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宠香闺》 作者:白风迟   文案:   【呆萌小锦鲤*清冷小王爷】   永嘉侯嫡出四姑娘赵曦玥,闺名香香,因一场大病,心智有些迟缓。   生母早亡且继母面甜心苦,香香日子有些艰难,母亲的手帕交荣王妃于心不忍,接去了荣王府。   不知何时起,不起眼的荣王府像是开始转运了,连一向严厉的老皇上都赞不绝口。   荣王治水有功得掌工部,荣王长子擒住敌国奸细得嘉奖,荣王次子破了惊天大案破格提拔为刑部侍郎。   甚至,外人眼里连番遭劫后性格大变的荣王第三子,都变得沉稳善谋,让老皇上刮目相看,全权接掌锦麟卫。   府外的事,香香不明白,只知道王府日子过甚是高兴。   香香平日里在院子游玩,偶尔会把“玩水”的大侄子捞上来,也会把“爬山”的小侄子抱下去,看到给三哥哥药碗里加“糖球”的黑脸小厮也会握紧小拳头大胆反对。   没几年,太子二度被废,荣王一家收拾收拾又回宫去住了。   王府很好玩但空荡荡的,香香感觉自己一人住着可能会很孤单,回永嘉侯府好像又不愿意,小脑袋想不好,正在犹豫。   三哥哥笑容清冷但着实矜贵好看,他轻声问:“三哥哥开府,香香可愿意帮忙张罗?”   香香认真点头,踏踏实实跟着三哥哥走了。   一句话简介:萌萌哒小美人的甜蜜爱恋   立意:就算懵懂,但永远充满希望。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甜文 爽文   主角:赵曦玥、皇甫晟 ┃ 配角:阿明阿亮 ┃ 其它: 第1章 “小雪珠,亮闪闪呢!”……   二月初,尚春寒料峭,细雨夹杂雪珠子,已经落了一整夜。   卯时都没到,永嘉侯府东北方偏远的春萌院,已经有了一些烛火,几个小丫鬟们正忙碌。   里屋静悄悄的。   香香隐约听见阿明在唤她:“姑娘,姑娘,该起了。”   熟睡被吵醒,香香闭着眼就嘟起了嘴:“阿明——再睡一会,就一小会……”   说完,将被子蒙在了头上。   阿明轻轻扯被子,柔声地劝:“姑娘,起吧,我们院子离得最远,去请安要比其他姑娘多走一盏茶的时间——”   被子里的人,一动不动。   阿明继续劝:“姑娘,听说今日大厨房做了梅花糕呢。”   被子掀开,香香欣喜的小/脸露了出来,眼睛亮亮的,小手合拢又分开,扮作一朵花,“嗯嗯,我喜欢那个糕糕,甜甜的,里面有红豆沙,像梅花一样漂亮!”   阿明马上说:“所以,姑娘要早点起来,凉了不好吃。”   香香点头,小拳头狠狠揉了几下眼睛,一骨碌爬起来,她站在床沿伸手示意阿明穿衣:“好吧,我知道的,去晚了,母亲会不高兴,祖母也会不高兴。”   阿明一边给她穿衣,一边笑着打趣:“阿明就知道,我们姑娘最懂事了。”   香香朝阿明扮鬼,嘻嘻笑:“那是当然啦”。   阿明手脚利索,不一会的功夫,就穿好了。   衣衫是去年的样式,可穿在这个乌发雪肤的姑娘身上,依旧窈窕好看。   香香扭身松松腰带,鼻子轻哼:“不高兴就不高兴吧,我才不在乎呢。”只是,母亲一个不高兴,她就会少一盘小点心,有点不舍得。   阿明刚给香香梳了一个垂髫分肖髻,簪了一朵珠花,小丫头提着食盒过来了。   一碗小米粥,一叠腌肉片,一叠黄瓜丝,一盘子梅花糕。   和阿明预想的一样,除了普普通通的糖蒸年糕或梅花糕,燕窝粥、香酥芙蓉卷、糖蒸酥酪那些根本不会有。   路远,饭食有些冷。   肉片上凝了白色油脂。   屋里也冷,可银丝炭得紧着用,应该一个时辰前就燃尽了。   香香看到那桃红六瓣的梅花糕,眼睛都亮了:“阿明,真有真有!”   阿明见她吃得腮帮子都鼓鼓的,除了心里叹气,什么也没说。   三年前,姑娘那一场大病后,人就有些不一样了。   府里总有人说她的姑娘呆呆傻傻,但她却觉得姑娘这是单纯开朗,没什么不好。   匆匆吃了早点,阿明给香香穿好斗篷带上风帽,又把放好了炭火的小手炉让她抱着,“我们该走了,姑娘。”   刚走出屋子,香香突然加快了步子,她在一棵树下站定,扬起头。   “小雪珠,亮闪闪呢!”斗篷白色绒毛的风帽下,香香露出一双黑宝石般的大眼睛,十分欢喜地看了树梢好久。   阿明也笑了,姑娘眼中,万事万物,大抵都是漂亮好看的。   看了雪珠,刚要迈步,香香感觉斗篷被人撞了一下。   轻轻的,软软的,香香低头,看见了正在她身旁撒娇的“大黑”。   黑猫滚/圆肥硕,大脑袋长尾巴,皮毛油光水滑,圆瞳里还有暗金光芒,爪子锋利,看上去颇有些威风凛凛的意思。   “哈哈,不要用你的大脑袋顶/我啦,”香香眼睛都弯成了月牙,灵巧扭身躲着大黑猫,还不忘抬起下巴神气地嚷嚷,“啊,大黑,你的力气已经和我一样大了呢!我差点都要被你撞得飞起来啦!”   告别大黑,香香眉梢飞扬,脚步轻快往外走,仿佛没有任何烦恼。   到了正院,侯爷赵志明已经出门上朝了。   “姑娘,你在廊檐下等一等。”阿明说。   “哦。”香香两手抱着手炉,频频点头。   阿明笑着上前,微微低头:“麻烦姐姐通禀一声,我们四姑娘来给夫人请安了。”   那小丫鬟进去半天才回来,撩起眼皮瞧着阿明,爱答不理地说:“夫人说,让四姑娘等一会。”   阿明一个一等大丫鬟,却给一个三等小丫鬟赔笑:“好的,知道了。”   廊檐下,四边都透着呼呼的冷风,香香觉得耳朵冷得发疼,好像扎了刺一般。她不敢四处乱走,只好在心里求菩萨。   菩萨呀菩萨,求您让母亲早点出来吧,香香好冷哦!   这时,屋里隐隐约约传来说话声:“……娘,您只要多说几次,爹和祖母一定会同意的,那人有功名在身,还是少詹士大人的……”   “多嘴!且容我再想想!”   屋里又安静了。   又过了半盏茶,就在香香觉得耳朵硬邦邦要掉下来的时候,永嘉侯从贵妾扶正的继室马氏,带着两个嫡出的女儿走了出来。   三人脸色红/润,似乎还带着一身的暖香。   香香眼神定定地看这三人环佩叮当,一动一个响的,觉得和传说中演杂耍的应该很像。   她疑惑,应该很重的吧?为什么要戴这么多?   香香上前一步,躬身行礼,:“见过母亲,六妹妹好,八妹妹好!”   然后,她抬手摸了一下耳朵,还好,耳朵还在!   她心里充满了感激,菩萨还是保佑我的呢!   马氏今日心里有事,也就没心思和往常一样,端着笑容把香香叫进去嘘寒问暖一番,直接在屋外受了她的礼,她淡淡“嗯”了一身,就带着几人往太夫人的慈心堂而去。   香香照常跟在最后,冷不防见八妹妹似乎落后了几步正等着她。   “啦啦啦——”八岁的赵曦珠吐出舌头做鬼脸,“傻/子坐花轿,啦啦啦——”   香香鼓起腮帮把眼睛睁到最大,用力看过去。   她觉得,此刻自己的模样,一定很凶狠。   却见六妹妹赵曦明板着脸几步冲过来,一把就把赵曦珠从香香跟前拽走了。   香香心里重重“哼”了一声。   心想她也不想搭理你们呢!   *   慈心堂。   屋里早就来了许多人。   二夫人何氏和四个姑娘。   三夫人蒋氏两母女。   二夫人似乎说着什么高兴的事,说话间眉飞色舞,其余几人表情各异地听着。   见大房的人来了,众人纷纷起身行礼。   各自落座,太夫人还没来,大家又渐渐聊开了。   三位夫人轻声细语说着府外的新鲜事,几个姑娘热络地聊着衣裳首饰。   香香还是坐在最末,只有阿明站在她身后。   她转头,发现了茶盏边上的一叠糕点。   是香酥芙蓉卷。   芙蓉卷只有两枚,比鹌鹑蛋大不了多少,用作茶点。   夫人和姑娘们来请安,除了饮茶,很少动糕点。   香香却不管,用手拿了就吃。   太夫人来了,就不能吃了;   请安回去了,就更吃不到了。   香香看见二姐姐朝她瞟了几眼,她就故意吃得很慢。   她知道的,慢慢吃会好看一点。   二房的赵曦珊恨恨地将视线从香香漂亮的脸蛋上收回,凑过去和赵曦明说悄悄话:“听说,她要嫁人了?你/娘都给她找好人家了?傻/子都有人要,你/娘可真厉害!”   赵曦明因着刚被马氏教训了几句,说话有些冲,声音拔高,还翻白眼:“我们大房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们二房来管了。”   赵曦珠马上来帮腔,小小年纪很是跋扈,说个话都感觉在张牙舞爪:“就是,就是!轮不到你们管!”   赵曦珊气得鼻子都歪了,虎着脸叉腰“腾”一下站起来。   眼看似乎要动手,几位夫人没来得及开口,只听见有苍老当严厉的声音响起。   “都给我闭嘴!”   吵架当场被威严的太夫人抓包,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三人都脸皮紫涨,恨不得将自己埋进地缝里。   太夫人汪氏被秦妈妈扶着,缓缓在上首左侧落坐,她头发半白,却精神奕奕,为侯府操心了半辈子,额头的皱纹都有些深,眼神里带着一贯的严肃,看向小辈们也只有几分隐藏的慈爱。   这三个嫡出的丫头,这是被惯得无法无天了!竟然敢在慈心堂拌嘴!   不等众人行礼请安,太夫人已经先开口了,声音带着愠怒:“三位姑娘礼仪举止有失,老大和老二家的,你们心里清楚怎么回事,也该好好管管了。”   马氏和何氏各自带着女儿,赶紧起身行礼认错。   太夫人这才脸色稍霁。   众人行礼请安,各自落座。   马氏优雅地喝了几口茶,才完美的掩饰住心头怒气,一脸平静地和婆母说起了后宅的庶务:“……铺子里的收益这几年都不太好,所以,开支都要紧上几分,儿媳把各房女眷的燕窝都减少到每日一两……”   汪氏垂眸,直到马氏说完,才微微睁开眼。   四丫头嘴角挂着的,似乎是点心沫子?   怎么还是呆呆的,连用帕子抹个嘴角都不会吗?   老太太眉头皱紧。   因着前头的儿媳,太夫人对这个四丫头感觉很是复杂。   有病傻了的疼惜,也有牵累的不满。   收回视线,太夫人淡淡吩咐:“都散了吧。”   众人恭敬行礼,纷纷离开慈心堂。   太夫人抬手揉了揉眉心,一脸疲惫,秦妈妈赶紧上前,给她轻柔地按起头来。   “青兰,若我最终同意了老大家所提的亲事,四丫头会不会怨我一辈子?” 第2章 “香香给阿明呼呼,呼呼就不疼……   此刻,慈心堂里很是安静。   太夫人微微叹气,脸上的皱纹更加深了,仿佛岁月的沧桑一下子就堆积到了这一刻,“她是我嫡亲的孙女,我怎会不疼惜,可是——老大家的说的没错。”   秦妈妈笑着接过话头,话里话外都是宽慰:“太夫人且放宽心,四姑娘是个有福气的人呢!”   太夫人笑容马上敛尽,微微摇头,声音低低的,有些黯然的沙哑:“青兰,我要强了一辈子。可是,老大无能,我替他多方打点,至今也只是个小小四品。老二倒是精明,可除了会钻营一无是处。前几年,他一心要把庶出的大姑娘许给他上封当小妾,我气得动了家法才打消这个念头。”   秦妈妈脸色变了变,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二老爷,这几年倒是沉稳了一些。”   太夫人皱眉重重冷哼:“哼,这个逆子!不说也罢。”   秦妈妈不敢再接话茬。   太夫人长叹一声,微微睁开有些浑浊的眼睛:“唉——老大无能,如今的大儿媳是我亲自为他所选。