《千金娇》 作者:玉胡芦   文案:   御前太医家的千金卫姮,体有幽香,艳色动人,   及笄后尤其雪肤桃腮,曼妙婀娜,京都公子无有不惦记。   齐国公府李琰,自打搂过她柔软腰肢,便朝思夜想,念念不忘。   前世卫姮被继母存心下嫁,李琰半道娶她,   可惜好日子没开始,新帝登基后,对军功卓著的李琰暗下杀机,   李琰身中毒箭,一颗药把卫姮喂重生了。   今生李琰为了女人,横刀跃马,一路披荆斩棘,费尽心机把卫姮重新哄到手,   对她千依百顺,更把前世来不及给的荣耀光华,通通捧来给她。   *~   花烛之夜,卫姮娇倚着将军的肩头:“本想换个人,重活一世新鲜。”   李琰将她搂紧,咬耳朵:“翘翘儿想要如何新鲜,为夫皆应你!”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主角:卫姮,李琰 ┃ 配角:预收《焦**奶与二爷》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大将军X美艳女医官   立意:掌握人生主动性 第一章 牡丹花开   (一)   四更天黑蒙蒙的,空气中夹杂着一缕草木红砖的湿气,元极宫宛若矗立在浩瀚无边的苍穹里。   夜色下一辆马车从朱雀门一路直入承天门,守门的金吾卫点点头就放过了,永巷里幽远漆清,车轱辘响得急促。   三月还是有点凉的,马车上太医署卫衍正捋了捋胡子,攥紧着手上的药箱。一路从坊间府邸被叫进宫里,大半夜的折腾颠簸,困意都没了,本来还打算路上睡一觉的,这睡个囫囵的睡。   今上性情温顺醇仁,是以后宫昌和兴旺。长秋宫崔婕妤入夜忽然肚子疼,谴了宫女去找皇上。皇上今夜恰又宿在淑妃娘娘宫中,要知道郑淑妃可是傅太后的亲外甥,皇上哪里能走,这太不符合礼制。叫身边大太监昌德去传唤太医署当值的太医,然后崔婕妤不干了,哭哭啼啼。   崔婕妤身有孕肚四五个月,而且因着年轻娇艳,新近颇得皇上宠-幸。都道母凭子贵,便非要请来御前超品太医卫衍正诊脉不可。卫衍正虽说没有明言的绰号,实则他是后宫的妇幼之友,此人性格如同他的身形,清瘦直木,只看诊不看人,管它明示暗示的什么话,他都是充耳不闻、眼皮不抬的。若要说来,这个宫里的女人估计只唯信靠他医术。   崔婕妤对太监昌德说,她记起白日喝了顾昭仪的汤了。那顾昭仪住在柳翠宫,离着自己两条巷,素日并不常走动,今日却在自己赏春的凉亭下用点心,更越过品阶给她一个区区婕妤盛了甜汤。隔着肚皮,谁晓得人心是何心呢?这事儿偏只能请卫太医看,万一出了事儿谁担当?   皇上三十有五,正值盛年,后宫正是广开枝叶的时候,每一个龙脉都珍贵呀。   大半夜的叫疼得没办法,昌德只好去中宫请示纪皇后了。皇上在淑妃那边就寝,纪皇后这边也没睡,蔓蔓帷帐隔着女人细致的妆容。那是一张庄仪雍雅的脸庞,皇上仁和谦顺,纪皇后很多事儿也就只能放一放手。   听完昌德禀报,脑海里浮现出崔婕妤娇美年轻的模样,心里琢磨着,看她那个肚子圆圆的,一点儿也不显尖,没准是个公主。况且她兄父皆在军中作战,便由着她折腾去,省得没事儿有事儿的嚷嚷。   便冲昌德点了点头,淡定语调:“速去吧,皇上的子嗣怠慢不得。”   皇后威仪六宫,昌德得了旨意,这便半夜出皇城去把卫衍正请来了。   *   卫衍正过了前头的皇城,一台肩舆先把他抬到皇后宫里,皇后点过头,才又去婕妤那边。   崔婕妤那边可倒是慌张死了,抚着隆起的肚子,靠在软榻泱泱泣泪,跟自个儿马上就要断送了似的。还能这么气顺的哭,看来尚无碍。卫衍正启开药箱,取出脉枕,不急不慢给她诊了脉,施过安神针。确有可能是顾昭仪的那碗甜汤,三月天的喝莲子银耳汤,虽说大多数人无妨,可有些人忌莲子的凉。   “甜汤无毒,娘娘是凉着了。”卫衍正断道。给开一剂方子,叫日服二碗,然后踅去皇后那边回话,这才从元极宫里出来。   崔婕妤自是千恩万谢的,取三枚小金叶打赏——宫中是人皆知卫太医囊中缺缺,给的打赏皆充作他的私房钱。崔婕妤并不觉着自己小题大做,毕竟后宫谁怀龙子还能不提心吊胆,只有卫太医可让人不设防备。   卫衍正到得前朝,天已经又是大亮了,各司各署规制严谨,便干脆连着班上完再回去。   中午急匆匆赶回府睡觉,连太医署优厚的食堂都没去吃,进门便听着贯日慵懒的府邸里一股子仓惶忙碌。   问院内扫地的仆从,仆从顿住笤帚,答说:“侯爷回来了!大夫人生产,从天开光一直到现在,侯夫人和二夫人、小公子们都在锦泰院守着!”   顺安侯卫衍正有两个儿子,长子卫谨,娶妻葛氏;次子卫修,娶妻傅氏,锦泰院那是大儿媳妇住的。   卫衍正期盼了好久的小孙女啊。   卫衍正官服未换,便连忙调转了方向。院子他是不好进去的,便隔着池塘站在对面的檐下候着。   要知道,这可能是顺安侯府上的第一个小千金。   卫家世代行医,卫衍正父亲跟随太-祖征战南北,多次以医术相扶持,大业告成后得封顺安侯,卫衍正承袭爵位。如今大儿子在工部任侍郎,事山泽水利,二儿子承了卫家行医的衣钵,跟他同在太医署当职。两个儿子都年过三十了,二儿子房里已经三个小公子,眼看着妻子傅氏腹中又隆,老大房里却还是空空。   只卫家都为工科类男儿,且侯夫人性格开朗豁达,倒都是不催的。大夫人葛氏品貌端庄,年亦满三十,今岁终于才怀上了第一胎。   在她怀上之前的半个月,整个侯府院子里忽然花香幽郁,把盛京城的狐狸啊猫啊都吸引到墙头上来观赏。盛京城内大到各王公贵族,小到百姓商贾都爱种花种树是事实,侯府的花草自然也不少,可品种并没甚特别之处。   侯夫人毕氏请了先生来看,先生打着八卦盘,指向大夫人锦泰院说道:“姣姣金凤,或由此间出,他日必当艳冠京华,尊崇满门。”这位先生是很出名的,轻易不说此话,然卫府到底医工世家,听听也只当作吉利话罢。   那些阿猫阿狸不知道何时散了,未过多少天,大夫人就赶巧诊出了喜脉。   可把府上侯爷夫妇、大房、二房都高兴坏了,二房夫妻生了三个儿子,更是盼望着大哥房里也赶快添上小孩之乐。   起先并未把先生的话记住,只说大夫人葛青,自从怀了孕后,气色眼见着一天比一天好,原本平秀的颜貌也多出姿色来,而且胃口尤好,筋骨不酸腿不肿,眼睛里都泛彩儿似的。   而且他们锦泰院瞧着也莫名喜庆,便是喜鹊都爱站在这里的院墙上叫。大夫人更是贪吃重口得不行,麻辣鱼头、尖椒小龙虾、干煸五花肉、剁椒肉酱拌饭……就连街上胡人卖的胡饼,买回来也要沾了重味的酱料来吃。   酸儿辣女,府上人这般想起之前先生说过的话,可不就意味着大夫人肚里怀的是个小千金嘛!   已经有了三个小公子的侯爷府,整日个院子里男孩儿窜来窜去,该来一个小小姐了。是以,连月来大家都很期盼。   大爷卫谨是搞水利的,去南方数月未归,说要过半个月方可告假回来,不想夫人这就提前生了。   “啊——,言慎!”大夫人在卧房里大声地叫着丈夫的字。约莫是孕期吃得有点多,叫的声儿亦字正腔圆,底气十足。   锦泰院丫鬟嬷子来来去去,热水端进端出。   侯夫人本来万般豁达的一人,这会儿都忍不住念起了经。二房的三个小公子,也笔挺挺地站在院门口等候妹妹的出生。三个公子,最大的八岁,次之五岁、三岁,都生得清俊有神,问二夫人:“母亲,为何妹妹出来,大伯姆要这般叫唤?”   额,妇人生产如过鬼门关,却要如何解释?   被二夫人劝走:“小孩子家家莫要操心,张妈,你让丫鬟把他们都领回去。”自己也是焦急等待着,都说生儿生女要有个“引子”,她摸摸隆起的肚子,但愿大嫂平安生个姐儿,自己这个也能是个闺女该多好。   许是感知到了站在池塘檐下的祖父回来,这可是宫中妇幼之症难不倒的御前超品太医呢。到了未时,腹中儿终于不再折腾,听到一声“呜哇~”的娇啼,继而产婆惊呼一句:恭喜了,大爷大夫人喜得千金!   那哭声嘹亮清盈,听着就是女孩儿的啼哭呀,光听声都已觉着是个娇矜可人的小丫头了。   整个院子的牡丹忽然到了季节似的,纷纷次第绽放,红粉黄白,溢散开淡淡的芳香。这孩子的出生,把花都提前半个月开了。   待嬷嬷把孩子清理好掀帘子瞧,只见双眸紧闭,眼睫儿长长卷卷,细嫩的小手指剔透如珍珠。阖府上下终于松了口气,感受到了欢喜的快意。   顺安侯站在池塘对面的廊檐下,冷不丁地也湿了下眼眶。抖抖袖子,又咧嘴笑起。   这之后的月子调理,便自当是顶顶细致周全的了。大爷卫谨不在,更加不能让大夫人委屈。   卫衍正自己便是太医,他细致地吩咐过一番,其余细节琐碎的皆有侯夫人接应过。侯府二爷卫修在尚药局带班,药膳调理不在话下。况且卫家的厨子是花重金请来的,莫说平日里一家老小就极重饮食花样,此刻为了让大夫人与小大姐吃好喝好,那更是极尽心思的。   小丫头生下来就不用让人操心,可以安静地躺着,微微闭着漂亮的眼睛。但若是饿了,一定会张着小嘴哇哇哭啼,喂饱后自己便就睡了。粉嫩的小唇时而抿出几颗小泡泡,珍珠一样儿的。才刚出生就肌肤白皙可人,攥着小小的拳头,谁把手指搁在她粉嫩的小手上,她会下意识握住,攥得紧紧的。   侯夫人毕氏豁达爽利性子,瞧着这么娇娇-嫩嫩的一个小粉团,左也不敢抱右也不敢捧,生怕自己的大嗓门儿把姑娘吓着了,那是形容不出的喜爱。   侯夫人说好样的,我卫家的小大姐儿,晓得攥住东西,不受欺负不吃亏。女孩子家就该这样,巾帼不让须眉,谁都不输谁。   原本按着大爷与大夫人的样貌,虽周正清俏,却都没有花草仙气般的出尘。可这小丫头生下来,便像附着魔力一般,谁瞧见了不说一句“不得了”。   大夫人因此是极疼爱女儿的,觉得是上天赐给他们夫妻的如意珍宝。整日个奶娘喂完了奶,就让人把小大姐放在枕头旁,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看不够。   格栅窗外三颗小脑袋也忽高忽低地探望着,时而嘀嘀咕咕:她睡着了。她醒了。她比猫儿还小。吓,快蹲下,她在换尿布呐!然后一阵移小矮凳的动静。   大夫人随嫁的丫鬟林雁不由打趣道:“夫人您就这么搁着小大姐,莫说把窗外头的小老虎脑袋杵僵了,就是您自己,也不怕胳膊撑酸?人都说妇人生产完,身子骨是最脆弱的,稍稍两下子都累得虚。”   大夫人葛青头上裹着玉兰花绣巾子,她的鼻梁高,五官清秀丽质,往窗外瞥了眼,果见三双亮晶晶的大眼睛。   好笑,妹妹尚未出月子呢,他们倒是急得日日在门外张望了。以后仔细可别一窝子带得顽皮喽。   小大姐外裹蚕丝襁褓,内里包着精巧舒适的棉褥子,一应都是她祖母侯夫人给置办的矜贵好物。   葛青笑着说道:“初看似玲珑,转瞬着新衣,三岁满园找,忽而窈窕妇。小孩子长大就短短一瞬间,女儿是要嫁人的,越是小时越珍贵。我啊,不求别的,这辈子有她就知足了。”说完俯下去,亲了亲珠圆玉润的小脸蛋。   作者有话要说:  光阴似箭,好久没开古言了,小伙伴们有在吗?   新文前三章2分留言都送红包哦,求评论和收藏支持,鞠躬~ 第二章 娇若珍宝   (二)   在大房当奶娘是件很轻松的事。   首先整个顺安侯府就是和气生财,侯爷和次子卫修行医,长子卫谨从工部,原都是些寡淡钻营的行业。虽说侯夫人时常因为一些鸡毛蒜皮陈年烂谷子的事儿跟侯爷置气,但侯爷几十年下来练就了穿风耳,吵也吵不起来,侯夫人玩牌输了也只拿自个老头折腾,并不与两院的儿媳妇为难。   婆婆好,媳妇自然也融洽。侯府里无纳妾一说,各房主子之间没有蝇营狗苟的计算,底下当差的仆从们也跟着随和,即便采买工钱、厨房炭火之类的小事儿,偶尔拌上几句嘴是正常。再加上大爷卫谨又时常不在京都,大房这边就更是简单了。   奶娘姓尤,叫尤琴,老家在洛阳边郊,随丈夫来盛京做生意,西市里租了一间小小的铺子卖茶。不想见了盛京荣华富贵,丈夫就忍不住纳了妾,糟心婆婆不仅不约束,反而放任儿子羞辱妻子。尤琴才生下一对龙凤胎没几个月,婆婆丈夫就丢下一纸休书,带着襁褓儿女和得宠的小妾卷铺盖溜走了。   尤琴找不到出路,蹲在西市口哭,正好葛青派了大丫鬟林雁与严嬷嬷出来找奶娘,瞅着尤琴温顺娴善,便给带回来了。来之前想着是侯府人家,定然不省心,没想到这样舒畅。   小大姐真是天生的金玉珍宝,像天上的星辰治愈人心,很好带,不爱哭闹。刚出生的孩子基本都在睡,醒来须喂奶,她大都定着时辰的醒,醒后尤琴喂好她,换完尿布,大夫人跟前的林雁就抱着她去正房那边了。   这样的时刻,尤琴可在一边坐着,也可回屋歇着,大夫人都不拘小节。而且灶上三餐的配搭是真好,今日萝卜牛腩、松茸高汤,明日鲍鱼蒸鸡、海参炖蛋,夜宵再来碗五谷养生粥——侯府夫人疼孙女,可是一丁点也不含糊。省心省事儿的,比去那人心繁杂的公爷府上都要舒坦多了。尤琴只有更加用心仔细地做事,以感戴收留之情。   盛京城春天略为潮湿,落雨从格栅外看去,淅淅沥沥沿着廊檐滴下,逢到放晴就格外的暖和。奶娘尤琴把小大姐喂好,抱到大夫人屋中,大夫人月子里还不能出门,把摇篮挪到窗棱下晒太阳。   窗外梧桐树叶子翠绿,风清摇曳,阳光透过叶影照进来,小囡囡舒适地在被褥里蜷起小腿。腿窝子秀致白-嫩,一节一节像莲藕,在太阳下打着光芒。小孩子从出生后,一天长一个样,这半个月过去,已经又比之前讨喜了好多。   大爷卫谨自闻夫人提前生产,便安置好差事马不停蹄地赶了回来。此刻着家两天,身上的风尘仆仆还未褪尽。他个高,修逸挺拔,着一袭墨青竹绣银纹袍,风度亦清肃。小心翼翼地抱起女儿,见着如此可爱,不由怜惜地对葛青说道:“想不到夫人给了我个如此惊喜,直叫我受宠若惊。”   丈夫为人周正工板,平素是连情话也不会说的,没这技能。难得这几句,听得葛青心里舒适。   葛青理了理鬓角的碎发,她额巾尚系,眉眼清丽,笑嗔道:“没怀之前也不见你叨叨想孩子,这怀了生了,才知你原是爱小儿的。”   卫谨应道:“总归先是你,你过得自在便是第一,孩子该来总会来的,便无我也无妨。辛苦夫人十月怀胎,这名字,不若就归夫人来起吧。”   小大姐未满月,名字一直等着他当爹的回来商议,此刻婆婆就在一旁,怎好情话一句接一句。这添了个宝宝,倒使得夫妻间又如似当年新婚般,悸动又感慨了。   葛青是上过家塾的,四书五经皆熟络,叫起个名字并无为难。只妇人脸颊稍赧,望向外面正在绣帕子的侯夫人说:“这半个多月你不在,多亏了母亲的照顾周全,最疼孙女的要数母亲,早晚瞧上她几面,都已成习惯。我觉着名字还是叫母亲起吧。”   侯夫人毕氏正在院中绣着一方小小的手帕,她是过来瞧孙女的,瞧完就顺道在院中靠椅上晒会太阳。   苏州的上等丝绸,淡淡提花,毕氏在上面绣了猴子和南瓜。葛青从来只知道婆婆爱打骰子牌,不晓得竟原也会刺绣,那猴子弯着尾巴憨呆可爱,是特特绣给她小孙女的。   毕氏隔门听着大儿子儿媳的对话,心里受用,却如若未闻他俩的秀恩爱,假装才起身进前来。   抚了抚小大姐的脚丫,粉嫩的小脚趾微微翘着,娇若花朵。她忍不住啧啧叹道:“看看我宝可人疼的。咱们侯府里的头一个千金,名字得起好,我看要么还是请先生起。乳名我来,就叫翘翘吧,翘楚的翘,多出众!”   “甚好,便不求他日容貌多翘楚,她的幸福也应是翘楚的。”卫谨展眉笑起。乳名便是定下来了,府邸上下自此叫开。   也似乎为了应这二字,一日一日的,孩子更越发地讨喜起来。   侯夫人毕氏自是喜笑颜开,素日跟老姐妹们打骰子格时,三句两句地不离自个孙女。   今日在魏国公府上同几位命妇打牌,问道:“小女娃家的,得打些什么式样的首饰好?想给我家翘翘添副镯子,可她委实娇-嫩,一节一节肉肉的,这般月龄,是戴金镯还是玉镯,只怕太重了,勒着她的小手手。”   隔日在勇毅伯府上同几位夫人切磋,一边整牌,一边又说:“自从我家小孙女出生,打牌的手气是越来越顺了。几日不拿卫衍正那老头开涮,我都快忘了他长甚鸟样。说来我家翘宝,脸蛋如白面馒头,摁一摁弹弹的。乖得心疼,看见人吃饭,小嘴便跟着嘟嘟。除了喂奶,不知灶上还能给她做些什么吃的?”   顺安侯府在京都人缘上好,侯夫人毕氏心胸坦荡爱说话,也是人人皆知的。   就这么些日子功夫,妇人们已经从她嘴里挑出了重点:比如,府上大孙女翘翘,自出生便自带香气,毕氏出门打牌前只要抱一饱她,今日准赢。   又如,小千金肤如白玉,喂养极好,小胳膊小腿的,一节一节都是肉。她院子的墙头上,连喜鹊都爱驻足啼叫。   又比如,因为孙女的出生,毕氏已经懒得再搭理卫太医了,仔细想来卫太医这个把月在干嘛、几时出府几时归家的,她竟然全无印象,对他当成了空气。   有官员回府后调侃,说素日在皇城内看见卫太医,分明官服齐整,官帽板正,怎叫人看着却风霜褴褛的仓惶样?像被老妻抛弃的寡老儿般。   听说毕夫人有一日大抵是把婴孩尿布挂在了卫太医的笏板上晾。卫太医早朝出门前,毕夫人也懒得给他打理,卫太医匆匆卷起笏板就进宫了。到得朝堂前,皇上问他话,卫太医举起笏板,上面便俨然一块尿布挂着。这事儿很快被御史官员参了一本,皇帝念在他老来得孙女的份上,网开了一面。   盛京城内王公贵族栉比鳞次,府上各房都是靠儿子的,各家媳妇都在巴巴地盼生儿子,就他顺安侯府,巴巴地等盼孙女。行医世家还真是不一样。   可若说毕氏吹牛呢,她这些日子手气确实是好了。比起以往三天两头输到捋袖回府凶老头,已经好些日子没见她往外掏铜板子。   但这若要说起不晓得该给小儿与奶娘如何调饮食,那可就有点过了。   但凡是个人都晓得,他顺安侯府的伙食是顶顶好的。说有一日,英国公府一位世子从坊间路过,那正是傍晚未时过半,还未到晚膳时间,忽闻一股扑鼻香味从院墙内飘出。世子起先以为幻觉,又猜几时京中新开的上上等私房馆子,绕过墙去看正门,却原来是区区顺安侯府。   你看看,不是饭点的时辰,他顺安侯府里的点心都能这般飘香,连一贯以奢侈著称的英国公府世子都堪称罕见。就这,还要问人讨教怎么吃法?   夫人们便道:“听说贵府小千金出生,把整院子牡丹都催开了,改日真该抱出来叫我们也瞧瞧。”   心中原有些不太信的,都是襁褓小丫头,还能有恁的神奇?   择日相约上她家去打牌,待大儿媳葛青把翘翘抱至花厅下给大伙儿看。却果然,粉肌玉骨,娇娇若仙。有人用指尖勾开小褥子,那樱粉色的小儿裙裳竟带出了一缕淡淡的馨香。   虽说京中各家的千金个个人中佼凤,可这么小就看出如此美艳的却鲜少。   夫人们啧啧称奇说:“该抱去给太后娘娘瞧瞧,叫赐个名儿才好,得幸是个如此的珍宝!”   毕氏虽然嘴巴大,但也知有些话该说,有些话说出来却是要遭嫉妒的。自是不提先生算命一出,只识相地谦虚道:“太后娘娘一馈十起,统理偌大后宫,我区区一个侯爷府,何敢劳烦娘娘赐名。”   话传到宫中太后的耳朵里,傅太后就记下了。   作者有话要说:  留言送红包哦,求宝宝们多多支持,biubiu比心(^_-)   -------   谢谢:   小饱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21-04-12 18:15:23   豆豆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21-04-12 20:58:26   读者“菜妈”,灌溉营养液+22021-04-12 20:44:51   读者“夏夜的风”,灌溉营养液+102021-04-12 13:33:47   读者“七宝”,灌溉营养液+122021-04-12 12:28:33   读者“sleeping”,灌溉营养液+12021-04-11 22:19:17   读者“南风冢”,灌溉营养液+12021-04-07 19:29:23   爱大家! 第三章 卿女翘楚   (三)   五月端午节,端午日,苍龙七宿飞升至正南中天,是龙飞天的吉日,乃大吉大利之节气。   宫中在盛京城郊的江渠上赛龙舟,江渠横穿芙蓉苑,芙蓉苑地势较高,视界开阔,京城凡七品以上官员皆可按制携家眷不等,在芙蓉苑内观看,苑外江边则允许百姓自由围观。是以这一日皇家园林莺歌鸟语,珍馐美味,江边花红柳绿,市贩琳琅,好生是个热闹。   顺安侯夫妇与两房儿子儿媳也都带着孩子去看了。   七彩云楼下,太监宫女持扇侍立,琴音回荡。皇帝皇后与各宫娘娘在正中的二层台上端坐着,底下一层王公贵族,再边上的沿河小亭或者游廊上,则是不同品阶的官员与家眷们。   皇帝萧宥三十有五,头戴翼善冠,着玄黑色纹日月金龙长袍,正手持樽杯淡饮花酿。他是个性情仁和的男儿,面容生得清隽尔雅,英姿笔挺,笑起来时眉眼温柔。纪皇后比他小二岁,妆容雍雅高贵地端端而坐,边上是吕贵妃、郑淑妃、周德妃、魏贤妃等陪伴着,宫女嬷嬷们带着小皇子、小公主们站在一旁。乍眼望去,还有些个正大着肚子的昭仪、婕妤等妃嫔,因子得荣,可以一同在座观看。   底下的江渠上则已喧嚣鼎沸,只见三省六部、各寺各监组成的龙舟队在蓄势待发。端午赛龙舟是皇城内的一大盛景,每年此时,各司衙门内强壮、矫健的男儿们便展露头角、尽显身手,其中不乏各公侯伯爵府上的世家子弟,因此同时也是相看姻缘的大好良机。   傅太后身边的张太监打着扇,扇面携卷清风叫人舒适,傅太后悠然地四目眺望着。她今岁不过五十,皇帝萧宥非她亲生,乃先帝元后所生,傅太后自己的亲儿子叫萧宽,傅太后倒是有心扶持自己儿子,可惜萧宽名宽心也宽,并无他念,因此朝中便也相安无事。   看着皇帝周边的皇子、公主与大着孕肚的妃嫔们,心想这御前超品卫太医的功劳倒也真是大,怪不得前些日子有个什么崔婕妤,肚子疼,宁趴着榻上熬,也要等着他深夜进宫诊脉。   这般想着,然后便见底下一层的亭台上,顺安侯卫衍正的夫人毕氏与大儿媳妇葛青。婆媳俩正俯首看着怀里的襁褓,脸上笑意盈盈的,那婴孩也不知晓怎的,恁个吸引注视,把婆媳俩看得俨然置身赛舟之外。旁边蹲三个小公子,亦探头探脑、不时地逗笑连连。   这京中多少王公贵族,各房子嗣只怕不能够更攀蟾折桂、更胜一筹,便不说这宫里的了,就自己女儿广阳公主尚的齐国公府,兄弟三房的儿子,个比个的争着出挑,他顺安侯府倒是很小家庭热闹啊。   傅太后就冲太监张兴才努了下嘴。   张太监得令,走下去对毕氏耳语了几句。   毕氏紧忙带着葛青上到二层来,婆媳恭恭敬敬行跪礼:“臣妇请太后娘娘安,太后千岁千千岁!”   毕氏怀里搂着襁褓,那樱粉色的襁褓,缠枝莲花八字吉祥绸缎,包得团团实实,缎面花纹真个娇矜讲究。里头是白色柔软的棉褥,伸出一只娇嫩的小手儿,胖胖的指头,初雪一样肌肤。   傅太后瞥了眼,倒又见卫谨的夫人葛青,这卫谨在南方修河道吧,好些个月在外了,夫人倒是莫名出挑起来。生闺女莫非真养母亲么?   悠悠拭着茶盏:“听说前些月顺安侯府上得了小千金,忙得把尿布都挂到了卫衍正的笏板上,可有此事?”   旁边宫女太监抿嘴笑起,毕氏的风评是很厉害的,卫太医被收拾得无人不晓,听说每月的俸禄还没摸着就尽数落进毕氏的口袋里,卫太医只能趁着给宫里诊脉时蹭点儿小打赏。   毕氏自然是不记得了,她记那老头子干啥来,她这阵子根本不关注老头的死活。心也猜不透为何太后娘娘找自己说话,毕竟盛京城中国公府好几个,怎也轮不上自己的区区侯爷府。   连忙应道:“回太后娘娘,朝中之事夫君少有在家谈及,臣妇竟不知晓。若然如此,可真是大罪过了。”   她妇人却很知道说话,要知道卫衍正御前超品,那是专专只给大内看病问诊的太医,宫闱秘闻知之不会少。她轻描淡写一句“夫君少有在家谈及朝中事”,给丈夫人品顿时加分,叫人听去了心里舒坦。   傅太后听说卫府夫人是个大嘴巴子,瞧着这妇人大方厚沉的,总归实在。她语气松快不少,便导入正题道:“还听说有人叫你抱小儿到我跟前赐名,你竟一口推攮了,怎么,是哀家起个名儿不配?”   毕氏这才明白过来,敢情之前打牌的话被传到宫里了。却也不足为奇,原本御史们的耳目便是京城遍布,好在自己也没说甚不对的。   连忙恭敬行揖道:“非也,太后娘娘万金之躯,偌大后宫,一馈十起,吾等区区臣妇臣女,何德何能敢求太后恩典赐名。”   起初南北诸朝迭代,萧家得大-统天下后,旧朝的许多勋贵旧士族不买账,连先帝尚个公主给他们,他们都仿佛避之不及。因此萧家是很爱护和抬举自己臣下的,为要叫辅佐自己的臣子们不输给那些老旧的士族,为萧家天下做事不憋屈,不谦卑,有荣誉。   傅太后从先帝那里过来,当然亦是如此。都很敏感朝廷臣子们对天家的态度,听臣子越这么说,她倒越发关注了,叫张太监:“把那孩子抱过来我看看。”   “喏,太后您接着。”张兴才搂过襁褓,小心翼翼递过去。   小婴孩刚睡醒,正在蠕动着小手和脚丫。七彩云楼上的光线充足,打得她睁开了眼睛。黑亮的眸瞳,眼睫毛是曲卷的,眉虽淡,却已有柳叶的雏形,鼻尖也翘翘的,唇若樱珠。   被喂养得极好,才两个多月吧,但见肤白手嫩,柔软可人。她似是看到了太后在望自己,便也哦着小嘴同太后哑语对话,时而娇憨地呃呜几声。天人之位在她这里如同并无概念,都是天经地义一样儿的。   这不一样的娇女啊。   太后髻上插着一枚桂枝步摇,以金为枝叶,上缀玛瑙绿翡,晶辉璀璨,因着俯首而垂下。婴孩的小手儿触碰,不觉便将它抓在了手里,弯眉对太后傻笑。   天晓得这可是先帝送给傅太后的首饰,她但知道耀眼,却不知这是傅太后的心头宝,满头上的钗环不抓,偏抓这一个。   傅太后不由想起当年入宫时,先帝将它摒入自己发间的一幕。许多年过去了,逢有这些热闹的活动,傅太后都要将步摇戴上,仿佛为着让先帝一同观看这他留下的天下盛景。   傅太后便慢声道:“你好大的胆儿呀,先帝御赐哀家的宝物,你倒惦记上了,拽得哀家可紧。”   把下头跪着的卫府婆媳听得吓半死。葛青出身普通官员家,性情谦谨,这样的场合不知如何说话,婆母毕氏紧忙伸手劝道:“宝啊,翘宝宝,这是太后娘娘的宝物,可不兴随便抓握,快快放下!”   这妇人也好笑,着急得是忘了孩子尚小,听了也不懂吧。   太后心情好起,因着想起先帝,望向婴孩的目光里也弥漫开时光的温柔。倒也不拘她,只温声打断道:“侯夫人急甚,这么小的孩子何听懂人话。”说着反而抓起翘翘的另一只小手,握了一握。   樱粉色的襁褓里溢出浅淡的花香,一种极淡却又分明沁人心脾的味道,混和着奶香味儿,如若不注意,一般人便忽略过去。毕氏不提,傅太后自然不知此乃天生自带,只以为是褥子的熏香。   那边广阳公主带着齐国公府上的几个公子、小姐儿过来,老远瞧见傅太后笑容洋溢,不觉唤道:“母后今儿逢了什么喜事,笑得这样开怀?哟,哪个宫里的嫔妃生的公主,竟得您如此垂青。”   要知道,傅太后在宫中对人淡淡,鲜有插手各宫,主要由纪皇后在统管着事务。   广阳公主嫁的齐国公府李氏,乃盛京赫赫的一大军-功世家,广阳公主尚的是李氏二房,李氏大房在皇城担任一布防军职,三房在边塞任从四品中朗将,二房驸马是个闲职。听说属性风流,时有野花,每每气得广阳公主大闹,时有踅入宫中找傅太后哭诉。可奈何广阳公主就非吃定他不可,看谁也不中意,偏中意了李二那副皮相与性情。   这不,还跟着李二生下了一男一女。李氏大房则生了两个儿子,三房是一个儿子,大房的儿子最大,七八岁年纪,三房的最小,四岁即满。   傅太后抬头看见女儿,应道:“顺安侯卫衍正的孙女,我瞅着讨喜,不如赏个名字。”说着把婴孩从竖抱换到了横抱。   李家的孩子们围拢过来,瞅着褥子里的翘翘,你一言,他一语:“她真香。”“也太漂亮了些。”“别动她。”“与你何干?”最后的两句是三房小公子李琰与二房公子李瑞的斗嘴,李瑞因着外祖母是太后,素日骄慢。   却说着,底下江渠上忽而吹角鸣笛,锣鼓声大作。赛龙舟开始了,芙蓉苑内苑外人们的欢呼声四起,各条舟上的男儿头系额巾,开始奋力搏击。   大晋王朝的男儿各有风采,气度不凡。最勇猛英俊的应是兵部的男儿,皇城内外的将士们还有区别,皇城内的禁军额系红带,戍防京都的卫军则系青带,但见个个鼻梁英挺,赤膊健朗,叫宫女、姑娘们看得目不暇接。当然,文雅一点的翰林院男子亦有其英姿,清风俊朗,果敢决断,同样不输武将。三省六部有些衙门派出的选手年纪老些的,便可与其他衙门商议,并入其他龙舟一起比赛。   七彩云楼上,汉白玉栏杆旁站着太子殿下,但见父皇治理下的繁华盛景,不由朗声道:“棹影斡波飞万剑,鼓声劈浪鸣千雷。⑴”   太子萧钦乃纪皇后所生之龙长子,虽年七岁,却已有几分皇帝萧宥的影子。他长得也像皇帝,眉清目朗,翩翩少年,雅人深致。那明俊的笔挺站姿,得万般尊崇,目光所及之处皆有内容,因此颇得帝后的喜爱,亦能使皇弟妹们服众。   原本正在手舞足蹈的翘翘,不由得顿住动作,目光清清地凝住太子的背影,看得毫不错神。   最紧张之处过去,李家的公子们又跑了回来。三房公子李琰睇了眼娇若珍珠的翘翘,脚步一顿,踌躇问道:“她是谁,叫甚么名字?”   齐国公府三爷李陵的儿子,李氏军功世家,李陵十多岁起就跟随父亲广征边塞,成亲后也只得每年回京一二月,留着四岁的儿子和妻子在京城。   儿子李琰却倒是凤眸薄唇,小小年纪几分英气几分俊气。   毕氏还蛮喜欢这少儿的,回话道:“是顺安侯我府上的小大姐,小名翘翘,大名正盼望太后娘娘赏赐呢。”   作者有话要说:  ⑴诗引自唐代诗人张建封。   ----   谢谢大家的支持,看到文下小伙伴们冒泡,好亲切!   豆豆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21-04-13 08:11:48   读者“只只木”,灌溉营养液+22021-04-13 11:38:41   读者“小帅”,灌溉营养液+12021-04-13 06:26:59   读者“Yax”,灌溉营养液+202021-04-13 01:05:57 第四章 相当美妙   (四)   顺安侯府,翘翘。   李琰原本准备移开的视线,不由得抬起脑袋再看一眼。   翘翘一手紧着太后的衣襟,正懵然地凝看汉白玉栏杆那边。她的小脸蛋粉嘟嘟,抿着珠珠的小樱唇,戴碎花边儿的小薄棉帽。   李琰没见过这副模样儿,软和乖呆,皓姣如花蕊。他顿足站立,少儿好看的面容上忽而一丝微淡的哂意。   大人们都在看江渠上的龙舟赛况,热闹轰轰的。李琰圈起拇指和食指,想去量量她的手腕有多粗。翘翘察觉有人碰到,不适地晃荡开,反手在他手面上拍了一拍。   婴孩无力,因为不疼,李琰未有所感,量好了手腕又去量她露出来的一节儿小脚踝。侯府嬷嬷给她做的千草色小袜子,袜口系银珠线,她的裤腿子下勒出一节肉墩。   李琰说:“真肥。”他语气有着兴味盎然,仿佛在说件很无谓的事。   其实却也真好看。   呼~又被翘翘晃了一脚丫,这次翘翘的脚丫可蹬得有力了,从李琰俊俏的鼻子前掠过,晃得他眨了眨眼睛。还带起一缕仙草异花般的淡香味道。   一旁葛青笑着解释道:“小公子约莫挡住她视线了,这才晃你呢。”   知子莫若母,葛青知道自己闺女脾气,小囡宝娇矜,生下来尚不知让人。大抵在家被宠着了,却也不想太早束着她性情自然。   李琰抬头看到个妇人,她梳着高髻,上插几枚精美朱钗,面容雅秀素丽,裙裳纤长。言语且温柔舒适,从眉目中透露出的喜爱。   甚是陌生。委实不像。   他狐疑问:“你是生她的母亲?”   这为何话,不是生母莫非养母?   “是极,小公子机灵。”葛青半鞠腰,对他回笑。虽听着奇怪,到底不过小儿稚语。   齐国公府长房大公子李瑀说道:“她在望太子殿下,方才看得还咧嘴了。你一圈她,她就打你,可见你不讨喜。”   三弟像有无边的学识,一点及化,出入学堂,恁般刁钻刻薄的恶夫子,竟没能挑出错处打过他手掌。   能打击到三弟确然爽快,二房公子李瑞惬声附和:“可不是?定是三叔在军中打仗,你院中杀气太重,你身上的杀气搅扰到她!”   李琰的父亲李陵新近正在京城休假,他父亲戍卫边关,百战不殆,每年只在战事和缓时回来。他可并不觉得父亲有什么杀气,父亲回来后母亲都变好看了,整个三房院子也好像热融融的,富有生活气。   李琰崇拜地答道:“她看谁就看,我何在意?父亲戍边作战,保卫边关子民,他的不是杀气,是势气!”   并不想因着这个肥宝而与堂兄争执,又扫了眼栏杆旁的太子萧钦,垂下目光。   父亲亦在舟中比赛,母亲跑去站在他路过的江边递湿巾,他本想随广阳公主站得更高,看得更清,奈何父亲的船只一晃而过,来不及看就划远了。一个人晃荡,喧嚣尔尔,虚实恍惚。   戍边军-中郎将李陵,年轻英勇,出师必捷,只因着李府三房兄弟,长房承袭爵位,二房是驸马,所以他的品阶暂时不能再提拔。   太后展眉笑笑,调侃道:“你儿小小,好懂得说话。大晋江山需要你父亲那样的朗将守护,你若长大后有李陵一般才干,打了胜仗再说势气。”   说着抓起翘翘的小手,五个指关节五个小肉涡,赞叹:“倒是喂养得极好。瞧瞧,这么小就会追随我们太子了。”   这是在暗示他们顺安侯府吃得勤吧。毕氏听得很慌张,她也怕人说她家伙食丰,可奈何人各有所好,有的世家重排场、重门面奢华,她就爱好口腹之欲。   葛青晓得婆母心态,忙谦声接过话答:“回太后,西市外刚好找了个奶娘,喂养得十分周到。”   那边皇帝萧宥与纪皇后听见太后这边少见的融洽氛围,不禁转头看过来。皇帝清雅面庞上含笑,但听太后提及太子,心情顿也不错,呵呵朗笑几句。   平素因为到底不是亲生,母子间有种讲究的客气,这会儿舒缓起来,皇帝亦瞅着小婴孩,作调侃状:“太子尚幼,你若追逐,还且须等长上几年。”   “啊呜~”翘翘自然听不懂了,但是自己也张着樱桃小口,浑不知地附和着对话。   傅太后便问广阳公主道:“这个丫头生得讨巧,给起个什么名字好呢?不若就叫姮,‘姮’意比嫦娥,广阳看是如何?”   广阳公主听得有些嫉妒,母后鲜少给别家女儿赐名,就自己女儿的名字都还是李二起的。虽然那次也是自己作死,哭哭啼啼跑宫中来找母后哭诉他的不是,听得母后额头筋起,哭完再提求她赐名,母后恼得不可,哪里还愿意。   偌大盛京城中,也就自己儿子李瑞、英国公府小姐等几个显赫人家,才得母后赐名。竟给起如此佼佼的名字,这区区侯府一个。   然转念一想,反正是卫太医,算了。   广阳公主便笑盈盈附和道:“‘姮’字相当美妙,母后说好便是极好的了。”   这厢傅太后便把襁褓递给张太监,抬头说:“此女娇楚,当以美名配之,便赐名为‘姮’,叫卫姮吧!”   毕氏先前原想找到先生起名的,只寻不见先生去向。怎知面见太后一番,竟得了个如此赏赐,是比之前更要好的了。婆媳二人连忙跪下叩谢恩典。   消息传出去,阖京皆知,太后亲自给顺安侯府才出生不久的小千金赐名,姮也,古以嫦娥释之,那可是比喻月中女神的啊。   乖乖,还是个刚出生的孩子。那既然太后都这么说,太后眼光总不会看差的,听说还惹得皇帝笑了,更提及长大后追逐太子。就不管他见没见过的,管她是真还是假了,都一致默认了卫姮的美貌姣楚。是以,盛名即刻传扬开来。   家家都开始关注起顺安侯千金的成长,毕竟京城士族姻亲联络千丝万缕,都是这样儿的。   等到卫姮百日宴的时候,很多家都送了贺礼来。广阳公主在宫中陪傅太后喝茶,便说一句:“今日顺安侯孙女百日宴,因得了母后先头的那句话,京中多少士族前去巴结送礼。我瞅着母后威仪仍在,始终一如当年呢。”   傅太后楞了下,才想起端午节的那一出。她却是乐于听见这种话——因为自己的某些举动,而带动了盛京的一些风潮,证明人们还是关注她的。   这京中官爵显赫者居多,有些公爷府仗着祖上是开山功臣,蹬鼻子上脸的,不把人放眼里。反而是次一等的侯、伯爵,给一颗甜豆就能有回音。太后乐见其成,就捧一个侯府也不错。   而后就偏谴张太监,特特送了盘漂亮饰品给卫家,其中一挂珍珠坠子乃东海暹罗之品,是为贵重。   被立-政-殿皇帝晓得,皇帝寻思着母后素日寡淡与命妇们结交,原因多有刻意避嫌之意,以免被诽谤搬弄朝政。现下既然有喜欢的侯府人家,又是卫太医这样无甚干系的,那自己这边便也迎合一下母后的心思。   皇帝遂又赐了一副镯子与布匹,予顺安侯府千金百日之嘉礼。没有明言讨好傅太后,只说卫太医在自家儿媳分娩当夜入宫尽职,此为圣眷宽抚。   这一下子,翘翘作为侯府大小姐的风头就更胜一筹了。   九月,侯府二房夫人傅氏生第四胎,也生下了一个千金。翘翘一来啊,妹妹也跟着要来了,整个府上都喜出望外,觉得翘翘是真有大福气。   二房小姐取名卫怡,生得亦精巧,侯夫人高兴得整天眉开眼笑的。十一月是毕氏的生日,葛青思度这半年来婆母为了孩子辛苦,是要给母亲好好过个生辰的。然后便去信给娘家,让娘家从苏州挑选几匹时兴的料子,预备给婆婆裁衣裳。   葛青嫁入卫家已十年了,当年出嫁之时,父亲还是个从五品官员,现已升至从三品苏州刺史。书信九月寄去,等到月底的时候,家里的派船就到了。   随同来的还有葛青的一个远房表妹,名唤孟芳欣。十年前,孟家跟葛家还没有太多联系,所以葛青不算相熟。这些年孟家生意越做越大,已经俨然苏州富甲一方的商贾,家底厚起来,人的底气便也能支棱,因而跟葛家走得便也近了。   孟芳欣是苏家的二女儿,据说这也是个果决坚韧的,因着与夫家不和,遂主动与夫家和离了。年纪不过二十五余。   这天正好和孟母在刺史大人府上,跟葛夫人吃茶聊天,听葛夫人说起女儿葛青让挑些好看的绸缎寄去京城,又聊起葛青生了个女儿,极是可爱,只家中繁忙,一直未得机会去看看。   孟家正好是一等一的绸缎商,孟母当下便说从自家挑选好了。又言及表姐妹俩数年未谋面,不若让芳欣跟船同去,一来代为侯夫人祝寿,二来替葛夫人看看女儿与外孙女,三则当做散散心。   葛夫人当下一听极好,因此从孟家库房里采买了不少新鲜上好的绸缎,又摞合了两箱小儿礼物一道捎去。   起先只挑了二十余匹,但等孟芳欣出发,旁边又多出了一只小货船。原道是孟家因着前去打扰,自己亦准备了贺寿之礼,派货船一路随行。葛夫人推却不过,便遂了心意。   月底到盛京,梧桐树叶金黄凋落,马上十月的天气已有了初冬冷意。葛青在家被孩子缠着出门不便,派了身边的林雁和管家去码头接人。   货物慢行,人先到,葛青亲自站在大门前迎接。这个表妹她还没见过,听母亲书信里提起,她还满有意外的。   马车在阶前停下,下来一个年轻女子,梳着简单精致的发髻,着薄兔绒牡丹桂枝刺绣披风,腰肢婀娜,双围略丰满。若非绾着髻,就像个没结过婚的女子。   葛青个子是高挑的,眉眼清秀轮廓清晰,怀里搂着小翘翘。半岁的翘翘长得越发的娇矜粉嫩,小手抓着拨浪鼓轻轻摇,见母亲出院子,便一意扑着要跟过来,葛青便将她抱上了。   表妹芳欣个子不高不低,稍稍仰头看她,但见面前妇人虽素雅,且并非美人,然眼里晶澈澄亮,像带着光,叫人豁然一亮般的错觉。   忙谦慎地鞠了一礼:“青表姐好,表妹来此打扰了。”   “哪里话,收到母亲来信,晓得表妹远道而来,一路辛苦,快快进府说话。”葛青拉过她手,叫奶娘尤琴抱过翘翘,一同往府邸里进去。   傍晚的光景,盛京城里钟鼓渐敲响,院中仆从笤帚圈扫着落叶,粗使仆妇洒水浇尘,孟芳欣对人笑笑。瞧着表姐如玉讨喜的小囡宝,漂亮得如若不亲生,暗叹,表姐这确是个舒心和乐的家庭呐。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不虐,重点在男女主,小时候的描写也会有年龄跨越的。   感谢小伙伴们,鞠躬比心,新文继续求多多的收藏和评论,爱大家!   -----   谢谢:   …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21-04-14 13:16:39   …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21-04-14 13:16:54   读者“connie56789”,灌溉营养液+32021-04-14 13:58:15   读者“nye”,灌溉营养液+182021-04-14 00:28:34 第五章 夫妻情意   (五)   表姐妹俩进到内院,喝过茶小叙一会,便到了晚膳时间。因着一路舟车劳顿,便没有去侯夫人那边叨扰,入夜早早地歇息下。   次日清早,天青云朗,盛京城清爽的空气中漂浮着一日的新意。   一早孟芳欣梳洗打扮好,过到葛青厅中用早点。软糯可口的虾仁海参小米粥,炸了几只香卷儿,搭碟精巧的咸菜小食,另加羊肉馅饼。   盛京的咸菜是颇有名堂的,可百样而不重复,盐豆、酱菜、醋萝卜、疙瘩丝,琳琅碟上,雅意适口。都道“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却原来京都的人家与苏州相比,对生活的享受并不逊色。   看着院子里的盆栽,孟欢欣问道:“表姐种的些什么品种,这个季节还开得如此灿烂?”   葛青身着方领对襟碧色短襦,下搭瑞花娟丝褶裙,笑应道:“那你是还没去过别的院子,我们侯爷与二叔是行医的,惯有从高山上挖到花草,因着喜欢气候寒冷,便到了这个季节依旧开放。也有部分是孩子爹出外当差时弄来的,他事水利工程,常在野地跑。京城里大到公爷府小到寻常百姓,都爱种盆栽,改日有机会带你转转你便晓得了。”   一缕清盈的花香随风缱入,奶娘尤琴抱了小大姐进来。   翘翘今儿醒得早,喂完奶后又睡了会,然后尿了泡裤子。尤琴给换了新的尿布和裙子,这会儿正精神着。肉乎乎的小脸蛋枕着奶娘的手臂,自己一只小手空抓,眼睛亮黝黝,十分闲适。   这丫头就有股子慵慵哉哉的闲淡劲,仿佛无有着急事儿似的。按她祖母毕氏的说法,定是她祖父卫衍正那老头偷抱她的次数太多,导致受到了他的脾气陶染。   毕氏是不允许卫太医多抱孙女的,一忽而嫌他刚从外头回来,身上带着朱雀大街上的尘土没洗干净,一忽而嫌他的脸太干巴,苦相寒酸气,凶着了自个宝贝孙女。   卫衍正自是不服的,用卫衍正的话说,得此小女最该感谢的是葛氏与卫谨他俩夫妻,葛氏尤辛苦。再要便是,宝贝孙女是他站在河岸边迎来的。   人也奇怪,卫衍正行医世家,原不信那些忘川河岸投胎转世之类说辞,可孙女出生那天,他恰站在池塘边的廊檐下,看着碧绿荷叶田田,假山月牙桥,便有一种站在那对岸接人而来的感慨,生生落下来几滴泪。   当然,这话他私下里也这么说过。   卫衍正喜欢抱孙女去后院看花看草、看猫狗逗鸟。顺安侯府院墙上的麻雀、鸽子们,都特喜欢看见翘翘,但凡见卫太医抱着翘翘出现,必然叽咕叽咕叫着寻过来,绕着她飞上飞下。翘翘每每激动得手舞足蹈,阳光打着婴孩娇嫩的脸庞,那亮潼潼的眼睛极富生气。   卫衍正就叹道:“好端端随你祖母去追随什么太子,生生把你一个小儿家捧得恁般高。宫中就好么?这盛京城里,但凡带着‘宫’字的,无论是它什么中宫、西宫、东宫,便是正宫皇帝的勤政殿,那都不是好相与的啊。倒不如就像吾等平常侯府,更得安乐。”   话说着,又道:“你是我站在池塘旁生生盼来的小孙女,阿爷最希望你将来跟着我学得几分医术,女儿家若懂得医术,无论何番境遇总有个自保。莫像你祖母,素日除了摸几颗骰子格,便乏无其他,人生岂可如此浅薄。”   我呸你个乏无其他如此浅薄!   他话还没说完,身后便传来一声重喘。回头看去,那本该埋在牌桌上起不来的老妇正叉着腰,熊熊地站在身后。   早就怀疑这老头私下给孙女灌输,这下好,还说孙女是他站池塘边迎来的,看他是没有可抵赖的了!   毕氏起先是在打牌没错,奶娘尤琴抱着孩子在边上逗乐,忽而老头回来,衣袂上带着一股坊间小肆里的酸辣炒田螺味道,她寻思他私自下馆子了。一会儿那田螺笋丝的酸臭味不见了,耳畔婴孩稚语也没了,她一回头,就猜到老头臭烘烘地抱走了小孙女,这便追过来瞧。   果然。   毕氏心里其实也是这么想的,只是恰好得了太后的赏赐也没有什么不好,但老头既然把话说到这么绝的份上,那她也就没必要附和了——这之后,她孙女卫姮,无论学甚么也绝不会跟着他学医,她毕氏不允。   毕氏操起边上一根木栅条吼道:“出出风头有什么不好?这京中有多少女孩儿得了太后的赐名?小小岁数便风华京城,将来选择良婿的机会才更多!便是进宫当了太子妃又如何,莫非都要跟你卫衍正一样,一辈子庸庸碌碌做个内宫大夫就好了?!”   那板子操得,妇人气急说话不知分寸,什么叫内宫大夫?是御前超品太医。气得卫衍正无语,唤了句:“小小,你莫又要同本官胡闹!”   紧忙把孙女还给她抱算了,免得又要吃她一顿打。   *   这厢此刻,小翘翘看见娘亲,“呜呜”咛着往葛青那边扑。半岁多,会坐会翻身了,十分爱动,气力也足,把尤琴的身体都拖得往前倾。   孟芳欣起身接过来,昨日见过,今日再看,始终觉得表姐的女儿生得过分美貌。   抓着翘翘伸开的小指头,亲昵地蹭蹭,问道:“瞧瞧天仙般的小女,真乖。表姐给宝儿用的熏香陌生却奇异好闻,可是那外藩来的什么香料?”   孟家商贾巨富人家,多与外藩生意往来,应是见多识广的。   这么问,葛青也不意外。虽然昨日才接下这远房的表妹,两人叙着话却很是投缘,孟芳欣一应简单而明了,却又在细节处凸显其大方与名贵,并不像世人们眼中的那种处处显夸的虚浮暴发户,是以葛青对着自家姐妹也无有不可说的。   当下眉目噙着欢喜应道:“哪来什么香料,那是她自己天生下来的幽香。也不知怎的,我与她父亲皆品貌平凡,却独独生下她这般娇巧。”   大多父母遇到孩子被人夸赞,总要谦虚埋汰地推诿几句,葛青却从不吝惜夸赞自己女儿的。她就想要她开阔而明朗。   孟芳欣思度,表姐说的应也没错。在她的印象里,经年在各处事土木水利的姐夫,必然是个糙悍的莽夫。   那可真是生了个宝了,孟芳欣自己也已经二十五,见过不少姐妹的孩子。但只觉得这个小囡宝像是有神奇的引力,叫瞧着她的人都很喜欢,不由得抱在怀里又逗了会儿。   用完了早饭,一同去侯夫人那边拜见。侯夫人毕氏住在正院,一路从锦泰院曲曲婉婉过去,却果然亭台楼阁,假山小池,花草盆栽更足了。   昨日初初站在府门外,但见气势俭凡,却到底是京都侯门世家,里头一应的气度讲究,那是市井富豪人家莫可企及的。权与钱,权始终站在钱之上,孟芳欣静谧地踱着碎步,心中渐第充满了恭慎。   正院厅堂里,大爷卫谨正在同侯夫人说话,三十而立的男子俯着身,身影颀长清修,着一袭墨色竹纹底流云刺绣边长袍。侯夫人端坐在八仙椅上,手中持一枚杯盏,轻轻呵气。   看见夫人葛青与孩子进来,他便温和地挺起脊肩,从孟芳欣身侧探过,把她手上的翘翘揽入了自己怀抱。他没注意孟芳欣,一般是目不斜视的,只当成是家中的婢女,并无印象。   高瘦,展肩笔挺,发冠肃雅,外表与五官皆是那般严谨而肃净的男人。   一阵清风擦过孟芳欣的耳鬓,孟芳欣几分意外地空了手,略感不知所措。   呵呵,一贯知晓丈夫的作为,最无心人际交情的。   葛青见状,忙在旁笑着解释道:“这就是我夫君了,他叫言慎。常年在外事工程,昨儿半夜才回来的,你称他姐夫就好。”又笑盈盈转而对卫谨道:“这是我提过的,苏州娘家过来的孟家表妹,叫孟芳欣。晓得母亲十一月过生辰,特地来给母亲拜寿来着。”   妻子的语气含有娇嗔,却又有故作的淡淡疏离,一般她对他好耐烦的时候,便总是这样,并不直接。卫谨听得妻子如此说,目光里亦有缱绻。   这才看向孟芳欣,启口问候了句:“表妹好,一路辛苦,只当在自己家便是了,不须客气。”   男人嗓音沉稳,目光淡淡直视而后错开。他的眼睛很有神,是那种富有智慧学识的沉稳之神采。   也不难怪夫妻俩生下个恁般娇巧的小女了。   孟芳欣有些紧促,还有意外。昨天半夜回来的,早上在表姐那边用早膳,表姐却神色如常,笑意温和,竟不知原来姐夫半夜才至。可看他们夫妻之间这般平淡,实则情意是在平淡中不平凡吧。   孟芳欣恭敬地福了一礼:“芳欣见过姐夫。”   卫谨颔了颔首,他才归家,还没抱够闺女呢。眼见着妻子、母亲与她表妹几个妇人要说话,便抱着孩子走出了厅堂。   亲了亲宝贝的脸蛋说:“爹爹抱翘翘去池边看鲤鱼。”   孟芳欣目光稍追一幕,心想,原也非先前所说的俗人莽夫啊。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咯,一开始最后2段没修,现在修了一下。   谢谢小仙女们的评论和打赏,爱大家!求多多收藏和留言哦,鞠躬!   -----   湛蓝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21-04-15 10:59:51   读者“湛蓝”,灌溉营养液+102021-04-15 10:53:24   读者“月牙湾的月亮船”,灌溉营养液+102021-04-15 00:30:48   读者“幸福的傻子瓜”,灌溉营养液+202021-04-14 23:09:23 第六章 天生陶醉   (六)   葛青引孟芳欣给侯夫人毕氏请安,说道:“听闻侯府连得两千金,我娘在苏州亦倍感高兴,惦念母亲照拂辛苦,特特张罗了不少绸缎和礼品,再有孟家表妹芳欣,一同随船来与母亲庆生辰。”   大晋王朝重农抑商,本地商户人家若非使出通天本领,想要攀附上高门士族都甚艰难。尤其还是像卫家这样的开元侯爵,外埠等闲之辈轻易哪上得了台阶。   毕氏虽素日并不钻营结交,但人倒也豁达。看着孟芳欣,二十五上下的少妇,妆容清楚,有着苏杭吴侬软语般的水润轻柔,却并无暴发户的鄙俗,况且还是大儿媳妇的娘家来人,毕氏自然热情周到。   待孟芳欣施完礼,笑道:“昨日便听说人到了,只想你舟车劳顿,便没搅扰。休息了一夜,可还适应?我们盛京不比苏杭暖和,饮食水土亦有差异。”   声音琅琅,叫人放松。也难怪整个府上给人的感觉这般贵重而开阔,原来主母便是如此豁达风范。   孟芳欣行揖,谦声答说:“都甚好,侯夫人府上一应周全,芳欣深感敬重。姨母与家母时常在家惦念您,此番晚辈得机会前来拜见,秋天水上风平浪静的,路途不算劳累。”   她说的姨母也就是葛青的母亲了。   苗条略丰腴的身段,因着作揖长袖里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其上落着两只剔透莹润的玉兰花玉髓镯子,虽柔雅,却肉眼可窥知其名贵。   原也是个有讲究的人家。   毕氏点点头,看她大方温柔,心下喜欢。婆媳三人唠了会儿家常,互相问候过家中近况,葛青便示意孟芳欣可呈上礼物来。   孟芳欣此行,身边也带了婢女和几个家仆,除了贴身服侍的,其余都安置在事先差人租下的别苑里。   颔首让婢女仆人把绸缎样品拿上来。   “蜀桑万亩,吴蚕万机”,苏州绸缎品目繁多,用色丰富,乃为一绝。除却葛夫人精挑出来的二十余匹,孟母亦给女儿捎带了半船,这些绸缎不仅蚕丝昂贵,很多款式都是还未供上市的。   孟芳欣解说道:“姨母和家母为着花样,花了不少心思。这几匹绸缎是才出工的,市面上尚找不到同类,侯夫人裁上几身做衣裳,生辰宴上必然艳压群芳耀眼发光的。”   毕氏一直坚信自己年轻时也曾美貌过,只每次提起来都要和老头吵架,被如此一说顿时气质满满,喜笑开颜。   叫拿过来,婆妇三人在身上笔划了半天。   如果单单只葛家准备的贺礼,虽精美却达不到富奢的程度,再加上他们孟家同道而来的,便堆金累玉了。只孟芳欣亦周全圆润,没有把两家的分开来说。毕氏不爱钻营其它,她就爱吃爱穿这些无伤大雅之事,当下自是十分高兴。   孟芳欣说:“给表姐和二夫人小公子小姐儿也准备了礼物。其余还有部分,盼望侯夫人亦赏脸收下,原是给波斯商人的订单,岂料织户看错单子,多做了不少。价是已经给好了的,货多出来放着也是多余,不能白送给外藩商户,给他们不如给自己人。东西是顶好的,若不嫌弃,可给家里的管事嬷嬷们分下去做一身呢。”   这样一来,阖府上下各房主子包括家仆都得了新的。原本侯府家奴一年两季新衣,如今凭空多出来一季,当然个个欢喜。   家里都晓得来了一个很大方的表夫人。其实看着年轻利落,还有姑娘的味道,只到底结过婚,便叫表夫人更为尊敬。孟芳欣也懂得做人,偶有拜托家丁帮忙或是打听出游路线的,给的打赏总不会少,是以很快融入了府上的氛围。   她时常陪在葛青边上说话。半岁多的翘翘已经开始吃辅食了,辅食是奶娘尤琴亲自做的,原本出生市井的尤琴,自进了侯府后用心审慎,私下学会了精细考究,会用山药粉、羊奶、鲜果鲜蔬等做些好看易嚼的小食。表姐妹俩坐在地毯上说话,翘翘便倚在娘亲腰腿上嚼饼片,忽而自己扑腾着学爬行。葛青给她绣的牙白色山杜鹃小襦裙,系黛青丝带,花神谪仙般秀致,被她蹬得一扯一扯。   初冬寒凉,盛京城的冬天屋脊绵延,天苍云阔,屋里炭火烧得暖,人也倦懒着不爱出门。   葛青嫁来京城十年了,难得身边有个家乡的亲人,两人可以用苏州官话闲聊家常,亦甚感舒适。   有时同去二夫人那边,傅氏刚生完二小姐卫怡,体质虚弱,卫修叮嘱她宜静休,少出外活动,便总在屋中歇着。孟芳欣随葛青过来,三个年纪相当的妇人聊天,听她说起苏州坊间巷里的传闻轶事,新奇不已,月子坐得也没那么枯燥了。   京都贵族交往都重门第高洁,对富庶商贾看不上眼。可葛青带孟芳欣去应邀其他府上的宴会,孟芳欣却不亢不卑,不巴结也不卑微,并没给表姐丢脸,反而涨了不少好人缘。   她见多识广,不特意显富,但身上细微之处透露出的无一是不可多得的精品,而且能说善道,说出的话亦新奇中带着几分道理。因着顺安侯府素日与人平和低调,葛青更是难得的贤淑脾性,既是她府上的表亲,各家夫人们便也同孟芳欣相安。   逢到侯夫人毕氏邀请命妇老姐妹们上门打牌,葛青抱着翘宝在旁陪侍累了,孟芳欣便接替上。她竟是有几分牌运,毕氏叫她临阵替过几回牌,皆都赢得盆满钵满,且与一众老妇们亦交谈甚欢。一时间,原本交际场上寡淡的顺安侯府,不知觉地变得活泛起来。   起初定好等毕氏过完生辰之后回苏州,奈何今岁冬天瑞雪绵延,寒霜冰冻,水路运行不便。正好孟家年后开春有船要上京,便打算在侯府过完年了再一同随船回去。   葛青也是有心思留住孟芳欣的,想想若把表妹留在京都,素日也可来往走动,多些生活滋味。然而这盛京城的公侯伯爵,只怕继室也要娶个官贵人家的头婚,嫡女不成也须正经的官家庶女。孟芳欣便在苏州富庶一方,也只是个结过一次婚的商贾之女,估计要进高门是不好进了。然则六部九寺五监里,五品、六品左右的官员还是可以看看的,品阶虽不到三四品之尊崇,但月饷、福利、地位等皆为不错。   也把这心思同孟芳欣说,盼望姐妹同在一处,常可走动说话,只担心她心气高远,给她介绍普通些的官员,怕委屈了她。   怎料孟芳欣却想得开阔,眉目泰淡一笑,说道:“表姐何用考虑那般复杂,要说富贵,我们孟家已是有得。巴巴地攀入那不适合自己的高门,最后求的莫不是苦?我已是吃过一次婚姻的亏,决计不会再犯傻。所以看的还是人好,人若好,品阶便低些,以我孟家的沉淀,日子又岂会过得差。譬如像表姐和姐夫这样,简简单单,恩爱情谊,就已是世间难得了。”   原来也是想找个踏实的人过日子啊。   葛青料不到表妹这般通透,自是欣赏。况且官场同样离不开身后家底物资的打点,若寻得个良夫,今后并非没有高升的可能。   她生着瑞凤眼,笑起时温暖优雅,应道:“那可就好办多了,你姐夫在工部任侍郎,这六部五监里许多的同僚,虽没有高门大族,却都是安稳踏实的好官。等下次言慎他回来,我替你打听打听各家人品。”   听及姐夫名讳,思想起来许久未谋面了又。孟芳欣脸红,从前嫁得同样是富庶商贾,那时并未多想,此时亦觉得找个修伟清肃的官员,对生活饱含憧憬。   因此也就顺其自然地住了下来,在侯府过了个年。   眨眼开春,三月草长莺飞,盛京城满城的槐树枝头发了绿芽,又是人们活动复苏的时候了。   光德坊勇毅侯府组织了一场马球赛,勇毅侯府二爷事翎卫大将军,在军中交道颇广,听说这一次是把英国公府和齐国公府都邀请到了。   要知道英国公府乃先太后之娘家,也就是当今圣上的生母,祖上已出两朝皇后,府上之子乃真正的大家风范,名望高贵;而齐国公府军功在握,广阳公主更是傅太后嫡出,所以能收到请柬的人家便分外荣幸。   因着傅太后和皇帝先前的褒赏,往日寡淡参加应酬的顺安侯府,这次自然也在被邀之列。   二房夫人傅氏带闺女回了娘家,葛青便携了婆母与表妹孟芳欣一同前往。今次去的文官与禁卫军将领必然不少,葛青临出门前还特地检查了下孟芳欣的首饰,叮嘱她多插几枚簪子。既是有心结交姻缘,便也须让自己绽出光彩来不是?   表姐妹俩调笑着出门。   盛京城皇城外有官署的马球场,五品以上官员可根据需用包场,平素亦允许官家子弟进场玩耍。这天被勇毅侯府包场了,天气很好,葛青到的时候,许多家已经先到了,在赛场外支起帆布篷顶,篷下摆桌搁椅凳,只见家家男儿英勇,女子娇俏,春日衣裳鲜艳华丽,好不热闹。   大晋王朝可以男女同场切磋比试,可同一方阵,亦有互相挑战,并无性别区分不等。   齐国公府三爷李陵也在,跟二嫂广阳公主同在一队,武将挺拔的身躯正坐在马上,拽着缰绳试练毬杖。   其妻子云瑶牵着稚子走过来,路过葛青身旁,见着一娇娇幼女扶着葛青膝盖玩耍,嘴里嘟囔学语。寻思此乃二嫂与太后参与起名的女孩,不由停步打声招呼:“瞧,可是太后钦赐美名的小千金?眨眼这么大了,当真桃腮杏面,姣色动人!”   这一场上,顺安侯府家本就一出场便惹眼,多少双眼睛都盯着。毕竟姑娘们的婚事是各家姻亲连带的重点,许多年岁差不多的府邸,早早就在幼年时盘算着深浅开始走动。因此有隔老远好奇打量,亦有暗暗带着怀疑与挑剔,与自家的女儿比对着,想看看到底有哪些出挑竟使得她家如此不同。譬如英国公府的国公夫人与三房媳妇,毕竟老三房里的窦韵那是求了太后赏下的,怎得他区区一侯府主动赐名。   葛青虽平和清丽,为着女儿实际也会变得好强。今日给翘翘穿了件樱桃斜襟小褂儿,下着绢丝鹅黄的小褶裙,都是最时兴鲜见的好料子,脖子上挂着两颗傅太后赏赐的南海暹罗珍珠。   翘翘天生有种女孩儿的娇俏,不像其他婴孩,这时候还分不清雌雄,她有着天生的曼妙,鼻子嘴唇眼睛都是。葛青自认她应该不输给谁。   难得齐国公府三夫人这般主动结交,葛青忙笑答:“是呢,去年才不足百日,现下都会扶着我走路了。光阴飞快,小丫头逐日长大。”   云瑶哈下腰来逗逗,四岁多的儿子李琰站在一旁,有些不耐地等待着母亲的动作。   不想看,他的凤目却还是盯住翘翘的,有种沉滞的专注。翘翘正扶着她娘亲的膝盖,可能因为会爬会走,活动量变大了,她不像襁褓时期那样浑身一节一节的肉,反而拉长憨实了。   前些时满周岁,侯府给她扑了满筛的小物件抓周,她抓了一杆小秤,还有一把勺子。孟芳欣脸红,说莫不是同表姨相处久了,竟爱上了称量。卫衍正暗地面露欢喜,嘿然嘀咕道:这分明就是我药房中的量药器皿啊。听得侯夫人毕氏就吼他一嗓子:“你量药个锤子,我卫姮拿的量米秤,勺子要吃饭,翘翘喜欢美食儿,娘胎里她就爱吃!”   这话倒是,都想起来葛青怀胎十月那些日子吃的羊肉沾酱馅饼、麻辣香锅各种。   奶娘尤琴走过来,递给了一块小小的山药糯饼。翘翘接过,粉嫩的小指甲扣着糯饼,恬静地往嘴里塞。她缱绻地舔食着,眼角的余光无有其他,惯是这般目空一切自行陶醉的行为。   李琰怔怔地,脑袋里映过一幕火光冲天,那紧促中与黑暗对视的眼眸和龇紧的唇。   “卫姮……翘翘。”妇人们在交谈,他启口低语。   无言。   “死肥翘。”   翘翘蹲下去,去捡落在地上的绢花,尤琴忙哈下去帮她捡起,拍了拍尘土。“嬷、嬷,”她含糊不清地学语,张开双臂要抱。   算了,那些收拾不清的、也善不完后的一切,都过去。她这样也算很好。   李琰就牵了牵母亲的裙裾,挪开视线不再关注。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啦,谢谢宝宝们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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哟,这般大的公子哥就爱摆谱了。大人们看了也只作好笑。   卫姮正在同她的绢花和山药糯饼纠缠,抿着珠珠的小樱唇,两手不知取舍,如若分毫未闻。   “哟,瞧我们小翘翘,可是把绢花掉地上了?乖宝,都沾上土了。”这时孟芳欣哈下腰来,取过卫姮手上的绢花,捏在指尖轻拍。   那清脆的嗓音,听得李琰又回头看过来。但见个年轻的妇人,绾着明月髻,头上插好多璀璨珠簪,这却是一张熟悉的面孔。他瞧着,不自觉又扫了眼葛青和卫姮,只三人凑在一起,亲昵说笑,仿若是一家,便面露狐疑地随母亲走开。   问道:“方才葛夫人旁边女子为何人?”   云瑶回他:“是她苏州娘家亲戚,你小孩子家,问大人事做何?但凡听话些,莫要与哥哥们起争执便已很好。”   寻事的是齐国公府的大房和二房堂兄,李琰这一世都已懒得置喙了。但为着少被恶夫子打板,李琰不过多诵读了几篇兵法策论。   心想作罢,反正已决定不再牵扯彼此之事,小麻烦精。   *   一名身着绯色圆领袍,头戴幞头帽的官员走过来,在葛青面前作揖:“敢问是否卫侍郎家葛夫人?我乃卫谨的吏部同僚方茂同,此番与卫大人一同在湖南当差,比他先行了几天回来。卫大人托在下转告夫人,他不日便也可到京,望莫盼。”   葛青跟卫谨成亲十载,卫谨出外当差,七日十日总有一封书信,有时还捎带上几片应季叶子或一袋果脯之类。几时迟上几天到,都要差人托话了,还托的是吏部的官员?   葛青打量眼前的男子,但见三十上下,两撇八字胡,面目良正,体态微壮,心里头约莫有了谱。便点头应道:“正是,有劳方大人。”   “不敢,葛夫人客气。”方茂同又看了看葛青的身边,见是一名面容噙笑的妇人,发钗精致,裙裳绮丽,尤其肤白如含水凝玉,有着江南温婉舒柔之情。不由含蓄又问:“这位夫人是?”   葛青回答说:“是我娘家表妹,孟芳欣。改日夫君到家,方大人可上门小坐。”   方茂同作揖:“孟夫人好。”   “民妇见过方大人。”孟芳欣亦回过一礼,然后方茂同便告辞了。   彼此皆心知何事,孟芳欣脸红。   葛青握过她手宽解,解释道:“这是吏部官员方茂同,刚从从六品员外郎升至五品郎中,吏部虽说负责考授官员品级、勋封任免,无有实业,却是为六部之首。此人正派沉稳,因当年初到京城未能有钱银置府邸,而被亲家退婚,是以一直单至如今,言慎之前有对我提过,说可以见见。只这男人也缺周到啊,事前也不打声招呼,冒冒失失就把人叫来现场了,回头我得说他。表妹瞧着若是有意,之后我们可请方大人上门小坐。”   五品郎中,着绯袍的官员,好是好,可就是体型略有壮实了。孟芳欣脸颊发热,心想原也不是人人都像表姐和姐夫那般郎才女貌的。   正说着,那边的马球赛开场了。   李陵和广阳公主及两名齐国公府家奴一队,英国公府是三个世子外加一个禁卫军中郎将,三盘两胜为赌局。李陵出随身携带的一柄偃月宝刀,这把刀是他二十岁生擒东突厥可汗阿史罗那石所得,后面先帝御赐于他;英国公府则是东海夜明珠一颗,传说乃东周之品,一颗能照十数丈远。   因为是英国公府和齐国公府比试,所以东道主勇毅侯府这轮哪边都不参与。   号角吹起,鼓声震撼,一时间赛场上双方马蹄奔忙,挥舞的毬杖卷起尘土飞扬,把场外人们的目光纷纷吸引过去。   孟芳欣看得目不转睛,在苏州原也有马球赛的,可论气势论人物,眼前的勇猛激烈之景,人物的高昂之气,是无可睥睨的。   她就对表姐说:“头一次见到这样震撼的马球赛况,苏州虽也流行,可秦淮河岸,丝竹琴弦,总归是和京都开元功臣脚下的英雄烈气比不了的。”   可不是,这些场上来往的男子,哪个不是祖上受过功勋的高门贵胄,尤其英国公府,世子个个身高颀长,肤白貌冷,那是眼睛都长在天上的高贵之子,寻常侯伯人家都比之不上的。   葛青见她看得快意,心也觉甚开阔,笑说道:“江南丝竹悦耳,各有各的特色,原不存在比对。只是这样说着我都想上场去试一试了,你不知,当年初成亲时候,言慎手把手教过我骑马,这些年得空我时常便来过过瘾,只是怀翘翘生她这二年,耽搁了什么也动弹不得。”   说着揉了揉翘翘稚嫩的脸蛋,小儿肉-软,脸骨却小,抚一下,就弹两弹。她的目中溢满了喜爱与宠溺。   孟芳欣讶叹:“新婚燕尔,郎才女貌,纵马驰骋,那画面当真是极好呢,表妹羡慕表姐。”   “怕是生疏了,你替我照看一会,我自去换套衣裳兜两圈!”葛青言毕站起来,把翘翘交给孟芳欣和奶娘尤琴,自带着林雁去后头换了套窄袖裙裳。   正好马球场上三局已比试完毕,李陵以两球完胜英国公府,拿到了东海夜明珠。英国公府的世子们站在马下不知所言什么,冷厉扬眉,摔了毬杖在地,大抵还不能从被有妇人参与的齐国公府赛队打败中平息。   趁这中场重组之际,人们都在活动休息,场上空闲,葛青便去挑了匹看起来还温顺的马儿,骑了上去。   她说是生疏,可骑上去后却不见生疏。本就是高挑清秀身姿,一身浅红窄衫在马背上驰骋,更觉出妇人家独特的率性洒脱气质,别是一道风景。   只是这个球场之上,红男绿女,号角齐鸣,各处都有风景便是了。   “娘、娘”,翘翘看着母亲在马上一荡一荡,自己鹅黄色的绢丝小裙亦一荡一荡。她当然还不会说话,发出的音含糊不准,小膝盖兴奋地弯下又直起,跃跃欲试地学样着。   葛青在马上憧憬地看着娇小的翘宝,心想来日她若长大,亦在马上裙裾飞扬,那该是何等的青春娇媚。   不料快到卫家篷下时,忽然不知何处窜出来一只小哈巴狗,小狗如受惊吓般冲刺飞快,嘴里汪汪吠个不停。马蹄子尚在半空,顿时惊得高高扬起前蹄,把措不及防的葛青豁然甩在了半空中。   “唔……”葛青牢牢地抓住缰绳,不让自己被力道摔下。妇人清雅的脸上唇齿紧咬着,眉拧得深邃,可见之用力。却不料当时没有砸下,但即刻又被马匹往前的冲力重重地甩在了马屁股上,葛青手一松,脑袋朝下后仰的摔在地。   尘土弥漫中,只见她缓慢地伸出手,想要翻转身体。   啊!吓得人们忽然失声叫起,侯夫人毕氏连连捂着心口,强撑着叫家奴们围拢过去。   对面齐国公府华丽的彩篷下,李琰吃惊地看着发生的这一幕。   那厢一岁的翘翘还不懂,正自撅着小脚丫颤颤欲行地跟过去,孟芳欣连忙捂住她眼眸,惊慌含泪地抱在了怀里。   所以,改变的只是自己,其余的轨迹依然还是一样吧。她也将只是初始的那个女子。   父亲走过来,李琰没细看,速速地被揽出球场。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写得比较慢,轻拍(。-_-。)   求多多留言和收藏哦,新文积分很重要,鞠躬感谢小伙伴们!   -----   感谢:   豆豆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21-04-17 23:50:42   读者“筚路蓝缕”,灌溉营养液+102021-04-19 20:45:11   读者“筚路蓝缕”,灌溉营养液+102021-04-19 20:23:42   读者“圆滚滚”,灌溉营养液+102021-04-19 19:59:38   读者“Amy”,灌溉营养液+12021-04-18 08:52:54   读者“棉花糖豆豆”,灌溉营养液+202021-04-17 22:30:56   读者“素年锦瓷”,灌溉营养液+52021-04-17 19:05:47   爱大家! 第八章 红颜芳菲   (八)   卫侍郎夫人葛青伤得严重,饶是卫太医擅长内症之术,也只能将她气脉定住。那马上一扬,先是前胸砸在马腚,后又仰落,脊骨受损,葛青一幕红衣坠地,躺在床上气若游丝,整整三日睁不开眼。   勇毅侯府怎么想到,竟在自己组织的马球场上发生这样的事。须知顺安侯卫家德高望重,纷争权势不谋其中,那是京中人所共知的和善人家,如何竟伤了其府上大夫人。   勇毅侯老夫妇与二爷沈诚惶恐赔罪,满京城遍寻名医为葛夫人疗伤,并亲自送人参、鹿茸、海马、灵芝等名贵补药上门。另一方面,又派家奴寻访那天的哈巴狗主人。然而那只狗却为流浪狗,当天也不晓得从哪里窜出,因为屁股上插了枚牙签,痛得撒腿吠叫。   顺安侯府对此就算想找人拼命,可也不能逼着勇毅侯府使出法术,把人变好回来。毕竟那马球场上喧嚣鼎沸,人来马往,谁会去在意一小只狗。看勇毅侯府这般赤诚致歉,就差肩披荆棘跪在卫家门前负荆请罪了,卫衍正夫妇还能说什么,只能是到处寻找好的骨科大夫,以助葛青续命。   葛青面容苍白在床上静息了三天,妇人鼻高眉秀,雅然清淡,亦或是真就硬耿,第四天竟蓦地醒转过来。   只是伤及骨髓,实不好治,但能醒已然叫阖府松一口气。   听说当年元极宫中有个奇医,擅长伤骨医治,先帝广征西塞时曾受过骨裂之伤,便是他不声不响医好的。此人叫宋莲,脾气古怪莫名,卫衍正的父亲当年与他一同在先帝身边,卫父擅内症而宋莲擅外伤。   卫衍正现今用着好药给儿媳续气,可这内损拖延不得,必是还须找个这样的人,只不知道宋莲与徒弟云游去了哪里,又是否还在世上。因此广去书信与医中旧友,并散出消息重赏打听。   宫中皇帝在早朝时听说了,当朝颁布了寻医令,让盛京城内外及各州府粘贴告示,寻找这方面的良医。   卫衍正想起早些时候,自己还把翘翘的尿布挂在笏板上,皇帝没有追究,后面孙女百日宴时还御赐了一堆宝贝,这次皇帝又帮助发布告示。皇恩浩荡,卫衍正惊颤感动得连忙跪地叩谢。   皇帝萧宥可没有多说的。他是二十七岁登基,太子今年七岁,在皇后生下太子前,皇帝后宫中的那么多女人,都没有怀孕的。   只萧宥性情醇仁,清隽尔雅,许多事都习惯与纪皇后商议。纪皇后冷静威仪,处事自有叫他服气的一面,譬如傅太后把握着军-权,登基前皇帝无子未尝不是一个缓兵谋略,故而萧宥并无因此置喙。   等到皇后诞下太子后,宫中才陆续有了龙脉的喜讯。卫衍正也是个听不懂旁话的楞子,但凡有人怀孕,他只要接了诊,便会让人平平安安把孩子生下来。   不过这些事,皇帝心下知着就行了,不需要说起。况元极宫地势低清,四面盆地,冬春比较阴湿,他自年前略感骨头酸痛,便寻得良医亦可为御用。   金龙宝座上,皇帝萧宥发戴玄冕,身穿明黄色十二章纹龙袍,隔着垂珠淡笑道:“不是太后说过,贵府的卫姮要逐朕的太子?既是如此,朕便关照亦是理当。”   皇帝区区一句玩笑,不过是为着凸显对萧家天下臣子的重视,又或是借事向傅太后讨好。   然这话说得,倒有些把卫家往前推了。须知,大晋王朝男儿二十及冠,男婚女嫁,男当二十,女当十六,卫府大小姐比太子萧钦小之六岁余,便不适太子妃之位,年龄倒甚适合东宫侧妃位的。   更何况,那幼女小小,美貌便已得傅太后赞不绝口,从小内定也并非不可。   还真什么劳什子太子妃啊……侧妃,宫中是能消停的么。算算年纪,卫衍正那时候应该活着,还能在太医署当差护庇。卫衍正根本不敢考虑这些,只愿自己孙女父母双亲健在,有人陪伴便满足矣。   他胆战心惊,这话回去对老太婆也不敢说,尤其现在大儿媳尚且堪堪重伤未愈之际,生怕再惹她多烦心。   因着沾了谕旨的光,使得不少行医术士登门拜访,其中不乏外邦之人,所得之药虽不见太大效果,然命终归是虚虚地续着了。   侯夫人毕氏难过又自责,偌大个蛮妇,整日帕子在眼角拭不停手。   马场当天看大儿媳那般风华绝代纵马奔腾,她心中还颇感畅然。怎料下一秒竟突发事况,早知道就不该让她上马了。反复着埋怨自己,没有看好周围的环境,没有劝住葛青。   想起亲家当初把如花似玉的姑娘交在她手里,却没有把人照顾好。   二夫人傅梦竹亦从娘家匆匆赶回来。原本那日是要一同去马场的,只娘家傅府老太太要去郊外赏春,因想着祖母许久不见小儿,傅梦竹便带着三个小公子和女儿卫怡回去了。   早知道就不去,早知或该把大嫂拉上一同去看花。   看着直卧在床上的大嫂,清瘦苍白如同脱了个形,却还在做着淡定。当日试穿骑马服,葛青把浅红色窄袖衫套在身上,恁的腰细苗条。傅氏还羡慕大嫂,自从生了翘翘仿佛都被带得美起来了,生的闺女多有福气啊。哪里像自个,生下卫怡后虚弱,动不动腰酸腿软,以后再不打算生了。   只恨不得时间回转。   反倒是葛青,虽气息无力,却安慰她们,说道:“世上哪有那么多的早知道,没有早知道,只有既定的已发生。既是已如此,便去找办法对付。左右我还能睁开眼,看到床头伏着一颗毛茸茸的翘翘脑瓜儿,便已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翘翘亲母亲,每日醒起,奶娘给她打扮得娇憨精致,喂完吃食,她便定要往葛青的卧房方向扑。   小小的身子,也没人教她,她自己意识到不能上-床吵扰。只扶着床头,嫩嫩的小手儿去摸葛青的脸庞、鼻子和眉眼。孩童体热,那手指肉-软而温香,充满着缱绻爱-抚。   葛青每每便对她笑起:我们翘翘宝儿可真暖呢。   卫衍正在太医署多年,宫中同僚众多。众要好的太医会诊,亦不断有好药寻来,奈何葛青起起伏伏,总也不见好。   这阵子真是辛苦了表妹孟芳欣,素日除了帮忙带孩子,林雁和张妈在床前给葛青擦身揉按时,她也总是亲力亲为地帮忙,一口一口药汤吹凉了喂给葛青喝下。   葛青是家中独女,母亲只给了她一个哥哥,没有姐妹,这个远房的表妹,素日并无交往,这半年多来却如似亲生,而且因着性子爽落,彼此更是无话不谈。   葛青不免愧疚道:“表妹来京探望,我本意要为你寻一门亲事,好成就一段姻缘,素日亦可有个走动,怎知道今时却成如此。我已同母亲和二嫂嘱咐,来日若然遇到好的人选,定要想起表妹来。女人青春短暂,等不得多少年,如今我自顾不暇,表妹择日或可随官船回去,不能劳烦你耽误在此。”   孟芳欣瞅着这样的表姐,思及初见时虽雅素却放光芒的一幕,心碎得直泣泪。   这阵子翘翘缠不了娘亲,只好缠起来芳表姨,到底妇人说话柔声软语,口音相似。   一岁起变得开始爱学东西了,喜好动弹,一刻也不得停。孟芳欣也甚是好耐心,怀里兜着不住往下滑的翘宝儿,一边对姐姐哭到:“那次真该最怪我,若拦住表姐,不让你上马,便什么事也没有。二那小狗我原也是见着的,只怀里抱着翘翘,分不得身站起,也没曾想它会冲去场上,惹来事端,表妹罪过大了。缘分之事可遇而不可求,至于那些表姐再不要挂心,把自己照顾好才是眼下顶要紧的。”   嗤,这却是什么傻话。   葛青近日听了太多怅然的话,便慢声安慰道:“怎可学我母亲把什么都往身上揽,你若心疼我,就不要再和他们一样。世事多方多面,谁又能预料到那许多呢?……或者有些人来这一趟的时间,本来就短。”   说着,明睿的眼眸眺向格栅窗外的绿树,树叶影影绰绰,好生茂盛啊,仿佛又看到那马场上驰骋的丽影。她亦觉得自己洒脱极了,心里憧憬着未来女儿的绮繁。   一直拖到四月下旬,奇医宋莲始终无有消息,又一年端午将至,天要开始热起。她亦日渐虚弱,知道自己强撑不住,盖以时日无多了。   弥留之际,把卫谨叫到床头。   卫谨早已从湖南将将赶回,日夜伏在夫人床前陪伴,若大个修伟男人,堪堪憔悴了一圈。怀里抱着酣睡的翘翘儿,把她小心翼翼托至葛青手上。   睡着的翘翘半张脸贴着葛青的手肘,樱桃小唇瓣,气也若幽兰。真是甚少见的美人胚子,生得无一不精致。还惯爱花花草草,带香气儿的,带珠光宝气的,她喜欢便会瞧着不放,你给她她便抓到。   应是个不吃亏的小厉害姑娘,这样顶好,不要拘着她的性子发芽。   葛青盯着翘翘长卷的睫毛,一只手抚过她细嫩的手指,小手腕也柔,不会很粗,嫩嫩的勾人疼爱。她慢慢地舍不得放。   抬起下颌,对丈夫说:“看看我们的女儿,是我一生平凡之所出,但她可得这世间一切的好。今我这一去,再瞧不见她长大。夫君尚且年盛,不需守着,我亦命令你,务必续弦。只唯有一件事,他年无论进了何人,绝不能让我翘翘受半分委屈。”   卫谨攥着妻子的手,男人清隽面庞上盛泪,应道:“夫人只管宽心,卫谨知道该怎么做!”   十年相处,已是亲人,侯夫人毕氏豆大眼泪嘭嘭冒,在旁大声接话道:“放心,我家卫姮必会成为幸福骄傲的姑娘!”   作者有话要说:  回到原轨迹了,欢迎重看,鞠躬感谢各位小伙伴!   -----   谢谢:   读者“草莓酱”,灌溉营养液+102021-04-20 15:11:29   笔芯!! 第九章 慈敬美德   (九)   葛青是信任丈夫的,知道他说过的必会去做到,因此心下安然。   又把目光转向林雁与奶娘,说道:“雁儿,你从我年少时相伴,我心早已将你视作亲人;而奶娘,尤琴你是我让人在西市寻到的好人,你品行谦良,多得我信任。此后我去,不管这院里来了谁,都须记着你们是我留下的身边人,要替我维护着翘翘。”   林雁与尤琴今时都不过三十的利索年纪,从这时起陪伴着翘翘,确是叫人放心的,但要给她们权重。   葛青此时言语严厉,为要把话说给这房里房外围着的人听。贤良仁厚是为人妇之德,可恩威并重亦是为人主、为人母之厉。   听小姐叫她“雁儿”,已改口夫人多年的林雁连忙匍在床前道:“是,小姐尽管安心闭眼吧。”泣不成声。   尤琴头上梳着简单圆髻,亦揩着青罗裙摆恭敬跪地说:“民妇尤琴乃街边市井无路可走之人,是夫人仁善,将我招进府中,使我丰衣足食、有檐可依,大恩大德,必会以性命相护翘翘姐儿。”   “那我就放心了。记着莫因了我的告别,使得谁有缺憾,而我亦逐渐淡忘,去奔赴安详的前程。”葛青便松了抱住翘翘的手。   她去时嘴角含笑,指尖还勾着翘翘的一撇绢花裙裾。翘翘儿这会儿睡得可香了,所幸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可能娘亲在梦里同她告别吧,因此她的梦里总是繁花锦簇、含着微笑的。他年遇到了什么事,也总有一股慵哉自如的释然感,仿佛无有什么事在她这里是化不开的。   梦中小手攀着汉白玉栏,但愿也把娘亲的智慧清透也留承呀。   丧事办得很隆重,为不影响盛京端午盛典,赶在节前办了。热烘烘的天气,也显得并不那么悲伤,宫中皇帝特封了葛青为诰命,派太监昌德亲赐诏书,“祥钟戚里,慈敬美德”八个字,是为荣耀长存。   阖府忧伤哀恸,然记着葛青临前的话,并不将忧伤显露,不沉浸于其中,为要叫她在天上看着,能宁淡安详地离去。   盛京城依旧是那般繁华兴旺,钟鼓三百声绵延敲醒,坊门次第开放。侯夫人毕氏边打着呼噜边把老头用脚踹醒。卫衍正胡子拉碴从床上爬起来,穿了官服窸窸窣窣收拾完毕,抱了笏板上朝去。   辰时二房的三个男孩儿醒来,去到母亲傅氏房里请安,傅氏又把他们带上去祖母房里请安,侯府又掀开了上梁揭瓦、追猫斗狗的新一日。   表夫人孟芳欣因着表姐新去,留下翘翘每日黏着人,便也不好意思在这时候提辞行,仍旧在府上住着。好在她孟家已把京中生意铺就妥当,倒是不急她一时回去。   翘翘宝儿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早上奶娘给她穿上葵色春鹃小裙,她惯是很衬鲜艳华丽之色,什么穿在她身上都那般娇娇地傲着。才刚能扶着东西迈步,便要往母亲的房里扑。   孟芳欣扶着她的小手儿,可是床头却变空了。葛青昔日的卧榻已经安静,被褥小枕都叠得齐整在床角,连空气也已然清宁。   翘翘找不到人,就用手掌在床上拍,含糊不清地唤:“娘、娘。”仿似拍一拍就能出现了似的。   孟芳欣虽短婚未生育,到底是为人母之年纪,瞧着就跟自己的闺女差不多。   连忙蹲下去哄她说:“翘翘儿乖,娘亲去天上了,娘亲在天上给翘翘找好吃的。翘翘每日乖乖吃饭,娘亲在天上看着,就多给翘翘找更好吃的。”   翘翘吃东西原就是很乖的,奶娘用珍珠与山药磨粉,调和成米糊喂她,她吃得大口大口,因为奶娘说吃了就能变漂亮。她虽未启蒙,大凡人间享乐,吃喝玩乐、珠宝华裳在她这都是可受用的。   听言不觉舔了舔盈盈的小唇,说:“好~”   过两天却忽然知道缠着奶娘往二房陶雅院去了,因为陶雅院那边也有一个“娘亲”。但是二小姐卫怡的娘亲,对她而言却也是“娘亲”的存在。   每每蹲在旁边,或者扶在椅旁,眼瞅着傅氏给卫怡哼曲儿、喂奶,瞧得一眨不眨的,半天都专心。   傅氏不忍心,便总也得腾出点空隙,把怀抱分她一点。这么一来,卫怡就不让了,嘤嘤哭啼着要娘亲抱回来。傅氏原本生完这第四胎,时常腰酸乏力,便再不忍心与疼爱,也□□无能去照应两个差不多大的小儿。   侯夫人毕氏嘴上不说,其实都看在眼里。   但府上的日子要过呀,她便去和大儿子说起续弦。   卫谨做的是水利,若论他水利与土木皆精通,只当下全国水运水利为第一要事,故而这几年来一直从这个事。   湖南开凿河渠的布工图尚忙得案牍劳形,卫谨压根没有这方面的心绪,不同意。   可毕氏说他:“翘翘跟前离不得人,表夫人孟家本是远房亲戚,如今人已去了,不能再这般劳累人家帮忙照应。她不说是顾念表姐妹情分,我们不能不懂事。二房梦竹那边,她自己一个卫怡都照顾不过来,又如何能分得出心思照顾到翘翘。你自己时常不在京都,怎知道这些人情难欠,你不娶,谁来做这些事。况且这是葛青临去前特特嘱咐过的,不能让孩子有缺憾,早续晚续都得续,府上的日子还是要过下去!”   母亲立意坚决,一发起话来就吼。因说及翘翘,卫谨也颇觉动容。便罢,他末了说道:“续就续吧,但我有个要求,须得把人带到卫姮跟前亲眼见见。”说着自去后院瞧闺女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   读者“yoyo”,灌溉营养液+52021-04-21 22:41:37   读者“ppwan”,灌溉营养液+32021-04-21 16:30:22   读者“ywj”,灌溉营养液+52021-04-21 13:15:20   读者“茗朱”,灌溉营养液+12021-04-21 05:59:47   读者“千秋夜谭”,灌溉营养液+132021-04-21 01:52:11   读者“圆滚滚”,灌溉营养液+62021-04-21 00:39:31   比心!! 第十章 金秋光华   (十)   顺安侯府大老爷卫谨续弦,各家媒官、媒氏自是无有不应之。   要知道顺安侯卫家在京中的风评是顶顶好的,府上门里门外清风亮节,几代无有纳妾传统,卫太医更是严令不允,连家奴们都门房干净。虽然卫侍郎鳏夫,可前任夫人美德传颂,卫侍郎本人更博识多通、青年才俊。因此不稍几日,便有诸多世家名帖被媒婆送上门来。   可照卫谨的说法,无论是谁人家的女子或妇人,皆要当面和翘翘相处一下。   当那些女子把翘翘或搂在怀里,或揽在膝上,姮姮长、翘翘短地叫着的时候,卫谨却始终觉得缺少了些什么,最后终是摇摇头。   他亦知是自己苛刻了,因此对家世、外表皆降着要求。   送媒氏出府,八月渐已入秋,院中台阶上清凉惬意。已经上门来看了十几个,却都是不满意,毕氏也觉得甚不好意思。   路上塞了个大红包,说道:“嬷嬷辛苦,还望再多费心力。”生怕儿子太挑剔,媒氏们都不干了。   媒氏眼角一颗痣,是极有眼力之人,天生吃这碗饭的。叹道:“卫大人的心思老身何能不懂?只是人都为感情之物,要使得互相融洽,也总须时日相处,这一面两面很难就能看出来的。”   毕氏无言反驳,可她那儿子,多少张浩大图纸,一双眼力见也是十分歹毒。   “唉,我会劝他的。”毕氏说。   “来,乖宝,轻轻一迈。”说时,假山旁的小径上传来妇人轻语,有着柔润的苏杭软语,听了极为舒适。   媒氏举目一望,问道:“那位是,莫非二夫人?面相却不像,瞧着陌生呢。”   毕氏顺势看去,却是表夫人孟芳欣在扶着翘翘学下台阶。妇人梳着满月髻,上插几枚雅致珠钗,保养适宜的脸上满是宠爱。   台阶矮矮,她剩了最后一阶哄她自己走。翘翘伸着小腿小心一迈,她便抚抚她的小脑瓜,夸奖地给了一块小饼。   毕氏愣怔怔的瞧着这一幕,忙答道:“是葛青娘家的表妹。嫁过一次和离了,来京城同表姐散心,怎知发生了这样的事。”提起来眼眶又湿。   媒氏哦然,顿了一下,忽然道:“侯夫人恕我直言,也不怕得罪,府上也不用再劳老姐妹我打问哪家女子了,这满京城的女子,独有眼前的这位最合适。一个鳏着,一个和离,又都为知根知底。”   说着揖一揖礼,告辞了去。   毕氏从前并未往这方面想,只一心单纯觉得孟芳欣照顾得极好,如今被媒氏这般一提点,便忽然茅塞顿开。   说来这表夫人,她还甚喜欢的,虽则出身商贾富庶,却无铜臭庸俗。不仅大方清落,容貌佳丽,这些不说,且亦是个果决坚韧的,因与夫家不和,便果断和离。这在妇人之中是极少的勇气。她翘翘就该放在这样的人名下将养。   再则这些日子以来,人品亦在跟前瞅着,昔日照顾葛青如同亲姐妹,葛青去后对待翘翘更如亲生。   毕氏越想越看越觉得是,却又怕孟芳欣嫌弃,又或是儿子不同意。   遂便先来试探探口风,对孟芳欣道:“时日飞梭,去岁你来府上祝寿,你我婆妇几人交谈甚欢,宛若昨日。今葛青一去,留你一人独在府上,还要帮忙照看孩子,我老妇人心里也过意不去。只如今翘翘儿黏缠你,我这生怕你突然一去,孩子怕要不习惯,有心将你留在身边。想为你寻一门五品官员,却又思及卫谨,卫谨此儿生性耿直,不擅言表,却是为可托付之人。我有意将他配你,又怕他一个鳏夫折损了你的矜持。”   这些天侯府门前媒氏来而又往,进出许多个年轻女子妇人,孟芳欣自然知道怎么回事。   只没想到侯夫人竟会提到自己。她却是个已和离多年的人,于家世于礼俗,本都不该提到她。   脸颊烧红,放眼看向窗格外。