当年李氏一直不能生养,我看马氏是个有福气的,就做主聘了她当贵妾。除了庶务不行,如今对外的关系上倒是从来从没出过大的纰漏。太子妃从小娇惯,这几年一直拈酸吃醋不得皇上看重,还连累她的儿媳瑞郡王妃都不得皇上满意。太子东宫年年进新人,太子妃地位堪忧,我大哥和长公主也为这个女儿操碎了心。”   有关储君,秦妈妈闭紧嘴巴,不敢多说一个字。   太夫人语气悠悠,声音都很沉重:“老大无能,有了这层关系还不得重用,之前,他还言辞不当,得罪了东宫少詹士!老大家的提出让四丫头嫁给少詹士的侄儿,除了有私心,大局上她一点错都没有,的的确确是在为侯府将来打算。我之前两次都没同意,也不过想在嫁妆上,多为四丫头考虑一二罢了,也算尽了我最后一份心。”   说起嫁妆,秦妈妈忽然就想起了先侯夫人李氏的陪嫁,那是真正的十里红妆,羡煞旁人。   *   正院里。   和往常一样,香香从太夫人处回来,会回正院,被嫡母拉着说一些体己话。   “四丫头,这两天睡得可好,吃的用的可都还行,若是哪里不好,或是丫头仆妇不尽心,一定要及时告诉母亲,母亲替你教训她们!”   马氏笑得很和善,说着关怀的话。   香香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这时候母亲的脸有些奇怪。   就像,脸上放了个罩子一样,怪别扭的。   她小心回话:“母亲,都好,都好的。”   又交代了几句,马氏拉过香香的手,轻拍几下,“这样就好,母亲放心了,你回去吧。”   香香站起来行礼,:“母亲,香香告退。”她整个人放松下来,终于能走了。   马氏含笑点头:“路滑,走慢点。”   随着帘子放下的声音响起,马氏脸上笑容敛去,她漫不经心地端起茶盏,喝了一口。   顾嬷嬷走过来给她揉/捏肩膀,一边揉一边笑着打趣:“我的夫人呐,怪不得六姑娘和八姑娘要吃醋了呢。老奴瞧着啊,您对四姑娘,比对亲生的还上心呢!”   几个小丫鬟也一一热络地附和。   马氏翘/起嘴角,没说话。   *   掌灯时分。   袅袅升腾的沉水香,伴着悠悠燃烧的银丝炭,让在外忙碌一天的永嘉侯赵志明身心舒缓。   仆从都下去了,屋子更加安宁静谧   妆容精致的马氏,轻声细语地和丈夫又一次说起了香香的婚事。   “夫人,四丫头的婚事,还是再缓一缓吧……”赵志明微微皱眉,想了想还是没有松口。   可想起娇妻是母亲做主纳进门的,进门后一直被李氏欺压。但所幸后来李氏死了,马氏从贵妾被扶正,她上敬婆母,友待妯娌,对发妻留下的四丫头更是视如己出,关怀备至,他就有些无奈和愧疚。   所以,就是不同意,他也想一一分说明白。   “漪珊,据为夫所知,那张青山虽然考取了举人,可为人秉性不佳,再说,四丫头年岁尚小,还病了一场损了心智,再留几年也不迟。匆忙出嫁,别人会怎么看侯府?”   马氏突然间就红了眼眶,眼泪默不作声地就滑了下来,却忍着没有哭泣。   这委屈又倔强的样子,让赵志明心头一紧。   只见马氏用帕子迅速抹去眼泪,缓缓开口道:“侯爷,妾身无论为这个家付出多少心力,都是应该的,可侯爷话里话外都在责怪妾身早早为四丫头寻了亲事,似乎是别有用心,妾身是万万不敢受的。”   赵志明见娇妻一边说话还在一边流泪,心头里有些不好受。   马氏继续快速抹了眼泪,语气谦和且坚定:“侯爷,四丫头的情况你我皆心知肚明,好人家的看不上她,差一点的您又瞧不上,这张青山为人机敏极有孝心,颇得其祖母和大伯欢喜,且明年就要下场了,若是中了进士,更加不会辱没了四丫头。”   赵志明沉默,没有反驳。他就是学问不够,又拉不下脸钻营,才至今只有区区四品。   马氏渐渐止了眼泪,“至于您说的品性不佳,年青人都有些小脾性,成亲了就会慢慢改过来的,这原也不是什么大事。再说了,四丫头只要有您和她兄弟们帮衬,还有谁敢欺负了她去不成?”   赵志明听了这番话,脸色稍霁。   马氏突然长叹一声,似长久郁结于心:“侯爷,哪家姑娘不是在十三四岁的就早早相看人家,您说想再晚几年,那是让她留到十八/九再出嫁,或者,直接留在家里当个老姑娘?侯爷,这才是害了她一辈子,姑娘大了总要嫁人的。”   赵志明看向脸颊上依旧有泪痕,妆容都有些花了的娇妻,心里突然有些不忍,语气缓和下来,含笑拉过马氏的手,放在手心里捏了捏:“夫人,说得有理。”   马氏有些脸红,斜睨了一眼才把手抽回来,才继续说:“还有,夫君也明白,良娣之子颇得太子赏识,娘娘如今地位虽然依旧稳固,但我们侯府总要做好两手打算,少詹士张大人在太子面前很是得用,我们四丫头若是嫁过去,我们侯府和她的前程算是绑在一起了,说不得以后还能相互帮衬呢。”   赵志明沉默半晌,似在细细思量,良久,他略略颔首。   就在马氏以为他还要再考虑几天的时候,赵志明勾起嘴角,直接把娇妻拉了过来,轻轻拥入怀里:“要夫人如此操心,是为夫的不是。”   马氏有些猝不及防,却听见耳边有低沉的声音响起:“为夫……今晚……一定好好补偿夫人……”   马氏立刻脸若桃花,笑嗔着作势推开,却被赵志明搂得更紧。   第二日傍晚,永嘉侯夫妇一起去了慈心堂。   这是第三次提起四丫头的亲事了,夫妇二人言辞恳切,理由充分,足足说了一盏茶的功夫。   太夫人听了沉吟半晌,不过提了几个条件,也终于同意了这桩婚事。   香香和阿明得到消息,是三日后的慈心堂请安之时。   “我不要嫁人!你们都说我傻,还要我嫁人!”香香大声说,她很生气,非常生气。   “住嘴,怎可对长辈如此无礼!”太夫人严厉地训斥,“四丫头,你母亲已经尽力了!再说,婚姻大事,岂能容你一个小丫头置喙!”   香香又害怕又气愤,眼泪落下的时候,自己都不知道。   “姑娘家长大了,总要嫁人的!”马氏脸上笑眯眯地,语气轻飘飘的,眼神更是冷冰冰的,仿佛在说,你看你这幅样子,还说不傻?   *   不过半天时间,阖府上下都知道了四姑娘就要嫁人事。   香香难得有些怏怏的,垂着小脑袋,呆呆地看着脚边蜷成了一个大绒毛团子的黑猫,嘴里嘟囔:“阿明,我不想嫁人,一点也不想!他们说我是傻/子,还要把我嫁出去,我不知道嫁人了会怎么样,有些害怕!”   阿明也在害怕,安慰她:“姑娘,不怕!”   她去了慈心堂。   大丫鬟红螺被拉到了假山里面。   看着脸色惨白的阿明,红螺知道她想问什么,却欲言又止。   “好姐姐,阿明知道,这几年都是你一直在暗中帮衬着我们春萌院,否则,我们姑娘会更加艰难。我们夫人不过帮了姐姐一个小忙,姐姐就如此仁义,阿明下辈子做牛做马也一定报道姐姐。可是我的好姐姐,大家都说我家姑娘呆呆傻傻的,若是嫁个好人家还好,若不是——”阿明眼泪流下来,拉着红螺的手直接就跪下了,“她就是进了火坑都没法求救,好姐姐,求你了,那张举人到底是什么情况,求你告诉妹妹吧!”   除了阿明的哭泣,四周静悄悄的。   红螺经不住阿明哭求,微微叹息一声,四面张望了一下再三确定没人,才把阿明拉起来,俯身在她边说了几句。   “……张举人是东宫大红人少詹士大人的侄儿,长袖善舞,极为圆滑,据说学问不错,他尚未娶正妻,只有三房小妾。”   红螺说完,又顿了顿,深吸一口气,似下了决心。   “……只是,听说啊,这个张举人房/事上很是放浪,已经弄死了好几个通房妾室了。听说,他原来定亲的姑娘,就是知道了这个,才铁了心退婚的,所以,二十七了,依旧没有成亲!”   一片死寂!   阿明听完,身子剧烈颤抖,喉咙梗得难受,差点把嘴唇咬破了,才堪堪没有让自己痛哭出声。   太夫人、侯爷,你们好狠的心!   回到院子,阿明早已擦干眼泪,只是眼睛肿得像个核桃。   香香见到阿明,似乎吓了一跳。   “阿明——”她软软地、轻轻地喊着,好像喊得大声会让阿明更难受,“不哭。”   香香伸手给阿明揉眼睛,还小心翼翼地吹气:“香香给阿明呼呼,呼呼就不疼了。”   阿明心头又酸又软,此刻,真想把姑娘抱在怀里。   *   刚入夜,四周静悄悄的。   阿明蹑手蹑脚起身,找出了那块她小心藏好的玉佩,偷偷出了院子。 第3章 这个姑娘,出现的还真是时候!……   穿着粗使婆子的衣裳,阿明低头乘着夜色来到后角门处。   她能听见心口砰砰砰声音。   倒夜香的婆子们正忙碌着,阿明偷偷使了银子给了相熟的婆子,从角门溜了出去。   一个时辰后,疲惫不堪的阿明才从角门回来,又给了一些银子,匆匆回到春萌院。   路有些长,跑得又有些急,阿明此刻心口还慌得厉害。她魂不守舍地脱下鞋子,才发现一只鞋子已经裂开,她简单洗漱了一番,倒头就睡。   后面几天,姑娘的婚事却格外顺利,阿明听说,两府已经请了媒人和保人,三天后正式商议婚事。   香香因为之前对长辈不敬被禁足半个月,她这几日一直气恼地朝着春萌院的大门方向,恨恨地瞪眼:“阿明,我能逃出去吗?我不想嫁人,一点也不想!”   阿明没理会姑娘的傻话,她也心急火燎,却只能等待。   阿明突然问:“姑娘,要去见见侯爷吗?”   求一求,或许能有一线希望。   “……父亲?”香香刚才还气鼓鼓的,这时突然变成了迷茫,“我好像不记得,父亲长什么样子了。”   阿明却记得清楚,侯爷已经一年没见过姑娘了。   倒是现在的侯夫人生的双胞胎六姑娘和六少爷,隔三差五就能得一些赏赐。   听小丫鬟说,昨晚,侯爷还听八姑娘背了一首诗,高兴地哈哈大笑,夸赞连连。   侯爷不记得姑娘,姑娘也不记得侯爷。   很公平!   刚过正午,永嘉侯府突然接到了荣王府的拜贴。   太夫人手持拜贴,沉默良久,才吩咐府里上下各自准备起来。   香香听说后,想了想:“我记得她,我还去过娘娘府里呢,她来看我了吗?”   阿明终于放下心中大石,连连点头:“是的,姑娘!”   *   第二日,巳时刚过,荣王妃梁氏的车撵就已经到了永嘉侯府大门口。   香香在一堆女眷里,跟着太夫人在府门口行礼迎接。   她听见一个略略熟悉的声音:“太夫人快快免礼,各位平身!”,然后,有一个妇人扶着老太监的手,缓步走出车撵。   香香记起来了,她就是娘/亲让她称呼“倩姨”的荣王妃娘娘。   微微抬头,悄悄的看她腰间佩戴着玉佩。   那玉佩闪耀着莹润的华光,很好看。   她身后裙摆长长的,层层叠叠翻动,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就像她小时候出门,远远看见一眼的大湖里的波浪一样,一浪接一浪,很宽阔的样子。   香香觉得,娘娘此刻,就像站在浪花上的仙人。   突然,荣王妃娘娘的视线转了过来,香香正好和她对视。   香香感觉到娘娘的微笑,所以,她也朝她笑。   香香和大家一起来到太夫人招待贵客的慈心堂第一进正堂,等荣王妃落座,又行了一次大礼。   荣王妃一直在注意香香,她身量纤细,看上去比起其他姑娘略略有些单薄。   视线还会直直地看着她,眼神却比其他姑娘都要清澈干净。   不知道为什么,荣王妃看着眼前的姑娘,突然间就想起了往事。   “……这是我最喜欢的一条留仙裙了,你的□□竟然把它勾坏了,小坏蛋,你快快赔给我,嗯,就用这杆枪好了!   啊——这杆枪可不行,好姐姐,你知道妹妹月例都用光了,就把这身上的短打赔给你吧,哈哈哈——”   太监叫起的声音,让荣王妃从久远的过往中回转了心神,不禁心头微微有些酸涩,拿起茶盏微微啜了一口,待放下时,已经恢复了优雅从容,她浅笑着开口,“太夫人,本王妃自慧安姐姐故去,许久未曾走动,今日前来,希望太夫人不要觉得本王妃唐突。”   太夫人马上站起来,“不敢不敢,王妃娘娘能来我永嘉侯府,是侯府的荣幸。”   荣王妃挥手,示意她坐下。   太夫人虽然是太子妃的姨母,却到底不是皇家人,丝毫不敢托大。   香香见荣王妃在招手:“香香,到倩姨这里来。”   香香想也没想,也没看其他人,直接就欢喜地走了过去,近前后端端正正行礼。   然后,她被荣王妃拉着坐到了身边。   香香发现,从太夫人开始,各个都用奇怪的眼神看她。   不过,她没理会。   她看明白了,府里最严厉的太夫人都要听娘娘的。   香香就别过头,不看她们。   她见娘娘问她:“还记得倩姨吗?”   香香认真想,然后点头:“记得。”   然后,她很老实地补充了一句:“香香还在娘娘的府里,吃过五彩琉璃酥,甜甜的,酸酸的。”   荣王妃想起来,那是慧安姐姐还在时,带着她来王府吃过的小点心。   这么好的记性,哪里就傻了?   香香说完,就见娘娘脸色微微有些不太好,她不知道为什么说了五彩琉璃酥就让娘娘脸色不好,马上闭嘴。   可是,她见娘娘马上恢复笑容,还慢悠悠地说话:“太夫人真是好福气,我荣王府里除了三个淘气的小子,就是没有可心的丫头,府上这么多聪慧又水灵的姑娘,真是让本王妃好生羡慕。特别是香香,本王妃看着就喜欢,真想马上带回王府去。”   太夫人站起来回话,笑容不卑不亢,恰到好处:“王妃娘娘多子多福,这是别人盼都盼不来的福气呢。”   马氏却坐着不动,笑容似乎有些轻蔑:“王妃娘娘不用着急,待世子妃诞下小郡主,自会有贴心的小棉袄了。”   母亲说完,香香发现太夫人脸色不大好!   太夫人气得手都在抖,她心里将马氏骂了一千遍。   谁不知道,荣王府世子妃自嫁入荣王府,连着两次落胎,这一次怀/孕也非常凶险,马氏的话,就是在打容王妃的脸。   香香当然是不知道原因的,她依旧疑惑地看看她们说话。   荣王妃说话还是刚才一样,缓缓的,柔柔的,除了气度雍容一些,言辞间没有王妃的架子:“永嘉侯夫人此言,甚是有理。”   香香看见,母亲只略略欠身,又没站起来,说话的时候笑得怪怪的:“多谢王妃娘娘夸奖,妾身,愧不敢当!”   长辈说的话,香香觉得好像听懂了,又好像听不懂,觉得极是无聊,视线忍不住往茶盏边上的点心盘子里瞧。   里面装了三块海棠花形状的桂花糖蒸栗粉糕,清香的桂花时不时飘进香香的鼻子里。   “香香,喜欢?”荣王妃示意婢女将盘子递过去。   香香点头,却没有拿。   “喜欢就拿起来吃。”香香觉得,娘娘的声音就像琴声一样好听。   她拿起一块,慢慢吃。她知道很多人都在瞪她,不过她没在意。   荣王妃见香香吃得高兴,亲自用帕子给她擦去嘴角的碎屑。   香香朝她回以一个腮帮子鼓鼓的微笑。   荣王妃回转视线,优雅地拿起茶盏,这次没有喝,而是慢悠悠撇着茶叶,和马氏说话:“这茶叶莫不是陇西云雾山的“一两金”吧,味道清甜可口,入口柔和清香,侯夫人真是有心了。”   太夫人微微皱眉,不说话。   马氏却微微抬了抬下巴:“王妃娘娘过奖了,娘娘是贵客,理应好好招待。”   香香觉得娘娘一直笑得好温柔:“能品到如此珍贵的茶汤,是本王妃的荣幸。说来,侯夫人和侯爷伉俪情深,连口味眼光都极其相似,不落俗套。”   香香不懂茶,也不明白什么叫伉俪情深,只见母亲喝了一口茶,用帕子掩了掩嘴角,挑起了眉梢在说话:“是啊,我们侯爷喜爱雅事,尤其好丹青之趣,妾身得夫君教诲,也略略学了几分。”   这时候,香香发现,太夫人额头有些细微的汗珠。   也许是屋子里太热了。   三块点心很快吃完了,听着几个大人说着听不懂的话,香香又有些无聊了,她在想大黑有没有爬到大树上睡觉,院子的小鸟是不是又在唱歌。   *   荣王妃漫不经心地拨/弄起茶叶,“这个啊,本王妃也感同身受。本王妃听大掌柜前几天说起,荣宝斋里进了几幅前朝名家的珍惜字画,永嘉侯对其中几幅爱不释手。”   太夫人紧张地握紧了拳头,却听马氏还兀自高兴:“要说整个京城辨别名画的火眼金睛,我们侯爷要数第二,没人敢数第一。”   荣王妃赞同地点头:“是啊,据说,当时老永宁侯和勇国公的世子都在,两人都对那几幅画视若珍宝,可最后,却因为价格实在太高,连连叹息,扼腕离去,还是让慧眼如炬的永嘉侯收入囊中!”   太夫人脸色都已经白了,她刚要开口,却又被马氏打断,她仿佛经验老道,一脸从容:“王妃娘娘,我们侯爷一直都喜欢珍藏名家画作,若是他还有银子没有结清,妾身可让府中管事前去处理。”   荣王妃摆摆手,仿佛一件不起眼的小事,“不用如此,永嘉侯已经结了账。”   太夫人脸色稍微有了一些血色,马氏却有些趾高气扬:“就是,我们侯爷性子高洁,从来不会干那种赊账的事!”   荣王妃含笑颔首:“是啊,这三幅字画,一共五万六千八百两,永嘉侯甚是喜欢,就将一墨玉扳指做抵押,拿走了那些字画,说他有了闲暇,就带了银子来取走这扳指。大掌柜说信得过永嘉侯,直接一口答应了。”   这句话,如同惊雷!   五万六千八百两?侯府几年的开支!   墨玉扳指?先帝爷御赐的黑玉扳指!   侯府以后怎么开支,她先不想了,可敢用御赐之物赊账,是想杀头吗?   太夫人额头大滴大滴的汗珠滚落,一口气没上来,差点厥过去!   好容易缓过一口气,太夫人直接朝荣王妃跪了下来。   马氏也开始明白事情大大不对了,她全身颤抖,跪在地上连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   香香还在出神。   她被两位长辈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到了,也不想什么黑猫和小鸟了,愣愣地看着。   她看见娘娘好像也被惊到了,娘娘眼睛都变圆了,连连问她们,“两位这是做什么?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赶紧起来?”   香香好像听见太夫人牙齿打颤的声音,好像有点冷。   香香朝不远的炭盆看了一眼,确认没烧完。   怎么又冷了呢,刚才还热呢?   她心里嘀咕。   香香见两人还是不肯起来,太夫人说话声音都像是在哭:“回禀荣王妃,老身那孽障留下的扳指,是先皇御赐之物,请王妃娘娘容我们府上交了银子,从您陪嫁的铺子里赎回扳指!”   说完,她还重重磕了一个头。   香香觉得,太夫人比母亲好,母亲似乎吓傻了,只会不断叩头,却不说一个字。   两个长辈好奇怪,她疑惑地转头看娘娘。   娘娘好像才明白了什么,赶紧让她们起身,似乎还叹息了一声:“太夫人不必如此,本王妃称慧安一声姐姐,咱们两府也算有些渊源,这件事,本王妃让大掌柜生处理了便是,太夫人莫要着急,快起来快起来!”   娘娘说了这句话,香香见两个长辈终于终于颤颤巍巍起身。   又说了一些无聊的话,娘娘要走了。   香香有些失落,却没有说话。   她知道,娘娘好像不太出门,这个她好像听娘/亲说过。   不知道下次见到娘娘是要什么时候。   香香心里想着,脑袋耷/拉下来。   她突然听见母亲在说话,说得好像还有些磕磕绊绊的:“王、王妃娘娘,咱们四姑娘自从大病一场,多年未出府散心了,妾、妾身斗胆,想让四姑娘去王府小住一段时间,一来让她陪伴王妃娘娘,二来,也让她出府散散心,不、不知娘娘是否愿意?”   然后,她听娘娘说:“本王妃当然愿意。”   香香听完,知道自己要去娘娘府上做客了。   她感觉自己像是一朵白云,已经飘了起来!   *   王府后院。   退思园离春归苑最近,退思园上下被春归苑的动静吵了快两个时辰了。   春归苑不仅有人搬搬抬抬,小丫头老嬷嬷走进走出乱糟糟的,似乎还有个小姑娘,不停地叽叽喳喳说话,还在咯咯咯地笑。   吵得一向安静的退思园不得片刻安宁。   皇甫晟将手里的书卷“啪”的搁到书桌上,起身抬脚缓步走到窗口。   他背负双手,远眺过去。   一个鹅黄衣衫的小姑娘,正在连说带比划的,和一个老嬷嬷说着什么。   她一会仰头看看树梢,一会用手揉揉脖子,十分欢快的样子。   冷漠地收回视线,他想起右边第三个架子上,第五个格子里,几个月前的一个案卷中,有过此女的描述。   【……宫宴中,永嘉侯赵志明已然微醺,因一副画作与东宫少詹士张鲁生起争执……赵曦玥,永嘉侯与发妻皇商李氏慧安之女,行四,三年前落水高烧,病愈后似心智迟缓,言行常与常人不同,被府中人唤作“傻子”。】   他视线淡淡扫过桌案上的药碗,脑中再次出现那道鹅黄的身影。   这个姑娘,出现的还真是时候!   有点……意思。 第4章 她怯生生地问:“可以吗?”……   春归苑是个十分精致的小院落,无论是屋子里的玲珑雅致的家具摆设,还是院子里的刻着花鸟虫鱼的秋千架,处处显示着主人对它的用心细致。   据说,这个院子从布置完成到现在近十年了,从来没人住过,而今走进去,却各处一尘不染,连那拔步床/上淡粉色的缠枝纹缂丝罗帐都在闪着淡淡荧光。   阿明甚至不用王嬷嬷明说,就看出来了。   这应该是给府里的小郡主预备的。   只是,荣王妃膝下只有三个郡王。   香香一进来,就被院子里的大秋千给吸引了全部注意力。   但她乖乖的,没有说。   站在窗口,香香看着娘娘派来的王嬷嬷笑眯眯指挥着婆子和丫鬟们搬这个,整理那个,然后,进屋和阿明说这个,说那个。   阿明时不时点点头,还问上一两句。   香香听阿明和王嬷嬷说了一会,转头又将视线放到院子的秋千架上。   “姑娘?”王嬷嬷是个近五十的老嬷嬷,脸圆圆的,长得很白净,说话总是笑眯眯的,她走到香香身边,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是想要去玩那个秋千吗?老奴看您一直瞧着。”   香香转头,犹豫了一会。   见王嬷嬷似乎一点也不凶,她怯生生地问:“可以吗?”   阿明似乎想要阻止,却没来得及,王嬷嬷直接答:“王妃娘娘把这个院子赐个了您,您想怎么玩,都可以。”   王嬷嬷给香香又穿了披风,带着欢欢喜喜的香香来到了秋千架边上。   *   一个时辰后,王嬷嬷去了正院,给荣王妃回禀安顿赵四姑娘的差事。   王嬷嬷笑容一直没有断过:“回王妃娘娘,都安排妥当了,添了一个十六岁的大丫鬟,就随着叫阿亮了,还有四个小丫鬟,四个粗使婆子,屋里屋外都归置好了,姑娘很喜欢。”   荣王妃看着手里的一张拜贴似乎在出神,良久没发话。   府里多事之秋,王嬷嬷明白荣王妃的心思,刚要行礼退下,荣王妃却开口了。   “香香就和本王妃的女儿一样,你要用心服侍!”   王嬷嬷笑容敛去,她肃容躬身行礼,“老奴一定不负娘娘所托。”   杨嬷嬷见王妃心绪不佳,连忙笑着和王嬷嬷说话打趣:“四姑娘可还能住得习惯?