一条鹅卵石小径幽幽通向后院,有长杆上晾晒着的绯色官服,隔着月牙门被风吹得一荡一荡。朝中四五品官员皆着绯衣,再往上着紫衣,官至三品以上可拜宰相了。   只那宽展的朝服,在风中荡出形单影只、寡淡孤清的弧摆,想曾经锦泰院那般祥和,如今却。   听得孟芳欣动容,双膝一福,垂首答道:“侯府德高望重,侯夫人豁达仁慈,卫大人乃栋梁之才。回观芳欣出生商贾,原为离过一次婚的妇人,何德何能被侯夫人提起。若然嫁个不相识的官员,相比之下却是福气了,只怕不配,何堪叫‘折损’。且与翘翘这些时日,早已将她视若亲骨,青姐姐代我如亲,时常交代不必拘着翘翘儿性子萌芽,我亦害怕他日不能将她如花呵护,一直不忍提辞行。今无其他作想,唯望孩子幸福,芳欣唯有叩求不弃。”   说着双手并之于前,脸贴手面行了重重一礼。   是了,旁他都无从紧要,孩子是最重要的。侯夫人深受感动,回头来便强硬地对儿子劝说。   卫谨对孟家远亲,平素几无关注,却如何肯答应。奈何不得侯夫人几番道理:“你自己看看外面,比一比媒氏之前叫上门来的其他女子,再来说话!”   卫谨也知无话反驳,遂问:“那也须得对方同意。”   毕氏这才道:“我早已私下同她问过,她亦舍不得将孩子搁下,说若为着翘翘好,她愿意。其余的你自己出去同她说清楚吧,这些事还得你们亲自说好。”   八月桂花飘香,孟芳欣正抱着翘翘站在桂树前教她识花。年轻妇人发绾倾髻,插浅蓝花簪,面容耐耐含笑。并不过分繁复,一切精致恰到好处。   “桂花叶子碧绿,两头尖尖,娇小的花朵儿金黄金黄,就像天上闪烁的星星。”   “稀稀~”翘翘含糊不清学语,小手接过递来的花枝晃荡。毕氏先去揽走她,卫谨走到孟芳欣跟前。   一抹熟悉的清风拂面,孟芳欣脸一红,只是看着桂花枝头。   卫谨对她说:“满京城都道本官女儿出巧,小小年纪就已得宫中垂青。明珠生蚌,是先夫人的功劳。但因皇宫中的褒奖,使得近日朝臣多有结交,却不知是喜是忧。然她在我心中是和璧隋珠,极珍贵的,也愿由着她这样骄傲。你若愿意同我照顾,我深表感激。”   男人嗓音低醇,如甘泉清润。孟芳欣心间颤跳,目不敢扬视,低头答说:“便能为表……卫大人分忧,照顾翘翘长大,我宁自己不生养都可的。”   卫谨便拱手礼,关怀一叹道:“倒也不必如此苛刻,顺其自然就是。”   因年岁都已是成年之人,不必扭捏拘泥,况这些时孟芳欣也一直都在府上,遂便将时间定在了九月中旬。   消息传到苏州刺史府上,刺史夫人感慨难言。   孟家虽说是远房,可早年葛夫人并不晓得有个什么孟家。自孟家发达富贵后,孟母时常登门拜访说话,夫人长夫人短的叫着,葛夫人性子温和,便就走得近了。这一遭一遭的,叫她一个妇人家应接不暇。   想到女儿早逝,许多事多得孟家帮忙,怕这也是最好的一种选择了。毕竟知根知底的总比不知道的好,况且一年来孟女对葛青与翘翘的体恤,葛夫人亦从信中有所闻的。因此亦书信随船备礼发至京城。   孟母拉着葛夫人的手宽慰,拭着泪说:“刺史大人与夫人您若是不弃,今后我们就是一家人,芳欣在京城,只管当做仆从去使唤,那是她命里该得的,是福气。”   这段时日以来,孟家已经在盛京开了多家分铺,更置了京仓购了城外农庄。他家共两个女儿,大女儿是女婿入赘上门的。二女人本就清敏能干,如今嫁入侯府续弦,其中关系人脉,是为豁然。   为了表达对侯府的敬重,孟家给二女儿的嫁妆亦出手慷慨,不仅京中的二十余家商铺、一个田庄都算作嫁妆,老家的财产股份田产等,百分之二十亦都划到了孟芳欣的名下。   如此丰厚,堪堪让顺安侯府增添了不少铜臭财气。孟芳欣亦敬重侯夫人,成亲时将这些钥匙账目交于婆母保管,只毕氏惯来喜好口食之欲,对这些无有暇心,又都交回给她自己。   盛京各家高门士族,纳妾外宅比比皆是,对此都是理解的。毕竟续弦正房,光明大义。况侯府大夫人坠马,老家远房表亲床前服侍,人去后又悉心照拂幼女,再加上此前葛青带孟芳欣参加过不少世家妇的应酬,谈笑风生间,早已在人群中博得好名,这发展本在寻常之中。   孟家特特在京中租了个精雅别苑,送女儿出府。摆酒那日,卫谨与孟芳欣红袍绿裙,因为卫家被宫中垂青,官员们有心主动结交,前来恭贺送礼的人不少。翘翘儿娇滴滴地站在门檐下,卯着樱唇含糊不清:“爹爹。”   二房傅氏哈下腰去对她解释:“乖宝,芳姨照顾你和大伯,以后和翘翘是一家人了,翘翘可改口叫娘。”   翘翘有点听不懂,但就觉得,自己以后也和二妹一样有娘。举目看向门外的石狮,晌午阳光打照着狮身,像灿灿地会发光。她看着那道空旷的光芒,忽而恬蜜笑起,说:“娘。”   俏美的脸蛋陶醉,幸福极了。于是那光就去了。   为表对葛青的敬重,这是葛青留下的女儿。孟芳欣没让翘翘叫娘,只叮咛她叫芳娘便好。小儿心性健忘,翘翘儿渐渐不记得也忘了府院外的光,无忧忧虑着。   作者有话要说:  -----   谢谢:   豆豆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21-04-23 20:19:11   读者“千秋夜谭”,灌溉营养液+102021-04-22 02:33:30   鞠躬比心! 第十一章 殷实如常   (十一)   人都说“栽下梧桐树,自有凤凰来”,旧时古人常把梧桐和凤凰联在一起,后院种梧桐,意味着殷实和睦与富足,是带着吉祥气的。   这风俗沿袭到大晋王朝,士族官贵人家基本家家种有几棵,秋天梧桐结果,扑通掉满地,如丰收热闹。   今岁闰年,秋天来得晚也去得晚,十月秋叶金黄,顺安侯府后院里,大夫人孟芳欣与二夫人傅梦竹正陪着孩子们在玩耍。   自大房续弦后,侯府的生活终于又恢复如常了。新夫人孟芳欣进门后,手脚利落,精明强干,更秀外慧中,上体贴夫君长辈,下照应娇娇小儿,把院内院外的事情打理得仅仅有条。   她不仅有着侯夫人喜欢的大方大气,因在娘家有商贾经验,处理起外头的事情来,亦多能收能放,精明在点上,却游刃有余。   顺安侯府因着为人谦善,在盛京官场颇得好名。可在城外田庄就大不同了,都知道田庄农庄上,许多事儿不比官场那般讲理,讲究个委婉体面。那都是一群掌锄耕田的莽夫。   卫家因为主人的脾气,雇得也都是一批温驯的佃户,每每春耕或者秋收时,常因为水源或晒场的问题,吃哑巴亏不少。自从孟芳欣进门,晓得了这些事,她便让之前和自己随船来京的几个仆从去应对了。   这几个仆从一直住在租下的别苑里,去后没流血没嘴仗,总之这事儿给摆平了。门下省曹常侍家的佃户被收拾得服服帖帖,孟芳欣便干脆留下几个仆从在那边长久盯着。   卫衍正说理说不过莽夫,而侯夫人毕氏他又再了解不过,那就是一只只会嚷嚷、豆腐心肠的纸老虎。多年来的一桩事儿解决,从来没有这么痛快过,把侯夫人毕氏痛快得乐哈哈,特特去打了两副新镯子送给两房的媳妇。   而府上自己的事儿,那就更简单不过了,孟芳欣梳理账目是一把手。家里上下的管事和仆从,先前本就多有得她小恩惠,如今续弦成了大房主子,当然无有不服之理。   侯夫人心想,是怎样的福气,把两个这样周全的女子送到他们卫家呢,畅叹的同时,又怀念起葛青,但也就渐渐地舒下心来。   “嘻嘻,快看这里!”孩子们玩得热闹。二房的三个小公子在草堆里捡梧桐果,少年着斜襟藤纹银线裳,眉清鼻挺,有着高门士族天生的英朗。   一岁七个月的翘翘已经会慢吞吞地走路了,还总是跃跃欲试地想要蹦跳。一抹松花及胸的小襦裙,底下露出半只朱色的绣花鞋,嚷着“哥哥,等我”,追在堂兄们的后面随着。   她的衣裳都是孟芳欣、林雁和奶娘亲手给她做的,所着的花色、针线,皆光彩华丽,美美衬着她好看的小脸蛋儿。   一只毛毛虫从她脚下爬过,她惊吓得抬起脚,糯糯的,顿了一下,然后就踏下去踩死了。   因为芳娘同她说过,翘翘儿在世间是为无所畏惧的珍宝,凡是阻拦她的,她都可拍毁掉。“拍死。”所以小翘翘不用怕。   她言语发音不清,奶奶的甜和黏。堂兄们心中充满了宠爱,因着这追随,因为都爱她,而甚觉得骄傲。   傅氏的女儿卫怡也已满一岁,卫怡性情生得纤静,不像大房堂姐那般堂皇灼目。当日卫府给二小姐铺了满筛的抓周物件,她一手抓的是墨笔,一手抓着绣帕。   乐得侯夫人笑开颜,只道他日定然是个兼通诗书女红的才女子。这样好,一个抓秤量米,一个笔墨刺绣,有富足安乐有诗书才情,咱们卫家的女儿都全了。   和姐姐不同,哥哥们玩得那般起劲,卫怡也仍然安安静静地窝在母亲的怀里,不愿下地。而翘翘,三个梧桐果兜在怀里了,坠坠地往下沉,仍等待堂兄多抓几个来给她。   二房堂兄们也更偏宠她多一些,到底是头一个自己在门前盼生下来的妹妹。而且母亲傅氏也私下里嘱咐他们,多疼着点翘翘儿。   这厢大堂兄卫泽捡了几颗梧桐果,用竹签给她窜成了一只小马儿,递给她说:“给,翘翘可喜欢?先给你玩小马,等长大了,我给你真的大马!”说完了,又再去扎一个给二妹妹。   “喜饭,谢堂兄。”翘翘口齿不清地说。她言语发育本就较快,但奈何舌头还捋不清楚,堂兄在她的口中被说成了大熊。   大公子卫泽甜甜地抹了把自己额头。   她实在美貌,肌肤就像天山上的雪,白得无有瑕疵。芳娘带她出去别的府邸玩,男孩儿们都爱围绕着她转。除了齐国公府有只世子,私下总说她会变肥球。   特讨厌,特烦人。可惜她还不懂用这些词汇。   自然是没有人信的,连太后都时不时见她就夸。小小年岁,翘翘起初被围着,也有些惊慌,后面便也自然而然了,每每安静地任由男孩们宠护着,并享受起这种感觉。   快七岁的二堂兄卫沄走过来,在妹妹脸颊上调皮地一捏,说道:“等长大了,我来教你骑马儿,我娶你为妻!”   被一旁傅氏见着,哈哈笑骂道:“玩归玩,莫拿你妹妹玩笑。”   小孩子家哪里知道大人事,瞧着可爱就妄言,一旁的大人们当做笑话,听得捧腹不已。   侯夫人毕氏提着一枚藤编小餐篮从廊上走过来,浅棕的月牙儿小提环,憨态可掬的。篮子里飘着食物的香,她家用来盛放吃用的小东西总是别有风情。   瞧见媳妇们在笑,便问:“都在聊些什么,这样欢腾?”   大嫂孟芳欣便把老二卫沄的话复述了一遍,卫沄听着脸红,偏强调:“我说的都是真的!我保护翘翘妹。”   翘翘儿尚不知道自己成为被议论的中心,她惯是有着欣然自得的闲适,正蹲在地上找寻着蚂蚁,一忽而蹲下,一忽而颤颤爬起。   毕氏爱怜地瞅着,嗤道:“小儿痴言,咱们卫姮可是太后钦点的贵女,长大求她的人不少,轮不到你这个堂兄。”又对傅氏说:“你管他说什么,等他长大自个找着了媳妇,甭说记不记得妹妹,能记着娘都不错了。”   一时大家又都笑起,毕氏打开餐篮子取出里头的秘制卤猪蹄。   山东那边来的徒河慢养黑猪,肉是顶顶美味的,齿颊留香。   大晋王朝在萧氏皇-权的治理下,繁荣昌茂,盛京城里吃喝玩乐的琳琅总总,八街九陌,门庭若市。   西市里人最多,一条街走到头,你就能数见好几种不同色的眼睛。东市人稍稍少些,这家卤猪蹄子不晓得被卫衍正那老头怎么找着了,今天下朝早,就去吃了小食,毕氏寻思着他最近的私房钱有点膨胀。卫衍正自己吃东西把持着度,尝一点味道就止住了,但每次吃到可口的了便给家里带回来。   卤猪蹄油亮的棕红色泽,肉质软滑而不腻,盖子掀开便香味扑鼻。毕氏已经叫下人在厨房片好了,装在盘子里,竹签子插着就能吃。   只这盘子一进入视野,一旁的孟芳欣看见那个肉片,猛地直觉喉咙冲涌上来,连忙往假山后面蹲。一会儿回来,闻见味道了,又立刻皱眉。   这就奇怪了,没馊没坏的新鲜食材,怎地却让她作呕。在场的都是过来人,妇人们对眼望望,猜着这不会是……   等到卫衍正回府,便叫他搭了一把脉。   竟是真的已经有了。想九月才办的酒,各方面事务忙得像个陀螺转,这就有一个来月的身孕,那确是赶巧了。   孟芳欣二十六七,有过短暂婚姻却未有过孕,到底还是年轻。一时皱着眉,局促地坐在正院的八仙椅上,不知思考着什么。   在侯府看来当然是喜了,侯夫人无有不恭喜之理。   可孟芳欣忽然低了下头,怜疼地瞅了眼正摸着花梨木茶几的小翘翘,自责道:“不怕母亲怪罪,我原与大人说过,为了更好地照拂翘翘,进门后宁自己不生养。如今翘翘儿尚小,我怎可又……这孩子我不准备要的!”   可能是不忍心,手不自觉摸肚子,但言辞十分坚决。   晓得她惯是个办事利落的人,可毕氏自己也生过孩子,怎不知道那种牵挂,哪里是能说不要就不要,况且大房本就子嗣孤清。   便劝道:“孩子投胎在你腹中,是它选择你,是你们的缘分。如今这个来得那般赶巧,轻易说不要了,过后还不晓得再来不来。我劝你留下。”   又牵过翘翘的手儿来,指着芳娘尚且平坦的小腹,柔声问说:“卫姮宝儿,你芳娘再给你生个弟弟或者小妹妹可好呀?”   要知道毕氏是个大嗓门,但她从翘翘刚出生时起,每次对她抱着怕摔了捧着怕掉了,声大了怕听伤。那温柔的话从她嘴里发出来带着噶音,每次都叫卫衍正老头儿皱眉啧啧,实不忍听下去。   “不要。”翘翘这么答。不知道多复杂,她只晓得她攥着,便不分给其他人。从小惯是个不分食的主儿,当然除了自己乐意。 第十二章 招凤引蝶   (十二)   听得毕氏尴尬,可又不舍得凶孙女。平素对孙女那是超级溺爱。   只好圆说道:“孩子尚小,哪知道什么。也是芳娘你平素太惯着她了,担心你不疼她咧,你自己问问看。”   岂止自己疼她,这府上可有不疼着的?   孟芳欣亦深感意外,小闺女怎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只谦柔地应道:“青表姐总说不要拘着她天然,大人也总舍不得叫她委屈,我自当更疼爱才是,也并没有惯着呢。”   蹲下来,眉眼弯弯问翘翘道:“生个弟弟或者妹妹,听翘翘的话,陪翘翘玩可好呀?如果翘翘不要,那芳娘就把他用药喝掉了,给翘翘来拿主意。”   芳娘说话口音有着奇异温柔,像从母胎里熟悉,总叫翘翘觉得安心。而且药好苦啊,不要喝药。   翘翘这就点起了头:“好~”心里也开始期盼多个弟弟或者妹妹和自己玩了。   孟芳欣一心想给大房添个儿子,孟家那边自晓得她有孕后,补品亦不断地寄过来。   只不知是吃多了补品,亦或是孩子着急落地,不到九个月孟氏便分娩了。   孩子哇哇啼哭,产婆抱出来,却也是个小姐儿,比翘翘小了两岁两个月。   侯夫人毕氏自是欢喜的,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姣姣金凤”,自从她们姣贵的小卫姮出世啊,这府上的小姐们一个一个接着来了。   只听及是女儿,心下莫名地有些紧。待孟芳欣身边的丫鬟秋岚把孩子抱过来给侯夫人瞧,睇见那桃红刺绣金兰包裹着的襁褓一眼,她却释然了。   倒不是她老妇重男轻女,而是她偏心卫姮了。人都是有私心的。当然是俊气,但只这么一看,她就知道远没有翘翘儿当日的精美。   有时候只需要一眼,便比出不同。毕氏舒坦开来,郎笑说,真棒,抱去给大老爷起个名字吧。   三小姐出生时亦有六斤三两了,虽生下来皱,不像翘翘当日白皙粉嫩。但百日后长开来,柳眉珠唇,亦是美极的。只她的好看与翘翘的天生闲适慵哉有不同,眸瞳里像含着幽幽的念想,让人忍不住心疼与自责,想柔缠呵护的那种。   卫谨给她起名叫“卫卉”,卉乃花也,孟芳欣私下让春梅去院里闻闻有没有花开,回说没有。她就好笑,有花香的不起名,没花香的倒叫“卉”。到底是怀胎数月生下来的骨肉,她抓起宝贝儿的小手,在唇边悠然地亲了亲。   *   卫卉长到一两岁,抱出去可也得不少人夸。   九月秋高气爽,英国公府办了万菊展,听说是他们家世子从各处寻来的不少名贵稀罕品种,邀请了京中几大贵族上门欣赏。   要知道比花是士族侯门的一大癖好,谁家花展若没个一盆两盆稀罕的,说出去可都丢份儿。   而英国公府窦家,乃是盛京第一耀族,他们办的花卉展,那更是了不得的了。京中能与之媲美的,就唯有齐国公府一家,因着广阳公主也绝非善茬的人儿,什么都不能叫人赢过。   这样的聚会,当然也少不得顺安侯府卫家了。   自从卫家大小姐卫姮出世,广得宫中皇帝、太后提点与赏赐后,卫家已不再往日的清风寡淡,多得京中官员的结交。而孟芳欣进门后,因着她的大方善谈,在贵妇们群中得心应手,再加上她家中的生意财产多有打点,便自然逐渐地融入为世家交际中的常客。   这里头的关节也是奇怪,按说卫大小姐卫姮的名字是宫中傅太后所起,齐国公府二房广阳公主是傅太后的嫡亲女儿,卫家该与齐国公府走得勤才是。可广阳公主却不与卫家媳妇们常见往来,广阳公主和勇毅侯府倒是亲热。   而顺安侯府卫家,因着孟芳欣与窦家三夫人善交谈,却不知不觉地与英国公府走得近了。这却是更加了不得了,须知英国公府窦家不同于京中朝臣们这些新贵,他是从旧士族便兴起的百年贵崇望门,再加上先帝的元后出自窦家,是以英国公府眼睛长在天上,能与卫家搭上交情往来,实在叫人讶羡。   大抵可能也因为皇帝萧宥不少夸奖卫家的缘故吧,毕竟萧宥乃元太后所出,与窦家关系连带还是亲密的。   现今只要人们提起的“几大”,这其中的一大就有顺安侯府卫家。   只卫衍正老头儿一心沉湎于太医署,自己并不觉得罢了。便觉得又如何,他还得管得了后宅吗?他连自个儿兜里的月饷都管不住。他只怕人们会捧杀了他的大孙女翘翘儿,若平凡点倒好了。   这厢英国公府庄园的一处圆亭下,孟芳欣把三小姐卫卉兜在膝上玩耍着,亭下微风习习,吹着两岁的小姐儿裙角轻拂。   旁的妇人但见着她幽幽的眸瞳,便要赞叹一句:“卫家真是好风水,瞧这一个一个小姐儿生的,单孟夫人您的三小姐,一双眼睛与这骨和肉,他年就必然是个轻婉含羞、娴柔动人的美胚子。”   那可不是。孟芳欣满足地瞅着自个闺女,眉目里都是笑意。   她是从卫卉满月起,便把女儿交给侯夫人毕氏正院里去的,为着不叫多了一个孩子,让翘翘儿受了委屈和冷落。毕氏时常沉迷骰子牌,总差人又把孩子送还与她,是以,孟氏便也可常带三小姐卉儿出来吹风兜转。   但妇人们回回一边夸着,末了总要加上一句:“说来还是大小姐卫姮厉害,听说生来便自带幽香,催得满院子牡丹都提早开放了,这些年更没少得太后娘娘的宠溺,真是很少见的绝色人儿!”   翘翘正在那边同几个世家小姐儿玩耍,草地上栀子花裙摆摇晃,靓眼儿。她生得不纤弱,因着脾胃好,每每在锦泰院奶娘喂完一顿,去到正院那边,侯夫人毕氏又要给她补上一顿。   “孩童不该吃太饱,太饱易懒傻,都和你一样。”——卫衍正看不下眼,这么劝,难免招至一顿棒打。   毕氏吼叱他:“孩子多吃几顿,你老头儿都舍不得了,没见你对怡儿卉儿不舍得!”   呐,要这么比,卫衍正无话。   是以,翘翘的脸蛋总是更为丰润一些,偏她生得极好,这般娇娇儿的,肉肉的,就更讨小男孩儿们的喜欢了。总围着她转,宠着纵着,翘翘儿成长至今,就不知道还有个词叫“不被喜欢”。   太后娘娘更是稀罕她,先开始时还没那么惦念,后来久了处出感情,时有隔三差五让毕氏把她领去宫中。只道姑娘儿讨喜得不行,甚至还抱在膝上一起用过膳。试问京中除了广阳公主的孩子,谁家女儿有过这般殊荣?   孟芳欣瞧着幼女们玩耍的背影,稍淡地笑笑,慈爱道:“是极,青姐姐清雅高华,生下来的女儿也出类拔萃,乔夫人您说的可不是嘛。”   那叫乔夫人的赞叹说:“极少见后母能做到孟夫人您这样的呢,为了头房的遗女,自己生的一月都没能抱几次。瞧瞧我们怡小姐,水灵清丽,小手可没姐姐的肉厚。”   她本意是为着讨好孟夫人的,然孟芳欣顶怕被人这样称赞,连忙应道:“乔夫人快把这话收起来,芳欣何德何能,委实不敢当。因得母亲和大人的信任,我才得如今的安逸怡然,疼爱是应当的,只怕不慎疏忽,独不怕对她更好。况且怡儿放在母亲的正院,母亲照顾得亦是极乖巧的。”   乔夫人吓一跳,却是自己粗心说错话了,怎可说人怡姑娘手细,那不就暗示侯夫人照顾得不好吗。连忙感激地岔开话题,只心下/体恤孟芳欣,到底做继母的厚诚而不易。   那边卫翘翘正在同姑娘们争抢着,茂密的紫藤花树下,淡淡的花团满树浪漫如仙境,草地上落叶铺了一层,她的小绣鞋踩着,坚定不移。   原是英国公府世子们差遣家奴做了几只风筝,做好后还剩下些材料,因为材质十分好,家奴舍不得弃,便裁了只小纸鸢,又画了彩绘在上面,拿给这些小小姐们去玩耍。   世子们也都差不多结婚生子了,这些小小姐小公子们皆为他们所出。   一开始五六个小姑娘一起玩耍,玩到后面抢不着,就只剩下了齐国公府广阳公主的小女李绯、英国公府三夫人的女儿窦韵,还有顺安侯府大小姐卫翘翘了。   三个人在一块玩,可翘翘跑到哪里,哪里就围绕来一群小公子。李绯和窦韵就很气,挤兑着卫翘翘。翘翘初始没发现,被挤开了又凑过去,等到发现不对劲后,她就自己抢起了纸鸢,抢到了就可以玩乐了。   起先是三个人各抢各的,后来力气抢不过,眼看着越来越往翘翘那边滑,李绯和窦韵就达成了一线联盟,共同跟卫翘翘抢起来。   李绯比翘翘大一岁,窦韵大了半岁,两个人联手在一起,竟然都抢不过翘翘。翘翘的小脚板严严地踩着脚下的泥土,一动不动,分毫不让。   因着都是出生于盘根错节的高门后宅,小儿们自小便把身份等阶参个明了。三个小姐儿脸蛋憋得红红的,李绯和窦韵听着耳畔男孩们劝阻,眼圈更是红红的,自己娇女贵胄之躯,凭何一个侯府小姐竟是不让。   卫姮,他日定叫你后悔不迭!   周围男孩们都心疼翘翘,瞧着她一个对付两个人,卯着嫣红小嘴,鬓角留下细细汗渍如珍珠。   英国公府小公子们就劝说:“菲儿韵儿,就让给她好了,回头哥哥再叫父亲给你扎一个!”   才不要。撕扯得更狠了。   那边正在踢蹴鞠的齐国公府李瑀李璘李瑞三个小公子,也蠢蠢欲动地想过去,一边玩得心不在焉,一边直往那边看。卫姮的身边有股淡淡的花香,十分好闻,他们都很新奇。   三房小公子李琰便看不过眼,他已八岁,生得十分美貌,虽凤眸间总有几分哂意,然清新俊逸,仪表不凡。   亦往那边瞥一瞥,便看着翘翘儿花般的小裙子。娇憨可人的奶样儿,为啥叫奶样,因为她比旁的小女孩都肉多,却不是胖,就娇丰可爱,裙裾像小天鹅一样翘翘的。   这劳什子小名起的可真应景。   李琰不觉勾唇道:“你们现今如果过去,他年必定自讨羞辱。” 第十三章 掌心娇宠   (十三)   “三弟又在大放什么厥词?”大公子李瑀问道。   齐国公府大房的公子一个李瑀比李琰大三岁,一个李璘比李琰略小,二房广阳公主生的李瑞则比李琰大一岁多。   也是甚奇怪的,三弟四岁前总被他们欺负。因着三弟生得白皙俊秀,且父亲常年在边关,他母亲云瑶身后没有家世支撑,平素总叫他多些忍耐。   幼时三弟也是忍耐的,只从四岁开始,却忽然变得像泥鳅一般抓不住,平素无甚差别,逢到关键或危险时候他总能逃脱。譬如李瑀李瑞他们的恶作剧,又譬如国公府学堂恶夫子的考问和打板。因此不由得叫他们有些刮目。   李琰没回答。上辈子这几个也不知形容耿直,还是自大狂妄的堂兄弟,一个跟了宫中老四混,两个跟着老三,新帝登基后被剥得皮不剩,下场凄烈。风光显荣多年的齐国公府一落千丈,门前雀可罗,老的小的朝兢夕惕,如履薄冰。   而唯有三房的自己,因着暗中辅佐新帝功不可没,一夜之间被封大将军王,赐开化坊沿街阔门豪宅府邸,又金银珠宝田庄美眷无数。   但下场却有何不同呢?   李琰看了眼那边紫藤花树下娇矜的卫姮,她的脸蛋白得像美玉。上辈子她是自己的女人。他娶了她为妻,却过得相当苦逼。   他微微闭了闭眼,眼前又浮起那夜色苍茫之下熊熊冲天的火光。   永彧二年春末,大将军王府火把炽盛。这个府邸园林精巧雅致,巧夺天工,且与皇城相近,因着大将军李琰功高盖世,而将军夫人卫姮是为傅太皇太后的掌心珍宠。故而新帝登基后为纪念太皇太后,特特将此少有的豪宅赐予了大将军王夫妻。   却一夜忽然间枪林箭雨,被四千羽林卫围得密不透风。府门未开,外面的箭已经似羽毛一般飞射-进来,每一支箭头上都带着火种。   御史谏,大将军李琰窝藏外藩王子,通敌卖-国,新帝念其功劳卓就,只命前来捉拿逆贼。说甚么谋-反?李琰心里相当清楚,那逆贼谋-反里其中也包含他一个。这只是时间早晚罢了,他项上之首亦岂有安过?   李琰肩负毒箭,踉跄从自己的鸣鹤堂往雍凰台方向来。这个院中的鸳鸯锦榻上睡着美人,她自幼便是五彩斑斓、珠光华丽,连睡榻也须恁的讲究。只是这些年来,却逐渐追求得普实舒适了,他的心有些隐痛。   大将军与夫人并不同院而居,只每月例行一事,以应对府上佣人的闲言。这一刻,丫鬟们紧忙鞠躬出去,惴惶不安,或随着人群四下逃散。   她瞪着水润的眼眸,她的瞳孔总是过分明亮,咬着樱唇有些楚楚欲语,可能是等他,想他,却又有气他,就那么直条条仰躺着。曼曼帷帐还未拉开,李琰猜她应该本在熟睡,忽然一下的被惊醒来。   李琰站之不稳,剧毒如蛊迅速渗透进他的四肢百骸。他不知他身边竟已埋有新帝的人,他本以为他们应该存有必须的信任,是夜一张甲胄还未穿上身,那箭却来得叫他毫无防备。   男人英武的身躯重重地栽至了女人的身上,四月末天渐热,她夜里被褥盖得薄,栽下去便触摸到淡香的温-软。怕她吃力,他支起负伤的手肘,锐利的凤眸看向床上的卫姮。   吹弹可破的肩,两方娇丰的迎起,就是为着这个女人,才使得新帝真正下定了要杀他的决心。   新帝隐忍决绝,韬光养晦,一朝破除异己浩然登基,立“永彧”为年号。   彧者,斑斓,多彩,茂盛之意,其之野心,谓之宽广。   昔年他曾染指过的女人,知道她的芬芳,便她有诸多口舌诽议又如何,她在他眼里是可采可撷却未撷成的猎物。她后来变美得非凡,如今登上御座,万人之上,自然不会放过。   可皇宫里是她卫翘翘能去的吗?她这一去,因着昔年恣肆不拘的名声,势当被永久雪藏,而那宫里的窦韵、李绯,甚或是卫卉,哪一个又会放任她好过。   “翘翘!”李琰唤她闺中名,凤目灼灼凝看。他只有在这种亲近的时候才如此叫她。   卫姮的目光凶凶地回盯过来,她并未发现男人肩后已渗入的箭头,女人慵适的脸庞上有不合场景的惊愕,有愤怒。   因为愤怒他在后院藏了那么多新帝赏赐的美人,这愤怒因着不见面而隐忍了许久。   她很少能察知危险,仿佛世间在她眼里都是悠然,以为他又要在这时候与她一月例行“公事”,似乎下一秒就要伸手打过来。虽然每次打完,两个人真正做起的时候又形如鱼水,欢畅难述,但不妨碍每次开始之前都要造作一番。   她以为他娶她是真娶,一月例行也是因为嫌弃和冷落。   可知当初李琰着手娶她,不过是一叶障目法,他娶她是真,可娶她之后看清那个登帝之人的心意亦是真。这个女人一直被罩护在笼中,只是她自己不知道罢了。而那个罩,就是李琰。只是李琰触犯了规则,和她发生了那些本该是真正夫妻间发生的事。   而新帝,对此应该一切都晓得。   所以,李琰更不可能把她交出去,交出去她就完了。新帝对他有恩,他除了带她走,却不会有任何动作。只可惜消息被卖,晚了一步带她出走的时辰。   李琰俯下去,吻住卫姮的嘴唇,那唇甜香柔滑,一如以往的每一次,叫他忘却天地洪荒。他感觉他快要就此熄下了,舍不得放。良久,男人猛地抬起头来道:   “翘翘,今生可能就到此为止了。方才我喂了你一颗药在口中,你会闭眼睡下去,之后自由自在,会有人照应你……”说这句灵魂都在颤抖,覆手抚过她盈润腰肢,一些话还未问出口,还未听明白,一切便就结束。   经此一别,此去经年,却已不同时空。   李琰胸腔顿地一痛,从深思中回转过来,望向那边淡紫色花团下的翘翘——已是不同时空,一样的人。   这辈子也不知出了什么差错,一眨眼他又重新回来,而她却一如从前无二。   只是从前他并未在这时候遇见她,也并未见过她雅丽高华的母亲,和她娇矜耀眼的稚年。   前世李琰注意她的时候,卫姮已经是个京中无有公子不知的卫家大小姐了,光耀日头下,五彩缤纷地站在太极殿汉白玉台上,臂帛飘飘接受外邦朝拜,陶醉自得风光怡然。被盛京人人称颂的大美人儿,秘而不宣的“樱桃毕罗”,何为樱桃,美也,何为毕罗,自去街头面坊里看看那些蠢饼去罢。   怎知今时却会在这般时候遇见。   却须知人的记忆是会淡忘的。   从幼再来一次,那昔年的情感又渐渐地为之淡掉,他甚或半年一季才这么偶然见她一次。   李琰回头看看,只一忽而的功夫,他周围竟全空了,李瑀李璘李瑞三个堂兄弟已然跑过去,在卫姮的跟前一边踢球一边来回晃荡着。   没出息。   然上辈子为她擦屁股善后的事儿还少吗?麻烦精。   他看着那边卫翘翘与窦韵李绯的对峙,心想她这一世最好不要一开始就与她们结梁子。脚下一顿,不知觉便也走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伙伴们,本章2分评送红包,新文一如既往期待你们的灌溉哟,比心!   -----   湛蓝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21-04-25 07:51:08   茗朱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21-04-27 21:34:33   读者“司马焦”,灌溉营养液+152021-04-28 21:54:18   读者“千秋夜谭”,灌溉营养液+102021-04-24 22:48:30   读者“茗朱”,灌溉营养液+12021-04-24 22:40:50   读者“小飞侠长大了没”,灌溉营养液+62021-04-24 22:28:38   读者“茗朱”,灌溉营养液+12021-04-24 22:00:06 第十四章 青鸟迷绻   (十四)   紫藤花树下,小姐儿们的僵持还在继续。李琰不紧不慢地走过去,也不知道哪掏出来一只毽子,蓝绿与粉褐色间杂的羽毛,像是一只精美的孔雀。   少年生得清俊,穿青色祥云纹常袍,腰上佩着白玉坠,一晃一晃的。说道:“那一张纸鸢有甚好玩,看我这毽子,飞起来多有趣。你把纸鸢让我绯儿妹妹,给你毽子拿去玩。”   他对翘翘说着话,目光却并不看她,只一意盯住脚上踢的毽子。像生怕被她注意到似的。   终于有男孩为自己说话了!   李绯的肩膀儿挺起,横了卫姮一眼,叫道:“还是三哥对我好。”   可那眼角余光分明还在瞥翘翘呀。翘翘斜眼一看,就看到了。   毽子是真的漂亮,且李琰并不劝“别抢,再去找人做一张”,而是用毽子把纸鸢贬低下去。   翘翘儿一时很心动。可转念一想,这是叫过自己肥翘的绯儿的三哥,她肯定没有信任感。   遂手上的力道微微一松动,又紧了起来。   因着这一松动,纸鸢瞬间撕裂成了两半,一半在李绯窦韵手里,一半在翘翘手上。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一半比她们大好多,便释然了。彩绘上的三青鸟,有三只足,而且鲜艳光泽的羽毛,还有凤凰般的羽冠,大半数的画都在自己这边。   她就心满意足地捏捏酸软的手,对她们说道:“我们还可以一起玩,只要别挤我,现在去找人把它黏上。”她在维护自己的权益,但不计较前嫌。   “才不要呢,我要找我娘去!”越是得不到越难罢休,李绯和窦韵忿忿地跑走了。   公子们眼看着妹妹离开,连忙也散开去各个安慰。   齐国公府二房李瑞也走了,大房李瑀站在原地,用一种“咿——”的眼神尴尬地看了眼三弟。   李瑀高壮个,心思也写在脸上,那表情仿佛在说:“李琰你还说我们没出息,自己跑过来,却踢毽子讨好人!”   李琰也很窘,顿时颔首垂眉无话可说。他并不喜欢这样的感觉,可一旦遇上卫翘翘,这种无话可说的事儿就止不住。   上辈子也是这样。   不过他这一世还没想好将要与翘翘如何,是远离她,互不牵扯好呢,还是看着她避开未来祸事,安然过好就算,亦或更是……从小培养一个听话的女人做娘子。   唔,禁止,打断!   前世他娶她,本来仅是娶了放那,若非她以为真嫁了,非要在他跟前各番造作,逼得他忍不住就范。他也不会与她过得,落到最后那般下场。只一想到上辈子的种种,心又有些于心不忍,这复杂的情愫。对她的也仅有复杂。   一直没想好,所幸尚小。但至少现在不要去理她,免得再和她牵扯上。   只这满树灿烂的淡紫色花团,如梦如幻,如时间静止,晃得树下踢毽子的李琰眼睛花乱,毽子倒是踢得停不下来了。   卫姮却心不在此,根本没理他。卫姮才不在意一个对自己轻慢的李绯三哥呢,围绕她的男孩可多了。   毽子落下,她忽然蹲下去,一只白嫩的小手伸出,捡起地上的毽子往怀中收:“我不理你。你刚才说给我的。”吨吨吨地跑走了。   声音娇韧韧的,不是装腔,是真娇嗲,十分好听。   上辈子只旁听人们对她多加议论,不知今时这般交道,倒是甜醇得紧。   李琰没站稳,险些晃了一晃。   哈哈哈!留在一旁的李瑀发出嘎嘎鹅笑:“李琰,你怕不是在想定娃娃亲!”   *   湖畔圆亭下,夫人们打完了牌,正聚在一起闲话着家常。齐国公府广阳公主和英国公府窦三夫人靠在临湖的座上,李绯和窦韵正委屈地拭眼泪。   卫姮闲哉地从湖边一个人走过来,左手上攥半只纸鸢,右手上抓着毽子,走进亭子里。应是耍得有些累了,进来就寻着芳娘的身边扑。孟氏看见她来,连忙把三小姐卫卉放在一旁的地上,让奶娘带着玩耍。   卫姮缱绻地叫了句“芳娘”,把脸蛋枕在孟氏的膝腿上歇息。   一边睁着眼,痴迷地看着纸鸢上斑斓的色彩——“人间既不能相见,唯望在蓬莱仙山可以再见,但是蓬莱无路,只有靠青鸟传信①”,古书上的形容,叫她想起来迷眷,用手指在青鸟的眼睛和羽冠上描画着。忽而半边脸枕累了,又换作另一侧脸颊枕上。   她惯是有着这种悠然闲适,仿佛不管世间有多少的繁复,她都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无忧作乐。一双明眸里似十分空洞,却又分明包罗万象。哪怕身边大人们在说着繁琐世事,她忽而从神思中回转,也恍若分毫未觉。   孟芳欣宠爱地抚了下她的头发,问道:“翘翘儿去哪玩了,出这一身汗?”   从青表姐辞世至今,已如母女朝夕相伴亲自养育四年余,早已有了二人间的默契。   “在树下。”卫姮答说,打了个小哈欠。她对芳娘有种自然的亲昵,并无寻常人说的继母生分,相反有着很强依赖。   “那回去路上你该瞌睡了。”孟芳欣笑。一双慈目凝着幼女秀挺的鼻子,和骄傲的唇,心想这世上的女儿千千万,是因着她这慵懒娇矜与繁华今朝相衬吗,怎的专就夸她美。而旁的李绯窦韵,甚或自己卫卉的濯清涟而不妖,都因此被遮盖下去,算不上话儿了。   “就是她,卫翘翘,她手上的纸鸢是抢来的。”李绯指着翘翘手上的纸鸢,对广阳公主哭诉。   窦韵也在旁边直点头。   广阳公主便因此看过来,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就让给妹妹玩吧,回头叫人给你再画一只。”   在场多少双眼睛都盯着,窦三夫人年轻貌淑,虽说脸上时常温润含笑,可英国公府也绝不是好轻薄的。   “那怎么好,绯儿小姐与韵小姐生得精贵娇弱,翘翘,你怎好欺负姐姐呢。乖了,快把东西还回去。”孟芳欣连忙低头劝说道。又对人们表以继母的歉然。   她没有说翘翘不知礼让,反而从身份与容貌上说李绯和窦韵娇贵柔美,这样就让两位国公府夫人舒坦了不少。不然说礼让,难道在说做为姐姐的不知道礼让妹妹吗?   广阳公主听得暗赞允,不愧为卫家里外一把手的大夫人,几年内就把原本沉静的顺安侯府拉到了盛京交际场上“几大”的位置,这修养确实是大度聪慧的。   心里稍稍快意了些。   因着卫姮心思坦纯,进到宫里母后都极喜欢她,广阳公主心里是有疙瘩的。可这宫里宫外的公主小姐儿们,哪一个又能做到像卫姮这样毫无芥蒂的,哪一个见了母后不是皇祖母或太后叫得战战兢兢。   卫姮两岁进宫,见了傅太后,自己就开口叫“太后奶奶”。这之前可没人教过她,她自己仰着小脑袋儿,对太后叫得亲昵缱绻,无知无觉。吓得毕氏膝盖跪地,太后哪里是可以随便叫奶奶的,太后怕是一辈子听不到叫这种寻常人家的叫唤。   未料傅太后诧异之下,却忽而呵呵地笑起,宠爱地把她牵到跟前抱住:“诶哟,我的翘翘儿乖宝宝。”——你说,这是否学也是学不来的?   卫姮盯着手上的纸鸢皱眉,心里觉着奇怪,为何李绯和窦韵哭了,就该把纸鸢交给她们,明明是刚才一块玩一块抢的。   哭是一种该被迁就的法宝吗?   可是芳娘又常嘱咐她道,叫她不必拘着自己的性子天然,若是喜欢就伸手去拿,若被阻拦就拍毁。现在当着妇人们的面却又让自己交出去,她想不通。   卫姮慢悠悠地瞅向卫卉手上的一枝木芙蓉,木芙蓉初开洁白,后渐过度为浅粉色,花瓣盈盈娇嫩,也是很漂亮的。   卫姮就沉吟道:“用妹妹的花给她们换吧。”   卫卉纤柔地往后面一躲,不敢挣抗。卫姮却也没真打算拿妹妹的花去换,见那边卫卉一缩,她就又自己凝了眼青鸟爪子上绮丽的花纹,算了,总归是自己很认真地看过,也玩儿这许久了。   她就递出去说:“你们可以跟我一道玩,我让人把它糊起。”   李绯抓过后,羞怨地扭过头不理:“就不。”   翘翘也无所谓,又回到孟氏旁边,去逗弄妹妹怀里的花。广阳公主和窦三夫人面带笑容夸赞道:“还是侍郎夫人你教得好,有严有松。”   孟氏谦虚地笑笑:“应该的。”   回去的路上,马车路过宽敞的朱雀街道,街道两旁都是林林总总的店铺。   妹妹抱在芳娘的怀里瞌睡,车厢随着轱辘一震一晃。卫姮看着外面的景致,心想也试试挤出几滴眼泪的感觉。哭对她实在是太难的一件事,便有不高兴的事儿,闭一会眼睛再睁开就忘记了。   可是街边皆为果子铺、茶饮铺、酱肉铺,她的眼泪没挤出来,口水倒从嘴角咽进去不少。   不一会儿就到家了。   她家住在崇德坊,原是当年卫衍正父亲想要个地段不偏不倚,清净又不冷僻的府邸。只三代住下来,现如今公子小姐们渐长渐增,再加上家奴开枝等等,已经有了稍稍拥挤的感觉。   而卫家风头日盛,若再这样安静的位置,却有点说不过去。因此孟芳欣建议重新置个宅子,她倒是出得起这个价钱的,便侯府本身也累积沉淀了不少。只不过地段一直未看好,盛京城内离着皇城近的几个坊,地价寸土寸金,也并非今天看好明天就能搬的。   进到府里,毕氏正在安排下奴做事,抬头便见大房媳妇带着两个小姐儿回来了。   大孙女翘翘手里一边是包糖草莓果串,酥香鲜甜,一边是山楂串,醒来的卫卉手里也捏着一串山楂。   毕氏最疼女孩们的。不由迎上去,笑哈哈问道:“哟,我的宝贝姑娘们回来了,今日在外面玩得可好呀?”   孟芳欣代答说:“尽兴极了,还同小姐们抢了会儿纸鸢。”   没说谁抢和因为抢纸鸢,把广阳公主与窦家的小姐惹哭了,生怕母亲忧扰。她平素最是得体,辛劳一日也备觉疲倦,脸上却仍带着暖和笑意,然后便伏下腰,让仆从把三小姐卫卉牵回正院去。   作者有话要说:  超过12点几分钟,你们都睡了吧,晚安!明天醒来记得给我评论好吗,一万个比星!   本章抽10个送小红包v   注解①:引据青鸟百度百科注解。   -----   感谢:   湛蓝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21-04-29 06:40:49   湛蓝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21-04-29 07:17:04   读者“Yax”,灌溉营养液+52021-04-30 00:31:41   读者“千秋夜谭”,灌溉营养液+102021-04-29 04:29:17   读者“sunkist”,灌溉营养液+102021-04-29 00:35:50   读者“菜妈”,灌溉营养液+52021-04-29 00:14:43   读者“时光勿扰”,灌溉营养液+102021-04-29 00:11:08 第十五章 日啖三百   (十五)   毕氏见状说道:“今日就不用牵到我那去了,卫谨下午到家,这会儿正在院中歇息,你带孩子们去见见吧。”   原是父亲回来了,翘翘眼睛一亮,顿往锦泰院跑。   “呜,我也去~”三小姐卫卉嘤嘤柔柔的唤着,也想跟过去。被孟芳欣拉住,说:“姐姐想爹爹了,让姐姐先过去和爹爹待会儿。”   毕氏不禁摇头叹笑道:“儿媳却也无须把事情做得过分仔细,孩子想爹莫不是正常。”但也知道这个媳妇是把继室的品格做到极致,语气里颇有赞赏与体恤之意。   孟氏笑说:“母亲快别埋汰我了,翘翘儿玲珑可爱,这府上可有哪个不先想着她的?对了,听说您这二日咳嗽,我刚从外面买了一盒薄荷糖,回头给正院送去。”   毕氏这两天吃枇杷膏吃腻,听及可以换换口味自然应好。   “嘻~,爹爹——”翘翘兴奋地往后院跑,幼女娇憨,丝帛的织花裙裾在傍晚微风下飘舞。   卫谨正坐在厅中饮茶,遥遥听见女儿银铃的叫声,便搁下茶盏站起等待。   光阴飞快,几年过去,他依然是那个瘦高清肃的工部官员,只不过面上因着常年风吹日晒,比之从前粗糙去了不少,但那修伟气质仍在。   可能也因着某些情愫毕竟不再如最初那般诗情画意,而那画意也只是对先时原配,所以后面少了些讲究。   正抬头间,便觉一只小蝴蝶带着花儿的清香扑到跟前来。暖和的手儿攥向而立男子粗茧的掌心,低下看,是人见人爱的宝贝女儿卫姮,顿地把她兜抱起来。   沉甸甸的。   卫姮亲昵地腻在父亲肩头,叫声“爹爹”也格外香甜,惯是空泛无忧的眼睛里亮堂着。   卫谨看着她圆润的手腕,心也觉她在家被照顾得极好,宽慰地笑道:“数月不见,让爹看看又长高了。最近在家都学到了什么,背与我听听?”   卫姮却不会背诗。卫府姑娘还年幼,上的是府内家学,二房卫怡教一遍就会,少小便有清颖脱俗之文骨,先生一讲课卫姮却已小鸡啄米打瞌睡。   有时睡着睡着嘴角便淌出清莹的口水,你说可见睡得有多香?   孟氏虽有心教,可一来不忍心对她严格,二吧,阖府上下对大小姐宠起来无底线,包含老夫人毕氏都背着卫衍正打马虎眼。是以,卫姮都五岁了,还背不上一首全诗。   不过卫姮也不怕考,芳娘心细,每次逢祖父或爹爹问起来,总会提前应景地教上她几句。   卫姮就答道:“翡翠明珠帐,鸳鸯白玉堂。清晨宝鼎食,闲夜郁金香。”   呵,这却又是什么诗词。形容宫廷奢靡,贪图享乐的。她却背得熟练。   卫谨好笑又好脾气地亲亲:“我儿总归是能背上四句了。”   孟氏恰牵着三小姐卫卉轻悠悠走进来,笑接过话道:“大人夸赞的是,我也没得办法,她就顶易记住这些珠宝珍馐的。教旁的忘得快了,回头背不下,你这爹爹难免又要说她。”   卫姮揪父亲袖子:“爹可给我们带礼物了?”   “自然是带了的。”卫谨让人把茶桌上的两只小方挎包取来,蜀绣的面料,里头装有一小包南方果脯,两枚莹翠的发带,还有漂亮的丝帕。   两个女儿,一人一个,不偏不倚。孟氏瞅着,心下也安。   只卫谨又说道:“除此外,给翘翘儿的还多带了一盆花。正好看到波斯商人街市卖的白晶菊,此花初开平淡,再开二次花,花色多变,鲜艳瑰丽,是为难得。就放在外面的台阶上,你去小心观赏。”   说着俯下腰,见小女儿卫卉眼目楚楚,幽幽欲盼地站在一边,又爱怜地把她也抱了起来。   翘翘甚爱世间美物,侯府上不缺花卉,可她住的厢房外有单独给她搭起的几排花架,上面种了一盆盆都是专给她的,有些还为名贵之品。她就喜花爱香,每日总举着花洒和小铲在那侍弄。卫谨思及她幼时出生便催开满园的牡丹,是以总记着她的这个喜好。   果然翘翘儿开心蹦跳地跑去院中找花盆了。   对待两个女儿,卫谨是都一样疼爱的。然他对卫姮的感情比较特殊,对这个女儿,他没有过多的要求,不爱学就不学了,他年给她找个温良稳重的夫婿,一生平淡度过就好。便真去到宫里,卫家也无争权之心,她在后宫凭着父兄的帮忙,也能过得安逸,算是对葛青的一种慰藉。   但就抱着楚楚纤柔的小卫卉,心下有许多怜疼。这个女儿生得纤细,行动也总是隐忍欲试着,倒不是他偏颇,只因为想到为着照拂姐姐,而把幼女从小送去母亲那边院子,目光里便多出不忍心。   现下翘翘出去,他便兜了兜卫卉,问道:“爹爹给卉儿也带了礼物,让娘亲取出戴上看看。卉儿可学会背诗吗?”   “嗯。”卫卉安静点头,缱绻地摸了摸父亲风尘仆仆的脸庞,细声念道:“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   她尚小,发音还不清楚,可幽幽得像清灵的泉水。   卫谨不觉夸赞道:“卉儿聪明,姐姐若有你一半,父亲便欣慰了。”   孟氏站在一旁,给女儿试着发带,听及冤枉道:“大人此番话说的,听得我心凉。卉儿聪明,是母亲教得好,可我若把翘翘送过去,那些不知道的外人,又不知会如何编排。”   原是继母难当。卫谨也觉得是,就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好言道:“只不过是一提,生怕你们平素太纵着她,你却不该多想。来看看,我给你也带了什么东西。”   说着从袖中取出一枚精丽的发簪。   他惯是知晓这些体贴之事的,孟氏眼角酸酸一拭,勾手接了过来。   *   晚膳就在毕氏的正院里阖家团聚。   宫中皇帝打猎,得不少猎物,赐了大半头鹿下来,给卫衍正拿回去用。   毕氏让厨房将骨肉剔开,肉用果木炭火烤熟,加了香料与胡粉调制盛盘,又将大骨熬至滚沸高汤,用作下火锅的汤底。这鹿原是养在皇家园林的,肉-嫩-鲜香,乃是不可多得的顶顶美味。   卫姮坐在桌上,白瓷小勺一边舀着汤,一边看着桌上滋滋冒烟的熏肉,吃得眼睛睿亮放光。   还剩下一小把鹿腿和胸肉,二房傅氏母家常打猎,是以拿了小点的胸肉,剩下的鹿腿让大嫂拿回去给翘翘儿和卉儿吃。   孟芳欣晓得翘翘爱吃,遂亲自下厨,用药材与熏香将肉腌制晾晒,做成了肉干。因着药材与香料搭配得极好,味道委实诱人,她怕小孩多吃,每每就隔天拿出一点儿给她。   幼时年岁不知控,你若一口气让她吃个够倒罢,偏这样每次一点一点,她便越发惦记,连带着胃口也逐渐大了起来。   等到两年后卫衍正从洛阳别宫回盛京,翘翘儿已经快八岁了,卫衍正药箱子往院中一搁,便听见面前一声姑娘娇娇儿:“阿爷!”   他抬眼一看,明眸皓齿,芙面若皎月,小姑娘的眼睛里带着调皮和澄澈的欢笑。因为晓得阿爷回来,特地吃过中午饭便在这里翘首等着了,免得回去见了祖母,祖父又不敢表露疼爱。   然从前的小桃子拳头,却变作了土地里刚挖出来的土豆,是皮薄粉嫩的,却生生地大了一圈。   去问老太婆,又不敢问太多,只说是不是吃太饱了,带回的缎子怕做衣裳不够。   呸你还带回来缎子,那缎子是拿来做衣裳的吗?是用来给他自己过滤药汁儿编书的!   毕氏自当心知翘翘儿胖了,可胖就胖,又能怎地,小女孩儿家七八岁胖点莫不正常?难不成细麻杆儿皮包骨就是好啦?太后娘娘都夸她美呢!   行,卫衍正闭嘴。心下倒是想,他年若平凡些却也算好。   *   旭徽一十五年,七月万木葱茏,鸟语蝉鸣。坐在元极宫云蔚台上放目望去,偌大盛京城内屋宇楼台,层层叠叠,繁华之景让人美不胜收。   今岁宫中的五月端午赛龙舟,是在洛阳别宫举行的,盛京城里由京府衙门在城内各河渠,组织民众自行举办。   因着皇帝萧宥常感骨内酸痛,搬去洛阳别宫已是住了二年,官员们亦各自分在东西两头办了二年的公。   皇帝二十弱冠之年原在猎场上摔过马,只是当时以为已经无碍了。前些年下诏帮助卫家发布寻医令,却一直没能有任何奇医宋莲的消息。   叫卫衍正诊脉,卫衍正当然知道他是阴湿之气凝滞体内,带动了旧年骨痛。可他也不好直接说元极宫地势低矮,四季阴湿多雨潮闷,不宜长居等等,毕竟皇宫乃卧龙之地,谁人敢这样轻薄妄议?只是建议皇上在宫中日理万机、刺促不休,不妨换一处动动筋骨散散心。   洛阳地处九州腹地,属温暖地带,四季晴和舒适,皇帝想想也的确在元极宫闷了太久,遂便请了傅太后,又带上后宫一众妃嫔与皇子女去了洛阳。怎知到了那儿住得舒适,这便一直住了两年。做为御前超品太医的卫衍正,当然也得收拾行当过去当职。   七月是太后娘娘的生辰月,又及上月初边关打了胜仗,好消息连连传来,靺鞨诸部欲谴使前来说和,遂便折回了元极宫。   别开两年余,再回到京都,看什么都是心胸开阔。傅太后生日,京中官员眷属多有备礼送入宫中,大多都被张太监拦在宫门前收了,只有得圣眷的几大家族夫人得已进到跟前。   英国公府、齐国公府、顺安侯府、勇毅侯府等自是在场的,送的礼物亦都别开生面。   顺安侯府的贺寿礼是孟氏亲自去置办的,孟氏特特叮嘱娘家商队在天竺寻了个百宝妆盒,让傅太后好不喜欢。   并无诰命的孟氏是极少有机会进宫的,这次因着侯夫人毕氏气喘,在家歇息,再加礼物亦是她选的,遂便叫了她代替。孟芳欣便也把小女儿卫卉带进宫来见了见世面。   现下傅太后抓着翘翘的小手腕,在跟前转了一圈,眼目里都是稀罕。   七岁多的翘翘手腕比幼时圆了一圈,却圆得珠圆玉润,玉白而可爱。她是美极的,便胖了也是美极,脸颊似带着桃粉儿,眼瞳也澄澄的会发光,樱唇红润,别样骄傲的精气神儿。   甜甜地叫一声:“太后奶奶福如东海,寿比南山,翘翘可想太后奶奶。”   “哎哟哟,瞧瞧我宝贝儿多会说话,两年多了哀家也真想念你!”太后听得心似棉花软,打哪儿都疼。   站在广阳公主与窦三夫人跟前的李绯和窦韵,听得就焰火儿直冒。   卫翘翘实在太会甜言蜜语,太爱打扮了。你看她穿着萱草齐胸襦裙,耳垂上还坠着两颗珍珠,一看就是特意打扮过的,才七岁就戴耳环。   哼,臂帛也遮不住她圆起的肚子!   别以为谁不晓得,她这么进宫来就是为了看太子。   卫姮的确是准备精致的,让奶娘尤琴和林雁姨姆帮她选了半天的衣,因为她今天要进到宫里来。   卫姮喜欢皇宫,她羡慕这里住着的每一个人,站在那高高如云鬟的长廊之上,过来过往的人们髻环披帛,眼睛放远一看,仿佛能看尽宫外的苍生。她就喜欢这样。   余光瞥见李绯和窦韵的嫉妒眼神,就扬了扬下巴。   李绯和窦韵很气,她们惯是不和的,但只要每每对付卫姮,便自动站成了一气。   可是卫翘翘这个女子,她应是习得了她继母娘家的商贾圆滑,惯会用东西去笼络人,且她的礼物又总是别样出巧,因此京中不少小姐都被她收买。   广阳公主皮笑肉不笑地盯着这一幕,其实明眼人都知道,姑娘便如何精巧,再这么胖几年,早晚被比过。可是母后喜欢呀,母后说好看就是好看了,不能打母后的脸。   旁的世家不知道怎么想,可广阳公主知道有些人却是心照不宣的——将来配亲,还不得公子皇子们先点过头?   所以广阳公主现在倒不内伤别人夸卫姮,相反时而跟着母后附和几句。只是这会儿看到了绯儿滞闷的表情,便开口笑道:“听闻卫姮背诗极有特色,现今京城各家女子流行颂七句诗,我这边随口来个简单的,你跟着往下接吧,权当做为母后助助兴。皇兄,你说呢?”   “广阳主意甚好。”一旁温润雅隽的皇帝,亦期盼等待。   “两个黄鹂鸣翠柳。”广阳公主清清嗓子。   完蛋了,卫姮不会背诗,她攥着裙裾想了想,只这时候不可问别人。忽看到那边三皇子萧铮的母妃郑淑妃在剥荔枝,遂犹豫后便答:“日啖荔枝三百颗。”   “噗嗤。”三皇子萧铮呛到,两旁人群里发出细微的笑。   广阳公主得意道:“母后瞧瞧,我说极有特色的吧!连这般简单常见的诗句,她都压得极有韵味呢。”   其实在暗指卫姮背诗三句两句的不离吃喝享乐。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啦!!求多支持呀~ 第十六章 樱花书签   (十六)   傅太后有些不乐见广阳的洋洋得色,自己身为她母后,爱重卫姮她又不是不知道,何必在这拆什么台。   因此就维护翘翘道:“呵呵,我看这诗句混搭,虽非原诗,却也凑得巧妙而押韵,算是别有味道了。皇帝,你说是不是?”   太后欲捧卫家女儿之心,随着孩子年岁的增长愈加了然,但捧的既为卫家女,皇帝始终认为甚可。   卫太医几代事职宫廷,兢兢业业,又不参与其他。便他家女儿年岁小些,他年赐婚为太子侧妃,亦可做为一种荣宠不是?   萧宥展眉笑着,附和道:“母后说得是极,‘一行白鹭上青天,日啖荔枝三百颗’,原都为惬意之事,今日母后生辰,却也别是一番助兴了。卫家之女自幼玲珑,朕尤记得襁褓时听见太子念诗,便盯得一目不眨,想来应有独具一格的心性。”   皇上这般话一圆,气氛顿时又和润起来,到底太后皇上都爱重的小姑娘,不管怎样脸上都是沾着光彩的呀。   卫翘翘尚自缱绻陶醉着,她梳着丱发,两侧小髻上扎着漂亮的樱花结。正卯着红唇,目光澄迷地望向对面铜柱上的雕龙,姿色婉娩绰约。   听及念道太子,不觉收敛回来,瞥了一眼纪皇后身旁的俊雅少年,脸颊赧了一赧。   七岁多,已经知道对着喜欢的男孩儿脸红。   太子萧钦站在父皇与母后身边,他已是个将满十四的朝气少年,两年多不见,个子豁然拔高。亦发束玉冠着绣龙袍,气宇轩昂,未及成年,便很是一股叫人臣服的气势。   翘翘看得不自觉咬唇,双颊像两颗熟透的红苹果。是了,她就喜欢太子,很小时候总忍不住看,只是太子住东宫,不常有机会见到。虽然李绯和窦韵总说她肖想太子妃,那又怎么样,她就是想了。她心底柔柔眷眷的多情。   萧钦自然也注意到了卫姮,小的时候就总听太后拿他们两个说话,如今一晃眼,自己已然是个朗朗男儿,可她在眼里还是小女孩,更甚至比四岁多时还胖了。   说句直白点,便拿周边宫女作比,也总好过这样小女孩。   虽然想不通,为何皇祖母与父皇总将自己与此臣女捆绑,萧钦却兀自温和神色,笔挺地站着。   傅太后顺着台阶道:“那可不,我们翘翘儿心里可就想着太子殿下。好了,时辰也不早,歌舞眼看便要开场,各家媳妇自去找亭子坐着吧,一会儿御厨房也要端寿面过来。钦儿,你去牵翘妹妹入座。”   皇帝对萧钦颔首,萧钦便踅过来捏住翘翘儿的手。   翘翘伸出手指,她虽如今肉多,可手骨乃天然,出生便白皙纤巧如柔荑。太子将她捏在手里,是的,捏,不是牵。暖热胖无骨,他心下就唯有这五个字。   宫中还未时兴围坐团食,依旧条长案几各座分食,太子牵着翘翘入座。漂亮的桌子,桌沿雕刻繁复,饰精致美玉,太子玉冠华服,翘翘姐姐亦如樱花明媚,真好看。   五岁多的卫卉眼睁睁瞧着,有生怯和羡慕。她虽自幼养在祖母院中,可祖母体恤,时常都将她仍放回母亲身边将养,母亲总告诉她:要多忍让姐姐。可是姐姐好些东西根本不需要让就都有了,是自己可望而不可即的。   不自觉便从口中细细地吟出方才诗词:“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   声音清盈细柔,一旁的三皇子萧铮听得好奇瞧来,咿,是哪个人争出头?   郑淑妃仗着傅太后是她姨母,平素多有恃宠而骄。萧铮因着是郑淑妃的儿子,自然性情随了母亲,十一岁便已剑眉薄唇,颇有一番冲勇英气。   卫卉低头羞怯,骨也生得清盈细柔的。   广阳公主瞧见眼里,抿唇笑了一笑。   太子天资高,朝臣无有不夸赞,帝后心中也甚满意。且皇帝性情仁和,遇事多有问纪皇后拿主意,皇后掌理着事务,太子的位置自然十分稳当。   京中多少女儿适龄的世家,眼睛都盯着呢。可母后和皇帝都不是傻子,英国公府和齐国公府分持有兵权,而背后其他世家亦与其中千丝万缕联系,任选谁,皇帝都会有所考量。偏母后选的这个卫家,却是最让人不设防的了。不然你问问,谁家女儿能有卫翘翘这样荣光,明目张胆和太子亲昵?   可广阳公主就有点气,想白得好处不沾泥么?这等好事。忽而低头细瞧卫卉,说道:“我瞧养着养着,姐姐怎的日渐胖了,倒是妹妹越发纤巧柔美,比之姐姐更要妍丽的。可是侍郎夫人你偏心了?”似笑非笑问。   因着女儿早产,孟氏对卫卉的饮食分外考究,时常都对她奶娘多番考问,几斤几两这个明日那个都问得详尽。平素鹿肉等也专只给姐姐吃,生怕卫卉体弱扛不住热气。   闻声眼皮微跳,她最是怕广阳公主一张嘴的,这刚给翘翘挖完坑,又来调侃自己女儿,什么话在她嘴里说出来都阴阳变调。   孟氏连忙谦虚道:“翘翘贯日好馋,这是盛京城里各家府邸都知道的,可能随了祖母吧,母亲便是爱重-口食呢。也不晓得怎么,妹妹就胃口弱些,眼看这天渐渐热起,又不怎么用饭了,想着我都头疼。”   侯府老夫人毕氏的确是胖,说像祖母还可以说得过去。只就怕过个几年,妹妹得比姐姐出挑不止八分七分。   按说本不该如此,从小宫中就明了长大要将卫姮配太子,本应当从小棋琴书画规矩礼数身姿体态各般严格塑造么?怎得却如此发展。除非不打算让卫姮入宫,可不打算吧,看侯府却是同太后走得亲近。   ……呵,好笑。   广阳公主捏了捏卫卉小手,直起身来道:“怕是不消化吧,这几天淑妃嫂嫂亦有点积食,我同你去她那讨点儿开胃散。这边人多得紧,不如干脆去淑妃宫中坐坐,正好有几个绸缎花色,要向你讨教讨教。”   说着看了眼那边的郑淑妃,随着人群退了出去。   郑淑妃是宫中的大红人,皇上对她多有纵容,便是纪皇后也只能睁只眼闭只眼。几时能得机会与淑妃娘娘攀上人情,那可是天大脸面了。孟氏岂有不从之理,遂便牵着卫卉,一同随了李绯和四公主萧芍两位姐姐,往淑妃的咏毓宫中去。   李绯跺跺脚,临走剜卫姮一眼:胖死卫翘翘,早晚叫她自取其辱!   这边御膳房的太监宫女们提着膳盒进来,给各个案几上摆起了寿面。每人面前一个珐琅彩瓷碗,汤汁熬得香浓,内有东海大龙虾,煮得橙色金黄,又用御匕料理成小节,方便夹取,再有鹿肉、虫草、鲜蔬等煮在其中,味道极为诱人。   太后扬袖吩咐道:“吃者皆为有福,大家莫要讲究,都动起筷子吧!钦儿,给翘翘妹妹沏杯果茶,再夹点儿小菜给她。”   傅太后实在是把卫家女儿当做亲孙女疼。   各家命妇、夫人已经出了主台,去到云蔚台下的各个亭子分座着,留下几个宫中妃嫔与皇子女在场。   卫姮早上出门急,芳娘匆匆让她随意用了碗小粥便进宫来。一上午跟着大人们周旋,一口水没喝着,此时已经好渴了。舀着勺子喝汤。   太子温和地端起果茶杯,结果就看到旁边胖女孩正红唇贴在勺子上喝汤。   她动作十分细致,浓密的眼睫儿微微轻颤,只是虽喝得悄无声息,却速度竟然极快。太子这端茶的一眨眼功夫,她已经把彩瓷大碗里的汤喝去了三分之二。   食不言,寝不语,幼也知孝让……她竟是果然有“日啖荔枝三百颗”的魄力。   然太子毕竟天家储君,萧钦已经快十四岁少年了,看这七岁多女孩便有为长者的耐心。   只手端着杯子很尴尬,不知该否搁下,换筷子给她夹点小菜。   翘翘起先无有觉察,她吃东西和看珠宝时总是过分专注,两眼不无其它。忽而抬头发现太子凝着自己的清俊脸颜,他生得清眸朗目,雅人深致,被那丹凤眸一瞪,翘翘就紧张得停止呼吸。   筷子一个不稳,手上夹着的一枚龙虾肉就掉进了汤里,微微溅出些汁液在桌上。   “太子哥哥看我,我不敢吃了。”卫姮娇憨地说,她的声音极是天然甜腻好听。她也不是怕太子,就是很喜欢,很喜欢这个大哥哥。   真不敢下筷子吃了。   萧钦就只好说道:“慢点吃,仔细碰到袖子上了。”   说得是她的袖子,可实际他自己坐着吃的时候,卫姮却瞥见他往旁边缩了不少。   女孩不自觉抿了下唇,然后又从袖中取出一枚书签推过去说:“给太子哥哥,翘翘做的樱花标本,太子哥哥看书时用着,便如闻见了花香。”   她自己便有幽幽体香,亦如牡丹芬芳,亦如樱花妍淡,叫人形容不来。   萧钦却忽然听见她圆圆肚子的咕咕作响。就很那种少年青春不愿手脚被羁绑的感觉,微微蹙了蹙浓眉。   走的时候他也没动那份书签,一袭刺绣十二章纹龙袍往云蔚台下走去。   被旁边三皇子萧铮路过拿着,追赶太子步伐说:“皇兄,你家翘儿给的情书,怎得却不记得拿上?”   哟,卫家胖翘翘给太子送情书了!一众公主们与亭下的窦韵、公爷府小姐被吸引来围观,萧铮手不稳,那书签打开来——   却是贴制得极为雅致的樱花瓣,仿佛为要衬托太子清风高俊的气宇。只是落款的那处,画着一颗粉色的心型框,框内有嫦娥霓裳羽衣,娆如奔月。   哈哈哈!还貌比嫦娥奔月!她那么胖能奔月吗?   萧铮咧嘴哂笑着。   翘翘儿尚在案几前坐着,她本来发现太子忘记,想送出给他的,一时听得娇矜自信的脸庞浮上迷茫。   萧钦本欲不理,但瞧着她目中的迷离不解,到底七岁小女,他又折回来抢过,温声道:“方才忘了,三弟如何张扬?”   这下好,都传开了……头也不回带着亲随太监走开。   回来的路上,翘翘就总忍不住低下去捏自己肚子。孟氏柔声问她干嘛?   孟氏脸上带着舒润的祥气,方才在宫里,淑妃娘娘同她谈论绸缎,又问起她孟家的绸缎可为贡品不是,改日不妨呈几匹到宫中给她看看。   孟家的绸缎自是上好的,一直走着丝绸商道以及坊市商铺分销,若能进阶为贡品,那就太太好了。只顺安侯府卫家男人们无心专营这些,若能通过自己与宫中娘娘打通,今后可谓前景无量。因此她的语调也比平时更要生动。   卫姮一贯无忧无虑的脸蛋上,带着鲜少见的烦恼。嘟着嘴,嗫嚅问道:“我是不是胖了,芳娘,为何我瞅着人们对我笑得有些怪异,不同于往日?”   孟芳欣慈爱地抚了抚女孩光滑无暇的肌肤,便胖也胖得这样姣艳的,天下去哪里找?   暖声笑道:“这都谁说的瞎话,分明嫉妒。宫中是谁最大,谁的话便最算数。是太后,是皇上和皇后娘娘,他们说你美,这世上就没有人敢说你不是。况胖岂是招人怪笑的理由,你看祖母有人笑话她吗?”   翘翘听得点头,没有人笑祖母,大家都可喜欢祖母了。她自己也敬爱祖母。   她这个疑问没有了,想起回去还可以继续吃饭,顿时舒了口气。   又抬起袖子在鼻翼间嗅:“那可是我身上有不好闻的味道,为何太子哥哥躲我?”   刚才宫中长廊之上,似是看到太子皱眉疾步从对面而过,依稀抱怨父皇为何拉他牵扯。   孟氏嗅嗅鼻子,稍有蹙眉即刻又舒展,握过翘翘的手,开解道:“是有点,但有些人闻着香,有些人闻惯了便不觉了。如同狐臭,这都是正常的。你若是怕,日后可在身上挂几个香囊,抵一抵便闻不见了。”   狐臭。翘翘听也没听过。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啦!本章2分评论送红包,感谢大家的支持!   -----   湛蓝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21-05-04 09:03:40   读者“渌泩”,灌溉营养液+32021-05-04 15:23:17   感谢两位宝宝的支持!求多多灌溉打赏,么么比心!   -----   ps:文案真的私下修改一百次都有(怕了都),暂就这样吧,大家见笑了。每次文名文案都好纠结的葫芦   然后文名我暂时也改了,看到一个小时首章点击才动个位数,是挺急的(掩面)   但是改了好像也没啥效果= =   起初《千金姣》的“千金”其实暗含两层意思,千金娇贵,又及“千斤”……形容略胖。   后面又想了几个名字,不知道怎样,一个是《婀娜美眷》《千金美眷》,一个是现在的《百花丛中一点俏》,有人给点意见吗……q跑走 第十七章 玉叶金枝*   (十七)   马车停下,卫姮进门便心想,以后入宫前一定要吃饱,这样肚子就不会咕咕作响了。   一路往后院里跑,她虽胖了,可七八岁小姑娘家,还是矫捷如风。萱草襦裙像一枚飞舞的蝴蝶,在假山后探了探头,却不敢去寻林雁姨母。   一来翘翘有点惧怕她,二来林雁姨母也着实忙得应接不暇。   当年葛青离世前,给林雁抬了在锦泰院里的身份和权柄,葛青去后的这些年,院里的一应事务,虽然有继室孟芳欣和她身边的秋岚分管,可许多部分还在林雁手里攥着。   尤其林雁还掌理和经营着葛青留下的嫁妆财产,可都是将来给翘翘儿的嫁妆,因此素日里外张罗着也很忙,在院子里亦有着说话的权利。   孟芳欣对林雁是谦让的,素日“林嬷嬷”叫得亲切,因着林雁在,对翘翘儿愈是体贴照拂得仔细。林雁虽说与孟氏不亲不疏,毕竟先前自家夫人在世时,这位表夫人在床前吹汤喂药,亲自陪伴,过后又对小大姐体贴照拂,因此也是敬重的。   只见着府上把小大姐娇惯得这般,小时候看不明显,大了那差异便也跟着放大了。总觉得不妥,寻思夫人若在世,必不会纵容小姐这样好吃懒学。   因此私下见着了翘翘,总对她说:“听姨母一句话,女孩儿家做事应有节制,便好吃也不可任意而食。识字书画女红便无趣不喜,也总不可全然不会。”   林雁姨母有着端庄素雅的仪容,举止投足间自有一番巍然的气势。翘翘被她念叨几次,心下有点窘迫,可每次桌上摆满大鱼大肉时,又改不掉习惯。每每见着林雁姨母就不亲了,敬而远之地躲着她。   这会儿拐到一条廊檐下,傍晚的清风打得竹叶子窸窣响,听见木盆里浆洗衣服的声音。奶娘尤琴正坐在檐下洗着一小盆衣服。   绮丽精美的绢丝裙裳,都是翘翘的衣服。   尤琴梳着简单的圆髻,贤惠的鹅蛋脸庞,对翘翘就像亲闺女一样疼。因着自小由她带大,笑容里总是有着无限的包容宠溺。就算这些本不用她干的活,也要亲手洗了才安心。   卫姮在尤琴跟前总是最能放松,也最骄纵放肆,因为知道自己无论怎样,奶娘都会欣然接受。而且芳娘也告诉她,奶娘只是个仆人,主仆之间不必太过亲热。   此刻往尤琴身旁一蹲,甜甜地叫了一声奶娘。   倒不是她故意甜,实在是她乖娇的时候开口说话必甜。   奶娘听得一楞,手上沾着泡沫,诧异小姑娘今日缘何突然亲近。   翘翘复问道:“奶娘可知人身上有一种味道叫狐臭?”   奶娘答说:“是有的,少数人天生就有。随着天热而逐渐明显,冬日衣服包着就淡了。有些人较为敏感,有些人却闻之不觉。小姐怎的问起这个?”   少数人,天生就有,有些人较为敏感……现在是七月。   跟芳娘说得一模一样。翘翘闻了一下自己咯吱窝和手肘,是有一股味道,却不知为何味。嘟着姣好的脸颊,咬唇说:“可是我身上的这种味道?”   听得尤琴噗嗤笑出声来:“这如何能比?先夫人怀大小姐的时候,喜鹊都爱围着墙头叫,小姐出生,满院的牡丹争着开放。小姐身上的清香,是平常人求也求不来的。”   我才不信呢。   卫姮只记着太子今日吃寿面时,逐渐缩去一边的绣龙纹袍摆。奶娘因为爱自己,当然这么说。便觉得也无意义去问祖母了,每个人为了哄她,总是说着一样的话。   去到自己厢房,掏出一件短掉的锦褂和薄薄的蚕丝中衣,对丫鬟绮绿和雪曼说:“你们给我裁几个香囊,我天亮就要用!”   晚膳的时间,孟氏让灶上做了红汤花鲢鱼头、香辣红烧肘子、鱼羊鲜汤和糖醋排骨,在饭桌前等她,坐了良久也不见人来,生怕她白日受了打击是否不肯吃饭,差丫鬟去寻,也寻不着人影。   顺安侯府僻静一角的荆蒲院里,翘翘正在一排排的大柜前翻找着书籍。   她翻找得很心急还沮丧,眼睛里都是执着的锐气,心想可能以后她就变成一个烦躁的翘翘了。   总之不接受这样美好的自己,忽然被冠以天生的臭味。从此她再也不完美了,她要用多多的香囊挂着,就像芳娘说的,挂着就遮住味儿!   今后谁人要胆敢再说她胖或者其他,翘翘就围小圈子孤立,一巴掌拍过去。她必是要嫁给太子,哄得太子哥哥也喜欢自己的。就要谁人都夸赞她美,都围着她,说她的好。   这个荆蒲院是老侯爷卫衍正和二爷卫修的私院,平素轻易不容许家中老小随意进入的,里面晾晒着中草药,还收藏不少医书典籍,父子俩有时在太医院忙不完的,回到院子便继续,熬药编书等等。   卫姮垫着脚尖,在三排的架子取下一本:“狐臭,[胡臭]也……授汝良方用小-便。”什么呀,她又塞回去找,取出一本《古方籍》。   “……密陀僧三十,枯矾五,薄荷二……”她按着上面的方子找着药材,还缺两味龙涎香和香子兰,因为昂贵而放在顶层的屉子里,她便取来小梯往上爬。   柜子是贴墙靠着,凑上去还算稳当。只七岁多的她还太矮,手臂上的肉半截卡着屉边,才够得着上面的东西,所以大大地抓了一把,方便以后分着用。   “喵~”正要将手收回,不知哪儿窜进来一只猫,她一个梯-子站不稳,整个人便咕噜噜滑下来,扑通一声滚去了地上。   庆幸屁股肉厚,下方又是一道蒲草垫,因此沉沉地卧了过去。   ……   陷入黑暗是一种什么感觉?   ——   “大晋国土浩广,物资丰饶,檐宇如一,儿女华盛,是为番邦之表率!恭祝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后皇后娘娘千岁千千岁!”   诸国朝拜,彩帆飞扬,乐工一万八千人,琴笛声远播数十里。   翘翘仰着圆润如玉的下巴问:“太后奶奶,‘儿女华盛’可是说我站在这里,是属天下佼佼的美人儿?”   傅太后笑着拍她细嫩手心:“呵呵,那可不是,我卫姮将来是要嫁给太子的姑娘,哀家说你是,你便是,哀家最疼的翘翘,没人敢说不是!”   ~*   太子新婚,卫家大小姐堵在东宫门前不动,气得洞房夜太子妃哭到晕厥。太子怒而拂袖,扬言:孤发誓,今生再不与卫姓女子交道。   卫姮听说后伤心气极,干脆给各公侯府上适龄公子纷纷递去樱花信笺,吓得公子们闻之色变。   芳娘拭着泪说:“翘翘儿,你便看看自己的模样,太子不喜欢你也在所难免,可卉儿蕙质兰心,冰清玉洁,卫家还可把卉儿送进东宫。可你这般一闹,卉儿的东宫之路也堵上了。卉儿这些年忍你让你多少,看在我含辛茹苦掏心掏肺养你十数年份上,你也不该如此。罢,就算是我幼年宠你过度,劝你少吃多劳你也不听,还怕被怪罪我继室偏颇,换得如今下场也是自找。”   她听得震颤,记忆里幼年谁都叫她无须忍让,任由性情,阖府只有林雁姨母和奶娘提点过她。可惜她不亲,可惜林雁姨母也不在了。   百般不信地问:“可芳娘幼年只叫我不须收敛天然,只说祖母的胖也叫人喜欢,叫我想要的就去得,得不到便拍毁,何有劝过我一次。”   “你……你怎的说出如此话来?翘翘,我是你的芳娘啊!罢了,到底不是十月怀胎生下的骨肉,怎也体会不了为娘的苦心。”   ~*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广陵宫将作大臣卫谨,辜负圣眷,贪赃枉法,致工程塌方,殃及匠工性命无数,触犯天恩,斩立决。   朕念及卫衍正事职宫廷兢兢业业,其余九族免于一死,男子发配边关三千里外,女子迁回旧邸,收回卫氏所有房宅田产,夷为平民。钦此。】   祖父年岁已高,哥哥们的孩子幼小,经不起风沙摧袭漫漫跋涉。   卫姮跪在慈安宫外,三日两夜不起:“太后奶奶,求求您救救卫家!父亲定是被冤枉的,他连一件官服都穿几年,他是翘翘唯一的父亲,他不会贪脏的!”   从未吃过半分苦头的自己,白皙的膝盖磨得青红肿痛。多少昔日艳羡的目光从身边走过,皆剩下鄙薄的凉嘲。   傅太后抚着额,挥挥袖冲张兴才叹气:“叫她走吧。皇帝都查出来罪证确凿,叫哀家如何反驳的余地……翘翘儿不是我不管你,昔年你若是嫁得太子,今时哀家帮你说话也有个依仗,可你如今连皇子妃都做不成,却让哀家有何出口的借由。回去吧,能帮你把命保存下来,便已是有幸了。”   原来一切都是因着有所图而有所互利吗?   无所图,美言与笑颜便也收回了。   ~*   红漆斑驳的廊檐下,妇人保养得宜的温润手掌抚着她,言语踌躇:“翘儿也看到了,今时不同往日,侯府早就不再了,老夫人又在榻上病着,府上这么多口,买什么都要钱。还剩下些你的嫁妆,可林嬷嬷将钥匙储在江湖庄铺里,非得你下聘方得取出。你幼时骄纵好馋,也不听我劝,如今想嫁个好人家也难,再这么耗下去,也耗养不起了。武安伯府家的三子仪表堂堂,一表人才,虽说府中有小妾,可到底嫁进去是正经官家做正房,进去后收拾收拾小妾便过了,起个头,之后妹妹们也好嫁了,你看意下如何?”   伯府三公子有妾,听说在伎-院勾栏旁还养有外室三五。卫姮揪着袖管不知开口:“家里便没有留下一点旁的吗,一定要急着动用林姨母那份?”   她不忍提是自己的母亲的一份,昔日他们为着让她遗忘、使她不知人间忧虑,她只知有芳娘眷着,如今她也不知从何提及。   “有是有,但那是你父亲怜爱卉儿,可怜她自小没有养在自己身边,给你妹妹留了些薄产。这个是我没有理由动的。”   ……父亲就没有留什么给我吗?   “好的芳娘,我再想想。”   ~*   “哈哈哈听说了吗?昔年风光如月的卫家千金翘儿要嫁给伯府三公子了。那蒋岳垣前些时去她府上,有人看见还捧着她丫鬟曼儿的腰乱啄,这之后可有得她受了!”   “那不怎的,不是说金枝玉叶养成,与二皇子疑似有过么,郎风流、女姣艳正好配一对……”   京中坊肆里各个传开,她坐在家中绣着红帕,昔年不须劳心,如今手指笨拙,可总须有一件自己出嫁的随身物不是?   “小姐,不好了!”绮绿着急忙慌地跑进来。   卫姮问道:“怎么了,不好好说话?可是蒋家公子聘礼来了?”   绮绿结结巴巴道:“不是。是齐国公府,折冲府都尉将军李琰,他把蒋姑爷的聘礼当街甩了,自己率着一行聘礼,说要下到咱家来娶小姐您!”   折冲都尉李琰……翘翘儿没听说过此人。   京中大凡有姓名的公侯世家子弟,她心中有个十分清晰的网,这却是哪个五品将军?   那外头兵士与马骑的声响渐近,卫姮不觉搁下绣帕,懵然地站起身来。   但若是个平凡普通的武将,婚后过着安实淡然的日子,她亦是甚可的啊。   ……   呼,夕阳西下,落日的金晖映照着半个盛京城浩渺的天空,退市闭门的钟鼓声渐次敲远。翘翘静谧地仰在蒲垫上,精美的裙裾被圆润地撑着,无知觉地曲卷了一下手指。   记忆如在风中扑簌的典籍,一页页在此逐渐打开来,她试探睁开了眼睛。手碰手是实的,她还在。   李琰,他方才不是一颗药喂下,把她毒死了?   卫姮迷糊地瞅了眼四周环境,一排排方格子的药柜,沓沓厚重的竹简与书籍,还有碾药的石臼与小勺,满地散落的药材甘香……这里,莫非是祖父与二叔的荆蒲院。   而她的掌心干净,没有抱住男人硬朗的脊背,也没有触到他心口的一抔热血。   卫姮不可思议地坐起身子,看了眼自己粉嫩剔透的指甲,这是一双七八岁女孩儿娇嫩的小手。她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又把从前幼童走了一遭,难道这些都是真的?她又捡回了一世,而那些善意的恶意或想不到的欺骗与笑话,都已成了过去。   女子嫣红的樱唇,不觉晕开来一抹浅笑。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啦,这章写得有点卡,不知道写得如何,大家久等了,本章2分评论也送红包哦!   -----   感谢:   湛蓝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21-05-04 16:55:36   豆豆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21-05-04 17:38:46   读者“草莓酱”,灌溉营养液+152021-05-05 14:04:56   读者“千秋夜谭”,灌溉营养液+142021-05-04 19:19:33   以及湛蓝小童鞋的千字长评,鞠躬比心,爱大家! 第十八章 必有喜欢*   (十八)   天擦黑了,翘翘儿人影子还是看不见。   问丫鬟,绮绿和雪曼说:“大小姐就拿了些料子,让我俩裁成香囊,自己便出去了。”   这会去哪儿呢?庭院的灯笼下,妇人们集中在假山旁思索着。   奶娘尤琴忽然道:“哟,傍晚到我廊下,嗅着小臂问我何为狐臭,是不是她身上的味道,我答她不是。该不会去药房里找香料了?”   奶娘抚养翘翘长大,最是了解姑娘容不得一丝瑕玷。   孟氏没想过翘翘会来问奶娘,眼皮子跳跳,忙叹道:“原怪我疏忽了。今日从宫中回来,听翘翘问我是不是她身上有味道,太子躲着她。我只应她是香味,不像狐臭那些。没成想,这孩子往心里去了。”   向来继夫人带翘翘出去,回府老夫人问起,总是答她在外面多乖巧伶俐,多讨人喜欢和夸赞,林雁有时想听些旁的,总也听不到。偶然听她这般一说,方晓得翘翘在外竟有被人嫌弃,而个中的情景亦不知如何。   林雁不免心疼道:“夫人也是,大小姐还小,哪分得清大人话中的涵义。你单纯答她一句是香味便罢,如何无端又对她提起狐臭来?不往心里去都难怪。”   孟氏顿被噎得无言,身旁的秋岚扬起下巴道:“林嬷嬷说得,像站着说话不腰疼。我们夫人府上府外操持,何曾对大小姐的照顾有过半分疏漏?就这么个无心一言,倒叫嬷嬷抓去了话头,像在责怪我们夫人了。这院子到底谁是主子?”   秋岚瞥着眼,话里的意思大抵有怪罪林嬷嬷的逾越,说到底只不过是先夫人身边的陪嫁丫头罢了,这么多年还真拿自己当这院里的一把手?   林嬷嬷听了,素然的脸庞上也无动于衷。她有着属于她要为葛夫人必须的坚持。   孟氏脸上浮起委屈,嘴上连忙责怪:“秋岚闭嘴,这里岂有你说话的份!”   侯夫人自是怜恤大儿媳的辛苦,因为孟氏性格主动,二房那边惯常虚弱,很多事确都是孟氏在操持的。但林嬷嬷做得也没错,翘翘儿也须得她的照看。   当下暖场道:“哎呀这是整哪出了,大家都为了寻翘翘,一家子好好,没得计较那许多!”   言毕遂往荆蒲院那边过去。   药房内,卫姮把散落的龙涎香与香子兰放回药格,正把木梯-子靠在墙上,房门便蓦地被推开,映入眼前一张张生动鲜活的脸庞。   她侧头一看,大大咧咧的祖母,奶娘贤良,林雁姨母含蓄,还有继母孟氏目中晶亮的疼爱。   卫姮尚不及整理心绪,只忙唤一声道:“祖母。”   幼女粉嫩的脸颊上有着沉静,不比素日只有单纯的娇憨,看得那叫一个乖。   侯夫人毕氏哪还舍得责怪,连忙上前拥住说:“哎哟我的小祖宗,可找得你好辛苦,饭也不去吃,这都快吵起来了。”   太久没有享受过祖母温暖如夏日的疼宠了,卫姮百感交集,只是挂着毕氏的手道:“刚才在这睡了个觉,叫你们担忧了。”   林雁姨母凑过来,扶住她小肩说:“翘翘儿在外面遇了什么,回来只管倾诉,不必躲在这黑灯瞎火的,怪心疼。”   卫姮从前是躲着姨母,只知往芳娘怀里扑的。   “定是大小姐累了,夫人也赶快回去歇会吧。”秋岚在旁细语劝道。   孟氏站在原地,瞥了眼桌面上女孩抓取的一撮零散药材,点了点头。   晚膳在祖母正院里吃的,毕氏特特让灶上给卫姮做了碗羊肉焖面,说去去药房的阴凉气。   卫姮饱餐了一顿。睡觉的时候,贴着久违的决明子小枕,裹着从前柔香的被褥,她才真正有了重新来过的感觉。   她太累了,一直以为自己在做着死亡前的回忆,怎知道忽然却回到了幼年。两眼瞪着雕饰精美的床梁,仿佛前一刻还能听见自己起伏的心跳。   那是许久互不谋面的男人,忽然倾轧而下炙热纠缠的吻。吻得情深意绵,就在她稍稍动容之后,决绝地告诉她:你今生的时间到此为止了,我刚给你喂了一颗药。   多么卑鄙。   李琰,卫姮前世的丈夫。   卫姮仰躺在床上,嗓子发声困难。他一只手支着身体,清俊的脸庞对着她,颗颗汗渍顺着鬓角滑下,仿佛要亲眼目睹她合眼才甘休。   卫姮假意先闭上眼,蓦地他便向她沉了下来。卫姮伸出手抚摸他,男子硬朗的肩背上一团热,有箭头。是血吧。他必也死了,到死都不忘将她先拉上。   *   卫姮从来没看透过这个男人。   当绮绿说折冲府都尉将军带着府兵,就要上门来求娶她的时候,卫姮努力回忆,自己什么时候和齐国公府的三公子有过交道。   齐国公府三房,在盛京贵族中是没有名字的。在那之前的几年,因为三爷云麾将军李陵一场败仗而蒙羞,之后的三房便俨然被府上屏蔽。   齐国公府三公子,如不存在于人前,并没多吸引注意力。她努力想,才记起来,似乎在一次射箭场上,男子须女儿们系箭缨,她随性给他递过一方帕子。   可彼时候的卫姮风光绮丽,眼里所见皆为各家傲俊的世子,何曾在意。印象中他的脸庞是个清逸冷俊的,发束墨玉冠,人也似墨玉沉寂。   卫家斑驳的漆门打开,那天是个骄阳当空的日子,两行府兵抬着丰厚的聘礼进门。李琰高坐在骏马上,身穿枣红色戎服,脚蹬乌皮靴,英俊而魁伟,对她说:“与其嫁给武安蒋三,不如让我娶你。”   他比她大三岁多,果然如那模糊中的印象,蒙父荫做的府兵都尉,手下兵将多为六品以下官员子弟或白丁。轮廓精美的五官,宽肩窄腰,挺拔修长,然而目光所及之处都是冷淡,仿佛无有引人侧目的光环。   卫姮觉得总是比蒋三好万倍。   新婚夜问他说:“李琰你为何娶我?可是因为喜欢?”   李琰未答,只说:“娶便娶了,莫非由你嫁他人。”   卫姮听得莫名动容,李琰甚为体贴,她的被褥软枕,她的洗漱贴身和饮食喜好,全都照顾细节周到。其实卫姮自抄家后便已收敛了,只是被他这般呵护,难免有些久违的娇矜。外头若有人欺慢她,他亦冷然出头。   嫁过去后,孟氏这边就闭门不见了,卫姮有时想回府探望,总被各种搪塞阻挡。所幸三房在齐国公府另开有侧门,平素小院里各自过着,她的婆母云瑶十分欢喜她,总是“阿翘阿翘”地叫着。   李琰每日上差当职,时常宿在营中。若回来,在家便与她同吃同卧,卫姮以为本来成亲后都这样。   直到有一天,那是祖母略有好转、备马回乡的日子,卫府芳娘竟没有告知她。卫姮在街心与祖母道别,正遇到了出宫赏春的窦韵。窦韵嫁作皇子妃了,据说萧锒十分宠她,夫妻恩爱胶如泥,艳美地坐在马车上。   卫姮虽然身家败落,但也仍与窦韵李绯这二人不合,她并不打招呼,只淡淡随人群揖礼。而且她觉得现在自己过得也很好,她喜欢她的郎君和婆母,小家小庭,温馨和乐。   然后李绯嗤地一声笑:“争来斗去,最后太子还不是我的?三哥将她护得仔细,却不过捡着韵姐姐的牙祭罢了,那个男人心中装的是二皇子妃。”   仿佛晴天霹雳,如雷贯耳。卫姮很气,一路红着眼眶回去的,她就还学不会怎么哭。   盛京的夏夜闷热,营房里一群爷儿们,光着膀子往后背倒凉水冲洗。那天李琰住营里,刚剿灭了一群顽命莽匪,肩背挂了点小破口,在包扎。   卫姮一袭半臂栀子薄裳,盈盈大步迈进他的营帐里,对他说:“郎君心里有人,可曾想过和离?”   两名兵仆正帮李琰清理着擦伤,他的脊骨硬朗清劲,莫名有一股狠烈。可都遮藏在他俊逸无波的脸庞下,叫人无有提防。   闻言微蹙眉宇,嘶了一声:“夫人在说什么,我们日子过得好好的?”   卫姮凝着他精雕玉凿般的侧颜,不满意答案。原以为是个普通的都尉将军,虽也英俊,在盛京众多世子中并不出挑,不料他却还有风流一面。   卫姮说:“好吗?你是让我把她名字说出来?”   李琰无法,只得解释道:“当年给我递过几次情笺,后我父亲败仗,她便转投他怀了,我对此早就无感。”   这还差不多,但竟有女子给他递情诗,卫姮觉着陌生。又不甘道:“你既心无芥蒂,为何不要我,夫妻行-房-事莫不正常?除非你就是放不下别人!”   此刻帐里帐外的都是兵爷,何能叫人晓得将军被人倒迫行-房。看着娇媚绝尘的夫人,吓得营房里做事的仆役们都跑了出去。   卫姮没有想到,李琰下句竟直接叫了她:卫翘翘。   仿佛三个字在他这里已经十分熟练,一点儿也不拗口似的。他忽而道:“卫翘翘,我若真要你,恐怕你便后悔莫及了!”   所以,其实果然都是京都贵族圈的,他也不少听说自己对吧。三个字竟然听出点哂意。   卫姮骄傲地咬着唇,硬声道:“那你要啊,郎君你不要我们就和离。”   她其实都快哭了,她只是好强,想祖孙三代和乐安逸。   她的身段自抄家后,便逐渐收敛了下去,可软玉生香、娇润玲珑,都是水一样能溢出汁儿来的。   李琰瞪着她盈满的胸脯,豁地站起:“夫人在玩火自焚。你先回去,明日我回府同你说。”   扛着她直接丢进了马车里。   过二日,卫姮就一直等着他“同自己说”,李琰没说,她就找事儿不理他。婆婆云瑶不知为何事,还以为儿子李琰欺负了人,好生数落过几顿。   入夜被她翻来覆去得难合眼,晨起还要看她脸色,这般的虐。有天云瑶出去上香,李琰就扛着卫姮,酝一腔血气把她做了。   卫姮后悔莫及。   因为真的痛,还有太多的羞赧之处。他们全程没有说一句话,但李琰与她五指紧扣着,卫姮溢出了猫儿叫,李琰的动作也一直没有停。她看不到其他,只听见自己诡秘的声息,卫姮心里有自卑,想起那天连香囊都忘记戴了,生怕郎君不喜悦自己的味道。   这种自卑,在以后的每一次就都伴随着她。   男人清贵的脸庞上,忽而一瞬的温柔或冷厉,她总以为是错觉,为何会觉得是另一番面目与气概。   结束后卫姮太疼了,她落了很多红,点点姣艳如牡丹,羸弱地瘫软在他凤眸下。   脸羞得像熟透的红苹果。李琰取来帕子给彼此擦好,言语喑哑,说:“这样满足了?就是这样。”   仿佛交差似的:不然你以为呢?还有多好玩。   但至少证明你跟我过下去啊。   “你可以心里装有别人,而我也不会自认为你是因喜欢我。”卫姮说。   撑上一个月,她又不觉得是“后悔莫及了”,忍不住同他寻事为难。她本生得娇艳,李琰果然熬不过,又把她抱上榻折腾了一番。这以后就两个人都默认的,每个月一次,磕绊地过着。   不久后,他调离府军,升入禁军。依旧寡语,她若不问,他便永远不知道心里想什么,大抵就如此安稳的过一辈子。卫姮想,是不是也能告慰大人们的心愿。   怎知后来却窥见他的另一面。京防暗-党-密布,而他就是那个让人毛骨悚然、惶惶终日的传说中头领。平日凤眸中的冷淡之意,不过是对他身份的遮掩罢了,实际却生杀予夺。忽如一夜新帝登基,他的金刚卫护驾有功,他被封大将军王,赏赐豪宅田产美眷无数。   他心中曾挂念的那个女人,亦成了皇帝的潜邸皇后。   