老奴听说,四姑娘很喜欢用糕点呢,王家的,听说你可会好几样拿手的小点心的呢!”   王嬷嬷也笑着附和:“四姑娘真真是个让人怜惜的好姑娘呢。老奴瞧着她甚是喜欢那架秋千,就带着她去玩,可她一脸期盼地到了秋千旁,却犹豫了。”   荣王妃疑惑:“为何?”   王嬷嬷说:“姑娘问老奴,刚刚搬东西的时候,老奴让人声音轻一些,她若是上去玩秋千,会不会很吵。她虽然问得很直接,不像一般姑娘家说话婉转,却也很是善解人意。”   杨嬷嬷点头:“是了,咱们三爷就住边上,他最近越发喜静了。”   王嬷嬷说:“老奴点头,姑娘就依依不舍地说,以后再玩了。”   *   香香刚刚熟悉了她的小院子,荣王妃就把她叫去了正院。   她脱下披风,一脸兴奋与高兴,规规矩矩行礼,被荣王妃又拉去了身边坐下。   “香香,今日晚膳就随着倩姨一起,倩姨带你见二哥哥和三哥哥,”荣王妃看到见小姑娘一脸喜气洋洋,不自觉地也精神起来,语气也变得轻快几分:“王爷和大哥哥出门办差了,过几天才能见着。大嫂嫂不太出院子,但明天请安的时候,你能见着她。”   香香一边听荣王妃说话,一边板着手指头在心里数数,王爷和倩姨,三个哥哥,一个嫂嫂。   她告诉自己,要好好记着。   先过来请安的是刚下衙的容王次子,在刑部员任从五品的员外郎,现年二十岁的安郡王皇甫昕。   他一进府就听小太监说起了此事:“……听说,几年前一场高热,损了神志……府里……亲事……王妃娘娘就接了过来……”   皇甫昕除了办差,其余时间一律不喜多话,淡淡“嗯”一声,快步往正院而去。   行礼问安,皇甫昕坐下用茶。   荣王妃说:“昕儿,这是香香,慧姨的女儿。”   荣王妃又朝香香说:“这是二哥哥。”   香香先记住了绯红衣袍上一只白色的仙鹤,然后,记住了二哥哥和娘娘一样漂亮的丹凤眼。   只是,香香觉得,二哥哥似乎有很多烦恼,眉头一直微微皱着。   皇甫昕心里装着一大堆的卷宗和那件事,只是打量了一眼坐在母妃身边,圆溜溜的大眼睛一直瞧着自己的小姑娘。   看到母妃的心腹杨嬷嬷一直在给自己使眼色,才想起来小太监刚才给自己递了一个荷包。   应该给自己准备的见面礼。   他往袖筒里摸了一下,直接递给她:“香香妹妹好,这是二哥哥的见面礼。”   荣王妃也不指望不喜多话的次子说什么“你安心在府住着”之类的话,可她看见杨嬷嬷准备好的红色荷包,变成了一个白色布团,眉头就微微蹙了起来。   香香伸出两只小手,小心翼翼接过。   她不记得有多久没有收到过礼物了,十分高兴,两手托着那个白色布团,就给二哥哥行礼道谢:“香香多谢二哥哥。”   皇甫昕看到母妃不悦,这才反应过来送错东西了。   可欢喜不已的香香已经眨着眼睛,慢慢打开了布团。   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高兴得差点都屏住了呼吸。   里面是几把手指长短、形状各异的小刀,利刃闪着寒光,小巧却极为玲珑精致。   香香好奇地看了一会,不明白这是什么,但并不妨碍她依旧喜欢这份奇怪的见面礼。   她单手托着,另外一只手用布重新包好,“多谢二哥哥。”   然后,香香发现,不止娘娘,二哥哥,连屋子里的其他人都齐刷刷地看着她。   她不解。   却见二哥哥从进屋开始一直皱着的眉头舒展了,除了声音依旧和刚才一样沉沉的,丹凤眼里已经含了一丝笑容:“香香,二哥哥送错东西了,你还喜欢吗?”   香香连连点头,两只手紧紧抱着“礼物”,老老实实回答:“没见过,喜欢的。”   皇甫昕接连烦恼多日,几日难得嘴角都带了笑容:“喜欢,那就留着!”   荣王妃嗔怪:“哪有送姑娘家见面礼,给刀子的。”   皇甫昕却笑着摇头:“香香喜欢,就可以。”说完,就行礼离开了。   他想给明月也送一份礼物,让她撑过这段黑暗的时间。   香香还在疑惑这奇怪的礼物,不知过了多久,突然见娘娘笑着喊人:“晟儿来了,快来见过香香妹妹!”   然后,娘娘又连忙转头对她说:“香香,这是三哥哥。”   香香努力睁大眼睛,想要记住这个三哥哥。   但三哥哥月白的袍子上,没有仙鹤也没有其他。   第一眼看见,就觉得这个三哥哥高高瘦瘦的。   视线一转,她看见了三哥哥右手上,从衣袖里一直缠到手掌处的布条。   她仰起头,才看见了三哥哥的脸。   真好看啊!香香心里泛起这么一个念头。   可是,看着他感觉好冷。   天色转黑,屋子里早已点了灯。暖融融的烛火映照到各人脸上,都有柔和晕黄的暖光。可是,三哥哥的脸就像一块冰玉雕刻而成,眉毛眼睛鼻子嘴巴,哪哪都好看得不得了,却冷得好像时时刻刻在散发寒气,让人看一眼就能冻住。   香香觉得外面的雪珠都落到了三哥哥一个人身上,让他像个移动的雪人似的,时刻往外冒着寒气。   她赶紧低头,把视线收回来。   可是,没过一息,她又把视线给转了过去。   她还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呢!   香香以前听院子的小丫鬟说起过,画本子里的仙人,浑身仙气飘飘,长得极其好看,他们从云雾袅绕的天上下凡,经过凡人世界,却从来不会多看一眼。   香香感觉,此刻的三哥哥有点像仙人,冷冰冰但很好看的仙人。   只是,此刻这个冷冰冰的仙人手上似乎有伤,让他染了一丝人间烟火气息。   这个想法,让香香有了勇气,抬头又看向了三哥哥。   她要把这个人也记在心里。   只是,他是什么特征呢。   对了,冷冰冰但极其好看。   皇甫晟毫不意外眼前这个姑娘用直愣愣的眼神,将自己打量了一边又一遍。   眼神里含义,也非常直白易懂。   疑惑、惊讶、害怕、探寻,以及,毫不掩饰的喜欢。   刚才收到的消息,对此女的评价再次确定了上次的消息没有错。   落水,治疗不及时,高烧,病愈后心智有损。   但心智有损,并不代表完全就是个傻/子。   也许这样的人,动手时会让人不经意的忽略也未可知。   皇甫晟微不可查地眯了眯眼,然后,将视线收回:“给母妃请安。”   又转头:“香香妹妹好。”   荣王妃知道自己小儿子话也不多,笑着催促:“见过妹妹了,给见面礼吧。”   心说,晟儿应该不会也给错了吧。   果然。   皇甫晟朝着香香递过来一个浅蓝色的荷包:“这是三哥哥的小礼物,希望香香妹妹喜欢。”   香香歪头看着皇甫晟。   二哥哥的声音沉沉的,像低低的鼓声,很严肃。   而三哥哥的声音则和他本人一样,很清冷,像冰棱融化、从屋檐滴落水滴的声音。   凉飕飕的,可叮叮咚咚的,是很好听!   香香双手接过,荷包香喷喷的,她闻着好闻,没有立刻打开。   一抬头,看见三哥哥微微垂着眸,神色不明。   只听他说:“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香香很听话,打开来看。   里面似乎是一些晒干的花草,颜色各异,香味各异,组合在一起味道馥郁芬芳。   香香只见过母亲曾经按时节佩戴过不同的香包,六妹妹也带过,想要却从来不敢开口,想不到自己今天自己也有了一个,兴奋得赶紧把荷包挂在腰带上。   仿佛还担心掉下来,仔细地又确认了一边。   荣王妃笑了。   这小丫头,真是个实诚的。   两个哥哥,没有一个送对的,她照样满心喜欢。   皇甫晟审视的视线却一直没有离开香香。   他一字一句地问:“香香妹妹可喜欢这些花草?里面有洛溪花、有焚雪草——”   香香只有收到礼物的欢喜,她眼睛都在闪着光:“喜欢喜欢,很好闻的。”   皇甫晟声音缓了下来,面上波澜不惊,好似随意地开口:“那还有闫罗藤、曼陀花呢——”   王妃脸色瞬变。   香香却依旧兀自高兴,甚至,还拿起香包,想要再次闻一闻。   “香香!”荣王妃突然拔高了声音。   香香错愕转头,看着娘娘。   却见娘娘看似和自己说话,眼睛却看着三哥哥,她一字一顿:“把荷包,交给倩姨,好吗?” 第5章 白天看到的漂亮仙人,晚上好像……   屋子里安静下来。   只听见荣王妃一个人的声音,她声音中略带质问:“晟儿,你这是做什么?”   皇甫晟看了香香好一会。   看着眼前的女孩,视线一直追随荷包。   眼睁睁看着那个荷包从母妃手里,又回到了他这个送礼人的手中,非常不舍,但不敢开口讨回来。   他心里嗤笑了一声,若不是梨园行出身,就是真有些呆愣。   皇甫晟左手张开,缠着布条的右手动作缓慢地地将荷包里的草药倒出来。   他一边倒,一边紧紧盯着眼前女孩的表情。   一丝一毫,任何细微的表情、任何的错漏,都不可能逃过他的眼睛。   他动作很慢,直到荷包里五颜六色的药草全部倒完,他才略有遗憾的发现,对面的女孩,除了一直傻傻地朝他看,什么多余的表情都没有。   香香看着三哥哥白/皙手掌张开,修长的五指将一把五颜六色的花草盛在手心,好看极了。   甚至,她看见,三哥哥的眉毛黑黑的,整整齐齐的,比二哥哥稍微大一些些的眼睛一闪一闪的,似乎在和她说话。   还有,三哥哥的眼睫毛长长的密密的,眨呀眨的,像是两把小扇子。   香香看看三哥哥手里的花草,又看看三哥哥的脸。   心里说,如果三哥哥的脸不是那么冷冰冰的,肯定比他手里的花还好看。   皇甫晟细看良久,却一直没有发现异样。   他收回了审视的目光,把手里的药草放回荷包,一脸云淡风轻:“母妃,这些药草经过特殊炮制早已没了药性,但颜色艳/丽味道芬芳,正适合女孩子把/玩,不会有什么危险,母妃大可放心。”   他说完,把荷包交还荣王妃,视线若有似无扫过香香,行礼离开。   荣王妃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这个年少聪慧性子跳脱的幺子,连续两次遭劫,竟然变得如此冷清且多疑。   *   香香在荣王妃的正院里,用了来王府后的第一次晚膳。   不用说其他堪比御膳房的菜式,就单单是晚膳后的六道小点心,就让她吃得小肚皮鼓鼓的。   香香用饭很规矩,且吃得极其香甜,让连日来愁眉不展的荣王妃,也多用了好几筷子。   晚膳后漱口,香香两只手捧着茶盏,头一点一点的喝着茶水,嘴里还在称赞:“哇,好喝!”   荣王妃看着眼前分开的两个发鬟像是兔耳朵的香香,她粉/嫩嫩的舌头舔舔湿漉漉的嘴唇,怎么看怎么像是只憨憨的兔子,忍不住就笑出声来。   杨嬷嬷服侍了荣王妃大半辈子了,哪里不知道这段时间来,主子今日最高兴,连忙打趣起来:“哎呦,姑娘您慢着点,要不要老奴帮您捧着?”   香香赶紧把茶盏放好,抬头有些腼腆地看着娘娘:“那个、那个……”   荣王妃笑容更深,“不急,香香有话呀,慢慢说。”   香香感觉脸颊有些热热的。   她微微垂着脑袋,左手捏捏右手的食指,迟疑一会才说:“倩姨,香香担心茶汤太满,一只手拿不稳会洒出来,所以、所以,”她又顿了顿,“香香才两只手捧着,祖母和母亲都说过了,香香知道不好,会改正的。”   香香说完,发现娘娘和嬷嬷都不笑了,她就不敢往下说了。   然后,她听见娘娘很肯定地说:“没事,香香愿意怎么喝,就怎么喝。”   香香重重点头,她听娘娘的。   *   用了一顿前所未有的美餐,王嬷嬷还向杨嬷嬷要了两盘小点心,让阿明提着回去给香香做夜宵。   夜色里的灯笼犹如淡淡星光,香香心满意足往春归苑走。   她抬头,朝着天空呼出一团团白气,跳着脚转圈,想象着自己和三哥哥一样,是个仙气袅袅的下凡仙人,自己和自己玩,觉得极是有趣。   她问:“嬷嬷,您刚才和杨嬷嬷是在说芙蓉糕吗!”   王嬷嬷笑:“是呢,姑娘。老奴还说了,姑娘下午差点扭了脖子的事呢!”   啊,那件事啊,香香有些难为情,马上闭嘴不说了。   刚走了几步,前面影影绰绰有灯笼移动。   走进一看,是带着小太监的皇甫晟。   他穿了一黑色袍子,披着一件黑色大氅,脚步有些快,大氅都半空中在舞动。   王嬷嬷行礼:“三爷。”   皇甫晟只是微微颔首,迅速擦身而过。   香香感觉,白天看到的漂亮仙人,晚上好像成了恶魔。   恶魔除了苍白的脸,其余都是黑色的,仿佛曾经融入漆黑的深夜,刚刚回到人间。   但饶是如此,晚上的恶魔和白天的仙人,一样好看。   香香呆呆地看着皇甫晟背影快速消失在眼前,直到听见阿明低声提醒,才知道忘了行礼。   *   皇甫晟刚回到退思园,就支撑不住了。   将自己狠狠丢进床榻,身体里乱窜的内息如同翻滚的岩浆,再也抑制不住。   他张口,歪头“哇”的吐出一口黑血,闭上眼狠狠喘息了一会,才好过了一些。   小德子匆匆进来,递来一碗药。   皇甫晟坐起时,已然神色如常,他仰头一口喝掉。   小德子说:“何首领回来了,主子要不要——”   身体里灼烧的疼痛稍稍散去,皇甫晟连眼神都是刺骨的冰冷,他缓缓用拇指抹去嘴角药汁,示意小德子让他进来。   何进一身血腥,身上多处伤口,虽不是致命,但明显内息很是紊乱,他抱拳行礼,声音沙哑:“三爷,抓获三人,两人自戕,一人已关入地牢,属下一定问出解药所在。”   皇甫晟面无表情地颔首,何进离开。   月升当空。   漆黑阴森的地牢里,何进坐在满是刑具的牢房里,看着手下审问被抓捕的人。   此人一身黑衣已然被血水渗透,一通熬刑后晕厥,又被一盆兜头兜脸的盐水浇醒。   “呼……呼……”   黑衣人喘着粗气,挣扎在生死边缘。   突然,他低垂的视线只看见一只黑色的衣袖下,被缠满了布条的右手。   皇甫晟!   黑衣人用尽全力抬头,果然,一身黑衣的皇甫晟,犹如暗夜鬼魅一般,无声无息地站在他身前三尺之地。   地牢中肮脏血腥,充斥着刺鼻的味道。   皇甫晟似乎听不见,也感受不到,静静站立,黑衣黑发融入这漆黑的地牢中,仿佛他也是这地牢中的一员。   “赫赫!”   黑衣人喉咙漏风,艰难地嗤笑:“堂堂京城第一才子,皇上捧在手心里长的矜贵皇孙,如今这模样,怎么看怎么像个恶鬼,真是老天有眼啊!皇甫晟,你现在既不能握剑,更不能提笔,还像个废物一样成天抱着个药碗,哈哈哈,你看,你今年不过十七,就像是窝在地底烂泥里的臭虫,永远也见不到天日了!要我说啊,你活着,还不如死了痛快!”   连串恶毒的话语后,地牢里一片死寂。   除了何进和他的手下粗重的呼吸声。   何进忍不住,一个箭步上前,狠狠揪住了黑衣人的衣襟,他怒一边目圆瞪“你想找死”一边举起了拳头。   “嗬—嗬—嗬”黑衣人艰难地喘息,可全身都在渐渐松弛,眼睛里带着必死的解脱。   “放开他!”一道淡淡的、却不容置疑的声音响起。   何进转头看了皇甫晟一眼,朝黑衣人狠狠啐了一口,才气恨地松手。   皇甫晟缓缓近前一步,修长的身影站在佝偻着脊背又垂着脑袋的黑衣人面前,居高临下,一脸平静。   黑衣人心里大惊。   京城谁人不知,这荣王府的瑄郡王年少才高,心气极盛,他如此毒舌辱骂,竟然还没有一刀砍死他。   这不对啊!大大不对啊!   难道,眼前之人不是皇甫晟?   也不是!   就是这右手的伤能作假,这精致无暇到人神共愤的脸,谁人又能作假?   这瑄郡王皇甫晟,还真是变了!   变得有些让人毛骨悚然。   一股前所未有的惶恐,笼罩了黑衣人,他开始全身剧烈地颤抖起来。   皇甫晟无声地看了一眼黑衣人,眼中并无多余的情绪,转身在何进刚才的椅子上坐下。   又是寂静无声。   可这寂静,犹如蚀骨之刀,更加令人恐惧。   黑衣人抖得犹如筛糠。   他不知道这众所周知的才子为何突然像是变了一个人,更不明白锦衣玉食的矜贵皇孙为何会像一个恶鬼一般出现在这阴森犹如地狱的牢笼里,他忍不住猜测,后面,还有比酷刑更难受事情,等着他。   半晌,皇甫晟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小德子,小德子会意:“松叶巷尽头,有一户姓李,三日前刚住进一老人一妇人以及两个孩童,请何统领速派人前去!”   刚说完,黑衣人就疯狂的挣扎起来,缚身的锁链哗哗作响,他状若癫狂,嚎叫犹如厉鬼:“皇甫晟,你这个畜生,有本事,你冲老子我来,欺负老弱算什么本事!有种你就杀了我!”   “想死,老子成全你!”   “噌”何进咬牙切齿长刀出鞘,其余一干手下皆怒发冲冠,一脸“杀你就像捏死一只臭虫”的模样。   敢这么咒骂三爷,简直就是胆大包天!   “呵!”   一声浅淡至极却又极其清晰的讥笑声响起,只见皇甫晟从容起身,抬脚随意地往牢笼外走去。   黑衣人的叱骂,他仿佛一个字都没有入耳。   “胆大包天,却又愚不可及!”   “四条人命,口中秘密,由他自己选择!”   话音渐落,人已离去。 第6章 “她不是傻子!”   第二天,连日阴雨之后,天公像是突然收住了雨水。   虽然微风中还透着刺骨寒意,但还是带走了树梢上最后的几颗雪珠。   春归苑,屋静悄悄的。   天边才刚刚浮白。   香香伸了个懒腰睁开眼睛,转头一看蜡烛,都已经燃到了卯时线下面了。   吓得她手忙脚乱地爬起来:“阿明——卯时都过了,怎么不叫醒我!请安迟了会被训斥的。”   阿明笑着进屋:“王妃娘娘说了,王府请安的时辰在辰时,您还能再多睡一会!”   香香眨眨眼,看着边上那对釉色润亮的天青梅瓶,突然整个人放松下来,“啊,我们到了荣王府了”,眼下,她就住在离正院最近的春归苑。   香香突然就高兴起来。   “嗯,再过一个时辰叫醒我。”她高声宣布。   继续窝进柔软的锦缎被褥里,只露出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   香香听着窗外被微风吹起的枝丫晃动声,连轻轻的“吱嘎”声都觉得煞是好听,眼睛眨呀眨的,她就听见了自己的笑声。   “王府真好!娘娘好,二哥哥好,三哥哥好像……也……好!”   “他真好看呐,就是,冷冷的……”   “小点心真好吃呢……”   香香转头,看看放在枕头边上的小布包和蓝色荷包,高兴地伸手摸了摸。   仿佛确认了,她的两件小礼物都没有消失,高兴地在被窝里翻了个身。   嘴里嘀嘀咕咕的,就这么又睡了过去。   辰时刚过,久违的太阳探出了脑袋,浅浅的光晕慢慢撒向大地。   黑暗,彻底消失。   香香让阿明梳了一个美美的发髻,穿上了崭新的鹅黄长裙,转身让裙摆旋转成了一朵花,才心满意足地在王嬷嬷的带领下,走出春归苑的月洞门。   穿过假山,沿着一条波光粼粼的小湖走了半盏茶的功夫,香香来到了王府后院的正院荣兴院。   刚踏进院子,就看见一身湛蓝长袍的三哥哥,从里面出来,正迎面朝她走来。   头顶的阳光开始浓烈起来,香香觉得三哥哥的脸色被映衬得好白好白,感觉好像随时都能飞到天上一样的仙人一样。   想起昨天又回到自己手里的荷包,里面的花草又漂亮又好闻,香香虽然觉得三哥哥冷冰冰的,她还是乖乖地行礼:“香香见过三哥哥!”   皇甫晟走近,待到跟前时,他停下了脚步。修长的身影似乎要将瘦瘦小小的香香笼罩起来,他微微垂眸,眼中复杂神色尽数敛去。   两个时辰前,他得到消息。   那人终于扛不过,把解药的消息说了。   虽然取到解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但也是最近很长一段时间以来,唯一的一个好消息。   紧绷的心弦终于微微放松,皇甫晟看着眼前稍微有些毛茸茸的后脑勺,淡淡“嗯”了一声。   香香行礼起身时,只看见三哥哥走远的背影。   她摸/摸脑袋,记起来了,好像昨晚见到三哥哥没有行礼,他好像没有怪罪自己。   到了小花厅里,香香看见娘娘下首,背对着她坐着一个穿着浅蓝裙子的少妇,她身边有个没见过的嬷嬷,正精神奕奕地和娘娘身边的杨嬷嬷在说笑。   香香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走近,脚步有些迟疑,却见娘娘笑着向她招手。   她就放轻脚步,慢慢走过去,就听见那个嬷嬷话音里都带着笑意:“……世子妃昨日晚膳进了一块清蒸鸡,一块荔枝猪肉,两块煮鲜肫肝,一个八宝馒头,半碗红枣燕窝,半碗米饭,哦对了,还有一块五彩琉璃酥,那酸酸甜甜的味道,世子妃说很是开胃呢!”   香香恭恭敬敬给娘娘请安,娘娘就又拉着她坐在身边,告诉她:“这是大哥哥的娘子,我们王府的世子妃,娘家姓柳,你叫她大嫂嫂便可!”   香香很乖巧地点头,起身朝那个少妇行礼:“香香,见过大嫂嫂”。歪歪头,她想起了昨晚王嬷嬷教她的,又补充了一句:“大嫂嫂年年都漂亮!”   好像是这样的,但记不清了。   “噗嗤!”香香看见娘娘忍不住笑了,她挠挠耳朵,知道自己说得不好,有些不好意思。   世子妃也站了起来,浅浅笑着给香香还了一个礼:“香香妹妹好!”   香香这才看清,大嫂嫂肩膀窄窄的,好像有些瘦瘦的样子,脸也有些白白的,感觉和自己当年生病的时候一样。   只是,香香记得,那是自己软/绵绵地躺在床/上,晕乎乎的一动不能动,眼前一切好像都在晃悠。但大嫂嫂坐在那里,却脊背笔直,好像连视线都不会摇晃一下。   她突然间觉得大嫂嫂好厉害。   只见世子妃朝刚才嬷嬷看了一眼,嬷嬷就让一个小丫头端了一个盘子过来,“姑娘,这是我们世子妃,给您的见面礼。”   香香眼睛顿时亮了,这是她一连收到的第三份礼物了吧!   这也太幸福了!   王嬷嬷接过,香香听娘娘说让她打开看看。   “呀,真好看!”香香拿出荷包里的一只小鱼吊坠,惊呼出声。   小鱼胖头胖脑,圆/滚滚的,甩着尾巴似乎在戏水。   香香爱不释手,连连向大嫂嫂道谢:“香香谢过大嫂嫂,香香很喜欢!”   收了见面礼,香香见大嫂嫂身边的嬷嬷又笑眯眯说话了,说话前还看了一眼她身边的王嬷嬷。“要说呀,我们世子妃昨日胃口好,还多亏了姑娘呢!”   香香一脸疑惑,见娘娘也看向大嫂嫂。   世子妃笑容和眼神一样沉稳,看了一眼身边的萧嬷嬷笑着没说话。   “王家的昨日来拜见,她说起,姑娘昨日下午仰着脖子和树梢上的小鸟说话,一个不留神差点扭了脖子呢,哈哈哈——”   香香又想起这件事,耳根都红了:“是小鸟先和我说话的。不能都怪我……”   王嬷嬷也跟着打趣活跃气氛:“王妃娘娘,后来老奴给姑娘按脖子,姑娘说,等她学会了,也给老奴按脖子,她还说啊,让老奴慢点老,她会快快长大的!”   香香一脸“就是这样”的表情,连连点头:“是的,香香会快快长大的!”