就连后院彻夜把酒寻欢的美人儿,据说都是长相相似的。   卫姮觉得后背渗凉。   但狡兔死走狗烹,新帝又岂会容他好下场?   是夜火光冲天,她病着起不来,看见男人跌跌撞撞闯进,然后一颗药便喂入了唇中。   那炽烈的气息宛如仍在耳畔:“翘翘,今生可能就到此为止了。方才我喂了你一颗药在口中,你会闭上眼睡过去,之后自由自在,无有拘束……”   这个表里为奸的魔头,他连死也不忘拉上自己。   卫姮想起李琰,今生如果他也在,必要叫他不痛快。   忽而清早睁眼,听见耳畔脆亮的声音说:“小姐,大夫人给你熬了甜汤,又炸了麻糬,怕你睡不醒,叫我端来给你先晾着。”   卫姮恍惚坐起,食物的甜腻飘入鼻息。看到跟前站着个十岁大的丫鬟,是前世到最后都陪伴自己的绮绿。   她便掀开褥子起身来。自由自在,无有拘束,拜君所赐。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支持,求多多灌溉,鞠躬~,小伙伴们坠好了!   ------   bella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21-05-08 20:52:47   甜甜圈小姐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21-05-07 20:52:17   小饱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21-05-07 22:08:25   湛蓝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21-05-07 22:08:50   湛蓝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21-05-08 00:05:40   读者“草莓酱”,灌溉营养液+82021-05-08 00:49:47   读者“JULY0703”,灌溉营养液+52021-05-07 23:52:17   读者“桃子气泡汁”,灌溉营养液+22021-05-07 21:52:40   比星~! 第十九章 博枫书院*   (十九)   卫姮嫁入齐国公府三房后,便少有吃早膳的习惯。   起先她本是有的,为着要给婆母早请安,但云瑶自丈夫落败后,也消了去取悦谁人的心,时常回山门一住几个月半年,留下小夫妻俩在院中无拘束,卫姮逐渐就晚起成习惯了。   即便云瑶在家,云瑶也宠她,叫她不必早请安,说姑娘家本是顶缺觉的,自己当年都体会过,如今轮到做婆婆,不兴让儿媳妇也跟着麻烦。李琰的母亲是把她当闺女看待。   卫姮前世最重是在太子娶妻那会儿,她十四岁,还不懂事,有百十斤了。其实她后来觉得也不叫胖,就是丰润。   但叫了两个家仆用筐把自己抬起称重,结果藤条筐扎得不牢,坐穿了筐底,把卫姮误会得又伤心,又泄气。   她就自我毁灭式地暴食了几天,然后给京中的世家公子们递去樱花书签,又把人好一番吓。   实在是没有人教过她圆滑宛转,得不到就拍毁,拍毁自己也是。她心想把樱花书签送给那么多人,太子哥哥每年的那份就也不再独特了。   等到后面继母孟氏与她待薄后,她对吃竟也没了念想,到十六及笄时,已经只是略微娇丰了。成亲再一年,不管怎么吃,前凸后翘,晨起用两手把腰肢一握,盈盈一小把。   尽管李琰有时嘴毒噎她,叫她肥翘。可卫姮知道,他说的肥指的是哪里。除了她对身上的味道敏感,卫姮对自己其余还是颇有自信的。   本没想着吃早点,此刻闻着甜汤和麻糬的味道,却觉得整个人仿佛被馋虫支配,洗过漱便坐到了桌边去。   香甜的杏仁红豆木瓜汤,杏仁红豆与银耳熬成浓稠的甜汤,木瓜切成碎丁,旁边还有几块奶酪,用小勺叉起放入,再咬一口粘丝的炸麻糬。   不得不说,侯府上的伙食在盛京各家士族中是顶要好的。   初略一算,眼前应是旭徽十五年,卫家兴起为“贵族名门”的盛眷时期。窗外清风明晰,透过红木格栅窗隙,可看见晨扫的仆从,还有妇人们的低语,屋瓦房梁俱是簇新。   而对她而言,亦是多数的娇宠捧护都还纯粹,未掺入其他的时候,上天安排的时间多么侥幸。   卫姮看到厢房外自己的花架子,父亲送的那盆白晶菊尚在,点点白色花朵中间,有着二次开出的花,二开的花不再是白瓣黄蕊的纯然,而是或妖冶嫣红,或幽蓝浅淡,让人揣度不出。   做一朵纯然的娇花,莫不如像这白晶菊幻变不明。   记得卫姮顶爱自己的花架,这盆父亲偶然从波斯商人手里买下的花,也让李绯和窦韵艳羡过好一阵。后家世没落,花架子不知何时便让孟氏谴下奴拆去烧火了。   她轻轻舀着勺子,把碗里的甜品用完。   丫鬟雪曼又盛来一小碟鹿肉干,笑盈盈道:“瞧着我们小姐多有口福呀,这鹿肉乃御园附近的野鹿,肉最是难得的美味。夫人晓得大小姐爱吃这口,每回都亲自下厨,用名贵药材为大小姐熏制,连三小姐都舍不得给她尝一口呢。还有香囊,夫人怕奴婢们做得不好,特特让人去街市多买了几个花样让小姐选,小姐可还要?”   卫姮这才记起,昨天是为了取龙涎香而摔下梯-子的。   只前世的自己没有摔下来,在问完奶娘后,就笃定身上有不好闻的味儿,然后自己闷声不吭地弄了几个香囊挂着。   因为她实在要完美,又敏感,挂在身上后,谁也不说,家里都以为她生出了个奇怪的审美。大概唯有芳娘知道她为什么戴,有时主动给她一些浓郁好闻的香料,让她放进去。   到了现在,卫姮都不知道身上是何味。只知在每一次事后,李琰都嗅了嗅鼻子,剑眉微蹙。好几次还背着她把香囊取了,搞得卫姮又急又羞,跟他闹脾气儿。   要换做从前的小翘儿,必然听得面若桃花开,觉着自己备受宠爱。   此刻卫姮以后来的种种回观,不免便存了疑,稍稍犹豫了一下,道:“先搁置吧。”   那药材熏香的鹿肉也没吃,用完早饭,奶娘给她梳好头发,换上襦裙,便去孟氏那边早请安了。   锦泰院明净的厅堂里,孟芳欣正在教卫卉抄诗习字,五岁多的卫卉绾着双垂髻,安静如兔地坐着,孟氏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声音也轻盈细柔,一点点动作都非常仔细。不像对卫姮,目中明亮的宠爱叫人乍眼。   京中各门府上的家学先生都是互通的,在先生授课之前,自己先把课程教授一遍,姑娘学得快,先生夸赞出去也有聪慧的好名声。   卫姮站在门外瞧着,也不意外。   但幼时瞅着这些画面应也有所觉察,所以对卫卉这个妹妹既有怜爱又有莫名的嫉妒,就只是不亲。卫卉纤纤柔柔,看姐姐的眼神也总是隐忍而幽怨。   卫姮仍做着从前模样,走进去鞠礼道:“给芳娘请安,翘翘早饭已经用过了。”   孟芳欣不察痕迹松开护在卫卉肩上的手,转过来牵住她道:“哟,好翘翘真乖!生怕你昨儿吓着了,今日起得晚,芳娘特地叫人把早点给你送过去。”   “谢芳娘,以后早食翘翘自用就好,不好再叫芳娘特地送去房中。”卫姮靠近她膝侧。少女的身上有沁人的淡香,目光如泉澄澈。   孟氏贴着她额头蹭蹭,温婉道:“没事就好。昨日可是要去找香料吗,你要的香囊我叫雪曼给你拿了,今后这样的事叫芳娘就好,可别再自己独自攀爬。”   小孩儿本来健忘,她却是这般有意提醒。   卫姮佯作没听,只指着纸墨问:“卉儿是在学写字,我为何不用学写字呢?”   孟氏噗嗤笑起道:“呵呵,卉儿愚笨,先生教之前,我须得先给她温习一遍。翘翘儿不是不喜欢学习吗?一上课就打瞌睡,连先生都跑去老夫人那边告状了。我们翘翘骄傲,既不喜欢便不学,左右这些诗词歌赋都是消遣的,学来本无用。”   说的也是,卫姮读书识字实在也太不上心,看书就跟看一群蝌蚪在游泳,先生屡屡告到祖母那里,搞得祖母也不好意思再让她去课堂上坐,就只叮嘱孟氏教她一些识字。   然京都的士族贵女,品诗对句乃是必须的社交之一。幼年大都在家里学四书五经、诗词歌赋,又或是琴棋书画,到十一二岁左右,宫里公主们要选伴读,便可从这帮贵女们中挑选了。若进宫陪公主读上几年,一则可在宫中打点人脉,二则名声好,学完出来便被各家争抢着定亲。   从前的卫姮,因着太后皇帝的荣宠,根本无须通过这个途径,便可显耀地站在高处。可重生后却明白,皇权的宠爱可以给也可以随时收回,任何时候最终依仗的还是自己。   上辈子她不学无术,胸无点墨,关键时刻想抒发情感或者勉励一下,都两眼空空不知从何述起。   这一世就想学。卫姮笑着说:“那我不在家中学,不吵扰先生,让翘翘去书院学吧。在家无趣,只当散心。”   孟氏楞了一怔,可看着姑娘儿的眼睛,还是和平常空泛无二。   便道:“怎的翘翘想上学了突然,该不是在宫中受了打击?听芳娘的,皇上不还夸你诗句连得押韵、说你可爱了吗?我们翘翘这般姣好无暇,那书院里人口嘈杂,怕你去了被他们污染坏了。在家有花有狗有鸟儿,你尽可以去逗乐呀。”   林雁姨母一袭青罗缠枝对襟衫正巧从廊上走过,听及此不免停住脚步。   昨夜偶然听说翘翘在外受欺负,想今日趁闲过来问问,怎知刚巧听到说想上学,那可太难得了。   原本翘翘儿不爱学,林雁也想劝,结果劝着就不亲了,生怕她更抗拒自己,林雁也不敢多说。   这便赶忙进来,牵住卫姮道:“瞧夫人说的,那遛猫逗狗可有读书重要?女子读书识字,方可开智识礼,翘翘是侯府的大小姐,多读点书总也是好的,便学不进去,只当陶冶一下情操。这可是件大好事情,走,姨母领你去老侯爷那边讨个话。”   她这般把话往侯爷身上一套,以使孟氏有话也来不及张口阻拦。   林雁拉着卫姮的手去到正院那边,妇人身姿清窈,如带微风,尚在四十不到的利落年景。   前世林雁姨母因在府上受人排挤,自己又总躲她,后搬去庄上独住,不慎跌入水田,此后一病不起,走时还不忘叮咛。怎知她原有这般气魄与沉淀,庆幸今生知道得不晚。   正院里,卫衍正昨夜当职,清早回府休息。他们老夫妻,便平素侯夫人如何大铜锣嗓门,可遇到关键事情上,卫衍正随便说句话,毕氏都没有敢吱声的。   卫衍正看着圆润讨喜的孙女,听说翘翘想上书院,简直哑然失声。他真的不求孙女多骄傲多耀眼啊,能安安然然就是最好了。   当下忙不迭地点头道:“不愧是老夫站在檐下盼来的大孙女,好啊,好,老夫这就给你去张罗。”   “阿爷给我找个好书院,翘翘必当用心研习!”卫姮再次见到祖父,这个总爱带自己站在墙下,观风听鸟数落老太婆的好老头,此时没有后来的老迈,之后垂垂老矣,还要被发配到几千里外不知生死。卫姮忍住酸涩,笑着拽了拽他的老幞头帽,这是祖孙俩幼年的习惯动作。   侯夫人毕氏自然更高兴了,她对翘翘的宠爱就是,什么都随翘翘的意。翘翘如果不爱读书,她就不会逼她,爱读自然是最好了。   卫衍正在太医署执事多年,京中书香一派多有结交,很快便给卫姮找了个博枫书院。   博枫书院由翰林院共同承办,这个书院要进去,不光是官贵子弟,还得成绩斐然者,否则根本想都别想。英国公府窦家、齐国公府等多有公子在其中,各个皆为人中精英。   以卫翘翘见书就打瞌睡的名声,原本是没有机会的,可见卫衍正为了孙女豁出去一张老脸来。   时日飞梭,很快九月金秋,卫姮也等来了开学。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咯,感谢:   湛蓝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21-05-09 12:56:12   读者“panpan”,灌溉营养液+52021-05-09 18:10:39   读者“菜妈”,灌溉营养液+52021-05-09 11:49:34   笔芯! 第二十章 绮丽斑斓*   (二十)   清晨微凉,崇德坊侯府门前的空地上停着一辆马车。卫太医为着孙女去书院上学,特地给置了个精巧轻便的新马车,用以每日接送。   丫鬟绮绿先抱着书盒上去,掀起帘子,奶娘把卫姮扶进。卫姮扎着双螺髻,系妃红披风,边上薄薄的一层银绒毛,皮肤如凝脂般弹嫩。   林雁姨母脸上笑容期盼,叮咛道:“先开始怕有些不习惯,坚持着就好了,大小姐莫要轻言放弃。”   特意对她提点着“大小姐”这个身份。   博枫书院确实难进,家世还在其二,若有超尘拔俗的平民子弟,亦可破格提拔,而才情才是入学的首选。   上辈子记得卫家三个女儿就二妹卫怡去了,卫怡冰雪聪明,才气卓然,是为必然。而卫卉因着孟氏与郑淑妃交好,同四公主萧芍走得近,故而得以进宫去做公主伴读。   今生如此的机会,卫姮自然不会轻易丢弃。   这盛京,从来人们都哄她在浮华泡沫里,世俗人情的薄凉,她在后来才自己悟出来。唯仅林雁姨母始终坚持,奶娘是不敢说,祖父祖母是不舍得说,其他人……也许不想说吧,因此更显得可贵了。   卫姮点头道:“嗯,我记住了姨母。”   她叫林雁姨母亦叫得亲,这辈子,卫姮要抬举林雁姨母在后宅的权重。   自七月大小姐从药房梯-子滑下来后,便像变了个人,虽也仍是爱吃爱睡,眼里的光彩却亮了起来。以前见了林嬷嬷就躲,遇了委屈便往芳娘膝上扎,一双眼睛空空泛泛的。现下却极少见她有委屈的时候,反而伶俐开朗,也不再那般眷着芳娘了。   孟芳欣只是拭着眼角,对卫姮说道:“从小就护着翘翘儿在身边,没有离开过眼界,这突然去书院上学,芳娘总是放心不下。可府上事务繁多,分不出身随同你。翘翘儿素日爱吃零嘴儿,又擅饥饿,这包吃的你带去学校,若饿了便莫亏待自个儿。”   说着让雪曼也跟着上去马车,然后把一包用锦缎包裹着的吃食搁置雪曼手上。   她是个温婉舒柔的妇人,气质与容颜保养得甚好,这样眼泪掉着,真心无法让人分辨。   可卫姮知道,早晚有一天,她要听到一段震惊骇然的话。   到底是不同的,卫姮也没要求,毕竟并非亲生,能做到这样也不易。只是重生回来这一个多月,但见顿顿大鱼大肉,每日早起夜宵勤快往自己屋里送,从没劝过自己“少吃多劳”,卫姮便有心结了。   卫姮眯起桃花眸,笑着宽慰道:“只是清晨出去,傍晚就回来,芳娘不必担忧。翘翘这一去书院,芳娘跟前就再不用围着两个小孩了。虽然卉儿妹妹只是名义挂在祖母院里抚养,实际多还在芳娘身边,但如今我们既已长大,芳娘只管把卉儿叫回来。祖母年纪渐长,便不劳她操心,让她多得空闲去做自己喜欢的事儿。”   她特此一说,边上的家随们都听到,使得今后没什么好算在自己头上。   这般挂在祖母名下,只不过挡箭牌罢了。卉儿就算养得美貌出色,也是祖母的功劳,并不会有人怪孟氏把俩个女儿养成两个样。因为孟氏确实溺爱自己,使得自己骄纵了,继母能做到溺爱已然难得;可卫卉名义是祖母养的,卫卉的卓秀是祖母的功劳,算不到她做母亲的头上。   侯夫人毕氏听得直乐呵,粗嘎的眉毛都笑得跳起来,爱宠地摸了摸翘翘娇嫩的脸颊:“哎哟,我的乖宝。老头那间破草药院子莫非是风水宝地,这□□一摔,可把我乖孙女摔懂事儿了,懂得为祖母着想。”   啧啧地赞着。   孟氏有点诧异,妇人的余光扫过一旁林雁姨母。可看林雁姨母眼里亦是淡淡的惊叹,显然并非她教的。不觉又扫向卫姮清澈醇然的眸瞳,卫姮一脸无害。   她便遮藏起意外,含蓄道:“瞧我们翘翘儿这般体谅,可惜卉儿哪能和翘翘比,我若把她叫回身边将养,回头大人回来知道了,必要数落我不周了。”   五岁多的卫卉扎着双丫髻,一袭玉兰浅白襦裙,闻言怔怔地看着马车里金枝玉叶的姐姐,生冷而怯慎。   卫姮紧忙给芳娘递帕子,柔声说:“岂会?如今卉儿不也都在芳娘身边待着吗,只名义挂着祖母而已。我和卉儿都是亲亲的女儿,若让父亲误认为卉儿从小没有待在母亲身边,只怕会心里更加怜疼,翘翘不愿意因此造成这样。祖母你说是不是?”   毕氏本来也就这样想,你看老二院里四个孩子,傅氏不也看得好好的。只是孟氏一定要差人牵过来,多个孙女也热闹,便都随她的意。被翘宝儿一说,却真的是,卉儿可不每天都还在母亲身边待着吗。   当下笑呵呵乐道:“是啊是啊,这孩子,还是你考虑得周到。行了,就依你说的,赶紧出发吧。”   冲车夫扬扬手,车夫一打马,这便出发了。   蜀锦帘布一放下,卫姮捏了捏肚皮上的肉,舒了口气。   她八月进过一趟宫。   晓得今岁朝廷边关连连捷报,北方靺鞨诸部派人前来求和,大王宇文羯在使函中说,欲明年秋派王子随使团前来朝贡,并学习大晋文化。正好也有几个番邦要来,皇帝于是就统一定在后年秋天重阳之日,因为刚好太后当年六十寿辰,九九重阳,番邦朝贡,祝寿祈福。   卫姮会在那时臂帛飘飘,风光无垠地站在太极殿的汉白玉台上,享受着万邦使臣的朝拜。那年她九岁半,胖美而绮丽,她今世已对年少的画面有些模糊,记忆中只有富贵娇矜的模样,自得其乐地陶醉在繁华盛世的显耀里。   十六岁的太子萧钦,已经像个大人,着黑色衮衣和冠冕,英姿笔挺,站在皇帝的身旁主持盛典。离着卫姮她那样近。   傅太后宠爱她,心想她一定会成为安置在东宫里的娇人儿。   但那时候也是卫姮被贻笑大方的开始。   须知她自小被捧在高处,人们同样的标准,放在她身上便要增加好几个倍。   其实卫姮便怎样胖些,也到底是肤白绝美,但李绯窦韵以及宫中的一些公主与皇子们,或羡慕或嫉妒的眼神里,便要多些奚落与苛刻。因着这宫里宫外无有任何一个人,可以如她那般毫无芥蒂地叫傅太后奶奶,围在太后的膝前撒娇。   可惜从前的翘翘没有心智去分辨这些,但觉察着那些不亲善的眼神,她便越发骄傲敏感地将自己打扮得七彩斑斓,身上香囊亦五颜六色,要将他们一败涂地。   而今生,她要让自己的第一次面向天下展示,是荣耀得名副其实的。   卫姮这些天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此刻七岁多的她,在人们眼里应极是娇憨可爱的。便有些肉感,可她天生下巴尖,胖起后双颊就像水蜜桃一样弹翘,樱樱红唇娇润欲滴,并不需要过分控制。更何况她日后及笄,无论死活吃不胖的身段。   只是在府上,奇怪却每日总想吃东西。除了睡着玩着,其余多数时刻总在嘴馋,再加上顺安侯府的美食本就顶顶可口,就更加控制不住了。她竟忘了,自己幼年时候有这么馋食吗?   再如此下去,她到了九岁估计还得如前世增重不少。   去到书院上学也好,换个环境分散一下精力。   “小姐在想什么?近日常见小姐魂游象外,私下听着老夫人议论,似要给小姐请个先生上门施术呢。”绮绿在旁边问道。   卫姮两个丫鬟,先是孟氏给她配了个雪曼,随后林雁姨母又给她安了个绮绿。绮绿耿直忠厚,雪曼灵巧活泛,前世卫姮与林雁姨母不亲,便多喜雪曼的八面圆通。   后面雪曼与蒋三公子,在自己还未成亲前便在后院私通。卫姮嫁入李琰那边后,发现雪曼怀孕了,雪曼原想嫁祸李琰,可卫姮最是知道李琰,那根本不可能。   后便差李琰把雪曼送回了卫府,李琰亲自上门,孟氏也不敢多舌,但将人留下无有其他。   也只有祖母这般好笑,不怕被祖父知道了训斥。卫姮摇摇头,笑说道:“没有呀,就在想,去到书院里会遇到哪些趣事。”   小姐这么可爱,必然会有许多趣事的。说得两个丫鬟也期待起来。   车轮子咕噜,一会儿拐入崇仁坊,崇仁坊在皇城旁边,鸟语花香,绿荫环绕,风景十分适宜。此时金秋,放眼过去那棵棵金灿的枫树与梧桐,仿佛画卷一般。   博枫书院就坐落在这里,因院中多有少年才俊,意气风发,因此离着东宫也近。   远远地望见东宫太子府侧门的石狮,威武雄壮地立在开阔的大理石广场前,卫姮仍还心有余悸。   她十四时,太子二十。从小在宫里宫外被人捧高,太后皇帝灌输着她长大要与太子一起,她着实接受不了太子哥哥着红袍与太子妃成亲,堵在东宫门口一天一夜劝不走。   惹得太子说出,今生再不与卫氏女子交道的狠话。   后来卫姮也想明白,正如太子是她心目中礼让谦仁、雅人深致的一座灯塔,太子的眼中,她也只是个骄纵造作的妹妹。平日一些无关紧要的,让过便罢,遇到这样的原则问题,岂能再纵容。   等到嫁给李琰后,卫姮更加明了,对太子的钦慕,和对李琰的喜欢是全然不一样的。   再给她一次机会,她也不会再那样执拗了。   忽而车夫一声“迂”,马车到得书院的门前,卫姮便吸一口气,跟着绮绿走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啦!看到有亲说再改改名字,其实葫芦还有两个名字,大家给拿拿注意看:   《千金聘》   《将军聘》   然后就是用过的:   《千金姣》   《千金娇》   -----   谢谢:   甜甜圈小姐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21-05-11 02:07:51   湛蓝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21-05-11 07:17:12   ppwan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21-05-11 15:31:35   读者“pisces91”,灌溉营养液+102021-05-11 23:12:39   读者“草莓酱”,灌溉营养液+52021-05-11 20:35:43   读者“千秋夜谭”,灌溉营养液+52021-05-11 04:15:21   爱大家哦! 第二十一章 廊下遇见*   (二十一)   眼前青灰色的瓦,白色的砖墙,门头挂着一道笔力劲挺的铜金牌匾,上书“博枫书院”四字,乃是先帝的亲笔御赐。先帝骁勇善战,一手笔墨亦多有魄力。   书院分男院和女院,男院学正史策论、骑射等等课业,女院学诗书、女红、棋琴书画,各分别叫男女教习授课,正院中间用一条长廊把两边分隔着。   此时离七月进宫已过去一段时间,卫姮给太子送樱花书签的事情早已传得人尽皆知了。都说她日啖荔枝三百、送情书给太子,且自比嫦娥奔月。   这三件事搭在一块,本来足够喧嚷几个月半年,可太子收下了她的书签,就堪堪地让人们收声,只剩下来日啖三百和自比嫦娥可以嘲的了。   昨天庄教习在女院课堂上宣布,明日卫太医的孙女卫姮将要加入,一下子便沸沸扬扬,仿佛她在的地方总要格外热闹。此刻看到门前卫家马车停下,便都涌到长廊上来看。   卫姮解下披风,她尚八岁不足,皮肤雪白,鼻子翘挺,眸光灵犀,脸颊圆墩墩的,又在书院里是最小,因此十分醒目。   若放在前世,遇到这种众目打量的情况,她必要越发娇矜自傲,好让他们在自己面前土崩瓦解。如今她来书院,是为着学智与交友的,因此兀自含笑盈盈地走了进去。   男院的少年们也都在看,实在是卫翘翘对大家而言,与其他女孩有着太多的独特。比如她那无语描述的美貌,比如她的胖,比如她身上幽幽的淡香,还有她总是自行陶醉的世界。   廊下,窦家的二公子窦趞说道:“卫王姆家的卫翘翘,你可是也来了吗?”   英国公府出生的世子有着与来俱来的倨傲,连平素对人开口招呼亦是如此。   卫王姆是宫中孩子们私下给卫衍正老头起的绰号,因为宫中几乎每个皇子和公主都是在卫太医的诊脉和护理之下出生的,宫妃们频频叮嘱要敬重卫太医,遂调皮捣蛋地给起了个“卫王姆”的名号。   从前的卫姮听了总是为祖父鸣不平,声讨要给祖父改个绰号,但皇子们改来改去,总离不开“皇姆”之类的各种,卫姮只得作罢,后来绰号逐渐就传出宫来。今生到此,她听着早已成习惯了。   卫姮凭着记忆猜度,应是窦家二房的公子窦趞。   前世,窦家是唯一一个在夺位之争中全身而退的士族。   这一世,一切都还没开始,太多可能。卫姮遂应道:“是的,趞哥哥,我也来上课了。”   呼~,窦趞瞥了眼她星光一样的眼瞳,脸庞刷地红起,连气势也不胜方才。   实在是卫翘翘的嗓音太甜了,她说话怎能如此动听,而且脸蛋这么圆,竟然也很可爱。窦趞又说:“那翘妹妹要小心,可别日啖三百,回头瞌睡了,这里的教习先生必要体罚。”   好嘛,本来是想奚落她,结果语调绷软,称呼都改“翘妹妹”了。   边上围观的都抿嘴窃笑起来。   卫姮眯起桃花眸,道:“我素日功课跟不上,如今到得书院,各位师兄师姐们都是人中佼佼,还望多加指教。若然瞌睡被体罚,也见笑于大家。对了,家中带了些可口食物,师兄师姐们可来取去充当零嘴。”   “大小姐,这……这是大夫人特特给大小姐备下的呀。而且,里面还有她亲自料理的鹿肉干,都是倾心熬夜做得呢。”雪曼犹豫着,舍不得将包裹递出。为了体现孟氏的爱重,特意加大了声量,表达她的亲力亲为。   “无妨,明日还有。”卫姮大方地说。心里吁口气,都分掉还免得自己惦记,中午在书院食堂里自有午膳供应。   她口齿伶俐,言语端慧得体,不免看得人们纳闷——这是传说中那个听不得半句挑衅话,一听必然矫情造作的卫翘翘吗?   为何师姐师兄们瞅着这样一个新小师妹,竟然……觉得蛮讨喜。   而且,他们顺安侯府的东西是顶顶好吃的,有尝过的都知道。几个不擅长矜持的师兄便从廊上跃下来。   不行,别被她骗了,据说她惯会嘴甜拉拢人心。勇毅侯府大小姐沈若柳想起来,三妹同李绯交好,常有提过这个。可不及她说出口,旁边几个女学伴已经蠢蠢欲动了。   卫姮也不急于讨好表态,只两手搭在跟前,跟众人微微鞠了个礼。   那边卫家的二公子卫沄本在窗前和李琰对阵,听得动静连忙跳下廊来,走到卫姮身旁道:“趞兄快闭上嘴,哪家是没妹妹了怎的!”   然后低头对卫姮道:“翘翘,你来可好了!到这儿好好学,有不懂的就找二哥。走,二哥带你认识下我的好兄弟!”   自家的零嘴他早吃惯了,没有吸引力。说着便牵起卫姮往男院的廊上走,留下雪曼抱着包裹分零食。   二哥的手心暖躁,比卫姮大五岁的二哥有几分肝胆侠气,小时候说要教翘翘骑马,卫姮的骑马就是二哥教会的,长大后亦多有得二哥的保护。   可怜后来卫家被抄家,祖父二叔与三个哥哥都被发配荒远。卫沄的妻子腹中还怀着胎儿,丈夫就已经迢迢千里,再难相见了。   卫姮跟随二哥走着,心想今生一定要避开那些祸端。卫沄矫健,人群散了,翘翘儿步履细碎,廊上溢开一缕淡淡的沁人芬芳。   齐国公府三公子李琰手上握着竹简,正靠在窗旁书桌看阵法。李琰今年已然十一岁,他平肩窄腰,清逸修长,看去却有十二三模样。   少年着月白圆领常袍,外罩浅青短衫,眉尾飞扬,凤眸中隐隐光泽流动,是为俊美非凡。这一世他没有掩饰真实,一身气度肆意洒脱。   父亲李陵久在边关打仗,李琰便随母亲去了师门一趟,在那遇到一个深谙奇门遁甲、擅长兵法布阵的高人,便磨着跟高人学了一年多。那高人原本不收徒,只身放荡江湖,但见他少年凛凛,骨骼清奇,眉间颇有一股锐气,便破格收了他。后来师傅出去云游,李琰便回来京都。   进京就听说卫姮给太子送情书、自比嫦娥一事了。   果然不管时间如何重来,她心目中的刺永远是那一根——那道雅隽英风、浩然才气的身影,拔也拔不掉。   前世李琰自是知道卫姮堵在东宫门外,搅扰太子成亲一事,不仅如此,她的所有恣肆不拘、娇蛮造作的过去他都知道,包括她与二皇子的一幕误会。   可他也知道卫姮的另一些,譬如她蹲在御园内,手掂着碎面皮一点一点喂猫儿,她站在枝头下与鸟对话,掏出钱给行乞的老者……还有她后来跪在慈安宫门外,那秋风扑簌中,桃子一样脸颊上淌落的晶莹泪珠。她着浅樱的襦裙,额头叩出了嫣红,并无有传说中的骄慢。   当然这些都与彼此无关,他们本在不同轨迹。   娶她也不知是哪根筋骨忽然错乱,只因在坊肆里听人说及秽语,道她待嫁的姑爷武安伯府蒋三,还未成亲便已与她身边丫鬟苟且。   这便置了一行聘礼,将她娶回了家来。   娶回便搁置了,至少她不必再应对那些逼迫不堪。怎知母亲却极是欢喜她,终日“阿翘”长、“阿翘”短,又叮嘱自己,必要对娘子好,多陪伴,不可轻慢。   而卫姮更是误将李琰认作真心,掏心掏肺地对他好,每日出门为他亲手环腰带,下差回到家取帽缨,擦脸的棉巾都给他仔细拧好。若非李琰说不喜太多肌肤接触,只怕沐浴洗身她都会亲手代劳。   母亲见儿媳妇这般体贴,变得更加喜欢她了。   须知李琰所执暗-党“逍遥室”,所做皆为极尽性命“逍遥”之事,各种酷吏见血不见刃,原不应娶这门累赘妻室。   时有执夜或办事,不便回去,母亲便总要差丫鬟去营房催归。时间久了,大家都知道,将军若隔上几天没回府,老夫人就要差人来营帐中叫了。   等到后来跟翘翘越过了那道界限,有了肌肤之亲,她尝到了甜头,面上佯作不表露,每到一个月满,李琰不回去,她身边丫头绮绿就要主动到折冲府等。   那个耿直一根筋的绮绿,李琰看见就头疼。若在外办暗差,赶不及回去,能在公房外等一天。有时暗卫发信号告知,李琰没得办法,只有大半夜从城外,满身风尘仆仆地赶回去。   到得府中,看着女人身姿窈窕,一副假意睡着的矫情模样,他却又忍不住柔情异动。   本不应这样动容,须知沾她一次,那麻烦便多一分。   她只道他“没兴趣”,却可知他只要一宠她就失控。每日为她抓心挠肺,相处久了,不知不觉中一颦一笑,生气扬起的唇角,甚至隔着锦帘洗水的叮咚声,便都入了他的心。   时而手里拿着烫红的刃,行着威吓之事,眼梢还能勾起一丝哂意。   前世太子出城,李琰是统管护卫盛京城道的将军。   出公职回来,推开门便见女人立在临街的院墙下,仰着脖子发呆。丫鬟绮绿站在她附近的廊檐下,无有言语。   李琰看着她薄薄而抚上去微暖的肩膀,就走过去把她环进了怀里。   卫姮竟然没动静,她只是看着那钟鼓远去的天空。可李琰知道她,她自幼被配以太子,最终以闹剧收场,她心里装着有那个男人。   李琰身高而清逸,卫姮的额头刚够到他下巴,李琰冷淡地磨了磨。卫姮自顾自对他说:“我没别的意思,只是就站这里看看。”   然后抬起妩媚的桃花眸看他,在她的眼里,自己是她嫁作的丈夫。   李琰就应道:“有也无妨,今生都不用怕,我会护好你。”薄唇噙住她柔软的唇瓣,忽而也不顾那墙头上有无眼线,便深深地将她索要了起来。   蓦地探过她的腰,青-天-白-日便将她抱进了厢房里。   那天的他们前所未有的悸动,卫姮也格外温柔,此后的一段时日心灵契合起来。   以为一切都将处理好。   然而在那不就的之后,夺宫之夜便发生了。许多的事来不及说清。   今生李琰已经想好,互相不再牵扯,但看着她能避开祸事,自个儿过得好就行。所以有意结交了她的二堂兄卫沄,亦是个骁勇的男儿。   ---~---   “李琰!”长廊上传来卫沄的叫唤,李琰心思顿地回转。   只这般抬眼一看,隐隐有熟悉的味道飘入鼻息,卫翘翘来了。   一年多不见,却是比五六岁时更娇丰,脸蛋像颗水蜜桃儿,还知道穿衣服,胭色的褶裙把那肚子给遮了去。   不是几乎诗书不通么,成亲后,李琰偶尔对个诗,却发现翘翘半句接不上来。今世却知道来书院了,只怕前段时间在宫中对句,受了刺激,来也是为了更好地嫁太子。   之后要让她知道,太子本不适合她。   卫沄牵着翘翘走过来,朗笑招呼道:“李琰,这是我妹妹翘翘。你们幼时应也见过,如今她来书院,平素还请多关照!”   李琰看向卫琰,走得近了,忽然看到女孩的腰上没有挂小香囊,眉头一下舒展开来。   前世李琰第一次看见翘翘,便是在过段时间将要开始的番邦朝拜的大典选举上,她穿得花绿缤纷,站在九个童女之间。太极殿前的汉白玉台上,腰上就挂着三个花里胡哨的香囊,个个都比鸭蛋大。   李琰彼时是后面的少年旗护卫,瞅着就想笑。只他本不欲高调,唯有薄唇间的几抹哂意。   天晓得为何身上淡香沁人,却偏要挂着香囊,寸步不离。有时他受不了,趁她不注意摘了去,卫姮便被惹恼了,大半夜地将他踹下床,又不敢被外面母亲或者仆从知道,只能硬生生睡一夜地板。   他见她今生没戴,只觉舒了口气,心又有那么一点柔软了。   遂应道:“卫沄兄吩咐的,自然没问题。翘翘儿有事吩咐便是。”   作者有话要说:  亲亲们,我把17章的结尾到21章都小修了一下。因为重生前后的性格转变之前没有掌握到位。   大剧情没有动,修改的地方如下:   1、翘翘重生后的性情和想法。包括她没有吃鹿肉,也没戴香囊。也明白自己跟太子不合适,今生已无感。前世她喜欢是自己的丈夫李琰。   2、她去书院把零嘴儿分给大家吃了。   3、太子那里的剧情也稍微改了下,只说到太子出城。   4、两人的前世剧情互动也补充了点。   5、丫鬟雪曼与蒋三怀孕,提了一句。   ……好像差不多就这些了,真的炒鸡不好意思,谢谢亲们的等待与包容(/ω\),下章给大家送红包! 第二十二章 竹薇甘露   (二十二)   果然是自己的好兄弟。   卫沄朗朗笑起,又对卫姮说道:“翘翘儿,这是齐国公府三世子李琰,你叫他琰哥哥便可。他父亲云麾将军在边关打仗,今岁连连捷报传来,我正与他聊着布阵兵法之事,可有趣了!”   前世卫姮却不知二哥对打仗感兴趣,家中的三个哥哥,大哥卫泽承了祖上衣钵,本分踏实入太医署为官,二哥自己考入兵部,在库部司任职,三哥卫漠在司农寺。却原来是二婶舍不得二哥远行,二哥便考入相关的部司任职。   只是她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李琰,前世他们的第一次遇见,是她十三四岁,射箭场上给他递箭缨,递过便无有交集了。开始接触则在他下聘娶她之后,而真正看清他的面目,却是在新帝登基,他被册封大将军王了。   他的金刚卫护驾有功,一夜位极人臣。男子俊美的脸庞上锐意凛然,后院把酒寻欢,坐怀美人。而昔日小家小庭、情浓蜜溢的恩爱眷侣,转头间便仿若笑话。他更把她像监-禁似的,叫人把她守在将军府雍凰台的院里。   夫妻三年半,卫姮不知枕边郎君原披着张皮。   而今生二哥竟与他交好了。   卫姮凝着窗前少年俊美的侧脸,此时李琰也才十一岁,看着却比年岁要高挑许多。   她以前没发现他身上这股锐气的,竟然小时候就这么好看,还以为她是成亲后喜欢他,才觉得越来越英俊的。也难怪身为英国公府小姐的窦韵,会主动给他送情笺示爱,若没点儿姿色才情又怎会心动?   不过看着他现在少年肌肤白皙,红唇皓齿的稚嫩模样,好像也没那么气恨。   卫姮后来有想过,前世李琰毒死自己恐怕也是危急当下的万全之策。毕竟他背后残绝狠事经手太多,新帝要办他,身为将军夫人下场又会好到哪里去,或没入官奴、或发配军-妓,给她喂一颗药毒了却是最简单的。   与虎谋皮焉能善了,怪他自己选的路。   此刻的男孩,既非之后的郎君。卫姮自然也想清,今生再来一次,她却不必再挂在同样的树上吊死了。   大晋王朝男儿济济,或惊才风逸,或骁勇果敢,找谁不行?找个不同的过个全新的人生,它不香吗?   卫姮轻咬着嫣红樱唇,凝了眼少年李琰,淡声道:“李琰,幸会。”   呃,刚才翘翘在院子里还一口一个“师姐师兄”、“趞哥哥”地叫着啊,怎对自己兄弟好冷淡。   卫沄解释道:“我家翘儿妹妹素有自己的性情,十分可爱,琰弟日后熟络就好了。”   李琰自然不意外卫翘翘冷淡自己,可能与他叫过她肥翘有关吧。   不喜便不喜,这样隔开距离倒好。   看她现在七八岁大,已经不是小时候听过就忘的墩墩妹了,他便只应道:“无妨,快要开课了。”   卫沄牵着妹妹去女院那边找座位。   雪曼和绮绿站在廊上,雪曼身上的零食早被分光了,愁眉不展如何回去跟夫人交代。   卫姮走过来,舒口气:“这是在帮你结交好人缘,日后都晓得,我翘翘身边的丫鬟包裹里有好吃的了。放心,回去只管对芳娘说我用了就是。”   好像也是,方才一个个的过来都蛮亲热的说。雪曼这才红着脸点点头。   绮绿耿直,卫姮想了想,便叫她拿了张椅子坐在课室外听讲。毕竟贴身陪伴的丫鬟,总须得一点情操长进。   *   很快学业便开始了,女院的主-教习姓庄,名彗,乃是个二十七八岁的女子。   叫女子是因为庄彗先生并未成家,她乃翰林院庄老学士的幺女,上通天文,下通地理,学识深广。同样的四书五经,从她这里讲出的课都颇为生动有趣。   原本朝廷要招她做公主们的教习,可庄彗喜欢自由,情愿留在宫外。是以,这个学院并非谁人都可进来,对学生的要求也甚为严格。   卫姮第一堂课便睡着了。   女院这边一般上午讲学,下午实教,如琴棋书画等,各从其好。   古有言“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其中的哪一样,皆有女子的参与。今日庄彗先生讲的是《诗经》,先讲了一首《葛覃》,出嫁女子准备回娘家探望父母,那会儿女子出嫁后回娘家是件不容易的大事,又采葛煮葛,织布做衣,征得公婆师母同意,整理衣物,方才兴高采烈地回去。   再一首《无衣》,是秦地的军中战歌,秦奉周王之命抗击犬戎,军中男儿们慷慨激昂,豪迈乐观,英勇抗敌。庄彗先生讲课引经据典,有家有国,别样生趣,堂上师姐们头听得心无旁骛。   ——“葛之覃兮,施于中谷,维叶萋萋。黄鸟于飞,集于灌木,其鸣喈喈。”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   卫姮也觉得真是太美了,简短重复的词语,怎能把画面描绘得那般栩栩如真。仿佛打开了一个世界,府上家学可没有这里生动。   卫姮的头便点得似拨浪鼓。她在班里年岁最幼,其余的师姐们都比她长上二三岁不止,因此给排在了第一排第二列的座位。那摇头晃脑如背诗的小模样,跟着她粉扑扑的脸颊,分外的醒目,惹得堂上好一番低低嗤笑。   庄彗自然也看到了,心里觉得很逗。   这个卫老太医的孙女,原是父亲特特叮嘱关照过的。父亲年迈且有心疾,一日在街中走马,忽而倒地不起,幸亏卫太医恰巧路过,及时施针,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庄老学士记着卫衍正的一份情,卫衍正谦虚不受,这回却为着孙女亲自堪堪的上门拜托,可见是极为爱重的。   庄彗蹲下来,瞅着小女孩丰润的睡容,其实眉黛鼻挺,玲珑精巧,乃是少见的聪颖凤相。   她轻轻咳了咳嗓子,应为仔细引导。   呼~   卫姮身姿一震,顿地恭敬站起道:“先生。”   其实卫姮上辈子已经能够在书案前,一坐几个时辰清醒了。祖父二叔与哥哥们被发配后,她心中忧思挂念,又无从得知消息,只能坐在桌前抄经书,聊以宽慰。   但今时这具小儿身体,尚还在安逸之中未曾习惯于刻苦,所以忍不住还是馋吃贪睡。   庄彗敛起笑,佯作严肃问:“你就是卫太医的孙女卫姮?我听说你娇憨貌美,颇得盛眷,如何家学不上,自请就读书院,却又连连打盹不止?”   “噗嗤,她还挺好玩。”师姐们低语。   没打板子凶脸告状各种,还这般好言语说话的先生。   从前若遇到这种情况,卫姮必要被打手心,打完她哭,家学先生垂头叹气去祖母跟前告状,久之她便厌学,全家也都对她的课业放弃了。   前世庄彗乃为卫怡的师傅,卫怡是她私授的入门学生。卫姮自然晓得庄彗非比寻常,连忙赧然道:“读万卷书如行万里路,腹中有经纶,遇事有度量,荣耀是别人给的,自己有底蕴才是真。卫姮自知不足,便来学习,学得不好,或为天资不足,还须继续刻苦。请先生不吝责罚,卫姮自愿出去罚站。”   如此年岁,便方知人情厚薄,几分难得。   庄彗听得讶然,便又问道:“你的意思是,愚钝与想学并不矛盾的对吧?好,你既愿罚站,那便拿着书去站吧。这篇《无衣》较短,在下堂之前,务必给我背出来。”   “喏。我正有此意,拿着书去廊上背,站着或就不困了,谢先生。”卫姮乖乖地拿起书出去站。   辅教姑姑在她左右脚边各放了一杯水,防止她再睡着,必然将水碰翻。   男院的少年们正上着策略课,忽而撇头一看,便见那边长廊之上,小姑娘绾着双螺髻,微微胖的小身板儿,襦裙在风中扑簌扑簌的。   清淡的幽香随风逸散开。   卫家翘翘果然第一天就被罚站了!   哈哈哈哈。   似乎这书院的生活也别样增添了景致。   书中所授皆为前世铭记,李琰随便听听已过耳不忘。凤眸不自觉地往廊外看,他的目力极好,就看着卫姮站在那边,小手时不时地揪胳膊,生怕打盹过去似的。   她的绣鞋短短的,脚尖并如两只小兔,那肉手腕儿细嫩洁白,被她一捏一捏就红起。   蠢笨的卫翘翘,前世可不见她这般刻苦。   还以为长大了些,该长点脑子。结果光长肉,怎么舍得揪下去?   李琰浓眉微蹙,想不搭理,蓦地又被搅扰了心神。   午膳是在书院的食堂吃的,男女各分一堂,四个菜一个汤。卫姮没亏待自个,她的食盘上盛了两个米饭团,一坨酱肉丝焖面条,一道清炒胡瓜,还有条葱花煎带鱼,配汤是牛腩炖萝卜。   饿了一上午,她已经饥肠辘辘了。只要三餐正常,不时刻想馋嘴儿,她无须苛刻自己的食量,毕竟前世后来她的身段婀娜迷人,今世也不能耽误。   一早上的功夫,师姐们对她的警惕果然放松了下来。其实不像外面传得那样嘛,小师妹笨是笨些,但憨态可人,而且吃得多难道不是很可爱吗?看着她小脸蛋埋在食盘里,一口一口的,好像自己也特别有胃口了。   就连早上还劝大家小心的沈若柳,都犹豫地给她腾了坐。卫姮当然也嘴甜,亲亲地喊了声“谢谢沈师姐。”   各家的书童们都在隔壁小房吃着,忽而雪曼跑进来,给她递了一盒子竹青纹饰的小瓷瓶。   瓷瓶十分精雅,隐隐淡香袭人,卫姮疑惑:“拿的是什么?”   雪曼说道:“方才有个小厮叫我拿来给小姐。说此竹薇露含有玉竹、灵芝和紫草等,可有提神醒脑化瘀之效,让奴婢送给小姐用着。”   竹薇露,听着莫名耳熟,却不记得是哪里听过。   卫姮接过来,打开精致的小瓶盖闻闻,味道确然清逸怡然。是谁这般有心,竟然发现她自揪手臂了。   她想了想,这院中公子们本就多有喜欢她的,便收着也无妨,因此大方道:“好,那你替我谢过他。”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啦,抱住久等了!   本章2分评论送红包,然后通知一下,下章开始入V了,入V前三章的2分评论都送红包哦!   好久没写古言了,感恩各位读者大大们不离不弃,比心!   ------   感谢:   湛蓝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21-05-12 17:10:52   湛蓝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21-05-13 07:08:50   渌泩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21-05-14 22:22:24   菜妈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21-05-15 01:03:46   湛蓝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21-05-15 10:21:05   小饱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21-05-15 10:36:52   Yax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21-05-15 22:40:33   meimei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21-05-16 07:00:43   怪鱼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21-05-16 12:07:38   读者“”,灌溉营养液+242021-05-16 14:11:14   读者“张征达”,灌溉营养液+22021-05-14 19:35:03   读者“Yax”,灌溉营养液+52021-05-13 02:17:36   谢谢各位宝宝,爱你! 第二十三章 成全公子   (二十三)   下午习书法, 另一名阮姓师母上的课。   卫姮对书法却不陌生,侯府被抄家后,她有抄写经书的习惯, 刚开始写得不太工整,嫁给李琰后, 李琰瞧不上她的蚂蚁爬, 拿了几张字帖给她临摹。   若得闲有空, 还会把她叫至书房。两人盘腿坐在桌案前,卫姮倚着他清宽的胸膛, 李琰左臂兜着她腰,一边握住她的手指, 手把手亲自教她改进笔迹。   卫姮的竖笔画就是李琰纠正过来的,若不然卫姮从前写竖笔,半途总是容易弯曲开叉。   男人俊逸的脸庞贴近她, 那青劲的指骨握着她白皙的小手,有时练着练着两个人就莫名其妙咬起来嘴唇, 咬得安静空间下都是齿-舌纠缠的声音。他本性情冷淡,强调过不喜肌肤亲近,可每次揉起卫姮来却过分热烈, 让卫姮怎会不觉得他是喜欢自己的呢?   谁曾想到他背后披皮, 原是另一副铁血面孔。   彼时卫姮照着字帖临摹, 那字迹笔走龙蛇, 游龙飞凤, 卫姮太难,就不摹了。李琰便又从书架上取来一叠更简易明了些的,卫姮此后就照着那字迹写,等到写习惯了, 又跟着自己的性情逐渐做了优化,是以有着别样的风格。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归来见天子,天子坐明堂……”   今日抄写的是《木兰诗》,一共抄了五页交上去,竟然得了阮师母的表扬。只道卫姮写的字“劲中有柔,收驰适度,乃柔韧坚毅中又含可屈伸之沉静。小小年纪,写出这样的字确然难得。”   然后给卫姮的笔帖上印了个红色的“甲”。   散学后卫姮站在门外等二哥,男院刚上完武课,公子们正陆续从后院操场走出来。卫沄戎服上挂着汗,看见翘翘站在月牙下,忙笑道:“翘翘儿第一天上课,便坚持到现在,委实优秀。和二哥说说,感觉如何?”   他自是知道卫姮头一堂课就被罚站了,可妹妹爱脸面,他也不敢提,生怕打击她积极性。   卫姮却是坦荡不拘,直言道:“上午瞌睡被罚,但是,下午我写的字贴被先生表扬了。二哥出了许多汗,我给你擦擦!”   说着从袖中取出绢丝手帕,给堂兄擦了擦耳鬓。   卫沄高兴得眼睛一亮,笑道:“那可太好了,果然我家妹妹聪明,拿来给二哥瞧瞧!”   卫姮掏出盖红戳的笔贴给他,虽是重生回来,但能弥补上幼年的不足,仍然十分欢欣。   盛京城的秋日风大,卫沄接过风中扑簌的纸页。   李琰从身旁路过,却未注意到那纸上的笔迹,他只闻到翘翘手里帕子的淡香,一抹拂进心脾。   那是他前世最为沉醉的味道,可惜平素也鲜少能闻到,只除了她沐浴初出之时,然后脑仁疼的香囊就又出现了。   看着卫姮垫脚为堂兄拭汗的模样,桃子般粉嫩的脸颊,鼻子也翘翘的,樱桃小口轻抿。不知为何,脑海中却略过前世马场外,卫姮为自己擦鬓角的一幕。   “郎君出这许多汗,累不累呢?”   “府兵训练莫不如此,哪阵风又把夫人吹到这里来了?”   ——她的声音甜,目光柔眷。他微敛着笑,又觉这么多双眼睛都看着,非让所有人认为折冲将军离不开娘子吗?   李琰也不知道今时出了什么岔子,她竟也会出现在书院。   她的书法课被表扬?前世若非他拿着少年时的笔迹叫她临摹,她到了及笄后也还只会照纸画符。   可转念一想,自己既能带着记忆重来一回,她便有不同发展,却也无可非议。   与卫沄兄和姮师妹道过别,便径自走向回府的马车。   卫姮自然也撞见李琰冷俊的身影了,他们齐国公府和英国公府本就一样,都是眼高于顶,此时他父亲李陵刚升为云麾将军,捷报连连,势气必然更重。   但越如此,卫姮越是放得开。终究今时的已不是前世的了,这样挺好,一个嫁了如若守活寡的郎君,一月一次,他日谁爱要谁要去吧。   雪曼瞅着卫府马车旁的书童,忽然道:“小姐,竹薇露就是那位小厮送的。”   “巫旋?”卫姮望向那边一个清俊的小生,不免诧异。   现今离成年还有许久,凭着长相猜测,那小厮应是李琰的亲随巫旋,前世卫姮与他常打交道。这意思竹薇露是李琰送的?   他不是对她冷淡,几无交流,怎会送她东西?   卫沄在旁了然笑道:“必是给翘翘儿提神用的,我这位兄弟不擅表露言辞,却颇有些侠气。你既为我特意关照过的,便用着也无妨,左右不过一个小膏露,满大街随处买。”   好像说得也是。卫姮抹了抹瓷瓶底部的印章,算了,用就用着,反正沾二哥的光。   *   李琰走近马车,少年一袭窄袖青袍,刚上完武课,墨发高束,英气袭人。   卫府马车旁站着的巫旋,满脸殷切地跑上前问道:“公子方才在顺安侯府卫小姐身旁发了一瞬呆,可是在想她也给你拭拭汗?”   这巫旋乃是李琰从小伴到大的跟随,向来奉命唯谨,恭顺服从,主子说一他不二的性格。前世李琰本安排他在卫姮闭眼之后,将她护送出城,后来李琰中毒,却无从可知了。   最近这小子,小小年岁便有些拎不清。自从前些日子忽然从梯-子滑下后,便时常主次不分,操心爱管事,像个管家婆子似的,废话唠叨一箩筐。   李琰蹙眉答道:“我在同卫沄兄告别,你当谁人都着迷那肥翘儿吗?我的竹薇露在哪?”倾身上得马车,便往锦盒里找寻。后院操场秋日仍有毒蚊子,武课上被叮得痛痒。   巫旋看着公子年少茫然又窘迫的侧颜,他又不是第一天跟随公子了,心里想什么还能不知道。   见状说道:“上午见卫姮小姐被罚站,小的寻思着竹薇露或有提神醒脑之功效,便替公子把竹薇露送予她了。”   “送她?谁人许你擅自做主,我命你把它要回来!”李琰冷声,几缕青丝从发带散落,勾勒着白皙清俊的脸庞。   那竹薇露乃是东岳巅顶的初夏露水与百草所制,一年也难得几瓶,就是宫廷都不见得有,他也只随母亲去师门才偶有所得。便有提神醒脑之效,也挡不住卫翘翘那如山倒的瞌睡,送她未必珍惜。   主子真是,大了小了的时候都这般口是心非,小时尤甚。看满书院公子今日围着小夫人的场面,再想想主子后来对夫人的在意,他不急自己都替他急。   可保护小夫人,成全公子与小夫人是巫旋醒来后的使命。更何况如今小夫人那般娇憨讨喜,公子像块石头何时能开窍。   巫旋吐舌道:“公子大可不必,小的瞧见公子一上午也没少往廊上瞥,公子既如此,小的只有成全了。再则公子现在尚幼,不知怜香惜玉,他日若后悔了怎么办?”   混小子,又颠三倒四说浑话。李琰狐疑地瞪他一眼,见巫旋龟缩起脖子,又泄气道:“再要嘴碎,隔日便将你换了去。”   心中却想送便也罢,那白皙手腕上捏的一点一点,总归能抹去。遂阖上帘子命令回府。   *   二哥要顺路去绸缎庄给二婶取腰枕,卫姮便独自带着两个丫鬟回了家。   进门便听说父亲回来了。   前世将作大臣卫谨下狱后,卫姮便没有再见过父亲,而卫谨在狱中未等到秋后问斩,便自行了结了。   没想今生还能够重见,不觉感慨万分。   听得家奴汇报,卫姮眼眶一湿,便往后院跑去。   正院里侯夫人毕氏正在同卫谨说话,听及卫姮回来,连忙迎了出来。   看见父亲着宽袖袍服,依旧清伟瘦高,风尘仆仆地站在门槛旁,卫姮喊一声:“爹爹!”像个孩子似的扑过去。   而她在旁人眼里,俨然还是个七八岁的幼女。   “我的好翘翘,一个却快有妹妹两个重了。”卫谨把她抱起来,对着这个葛青留下的女儿,他是有着不同的情感的。   日渐长大,下次回来该抱不动了。   卫姮倚着爹爹的肩头,按现下算,其实只有几个月未见,却像隔了十几年。前世爹爹对她的宠爱她能感觉出来,虽后来没有给她留下什么,也或是因为觉得亏欠卫卉,而做为弥补。   卫姮并没怪罪。只从未想过如父亲这样,只知事工程、无心其他的官员会贪赃,这背后的弯弯道道必是自己所未知的,今生再不能重演。   卫姮道:“爹爹在外风吹日晒辛苦了,该注意养护身体。水运虽然重要,可人才是更重要的。”   竟不像从前一样,开口就要礼物,而知道体恤为父差事了。   卫谨听得感慨,清肃的面庞上无有表露出来,只问道:“翘翘近日都在做些什么,同爹爹说说。”   卫姮像小时候掰着手指头:“给花草浇水、和奶娘学绣花,看林姨娘做事……还有,还有陪祖母和芳娘说话。”她把需要抬高权重的身边人,特意放在了前头讲。   毕氏欢喜道:“这不还自请去书院上学了,今日是头一天,当爹的就回来了。我就说,那药房梯-子一滑,给我翘宝儿摔乖巧了。”   说起药房与狐臭一事,大人从刚才听说到现在,都一直没表过态。孟氏生怕提及,在旁瞅着,笑盈盈道:“今日翘翘儿在书院,表现得如何呀?”   雪曼睇见夫人看来,应道:“大小姐头堂课就打盹瞌睡,被先生罚站了。”   噗嗤,旁边的丫鬟婢子们好笑抿嘴。实在从前每次大小姐在家学上,都惹得夫子鸡飞狗跳,挺逗趣的。   孟氏了然得笑起,疼爱道:“我们翘儿就是不须操心,无忧无虑的好命。家里舒适,原也不须出去奔波劳顿的。”   卫姮听了,忙接过话说:“芳娘总担心我受苦,其实翘儿上午虽瞌睡,下午我的字帖却被先生夸赞了,还给评了‘甲’。绮绿,快拿给大人们看看。”   绮绿把小姐的字帖从书盒里取出,慢声道:“下午阮先生夸小姐写的字:劲中有柔,收驰适度,乃柔韧坚毅中又含可屈伸之沉静。小小年岁有此笔法,是为少见的智慧根骨。”   背的竟是阮师母的原话,一字不差。   “哟,这是真的假的?要知道博枫书院的夫子可不常夸人,老头子你也来看看。”毕氏讶然地抖开字帖,却见那字帖上个个排列工整,字迹秀劲,我们卫姮几时能写得这样一手好字了?   卫姮解释道:“先前林姨母买了几张字帖放在翘翘房中,翘翘无事临摹着便会了,又自己改了些笔法,是以变成现在这样。”   林雁姨母站在一旁,心有讶异,但大小姐既然懂这么说,仍是叫她意外又惊喜的。望昔日夫人的通透,也能遗留些在大小姐身上。   卫衍正特别高兴,点着头道:“你看是不是,我说对翘翘也不能过宠,须得辛苦些,品质便磨练出来了。溺爱者不明,贪得者无厌,还是得多加历练。”   毕氏这回难得没唱反调:“就让你老头说对一次。”   卫谨也不由得感慨道:“确然也不须太过宠溺。我翘翘儿开智晚,如今却是终于晓得事了。”   他目光望着空无人的院中,像在同谁交代着什么。欣慰地拍拍卫姮的肩膀,将她小心搁下地,又给孩子们拆起礼物来。   *   用过晚饭,回到自己的厢房里,卫姮就把绮绿叫到了跟前。   才突然发现绮绿有这个本领。前世只知她耿直、爱存钱、记小账,原不知她记性这么好。   卫姮就说:“以后你每日站在外头听着,挑重点的记下,晚间回来我若忘了便问你。记得越劳,赏钱越多。”   往常小姐身上一文不带,旁家的婢子时有得到打赏,自己小姐却从来不舍得。因着小姐被夫人宠得,不知人间疾苦、人心应酬。   绮绿很惊喜,丫鬟不知绕弯,又得寸进尺嗫嚅道:“若能得个储钱的猪罐子就更好了。”   卫姮踮起脚站在床沿消食,佯作轻敲她小髻说:“行,你若表现得好,我给你买。”   如此便不怕几时打瞌睡遗漏了什么,再则让这绮绿开开窍,日后用起来也轻巧。   当然,雪曼那头也要时不时给点儿打赏。卫姮倒不计较她在孟氏跟前汇报么,反正对自己有利无弊。   只想起侯府里每个公子小姐,自生下来每月都有不少份例零花,卫姮从前没关注过这个,不晓得自己的那一份在谁人手里收着。今世身上须带着银子打点,得什么时候把这笔银子要回来自己管着。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啦,感谢订阅的小伙伴,本章2分评论送红包!   爱您!   -----   湛蓝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21-05-16 17:36:01   甜甜圈小姐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21-05-16 17:39:09   读者“草莓酱”,灌溉营养液+52021-05-16 23:46:40   比心! 第二十四章 玫瑰花奶   (二十四)   接连几天, 卫姮清早去书院,孟氏都给她准备了一包零嘴儿。   卫姮拿到书院便分掉了,她晓得雪曼一定会同孟氏说, 但每日仍笑着对孟氏道:“劳芳娘费心了,翘翘拿到书院去, 师兄师姐们都夸芳娘准备的甚可口。只是翘翘以后不想再馋嘴儿了, 所以吃得少。”   如果不是后来孟氏对她说出的种种凉薄话, 以及将她许配给武安侯三子,婚后闭门不见等等, 此时孟氏的表现,即便使卫姮被养得骄纵敏感又贪食懒学, 也都可归结为溺爱过度。   可今世的卫姮有了对比,她便心有芥蒂。让芳娘晓得自己把零食分出去结交好人缘,芳娘若过阵子不再准备, 到时卫姮心里便也有了定义。   孟芳欣笑盈盈的,抚了抚幼女娇嫩的小脸蛋:“自己也别忍着, 仔细饿坏了。”   不知为何,见着翘翘如今的表现,虽仍嘴甜娇矜, 可那眼里的光却透着淡淡的聪慧, 美貌也叫人忌惮, 孟芳欣逐渐也不敢再似从前一般好言相哄。   开始意识到, 这终究是青表姐生下的存在。   马车轮子轱辘轱辘往博枫书院。   师兄师姐们早先还对卫姮含蓄, 没过几天,但见卫姮站在廊上说:“要吃的自己来拿。”便都不再客气了。都是九岁到十几岁不等的年岁,对零嘴有着天然的兴趣,这个抓两条, 那个握一把,很快雪曼捧着的包裹便空了。   顺安侯府的甘草山楂果脯,有酸酸甜甜的酸梅味,炸果子酥香脆响,尤其最好吃的要属鹿肉干了,不晓得怎样熏出的那般美味,可惜每天只有两三块。雪曼把包裹捧出来,有只干瘦的胳膊贼灵活,迅速抓了两块去,剩下一块还没看清楚,马上就没了。   但有得吃都很享受。   吃人家嘴短,再加上卫老太医的孙女年龄偏小,平素乖巧又无害,师兄们便都不自觉爱护起这个小师妹来。虽然师妹功课是跟不上,但并无传说中的傲慢、恣肆、古怪等等性情,想来必是几家利益纷争,有故意放出谣言之嫌。   逢卫姮清早傍晚上下马车,有师兄路过一旁的,乐意伸手给她搭一把,下雨天时给她撑一下伞。有时卫姮被罚站了,师兄们恰好上场训看到,便给她倒杯热茶暖着小手。   卫姮仍然总被罚站的,头半个月她几乎天天瞌睡,很是睡了半个月,才没那么频繁起来。实在是先前无忧无虑、好吃懒馋惯了,一时纠正起来挺费劲儿。   她被罚站时就背书,庄彗先生发现她对短句记得快,除了让她背诗词,还拿了一本《本草》让她记药名。   回府后夜里在厢房,卫姮让绮绿重复白日先生所讲,自己再手写一遍,隔日不懂的,拿到书院去讨教师姐。   她似乎对这些诗书古训、琴棋书画天然没有太多悟性,反而对一些不相干的药名啊、星象解说啊,看过便潜意识记下,好在师姐们见她问得谦谨,总会给予耐心解答。   卫姮并不把容貌当一回事,日常相处中仿佛没有这个存在,使得美也不再成为杀伤力,师姐们便不会刻意想起这个话题,因此也都相处得很好。   李琰便看着卫翘翘在书院里,跟这人也亲,跟那人也熟。   课堂上,听同窗的男儿们议论:   “晓得吧,方才我看翘翘在做绣工,她说绣了只蝴蝶,我一看以为是大象,太逗了!”   一位承顺伯府的胖师兄,边嚼着早上难得抢到的鹿肉干,边带着嗔笑道:“这笨翘翘,她也就是我们的小师妹了,换到别处该要被嫌弃。”   “不尽然。今晨我见她帮陈师母抓猫,陈师母的猫躲进小洞里出不来,卫姮同它说几句话,那猫便乖乖地从后头洞口出来了。大抵各人都有各人的所长,师妹如此玲珑心性却也难得。”一个十四岁的师兄嘴角带着宠爱地说。   是翰林院编修尉迟家的公子,举止有礼,文质彬彬,年岁又比她大上不少——是卫翘翘喜欢的那一挂。   李琰坐在靠窗边的书案上,听得就很不是滋味。十月渐入初冬,他个子长得快,三夫人云瑶在霓裳坊特特给儿子定制了精致的袍服。月白的底色,织着黛青云纹暗底,银线滚边。   他生就白皙的脸庞,透着棱角分明的冷俊,高挺的鼻,与眼里不经意流露出的光,无一不彰显着一种贵傲。   而之前李琰以为,卫姮这小胖妞来书院里,必定三天不到鸡飞狗跳,惹得与一众人为敌,且还娇矜自持、势不退让。   他前世被她扰得恐慌,今生本决定不再牵扯,各过各的便罢。可见到卫姮与这人那人相熟,独不与自己亲切,李琰统共没见她同自己说过几句话,心下就很不是滋味,抓抓挠挠有个东西搁着落不下。   大抵现在仍年少时期,性情还不比成年之后的稳沉,少年的眉宇间有几抹酸。   *   “咻——”今日上的箭术课,正院的墙上有三个箭靶,男子排成三队,各人射十箭,以射中靶心最多者前五名为优秀。   李琰只手持弓,左臂下沉,右手三指拉动箭弦。这些对于他已然小菜一碟,前世他的箭术早已百步穿杨,几丈外一根银针轻松可镖入对方的喉管,即刻毙命。   但不想过分拔尖,算算各人成绩,差不多排在第三、四名便可。文采策论他也排在第三四,无心刻意掩埋。   一箭稍往中心外偏开,再来一箭正正中的。   边上传来叫好声:“李琰,你不愧为云麾将军儿子,有两下子!”有人道。   李琰谦虚了句:“诗书要弱些,武艺仗着父亲所授,尚能过得去。”   忽而瞥见那边的长廊上,卫姮绾着花骨朵似的小双髻,隔三差五的又瞌睡被罚站了。   天气渐往冬,那缎绣玉兰飞蝶小褂儿,搭着翘翘的石榴裙,娇丰的身姿好生可爱。站着也不怕冷。武安伯府的蒋岳垣正在廊下同她说话,她桃子一样粉润的侧脸上,噙着陶然的笑容。   不得不说,蒋岳垣这个小子,前世虽风流不堪,可生得一副好皮相,多有文采和口才,很会讨女人的欢欣,就连彩允阁里只卖艺的清水花-魁头牌,都甘愿为他赎身做外室。   是以,李琰更不愿意看到心目中那个喂猫逗鸟、眼泪如珍珠的卫姑娘,跟着这样的男人,然后脑仁一冲动就下聘娶了。   此刻看着蒋岳垣同卫姮朗朗而谈,就怎么的不舒服。   李琰放下弓箭,走过去道:“蒋岳垣,你箭术课不上,在这讨甚么嫌。”   讨嫌?我没有讨嫌啊,明明翘妹妹听得很新鲜。   蒋岳垣虽比李琰大一岁,可李琰个高英气,且武艺谋略每样出色,隐约一抹冷厉挡不住。蒋岳垣也没敢支棱,唬得连忙走了。   卫姮没想到眼前博古通今的师兄,竟然是蒋岳垣。前世虽然差点结为夫妻,可她竟然对蒋岳垣的容貌没有多少印象,难怪莫名几分眼熟。方才自己在背《论语》,蒋岳垣过来讲了一番春秋古谈,她还听得津津有味的。   只李琰这会儿赶过来做什么?   他不是不屑搭理自己,齐国公府三世子,眼下风头正盛吗?   这应该是他落寞前的一段高光时刻了,过几年他父亲李陵就要吃那突然的一场败仗。   而后他便寂寂无声,堕入暗党,刀刃饮血。   卫姮问道:“李琰师兄为何到此?”   她对年少的李琰没有虚假客气,在她的眼里,自己可比他这时候要大很多,她连他成年后都交道过。   李琰看着卫姮姣好无暇的脸蛋,说:“翘翘师妹可有听过一句话,‘女为悦己者容’,师妹来书院就读,学业跟不上,每日在廊上刻苦罚站,如此坚韧不屈,是为着他日更好地配太子?”   他想她此时尚小,若不把话说得明了一点,恐怕以她的才智她听不懂,因而语调直白。   呼~张口依然毒舌。   卫姮没想到李琰年少时这么爱管闲事,前次给自己送竹薇露,这次又来管她喜欢谁。   记得那可是个掰着嘴都不一定吐出话的男人,想叫他哄自己聊天得费尽心机,若不问他,天知道心里在想甚么。有时两人咬唇,卫姮气他的毒舌,故意汲得分外深且用力,然后李琰便将冷俊下巴抵着她额头:“肥翘儿是在故意撩我?”揉一把她丰满的胸,蓦地在她心跳悸动之际把她一松,放开来起身。   除却每月例行,这男人反正逃避肌肤之亲。   卫姮像看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白齿红唇,生得如此容貌堂堂,可惜两世不招人喜欢。   可惜她比他矮,还是得昂着脑袋,她应道:“李琰师兄既然说到‘女为悦己者容’,那对方也须得先悦己,太子殿下并不悦我,我进书院只是为我自己。‘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读书自有其妙用,我取悦我自己不可以吗?”   小姑娘个儿娇憨,眼目明亮,口齿灵犀,竟然明了“太子殿下并不悦我”,还知道引经据典,看来最近书院没白上。   李琰瞅着莫名心疼,记忆里的卫姮不是这样的,语气不由缓和道:“既不是,那便好,我只是想提醒,大晋男儿攘攘,师妹倒不必在一棵树上吊,如此罚站受冻,若为自己就难得了。”   又看了眼她手里冒气的茶水说:“这杯苦丁茶,虽是热的,可性凉,不适宜冬天喝,你可去换个暖一点的。”   这茶方才是蒋岳垣送的,卫姮还没喝呢,卫姮就想虐虐李琰,叫他给自己跑腿。   卫姮娇滴道:“琰师兄去给我倒可以吗?二哥说有事可寻琰哥哥,你帮帮忙。”   前世就喜欢拿小事儿使唤自己,再一世还这样。别叫本公子“琰哥哥”,李琰冷眉低语:“翘翘师妹自己莫不有丫鬟?”   卫姮瘪了樱桃唇失落:“反正天下男儿攘攘。”说着把目光看向一边。   绮绿还坐在课堂门口听讲呢,雪曼倒是可。   那边树下倚着的巫旋,连忙跳起来道:“夫……卫小姐可是有事要我们公子去办?公子若不去,只管吩咐我,巫旋乐意效劳,小的去办等同于公子!”   李琰心想这个狗腿亲随,莫非卫翘翘竟然恁多人喜欢,连一个侍卫都不放过。   前世怎的忘记盯这小子了,还放任他与卫姮诸多接触。   李琰拂袖自己去了,下台阶前问卫姮:“茶水室有红茶和花茶,师妹要哪个?”   卫姮说:“玫瑰花鲜奶饮。”   这是给女院学子们所备。   还鲜奶……看肥小翘你继续胖的,李琰敛起浓眉边走边心想。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啦,2分评论送红包哦!(红包发送规则是:在下章更新前,本章的2分评论)   李将军妥妥妻奴节奏   求多多灌溉,比心!   -----   感谢:   甜甜圈小姐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21-05-17 13:34:55   湛蓝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21-05-17 13:51:23   jeffpzh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21-05-18 16:24:59   读者“纯情少男杀手”,灌溉营养液+52021-05-18 02:48:42   读者“Yax”,灌溉营养液+52021-05-17 18:31:44 第二十五章 雍凰阁上   (二十五)   茶水房里供应有多种需用的茶, 提神醒脑的、清热解毒、暖胃养颜的。   大晋王朝上至帝王百官、下至平民百姓都注重茶饮,且常喜在茶中添加佐料,做为翰林院共同筹办的博枫书院, 这类的匹配自然丰富,架子边上一应的咸甜小食搭配齐全。   玫瑰花茶盅在炉子上温着, 李琰调了调稠度, 加入三分之一的热鲜奶。他向来给卫姮做事都小心, 不自觉便潜移默化了,见旁边还有方糖, 便又取过两块,用饴纸包上。   正院漆红的长廊上, 卫姮正悠闲地望着茶水房那边。但见一道俊逸的月白黛青云纹底身影走过来,顿地若无其事把目光投回了《论语》。   李琰走近,特意瞥了眼她的书……比刚才翻了一页, 还挺专心,并没在盼自己拿吃的。   她这样刻苦自律的小模样, 还挺叫人动恻隐之心,遂启口道:“姮师妹伸手来接。”   少年声音朗朗,冷淡中缱着悦耳。   “喏。”卫姮伸手接过, 暖到刚好不烫手的温度, 就着杯沿抿了一小口, 玫瑰的涩香里包裹着鲜奶的丝滑, 味道真不错。   三公子小时候还挺会做事的。   淡淡的奶色润过她嫣红嘴唇, 小脸都镀上了润泽。毕竟使唤过他,卫姮就作甜声道:“谢琰哥哥,辛苦你了。”   李琰白皙俊颜几分恼意,高兴了就叫人琰哥哥, 平时理都不理他。不过好久没听到这么叫了。   但看着翘翘珠圆玉润的脸颊,手指是细的,干净粉嫩地圈起。算了,偶尔对她好点也没事,这不都还小吗。又忍不住放低嗓子:“手再张开下。”   卫姮不明就里地摊开,他手指放入,掌心里顿时多了两颗晶莹的小方糖。   卫姮井水般的眸瞳一亮。   李琰的袖摆划过她指尖,气息清爽。还未及说话,又卷起她的小缎袖看了看,见无有印痕,便扯了回来。   卫姮心想有什么好看的,就白-嫩嫩一片,除了一对翡翠的细镯子。不禁问道:“琰师兄在做什么?”   看来最近没再捏了,松口气。李琰颔首看她,目光如在看一个小笨妞:“肉多也别揪手腕,不痛么?给你的竹薇露涂一点在耳后,可有少许提神之效。”   原来是因为这个。卫姮抿了抿唇,脸蛋略过一道浅淡红晕。   莫名想起从前李琰给自己做事,也无有不细致入微的,对她的感觉就如兄长般贴心。当然也有另外一些时候,就是身为郎君的猛烈了。   不晓得今世这少年为何对自己好,平时冷傲不睬的,原来她揪手腕他都注意到。   是因为二堂兄卫沄关照过吗?瞧着他也并非热情心性……还是说他现在,就已经也被自己的美貌折服了。   毕竟以卫姮成年的眼光回看自己,当真姿色天然、般般入画——她心知容貌成为一种利器时,可获益亦可招劫,卫姮正在学着如何淡化与合理发挥。   可前世卫姮那样窈窕婀娜地躺在李琰身旁,也没盼到他对此有所动啊。   倒是被册封大将军王之后,却在后院储了一堆各色的佳人,长袖宽袍,把酒寻欢,把她监-禁在雍凰阁,连面都躲着她不敢见。   那时方知原是个冷血薄情的色-欲-种子。   忽而一阵清风吹过,茶香混合着奶味沁入鼻息,卫姮记起身上的味道了。便又想,他现时既与自己不熟,还是个毒舌的嘴皮子,不放借此问清楚看。   卫姮便说道:“李琰师兄站我身旁,可否闻到奇怪气味?前些时侯我进宫,见太子哥哥将袖子逐渐缩起远离,可是因为我身上味道不好闻?却又是何种气味呢?”   她问出来也很局促,毕竟此刻的少年是她前世后来的丈夫。而那气味也在她心里挂了一辈子,自卑又忐忑。因此眼睛只是望着前边大树,等待回应。   李琰听得周身一震,到了此时竟然方知道,她那个花里胡哨的香囊是怎么来的,原因竟在太子。难怪这之后的开春太极殿前,便见她身上挂着三四五个,像只下蛋的小母鸡。前世“樱桃毕罗”也因着此而起。   一时不知该爆粗还是该心疼地把翘翘抱起来,少年白皙清贵的脸庞上酝起纠结。   可彼时她恁般不知人世心性,断不会去想出这些乱七八糟。是哪个居心恶毒之人,竟给出了这欠揍的主意,从七岁一直挂到二十多岁,扯也扯不掉的香囊。   李琰瞅着小姑娘顾盼闪躲的眸瞳,语调郑重道:“翘翘师妹在乱想什么,可知一个人若不喜一个人,会想出无数种方式想远离。你既知道太子殿下对你无意,不过是卷个袖子而已,再寻常不过。翘翘自带体香,走过之处皆清芬飘荡,这满院子的师兄们缘何围着你转,莫非你看不到吗?”   呼~卫姮心中的大石头忽然落下,如释重负地吐了口气。眼前浮起彼时马车里,孟氏微微蹙起眉头屏息的样子……却原来是这样,叹幼年不识人情。   她又忍不住问李琰:“琰哥哥你,喜不喜欢翘翘的香?”   这问的什么话,这个直肠子的小胖丫头。   可李琰又不敢不说实话,定要叫她今世把心结自此了断,便捋了捋她的刘海,别扭应道:“喜欢啊,怎有人不喜?”   喜欢可你也不让我闻,洗完澡把你香囊藏起来,不是被你咬就是踹下床,冷地板熬一夜。   卫姮抿了抿唇,恩怨两头分,前世的账另算或不算,今世这个小李琰的人情她记一笔了。   卫姮忍不住揪住少年黛青绣云纹的袖子,说:“那琰师兄可走了,谢师兄点拨。”   李琰黑玉般光泽的凤眸里,漾了一丝哂笑:“无须客气,肥翘儿今后别总犯傻。”   肥翘?……   卫姮抚在李琰袖上的手一顿,却便忽然看到李琰腰间的玉扣。   前世李琰的腰带总往左扣,但成亲后卫姮每每晨起帮他穿衣,都习惯往右扣,李琰起先矛盾,过了二三月,之后便都改到往右了。今生他此时并未被自己改变习惯,所以是……?   她心间涌起一个震颤的想法,眼前又浮现那雍凰台寝屋里,男人沉沉压下的身躯和后背的热。   所以……也就是眼前的人也已经是后来的那个了?那么此刻对自己的态度是什么,便很好理解了。一边不愿搭理,就是厌倦吧,想自此甩开,一边却又矛盾于良心自责。   呵。   卫姮忽然扬声叫了句:“李琰!”   分明仍是幼女津甜的嗓音,怎的语调与底蕴却如灵魂深处般的熟悉。   李琰正欲下台阶,听得恍惚一震。   那棱角分明的清俊脸颜上,神情再莫更熟悉了。   回头看,卫姮弯起娇赧而明亮的桃花眸:“琰哥哥,翘翘觉得你真好。”   见他被甜得发麻,修挺背影离去,又逐渐冷了下来。   ~*~   后院操场旁,巫旋正百无聊赖地练着武功把式。方才见公子与小夫人,一个低头一个抬头地说着话,巫旋心里竟生出了老妈子般的用心良苦。   须知公子现在年少,不通风情,可他年遇到了夫人后,心里是有多爱夫人。整颗心都被夫人吊着搁不下,就连杀人时还能突然嘴角哂笑。   他若笑着,夫人一句话可让他凛眉气得七窍生烟;他若怒着,夫人一个笑可叫他如冰霜融化,偏还就是强装不承认。不过不承认也没法,整个齐国公府三房院里与折冲府营房,就没有一个人不知晓。   巫旋可记得新婚头一年,有次公子不知何事惹了夫人生气,为了讨好夫人,愣生生不管夫人怎么赶,都硬赖在她房里打了七天的地铺。后来许是悟出了道,说出了几句甜言蜜语,两个人便又在寝屋里柔情蜜意,恩爱了大半宿不停不歇。   别问巫旋怎么知道的,实在那动静过大,而巫旋自幼近身随侍公子,对公子所长更无有不知。   所幸老夫人大半年都不在,他那个小院子也平素少有吵扰。   便后来册封了大将军王,为着迷惑新帝的注意力,宁自己在鸣鹤堂环抱美人,惹得夫人误会生气,抱了个麻辣汤锅顿顿吃。他为着夫人肯出关,也要将夫人如珠玉珍宝般护在雍凰台,忍着不对她解释,嘱咐自己将她安然送到关外的情敌手中相护。   这是有多爱了,才会做出这样的抉择。   可惜公子已经去了。   现时的小公子这般冷漠不通窍,夫人再又是姣美绝尘、众星捧月,不晓得它年还看不看上他。   见公子今日沏茶后,他两人终于甜蜜蜜说上话,巫旋才总算松了口气。   此刻看到李琰从前边走来,连忙敛起动作冲过去道:“公子忙完了?公子方才帮卫小姐送茶,可觉得心情甚愉悦?我见你此刻面上笑意柔和,想来是做对了。”   李琰脑中过了遍他刚收起的动作——起手式千斤化羽坠地,他倒是练得舞舞生风。   少年微勾了下薄唇,凤目中掠过一丝粼光,应道:“你小子方才看见卫翘翘,脱口而出的那个字是什么?”   呃?是什么,夫人?有吗?   巫旋楞了一下,拍拍脑袋,左右是没念出声来过。   *   夕阳西下,闭市关城的钟鼓三百声,沿着盛京城的天空层层绵绵递远。   靠近皇城的兴道坊,一栋豪阔的贵族府邸,门前两座石狮高大气派。   “迂——”散学的马车停在齐国公府门外,门房见着三公子落地,连忙鞠腰恭敬迎出:“三公子回来了!”   “唔。”李琰下马走进去,自有家仆过来取过他的书盒。   此时的齐国公府正当风头焰盛。傅太后与英国公府各分持兵权,皇帝谦雅仁和,待傅太后所出的广阳公主关怀备注,广阳公主所嫁的齐国公府,除却驸马二爷身事闲职,其余皆在军中,乃是与英国公府不相上下的所在。   三房李陵将军捷报连连,宫中皇帝嘉赏无数,是以,三公子李琰在府上也倍得尊崇。   李琰去到后头的齐祥院,三夫人云瑶正在厅堂的一张大桌上裁剪着衣袍。   见着儿子回来,抬头笑道:“琰儿回来了。你父亲来信,下月中必赶在你生辰前回来,他今岁打了不少胜仗,回头必要进宫面圣,我这给他做几件好点的中衣。也免得他军中带回的那些,总是这儿那儿多有磨损。你快去洗手歇会儿,一会就该用晚膳了。”   父亲英勇魁梧,尤擅布兵闯杀。母亲多有深爱父亲,为着自己这个儿子,有心融入贵妇权势中经营,曾叫李琰对哥哥们诸多隐忍,尤其广阳公主所生的二哥李瑞。前世父亲败仗后,她便也消了意想,只守着院子平淡度日。   这一世,李琰未曾收敛心性,便有诸多优势,也都收放自如、游刃有余地展示出来,几个堂兄弟见他有些斤两,竟也逐渐心服。今生李琰便为着父亲的荣耀里程,也须得让它结果不一样。   用罢晚膳后,便独坐于书房前的窗旁,研究起关外布阵的地图。   入夜清寒,少年披着月白衣袍,沐浴在淡雅的烛光里。只见浓眉高鼻,肤如皓月,棱角分明的五官在俊美中,透着几分夜鹰般的锐利之气。   “咻、咻——咻——”初冬幽暗的院中,巫旋那小子却似有使不完的精力,又在平地上练起了武把式。   李琰淡漠地瞅着他手起脚落,心中把他上上下下的招式默背了个遍。见巫旋兀自沉迷,蓦地便拇指与食指轻轻弹出。   “鹅?”巫旋正待要使出个破玉拳--傍花拂柳,两只交叉的手掌却忽然被定住了似的,绵软不听使唤。   月光打着他尚且细弱的胳膊,毕竟他眼下也不过十一二岁,真糟心,使不上力了。他着急得眯眼一看,却见手腕上一根轻盈细透的琉璃针,正扎在自己的太渊穴上。   那针,他太熟悉了……主、主、主子?   巫旋只觉得浑身一震,像浑身热血腾涌,马上就要哭出似的,蓦地转头向公子书房前看去:“公子,方才可是你?”啪嗒跪下。   李琰修长手指合起布阵图,兀自沉定道:“下午和方才的这些招式,哪儿学来的?”   巫旋整个人怔怔地,又不确定到底如何:“公子,是公子教给小的啊。小的想练得熟练些,才能更好地保护好公子和……和……”不敢说下去了。   “旭徽十八年我才教你的,如何此刻十五年,你便已如此熟稔?”李琰勾了勾唇,凤目里隐隐流光,不知是喜怒悲忧。   巫旋仰头,睇了眼李琰清俊的身影。虽即此刻尚少年,但公子目中的神色,冷意,还有一贯难于揣测的表情,都和前世太像了。而那银针,乃身为“逍遥室”堂主的公子独有。   确定没错了,竟是真的!   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主子,想起前生的种种,巫旋面伏于地,感慨得湿了眼眶:“所以,主子……你没死,难道如卑职心里所想的一样?公子也已回来了?”   说着大人话,操着无须有的老媒婆心,嗓子一张开,却还是个鲁莽小子。   这怪煞的重生。   “我比你早,起来说话。”李琰叫他。   *   “后来呢?”静谧的烛火在夜色下跳跃着,两道少年身影在书房里低语。李琰侧耳听着,启唇问道。   他冷淡的俊颜此刻稍有缓意,为着几年来,终于在这个轮回里不再有那奇怪的孤独。   巫旋道:“卑职奉公子之命去运送夫人,可到得夫人雍凰阁门口,里头却起了火。火势渐重,卑职冲进去之时被房梁砸晕,再醒来便是前些时候的梯子下了。因记着公子前世对夫人的深爱,这便一意希望公子与夫人今生也能够交好,莫要再演一遍彼此误会。”   “我对她没有深爱。”李琰纠正地说道。   “可是卑职看公子……反正是有爱。”算了,巫旋说到一半想想又闭嘴,反正公子爱不爱的,他自己心里十分晓得。   便继续道:“就怕公子会后悔。公子莫忘了前世夫人对你有多好,公子的衣裳破了,夫人一针一线给公子缝好;公子带兵受了伤,上臂不便,夫人亲自来到营帐中,为公子搓澡揉背,连公子腰带都是夫人解的。这可是府兵营房所有人都知道。”   “那段时日,公子让卑职在雍凰阁外观望,卑职瞅着夫人有时会轻微泛呕,还以为……还以为你们都已有,怎知道竟然落得如此结局。前世老夫人那样疼爱夫人,若然晓得公子这一世竟然决定抛弃发妻,另寻新欢,必定要发怒和难过。”   “什么,你说她在院中泛呕?”李琰蓦地眉头一皱,眼前浮起最后的时刻,他俯身拥吻住翘翘香润的唇-瓣时,看见女人微微有肉-隆-起的纤盈腰肢,还有那双欲语还休的潋滟眼眸。   要命的,在那段时间以前,他们有过一段极为恩爱、如-胶-似漆的心灵契合,每夜每夜的抵入荒谷探寻。   一时俊美的薄唇咬紧,心口顿然沉痛。   “对的,夫人那阵子叫绮绿弄了火锅,吃进去不少烫菜和辣串。再则,主子可曾有想过夫人也回来了?到底卑职也才前阵子刚摔醒。”巫旋又罗里吧嗦道。   重生一次,怎的把个奉命唯谨、说一不二的利落亲随,变得如此婆妈。   李琰本来想说之前验证过没有,毕竟当日那颗药是他先喂进去,而后自己见她闭眼才倒下的,若要回,她应先比他更早。   然而思及近日翘翘与从前的诸多不同,那书院廊下罚站背诵的身影,以及女孩眸瞳中涟漪般的清亮,还有她今日问自己的气味,不禁也存了这样的疑虑。   但如果是卫姮她真的回来,自己可得小心应对了。   李琰就沉声道:“你给我观察仔细些,小心不可怠慢,莫惹得她不快。”   果然,公子仍旧唯夫人是尊,先前装得跟绝情郎君似的那都是装。但遇着真夫人了,就没有不妥协。   巫旋咧嘴一笑:“小的遵命,公子且放一万个心!”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啦,本章2分评论送红包,求多多支持和灌溉,鞠躬!   翘翘和琰公子爱你们!   -----   甜甜圈小姐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21-05-18 16:41:58   ppwan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21-05-18 18:21:06   湛蓝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21-05-18 18:21:11   读者“”,灌溉营养液+52021-05-19 17:25:23   读者“Riches”,灌溉营养液+52021-05-19 12:29:30   读者“彤云”,灌溉营养液+62021-05-18 21:06:21   读者“毫无感情的催更机器”,灌溉营养液+102021-05-18 18:18:58   比星! 第二十六章 朝秦暮楚*   (二十六)   盛京城的初冬, 阳光干燥而暖融融的。阴天时冷得凄风烈烈,只要等到放晴,便又天开云阔, 碧空万里。   今日下午上女红课,陈师母在前头摆了一副骏马奔腾图, 让大家照着图刺绣。女院课堂的格栅窗棱都用木杆子撑开了, 使得视野更开阔, 利于小姐们的想象力。   卫姮坐在靠窗的绣架旁,她前世直到婚嫁前, 才拿起针线绣红帕,后来嫁入李琰家, 便偶也给他缝个袖子鞋袜什么的,略显得手艺笨拙。   现时不过才七八岁,相当于重新学起了, 也不觉得有多难。自从没再日日馋嘴酣睡后,发现自己还蛮心里手巧的。   丫鬟绮绿和雪曼倚在窗外, 低头看着小姐的针线。   小姐那日忽然从荆蒲院的药房滑下梯-子后,不仅性情逐渐变得有些不同,就连绮绿和雪曼的日子亦都变得不同了。   往常小姐总沉浸在她的世界里遛猫逗狗闻花, 便同各府的小姐在一块玩耍, 也都没绮绿和雪曼什么事。绮绿和雪曼往往跟着就行, 再不然就蹲在廊下, 看婆子们聊着鸡毛琐事。   如今却每日在书院里, 听夫子念“子曰学而时习之”、“关关雎鸠,在河之洲”,似乎无趣,又似乎很新鲜。   绮绿需要给小姐默读备课, 雪曼却是自己觉着好玩儿。   男院在上武训课,公子们喊号声不时从后院操场上传过来。绮绿低着头,看大小姐的绣样道:“我怎瞧着小姐绣的不像马,像是狐狸。”   雪曼打了个哈欠,在旁应道:“我看却像只狼。”   是不像马,卫姮自己也觉得,她绣得越来越像匹狼了。   大晋王朝男儿气派豪爽,重武善战,后院师兄们扎着马步,左臂挥出,右拳收回。李琰着一袭玄青对襟戎服,站在队伍的末后,棱角分明的脸庞不时往自己这边看来。   他少年时原就十分俊美,且现今又不遮掩锐气。卫姮也不知他近日哪根筋不对,那凤眸熠熠带着几分考量,看得她心都有些乱掉,绣着绣着逐渐便绣成了一只狼。   尤其这黑蓝色的马鬃往上一添,跟条披皮的狼便没甚两样。   就是丫鬟们也看出来了不同,尤其雪曼情致开窍得早,不由小声嘀咕道:“二公子交好的兄弟李琰,莫非在意我们小姐,为何跟蒋三公子一样,总频频关注大小姐?”   说到蒋三公子时,雪曼莫名其妙红了脸,因着蒋三公子皮相实在好看,又有文采斐然。   这个博枫书院里,对大小姐最殷勤的原本要属英国公府二公子窦趞、武安伯府三公子蒋岳垣,以及翰林院学士家的尉迟公子。尉迟公子跟太子殿下差不多年岁,对大小姐多有照拂,应该是像妹妹一样。   再就有个承顺伯府的胖公子杨號了,不过杨號对大小姐殷勤,因为他想吃卫家的熏香鹿肉干,可忽略不提。   只齐国公府的三世子李琰,性情寡淡肤白冷俊,平素见他与二公子交道不错,却如视她们小姐为无物,今日忽然却改观。   卫姮自然知道为何改观,李琰他绝非因为喜欢,他那是做贼心虚。因为前世她是他的妻子,可他又在纠结要不要甩了她。   因为主子做贼心虚,连带着他身边的亲随都格外殷勤。有时卫姮执勤扫叶,还未动笤帚,那边巫旋已经帮忙开工了。瞧着身轻体健的,原来这时候就身怀武艺呀。   卫姮就是猜不透,李琰突然哪里看出了自己的不对。假若他仍是原来的少年,卫姮这样更改性情,他必定无所觉察。可他既为重生回来,那么卫姮能发现他的蛛丝马迹,他必也是一样的。   卫姮就冷然勾唇,答雪曼绮绿道:“他绝非喜欢我,他是在逃避良心不安的矛盾,无须理他!”   *   十一月末下了一场雪,正院里的两株梅树开了花。   