说完,还用力想了想,用手比划着补充:“像院子的秋千,那么大那么大!”   一屋子的人,都被她憨态可掬的模样给都笑了。   连素日里脸色苍白的世子妃,脸颊上都有了几分健康的红晕。   *   香香请了安,用了一碗燕窝,还带着一盘子如意三丝卷,心满意足地往春归苑去。   阳光带来蓬勃的生气,小湖边上碧绿的小草在轻轻摇曳,“哗啦”一条飞跃出/水面的大红鲤鱼带起来了一朵晶莹的水花,香香看得眼睛都直了。   “阿明,阿明,有大鱼,你看你看,好大的鱼,它飞起来了!”   王嬷嬷很快喜欢上了这个小姑娘,她笑着说:“姑娘在这里玩,老奴把姑娘的如意三丝卷放回咱们院子的小厨房,顺便,再给姑娘整理一下箱笼。”   香香点头,眼睛却一瞬不瞬,紧紧盯着水花洒落的湖面上。   那里波光粼粼的,像是撒了一片碎琉璃。   此刻,香香圆溜溜的大眼睛和湖水一样闪闪亮亮。   见王嬷嬷走远了,阿明才小声说:“姑娘,我们就看看,不能玩水,也不能摘这里的叶子!”   香香俏皮地朝阿明挤挤眼:“阿明,我知道的,我就看看。”   果然,香香找了一块平整的石头坐下,端端正正坐着,满心期盼着大红鱼再次飞出/水面的壮观场面。   *   梁飞浩从窗前收回视线,一屁/股坐到圈椅上,翘/起二郎腿晃啊晃。   他看看窗外的女孩,又看看书桌后沉默不语的皇甫晟,忍不住唠叨。   “我说三表哥,她傻乎乎坐在石头上,眼神都直愣愣的,应该有一盏茶了吧?就看那条鱼?她不会没见过鲤鱼吧?”   皇甫晟轻轻翻过一页书,继续沉默。   梁飞浩:“坐得倒是规矩,两只手从放在膝盖上开始就没动过……可我怎么看怎么觉得,她是真得有点傻呢?要我说啊,就算不傻,也有点呆——”   皇甫晟觉得“傻/子”两字有些刺耳,突然开口:“她不是傻/子!”   梁飞浩突然像是见了鬼:“三表哥,你查清楚了,她不是太子的奸细?”   皇甫晟头都没抬:“她是不是太子的奸细还不曾最终确定,但我能肯定,就是你傻了,她也不会傻!”   梁飞浩气结,吹胡子瞪眼睛地刚要理论几句,却见皇甫晟起身,无声无息地下了木楼。   “那个事情有眉目了?”梁飞浩下楼,把木楼梯踩得咚咚响,“走走,我们去告诉小/姨,免得她一直寝食难安!”   *   “你好啊,香、香!”   香香听见一个清脆响亮的声音在叫她,但又感觉怪怪的,因为,她没听见过这个声音。   转头,看见三哥哥身边,站了一个火红衣裳的人,正挤眉弄眼地朝她打招呼。   香香顿了顿,迟疑地站起来。   王嬷嬷不在,阿明也不知道这个穿红衣的少年是谁。   少年三步两步飞快地跑到香香身边,扬起大大地笑脸介绍自己:“我是荣王妃的侄子,你叫我四哥哥或者浩哥哥都行!”   香香朝三哥哥看去,却不见他有什么表示,正狐疑要不要行礼。   却见那个少年突然哈哈哈大笑:“咦,浩哥哥?好哥哥?对对,就叫好哥哥就行,香香妹妹,来,叫一声好哥哥——哎哎哎——”   阿明听见轻佻的“好哥哥”三个字,气得脸色涨红,正不知道怎么办。   只见,皇甫晟一脸平静的伸出左手,一把揪住梁飞浩的腰带,像是提着一只小鸡仔似的,几步就走远了。   香香老远来听见那个人的声音哇哇叫:“三表哥——你放开我——你这么能怎样——你帮那个傻/子都不帮我——”   香香最后听见的声音,是三哥哥清冷的两个字。   “闭嘴!” 第7章 香香狠狠吃了一记,有些痛。……   两人身影消失。   香香站在原地,目瞪口呆。   这人……好奇怪!   香香拍拍胸口:“还好三哥哥在,把他抓走了!”   三哥哥刚才好厉害呢。   香香觉得,三哥哥和大厨房里抓大胖鹅的老厨子一样厉害。   她曾偷偷跟着大黑去过大厨房,看到过大胖鹅“嘎嘎嘎”地拍着翅膀乱飞,吓得几个厨娘到处跑。   只有那个老厨子,一只大手,张开五指,狠狠一下就抓/住了大胖鹅的翅膀,三下五除二就把它制服。大胖鹅就算再挣扎,也逃不了老厨子的手心。   此刻,香香认为,那人就是大胖鹅,三哥哥就是老厨子。   又在湖边坐了一会,香香再次看到了大鲤鱼飞出/水面的壮观美景,她兴奋地连连拍手,最后心满意足准备回春归苑。   阿明也松了一口气。   谁知,刚起身就看见了远远跑来的红衣少年,他仿佛飞也似地,一眨眼就到了香香跟前。   “香香妹妹,香香妹妹!”红衣少年边跑,边咋咋呼呼地喊她,“刚才吓着你了,对不住了,浩哥哥给你道歉!”   香香不说话,就站在那里,歪头看着他。   这只大鹅……好吵!   可惜这次三哥哥不在。   红衣少年说话声音很响亮,一开口就露出两排雪白的牙齿:“我是王妃的小侄子,今年十五啦,刚才吓着你了,我小/姨让我给你不是呢!”   香香还是不说话,就眨着眼睛看着他。   其实,她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没见过这样的少年。   府里的兄弟都不是这样的,不会这么大声,不会露出牙齿,更不会经常笑。   梁飞浩一边笑,一边说话,一边低头看着眼前的小姑娘。   十三岁的小姑娘站在那里,像是一株青葱小树苗,嫩生生的,软/绵绵的,一点也没有寻常勋贵之家女孩的娇气,眼睛就像面前的湖水,清澈得一眼就能望到底。   不像他见过的其他姑娘,脸上在笑,眼神却很复杂。   这个发现,让英国公府和荣王府里都只有小子的梁飞浩感觉异常有趣。   他似乎嗓门特别大,还带着些跃跃欲试:“香香妹妹,听说你才刚来,一定不熟悉王府吧,浩哥哥常来,可熟悉呢,让我带你在府里好好逛一圈吧!”   香香知道了这个大鹅就是娘娘的侄子,就放心了。   她甚至觉得眼前这个走来走去呱呱叫的大鹅,很有趣。   但是,她有些犹豫。   和这个大鹅一起,到处走,好像不太好。   至于为什么不好,她不知道,总之,就是觉得不太好。   “不好!”   想了想,香香觉得大鹅不是坏人,又加了一句。   “谢谢!”   梁飞浩瞪大眼睛,仿佛没听和姑娘们说过话似的。   哪个贵女说话不是绕个大圈子。   然后,自己觉得明白了那个贵女的意思,其实根本不是。   人家明面上说一大堆的这个,其实暗地想让你引诱你琢磨那个,最后,想让你自己得出结论,那个比这个要坏。   眼前这个小姑娘倒好,直接两个字“不好”!说完了,还来个“谢谢”!   嘿,有意思!真有意思!   眼前这个,好像大大的不一样呢!   梁飞浩打定主意,今天一定要带她去逛王府。   只是,人家不同意,也不能强行拉走。   有了!   “这样吧,听说你住在春归苑,我三表哥就住在离你院子最近的退思园,我先带你去他那里逛逛吧!反正,也是顺路!”   十五岁的少年,自说自话的,还觉得非常替人家姑娘着想。   香香还是觉得不好,抬头定定看着他,摇头。   梁飞浩想了想,决定对这个有趣的姑娘再让一步:“我们就去他的院子里逛一逛,不去他屋里,总可以吧。他院子里好几棵百年大树,这几天都早早都开始抽芽了呢!”   梁飞浩说着自己就开始高兴起来:“若是你愿意,我可以把你带上树!”   香香看着大鹅,非常明白地告诉他:“不愿意。”   小脑袋还一直摇。   梁飞浩哈哈大笑,觉得真是有趣极了。   想要去扯她头上摇摇晃晃的发鬟,但忍住了没动手。   一直拒绝王妃娘娘的侄子有些不太好,阿明小声说可以从退思园外路过,就算逛了。   香香很认真地打量了大鹅许久,心里祈祷。   菩萨呀菩萨,让三哥哥快来,把大鹅抓走吧。   三人一路走到退思园门口。   香香一路沉默,听着大鹅嘎嘎叫。   说着王府哪里景致最好,哪里的院落最宽敞,哪个厨子做的菜最好吃,如数家珍。   一路眉飞色舞,引得小丫鬟们纷纷驻足,露出艳羡神色。   刚要拒绝进门,突然有个小丫头气喘吁吁地跑来:“哎呦,表少爷,娘娘说一转眼您就不见了,原来您在这儿呢,快和奴婢过去!”   梁飞浩一溜烟就跑了。   香香正要走,却见他又咚咚咚跑回来,挤眉弄眼地扮鬼脸:“你在这里等我哦,不准离开,我回来就带你一玩,记住,别走开啊!”   香香皱眉,很想反对,但她觉得大鹅不是坏人,还是娘娘的亲戚,娘娘对她这么好,她应该听话的。   想着,她朝阿明看去。   阿明也点点头,同意她的想法。   *   皇甫晟和母妃把这几天的事情都详细说了一遍。   荣王妃听得很仔细。   良久,她皱眉问:“其中一味药材似乎远在边陲,听说那苦寒之地也很久没有发现踪迹了,甚是难寻。”   皇甫晟把他的打算告诉了荣王妃。   荣王妃还是微微摇头:“这……恐怕也不好办!”   梁飞浩这时回来了。   荣王妃眼前一亮,起身写信,正色嘱咐:“马上回去,交给你爹!”   梁飞浩知道事情严重性,马上收起嬉皮笑脸,“小/姨放心,我马上回去!”   刚走几步,他转身:“三表哥,那个香香姑娘应该还在你院子门口,你找人传个口信,别等我了!”   皇甫晟抬眼,冷冷看他一眼。   *   皇甫晟和小德子还没回到退思园,远远就听见了几人在说话。   似乎在争执。   他放轻脚步,无声无息地缓缓走近。   皇甫晟耳力目力皆极佳,走近几步,就看了退思园门口,一群婢女吵吵嚷嚷地将香香主仆围在中间。   像是一群爪牙锋利的野猫围着瑟瑟发抖的鸡仔,随时想要上去将她撕碎。   皇甫晟修长的身影突然静止,他一脸平静,微微垂眸,远远看着,默不作声。   他远远看着,就只是看着。眼神冷漠中,微微带着审视与探究。   周围一切仿佛静止,他身边的空气,都清冷得要凝固起来。   有个头上簪了镀金发簪的丫鬟声音比较尖利,她明显因为头上的鸟粪气得咬牙切齿,可说话还故意慢吞吞的,带着高高在上的傲慢和轻蔑:“还说不关你的事?若不是你站在这里,哼,这鸟能飞过来?说不定,你就是故意的!”   她刚说完,几个小丫鬟马上附和,各个义愤填膺。   有人冷哼:“就是就是,咱们爷喜静,咱们院子门口从来都是静悄悄的,就是你,往这里一站,还没多久呢,这鸟就呼啦呼啦飞过来,烦死人了!”   有人瞪眼:“你看你看,这大门口婆子早上扫得干干净净,现在倒好,都是鸟粪!”   有人握紧拳头还比了比“打人”的姿势:“鸟粪还落到了香玉姐姐头上,姐姐负责整理咱们爷的药材,要是有什么闪失,你这条小命都不够赔!哎,你是哪个院子的,看着面生得很呢?是不是以为攀上了表少爷,就能压过香玉姐姐一头?别得意了,我告诉你,表少爷看着活泼友善,他心气可高着呢,你就一张脸长得好看些,也刚妄想和我们香玉姐姐比?做梦!”   还有人抬高下巴翘/起眼角斜看着香香:“哼,你知道香玉姐姐是谁吗?她是三爷乳/母齐嬷嬷的女儿?知道齐嬷嬷是谁吗,她是王妃娘娘一等一的心腹大嬷嬷!你谁呀你,敢来找香玉姐姐的麻烦,是不想活了吗”   一群平日里安安静静的小丫鬟,突然就伶牙俐齿起来,围着香香和阿明数落个不停。   皇甫晟微微皱眉,可身形依旧纹丝不动,远远观望,置身事外。   甚至,他更期待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比如,那个叫香香个姑娘,会露出什么破绽。   香香脑袋都耷/拉下来了。   