庄彗先生让姑娘们把画架子摆到长廊上画雪梅,卫姮坐在廊前,墨笔在宣纸上一点,勾勒几笔便成了树枝,再用红墨晕开几珠花瓣儿,一枝梅花便在笔下展开了。她画画很有些天赋。   两个多月下来,她忍着汹涌的馋食欲望,顿顿只把正餐吃饱,现时圆润的肚子和险险的双下巴都收进去了许多。   冬日天寒,奶娘给她扎了个双平髻,用浅樱的狐毛绾成圈,护着两鬓的温暖。身着苔松色藤枝锦缎的襦裙,衬得肤白粉嫩,这样的色系原不是谁人可轻易驾驭得了的,但翘翘儿碧玉无瑕,如红花绿叶般的精巧好看。   手执着毛笔,画得分外投入。   男院学子在做咏梅诗,李琰踱步到翘翘身后,看着她握笔的姿势,是基本标准的。   前世的卫姮并不会握笔,她惯常用拇指与食指直接捏着笔杆,李琰有强迫症,便让卫姮坐于自己跟前,清宽的身躯环过去,教着她一笔一划地更正。   女人的脸蛋白皙而柔软,有时微微的暖热,时而湿凉,贴着他英俊的脸庞。而她的性情也柔韧而不循规蹈矩的,李琰抓握着她柔荑般的手,一个竖都教了她好久。   忽而两人的头不自觉碰一块,她就嘟着腮子鼓起来,那像樱桃一样娇美的唇儿,诱得李琰不听使唤地含下去。是香甜润-滑,像豆腐般一碰即化,李琰忍不住吻得沉浸,而她却亦甚为大胆,搅缠得他很深。忽而李琰便意识到自己的手已经捻在她的小衣内,娇满而无骨。李琰便弃开她,蓦地魁梧身躯站起来,去到门外吹凉风,生怕大白-日的又陷进去误掉更多事。   每每是她先撩起的,卫姮却恼火,过后寻着小错处找他的麻烦。李琰心知理亏,又不得反驳。   李琰不自觉圈起修长手指,从卫姮的动作中感知她的笔画,可惜没有落款,未能看清楚她字迹。   他此刻盛装在少年的身心里,回忆着从前的这些事。若非巫旋跟他提起的后来,他本应当是放下了,此生各顾各。   巫旋讲到,当夜进到厢房后,看到夫人双臂环着将军,红唇还贴在将军的脸庞上。   李琰清楚记得,自己是看着她先闭上眼的,彼时卫姮两手靠着身边的枕头,水润的眼眸凝着他楚楚欲语……所以是假意合眼,在他沉下去后,她才真正昏睡过去的吗?还吻了他。   而巫旋是在近日才醒转过来的,这样便可解释,为何翘翘到前些时才忽然来书院,且种种性情改变了。因着比他合眼得晚。   若那香软锦被下女人微妙起伏的腰肢,与院中的呕吐是真的,李琰便将性命给她都不足以平息。   对面的柳师姐看到此景,张口问道:“李琰公子为何作诗不做,却来我们小师妹这边看画,可是这书院里有老虎,卫沄托你保护她了?”   都晓得与卫沄二人交好。   卫姮这才发现身后颀俊的身影,心想李大将军必也是看穿了,以他那颗利析秋毫的心眼。罢,自己若不承认,他便拿她无法。   前些时,卫姮在看到李琰腰带的那一瞬,胸间震震然地颤了一下,差点便叫住了他问话。但现在却冷静下来。   终究时空已换,他们现在已并不是郎君与妻子。   卫姮眨着水涟涟的桃花眼,问道:“李琰师兄站这里做什么?”   李琰冷俊脸庞盯着她:“卫姮师妹可知开化坊大将军府,里头有个鸣鹤堂与雍凰台,我素日常去雍凰台看你。”   少年的语调里带着几分忍耐谦谨,惯常哄娘子时的态度。   呵,这就开始探底,他还有脸提。他越提越证明他就是前世的李琰。   卫姮不会轻易承认,偏做无知模样道:“琰师兄指的是开化坊那间皇家豪宅吗?虽说我们顺安侯府在寻新宅子,然那座豪宅乃须圣上御赐,却为我们普通侯府买不起,不知琰师兄提此何意?”   卫家这二三年随着人口的增多,一直在考虑换个大点的宅子,但真正要换,也是在卫姮九岁之后了,彼时父亲结束江南水利漕运,之后便常留在京都事职。   小姑娘一副天真无知,看得李琰顿又生恍惚。但以卫姮的性子,她若是回来,没把他虐个三魂七窍掉几层皮,也必不会轻易承认。   只得缓和嗓音道:“翘翘儿,我须向你坦诚,我四岁便归来了。那时你尚年幼,且后来成长也与前世无异,我便不欲打扰,只看着你过得好便罢。只因想着你同我在一起,也并不痛快,今世莫不如放手。但你既已回来,我却不能放任你我继续形同陌路,为夫有许多话要向你解释。”   果然,若非怀疑此刻的自己已重回,他根本不想和她牵扯。所以就还是不够爱吧。   若卫姮很爱一个人,她会想着他若能一并回来该多好;他若回不来,她也想着同今世的另一个他一起过下去。   所以有何好解释的?朝廷赏赐下的一群女人他都抱过摸过,已非她以前的夫君李琰了,而是“逍遥室”的暗-党-堂主。   枉翘翘前世那么喜欢他,因为嫁给他,想同他好好过日子。有时李琰在军中忙碌,卫姮都在府上炖了汤给他亲自送去,连李琰的亵裤、汗衣、宝袜她都洗过。痴心喂了狗,他今时回来就没想着继续找自己。   就让他自个儿继续去纠结吧。   卫姮想,她对李琰的最后利用价值,便是前些时候对气味的确认。既已知道是淡淡幽香,那么现在卫姮心气开阔,她的之后未来光明坦荡,可随性择良木而栖也。   “不需要解释!”卫姮冲口而出,忽而觉得口气不对,又埋着头在画板上,嘟着腮子嘀咕:“李琰师兄说的翘翘根本听不懂,瞧着师兄怪里怪气像有问题。师兄不若去给我倒杯奶茶来,更为实际些。”   她的嗓音甜腻,眼睛并不望他。   “好。”李琰遂不得不去。若然是前世的女人,那他就更得凭她的意了。   盛京百姓食茶,多有在茶中加入奶、盐、糖等佐料。他便袖摆一拂,自去茶水房里给她调和了一杯,又在里头加了碎花生末与红莓干,都按着前世卫姮的做法弄的。   半途撞见巫旋,小子咧着嘴一片了然笑意:“公子晓得疼小夫人了,甚好,盼望夫人早日搭理公子!”   李琰黑下脸来,一路拿到卫姮跟前,卫姮喝了一口,甚是舒适爽口。想到男人就在她身旁,他若再来招惹她,她便还这样使唤下去。   *   如此忽然有一天,散学后二哥卫沄与卫姮同乘一辆马车回府。   卫沄便问卫姮道:“翘翘儿可知我兄弟李琰,我见他近日似乎对你好奇,昨日同我要你的笔墨。我先前同他说过一次你的书法被先生表扬,他便想借去观摩一番,奈何我没有,只得来问翘翘儿。”   卫姮竟忘了这个,她的字迹就是李琰手把手教的。   想了想,晓得二哥性情耿直,便应道:“二哥不可给他,还须为翘翘护好。身为侯府大小姐,是为大家闺秀,女子的笔墨与丝巾、头发一样,是不可随意给其他男子的,传出去或有损声誉。”   卫沄本来觉得一张笔迹而已,有什么大不了。被如此一提醒,想起她上次给太子送樱花书签,闹得满城公子小姐沸沸扬扬,想来妹妹是变聪明了。   后李琰再问,便被搪塞过去。   卫姮把自己书院的屉子清理干净,所幸她先前也没放多少东西在里面。再之后上书法课抄书默写,她就特意更改了笔迹。   等到巫旋费尽心力,好容易从先生那“拿”到卫姮的《谷风》,一首写女子遭遇丈夫遗弃的诗,女子吃苦耐劳,温婉柔顺,痴心多情;男子朝秦暮楚,薄行缺德,少情寡义。①   “我有旨蓄,亦以御东。宴尔新昏,以我御穷……不念昔者,伊余来塈。”   看字迹又像又不像,看得李琰也蹙起眉宇,不晓得到底是不是自己那造作多情的前世媳妇儿。   个巫旋,选什么偏选了这首字帖。惯会折磨人。   作者有话要说:  ①此诗词解考据《诗经》一书。   小修本章,把人物情感刻画了一下,多加了几百字,大家海涵。   今晚应该上收藏夹了,求求多多支持订阅呀,鞠躬鞠躬!!   然后就是:不是古代校园文哈哈哈哈,会有年龄跨越的   -----   感谢:   菜妈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21-05-19 17:59:01   湛蓝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21-05-19 18:11:17   14505042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21-05-19 18:39:54   爱大家! 第二十七章 钱庄生利   (二十七)   冬意渐渐往深, 过阵子又发生了两件事。   先是承顺伯府的二夫人带着胖师兄杨號来到卫家,杨號的母亲二夫人也是个祥乐的,一家人瞧着挺喜庆。   承顺伯府平日里倒不常同顺安侯府打交道, 杨二夫人送了时兴的点心与几盒东北野山菌。只道前些时府上大小姐去书院,常带零嘴儿分享, 自打儿子杨號尝了府上的鹿肉干后, 便终日思想, 近日见没有了,困倦不思茶饭, 问原因,只道想吃卫姮家的熏香鹿肉。   杨二夫人因此就带着儿子上门来请教做法了。   彼时侯夫人毕氏与两房媳妇孟氏、傅氏都在正厅坐着, 还以为是什么事儿呢,原来是一道零嘴小食。   都晓得孟芳欣惯常疼爱翘翘,每每必亲手调香熏制肉干的, 毕氏便问儿媳妇哪些食材与做法,这厢说来给杨二夫人知晓一下。   孟氏没想到会有这一出, 脸上微愣怔,叹息道:“母亲问起我,我却应答不出来了。只是在西市胡人开的一间铺子里买的, 已事先配好的药材与香料包, 用完便弃, 具体却不知为哪些。不若夫人也去那家铺子瞧瞧, 我让秋岚给你指个路。”   毕氏虽则奇怪, 大儿媳每每亲自采买食材,怎会不记得。到底念她绸缎世家出身,不知也在理,便由着孟氏的说法给杨二夫人指了路。   然而过不几天, 圣上身边的御前大太监昌德也上门来了,领着书院里一个瘦弱的小师兄叫孙信。   这天午后卫衍正刚好在家休息,还以为宫中又来什么旨意,连忙端正恭身迎出门外。结果却迎来昌德明亮的笑脸,一改往日的冷慢,十分客气谦和。请进正堂,竟然是来府上致谢的。   原来孙信是昌德老家亲戚的儿子,因想着昌德如今发达了,膝下空空,便把儿子送来过继给他。   孙信贫寒出身,读书文采不错,可惜瘦小文弱,饮食无欲,两只胳膊腿都细细的。   自从九月书院开课,因吃过一次卫姮师妹的鹿肉干,发现胃口变得好了,每次便都先抢上两块。最近一段时日下来竟然长胖了些,虽也常感懒倦思睡,但没那么瘦了。   昌德遂便带着儿子来感谢,又想再来讨要一些。   卫姮站在祖父八仙椅旁,听得不禁脊背发凉。自从她这几月忍着不吃零嘴儿,都拿去分作人情后,孟氏见她委实不要,送了两个月就不准备了。   两个多月的时间,眼看杨號与孙信便懒倦思睡和长胖,这不和从前的自己一样吗?而前世她则从四岁多一直吃到十四岁,直到太子说出东宫再不要卫家女之后,孟氏才中断的。   也亏得她生就有骨子里的曼妙,一直吃了那么多年,最后不吃也仍变得好好的。   前世的卫姮,便多感薄凉和不解,有时仍会心善地以为,孟氏是因为对自己的失望和怨念,才会使得后来的态度两个极端。却原来,这个食物怕就有蹊跷——   毕竟太后捧了卫家多年,卫家长女若因体态才情招太子不喜,小女儿纤柔丽质,最后换着小女儿进东宫侍奉也可以的啊。   苏州的孟家为着芳娘所生的卫卉,不知道每年往这里头砸多少银子。当然,前世卫卉最后的结局,也满足了他们的心愿,新帝上位后,卫卉成了新帝宫中的湘妃。   通篇思想来,卫姮心惊。   所幸自己现在也才吃了三年多。   卫姮凝思片刻,便在旁边启口道:“先为杨家上门问方子,如今昌德公公也来了。这鹿肉竟可使人胃口大开,懒倦思睡,翘翘却已经吃了三年多了。芳娘平日总说卉儿妹妹瘦弱,不思饮食,为何舍不得给卉儿妹妹尝一点呢。翘翘自小胃口就好,芳娘还总给我吃,吃得我又是馋嘴儿又是在家学打瞌睡,芳娘太偏心翘翘了。”   她做着幼童无心的语调,然说得却是事实。   孟氏听得有点紧张,攥着帕子在座上道:“翘翘儿比妹妹贵重不知多少,芳娘第一疼爱的是翘翘,好东西哪里舍得分给卉儿呢。”   林雁姨母站在梁柱旁,听出点儿门道来。   寻思着葛青夫人生前的聪慧,大小姐的懒倦娇慢,还有如今去书院后的区别。便在旁边道:“今上仁和厚义,咱们侯府身为臣子,素日多有得赏,日子安逸祥和,奴婢瞧着咱们侯府也没有到给了大小姐一份,便缺了二小姐一份的地步。既是大夫人不记得方子,正好老侯爷在家,又是太医,不若拿两块出来瞧瞧便知晓了,总不好劳烦昌德公公久候。”   卫姮看了眼绮绿,绮绿记起来道:“哦,大小姐房里似乎有剩着,奴婢去拿了来。”   一忽而拿到堂前,卫衍正凑到鼻间嗅了下味道,眉头不觉便皱起来。   他惯是在太医署与家中药草房熬药修书,对着几味药材、几倆剂量,闻着味儿便能概知七八。   “这里头原有开胃消食方剂不错,却下药偏重,又夹着两味西域的迷迭香与牛至,放在一起虽然异香诱人,然初食亢奋精神,久食则使人神情疲倦,脾性焦躁。儿媳给翘翘吃了三年,竟没发现翘翘有何不同吗?”   卫衍正原记着翘翘儿并不骄纵,也不敏感易怒,是什么都想得开的好性子。忽而两年多间从洛阳别宫回来后,却看到宝贝孙女脸蛋圆润,肚子鼓鼓地站在门前叫“阿爷”。   他还真以为是随了老太婆的身躯。   卫姮一副听得半懂不懂的模样,暗暗咬了咬唇,把话再往要点上引:“哦……难怪我吃得胖了,去宫中都被皇子们笑,说我是胖嫦娥,还被太子哥哥嫌弃,拂袖躲着距离。芳娘提醒翘翘身上有味道,例如狐臭,有人闻之不觉,有人敏感,我又怀疑自己身上有不好闻的气味。芳娘对我偏心,原来是把心都偏错向了,不如对卉儿妹妹偏心呢,瞧卉儿妹妹多讨人怜爱呀。”   大太监昌德闻言,不自觉瞥了眼翘翘,但见小女眼神清澈,幼年小小便国色天香,连说着这样的话都一脸天真纯然……幼女可畏呀。侯府要出姣凤。   但一般成年人听着如此言语,都会品出些味道来。   左右顺安侯府清水高门,德高望重,这样的事儿也不便参合。昌德连忙打着哈哈,想告辞了:“哦呵呵,原是如此,洒家受教了。出来时间也久,这边先回宫去也,改日再亲自向卫老太医请教方子。”   说完便领着孙信出去了。   卫衍正板着清肃的老脸,虽然平素他多有让着老太婆,在院里如同没有地位。可府上府下无有不敬畏老太医的。   孟氏忽然揩着帕子哽咽道:“儿媳断不知会如此,只记得那一年家里吃野味,翘翘十分喜欢,之后就常买了做给她吃。因见她吃着能吃能睡,日渐圆润讨喜,府上大人长辈瞧着高兴,自己这个后母也难做,如此反而松了口气,不怕有人说自己偏心,遂便一直给她做了下来。真的没有想过别的,如今却叫大人们误会了,儿媳该当何罪?”   “我们侯府家风清正,阖府上下断不会有这样的歪心思。当年儿媳未续弦入门,怎样照顾着翘翘,做长辈的心里都瞧着,感激着,不知为何竟会生出这些莫须有的揣测。画蛇添足,反生乱子。侥幸现在时间不长久,没酿成什么后果。”   卫衍正低声道,他老朽儿自是不爱多言的,宫闱之中看什么不懂。   毕氏心胸宽广,不以恶念度人,便听得芳娘一席话频频不忍,可此时也不好多嘴,毕竟知道老头儿有多看重孙女。   听说等到当夜侍郎大人卫谨从工部归家后,大夫人在房中泣了一夜。   第二日林雁姨母自请大人,以后亲自照看大小姐。卫谨敬重这个葛青留下的大丫鬟,只是从前翘翘亲芳娘,一刻也眷着离不得,所以卫谨也无有说什么。最近见翘翘去书院,能书能写能画,还日渐聪明晓事儿,原来自己的大女儿亦是个聪慧的姑娘啊。他便点头同意了。   林雁姨母又斗胆提起翘翘每月的份例,只说一并交来打理,可每季向侯夫人秉明。   卫谨也准了。   份例原是卫姮去拜托林雁姨母的,卫姮先是问林雁姨母在谁手上,晓得也在孟氏手里管着,便去要了回来。   前世卫姮到了婚嫁前才知晓有这一份例的存在,然去问芳娘,芳娘只说父亲在狱中时候多有拿去打点,最后取到手的只有零星一点。   冬日炭火烧得舒适,卫姮坐在书桌前,掂了掂手掌厚的一沓银票,好大一笔钱。原是侯夫人对她偏爱,怜她比其他几个孙子女更多,又多给了一份额度。这事儿二房傅氏也是知道的,傅氏毫无意见。   卫姮手里兜着暖手袋,抿着唇笑说道:“以后每月留一部分给翘翘儿打赏打点,其余的劳烦姨母存去钱庄生利好了,以便将来需用。”   林雁姨母瞅着大小姐娇媚的容貌,才八岁便这般的淡定与思想,心中多有暗叹欣慰。但也许真如大人说的,小姐儿是开智晚呢。   自是笑呵呵地去了,对卫姮的嘱咐无有不照办。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啦~!   -----   感谢:   湛蓝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21-05-20 07:10:15   湛蓝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21-05-21 18:28:52   读者“嘉颖宝宝”,灌溉营养液+12021-05-21 05:41:38   读者“蒹葭苍苍,白露为霜”,灌溉营养液+102021-05-20 19:06:22   读者“明月薄雪山”,灌溉营养液+12021-05-20 02:21:52   超可爱^0^ 第二十八章 呈千字文   (二十八)   冬雪兆丰年, 很快到了又一个新春。按照大晋王朝《假宁令》①,“元正、冬至,各给假七日。”顺安侯府大老爷卫谨和二老爷卫修, 从除夕前三日便开始放假了。   家里上到主子下到仆从,都给裁制了新衣, 主院侯夫人吩咐管家按着各人的月饷比例, 分发了压岁红包, 各院里再给仆役们额外打一份赏。在顺安侯府做事就没有亏待的,阖府上下兴高采烈, 贴对联,扫屋尘, 热闹融融。   卫姮做了一套撒花织金锦短襦,搭黛色云霏飞蝶褶裙,她少小生得美艳非凡, 肤若白璧无瑕,惯是什么样的富贵与色彩都能够压得住, 且穿出旁人所没有的仙姿动人感。   自从上次熏香鹿肉的事情戳穿后,父亲大人卫谨很是怒了几天,然妇人娶已都娶矣, 且又生下个卉儿柔弱可怜, 而那药方终究是开胃消食里加了西域香料, 未酿成什么后果, 便再如何盛怒又能如何。   孟氏泣了一夜, 后再见着卫姮,便微微地有些怯起了。到底不是亲生。   仍是亲切且温和的,但有刻意收起了一贯“芳娘对翘翘儿是第一疼爱的”之类言语。   索性卫姮白日上书院,傍晚散学归家, 多在自己厢房读书习字,又或与堂兄们戏耍,便想着这样井水不犯河水也罢。卫姮不用欠着芳娘那理不清、看不明的情,芳娘自去疼她生的卫卉便好了。   二房的三个堂兄也都放了闲,大堂兄卫泽在东宫做太子伴读,且已开始入太医署跟着二叔学医,二堂兄卫沄与三堂兄卫漠各在不同书院上学,如今放了闲,三个少年在院中又整日热闹得起劲。   卫泽比卫姮大八岁,过了年便十六,二婶傅氏已经思度着要给他相看个亲,问他中意哪家的小姐,小子就两腮通红,避开不应。惹得弟弟妹妹们好不乐呵。   前世卫泽娶的是林太傅家的孙女,因着卫家家风严谨,大哥大嫂亦过得祥和安逸。   初一早,阿爷卫衍正在院里竖起长长的竹木竿,竿顶上飘悬着长条的布旗子。风来抖动,意寓着新一年好运扬帆。   卫姮在竹竿下悄悄闭了眼祈福,没想到还能再回到侯府最兴盛昌达的时候,但愿这一世能避开后来事端,长辈与哥哥嫂嫂们都得顺遂,平安悠然。而她既历过那些遭遇与经验,今生便似得着许多的筹码。   元旦日,皇帝萧宥在皇城中举办了元日朝拜大典,皇后及凡在盛京城中的文武百官及皇亲国戚都着朝服一同参加。   次日年初二,芙蓉苑内备有歌舞,六品以上官员皆可携眷属不等,入园观赏。   也是得了好彩头,年前接连下了多日的雪,从放假那日起,便一连晴到春节。傅太后坐在亭廊中心的锦座上,听耳畔丝竹磬乐,富丽堂皇。   各家命妇都站在一旁,给太后皇后娘娘恭贺新春,皇帝萧宥则衮冕龙袍坐在一侧,陪同母后说话。   卫姮抄写了一札《千字文》送给太后,盈盈说道:“太后奶奶新年好,去年夏天,翘翘想要背出更好的诗,自去书院学了半年。今岁抄了一本《千字文》,祝皇上和太后奶奶皇后娘娘福延新日,庆寿无疆,大晋似太阳的光辉,永远朗照。”   说着羞赧地把手中漂亮的札本呈上。   记忆里傅太后最喜欢的是她天真纯然,翘翘还照着幼年的模样言笑。   哟,怎着三四个月不见,我翘宝儿似又灼灼了几分。   傅太后揽住小女幽香的肩,靠在膝前取来看:“啧啧,瞧我翘宝儿多乖,自己晓得不足,有则改之无则加勉。这都会抄千字文了,小嘴儿也甜得,哀家如闻甘饴。”   卫姮的确是又灼灼了几分,她自己照镜子都多有觉察,今日进宫,她还在眉心点了花钿,巫女洛神般的嫩玉绝色。   待得打开那书札,翻几页下来,千字竟没有一个错处。   不禁乐得傅太后眉开眼笑,就对太监张兴才说道:“也拿去给皇上皇后瞧瞧,看丫头子聪慧,长进了不少。”   皇帝自是好说话的,只纪皇后勾唇浅笑——母后这捧一个丫头捧得也过度明显,恁她个背错的诗都能夸出押韵,只怕随便写几行蚂蚁,也都是天人之姿。   然而从张兴才手里接过,但见个个字体清盈秀劲,排列工整,没用几分功夫是练不得的。亦不由得有些惊奇:“皇帝你看,确是为进步不少。”又说道:“太子在哪里,也拿去给钦儿瞧一眼,省得整天说我们逼他受累。”   纪皇后手握后宫一应事务,又有英国公府窦家兵权为皇帝撑腰造势,是以对太后捧的这个小丫头没有意见。再则卫翘翘娇憨纯粹,便他年入了东宫给钦儿又如何,折腾不出什么水花来,至少长得还是纪皇后挺喜欢的模样,生下崽儿就成。   此刻萧钦可不在这边,应该是同云麾将军的儿子李琰在对弈。   皇帝自然心知儿子怎么想的,上回太后生辰宴后,太子对他皱眉怨语:“父皇缘何频频将儿臣与那小女牵扯?儿臣便他日要娶太子妃,也须是情投意合、锦瑟和鸣者,断不接受强扭的瓜不甜。”   大晋王朝对男女婚嫁多有自由,太子这番话却也没错。再则身为东宫皇储,择个自己喜欢的正妃确为常理。皇帝萧宥只开解他:“是人都会变的,钦儿现下看她是烦扰小女孩,过些年再做论断不迟。”   眼下猜着这儿子估计存心躲出去了,皇帝萧宥便笑笑道:“在外头下棋呢,由他去,一会进来再说。”   御园有规矩,男子满九岁后若未得召见,不可随意靠近后宫嫔妃。是以,世家小公子们都在外头的空处玩耍着,有太监覆手站在皇帝这边的亭廊外,区隔着空间。   侯夫人毕氏带着两个儿媳也进宫来了。虽然琢磨着孟氏做法缺妥,但当年原是自己开口请人家表夫人留在府中续弦的。好在没酿成后果,毕氏后头有提点过几句,卫谨先时本不欲续弦,是老婆子我提到翘翘儿,他才心软扛不住。这事儿揭过便罢了,以后莫存着无须有的想法过日子。   孟氏自当谦慎受教。   毕氏在旁为孙女儿解说道:“承蒙太后皇后娘娘夸奖,翘翘为着要进宫来贺新年,这孩子熬了几个晚上写《千字文》,零零种种抄了有几本,最后挑了这本最好的呈献上。”   呼~纪皇后抿嘴一笑,倒觉得很是朴实合理。   傅太后抚了抚卫姮娇嫩的小手,爱宠地叫她:“成,好孩子,自去找姐姐妹妹们玩儿吧。”   瞅着小姑娘离去的俏影,复正色了一下说道:“哀家爱重的翘翘,她便没有亲娘的陪伴,那也是哀家的心头宝。要仔细照拂着。抄书刻苦无妨,但也别冤枉着、委屈着她。”   敢情这京中发生了什么,都逃不过宫中的法眼。   其实边上的命妇们也都听得懂,毕竟谁家哪个府上没点儿猫腻。这事儿卫家虽然自己没说什么,可外头传出去,大家心里都能掂出些斤两来。只是孟夫人素来懂得人情打理,各家夫人都得过好处,便做不提。   孟氏谦谨低头。   广阳公主盛气凌人地瞥了一眼,几分似笑非笑的模样。怎么着,我就说有猫腻了不对吧,谁人家养孩子催馋吃多睡。   这孟氏也忒是沉不住气!   瞧着孟氏离自己站得近,广阳公主便恻恻低笑道:“侍郎夫人这搞的哪一出,在太医眼皮子底下使招子。七月进宫来才得了太后的笑脸,淑妃娘娘正寻思着,近日在母后跟前抬举你们孟家绸缎,让孟家晋级为贡品,这却怎么好开口点提。随我去淑妃娘娘跟前赔个话吧。”   孟氏正盼望着与郑淑妃的关系能再打通一步,此时哪里还敢辩驳澄清,看广阳公主的眼神示意,便带着卫卉跟去了。   *   园子里,几家的小姐们见着卫姮从亭廊下来,亲昵地叫了声:“翘翘儿。”   卫姮定睛一看,门下给事中的外孙女、吏部郎中的独女、御史台监察史家的四小姐,原为前世自己身边的姐妹团。虽然姐妹团一贯讨好巴结着她,一边又忌惮着李绯和窦韵,但并不妨碍结交。   卫姮便也笑着迎过去。   旁边的李绯和窦韵叫道:“卫翘翘,大公主那边在玩击鼓对词的游戏,你可要同我们一起过去吗?”   李绯和窦韵还如曾经的模样,记得窦韵后来嫁给二皇子,做了皇后。李绯在太子鳏了之后,终于得偿所愿入东宫做了侧妃。后太子出家入道,李绯顿又勾搭二皇子萧锒,上了他的床。   大晋王朝兄弟易妻原也有见,萧锒便也封她一个贵妃。而卫卉,记得原是跟从三皇子萧铮的,怎么的最后萧锒登基后,竟也将她纳了去。   倒没必要给自己多树敌,卫姮答:“好啊。”便与二人一同去那边的亭子下。   窦韵和李绯泯然对视一笑,那边太子殿下正与三哥李琰在下着棋,边上还有众多世家公子围观。卫翘翘今日写字是被夸了,谁知道是不是找人代笔的呢,等会儿玩词令对不上来,看她在太子跟前怎么出丑。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啦,谢谢小可爱们的支持和灌溉打赏,笔芯!   -----   小饱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21-05-22 16:45:08   读者“嘉颖宝宝”,灌溉营养液+12021-05-22 20:31:10   读者“fl”,灌溉营养液+52021-05-22 13:35:00   读者“结根泰山额”,灌溉营养液+952021-05-22 09:54:54   读者“木秀于林”,灌溉营养液+202021-05-22 01:52:05   读者“菜妈”,灌溉营养液+42021-05-22 00:09:25 第二十九章 薄言采之   (二十九)   大公主萧蕴与太子萧钦都为纪皇后一胞所生, 萧钦早一步落地,故而为皇长子。   此刻汉白玉桥边的亭子下,已经坐着六七个世家小姐了, 大公主萧蕴正在点人数,见着卫姮李绯几个过来, 便招呼道:“游戏正要开始, 人多热闹些, 你们也来玩吧!”   “喏。”卫姮颔首鞠礼,跟着一道走进亭去。   这是两座相邻的日月亭, 旁边的耀日亭里世子们围观着下棋。   卫姮看见正中的棋桌上,少年李琰身着绯衣, 墨发高束,正在与太子对弈。他着绯衣越发肤白俊美,清逸地坐在那儿, 好生吸引视线。   前世大凡有在人前显露的场面,基本不见他, 李琰惯用冷淡的气宇将他的狠硬手段裹藏于人后。以致卫姮初嫁给他时,宛若无意中发现的宝。   今世倒在书院里文采谋略武艺上乘,世家贵族子弟的交际中, 他亦处处显露其所长, 游刃有余。   看来是在攻坚新出路了——本来也就是个胸有城府、利析秋毫的角色。   卫姮又瞥了眼对面的太子, 太子萧钦着墨色飞龙袍, 宽肩直脊, 兀自凝眉思考。他在她心里永远是大哥哥。可能因为后面成过亲,再见到太子,卫姮发现,她更多的是敬畏和忐忑, 竟无有其他情致了。   但想着后来的事情不都没开始发生吗,今生也断不会再那般犯傻,她就镇定自若地收敛心绪。   “公子,小夫人来了。”巫旋站在自家公子身旁提醒。   李琰自然也已经注意到卫姮了,这里无人能似他一般,对她的幽幽淡香那般敏锐。   这些日子,李琰越发怀疑卫姮也重生回来了。他差人去了解过,卫姮在七月见太子前,所有的表现都与前世无二,甚至刚跟窦韵为着广宁府的锦帕撕过一场架。但在那之后,因为她继母说气味的事,然后从梯-子滑落,卫太医就去给孙女张罗书院,再见便性情发生了巨变。   这与巫旋滑摔倒的时间差不多。   然而却又有些迷糊,毕竟今生卫姮对他的不喜欢,是从小就开始的,即便现在如此排斥他,以她的小心眼和爱记仇,哪怕只从前叫过她几次肥翘而已,也情有可原。   李琰太想刺探出,卫姮到底是不是自己前世的妻子了。   他正在同太子下棋,预备赢一输二,为着让太子赢得意犹未尽,输得也心悦诚服。方才第一局李琰已由太子险险地赢过,第二盘他赢,这第三盘,须得让太子赢得乱中取胜。   他便噙了噙唇角,对巫旋说:“观棋勿语。”   泠月亭里,二房傅氏生的卫怡也坐在贵女之中,看见这个比自己长半岁的堂姐,就有点心急。堂姐空若花瓶,不会几个成语,待会儿若对输了,只怕又表演些简单的口技。就这还要被太后夸她天赋秉异。   卫怡怕她一会输了,被得李绯一顿嘲解,亭子下又要乱起来。也就是大公主好和气,回回总叫着人多来玩。   击鼓传花游戏乃从右到左,宫女蒙眼敲鼓,几时鼓停,花在谁的手上,谁便起个和新春有关的成语。接着一个个往下接词,词头的字必须是前一个人末尾的字,到谁那停住接不下去,便站起来表演个简单的节目。   虽然输了,但表演节目亦是个展示才情的好机会,是以姑娘们都觉得甚好。   卫怡生得文意淑静,便走过来,对李绯说道:“绯儿姐姐,可否给腾个空隙,我坐在翘姐姐的旁边。”这样就可以给她搭简单的词汇了。   李绯定着屁股不动,她可不会让这样一个卫翘翘出丑的机会跑掉。就只是应道:“座位已是先头选好的,怡儿妹妹还是别调整了,好生麻烦。你瞧卫翘翘自己都没意见,眼看大公主要开始了。”   卫怡也是个不会纠缠的,只好坐了回去。   “咚咚咚——”那厢大公主把两掌一合,宫女徐徐敲起了小鼓。   头个接到花的是二公主萧蕙,萧蕙十一岁,为周德妃所生,起了个“春风和气”的好开始。一路轮到卫姮这里,卫姮接了“旗开得胜”,下一个念道“胜券在握”,“握手言和”,绕一大圈,在户部尚书的千金宗解玉这卡住了。宗解玉便起来吹了曲短笛,大家拍手称赞。   第二轮花被卫怡接到,卫怡起了个简单的头,轮到卫姮时又给过了。   隔壁正在观棋的男儿们也往这边看着,三皇子萧铮便戏谑道:“卫王姆家的翘翘看似有些长进,竟是学会了对成语。”   难得没叫卫姮“胖翘翘”已经很给面子了。   泠月亭下李绯和窦韵就颇不是滋味,微微传递了眼神。   接下来第三轮,是窦韵身边的勇毅侯府三小姐,好家伙,她三个人干巴巴递到卫姮这边,是为“躬”字开头。卫姮便在书院罚站时背诵不少成语,可赫然一下也想不起来。   不由得攥着撒花织金锦的袖边,凝着眉头卡住。   巫旋在那边瞧见,便着急地扯李琰肩后绯衣:“公子,咱们夫人没词了。”   没词了找他干嘛,他又不是词典。   旁边的世子们亦纷纷地替卫姮着急起来,不由自主地帮她思考。   李琰本不欲在太子跟前表露心猿意马,奈何更忌惮卫姮被别家的公子注意。   虽是淡淡蹙着剑眉,口中却极低语速地道了一句。   诶,公子英明。巫旋连忙屁颠颠去找笔。   卫姮冥思苦想,正好赶在时间内想出来:“我知道了,躬逢其盛!‘亲自参加了盛典或亲历盛世’,此词应当应景。”   她就根本没听到李琰那边的动静。   李绯儿站起来道:“不算。刚我听着有人似乎念了一个词,卫翘翘作弊。果然,三哥在给卫翘翘作弊。”   方才姑娘们这边玩得激烈,世家公子们那边多有帮忙呓语想词,李绯这么说大家也无可辩驳。只顺着视线一看,那边巫旋步子刹不及车,手里正攥着一个小纸团呢。   窦韵命丫鬟把纸团取来一看,上面竟却刚好就为“躬逢其盛”。   这能说什么呢?能说是夫妻心有灵犀吗,呸呀,李三公子多此一举。卫姮都气死了。   世子们发出唏嘘,未料李琰一边对战萧瑟,还能给卫家小翘美人传递纸条。   是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大家自然而然都把卫姮归为小翘美人了。   李瑞在旁戏谑道:“不稀奇,我三弟打小就爱围着卫翘翘转,才几个月他就去圈她的小腿窝,翘翘撕架他还去劝,给她踢毽子取悦她。我大哥说他怕是想定娃娃亲。”   欸~~世子们起哄声更大了。而且还在一个书院,卫翘翘娇美绝尘,李琰世子冷俊惊才,好像是可以的。   此刻的卫姮也不确定是原来的,亦或重生回来,若是重生回来的,让她晓得自己去调-戏以前的她,怕不知如何奚落。李琰白皙俊颜上微微赧然:“二哥莫要胡诌,扰我思绪。”   他从前只觉着她胖得好玩,随便多瞧了几眼罢。   只能安慰这样也好,一会儿输便情有可原了。再则太子烦恼卫姮,如此也可纾解他压力。   卫姮没想到李琰还跟自己有过这些交道,他不是顶寡淡少语吗,还管她闲事做甚?   算了,她今生可没想同他牵扯,这亭子下多少男儿济济,他日哪个的命运不比他顺畅,找个谁人不比他香?   她便应道:“我根本看也没看着纸团。既如此,便跳段舞蹈给姐姐们助个兴也好。烦请宫女姐姐打个声律。”   说着便站到了亭子中间去。   没人看过卫翘翘竟然还懂跳舞,一时除了卫怡有些担忧闹大外,其余各色目光纷纷好奇地吸引过来。   卫姮倒是没慌,手起,唇唱:“采采芣苢,薄言采之。采采芣苢,薄言有之。……”绣花小鞋踏起,跟着鼓声的韵律动作起来。   这原是一首田间妇人采集收割的短歌,节奏明快。从前卫姮去田庄看望林雁姨母时,每每看到庄户女子们跳,见着几次她私下就也学会了。   也给李琰跳过一次。   在回到这里的两年之前,那段时日李琰操训府兵,半个月没归家。婆母云瑶跟她说:“阿翘不然去营房看看你丈夫。”   卫姮脸一红,傍晚就去到府兵营了,反正她有婆婆的旨意。   八月末了的秋老虎,把男人训练得一身风尘。卫姮叫李琰用剑柄在桌上敲律,然后便跳给他看,只当给郎君放松。   结果那日夜晚,可能是小别胜新婚或者其他,李琰别样生猛悸动。又趁卫姮不注意,把她颈子上戴的一枚小香符给撤掉了,不管卫姮怎么折腾他都掐着腰不容她去捡。第二天卫姮躺在将军营房的榻上起不来,气得骨都似散架了,以后都没再跳给他看。   耀日亭下,李琰也睇见了卫姮的舞姿。少年修长手指略微一触,又兀自沉稳地推动一步棋子。   太子扯唇笑笑,不察痕迹地松了口气,继而将了一个军。   李琰看透,顿然拱手起身:“太子殿下棋艺精湛,谋略了得,这剩下的二步不用再走,臣子已输得心服口服。今日得与太子对弈,受益匪浅!”   太子却竟是眉宇轻松,雅意的脸庞上含笑,仿佛十分心悦这位李陵将军的儿子与卫翘翘扯上关系。萧钦应道:“你亦神乎其技,棋逢对手是为快意之事,改日不妨到东宫继续与孤再比试!”   李琰恭敬:“不胜荣幸。”   那边卫姮也跳完了,原就是首不断重复的短歌,却发现周围都很安静。   “啪啪”,大公主萧蕴带头鼓起掌来,笑道:“跳得好极了,这样的舞姿新颖而纯然好看,翘翘儿是在哪学的,不见哪家教习姑姑有教过。”   萧蕴还蛮喜欢脸蛋像桃子一样娇嫩嫩的卫姮,可惜不懂皇兄为何抵触。尽管翘翘贯日出现在哪,哪里最后必少不得一顿你撕我扯、谁也不让谁的掐架,可萧蕴还是喜欢处处叫上卫姮来。   不过今日这样发自肺腑的赞赏,却是为第一次了。   李绯扎着盈盈的飞仙髻,撇嘴道:“鼓声粗简,舞步亦粗简,只怕是民间之物上不得台面。”   卫姮心想,李绯和窦韵这样的脾气,尤其李绯的嘴儿,学了广阳公主,逢事儿必要占赢。窦韵还稍好些,许多时候都是被鼓捣的那一方。上辈子窦韵当了皇后,转头男人就被李绯儿挖了墙角,封为贵妃。也不知道那似佛海空灯无涯般的萧锒,是该怎么管束后宫这一堆事的。就这样子,自己便不想与她为敌,李绯也不会打住的。   卫姮解释道:“回大公主殿下,是在农庄里。看到妇人们采摘丰收时跳的舞蹈,十分喜悦,我看过几次,心里就记下了。原本国之大典,许多的祈福祭祀舞蹈也多起源于民间,翘翘觉得学这个也没有什么。而今正好贺新春,便跳来恭祝我们大晋新的一年昌荣丰收了。”   呵,数月不见,那个只知吃肉喝汤的小胖妹竟也成长这许多。   太子萧钦也想给点鼓励,毕竟上一次樱花书签因为自己的态度,使得她被三弟借题发挥了。   萧钦便沉声道:“卫姮妹妹说的是极,天下苍生,是为一体,无分贵贱……以后,再接再厉。”   说完怕她又再痴迷自己,便拂袖自去找父皇母后那边说话了。   “喏,谢太子殿下嘉奖。”卫姮在亭子里乖巧地谦恭鞠礼。   没喊太子哥哥。   萧钦背影微微一顿,几分不自然,但又松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啦,前两天在琢磨对手戏,今天才更新,海涵~   感谢小伙伴们的打赏,鞠躬~!   -----   读者“素年锦瓷”,灌溉营养液+12021-05-24 23:32:29   读者“泱了个泱”,灌溉营养液+102021-05-24 21:03:22   读者“14505042”,灌溉营养液+32021-05-24 20:35:46   读者“50457710”,灌溉营养液+32021-05-24 08:21:53   读者“嘉颖宝宝”,灌溉营养液+12021-05-23 21:45:25 第三十章 樱樱红唇*   (三十)   亭内人群散去, 卫姮适才跳完短舞,微有些喘气。   卫怡看着堂姐,眼里释然道:“母亲时常念着, 翘姐姐近日多有勤奋,原来是真的。方才的《芣苢》跳得让怡儿眼前一亮, 好看极了。”   前世卫怡少有同卫姮交集, 卫怡是文静雅怡的芙蕖, 卫姮是娇艳芬泽的美人蕉,卫怡师从庄彗, 总闷在房中读书,后来嫁给志同道合的师兄, 夫妻一同修书游历去了。   卫姮笑道:“岂敢担二婶的夸奖,我还有诸多不足呢,改日前去讨教妹妹。”   卫怡点点头:“好, 那我去找我娘了。”说完领着丫鬟先走一步。   卫姮回头,看到隔壁耀日亭下李琰递过来的眼神。他站在对面, 仍是少年冷俊白皙的脸庞,可锐利的凤目却叫卫姮熟悉。那是前世李琰在册封大将军王之后的神色,成亲三载半, 后来几个月的李琰才是他真正的模样。   卫姮便驻足没走, 泯然一笑:“李琰师兄似有话说, 不知有何贵干?”   李琰跃下日亭, 走到她这边来, 拱手一揖:“万物迎春,百事更新,卫姮师妹又长一岁,学会了与人相处交际, 令人倍感欣慰。”   这话都不知道是夸她还是损人。卫姮猜着他必是看穿自己了,便没打算继续隐瞒。左右已吊了他几个月,那就挑穿好了,正好把账清算一算。   卫姮亦做小女儿谦谨鞠礼:“辞旧迎新,金玉满堂。琰师兄这般年岁,便懂得攀附谋利,实在可喜可贺。”   她的眼里目光亦透彻,亮濯濯的。回忆前世,卫姮似是站在蔚云台上参不透人世的一缕薄雾,眼神、举止什么都带着一丝蒙蒙的雾气,可今时的她是生长在尘土里的花,有哂笑、有刻薄、有精灵和烟火,更为艳丽动人。   李琰凝着卫姮,她方才的舞蹈他太记忆深刻了。她跳得那般憨态动人,他凤目里有火光异动。   李琰便沉声道:“为了不至于他年鸟尽弓藏,突遭毙命,连身边的人都护不住。如今既有前车之鉴,自当好生经营,做长筭远略。”   呵,护身边的人。只怕是后院那些新颖的美姬吧,至于她,反正给一颗药喂死下去就可以。   卫姮勾唇道:“那李琰师兄真是未雨绸缪呢。只是师兄既不做亏心事,怕什么断头毙命,莫非亏负他人的事儿做多了,心有余悸?”   知她惯常噎人厉害,前世李琰便没少被她噎得凛眉龇牙。罢,她只要是那个卫姮,李琰都心甘情愿。   两个套在年少壳子里的人,说着成年的大人话,略感荒谬。   李琰叹道:“世人情复杂,少年时候欠下了人情,便逐渐做了些顺应当局的事。然而京都各家权势纷争,又有谁人能摘得干净,最后结局莫不都为你死我活。落在我手下的那些,基本是该杀之人。至于卫姮师妹的顺安侯府,不也陷于其中?如今师妹一改从前,多有用心钻营,若非为了避祸?”   说得虽是,可卫姮不买账。   卫姮冷冷一笑道:“李将军既用药将我毒死,又何管我做什么?我做的都是我乐意之事。既知前世已翻篇,那就祝你保住项上人头,再度位高权重,一手遮天。师妹先告辞了。”   说着起步欲走。   李琰心弦一悸动,是她,忽而千百柔情纠缠涌起,蓦地伸手将她牵住道:“翘翘儿,那颗药没毒。”嗓音乍然地低柔,接着道:   “新帝忌惮我手中之势,我欲以后院酒-色分散他注意,伺机带你避世离开。岂知消息被隙走漏,新帝先一步下手,我便只得用药将你昏迷,嘱咐巫旋从密道送你出关外……怕你知道真相不肯吞药,没告诉你因由,倒不如让你恨我,出去后也好将我忘干净,继续惬意地生活。”   卫姮小鞋一顿,脚步迈不开,只察觉少年清爽的掌心扣于自己指尖。   耳畔回响起当时李琰冷汗津津,抵在她上方的话:你会闭上眼睛睡过去,此后自由自在,无有拘束。   然而她竟没想过这药没毒,而他的“闭上眼睛睡过去”,原意是要将她护送走。   卫姮眼眶默然湿了湿,心中气恨他就更甚了。   倔强地仰了仰下巴:“药没毒,抱美人贪欢也是假的,当年娶我也是很勉强吧。夫妻三年多,竟不知李琰将军真面目,原是嫁了个双面人,连死都给我瞒着,郎君好厉害。”   又听到她不自觉叫自己郎君,她的嗓音甜,前世每次一喊李琰“郎君”,李琰心都甜腻发软。一边烦恼她日渐沉迷了自己,一边却又眷她的温柔多娇,被她搅扰出多少气恼,瞬都能不听使唤地散去。   翘翘儿,娶她虽是冲动,却绝非勉强。   李琰松开卫姮的手,继续道:“娶你入门,一切皆为水到渠成,我对翘翘真心实意,绝无负心。隐瞒身份,只因想着当事情尘埃落定,便与日常生活无异,仅此而已。”   “药无毒。你的祖父兄台们也都在关外安妥,我本欲将你送出去与他们团聚,好给你个惊喜。然而也正因着这事,越发触怒了新帝对我的猜忌,动下了杀机。此事你可去向巫旋取证,他与你一般时候穿回来了!”   他没告诉卫姮,是在娶她之后才察觉新帝对她的惦想,渴望釜底抽薪地将她囚宠,才惹来了杀念。毕竟卫姮并不知道二皇子惦念她,昔年卫姮与萧锒的误会发生时,她尚沉在迷药当-中,自己恐怕都记不太清楚,今生又何必再提。   卫姮没想到巫旋也回来了,那小伙子前世在她跟前多有出现,处事克谨有责、寡言沉默,难怪今生忽然变得这般殷勤。   原是李琰特意让他关照的。   她此刻竟才知道,李琰为自己做了那么多。尤其是当得知祖父与哥哥们都被他安置在关外,且他并没有背叛她。   算了,卫姮看着亭下男儿年少时的清逸,舒口气。   便放软了嗓音,说道:“既如此,那便谢过李琰师兄有心了。夫妻一世,好聚好散,如今重回来,什么都还没开始,你我已无牵绊,以后就大路朝天,各顾各的吧。反正你也觉得和我过得不痛快,此后不必为难。”   她竟是放得坦然,干脆利落的,不似记忆中爱缠人的翘翘儿。   李琰倍感意外,他幼年哪怕嘴上说着决绝,可每每却不听由使唤地走近她。忽而听卫姮要放手,只觉心里空落,少年俊朗眉宇拧起,但如何也说不出那个“爱”字来。   只知是被这女人一步步笼络进温柔乡的,她的温柔沾之难弃,然后便挂在了心上,稍稍动一动都扯筋牵骨。   李琰别扭道:“我指的是,翘翘儿同我生活受了委屈,并非说不痛快。我只怪自己没有把你照顾好,巫旋说你那些日子常在院中呕吐,而我喂药前才发现你腰肢微隆,一切却都已来不及……是我对不起翘翘儿,未能将你们保护好,便将我性命给你都不足平息!”   嗯……你们,呕吐?   卫姮起先没听懂,待一见着男儿棱角分明的俊脸上写满自责,方得明白过来。   忍不住噗嗤想笑。   李琰他还有脸提,那段日子卫姮差遣丫鬟去打听,回来禀告将军今儿抱阿魅,明儿搂青青,卫姮一腔怒气撒不出,叫丫鬟们弄了口火锅,时常同绮绿吃香喝辣。有时辣得喉痛,难免干呕咳嗽,而消化不及时,小腹看着莫不就隆了。   她前些日子才来过月事呢。   卫姮似忘了此刻的幼女娇貌,揶揄道:“大可不必,莫要听得巫旋什么胡言乱语,自作多情瞎揣测。我只不过吃撑了罢。以李将军的频率,只怕到月事绝了的年岁,也不会怀上。”   李琰浓眉紧蹙,但听得她这番话,忍得不反驳,又实在气郁。   天晓得彼此是有多合拍。   只低沉地咬着薄唇:“姮师妹笑得开心?从前我身份多有遏制,许多事不能随心所欲,可便是频率较少,也未见得你不痛快,未少见你那绮绿去寻我。今时尚小,不同你说这些,他日再说。”   卫姮被揭穿,白皙的脸颊顿时也红得似桃腮:“他日不会再和你有机会。天下男儿攘攘,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他日换一棵树后,再同从前比较这些。告辞。师兄请记得井水不犯河水,各是各。”   说着招呼了不远处的绮绿,一起往亭廊那边去找祖母了。   小夫人织金襦裙走远,真的就是小小年纪,已然姣美如花盛放。   巫旋跑过来,着急忙慌问道:“公子如何了,夫人可有说原谅公子?”   李琰揩起绯色袍摆,清逸身躯往石凳一坐,眺向远方:“前尘往事已过,原不原谅也无意义,便顺着这条路往下走,看将来吧!”   呃,看来是没把夫人哄好。   巫旋暗叹,忍不住碎念道:“女人生气时候总难哄,应当直接告诉她你多爱她,夫人惯是心软,公子又不是不晓得,从前公子倒懂得讨哄,如今活两回,怎得退步了。那夫人的呕吐……?”   “说是吃辣串呛的,你可是见她只在吃时呛住吗?”李琰被他念如紧箍,面有窘然问道。   卫姮虽说得绝情,他却知有几分道理,毕竟未来漫漫,之后会有诸多可能。她既未受那份委屈,他心中的自责便能少一点。   但听卫姮说要另择一棵树,男儿心里却有股酸意。   ……还能有这样的啊,那夫人是有多能吃。   巫旋咋了咋舌,又点点头:“好像每次看见夫人干呕,确都在火锅旁。”   “李三公子!”对面石径上跑来一个青衣太监,边跑边抱着怀里的扫尘招手。   “那便是了。”李琰便舒展眉宇,重新站起,主仆二个迎上前去。   *   游廊上,傅太后正看着云麾将军的妻子云瑶说话。   傅太后言笑晏晏道:“你就是李陵将军的夫人云氏?今岁你丈夫在边疆,虎虎生威,大仗小仗皆打得漂亮,你在后方独守家庭,也是辛苦了。”   云瑶猜得今日夫君带自己进宫,必有娘娘要召见说话,未料竟是太后亲自体恤,不禁欣慰且虔敬道:“夫君保家卫国,臣妇在京都持家教子,原是应当的。大晋打了胜仗,其中有夫君的一份功劳,臣妇也觉得骄傲。”   是个识大体的妇人。   傅太后听得点头,又望了望四周道:“你那儿子呢?哀家听说你那小子也极是有才华,文韬武略样样排前,此刻人在哪里,过来瞅瞅。”   李陵、李琰,这皆是广阳公主所嫁齐国公府门下子弟,齐国公府的兵权握在傅太后手心,傅太后自是有心提点。   早有识眼色的太监去把李琰从外头叫了来。   但见个英姿隽挺的少年儿郎,脸庞如凿玉清俊,凤目锐气,踅近前来,拱手施礼道:“臣子李琰在此,叩见太后娘娘,太后千岁安康!”   字正嘹亮,声如贯珠,原乃不过十二岁上下,却已生得这样拔高。   傅太后细细打量,看得出是块可打造的好材料,弯眉淡笑道:“哀家记得你幼年说过,你父亲的不是杀气,乃是保家卫国的势气。你儿小小,这可好,一转眼已然半大男儿了。须知我大晋王朝不缺的是脂粉香,要发扬的乃昂扬势气,放眼我朝江山富丽、女儿娇俏,今后可都得仰仗你们这一拨男儿保护呀,不可怠慢!”   那边窦韵站在窦三夫人的身旁,瞅着眼前冷逸的李哥哥,目若星光,目不转睛的。   李琰未曾觉察。   郑淑妃出自傅太后母家,傅太后揽重齐国公府,为着的不过是郑淑妃所生三皇子。现年太子勤勉英毅、龙威燕颔,窦家、李家各分兵权,一应相安无事。但他年太子东宫之储动摇之后,傅太后便有心扶持三皇子。而三皇子萧铮,外露跋扈,前世萧锒逼宫,萧铮最后失踪,却不为可扶之君。   现今已有前车之鉴,不宜在此时站队,皆保持观望则是。   李琰微一思量,谦谨措辞道:“大晋国土昌盛,女儿娇美,男儿英勇,李琰必当谨遵太后教诲,勤学苦练、夙夜匪懈,他年像父亲一样骁勇善战,保家卫国,为皇上效忠!”   哦呵呵,倒是很会说话嘛,尽忠皇帝,无妨,小儿郎心性尚醇,往后多提点就好。   太后笑起来:“好,好,都是一群有志气的孩子,让哀家看到了希望。来呀,兴才给行赏,今日春节,哀家便不打扰你们兴致,都自散了去玩儿吧。”   太监张兴才捧来几方玉坠,各家世子小姐们一人一枚。李琰行礼接过,对上了旁边卫姮明晰的眼神。   卫姮粉扑的娇颜上笑意潋滟,知他今世圆滑,哪边的泥都一身不沾。   前世太子英伟才干,颇为服众,朝中大臣无有不期待。但在娶太子妃后,原本英健的身躯日渐枯干咳嗽,后面洛阳回宫的途中,太子妃马车失事,太子一意责怪自己,人便愈渐萎靡。   纪皇后失势,京中人人都猜意气飞扬、声张势厉的三皇子将要上位,岂知忽如一夜二皇子攻入皇城,发生了一场玄武门的夺宫之变。   目前看,这几名皇子殿下确须观望。   但见着李琰旁边站着年轻利落的云瑶,心中对婆母的情意升起,想起她前世对自己如女儿般的照拂,卫姮不觉对云瑶咧唇一笑。   *   回府的马车里,云瑶回顾着入宫一幕,不由得对儿子道:“我看卫家的大千金,果然如幼年盛传,极是娇憨讨喜,脸腮如桃,樱樱红唇,怎的有女儿生得这般可人。不知为何觉得十分面善,瞧着是喜欢的,只可惜太后跟前爱重的人,不能为我儿祈盼。”   原来母亲果真一眼看见翘翘儿就喜欢上了。李琰心想,他日母亲只怕会更加瞧着她欢喜。   只是今时却不这般回答,应了句:“他年长成,诸多变化不料,母亲无须提早为此忧心。”   云瑶怎么瞧着这个儿子却似要早熟,都怕管不住的。幼年原本嘱他多忍让,只他不知忍让,更显才干犀利,反把几个堂兄弟收得服帖。各家夫人莫不从儿子十多岁开始上心,且看他倒是心意淡然,也不知脸红。   ……   时日飞梭,很快便迎来了开春后的庆典大选。   去岁北方靺鞨部落谴使求和,正好也有几个番邦递了文书要来朝贡,皇帝便定了明年九月重阳节举行朝拜大典。   纪皇后听完提议,既然九九重阳,不若再选九个童男与童女,九九八十一少年旗护卫,一起站于大典之上,一则展我大晋雄威,儿女华盛,后浪可畏,二则为太后祝寿祈福,福寿延年。   皇帝萧宥深以为然,遂便命了礼部在太极殿前,甄选京中各士族的官家儿女,以便参与明年大典。   这对各家来说,确是为难得的荣耀。   四月底这天的天空晴朗,卫姮便站到了太极殿前,随同来的除了二公主、四公主、窦韵、李绯等贵女,还有二、三皇子、四皇子和国公府公子几个。   作者有话要说:  嗷呜,修改了下细节,多加了三百多字,亲亲们久等了,本章随机送红包30个!   -----   感谢:   甜甜圈小姐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21-05-25 06:26:14   湛蓝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21-05-25 07:18:46   湛蓝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21-05-26 19:48:11   湛蓝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21-05-26 20:59:47   读者“C.Y”,灌溉营养液+132021-05-26 16:39:43   读者“朱朱”,灌溉营养液+12021-05-26 08:35:25   读者“pisces91”,灌溉营养液+42021-05-25 18:12:16   读者“毫无感情的催更机器”,灌溉营养液+102021-05-25 09:57:32   爱大家!! 第三十一章 三月桃花   (三十一)   四月渐热, 日头打着太极殿前的汉白玉栏,栏杆上狮子头圆柱闪闪发光。卫姮着一抹若草色半臂短襦,搭铅丹高腰多褶斜裙, 露台上的风吹着裙裾微微作响。   在她旁边是二公主萧蕙,三公主萧苒, 四公主萧芍, 以及英国公府窦大小姐和窦三小姐窦韵, 齐国公府李绯与勇毅侯府三小姐沈若珍、还有一名三品大臣的千金。   这次选拔的九童女,年龄皆在九至十二岁, 包含皇室公主、公侯贵女与大臣家的千金。男儿那边年龄则在十二至十四岁开外。   二公主萧蕙出自周德妃、三公主萧苒出自吕贵妃。吕贵妃是这元极宫后宫之中的顶顶老好人,襟怀厚蔼, 慈善礼让,便哪个妃嫔不慎说错把她得罪了,吕贵妃也都是大人不计的。   周德妃则性格温沉, 虽生有二公主、六皇子和十一皇子,却仍谦和低调, 毫不参与纷争。   是以,除了萧芍、窦韵、李绯和沈若珍四个是随时凑起又随时解散的小团体外,其余都是好相处的, 有了前世的比较, 卫姮倒是心态宽敞。   她本年岁尚小, 初初八岁而已, 够不上入选之列。然则生得面赛芙蓉、玉叶金枝, 又得慈安宫太后娘娘的偏宠,是而专专给她排站到了第一个。   少年太子着玄黑绣龙爪斜襟袍,他日将与大公主萧蕴负责在主殿外,协助皇帝参与重阳祭典的礼式。此刻兄妹二人也陪同在露台上, 听着礼部官员的陈述。   见着卫姮妹妹娇憨地站在汉白玉栏旁,黑亮的桃花眸听得十分认真,略感好笑地勾了勾唇角。   卫姮赧然地服一礼:“卫姮请太子殿下安。”   萧钦觉得甚奇怪,怎的忽然都不叫哥哥了,但又觉得没甚必要开口问。遂点头。   卫姮看向对面的男儿郎们,李琰一袭玉白圆领长袍,发束玉冠,十分醒目地站在其中,见自己看向他,他早已凤眸灼灼地凝望过来。   目光不似前世将军时候的冷硬躲闪,多有柔和包含其中,仿佛关切挂念。他原是生得十分俊美挑拨的,卫姮樱桃小唇一咬,娇慢地扭过头。   记忆中这样露脸的场合是不见他的,或者在八十一少年旗护卫也未必。   今生倒是各怀心思,各有钻营,想来好笑。   又忽然发现窦韵目光潋滟地望向他的模样,就更好笑了。   果然,在他风光时候原是吸引桃花的,就说怎能亏欠他那一副好样貌。   只这视线一扫过,却又看到了站在末尾的二皇子萧锒。前世萧锒虽娶了窦韵,可多有传说他和卫姮有过露水姻缘,但事件双方的两人却并无交集。   那时卫姮刚过十六及笄,在三月的郊外御园赏桃花。她自十四岁与孟氏冷淡后,身姿便逐渐收敛了下去,到十六岁已腰肢纤婉,笑起来嘴角浅浅梨涡,婀娜娇态了。   只因着昔年被骄纵溺养,生了恣肆造作的名声,是一枝带刺的牡丹,即便适龄公子们多有惊叹其美貌,嘴上也绝不承认,仿佛承认就输了,没人敢觑觎。   后来折冲将军李琰摘下这朵牡丹,不知引发多少暗叹。   那刻正瞧着枝头的桃花,忽然有太监前来告知,说太子妃在园外的途中等她,有急事相告。   卫姮心里觉着奇怪,自打太子成亲后,她就都无在跟前露脸了,有何事相告呢?可那会儿太子已成亲二年,听说太子哥哥日渐清削咳嗽,扰得皇帝忧愁,祖父也多有往东宫诊脉,她又怕真有事,就乘坐马车出发了。   一上到马车里,顿时一股雾气扑面,卫姮头眩了眩,逐渐坐着发热了起来。不自觉地解开对襟短襦的系带,躺靠在车厢内昏沉。   二皇子萧锒那边,则听说顺安侯府卫一小姐在马车里晕倒了,他未听清,只以为是卫怡小姐,立时纵马驰骋往官道上奔。   若说二皇子卓尔不群,颇有滚滚红尘我欲何求之空广,当年可能唯一仅对卫府的二小姐卫怡深有心仪。岂料马车帘子掀开上去一看,却是大小姐卫姮迷离地坐在其上,衣带宽解,一节香肩白雪,白得刺目。   “殿下。”外头忽传来一声清沉禀告,萧锒楞了怔,便甩上帘子出去了。   除此外,再无其他,谣言却隐约传起开来。但其实所有人又都知道,那不过一场误会,只掀开帘子搁下帘子能发生甚么?   稍稍细想,就知必是谁人故作的陷阱了。   卫姮呼了口气,反正今时都不会再让这些发生。   那边李琰正凝着卫姮,心想这次必要将她护好,免得前世那些蝇营狗苟。   忽而听闻耳边一声朗朗招呼:“这位可是云麾将军之子李琰,我叫窦赹,你我父亲是同僚,今次我二人又站在一并,好生有缘!”   李琰定睛一看,乃是英国公府大公子窦赹,父亲为三品怀化大将军窦威。   在三年后的一场峭山关之战中,窦威因帮父亲李陵挡箭,肩中一伤,后破阵突围时李陵将马匹让给了受伤的窦威,自己不慎被突厥虏去关外。   一年的时间,西突厥可汗屡劝其投降,李陵始终不为所动,忽如一夜,召集同为俘虏的旧部,夜烧帐篷与军库,后被杀殉国。   直到二皇子萧锒的皇寺僧侣师叔游历路过,费心周折将骨灰运回盛京,是以李琰承下大恩,之后受贵妃密见,效忠于二皇子萧锒成事。   李琰回礼一拱:“原是窦赹兄,实为有幸,请多指教。”   二人便算相识了。   身旁的三皇子萧铮、四皇子萧铿亦同众人打起寒暄,唯只二皇子静肃地立着。   二皇子乃是吕贵妃所生,比太子小一岁余,吕贵妃性情宽厚仁慈,从来不与谁人为难,对皇后也多有谦卑。萧锒小小便送去洛阳皇寺,跟着僧侣们念经修身,一年只回来个把月份。今次是皇帝念及此子低调,特意叫他也来的。   许是因着那教义的点拨,他看起来便是个能海纳百川坐怀万象的性子,什么善恶嗔痴贪念都能包罗进去,生杀予夺亦都视为之淡定。   李琰亦同萧锒打了个招呼:“臣子见过二殿下。”   心下仍有几分忌惮,因知道萧锒此人心思幽深,虽前世父亲之情未忘,但此生须从诸事起源之初便将这条线切断。不欠则罢。   萧锒淡抬眉眼,但见容长脸,高鼻薄唇,丰神俊逸:“无须多礼。”   *   因时间尚有一年半,较为充裕,故而平日的教练定为隔三日、习两日。   公主们须避讳前朝,遂九童女在百福门内的报春殿教习;少年儿郎们则在前朝的兵库司与太极殿前广场操习,皆为清早入宫,傍晚出宫接回府邸。   在没有教习的日子,卫姮便仍回到博枫书院里上课。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啦,有点短别嫌弃(〃- )   上章的2分评论都送红包啦,每一个都是追文的小可爱,笔芯!   -----   感谢宝宝们:   湛蓝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21-05-28 14:57:59   读者“嘉颖宝宝”,灌溉营养液+12021-05-28 23:31:14   读者“嘉颖宝宝”,灌溉营养液+12021-05-28 23:30:16   读者“朱朱”,灌溉营养液+12021-05-28 11:09:38   读者“嘉颖宝宝”,灌溉营养液+12021-05-27 06:53:21   读者“蘑菇”,灌溉营养液+12021-05-27 00:49:15   读者“棒棒糖”,灌溉营养液+42021-05-27 00:34:09 第三十二章 四味小粽   (三十二)   来到书院半年多, 琴棋诗书画卫姮也都有学,可就感觉缺一点儿让人亮眼的激进。分明她看起来应是个十分有灵气的小姑娘。   这天上午,庄彗便在桌边哈下腰来, 问卫姮道:“翘儿似乎对这些平淡,你最想学的是什么?”   卫姮没想到庄彗先生会问得如此直接, 她真的很喜欢这个性情直爽又睿智的女人。   便也直言道:“琴棋书画可启智, 陶冶人情操, 卫姮同样想学,但最想学一门傍身的技艺。前些时候庄先生叫我背诵药名, 我发现对此十分有灵窍。但幼年祖母同祖父怄气,不允我同他学医, 太医署招考学子最小亦要满十二岁。我知我若定要学,祖母一定不反对,不如现在先看些药典, 他日有个基础,也好说服祖父祖母。”   哈, 果然心下有想法。她们卫家本为太医世家,家中男儿几代从医,若得个女子学技确是为极好的。   庄彗先生点头笑道:“若能成个女医官, 也是件甚好的事儿。只这医科, 医理须得师傅面授亲传, 药理却可以从典籍里了解。这方面我也有略知, 便先推荐你几本药典读着吧。”   庄家乃翰林院老学士, 收集的必然是上乘的好书,卫姮连忙起身行揖:“谢过庄先生,这样真是太好了!”   天气渐热,枝头上开始响起知了的蝉鸣, 绿叶儿密密茬茬,马上又要到端午的假期了。端午通常给假二日,到时城中赛龙舟、放纸龙,又将分外热闹。   午饭后,卫姮站在书院长廊下看书。男院女院的师兄师姐们都各自午睡了,她倒还精神着。   卫姮发现自己站着时记忆更好,看着书册上的药草形状、名字与药性,仿佛别样生动,一页页纸就像自己蹦进头脑里头去似的。   微风吹拂着她蹁跹的淡粉色裙裾,她仍然还是那副不瘦也不胖,娇嫩憨态的美貌模样。李琰站在廊下看,看她樱唇轻轻蠕动着,不觉勾了勾嘴角走过去。   发现她这辈子不搭理人,他却总忍不住先去关注她。不管是昔年幼小未重生时,还是现在,要么别看见,要么整个儿心弦便被吊着走了。   分明总屡次提示过自己,前世被纠缠得烦恼,今生该怕了的,但怕了还是走过去。   盛京城的夏是出名的闷,此时初夏已然有灼灼的热气。   李琰走到阶下,负手问道:“今世准备学医了?”   少年五官白皙冷俊,凤眸里有期许和肯定的意味。觉得这可能是她本应有的人生,只前世被继母等诸事给迷惑耽搁了。   卫姮眉眼不抬,现下既知他是自己前世的夫君,她对李琰也没甚多少客气。只说道:“学医治病救人,关键时还可自保,家中既有如此优渥的环境,当学为好。你呢,不午睡跑来这儿做甚?”   整天在她跟前晃眼,前世也不见得他有多爱。半个多月不见面,还得卫姮差遣绮绿去营房叫。   李琰手放在背后,举到前面来。原是四颗小巧玲珑的粽子,用青绿的新鲜粽叶包裹成菱形,小竹线系着,刚煮过没多久的,味道飘香。   对卫姮说:“给你的。我娘做了,蛋黄馅、豆沙馅,瘦肉板栗还有花生芋泥的,记得你爱吃。”   他还记着这些……以为全无上心的。但婆母做的点心小食确是真的好吃,卫姮就不客气,接了过来。   云麾将军李陵去岁英勇奋战,今年边关战事平定,皇上特恩准了在家休假一年,平日偶有抽空去指点一下京防布局即可,其余无事皆休息。所以李琰这段时间都是有父亲陪伴的。   他父亲从[正四品]提到了[从三品],三品以上可着紫衣,是以,连带着亲眷都可着装。   叶影绰绰下,李琰着云绫淡紫长袍,刺绣浮光锦织的暗纹,玉冠下勾勒着清逸的浓眉凤眸。   卫姮说:“你年少时期瞧着还挺俊的,不那么讨厌。”   粽叶被她白净的手儿打开,一股鲜香的肉粽味道飘散,卫姮小口埋上去,咬一口,腮帮子鼓起来。   李琰看得悦目,心也觉得这样不错,他们都回来,可以从小时候重新开始一回。   便轻蹙眉宇,掖着笑弧道:“翘翘脸蛋肥嘟嘟的样子,也十分讨喜啊。”   如此的直白,肉麻。   前世也有夸人,可都是把她惹生气了、不理人的时候,他便将她搂在颈下,侧着俊颜说她可爱,但卫姮多觉得他说得言不由衷。   卫姮骄傲应道:“你莫说这种马后炮的话。我可知你前些年说过:‘卫翘翘若再这么吃下去,他日太子见着她,吃饭时夹到肥肉都要哽一哽。’”   这却是真的,那时卫姮到十二岁已快百斤了,因着太后一意将她与太子牵扯,她的心里便越发痴迷太子哥哥。太子苦恼不成,在东宫用膳吃到肥肉都能想起她。   也是不解,卫姮再胖也没胖到那种地步,再说胖就必须被以为耻吗?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可爱之处。她心想,可能太子更烦的是明明不喜欢却被痴缠吧。   李琰也不晓得这些话,怎么就传到她耳朵里去了。   应道:“那会儿你未回来,我生怕你再继续下去,又与前世无二。遂便故意挑些刺激的话语,早早提前敲击你。怎知惹了你讨厌,对我尽翻白眼。”   虽然她这小傲娇,翻白眼一翻一翻的,也是真造作又挠人。   卫姮心里便没有那么气了,问说:“你竟从未想过是我继母存心的吗?”   李琰认真道:“我见你对继母十分眷恋,整日迷离糊涂的,一累着就往她膝上靠。再则幼年见你母亲与她姐妹情深,便更没往这面想了。”   语气里潜藏冷意,他已是听说孟氏所为,这京中多有知道的。今生孟家别犯他手上,李琰有无数种方法对付。   卫姮蓦地一怔,呐道:“你见过我母亲?……她长得什么样?”   恍然好奇,却又遥远和生疏,毕竟府邸里人们为了按下悲伤,又为着不惦念,都自动自觉地略过这个话题。   李琰举步上得台阶,少年低柔嗓子道:“见过二次,五官清秀,身瘦苗条,却叫人觉得美,像会发光。我见她十分宠爱你,眼里瞧着的都是你。你与她不像,却又有点神似。翘翘儿若想看,我画张画像送给你?”   卫姮想看却又不敢,但自己已是成年的内核了,便看了又如何。   女孩娇嫩的脸颊赧了赧,吸口气又咬了咬粽子:“如果你还记得,那就劳驾琰师兄画吧。竟不知道你还会画画呢。”   李琰扬眉,戏谑道:“我会的可多了,前世不少画过你,但是在生气时。”   本就颇负才学,每每被媳妇儿气得龇牙憋气不能的时候,就画画,画着画着气就消了,墨笔一扔,锁了满屉子都是。   生气时画的,卫姮说:“那一定很丑。”   李琰噙唇角:“丑倒是不丑,就十分生动。”   卫姮被惹恼,掐了他一胳膊。   痛得李琰敛眉,敛怒道:“卫翘翘,你掐人都这么痛的么?”   卫姮偏是答他:“当然,就只针对你!”   “以后最好也只针对我!”李琰拂袖离去,淡淡丢了一句情话。   卫姮装得跟个没听见,人都没长成就肖想以后,不理他。   *   每隔三日便到了宫中教习的日子,在百福门内的报春殿连着教习两天,清早辰时过半进宫,傍晚申时过半了出宫。   纪皇后特地从尚宫局挑拣出了经验十足的年长姑姑,专门教练选出的九个姑娘。   眼前的几个不是公主,就是京中最出挑的贵女千金,他年若非嫁太子也必为皇室姻亲,所以姑姑们教得十分认真周全。上午教授宫廷礼仪与祭典程序,下午便是体态仪容等等。   怎样的呼吸,双目平视范围、小腹与脚尖的角度等,皆有细致考究。众人平时在宫里往来招呼,虽然也都有注意礼仪,但按着规矩照本宣科的训练时,那就严苛太多了。   卫姮学得挺认真的,姑姑们都也喜欢她。   前世也喜欢,那是因着卫姮实在憨得可爱,训练不一会儿肚子便咕咕叫。一个不注意,站着都能呼呼过去,而且东外西趄她就是不倒下。   但太后爱宠她呀,汇报到慈安宫那边,傅太后就捧着她的脸,啧啧地赞叹:“我的翘宝儿,这是不知劳心命,你们看着过得去就行。”最后也仍是叫她站在第一个。   今时卫姮却把每个细节要点做到周全。因着小姑娘桃腮粉面,嗓音津甜,又自觉规训,很是讨姑姑们的疼爱,素日与大公主、二公主三公主几个也交好。   教习到中午用膳前,卫姮就摸着去前朝太常寺那块办公区域,找她祖父事职的太医署了。   她反正自小在这个宫廷里来去,打哪儿都熟络,宫人们见着她,打声招呼便任由其去,对她委实方便。   太医署在皇城北角位置,为着离内宫近,这里的食堂是卫姮认为最精细好吃的。   三省六部因着职能属性不同,餐食的特色也各异,比如她父亲工部那边,因着工科且体力活多,那边的虽大鱼大肉却无甚么精致口感。   但太医署是为一群最懂饮食养生的人,所以每顿都搭配得很好,食堂里的饸饹面和烩面也是全天候供应的。   祖父卫衍正是御前超品太医,故而有单独的办公间,老头儿逢出诊时便去到内宫,没有的时候则在这里磨药编书。   卫姮在祖父的药架前,这里摸摸那里看看,这里有很多普通药房没有的药,她便根据书上看到的药性,闻一闻味道,观测形状色泽之类。   其实卫衍正私下里瞥见,心里是更巴不得她感兴趣。假装睁只眼闭只眼的没看见,免得回头被老太婆打听到了,又要挨她的棒捶。   然后到了饭点,卫姮就跟着祖父去食堂了。要一碗加了长椒红萝卜丝千张豆腐的牛肉汤面,再要几碟小咸菜,搭配一把卤鸡腿。   色香味俱全地饱餐一顿,吃完就又回内宫去了。   午后的阳光打着青砖石块,她戴着面帕遮挡阳光,看到长乐门下好像停着卫家的马车。   心里觉着奇怪,因为祖母一般很少进宫,除非宫中有什么活动,或者太后又念叨起来了,才进宫一趟。   难道是孟氏?   前世她一直以为卫卉与三皇子有意了之后,孟氏才同淑妃走得近起来,原来从这时候就开始的么?   卫姮略凝眉地想了想。   回去报春殿,看到几个姑娘们已经在锦榻上午睡了。   二公主尚醒着,和她说太后让淑妃送了冰果碗,每人都有一份,还有冰西瓜,让她去隔壁耳房找宫女取。   卫姮中午吃得有点咸,这会儿被太阳晒得也口渴了,便想吃。   自己往隔壁去了。   嘻~李绯和窦韵睁了睁眼又闭上。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啦!   感谢:   读者“嘉颖宝宝”,灌溉营养液+12021-05-29 01:52:35   读者“草莓酱”,灌溉营养液+22021-05-29 00:29:09   小伙伴们笔芯! 第三十三章 水果甜碗   (三十三)   去到隔壁, 隔壁耳房空空的,却不见宫女。只有地板中间搁着一个高脚的大木桶,桶大如缸, 旁边一张极小的矮板凳。   有凉意从木桶里溢散出来,冰果碗和西瓜应搁在木桶里。   卫姮忽然记起来前世, 前世也是宫女用这样的木桶发面糕, 卫姮因肚子擅饥饿, 吃了两块还想吃,便回到耳房里想再让宫女拿。   宫女却不在, 只有旁边一张崴脚小矮凳,她便自己踩着矮凳去桶里抓了, 怎晓得矮凳腿一歪,她整个儿就跌进了木桶里。   然后李绯和窦韵泡沫姐妹团就冲进来,从此卫姮“樱桃毕罗”的称呼就这么传开了。因着毕罗是面食, 且个圆大。   彼时卫姮打败对手的惯用途径是不屑一顾,她就偏做着听而不闻的恣傲, 爱叫归他们叫,她根本不搭理。   今此场景却十分相似,卫姮也学乖了, 并不踩那凳子, 只用手扶着桶沿, 预备将桶平放, 取了冰碗再扶回去。   只手才够上木桶, 却一道湖蓝冰绫刺绣云海的袖子伸过来,直接从桶中取出冰碗盒递给了她。   “我帮你取吧。”听见一声男儿嗓音。   卫姮抬头看,只见是个十三上下的少年,身量与李琰差不多, 宽额浓眉,目如黑曜,上唇略比下唇薄些,比李琰看起来要稍年长。   她记起来是那天太极殿前所见的二皇子,连忙搭手行揖道:“谢二殿下,二殿下怎的会在此处?”   二皇子萧锒应道:“过来给三皇妹送手帕,看见你在取东西,我便进来了。”   嗓音清润,对人都是清清凉凉的,像皇家寺院里独立的青松。   他因为常年在皇寺中修心习性,身上有一种濯然于世的清落。谁知后来会出乎众所意料,突然夜围内宫,软禁父皇,夺下宝座。   当然,这其中少不得李琰的鼎力相扶,毕竟李琰在军中在江湖中的人脉扎得甚深,且手段狠辣,出师必赢。只今生李琰若不用报答他父亲的那番恩情,不知二皇子他还能不能达成所愿了。   “哦。麻烦二殿下了。”卫姮致谢说。   萧锒睇向小姑娘,桃儿下巴,白嫩娇弹的脸颊,眼眸明晰小红唇,难怪太后那么喜欢她。   莫不传说是个给太子送情笺的胖嫦娥吗,今次怎觉得不像。   只温和道:“无妨。以后在宫中,有事可找我,只要唤个太监就可以了。”   从始到终没叫她名字,却给人以暖和之感。然而,吕贵妃一系既有心与郑淑妃、三皇子争夺储位,这两头便最好保持友好疏离,哪边都不踏入太多。   卫姮暗暗腹诽着,恭敬目送二皇子离开。   转过身来,正要坐下开吃,却忽见那矮凳上李琰屈膝展袍地坐着,年少身姿冷逸,一只手上攥着画轴,悠然地看向自己。   今世最可怕的,是这个圭角不露、谋略深沉的家伙吧。   卫姮诧了一下,忙道:“李琰,你这一眨眼功夫怎的飞进来了?”   他已渐成长,大内是不可让男儿随便进出的。   李琰敛眉无畏,这元极宫南北东西多少条岔道,莫不由他来去自如。   他的眼底有几分熬夜的青影,答道:“随太子殿下进来的,中午看见淑妃名下宫女运大桶,怕你栽进去,不放心过来看看。翘翘儿几时与二皇子相识了?”   不知怎么的,莫名有几分醋意。   敛着清隽的眉宇,分明现在才不过多少年纪?   可能就想起前世的纠扯,便尤为忌讳。   “他只是路过,遂顺手帮了忙。”卫姮便把刚才的事儿同他说了下,又气闷道:“为何我的事,冷情寡淡如李将军你竟全不落,连栽个桶都晓得。”   好个肥翘,又来损人。   李琰观察过,二皇子应当没重生,若今世他也回来,只怕近日操训,早已同自己结交了。毕竟深知李琰外祖公移至他手下的江湖暗门,是不可多得的资源。但这些时候风平浪静,未有任何异动,二皇子也仍如他所呈现出的,寺院清风,敛藏不表。所以应当无碍。   然这也不过是吕贵妃的幌子罢了,吕贵妃把儿子明面上送去洛阳皇寺,实际为着迷惑众人、脱离皇后眼界。在那远离宫廷的寺院里,所受的心智磨砺,可远比其余在皇城中荣华颐养的皇子。是以练就了萧锒常人所没有的深幽性情,善恶生杀-情-欲在他眼里不值一提。而真正要得到的,毋宁摧毁也非得不可。   只是卫翘翘今生比从前还要惹眼,只怕有得折腾。   李琰展眉淡笑道:“卫大千金的风光事迹岂由人不知,我便不闻不问也会自动飘进耳中,更何况日夜在这盛京城下活动,什么声息不晓得。”   “那都知道我的传闻,为什么要娶我?”卫姮不服,这句话问过好多次他都敷衍过去。   今次不再隐瞒,李琰终于答:“因为也见过你另一面啊,看见你遛猫逗狗跟鸟说话,心想怎会有这么有趣的姑娘。要是娶回家,就可整日见她犯傻了。”   本来前半句听得嘴角弯起,最后一句卫姮听得要打。李琰棱角分明的俊脸一沉,忙又正色道:“带了画进来,原想傍晚出宫时给你,刚巧路过便拿来了。四岁见的葛夫人,隔了许多年怕画得不像,画了许多稿,这幅前天画完,晾了一夜,觉得应当不错,你且看看。”   言语中几分谦逊,说着将手中的画卷递给她。   五月说要给她画,现在六月下旬,卫姮本来以为他忘记了,原还记得。   取过卷轴打开,画有二尺来长——帆彩的篷顶,下面锦椅上坐着一个妇人,鹅蛋形脸,柳叶眉、丹眸凤,脸上笑容怡然和祥,穿焦杏色的织花对襟褙子,身姿是高而苗条的。   旁边还站着个蹒跚学步的小女婴,一手扶在妇人膝上,一手揪着块小糯饼。   画色栩栩如生,神情逼真,笔触亦精细。   卫姮没想到李琰的画工会这样好,不禁轻轻抚了抚图上妇人的衣服,轻柔地弯起嘴角:“她真美,旁边那个是我吗?”   李琰答:“是啊。画归画,若记得没错,应有八、九分像。你刚满周岁,我叫了你句肥翘儿,你便不理我了。那时真希望你能有点回应,但又怕有回应。”   心下暗叹,幸得彼时母亲过去应酬,自己也便认真看了眼葛夫人,今次得以画出来,满足卫姮一个缺憾。   卫姮不解:“为何又希望又怕有回应?”   李琰并不隐瞒:“希望你能回来,却又希望你仍在那边,能继续安逸地活着。”   脑海里略过李琰倒下前,灼灼凝视自己的炙忱眼神。卫姮心弦微微一触,嘴上偏犟硬道:“才怪,我猜着你是怕我烦你。我可提醒一下,前世你不珍惜我,瞒我这哄我那,今时我可铁石心肠了。但无论如何,都得谢你这幅画,我会仔细珍藏的。”   话说完叉了块水果,递至他精致的嘴边说:“呐,翘翘儿喂琰哥哥吃。”   一块香软的芒果丁,李琰启口咬下,丝丝的凉甜意。   把这小丫头哄好了,原是件很甜的事儿,两世都这样。   他少年尚清瘦的脸庞,晕开一抹浅笑。   又温柔道:“教你学飞镖,你要学吗?日后可防身的。我见你也不午睡,若要学,便每日中午去兵库司,那里有靶子。免得在书院教你,一群师姐们又起哄叫嚷。”   卫姮也觉得甚妙,难得他如此主动教授技艺,便点头道:“我学的,那明日用完中饭,我便去兵库司找你。”   “好。”   砰——   门被推开来了,李琰正要往窗外跳。   李绯目光咄咄地站在耳房外,呼呼气道:“又是三哥。卫沄叫你照顾他妹妹,三哥却把翘翘当小祖宗宠,午间还跳进内院宫墙里来,三哥没点儿出息!”   旁边站着窦韵,一瞬目光有点受伤。   李绯原本算着卫姮没领果碗,特意拿银子把宫女打发走了。这么久没见动静出来,心想卫翘翘可能掉进大木桶里去了,结果却看到这一幕。   原本惶惶蹦跳的喜悦,顿时从高空哗啦地落进谷底。   李琰太熟悉这个嚣张计较的二房妹妹了,只半倚在窗棱上淡定道:“我跟随太子殿下光明正大进宫,方才二殿下也在此,刚走不到半刻。进宫原为给绯儿妹妹送清凉膏,你母亲广阳公主让我顺道拿进来的,怎知想叫卫姮转交,反还被你教训!”   说着,将袖中一小瓷瓶广盛坊的清凉露掷给她。   李绯接过,三哥的力道刚刚好扔到她怀里。她就是那种只要别人先围着自己转,她就脾气没那么大了。   本来酝酿着一肚子的话,顿时也忘记说,再一眨眼,那厢三哥颀俊的身影已没影子了。   算了,饶过卫翘翘一次,还有下次呢。   这次失算,在窦韵面前失了聪慧的谋略。只得又作大小姐气量,安慰窦韵说:“你别看我三哥生得俊,父亲又是将军,他到底在京中没根基,母亲又是江湖中人,喜欢他没什么好。而且进了我家,我母亲强盛,三房未必有好日子过。”   呼~窦韵脸庞一红,嘀咕道:“我还是英国公府百年旧贵族呢,这京中谁人敢压我窦家?”   两个丫头对看一眼,才刚刚联盟起的关系,顿得又生出横枝儿来。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啦,谢谢宝宝们的打赏,爱大家!   今天5月最后一天啦,营养液不用会自动清零,你们懂的|ω` )   ps:ID好像不能用you箱做为名字,不然评论会被自动删除哦。看到一个小伙伴说评论了没收到红包,我昨天看后台评论是被自动删除状态,今天找不到了,忽然想起来提醒一下。   -----   湛蓝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21-05-30 15:47:45   甜甜圈小姐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21-05-30 16:12:00   读者“葱油饼”,灌溉营养液+22021-05-30 19:30:15   读者“珍珠芋泥多肉脆啵啵”,灌溉营养液+62021-05-30 16:54:30   读者“甜甜圈小姐”,灌溉营养液+302021-05-30 16:11:53   读者“千秋夜谭”,灌溉营养液+102021-05-30 15:06:58 第三十四章 兵库练镖   (三十四)   晚上回去, 锦泰院侧院厢房里灯火袅袅,卫姮坐在桌旁靠凳上,仔细端详着画像, 问林雁姨母道:“姨母,这画上的可是我母亲吗?”   林雁姨母正在对账, 从今岁起, 卫姮的份例都取出七成存进钱庄去生利息了, 先前放在毕氏手上的也都要回来一并存了进去。其余葛青夫人留下的产业,她每月每季度也要盘算着进出账, 将来这些可都是移交大小姐的,小姐日后出嫁的嫁妆应当十分了得。   见小姑娘一晚上端着画看了不下十数遍, 目光温温柔柔,爱不释手的。便将它接过来,自己也瞅一眼。   只看到画的一瞬间, 妇人眼眶顿时就湿了,小心翼翼地抚着卷轴, 自言自语念叨道:“夫人。”   卫姮静谧地瞅着这一幕,心想他年母亲必是同姨母关系极亲厚的了。   便说道:“一个师兄幼年见过我母亲,得空便画了送我, 说留个纪念。姨母瞅着可有几分像?”   “像, 像, 像极了的!”林雁姨母不住点头, 拭了拭眼角, 到底许多年过去,虽思念但心已是平复了。   暗叹,小姐能这样平静地念及先夫人,确也挺好。所以其实未尽然不能提, 毕竟孩子大了,不像小时候只是念念不忘,如今能分清事理了。   林雁姨母收起惆怅,畅达一笑道:“这神韵与容貌竟有九分熟悉,是谁的画笔了得,画得这般传神。大小姐此时才满周岁,原也是个聪灵通透的小姑娘。奴婢想想,到底不是亲生的,孟夫人终归自己生了女儿,再对比大小姐样样出挑,逐渐的心便偏了。庆幸小姐今时仍旧聪慧,我这心也才安-定许多。大小姐一年比一年长大,要学会明辨是非,遇了任何事儿,切莫百分百将信任托付,虽然这话残酷,却也是经验所得。你过得好,夫人泉下有知,必也得欣慰。”   一席话听得卫姮眼眶也湿,点了点头。心里对李琰的画技生出几许感激,准备将这画卷拿去裱糊了,好生珍藏起来。   *   晚膳在正院同毕氏一起吃的,因着大老爷卫谨在南方公差未归,卫衍正宫中职夜,干脆便几个老小妇女子凑了一桌。   大夏日的,菜品也清淡,咸肉焖茄子、虾仁拌笋、红烧土豆、水煮鱼片……做得却是色香俱全、入口怡爽。   卫姮想起白-日宫门下所见的马车,不由问道:“午后我看到家中马车停在长乐门外,可是祖母进宫了?本想着一道同祖母乘车回来,傍晚一看没有了。”   侯夫人毕氏正捞着勺子舀汤,边舀边道:“没有,和几家老夫人打了一下午骰子格,莫不比进宫凉快。瞧瞧,祖母我赢了不少!”   说着,把圆桌边上一包碎银子拎了拎。   一旁孟氏见状,笑答道:“原是儿媳我。广阳公主送了淑妃几匹绸缎,邀我一同进宫品品。我想着太后疼爱翘翘,她们都为太后所出,便走得近些也是种体面,遂便进去唠了会儿天。”   毕氏听得惊讶,何时同广阳公主走得近起来了?那可是个大刺头,捧好了啥话好说,捧差了跌跟头。   大儿媳妇可能出生商贾世家,素日大方圆润,喜爱同人结交。这些年顺安侯府也因着她的进门,而风声日渐显赫。   然而,这就已经够了。   按着卫家一贯的做法,原意是要低调守本的,不参与派别纷争,否则做太医乃是个极细微敏感的职位。   卫衍正把牛犟脾气贯彻了一辈子,宫中已无人在意去拉拢他。二房傅氏与傅太后也是远房沾亲,可都安守本分低调谦和。可巧,大儿媳妇却与郑淑妃一头热,让旁的贵妃、德妃、贤妃等等看去了,那还能说得过去吗?况且今上子嗣又多,越大越麻烦。   没见傅太后都那么宠爱翘翘了,毕氏也少有带翘翘进宫与谁人去钻营,为的就是避嫌,不沾泥水。   幸亏今日翘翘儿瞧见了,否则毕氏还专注在宅子里,不知外头风动。   毕氏连忙道:“儿媳心里想的是好,这些年你张罗着,侯府也日见风光,然而做老人的私下里说一句……这朝廷不比商场,许多的门门道道那是纤毫交扯的。广阳公主尤其是太后所出,素日里张扬直爽,说话无有顾忌,可我们区区侯府人家,应承不得。这万一哪天不慎出口一句话,传开来去,那不知道的只当你也在一块,必然也参合。这样的交道,要么不打,要么打了交道又生分,他日却麻烦了。就这样维持现状,侯府已经十分好了。”   孟芳欣恍然被点醒一般,为难道:“母亲提点得是。只从去岁秋天,淑妃便已同儿媳讨论过几回缎子了,似是对苏州娘家的绸缎感兴致,她既提起,我便不好推脱,这已经走起来的路子,乍然一收却也说不过去,弄不好反惹了娘娘们不快。日后必当谨慎行事,儿媳谢过婆母教诲。”   心里的想法却复杂,他们苏州孟家乃近些年的商贾新贵,千载难逢的偶然际遇,才得以进入侯府官贵人家。在士族贵妇中交际几年,去年底才得以打入宫中,也实在是想抬一抬籍,好能够跟“皇”字挂上勾。   可朝廷在苏州早已有几家贡商,品质成色亦做得甚好,并无替换掉哪家的打算。好容易郑淑妃提起来,机会怎能错过。何况郑淑妃乃傅太后亲外甥女,连皇帝都得顺着她的,这条路堵塞了可就没机会了。   原本进行得好好,婆母一意喜好麻将,旁的事都放心交于自己掌理,他日成了也就成了,没甚话可说,怎的却被翘翘儿这丫头瞧见了马车?真是好不凑巧。不由得凝了眼女孩儿娇嫩无暇的脸庞。   卫姮在夹着米饭,只听到绸缎,却忽而心弦悸了一悸。   前世她并未关注孟家生意,只记得与孟氏冷淡之时,孟家早已是一大绸缎贡商了。便是连侯府被抄家、三皇子倒台、二皇子登基,这一路上去,孟家都未有受到波及。   这其中的牵扯莫不有关联?一时间却也理不清楚。   她微微静心凝思,便插话道:“祖母说的翘翘也都听进去了。对了,今儿书院师兄送了一幅画给我,说画的是我母亲,翘翘儿早已忘记母亲模样,只忽然瞧着,再对比祖母的一番话,却觉荣华富贵皆泡影,转头过眼云烟,唯性命与平安最为重要。芳娘素日管事辛苦,还要费心结交,祖母体谅芳娘,原意也是叫您多歇息,注意身体。我们侯府这样安稳地过日子,已是十分富足可贵了。”   她言语柔润,话说得委婉。也是因听着林雁姨母说过,曾经母亲卧榻时,表妹芳娘在旁亲力亲为地照拂喂药,卫姮明算账,如若孟氏日后收敛,不再打些奇怪主意,那过去的就罢,此后两两相安。   “是了,好乖孙女,你听得懂祖母的意思。”毕氏大大咧咧直肠子一个,正怕儿媳听去误会,如此被翘翘儿解读一遍,心意便更明白了。   夸完又道:“那画在哪儿,拿来给祖母瞧瞧。好生过去了七八年……一直也不忍提起来。”   卫姮叫绮绿取来画卷,毕氏打开,一看便乍然地张开了嘴,不敢说是跑马失事前的,怕翘翘儿听去。只慨叹道:“是青儿。诶,这谁画的,简直太传神了。也叫你芳娘看看,当年她们表姐妹俩情深如手足。”   卫姮没说是李琰画的,毕竟齐国公府三小子那会儿才四岁多,到今岂能够记得这般清晰。只说是一位师兄画的。   孟氏也凑过来瞧了瞧,唏嘘地拭了眼角,这一幕,太深刻了,忍不住避开不看。   *   择日午休,卫姮在太医署吃完午饭,便摸去兵库司找李琰了。   她没想过李琰竟有兴致教自己飞镖,她已是会骑马的,若然懂得镖术,是为又多了个傍身的技艺。   兵库司场地空旷,操练方便。八十一少年旗护卫与他们九个男儿都在此处,中午便在执勤兵卫的两排大通铺或者沙包草垫上一卧,睡个短觉则以。   大晋王朝历来重男儿英武势气,吃苦耐劳皆本色,只当是在军中操训了,无有谁人计较这个。   李琰在一间较小的练武房里等卫姮,青灰色的墙壁上挂着厚朴的靶子,正中心一个圆点,往旁一圈一圈的画开,有日常被军士们射穿的痕印。   他送了个特制的弹弓式镖器给她,巴掌儿的长度,像一条小沟渠。不晓得用什么骨雕制成的飞镖,摁在中间凹槽里,拉一下牛筋,即刻镖射出去。   李琰跟卫姮说,等她练得熟练了,再给她拿一罐药-粉。涂在镖头上,一旦入人肤表,可麻痹半个时辰。如此便不怕她突遇恶人了。   这狠绝的家伙,当真是什么样儿的东西都有。   不过要射得了好镖,还得先把镖器搁置,须从基础开始练起。   李琰叫卫姮站在靶子前面一米,距离先由近及远,手劲、臂力与目力,哪一个都不能落下。   卫姮早上特意穿了件斜襟的窄袖小襦出门,下面搭浅粉罗纱的褶子裙儿,娇莹地立在青砖地上。   李琰少年清长身躯站她身后,一臂环过她,教她如何是视线与手平衡,另一只修劲指骨则扣着她白皙的小腕,示意她用劲。   卫姮忽然想起从前,李琰就如此刻这般教自己习字的。她莫名感动,小唇不觉抿了抿,用力而认真地将手中飞镖掷了出去。   “你看这样对吗?”潋滟的桃花眸凝着靶子,射出了四环外。   李琰兀自正着神色。   他的下巴抵在女孩额前,闻见她发间馨香的味道。少年脸颊一赧,言语低柔下来,对她耐心道:“也不急于一下练成,反正时间还长,逐渐练着练着就会了。”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啦,呜呜,谢谢可可爱爱的小伙伴们,送了好多营养液!!本章2分评论给大家送红包哦!六一happy~!   ------   ppwan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21-05-31 22:54:53   读者“小种子”,灌溉营养液+102021-06-01 20:03:42   读者“草莓酱”,灌溉营养液+82021-05-31 23:43:12   读者“43900976”,灌溉营养液+762021-05-31 23:23:50   读者“桃子气泡汁”,灌溉营养液+102021-05-31 23:23:37   读者“嘉颖宝宝”,灌溉营养液+12021-05-31 22:56:55   读者“50549342”,灌溉营养液+182021-05-31 22:50:07   读者“葱油饼”,灌溉营养液+12021-05-31 22:45:22   读者“桃小妖”,灌溉营养液+302021-05-31 22:25:50   读者“朱朱”,灌溉营养液+12021-05-31 21:57:50 第三十五章 凉薄娇性   (三十五)   练有两刻的时长, 两人便坐在墙边的长条木头上歇息了,毕竟下午还有尚宫局姑姑要教身姿体态,得保存体力。   卫姮浅茶色的斜襟小襦湿了汗, 把袖子卷起来,歇过一小会儿, 问李琰道:“你可知芳娘孟家的绸缎何时成为贡商, 还有几时成的吗?”   李琰比卫姮早回来几年, 不像卫姮,许多事仍仿如昨天今天般的近。   他少年白皙清俊, 鼻梁高挺,棱角分明的轮廓无可挑剔。思考时候习惯锁眉, 片刻答说:   “彼时还小,未曾关注过这个,应该是在我父亲出去打那场仗前一年吧……记得江南有个贡商周家, 因为送进宫的绸缎上凤凰是赤目,有谋逆之嫌, 被押进京来问罪,朱雀大街众百姓围观。后面似乎孟家顶上了。”   “那孟家擅钻营,先巴着淑妃与老三, 东宫势弱, 大家都以为老三必能上位, 结果后面老二上去了, 瞬时便又弃三迎二, 女儿也封为湘妃。”李琰的语气里,多有鄙薄与讽刺。   他对孟氏没好感,尤其娶了卫姮之后,谁人若敢为难卫姮, 他都必不给好脸的。孟氏却也独独怕他个姑爷不行,逢卫姮有事由李琰出头的,孟氏都安静不敢吭声。   听李琰如此说,只怕他也不晓得孟氏现年就已与淑妃勾联上了。然而两世情况不同,或有提前也未必。但听及有个周家落马、孟家顶上,便觉着似有不寻常。   卫姮屈膝坐在长木头上,两只白皙的小手交叉地搅着,又问:“那我们顺安侯府当年被抄家,你可有参与?”   抬起头看向李琰,语气里几分试探意味。毕竟这厮后来证实手下养有暗党,当面是人背后是厉,专干非常人所干之事。   李琰有些恼她对自己的不信任,听得心薄凉,颔首低沉道:“我做的是排杀异党,见活人留死人,可没空参与那些谋钱贪赃!当年卫大人的案子由皇帝与户部、吏部联合亲查,证据确凿,至于背后的,我亦无有关注。”   毕竟卫家倒台,不仅牵连到东宫,太后脸上也无光,于二皇子有利无弊。而且彼时与卫姮无有交集,他也只是旁观。   忽而默了一默,转头问:“翘翘儿是想说,这事跟孟家有关系?”   顺安侯府是在卫姮十七岁时被抄家的。   自太子萧钦成亲后,太子与太子妃两两恩爱,相濡以沫,然东宫三年无所出,萧钦且身体日渐清弱咳嗽,却仍旧勤勉为政、气度贤雅,文武百官十分体恤,纷纷担忧。加之皇帝萧宥多年旧伤骨痛,又一直没能够找到专治骨病的神医宋莲师徒。   纪皇后是以建议,皇帝不若与太子移住洛阳别宫,那边气候好一点,适合颐养。然皇帝不同意,因为盛京做为国都,乃必须有龙威固守,何能长久离去,去也只是短时,不为长远之计。   后又有天监司大夫谏言,说不若在皇城北向新建一座宫廷。北面乃紫微帝星昌旺的吉向,且盛京城北位置地势高,不比眼前元极宫似如盆地,终年多雨湿闷。   皇帝甚以为可,后便命人查勘地形,又组建新宫将作大臣,开始动土。卫谨做为朝中精通土木的有名大臣,也担当了新宫[广陵宫]的将作一职。   谁知忽然一日,他负责的那块建造塌方,吏部一查,卫大人贪赃克扣,工程材料以次充好,造成人命关天的重大损失。   彼时案子闹得很大,因着那些年顺安侯府实在耀眼显赫得无人不知,侯府大夫人维系官贵交际之下的卫家,昔年门清府净的风评早已渐淡了。而建造新宫原乃劳民伤财的事儿,百姓再看贪赃,必是怨怒声沸扬的。   此事必须拿卫谨严办以平息民怒。卫姮去狱中看望父亲,父亲倒是平静的,清瘦地靠在牢墙上,说静待皇上定夺。结果转头一夜却畏罪自尽矣。   卫姮一直想不通,始终觉得父亲不是那样的人。   午后聒噪的蝉鸣声回响,她摇着头蹙眉道:“……我也只是想想,毕竟眼下还未发生,也没有办法查证。”   李琰安抚她道:“孟家贡商的事,你外祖父不是在苏州任刺史?可旁侧敲击打听点门路。”   李陵将军是在他十五岁出征的,算起来,江南周家出事,应该就在卫姮差不多十一岁上下,那会儿父亲卫谨完成水运之事,留在京都,苏州外祖父外祖母应也差不多要进京看她了。   葛刺史与夫人每隔三五年进京看一次卫姮,上一次应当是六岁,在卫姮重回的前一年。说起来卫姮又满心想念。   她便两手合起,轻咬唇瓣道:“琰哥哥想得周到。左右还有一二年时间,我先理一理头绪!”   午正的日头在瓦顶上暴晒,卫姮白嫩的额角泌出细密的汗珠,她身上淡淡的幽香味充溢着安静的周遭。   李琰余光瞥见,忍不住爱怜,便转过身来,用袖边帮她擦了擦。低着嗓音问道:“卫翘翘,你我夫妻近四年,我在你心里除了疑心与不信任,就没有别的剩下?”   几分不甘的怨念,他的凤眸锐利,凝着人的时候似把人锁进了心里。   卫姮实在对他少年时候的清俊,有一点点生不出坚定的狠心。   可他上辈子把自己那么气啊。卫姮说道:“当然有的。李大将军自私、自负、冷淡、口是心非、言不由衷,还装腔作势,薄情冷意。”   她是信他有过喜欢自己的,若然没有,他就不会这么问。她也不会一门心地陷进去,把他当亲亲的郎君那么爱那么眷。必是因为在两人的往来中,感受到了男子难以抑制的悸动。但重新活过来,她就不承认了。   果然,最是凉薄妇人心。李琰眉宇一冷,颔首道:“没一句中听的。死肥翘,日后别不需要我的时候便怀疑我,哄好了又唤什么‘琰哥哥’,老子不稀得。”   蓦然伸手,捏了捏她粉嫩的小脸颊。   恼得卫姮一声“呀”,爪子伸出去,混蛋已经风一般晃远了。   *   两个人在兵库司练习着飞镖,不多长时日,便被巡逻的禁卫兵看到了。   透过格栅窗棱,只见里头小丫头俏美娇矜,少年儿郎耐心多容让。应该力气不大,时不时掷得偏出了耙子,少年却是好脾气,总过去弯腰给她把飞镖拾回来,手环着手亲自教导。   偶有对上口角,她朝他白眼一翻,少年敛眉正色,勾起手指弹她双丫小髻。禁卫兵看得,倒是也没忍心打断。   宫中无闲事,传出开去,传到了太后的耳中。   七月盛夏的夜晚,傅太后和皇帝萧宥、纪皇后,及各宫妃嫔们在御花园里乘凉。乐工坐于亭下,丝竹琴笛声悠扬悦耳,石桌上摆着果子、冰糕等碟儿小食。   傅太后掐了一枚冰镇甜李,便作皱眉嗔怪道:“好个李家三小子,跟我说要同他的父亲一样,勤学苦练,夙夜匪懈,保卫儿女家国。可想,这还没上阵杀敌,倒把哀家爱重的翘翘儿给看护起来了!”   太子萧钦着一袭薄绫玄色龙爪袍,端坐在一旁。想起是素日常有对弈的李琰,眉间却有舒然,轻松道:“少小无猜,亲密无间,这李琰原有少年抱负,翘翘妹妹娇憨可爱,孤却觉得甚好。”   李家掌握着军权,太子与李三小子既然交好,便翘翘与李三小子相处,傅太后想了想,好像也没有说什么。   郑淑妃亦在旁陪着笑:“那可不是。”   她仗着太后撑腰,贯日尾音委婉含笑,说句话心里都要绕一圈计较。若卫家千金不侍从太子,她倒也不必算着从孟氏身上费周折了。   ……   时日飞梭,光阴似箭,转头便迎来了次年九月的重阳节朝拜大典。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啦,后面会有个年龄跨越的长大哦   -----   感谢小伙伴们,比心~   菜妈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21-06-02 01:14:38   小饱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21-06-02 21:46:54   读者“Justice”,灌溉营养液+12021-06-02 17:28:51   读者“阿零”,灌溉营养液+52021-06-02 01:35:24   读者“菜妈”,灌溉营养液+52021-06-02 01:15:37 第三十六章 乐声千里   (三十六)   延徽十七年, 九月九,重阳节。在《易经》中“九”为阳数,这一日双九相逢, 九九归真,一元肇始, 乃为吉祥之日。   大晋王朝的朝贡大典也于这一日举行, 今次来朝拜的番邦共有二十余个, 早在八月中,盛京城内朱雀大街兼两旁主干道, 便彩旗飞扬高帆迎展。太常寺掌宾乐礼卜的各署在皇城内外布置,是日, 只见乐工一万八千人,琴笛声远播数十里,穿着紫绯青绿袍服玉带的大臣, 沿着太极殿的一排排玉阶延展出去,好生宏伟壮观。   卫姮已经九岁半了, 她的个子又窜高了半个头,重回到今两年多,已看不到她身上昔日翘翘儿的迷离与不谙世事, 取而代之的是钟灵毓秀般的美人灵气。   小姑娘的身姿娉婷, 着绮丽织锦宫装, 发绾飞仙小髻, 皓齿星眸, 绛唇映日地面朝着群臣,和九个童女一并站在太极殿高高的汉白玉台上。   前世亦是在此时,万般荣华地望着殿下的这一切,但从前朦胧如虚幻, 在华丽之后,她接下来跌宕的人生便也由此开始。但今时所见的却分外真切,风吹过面颊,风也是真的,卫姮微眯起眼,作深呼吸。   巳时上,吉时到,正东方的祭台前,太子萧钦与大公主萧蕴,陪同着皇帝完成了祭祀的礼程。   番邦外族踅上玉阶进前朝拜,因着北方靺鞨部落是第一个递文书的,遂站在头排。宇文羯亲自派遣王子宇文宕随同使臣来朝,为要表达赤诚求和之心,且王子宇文宕将会留在大晋几年,学习中原的礼俗及文化。   卫姮望向玉阶,只见宇文宕与李琰一般年岁身高,着白绫绣龟纹袍,腰束皮带,脚穿长靴,少年浓眉鹰眸,健朗而肤色黑红。   宇文宕目光扫过巍峨的皇城景象,忽而瞥见卫姮冰肌莹彻地站在那里,小姑娘就像神女一样。蓦地眼神收敛,低下俊逸脸庞,叹中原王朝的富丽堂皇,儿女亦这般美妙华丽。   卫姮记起来这个靺鞨王子,前世宇文宕跟着二叔卫修学医。而且听李琰说过,祖父与兄长们后来都被安置在宇文宕那里,她便对宇文宕回了微微一笑。   番邦屈膝行礼,呼喝道:“大晋国土浩广,物资丰饶,儿女华盛,是为番邦之表率!吾等恭祝陛下万岁万万岁,太后皇后娘娘千岁千千岁!”   “平身——”皇帝萧宥高坐在金龙宝座,威仪含笑地展袖挥一挥。   九童女对面一排即为九个男儿,亦着玄色盛装华服,英姿笔挺,在其后便为头带面具的八十一少年旗护卫,跟着祭祀大典的太常寺卜官行祭礼。   李琰站在九个中倒数第三位置,凤眸明晰地瞧着这一幕,便知是自己最大的情敌来了。   前世宇文宕跟着卫衍正父子学医,一直到顺安侯府被抄家前一年,才回靺鞨去继承王位。宇文宕钟情卫家的大小姐,原意要向卫姮求亲的,若成亲卫姮便是靺鞨王后了,然而孟氏以祖母年迈、关外多野莽为由劝阻,卫姮思来想去终是被说动,便也拒绝了。   岂料回去一年,卫府就被抄家,宇文宕终归是放不下,又率亲随前来求娶,结果晚了半年,卫姮已嫁给齐国公府李琰了。   也正是因着宇文宕一直对卫姮痴心不变,所以惹怒萧锒,后萧锒登基,便以李琰与他通敌为罪,夜半火围大将军府,要置二人于死地。   犹记得那日,卫姮知道宇文宕从靺鞨来盛京接她。   当天傍晚日暮后,用过晚饭,李琰在水房里冲凉。亦是个盛夏天,在折冲府营房操训了一天,凉水冲过男人硬健而魁梧的肌体,似都能被肤表的阳气蒸灼。   齐国公府地广院阔,他们三房的人又少,是以住着甚为宽敞。水房是夫妻二人单独用的,一个小门连接着寝屋。里头中间用帘子隔开,一边放个大浴缸,一边放李琰用来冲凉的木桶。   他在里头,一手擒着皂角涂抹,一边听女人在帘外嘀咕。   卫姮靠在薄纱帘上,说道:“宇文宕哥哥今儿差人送信于我,让我去外头见他。我去了。”   她仿佛就要他听清她与人私会了似的,特意加重“我去了”三个字。   声儿娇甜的,顿了顿,又接着道:“宕哥哥说要来接我走,问我同不同意,若同意便去客栈等他。你也知道,他们靺鞨部落那边的,不计较妇人嫁没嫁过人。我若去,还是可做王后的,反正和郎君成亲只这样而已,再嫁没影响。就心想,不若这二日收拾下行李,整理整理同他启程好了。郎君觉得呢?”   李琰凤眸睇去帘子,那薄纱帘布将女人婀娜的身段印透出来。   她梳着簪花百合髻,每每梳这发髻总是分外可人,窄柔的小肩,凹进又迎出的蜂腰翘臀。   她若再多靠近一些,李琰就该撕开帘布了。   但他还尚未跟她有过亲爱。   毕竟在成亲后,才从二皇子萧锒的言行举动中,窥探出萧锒对卫姮隐匿的炽烈。   而彼时,李琰对萧锒忠心不二,且自觉娶卫姮仅只是娶回而已。   然而他跟她成亲已经过半载了,天晓得有多习惯着听她的声息。两人每回共枕在一张床上,她夜半睡着会害怕,纤盈的小手伸过来。李琰长臂在她头顶展开,卫姮便轻轻攀着他硬朗的肩膀,自动自觉地蠕进他怀里抱着。   她把他当是真夫君。   夏天时润凉,冬天时炙如火,她就像个天然的玉枕。须知那柔嫩指尖环过男人硬悍的腰脊,是忍得有多煎熬。   李琰猜着这女人必在哄自己讨好她,卫翘翘儿,他倒真心愿意哄她,但他实在不想被威胁着说出口。   而且现在也还未到说出口的时候,本就是在刻意与她保持着距离,已经忍得水深火热。若让她知晓自己喜欢她,莫不更黏缠、更体贴起他来。   李琰便从桶中继续泼着水,冷心狠肠子地说:“夫人心下如何想的?”   呜,不是想听的。隔着帘子都能想象他英俊脸庞上的寡淡了。   卫姮蓦地离开帘子,往小门外走去:“那我收拾行李了,趁天黑前去找宇文宕哥哥。”   偏尾句加个“哥哥”,听得李琰脑门筋疼。   怕她真去,去了可不好哄回来。   李琰浓眉一敛,便将木桶掷下,取过边上的戎衣在腰间一系,闯出帘子拽住她道:“夫人要去到哪里,为夫送你去!”   说是送,却拽得那么紧,卫姮根本动不了。   他的身姿颀健,鼓起的臂膀修长的长腿,是行军之人的硬朗。盛夏天的,胸膛的皂角还未冲洗干净,一道道浮沫蜿蜒下来。卫姮姣美的双颊刷地通红,仰起头看他,李琰实在比她高得太多,男人凤眸中充着血丝,喘息的喉结里有冲动。   她不敢看,默一低头,却看到他那戎衣裹着的腰下长出一支大矛,吓得柔嫩的手指一哆嗦。   李琰没容她多看,蓦地环腰把她箍近,倾覆薄唇就咬了下去。   那是他们的初-吻,感觉脑袋都要炸裂掉一般,他的是,她的也是。女人的唇原来那么软,甜如饴蜜,男人的霸气与欲望原来势如破竹,叫人无可抵挡。   先浅尝了一下放开,他又把她推倒在墙角,蓦地用力吮-含了起来。卫姮肩膀都在哆嗦,可是莫名地喜欢而期待,而李琰的整个人也在颤抖,还不自禁地唤她“翘翘儿”。   过了很久很久了,松开来,外面的天却早已经暗下去。   院落里竟也无人过来打扰。   李琰温柔地问:“你要离开我去靺鞨?现在还是‘和郎君只这样而已’么?”   当然不是了……都这样了还怎么走啊。   卫姮脸羞得跟个熟透的红苹果,就贴着他胸膛咬了一小口。“郎君再气我还走。”   之后又跟没事儿似的了。每次都要他牺牲点儿色-相去将她哄稳当。   但宇文宕也是个豁达坦荡之人,他仍一直未娶正妃,且时有在大晋长留,也同李琰和卫姮夫妻无事般打着交道。   搞得李琰心里吃醋兮兮的。但最后中了毒箭,下定心将卫姮托付给宇文宕,也确为知道交给他,她会过得安逸怡然。   ……   如今再来一世,想起卫姮之前说过的:“夫妻一世,好聚好散,如今重回来,你我已无牵绊,他日换一棵树后,再同你巴拉巴拉。”   他便觉着有危机感。   清风朗朗的太极殿露台上,李琰一袭玄黑袍摆轻拂,他便心想:宇文宕是个沉稳实干的角色,前世卫姮被溺爱得单纯、不知独立思考,如今想法多得一个接一个,可得看得紧点。   卫姮收回在外邦大使们那边的目光,转而看到他少年一道防备与审视的眼神。   心里就忍不住冷笑。   李琰的脸生得清逸俊美,自从卸下前世寡淡的伪装后,时常便对她身边出现的男儿抱这种态度。   但却仍不妨碍他和他们打着交情。莫不为情敌么,情敌还要故意成为朋友?   卫姮想,这厮怎就莫名其妙,打的什么主意?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啦!   李琰:成为兄弟,他日兄弟妻岂可欺么?   -----   感谢小伙伴们,比星星!   甜甜圈小姐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21-06-02 23:50:04 第三十七章 搬入新宅   (三十七)   眨眼冬去春来, 等到卫姮过完十岁的生辰,顺安侯府便搬了新家。   这次没有搬去前世通化坊的大豪宅,那里前后挨着英国公府与齐国公府, 委实招摇。   而是搬到了后头的安仁坊,比通化坊稍远些, 府宅虽不及通化坊的奢贵, 然而地方大, 院落多,很适合卫府上下一大家子人口。   通化坊是孟氏建议的, 还有一处待考量的便是安仁坊了。   孟氏可能喜欢热闹便于结交的环境,对家中诸人道:“翘翘儿是太后爱重的姑娘, 素日总提点将她领进宫里瞧瞧,我们侯府总也不好住得太僻远,毕竟也关乎着太后的脸面。还有众多夫人们素日往来, 却也要行走方便的,媳妇看不如就通化坊吧。宅子贵是贵些, 我娘家那边也可融着点儿,都是一家人。”   这样一来,要挑选好宅子, 是因为翘翘得太后爱重, 住太偏怕会丢脸面。   宅子太贵怎么办, 也得住啊, 那就孟家赞助一笔, 日后方便孟氏往来迎客,府上大人也不好说什么了。   ——近些年来,孟氏借着翘翘儿得宠的名义,多有从中结交钻营。便是她孟家的绸缎, 许多丈夫品阶不如卫谨的夫人们,为着巴结她,也特意去她家的绸缎庄订款式。   卫姮却要逐步收起这条路子,不让芳娘用这个去敛财敛关系了。   前世卫家多招摇,哥哥们自幼养尊处优,却都为醇良心性,一心事职,未有心察觉那些勾勾当当。卫姮今世只想要努力维系阖家的平安顺遂,不求荣光多少,但能避开锋芒最重要。   大人们坐在正厅里一同讨论,小姐公子们陪侍在旁听讲,卫姮便忽然提议道:   “莫不如安仁坊吧。常言道‘清心为治本,直道是身谋’,祖父与二叔是御前太医,父亲又在工部事工程,原都是个朝乾夕惕,小心谨慎的官职,不应太过招摇应酬。翘翘儿思想早年祖父的作风,原是最最安妥的。安仁坊虽不比通化坊富贵,但宅子大,日后哥哥们成亲了,府上院子也足够用,一家子住在一起和和美美。再则安仁坊地段不偏不僻,适合芳娘请客张罗,两全其美。而翘翘儿,也不应得了太后宠爱,便非要搬去奢豪之处。太后喜欢我,和住在哪儿无关,卫家若因着宫中眷顾,愈发审慎俭廉,才是配得赞扬的做法,祖母阿爷你们说是与不是?”   她这番话一说,顿地把孟氏心里的盘算摘了出来,孟氏自己想要钻营结交,莫要打着卫姮的名义当盾牌。   小女孩儿字句珠玑,话都说到卫衍正的心里了。卫衍正肃着老脸,心叹果然是自己盼来的大孙女,说得每句话都是他老头心里想的啊。   卫衍正早就这么想了好几年,可前些年翘翘儿眷恋芳娘,芳娘说啥就啥好,她祖母又是个无底线溺爱的。卫衍正眼看着家里作风一点一点的微微就偏开了,却也没法去同老太婆争吵,毕竟都是为着翘翘儿。   如今可好,大孙女开窍,晓得官场敬终慎始,安不忘危了。小小年纪,委实难得。   当下家中上下一致听得认可,孟氏一个人的主意也就说不上话。左右安仁坊也是个好地方,遂便这么定下了。择选个黄道吉日,阖府喜乐融融搬去了新宅子。   安仁坊的宅子很大,为着方便,几个大院仍按着正院、锦泰院、陶然院等名字从旧宅袭过来,大院里头的小院则照着各自的分配。   卫姮挑了个叫“嘉月庭”的小院子。因着靠近院墙边有一棵大树遮挡,又不在锦泰院的显耀处,卫卉不想选这个。卫姮正好觉得适合自己养花,有独立的空间感,遂便挑下了这处院子。   搬完家,顺安侯府按例摆宴请酒,请了京都交好的各士族官贵人家。前庭大人们喝酒,隔着道院墙,内院是妇人们吃饭闲聊的。   卫姮做为侯府大小姐,饭后自然在后院招待着各家的小姐们。   贵女千金在一块,无非就是吟诗作画、投壶双陆等游戏。后者卫姮擅长,因着同李琰习了一段时间飞镖,近些时日又有宇文宕常来侯府提点,她投壶几乎十投八个准,赢得姑娘们阵阵叫好声。   吟诗作画有二小姐卫怡小才女在,场面更是撑得起来了。正是四月花开之际,卫怡叫人拿来几柄白折扇,想要参与的小姐们自择一把,在其上描花作画,一会儿叫对面的公子们过来点评,前三名出挑者各送随礼一份。   作者有话要说:  嗷,白天瞌睡多了,这章真的短~~~_(: 」∠)_   ------   感谢:   ppwan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21-06-05 14:07:45   读者“湛蓝”,灌溉营养液+122021-06-05 13:07:13   读者“棒棒糖”,灌溉营养液+12021-06-05 11:13:36   读者“菜妈”,灌溉营养液+52021-06-05 01:50:26   读者“张征达”,灌溉营养液+32021-06-05 01:40:58   爱大家! 第三十八章 锁死一对   (三十八)   小姐儿们挑了折扇, 坐在适合的景致处开始作画。   安仁坊的新宅,视界比先前崇德坊的宅子要宽敞许多,后院有个不错的湖, 正是四月初,桃花樱花等各色花朵儿开放, 选哪处都是风景。   圆亭下李绯、窦韵几个也凑在一块, 李绯点着手中的墨笔, 预备画一池睡莲。   顺安侯府二小姐卫怡是让每个人都感到舒适的女子,她不同人过分交往, 可也不让人感到生分,就随意来随意去的自在。   李绯今儿来这一番, 心情倒是觉着不错。侯府毕竟侯府,做太医的世家就是朴素,宅子虽然比以前大, 然而比她们的国公府仍然逊色,李绯的优越感十足。   好像自从卫翘翘摔坏脑子后, 李绯儿渐渐便不觉得那么气恨了。是的,她把卫姮那次滑下梯-子之后的变化,解释为摔坏了。   摔过之后的卫姮, 变得不爱接李绯的茬, 不像从前, 得了赞美、得了太好的宠爱、得了漂亮的衣裳……各种, 都要仰着骄傲的头颅同李绯较劲儿。两人经常一言不合便杠起来, 撕扯得谁也不服谁,现如今卫翘翘却是学会了给台阶。   再加上三哥又总是围着卫翘翘转,李绯儿就更加不那么气了。   卫翘翘如果和三哥好,那才痛快呢, 日后她就当不成太子妃,对自己构不成威胁了。顶好三哥多缠缠她。   而窦韵,自从听李绯说了她母亲广阳公主气盛,在三房必被打压,没好日子过那番话后,窦韵想到她堂堂英国公府千金要受制于人,也不再奢想他们齐国公府男儿的主意了。哪怕李三公子李琰长得俊美迷人,她窦韵也绝不愿受广阳公主的压迫。因此,好像对卫姮的态度也没那么计较起来。   三小姐卫卉坐在旁边,看着几个姐姐们作画。她因着母亲孟氏同郑淑妃交好,淑妃的四公主萧芍又是李绯的表姐,因此跟这群小团体自然走得近了。   目光幽悠地望着对面投壶的卫姮,两排贝齿轻磨道:“几位姐姐可是同她好起来了?”   卫卉的声音很纤柔,人也生得弱秀。母亲孟氏总同她说:我卉儿比谁人都要好,曾有说这锦泰院里要出姣凤,姣凤应是我卉儿。你只须好好等着,我母家的万贯家产都为将你扶持起来,卫家没有谁比得过卉儿。   尽管母亲在人前碍着继母身份,总要夸元配留下来的女儿,可卉儿知道母亲心里只有她。而她,终日看着风光绮繁的卫翘翘,那个自小光芒环绕的继姐姐,卫卉虽有羡慕,心里却觉得翘翘的裙子穿在自己身上,必是她更美,翘翘背诗的机会,如果换给她背,得到的必是真正的夸赞……她虽怯惧,却亦有轻蔑。   忽然一下,如今的继姐却让她逐渐更加陌生了。似乎连比较的机会都够不上。卫卉很难受。   李绯应道:“我可没与她好。但卫翘翘不来惹我,我也犯不着招她。”   嘴上这么说,眼睛望着那边卫姮手中的小箭,却几分蠢蠢欲动。但知自己必是投不过她的,便忍着不动。   卫卉委屈道:“可她那般傲气,家里谁也制不服,连我母亲说个什么,也总要被她搅扰了,母亲太难。”   这是几个小姐妹们的套路,往常只要谁人起个头,马上关于卫翘翘从前的现在哪怕将来还未发生的,所有事情便开始声讨起来。尤其卫卉做为单纯的三妹,李绯窦韵更是爱从她嘴里套话儿,套出些卫翘翘别的糗事和不堪。   可今时,旁边勇毅侯府的三小姐沈若珍却道:“那是因为你母亲孟夫人,以前拿促食嗜睡的药材给她吃。要换做我,我也亲不起来的。再则她如果说得没道理,大人们也总不会听。”   沈若珍原本也同卫姮无交情,可她家大姐沈若柳在博枫书院,时常回来提起卫姮师妹,卫姮也来府上做过几次客,一来二去沈若珍便不知觉同卫姮卸下了敌对。   “我母亲好难做。”卫卉听罢,心底怨怼又起,更茫然得说不出话来。   *   廊子的另一边,三个堂兄亦在招呼着各家的公子们,男儿们在一块,或比射箭、或对弈与赛诗,十分的热闹。   宇文宕也在其中,因为惊叹于大晋博大精深的医学,宇文宕从去年底就跟着二叔卫修习医了,时常到卫家来拜访。   正好朝拜大典结束后,卫姮少了机会摸去太医署翻书闻药,便假借学靺鞨话的理由去荆蒲院里找宇文宕。荆蒲院自从卫姮滑倒那次,毕氏便命老头子上锁了,轻易不让孩子们过去闹腾。   靺鞨人蓄发辫,宇文宕是个黝黑英俊的少年,虽然第一眼见着卫姮,就被她天资绝色的美貌镇住,后来却多有大方照顾。每每卫姮遇到了不懂的问题,问了宇文宕,宇文宕答不上,便转而去问卫修与卫衍正,之后再来告诉她。   一来二去,卫衍正老头儿嗅出了风向。宇文殿下虽学有小半年,可学的是针师一门,那些问题却是药经里的。卫衍正冷眼瞧着大孙女在药架前翻翻看看,心里就涌起了喜悦,这是他最宝贝的孙女啊,若能承卫家的衣钵,是比官进几级还难得的了。   后面遇着自己也在荆蒲院时,卫姮问了问题,卫衍正就直接代答了。不仅代答,还将同个问题的分枝也一并讲解。祖父医术高深,所答当然更中卫姮之意,祖孙俩就像保持着默契,有一问有一答,互相不拆穿。   此刻宇文宕正在箭靶前弯着弓,同齐国公府三公子李琰切磋技艺。只见一个健壮挺拔,一个清俊翩然,两个身量差不多的少年背影,吸引了小姐们远远的目光看去。   须知今时的李琰,乃是盛京城中广受注目的世家贵子。虽少年不及十五,然则才高意广、文武兼备,出类拔萃,且容貌英俊,一双凤目宛若夺魂。过几年莫不就长成了,长成后岂不更了得?   偏他又是个桀骜不羁的性子,桀骜中带着与年岁不符的克制,什么在他眼里都似风轻云淡,却又荡然肆志。   他齐国公府本就手握兵权,现又与东宫交好、得皇帝器重,此子必当大有可为。京中世家夫人们都在暗中关切,便连宫里娘娘也有为自己的公主注意着。   云瑶只叹管不住这个儿子,幼年叫他多隐忍,却虽传承了一半他父亲稳重的性子,另一半则委实锐气犀利。还偏偏一根筋的早熟,少年就唯已对顺安侯府千金卫姮挂了心,什么都鞍前马后的围着小姑娘转。   这是他能转得的吗?那是太后娘娘留给太子皇子殿下们的娇人儿啊。   可云瑶也没三头六臂,哪拴得住日渐长成的小子。   反正就卫姮出现在哪里,哪里必然能找到李琰的所在。时有给她带个好吃的,好玩的,口中“翘翘儿”叫得勤。   三月初三上巳节,各家小姐们在郊外赏桃花,天空忽而下了雨,丫鬟们跑回马车取雨具,李琰撑开袖摆遮在卫姮头上,自己则笔挺站在一旁,任着雨水冲刷下英挺的脸庞。   七巧节朱雀大街赏花灯,他独独猜了个“死生契阔,与子成说”的灯谜送给她。众人问道:“李琰,你可是钟意卫王姆家翘翘儿了?”   李琰却又冷声答:“瞎胡说甚么,卫沄兄叫我多照顾她。”   一开始大家都以为是凑巧,后来实在凑巧不下去了,毕竟谁家公子若对卫翘翘近乎些,他李琰必然会踅出来插话。尤其他身边的亲随巫旋,那更是对卫姮殷勤得如同自家主子,叫人看不过去。用巫旋的解释是,他家公子不会承认喜欢卫小姐的,怕卫小姐不理他。   原来是一门心思单恋。   话传到太后跟前,傅太后时有笑骂数落:“这小子,安的甚么心肠,人还没长成,倒把哀家的翘翘儿看得紧了。”   只到底现在年岁不足,还有那么几年时间,大人们也便没有评说。   但李琰爱重翘翘,傅太后却是也没反驳的,一个前程无量的小子,他爱重自己喜欢的姑娘,他日不也好掌控么?都留着一手。   卫姮就很吃怒和不解,他李将军前世莫不觉得她烦,甩也甩不掉,跟她在一起过得不痛快,今生无意相扰吗?怎的却这般阴魂不散。   而且看他如今的行事,俨然超出前世低调,不知打的什么主意。   卫姮已经跟了他做一世夫妻,这一世她可没打算再重复一次清汤寡水。   就只见他这小半年的功夫,已经很快与宇文宕打成了好兄弟。因为晓得宇文宕常来卫府,他便也借着找卫沄的名义,时常到卫家冒泡儿来了。   真是好心机。   这次顺安侯府搬新宅,别家都是公子送公子礼物、小姐们送小姐的,李琰特特送了两盆花来给卫姮。   此刻姑娘们廊前亭下簇拥着对诗和作画,他的亲随巫旋便众目睽睽地把花盆拿过来,问道:“卫姮小姐,我们公子问你花放哪儿?”   是一盆蓝色斑马,紫蓝色的条纹花瓣中间,点缀着鹅黄娇嫩的花蕊,还有一盆猴兰花,花朵宛如一只可爱的小猴脸,栩栩如生。   也不知道从哪弄来的,卫姮只在画本上看到遥远的番邦有这种花,说此花任何季节皆可绽放,且开出的花朵有橘子的清香,不料竟然真的有。   可花卫姮看了又的的确确喜欢,就和李琰之前送的每次礼物一样,他总能够恰恰好地送到她心尖坎上。   卫姮就没骨气道:“让绮绿领你去院子吧。”   “好咧。”巫旋屁颠颠去了。   哼,色目人翻越汪洋与沙漠贩来的花,整个京都东西市就只有三盆,没有其余品种了。   李绯看着,酸溜溜道:“我三哥的狗腿,是越发没有下限了。他再这样,将来不会有姑娘愿意嫁与他成亲!”   所幸第三盆在她这里,不然她得想个法子把卫翘翘的花蔫死。   窦韵说道:“那还不好,以后叫卫翘翘嫁他好了。锁死他们一对,腾出皇子妃的位置来给其余小姐妹们。”   一时心里也觉得甚解气,李三公子生得再出色,他也只是个将门之子。   作者有话要说:  多年后李琰:清汤寡水的夫妻是什么?本将军不知。   -----   感谢小伙伴,可可爱爱,笔芯!   读者“早坂紫”,灌溉营养液+272021-06-06 21:37:18   读者“从人群到孤岛”,灌溉营养液+12021-06-06 12:50:28 第三十九章 花与沃土   (三十九)   玩完两局投壶, 卫姮坐到假山旁休憩。四月初暖,投完十几箭便显得热了,所幸山石上流水潼潼, 可得几分凉意。练了一年多的飞镖,她连带着投壶都精进不少, 两局下来得了第二名, 第一名是骠骑将军家的千金。   微风轻拂, 吹着她小髻上的樱花丝带,少女红唇微启, 深呼吸了一口湿润的气息。见地上有枚掉落的柳条儿,便捡起在手中玩耍。   对面李琰切磋完一轮看见她, 向她这边走了过来。   李琰着一袭游麟蓝锦袍,白皙俊美的脸庞,削薄轻抿的唇, 站在一旁对她道:“我让人观察过,近年孟氏同郑淑妃走得近, 年前孟家私邀了几次少府监掌事内官。记忆中,那内官过些时日会在丰乐坊置一栋宅子,讨买不少小妾, 后面闹出过丑-闻。私以为前世周家的绸缎凤凰赤目一案, 怕是有猫腻!”   离着那案子还有一年, 前些时苏州外祖母给卫姮来信, 说外祖父秋天来盛京述职, 老两口将要来看她。卫姮本已打算届时同外祖母提醒,只没想到很久前和李琰问过的事,他还一直都记在心上。   他这一世对她的用心,真是出乎她意料。   卫姮摇晃柳条儿继续听着。   李琰接着道:“我让人翻阅了少府监的宗卷, 朝廷在苏州的丝绸贡品共有四家,都是有些年头的,宫锦章彩华丽,品质上乘,若无出错,基本无有变动。孟家若想成为贡商,要么等,要么挤掉其中一家,再各番贿赂进去是最为简单的。前世那桩案子闹大,纪皇后与太后都盛怒,你外祖父也因此官降二品,罚俸三年。此事,你最好想个法子提前与他们警醒一下。”   母亲与芳娘是表亲,孟家老夫人逢见着外祖母便说:以后两家是一家了。孟家是后头暴富的新贵,在朝廷无有门路,那些年孟家在江南的扎根,也有得外祖父这个州刺史身份的依托。如果周家的案子真和孟家有猫腻,那么真没想到孟家为了私己牟利,竟然连外祖父都会坑一笔。   须知外祖父兢兢业业,务实诚恳,干到六十多岁了也才正四品的刺史。   卫姮便应道:“我晓得了,我本已准备同老人家提点的,谢琰师兄费心探查。只是,”   她凝了眼李琰少年清挺的身躯,他的气宇冷贵,莫名又捕捉到一丝熟悉的狠厉,叫人心有余悸。毕竟曾经便靠着“逍遥室”的暗党作用,四通八达、风声鹤唳,尝过权利的滋味,又如何忍得住不用。   卫姮攥了攥柳条,直言道:“只是你如今年岁不过尔尔,何来的人派?莫要告诉我,又把曾经的那些路子捡起来用了?”   她的语气里几分质疑,还有讽意,虽然已非夫妻,可到底希望他干人事,别再刀尖上舔血,没好报。   李琰从女孩桃花眸中看到一丝忧虑,心下却微微地柔软。   曾经卫姮那么爱他,对他各种体贴各种好,他都得装淡漠地忍着,如今想得点儿她的温柔,却要费尽思量比登天还难。   只他母亲的山门,外祖公为门主,就他母亲一个女儿,前世从他十六岁开始把门派过手给他。今世李琰从小就表现出兴趣与天分,早在十一岁上下,也即上一回拜师学奇门遁甲之时,便开始教他了。   那些教过的,莫不如李琰后来自己深谙的。门派不仅有翻手云覆手雨的信息网脉,更有充盈的财富,李琰那时本欲带卫姮悄然隐世,去过夫妻逍遥的日子。怎知身边出了间隙。但今日的门派,他不再效力于杀戮。   李琰便低声解释道:“那是我母亲的山门,外祖公年岁渐老,早晚都要托付于我,晚用不如早用。我本非善人,却也非恶。翘翘儿是在担忧我吗?”   忽而凤眸睇过,几许温柔祈盼。   卫姮才没有呢,情-爱算什么,早过眼云烟了,卫姮铁石心肠。   她是惊讶李琰还有这一重身份,原来自己对他所知真的太少,而他身上自来那股不羁,只怕就是江湖气吧。   亏自己……还有点隐隐地迷惑,觉得盛京其他世子都没有。   又想起他大尾巴狼装高冷瞒骗的一世,卫姮润红的唇瓣就咬起,冷笑道:“李琰你大可不必自作多情,我在担忧我自己罢了。再活一回,我可日日想着如何避祸,你倒好,不仅不知收敛,反而日渐高调,只怕他日那些麻烦还没找上你,自己便招惹上去。既如此,你最好离我沄哥哥远点,省得到时又将我卫家牵扯进去。”   适才有的一点儿温柔又顿地凉下去。李琰听得眉宇蹙起,她生气耍狠时说的每一次话都剜人,可姑娘家桃腮儿粉嫩,翘鼻红唇恁的可爱。他心里就跟蚂蚁抓挠似的,明明想气又气不起来。   少年勾唇一哂:“卫翘翘儿真心狠。你我情况本不同,太医世家可低调,然我军功世家低调却能避过么?你看京中的士族子弟,后来又有哪些能全身而退?与其人择我,不若强狠点,换我择人!也离不了你二哥多近了,后年我将随父亲去边关,到时想近都近不起来!”   眷眷而决然的语气。再过二年,是他父亲李陵战败的峭山关一战,李琰琢磨了许多年兵书与地形,为的就是随同父亲前去破阵。   卫姮一直以为他会同原来一样,蒙父荫做个折冲府将军,然后操练府兵,升入禁军,渗入京都军防……   没想到竟要去边关。然而确实低调也避不过,他先前莫不低调吗?   可须知边关风沙磨砺,干旱少雨,胡莽嚣悍,听说水煮开了都是涩的,洗在皮肤上磨得糙疼。   她心里一揪,不禁错愕问道:“去了……然后呢?”   李琰熠熠地看向她:“打仗,征战沙场,然后夺得军功,受封领赏,回来求娶美人。就怕你身边围绕太多,回来不要我了。”   说着睇了眼那边的宇文宕,几分醋意……左右年岁未满,回来还来得及。然军功却是必须要的,这一次,他要站在那高处决策。   哼,卫姮听他说求娶美人,酝酿了一长排的话预备损他,好个色-欲-种子,念念不忘的都是美人。然而后半句却是要求娶自己。   他还有脸再提求娶。   卫姮脸颊一红:“不必麻烦。我虽曾经喜欢过你,如今却早已无感。李琰你亦不喜欢我,眼下少年惊才,飞扬意气,京中多少人家等着你做姑爷,只奉劝你以后少在我身边招惹,扰我安生。”   想了想,复问:“方才你去我院中送花,可看见那盆白晶菊吗?”   她的小院在一棵大树旁,靠墙边有几格花架,每株花草都养得甚是娇俏,院子里新蹲了两只野猫,她惯是有那些猫狗鸟儿们的光临。   李琰心中爱怜,只颔首应道:“那花小白花中间开出一朵妖冶红,花瓣之形与色,俨然与周围白花不同品种,却也称奇。翘翘问这作何?”   卫姮拍拍手掌,从假山石上站起来:“就是想告诉你,前世嫁你的小白花翘翘已不再了,二次开出的花虽是同根生,表子里子却不同。若动及我利益,我宁可舍将保卒的,并不心软。”   她总是比他矮很多,幽香的裙裾从少年清颀身旁掠过,去找丫鬟沏茶。   傻子,怎就那般确定老子心里没你了?   李琰温柔而决绝,在女孩掠过时应道:“莫不都为花?翘翘既是花,李琰便是栽花的土。我总会倾力护你周全。”   他话毕,亦拂了袍袖离开。   都听到了。巫旋跟进前来,一边走一边咋舌道:“公子如今情话说得倒是有长进,就为何不明了告诉夫人,说你爱她。夫人多次暗示,公子偏就口是心非。方才那句她是花,你是栽花的土,好是好,委实肉麻了些!”   这小子,越来越话痨,李琰瞪他一眼:“闭嘴。喜欢与责任能一样?我对她更多的是负责。”   呃……死鸭子嘴硬就,甭管前世整个府兵卫、禁军卫了,就如今盛京城下,还有谁不知道他李三公子钟意卫姮的么?   巫旋咧嘴哀叹,步子慢下来。   主仆二个对话,三词两句就路过的贵妇捕去,只道齐国公府李琰少年十几,便对卫姮说爱,喻作一个是花,一个愿做养花的土。话听到宫里太后的耳中,太后难免又叨叨嗔笑几句。   京中传开,莫不都说他两个两小无猜一对了。   只频频把卫老太医卫衍正气得不行,素日走在皇城下听到同僚调侃,他孙女的婚事将来还有六年,可听由什么风传吗?少小年纪便懂花月的能是什么好胚骨?是没逮到小子,不然逮到该揍一顿!   眨眼中秋过去,天气渐转凉下来。苏州来的官船一到,葛刺史与葛夫人便也来京了。   卫姮一早听说外祖父母今日到,便同孟氏与林雁姨母去到码头迎接。   但见一对六十多岁老夫妇下得船来,便笑着叫道:“姥姥,姥爷辛苦了!”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啦,这章对话写好久,久等了~   感谢小可爱们,爱大家!   -----   甜甜圈小姐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21-06-07 14:28:53   14505042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21-06-07 15:05:32   sunkist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21-06-07 16:10:01   小饱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21-06-07 22:53:36   读者“张征达”,灌溉营养液+22021-06-07 18:47:20   读者“葱油饼”,灌溉营养液+12021-06-07 14:32:37 第四十章 初等药生   (四十)   外祖父葛度方脸微壮, 是个耿直的性情,卫姮因见过母亲的画像,母亲应与外祖母更像些, 外祖母高挑清丽,眉目间很有神采。   老夫妇俩下得官船, 但见那码头岸石上站着个俏生生的小千金, 梳着双平髻, 浅粉撒花烟罗衫,紫绡翠纹裙, 眼眸如星地望向自己。一时都甚为吃惊,再得她甜津津地叫一声“姥姥, 姥爷”。是了!葛老夫人连忙上前来扶住她,颤声道:“这是我翘翘儿?”   真个是脱胎换骨了。   记忆里六岁的翘翘儿是个珠圆玉润,不谙世事的小丫头, 粉嫩的脸蛋,白润的胳膊手儿, 美得如若璀璨水晶,与世间隔着一层薄雾。   这回一看,清醒明晰, 仙姿玉色, 灿如春华, 乃是个实实在在的机灵人儿。   葛老夫人感慨之余, 喜出望外。   林雁姨母见着老夫人甚觉亲切, 在旁解释道:“早在信中同老夫人说过,大小姐自从那回之后,日比一日的出挑。时有说出的话,做出的事儿, 都叫我这个四十岁的姨母折服。”   葛老夫人听得直点头,好翘翘,好宝儿,真是弄拙成巧了,否则不定现在如何。   林雁是曾经她亲自给葛青选出的贴身丫鬟,这些年也一直都有书信来往着,几年前孟氏的那一出葛老夫人自然知道的。   只这事儿却尴尬了,你说香料她不懂吧也情有可原,可若说真不懂,葛老夫人也有点不甘愿相信。毕竟吃过几十年的饭,心眼与皱纹都多了。   总之有个芥蒂在,所幸外孙女长得好,未出什么岔子,事儿便算过去不提。表姐妹一场,翘翘也在她大房养,面上总是情分。   这边孟芳欣热情谦敬地唤了声:“刺史大人、姨母夫人来了,路上舟车劳顿,快快回府歇息。”   葛夫人便客气地笑答:“好,也辛苦芳娘你,亲自跑来码头一趟,一道回去吧。”说着,手抚向孟芳欣身旁的卫卉,笑盈盈逗了逗:“三小姐也恁得讨人疼,多可爱呀。”   自牵了卫姮往码头外围的马车走去。   是客气的,葛老夫人与表姐葛青有相似的雅意风格,她这般点头客气,可言辞中的疏离感已经拉开来。   从前刺史夫妇进京,葛老夫人莫不拉着孟芳欣的手,呦呦慨叹不止,叹翘翘儿单纯又美貌,被芳娘养得这样好,过于单纯心性叫人心疼,但劳芳娘多照拂。又叹可怜了小三妹卉儿了,因为照顾我们翘翘,你娘亲都没得把你宠周到,诸如此类。却不似今时,只象征性地抚抚脸蛋,就过去了。   孟芳欣笑得有些牵强。   是,她是存了私心的,何曾见过有如青姐姐生下的女儿那般讨巧呢。白皙泛香的小脸蛋,贴着都感觉心要化开了,舞着小手儿,纤嫩如玉,还偏偏与自己亲。当生下了卉儿,还要去疼一个天香国艳的小囡宝,她真真儿的看得有些刺目。   但也只是刻意将她养得慵懒了点,只想养大将来嫁个富庶官家,一辈子衣食无忧,她也算对得起托付,怎样也没大碍。怎知道那鹿肉却在书院里传开了。   眼下一切既已发生,如今的翘翘就似开了窍,孟氏自己想个什么、做个什么,好似都能被她丫头子一眼参透,做点事情都束手脚。   也只能是打掉牙往心里咽。   当下掩藏起心思,跟着众人上了回府的马车。   到得安仁坊的新宅里,侯夫人毕氏见着葛夫人,老亲家两个又是一番唏嘘嗟叹,问候不完的家常。   大人们在聊天,卫姮便自站在一旁陪侍着,听听话里有无可用的内容。   夜里外祖母陪她睡,她把丫鬟雪曼打发去取热水,瞅着四周无闲人,便对外祖母道:“姥姥可知江南的绸缎贡商,我前些时莫名重复做了几回梦。梦见其中有家姓徐还是姓周的,因为贡品上的花色查出忤逆之罪,连累了姥爷的官职与俸禄。一连做了几次梦,每次醒来心里总觉得不妥当。思来想去,一定要提醒下姥爷,姥姥切记得定要同姥爷说,他日进京上贡的绸缎,须得在交付少府监前仔细检查,即便无事,检查了心里也得平安,若有事,则可避过了。”   这进京几日,眼见着小姑娘提笔书墨,背诗作画,谈吐焕然一新。葛老夫人见卫姮这般头头是道地说起来,心下不免也觉惊奇。   苏州贡商确有几家,其中就有姓徐的,也有姓周的,只卫姮从未去过苏州,也未有参与官中事务,怎的却会从梦中知晓如此清楚。而且因着都是些多年本分的贡商,在进贡这件事上已经驾轻就熟,许多的关卡的确不那么严谨了。孩童的梦时有不能忽略的,葛老夫人因此也便记在了心里。   等到回了江南,次年四月贡品入京。葛老夫人想起来这事儿,便有意提点了刺史大人几句,只说眼皮子直跳,还是查查要紧。   葛度最听老婆话,命人检查一番,无事,发官船一路进京。到得入库前,苏州来的差官因记着大人的话,又安排下属再检查了一番,这次检查,竟然真的在温家的绸缎里发现了一匹凤凰赤目。   红赤眼睛的凤凰,那可是杀头的大罪啊,不仅皇后,是连太后、公主们都要冒犯的。这若真闹将出来,可就赫然一桩人命关天株连九族的案子了。   好在进京办差的官员悄悄把布匹撤下来,只道路上行船湿了一匹,待一切程序走得缜密仔细,无有疏漏,方才签过字,让内官把贡品逐一检查过后送入少府监司染库。这之后再有什么,就归少府监的问题,再无苏州什么事儿了。   官差一直闷在心里,直到回了苏州,到得刺史大人面前,方才敢吐露出来。葛度命人把温家提来问案,温家对此事俨然一无所知。而贡品在苏州上船前检查过,并无纰漏,想来应该便是在入京搬运的那段时间,被什么人做下手脚。   一场惊险,堪堪捡了多少条人命。此事暂按下,葛度悄悄命人去查,面上只如无事一般,不知不问。   卫姮在外祖母的来信中得知,外祖母只提到查出了,感叹手法之阴险,她看完便谨慎地烧掉了。心想果然搞了猫腻,庆幸当日没有只提周家,便是想着两世或有不同,外祖父与官员亦足够谨慎,一一排查,结果竟在温家发生了。   过些时候,少府监掌事内官王嵋又如李琰先前所言,在丰乐坊买了一栋宅子和小妾。想来或就是孟家行了贿赂,但暂时没有证据,只要别陷害无辜性命,他们如何钻营卫姮插手不了。然而今后做事怕是得盯着紧点,以防芳娘这边再将卫家、葛家扯上什么关联。   卫姮回了一封信给葛刺史夫妇,假做轻笔提点了一下,说有几次看到孟家绸庄的大掌事好像和内官走得近,以将外祖父的思路往孟家上引导。   *   转瞬十一月到,顺安侯府便迎来了大哥卫泽的婚事。   仲冬之月,万物充实,好事儿也尤为多。将满二十的大哥娶了林太傅家的千金林玥筱,和前世一样。   大哥卫泽仪表堂堂,先为太子伴读,后又入太医署从医,侯府只有二房三个哥哥,他年爵位必然也是袭给大哥的。是在一次礼部侍郎府上的赏花宴时,太傅夫人看中了大哥,因知道卫泽博学多才,家风清朗,一眼看到便十分满意。然而卫家如今风头正盛,炙手可热,却又不知他是否早有婚约,便让媒氏去委婉打探。   岂料媒氏到顺安侯府上来,二婶傅氏一听是林太傅家的女儿便极为中意。叫他两个年轻的互相见一面,本来先前便是太傅的学生,林玥筱也与卫泽打过交道的,当下眉目往来,相看欢喜,便顺顺利利地定了婚约。   是月多吉日,初十那天暖阳高照,惠风和畅。大哥卫泽英姿俊朗,带着亲族骑马驾车浩浩荡荡地去到林太傅家。太傅家的女眷临了把大门一关,要大哥同大嫂做了两遍的《催妆诗》,又打赏了车障礼,方才把新娘娇羞盈盈地迎出府门来。   长街上红妆十里,新郎新娘红袍绿裳,放爆竹入门,在正厅里同祖父祖母和二叔二婶拜礼,夫妻对拜过送入洞房。前院酒席开宴,阖府上下好生是个热闹。   家里的头一个嫂嫂,大人孩子们都喜欢极了,尤其侯夫人毕氏,更是对晚辈们欢喜得不行。大哥大嫂住在整新的百轩院,侯府因着大嫂的到来,仿佛人气都更旺了几分。   傅氏这就又把目光投向了二哥卫沄,卫沄差不多也到可以说亲的年纪了,一听母亲说起这个就闹腾,只道母亲爱找谁找谁去,他出家为僧好了,惹得大家一阵笑。   到年底大老爷卫谨从南方回来,结束了多年的南方水利水运,这之后便会长留在京都了。   很快便过年,除夕之夜,一大家子围坐在正院的大圆桌旁,桌上琳琅满目摆满了佳肴,腐乳猪蹄、素烧鹅、金玉满堂全家福……色香味俱全。   侯夫人毕氏乐呵呵道:“今岁家中添了新人,是为大喜,瞧瞧这一桌子大的小的,多么热闹啊。但愿新的一年福星高照,万事顺意,你们几个小的可有什么心愿,不妨也当着这好时令,说出来听听!”   卫沄说他想穿戎装。   不敢直接说想去打仗,因着母亲身子虚弱,怕担忧。   傅氏应他:“你但且把书好好学着,他年给你在兵部谋个职位。”   问三哥卫漠,卫漠说他想出游泰山。   轮到卫姮,卫姮便说了:“我想学医。”   “咳,咳咳咳咳!”老太医卫衍正端着茶盏正要喝茶,呛得连连咳嗽。   家里上下也都听得愕了一愕,因着都晓得祖父从前跟翘翘唠叨的一句:“阿爷最希望你将来跟着我学得几分医术,女儿家若懂得医术,无论何番境遇总有个自保。莫像你祖母,素日除了摸几颗骰子格,便乏无其他,人生岂可如此浅薄。”   一句话得罪了老祖母,气得祖母抡起棒槌。是以,祖母特特不允家中女孩儿跟随祖父学医,不遂他破老头儿的意。   可瞧着翘翘儿的模样,却又不像是说假的。   这厢毕氏就开解道:“学医有什么好,素日出来进去一身的苦臭味,你看你祖父,蔫蔫巴巴的老头儿,干了一辈子太医,得来什么好处?翘翘儿如今在书院读书,过完年进宫做公主伴读,你又生得姣好,及笄后莫不愁嫁个好人家。学医如此干巴巴的事儿,一学学个几年,留给你哥哥们去做便是。老头儿你说是不是?莫不是你背着我同孙女叨叨了什么!”说完把脸转向一旁清肃的卫衍正,嚷着嗓门吼一嗓子。   卫衍正实则激动又忐忑,他确有在太医署和荆蒲院里间接教授不少,生怕大孙女一句话说漏嘴,就把自己出卖了。   板着脸不讲情面道:“老夫终日莫不在宫中待着,便是在府上待着,何曾逃过老太婆你眼界。《黄帝内经》有云:‘非其人勿教,非其真勿授,是谓得道。’学医也是讲天分的,翘翘儿自小不懂医理,便要学,突然从何学起。此事听你祖母的安排,实在要学,便自己去考太医署吧,看人家收不收你,考上是你本事。”   卫姮悄悄抿嘴角,阿爷好老头儿,又在给自己指门路了。   她自八岁起,从庄彗先生那儿得了药学启蒙,这近四年来,因着祖父的指点加之自己的苦学,不仅对药典,便对医理也多了许多的沉淀。   卫姮便同祖母解释道:“学医可救人,学医还可自保,女子有一门技艺傍身,便学着不做医官也甚好的。孙女对其余所学皆无甚通窍,就满心唯喜欢学医,考便考一回试试,求祖母成全。”   那姑娘家声儿甜甜,听得毕氏心都化了。毕氏最疼孙女,卫姮既执意想学,她父亲卫谨也持支持态度,那,想学就学吧。   隔年开春,太医署设卷招考。京都太医署每年都会招考部分医学生,年岁满十二、不足十八者皆可应试。卫姮便去考试了。   太医署考学严谨,分笔试与面试两部分,笔试时盖名批卷,考的内容有基础医药之理,亦有道德品质约束。   阅卷之时,太医署博士、令、丞只见有张卷子上写“女,年十二”,年岁虽小,做得卷子却十分漂亮。不仅晓知药理,还能触类旁通、举一反三,一时都叹此女天资聪颖,是为可塑之才,点为药科一甲。   不料放卷之时,一揭开卷名,竟是御前超品太医卫衍正的孙女,卫姮。   当初那个只知“日啖荔枝三百颗”的小丫头竟然得了一甲,好不令人大吃一惊。风声很快传开来,这样的苗子却是不可不招的了。   考得第一,忒有面子啊,须知太医署招医学生有多严谨。哼,老头儿还看不起自个孙女,瞧瞧我孙女自个儿多争气!毕氏便起初不愿意,可翘翘儿夺第一,那是敲锣打鼓也要送去的了。   是以四月花开,卫姮便正式进入了太医署医学院,成为一名初等药园生。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啦,谢谢亲亲,笔芯~!!   -----   读者“Yi大von”,灌溉营养液+102021-06-09 11:55:35 第四十一章 清秀佳人   (四十一)   太医署医学院共有两百来名师兄师姐, 其属有四:医师、针师、按摩师、禁-咒-师,医学博士按学生专业分而教之,学医师者又分内外科两种, 卫姮所学是为这四科之外的药师。   在成为合格的药师之前,她只是初等的药园生。药园生出师时, 须得熟稔掌握各类药材之间的阴阳配伍、相生相克、毒理作用以及采药部位、制药方法、晾晒存储等技艺⑴。   所以她初入医学院, 便常在院中做些晒药、储药、制磨等基本工作, 亦时有同师兄师姐们去皇家的药园子观药和采药。   在太医署,除节假日外学六休一, 每月每季皆有博士与太医令例行考试,太常丞年终总试, 若业术过关,那时方可升级。   因此卫姮每天也是实为忙碌的,过了十二岁的她, 身姿聘聘婷婷,又拔高了许多。她的头发生得十分好, 扎成双元宝小髻,用铅丹镂花绸丝环系,穿医学院女生薄紫色的斜襟衫, 便年纪小, 却勤快利落, 敏而好学, 一点儿也不懈怠。   而虽然名义上她是以药园生考入的, 祖父卫衍正却不会单单只叫她学药师,卫姮仍要抽出许多时间来,跟着祖父学内外科的医理。时有药园这边的忙完了,便又转而去学医理。不过虽然忙, 她却学得很充实。   今岁春节后,她便没去博枫书院上了,卫怡三月入学,然后庄彗先生见了,亦十分地喜欢卫怡。想来过些阵子,应该就要收卫怡做关门弟子了。   李琰从去年底,亦做了宫中的皇子伴读,他没单一选作太子伴读,符合他那堪比蜂窝的心眼儿。一边与太子萧钦下棋对弈,一边又同皇子们读书,哪边都不偏颇。   却不像之前同在书院里,两个人动不动便碰个面,说上话,自从卫姮来了太医署,见面的机会就更少了。时有想念她的时候,李琰从上书房出来,便拐至太医署,可是卫姮又忙不迭地,没得空闲儿搭理,只能瞥几眼就走。   卫衍正那个御前超品太医贼精,为了防李琰,私下对老太婆亲自吩咐,说只要齐国公府那纨绔三小子来府上,必不让靠近孙女们的院子。   李陵将军的儿子,颜貌俊美是京中出了名的,惊才风逸亦是圣上跟前都夸奖过的。   侯夫人毕氏倒觉得有点太大题小作了,毕竟她是见过李琰小子的,生得浓眉凤目,人中龙凤,最关键是对孙女翘翘儿实在没底线的俯首帖耳,刚好又大个三岁多,会知道疼人。这总比将来入宫做妃子强吧,皇家哪个儿子不得三妻四妾的?   再则李陵将军夫妇瞧着也是温良醇厚之人,将来嫁去了,公婆好相处,郎君又生得俊美有才干,如此一来,自小培养个听话的相公有什么不好?   不过老头儿既然这么吩咐了,也有几分道理,到底姑娘家还小,那就防着吧。   所以,只要李琰去顺安侯府,就基本只能在卫沄的院子里晃悠着了,但凡越过界,必有家奴出来阻拦。再加上卫姮学六休一,就去了也基本碰不上。   到太医署也一样,门房紧盯着,但凡见他李三公子想要进去,必得把他挡下来。   五月头的傍晚时分,夕阳西下,霞光仍有余热,风吹得皇城内的槐树叶子沙沙响。   李琰从东宫对弈出来,走在空旷的宫道上,不自觉望了眼那边的太医署。远远瞄见门房大叔正在低头喝绿豆汤——太医署的食堂,那是一日十二个时辰都会备着吃的。冬天羊骨头汤、夏天绿豆汤与果碗不限量供应。喝汤就得低头嘛,他修颀身躯顿了一顿,步子就有些犹疑。   巫旋最是了解主子的了,但凡从主子蹙着的眉宇间,便能读懂他在想什么。   巫旋便开解道:“公子想去,不若就过去吧。东西既都带来了,不能白带。”   “闭上嘴,没人以为你是哑巴。”李琰颇为烦这小子,前世也不见得如此话痨,如今想个什么,分分秒秒被他解读。   ……若非看着他两世跟随,早把他换掉了。   少年玄黑色软银交织绫袍,沉默往太医署大门内进去。门房大叔喝汤喝得扑噜扑噜响,他一声不吭,本来以为可以顺利进去了。   结果宇文宕从里头走出来,见着他们,朗笑招呼道:“李琰,你可是又来看我们的卫姮小师妹?”   宇文宕性情像骏马,洒落快意,李琰胸有城府,利析秋毫,二人已经结为好兄弟了。   对于娇美可人的小师妹,虚心好学,勤奋聪颖,自从她来到医学院,连风吹过院子也都好像是香的,大家都很喜欢她,宇文宕也十分喜欢。是真喜欢的喜欢。可是李琰如此钟意卫姮,在意挂心的,宇文宕也就不好再表达喜欢了,毕竟是好兄弟认识她在先。   除非将来李琰自己放弃。   这也是李琰心里的小计量,成为兄弟了,还可抢好兄弟的女人吗?   但宇文宕肝胆侠气,确是为李琰亦真心想要结交的。   当下李琰忙冲宇文宕挤眼,拍拍他肩膀:只差两步就可以走进去了。   岂料门房猛地抬起头,搁下筷子冲出来道:“诶~~等一哈等一哈,李三公子你不能进!卫太医亲自嘱咐过,这太医署公子是绝不能放入的!”   放犬吗用‘放入’?   李琰将满十六,身高已近六尺,清削的俊颜上浮起冷意:“如何宇文殿下可以,我不可以,卫太医莫非独对我李琰有意见?”   他言语低沉,眉高鼻挺,好生清贵。齐国公府的世子那都是天之骄子,没有一个惹得起。门房大叔也是个脑子转得快的,连忙正色改口道:“非也。一来,宫中医药重地,二来,外人出入影响教学,非有手谕,闲人不得入内的,这是圣上颁布下的规令。”   好个规令,怎不见拦太乐署的乐工进去蹭吃喝汤。   李琰没得办法,主仆二人就被赶了出来。   站在清风吹拂的空场上,泄气地瞥了眼那道一个半人高的砖墙,真巴不得这墙没有了,一眼便望进去。   巫旋眼珠子忽然咕噜噜一转,说:“公子,小的看不然就……”   果然又出馊主意。李琰听得磨牙,凤眸中的光影却聚不出怒意。   *   夕阳的光辉落满盛京,太医署后院里,卫姮正在铺草药。   太史局说今夜无雨,部分不适合日晒的草药,可放在夜间自然风干。铺晒草药瞧着虽简单,却也是门讲究众多的活计,譬如边铺边了解药性、药味与药形,譬如这个和那个不能放在一块,那个和这个搁一起串味易中毒等等。   她铺得十分仔细,清盈的身姿时而垫起脚尖,随着动作往竹筛上扑。   忽而只觉身旁有两位瘦高师姐,杵在那站着不动,以为有什么需要自己帮忙的,便蓦然回头问道:“两位师姐,可是有什么嘱咐?”   乍然一看,却是莫名其妙的眼熟。一个高点的,白皙清秀,墨发束起,凤眸如曜石深邃,只身穿的女学生服,恁的窄短,袖边上露出一节健硬的手腕。   除了平胸、长足与直板条身材,就还……挺美的。   旁边稍矮点的更夸张,可能是因为脸太方了,怕人觉得不像,还用藏红花沫在脸颊打了两个圈。此刻正目光楚楚地望向自己,仿佛下一句就要开口叫“小夫人”。   竟然是,李琰!   李琰你要不要脸了……   卫姮就觉得好气好笑,然后转过头去,用力地咬牙磨唇,免得自己马上蹦出惊天的笑声。   方才板着脸转回来:“李琰,你两个人不人狗不狗的跑来这里,有何贵干?”   李琰亦有些窘,想他堂堂昔日一大将军王,领兵号令数千人,何曾有过这等处境。   然而,他又想她。   但这也并非第一回 在卫姮面前出糗,前世莫被她气得下不来台多少次,便又淡漠下来。   少年龇了龇玉白的牙齿,把手上的一枚藤编小盒子递过去给她,说:“这是今年的粽子,我娘亲手做的。有咸蛋黄肉粽、腊肠粽、红豆粽与蜜枣粽。初九那天我就要随父亲启程了,翘翘儿可去送我吗?”   “谢了,辛苦云夫人。”卫姮接过来,甜甜地道声谢。   李琰这些年,过节过令的,都会给卫姮送母亲做的小吃食,因晓得她爱吃。   云瑶夫人亦是个温润心肠的,自打从巫旋嘴里晓得,公子都给顺安侯府卫太医孙女送去,云瑶便准备得细致周到,连带着外盒的包装,都给他搭配得好好的,因为女孩儿家都爱好精致嘛。她也很喜欢卫家那个娇嫩可人的小丫头,便认作干女儿,也是极愿意的。   两个人在一块,已经待了有五年时间。这五年朝夕相处,仿佛又是另一个重新开始的认知。李琰虽有成年后的深冷决绝,但常如少年一般,对卫姮关心备至,爱拂有加。   卫姮发现他也不是那么的讨厌,而且也习惯了这样相处,没想到就要走了。   但知他父亲随后一仗,前世打败了,李琰必是要去的。须得破解了这一局,便不用欠吕贵妃的,他也可以不必因恩情而效力于二皇子,可自由择主自由应对。   卫姮打开藤编小盒,怡然地闻了闻,问道:“李琰你这次要去多久?”   从后院库房捋来的女生服实在不合身,李琰答:“不确定,也许打完就回,也许在那边三五年,立了功再回。翘翘儿会去送我吗?你不送我一份离别礼。”   卫姮剥着新鲜的粽叶,每颗粽子都是小巧的四角菱形,三小口就吃掉了。假若淡定道:“我没什么可送的。看情况,现在还不确定去不去送你!”说着,忽而瞥了眼他清秀又诙谐的模样,讽刺揶揄:“你这个样子,真像一只大蜥蜴。”   腾出白皙小手,从竹筛上拿起一只烤干的蜥蜴给他看。瘦长条儿的,平板身材。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啦!!   注⑴:资料考据出自于《唐代的太医署》。   ⑵:一尺30厘米,李琰十六岁也一米7多了。   -----   感谢小伙伴们的厚爱,爱您!   甜甜圈小姐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21-06-10 00:09:17   ppwan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21-06-10 10:16:06   读者“结根泰山额”,灌溉营养液+102021-06-11 00:12:57   读者“毫无感情的催更机器”,灌溉营养液+102021-06-10 08:28:23   读者“谬谬”,灌溉营养液+102021-06-10 08:07:07   读者“湛蓝”,灌溉营养液+102021-06-10 07:24:09   读者“朱朱”,灌溉营养液+12021-06-10 05:59:51   读者“吾从西南来”,灌溉营养液+22021-06-10 00:10:27   读者“满河星”,灌溉营养液+102021-06-10 00:05:52 第四十二章 我喜欢你   (四十二)   李琰无视卫姮的揶揄, 干脆顺势接过蜥蜴,当做她送自己的离别礼好了。   又解下腰间一枚麒麟状羊脂玉佩,连着一个白瓷小瓶递给她说:“这是先前同你说的药粉, 涂在飞镖上,入肤表可麻痹半小时, 遇到坏人用于防身。我走之后, 翘翘儿若有事, 只需去光德坊与西市相接路口,找一个叫‘清风徐来’的酒肆吴掌柜, 把玉佩递给他,他看到后自会帮你应对。”   卫姮已经对李琰有怎样的家底很淡定了, 反正他便是将门之后与江湖二代集于一身。   她看了眼白色的药罐,应道:“你在外也好生仔细。我的事自有打算,虽多了你的帮助, 会轻松更多,谢过了。但今生你我各走各的阳光道, 你大可自去施展抱负,又何必将我的扯在一起?”   自从去年给外祖母去的那封信后,外祖父果然有将目标对向了孟家。但此事只能在暗中调查, 因着那凤凰赤目绸缎一事, 若传出去便是人命关天的。葛度派人暗查了孟家在苏州的账目, 未发现大问题, 后又拜托京都户部的旧友调查他们京仓的。   这件事若是孟家做的, 孟家等了几月,发现绸缎之事并没闹出来。而绸缎在官船中卸下后,只有少府监与苏州官差才能动,那匹绸缎既然悄无声息不见, 想来必是被官差发现且撤下了。孟家做贼心虚,应也怕被人暗中调查,葛度的户部旧友还未开始查账,忽然有一日,少府监内官王嵋便在酒肆中喝着喝着一头栽过去了。命医官检验,原是饮酒过量。   一桩事儿就这么静悄悄地掩过。   但孟家之阴狠由此可见,外祖父之后也生了心眼儿。   卫姮想着,离父亲贪赃、卫家被抄家还有五年时间,要制止事情发生,除了要想个办法,让父亲对芳娘与孟家产生警觉,还须把芳娘在侯府的掌家权利挪移,不再一叶障目。   这些年因为芳娘的能干利落,里外善于应酬,而二婶傅氏身体易疲弱,祖母已年岁渐老,府上的账目来来往往都是她一人管着的。   如今大嫂进门,身为太傅家的嫡长女,大嫂林玥筱自小便按着掌家主母的要求来培养。卫姮接下来要不时在祖母与二婶面前提点,只说芳娘太辛苦,不如让大嫂帮忙分担。毕竟大哥未来承袭爵位后,身为未来侯府的大夫人,大嫂理应学习操练掌家,祖母必然支持。大嫂若看到不利于家中的账目,也不会让轻易过关的。   如此一来,便多了几分安稳可靠。   她心里这样想着,也觉得胜算许多。   卫姮傲娇娇的,已经不自觉地习惯在李琰面前娇憨摆谱。李琰心里疼她,嘴上作不耐烦模样道:“有区别吗?你的,我的,莫不为一件事。在事情未完前,都在同一条船上。翘翘儿须记着,只要当今圣上当朝,无论何人何事,只想着今上的旨意便绝不会错!”   这也正是他与任一皇子都不过分结交的原因。   他自是没告诉卫姮,她除了卫家抄家,还有二皇子一事。只要她和二皇子再有交集,只怕后面又逃不过那一劫,他们就仍在同一条船上。   幸而还有四年时间。   但他不想让卫姮知道前世还有萧锒喜欢她,毕竟她连半面雪肩被萧锒看过都已忘记,何必提点起来。无人可知,她那雪白肌肤的魅惑,便是那当口恰恰赶到马车外的李琰,只瞥了一眼都觉得像神魂被刺到。她顶好只知道自己一个喜欢她就够了。他吃醋,醋意重。   李琰清颀地立在风中,颔首看着卫姮白嫩的脸颜。医学院淡紫素衣都遮不住的幽香,她如此耀眼,再大点等男女情愫开了窍,京中的世家公子们可就不安分了。   李琰瞥了眼身旁巫旋,巫旋只是仰着脑袋巴巴地望天,做一棵树。他便低声道:“我不在,翘翘儿可离男儿们远点吗?尤其宇文宕和二皇子萧锒?要么等我回来了再公平竞争。”话说着,凤目定定望着她,又是那种熟悉的戒备。   卫姮就不知道这人心里想什么,难道还有等人跟赛马场上的起跑线一样,同声号令的?前世娶她,也好像对她的那些传闻八卦浑不挂心似的,现在又这么问。   记得成亲后,宇文宕来京城接她,她问李琰给意见,李琰一边问她怎么想,一边却只将她堵在墙上亲。亲了不晓得有否一个时辰,只记得磕磕巴巴,松开时两人唇都肿了,相视无言。   外人传闻她有和二皇子有过风月,可卫姮第一次和李琰,就被他弄出了点点簇簇的红梅,根本就和别人什么事儿也没有嘛。   回想到那般从前,心知他还是在乎自己的,卫姮脸颊不禁红起。犟硬道:“谁和你在一条船上?你是你,我是我,李琰你不是一直对窦家三小姐念念不忘,这次可赶在人家订亲前立了军功,当街去求娶啊。”   李琰冷俊地瞥她,一脸无语道:“卫翘翘儿,你就气死我吧。你不气我都过不去是么,从前没气完的,如今接着气,我就是个出气盆。”   因着站得近,那清削脸庞俯下,颈间喉结已然清晰。卫姮几分紧促,奈何比他小几岁,他已是逐渐进入弱冠的年岁了,如今气势上胜不过。   她卯唇道:“不想理你。我在京城做什么,是我的自由,你管我!”   “再对我说狠话?卫姮,你若长大点,我真就亲你。”李琰泄气般地勾了勾唇,对她轻哂。   话音未落,忽而却听身后传来严厉咳嗽声。   两人转过头,原是祖父卫衍正站在背后,吓得连忙拉开距离。完蛋了,玩完了,被这老头儿撞上,李琰扶额,头大起来。   好了,我卫家的孙女,绝不嫁李三小子!过几天,卫太医预备就把话送出去,并无反悔。   适才拎着诊箱从内廷出来,进院便见两个身高颀长的女学子杵在那,如何太医署恁的寒酸,一个方脸的头发扎得凌乱,一个俊秀的衣袖也忒短,露出硬健的手腕,还有底下玄黑色袍服……袍服。   他就觉得两个有奇怪,果然,踅过来一看,又是齐国公府的三小子!   “嗯哼,三公子莫不在上书房读书,怎的又来这?”卫老太医不客气地背着手。   用的“又”,想来知道他惯常钻空子。   李琰忙谦恭鞠礼道:“见过卫家祖父,过来送粽子给姮师妹,并与她告别的,初九日便同父亲去边关了。”   瞧着长得也甚俊,亦是很有才干的男儿,可尽给自己宝贝孙女灌输些乱七八糟的琐碎。好在孙女不上套。便这样桀骜性情,他年长成后,也定是个风流子弟,翘翘不要也罢。   卫衍正甩了甩袖子:“医药重地,等闲不可随意造访,出去吧。”   主仆二个出了太医署。   *   但等到初九那天,卫姮还是去送李琰了。   据说云麾将军李陵本没打算带李琰出征。李陵想着,这小子骨子里有反叛,主意大而不驯,到了那边关地广人稀之处,只怕更加拴不住。再则自己多年一直没能陪伴云瑶,因此也希望儿子就在京防从军便可。   起初李琰执意要去,李陵也没放在心上。初九日,卯时雾气蒙蒙,他便出发去营房领部署了。   半个时辰李琰醒来,听说父亲已提前出发,急得拎了包袱便打马去城门。   因往西行,出的是延平门,所幸清晨此门方向一路无甚闲人,不然定要被御史官员看见了参一笔。   赶到时父亲李陵正在城门下盖出关印子,男儿脸庞因着驾马赶路而白俊清冷,只眼睛都急红了,还似眶着点隐隐水雾。   卫姮在城门对面的马车里看,却是能理解的。前世他父亲这一去之后的战场,打败后可能就再也看不见了。   见李琰扯着缰绳在城门下等待,卫姮便掏出他送的小镖器,射了一枚木镖到他的袍摆上。   是一枚蓝黑缎面的小荷包,拇指儿大,绣着鹿与狮子为祥兽。   他先前给卫姮的镖不知用何种骨质雕制,甚为韧性,卫姮舍不得用,自己让人用木头削了差不多的形状,平时无碍时用着。她现时手法可很准了,桃花眸子微阖,想射几分力度便入几分。   李琰顺着镖声张望过来,这便抬头看见了卫姮。修长手指拽下袍摆上的荷包,感觉里头似有纸条,打开来,乃是个秀劲的“安”字,用前世自己教给她的笔迹所写。   绮绿在那边说道:“这是我们小姐送给李三公子的,小姐祝公子一路顺风,鹏程万里。”   卫姮坐在马车里,樱唇红润,目若含水。   李琰颔首,眷眷地勾了勾嘴角,似用只容他们几人听到的声音,说一句:“肥翘儿,你等我回来……我喜欢你,从很久以前一直是!”   说着英挺身躯调转过去,随着军队头也不回地打马出城了。   巫旋抱着行李追赶上来,路过车旁回头补充了一句:“公子这话憋在心里无数次。他说的很久以前,是指和夫人成亲以前就是。”   绮绿听得迷离糊涂:“他在说什么?”什么很久以前,夫人,成亲,莫名其妙听不懂。   卫姮脸颊红得发烫,她如今哪里还胖了,虽则姑娘肤白润泽,可小腰盈盈。只莫名地听李琰喊肥翘儿,却听得恁般柔情。亦说:“我也听不懂。”   ……边关的姑娘那么美,去那么多年,去了莫不就喜欢上其她了又。   今日太医署休学日,她便顺道去西市转了一圈,茶肆里用过早点,然后回了侯府。   ~~   原本那场峭山关之战,应该在九月近秋冬时便开打了。李琰此去却未有发生,一直到了卫姮近十五岁的那年冬天,才蓦地打起来。   那场仗打得十分突兀,向来突厥部落多在春秋作战,扰乱边民,为要掠取过冬需用,入冬后大雪绵延,各自歇着。   岂料一日,却忽然三千兵马从峭山关突围。而李琰,虽则去边关时日不久,然则骁勇善战,他生得年轻英勇,容貌俊美清颀,却用兵狠厉,尤其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谁也料不到在那一次中,他竟被俘虏去了关外。   那两年里,亦发生了甚多的事儿。   卫卉进宫给四公主萧芍做了伴读,卫怡被庄彗先生收为关门弟子了,二哥卫沄亦定了亲。先前说母亲看上谁他便出家的,岂料忽如一日,自己便相中了大理寺一名五品官员的女儿。傅氏却是好温和的,自己儿子喜欢,便姑娘门第低些,可出身正,喜欢便定了亲吧。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啦!   谢谢小可爱们的灌溉,笔芯!!   -----   读者“彤云”,灌溉营养液+32021-06-12 14:40:15   读者“菜妈”,灌溉营养液+52021-06-12 01:17:33   读者“葱油饼”,灌溉营养液+12021-06-12 00:08:47 第四十三章 道诉衷肠   (四十三)   九月金秋, 重阳节过去了几日,天高云朗,惬意舒适。沉香亭台下, 傅太后考问翘翘医理学得如何,让给亭下的娘娘们把脉看看。   先让把的是琉庆宫的廖婕妤, 卫姮取来蓝绀织金锦的小脉枕, 将廖婕妤手腕舒展。   少女盈嫩的指尖搭上去, 片刻后问:“婕妤娘娘近日可常饭后哽酸,腹凉而胃满, 若我猜着无误,娘娘的餐桌应在对窗位置, 秋日风大,寒气随饮食并入体内,使得胃空却常感胀满, 脘痛不适。”   廖婕妤真的时常感觉如此,明明也没吃什么, 却胀得难受,还常常拉稀,只是明面上也不好说起这个。因想到自己确实餐桌挪到了风窗口, 连忙点头说:“是极, 我原想过些日子若还如此, 便叫太医瞧瞧。那卫姑娘觉着应如何?”   卫姮肌肤似雪, 绾着双花小髻, 稍作凝眉思想,然后道:“却也简单,只需将窗子关上,另取红枣五个、白胡椒十颗, 先将红枣洗净去核,白胡椒压裂,在每个去核的红枣内放入白胡椒二颗,蒸饭时至于饭面上蒸熟食用①。有驱寒暖胃温中之效,且还不难吃。先吃三日,若然好转便不用叫太医了。”   她入太医署医学院已有两年半余,通常药师三到四年毕业,毕业后经由太常丞年试,优秀者可留在太医署当职,或入殿中省尚药局与药藏局,亦有些派至京都或各州省的官医馆,为寻常官员、军队与百姓看病的。   卫姮早在八岁上便已经半自学半在祖父的指导下学药经,现下本可毕业的,只她尚在跟随祖父学医理,因此并无出师打算。而她,似是对学医天生灵心慧性,许多医理卫衍正点到了,她自己便能畅通的领略,甚为天资卓越。   傅太后自小瞧着小姑娘长大,幼年圆润娇憨至醇,长大这般聪颖灵俏,貌美如画,因而是愈见喜欢的。时有把她叫进宫来,唠嗑唠嗑,增添热闹。   魏贤妃记得先阵子皮肤黯淡,恰叫卫姮配了几样花草养生饮,效果十分显著。今日又伸手叫她搭一下:“来,翘儿也给我瞧瞧。”   魏贤妃生有四皇子萧铿,前世太子势衰,四皇子亦有异动,后其与跟随者皆下场惨烈。只魏贤妃却是个和乐好相处的人儿。   卫姮转而把小凳移至她膝前,搭上脉,凝思道:“娘娘有些内火,想来是当归与桂圆吃得勤了点,先头这副方子虽有颐养美容之效,却也非经年久食。尤其秋日-干燥亦上火,可暂将它停一停,待得春天食用为佳。回头我再给您写一副秋季的新方。”   她还未进入尚药局,给药配药一事暂且莫要参与,宫中是非多,怕蝇营狗苟闹不清,只单纯开方剂便可。   小姑娘说得头头是道,一时亭下乐呵呵的。纪皇后便也干脆伸手:“给本宫也搭个脉看。”   纪皇后保养得精致雍华,卫姮小心搭上,却只觉脉象光滑,往来流利,是为喜象。   她不自禁抿了下唇,忽而记起前世,就是在这差不多的时候,皇后被诊出了喜脉。此时皇后都已四十出头了,因着生下小皇子,便如珍如宝,对太子东宫那边的关照也少了。   后来太子成亲后日渐清减,皇后中宫有失势之象,太子出世入道后,纪皇后有想过扶持小皇子,然而郑淑妃那边匡扶三皇子之气焰日盛,终究挡不住大局。   纪皇后瞧着姑娘家微微轻颤的睫毛,如若掩着一汪清泉,启口问:“怎么,你可是诊出了什么?”   卫姮就忙站起,两手搭礼一福道:“翘翘儿不敢说,但若是诊得对了,可就为大喜事一桩。皇后娘娘应叫有经验的太医再确认下。”   纪皇后轻勾嘴角,便呵呵笑起来:“你可是说本宫,又该添喜了?”   她脸上有含蓄又不掩饰,自己也是有感觉的,只暂时没去请太医瞧罢了,竟让小姑娘头一个提出来。   这些年皇帝萧宥基本被郑淑妃霸着,虽其余宫中娘娘也没少出,但皇后这边却是少的。上上个月皇帝留宿了一次,这刚过没多久……   吕贵妃最是好善心的,讶然附和道:“呀,皇后姐姐的意思,可是腹中……那不仅是姐姐的大喜,对皇上,对整个宫中都是喜呀!”   郑淑妃楞了下,明白过来,语气里难免酸酸的意味。皇后自生下太子和大公主这对胞胎后,已近20年无所出,竟然四十了还能再有一胎。她就说:“真的假的,这倒也甚是……惊喜了。”   纪皇后白了她一眼,对翘翘嘉赏道:“是该叫太医来瞧瞧,若是真的,本宫该赏赐你!”   太子萧钦在一旁陪座,他惯是孝敬的,时有从东宫忙完,得空便陪母后坐坐。今日刚巧从父皇的勤政殿出来,就听到了这样的好消息,当下也应道:“若然是真的,孤也得好好赏赐翘妹妹。”   说着,睿亮的眸子含笑看了眼卫姮。   太子在今岁春订了亲,定下的太子妃是户部尚书的千金宗解玉,按制十一月就该行大婚典礼了。今世的时间或有几分变化,前世的定亲似乎会比这早个一年余。   原本英国公府窦家,做为先帝的亲国舅,又是百年大贵族,太子本应娶的是窦家的大小姐。可萧钦察看了宗□□呈上来的画册,却独独中意了户部尚书之女。   而窦家大小姐是绝不愿屈居侧妃的,因而随后便自己定了个亲——河东同是百年旧士族的大家嫡长子,宁做贵族长媳,也不愿伏于正妃下。   吕贵妃现时还没将二皇子与窦三小姐窦韵定亲,毕竟这样上赶着攀扯窦家,怕皇后心里不适,应该还有过个一年左右。   太子萧钦已然二十岁,着一袭刺绣龙在两肩墨黑常袍,内衬淡蓝中衣,玉冠上垂青玉珠,浓眉长眸,雅然而笔展。   卫姮睇着太子,忽然想,前世太子身康体健,是连祖父都少有去东宫诊脉的,但在成亲一年多之后身子开始出现衰弱,若能够把出点什么,是否便可提前预防。看此时的太子英姿翩朗,怎么会后面变得渐虚呢?   卫姮便盈盈含笑请示:“卫姮也想给太子殿下把把脉,不知可否?”   萧钦好笑:“可以啊,翘翘想要的,有何不可?”说着便抖袖伸出手腕来。   他对卫姮好耐性,幼小时候觉得翘翘儿肉肉的,黏黏糊糊,见着了又怕触伤她、又怕被缠上。可是后来翘翘却恁般乖巧娇美,叫他看了心底里也触动柔软,像个甜慧的妹妹般得人喜爱,想要疼护。   萧钦眼眸有神,玉树临风,笑起来时似绽光,甚为温和。卫姮没想到还能得太子这样的笑,若非太子定了亲,她只怕真的难免会春心萌动。   晶莹指尖覆上男子主附脉,但觉脉象沉稳,从容和缓而流顺,便道了句:“太子殿下好康健。”   听得纪皇后那边也越发高兴。   太子颔首脉脉道:“孤却是越发要赏赐你了。”目睇一眼,几分言语未述。   瞧瞧,多么登对的小两个啊。傅太后想起初衷,初衷便要这两个在一块的,不免感叹道:“眨眼这么大了,记得翘儿才刚出生两个月,便知道两眼追寻太子瞧不动。小的时候也满心崇慕得紧,进宫了便找着太子哥哥,吃饭也要同太子一个桌。如今长大,却是拘谨了,哥哥也不叫了,就称呼太子殿下,呵呵。”   亭廊下丝竹悦耳,满目富饶贵气,绿裳宫女端来果品小食,傅太后掂了一签子入口,芳香四溢。   广阳公主在一旁应道:“母后又不是不知道,自从卫翘翘上了书院,可被我们那三房李琰小子缠上了,素日好言好语哄着,捧护娇宠。都知李琰品貌生得俊,小姑娘家被哄着,莫不晕头转向了。太子这,自然就淡了。”   广阳公主是巴不得卫姮跟李琰一门亲的,毕竟太后喜欢卫姮,卫姮与李琰好,那太后自然也会对齐国公府多上心。而自己的绯儿,便也更多机会嫁东宫太子。   提起李琰来,各人不免又唏嘘,这男儿在盛京也是个风云人物了。   李琰少年去边关从军,虽然时日不长,但骁勇多谋,锐不可当。起先是随在父亲李陵身边作战,后面逐渐独挡一面,做了领兵的游击将军。   偏他生得清逸冷俊,几分斯文倜傥,然而手段却又是异常的狠绝。有一次单独带队出去巡逻,遇到了突厥部落的一群莽将,为首头目一看是个年轻貌俊的小将,难免轻视,结果口中污浊之言还未落音,李琰已经一弯刀飞过去削下了他耳朵。   是比他父亲李陵的英武忠良里,又多了另一种的冷厉。传出去都知道他用兵奇巧而犀利,短短时日,已立过军功几次了。   出京这二年余,也每个季度都给卫姮寄来东西。惯知她喜爱珠宝美玉、华裳美食之类的,便有时给她寄一盒从路过波斯商人买的玛瑙水晶宝石,满满的,够她换着戴一整年;有时给她寄一篮子吐蕃葡萄干与坚果,有时是一些外藩胡人的绢丝刺绣等等。   然后简短附信一封,或为:“春刮风沙,漫天弥散,晨起口中会有硬物咬含,不看便知沙子无误。然天高浩渺,是为豁爽。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吾心念你,翘翘儿。”   或为:“漠北孤烟,长河落日,渺万里层云,是秋冬已近。战事渐缓,今夜执笔书信,记得穿暖,仔细防寒。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念吾小翘儿。”   每次写完,结尾情诗一句,再来道思念。仿佛隔着薄薄的信笺,都可窥见他凤眸中的熠熠光芒。   而且每次都是特意让驿使送去太医署,或者侯府大门前,光明正大、堂而皇之地让人来取。像生怕盛京百姓不晓得他惦记卫家大小姐似的。   卫姮也是很无语,好像自从分别时城门下对她表白完,后面就愈发恬不知耻了。对比前世那个躲去营房半月不归的折冲府将军,简直判若两个人。   她也不晓得给他回寄去什么东西好,就只回过三次。一次是武将们常系的额巾,红黑青蓝色的共四条,自己亲手裁制的;一次是冬天的护膝和护腕;还有一次是一盒糖果,各色各味的水晶硬糖,蜜桃味儿、荔枝味、西瓜味、柠檬味各种。用漂亮的银盒子寄给他,够他吃很久了。   听说李琰收到后,便把额巾系上了,他惯是额丰神俊,墨发翩然,那黑巾衬得越发冷傲不羁,英气非凡。叫军中的军户女子瞧见,怕不是又要掉去几条魂。   其余的也都随身戴着,尤其先前卫姮给他绣的小荷包,更是贴在心口放着。   那一盒糖果估计得有一百颗,只他李琰藏着舍不得分人,被巫旋实在唠叨得忍无可忍了,才分给了他两颗。时有打开盒盖含入一颗在口中,让淡淡的香甜味化开,仿佛想起翘翘儿娇矜粉嫩的模样,薄唇便勾了勾,弯出一抹玄弧。   卫姮心里本来也有那么一丁点想他,此刻被妇人们这般议论,不禁微微赧然,但装作镇定自若。   傅太后接着广阳公主的话:“可不是,好在这二年多出去,可算消停了,不然耳根子都闹不清净。什么花与土,我心慕你,可都是他说的。年少不知道臊。”   纪皇后自然深谙广阳公主打的什么主意,她是想塞自己女儿李绯儿入东宫。但纪皇后也无有不可,终归这里头都是相互利益制衡的。   只她如今却越看翘翘越喜欢了,幼年便觉得这个只有美貌绝尘没心计的丫头,频频惹人发笑,怎么着都是轻松,如今长大这样伶俐天然,又是另一番舒适自在。   可比会闹腾的李绯儿好了不要太多,李绯莫不就是未来的另个郑淑妃么?   纪皇后便悠慢着嗓子道:“孩儿们一辈的缘分,却非我等三言两语来断的。小的时候那些稚言笑语当不得真,大了还看他们各人的造化。”   意即小时候过家家的,说再多情话哄着,却能当什么凭证。   旁边的孟芳欣眼见着纪皇后似要抬举卫姮入东宫,忙看了眼郑淑妃。   郑淑妃闲闲地瞄一眼,淡笑道:“哟,这怎的又从把脉议论到了嫁娶。若说嫁娶,我看宇文殿下就很不错,靺鞨与大晋交好,宇文宕又在卫太医门下学医,与翘翘青梅竹马,他日结作姻缘,也是极为般配的一对。”   今日窦韵、李绯未入宫,眼下京都适龄的小姐们多已定亲,就她们这几个稍微小些的还没有,便都拿着卫姮一个来说事了。   孟家不知使什么手段巴结上了郑淑妃,当了绸缎贡商,素日芳娘常入宫拜见。卫姮也觉得奇怪,孟家能给郑淑妃什么好处,让淑妃帮忙说话呢。郑淑妃出自傅太后的母家,性情骄纵傲慢,难道要权要势她会没有吗?   或是为了钱……为要帮助三皇子萧铮活路子的钱?   卫姮从前却是从未想过。   这二年来,大嫂林玥筱开始经手侯府的掌家账目了。此事是卫姮同祖母和二婶提起的,因着顺安侯府几代门清府净、德风高洁,祖母和二婶习惯了一世无争无闹,卫姮都觉得自己的心眼儿比两位长辈还要复杂。   也刚巧那次芳娘受寒躺了一阵子,卫姮便提了建议,让大嫂帮忙芳娘掌家。毕氏和傅氏一听,莫不就是吗,素日芳娘只说让玥筱照顾婆母,两人竟也疏忽了,来日这个家莫不是要交给卫泽与玥筱这对长子长媳当家的?   大嫂经手后,很快便发现了卫家有笔多余的钱款出入。起先拿去问祖母,毕氏不知,再去问孟氏。孟氏楞楞,便赧然笑说:“哦,是我自家有一笔账从这里过了,实在太忙便图个方便,反正进来出去的很快,便没同玥筱说起过。”   孟家一个商贾,竟然从侯府卫家走账,这事儿说来简单,只是入账即出,但林玥筱毕竟心细,又去翻了往年的账目,虽发现翻不出什么,之后却让她注意起来。   前世芳娘怕卫姮嫁去靺鞨做王后,今世估计巴不得赶紧把她远远的嫁走,好使得她再没法插手提点吧。   宇文宕是个很好的男子,英俊魁梧,包容有担当,卫姮同李琰成亲后,宇文宕从关外来接,其实是有过心动的。