毕竟不是熟悉的地方,更不是熟悉的人,而且,她亲眼看见那个叫香玉的姐姐,额头上落了一颗大大的鸟屎。   香香很多指责听不懂,但她觉得小鸟是自己引来的,自己是有错的。   所以,她有些害怕,又有些愧疚。   她想努力澄清,还想给香玉姐姐赔个不是。   可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见这么多陌生人围着她,两条腿都在打颤,不自觉地左手拼命抠着右手,连说话有些结巴,:“我、我、是浩、浩、不、不知道小鸟——”   香玉翻个白眼:“表少爷的名讳,也是你能喊的。呵,看你的裙子,看着挺不错,只是,还是去年的吧?前院书房伺候的,看着这么面生?我奉劝你一句,别总想着攀高枝,表少爷可能只是一时兴起,明日啊,可能连你长什么样子,都不记得了!”   阿明气得脸色铁青,可她想了又想,最终还是死死忍住没有开口。   不论开口解释什么,总是那个香玉被姑娘引来的小鸟,头上落了鸟粪。   错不全在姑娘,但总是难辞其咎。   何况,香玉还是替瑄郡王整理药材之人,应该很受娘娘和郡王看重。   阿明觉得,姑娘住在王府,受王妃娘娘庇护,还是小事化无最好,不要添麻烦的好。   说几句好话吧,或者赔个笑脸把事情圆过去,阿明心里寻思着。   却见香玉冲过来,一把抢走了香香袖子里的绢帕,香香本能的想要抵挡,还被她用力推了一把,连着倒退好几步,被阿明扶着才顿住脚步。   那边,小德子看不过了,刚要张嘴叱骂,却见他的主子转头,淡漠的视线轻轻扫过,小德子只好闭嘴。   小德子心里犯嘀咕。   主子这心肠,也是够硬的。   那香香姑娘,看着很是可怜极了!   阿明气得脸色铁青,刚要分辨几句,只见香玉用帕子狠狠抹去头上的鸟屎,然后,嫌弃地把帕子一甩,丢在了香香脚边,还不忘冷哼:“今日算你走运,若是我怀里的药包被那恶鸟污了,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阿明气得手指都在抖,她冲过去,“你们还讲不讲理了,我们姑——”   阿明只说了一句,就被几个小丫鬟给团团围住叱骂,她连插嘴的余地都没有。   旁边,香香被抢了帕子还被如此辱骂,顿时就有些气愤。   还有些自己也不知道的委屈,眼泪瞬间蓄满了眼眶,但她却很坚强地没有哭。   可纵使又害怕又愧疚,香香还是觉得香玉太不讲理,小脾气也上来了,她涨红着脸,也不管脸颊上已经挂了泪珠,准备瞪眼睛鼓起腮帮,想要狠狠地凶回去。   终于受不了,要准备反击了吗?   皇甫晟挑眉。   他没有错过那个女孩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   这个气恨交加的当口,所有下意识的反应都很真实。   他很是期待,那猝不及防下露出的破绽。   皇甫晟微微眯起眼睛,眼中闪过一丝寒芒。   那边,香香突然愣怔了一会,表情呆呆的,然后,刚准备好的凶凶的表情,马上就又蔫了。   这个表情变化很突兀,皇甫晟看得清楚。   他皱眉。   只见,香香走进香玉,小心翼翼伸手,态度很诚恳,语气很认真:“是香香不对,让香香看看药包,若是脏了,香香一定洗干净!”   三哥哥送她好闻的香包,三哥哥还抓大鹅,三哥哥和娘娘一样,待她很好。   香香心里有些难过,差点让三哥哥的药被小鸟弄坏了。   小鸟不知道,小鸟没错,是她不好。   小德子心里暗暗摇头。这个四姑娘,是个好姑娘啊!   可惜,是个心智不全的,而且,三爷一直对她心存怀疑。   小德子心里暗暗叹息。   可小德子没有看见,皇甫晟微微闭眼,再睁开时,眼中复杂的情绪正在缓缓消失。   那边,香玉听了满耳朵的“香香”心里火蹭蹭蹭往上冒。   哪里来的不知天高地厚的死丫头,敢和自己一个名!   她也顾不得细想,对着香香的胸口就狠狠推了过去。   这一推用尽了全力,可比刚才厉害多了。   香香胸口狠狠吃了一记,有些痛。   她捂着胸口,连连倒退好几步,还是没有站稳,眼看着就要仰面摔在地上。   “啊——”香香惊呼,吓得脸都白了。 第8章 是……一块石头。   突然,一整微风吹过,她感觉额发软软地飘了一下。   香香看见,明亮的日光里,有人像仙人一般,刹那间凭空出现在她跟前。   那人身上有一层淡淡金光,那人还伸手,稳稳托住了她的背。   她,稳稳当当地站住了了,没有摔倒。香香才站稳,后背支撑的力量,就瞬间消失。   她疑惑瞪大眼睛,差点以为是错觉。   不是,她知道,肯定不是。   后背刚才硬/邦/邦被抵住的感觉很真实。   她记得清清楚楚的。   也许,以后也会记得。   她转头看身边突然出现的人。   “三哥哥!”   香香觉得自己不知道为什么,又有一种好像很委屈想要哭的感觉,但她很乖地忍住了。   心口还在砰砰跳,但害怕中已经有了好多好多惊喜。   三哥哥高高瘦瘦的,衣裳是蓝色的,头发是黑色的,脸色微微有些白,但长长睫毛下的眼睛,和娘娘的丹凤眼一样亮亮的。   香香觉得,三哥哥好看极了!   香香看了一会,才发现三哥哥没有看他。   好像在看所有人,又好像谁也不看,香香不懂。   她收回视线,突然发现有些不对劲。   除了树枝偶尔晃动和小鸟叫声,周围的所有人,好像已经停止了呼吸,还像个木头人一样,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然后,她不过刚喊了一声,其他人“呼啦”一声,全都跪下了。   香香又疑惑地望向三哥哥。   好像没什么特别,和早上和昨天下午一模一样的,冷冰冰的不说话。   要说不同,就是现在好像更加冷一些。   皇甫晟冰冷的视线扫视了一遍地上战战兢兢的众人,而后,看向香香身。   “可……疼不疼?”皇甫晟原本想问“可有受伤”,但话到嘴边改了口,改成了更容易听懂的。   可虽然改口,皇甫晟依旧声音平静,语气淡漠。   香香摸/摸/胸口,然后抬头看着他,清澈明亮的大眼睛里仿佛盛了一汪碧泉,一眼到底。   她很诚实地说:“一点点疼。”   小姑娘一边说话,脸颊上的泪珠一边滑下来,但她自己应该没有察觉。   她说话很慢,似乎正在认真感受身体的痛感,话音里没有一丝一毫委屈的哭腔。   除了还有一丝残留的惊吓,就是有一抹淡淡的欣喜和感激。   皇甫晟这才发现,自己的眼神不经意间在变得柔和。   他很快把视线转开,看向她身边脸色不太好的阿明,淡声吩咐:“告诉王嬷嬷,她会请府里的大夫过去。”   阿明现在如同风中的落叶,牙齿都在打颤,只点点头。   皇甫晟转头看了一眼小德子,小德子会意,他语气温和:“香香姑娘,刚才受惊了,您先回去,好好休息。”   香香又看了一眼三哥哥,发现他没有看自己,就乖乖地行礼:“三哥哥,香香告退。”   裙角微微晃动,瘦瘦小小的女孩在眼前走过。   皇甫晟背负在身后的右手,指尖微微一动。   这个女孩分量极轻,情急之下,他下意识伸出了右手。   收回来时,他感觉和推了一片羽毛没什么太大区别。   *   退思园严惩了一群婢女的事,从外院匆匆赶回来的掌事嬷嬷姜嬷嬷处理得很好。   香玉被打了三十个板子,她的五个狗腿或打板子或调去了庄子,都是私下里处理的,消息也压得紧,除了王妃处,其他院子只知道个香玉几人犯错被处罚了。   荣王妃却震怒。   此刻,正院里跪了两个嬷嬷。   王嬷嬷跪地磕头:“老奴已经催了针线局,新衣正在连夜缝制。往后,老奴将时刻跟随姑娘身边,一定不会再出此差错。”   姜嬷嬷也跪地磕头:“老奴一定严加管束退思园的下人。”   荣王妃这才脸色稍霁:“慧安姐姐有恩与本王妃,不能让她唯一的女儿在本王妃的眼皮子下受委屈。”   两位嬷嬷出门时,看见跪在院子里一脸灰败的齐嬷嬷,两人皆沉默离开。   *   过了午膳,姜嬷嬷小心翼翼问:“三爷,您看,后院让谁顶上香玉的差事?还有,香玉离开,今日晚上的药,可能要迟上一两个时辰。”   皇甫晟放下茶盏,想了想:“两张药方,都归前院。晚一些,无事。”   姜嬷嬷领命,刚走没多久又折返:“三爷,香香姑娘来了。”   皇甫晟微微皱眉。   不好好待着休息,跑到他这里做什么。   刚要说不见,突然眼前闪过她脸上挂着泪珠的画面,“让她进来吧。”   不一会,传来了“哒哒哒”的脚步声,香香飞快走了进来。   身后跟着王嬷嬷。   “三哥哥!”   皇甫晟见眼前的小姑娘朝他甜甜地笑着行礼。   “坐吧,”皇甫晟淡淡开口,脸上没什么表情。   香香却兀自高兴,欢欢喜喜地坐在了下首。   皇甫晟等着她开口道明来由。   香香却看着他,眨眨眼,笑一笑,再眨眨眼,再笑一笑。   香香高兴得差点要晃脚丫,但她忍住了没晃。   就这样看了一会,皇甫晟将视线转到站着的王嬷嬷身上,带着询问的意思。   王嬷嬷会意,开口:“三爷,我们姑娘说要谢谢您早上帮了她,她是来送谢礼的。”   皇甫晟看向香香。   香香小脑袋点了点:“嗯嗯,香香多谢三哥哥,香香有礼物送给三哥哥。”   摸/摸袖子里的荷包,她很想很想把礼物送给三哥哥。   皇甫晟却好似对“礼物”无动于衷,又看向王嬷嬷。   王嬷嬷知道皇甫晟向问什么:“赵大夫带着医女来过了,姑娘身上只有淡淡的红痕,说养上几天就没事了,不用吃药。”   香香见两人说话,有些坐不住,要快快地礼物送给三哥哥。   这是她最喜欢的,放在身边好久了,这次来王府,还要带在身上。   皇甫晟微微颔首,开始沉默。   香香看看三哥哥,又看看王嬷嬷,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可以把礼物送出去了。   心里有些着急。   王嬷嬷看懂了她的着急,帮她问:“三爷,姑娘的礼物……”   皇甫晟只淡淡“嗯”了一声,表情没有一丝变化。   香香高兴地差点直接从椅子上跳起来,从袖筒里掏出荷包,三步并成两步,来到皇甫晟面前,双手递过去。   皇甫晟接过来。   是个退了色的、红底绣荷花莲叶的荷包。   “三哥哥,打开呀!”香香眼睛亮闪闪,“你一定会喜欢的。”   皇甫晟抬眼看看眼前之人,只觉得此人的目光过分灼人些。   缓缓打开,取出里面的东西。   是……一块石头。   他面无表情地把石头放进荷包,原本想要让眼前之人离开,却见她连说带比划的,站在他面前说起来:“这是香香在侯府的院子捡到的,很漂亮的,它在在太阳下面会闪闪发光。”   闪闪发光?   皇甫晟不知为何,突然想起了眼前这人的眼睛。   一人沉默,一人高兴地连说带比划。   这时,有小丫鬟弯腰低头地进来,手里的托盘上有一碗药,她临时接手新差事,有些担心,视线都不敢乱放。   王嬷嬷赶紧笑:“姑娘,三爷忙,我们先回了。”   香香谢礼已送,已经很高兴。   三哥哥不太说话,也依旧冷冰冰的,但一点也不会影响顺利表达了感谢的好心情。   她“哦”了一声,乖巧地行礼,转身就要离开。   “嘭!”   香香撞到了一人身上。   “哐当!”   药碗托盘打翻,砸到地上。   香香吓傻了。   小丫头也吓傻了。   