李琰若那次对她决绝点,没有把她摁在墙上亲吻乱揉,卫姮可能就不会觉得已经和他有肌肤之亲,便一冲动随着宇文宕去了。   只今时,她却心有挂念,不打算再去那样远离故乡的地方。   卫姮便收起蓝绀织金锦小脉枕,站起身来赧笑道:“娘娘长辈们就别说我了,说得翘翘儿下次可不敢进宫来。大晋国土富饶,男儿英武俊朗,他年我想留在盛京,择个良婿出嫁,守着太后奶奶和祖母家人们。不过今时只想继续好好学医,太后奶奶您说可不可?”   少女馨香的裙裳袭近,白皙手指轻轻拽着傅太后的袖子撒娇,傅太后心肝都快化了。忙爱宠地拉过她,说道:“可,当然可。也是国运富饶,使得我们如今的女儿们都各有主意,你自己去挑好了,哀家不干预你。”   一时逗得亭下的大家都笑起来。   日头渐往傍晚,人群便散了,卫姮走出沉香亭。她今日着一抹花素绫百褶裙,搭云雁蝴蝶短襦,微风吹过御花园,闻见沁人心脾的似花似幻少女馨香。太子殿下亦走在一旁护着,他高出卫姮一个多头,玄色袍摆因着步履而时有拂过她裙裾。   走到一道种满海棠的台阶前,萧钦忽而对卫姮道:“翘翘儿慢行。孤过些日子便成亲了,娶尚书之女为太子妃。但孤从小看着翘翘妹妹一同长大,眼见翘翘妹妹从珠玉可爱到如今聪慧端芳,品格为我所动。皇宫之中正需要这样品德兼修的女子,乃发扬我大晋风光,亦辅佐帝王圣明……翘翘儿若他年对李琰无意,孤愿留着侧妃的位置给你。只你现时还小些,我本不应对你说这些,你可存在心中慢慢思量!”   太……太子殿下是在对我表白吗?为何他目光深情地凝着她,英俊雅然的脸庞上,都是欣赏之意。   卫姮听得意外,心扑通扑通。她已忘了自己已活过一世,俨然未谙世事之少女。   虽然萧钦是因现在还未跟太子妃成亲,所以才同自己表达一番话。但卫姮已知他后来会和太子妃恩爱了,她就不便参合,而且她要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   自小在宫里宫外出入,见多了宫闱心机往来。皇帝伯伯虽也是个温良醇仁的好男人,可是那么多妃子,哪儿顾得上来什么。去做宫中女仪表率什么的,却不是自己所追求的。   卫姮抿了下嫣红的唇瓣,少女姣好的脸颊低垂着,似仔细平复了几分,然后才说道:“太子哥哥现年同我说这些,委实有点慌乱了,我听得心跳停不下来。只卫姮区区侯府之女,却不敢有宫廷之梦,唯愿平淡怡然。便祝太子殿下英明神武,缔结良缘!”   莫名想起昔年那句:太子哥哥这样看我,看得我都不敢再吃了。   萧钦听得几分可爱又可笑,想伸手摸摸小姑娘鬓间的碎发,却又忍着,几分温柔怅叹道:“翘翘心性至纯,却是孤所不及。孤的话便存在你心里吧,是早了些。”   说着一道挺拔身躯便携风掠过了。   呼~~   李、琰!真想告诉他,太子殿下刚才对她说了的那一番话,好叫他吃个够够的醋劲。   卫姮木木然地站着,而后对绮绿小声道:“绮绿,你摸摸我心口,可在跳吗?”   没有想过会这样,就紧张。   绮绿覆手过来,直点头:“真的在砰砰砰地,跳得可快了。还有一点儿鼓起……小姐是不是上倆月来月事了?”   绮绿就是木讷的性子,说啥对卫姮都直言不讳。   卫姮蹙眉,两个月前她葵水确实初次造访了。别家的小姐因为不懂这个,来了都吓到哭,婆子嬷嬷一张罗,整个家里的妇人全都知道了,下一步就要开始说亲事。   卫姮因着有经验,遂十分淡定,自己默默用绵布条垫住了。   她摸了一下胸口,有日子没注意,竟真的隆起了,软乎乎的像桃子。快要及笄的年岁,似乎也不算早。只今世可能因身子瘦了,竟蓦然觉得桃子变大圈许多,还好平素习惯穿束胸小衣,未看得出来。这回真的双颊赧然,叮嘱绮绿:“你知道就行了,莫要同人说起。”   “喏,奴婢晓得了!”绮绿又点头。她比卫姮大两三岁,早也来了,心想她们小姐是因为学医吗,怎的这般淡定不娇羞。   转眼十一月上,东宫太子殿下举办了很隆重的大婚典礼,京中热闹非凡。   本以为李琰今年应当要回京了,都快三年,卫姮隐隐的有些小期盼,夜间熬夜刺绣,还准备了新的小荷包。怎料忽而一日,李琰那边却因打仗被俘虏的消息传到了京城。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啦!昨天没有更是因为这章内容连贯,拆不开,所以一口气写了今天更。   本章随机送20个红包哦。   谢谢大家的喜爱,笔芯!~   -----   甜甜圈小姐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21-06-13 23:45:22   ppwan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21-06-14 11:10:47   读者“14505042”,灌溉营养液+52021-06-14 10:42:13   读者“菜妈”,灌溉营养液+12021-06-14 02:10:43   读者“葱油饼”,灌溉营养液+12021-06-13 23:51:13   -----   ①药方考据网络素材。 第四十四章 峭山之战   (四十四)   西北边关外, 漫天厚雪皑皑,晋军营地的伙房烟囱里白烟袅袅,酉时初, 又该进入晚饭时分了。冬季对于边关的军民而言,比之春夏秋要安闲些, 日出而起, 日落而息, 战事基本休停。   李琰站在草棚下喂马,又把自己的七星剑鞘擦了擦, 他对剑与马的关爱从凤目的光影中便可看出来。山门外祖知他要赴边陲而特特送他的一柄名剑与魑影弯刀,李琰前世便已贴身随行, 今世用得自是更为顺手。   远处有军户的姑娘家在玩耍,娇笑声随风飘过来。这些都是久居边关的将士与家眷们留下的女子,女子又与边关新一批的将士结合姻缘, 一代一代传下去,朝廷对军户亦多有优待。   李琰清俊眉眼睇过去, 心里想到卫翘翘儿,有点想她。   在这里待了二年多快满三年,那场峭山关之战还没发生, 不知是否两世已不同, 也许今世无此一战了。前些时听说太子殿下在太极殿举行了大婚典礼, 李琰寻思着, 或过完年便回去京都一趟。   冷风呼啸, 吹得他银色盔甲散发寒光。刚执行完一次巡罗,男人墨发上系着翘翘送的蓝黑额巾,两缕碎发从鬓间垂下,勾勒着英俊如削的脸庞。他已是个身躯挺拔的武将了, 肩宽窄腰,修长魁梧,比之少年出征时似展了个轮廓。   因着作战骁勇而狠厉,出师必捷,晋升游击将军,手上掌管五百名同样犀利勇毅的年轻将士,被人们叫做绿雀营。叫绿雀也有原因,去年夏天夜巡时捡到一只绿色小雀,被李琰拿回来养在营房,兄弟们时而过来逗一逗,名字便这么叫上了。   他虽生得清冷俊逸,然一到战场,薄唇便噙了杀气。那年轻的身躯坐在战马上时,首先让人注意到的是他不凡的气宇。可别看他生得好看,下手却果决而狠厉,但凡绿雀营出马,就无有不见血的,绿雀营的作风便为快刀斩乱麻,绝不拖泥带水。据说关外的突厥大小部落都对他恨得牙痒痒。   李陵也没料到自个儿子有这般狠的一面,不仅下手狠,更有奇兵谋略。平素倒也不拘着李琰的,任由小子纵横。   灶上蒸米的香味溢散开来,李琰从怀中摸出一只银盒,含了枚硬糖,水果甜蜜在唇齿化开。看到巫旋从栅栏外过来,端正的脸庞上几分别扭。   猜着他是不是又被军户的姑娘缠住了,巫旋这小子本就是个不苟言笑、奉命唯谨的性子,也就是在卫姮面前才殷勤地打勤献趣,看着李琰有时候都吃醋。   心想这小子倒是和绮绿那个耿直丫头挺般配,不过现今自己和卫姮还八字没一撇,管他巫旋做什么。   揶揄问道:“去哪风光了,此刻才回来?怎的驻地营房没多少人,父亲呢?”   今日巡逻,路上遇到一群外藩野匪企图扰民,追赶上去,那野匪打不好好打,偏是招惹,浪费不少时间。后在关防驿站小休了个觉,此刻才回来。放目望向旁边营房,怎的所见寥寥。   巫旋咧嘴苦恼状,方才是有个姑娘同自己表白了还咋的,可巫旋现在没想那许多,他不像公子那么欲,他不谙情-事。   应道:“老爷带着一千兵与窦将军出去了,两个多时辰前就已出发。”   “出发……去哪?”李琰剑眉一拧。   巫旋往东北位一指,说道:“下午有线报,东北面山坳来了三四千个突厥骑兵,窦将军率领五千人先出发了,随后老爷亦带了一千兵前去支援。”   朝廷为着压制各家军权,边防军营莫不将窦家军与李家军等功勋贵族相互制衡。而英国公府窦家,因是先帝元皇后之娘家,更亲向皇帝,齐国公府李家,为广阳公主所嫁,偏于傅太后,因此窦家在军营权职上多为压李家一头。   这几年来,窦威已从怀化将军升为从一品骠骑大将军,父亲李陵亦随之升为从二品镇军大将军。   李琰顺着巫旋所指方向望去,脑子里过了一遍地图,去的莫不就为峭山关一带吗?   他的心弦蓦地收紧,问:“为何不知会我?”   巫旋道:“老爷说是公子白日巡逻疲累,此既不为大战,他与窦将军去即可,让公子休息休息。”   呵,因着怕母亲云瑶怪罪他苛待儿子,父亲总是这般眷护。   李琰听得却警觉,那峭山关一带,是为狭长山坳,中间一个略大盆地,分为两个出入口。从南虽可直入大晋,但容易被从后方截断退路,且亦暴露行迹;从西虽可行走,但山道狭窄崎岖,不适为大队行军。这个关卡一直是安全可靠的,不怪父亲认为小战。   然而有前世之鉴,李琰后来也始终想不明白,如何晋军会战败。   当下蹙眉思量,片刻便道:“马上号令绿雀营所有将士,跟我前去看看!”   自己蓦地翻身跃上战马,持缰从西边口出发了。   边塞的天黑得晚,西入口虽崎岖,但到底绿雀营人马不多,走得比南入口更为捷径。到达峭山关时两方果然已经开打了,透过天际下蒙蒙光线可看见对面的厮杀声。   暗处里,李琰一支五百人的小部-队,在崎岖西向上并不起眼。李琰骑马停驻在一处半山坳上,远远的,却见原本一路奔行的突厥骑兵怎的方阵齐整,而本该胸有成竹应对的晋军却成散沙之势,与平时判若两面。   忽见突厥领头主帅正在朝父亲李陵的后背射去——这必是与前世吻合的一幕了!   他立时拔出弓箭,凤眸冷厉微阖,准备射穿对方喉管。瞬时却见窦威将军扑向父亲,那突厥主帅的箭则顿了一下,等到窦威扑上去后,方才射中窦威的肩头。   ……   不知为何,这一幕,李琰却觉着时间稍有凝滞了似的,好像特意为给窦威替父亲挡箭而射。   而窦家将士与李家将士因在戎衣交领上有标识不同,他这般观测片刻,便发现明显出力的都是李家军,而窦家军则做着打斗之势却在逐渐往后撤退。那四千个突厥骑兵则亦逮着单薄的一千名李家将士疯狂厮杀,独对窦家军虚幻招式。   战场如混沌之乱,置于其中实难分心分辨,若非自己此刻置身其外的山头,才能窥得这般清楚。而前世父亲,即便彼时心有所疑,也因被重重包围而难以分-身吧!   ……所以,这就是为甚么如何也想不通的峭山关之战会战败吗?   分明就是要置父亲于死地、削弱齐国公府势气的一场战。   李琰的心口一阵钝痛,眼前忽而略过前世从突厥云游归来,手捧父亲骨灰的皇寺高僧、吕贵妃秘密召见深宫时的和蔼、二皇子与窦韵的成亲、京中各贵族世家在新帝登基后如血洗之劫,唯有窦家如完璧安好……   他忽而有些眩晕,大雪皑皑落下,男子冷峻如削的脸庞上逐渐凝了薄霜。   因为窦威带了四千兵马已足够,所以父亲只率一千兵支援;因为窦威替父亲受箭撤退,父亲将战马让了他先走,而无有人觉得不妥……甚至连今日自己被野匪周旋的功夫都觉得有了猫腻。   却一时无法理清脉路。   李琰手中长弓蓦地拉开,“咻——”!   对面窦家军已暗退得差不多了,当然亦必须有被杀死倒下的,晋军势气见弱,李家的将士们奋勇厮杀。父亲李陵正要护住为自己挡箭的窦威骑马离开,李琰毫不客气地一箭射穿了突厥主帅的喉管。   噗,鲜热的血四溢。   李琰如若无视,只剑眉凛然,对巫旋发令道:“这里头有蹊跷,你告诉我父亲方才之所见。现给你四百七十名绿雀营兵马,务必将突厥余兵赶出峭山关,护我父亲安全离开。其余三十将士随我而来!”   突厥副帅阿史那拙儿,眼见着主帅表舅被射死,再一撇头,竟是白日特意使计支走的绿雀营“俊美小将”。杀千刀的,不打了!抓不到老的,抓到这个小子,拿回大公的营帐里千刀万剐更解恨!   “啊呀,给老子拿命来!”蓦地阿史那拙儿便喊杀一声,另率了一队人马往李琰这边追杀过来,大有不死不休之势。   雪花扑簌簌飞落山地,李琰领着三十名精将在西口狭长山道上穿行。这里的地形图他早在少年时便已研磨透彻,莫说背后那个鲁莽副将,他绕几圈便能不费吹灰之力让他脑袋搬家。   可忽而马背上略一思量,男子棱角分明的绝美唇形勾起,凤目如黑曜般闪过。默了默,便骑着骑着从马上翻滚下来,站在雪地踉了跄。   ——翘翘儿,老子怕是要晚些回去娶你了,还有更重要的事在先!但给老子守着心,他日莫要太难追。   阿史那拙儿的兵马迅速围拢住,呵呵呵哈哈,要剥了他么小子一张人皮做酒馕!   *   忽至腊月初八,元极宫的御厨房里熬煮了浓稠鲜香的腊八粥,掌膳太监提着精致红木食盒往勤政殿里走,连同着腊八粥一同送至的还有一封西关来的捷报军书。   军书上道,前些日与西突厥在峭山关一战,怀化大将军窦威率四千军迎敌,李陵将军随后一千兵马支援,莫可抵挡突厥莽兵,窦威将军因为李陵将军挡箭而挂伤。   正危及之际,绿雀营游击将军李琰从西边口抄捷径赶至,单箭射穿敌军首帅喉管,绿雀营四百余名精兵力挽狂澜,与李陵将军合力打得敌莽仓促撤退。   仗是打赢了,然游击将军李琰被突厥副帅所俘,现突厥要么拿人偿命,要么须用大晋边塞五座城池交换。   这件事,身为李琰父亲的镇军大将军李陵倒是很淡定,特特在信尾附话,只宽心道:小子自有小子的命,此事正在商榷拖延之际,圣上切莫要挂虑。   好么,窦威这一受伤,军功全让李家军占去了。只可惜了李琰一骁勇小将,这场仗被他挽为胜仗,若然此番入冬回京,那必然是御前一番重赏了。   皇帝萧宥看李陵一再强调勿挂虑,便暂莫提及交换之意,有待年后商榷。   消息在盛京城中传散开来,齐国公府势气大增,同时亦不少唏嘘。传到卫姮的耳中,卫姮心中难免抑不住担忧。   可又有些不可置信,因着前世对李琰能力的了然,晓得他必不至于都打胜了还被抓去。   ……算了,反正都说了各走各的阳光道,不去想他。   卫姮便硬气而心狠地想。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啦!!   谢谢小伙伴们,超可爱的,笔芯w   -----   Elin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21-06-15 19:06:07   ppwan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21-06-15 20:12:32   提拉米苏~亭亭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21-06-16 20:23:05   读者“43900976”,灌溉营养液+102021-06-16 17:08:18   读者“莲芯”,灌溉营养液+552021-06-16 13:10:44   读者“草莓酱”,灌溉营养液+22021-06-16 00:08:17 第四十五章 花灯璀璨   (四十五)   今岁新春连连好日子, 年前下过几天雨,到除夕便放了晴,一直晴到了正月十五上元节。   上元节是个大节日, 朝廷给假三日,盛京城中无有宵禁, 朱雀大街上人满为患, 可赏花灯、看百戏, 十分的热闹。   顺安侯府早早天未暗便用过了团圆饭,大哥卫泽提议带弟弟妹妹们一同去市上赏花灯。   卫怡是不爱热闹的, 卫卉则与家中兄姐们玩不太起来,另约了李绯。确把卫沄、卫漠还有卫姮高兴得了不得, 卫姮是打小就爱跟在三个哥哥后头跑的。   绮绿和雪曼伺候着小姐沐过浴,卫姮换上藕丝缎袄,遍地折枝小蔷薇罗裙, 然后坐到妆台准备梳发髻。   却发现,原本只有珠花、丝绸与发带的花梨木妆台上, 多了几枚漂亮精致的胭脂小盒儿、腮红、黛笔与唇纸。   她猜着应是细心的林雁姨母让放的,前些时奶娘发现大小姐来月事,随后卫姮洗完澡, 从浴盆里起身时, 便看到了旁边锦椅上搁着的一抹樱色小亵衣。穿就穿上了, 女儿家都得有长大成人的一日, 卫姮虽微微羞臊, 但本也打算准备的。如今又给她放上胭脂,想来是说小姑娘到了可以施妆的年岁了。   大抵过阵子,媒氏们就要开始上门说亲,年前就偶有撞见官媒婆子在府上, 也不晓得是给自己还是卫怡,见到她便恭恭敬敬一躲。   前世卫姮这时是没有人敢主动说亲的,一则,去年太子殿下刚成亲,卫姮很是轰轰烈烈闹腾了一场。闹腾得京中世家公子听她名字就怕。二则,她生得姣艳又骄傲,虽偏圆润饱满些,可声名在外,似乎谁承认肖想她的美貌谁就要被贻笑大方、谁就输了似的。   只卫姮才不在乎这些,她上妆水平乃天然擅长,随意人们怎样好评恶评,她每每绮丽娇矜地出现在人们视野前。   但今世,卫姮并没抵触给自己说亲,她想着,她是可以好好用心地重来一生。不一定要是李琰,反正是她自己选中的。   卫姮抛掉那点回忆,寻思自己好些年没用过妆物了,只觉得手痒。一时便坐在妆台前,打开胭脂小盖,轻轻沾了点在棉圈上拍匀,又掂起红纸含入唇瓣。   她生得甚是娇美,眉眼一动,都仿佛有春水流淌,姣好的瓜子脸儿,白皙小腮,唇若樱桃柔润,沾了胭脂便添生许多妩媚。   绮绿和雪曼看着小姐第一次却娴熟的技艺,看得一呆一呆的。她们小姐是天生的尤物吧,也太无师自通了些。不过好像也不无意外,小姐六岁进宫时,就晓得给自己夹珍珠耳环了,就是爱美吧。   等到上完妆,去到正院厅堂里等候哥嫂们,把祖母毕氏林雁姨母等妇人长辈们得看得好一番惊叹。林雁姨母本以为初初把妆物给到小姐,小姐大抵生涩,试探涂个胭脂唇红什么的,不料出落得恁般娇媚。   瞧瞧,我们翘翘儿当真长大了,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一年一个新模样。   尤其孟氏眼里的光芒,闪了闪又黯了黯——在牡丹未长成之季,若未及时摧折,等到她花朵儿将开未绽时,便关也关不住了。   卫姮腼腆地对大人们福礼,瞧见哥哥嫂子过来,便一同踅了去外头的马车。   *   上元夜的盛京城无与伦比的璀璨,出了坊巷,街市上两旁花灯焰火,金碧交织,鼓锣声声,人山人海到处都是拥挤。   有些花灯是京府衙门提前免费扎了做装饰的,有些是路边的小贩用来卖的,在花灯间还夹杂着不少胭脂水粉、零食饰品等小摊儿,远处的杂耍百戏时不时传出喝彩声,好不热闹。   大哥卫泽陪着大嫂去买酸梅果子了,上个月大嫂林玥筱诊出了身孕,可喜欢吃酸。这将是顺安侯府上的第一个小曾孙,莫不说二婶和祖母了,便是府上的每一个人都怀揣欢喜期盼着。大哥卫泽俊朗的脸庞上,亦噙满了宠溺,对大嫂小心仔细地千般呵护。   二哥卫沄也耐不住去找他的未来二嫂杨叶了,二嫂是他自个瞧上的媳妇儿,年后开春便可正式成亲了,在二哥看来却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好一颗赤忱之心。   卫姮跟着三哥走在人群里,是夜,几乎的盛京城百姓都涌上街市,抬个头的功夫便能够撞见熟识之人。   忽而睇见前边李绯窦韵,身旁伴着李瑞、二皇子萧锒、三皇子萧铮迎面而来,还有自己的三妹卫卉与勇毅侯府的柳若珍、武安伯府世子蒋岳垣。   应是两拨人都在街市上逛赏,忽而撞见了,便就走在一处。这尽是盛京城中正值芳华,容貌身份上好的一群骄子贵女,在人群中斐然醒目。   三哥卫漠并手一礼,问候道:“幸会两位殿下与众公子小姐,今夜火树银花,光彩夺目,各位好雅致。”   二皇子萧锒道:“免礼。”他的嗓音清泽,宽肩展背,英冷挺拔。   二皇子萧锒是年末从洛阳皇寺回京的,已近弱冠之年的萧锒面目冷沉无波,高挺的鼻,剑一般的眉斜飞人鬓,那丰神俊朗,仿佛濯于尘世的高僧之气,却又分明带发修行。   他已知母亲吕贵妃与窦家达成的约定了,窦家做不成太子妃,一口怨气不甘,被母亲睇穿了。虽然来日将与窦韵定亲,且萧锒无感,但为了权谋莫不应从。   好在与三皇弟、李瑞等人一同游逛,并不会显得孤男寡女太过招摇。   忽而那双深邃的眼眸看到了卫姮。   上一次见到这姑娘是在朝贡大典时,微微丰润而娇美的脸颊,绮丽笑容是他所未见过的。如今六七年过去,竟已然这般妩媚。男子颀长身躯站在对面,扫过她白皙的颈,还有胸前盈盈的起伏,虽则佛门清修,却不自觉多看了几眼。   卫姮也看到了窦韵和二皇子,眼前众人几个,唯窦韵与二皇子站得近。她前世以为萧锒是后来才娶的窦韵,如今想来,从太子娶户部尚书之女为妃后,萧锒应已与窦韵有接触了。   记忆里,是在宇文宕同自己表白,想要求亲,带她去靺鞨做王妃后,不晓得谁人作梗,后便弄出了马车里与二皇子的一幕。   卫姮后知后觉地猜测,或就是孟氏,或者郑淑妃吧,都未必不可能。   因着前者忌惮她做王后,后者忌惮二皇子娶窦家女、得谋窦家兵权。便设了个计,让二皇子娶下她这个“废物”,糟了二皇子的后宅,窦家不愿意再嫁,倒是两全其美了。   何曾料到,二皇子权谋为重,并未与自己有何逾界。   因待三哥寒暄完,卫姮亦跟着施一礼:“见过二殿下,三殿下,各位姐姐妹妹公子好。”   李绯发现了卫姮的妆容,不觉嫉妒起来。她比卫姮大一岁,早前广阳公主特特从宫中挖来教上妆的姑姑,可卫姮这妆容,竟是比姑姑的还要好。   李绯便酸酸地问:“卫翘翘你施妆了,这妆谁人教你画的?”   她向来把自己的嫉妒写得赤=果果的,且从不在人前隐瞒。   不问还好,一问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卫姮。   卫姮倒是未施浓妆的,可她懂得更巧妙地点缀自己,再加天生肤白唇红,稍微一点妆容画染,便若国色天香,灿色艳然了。   卫姮眨着淡抹眼影的眸子答:“我自己学着画的。”又对她道:“你若是喜欢,改日来我府上,我可教你。”   李绯本来很气,又听竟然是卫姮自己画的,就更气,气得腰肢都呼哧呼哧。只一听卫姮这么给台阶下,顿时又觉得挺受用。   她想想被抓去塞外当俘虏的三哥,算了,那桀骜不驯却倒霉蛋的三哥,只怕等到能回京,也是很久了,未来可要做卫翘翘的男人,便如今给她一点儿好,也无妨。   李绯就应道:“我瞅着几时心情好了再去。”   正好看着点卫翘翘,省得她这段时间花心移情别恋。   卫姮同众人笑着告辞:“那随意绯儿姐姐,来时提前告知一声就行,我顺便在太医署药房给准备几个养颜茶包。”   几句话说得李绯儿更是心痒痒。京都贵女好多和卫翘翘交好的,都从她那里得到好处,有吃了美白皮肤的,有生发的,还有丰胸的……就李绯还从未有得过。早知道自己也去考太医署。或者,要么以后不作对了。   路人从旁略过,窦韵暗暗拽了拽二皇子的袖子,窦韵觉得自己还是喜欢二皇子的,虽则不及齐国公府李琰俊逸,可一样英姿清肃,有一种让人臣服的气势。   萧锒瞥过女子的手,任随牵着,只凝了眼卫翘翘婀娜曼妙的背影,没有做声。   卫姮走到一个摊子前,摊主是个巧嘴的大叔,正一边糊着新花灯,一边叫卖着。这家的花灯做得活灵活现,不过虽好看,规矩先要猜中谜底,付了钱才可以拿走。   卫姮仰头看到一枚小兔灯,菠萝色的黄,长耳朵大牙齿好生可爱。便翻了翻灯谜,跟着念道:“千里丢一,百里丢一,打一字。三哥,这会是什么呢?”   耳畔忽而传来男儿醇润嗓音:“千里丢一,单人,百里丢一,白也,字为伯。老板,可为‘伯’字?”   卫姮听得诧然抬头,待得见到身旁一道清颀身躯,那俊朗脸庞上扣着个獠牙面具,心口不觉将将一悸。   莫不……李琰?   男子摘下面具来,却是浓眉长眸,肤如麦色,高大魁梧的宇文宕,她的心又落了回去。   忙搭手一礼:“宕哥哥,是你。”   “是我,方才远远的见一姑娘在看花灯,果然是翘翘儿。”宇文宕今夜从府邸出来赏玩,猜着便能碰见卫姮师妹,嗓音朗笑道。   那厢摊主眼见两位俊男少女衣品不凡,万般登对,连忙适时回话:“这位公子所答正是。此兔灯整条街都找不到比我这只更鲜活的,便五文银子,给这位小姐拿上吧!”   卫姮正要掏荷包,宇文宕已先一锭银子投过去了:“不用找,把花灯给爷取下吧。”   随着三哥还有绮绿、雪曼在街市慢行,身旁熙熙攘攘行人路过,卫姮举着小兔灯,仔细地瞧看。   宇文宕凝着姑娘潼潼的桃花眸,那细密的睫毛下,笑颜如若会说话,他亦看得赏心悦目。   遂低沉嗓子道:“李琰的事儿我已知晓了,翘翘妹妹莫要担心,以他的武艺与才智,不会出问题。李琰不在这些时日,翘儿若有事须帮忙,便可皆来找我,宕兄必鞍前马后。”   他说得几分腼腆,却又直肠直性,塞外男儿宽阔的胸膛里缱着温柔。   卫姮才不担心呢,卫姮是真不担心,反正各人有各的命,早说过路是李琰自己走的。   她狠狠心抹去脑海中与李琰相处的痕迹。心想,今世既不打算随宇文宕去靺鞨那边远的地界,便一开始不要给误会好了。   她便答道:“我并不担心,他如何是他的造化。宕哥哥的好卫姮记下了,殿下在我心里,便同我泽哥哥、沄哥哥和漠哥哥一样,是若兄长的存在。”   是兄长啊……   宇文宕微怅然,凛眉噙了噙嘴角。但看着小师妹娇人的模样,便是兄长就兄长吧,翘翘儿她开心最好。   前方忽而传来杂技团耍艺的敲锣声,他便护着卫姮挤入人群去观看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伙伴们久等了,前两天卡剧情进度了,脸红(# #)   谢谢亲亲们,笔芯芯~!   -----   甜甜圈小姐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21-06-17 00:00:26   读者“”,灌溉营养液+82021-06-17 08:27:52(名字后台没显示)   读者“nye”,灌溉营养液+102021-06-17 00:33:09 第四十六章 椒敦郡主   (四十六)   四月草长莺飞, 太医署一名博士带药师南下采药,卫姮便也跟着师兄师姐们同去了。   三年来,太医署又召入许多新学子, 她也已是个出类拔萃的小师姐。这还头一回去南方山林,不免心下暗自激动, 收拾完行李, 便在祖父母的叮咛嘱咐中带着绮绿出发。   五月的关外, 塞上草原风吹草低,李琰着一袭粗布青黑常袍, 发束墨带,站在马厩旁, 抬起一筐黑麦草倒进槽里。   风吹着他衣袍呼呼响,男子微眯着俊逸的眉眼,他长袖挽在手肘, 那劲悍的肌腱下透出青筋,仍是硬朗冷冽的精气神儿。   右卫将军阿史那拙儿从大公营帐里走出来, 一个鞭子便朝这边抽:“干活麻利点,磨磨唧唧做个鸟意思!”   李琰凤目睨一眼,偏生恰恰好地把鞭子躲过, 手指抓住鞭梢又扔回去, 自走去草堆旁。   去岁雪夜忽然改变主意, 假意滑下马背, 被俘来这小半年, 他和手下的三十个将士都被分散去放马或者做其他的粗使活。阿史那拙儿对他简直是咬牙切齿,抓他回来后,原以为大公必然给他当场大卸八块,为表舅屯卫大将军报仇。   结果, 大公见到李琰却不想单单杀了这样简单。只命人将其和部署看管着,传话去关内,想跟大晋换五座城池。   大晋自然是不肯换了,就这么一直拖着。大公的两个郡主莫珣与椒敦,亦两眼巴巴地瞅着李琰,对这相貌魁伟英俊的汉人将军暗表衷情。阿史那拙儿身为贵族一脉,本想着自己可以当女婿,自然看见李琰就恨不得把他弄死。   突厥马鬣高意阔,眼如悬镜,战马尤其技艺绝伦,筋骨合度,突厥骑兵的凶残很大一部分靠的是马的厉害。   李琰仔细地递着草料,不时给马颈捏捏,按摩按摩。马对人是有记忆的,记着这个人对自己的照拂,日后驾驭起来便会分外配合。   “唷呵~让一让——滚边去!”远处的部落奴隶推来几辆军车,车板上有的捆着弓箭兵器,有的是粮食或者丝绸布帛。即便剥去了外面的标识,又遮盖大块的油布,可那边角下露出的麻袋车线,李琰只稍睇一眼,便看穿是晋军营房里运过来的了。   若猜得没错,那场峭山关之战,当是骠骑大将军窦威与突厥部落设下的一个局,旨在抓走父亲、灭李家将士的势气,进而削弱齐国公府军权。   这些月以来,每隔上一段日子,李琰便能看见这样一板车一板车的军粮军饷和兵器从关内悄悄运送进部落。   只他想过,英国公府既做为百年贵族,蒙享朝廷各般恩泽,应并无谋逆之心的。既然通敌,那么必是因着背后另有其人的利益。这个人是谁呢?   思来想去,只能是吕贵妃与二皇子萧锒。   前世窦家三小姐嫁萧锒,后封中宫皇后,若窦家未曾出力为吕贵妃,二皇子登基后窦家也不会得益。   看来,早在窦家大小姐未能嫁入东宫做太子妃之后,吕贵妃与二皇子便铺下了一盘偌大的棋——连谋窦家,削弱齐国公府李家,皆为着斩去东宫太子与三皇子的臂膀。   “咻、咻、”头顶上空响起短促的啾鸣,李琰抬眼,一只若鸡蛋大的小鸟儿落入了掌心。   这是他外祖山门特别养育的鸟儿,专为着传递信讯。   李琰从鸟尾后解下小信条,是父亲让巫旋发出的,果然,今日又到窦威私送军粮兵器的日子。   他将信条在指尖一捻,化为灰烬,便收了草桶,颀健身躯走去阴凉下的棚子里休息。   “琰将军。”棚下已有将士在喝水,见状从瓢中抬头招呼。   因着李家父子都在军中,将士们为了区分,便都叫他琰将军。   李琰颔首应过,拍了拍袍摆的草屑,准备坐下。肩背上的硬骨忽然钝痛,使得他清冷的眉宇顿地拧起,稍缓过一瞬便松弛开来。   靠墙边一个五十岁的半老儿,见状便哼笑:“呵,伤及脊髓,此时不治,莫怪到了四十便举不动长矛,还打个什么战?看当今大晋天子,他年为王时桀骜,受伤不等治好除根,只怕现年已然日日在宫中骨痛。这可是前车之鉴。”   李琰这伤,并非在战场落下的,只当日被捆来部落大公的主帐中时,被阿史那拙儿那个王-八-羔子用带铁刺的长鞭在脊背挥了一鞭,因又是天寒地冻,遂可能伤及了筋髓。   伤筋动骨一百天,他自觉无以为碍,便未回复这个半老儿,只取了水壶在旁坐下。   半老儿是个汉民,苍瘦的老脸,枯木般的身板与手脚,胡子拉渣的,嘴巴倒是话多。也不知怎的被抓来这里,多少年回不去,近几日这般愁苦之相,只怕又是一轮逃跑被抓了回来。   怀里抱着个西瓜大小的瓮坛,似乎怕把坛子打摔了,特特用粗布条在外面缠了好几圈。只不知道这老头,却从何听说宫中皇上多年骨痛了。   李琰蹙了蹙眉,记得今上在卫姮未重生回来前,就因为骨痛而移驾洛阳别宫,生生待了两年才回京。这些年又因着元极宫潮湿多雨,而倍感烦恼,多靠卫衍正老太医的方子调理着,早先瞒着朝臣,后来瞒不住,只怕再过个一二年,新宫广陵宫的建造就要提上议程了。   半老儿见李琰不理他,又继续冷笑道:“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便将军又能如何,难道指望着你们能救我回去?救不救先另说,现下自个儿三十个却被困在这里了。莫非仗着一副好皮相,留下来给突厥郡主做倒插门女婿?”   “我师傅将毕生医术都传授与我,他当年可是为两代皇帝亲征御医。你那点伤我给你治,但我有个要求,他日尔等若回中原,帮我把这个瓮埋在终南山下,你若答应,我必给你病根去除。”   李琰看了眼他手中的瓮,猜着莫不为骨灰之类,遂耐着心问道:“里头装着你何人?”   半老头儿苍瘦的脸上几分不忿:“我师傅,半年前刚仙逝了!十五年前宫中皇帝颁布求医令,我与师傅马不停蹄赶往盛京,岂料路上遇一丝绸商队头领脚骨跌伤,师傅好心帮人医治,那商队听及师傅名号,竟给我师徒用麻袋蒙了头,卖到这突厥部落为奴。我在那当下情急,是以抓下这商队或是镖行的小标号,他年若得以回到中原,必寻到他叫他赔命!”   说着,从怀中掏出一枚破损不堪的黑紫布条。   李琰凝眉一觑,乃为“万兴和”三个字,这却是未曾听说过。   他心中忽然腾升起某个形象,试探道:“你师傅与你的名字,可否告诉?”   半老头儿见他有在认真听,这便应道:“师傅宋莲,我乃他亲传弟子兆辞。”   果然,竟是多年寻觅无踪的骨医宋莲!   卫衍正擅内症脉象,而宋莲擅骨裂之伤,当年葛夫人从马上跌落,不仅卫家重金寻找,便连宫中圣上亦发布寻医令,葛夫人一直撑着等候宋莲,结果迟迟未能打听到下落。后便孟氏做了翘翘的继母,将她备受荣宠的人生养到偏差。   原来是给丝绸商队蒙头卖去了关外。   李琰冷笑,勾起唇角道:“标号你先收着,到时不仅连你师傅的骨灰,兆大夫亦一并跟回去关内!”   说着,从棚子中站起身来。   *   眼前的部落,是西突厥可汗手下一个权重较大的部落,部落大公是可汗亲系的叔公,因着地处边界,所以手握不少兵权,粮仓骏马亦甚为充足。   李琰来到关外半年余,大公因忌惮绿雀营心狠手辣之传闻,存心将他压制,只叫他做些拔草喂马之活计。然而也因此,遂可利于他窥探这周遭地形。   现年的西突厥便仿佛一个看似昌旺的家宅,实则大可汗底下各个小可汗势利瓜分,渐已不再同心。李琰在拔草喂马之隙,已将这一带的部落分布在脑海中勾勒出了图谱,他日若要进击,却是为有备而来。   傍晚的日头仍然热烈,打照着男子宽展的肩背,汗渍从他清隽如削的侧脸滑落,看得小郡主莫珣的心弦扑通通直跳。   这个据说狠绝冷厉的汉人将军,虽不及部落男儿那般强壮,大胳膊大腿的像个锤子粗,可他自有一股迷人的英劲,那颀长的身影亦好生魁梧。而且他还面如冠玉般,在烈日下竟然晒不黑,为何会有生得这样俊美的男子?   莫珣不是没试探过父王,想让李琰入赘为郡主爷。可父王不允,因着李琰手中沾了部从的性命,尤其还有一条是屯卫大将军的,若招为郡主爷,必然引起众怒。要么杀,要么就留下换城池。   莫珣不甘地跺了跺脚,凶巴巴挥着手中小皮鞭,叫嚷道:“喂,李琰,那个汉人将军!你过来帮本郡主抬下酒,抬去父王帐幕里!”   分明周遭不乏婢女男仆,可她偏偏叫自己。   李琰对女子多为无视,然而去的是大公的主帐,他便无有不顺应。   李琰拨开她小皮鞭,兀自抬起木桶,往栅栏内走。   酒香透过木头渗出,他把木桶搁在了正中的桌案上。   莫珣打断道:“并非放这,这是我父王办公议事的桌子,你搁那边架子上。花好多价钱从隔壁部落买的羊-奶-酒,我父王最爱喝。不过旁边的屉匣子勿动,父王决不允许靠近。”   说着,指了指墙边的一个架子。   李琰冷漠地拎起木桶,往架子边走。他睇了眼莫珣所说的那道屉匣子,乃是个机关密门的木制抽屉。   已经不是第一次看到了,每次搬东西时便看几眼,而后出到马厩旁,便在地上画解机关。如今已解密得差不多,不剩下多少步。   心想,突厥大公既与窦威、甚或吕贵妃二皇子有勾结,那么往来信使必是难免。这些都可做为证据。   他虽着粗布蓝袍,可袍服上却有一股好闻的甘草味道,那墨发垂下,清削的棱角轮廓叫人心动。莫珣知道他爱干净,每次傍晚都去湖泊泡澡,可都有他手下的军士随同,远远地瞥一眼,却如谪仙沐水,就再不敢多看。   莫珣又道:“我听说你们大晋王朝盛京城中的女子,个个亦白如羊-奶,水嫩多汁,像豆腐一样嫩。你可觉得真有这般?我却是吃过你们的豆腐,嫩是真的嫩,可惜姐姐不爱吃,不允我吃!”   说起专横的大郡主,又满腔愤懑。   李琰淡淡回她道:“自然真的,我未婚妻便是,肤白娇嫩,貌美如花。”   李琰想起卫翘翘似白雪一样动人的肌肤,还有撒娇使横时甜津津的嗓儿。稍有缱绻地敛了敛温柔与思念,一边目若无波地瞅着机关盒上的毒箭。   果然莫珣的整个儿心思都被“未婚妻”三个字带走,怒道:“原来你竟已有未婚妻了,可她便貌美如花又如何,你还不是被我父王困在这里做俘虏。哼,你莫不要得意,我父王早晚杀了你这条性命!”   李琰只当耳边风,只怕还没杀了自己,他部落间已开始互杀了。   帐幕外,大郡主椒敦路过,果然瞅见小郡主又缠着那汉人将军说话。   只瞅着他俩也不知道说什么,那李琰将军的眉梢眼角竟然浮起温柔。   椒敦就盛怒,在门外大喊道:“莫珣,你又找他一个汉将做什么?还不快出来,仔细我去告诉父王去!”   王姐自己还不是一样喜欢他。   莫珣悻悻然地被喊出去了。   李琰亦从帐幕中探身而出,椒敦拧着黑亮的辫子,一脸的不甘,嚣张地挺了挺丰盈的胸脯。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啦!谢谢小伙伴们的支持,爱你们\\(^o^)/~   -----   水晶苹果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21-06-20 14:39:47   水晶苹果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21-06-20 14:41:15   读者“张征达”,灌溉营养液+22021-06-20 13:06:25   读者“千秋夜谭”,灌溉营养液+52021-06-20 11:55:48   读者“Yax”,灌溉营养液+92021-06-20 00:17:17 第四十七章 杨梅果酒   (四十七)   不几天, 李琰便见到了皇寺的和尚圆通出现在大公帐外。   对于游僧来说,出关的关卡比普通百姓要简单得多,圆通能够出现在突厥部落, 李琰一点也不意外。   只是他对这个和尚的印象实在太深刻了,哪怕隔着一世, 他也能一眼便记起来。   李琰凤目微敛, 眼前浮起前世少年时候, 宫中受吕贵妃召见的情形。偌大的宫殿内,吕贵妃淡淡说完几句, 便见帷帐后走出一个圆脸方额的和尚,怀中抱着个瓷罐。那罐子里装着的便是父亲的骨灰……   所以, 果然这事儿是由贵妃母子参与布局!   草场上的风呼呼吹着,李琰垂下的拳头紧了紧。那边部落大公把圆通和尚请进帐幕,两名正在扫撒的绿雀营将士互相对了个眼神, 李琰点头应过,将士便自行避去忙碌了。   绿雀营里有部分将士, 是李琰从祖父山门带来的属下,峭山关一战留了几个在身边,用起来十分方便。   大帐里, 大公阿史那奎其呵呵然地坐在主座上, 命人给圆通倒上果酒, 摆上小食。   粗嘎着嗓子道:“辛苦圆通大师远道而来, 可是大晋宫中贵妃娘娘又有新打算?”   圆通并手念了句“善哉”, 他是吕贵妃的表哥,因在洛阳皇寺出家,这些年吕贵妃便把儿子安放在皇寺,一则避开皇后眼线, 二则在表哥这里悉心栽培。   圆通应道:“大公所要的粮饷兵器我们殿下一直输出着,可前番一战,大公不仅没能按照殿下要求拿下李陵,更甚至变相长了李家的势气,使得朝中上下多有赞誉。今次贫僧受娘娘与殿下所托,敢问大公何日达成要求?”   吕贵妃因与窦家连谋,为了将李家拉下马,损伤太后与郑淑妃的臂膀,而与阿史那奎其演了峭山关一战。岂料李家父子竟然凭借一千余兵大胜突厥四千骑兵,带去四千多将士的窦家因此势气大挫,底下将士们亦多有怨言,这股窝囊气委实咽不下去。   “哼哼,大师说得轻巧。”阿史那奎其听完,壮硕的身板就蛮横地抖了抖:“当日你我双方约定,窦将军派兵行至峭山关,此后轻松便可置李陵于死地。结果呢?半途杀出个绿雀营,不仅没能拿下李陵,还损失了我不少兵马与一员大将!我的损失谁算?”   圆通又念了句“善哉”,面不改色泰然道:“屯卫大将军的死,贫僧也深感惋惜。只胜败乃兵家常事,将士上了沙场,便把一半性命交与天意。但娘娘与殿下的军粮也不是对大公白给的,既然约定的谋算完不成,那个李琰,大公便把他交于贫僧带回去罢。”   眼下各个突厥部落势均力敌,谁都在暗中屯兵积粮,阿史那奎其心里也着急。   “没门儿!”听得阿史那奎其胡子一抽,快要跳起来:“一码归一码,你们要取李陵的性命,要削李家军的势气,本王我配合。一战不成,再来一战。但李琰这小子,他杀了我一员大将,我要么叫他死,要么用他换五座城,别无他法!”   圆通见他固执,遂也不再坚持,只平和道:“依皇上的意思,若然肯换,早也已经应了。只皇上即使答应,其父李陵也断不愿因儿子而割城。左右是一个弃子,拖到后面必然麻烦,望大公再为深思。”   两方交战不为难来使,二人谈判完,阿史那奎其便招待了圆通几日。   *   傍晚的湖边,李琰正在喂马,葫芦瓢舀起湖中清水,往马背上轻撒,马亦感觉甚舒适。   圆通身穿灰色袈裟,在几丈开外打量了一会儿,但见那清隽英朗的小将,周遭只独自一人。便单手竖在身前念了句“善哉”,走上前来,对李琰道:   “李将军年轻有为,带五百绿雀营力挽狂澜,胜了峭山关一战。此事传到盛京,贵妃与二殿下亦颇感敬佩。只如今将军被困在此处为虏,朝廷俨然弃尔等于不顾,大好青春堪成蹉跎,委实叫人感慨。将军若不弃,明日寅时鸡鸣,贫僧将回去关内,将军可打扮成随车仆从,藏于我车下隔层,随我入关是也。”   呵,昨日还在大公帐内商议如何挫杀父亲李陵,天亮就在拉拢自己了。若非有一世经验,算算时至今日,他与二皇子还未真正打过交道,二皇子若然出手相救,只怕要引为知己。   李琰勾唇笑笑:“圆通大师厚德,本将心里感激。只我若走了,身后三十名将士怎么办?”   圆通哈了哈脖颈,又念一声善哉,答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二殿下敬重李将军,他日回到关内必助李将军东山再起,待得羽翼丰铎,再来为这些将士报仇不迟。”   李琰便点头,默然应下。   谁曾想到小郡主莫珣,一早就派人盯着了。次日黎明时分,李琰一行还没走远,便被突厥兵马追了上来。到得跟前,便觑到了车下露出的一角粗布青袍。   气得阿史那奎其当场大骂,贵妃母子阴阳人,当面一套背后使计。让人把圆通仗责一顿,轰回去传话。   当然,圆通大师必也走不到盛京,入关便有李琰的人等着了。   但经此一番,看李琰竟要弃兵而走、掩于游僧车下跑路,想来没有多少办法能走出去,反而对他松了不少警惕。   *   七月的时令,已过了夜里戌时却仍热气蒸腾。塞外天暗得晚,此时仍然有稍许余光,跟盛京城的日暮差不离。   李琰同几个将士靠在草棚外歇凉,仰头望着塞外无际的苍穹,点点星辰闪烁。那凤目中的光影也如星曜忽闪,不知心中思量几何。   大郡主椒敦让婢女出来喊李琰进帐篷说话,李琰手中执着一枚狗尾巴草,听得掷了草站起来。   他生得凤眸浓眉,棱角分明的五官清逸贵气。是大晋朝的人果真富庶讲究吗,这样热的天,也仍然见他们一个个身着斜襟常袍,瘦腰长腿。不管是将军还是普通将士都又高又挺拔,隽贵得叫人脸红。   婢女低着头走在前面,不太敢回头看。   进得帐篷,莫名一股沁人熏香味道。大郡主椒敦坐在正中的锦榻上,身系一件开襟艳丽上襦,里头诃子撑得涨满满的,手上擒一抹圆扇摇来摇去。   她身旁小桌上放着几盘瓜果点心,两壶小酒,见李琰进来,便用扇子比了比对面:“来了,坐吧。”   若说小郡主弯弯肠子太多,这大郡主椒敦就是个蛮霸专横的存在,平素无论对老者对仆从,无一不是大吼大叫、挥鞭呵斥。   李琰鼻嗅敏感,很快便梳理出那熏香里裹含的味道,乃促人性-燥之火。倒是也不客气,拂了袍摆在旁坐下:“谢郡主。”   他的嗓音清冷悦耳,人也生得赏心悦目,偏生语气没有多余温度。帐内点着油灯,有月光透过镂空布窗渗透进来,打照着他冷俊的脸庞,他的墨发高束,刚刚在湖中跑过澡,袍服上一股怡爽的气息,只整个人都透着不屑之意。   椒敦就看得十分不爽利。这周遭部落,无有男人不对着她眼热,如何独独他几个汉将对自己视而不顾。   椒敦就想扒他的皮,逼他就范。猜他还是个男儿身。   不过先且隐忍着,别那么着急。   大郡主椒敦便难得几分温柔口气,咧唇笑道:“瞧你能耐。李琰,你死到临头了,我父王拿你交换城池不成,阿史那拙儿更对你怀恨在心,而你的王朝,显然弃你于不顾,想来杀你之日必不在太久。不过你也并非无路可走,只要有本大郡主在,就没人敢拿你如何。今夜叫你来,只是为喝酒的,你莫要多虑。”   说着挥退婢从,亲自给李琰斟了一碗酒。   那酒成杨梅果色,幽幽的红且香,李琰端起酒盏在唇边抿了一抿,侧过手臂倒进了袖中。   夏日天燥,她的果酒是在冰池子镇过的,可那酒里的药力,便是沾着肤表都隐隐渗得炙热。   真他么够狠,竟下手如此重。   李琰亮了杯底,兀自不动声色道:“生死有命,便一定要杀,杀便是了。”   他这浑然无心、桀骜不驯的语气,大郡主椒敦就听不得。可是然而,也正是因着这不屑与不驯,才撩得她难耐不是?   瞥见男子目中逐渐渗出的恍惚,她便又给李琰斟了满满一碗,抓过他一只手臂往自己诃子上一揉:“怎样,这酒好喝吗?好喝就多倒点。都说了,你只要有我在身边,便不敢有人拿你怎样。”   李琰暗自庆幸,她抓的是自己没倒酒的一只手臂。接过酒盏又往袖中倒了一次,应道:“是了,那么大郡主想要如何?”   他也没料到这女人今夜敢对自己下迷-药,此刻那药酒透过手臂的动脉逐渐渗入血流,双眸亦蓦地有些花乱。便是连袍服下,都隐隐地起了动静。隐在灯影之下的凤眸,不禁噙了冷厉的煞气。   大郡主却瞧着他闪躲的俊颜,开始得意起来。   椒敦笑盈盈起身,抓过李琰的手臂往自己身上一靠:“想要如何你还不懂?本郡主想要李将军睡我,想怎么睡怎么睡。”说着,忽而肩膀上的对襟上襦就堆到了腰间,露出诃子下半截的雪。抓着李琰的手放置腰际。   李琰僵硬着,想起了卫翘翘香甜的模样,那些本来都已过去很久,不再想起的一幕幕又变得这样的近。   是在齐国公府三院的厢房里,两人如藤般恩爱着,他的下巴抵着她娇柔的雪房,疼爱她的樱红,温柔且用力进出的往昔。她的皮肤似水般多汁,娇艳如牡丹惹人疼。   卫姮,翘翘儿,李琰想,他还是渴念她的。   男子手臂环过椒敦,在越来越胆大的椒敦颈后一绕,女人软乎地挂在他怀里。李琰便把椒敦抱去了床上,又扯落自己的外袍,然后扯落了帘账。   许久了,不见里头说话声,只听见女人似有若无的不适嘤咛。贴身婢从进门悄悄看了看,看见床沿落着的男子袍服,又羞得连忙探身出去。   是夜,李琰率领三十绿雀营将士,火烧了阿史那奎其的粮草仓,纵马杀出了突厥部落。   那仓房里本就是大晋的粮食兵器,若然用自己的粮饷供着敌人再打回来,不若都烧得干脆!   火光冲天,当夜刮得是西风向,火力借着风力很快烧得熊熊炽盛。部落右卫将军阿史那拙儿派人去追,却已经来不及了,关外镇军大将军李陵率一千兵马接应,眼见着突厥骑兵在后,便开始放火箭,风力将火箭射得更远,阿史那拙儿根本靠近不得。   把大公阿史那奎其气得七窍生烟,一堆粮草都没了!李琰不仅烧了粮仓,还带走了不下二百匹优良战马,那些马竟然都听他的号令!这汉将小子,这他么的,荡然肆志,不按理出牌,够冷狠决绝!   原本阿史那奎其听说了大郡主那边在下药胡闹,他踌躇了下,最后忍住没去打扰。   心想各个部落如同分封的小可汗,都在招贤纳才,既然大晋舍不得城池,而这小子又有诸多才干,不若便让大郡主去掺和吧。等到事情已做成,部落属下们也就没办法,渐渐再生下来三两个小的,早晚就为自己所用了。岂料!   那厢大郡主还被捆了身躺在帐中起不来。阿史那奎其真是后悔没听拙儿的劝阻,他日若能抓到李琰,必要扒他的皮,抽他的骨,晾在鹰群里吃干净,方才能够解恨!   八月十五中秋,圆盘一样皓洁的月亮,高高地映照在盛京城浩渺的天空。   军中的报信赶在中秋节前就到了,信中所书,李琰率三十将士火烧敌仓,带回战马三百二十匹,未折一兵一卒。   圣上龙颜大悦,好个李家三小子,昔年言果非虚言,比起他爹更有青出于蓝之势。皇帝萧宥特特多给中秋放了一天假,然后传旨让李琰与将士们先做修整,随后休假入京述职。   京中的媒氏官媒婆们都快忙疯了,算算李三公子年亦近满二十,又生得惊才风逸,人中龙凤,早该成家立业了。因此李琰人还未回到京都,齐国公府三夫人云瑶的门槛就快被踏破了。   卫姮听到消息的时候,正在剑南道巴蜀一带。巴蜀一带夹江傍山,粳稻陌陌,十分富庶。她这出来半年多,从安徽湖南一直到巴蜀,和同为药师的师兄师姐走过不少州县,见到许多山中原药,也采了些名贵药材,收获不菲。   此时天渐往冬,大家便从巴蜀北上,准备一路回去盛京城了。   巴蜀人爱吃辣,她正坐在路边的茶肆摊子上,开吃一碗牛肉抄手。因为秋天凉意渐盛,她往碗里加了葱花香菜,又舀了两勺子辣酱与咸酸萝卜,才要含唇入口。听到师兄念出消息,堪堪地呛了呛,吃得咬到了舌头。   一晃出来半年多,不比在京都贵女时候,馨香的脂粉、娇媚的腮红与绮丽的首饰。在外采药,她多着素衣布鞋,柔亮的黑发扎成简单双花髻,用绸带儿系两朵蝴蝶结。那娇嫩容貌便显出别一番素色的媚意。   掖了掖抵在桌沿的胸襟,心想李琰他果然是个很逢凶化吉的大命王,这么多年没见,也不知道会变成个啥模样。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啦,谢谢宝宝们,么嗒!!   -----   甜甜圈小姐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21-06-21 00:12:20   水晶苹果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21-06-21 15:29:27   水晶苹果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21-06-21 15:38:28   Elin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21-06-21 17:31:02   读者“阿零”,灌溉营养液+12021-06-21 12:44:18 第四十八章 四品大将   (四十八)   早在李琰被俘去关外的时候, 就有朝臣提议与阿史那奎其协商换城池的数目,皇帝亦有动摇。唯其父李陵多番不同意,说决不可因为犬子而有损大晋城池, 李琰自有其造化,先拖着看情况。   是以, 皇帝才作罢。   但这不过是父子之间做给人前看的一幕罢了, 李琰早便让巫旋把当日情况述给父亲。在这半年多时间里, 两边多有密信沟通,哪怕李陵回京过年被妻子怎样责问, 也都没透过半点口风。   盛京城宫中圣旨传到边关,皇上龙颜大悦, 特赐予当夜参加峭山关一战的李家军士兵绢布二匹,绿雀营另加甲衣一件,令将士们好不欢喜。   窦家军便显得恹恹的, 那次打仗,领头将领一直强调要保留士气, 打得总也放不开,后面骠骑大将军窦威受伤,又命大家护好主帅离开, 使得一场仗打得糊里糊涂。其实若然当时合力抗敌, 未尝不可简单取胜。如今看李家军士气盎然, 谈笑和乐, 不免个个有些憋屈。   李琰与三十名随去关外的绿雀营将士, 在驻营修整了半个多月,便整装回京了。一路马不停蹄,到得京城时已然九月中旬。   盛京城的秋天,金风送爽, 一路从延平门进城,两旁屋瓦楼阁层叠整齐。李琰骑骏马行在宽阔的道路上,京都清爽的风缱绻温柔拂过袍摆,心中是有悸动的。   到得齐国公府大门口,便见母亲与两房伯姆都站在阶前迎接。   昔年他出征,尚是十五六意气少年,如今俨然肩展脊直,窄腰长腿,硬朗修挺的军中武将。   云瑶夫人虽已年过四十,仍保养得安逸祥淡,走上前去拍儿子臂上的尘土:“我儿可算是回来,媒氏都快把台阶踏烂!”   李琰提到女子都怕,当下冷俊眉宇蹙起发窘:“如何前脚刚落地,母亲就与我提这个。”嗓音亦是清润低沉,原是个真正的男子汉了。   广阳公主虽笑得有点酸,脸上却难得乐呵呵:“老三这回算真出息了。”一边说,一边睇了眼自己那个纨绔儿子李瑞。   毕竟大房只在京中军职,二房自己那个驸马爷,就是个风流爱招事儿的,齐国公府的军功全靠三房赚来。如今齐国公府俨然势压英国公府,靠的还不是他们父子。   府上摆了丰盛的接风宴,两房堂兄,大哥李璟的小千金正当襁褓,二哥李瑞亦定了承顺伯府的孟大小姐,明年初夏成亲,四弟李瑀如果没猜错,应该跟着宫中四皇子混,但四皇子是混不出头的。   几个堂兄弟,因着小时候就被李琰的心计算得服帖,如今见得老三回来,难免兄弟情厚,很是畅饮了一夜。   李琰在家歇过三日,第四日宫中太监昌德传旨,他便一早换上军服,前去太极殿早朝面圣了。   他身高近七尺,生得英俊挺拔,穿武将狮虎常袍,腕绣对鹰,肩披银麟铠甲,墨发高束。身后随三十个绿雀营将士,亦个个身着戎服,脚踏黑靴,好生威武。   走到太极殿外,手捧长卷,屈膝谢恩:“微臣领命归京,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萧宥望着下方,目中含笑赏识,没想到三年多过去,竟俨然器宇轩昂、风姿飒爽。   “爱卿平身吧,进到殿前与朕说话!”   皇帝挥袖,让昌德去把那长卷接过来看。   李琰站起,高大英姿进得殿前,恭敬拱手道:“去岁峭山关一战,臣自窦将军与父亲出发两个时辰后,率绿雀营赶至西狭道。因站在山头所见蹊跷,遂留下三十名随身将士,故意被抓去俘虏。在敌营中半年多,这是微臣所绘的突厥作战图,先画于羊皮卷上,另摹一份呈给皇上,其余诸事,愿与皇上细禀!”   皇帝接过长卷,但见从大雁关、武安关、峭山关之外,关于突厥部落的分布、地形的周转,无一不详尽。   不由连连点头赞叹道:“好、好,此卷难得,有此卷何惧出关!李琰,朕记得你年少时便要报效家国,从军三四年,便已军功数件,峭山关一战更是力挽狂澜,如今又得这些佳绩,朕要重赏你!传朕的旨意下去,赐封李琰为正四品上忠武将军,另三十名将士各升俸禄一阶,给假半年!”   朝臣们好不哗然,算算过了今冬李琰才满二十吧,这般年纪便已官至四品上,实叫人眼热不已。   然则后生前程无量,光明远大,可羡而不可及之!   “臣等领旨谢恩!”将士们叩谢领赏,皇帝命早朝罢后在勤政殿另行召见李琰。   *   勤政殿中烧着地暖,这样的深秋之际,地暖本烧得有些早,可皇帝旧伤频致骨痛,尤怕冷凉季节。因着骨痛,许多事亦多感费心,都是叫纪皇后一并坐着,听着拿主意的。   大晋王朝女子本独立,有许多地位。朝臣们虽然一开始不习惯,然而想想皇帝早前年轻时就已如此,眼下不过是把皇后从屏风后移到了朝前罢,倒也无什么话可说的。   东宫太子英明神武,中宫皇后便地位稳当,二者本相辅相成,也没人敢有意见。   这厢皇帝萧宥坐在正中的龙案上,问道:“方才在朝堂上,李琰你说有蹊跷,可有什么不好讲明的,这里都是朕倚重的老爱卿,但讲无妨。”   李琰看去,一个御史台御史阮大人,一个中书令柏大人、一个林太傅。很不错,越是德高望重的老大臣,此事便越发一击中的。   李琰颔首微顿,做一脸郑重应道:“那场仗,微臣发现窦将军与阿史那拙儿有猫腻,遂假意被俘出关,这半年多来,一应证据业已搜集完善,骠骑大将军窦威不仅号令手下通敌,更私运大晋军饷军粮与兵器送与突厥,以达成暗地密谋!”说着,详细地复述了一遍当时场景。   “混账!窦家是多少年旧族,护卫家国何等功劳,尔等小将竟敢如此诬蔑?”中书令柏大人因上月才吃过窦家的酒,此时听得难免脸上羞耻,咬牙怒驳道。   李琰却也没避讳,这件事,他就希望越多的人知道越好,知道的人越多就越难遮掩,处理更利落。   他本是个睚眦必报,有仇报仇的性情。昔日窦威既能在战场上那般置父亲与李家军于死地,如今不过以牙还牙罢,不然将来死的是自己。况通敌之罪岂容姑息?   他便悠然从怀中掏出证据,不亢不急道:“柏老大人先莫动怒,这背后当然不止窦家一个所为,还有贵妃与二皇子殿下。这些书信与账目往来,微臣皆有搜获,事关重大,不敢隐瞒,还请皇上亲自过目!”   话毕,便将窦家、二皇子及阿史那奎其的书函、盖着部落印戳的军资收条明文等等,全部让昌德呈上去。   一席话听得在场的都骇然。不仅大臣,连同帝后都万般震惊。   吕贵妃平素宽宏大量,谦敬忍让的品格,什么事儿都皇后姐姐长、皇后姐姐短的,而且儿子也送去皇寺清修,不参与争斗,以至于纪皇后这些年都无有放在心上,尤其这二年怀小皇子、生小皇子,更是分去了不少心思。   没想到这对母子俩竟然在背后图谋皇帝的宝座。   尤其正值中年,因为骨痛渐感吃力的皇帝萧宥,更是非常忌惮的。   而英国公府,做为皇帝亲亲的母舅家,平素多么倚重,竟因为太子没选他家大小姐为正妃,而改弦更张。   这窦家大小姐,想来也是个没有大气的,要知道以窦家的实力,哪怕现在太子潜邸时是侧妃,等过了些年,后宫争宠之事一多,便是侧妃谁又能知道登基后会不会被封皇后,却置气地嫁给了别的贵族,就这样也委实没有为后的胸襟。   纪皇后瞅着皇帝凝眉忧怒的神情,便说:“皇上,此事乃通敌谋逆之罪,做为皇家子嗣,如何向天下人交代,此事不可马虎。”   当然要严办了,身为皇子与贵胄,俨然通敌,让那些镇守边关保家卫国的将士情何以堪。   虽然儿子多,可到底是老二。皇帝有些于心不忍,遂又问:“可还有甚么人证之类?”   自然有。李琰又让人把乔装改扮带入宫里的圆通和尚领了进来。   他当日抓圆通,抓得很严密,一切没有走漏风声,为的便是今日的一刀致命。   圆通和尚被扣了假发,着了俗衣,圆额方脸有些不伦不类。这圆通和尚,早在入关前就被巫旋带人拿住了。这些日子跟李琰手下人打交道,已经被磨得没半点挣扎脾气,当下跪地,便把吕贵妃和二皇子的谋事一五一十全数道了出来。只道要弄废齐国公府、再暗中架空太子,一举得位。   听得帝后与大臣们表情艰难,委实震惊。   人证物证俱全,这件事没有拖泥带水,皇帝当日便发话,让人把吕贵妃打入了冷宫;二皇子萧锒隔去亲王封号,收回封地,贬为庶民,命其居守在皇陵。   而窦家做为百年贵族,如此有亏圣眷,其罪当诛。当日参与私通的窦威及其部署军将,全部斩首,士兵因不知情而得体谅,另行分配与安置。窦家长房发配,二房、三房兼其余九族皆抄家夷为平民,五代之内女子不得入宫,不得嫁娶官员,男子不得从军入仕。   这已经算是帝王仁慈,网开一面了,但该严的地方还是够严也够惨,百姓们遂都服气。   据说吕贵妃被打入冷宫时,一路在看着郑淑妃的咏毓宫冷笑。只有她自己知道为什么冷笑,她能打动窦家站老二,当然是知道了老三背地里在搞什么,老三搞太子,她便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坐收渔利。岂料,杀出个李琰小子。   不过皇后也别得意,亲者痛仇者快的事儿她喜闻乐见,郑淑妃的事儿她一个子都不会透。走着瞧就!   *   等到卫姮从巴蜀山中回来,已经是十月上旬了。   路上便听说了这一波大震动。还有窦三小姐窦韵,虽未与二皇子成亲,却自请愿去皇陵陪伴二皇子,一世足不出陵,圣上也恩准了。想来窦韵应该是真的喜欢二皇子的,前世也愿与二皇子为妻。   不过说与绮绿听,绮绿却觉得是窦韵不甘于平民,二皇子便被贬为尘埃,他通身气宇至少还是出于皇族贵胄,衣食不缺的。   谁知道呢?   卫姮不免唏嘘,但或者本该就如此,如果这事不被李琰发现,照前世,最后死得更惨的会是他父亲和齐国公府的那些世子爷。   原本这便为一场你死我活的争斗,只李琰本身就是个狠人罢了。   却没想到他是故意被抓去突厥的,这么久了,真叫人白担心。   心里默默地有些紧张,又恨恼。这魔头大命王。   她一路到京,天气逐渐从深秋过度到了初冬,忽而半夜一场鹅毛大雪,到天明城外已经皑皑一片了。   零星雪花还在飘散,已近下午未时,明德门外等待进城的人还排着长长的队伍。因着最近京中局势,各部管理都甚严格,进京出京盘查尤为仔细。   前面一个少妇搜身,士兵连她襁褓小儿的尿布都要隔着手碰一碰,生怕藏有暗器或毒物瘟虫什么的。   卫姮坐在马车里,手上捂着暖水小袋。她记得前世自己不是特别怕冷,好像夏天身体润凉,冬天便自然的温热。李琰以前总说她是暖炉,去到他营帐中陪他,深夜男人带兵下完巡岗,回来落进被窝里,搂着暖滑滑的一片。可能是因前世幼小吃多了鹿肉燥血,如今便像个寻常的姑娘家,冬日里也会觉得手凉和脚冷了。   她看着前边的队伍,心想这就快要到自己了。忽然一个将要轮到的老头儿,猛地哆嗦着瘫倒在地上,龇牙咧嘴地打颤起来。   看他双颊颧骨凸出,十分苍瘦,想来在外面站久了,或因着急饥饿或因受了风寒也未必。   卫姮是擅医理的,她便掀开帘子,同一名师兄站起来。   只正要弯腰下去探脉,忽然一把七星剑鞘在眼前,把自己白嫩的手指挡开。   听到一个清沉的嗓音在骏马上说:“这个手,带茧部位处于拇、食指与掌心,指头处茧少而薄。虽胡子拉碴老得颧骨突出,眼白颜色却不似年老。城门下备有官医,还是小心谨慎,让人抬去官医处查看为妙。”   卫姮方才探下去的那一瞬,也感觉出来,只不及他反应这样敏锐罢了。   但察觉这熟悉又陌生的气宇,只觉心弦将将地一悸动,像是某种久违的光阴又回还了似的。   她怅然抬起头,眯起风雪间动人的桃花眸,便见眼前男子着武将青蓝常袍,英挺身躯,棱角分明的隽贵五官,是了,与前世后来成亲后所见的李琰一模一样。   她蓦地有些不知所措,但仍脆声问道:“李琰,你怎会出现在这里?”   不是说他屡立大功,年纪轻轻便已官至四品大将,京都小姐们说亲的都快要把门槛踏烂了嘛。怎还有空到城门口吹风。   眼下他站在高处风口浪尖,背后需要平衡着各方厉害,娶亲可是一门大考究。   将在外,有家室留在京中,是叫为上者放心些的。但皇帝必忌惮他齐国公府与太后的关系,怎样才能使自己不因功高太过,而牵扯到猜忌,有得他考虑的。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了,久等了~抱住!   谢谢小可爱们的支持与灌溉,鞠躬(/ω\)   回答提问:卫姮新年16岁了,李琰比她大三岁半。   ------   ppwan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21-06-22 09:47:05   小饱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21-06-22 14:19:51   读者“草莓酱”,灌溉营养液+12021-06-22 09:04:43   读者“兰兰(紫天)”,灌溉营养液+52021-06-22 08:36:29   读者“sunkist”,灌溉营养液+92021-06-22 08:31:40   读者“结根泰山额”,灌溉营养液+102021-06-22 08:30:38 第四十九章 郎君何配   (四十九)   三年多不见, 李琰看着卫姮,她裹着银狐毛披风,素颜地站在雪中, 可爱的脸颊仍像水蜜桃一样娇弹,只却分明长开了。他真的, 这天下所有女子, 不管怎样他还是只爱看她入眼。   噙着嘴角, 状若无心应道:“休假在京,闲来无事, 遂出城走走。”   可是目中的温柔却管不住。   卫姮也抬头看马背上的李琰,看他已然清晰耸动的喉结, 看他宽阔的肩膀,手臂,和长腿, 都没缺胳膊缺腿完好着的,心下顿舒了口气。   去年底听说李琰被俘虏去突厥, 卫姮还觉得不太可置信,以为很快就能回来的。岂料一直拖了这半年余快一年,卫姮心想, 他最后莫不是要代替他父亲, 英勇突围死在塞外敌营。   在南方山中采药时还想着, 这次回京定要想想办法, 在太后娘娘面前探个话、求个主意。或者去他说的那个“清风徐来”酒肆, 找他山门中的人想办法。好在人回来了,还意气风发地立了军功回来。   不过卫姮才不想让李琰知道她的担心,便回复道:“喏,李将军可真有闲情逸致。”   一别三余载, 好久没见小夫人,也没听小夫人的声音了,夫人生得越来越像前世,但又比前世美得不知从哪里描述,声音儿更甜,听着都感觉心里似小溪流淌。   巫旋在旁边插话道:“夫……卫小姐却别听我们公子敷衍你。公子回京这些日子,去顺安侯府找卫沄公子喝过好多次酒,心里不过是想念卫小姐。得知小姐今日归京,他便特特出城来迎着!”   一席话听得边上的师兄师姐笑起来,都晓得李琰将军对卫姮师妹的衷情从不遮掩,有一次为了告别,还男扮女装翻墙进去找师妹,被卫老太医轰了出去。出征后要么托驿使送一盒首饰珠宝,要么就是番邦的编织饰物,有时一筐子吐蕃葡萄干坚果什么的,太医署的学员们都跟着沾光。   想来必是特地在此等候的了。   师姐就拽了拽师兄的袖子,暗示快别杵着碍眼儿了,把空间留给他两个说话吧。   卫姮乍然抬头,便看到了风霜扑面的巫旋。在边关风吹日晒了几年,倒是把他吹得像个黑炭儿了,却如何都晒不黑他家公子那白皙清俊的皮相。   卫姮便也笑着向巫旋问了好:“巫旋,你怎也越发的能说会道,巧舌如簧!”   巫旋挠头……上辈子他也不这样的呀,这还不是为了夫人与公子。   但卫姮也有给李琰送东西的,卫姮给李琰掖着“安”字的荷包,李琰现在还贴身挂着。每每夜半相思的时候,便拿出放在掌心看看,女子的一针一线,像依稀能闻见她幽淡的香味。   甚至觉得,她用前世教她的字体写“安”字,是否在提醒他别去了就忘记,又或者在回应他感情。   李琰低叱:“小子再多嘴,早晚把你换人。”   他的一柄剑鞘还压着方才倒下的老头,察觉“老头”欲翻身而起,便暗中用了力道:“雪天寒冷,翘翘儿先回去,几时有空了再找你说个正事。”   能有什么正事来着呢。   卫姮却也想听他讲这些日子的经历,便应道:“便五日后如何,在你先头所说的那间酒肆。”说着福一福礼,辞过回了马车。   李琰在后边应道:“好,就那日中午吧,一起用个饭。”眼看着她上去走了几步,这才松开剑鞘。   地上的“老头”果然生龙活虎地跳了起来,连络腮胡都抖落了半边,乃是个宽脸高颧的异域汉子。   从怀中掏出一柄匕首,直朝李琰左胸扎来:“恶狗李琰吃刀,你羞辱大郡主,如今拙儿将军当了郡主爷,必要取你狗头,拿来祭命!”   李琰方才就看出来不对劲了,颧高骨大却并非瘦,像是外藩人,那掌中的茧一看也是常握刀剑的。突然在城门口倒下,并非为了刺杀自己,毕竟他只临时出城。倒下不过是为了制造混乱,好使得其余人等能够混得进去,不料恰遇见他,刀便刺过来。   原是阿史那拙儿如愿娶了大郡主,他们那个部落靠着大晋的军粮,一年来迅速壮大,如今被自己烧毁,只怕后面其他部落欺势压来,到时还得向大晋求援。   他勾唇冷冷一笑,用剑鞘拨开刺客的匕首,而后示意附近兵卫把老头周边的人都拦下来查看。   沉声应道:“你的命我留着不杀,回去告诉阿史那拙儿,他的女人我一个指头未动。其余死伤性命,皆在战场之上发生,有本事下回打胜了再说!”   巫旋靠近过来,叹道:“幸亏公子发现得早,不然方才就被这几人混过去了。”   李琰看了眼卫姮的马车,问道:“她可能听见吗?”   “谁?夫人?……听不见吧。”巫旋摇头,瞬时又八卦打听:“将军跟那个大郡主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巫旋自然听绿雀营兄弟说了,说那天晚上他们本要借着西风成事的,突厥大郡主把公子叫去喝酒,公子被叫去了很久才出来,衣炔上带着很多湿气和熏香,像在湖里泡过澡似的。   后来一路杀回关内,公子把马一拴,又一个人跳去了湖里,泡了整整一夜。   巫旋虽然没问,但猜着公子一定是被女人下了椿-药,绿雀营的将士们都这么猜的,不过事关将军脸面,兄弟们也不敢问。   药下得那么重,真不知道有没把将军熬干,三夫人还在等着他成亲生小孙儿呢。   李琰瞅着这小子脸上的风云变化,猜脑袋里一定又在想七想八,自从这一世,就变得十分欠揍。   遂应道:“她给老子下了迷-药,被我捆了,仅此而已。此事莫要再提,否则别怪把你换掉!”   “晓得。”巫旋慢腾腾点头。   *   马车分别送师兄师姐们回去后,停在了顺安侯府大门前。   老夫人毕氏和林姨母她们晓得卫姮回来,连忙从后院迎到了大门口。   但见着从山里回来的卫姮,白皙秀长的手指儿,妍俏娉婷的身姿,便握着她的腕,纷纷心疼说瘦了。生怕冷着,去到正院里,让厨灶那边端来熬好的羊骨炖萝卜汤,让她暖暖身子。   卫姮让人把马车后头的东西卸下来,有她搜罗到的一些花草与药材种子。花种是她自己要的,药材与药种供给祖父和二叔修书做研究,还有给家里长辈兄嫂妹妹们也带了小礼物。   好是一番热闹。   在家歇过三日,宫中傅太后晓得翘翘儿回来,又宝贝般惦念得不行。卫姮便用心收拾打扮,进元极宫里拜见了太后与娘娘们。   时值窦家被逐出京都、吕贵妃母子被打入冷宫皇陵没多少日子,不管私下里各自心里怎么想,各宫脸上都是做着唏嘘审慎。没想到吕贵妃是这样的人,没想到纪皇后高龄怀孕生小皇子,不仅没被拖垮,做事仍然又狠又干脆。连带郑淑妃这样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都暗暗的有些发憷,继而庆幸,只愿老三一切顺利。   却也没人主动提起来,仿佛一桩事儿过去就这么过去了。   卫姮自然不问这个,她要营造一个不问世事的娇憨小姐儿角色。把从南边各州带回的花簪、锦袋、绣帕等无伤大雅的小礼物,分别送了娘娘与公主们做心意。   傅太后自然心下也有点忌惮的,她年轻时候本意扶持自己亲儿子上位,奈何萧宽那小子只想做着安稳王爷,不仅扶也不愿扶起来,还反劝她不要参合搞事。   傅太后只是不愿从高高在上的风光跌落罢了,这些年她手里握着齐国公府的兵权,与皇上势均力敌保持着制衡,皇帝也对她这个继母多有客气。再则她如今年岁业已渐老,能保持现状下去便是最好,至于郑淑妃的三皇子萧铮能不能继位,她其实都不那么关切,只要别影响了她利益。   岂料窦家这么一出被连根拔起,眼下即便皇帝又扶了勇毅侯府与武安伯府起来,奈何齐国公府李家也是远远的高居第一。是以,太后和皇帝先前的牵制就失去了平衡。   怎么办?   要么李琰娶皇后生的大公主,可大公主与太子同胞生,早二年前便亦成婚了。   要么……傅太后看,李琰还是娶翘翘最好。翘翘就不要嫁太子了。   一来卫衍正是皇帝派的,卫衍正眼里只忠于皇帝,二则卫家是个没有实权的太医世家,李琰娶了没啥实权的卫家翘翘,再让广阳的李绯嫁太子,便形成了新的相互制衡闭环,大家又都可安稳睡大觉了,谁也别猜忌谁。   傅太后如此作想,越想越觉得那仪表不凡的忠武将军,和卫姮是天搭一对。   眼瞧着翘翘儿这就年满十六,昔日醇澈如水的小姑娘,如今蜂腰酥胸,美得如若下凡神女,便对众人笑叹道:“是哀家从小就爱重的姑娘,果然没叫哀家失望,连挑选的礼物都这样可心。好翘翘儿,他日怎样的男子才配得你如此芳华?”   “奴才看,自然是齐国公府李琰将军了。”太监张兴才哈着腰,十分懂得接话。   卫姮脸一红,从哪就看出来他两个相配了?   卫姮摇着太后的袖子,小声应道:“还早呢,翘翘如今还想继续学医理,并不想成亲嫁人。”   逗得一众娘娘们捂帕好笑,宫中的每个公主成亲前都这么说,等到嫁去了驸马府,莫不娇滴滴地守着驸马爷难舍难分。   傅太后应道:“学医理与这有何冲突。眼见你们一个个都大了,开春三月便哀家做主办个赏花宴,让你们年轻的自己相看,互相看中谁,中意的便由哀家为你们赐婚。”   作者有话要说:  喔喔喔喔更新啦!亲亲们久等了!mua! (*╯3╰)   谢谢支持,笔芯!   -----   甜甜圈小姐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21-06-24 00:49:26   读者“清风拂明月”,灌溉营养液+32021-06-24 18:31:14 第五十章 清风徐来   (五十)   到了第五日, 卫姮记着与李琰的约定,便去了那间清风徐来酒肆。   酒肆开在光德坊与西市相接的路口,当街六扇褐色大门, 门前两盏灯笼,挂着店名布幡, 并不十分起眼。若非李琰提到, 卫姮平素来去路过都未有留心注意。   待进得店内, 却见桌明几净,青石大砖铺就的地板, 一应装潢皆有格调。楼梯往上,雅间林立。   大堂里坐着不少头戴黑笠, 看似江湖中人打扮的吃客。想来这应该是他们“道上”的酒肆,知道的都晓得往这里来。   卫姮穿着金银如意云纹披风,发绾朝云小髻, 踏入大门,便有掌柜模样的中年男子迎上前来:“卫大小姐请随我来, 少主已在后院等候。”   卫姮跟着走去后院,后院亦同样整洁而雅致,两旁有花坛, 种有树木, 只冬日草叶凋零, 显出几分清肃之意。   东边角落有个三层小阁, 掌柜的把卫姮引至楼上雅间, 便见李琰着灰绿斜襟刺绣常袍,腰束铜纹革带,端端地坐在里边靠窗的桌旁,巫旋抱剑站在门口。   她便也把绮绿留在门外, 自己走了进去:“李琰,你今日找我何事?”   长大了都不像小时候叫“琰哥哥”,开口闭口呼名道姓。   李琰请她落座,勾唇浅笑:“要带姮师妹去见个人,只那人午间也须用食休息。不若先点菜,吃罢饭再去。”   然后叫巫旋和绮绿也去到楼下,自行安排午膳。   这个阁楼应是单独归他一人用的。卫姮从未打听过他的山门,不知背后根底,如此猜着应该势头不小吧。   在花梨木雕花靠椅上落座,李琰递来食谱。食谱是竹简做的,上用小字写上菜名,若要点哪盘菜,便用特质的红墨在旁点上一点,交于小厮拿去灶堂,过后擦掉即可。   既然他是这里的少主,卫姮便也不客气了。   卫姮点了四菜一汤,再要一份香菇肉丁烧麦与酸汤馄饨。出京太久,好想吃街边口味的小食儿。   李琰接过去看,自又勾起两道,递与小厮拿去楼下。   很快菜盘子便陆续端了上来,蒜香手撕茄子做得麻辣软糯,腐乳酱猪蹄油光澄亮,水煮胖头鱼上撒着细碎葱花,汤汁稠白而肉鲜美,每一道都是精粹。   李琰给卫姮夹了一块茄子与灵芝清蒸鸡肉,他的手指清长而有力,凝了眼她纤细的腰肢,心疼道:“是不按时用饭吗?怎的瘦了许多。”   这个清风徐来酒肆是他在少年时与外祖商议而办的,三教九流吃客往来,酒桌上消息尤多。平日里便有普通京都百姓入内,但见着头戴黑笠,面目气宇不同寻常的客人,下回渐渐也不大来了。   因着门前低调,无有吵扰,且道道菜品色味俱佳,叫人食过不忘,短短几年前便在道上颇有了名气。当然,价格也不低,很能积累些财富。   卫姮是比前世同期瘦了些,可能因在山中采药,活动量大吧。她掐了掐盈盈一握的小蛮腰,自我感觉甚好,便瘦了她也一样韵致十足。   睨着对面李琰宽展的肩膀,男子面目白皙,却又多了分边关日晒风吹的刚毅。昔日少年的俊美,变作一股棱角分明的冷冽,叫人仰视。   卫姮也舀了一小碗鱼头汤,递过去:“还说我,看你自己不也清减了。我便瘦些也好,再不给你机会叫‘肥翘儿’了。”   她是晓得李琰爱吃鱼的,特地点了道鱼汤给他,怎料李琰接过竹简,又给她添了两道喜欢的。   原来彼此的细节都心记着。   李琰接过汤喝得心里暖烘烘的,他想起出征后两人每季度的书信往来,还有卫姮给自己绣的额巾和护腕。   便说道:“我在军中打仗历练,结实些是正常,可你得好生娇养着,才让人心安定。姮师妹可还记得,我出征时对你说过的话吗?”   说过的话……?   卫姮一楞,瞬时便明白过来。她是毫无意料到,李琰出征前会对她表白的,他说:“肥翘儿,你等我回来……我喜欢你,很久以前一直是!”   这是什么意思,所以承认他娶她前就喜欢她?   后面每次给她来信,信末又都一句情诗加“吾心念你”,很不知道臊。   卫姮颜似胭脂,低头喝酸汤:“记得又如何,不记得又如何?”   李琰的嗓音低柔下来:“不如何,只是叫你知道我的心意。这次我把二皇子一条线连根拔除了,京中的变动你应有听说。二皇子与突厥暗通,欲算计我父亲性命,削弱齐国公府。又错当我为朝廷弃子,想要拉拢我效力。这件事我未另叫人出马,也因着他的周密布局,避免节外生枝,干脆直接捅穿了,一剪子挑断了这条线!”   卫姮今天来,也想听李琰讲讲过程经历的,此刻才知道其中的因由是如此。原来他可怜兮兮待在关外,是假意迷惑暗中之人,为要引蛇出洞。   所以怎么说,玩心计还是玩不过这个正邪一身的魔头。他前世那般效力二皇子萧锒,不过误以为要报恩罢。   但如此一来,他的桎梏便摆脱了,今后不管是太子或三皇子上位,都没有威胁,因着三皇子与广阳公主是一系的,而李琰,亦与太子私交融洽。他自在边关,好好打仗便可。   卫姮抿嘴一笑,由衷道:“那么该恭喜李琰将军,他日可自由发挥,大展宏图了!”   那红润如樱桃的小嘴,吃过猪蹄油光-光的,配着娇嫩白皙的桃子脸,生生得叫人好笑又疼爱。   李琰递帕子,把她的小手擦了擦,剩下的“小麻烦”就是她了。   李琰应道:“姮师妹或是不知,萧锒原对你有扭曲偏执的掠夺之欲。那时你与他在马车上,外头禀告的是我,我自与你成亲后,才晓得他存了囚笼般的心思,因而把对你的情愫克制。前世未能携你离开,我心中诸多遗憾,但思及你若平安活着,也未尝不是一种欣慰。而你既回来,今生我便想将那些未给你的都弥补,使自己能更保护好你,无须遮掩的宠疼你!”   卫姮的心听得扑腾扑腾地跳,眼眶都要红润了。她咬着唇忍着,仿佛又看到彼时他中箭俯在她身上时,她小心翼翼护着腰肢的一幕——   一则她从没想过二皇子这样变态,二则,在她以李琰郎君是天的时候,在她即便气他后院饮酒寻欢,也仍在心底等待他道歉时,他那般凉薄情义。现在她都放下了,他又张口闭口情话恁的夸张。   卫姮吸了口气,状若平常道:“你活着回京就好了,现在说这些做什么,原本还怕你出事……上辈子嫁给你,其实我过得是幸福的,躲开了继母的算计,你母亲云夫人对我视如闺女。虽然总被你气,可也被你保护着,实际并没感到很难过。现在已过去了多年,久到觉得是一场梦,我早都不记怀了。”   李琰微蹙起眉宇:“只因不再存有危险了,方才敢告诉你,免得横生枝节。说给你,只是想让你知道我的心意,还想请问,翘翘儿可愿把我当做重新认识,再嫁我一次?”   卫姮避开话茬,冷将将应道:“现下满京城被催婚的是你,我又不急,这话我不知晓怎么回答。还有对了,那天在城门下刺杀你的那个人,他说的你‘羞-辱大郡主’,是个什么意思?”   李琰原以为她没听见,不料竟听到了,忙对她粗略解释了一遍。又怕她不信,强调道:“只下了魅-药,便被我捆了。自在湖中泡了一夜。你若不信,我可叫个宫中太监作证检查。”   呼~,这都什么话呀。谁关心他是不是干嘛了。   再说自己还是女医官呢,找太监检查做甚。   卫姮脸羞红:“不可,谁稀罕看你,我对你有无那样没兴趣。再说换别人我不晓得,换作李琰你我是信的,你比乌龟还能忍!”   李琰听她前半句还觉得不枉夫妻一场,甚为感动,但听得后半句又气得凛眉冷哂:“翘翘儿须知,我只因为你。再要寒碜我,哪日我便不忍了!”   卫姮懒得激毛他,两人在雅间里用过午膳,又饮了两盏饭后茶,但看着时辰差不多,便下楼去找巫旋与绮绿。   因着所见之人暂须隐秘,遂不带他二个了,只叫先在阁楼里等候。随后另备了辆马车,叫上车夫赶马,一同去了安化门方向的街坊。   车轮子轱辘轱辘,风吹得窗帘子轻轻晃,李琰把卫姮的手抓过来暖着。他的掌心干燥而暖热,是握箭弯弓的粗糙,卫姮原想挣出,挣了挣没挣成,便这么一路舒适地被捂着了。   很快到达待贤坊一处朴静的宅院子。这个地段在盛京城的偏下段,住的人不像前几段那般紧密。四周安安静静的,进到院中来,院子里立着几个宽肩窄腰的年轻男子,见着他,拱手一礼:“见过少主。”   李琰点头应过,往正院的厢房走。推开门,便看到屋中坐个五十上下的清瘦老者,正在火上烧着针。   见到李琰,抬头说道:“施针三七二十一日,隔二日一次,李将军还剩下五次。今日并未到时间,如何有空上门来?”   乃是当日在突厥部落中的怪老儿兆辞,因随李琰回来盛京,收拾利落,刮去了胡子拉碴,再换上青袍,倒像换了个精神清明的人。   李琰笑叹道:“先生劳累多年,却是闲不下来,午间也不见得休息。我今日带了个朋友来见先生,这位是卫太医孙女,工部侍郎卫谨之长女,卫姮小姐。”   卫姮有些不明所以,澄亮的眸瞳望向李琰英俊的脸庞。   李琰颔首,介绍道:“他是兆辞先生,骨医宋莲的亲传弟子,当年葛夫人坠马后,要找的就是他们师徒。”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啦,谢谢小可爱,么哒!!   -----   甜甜圈小姐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21-06-26 20:50:30   读者“泱了个泱”,灌溉营养液+102021-06-26 22:56:41 第五十一章 磨磨唧唧   (五十一)   兆辞认得卫太医。   当年随师傅宋莲在宫中执事时, 卫太医便多有曾互相帮持。卫衍正擅所有内症医理,而宋莲唯专从骨之一门,尤擅骨裂医治之术, 是以也在圣上身边得力。只宋莲性情怪癖,久在京中待不惯, 便四处云游去了。   十几年前, 听到卫家大房夫人坠马, 宋莲便马不停蹄带徒弟兆辞从掖州赶往京都。而且宋莲心里本来也一直记着,皇帝萧宥那年轻气盛时治了一半便不治的腿骨。   怎料, 半途竟然被蒙了头卖去突厥当奴隶。   卫姮着金银如意云纹披风,娇妍慧丽地跟在李琰身后进屋。   兆辞打量着眼前十五六岁的姑娘, 怅然道:“原来当年那位坠马的夫人,就是你母亲?”   嗟叹不及,时光啊, 一眨眼过去这么久了。   兆辞愤慨道:“那年朝廷颁布寻医令,你祖父卫太医也四处打听师傅的行踪, 师傅宋莲本与卫家有交情,遂日夜兼程往回赶。岂料途中遇一丝绸商队,恩将仇报把我师徒卖去了塞外, 错失了夫人的时间。这些年师傅耿耿在怀, 临去之前都在咬牙切齿那帮匪徒。若然李将军相救, 我也没敢想, 有生之年还能再回到中原故土。他年若让我找到‘万兴和’, 必要将它绳之以法,报我师徒深仇!”   卫姮全然料不到,其中竟有这些蹊跷。明明只行差微毫,很多很多的事便都改变了。   她在大方给林雁姨母看过母亲画像后, 林雁姨母便断断续续给她说了不少曾经的事。若然宋莲大夫未被掳卖,她的母亲就可得救,父亲便不会再续弦。今生若非李琰幼年见过母亲,她却连母亲的音容样貌都无从描述。   两人拜访完兆辞先生,出到宅院的外头。院门上挂着黄褐色的“熙榭苑”三个字,门口有棵梧桐树,落叶已凋零,前几日的雪凝结在高高的枝头,银光一片。   卫姮站在树下,说到丝绸商队,她心中第一个马上联想的便是孟家。   李琰看着她会说话的眼睛,便知两人猜的都为同一方向。   这样猜,虽然阴暗。毕竟传说中的亲如姐妹、床前喂药,正常人谁会做得如此卑劣。然而再一想,孟家为了当贡商,暗中谋害周家的凤凰赤目布匹,还有不顾外祖父葛度的仕途等事情,却又如何是做不出来。   卫姮咬唇道:“若叫我晓得是他们,便剥皮抽筋,挫骨扬灰,都不得解恨!”   李琰轻揽她肩侧,安抚地说道:“我知你心中所想。‘万兴和’我让手下去查过,乃是扬州一家镖局,镖局总头绰号叫大宰,在勾栏里有个姘头,与兆辞先生所述的模样相差无几。因吃喝嫖赌,十二年前镖局就关门倒闭了,为了躲债这些年隐姓埋名,死活不得而知。我已经让人在苏州孟家、还有盛京等地都埋了点。等兆辞安葬完师傅,下个月我会引荐他入宫,届时皇帝也会查。提前和你说,你平日便也可留意下孟氏。当年若是她家所为,万大宰既吃喝嫖赌,又手握证据,早晚便总能露出一点儿马脚。”   卫姮发现许多事,自己虽然说着与他无关,李琰却还是帮她做了很多。   不觉仰起下巴,潋滟地望着他道:“谢谢你啊,李琰。对了,方才兆先生说的施针,施的什么针,你哪里受伤了?”   声线甜甜的,那目中的关切叫人心生温柔。现如今已长成窈窕女子了,如此地凝望,当真楚楚动人,我见犹怜。   李琰哂然一笑,作无关紧要地解释道:“没留神被阿史那拙儿铁刺鞭子挥了一下,本未往心里去,只兆辞先生说要针灸,那便灸一灸罢!”   兆辞先生是骨科神医宋莲之徒,若真的没事,大可不必三七二十一日这样麻烦。   卫姮骄蛮起来,伸手道:“在哪里,你让我看看。”   前世也如此,受伤都瞒着不让她晓得,自己躲在军中让兵卫包扎,每每卫姮事后知道了,提心吊胆地冲到营房里探看。   这难道是要扯衣服么?   李琰伸手一挡,只手指触碰她莹粉的指尖,却不由得就势抓住问:“怎么看?光-天-化-日之下的。说了无妨便无妨。你莫不是在紧张我?”   卫姮意识过来,顿地把手拽回来:“因为你帮了忙,顺便关心一下罢了。我是女医官,便检查军中将士身体,也为正常。”   不看就不看,脸红得像苹果。此刻时辰已经差不多,便就上了回去的马车。   傍晚的风有些大,这辆马车是临时安排小厮套上的,为要避开熟人的注意。   许是有日子没用过,挂的锦绫面料窗帘不够厚,李琰取过一旁的棉布小帘罩上去,方才把渗入的风给挡住了。   车厢内暖炉散发热气,李琰靠在正中的坐垫上,修长双腿撑着灰绿织锦的袍摆,锐利黑眸如曜。卫姮坐在旁边的侧座,忽明忽暗的光影打着她娇媚的侧颜。   很快她就忍不住,还是要看了,对李琰道:“在哪里?你让瞅一眼。”   李琰知她犟骨,前世每每他受伤,她便总要小心翼翼地查看着,有时忍不住又哭唧唧。就是那种没有眼泪的哭,“哭着哭着”不小心又握起小拳头埋汰,她好像学不会掉眼泪。   李琰真头疼,这一世了还老样。   “就一眼,别又磨磨唧唧。”他话说着,稍解开腰间的铜纹革带,手腕贴在腿膝,便弓下背来。   “嗯。”卫姮捋下他的锦缎常袍,这个动作她已经很熟悉了,前世的李琰只是个五品杂号折冲将军,时常要练兵与巡守京防。同莽匪打仗时不慎,便会受点小伤。受了伤又不告诉她,自己躲在军营包扎。   卫姮现在想来,以他那般的武艺,根本不可能轻易受伤,只怕是故意做给人们看的。为要忽略他背后犀利狠绝的暗门。不然为何每次,好像都是些皮外擦伤,又或者后背一节没碰着骨头的箭等等。   枉骗了自己那么多的担忧和难过。   卫姮就存了气,扯他衣袍的动作甚利落。李琰爱洁净,重衣品,今日着灰绿织锦斜襟常袍,内里便是搭一件浅暗的中衣与素白里衣。卫姮探进去,然后就看到了他肩背上的淤痕。   一条像蜈蚣一样划过脊骨与肩胛的旧伤,过去了好几个月,伤口已愈合淡化。但因着兆辞先生的施针,那肤表下却透出淤紫的色泽。   既然兆先生如是说,那么伤便在髓中,塞外天寒地冻的若没注意,只怕易落下硬伤。   卫姮就心悸与后怕。男子清宽的肩膀,肌腱紧实,穿衣时虽瘦高,其实魁梧而有力。她白皙的手指抚上李琰的背,摁了摁,又摸了一摸:“琰哥哥,疼不疼?”   嘶,如今正散发脊髓淤毒的时候,兆辞说会比平日要更痛的,然痛意消失后便痊愈了。前日才刚施过一次针,后劲还在,可被她这样摁着,却又似奇痒痛。   李琰龇牙蹙眉道:“你可以对我再狠一点。”   ……但别一边柔情地叫人‘琰哥哥’,一边若无其事。   狠就狠,让你嘴硬。卫姮是在试探他的伤入几分,在太医署,她亦有跟着按-摩-师学过不少。   遂又用力一点摁下去:“现在好些吗?”   李琰本俯在腿膝上,蓦地反伸手抓过她,摁在膝上道:“翘翘儿,是非要把你男人挠死不成?”   男人英俊的脸庞抵近卫姮的娇颜,目光熠熠地凝看她。   作者有话要说:  555,谢谢亲亲们!!   本章本来想写到初-吻的,奈何写得好慢,就先更一短章,下章见   -----   读者“Yax”,灌溉营养液+102021-06-29 00:35:50   读者“张征达”,灌溉营养液+22021-06-28 08:30:00   读者“嘉颖宝宝”,灌溉营养液+12021-06-28 06:56:35   读者“草莓酱”,灌溉营养液+52021-06-28 01:18:05   读者“nye”,灌溉营养液+152021-06-28 00:47:36   读者“甜甜圈小姐”,灌溉营养液+302021-06-27 23:17:20   读者“43900976”,灌溉营养液+202021-06-27 23:13:20 第五十二章 瞒到何时   (五十二)   卫姮措不及防地被拉过来, 仰靠在了李琰腿上,对上他的目光。   马车内光影昏朦,他此时织锦常袍被她褪掉半边, 露出里头硬朗的体格,目光冷冽含笑。他惯是一等一的清逸美男, 江湖与军中的历练, 使得又比世家公子们多出不羁与桀骜, 只叫卫姮看得心间嘭嘭跳。   卫姮不觉咽了咽嗓子。   这熟悉的一幕,像极了前世两人在桌案前练字的场景。他英俊的模样熟悉, 嗓音也熟悉,连自己此刻仰倒在他腿上的姿势都熟悉。   卫姮硬着心, 咬唇道:“谁是我男人了?我待嫁闺中侯府大小姐,你我一无婚约,二无媒妁, 李将军勿要自作多情!”   李琰应也觉察此刻的氛围莫名暧昧,他握剑的粗粝掌心托着女子的酥肩, 拇指正触到她胸侧的柔软处。才惊觉出征几年,她已经这般娇满了,如意云纹披风下, 是浅铅丹色的斜襟襦衫, 肩膀薄薄的, 鼓起来像两朵雪莲。   ……想扯开。   昏暗的光线, 似把光阴带回到很久以前的记忆, 仿佛回去到旧日。李琰抿了抿下唇,挪开手指。   自己真的对别的女子无感,就唯独受不了卫姮。卫翘翘儿,她生得真是绝美, 生气时爱咬唇,那红润的唇瓣便似引-诱人下口的小樱桃,和着她身上沁人的幽香,蛊惑心智。   李琰顿神,倾身抵近她道:“那你在我背后鼓捣什么?不是男女授受不清么,不晓得老子会痛会痒?”   单眼皮的狭长凤眸,意有所指地凝住卫姮。卫姮便看到了他瞳孔中的自己,眼里像晕着水汪。   她就忍不住,眼圈更红起来,应道:“是便如何,我在敲探你当日受伤的程度,想知道有多严重。”   口中仍凉薄,眼泪却似要掉下来。李琰未料到她会为如此,方才看她在身后挠挠摁摁,心里猜着在干嘛,抓过来一看,竟然是哭唧唧。   一时疼她个不行,揩着女子鬓角的碎发,连忙柔声道:“傻肥翘,还说不关心我……当日一鞭子没注意,事后我都没放在心上,早也无碍了!”长臂抱着她,下意识地安抚。   才怪,若无碍,怎的兆辞先生能逼出那些的髓毒。   卫姮听不进,趴在他胸口咬了一口:“我还怕你要死在关外呢,正准备回京后,去问你的江湖酒肆打听。”   心里一半是侯府的家人,另一半,有自己的医药理学,其余很多装的都是李琰。他若死了,她会觉得很空。   李琰哭笑不得,心却被她幽香的身姿环过来,而蹭得生暖:“怎可能,有你在,我便在,断不会把翘翘一个人撇在这里!”说着拂了拂她刘海,在她白皙的额间亲了一下。   男子温柔而缱绻,那清润的薄唇贴近肌肤,似山海般的包容席卷而来。卫姮小肩将将地打了个颤,这亲额头的感觉……   李琰亦是一怔,看穿了她的悸动。可他方才只觉得自然而然,却未意识到今世已不同。   李琰忽而颔首,凤目灼灼地问道:“从现在开始,可否与我咬一下嘴唇吗?”她已近十六,他亦将满二十。   怕翘翘儿不同意,抚在她脸颊上的修长手指犹豫要收回。   “就,试一次。”卫姮微阖眼睫,蓦然倾起身姿,自己迎了上去。   卫姮承认她是喜欢李琰的,简单到前世,从看见他率聘礼进府的第一眼,就迷上了他的人。待成亲后就更加眷恋了。可惜男子那般冷寂,每每撩拨她不行,关键时刻又收手,让她很是过了几年欲-求不满的生活。   而到了这一世,卫姮却还是喜欢李琰。并未再与旁的男子多生纠结。   只是对他绝口不提。   静谧的马车里,李琰稍滞了一瞬,顷刻便明白卫姮的心意,知她原是还在意自己的。那握剑的大掌便托着她的朝云小髻,英俊脸庞向她回应了过去。   两个人缱绻地拥抱,不似以为中的那般生涩,却彷似昨日般,早已有默契。只在初初的时候,几分深浅试探,而后李琰便深情霸道起来。卫姮馨香而柔软,李琰薄唇噙着她,这一世没有克制和隐忍,只想让她感知心底对她的思渴与爱护,发髻都被他磨乱了。   忽而外头的马车逐渐慢下来,两人才缱绻地分开来。卫姮的手还攀在李琰肩上,李琰一手揽她坐在膝前,一手环过她曼妙的腰肢,微微捻了捻又错开。   还未到适合的时候。   卫姮也触碰到男子灰绿锦袍下的障碍,连忙地松开来。   李琰喑哑道:“在边关三年多,我每天都在想你,总怕你及笄了,移情别恋不要我!”   卫姮方才都快要招架不住了,所以这才是真正的他吧。做甚第一次亲-吻就这样混乱,羞得她脸上红云半天褪不去,却奇怪地喜欢。   犟犟地喘息道:“今天也只是意乱情迷。以后不许每时每刻想我。”   李琰不明所以,挑眉反问她:“为何不许?”   莫不相思的两人,都恨不得随时随刻在一起?   卫姮低头整理着被揉乱的衣襟,瞥见男子锦袍下嚣悍的障碍,晓得上次大郡主的药没把他烧坏,顿得有些宽慰。   又复了一贯冷冰冰的样子,回道:“没为什么,就怕你不专心打仗,又叫我担心……一会出去时不许表露出来,要顾及女儿家清誉的。”   “早晚要叫我郎君的,要瞒到何时?”李琰低哂,恋恋不舍地把她放在一旁,心想:随你,只要你心里有老子就成。   便亦揩起肩上的锦袍,整理得一丝不苟。   一会儿下得马车,两人便都装作若无其事。   *   “清风徐来”酒肆,后院东角的三层阁楼下,巫旋和绮绿等了一下午。   厅堂正中的花梨木小四方桌旁,巫旋抱剑坐在左侧,绮绿端着腰坐在右侧,两个人都各顾各的,无话可说。   公子和小姐出去后,他们一直在这等着。中午公子让他们两个在楼下用饭,清风徐来的菜倒是可口,但一顿饭用得尴尬得能数脚指头。   巫旋这个方脸大块头的侍卫,看着平日在小姐跟前能说会道,结果一顿饭功夫,除了勾下肩膀低头吃饭,半句话没有。他不开腔,绮绿也绝对不搭话,她就是那种讲究你来我往的规矩人,对方没动静,自己绝对也不会主动制造动静。   结果吃完饭后,李三公子就带小姐出去了。巫旋自然知道他们去哪儿,但绮绿问,巫旋只说:去办事了。   巫旋也很怕这个死板的丫头,前世这个丫头每每出现在营帐外,等他们公子回府去陪夫人,一等能等一整天的,恁个不转弯。   办事,孤男寡女能办什么事呢?绮绿记着林雁姨母的叮嘱,晓得要陪伴好自己姑娘,结果可好,李三公子是何人,生得俊美又不羁,还有赫赫军功在握;她们小姐却是个无暇的娇娇人儿呀,恁的叫她担心一下午。   巫旋自然知道将军带卫小姐去见兆辞先生了,只现下风声必须瞒得甚紧,所以不得透露。便巴不得让这难熬的时间快点过去。   好容易熬到傍晚,看见一辆熟悉的马车驶进院中,李琰先从马车上下来。风吹着男子笔挺的锦袍乱拂,然后掀开车帘布,让卫姮也从里头慢慢踅出。   主子回来了!巫旋连忙迎了过去。   就很奇怪,明明周遭静静谧谧的,公子和小姐面上的表情也很平静,可就感觉好像有经过一番血雨腥风的起伏,风云跌宕似的。   巫旋就不解地凝着李琰的玉冠,问道:“将军头发怎的有些乱了?”   李琰方才注意整理衣袍,竟忽略了发束。想到卫姮抱着自己亲昵的一幕,心底温柔,只沉声答:“路上风吹的吧,莫关心这些闲事。”   巫旋再一看卫姮,卫大小姐唇红齿白的,脸如娇花动人,眼睛只顾看向对面不到丈高的院墙,目中根本无有公子。   哦呵~~巫旋顿时就揣明白过来了。这两人方才在马车里,必是经历了一场嘴仗和撕架!   巫旋就很无语,真的无力再牵红线。   前世将军和夫人成亲后,时不时三天两头互相置气,但那时夫人身娇体软好推倒,十分体贴易哄,将军示个软莫不就恩爱如初。如今卫小姐已经多有主意,可并非公子不可了,公子活了两世也仍然不长进。看这两人,真操碎心,算了,爱咋咋的,最后把卫小姐气到嫁别府,公子到时别后悔莫及。   然而等到晚上,李琰在寝屋旁的水房里冲澡,久久地不出来时,巫旋却明白过来了。   他看到公子换下的锦袍和内衬的素白里衣上,有点点女子嫣红的唇印。   所以,他们公子却是才从边关回来,第一次见到卫小姐,两人就亲近上了是吧,这进展速度。而且唇印的位置……也实在的有些混乱。   巫旋自己也是个十八、九岁的大小伙,顿时臊得耳根子都有些热,心里却觉得以后可以不用再跟个话痨婆子一样操心了。   那锦袍与里衣,巫旋便扔去叫婆子清洗,若被三夫人看到,该怎么交代公子自己去澄明。   夜里抱着胳膊高枕无忧地睡了个大觉,岂料半夜梦中,竟见到白日里那个板着脸的清秀无语大丫头,吓得惊醒来呼哧直喘气。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了,谢谢宝宝们!今天是6月最后一天,营养液快要过期啦,求多多灌溉,爱你们(/ω\)   -----   读者“草莓酱”,灌溉营养液+22021-06-29 15:16:00   读者“伊昕”,灌溉营养液+252021-06-29 11:31:46   读者“嘉颖宝宝”,灌溉营养液+12021-06-29 06:50:55 第五十三章 御马射箭   (五十三)   话说回傍晚, 回顺安侯府的马车里,卫姮走着神,一时回想兆辞先生的话, 一时又回想方才与李琰亲昵的一幕,心情风云变幻的。   她梳着朝云小髻, 两边乌云般的秀发有些微毛糙了, 芊芊手指攥着披风上的白狐毛, 眼波如幽潭涟漪。   绮绿坐在对面,不觉打问道:“方才李三公子带小姐去哪儿了, 去了一下午?”   李三公子像小姐的忠犬跟班,昔年出征前为了见小姐, 还主仆二个男扮女装,去了打仗,也每季度给小姐寄送礼物, 委实叫绮绿多些揣测。   虽然此刻雪曼丫头不在,自打晓得孟氏的心思后, 卫姮出门基本就不带雪曼了。但思度暂时不宜将兆先生的行踪暴露,便搪塞道:   “去见一位从前书院的先生,昔日曾向他请教过不少问题。如今他恰好云游回京, 便与李琰前去拜访, 同去的还有另两名师兄师姐, 只在不同的方向。”   绮绿点着头, 心想若是先生的话, 倒情有可原。毕竟那些书院里的夫子,但凡一拂袍摆坐下,便总能够说个没完。   又凝着光影下小姐嫣红的嘴唇,白嫩皮肤如似染了层柔媚的粉晕, 便自己女子家看了,也恁的心动。   好奇道:“小姐怎去了一趟唇有些肿了,肿起来更像是熟透的樱桃了。”   呼~   绮绿说话最是直来直去不绕弯儿的。卫姮小心思一紧,方才车厢里李琰箍她在膝上,薄唇贴得热而紧密,都能够听见唇齿胶-合的轻响,她事后想来都羞赧。   拿过旁边的铜镜子来看,但见唇是红艳了,连忙又道:“应是中午的麻辣宽卷面吃太多,这便上火肿起来,回去泡点儿金银花草茶,大抵就下去了。”   绮绿深以为然,自从跟随小姐去南方半年,绮绿也变得越来越能吃辣。这清风徐来酒肆的饭菜味道极好,尤其中午的那锅麻辣鸡丁,若然忌着巫旋坐在对面,她真巴不得把整碗端到面前连汤喝尽。   反正她主仆两个顶爱吃重口的,雪曼倒是也想吃,可雪曼从书院起就惦记武安伯府的蒋三公子。因为想见他,又不知道何时会见着,平素什么麻的辣的都忍着不吃,生怕上火了起红点子。   小姐一说,绮绿接过镜子一瞧,自己的好像也有点肿,顿时解惑了。   要是下次还能再去清风徐来用饭就好了,那个李三公子今日一人一阁楼,甚是大方阔绰。便嗫嚅道:“说来李三公子应该真的喜欢大小姐,前些日子我们回京,他还特特出到城门口迎接。他如今可是四品大将军,若是求亲,小姐可会答应他?”   绮绿从前世就绝对站卫姮,只那时话不多,亦不会表达,李琰姑爷做什么她不管,一旦做了小姐伤心难过的事儿,绮绿就绝对护卫姮这边。今生应是在书院里一起学了几年,开了心窍,竟学会察言观色了,连这些儿女情长都能看得通晓。   卫姮脸一赧,她还是喜欢李琰的,哪怕他从前在关外,只一想起他的容颜笑貌,卫姮也顿地焦烦。又担心又思念的感觉。   然而这些事情未解决前,她还不想成亲,若然传出去被家中长辈晓得,只怕择日李家三房的聘礼就下到了。   卫姮遂冷心肠道:“还未到那时候呢,等到了再说。”   “好吧……”绮绿吐吐舌头,她倒是很期待小姐着新娘妆的样子,因此说:“老侯爷要咱全家上下都防着李三公子,看来奴婢也还得提着点心了。”   卫姮默默地松口气,逃过了绮绿观察犀利的“审话”环节。   一会儿到得侯府,同正院祖母问过话,说前去看望先生了,卫姮便回了自己嘉月庭。庆幸如今新宅变大,而她的小院又离着偏僻,否则在丝绸商队查清楚前,她实在也不愿同孟氏虚与委蛇。   *   这般到了次月十一月,连日降下的大雪,将盛京城的屋脊房檐皑皑覆盖,使人蜷得筋骨倦懒。忽而天气大晴,气温升暖,浮云淡薄,皇帝萧宥便起了兴致,在御马场举办了一次跑马射箭赛。   御马场在元极宫西面,地阔而平,正中高台上是帝后与后宫妃嫔们的观赏台,两旁的帆篷下归贵族、官员的眷属们休憩。   当日暖风艳阳,难得好晴天,各家都被雪天闷久了,因此篷下妇孺官员们你来我往,都很兴致昂扬。   这跑马射箭赛,可不单单是跑与射的简单,乃是蹴鞠赛与射箭并为一体的赛局。   每进球一轮后,再由双方各射两次箭,一次可同时射多支箭,中不中就看各自的武艺。   两方中,胜球的一方可静态射靶,射中靶心一箭加一分,射偏一箭不加不扣。   输的那方要射的则是活靶。一排由几个太监在两侧用长绳拉动的活靶子,忽左忽右着,输的一方弯弓射箭,若射不中便倒扣一分,射中则给加二分。   相当于若蹴鞠输了,还可通过比箭来加分拨回一局,因而对参赛的选手们极具挑战性。   大晋男儿高大威风,多擅马上功夫。昔年各门府上的世子公子们,如今业已是中年的公爷侯爷或伯爷了,然而在马上仍然健爽,英勇勃发不减当年。而新起的世子们亦个个头系额巾,英姿飒爽,矫健挺拔,在场上尽显身手。   第一轮赛局是勇毅侯府的长公子带人对禁军卫的几名将士。勇毅侯府的长公子虽方队失了两球,可在移动的活靶子连中三箭,顿地把分数拨回了六分。宣威将军不服,下一局率领同队将士连连横扫了几球入洞,博得两旁的篷下一片喝彩。   第三轮是齐国公府世子李瑞、李琰和李绯、李瑞的未婚妻柳若珍,对顺安侯府的卫沄夫妻、卫姮,还有靺鞨王子宇文宕。   眼下李琰风云正盛,刚立完军功,回京又平了通敌乱党,多少眼热的在瞅着,再加上宇文宕王子亦是气宇轩昂,正值赐婚年岁,因此场上叫喊加油的小姐们便更多了。而且这一轮,还是李绯对卫姮,这可都是太后、皇后娘娘跟前的红人儿呢,谁都输不起。   李绯绑着束腰带,十分地着急,她哥李瑞也挺捉急,生怕李琰这次又狗腿让卫姮。李绯便叫嚷道:“三哥,虽然绯儿素日以你会打仗为荣,但你此时若让了卫翘翘,我可不认你是我们国公府三哥了!”   京中贵族尤其重视这种比试,不管奖赏为何,输赢都是至关重要的。李琰当然自知分寸,分得清轻重。一袭斜襟蓝铁大风藤纹常袍,衬得宽肩窄腰,沉声应道:“绯儿但瞧着就是了!”   卫姮也没想着李琰让自己,他若在这样的场合心慈手软,她还觉得丢脸儿,不喜欢他了呢。   卫姮扎着臂带与护腕,翻身一跃上了马背:“驾!李家哥哥们走着瞧——”   两边气势汹汹,谁也不谦着谁。   第一局,蹴鞠打了个平手,两边射箭时李瑞非要出马,射偏了两箭,被宇文宕领先了三分;第二局李瑞晓得须三弟出力了,也乖乖地不再乱抢风头。李琰三球进洞,再连发二箭,将分数平了过来。   到第三局可就激烈得白热化了,李绯瞅着对面马上的卫姮,就十足地不服气。没得让个卫翘翘比自己赢了过去,平素也没见她骑马啊,怎的骑得恁般矫健。   反正这块地软,她忽而咬了咬唇,小心思就起来了。眼看着卫姮的马从身旁过,手中的球杆便微微地向前伸了一伸。   糟糕了要!   场外的可能看不清,可场内的几个男子何等犀利角色,那球杆若然扳着马蹄子,马儿飞奔的惯力顿地刹不住,很容易便前蹄栽地,把卫姮往前甩去。   很快李琰和宇文宕互相对视了一眼,便纷纷向李绯、卫姮这边过来。   李琰这时才明白,宇文宕原是真真的喜欢着卫姮,哪怕因为自己做为兄弟动情在先,而在心底里压藏着,可关键时刻为了守护翘翘,可以不惜打破素日的伪装。   眼看着宇文宕距离卫姮更近,李琰凤眸一敛,只见手中球杆挑起卫姮的绳缰。那马在触及李绯的障碍之际,猛地就被李琰往后拽去,李琰长臂瞬时一托,卫姮便飞一样飞入了他的怀抱里。   一股沁人幽香扑鼻,是他的女人卫翘翘儿的味道。   那厢李绯自讨苦吃,自己伸出的球杆被马蹄子踩得一崴,坐不稳身子往地下栽了去。   “啊——救命救我!”   宇文宕疾驰过来,眼见着一道女子娇影往地下栽,蓦地卷起她在地上打了两滚。因生怕她的脑袋在地上砸痛,一只大掌托着她发髻扣入自己怀里。   两个滚去一旁,方才被围栏挡下。宇文宕本要仰头,只薄唇没注意,抵在了女子柔软的红唇上……馨香而甜腻,柔得似乎要化掉,继而又一声惊吓的嘤呜,陌生而悸动。   要死了,像要炸掉的感觉!   两个人同时这么想着,待睁开来眼睛,双双吓了一大跳。   “呜……宇文宕!是你??你快给我闭上眼睛!”李绯哭了起来,双手蒙住自己的眼睛,想了想,又改去蒙宇文宕的,不让他再看自己。   李绯虽然已经到了说亲的年纪,然而她的性子骄纵又善妒,平素惯爱逞强恃凶,而且她的母亲广阳公主更是谁也惹不得的炸毛,嘴甚毒。因此即便她长得挺好看,可是京中上等的世家贵族,却没人敢把这个刺手山芋娶回家,一辈子受广阳的压迫。   所以李绯儿到现在了还没定亲。再说她与她母亲,都是一心等着她嫁太子的,反正不急。   上辈子她是在太子妃去后,太子心灰意冷时嫁进东宫的,不然不晓得要到什么时候。   宇文宕也很懊丧和懵然,这不是他钟爱的姑娘。然而女子柔软的小手遮住眼睛,还有方才那奇妙的吻,却让他蓦地有些难受、说不出的感觉。   哎。   连忙松开手,想了想冬天地上凉,马上又环过手臂,抱着她起来算了。   那边李琰救下卫姮,揽着她纤盈的腰肢在马上惯性跑了几丈远。   年轻将军英俊笔挺的身影,怀里搂着国色天香的少女,卫姮浅粉色的衣袂卷着李琰的袍摆,在风中一阴一阳飘逸如舞蹈,场外的人们纷纷看得失神,竟是太登对了!   风吹着鬓发乱拂,李琰颔首,凤目中几分避过危险的冷厉。而后趁人不注意,偷偷亲了亲卫姮的耳际。好些日子没亲昵了,各忙各的,连见面都少,当真想念死!   卫姮视穿他,低声问:“琰将军,你打的什么坏主意?”   李琰勾起棱角分明的唇角,哂笑道:“没有坏主意,只有娶你的主意。”又道:“肥翘儿,你胸又大了,轧着我喘不过气。”   心里气恼李绯,这样危险的小动作都做得出来。便也好,宇文宕是个很值得托付的人,但性情耿直,便让他去消磨李绯的骄纵好了。   老谋深算又爱吃醋,他是算着如此一来,没人可和他竞争才是。卫姮脸红地揪了他一把:“大与小不关你的事,快放我下地。”   真不关他事了再讲。李琰爱宠地睨了翘翘一眼,抵于马背的手掌掐着她的腰,这才把她放在了地上。   那马场中的一幕,看在了皇帝、太后的眼里,也看在了帆篷下老祖母毕氏、二婶和林雁姨母的眼中,心想着这么般配,姑娘家到了可以说亲的年纪了。   孟氏心里瞧着却不是滋味,原本看宇文宕对卫姮情根暗种,虽然嫁去后会做王后,可到底远在关外,也免得留在跟前阻碍手脚。但看这样,却是要嫁入国公府做将军夫人了,一个前途无可限量的英武大将。   那边对面的彩篷下,李三夫人云瑶也看见了,却多有感到欣慰。   她是时常看着卫姮小姐长大的,小时候粉面桃腮,纯澈干净如不染俗尘的小珍珠,便六七岁时珠圆玉润,可也是云瑶心里瞅着的小娇花。云瑶自己没女儿,见着这样可人的小囡,便实在喜爱极了。   可卫姮光环围绕,盛眷荣耀,自己则出身江湖,即便山门里能够给李琰留下诸多江湖势利与财富底气,可到底在官中甚微,生怕比不上。尤其长大了的卫姮,亦通晓医理,知书明慧,云瑶便不好张口。然而如今儿子建功立业了,眼看两个方才眉目传情,你来我往的一幕,当真是一对天作的妙人儿。   前些日子,婆子洗衣时发现公子里衣上有女子的唇印,云瑶看了心中也生疑。毕竟媒氏上门说了多少门亲事,他去都不愿去看一眼,云瑶竟让人去跟踪了李琰几天,也未看见有入勾栏伎-院。此刻想来,可能就是这两个了吧。   云瑶因此满心期盼。   第三局,顺安侯府二公子卫沄进了两球,得了分。齐国公府李琰遂以一弓同发三支箭,竟箭箭刺入靶心,终是赢了这轮比赛,把场外的人们激起连声地叫好。   连皇帝萧宥都忍不住呵呵拍起了手掌。   看着方才一幕,心里忽然觉得又一件要事可解决了。   靺鞨部落虽然不比突厥强大,但一直盘根在东北与东突厥对峙,宇文宕王子眼看到了联姻的年纪,他正愁着如何跟后宫的大小妃嫔们开口讨公主,这时李绯却自己送上门来。   感觉十分搭配,一来是广阳公主的独女,身份娇贵,二来,也省得广阳日后把闺女送进宫里来,再闹腾得不清宁。   他当下按住不表。   放眼眺去,马蹄子卷起尘土飞扬,听阵阵有力的嘶喊比赛声,萧宥近日因为失去窦家这一臂膀的心境,也便得到了许多宽慰。思度便去了一个英国公府,还有眼前种种可扶持的新贵,这些小子们长江后浪推前浪,皆为大晋的好儿郎。   皇帝萧宥便笑着对傅太后道:“母后瞧着看,你们齐国公府威力不小啊,单李琰这小子,他日定当青云直上,叫人不可小觑也!”   皇帝与傅太后并非亲生母子,此番话中,有意无意地用了“你们齐国公府”,却是有几丝生分之意。暗示了英国公府窦家的倒台,如今傅太后手里捏的齐国公府,可是跃到了盛京城的兵权第一。   傅太后却不想跟皇帝相处得太僵持,谦慈地笑应道:“是皇上选拔出的人才,他日便计功行赏,也是皇上头一份功劳。多少的朗将,乃是听皇上的差遣。”   皇帝听出傅太后言语中的让步,心下默默地舒口气。因想着今日天气极好,不由久违地起了兴致,亦要上马去射上几箭。   皇上骨痛已有多年,这几年来一到春秋冬三季尤甚,莫说射箭,便骑马也鲜少。每年宫中虽然仍有春狩,但大多让人瞒着皇帝,事先布置好了猎物罢。   昌德忙给拉靶子的小太监示意,这些太监个个皆在宫中历练出了眼色,只稍一会儿功夫,便很是浑然天成地让圣上在马上射中了三次靶心,把皇帝高兴得满面春风,朗朗大笑。   然而再要骑一圈,却蓦地搭手扶在了一侧的大腿上。昌德连忙不着痕迹地踅上前去,扶了圣上下马。   作者有话要说:  亲们,这章修了一下,因为发现漏了一个情节,所以把大理寺那部分内容移到下章了,本章内容比原来多增加了2K字,以表修文的诚意,谢谢w   感恩大家的灌溉投雷,谢谢小可爱们,鞠躬~~笔芯!!   -----   甜甜圈小姐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21-06-30 17:23: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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遂师徒二人急忙赶往盛京。怎料途中被丝绸商队套头贩卖突厥为奴,几经逃跑而不成。其师傅宋莲已于半年多前仙逝,兆辞便随臣等将士回到中原。如今安顿完师傅事宜,请求御前面圣明冤。臣因听其所言耿切, 今日赛马得闲之际,便将其带了来,恭求圣上明鉴!”   他也不说专程来给皇帝看骨头的,毕竟皇帝萧宥十分忌讳被人提及。只说不识宋莲师徒,便带到皇帝跟前求鉴别。   十几年遍寻宋莲而无踪,今日却忽然送到跟前,这小子的运气和能耐皆了得。   “哦,竟然是宋莲师徒吗?”皇帝甚感意外,不由得看了眼身旁的纪皇后。   纪皇后盛装坐在一旁,颇有沉淀地点头说道:“既是人已来,便叫过来看看吧。这是有多大的冤情,无端被卖去那塞外吃苦喝风了多年,若然昔年留在宫中,也不至吃这些苦头,枉费一身的技艺,是为遗憾。”   李琰对阶下巫旋示意,片刻功夫,一身青衣素袍打扮的兆辞先生,便跟随太监跪倒在御座前。   “草民兆辞,苦盼得回中原十数年,恳请圣上将歹人绳之以法,为师傅明冤——”   清瘦的脸庞上,两行泪眼汪汪,便将这些年的遭遇口述出来,说到愤慨处,痛恨不能言。   不仅皇帝皇后,便连傅太后都是认得兆辞的,虽憔悴老矣,但当年宋莲在太医院当职时,兆辞原跟随其侧,十分脸熟。   那振振之词,听得皇帝不由眉头拧起,亦隐隐地震怒。   多少年了,从卫家葛夫人坠马至今,已近十六年。若然当日宋莲如期归京,不仅葛夫人或可无碍,便皇帝这个腿,也只怕早就医好了。何苦多痛这十几年,使得宫中、国事多感心有余而力不足,暗地被朝臣挂虑。   而当年寻医令布召天下,官府百姓人所共知,竟还有人胆敢无视圣旨。私贩-人口出关已是死罪,贩卖朝廷要找的神医出关,更应抄家当斩。   皇帝听完兆辞一腔苦述,便冷声道:“如此欺君忤逆,罪可当诛。兆先生莫要哀伤,且暂回朝中顶替你师傅当年之职,此事朕当然要查,传令下去,便交与大理寺彻查掳卖宋莲师徒的丝绸商队!”   “谢皇上!谢主隆恩!”兆辞感慨涕零,连连伏地叩头跪谢。   *   消息一传出开来,京中颇为哗然,小小一丝绸商队,竟然还有敢在皇帝头上动土的,这是多大的豹子胆。   而传至顺安侯府卫家,卫家上下老小,更是愤慨不已。   虽然卫家昔年清风廉正、低调谦和,可卫家到底是先帝亲封的侯爵府。卫家低调,是卫家为人品望高洁,但地位是在那里摆着的,不是普通谁人等便可轻易欺侮!   当年葛青夫人拼劲儿扛着,为要撑一口气等待宋莲的到来,是多么不想离去啊,结果,都快要到盛京了,竟然在掖州被人掳卖!   不发威的老虎并不意味着是病猫。   一贯脾性温谦的大老爷卫谨,本端在手中的茶盏,气得将将地震在了几案上。   是日正是十五,顺安侯府祥睦,一家子上下本和乐融融的。昔年的小娃儿们都长大了,逐渐成家有了自个的小庭小院,侯老夫人毕氏也不想晚辈们整日过来请安麻烦,便定了每逢初一、十五聚在正院里,阖家大小一块用个饭,其余日子各自忙去便是。   偌大的厅堂里,长、晚辈各分一桌。大老爷卫谨索然无味地掂了几筷子,便忽然顿住道:“是不是你孟家做的?”   他本生得严肃板正,这般直着嗓子一问孟氏,整个厅堂便蓦地安静了下来。除了卫姮咬着唇不语,二房的兄嫂妹妹们都诧然地无敢开口。   卫谨也觉得自己这话问得疯了,问出口时心里都意外,如何一个正常人会这样想?   可他就是这么疯地问了出来。   他此生的诗情画意都给了葛青,犹记得当时夫妻间相处,相敬如宾,情义通融。便是他去到南方施工水利,回来途中也想着给她制造些惊喜,又或是将自己衣袍打扮整理修挺,以更好地出现在她面前。   后面续弦,虽仍保持着出外回京带礼物等习惯,但心中的那份诗意却不见了,只当是这俗世中的任一平凡生活。   这也便是孟氏为何觉得大人他仍然修伟,但却粗糙了的缘故。   可问出来了,他却觉得某些堵着的东西通畅了。原本孟氏幼年给翘翘下香料,可以解释成不懂错放,可她仗着翘翘的得宠,罔顾侯府对朝中之事的不参与,多有交际各家贵妇,还将孟家商贾的账从他卫府侯爵走。这些,很多当下他都不知道,只因想着她与葛青的表系姊妹关系,方才多有宽容对待,然则……丝绸商队,却如何不让人多想!   孟氏本在舀汤,听得震惊之下汤勺都咯噔落在了桌面上,慌促之下抓起来,又错抓了筷子。   顿地两行眼泪淌出,伤心绝望道:“大人何出此言?大人何能说出口此言?我自进入侯府以来,心中想着莫不都是阖家安乐,原来在大人的心里,却始终没有把我当成家人?因为是丝绸商队,便能怀疑到芳娘头上吗?自前代以来,每年出关的商队有多少,这般的帽子扣下,芳娘实然无法承受!”   说着捂帕拭了泪,饭也再用不下去了。   “娘~”卫卉哽咽一声,连忙嘤嘤地哭着在旁安慰母亲。   卫谨看得三姑娘,心头又软又气得无力。从这日起便没再踏入孟氏的厢房。   侯老夫人毕氏也不敢劝,这事儿家中上下似都等着定案,默默地不再议论。   隔日卫谨起得大早,一身周正朝服,跪于皇帝的勤政殿前。跪请圣上,定将昔日歹徒绳之以法,莫论是谁,决意依法论处。   帝允之,宽抚其回去,卫谨方才拂袍起身。   *   很快到腊月上头,李琰却把这“万兴和”的镖头万大宰找到了。   说来也是巧合,他暗自派属下在卫府周围打探。年底要过年,上门要账或者汇报事儿的庄园农场的掌柜也多。那日忽然来了个四十上下的妇人,看模样却不似庄上的,莫名有些勾栏气,属下们便注意上了。   妇人先后来了两次,第一次来站在后院下人的月牙门前,是孟氏让嬷嬷出来打发的,大约一顿恶语恐吓给赶走了。   过二日,那妇人又好赖白赖地上门来,大有不给钱过年不走的趋势。这次却是孟氏身边的秋岚亲自出来,很是嫌恶地给塞了两纸银票。   妇人舔着脸恭维,李琰的属下便默默随了上去。   那妇人也是狡猾,得了钱便买了些日用所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地过了许多天。忽然有一天,约莫觉着安妥了,这便拾掇了几件男人衣裳与吃食干粮,往城外荒凉的小村庄去。   让冷冻守了几天的属下抓了个正着。但见左脸一道疤,果是那个传说中的万大宰。   李琰也未抢功,只让人去通知大理寺,说出外回城途中找到个人看着像,让大理寺派人来查查。   大理寺派人来抓拿归案,基本审都不用审,万大宰就全都招供了。   万大宰也过够了,不仅朝廷在抓他,就是连当年的孟家,也都在找他,要杀他灭口。   他本来躲在城外,千嘱咐万嘱咐,叫这婆娘别来找自己。可这姘头心疼他放不下,又过惯了不劳而获的日子,竟自己不打招呼去找孟家要钱了。现在别说被朝廷找上,就是朝廷不找,孟家派来的杀手恐怕也要到了。   反正左躲右躲都是死,不若竹筒倒豆子,通通抖落个干净。   原来当年万兴和镖局保孟家那趟镖时,万大宰并不晓得朝廷的寻医令。半路上脚骨崴伤,恰遇到两个游医给自己治好,其中一个被称作师傅的姓宋。   孟家商队管家给了他一千两银票,让他把两个游医绑出关外。万大宰爱钱,虽然想不通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游脚医跟孟家有什么仇,竟然值得千两银子,但卖就卖了。本来一件事就这么了了,万大宰拿了钱也就忘了事。   后来赌输了镖局,来到盛京鬼混。他惯是很懂勾栏里花天酒地一套,平日给风流公子、太监们做个帮携,也结识了不少人。   此事过去几年,忽然有一日,却在喝酒时听说当年的孟家绸缎商之女,如今已进顺安侯府卫家做了官夫人。   其中因由,乃为原配夫人因为骨伤不得治云云,后面万大宰便讹上了孟家。每隔一段时日,尤其是在过年过节前,必是要去孟家京都的绸缎庄讨钱,掌柜的若不给,他就上到卫府门前讨。   万大宰又连带着爆出了另一桩案子——孟家掌柜让他杀少府监司染库的掌事内官王嵋一案。但这案子的后面还有一案,大理寺监录事的笔耕不辍。   是为孟家掌柜厌烦了他的要挟,有一次让他想个办法把王嵋做掉,另外还强调,什么也不许问。   万大宰虽然不知道啥事,但有钱他都赚。因与王嵋先前有过交道,便邀出来喝酒,用烈酒把王嵋灌呜呼了。   但王嵋在呜呼前,喝酒喝得兴起,却爆料出了另一桩惊天的秘闻。原来这孟家因为想当贡商,弄了匹凤凰赤目的布匹,让人塞进了江南贡商周家的货品里。为了巴结王嵋,还特特送了他一座宅院。   只是很可惜,最后这块布匹不晓得怎就找不见了。不过王嵋说他不怕,孟家的把柄在他手上握着,这可是杀头的欺君大罪,他将来还得继续叫孟家给他置几间铺面。   听得万大宰满心里打寒颤,想来是这布匹丢得奇怪,孟家怕人调查,所以让自己把王嵋杀了吧。   虽然这是个老大的把柄,可万大宰只敢藏在心里,提也不敢提。毕竟提了没命,不如留着孟家,继续当做活的取钱罐。   如今既被抓拿归案,他便也没再瞒着的必要了。   只是当年贩卖-私-奴一案,没想到一连牵扯出三桩案子,桩桩皆是在皇帝跟前动土的忤逆之罪。   大理寺主簿具文在案,由少卿大人呈于御前。小小一个丝绸商贾,竟胆敢如此作恶,是连后宫皇后太后都敢作咒的。宫中皇帝甚为震怒,责令大理寺按律正法,以儆效尤。   时值年底春节前夕,各部门为了不拖延过年,遂当年涉案的孟家家主、掌柜、男丁全部抄家下狱,等待年后问斩,妇幼老孺发配南方荒蛮瘴丛之地去垦荒。   孟芳欣虽然因为嫁入卫家而免于一难,可也无颜再待下去了。   腊月二十日,盛京城的年味渐重,孟芳欣拉着个包袱,与秋岚跪于院中辞行。只妇人保养得宜的脸上,仍巴巴地看着高大的卫谨,奢想讨一句话。   卫谨冷冷的,背过身去没有看,唯咬牙切齿艰难问到:“当年坠马……莫不也是你这奸恶毒妇一家所为?”   孟芳欣心凉了凉,遂一低头:“芳娘不知,家中未曾告诉我。我只在青表姐卧床不久后,才从家中来信得知,宋莲大夫被掳卖了。家中叫我留下,想办法留在卫家。我窥探姐夫的才情,又羡慕侯府高尚的士族生活,心中也想留下,虽忐忑,却仍照做,仅此而已。”   哼,如此一环扣着一环,承与不承认都无所要紧,绝非就是。   可她,这个妇人,她若还有那么丁点良心,她便透露一丝口风,让边塞将军去突厥讨要回两个游医,也仅需半个多月的时间而已!   侯老夫人毕氏震惊得几日像要苍老了十岁,这些年,尤其自从翘翘儿摔梯变聪明、长孙卫泽娶了林玥筱后,毕氏才惊觉孟氏背着自己做了那许多的小动作。   孟家既是如此大逆不道的人家,若然用着卫家的账目走账,几时不小心便是个杀头的大罪。   还有许多的事儿,比如惯常结交、后宫维系钻营等等,便有不妥,毕氏皆因当年是自己请求孟氏入门续的弦,许多话也只点到即止,不敢苛言。没想到,竟然引狼入室。   当下走到前来,很是吃力地打了孟氏两巴掌,喘息道:“此二掌,打完,恩断义绝!这掌是替葛青,还有侯府的门匾打的,不好污了其余孩子干净的手,只由我老妇亲自打。怪我老身当年莫能明辨,引狼入室,你本区区一商贾暴发户,若非看着葛青的份上,何能踏得了我侯府台阶。竟不知感恩与知足,胃口如天大,做出这些种种恶毒之举,趴在我卫家肩头吸了多少的血!所幸及时止损,未继续酿造更多的恶。我便将你杀之,又何尝解恨,大晋有律,也是你们罪有应得。滚出去吧。”   孟芳欣要告辞,卫卉因着母亲幼年的教育,总与哥哥姐姐不亲,瞧着母亲可怜,也要随去。   卫谨稍许恻隐之心。然不愿再看见任何跟孟氏相关的东西。   孟氏终是觉得无望,便也对他说了实话:“大人不必心怜,她本非你所生,我带去了也清净。”是她的前夫。   孟氏当年躲来盛京,也因前夫不死心,总在孟家门前吵扰。孟氏来到京城后,孟家听说了顺安侯府的种种,便寻思着在卫家留下,便做个旁的妾室也好。可卫大老爷和二爷卫修,都不是会纳妾之人,遂发生了后来的种种。   等到前夫晓得她来京,又把她好说歹说哄了出去一回。恰好这时,毕氏说出续弦一事,孟氏便连忙点头应下。此后卫家的声势总算是吓着了前夫,未有再来吵扰。   孟氏心中暗自有愧,多年来一直希望再诞一子。然而卫谨聚少离多,也未能让她得偿所愿。   终归无缘,便如今无处可去,都是自食其果。   一桩大案,便终于尘埃落定,让人好不唏嘘。但也落得个干干净净,冬日凛冽的寒风吹过盛京城的旮沓角落,把这些氤氲也吹清净了。   而后春节初二上香告慰,将此事放了一放。南方水运有淤堵,卫谨上书自请出京去解决,此后再不听任何续弦二字。   此事齐国公府李琰从中帮了大忙,但这样的一波动荡起伏下来,顺安侯府也无有办宴请酒的兴致。   正月里侯老夫人毕氏特特备了厚礼,送去与齐国公府,以谢李家的恩情。李家的三个房,包括广阳公主都有,唯三房李陵一家的礼物更为厚重许多。   过几日,李陵与云瑶夫妇便也亲自上门回礼了。夫妻俩衣容庄重而得体,谦和礼让,端端地坐在正厅的八仙靠椅上,面目含着微笑。且未有带儿子李琰一同前来。   李陵夫妇,尤其云瑶夫人,却都是极喜欢卫姮的。若去岁年底无事,今春本该要携礼,拜托媒氏上门问亲的。但此时儿子刚帮了人家的大忙,再提此事,卫家如果原本不同意,便有些恃功劳而邀亲的误会。   因此只夫妻二个上门,温恭自虚地回访。   侯夫人毕氏看着李陵夫妇,李陵将军多年立下军功无数,矩步方行,磊落坦荡,夫人温柔贤淑,瞧着眉眼间都是让人极和顺。将来卫姮若是嫁去李家,一定是可以备受宠爱,让人好放心的。毕氏是很期待,只待回头问过翘翘儿想法再说。   卫衍正便昔日如何防着李琰,可心下对其父李陵将军也是甚为赞赏,而且再看李琰这小子,看似桀骜不羁、冷冽难驯的,却整颗心地对待翘翘。算了,便果真钟意,他老头子也不会真反对。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啦,谢谢亲爱的小伙伴们,鞠躬!   本章2分评论送30个红包!   -----   小饱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21-06-30 23:51:04   小饱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21-06-30 23:51:41   甜甜圈小姐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21-06-30 23:58:36   Elin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21-07-01 04:42:50   读者“结根泰山额”,灌溉营养液+102021-07-01 00:51:56   读者“阿零”,灌溉营养液+72021-06-30 23:55:15   -----   一些可有可无的闲话:   真的没料到关于孟的这个设定,会引得反弹,但我本意是想让大家有个舒适的阅读体验的,这篇文本设定很大,后面便规避了某些点。感谢小伙伴们,虽然平日不常冒泡,但其实每一条评论全都有看过,大家真的都是超超超可爱的,有时候只是两个字好看,都感觉收获了动力,谢谢你们! 第五十五章 催妆情诗   (五十五)   自从兆辞先生入宫, 一段时间以来,皇帝的骨痛便消减了许多。   朝臣们虽仍然建议另造新宫,皇帝心中亦以为可, 但眼下当务之急,他更想将边关的外藩平定。此时应加强军饷兵器开支, 不宜大兴土木大动干戈, 因此, 新宫选址之事便仍让天监司不紧不慢择着,但建宫一事则暂缓几年再议。   卫姮心中舒了口气, 前世她十七岁时遭遇抄家,便是因着新宫建造坍塌, 想来此事可以避过了。   等到二月开春,齐国公府二公子李瑞的婚事便办起来了。做为广阳公主的独子,李瑞的婚事自然十分之热闹, 再加上娶的是勇毅侯府的三小姐,勇毅侯府做为皇帝新晋扶持的士族, 当然无有不隆重之礼。   齐国公府给顺安侯府送请柬时,广阳公主特特派了自己身边最得脸的大姑姑,一同随来侯府, 亲自双手把请柬送至了老夫人毕氏的手中。   广阳公主是暗自心里有愧, 存心想要拉拢一下与顺安侯府的关系。孟家那事儿闹腾的, 广阳公主脸上都甚为尴尬, 说来也是蹊跷了, 你说怪不怪,她明明从前顶与孟氏不合,见面说话便挑刺,后来却莫名其妙跟她走得近了, 甚至帮她拉拢与淑妃娘娘的关系。   想她堂堂一个王朝公主,竟与商贾之妇为伍钻营,跟油蒙了心似的。再加上李绯儿在赛马场上给卫姮做的小动作,险些要闯祸,广阳公主就更是抱歉了,因此这次的请柬派送得便尤为周到。   二月十九日大吉,是李瑞的婚期。宫中皇帝特赏赐了一匹迎亲的高头骏马,又拨了二十名皇城禁卫军去帮他拉阵仗。   因着女儿家地位高,求娶困难,在大晋王朝成亲是为一项顶郑重的大事。   成亲当日,新郎率领自己的亲族好友前去女方家,男儿们威武生风,在门前催嚷着新妇出门。女方家当然也不示弱,早早叫上一群厉害的妯娌、小姐妹们,把大门一关,没有刁难一番是不会把门打开的。   李瑞素日便爱铺张,那红妆十里从齐国公府绕城半圈行至勇毅侯府门外,围观百姓障车的铜钱一路就不知道撒了多少。   他本生得与他爹驸马爷甚似,白皮风流相,又与武安伯府蒋三公子玩得好,很是讨女子的欢心。今日身着大红喜袍,胸系大红花,满面的吉庆喜乐之色。   他身后左边是一袭玄色修身常袍的忠武将军李琰,李琰的清冷俊美是京都出了名的,再有靺鞨王子宇文宕,右边又是惯会吟诗作画卖弄风骚的蒋岳垣等人,因此一到门前,就把姑娘们好不唬住。   但绝不被说动。男子们美-色虽可心,然也不因其所惑。   卫姮也在姑娘们当中,她天明便起床,邀约着卫怡等人一同来陪沈若珍上妆了。像一道桩子的挡在侯府挂着彩幡的大门前,叫李瑞做了催妆诗,又许多刁难蹊跷的问题,就是不让过。   譬如新娘子的长发有多长,新娘子早起喝水习惯用何色的口杯,其实就是让新郎官长心眼儿,婚后晓得疼新妇的。   都还未在一起生活,这些问题可都太难猜了,光色彩一问便得懵好几遍。   李瑞催妆诗作了两首,仍不予过关。他便盯着自个妹子李绯道:“绯儿,我却是你的亲兄长,你不把门让开,他日你与宇文殿下成亲时,看哥哥还如何给你撑腰。”   李绯被说得脸红,却不买兄长的账,应道:“哥哥娶了若珍为嫂子,日后就得听嫂子的了,我不若先把嫂子巴结好要紧!”   李瑞没得办法,又去嚷卫姮:“卫翘翘,我可是晓得三弟上回赛马救了你,他日你嫁了他,还得喊我一声二伯。早晚都是一个门府的一家人,此刻何不把道让开!”   救了就得嫁吗?卫姮凝了眼李琰,脸不红心不跳,理直气壮道:“李琰将军英明神武,我心实之钦佩。可眼下他是他,我是我,八字还没一撇,今日成亲的是若珍,瑞世子便莫拿我开涮。”   李瑞当然知道他俩在马背上咬耳朵了,他三弟腹中那些心思他还不晓得吗,那日腰箍得都快要将翘翘贴在了怀里。这不照顾着姑娘家的面子?   李瑞便对李琰叹气说:“三弟,你自家的你管管。方才来的路上你可信誓旦旦打了包票,说今日别的不论,卫翘翘你保管给拿下来,看,此刻人根本不认你!”   呼~姑娘们发出嗤嗤的低笑,这李将军在卫姮跟前,也实在太过伏低做小。卫姮如此姻缘,委实叫人羡慕,但都说姻缘造化由天定,羡慕也羡慕不来。   李琰很没面子,死肥翘儿,就晓得对自己嘴毒心狠。   李琰清劲手掌拽着缰绳,凤眸熠熠看向对面的卫姮——新郎新娘一对红男绿女,伴娘们皆穿浅绿或浅粉的孺裙,虽每个打扮得千娇百媚,但皆有所收敛,为要给新娘衬托得更美艳。   而他亦只着一袭玄色袍服。   今日他们都是陪衬的配角,可看着花丛中绝色可人的卫姮,白皙姣好的脸儿,俏挺的鼻子,微微张着的倔强红唇,浅笑时嘴角一颗梨涡,李琰心中却多有悸动。   前世她嫁自己,是在卫府抄家落没后,她继母恨不得把她嫁去蒋岳垣那糟践,存心不满李琰半道的杀出,只在门前叫了绮绿和雪曼挡挡。可该有的仪仗与红妆聘礼,李琰全都准备了。   今时见她无忧无虑的怡然模样,李琰心中更有诸多感慨,来日成亲,他要给她翘翘儿更多的风光和疼爱!   李琰看着卫姮,慢声说道:“我便替二哥出两句催妆诗,请对面的姐姐们结个尾,三掌内若结不上便把门开了,放新娘子出来。若结得上来,再仍由你们出题便是。”   在座的好几个都是博枫书院的师姐,能耐吾何。如此甚好,对面同意。   李琰继而一默,便念了句诗:“举目桃花并俏,俯首鱼鸟聊生。有幸相会瑶池,早教君心暗许。”   什么花啊鱼儿鸟的,还是个六句诗,从没见过这样另辟蹊径的催妆诗呢。果然几个都被奇怪到了,一时凝眉思考。   卫姮听着有些耳熟,只觉得在哪里看过,不过脑便朗朗出口:“同心如可相赠,几行数字难表。借问娘子妆否,留待双眉吾画。”   虽然简单,但莫名好生押韵。大家讶然地看向她,幸亏,不然这一遭就让李将军给过了!   李琰却不急恼,本就是首很简单的诗,只勾唇一笑道:“翘翘儿不是说对我无情么?这诗却答得应景,便等着叫二哥一声二伯罢。”   此诗却是上辈子的催妆诗,虽做得简单,但句字皆为他心中的情义。   前世他为暗门少主时,办差途中多有窥见卫姮娇粉如花地蹲在池边说鱼逗笑,抚在枝头闻花喂鸟,那时便对她芳心暗许了。   只前世的她恁地不开窍,这么明白地说给她听,她也不晓知其意,还反问过李琰无数遍,到底是不是喜欢她了才娶。因为觉得这句催妆诗朗朗上口,成亲后还让李琰写在纸上,然后拿去收藏了。   瞅着男子清俊脸庞上的促狭,卫姮蓦然想起来了。他这是在揶揄她还记得这首诗。   一时姣好的桃腮儿顿地晕开红云,引得周围不知其意的将士们朗朗笑起,以为忠武将军在暗示彼此心有灵犀。   不过一码归一码,今日的主角回归世子李瑞,而后李瑞只得又作了两首新诗,给姑娘们撒了几遍的障门礼,方才欢天喜地把新娘子迎了出来。   到得齐国公府,酒宴从中午摆到傍晚,就一直开场没有停。大人们在前院吃着酒,妇人们亦在后院吃喝闲话。   其间三夫人云瑶在聊天中晓得,毕老夫人喜爱喝碧螺春茶,她院里正好有洞庭山巅采摘的上好碧螺春,茶叶条索紧结,蜷曲似螺,泡在水中如雪片舒展,有一种独特的茶果清香。云瑶便请了毕氏去三房的齐祥院里小坐,又命嬷嬷取来茶叶,特特送了几盒让老夫人带回去品尝。   毕氏自是晓得云瑶夫人有意让自己来参观的,但见着齐祥院里干净清楚,李陵将军夫妻和睦,也无有妾室等杂七杂八。而三公子李琰身边,也仅是两名朴素的整理丫头,还有巫旋等几个侍卫,便觉得这样的人家可以托付。   回去的马车上,毕氏捂着翘翘的手说道:“祖母我今日去李三夫人的院子看过了,觉着他们夫妻应是好相处的公婆,李琰小将军对翘翘儿也甚好,自幼便在你跟前俯首帖耳。祖母从前识人不清,险些给你造成了失误,便一心定要将你仔细地嫁个好人家。若不是去岁发生的种种,想来李三一房春节便要上门提亲了。翘翘儿如今也长大,祖母尊重你的意愿,你可看李琰是可以的吗?”   前世云瑶夫人对自己如若亲闺女,而李琰,亦多有宠护她。卫姮咬唇说:“李琰将军骁勇善战,气宇轩昂,保卫边关立下军功数次,翘翘也觉得他挺好。”   毕氏瞧着,便晓得姑娘已是有心栽种下了,便问说:“那下回李家若要托媒氏问起来,祖母可就替你点头啦。”   “嗯。”卫姮点了下头,把目光看向窗子外。并无前世那乱中择到一枝救命草的惶然,仿佛一切都很有正式感。   这边老祖母晓得她害羞,会心地笑笑,一路便舒坦地回到顺安侯府里。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啦,上章的红包按时间发了前30个,谢谢宝宝们的支持,鞠躬~   -----   湛蓝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21-07-03 19:25:01   读者“大宝妈”,灌溉营养液+22021-07-04 17:54:20   读者“嘉颖宝宝”,灌溉营养液+12021-07-04 01:49:33   读者“hannalxh”,灌溉营养液+52021-07-03 20:09:10   笔芯~! 第五十六章 崖下灌木   (五十六)   三月三花朝节, 傅太后在郊外御园办了赏花会,邀请京中命妇、小姐与公子们参加。   御园在启夏门外往南走,马车半个多时辰的距离, 园内种满各种奇花异草,树木高深, 建有观星台、澄露台等供人休憩玩耍的居所, 一年四季都不断有各色的花开。平日里宫中妃嫔或有得宠的, 便常可央了皇上一同出来这里透气散心。   时值三月,正是春花绽放的时令, 放眼望去,满坡的桃花、梨花、樱花、海棠等次第开放, 沁人的芳香扑鼻。   李绯站在树下,花朝节女儿们要画彩笺,用红绳寄于树下许愿的, 李绯给就近的一个枝头挂上了。   然后央宇文宕给自己折远处的一朵淡粉樱花下来,给她玩儿。   宇文宕发束短辫, 一袭青袍皮靴英武地陪在身旁,抬头看了看,说太高了。   李绯就跺脚道:“那便低点的, 你总需得给我摘一朵。”   李绯从前不懂什么叫作喜欢, 她只晓得母亲叫她长大嫁太子, 将来抢占皇后中宫的宝座。   然而跑马比赛那次, 她弄巧成拙, 伸出去的球杆没绊着卫翘翘,差点把自己掀翻在地。危及时刻纵马而来的宇文宕王子,竟然用那样宽阔的肩膀环住自己,还吻上了她香软的唇瓣。   自从吻上了他的薄唇后, 李绯的心就扑腾腾跳得没停过。   一连好几天梦里都是宇文宕出现,然后她就变得爱跟宇文宕待在一起。   她母亲广阳公主事后把她大骂了一顿,一骂她蠢坏,害人能是那么明目张胆地害吗,以后害谁也不能顺安侯府的人;二骂她坏事儿。   可是有什么办法,当日被宇文王子那样罩住,嫁太子就恐怕牵强了。都怪她李绯自作孽,自找的。   但看宇文宕亦是浓眉大眼,一表人才,广阳公主再一寻思,以后嫁过去了是当王后,想去看望并不算太远,一趟马车就去了,因此也就没什么话。   宇文宕虽然一开始也诸多无奈,但现在既是接触了李绯,却又莫名日渐可心。   或许有些感情,譬如对于翘翘师妹,便是还没发芽就掩埋在种子里了。毕竟是他好兄弟李琰先出现的,而且从战略角度出发,娶李绯自是更好。只是男儿顶天立地,他娶她自然要将她保护好,并不为图甚么利害。   宇文宕挑眉道:“绯儿小姐折它的枝做甚,此刻开得甚好,摘下来玩一会儿就扔去,不若便让它继续在枝头开着。”   原来是个良善多情的王子,难怪在卫家府邸进出多年,也未有得进展。不够狠,要换做她三哥,三哥都能把整棵树拔了种到卫翘翘院里去。   李绯便矫情嘟嘴道:“宕殿下怎晓得我是扔掉,而不是插在花瓶里养着……”   忽而瞥过头,脸颊红得也似娇花。   宇文宕顿地明白过来,她是想要他送给她的花。   这便认真挑下一枝姹紫嫣红的,递给她道:“回城后,我给绯儿妹妹再买支花瓶。”   “喏。”李绯点了点头,颔首闻花香。   *   卫姮坐在另一边的树下,与卫怡还有几个小姐在听庄彗先生说星象。   庄彗先生说这几日,怕是要有流星雨要从天而过了,是百年难得一遇的星群,上一次还是在两百年前的魏朝时代。   听闻流星降临时,数量实多,荧荧如火光照天,场面相当的璀璨动人。若在当时对星许愿,愿望便总可以实现。   把姐妹们激动得,邀约着这几夜各自在院中一同观天等候。   卫姮只在寥寥古代诗词中了解流星,自己还未曾见过呢,听得自是津津有味。心想,若是某人也在,便叫他同自己一起守望好了。   今日太后娘娘在御园办赏花宴,一为着热闹,二来顺便给姑娘和公子们当个月老拉红线。卫姮也带了漂亮的彩笺和红绳,求阖家平安和姻缘幸福的,李琰没来,卫姮便自己挂桃树梢头了。   李琰原本早早也要来的,但被叫去宫里商议军中之事了。他自然知道今天的赏花宴目的为何,生怕自己不在,卫姮的心管不住,前一日便特特放了只纸鸢,飞入了卫姮的嘉月庭。   一枚裁成心形的小纸鸢,在上面写到:“明日我入宫议事,傍晚就来见你,翘翘儿心思莫野。李琰。”   重活一世,把他心思活野了还差不多,什么样的招式都想得出来。卫姮本蹲在花架旁浇水,那纸鸢便如长了眼睛般地恰好落在她裙裾旁,捡起来看,男子笔墨游走龙蛇。   她想,她是无意心野,若然心野,李琰便送十个纸鸢都无用呢。   中午大伙儿各带了餐盒,在草地上席地同食。若有忘带食物的,膳房那边有为宫妃娘娘们准备的新鲜午膳,亦可前去讨要一份。   卫姮自己带了红豆糯米糍、烤肠、酱肉笋丁青团,还有水果盘。特地给李琰带了奶娘做的马蹄糕,晓得他喜欢吃清淡口味的,便蒸了八块,留在盒子里给他来时吃。   只正要开始用食,傅太后差遣太监过来喊她用膳,卫姮便叫绮绿把这些都收拾了,去了太后娘娘的沁甘亭。   午后撑开纸伞,在柔暖的日头下打了个盹。天逐渐地灰蒙下来。三月春天就是多雨,天气说变则变,眼看着李琰还未出现,卫姮便也准备动身回城去了。   忽而绮绿过来,说太监告诉她,方才有个将士前来传话,李将军让大小姐前去御园外的观风亭,在那一见。   观风亭在入园途经官道的岔道上,位于半山腰,有马车可行驶的小道。在观风亭中,可以窥见御园内满山的花枝,景色是为更好,平日里也常有人们前去观赏。   卫姮寻思着他私下在那里见自己做甚,是为着浪漫,还是要出征边关了,急急前来见一面。   她便抱着给他的小食盒,带上绮绿,吩咐马车夫往那边的方向去。   马车先时行驶得稳当,后来却逐渐越跑越飞快,俨然不同于以往车夫的作风。而且按着时间,怕早应该到亭子了,卫姮猛地遥遥想起前世,莫不就在她十六岁时的马车里与二皇子发生了误会。   心中起警惕,不由得掀开帘子一看,却被外头的情境吓了一跳。   外头马夫被人架着刀绑在一旁,赶马的变做个壮大的黑衣蒙面汉子,去的方向却是往回城相反的西边。   卫姮不由哆着嗓子怒斥道:“你们是谁?想要带我去哪里?”   她哆着嗓子不单只因为紧张,还有震惊。   然而那甜润的嗓音,因为愤怒而娇颤的丰满,与一掌就能掐住的小腰,入得黑衣汉子的眼中,却如小虫挠过。   呵,大晋男儿艳福不浅,瞧这绝色貌美的。难怪昔日部落大郡主主动宽衣解带,李琰也能忍着不为所动,原是有个更加娇媚如花的小情人。   不过又能奈何,此番过后,这小妞是谁的、在谁身下求饶却未必了。   “哼,当然是带李将军的心上人去享福,享我们郡爷的大性-福喽。”马夫身边持刀的另一黑衣汉子阴笑道,听嗓音却并不标准的汉话。   卫姮猜着必是遇上了间隙,便掀开帘子呼救道:“来人呐——救命——”   看来连太监都被骗了,刚才报信的将士只怕是这些人假扮的。绮绿也跟着小姐大声喊。   此刻虽然乌云遮天,这样荒野的窄道上无甚路人,可也经不得两个女子这般叫声。万一有人看见呢?   那持刀的黑衣汉子没耐性,蓦地从腰间摸出两个大黑麻袋,就要往卫姮主仆二个的脑袋上扣下来:“再不老实,弟兄们耐心不好,便在这里把你拖进去先办了!”   部落可无忌贞操,更何况是被俘虏的女-奴,大郡爷原也发旨意慰劳他们。   “驾——”   身后的窄道上,忽然响起急促的马蹄声,回望过去,是一袭玄黑戎服的李琰。   李琰带着巫旋和两名属下,正在往这边迅速驰骋而来。   方才结束了宫中的议事,他便马不停蹄往御园赶。怎的行程将近,却见一辆马车诡秘地往偏僻的岔道上行去,而且去的是与京都背道而驰的方向。   今日傅太后请的莫不为京中的官贵士族,何人欲往他处回去?   他心中起疑,莫名觉着那辆马车像卫府的,一路便远远地追赶过来,竟隐约听到了卫姮的呼救声!   那赶马的刺客眼见着李琰追上,也便弃了马车,干脆捞起卫姮的腰,跳上前方的大马,准备单独将卫姮掳走。   李琰弯弓一箭,射穿了他的手骨,那刺客转手把卫姮往另一名同伙马上一扔,自己倒下地去。   丛林里顿时跳出六七个蒙面的黑衣大个,个个弯刀亮匕咄咄逼人。   是阿史那拙儿的人,恐怕上回入城被自己拦住的只是部分,其余还有从旁的城门混入的。李琰蹙起眉宇,沉声对巫旋道:“巫旋,你跟小左三个拦住这些,我去追前面的卫姮。驾!”   眼见着身旁一剑刺来,他躬身一闪,从袖中掏出两枚琉璃细针,往前方掳走卫姮的刺客脖颈镖去。   那刺客如常地行了两步,忽然只觉冰凉绕骨,浑身一颤松开手来。死了。   “唔……李琰……”卫姮整个人被扔下地去,眼看着就要砸向路边。   “咻——”身后刺客紧逼而来又是一剑,李琰仓促间紧忙翻身下马,抓住她的小肩,兜住她腰肢往旁边滚了两滚。   却不料那里是个峭崖,他拔剑扎地不及,蓦地滚落了崖下。   因着三月多雨季,丛林里灌木杂草众多,忽而有似叶片的硬物划过手臂,只觉得火辣辣的,瞬间把皮肤都刺破了。   幸得是枯叶与泥土甚软,砸下去不见得断骨,只头如蜂刺地痛了一下,然后便捂住翘翘儿柔软的身子昏沉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啦~~谢谢宝宝们的支持和打赏,鞠躬笔芯!   -----   甜甜圈小姐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21-07-05 06:24:04   湛蓝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21-07-05 06:57:47   小飞侠长大了没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21-07-05 21:47:49   读者“朱朱”,灌溉营养液+12021-07-05 09:23:12   读者“草莓酱”,灌溉营养液+22021-07-05 08:06:25   读者“嘉颖宝宝”,灌溉营养液+12021-07-05 07:39:44 第五十七章 山洞夜宿   (五十七)   天黑下来, 一场落雨过后,四周湿漉漉的。   卫姮昏厥了许久,细密的眼睫毛颤了颤, 睁开眼醒来。   她仰躺在地上,环顾四周, 一片高大的丛林树木, 身下是松软的枯叶杂草, 因为泡浸雨水而沉甸甸的像一条湿毯。想起自己被黑衣人掳在马上驰骋的一幕,还有那些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 蓦地挣扎了下身体想要坐起。   一只孔武臂膀横在她的胸前,温热掌心搭在她肩侧, 应是怕她冷着,侧着角度地将她护在怀抱里。   是李琰。在她落马的那一刻他救下了自己。   此刻昏睡的李琰,清削脸庞抵着卫姮的额头, 浓密的剑眉,英挺鼻梁下薄唇有些干燥, 浑身热烫烫的。大抵察觉她已醒,也动了动唇角,睁开了凤眸。   男子低哑嗓子道:“醒了?”宽阔的胸膛把卫姮往怀里又紧了紧。   “嗯……谢谢你, 李琰。”卫姮呢喃着他的名字。   此刻荒郊野岭, 雨过后偶有鸦鸣几声, 他们的声息便仿佛胶缠起来。李琰温柔地蹭了蹭她娇嫩的脸颊, 关切道:“翘翘儿可有受伤?”   平日里虽同在京都, 可如今各自已有各的事务忙碌,李琰有他的军事,卫姮也时常在皇家药园和京都的官医馆轮值。官医馆是为京属百姓设的,日常有医学博士带领助教们前去诊脉断症, 有时候忙起来,一上午都没空闲喝杯水,所以素日也少有见面。   “应无。”卫姮被他下巴蹭得痒痒的,心底儿柔软,侧过杏雨梨云般的脸颊答他说。   李琰便放心了,支剑站起身子,也是甚奇怪,不晓得是否昏得过久,只觉身体干燥得莫名,头也痛。   弯腰下去,牵住卫姮的手将她也扶了起来。   卫姮拍着屁股后面的碎草屑。今日出城时天气还尚好,风清日朗的,她着一袭烟云穿花雪缎裙,上身是桜色的斜襟短襦,搭着轻盈的披帛。此刻被雨水淋得,悉数都贴在了婀娜的身姿上,勾勒出娉婷娇满的莞尔曲线。   手上竟还攥着给李琰带的小食盒,可能就无意识攥着,藤编的盒角都有些蔫巴了,唯有里头的马蹄糕还在。正好,今晚不至于挨饿。   忽而一瞥,发现李琰的后背和手臂都刺破了,连忙垫起脚尖,抚过去道:“你受伤了?让我瞧瞧!”   只是一点擦伤而已,李琰并不感疼痛,倒是身体里的热灼得怪异,女子甜美的幽香一近,他热得更甚了。   李琰作淡然一哂:“无碍,翘翘儿无事便好。”   卫姮心有余悸地收回手,述说道:“傍晚的那帮匪徒,似是你仇家,说要将我抓去给什么郡爷欺辱。他们是谁?现在我们可要走回去?”   细雨还在绵绵的下着,周遭一片白雾氤氲。李琰墨黑长发高束,身上笔挺的玄黑戎服尚算好,因着军中戎衣多有能抗水,便只有衣表一层水汽。   低沉道:“是阿史那拙儿!他记恨我多日,只怕为着今天这一出,已经在城内蹲点了很久。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   说着抚了抚卫姮湿乱的仙云髻,仰头查看山顶。   下午从山道滚落,不曾想边上是个峭崖,那峭崖大概三丈多高,好在滑落后,一路都是下滚的斜坡。且才三月开春,多有松土和枯叶,不像万物生长的七八月,所幸都没怎么受伤。   只这般一滚,此刻大抵已在山谷底下了,雨夜路滑泥泞,想上山不现实。   听见下方似有潼潼流水声,李琰便道:“春寒未退,你又淋湿了雨,还是找个地方歇一宿,天亮后再找找路吧。”   卫姮也觉得是,二人便往水流处走去。   李琰穿着军-用的黑靴,是可防水的,卫姮的则为薄牛皮层绣着花藤的小鞋,李琰怕她痛脚,侧过身来想要背她。   卫姮起先不知何意,待看他往后伸臂,方明白过来。她才不是那般娇贵呢,去年下南方山中采药,什么路是没走过,便咬着唇儿,一定要自己走。   那红椒似的唇瓣轻含着,叫李琰看了心中多感慨。晓得如今她甚有主意,再不似前世那个对他依赖不已的小娘子了,只得霸道地扣住她五指,将她小心护在身侧。   踩着石头淌过溪水后,在对面的半山腰上找到个山洞。   山洞应常有人来,洞口用木条拼了个矮栅,夜色下依稀见里头简洁,墙角堆着几捆柴火,一侧还有瓦罐和缺角的水碗,一丛干草。   想来应是入山砍柴的农夫留下的,今夜无处可宿,便先在此落脚了,明日离开时留下几锭银子做为报偿。   李琰便牵着卫姮探身进了山洞。   作者有话要说:  嗷哦,今天这章很短小,剩下的明天新章写,调整下作息先~(/ω\) 第五十八章 情投意合   (五十八)   取火折子生了一堆火, 两人便坐在火堆旁休憩。矮木栅栏隔着外头的风雨,还剩下半幕可以仰望的天空。   卫姮抱着膝盖,打开小食盒。晨间精心准备的马蹄糕被一路滚来轧去, 已经多有变形。她取了三块给自己,把剩下的五块递给了李琰。   李琰也只要过三块, 说不饿, 剩下两块又推回给她。   卫姮晓得他照顾自己, 便干脆五块全吃了,她如今及笄成年后, 向来饮食不须节制,反正怎么吃都依旧窈窕婀娜。   “哈嘁~”外头刚停住的雨又渐渐大了起来, 冷不丁打了声小喷嚏。   李琰睨了眼她贴在肤表的衣缕,卫姮肩膀柔柔的,桜色短襦包裹出藕一样的胳膊, 叫人疼爱。   他便解开腰间银铠,将戎服脱下来递给她道:“都淋湿了, 女儿家身子比较讲究,用我的袍服裹着,把衣裳脱了晾干再穿。”   他的戎服虽也有点湿, 但暖暖的, 带着他的体温与清甘气息, 让卫姮感到心里踏实。再想起自己的月事也快要到了, 不好着凉, 便不犹豫地接了过去:“那你转过去,不许看我。”   不看就不看,莫非是没见过?李琰无语蹙眉,听话地背过身去。   卫姮这才褪下自己的襦衫与烟云雪缎裙。春日早晚温差大, 她亵衣中间还穿着浅白的中衣,想了想也解了,用木条杆子架着,和绣鞋一块儿放在墙边晾烤。   好一会儿窸窸窣窣,李琰回过头来,就看到卫姮裹着他的玄黑戎服,规规矩矩地箍膝坐着。露出两只穿白袜子的小脚儿在袍下蠕动。   她的发髻也拆散了,像瀑布一样乌黑柔亮的,垂散于腰谷,散发出沁人的芳香。   这样的一幕,让人想起很久以前如梦般的夫妻情-事。齐祥院的厢房里,每每入睡前,她便总是这般打扮,然后像一只绵软的小兔儿,蜷缠进他的怀里来。   他此刻仍然很热,血液中有莫名诡异的冲动,就很想抱着她。李琰空出手对卫姮道:“翘翘儿过来,坐我膝上。”   他微垂着发束,凤目如曜,温柔含光。   卫姮便没矜持,挪动身子往他的腿上坐。   李琰长臂环住她的腰,把她的头靠在胸口:“如此便不冷了,睡一觉起来天明带你出去。”   五指扣紧她纤盈的柔荑,在腰间一搁。卫姮调皮地揪了一下他的腰,他浅青色中衣底下的腰腹紧实,揪得痛痒。   “做什么?”李琰敛眉低哂,卫姮嘟着桃腮儿不答。忽而两人对视间,不觉贴紧柔软的唇,耳鬓厮磨起来。   空气中逐渐响开旖旎的喘息,卫姮攀在李琰的胸口,只觉他烫得异常,且看他浓眉下藏有隐忍,薄唇些微发青,不由关切道:“李琰,你可是发烧了?让我看看你的伤。”   李琰确实难受得紧,这次没拒绝。   卫姮挣脱出他的怀抱,蹲去后头看了下他的两处伤口。脊背是刀刮的,应是他跳马时被身后刺客所划,查看了下血迹,却未见有毒。想来那些刺客的目的只是为活捉她,并没想置她于死地。   另一道是在手臂,已把他的一片衣帛都割破,伤口上还留有一些残叶与干涸的绿色叶汁。   卫姮捏下残叶一看,但见木质的叶片,边角上有刺如铁硬。却乃是极为少见的一种邪-草,多于宫闱香闺里偷着用的,常人用之可助阳生火,尤其益于男子那个中饱和充盈,产生良久的强-硕与躁动。   卫姮的表情便有些一言难尽的揶揄。   李琰睇着那草叶子,清隽脸庞不明所以地问:“怎么了,是中毒?”   卫姮慢吞吞道:“别名仙灵草……李琰,你果然比乌龟还能忍。”   李琰听清药名,就很无语。他虽见识不少药草毒理,可也不像卫姮这样专业的医官懂得多,见她提起是邪-草,顿时便明白过来。   却十分听不得卫姮说自己能忍,亦或者不行。天晓得那些隐忍的滋味有多难扛,前世的就算了不提,前些时被突厥郡主椒敦的一顿药下去,若非靠着清宁散的作用,又在冷水里泡了一夜,都不晓得怎么熄灭。   他喑哑着嗓子,问:“那如何办?”   此草常用于晒干后入药,若为新鲜的,其药汁混入血流,非得倾解几番方得释放。结果,李琰却是两三个时辰都隐忍下来了。   卫姮自然不知,李琰的体质多有得益于他外祖山门的特训。   只凝着他平展的肩膀,冷血无情地夸奖道:“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反正李将军坚韧无敌,百折不挠,要么自己解决,要么去底下冰凉的小溪水里泡着,此病不在我医治范围。”   好个狠心的卫翘翘儿,她是忘记了前世自己被下药时的难受。彼时她在马车里昏迷,小手不自觉揉着衫子,肩下一片儿的洁白。是李琰在马车外把二皇子唤走后,给她喂了好几颗的清宁散,又用细针放了几滴血才算完事。   李琰拖过卫姮的手道:“肥翘儿你不医我便死了,老子今生跟忍字无关,算我求你!”说着,将她的手指往他腰带下探入,让她自己看看。   卫姮掌心顿时就探到那别样的粗粝,使她的指尖不禁一哆嗦。   这里没有人,只有两个彼此的静谧世界,细雨迷蒙仿佛都成了一种掩护。李琰吻住她嫣红的唇瓣,一手将她在他上面一放,一手兜住她的腰肢说:“便似很久前你知道的那样,该怎么做都按你心里想的去做,好么,我的好翘翘。”   卫姮自然晓得他的嚣悍,她前世对李琰是既羞赧又期盼的。红唇与他英俊的脸颊紧贴着,眼看着他抚向她的脊背,去解开诃子的系带,她的手便不由自主地动作起来。忽而诃子掉下,李琰的薄唇就含了她美满的娇羞啮咬。   过了半个多时辰,两个人才从悸动中停止。卫姮倚坐在李琰的怀里,诃子已经堆落在了腰间,一幕耀眼的雪色,小手也酸麻到不能抬起。   男子散下的发丝绞-缠着她的长发,两鬓细密汗渍,温柔地扶着她。   “肥翘儿功夫不减当年,仍是为夫心中那般的香甜柔蜜!”李琰目光灼灼,极尽爱宠释然之意。   卫姮羞得脸似苹果,晓得他话中何意,前世因为想他,有时去营帐中探望,深夜夫妻共枕,卫姮便有故意探手过去吵扰。只娇美的脸颊一本正经的,看得李琰又爱又无奈,懒得揭穿。   想来他也是真睚眦必报,方方面面都记在心里。   卫姮本来想揩着诃子掩起,奈何两手都是那个,酸得动不起来。咬唇道:“唔……便是又如何,你别再看我。”   李琰帮她把小衣系好,又自己持剑站起,对她说道:“你在这等我一下,我去取点水。”   卫姮坐在火堆旁等着,一忽而功夫,李琰便提着瓦罐从山下上来了,他应是自我清理过一番,而后还叉了两条鱼上来烤。   热了水,把卫姮肌肤上的痕迹拭过后,卫姮便兜在李琰的怀里。   男子此刻的神色比适才清朗了许多,一袭浅青中衣裹抱着女子娇媚的身姿,温和说道:“西突厥内里已四分五裂,阿史那拙儿入赘了奎其大公的女儿,因不满被管束,杀了奎其,又霸占了小郡主,伙同另两个部落向外扩张。大晋王朝已收到突厥散部的求助,我怕是七八月就要赴边关打仗,在这之前,想先去你们侯府下聘,把你娶回来!”   原来他今天入宫议事,说的是此事。卫姮舍不得他走,从前心里有气故意冷淡,可如今一切解释清了她也就不装了。   卫姮就是喜欢李琰。才回来几个月,怎么这就又要出征呢。   噘着嘴道:“又走,你这一世不会总在边关不回来了?”   李琰勾唇:“岂会。大晋多年意在制服藩夷,眼下外邦多有臣服,唯剩下西突厥。此刻正是良机,待平定后大家便可安生了,我也可退出风口,回来陪你恩爱厮守,生儿育女!”   卫姮心尖儿一颤,小声慢慢道:“李琰,有件事想和你说,或者我们本也可能有个小宝儿的。”   是很久了,久到并不想再提,可又觉得他既是当事人之一,便应有个知情权。   在卫姮猫在雍凰台吃香喝辣的那些日子,她便隐隐觉出少腹有了不同,暗自很惊喜,又怕又有期待。一直等着李琰从他的美人堆里出来见自己,如果他来,她可能还会原谅他。   岂料两个多月后他终于来了,男人目光灼灼地盯着她,深刻缱绻地长吻而下。卫姮以为他回心转意,不再理会美姬们了,就在她气喘吁吁将要说出口:李琰,你怕要当爹爹的时候,却两眼一黑倒下了。   卫姮想起林姨母说的,母亲怀她时也爱吃重口,没准也是个可爱的小小姐呢。这一世,起初对他有成见,不愿承认,现在却坦诚了。   李琰听得心下一钝,立时明白过来。在二皇子登极前,他们有过一阵彼此如胶似漆的恩爱,却原是真的有了吗?这一世七八岁时问过,只道是来葵水。   李琰伸出手,歉然而怜疼地抚着卫姮脸颊道:“却为何一直不告诉我?”   卫姮揪着他衣襟,释然浅笑道:“反正也不要紧了,人在当下,把当下过好才是真。再则,我今时过得比从前要开心多了!”   一会儿鱼熟了,烤得香酥诱-人,见旁边还有一罐胡椒粉,便拿来撒了一些,很是心满意足地吃过后,用水洗了漱,天色眼见着便近子时。   李琰将墙角的稻草拿来铺了,又脱下自己中衣在草上一隔,方才叫卫姮躺下来,用戎服盖了做被子。   两个人在宽大的戎服下拥紧,一忽而功夫,李琰便哑着嗓子将卫姮的腰谷压下去:“翘翘儿,与我一次?”   “喏。”卫姮嘤咛喘息,无有抵挡李琰的气势。她的一切都妍美娇媚,樱花香甜在火堆下绽放,李琰是多么爱她,他们彼此心意是相通的,再无有任何的敏感与怀疑。李琰温柔炙切的热贯穿于其中,卫姮整个人都迎了起来,跟着他的气势跌宕着。   李琰原本晓得卫姮所有的点,前世忍着每个月只能要她一次两次,怕她烦自己,每次都给她超乎极致的满足,好让她能多安生几日。如今自是都不隐瞒,全部都给她。卫姮感觉自己快要死了,她本来心思也是坏的,因为想让李琰惦记自己,总有些暗地里的微妙勾缠,今世却如何也用不上,都被他的气宇弄得招架不住。   才晓得他毫不遮掩时原是那样骁勇,洞壁的火光倒映出彼此的身影,如同云海波涛,很久了方才睡过去。   夜半醒来,又闹腾了两次。   忽而天明,山谷里鸟叫啾啾,下过一夜的雨停了,晨意清朗。   苏醒来的卫姮小心仔细系着衣裳,肌肤上旖旎的青紫,都是李琰的痕迹。好像一夜之间诃子都遮不满了,两手兜去后背,系了半天才能系上。   李琰英挺地立在一旁,他比卫姮动作要简单些,一袭浅青色中衣穿上,拍打了琐碎的稻草,再把戎服往身上一罩。温柔睇着卫姮说:“娘子手若无力,为夫帮你穿。”   他身躯凛凛,笑颜如星河璀璨,只看得卫姮悸动。   他的素白里衣摊开在稻草上,上面落着点点红梅,是昨夜欢-好的印记。前一世的两人,第一次只像完成任务,过后懵然奇异。这一次却无比的水到渠成,留下多是美妙连绵。   卫姮咬着唇,故作娇蛮道:“用不着李将军你多手,我自己可以。”   话音未落,外面丛林传来响动,还未及回头看,便听见巫旋的声音道:“额~果然将军在此,属下可算找到你了……”   巫旋自天微微亮便带人下山来,之所以天微亮才找,也是因为之前还要抓拿刺客。再则山下漆黑泥泞,觉着找了也找不见,只盼将军自求多福。   此刻找了半天,终于听见这个山洞外有动静,一时脚步加快。怎料甫一抬头,看见半个栅栏门内,将军与卫姮小姐一站一坐的身影,再看地上那些混乱的痕迹,蓦地便明白了过来——某些昔日里熟悉的一幕。   “嗯哼……咳咳……”公子果然不用自己操心,进展的效率远比想象中生猛迅速。从前以为的公子,是外闷里骚,如此看来里外皆是骚,看把小夫人哄得,当真是有进无退!   生怕打扰,毕竟卫小姐惯爱害羞。他便连忙退出几步,对身后绿雀营将士道:“将军正在里头穿衣,稍有不便,我等在此等候便是!”   没想到这些人如此快就先寻过来,饶是卫姮素日因为行医问诊,多有和京防将士们大方打交道,也局促到脸红。   傻翘翘儿,这都就要成亲了,有我在怕什么!   李琰勾唇安抚。   兀自气定神闲,帮她把小衣襦裙穿系好,这便牵着她的手,走出去问:“是巫旋?人抓到了,如何处置?”   他高大身躯立在树丛里,身旁是娇妍如花的卫小姐,卫小姐就像晨曦的花朵儿,得了露水而娇嫩含羞,两个人的气息莫名地相合。   哦呀,将军这个语气,听着像没什么大不了似的。   巫旋也只得隐忍激动,规规矩矩禀告:“回将军,是阿史那拙儿派出的刺客,属下已交由大理寺狱使下监了。”   又明知故问:“将军脖子……这是在哪里受伤了?”   是卫姮让李琰挂的“伤”,昨夜被他扣在墙角涨潮时,忍不住在他颈上落下的。经巫旋一提点,方才看到。   只未等卫姮为难,李琰便面不改色道:“这山洞里的蚊子也是真毒。”   个巫旋,回头要么就把你换了。等他日你有了心上人,自晓得个中感受。   是好毒。大家都纷纷点头。   绿雀营将士早已晓得他们将军有个心上人,是太医府上的大小姐。从前只风闻,未见得其人,今日见了如此美貌,又因将军醋意重,不敢抬头多看。   走到山下,朝廷和卫家派出来寻找的人马也聚齐了,大家便一同回到城中。   未出阁的千金大小姐,跟国公府李琰将军在山中孤男寡女地待了一宿。这婚事,也该提上议程了。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啦!谢谢美丽温柔可爱的宝宝们,鞠躬~!   -----   49764114扔了1个手榴弹投掷时间:2021-07-06 16:00:21   读者“贝拉杰玛”,灌溉营养液+52021-07-07 17:13:51   读者“嘉颖宝宝”,灌溉营养液+12021-07-06 06:31:57   读者“草莓酱”,灌溉营养液+52021-07-06 03:46:21 第五十九章 东宫药局   (五十九)   想不到出去赴个赏花宴都能遇到劫匪, 看来京都军防力度不足,皇帝为此动怒,知道卫姮与李琰落入山谷后, 当夜便命卫军下山寻找。   顺安侯府堂兄卫沄和卫漠亦亲自带了家丁一同找,还好, 隔日清晨就在山谷下找到了妹妹与琰兄弟二人。   看卫姮眼眸潼潼, 皮肤光亮, 显见被护得很好,并没有受伤。而李琰将军亦是轻微刮伤, 便觉舒了口气。   回到京中,卫家向齐国公府表达了谢意。李陵夫妇亦感到过意不去, 到底因为找儿子寻仇才连累了翘翘,因此又特特上门来表达抱歉。   但卫家也是深明大义的,李琰在战场上打仗, 做的是保家卫国的大事业。只怪阿史那拙儿歹人作恶,却如何能数算到他头上。   两家这般客气着, 忽而李陵夫妇便觉得莫要再兜旋了。因深知李琰对卫姮的喜欢,那是多年一心一意的,这便郑重地邀媒氏提了议亲一事。   顺安侯府长辈们亦觉得十分般配, 虽齐国公府声势威赫, 然近年来看皇帝和太后似乎有化解芥蒂的前奏, 如此一来, 便无风声鹤唳般的隐忧。再则, 李琰生得品貌英俊,果敢有担当,卫姮嫁过去了必有得受宠。因此两家遂便通过媒妁,行了问名纳彩下聘等定亲之礼。   四月初, 皇帝下旨钦赐了两桩婚事。一桩是广阳公主之女李绯,与靺鞨王子宇文宕的和亲。皇帝特封李绯为远宁公主,又命礼部与靺鞨往来沟通筹备迎亲事宜。以公主嫁王子,是为大晋之恩典,两国缔结友好。   另一桩便是顺安侯府大小姐卫姮,与忠武将军李琰的亲事。卫姮少小娇美纯挚,聪颖勤敏,更加深得太后娘娘的宠爱,李琰将军英雄豪杰、玉树临风,是为一对佳人。故册封卫姮为昭庆郡主,望金玉良缘,永结同心。   时值四月了,李琰七月便要赴边关出征,筹备亲事或比较赶。卫姮想这辈子嫁得从容安逸一点,不再似上辈子匆匆忙忙,便同祖母说,想再在家中待一年。   毕氏也实为舍不得她,姑娘出嫁后便不能常回家来了,她哪里舍得她的宝贝孙女哟。大晋女子十七岁嫁人本也不算晚,便只两家先将亲事定了,婚期等李琰打仗回京后,再具体择吉日。   李琰虽巴不得即刻与卫姮廊前房下的厮守,可也爱护她,毕竟等自己出关后,只剩下她独守空房了,便顺她的意,待明年吧!   盛京城又到了多雨季,连日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元极宫的廊檐下,青石砖面好像都要被滴水穿透。   这般忽冷忽热的,易感伤风发热,太医署可就忙坏了。   太医署除了负责举国的医政与医疗教育,给官员、禁军和宫女太监们诊脉断症外,还会经常被派出去为百姓巡疗。   卫姮在丰乐坊和崇业坊外的官医馆各轮值了五日,这天恰好留在太医署内清理药房库单。   难得雨停下,可元极宫里的天还是灰蒙蒙的,像蒙了一层雾气。她幼年可甚稀罕如此的雾气,陪祖母入宫见太后,站在高高的云蔚台上俯瞰,便觉得自己活在了天上的瑶池。那时心愿便是入宫做主子。   不过今时却不觉得了,再这么湿下去,库房里的部分药材恐怕要放不住。   大堂里坐着不少人,轮值的内科师兄师姐们,正在给前来的宫人们掂看脉象。听见东宫的婢女画莳嘟囔道:“梅雨季何时过去呢,这些天又冷得,我们太子殿下的咳嗽又犯了。把太子妃娘娘忙的,昼夜难寝,煎药都小心翼翼数着薄荷叶子,生怕有疏漏。”   卫姮自去南方采药,年底回来后家中又发生了诸多的变化,竟忘了太子咳嗽的事。   晓得太子在去年春末染了风寒,起先为寒症咳嗽,后渐渐拖成了虚热,便要加上薄荷叶来疏通行气。她因着忙碌,还未有去探望。   便好奇打问道:“东宫药藏局莫不有专门煎药的医官,如何要太子妃娘娘忙前忙后,昼夜难歇的呢?”   她的声音甜,听得人舒坦。   叫画莳的宫女顿感骄傲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们太子殿下与太子妃伉俪情深,鸾凤和鸣,是十分的恩爱。太子殿下咳嗽,娘娘便总要挂心,每日藏药局的药包好了,必亲自交于娘娘煎煮,伺候着太子殿下喝下去。”   卫姮听得莫名眼皮跳了跳,她记得在那之前没多久,自己还特意给太子诊过脉,彼时太子脉象从容和缓,沉稳流畅,并非一个风寒就能打倒的。再加上祖父卫衍正,还有姜、曹太医等,都是誉满杏林的老太医,不至于一个风寒咳嗽都难治。   人都说元极宫地气湿闷,但几代皇族都住得好好的,皇帝骨痛究其原由是因年轻时受过骨伤。可太子却本为英朗康健的一个人,自幼都鲜少头疼脑热,怪不到地气去。   若然是药藏局的医官按惯例送药,她可能也不会如何多想,只一听太子妃亲自煎煮送服,便有些说不明白的什么。   也不怪卫姮如今心眼儿多,处事常感多疑,实在因有前世个中细节做为对比。   前世卫姮只知道太子和太子妃夫妻恩爱,太子多年咳嗽未愈,御体拖垮,一直到二十多岁东宫都无所出。后来有阵子,太子似乎好转了不少,但过后没多久,太子妃却死于一场马车意外。因此太子多感自责,觉得是自己拖累太子妃,便心灰意冷出家入道了。   前世她父亲卫谨贪赃抄家,是户部尚书与吏部、大理寺共同查的,如今想来,当年贪赃多为孟家暗地将账目从顺安侯府公账走的原因,乃至证据确凿无可抵赖。但这也不是没法儿查的,户部若详查细对,必然能发现,却轻巧地便将父亲下了狱。而太子那头又对朝局自顾不暇,父亲未等多久便莫名了断,种种皆像一环套着一环。   而太子妃宗解玉,乃户部尚书之女。前世太子妃逝世,太子出京后,郑淑妃风头立时大盛,俨然三皇子将要被立为皇储似的……不知这里头,是否存有什么关联。   卫姮便按下心来,只笑着叹道:“太子殿下与娘娘这般情深,当真叫人羡慕。但愿药能见效早些,早日断去咳嗽的症候。”   “是极,谢医官姐姐吉言!”宫女画莳应道。   太医署学业将满的学子,在应太常丞年终总考前会择优秀者,到尚药局、药藏局轮值见习。隔日,正好有个在药藏局轮值的师姐,因家中有事告了几天假,卫姮便将她的差事顶了下来。   相比于太医署的忙碌,专为东宫服务的药藏局可就清闲多了,毕竟东宫只有太子、太子妃二位主子,素日里只需按部就班着事务。   卫姮当差第一天,是负责煎药的医官前去宜春宫送药包。隔日天气尚好,雨停云开,太子妃宗解玉便亲自过来取药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晚字数有些少,掩面|ω` )   谢谢宝宝们,笔芯芯~!!   -----   甜甜圈小姐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21-07-07 23:27:49   湛蓝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21-07-08 08:10:51   ppwan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21-07-08 09:44:47   读者“朱朱”,灌溉营养液+12021-07-08 08:00:41   读者“草莓酱”,灌溉营养液+52021-07-08 01:55:14   读者“嘉颖宝宝”,灌溉营养液+12021-07-07 23:29:08 第六十章 脚踏两船   (六十)   太子妃宗解玉穿着青绿色宫裙, 臂挽淡粉帛纱,妆容精致华丽,然而掩不住目中的一丝低霾, 看在行医之人眼里,是长期愁绪郁结于心的表征。   但太子咳嗽难愈, 太子妃忧思挂虑却也是应当。   宗解玉比卫姮要大个三四岁, 卫姮对她并不陌生。寻常太后或皇后在宫中举办赏花会与宴请时, 卫姮多有同宗解玉打交道。   印象中前年太子与她成亲时,只见凤冠霞帔站在太极殿前, 是为明艳动人,不想才未满两年, 眉眼间却消得憔悴。   卫姮连忙走出药柜,谦恭搭手一礼:“卫姮见过太子妃娘娘。”   宗解玉看过来,几分意外卫姮会出现在这里。她虽晓得从小卫姮就着迷太子, 但并无有妒忌轻薄之色,毕竟幼小人家不懂事。后面卫姮七岁上书院后, 又都是跟齐国公府三公子青梅竹马的,现如今也刚定亲了。   只瞅着眼前卫姮出水芙蓉般的娇艳模样,惊叹造化千变, 真是越来越美得惑人了。便是自己身为女子, 也难有不动心的道理。   宗解玉对比自身的黯然, 不免有些伤怀。   掩饰下去, 勾唇一笑道:“是翘翘, 怎的你也到了药藏局?”   心里几分讶异,通常内科体疗学制七年,待岁末太常丞年终总试后,优秀者方得以正式分配。莫非卫姮竟是提前出师了吗?   卫姮忙谦虚解释道:“非也。只是陈平师姐近日告假, 我便临时替她来见习了。昨日才至局中,还不及拜见太子殿下与娘娘。殿下御体可安康?”   宗解玉听得她只代班几日,暗暗地舒了口气,说道:“尚好,比前些时要好了。”声音低叹,像自己对自己说话,几分的心神恍惚。   卫姮笑着说道:“娘娘照顾得无微不至,想必上苍也为之感动,早日去了太子的咳症。只娘娘自个儿也要好生将养。我去年下南方,采得不少女子补益花草,皆已在太医署入库,择日整理些给娘娘送去。”   宗解玉眼里浮起隐抑的茫然,本能想推辞,可深知卫姮在宫中的得宠,并没有不拜见太子之理,便讪讪地应了下来:“也好,那本宫谢过了!”   自命宫女取了药包,拾裙而去。   卫姮便有些迷惑,不知宗解玉的茫然为何故。按说太子夫妻二人相濡以沫,此时太子年轻气盛、勤勉为政,不过短短一咳症,早晚治好了便无碍。听得别人祝福康健的话,必是欣然地受下。   可在宗解玉看来,却仿佛望不见希望似的,揪心而茫然。若这般的无望,用在一个多年咳症的人身上,还可以理解,可此时未免夸张。   她心里存了这样的疑。   隔二日见天气依旧清朗,便组合了几包养生益气的花草,亲自送往东宫的宜春殿。   *   宜春殿里,太子妃宗解玉正在给煎好的药汁搅拌,空荡的殿堂内,绮丽的帷幕随着清风吹拂,空气中淡淡的甘苦味。她一人立在桌几旁,宫女们习惯陪侍在殿外。   卫姮来到殿前求见,宫女在外传话,宗解玉垂首未语,显然十分专注。   东宫里的宫婢,亦都晓得卫姮在太子和皇后跟前的得宠,这东宫她从前原也常来拜访的,因此便讨好道:“昭庆郡主进去便是了,娘娘或许没听着。郡主身上的香味儿甚好闻,只怕进去不必通报娘娘也晓得了。”   卫姮想想,便踅进殿来。   只才道一声请安,却惊得宗解玉彷如魂飞了似的,整个跳了一跳,手中的细勺都抖出了碗沿。   立时又复了表情,漾出笑颜:“翘翘来了,我说怎的忽然一抹淡香味儿进来,原是我过分专注,竟忽略了你的脚步。”   那是红木的小桌几,相似的颜色在这般衬托下,很难看出。可卫姮偏偏视力极好,一眼便瞥见了桌面上溅出的铁红色粉末……她看过祖父和姜太医等人给太子开出的药方,并无涉及粉末一剂。   她忙不动声色地表个歉,亲热地回话:“是怪我,宫女通报了几声,我猜着娘娘应听着,便自个儿进来了。给娘娘送来几个茶包,这些都是在山中采到的珍贵好物,得了皇后娘娘的应允,特送来给太子妃颐养的。”   话毕,将花草茶包在桌几上搁下。趁着宗解玉不注意,便用襦衫里头的中衣袖子在桌面拂过,将药粉吸附在了绢麻面料之上。   宗解玉瞥过一色的桌面,眼瞅着碗里黑浓的药汁已均匀,只当方才没有疏漏,这便默默地舒了口气。因笑道:“劳烦翘翘儿专程跑一趟,既然来了,便随我一道去太子那边说说话吧。”   说着,命宫女端起盘子,同往太子的崇仁殿中去。   一路亭廊环绕,不一会儿便到得崇仁殿,太子萧钦正在殿前的陶然亭下批阅奏折。正值二十二岁英年的萧钦,发束玉冠,着一袭刺绣五爪龙纹银袍,端坐在汉白玉石桌旁,风度越发的翩然。   皇帝因与皇后感情甚笃,皇后爱重太子,所以皇帝父子二人亦为同心,并无防备。   眼下南越之地荒蛮,朝廷多有派人手南下拓荒抚民,不间断有奏折上表疑难。身为皇储,这些事务他理当为父皇分担。   去年春卫姮就去山里采药了,年底回来后家中出了孟氏那样的事,虽罪不及顺安侯府,但整个春节卫家都十分低调自省,因此未敢有进宫拜访。   一年不见太子,但见萧钦依旧英气醇雅,只皮肤下微显灰颜,以及清瘦一些外,精气神却还是明朗的。   见到卫姮,萧钦十分之高兴。他虽在成亲前同卫姮说过,来日若不喜欢李琰,便可剩出侧妃的位置,等她及笄后给她。但他成亲之后,却未再说过这样的话,想来与太子妃是极为情意相通的。如今卫姮与李琰定亲,他便在心里将她当做个讨人欢喜的妹妹了。   在亭下问了卫姮一路的见闻,卫姮便道:“记得先前给太子殿下把过脉,现又过去了一年余,殿下可要考考我如今的技艺?”   太子却是豁然,并无讳疾忌医之意,听得坦荡伸出手来。展眉笑道:“孤当然记得,母后的十二弟,还是翘翘头一个诊出的脉象。你听便是!”   卫姮取出脉枕,盈粉的指尖搭上去,微微颦眉听脉,但见果然昔日的沉稳中已有嘈杂之序。祖父他们断的不错,太子的脉象中有寒症,又因一些旁的原因,使得虚热于表,寒滞郁结,所以下药便当内外兼顾,用心调理。   卫姮收起手,笑说道:“殿下虽然有些虚咳,可眼下脉象仍然中气十足,若然好生用药,当能比之从前还要康健,届时朝臣们可就欢天喜地了!”   她的话中亦有引申之意,若太子妃适时收手,太子便可恢复无碍。   萧钦听得自是欢欣,夸她道:“孤谢你吉言,翘翘的话惯是甜蜜,但愿上苍听去,亦让我早日祛此蛮疾。孤心系天下百姓,若能全力以赴,为父皇与朝廷分忧,必当快慰!”   听得太子妃宗解玉的指尖颤了颤,然而药汁还是端上来了,温柔对太子道:“钦哥该喝药了,放了这些会儿,凉得已经差不多。”   萧钦未做多想,端起一饮而下,又握过太子妃的手指,歉然道:“辛苦爱妃,待过阵子不咳,便带你同去洛阳巡游一番,散散心情。”   又聊上一会,卫姮见药性已入,便起身说告辞。   太子亲自送至亭下,只在下台阶时,卫姮忽然脚滑,险些摔倒在地。   太子伸出手在她臂上一搭,将她扶住。卫姮就势贴近太子的胸膛,白嫩的手指不着痕迹地摁住他手腕,堪堪地站稳了,方才松开来,道了声谢离开。   *   出永福门乃是个园子,两旁花草茂盛,空气中浮来阵阵的草木清香。卫姮攥着右臂袖子,将面料上的药粉圈起,免得路上滑落。   方才算着太子入药后的时间离开,故意借脚滑在他腕上搭了一脉,却是比服药之前脉象跳动得迅速,且贴近胸口后,发觉心跳亦有加紧。   但若然是太医们开的方子,原是温中疏表、和肝解郁的,绝没有这种亢躁。想来应是那药粉的作用,因为药汁黑浓,铁红色溶进去后,原色并不能被看穿,所以太子便一直在服用中。而且服药前脉象寻常,服药后脉象顿冲,竟类似于炼丹所用之材料。   卫姮皱着黛眉,娇美的脸颊上几分沉思,兀自闷着头走路。   忽而肩头却撞到一堵英挺的身躯,宽硬的肩膀,修长而魁梧。她未注意,只当是东宫的什么侍卫头领,自侧过一旁再走。   那胸膛却兀自挡着不让行,听见一语阴恻恻的嗓音道:“肥翘儿莫非见了人丢了魂,连为夫这么大个头站在此处,都视若无睹了?”   那熟悉的清逸味道,还有轻哂语气,听得她咬唇一抬头,便看到了未婚夫李琰。   李琰着一袭深松绿的云锦常袍,玉冠高束,剑眉下凤目几分酸涩,正似笑非笑睇着自己。   这些日子齐国公府与侯府上又是问名、又是纳彩下聘的,两人多常有见面,只是忌着长辈在场,未敢有亲昵之举。这才个几日的功夫,他就对自己莫名其妙地起疑心了。   卫姮记得他可是个冷淡又克制的禁欲男儿,没想却原是气量狭隙的大醋缸子。   此刻花园里无人,两旁皆是青松草木与花草,鸟鸣声啾啾。又叫人想起当日落崖后亲密无隙的旖旎,还有那山洞中起伏的嘤咛,两个人的目光都有些热。   卫姮蓦地脸红,可又想他。猜他莫不是看到了方才的一幕,便应道:“李将军酸唧唧的在说什么?何为见了人,丢了魂,我只是去拜见太子和太子妃娘娘了,下台阶险些儿滑倒,太子殿下扶了一把。”   呵,她那是摔倒扶了一把?或许当事人在近处看不明,然而李琰远远眺去,分明这女人就是故意倒在了太子的胸膛。   傍晚的光景,卫姮一袭浅樱色斜襟女医官裙,裹着盈盈妩媚的身姿。李琰知她的美好,抱着她仿佛全世界都剩下了温柔,目光所及、肌肤所及亦皆是甜美馨香。他但想着她对太子曾有过深沉的执念,莫名就升起醋意。   李琰倾身,俯视卫姮娇媚的脸儿,沉声问道:“翘翘说我酸唧,不若先问问自己背着我在搞什么?莫非看见了太子咳嗽,这便心疼,背着郎君我始乱终弃、脚踩两船?”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啦,吃醋的李三公子╭(╯^╰)╮   谢谢宝宝们的灌溉,鞠躬笔芯v5   -----   读者“千秋夜谭”,灌溉营养液+202021-07-10 10:53:43   读者“49764114”,灌溉营养液+102021-07-10 02:45:30 第六十一章 吃醋将军   (六十一)   卫姮自当知道今世李琰的为人, 对皇权无有私情,管他何方神圣,若不谋算他便罢, 若有心算计,他便决计铲除障碍, 不留后患。   在他眼里, 太子萧钦和三皇子并无不同, 只有谁上位对他最有利。所以用这般醋意的话对太子和自己表达芥蒂,卫姮一点没觉得意外。   只是听得很气恼, 别说她从几岁起,就明说了对太子无意, 而且自己都已经和他那样亲近过了,还说这种话。   清风微拂的花园里,卫姮停下脚步, 嗔了李琰一眼道:“太子殿下国之储君,他咳嗽, 全朝廷都惦记。我原给太子妃送花草茶的,顺道拜见了太子。身为未婚夫却如此怀疑,枉我痴心错付你李琰。”   她梳着朝云近香髻, 肩后散下一幕柔软长发, 勾勒着莞尔妩媚的身姿。李琰又心软, 他自然晓得卫姮的柔情, 只受不了她和别人亲近, 尤其还是她曾衷情过的男子。   便抚住卫姮肩膀道:“翘翘儿,便我错了,可我方才所见的如何解释?”   每次都把人气住了才道歉,前世也如此, 卫姮停下脚步。此刻周遭无人,远远地走来两个宫女,但见着忠武将军和昭庆郡主面对面“含情脉脉”地站着,便都识趣地绕道儿走了。   卫姮知他眼神毒辣,那一幕假摔必瞒不过他,而且此事也需要他的参与。便仰头看着他道:“就是脚滑差点儿摔倒了,仅此。对了,近日又惦记酒肆的饭菜,后天我休息,你可要再去吃一次?”   说着目光潋滟地看着他。后宫中到处都有耳目,在园子里说话还是要谨慎。   李琰睇出些欲语还休的意味,暂时不知所为何事,然总不过再忍两日。便敛眉应道:“自然乐意奉陪,仍旧老时间?”   “喏。”卫姮仰头说,对他的态度这才好了起来。   李琰轻哂了口气,捏了捏她娇俏的下巴,温柔道:“是该多吃点了。有没有想我?”那宽肩俯下,凤眸里含着熠熠的光芒,体恤她在太医署太忙,忙得都瘦了。   卫姮嘟囔道:“没有,气都气饱了。”   呵,早都习惯了她的嘴硬。李琰兀自倾身,薄唇噙住她嫣红唇瓣咬了咬:“老子想你,牵肠挂肚!”   几分冷厉的磨齿,可唇间的温柔却缠绵,仿佛思念将要溢出胸膛。卫姮脸也红起,心口跳了跳说:“口蜜腹剑,花言巧语。我要走了,还有正事!”   “去吧,路上慢点走,仔细又‘路滑’。”李琰松开她的肩膀,卫姮恼了他一下,走开来。   *   回到太医署,便径自去了祖父卫衍正的办公房,卫衍正应该入宫问诊了,此刻屋子空空的。   卫姮在案几旁坐下,铺开一张白纸,将袖子内的红色粉末抖落在纸上。用手指捻了捻,似是硬物不化的质感,她便取来一杯清水,落入两三颗粉末进去看看。果然,一会儿的功夫,那粉末变成了蓝色。   是红铜粉。   许多炼丹的方子里都会用到这个,卫姮做为正经医门,自然不推崇丹药之术,然却也有了解。   红铜粉中毒,可使心力减退、食欲匮乏,胸闷久咳,逐渐神志昏聩。   太子已咳了有半年多,而今日所见唯肤色略黯,精神尚清朗,再联想到太子妃眉间的纠结,以及前世太子一直拖了那么多年的咳嗽。想来应是太子妃于心不忍,一直下的药量不重。而且药汁黑浓,铜粉化在其中根本看不穿,因此便未察觉。   可是帝后和睦融洽,太子英明有才干,他年必为一代帝王,届时太子妃便是正宫皇后了。如何却做出此等损人不利己之事呢?   卫姮猜不透这其中的缘由,便把白纸折起,又加了张牛皮纸包裹起来。   后日轮到休息,她便带上绮绿去了清风徐来酒肆。   掌柜的是个中年美须儒雅男子,业已晓得卫姮是少主的未婚妻,含笑和蔼地把她引去后院。   这天又淅淅沥沥地下着雨,好在一路瓦檐将雨水避过。卫姮走进后院的阁楼内,李琰正在楼下等候,巫旋抱剑侍立在一旁,见到她直接唤了句:“少夫人来也。”   反正都已订过亲,巫旋既是改口困难,就随便他叫吧。   “唔。”卫姮抿嘴点头,也把绮绿直接留在厅中,自己上得楼去。   木质的楼梯干净清爽,李琰牵起卫姮的手指。小姐和准姑爷将要成亲,绮绿倒也不像从前防着了,在中间的方桌上坐下来。巫旋也撩袍摆,自在对面端坐。   绮绿瞥了他一眼,觉得这个侍卫长得是方正,可也忒无趣了些。除了在小姐面前殷勤,平时几乎面无表情。   绮绿翻着竹简道:“上次吃得过瘾,总算等到小姐再次惦记了,今日不晓得有什么好吃的?”   巫旋在旁答道:“莫操心,公子已经点好菜了。”侧着脸,不想转过去看见她清秀的脸容,生怕接连几夜又梦到她坐在桌边吃香喝辣。   “哦,晓得。”绮绿就嘟了嘟嘴没话说。心道,自家准姑爷应是大方的,好菜估计不会少。   三楼的雅间内,李琰替卫姮挂好披风,在靠窗的花梨木桌旁坐下。   清肃的桌面上点着熏香,有一壶泡好的碧螺春,还有几盘精致的茶点。想来他应在此自斟自饮了有一会儿。   卫姮从袖中取出纸包,递过去道:“你莫要生气,前日我的确故意滑摔,为要试探太子的心跳与脉搏,只当下不便解释。这包药粉你先瞧瞧。”   李琰接至手中,他今日着一袭月白绣银纹常袍,腰上挂着一枚色质极佳的墨玉,冷隽而闲雅。本就出自江湖暗门中人,将纸包打开在指尖捻了一捻,自然便明白过来:“红铜粉,你是说有人在给太子下药?”   和老谋深算之人打交道,果然直白。   卫姮点头:“喏。是太子妃。近日陈平师姐告假,我到药藏局替她顶班。前日进东宫送东西,把太子妃惊慌失措得磕碰了勺子。只是我见她心焦而怯虑,且药量下得不重,便猜着是否有隐情,你可替我去查查看?”   原来如此,还有人胆敢给太子下药。   前世李琰接手二皇子事务时,太子已然渐渐咳嗽,只他并不关心这些。都道太子夫妻二人伉俪情深,岂料下药的竟为太子妃。   李琰坐在桌沿,清劲手指翻捻着茶盏,死肥翘,原来说想和自己吃饭,却是叫做事的。今生谁都非善茬,互相的心思都繁复,李琰猜着卫姮就不是无意间撞到。   凛眉一笑道:“翘翘儿说进宫顺道拜见太子,这顺道得有些巧,莫不进药藏局也是为了他?说不心疼的是你,既如此,还要我查做甚,我是闲得慌么,近日我没空。”   呼~果然是个小气鬼,之前关于她家里的事,可都没吩咐他就自己做了。   卫姮呼了口气,吃掉一枚盘子里的草莓味儿香奶糕。甜中带点丝丝的咸香,入口即化,是按着她喜欢的口感做的,想来应是特地备了在此给她。   卫姮说道:“我是存心为了太子,进的药藏局又如何?皇上皇后待我不薄,太子又为百官们心之所望,眼下你我两家既已摆脱前世危机,若然东宫位稳而不生乱,日后我们的日子过得自是更为顺洽。难道你不觉得么?”   皇帝的几个儿子中,眼下二皇子已被退出局,四皇子虽有野心,却不足为惧。今上心慈仁爱,舍不得杀儿子,前世再过二年,四皇子只怕要按捺不住自制龙袍,然后被揪出来贬为庶民。而三皇子,虽勇毅有余,然性情随了他母妃郑淑妃,嚣张而外露,太过沉不住气。若要说继位,当然是太子最为合适。   李琰与太子亦有交情,自然不会真不帮,只因叫他查的是卫翘翘,便一股酸劲儿罢了。   是以,凤眸幽冷望住卫姮道:“查便查,但是看在我娘子的份上。”   窗外雨水沥沥,朦胧光影打着他英俊的脸庞,卫姮觉得还是自己的郎君最好了。白皙的手指便掂起一块小糕点,递过去说:“就晓得我家琰哥哥不会坐视不管。”   李琰侧头躲过:“少给我戴高帽,要么你喂我吃。”   卫姮嘟着腮子,只得含住一半的草莓奶糕,靠近过去。   李琰含唇过来咬住,长臂兜住女人婀娜的身姿,抱着她弹翘的屁股坐在膝上:“今日想吃什么?有西湖的花鲢鱼,蜀地的春笋,苏杭的酱菜……想吃我吩咐厨子去给你做!”   他江湖四海门路多,连吃的也这般丰富。   可是卫姮出门前,被祖母喂了一大碗滋补汤。说她近日忙得都瘦了,老人家怪心疼孙女,非要她一碗喝到底了才宽心。   此刻还胃中满满的,卫姮就紧着李琰的衣襟道:“吃不下,出门前刚被祖母喂饱了,随便用几颗点心就回去歇息。”   她的嗓音甜软,说完正事又变得娇憨依偎起来。幽香的气息伴拂过清风,沁人心扉。   李琰揩住卫姮指尖,在唇边啮道:“既吃不下饭菜,不如吃点儿别的,我这亦有床榻可休息。太早回去,你让楼下的绮绿如何用饭?”   却说着,楼下传来小厮的报菜名:“来咯,酱烧松鼠鱼,麻辣凤尾虾,胡麻鲜香牛肉煲,巴蜀什锦锅……今日主子爷做东,可有十几道菜,很快就上齐了!”   知道绮绿随了自己爱吃麻辣重口,道道都是她钟意的,那不得吃个小半日。   卫姮皱眉嗔道:“李琰你是故意的。既不食饭菜,还有甚可吃。”   李琰抓着她的手,在铜纹腰带下放落:“你说。一月有余,几十天没有了,翘翘不想吗?”   他的躯干紧实,那肆意勃发的,岂是她小手足够。前世卫姮世界里只有他,因为喜欢他,想要却总躲着自己。今生可没有思念那些,太医署学了四年,又加聪慧通透,已是可出师的女官医了,素日可没空闲瞎想。   卫姮桃腮儿顿地赧红,咬唇道:“李将军能忍,那时见我想要,你便躲了不回,每逢把我撩得起劲,又一拂袍摆走开。如今却像匹恶狼,我不管。”   李琰低语讨好地说道:“从前是从前,早说过忍字与我无关了,翘儿娘子真不管我么?”棱角分明的薄唇吻下,去解卫姮幽香的衣襟,蓦地将她小襦悉数褪至肩下。   卫姮攮不过他,很快就被他扰得坐不安稳,李琰便托起她纤细的小腰,沉沉地将她抱入了怀里。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啦,谢谢小可爱,笔芯~!!   -----   甜甜圈小姐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21-07-11 00:06:40   甜甜圈小姐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21-07-11 00:06:58   小种子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21-07-11 05:39:21   读者“闻野”,灌溉营养液+12021-07-11 00:01:54 第六十二章 葱郁绿萝   (六十二)   外面的雨还在下着, 雨水打在廊前的瓦檐上“哒哒”地响。肉吃多了也要来点儿素,绮绿放下碗中的焦溜肥肠,夹起一条清脆的拌春笋儿, 在唇边咬了两口。   抬头发现巫旋只动着面前的米饭和一盘蔬菜,便好奇道:“巫侍卫缘何只顾吃素?”   巫旋倒不是不吃肉, 只看她吃得那般专注, 不知不觉几道味重的都被她移去了跟前, 懒得去夹罢了。   便肃着脸应道:“姑娘喜欢吃,那便都给你吃, 我可有可无。”   呃……这个巫侍卫瞧着死板,可话听着还挺暖和的。   绮绿便夹了一只酱烧鸡腿, 放到他碗里,又舀了两勺蘑菇汤给他。大方说:“那哪能呢?一个人吃多不好,两个人吃才更有意思。”   还从没姑娘给自己夹过菜, 巫旋瞥一眼,脸上有些不自在。   对面绮绿已经低下头自己吃自己的了。   一个人吃多不好, 两个人吃才有意思……   他心里跟小蜗牛爬似的,生怕今晚的梦关不住,却不听使唤地夹起了鸡腿。   好像是比之前吃的几次觉得香。   难得放肆胃口饱尝这么一大桌, 绮绿吃得真叫过瘾, 算算这一连串菜名, 得要近百两银子了吧, 她家准姑爷足够大方!   绮绿问道:“你说我家小姐和你们三公子在楼上, 得吃些什么好吃的?”   巫旋无话……来了半个时辰,就不见一个小二端盘子上楼的,唯她大愣子丫头只顾低头吃,没有发现。   不过如今的公子, 已然是匹脱了缰的野马,他们能吃什么巫旋哪里知道。   巫旋便应道:“自然是他们想要的,顾着你自个便是了。”   唔,也对。三公子把小姐宠得,肯定不会亏待。绮绿觉得是。   *   三楼的雅间里,卫姮起先原坐在李琰的怀中,李琰托着她,那上来下去,把卫姮撑得像要贯通了。   卫姮穿着浅珊瑚色的斜襟襦裙,衣袖上刺绣海棠花纹,起先尚能堆在腰间,后来都被滑落于地。凳子下的地面像打翻了一壶水,蜜里泛着甜汁儿,全是她作下的痕迹。他却兀自衣冠楚楚,俨然游刃有余。   即使很久前就知道他李琰有多勇厉,二人每每锦瑟和鸣,可如今俨然一切重新开始了,她仍才第二回 而已,而他久在军中打仗,那悍力又岂是她足以承受。   上一次在山谷中,卫姮回去后就撕疼了好几天,是李琰又给她送了一瓶竹薇露,才给涂好的。不然只怕走路都被祖母和林姨母瞧出来变化了,卫姮可害怕被瞧出来,毕竟两人到底未完婚。这一次不知又要胀几天?   两个人面对面坐着,贴得甚亲近。卫姮看见李琰发冠上的玉珠,他的佩玉总是特别精致而耐看,皆是寻常难得的物色。   一人掌着这样大的酒肆,还有许多她不知道的产业,像谜一样的挖掘不完。便不当将军,他过得应也十分潇洒吧,那股江湖意气是别的世家公子所没有的。   然后又看着他的浓眉,狭长的凤眸与薄唇,平日让人又爱又恼的桀骜不羁里,有着一种陌生的霸道温柔。目光灼灼与她对视,仿佛要彼此融进灵魂。   卫姮便喘息说:“琰将军,你别看我。”她如今的脸皮变薄了,但唯只对他变薄,平素在营房为将士把脉可大方得紧。因为听见响出的动静,实在很是羞涩。   李琰仍旧月白银纹常袍整齐,只袍摆撩开在两侧。窗外瓦片滴答响,他睇着卫姮幽香的美妙,如在飓风中摇荡着,不觉吻上去道:“怕什么?雨声都盖住了。翘翘儿你便是我的命,是我的宝贝!”而后托着她去了里边的内室。   内室在雅间的左侧,正中有一个书案,后墙整面的书架子,还有一方棋盘,想来他应该常来此处消遣,或者是办事和见手下。   一放入锦榻上,他便用力扯落了帘帐,其后再不收敛了。说好的要早点回府,结果一番翻江倒海结束,已又是一个多时辰之后。   李琰宽肩裹着女子的娇颜,沉声道:“本想等到成亲花烛之夜,可想那日中毒难受,竟提前逾了界。从此就惦念上了。翘翘儿再等等我,这次出征回来我们尽早成亲!”   卫姮圈着他的颈,这些时委实都被他占上风,多想叫他也欲生不能一下。可惜自己全然招架不住,失策了。   噙着嫣红的唇角,后怕着:“李琰,成亲前我不这样了,绮绿听力敏感,观察仔细,多几次就该被看出来不同。”   前番回府后沐浴,就被绮绿睇见了一朵桃花,还发现她诃子撑好满。幸亏卫姮解释山中蚊子毒,给咬的。可总不会次次见了李三公子就落崖、挨蚊虫叮咬吧。这若是雪曼没被打发走,只怕一眼就发现异样了。   方才锦榻着实晃得动静甚大,李琰宽抚道:“她听不见,此门有隔音。”   卫姮想起自己忍不住溢出的求饶,便嗔恼:“那也不可,必须等到花烛夜交拜时!”   也是,总不好叫她未成亲便总与自己。李琰徐徐退离出来,薄唇啮了啮卫姮散落的发髻,敛眉道:“好。都听娘子的,但你也不许想老子,到时又求我。”   “才不会想你呢,大魔头。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卫姮扭过身,无有余力动弹,只仗着李琰给她清整。   下得楼去,那厢绮绿已经吃饱喝足昏昏欲睡了,瞧着小姐下来,粉面桃腮道不出的娇羞欲滴,而李琰公子亦气场清冽温柔,就有些莫名其妙的情愫。   好奇怪,这次小姐怎的唇没被辣椒吃肿,感觉襦裙被撑得似乎更翘了,像一只娉婷的鸯鸟。   绮绿顿地一个激灵清醒,紧忙起身,陪着小姐回府去了。   *   不几日,李琰果然就查出来。那红铜粉乃是毓庆宫郑淑妃给太子妃的,吃了得有半年多,然而太子妃究竟为何要听从郑淑妃的,其间渊源只怕还是她本人最清楚。   卫姮猜得果然没错,太子妃宗解玉乃户部尚书之女,宗解玉既受制于郑淑妃,那么前世父亲卫谨贪赃一案,应也有户部尚书的敷衍应付查账之责。   当真是一环套一环的。   这天天气祥和,她便特特从院子的花架上,挑了一盆葱郁的绿萝,送去东宫给太子。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啦,宝宝们晚安!   昨晚吃了一包藿香正气,吃完又饿又困,下了一碗面条吃下去,又满血复活,所以本章字数有点短哦。   -----   读者“毫无感情的催更机器”,灌溉营养液+102021-07-13 16:45:26   读者“嘉颖宝宝”,灌溉营养液+22021-07-13 13:44:41   谢谢小可爱,笔芯~! 第六十三章 水落石出   (六十三)   出太医署, 过了一道宽敞的横街,从广运门进去就是东宫。   傍晚时分,正是太子妃给太子送药服用之时。卫姮从廊上走着, 便见太子妃宗解玉一袭百花曳地宫裙迎面而来,身后跟着个双手端盘的小宫女。   卫姮今日进宫送花, 药藏局负责给太子妃送药包的女医官小敏正好也要过来, 便一道邀上同行了。   此刻两人见着太子妃, 连忙搭手一礼:“见过太子妃娘娘。”   宗解玉不晓得为何,看见卫姮便有些心底里的紧促, 然却又知是自己心虚。   脸上做温婉地笑道:“是翘翘,今日又得空来了, 手上提的是什么植物?”   卫姮忙把一簇用琉璃花盆水培的绿萝,举到跟前道:“是绿萝,听闻来自遥远的所罗门岛, 此花放在室内,可使室内清新, 易于呼吸吐纳。我想着既是好物,便拿来送与殿下与娘娘,许有益处。”   “原来如此, 瞧着甚葱郁, 便提着随我一道过去吧。”宗解玉舒口气。   “喏。”卫姮便与小敏一道站至她身后。   “喵~”忽而廊下的花丛里窜上来一只花猫, 不晓得在丛中被什么吓着了, 直往几人的脚下乱窜。   “哎呀——”小宫女端盘不稳, 整个儿趔趄发颤。卫姮悄悄用肘子抵了一下盘子,那药碗在盘内不稳,顿地滑落下来摔碎。   浓黑的药汁儿撒了一地。   吓得宫女连忙弯膝跪下。   卫姮手中的绿萝亦被晃荡得不稳,泼了半盆的水撒在那药汁之上。   忽然, 一贯负责给太子送药包的小敏眼尖,便睇见了那药汁中的粒粒细小粉末。因着养绿萝的水放久了,是带着酸的,很快那黑红似的粉末,便在药汁中变成了浅绿色。   小敏连忙道:“怕是有问题。太子的药方皆为宫中老太医们所开,素日我负责称量、包药,并无有粉末一方,且看它颜色由红变绿,莫不为铜粉?”   因着事关重大,毕竟这药包是经过小敏手中拿给太子妃的,小敏也顾不上其他,连忙弯腰用指尖捻了两颗药粉,呈于太子妃目下。   端药的小宫女叫小翠,顿时紧张起来,谋逆太子可是杀头之罪。   闻言愤慨道:“医官姐姐此话何意,宫内无人不知太子妃娘娘与太子恩爱,每日用药皆为娘娘亲自煎煮,娘娘倒入碗里后,我便一路端了过来,并无经过他人之手。莫非竟怀疑娘娘不成?”   她此话本意是要护着主儿,见不惯医官们大惊小怪的作风,一点点事儿便惊慌揣测。当然也生怕有什么责任被自己担上,因此特地强调了药只由太子妃娘娘亲自经手。   却不知后宫之内到处皆有耳目,她这番话一出来,便更坐实了药粉与太子妃有关。   卫姮亦是十二岁便考入药学的小师姐了,在太医署多年,对医药的学问颇有见地,素日常有学员们与她讨教。   此时便关切地说话道:“小敏说得不错,红铜粉遇酸水渐绿。此药久服之可使人神志颓疲,胸闷沉咳。宫中规避此物,就算在太医署,想要以之配药,也须得同时三位老太医首肯。既来得蹊跷,娘娘不如将药汁扫起,派人查查看,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呢。”   宗解玉紧着袖子,为难起来。   她心惧卫姮怕的就是这个,谁都知卫姮是卫衍正手把手亲传的医学弟子,毕竟卫老太医心细于发,身为他的孙女,只怕亦为多心审慎。   宗解玉一时只得勾唇笑笑,打着圆场道:“小翠性急,说的话常不过脑儿,只怪本宫素日对你宽仁,进宫这些日子了仍没大没小。这药方一贯都是本宫煎熬的,未曾出过纰漏,怕不是刚才那只猫身上带来的粉末。碗既打碎就不要了,快让人扫去,再重新呈一碗便是,莫因此失了和气。”   说着,便要嘱咐宫人过来清理干净。   “慢着——”,前方的拐弯处传来一声妇人沉稳的嗓音。   众人抬头望去,乃是纪皇后与大公主萧蕴不知几时出现在了回廊上。身边嬷嬷带着一岁多的小皇子萧钧,以及大公主生下的小郡主,浩浩荡荡地站着。   如今兆辞先生入宫,圣上的骨痛旧疾,在兆辞的施针与卫衍正的合力调理之下,已有日渐减轻。而太子反复不祛的咳嗽,却仍叫人记挂。   纪皇后见今日天气好,大公主又正好入宫拜见母后,便一道同往东宫过来了。   纪皇后因知道太子妃与萧钦感情甚笃,凡事必体贴入微,亲力亲为。她也暗叹太子成亲后精力退减,因此便太子妃成亲二年仍无所出,平日纪皇后也没有言语为难。不料竟然撞见了这一幕。   胆敢有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做谋逆太子御体康健的蠢事,一时满脸怒容。   这边的几人见着皇后与大公主,连忙屈膝鞠礼道:“恭迎皇后娘娘,见过大公主!”   “唔,免礼。”纪皇后点头,冷声道:“此事既被发现蹊跷,便没有不查之理。你们几个便站着莫动,本宫即刻让人将这东宫与药藏局搜上一遍!”   她既不想冤枉错怪谁,可也不想容留时间让人隐匿,要查就立时查它个措手不及。   “母后莫动怒,此事臣妾让……”宗解玉正要阻挠,纪皇后冷然在一旁坐下。她只得将话咽下,脸上的表情莫名凄惶。   只稍不过一个时辰,禁卫兵便在太子妃卧榻下的一个暗匣里,取出了几包剩余的红铜粉。   “臣妾冤枉……”宗解玉顿地心尖一颤,两行豆大的眼泪从脸颊上滚落。   然而才屈膝想要喊冤,蓦地心态却再也绷不住,跪下去道:“是罪妾的错。在罪妾下第一包铜粉时,便知早晚当有这一日,如今这一日来得早,我竟心有豁然之意,再不用忍着心,继续看殿下服用下去了!”   呜呜地,面目惨然,泣不成声。   “哼。本宫对你宗家不薄,素日也待你亲厚,太子更是与你伉俪情深。我见你温柔娴婉,看在太子爱重你的份上,连重话都未对你说过。如何你竟做出此等恶毒之事,你不知太子英明勤政,是为国之储君么?当作何解释!”皇后震惊地把药粉掷在地上。   宗解玉面伏于地,手抓着散在身边的裙裾,颤颤哆哆便把事情始末诉了出来。   却原来在宗解玉与太子定下婚事后,有一日宗解玉进山入庙上香,半道上却遭遇匪徒掠走。   虽然匪徒不知其身份,只当她为富庶千金,掠走她并未染指清白,只讹诈银票若干。且户部尚书亦很快派人将她救了回来,可到底清誉受损,若再嫁太子,恐有辱皇室尊严。   然而宗解玉爱慕太子的风华,不舍得将此事秉明,事后父亲亦将抓到的几名绑匪以别的罪名下了死牢。便以为这件事应当无人知晓,最后仍然风光绮丽地嫁给了太子。   婚后与太子举案齐眉,夫唱妇随,很是幸福。却不料一日,郑淑妃邀她进毓庆宫喝茶,却从屉中挑出一件她的衫子来。那衫子乃是她当日被绑之时所丢,因为是皇后赏赐的衣物,内衬上有宫印,却被郑淑妃捡去了。   郑淑妃对此事十分了然,掐着她的死穴,以她明知名节受损而仍隐瞒嫁与太子而拿捏,要她给太子下药。   宗解玉很是纠结过许久,终究舍不得眼前荣华与恩爱,最后犹犹豫豫做了一次。但上了贼船便难下,她一边不忍心对太子下毒手,一边却越发地受制于郑淑妃,一边日渐眷恋于太子的温柔。   只是到底不忍,每次给太子下的剂量都很少。因着心里饱受煎熬,时常辗转难眠,今日终于被发现,也算是咎由自取。只求皇后开恩,一切都是她自己的罪孽,望能对父亲及族人网开一面!   卫姮听得惊颤,没想到宗解玉竟也遭类似套路。   她记得前世,在自己被宇文宕表明心迹之时,二皇子亦将要与手握兵权的英国公府小姐窦韵定亲。大抵那次给自己下药的便也与郑淑妃有关了。   若然二皇子因为在马车里与她发生了猫腻,就不得不娶她,而娶了她,以窦家的高傲,那么二皇子与窦韵的婚事也就泡汤。同样的手段与牵制,所幸彼时李琰恰恰好在马车外,打断了可能发生的后续。   此刻看太子妃如此纠结,想来前世宗解玉的马车翻车,如果不是偶然之劫的话,很可能便因为她逃不过心中的煎熬,不肯再继续下药,而被郑淑妃杀了灭口。   卫姮因而道:“娘娘家世显赫,便进山上香,家中的马车或随行行当上也应有宗家的标识。那莽匪既绑了,岂有不知绑者为何人之理,何故要装作不识,误认为富庶千金?莫不是只为了绑走娘娘,目的在污了名节而已。不若也请人查查看,是否其中另有暗情。”   翘翘儿幼年娇憨纯挚、贪食好骄,诗词都背不全一首,如今不仅医理学得好,这人情事故亦分析得头头是道。   纪皇后心里对她舒适,只听得不语,算是默然附和了卫姮的意思。   择日大理寺把死牢中的几名绑匪提审,竟是已被抄家的孟家安排手下人所为。而幕后指使果然是郑淑妃。   真料不到一开始就会是郑淑妃做的。当日孟家绸缎贡品一案,便查出郑淑妃与孟家有账目往来,彼时郑淑妃大呼错看人心,急急扯断干系。   纪皇后在后宫同她打交道多年,也实在懒得看她做戏。没想到竟然算到了自己的太子头上,这就过分了!   大晋王朝风骨豁然豪爽,先[-祖皇帝在马背上打下的江山,身后子嗣亦丰铎,是以成年后多有明争暗斗。也就是在皇帝萧宥这一朝,因着萧宥的性情谦和醇善,才稍稍安稳些。   然而吕贵妃与二皇子通敌,可到底没有直接对太子下手。此事纪皇后决计不肯手软。   皇帝便时常对郑淑妃忍让,此事也没有忍让的余地,否则置皇后与太子于何地。连傅太后都无言开口,郑淑妃要真能成事,傅太后不干涉,可郑淑妃这沉不住气的性子,出这样的事也是咎由自取了。   皇帝仁慈心软,是舍不得杀妻弑儿的。因此便命人将郑淑妃剃度了,关去冷宫里出家。三皇子萧铮贬为庶民,发落至南蛮之地拓荒。   太子萧钦知道这件事后十分震惊,然而并没有过多的拖泥带水。他待太子妃视如己身,宗解玉的清白他自是再为清楚不过,她若同自己直言道出,萧钦可有无数种方法让她安然全身避过。   可她宁愿因为爱自己,而不忍离开,而狠心日日给他下药,也要将她与自己捆绑。因为爱便可以为杀夫找借口吗?   这样的爱莫如不要。   萧钦是果决的,心中装的始终更多是国事大义。只叹息于到底夫妻一场,昔日恩爱体贴皆为真,且她柔软懦弱、受制于人,便没杀户部尚书与宗解玉的性命,只求请了皇上,将其九族贬为庶民,发配南蛮垦荒,三代之内不得入仕为官。   而后对此事,就此避过了不再提。   这件事,起因是药藏局女官小敏眼尖,且意志坚定要查,因此尚宫局特特给予晋升两级以奖励。   而卫姮,此事也多亏她恰好送了盆绿萝进宫,否则不会刚巧被撞破,太子亦对她颇有感谢。萧钦便认了卫姮做义妹,嘱咐李琰必得好好疼惜,不允许欺负。   李琰当然无有欺负之理,他爱翘翘都爱不过来!   眨眼入夏,一年的边关换防之际又到了。七月李琰便奉旨出征,出征那天,卫姮去送了他。   还是在延平门下,清晨卯时三刻,盛京城遥渺的天空,旭日冉冉初升。李琰驾着一匹汗血宝马,魁梧身躯穿银灰铠甲,肩宽窄腰,英俊如苍松。身后跟着三十名绿雀营将士,还有两千兵马。   卫姮坐在马车里,一袭烟云撒花百褶裙,在风中微微地浮动着。李琰那边在城门下等待盖戳,便扯着缰绳向她而来。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啦!谢谢美腻温柔的小可爱们,biu~!   -----   湛蓝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21-07-14 06:44:14   读者“Justice”,灌溉营养液+12021-07-14 02:12:32   读者“草莓酱”,灌溉营养液+22021-07-14 01:51:49 第六十四章 誉满京城   (六十四)   李琰跳下马, 走到卫姮身边。挺拔身躯如琼枝玉树,银灰铠甲内是一袭青蓝的锦袍,长臂上有铜色护腕, 男子凤眸如墨般深沉,俊逸得叫人不能直视。   听说这次阿史那拙儿撺掇了几个散部, 企图与西突厥可汗决裂, 西突厥可汗不得已向大晋求助, 想来必是有一场仗要打的。   卫姮舍不得他走,白皙手指勾着他的铠甲, 寻着话头道:“这样热的暑日,你也穿得住?”   她生得美若芙蓉, 雪肤花貌,樱唇涂着红润的胭脂,黛眉勾得动人。   李琰眷恋地凝着她模样, 应道:“领兵出征,要注意军容势气, 再路上有风,也不觉着热。若闷了脱下便是!”   卫姮接过车厢里绮绿递来的包袱,交给他说:“喏, 带上它, 两套正好给你换穿。”   是她给李琰做的中衣和里衣。李琰挑开缝隙看了看, 一套浅青色的中衣, 一套蓝色的, 还有白色里衣。   她如今可是会操持针线的,不比前世,只会缝个简单的线头或者锦囊荷包。   李琰的心底温柔,眉眼之间便有甜蜜的感觉。睇了眼她手上的小提袋, 兀自沉声道:“还有呢?”   卫姮便掏出提袋里的小物件,交给他:“还有个平安荷包。上一次是用你教的字体写,告诉你我没有忘记你。这次用新的,是想说,以后那些曾经的都不存在了,我们接受新的将来和新的彼此。”   确说的是,此后的他们再不必为那些谋储之争而席卷其中了。   李琰打开来荷包,她几年前送的他还一直贴身挂着。这次是一枚琉璃色提花绣样,针线比之四年前送给自己的更要精致,用的字迹是她今世自己修改后的笔法。   连同着荷包的,还有一盒各色的水果硬糖。   李琰剑眉蹙起,亦从铠甲内掏出一个小画轴给她,说道:“这个是给你的。和你一样,也想让你记着今世的我们。”   卫姮卷开画轴,是一副坐在篝火旁的画。她披着他的戎服,戎服里露出白色的里衣小袖,娇妍的脸颊上含浅笑,发髻亦有微微湿掉。而他坐在一旁,俊帅的英姿,正在折断柴火。   是上次滚落到山谷的画面。   画得还挺栩栩如生的,并没有把自己画丑呀。   卫姮蠕着唇,柔声说:“那你早些回来!”   原本她这两天,刚好去了城外的一个皇家药园子。还以为赶不上了,幸得他晚了一日启程。   李琰渴念她,但既已说过在成亲前不再亲密,便侧过身,避过人们的视线,在卫姮的脸上吻了一吻:“要记得想老子!”   卫姮脸一红,从他宽阔的胸膛里仰起头。还是忍不住在他的下巴上也吻了一下,说:“李琰你也是,要想我。”   将军这也真是了,还没成亲便这般难舍难分。不过若自己也有如此青梅竹马的美貌小娇妻,只怕一定也舍不得吧。   将士们羡慕而又故作淡漠地扭头,纷纷把视线挪去了别的地方。   李琰兜了兜卫姮柔嫩的小肩,这就跃上马背出发了!   *   听说他去到边关之后,立时便领着兵马跟突厥散部打赢了两场仗,然后活捉了他们的虎威将军。把之前武安伯府下被俘去的一名公子和小将,给换了回来。   他的绿雀营现已从五百人扩大到了一千兵,而他与父亲李陵亦是分开的,一个去了边关一个便回京,因此李家军也都是他带着的。英姿飒爽,百战不殆,异常的威风。   因为李琰长得年轻又俊美,打仗过硬,且总是兵法蹊跷,出手狠绝,让人难以捉摸。边关军民纷纷给他起了个别号,叫他“幽荧将军”。幽荧乃为上古圣兽,性属阴,却如星辰,劈开一切混沌,意寓他亦邪亦正,却为良将。   还编了不少关于绿雀营的歌谣,传入进城,俨然把齐国公府李家的势气抬得更盛。   卫姮在盛京听说李琰的丰功伟绩,便也想去看看他,感受一番边塞的风土人情。   正好太子经过几月的调养恢复,已然清朗了。太子在朝堂上请求赴边关犒军,皇帝想想,他既遭遇了这一番波折,便前去换个心情也好,因此予以准奏。   只又担心他的咳嗽调理,身边须得有随行太医。于是卫姮便自请为随军医官,皇帝对卫衍正的孙女那是放一百个心的,遂让她与姜太医一道出发。   家中祖母大人们虽然舍不得,可耐不过卫姮的甜言缠磨,最后也同意下来。   九月上旬出发,不过小半月便到达了边关。边塞风光无垠,虽秋日草木凋枯,然而天苍云阔,十分的豁达壮丽。   李琰晓得太子前来,早早便在陇关等着了。出去两个多月,他着一袭玄青戎服,修长手指拽着马缰,身上有着风尘仆仆的凛冽,拱手施礼道:“臣等在此恭迎太子殿下!”   太子萧钦道:“出征皆为兵将,《魏公子列传》曰: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以便国家。李将军不必拘于那些礼俗客套。”   李琰棱角分明的嘴角溢出浅笑,爽朗道:“晓得太子殿下亲自犒军,无论官兵亦或军户都甚为振奋,岂能有不前来迎接之礼!”   看了眼太子后面的马车,怎么像有女眷的样子,然而却未听说过太子新近纳妃。   他已是提前叫人给太子布置好了营帐,此刻便给后勤的王猛递了个眼神,让回去给太子帐幕再准备些女眷用品,添个枕头。   王猛得令策马离开。   萧钦英雅脸庞上掖着笑,知道他误会了,却先不准备告诉他。   微风拂着帘布晃动,卫姮坐在马车里,虽则听到外面熟悉的男子嗓音,按捺不住的思念与悸动,然亦忍着不出声。   等到了军队驻扎的营地,卫姮掀开帘布,娉婷娇俏地抱着医箱从车上下来。李琰只觉着鼻息间一抹熟悉的沁人淡香,待一回头看见她,惊讶得剑眉敛起,手上的七星宝剑都差点落下地去。   然而掩饰不住的都是兴奋。   卫姮看见他,亦想念得不行,只克制地隐忍着。   因为是随军的医官,帐幕一般都设在太子的边上,但萧钦发话,让卫姮就住在李琰的绿雀营旁边。   李琰本来想让卫姮到军户村中弄个小屋,如此肯定比帐子里更要防风舒坦。但卫姮不想搞特殊,她来又不是享乐的,就仍然设在太子的营帐附近。   绿雀营的将士们,晓得卫姮来都甚惊喜。早就听说他们将军有个万般衷情的青梅竹马待嫁小娇妻了,听说姑娘生下来就圣眷隆隆,美貌艳绝无双,还有自带的幽幽体香。而将军更是自幼就喜欢她,跟在她身边鞍前马后,无有不应之理。   因此纷纷站在营房外,想要一瞧究竟。   军户们也如此,毕竟幽荧将军英俊威武,战无不克,谁不好奇令他折腰的女子为何模样?尤其是女子,因为仰慕李琰的风范,听说他未婚妻随太子犒军,便忍不住好奇打量。卫姮有时抱着盆子与绮绿去湖边濯衣,也能够遇见姑娘们搭讪。   她如今的性子易于相处,因为懂得医理与妆容,和姑娘们分享得融洽,很快便为自己揽得了好人缘。   下大雪的天,雪花似鹅毛般地从天空飞落,夜里戌时,各营房熄灯就寝。李琰因惦记着卫姮冷,便给她加了床新褥子送过来。   帐中炭火却烧得暖,卫姮哪里会觉得冷,她的床褥已经软乎乎的了,再加一床都快要像窝在棉花里。   此刻正坐在床边叠着衣裳,一袭水色中衣娇挺,随着动作一迎一颤的。因晓得是李琰,她便也随意。   绮绿在隔壁小帐里已睡下,女子的寝帐与将士们的营帐隔着道土墙,是为幽静。李琰抱着她的腰肢,两人静悄悄亲吻了好一会,亲得卫姮娇吁轻喘得抑不下来。   李琰俊逸脸庞俯下,抵着她白皙的额。卫姮的锁骨下风情傲美,李琰知道把唇埋入其中的柔香,似永远也掌握不着的边际,软韧而甜美。然而现在得忍着,都说了不再成亲前过界。   大手便兜着卫姮的腰谷,沉哑道:“翘翘儿一来,搅得我军心不宁。我得快些把这场仗打了,早日把你送回京!”   到底是搅得军心不宁,还是他自己。明明她和大伙儿都和睦有爱相处着。   卫姮伸手一探,果然那坚硬铠甲下的某处又嚣张得骇人,她便嘟唇道:“我看是李将军自己不宁,莫怪他人身上。”   那莹莹柔荑触碰,顿地让李琰焦渴难捺,李琰亲着她发髻:“不做,便给我疼爱一会可好?”   “唔。”卫姮心下亦思念他得紧,只是此处隔音不足,便只默许他看一眼。   李琰便勾开她的小衣,健硕身躯将她伏向身后的小榻,薄唇啮咬了上去。很快没半个时辰,卫姮的锁骨下便一片儿津甜娇颤,而他的袍服下,亦张扬得无敢直视。   卫姮便心软说:“你若是打赢一场仗,我便帮你消一次好了。”   李琰勾唇笑笑,宠爱地抵在她耳边,轻哂道:“好翘翘儿,小看你夫君的耐性!”说着小心将她的被角掖好,让她就着暖起的身子睡下,自己起身出了寝帐。   隔些日又下了场大雪,是夜,鹅毛落雪纷飞,乱花人眼眸。李琰突帅四千兵马,从兆邑山出发,乘夜袭入庸郡,直击阿史那拙儿的部落。   下这么大的雪,阿史那拙儿瞧着必无有啥事,正与被他招揽的几个散部大公在饮酒作乐。他杀了阿史那奎其,霸占了他的两个女儿椒敦和莫珣,不仅部落里的女子随意沾惹,还命两个郡主在旁陪酒。   这二年,西突厥内部由于连年征战与内乱,再加霜冻干旱等天灾,使得民疲畜兽,许多的部落都暗生异心。如今阿史那拙儿野心灼灼地想要与西突厥可汗对抗,人心早已泛散,正是歼灭势气的大好良机。   李琰杀到的时候,震得他们措手不及,等到反应过来要抵御时,太子已在后方迅速命勇毅侯府柳将军,率领五千兵马包操而来。一场仗密谋得紧促,打得更出奇制胜,连着阿史那拙儿在内的三个部落大公,都被李琰活捉回了汉营。   椒敦和莫珣两个郡主,连夜投奔向了西突厥可汗。按着辈分,她们俩应称可汗为表哥。西突厥自知大势已去,那些散部早已当面一套背地一套,只是留给一个虚名头在此耗着罢了。   因此去信与大晋王朝,愿将小王妹与大晋和亲,甘为大晋王朝的朝奉国。请求拿回阿史那拙儿几人的性命严办,且签订百年交好不战盟约,自此退出十五郡以外的距离,由大晋王朝设立都护府。   皇帝萧宥在京中得知喜报,遂允,又命御史回函,将赐封其小王妹为太子良娣。   太子萧钦对此无异议,等他回京后,他也将与纪皇后母家的小外甥女完婚,册封其为太子妃。萧钦自从经了宗解玉一事后,便对儿女情长不再上心了。这些都只不过是平衡皇权的手段罢,而他与他心慈醇厚的父亲也不同,后宫之事已波澜不惊。   卫姮当夜只听得关外杀声震天,火光熊熊,自晓得是李琰带兵密袭突厥后,便一直守在帐中不得眠。   直听到熟悉的马蹄声在外头响起,漫天的皑皑白雪下,只见李琰一袭银白铠甲在风中发光,而他的剑鞘上还带着点滴残余的血迹。   她也顾不上其他,见李琰跳下马来,便连忙迎了上去。李琰长臂兜起女人身姿,箍在怀里抱住,当众吻了一口卫姮嫣红的唇瓣:“翘翘儿,接着该是迎你入门了!”   时近年关,卫姮随了太子先回京。等李琰边关的事情处理完,回京复命受赏时,已是次年的二月。   年轻武将英挺的身躯,站在太极殿前述职。皇帝萧宥朗笑道:“李家三子赤胆忠心,雄才大略,军功卓就,特赐封你为三品怀化大将军。然朕不能赏你太多,得分批慢慢地赏。你与卫家长女翘翘情投意合,如今也已到了成亲的年纪,朕便赐你开化坊府宅一座,你们择良辰而婚吧!”   “臣叩谢吾皇圣恩!”李琰拱手抱拳。   齐国公府如今的势气焰盛,俨然比当年英国公府窦家最鼻孔朝天时都要更加,然而现在皇帝倒不再忌惮了。只因傅太后经过郑淑妃一事后,也不再存着与皇帝互相制衡的心了,退一步海阔天空。而且新晋风光无限的李家三房两位将军,也没有这种钻营的心思。   随着府上的公子们渐成亲生子,很快也要分家了。国公爵位是长房承袭的,李家长房自然留在原府,而二房广阳公主将与李家二爷另设驸马府。三房若留在府上亦可,但皇上既有御赐了新府邸,却更是好事一桩了。   赐下的宅子在开化坊,乃是当街的奢豪门面。原是个新宅,因一个商户买去之后逾矩而建,只得把地卖回给了朝廷。皇帝本意是要赏赐给李琰前世的那座大将军王府,可府内多年无人居住,或已失修,便正好将此新宅赐下。   李琰也不想要什么大将军府,他怕不会又打雷下雨之类的玄机,把好容易折腾安稳的日子,又给穿回去了。他还想跟卫姮恩爱情浓,过好之后几十年的小家小庭呢。   因着要与卫姮成亲,便抓紧赶工开始装修府宅。正院是留给李陵与云瑶住的,李琰给自己挑了个十分适宜的舒馨院。   院子离着父亲的正院有些距离,而又花鸟怡情,院中一簇小池塘,六月时莲花盛开满池,是卫姮喜欢的风情。   书房与厢房是要设在隔壁的,这样即便自己在书房办公,卫姮也不会离着很远。又准备了洗漱浴身的舒适水房,因晓得卫姮有爱泡澡的习惯,每每泡完澡,可能还有些其余的恩爱项目,浴缸便也置得十分宽敞。凡是她喜欢的,李琰他都给预备得体贴周到。   婚期定在了八月中秋节后,卫姮也忙着裁备新妆呢。一袭青绿色的婚服,要漂亮也要大气;还有须佩戴的金银琉璃等首饰,哪一样都不能少。   不是都说她美吗,她还未恃美而骄过。今世她要嫁得风风光光,绮丽绝艳地誉满京城。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咯,谢谢小伙伴们的支持,鞠躬感恩!   这篇文因为设定的原因,后面配角便没有展开写,只把男女主角的故事写得美满一点。这就快要完结啦,真的特别感谢每章订阅留言支持和营养液灌溉、投雷的小伙伴们,超有爱的!   谢谢大家~   下篇文写《执子之袍》,白切黑男主X黑心傻白甜女主,在专栏里,求预收哦~!   -----   淡定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21-07-15 00:10:16   读者“张征达”,灌溉营养液+22021-07-16 20:04:55   读者“yan25”,灌溉营养液+252021-07-15 20:31:15   读者“毫无感情的催更机器”,灌溉营养液+102021-07-15 12:49:12 第六十五章 良辰吉日   (六十五)   宅子布置倒挺快, 因为是新宅,只需把所要的细节改进好便可搬进去。   李陵一家本预备六月入住,恰好六月初李绯与靺鞨王子宇文宕成亲, 便等着她出嫁之后再搬,好使齐国公府上更热闹些。   李绯被封为远宁公主, 所以是在傅太后的慈安宫出嫁的, 待择吉时, 将在太极殿前按制行公主和亲典礼。皇帝御赐嫁妆丰厚,包含金玉珍宝、精美饰物、绫罗锦缎、医书药方等, 以显对她的重视。   能得天[朝-上-国公主和亲,虽然出自广阳公主之女, 然皆为皇室之亲,让靺鞨那边欣喜万分。宇文羯特派了国舅和亲王叔,携贵重礼物数十车, 随同儿子宇文宕浩浩荡荡前来迎娶。   李绯在齐国公府时就哭了几天,入宫后想到这就要出嫁, 又抱着广阳公主和傅太后哭个没停。她是没想着要嫁去那么远的,但能让广阳公主说什么呢?   叫她无事生非陷害卫姮,若然没有球杆故意去绊马蹄, 她也不会摔下马背, 被宇文宕所救。先前的太子妃宗解玉出事后, 她如今便能入东宫做个太子妃太子侧妃什么的。   还不是她自作的?   然而想想宇文宕, 终究也是个承袭宝座的王子, 生得浓眉长眸,高大魁梧,遇事沉稳耐烦。临婚礼前几天,宇文宕担心李绯难受, 还提前差人给她送了只毛绒绒的小银狐,给她当伴宠。从对李绯的这份心可看出,应是个可托付的良婿。   且靺鞨虽旷犷,然而土地肥沃,是吃不到苦头的。广阳公主这才反而心宽了。   喝闺女道:“好了好了,甭再哭,哭花了妆容,难看的还是你自己。痛不着别人。”   哼,都要走了娘还这般刻薄,她自己也眼眶红红!   算了,李绯也算满意了。反正大晋就是她的后盾,她母亲广阳谁都不好惹,她三哥更厉害,谁敢欺负她,派个几千兵马过来,就把他们灭了去。   李绯攥着卫姮的袖子,又哽了哽嗓子。呜呜……看来以后还得和卫翘翘靠近乎,毕竟她丈夫是自己三哥,手里握着那么大兵权。   卫姮进宫来给李绯做女伴团,穿着浅粉绿的襦裙,夏日衣裳轻薄如烟,勾勒得她曼妙婷美的身姿。   李绯知道自己比不及卫姮动人,现在不及,幼时不及,哪怕是在卫姮吃得脸蛋圆润、肚子鼓起的时候,李绯也不及她的珠圆玉润和娇媚纯挚。   李绯哽咽道:“卫翘翘,我这一走,就没甚闲工夫同你一争高下了。你最好和我三哥早点儿成亲,别到时候我当了王后,生下小王子,回头把你比过去!”   卫姮凝着李绯扑满妆的脸容,其实李绯长得也美,只被娇宠惯了,便总与自己过不去。若卫姮也按着前世的性子长大,此刻两人应该撕扯得没法儿和解吧。   如今却是豁然的,应道:“李绯你当便当,生便生,自己觉着好,莫不为最自在。非要比较来比较去,有何劲。你以公主之身远嫁,若过得幸福,大家都欢欣。再则日后我是你亲嫂子,可受不了你暗地再使一绊。”   说得李绯脸红,嗫嚅道:“好个翘翘,你嘴真毒。秋后算账,以后能别提那一出了?”   因为绊了一跤,不知道挨过多少人批,光三哥冷厉的眼神就够她矮下去半截。   这便被糗得忘记了怎么哭。   那厢尚宫局女官们过来,把她引去前朝的太极殿,行成婚典礼去了。   太极殿前光明敞亮,汉白玉台上李绯与宇文宕一人攥着大红囍绸的左右端,听皇帝跟前的大太监昌德宣召贺词。   卫姮迎风陪立一旁,看见李琰亦骑着高头大马,候在台阶前的广场上。   这次李绯出嫁,皇帝安排了她兄长李瑞和武安伯府的明威将军一路护送。本来是要安排李琰的,只李琰新宅尚未搬迁,且八月亦要成亲,走不开。便只命他随同护送到洛阳以北,再先行折返回来。   从去年落崖到现在,已又过去了一年多。李琰就一直遵守着约定,没有越轨到那一方面。即便秋冬时卫姮去边关犒军,两人也仅是在无人之时耳鬓厮磨。   三月朝花节时,李琰送了卫姮几颗难得的花种,在清风徐来酒肆请她用了顿午膳。问卫姮喜欢什么样的花架子,以及还有哪些需要吩咐的。   卫姮倒没那般吹毛求疵,答他说没有了,琰将军你怎么布置都好。李琰听得动情,那三层阁楼上的小风旖旎,最后便解开卫姮的香衣,很是疼咬了好半日。他惯穿着青蓝色的戎服,那浩瀚的长龙在袍服下张扬,卫姮就用手给他套了一次,湿得满身。   请客吃饭倒没把他二人的约定破坏,只把绮绿和巫旋两个吃得逐渐局促起来。瞧这咄咄逼人的主仆二个,没准来年还得亲上加亲的再来一次喜宴。   此刻太极殿前清风拂面,看到李琰熠熠的凤眸眺望上来,仿佛在说:“卫翘翘儿,又生生耗等了这些光阴,我等不及娶你了!”   看得卫姮心弦噗通,微微侧过妩媚的桃花眸,假若看不见。   *   八月二十乃是良辰吉日,寅时未满,卫姮就被拉起来梳妆打扮了。新嫁娘要做许多道上妆的工序,最先是沐浴,开脸,擦净长发,再束艳青小衣,裹上中衣后,便要坐在妆台前绾发。   梳一笼雍贵的牡丹髻,坠以华丽的彩冠,上插金枝步摇,珠钗珍宝。双耳坠蓝宝石双喜衔珠耳环,她的每一样首饰都是金贵夺目的,就连嫁衣上的丝丝针线也都用料讲究。   傅太后爱重翘翘儿,赏赐珠宝美玉数盘,特地拨了身边得力的阐嬷嬷和苏嬷嬷,以及尚宫局的梳头姑姑过来,以扶送她出嫁。   描完黛眉,又在额心上点了一钿芙蓉。她本生得天姿国色,再这般精细一梳妆,越发美得艳色绝世,芳菲妩媚。   婆子又拿来隐秘的画本给她看,一页一页地说讲给她听,生怕新娘子洞-房-夜不晓得服侍郎君。卫姮看着那些繁复的描绘,再有婆子的一番形容,暗叹浑没有李琰那英武猛将的骁悍,却仍然听得脸红。   家里的长辈们一宿都没怎么休息,从小就疼爱翘翘儿,如今要出嫁了,这是一桩多大的事啊。   天擦亮时毕氏和二婶送过来一碗莲子桂圆八宝粥,包含早生贵子的吉祥之意,然后又几颗桂花味儿的包心汤圆。   汤圆皮薄白嫩,轻轻咬一口软糯醇甜,馨香入脾,八宝粥亦甚暖胃,但是没小菜。因着今日必要很忙,怕吃了咸味口渴。   顺安侯府的伙食是顶顶好的,卫姮这一嫁人,日后可就不常能吃到了。毕氏本想把一个家生的厨子派去陪嫁,被卫衍正给拦住了。   卫衍正老头儿眼眶红红的不允,毕氏问其原因,卫衍正道,若是好吃的也跟着去了,哪里还记得回来?得让姑爷在这边吃着对味,记上了,日后时不时便自己带翘翘过来用饭。   毕氏听得十分有道理,难得地夸了一回这贼老头的心计。在后宫诊了一辈子的脉,好赖是学了些有用的。   卫姮带走奶娘和绮绿一起陪嫁,她原本是想林雁姨母也跟去的。但林雁姨母说想搬去庄上住,因为崇尚那里春耕秋收、放目青山旷远的农田生活。   卫姮记起前世,林雁姨母也选择去了农田。她这一辈子未婚娶,管账做事干脆利落、一把好手,即便祖母为她介绍了许多不错的姻缘,可林雁姨母始终无意这些。   在卫姮心里,林姨母和奶娘都算半个娘了,当然尊重林雁姨母的心意。遂命人在庄上为林姨母新置了宽敞的宅子,以便她进去舒心生活。   只把老夫人毕氏和二婶万般的舍不得,毕氏捂着卫姮白皙的手心,一贯大大咧咧的壮硕妇人,生生掉下来许多眼泪:“都怨祖母不好,从前疏漏,引狼入室,又碍于当年的情面,许多话不好扯开了说,险些苦了你的人生。幸在一切亡羊补牢,如今择了这门亲家,你公公婆母俱是京中口碑上乘的好人,祖母也总算宽了点心。否则掖在心中,时常想起来,便愧责难耐。”   卫姮出嫁过去后,哪里会吃苦。她的嫁妆厚重,母亲留下来给她的、侯府里的,她幼年在钱庄存下的钱和利息,还有郡主身份的禄米宅田,以及父亲亦给了她厚厚的一叠银票。   那是卫谨一生的所得,卫谨说他这一生也仅得卫姮一女,却多有疏漏和愧欠,所以就都给她当嫁妆了。   然而过去的不再提,庆幸今生避过了侯府抄家的一劫,今后都应当是安顺如意了。   卫姮自己没哭,反而连忙去安抚毕氏和二婶。生怕把新娘子妆色弄花,两个妇人也赶紧破涕为笑。   巳时一刻,吉时到,外边李琰的迎亲队伍便踩着时辰来了。   李家聘礼异常丰盛,洋洋洒洒红妆十里,从他开化坊的府邸过来,一路意气风发,引来多少百姓围观。   毕竟是大晋朝艳冠盛京的美人儿,与军功卓就的怀化大将军成亲,谁人都想慕一眼芳泽,沾沾这喜气!   李琰身穿绛红色金绣鸳鸯锦袍,发束华冠,面如皓玉,魁梧的身躯高坐在骏马上,好不英俊迷人。   到得卫府门前一看,果然这阵仗浩大。卫姮书院的那些姐妹,还有太医署的师姐妹来了不少,还有其余几个世家的小姐、少夫人,三个嫂子,卫怡,三个堂兄……啧,哪个都不好对付过去。   庆幸自己提前安排手下弄了几车的铜钱,方才一路的障车礼撒过去,也还剩下足够多的可用。   如今他已然把威胁与障碍都去除了,便今日奢豪铺张,他也一定要给自己的女人足够风光。   卫姮,这个他恋了两世,也与他相爱相伴两世的娇娘子!   李琰先二话不说,叫巫旋和几个副将过去,给守门的姐姐妹妹嫂嫂们,各个发了双份的障门礼,然后又送了三副昂贵的马球杆给卫姮的堂兄。   大晋男儿擅马上功夫,谁都爱好有一副好球杆。   李琰剑眉凤目,晌午阳光打照着他俊逸的脸庞,叹道:“各位姐妹嫂子和大舅哥,今日良辰美景,恰吉时迎娶新娘,望把门让予一过,迎了我翘翘儿出门!”   咿——,发两份礼钱就想过路,没这样轻巧的。   大师兄卫泽牵着虎头虎脑的小儿子,朗声接话道:“李琰,你自小与我二弟卫沄关系甚洽,可没想到几时我们翘妹妹却被惦记了去。你当知道她是我们家的娇宠,今日迎亲,既送来这三副球仗,可就意味着将来若不对她好,便用此来仗罚你了。”   李琰笑道:“岂敢,我在翘翘跟前俯首帖耳,爱她至死不渝,岂有不疼不护她之理。球仗是心意,多谢三位舅哥成全,还望之后将翘翘交由我爱护!”   他声清气冽,莫名几分江湖又或沙场上的倜傥桀骜,却把话说得这般浓情蜜意,仿佛吃了蜜罐子来迎亲的。   果然是传闻中的,追了卫姮师妹很多年的忠犬竹马么,可听说乃是杀人不眨眼、出师必捷的幽荧将军啊,听得对面的女伴们纷纷低笑起来。   门前的一位嫂嫂便道:“李琰将军莫急,可没这样轻巧给你成全的。你且以中秋和良辰为梗,先做两首催妆诗,好生催促下我们的新娘子上妆吧!”   李琰自然早有所准备,略微蹙眉思量,很快便给念了出来。   大家都知道他文武兼得,考这些只怕难不住他,便有师姐又道:“听说李将军对我们卫师妹情比金坚,我们如今考你十道题,你皆必须在我话音落下时立刻接上,答过了这便放新娘子出来,何如?”   大晋男子求娶新嫁娘,莫不有考问答题的环节,为要使得新郎婚后对新娘起居多有照顾。   就不知这一群师姐师妹,是要出甚么蹊僻的问题。   李琰勾唇笑笑,遂应道:“师姐但问便是。”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啦,感谢亲亲们,鞠躬笔芯!本章送30个红包哦~   -----   甜甜圈小姐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21-07-16 22:22:57   湛蓝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21-07-17 06:44:06   49764114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21-07-17 09:24:28   读者“”,灌溉营养液+402021-07-18 14:29:51   读者“dawn”,灌溉营养液+62021-07-18 10:55:07   读者“”,灌溉营养液+52021-07-18 00:10:19   读者“筚路蓝缕”,灌溉营养液+102021-07-17 23:30:01   读者“小饱”,灌溉营养液+202021-07-17 19:57:39   读者“嘉颖宝宝”,灌溉营养液+12021-07-17 06:32:06   读者“儿茶”,灌溉营养液+202021-07-17 01:37:34   读者“草莓酱”,灌溉营养液+52021-07-16 23:54:48   读者“Justice”,灌溉营养液+12021-07-16 22:51:57   读者“l.x”,灌溉营养液+102021-07-16 22:23:31 第六十六章 惊喜临至   (六十六)   看李琰这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师姐可得好生琢磨下问题了。   片刻,师姐轻咳问道:“记得卫师妹七岁时曾送了太子殿下一纸樱花书签,太子收了。在那之前, 她还对了两句诗,在京中传得出名, 李将军可知为何句?”   虽然那会儿卫姮吃得珠圆玉润又不开窍, 但太子殿下收了她的礼物, 此后二人相处融洽,太子亦认下她做义妹, 因此提起来并无有什么。   只不过在今天李琰求娶之际,提及另一个男子, 却属实有刁难他之意,欲在刺探他的度量。而且据说他那会儿并不在京中,喜欢卫姮也是在卫姮入了书院之后, 且看他如何答得出来。   李琰兀自气定神闲挑眉笑笑,那一年的事他记得太清楚了。   十一岁从外祖山门中回来, 心中正好做了打算,为了不使今后再与卫姮纠扯不清,他决定只远远旁观她, 看着她能避开祸事就好。进京却就听说了她那一连番可笑的举动。   但也要谢那一番闹剧, 否则她如今又怎能回得来?   李琰勾唇答道:“两个黄鹂鸣翠柳, 日啖荔枝三百颗!”   不晓得为何, 这样不搭调的诗句从他口中说出来, 竟有几分诙谐的宠护意味。   门前的师姐妹与嫂子们忍俊不禁——挖这个久远的料子可难了,还是姐妹们今早在商量对策时,勇毅侯府柳若珍突然想起的。没想到冰雪聪慧的卫姮师妹幼时那般可爱,更没想到, 堂堂一沙场征战、金戈铁马的李琰,竟然也能晓得这两句。   师姐不服,即刻又问:“说出我们卫师妹最喜欢的三道菜名。即刻就说,胡乱瞎蒙可没用,我们这儿都有谱的。”   这个更简单了,李琰对卫姮的胃口十分晓得。只是她喜欢的那么多道菜,该怎样数典型呢,他猜卫姮应当也不会刻意给的答案太泛,便列了几道她在清风徐来吃过的:“酱香烤牛柳、麻辣尖椒鸡丝、蜀味串串锅、番茄胖头鱼汤。”   特地多念了一道。   师姐让人对着书签一看,还都有。算了,放过又继续:“我们新娘子喜好种花,她的花架子都如何摆的?”   李琰应道:“矮个的在上头,开花的在架子中间,常绿阔叶植物多在架子下头和地面摆放。”   师姐咋舌,又再问:“师妹洗脸用的水温,怎样的为适宜?”这下够难了吧。   李琰面不改色道:“第一盆温水,用手指拂过水面,暖中微带凉,使得毛孔舒适,第二盆清水,净完肤在脸上拍打若干。”   这些都是卫姮的生活小习惯,一直延续到前世的成亲后。没想到李琰竟然都有注意,她原还以为,他对她并不多上心的。   卫姮已经站在门内候着了,听着外面的李琰对答如流,忍不住弯起唇角,几分恼与爱恋。   ……   一连串十个问题考完,李琰皆听罢即答。   师姐今日挑选问题,刻意避开了可蒙对的喜好和颜色之类,没想到李琰连这些细节都能答上,简直都要怀疑卫姮事先有和他通过气。   然而问题是今早才即时敲定的,通气并不可能,想来卫姮在边关犒军时的生活习惯,他怕是多有观察。就连挡门的堂兄们也都觉得,此刻便没有不开门之理了。   一个稍小些的师妹便淘气道:“再来考李将军一道,将军便说说我们卫姮师姐的优点,和你自个最大的缺点吧,答得好便让你过去!”   卫姮在门内,不自觉竖起耳朵听。   只听李琰清润的嗓音答道:“卫翘翘人美心善声甜,学医而不怠,聪慧又温柔,浑身上下皆为优点。而我心里,她爱我便是最珍贵的点。我最大缺点是没她不行,生怕不要我,几天未见便想念。今次良辰吉日,还望各位姐姐妹妹成全,把门一开,让在下把新娘子迎过门,早日恩爱厮守!”   一番话说得,不仅小师妹,连成过亲的嫂嫂们都听得脸红了。这李琰瞧着冷傲不羁,清宽的肩膀也似随时敛着杀气,可委实皮厚。她们自个儿出嫁时,郎君在门外的催促已够直白了,不料他还更甚。卫姮嫁了他,再日日宠下去,真该貌比嫦娥呢!   因此心服口服把门让开,放里头的新娘子盛装华服地盈盈迈步出来。   卫姮梳着雍贵的牡丹髻,坠满了瑰丽璀璨的珠钗宝饰,白皙的额心点着芙蓉花钿,朱唇艳如夏日红樱。   绮绿用一面鸳鸯小团扇遮挡着娇颜,傅太后派来的两名得脸嬷嬷扶着卫姮上马车。   李琰高坐在马背上,凤眸睇她一眼,但瞧着珠光宝气,艳-色动人,心弦堪堪地一悸动。英俊脸庞也微有赧红,他可从未当过那么多人面,对她说出这般肉-麻的情话儿。   但得今日之后,她将便是自己名正言顺的妻子了!   低喝一声:“启程。”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便往朱雀大街上踅去。   从安仁坊到开化坊,绕至一个时辰后,便进到将军府门前。李琰一袭金丝刺绣红袍先下马,将大红花绸的一端递给卫姮,卫姮伸出白嫩柔荑接过,风光绮丽地下得马车。   正院厅堂里,李陵与云瑶夫妇已经在八仙椅上翘首等待多时了。眼瞧英姿倜傥的儿子领着新娘翘翘儿进门,不禁满脸都是欣慰。   这小子自幼毫无隐瞒对卫姮的情意,而今终于娶得心上人,尤其夫妇俩亦尤其喜欢卫姮,此后一家四口自当和睦融融,安心吉庆。   三拜过天地、高堂与夫妻交拜后,新娘子送入洞房,新郎便被拖去应酬喜宴。   从午后开始摆酒,等到入夜,各家的官员们散去,剩下的军中同僚与将士们可就不容李琰敷衍了。蒸白酒与花酿轮着上,李琰虽然能喝不少,平日却鲜有放纵,即便私下已服过清宁散,等到散场时,仍然被灌得双眸泛红,醉意朦胧。   闹洞房是必不可少的,将军高大身躯微有踉跄被推进门来,奶娘嬷嬷们催促着他做却扇诗。   李琰做了一首,待卫姮把面前的团扇取下来,但见新娘子面若桃花,翘鼻朱唇,娇艳欲滴,平日已美得惑人,今日这般浓妆细描,含羞怯怯,更只叫屋里的人们俱都惊叹。   军中男儿们豪放,嗓门又大,起哄着要将军与少夫人喝交杯酒。喝了还不够,还得双方哺入对方的唇中,饶是卫姮已经历过一次与李琰的成亲,也被这气氛烘得进退不得。   丫鬟端上来早生贵子甜馅汤圆,卫姮叼了一颗汤圆在唇边,李琰英俊的脸庞凑过来,将剩下的半颗咬去。那馅中的蜜汁儿沁入二人的心间,方才把众人闹过瘾。   时辰已晚,新娘子也该歇息,不好搅着人春-宵一刻值千金。将士们被主事嬷嬷轰散出去,关起了囍房门,这才只剩下二人灼灼相视。   李琰的眼中似燃着火,倾身抱住卫姮小腰,沉声道:“以后就是夫妻了,你我一世相守,再不分开。”   卫姮还不算太累,中间婆母云瑶怕她饿,特地送了碗埋荷包蛋的和顺面。又叫了有技艺的嬷嬷过来,给她按揉了肩和腿,免得她累着。面汤里加了些应景的女儿红,此刻她桃腮儿似胭脂柔媚,气如芬芳。   娇嗔李琰道:“郎君你今日情话说绕嘴了,到此刻仍停不下?一身的酒气,我替你宽衣,去冲个水吧。”   女子莹润的指尖才抚上男子硬悍腰间的玉带,李琰便反揽过去,制住卫姮的手去宽解她的丝带。   “我说的皆为心中所想!良辰美景冲水做甚,我想吃娘子的甜汤圆,肥翘儿你喂我。”李琰借着迷乱的酒劲,肆意吻着卫姮的鬓发道。   很快卫姮便被李琰去下了小衣,硬朗身躯倾覆而下,倒在大红的喜床之上。   隔着朦胧的鸳鸯锦帐内,只见浪潮翻涌,如-胶-似漆。已经又是一年多未曾有过了,仿佛又回到了最初的娇涩,他的酒劲所带的灼热,似也全然烧着了她。   卫姮忍不住嘤咛地叫了几声“郎君”,大红的床单上扑着一面帕子,帕子都染湿了一整片,她遇见他便是柔情似水。李琰亦被卫姮缠得心魂出窍,卫翘翘儿你就是个妖娆的小妖精。   已是夜里子时末了,李琰起身,遂用桌上削水果的小刀在臂上划了道口子,滴了几滴血下来。   卫姮明白过来他何意,虚软地掩着小衣坐起身,然而已拦不住他滴下了。只见鲜红血迹已在湿润的帕子上晕开圈儿。她忙羞涩道:“如此明日被婆子看见,必会说我怎的那般……与你放-浪。”   须知大多数女子花烛夜皆是生涩,夫妻行事过后,帕子上只有几道干涸的红迹。岂会像这样在湿地散开。   晓得她学医的讲究得多,李琰含笑宽抚,兀自揽着她躺下道:“莫非今夜只一次么?娘子快乐就行,你我夫妻恩爱,阖家上下自是乐于所见!”   果然下半夜又行了两次。抑着他太久,忽然同床共枕,便刹不住悸动。卫姮的腰肢被抬得,像是一夜间少腹都圆润了不少。   隔天清早醒起,去给公公婆母请安。婆子取了帕子去,但见着其上的痕迹,便猜晓了公子与少夫人的融洽,心中自是欢喜不已。忙不迭地拿去正院,向夫人讨赏去了。   云瑶在正厅里已备了丰盛的早点,另有两个厚沉的大红包。眼见李琰与卫姮从舒馨院过来,新娘子面容含羞如花待放,儿子俊逸身躯携风翩翩,两个恁的登对。想到婆子刚才的回话,自是暗暗捺下欣慰。   对卫姮道:“我没生养女儿,自幼见着翘翘儿便喜爱得紧,如今你嫁与李琰,我与你父亲李陵便只将你当做女儿一样疼爱。年轻人困觉,日后便怎么舒适怎的来,三日新婚之后,这些晨请之类,都可免了不用罢。”   “谢母亲,儿媳请父亲母亲早安。”卫姮连忙谦恭地鞠了一礼,她与婆母日后的相处,自是十分融洽的。虽前世未与李陵打过交道,但见李陵沉稳宽和,也是个甚好相处的长辈,不觉含笑牵了牵李琰的手指。   因着边关战事平定,西突厥已退出十五郡开外,皇帝特特赏了李琰很长的婚期。这些天便都在家中陪着她。   他给她挑选的舒馨院,在宅子的东北面,光照充裕,空气怡然。院前有一簇荷塘,五六月荷花绽放,“一番荷芰生池沼,槛前风送馨香”,一定十分的美。还有用名贵象牙木给她凿的花架子,硬实的质地,不怕雨打风吹,诸多细节之处皆叫卫姮感动。   三日恩爱缠绵,夫妻间无有不尽欢。满三日回门,老夫人毕氏早就翘首张望,在家中等待不及了。   看见门前马车停下,李琰牵着翘翘儿的手下来。几日的功夫不见,怎的翘翘儿就像焕发了新颜,一双眸子像绽着光似的。毕氏心下清楚,晓得姑爷爱宠她,也听绮绿说了李家公婆的宽容和乐,笑得自是合不拢嘴。   卫衍正老头儿也想开了,看来这个李琰小子尚算可托付,便暗搓搓命厨子准备了一桌丰盛的美食。   不怕吃过瘾了,不想着带翘翘常回府来。   他自然不知道李琰背后身家了得,还有江湖上多少桩子、酒肆无数,甚么美味佳肴未见识。只心知他们俩老人疼爱卫姮,李琰自然会常带她回来看看,几条街子的距离,实为方便。   时日飞梭,眨眼年关又至,靺鞨那边传来信函,说远宁公主怀上了喜脉。   李绯亲自捎书与母亲,在信中极尽婚后日子甜蜜满足之词,这可不把广阳公主激动得,逢人便说起。   又对卫姮道:“翘翘,不是二伯姆催你,你与我们绯儿自小不相上下,如今她做了王妃,又怀上子嗣,你少不得也要加紧些。否则那丫头择日回京,指不定又该多么扯高气扬了,制不住她骄盛!”   卫姮听得抿唇好笑,广阳公主真是,说话风格多年不变。明为关心,实则随时不忘张扬自个。其实想想,李绯嫁给宇文宕更好,若是依前世那般,嫁给了不喜欢她的太子,未必过得如此满意。   只她与李琰对待宝宝,多有随缘之意,并不那般着急。   新春佳节一过,因着战事平定,皇帝萧宥便启动了建造新宫的想法,认命父亲卫谨为将作大臣,开始起草图纸了。   三月在御马场举行了一次马球赛,齐国公府由大世子李璟夫妇、三公子夫妇李琰和卫姮组成一队,对战勇毅伯府的四人。   卫姮的马上功夫还不错,先前去边关犒军,也常在天地间纵马练习。只骑着骑着,怎的忽然胃中翻滚,不由得驻在原地,捂住嘴,苍白着脸颊。   李琰本在一丈开外与她接应,但见着她似有不适,连忙弃了球过来安抚。   卫姮见他过来,莫名地就想靠在他宽阔的肩头,寻找慰藉。   那场外的勇毅侯府老夫人见状,不由得对顺安侯府老夫人毕氏道:“你家千金卫姮,可是与姑爷有了?”   毕氏听得咯噔一下,可不,怎瞧着翘翘儿脸颊柔润不少,还以为是姑爷宠她,宠得丰腴了呢。这干呕难受莫不为有孕征兆么?   心下嗔怪,这丫头自个儿便为医官,怎的日日为他人诊脉断药,自己却给疏忽了去。   叫下场来,拜托随行的陈太医给诊了一脉,果然是喜象,已然怀有两月的身孕了。   也是卫姮,因着夫妻二人多有缠绵,难免忘记关注月事。这一惊诧,才发觉有段日子未见葵水造访了。   当下脸颊红润,几分失措无助地望向李琰。   李琰一袭修身常袍站在旁边,表情从紧张到溢满惊喜,将她裹进怀里道:“好翘翘儿,是我们的骨肉来了,这样悄然而至的惊喜!”   男子言语低柔,靠近着的胸膛,能听见彼此悸动的心跳,想要好好疼爱那只小宝儿。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啦!   谢谢宝宝们,比星星~!   ------   小种子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21-07-19 08:39:01   读者“嘉颖宝宝”,灌溉营养液+12021-07-19 05:21:52   读者“Mia”,灌溉营养液+252021-07-19 01:02:48 第六十七章 『完结章』   (六十七)   两边的府邸, 一听说卫姮有孕了,都激动得不得了。卫衍正再小气,可没多少日便派了个厨子过来, 专门给卫姮做喜欢吃的菜肴。   云瑶夫人更是喜出望外,眉眼间尽含着笑意。齐国公府三位老爷, 就属他们三房人丁最清简, 如今分了家, 偌大个将军府宅,合该来个小儿闹腾闹腾了。   卫姮自成亲后, 因着是少夫人,手下也管着不少账。云瑶这些月里便舍不得她再劳心, 家里的什么事儿都自个儿揽了去,好生将养着她的身体。   晓得他们夫妻二个适才成亲半年余,正是情意浓郁之时, 特地叮嘱了李琰,要么换房睡, 要么克制点。   李琰自然能忍着,没听母亲云瑶的。心想,果然遇着卫翘翘儿, “忍”字便是与之随行了。   但若怀孕意味着夫妻要分开, 又有何意?再说他成亲后, 便每日习惯了枕边有卫姮的气息。出征行军便罢, 倘若在府上睡着, 翻过身没有她的馨香,搂不到她柔软的腰肢,他会顿觉心下空落落。   因此自是比从前更要体贴地呵护卫姮,用心陪伴着卫姮和肚子里的小肉儿一起长大。   卫姮的这胎孕, 怀得十分机灵,都没怎么为难她。也就在二三个月时小吐了些日子,起初肚子都看不出来,等到第四个月中了,李琰用手抚上去,才能摸着一个球儿。   这个小古灵精怪。卫姮原本很爱吃重口,从孕期开始,便逐渐变得清淡宜养,喜爱喝炖汤,吃甜品。那些先前常吃的串串锅、麻辣虾啥的,基本碰都不爱碰。每日就惦记着叫厨子做扁豆淮山褒猪骨、板栗豆腐鲫鱼汤、虫草花生炖老母鸡,又或者果仁香草奶冻、甜滋滋蜜桃味的小花糕等等,十分的精致爱挑剔。   夏天的时候天热,每日取一碗冰镇西瓜,能坐在院中的树下听一下午知了叫。   然后还喜欢看书画,听琴音,李琰闲暇时给吹了一首笛子,肚子里的小宝听得十分的专注。李琰伸出大手摸摸,它竟然似乎蠕动了肢体,与他回应起来。   而且卫姮还变得十分洁癖,若是李琰想与她亲密,非得检查下有无沐浴过。   这可与卫姮素日的表现差异太大了,须知卫姮除了专心医药,对琴棋书画多为可有可无,没特别喜好。再则……李琰又不是没有才从军营回来,就跟她热火朝天情愫难耐的欢-爱过。   再看她近日的饮食,实在香甜精致得可以。因此便都猜着这一胎,应该是个娇滴滴的小千金儿。喜爱安静清洁,将来必然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闺秀,就像小姨卫怡一样的。   林雁姨母时常从庄上回来看卫姮,晓得她爱喝汤,每次都命人带几只庄上农田散养的鸡鸭鹅来,给她做各种美味的汤羹。   林雁姨母自搬去农庄后,气色活泛了许多,眉目之间都是开阔舒朗之意。应当是天生爱自由的。   又还给没出生的宝儿缝了许多小衣小裳儿,比如粉色的斜襟小褂,樱茶的尿布片子,十分激动地期盼着。   当然,也有不少是寻常的颜色,毕竟虽然都觉着是个小丫头,但没准生下来是个小子呢。谁都猜不准。   李琰是超疼卫姮的,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多么宝贵这如今相濡以沫的恩爱一世。   卫姮夜里躺下,他英挺的身躯常会向她俯卧而来,凤眸熠熠地看不够她。怀孕后的卫姮,脸颊比少女时圆润了一丢,然而却更加的娇憨妩媚。他便名副其实地管她叫肥翘儿,一会儿给她捏捏肩,又或是揉揉腿,一会儿又去含咬她的馨香。   卫姮都要嘲他失心疯了,记忆里婚后那般冷酷寡淡的男人,如今何能像个妻管严。但又不敢过分轻薄他,毕竟这男人眉眼间噙着冷冽,那气场还是几分震慑的。   小宝贝却特别喜欢和他互动,喜欢听爹爹磁性清润的嗓音。李琰在禁军营统管兵马操训,每日下差回府来,把脸贴着卫姮的肚子。那里头的小东西,便会特别安静地默默一会儿,然后欣然地与他互动。   一晃眼九月金秋,院子里杆高冠大的梧桐树下,垒满落叶丛丛。卫姮挂着李琰的手指散步,她的肚子在这个月忽而圆大起来,应该是快要分娩了。   走几步,生怕累着,李琰便扶着她腰肢在一旁的石椅坐下。   然后看着对面的树干道:“改日在树下挂一道秋千,闲暇时我便可推推你们。”   卫姮嘟着嘴:“是推我还是推小宝?”大抵是他宠得太过分,她私下里娇气得非常。   李琰棱角分明的薄唇贴近她,在她樱唇上啮了一口:“要么生下来送人好了,碍事儿。”   这时候肚子已经很大了,有些不方便,好在就快要生,两人的眼中几分不言自明的意味。   卫姮知道李琰宠娘子胜过孩子,时常嫌弃宝宝辛劳了她。但她不可以只宠自己,也要连着宝宝宠才行。   便攮了李琰一下:“狠心爹爹,真做得出来!”将军府邸豪阔,清净的后院子里无人,两人忍不住咬唇亲昵了片刻。   原本并无打算早要孩子的,前世成亲三四年了也依然没有,如今的二人光阴还未相处足够。在怀孕前,两人每日恩爱交融。自从有了身孕后,便基本都忍着,便过了前些月份,也都得等着宝宝没动静时,才开始轻慎的缠绵。毕竟是个小千金儿,要安心仔细地护着,那是他们俩的小心肝。   李琰给宝宝起了个小名,叫陶陶。“君子陶陶,永以为好。”形容跳舞美好欢乐的样子。   从梧桐树下回来,走到舒馨院门口,卫姮突然地就往地上坐,抓住李琰的手道:“李琰,好疼,我只怕是要生了!”   李琰从未见过卫姮如此疼痛的表情,秀美的黛眉皱起,姣好脸颊与唇色都变得苍白。他两道浓眉蹙起,连忙将她双臂兜抱起来,大步往厢房里回去:   “来人——,去叫产婆!”   公子的声音焦切,只听得整个院子都忙乱起来。丫鬟们屈膝应了个“是”,忙不迭地往前院跑去。   很快产婆便到了。   隔着一扇厢房门,只听见女人在里头叫唤的声音。李琰着一袭玄云纹圆领常袍,修伟身躯立在假山旁,手握着假山边上的一块黑石,好像都快要碾碎了。   巫旋在旁边实在看不下去,也忧心得不行,连声安慰道:“将军勿要如此,妇人生子,总要如此。少夫人被照顾得这样好,应当有惊无险!”   还忘了说,巫旋也已经与绮绿成亲了。这两人,别扭着不捅破,竟被云瑶看了出来,做主给撮合了一对。绮绿现在已是卫姮身边管账的绮姑姑了。   李琰眉峰成川,心下既是后悔也怜疼。怪小不点折磨娘亲,可又抑制不住当爹爹的期盼与喜爱。   好在宝宝并没太久为难,不到一个时辰便听厢房里传来一声:“出来了,出来了!”的欢呼。   那呼声听得李琰的胸口扑通跳,特地站去院外眨了眨眼,方才踅回来走去房门口。   此时房内是不让进的,产婆收拾了宝宝,抱在门边道:“快请怀化将军过来瞅瞅,多么伶俐的一宝贝啊!”   李琰听得“伶俐”一词,应当是个宝贝闺女了,眼眶便有些感慨地湿润,接过来小心抱在怀里。   但见馨香软糯的襁褓里,裹着个粉团团的小人儿,毛绒绒的一头浓密湿发,才出生脸蛋便已圆圆的,嘟着珍珠一样的小嘴巴。就非常的好看。   他道:“真是个漂亮的小千金,随了她娘亲翘翘儿的小时候,真棒!”   因为他曾在四岁时,见过卫姮的襁褓,记忆深刻。   岂料婆子讶然张大嘴,数落道:“哎哟,怎的你们将军府与卫府都爱千金耶?这位可是个实打实的小子,俊美非凡的小公子,带把儿,您再瞧瞧!”   李琰听得愣怔,待把小子褥子掀开来看了看,果然一只小牛-牛。   顿地凛眉低叱,只巴不得打两屁股:“臭小子,生得这么美险些骗了你爹爹!”   “嗤嗤~”大家都笑起来。   婆子乐哉道:“小公子生下来就光吐泡泡,不哭,怕是在等你这做爹的打屁股。”   李琰正好恼他折腾娘亲,又心疼翘翘吃苦。但到底舍不得,便在他腚子下做势拍打一下。   “呜哇,呜哇~”这回果然咧嘴哭起来了,奶声奶气的婴音,竟哭得震天地响。   既生得这般俊美,那么先前起的小名也便用着罢,叫作陶陶。   请了奶娘喂养,长得甚快,小东西有一种天然的慵哉,仿佛什么事儿都浑不挂心,不慌不忙的。一双凤眸亦黑晶晶,十分有主意,这一点真像极了卫姮的小时候。   几个月之后长开,抱到爹爹的跟前,就瞧着像爹爹,抱到娘亲面前,又瞧着像娘。想来是把李琰和卫姮的俊美处都遗传下来了。   长到两岁时候才慢吞吞开始说话。其实明白的事理很多,就慵哉地不说。   早一岁半时就会叫娘了,只是把卫姮“娘亲”叫得勤,对他娘亲十万分的亲昵。然而等到李琰从禁军营回来时,又跟着李琰走哪随哪,就是不叫他爹爹。李琰有气无处使。   起先他不知儿子早已会叫爹,只当陶陶空有他娘亲的美貌,没学到卫姮与自己的脑瓜子。   忽一日在院中武剑,但见将军挺拔身躯舞动风声,手中七星剑鞘腾转挪移,剑光闪闪,只把檐下玩水的两岁小子看得一唬一唬,不自觉便嗫嚅出口:“爹爹,我厉害!”   声音奶声奶气的,并不大,却字正腔圆,被李琰顿地捕捉了去。   李琰便蹲过去,抓过他的小脏手抱在怀里,激动道:“陶陶我儿学会叫爹了,再叫一声,爹带你骑大马!”   陶陶又不叫了,在他心里,父亲李琰是尊神祇一样的存在。爹爹骑着威风骏马,身躯高大又英俊,会打仗,剑武得厉害,还有吹笛,会操练士兵……   陶陶喜欢娘亲带自己去军营,看爹爹指挥兵马操训。只是他越崇拜爹爹,就越叫不出来,好像要悄悄把爱藏在心里。   李琰拿“大马”都诱不住他,只当他刚学会叫爹,也不逼迫。   不料就叫了那一次,后面又不叫了。   两岁的年纪,生得俊美非凡,凤眸高鼻,唇似珠玉可爱,抱去外头,就没有人不喜欢的。李琰为了让他叫爹,可真是煞费苦心。虽然没人关注他的时候,陶陶却是一句一个爹不离口。   一会儿抓几只小蚂蚁列队,排前列的大黑蚂蚁是爹;一会儿盖个石头块块小屋,大床上睡的也是娘和爹。等亲爹下差回到府里,见到了李琰真身,顿地又失声。   作者有话要说:  宝宝们,本章是完结章了,还有几百字收尾,因为赶榜单所以先发这部分上来,剩下的我写了发哦。   鞠躬感谢大家!   -----   湛蓝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21-07-20 16:36:28   49764114扔了1个手榴弹投掷时间:2021-07-21 09:40:02   腓腓小神兽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21-07-21 16:39:48   ppwan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21-07-21 18:45:56   读者“嘉颖宝宝”,灌溉营养液+12021-07-20 19:43:37   读者“peggykao0809”,灌溉营养液+12021-07-20 13:15:56   读者“甜甜圈小姐”,灌溉营养液+202021-07-20 12:37:57   读者“阿零”,灌溉营养液+52021-07-20 12:28:23   读者“Elin”,灌溉营养液+102021-07-20 12:23: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