两人你看我我看你,然后,小丫头“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连连磕头:“瑄郡王赎罪,奴婢该死!”   香香知道自己闯祸了,赶紧赔罪:“三哥哥,是香香的错!”   皇甫晟只是淡淡挥手。   小丫鬟战战兢兢把药碗托盘收起来,跌跌撞撞地退下了。   马上又有人进来,飞快地收拾好。   香香还要说话,王嬷嬷低声劝:“姑娘,我们该回去了。”   香香看看面无表情的三哥哥,想想觉得自己好笨,低着头行礼,有些恹恹地走了。   *   “这是——”赵大夫拿着手里的东西,瞧了又瞧,半天了,还是不明所以。   黑乎乎,硬/邦/邦,除了表面有些闪烁的细碎光芒,怎么看都是一块普通的石头。   他张嘴,舔/了舔,微微摇头。   然后,露出了一口还算齐整的白牙。   “哎呦喂,老夫的牙哦!”   皇甫晟冷眼看着赵老头胡子眉毛乱抖的夸张表情,知道他根本没用力咬下去。   “话说,三爷,您到底什么意思,给老夫一句实话呗?”赵老头眉毛一挑一挑的,一边讪笑一边问:“它无毒,无味,非矿,更不是稀有药石,您给老夫看着玩意,到底想干啥?”   皇甫晟端起了茶盏,没有去看赵老头探究又埋怨的目光:“想问问那个姑娘的伤势。”   “啊?”赵老头更疑惑,瞬间就被转移了话题,“那小丫头有什么伤势可言,不过被同样没什么力气的小丫头推了一把,仅此而已。”   缓缓放下茶盏,皇甫晟才转向赵老头:“没有其他?”   赵老头粘着胡须想了想,“哦,倒是有些问题。”   皇甫晟问:“什么问题。”   赵老头犹豫一会才说:“这小丫头身子有些弱,应该是之前落水高热,没有好好照顾,伤了根基。只是,老夫听说,这个小丫头是永嘉侯的嫡长女,照理不应该啊。若是她是太子手笔,更不可能安排一个几年前落水伤了身子又伤了神志之人,过来当奸细!”   见皇甫晟沉默,赵老头突然问:“您不是筛了好几次那小丫头的背景吗,还有问题?”   皇甫晟不答,却问:“找到解药前,是否可以将药停下?”   赵老头皱眉:“不可大意,三爷,您还是继续用着为好。”   *   傍晚,请安回来用了晚膳。   何进过来,正回着话:“……太子派去沿途刺杀王爷的人,已经被我们杀了个干净,只是,都是死士,来不及留下活口,都服毒自尽了!”   小德子匆匆进来,语气焦急:“三爷,香玉把其中一味药藏了起来,奴才刚找到,要晚一个时辰送来。”   月上柳梢时,药终于煎好。   皇甫晟今已日一连两次没有服药,端着药碗,已经送到了嘴边。   突然,他放下了药碗。   “小德子,将齐嬷嬷和高侍卫拿下!” 第9章 皇甫晟觉得,那光亮,无比灼人……   春归苑正屋。   “哇~”   香香看着眼前比她脑袋还大的红鲤鱼,发出连连惊呼。   这是她既上次见面礼后,第二、三……   香香低头,掰着手指仔细数。   白胡子老爷爷走后,大嫂嫂送了燕窝,二哥哥送了一个木头人,娘娘更是把她叫去,让她又吃又拿。   后来,府里陆陆续续送来了好看的衣服和首饰。   新来的阿亮姐姐,每天都给她梳不同的发髻,还给她穿好看的裙子。   香香觉得,每天都高兴得不得了。   就是晚上睡觉,早上都能笑着醒过来。   可所有的礼物中,香香最喜欢眼前的大红鲤鱼。   王嬷嬷说,这是用一整块的红玉,经过好几道工序,由丹青大师、雕刻大师通力合作,才能完成。   香香不太懂,她只觉得,她那天在湖边看见的大红鲤鱼,就和三哥哥送她的这个,一模一样。   眼睛圆溜溜地在朝她看,尾巴弯弯的,似乎刚从湖水里飞起来,随时都能跳进她怀里。   这么想着,香香真就走过去,展开手臂,将大鲤鱼抱在了怀里。   “哈哈哈——”香香笑得开怀,银铃般悦耳的笑声,散满了整个屋子。   阿明刚上前一步想要阻止,却被王嬷嬷一个眼色给拦住了。   因着之前的事,阿明被王嬷嬷单独说了好久的话,只是,三年的谨小慎微,让她还是忍不住担心。   “嬷嬷,香香是不是要回礼?”香香放开了大鲤鱼,回头认真问王嬷嬷。   “这个——”王嬷嬷难道语塞。   姑娘,回礼是没错,可您不会又拿石头去回礼吧。   果然。   姑娘哒哒哒跑去,又哒哒哒跑回来。   “嬷嬷,你看!”她两只手都举着石头,眸子兴奋得闪着华光,小/脸蛋都红扑扑的,“香香有好多漂亮的宝贝!”   “这个给倩姨,这个给大嫂嫂,这个给二哥哥,这个嘛——给三哥哥,对了,三哥哥给两个!”   王嬷嬷:“……三爷最近很忙!”   香香声音轻快:“那就等三哥哥不忙的时候,再去送回礼!”   王嬷嬷和阿亮都看向阿明,眼中疑惑尽显。   阿明垂头,姑娘在那里高兴地分石头,她觉得心酸又无奈。   当年,夫人十里红妆。   如今,姑娘只有石头。   *   皇甫晟的确很忙碌。   一天内,无意间连续两次错过了服药的时间,除了右手腕受伤处的余毒未清,他却未曾内息翻涌吐血不止。   审问很快出了结果。   第三天后,一心只想回到退思园的香玉,被砍下第三根手指的时候昏死过去。   齐嬷嬷见无辜的女儿如此惨状,撕心裂肺地先招供了,然后,就是她的丈夫,王府丙字队侍卫的高副侍卫长。   两碗药,中午的药里加了毒药,会在晚上发作,然后,再由晚上的药克制下去。   看来,太子是想他遇袭直接死,而太子的嫡长子应该是恨毒了他。   隐藏如此深的棋子,竟然没有直接杀了他,而是想慢慢折磨他到死。   王府和国公府都开始了再一次的秘密清查。   *   “香香姑娘来了,快请快请!”世子妃居住的明清院里,大丫鬟翠罗给亲自给香香撩起帘子。   “谢谢姐姐!”香香笑容甜甜的,“香香给大嫂嫂回礼。”   她一脸兴奋,还有点小得意。   刚去了娘娘那里,给娘娘送了回礼。   娘娘很是喜欢,不知为何,今天似乎特别高兴,又送了她整一套二十八件的红宝石头面。   她拿了一食盒的点心,头面没收,但娘娘说存着给她当嫁妆。   走进内室,香香给大嫂嫂行礼。   落座,奉茶。   给大嫂嫂回了谢礼,香香很懂事地略略坐了一会就告辞了。   路上,香香很疑惑地问王嬷嬷:“香香没有看见小宝宝,她被大嫂嫂藏起来了吗?”   王嬷嬷被香香逗笑,却马上又有些唉声叹气:“小宝宝还在世子妃的肚子里呢,只有四个月,所以,不怎么显怀,嗯,就是看不太出来。”   “哦——”香香似懂非懂的点头。   记得去之前,阿明悄悄和她说过,去大嫂嫂的院子要最乖最听话,大嫂嫂那里有小宝宝,不能被打扰,所以,香香只送了回礼略略坐一坐就离开了。   “所以,大嫂嫂那里的小鸟也很听话,不会唱歌扰到小宝宝。”   阿明狐疑,说起来,世子妃的院子里的确很是安静。   想来,应该是为了养胎,驱赶过虫鸟之类。   王嬷嬷却放在了心里。   这香香姑娘似乎天然亲近鸟兽,她也见识过,无论她走到哪里,院子里总有小鸟叽叽喳喳在她附近徘徊或停留。   奇怪的是,她和身边之人从来没有被鸟粪溅落。   除了那个香玉。   还真是颇为有趣!   二哥哥还没下衙,香香直接去了三哥哥的退思园。   *   退思园东南角,那座三层高的小阁楼里,梁飞浩坐在窗沿上,一边啃着一个果子,一边晃着腿和皇甫晟说话。   “我祖父和父亲虽然久未在边关,终究还有几分人脉,表格你要的那株七叶莲,已经有了消息,最迟不过半个月,就能送到京城。”   皇甫晟似乎在意料之中,只淡淡“嗯”了一声,继续埋头看着手里的一张图。   “这是什么?”梁飞浩的脑袋突然出现皇甫晟眼前,“像是一条条路?怎么有那么多圈圈?”   皇甫晟抬手,一脸嫌弃地将这颗碍眼的脑袋推开,提笔在图上的右上端画下最后一个,声音无悲无喜:“父王奉旨出京治水的必经之路,昨日辰时,已沿路斩杀第六波刺客。你回去告诉外祖父和舅舅,人手暂不撤离,已经顺藤摸瓜查到了太子培植的一个地下势力,这次,务必一举拿下。”   梁飞浩正色点头,突然他也一脸嫌弃:“我说,三表哥,你那皇帝祖父是不是……”   他用手指指自己的脑袋:“一天到晚的吃仙丹不说,还似乎很是期待小/姨夫和太子连连争斗呢——”   皇甫晟冰冷的视线扫过去。   “行了行了,我闭嘴马上闭嘴!”梁飞浩夸张地捂住自己的嘴巴。   他觉得无趣要回国公府,听有人禀:“三爷,香香姑娘来了。”   皇甫晟略思忖,刚要说“不见”,却听梁飞浩一脸兴奋,提高嗓音喊:“让她在下面屋里等着,我们马上下去!”   皇甫晟皱眉,脸色沉下来斥责:“你莫要再胡闹!”   上次的烂摊子还是他解决的。   梁飞浩知道,三表哥用左手都能直接把他揍趴下,有些胆小地缩缩脖子。   但想起那个软/绵绵的小姑娘,他就来了兴致。   见皇甫晟一脸不悦,他大着胆子反驳:“三表哥,我可听小/姨说了,你库房里有一座十分罕见的锦鲤玉雕,你皇祖父去年寿辰,小/姨让你送你都拒绝了,可现如今却是送给了那个香香姑娘呢,怎么,前几日送了玉雕,今日又不愿见,忽冷忽热的,什么意思嘛?”   皇甫晟一个充满杀气的眼刀丢过去,梁飞浩腿一软,差点直接原地抱头蹲下。   梁飞浩只敢不满的哼哼,却听皇甫晟淡漠地开口:“她无意间撞破香玉一家的阴谋,我送她玉雕,已然两清。”   梁飞浩扯了扯嘴角:“三表哥,你和那傻傻的小姑娘分这么清楚干什么?她又不懂?”   皇甫晟又一个眼刀。   梁飞浩很警觉地退后几步:“哎哎哎,我没有看不起她的意思,我说她傻傻得很有趣嘛!”   皇甫晟收回视线。   梁飞浩笑眯眯:“那——三表哥待着,我去看看她,马上回来!”   没等皇甫晟开口,梁飞浩直接从窗口跃了出去。   皇甫晟想要再细细查看一下地图,却被梁飞浩咋咋呼呼地声音吵得心烦。   “香香妹妹!叫声浩哥哥!”   “对了,以后看见浩哥哥,就这么叫,诺,这把小刀,算是见面礼了!”   “哦,你来送回礼啊。”   “嗯,那座锦鲤玉雕是很好看,但是,你看浩哥哥的小刀上面也有宝石,也很好看的。”   “三哥哥在忙,你给他的回礼,以后再送吧,今日,就先给浩哥哥我送回礼吧,毕竟,那什么,浩哥哥也送了一把匕首给你!”   “不行?为什么不行?哎哎哎,匕首送给你了,怎么还能还给我?哦,回礼不够了,那这样,把那锦鲤玉雕还给三哥哥,这不就行了,你看浩哥哥多聪明呢!”   “不行,只能给三哥哥?香香妹妹,你这样,我会生气的哦,我生起起来,可是很可怕的哦!”   “哎哎哎,你别走啊!”   皇甫晟听见楼梯上咚咚咚沉重的脚步声,就知道,梁飞浩会带着怎么一张臭脸上来了。   他没问一句,直接说起接下来的安排,梁飞浩立刻收起臭脸,认真听皇甫昕细说。   *   “肚子好饿!”梁飞浩揉揉肚子,“不知不觉都说了一个多时辰了,下去用饭吧。”   两人一前一后下了楼,却见屋子里,一个瘦瘦的小女孩,坐在宽大的圈椅上。   她双手抱着一个小木盒,脑袋一点一点,似乎马上就要睡过去。   听见声音,她迷迷糊糊睁开,然后,眼中又有了亮光。   皇甫晟觉得,那光亮,无比灼人。   让他微微睁不开眼。 第10章 “你送破石头和烂树枝,就是……   香香是被咚咚咚的脚步声吵醒的。   刚才,她被那只大鹅说了一大通后,已经急得都走出屋子了,后来想想,又折了回来。   她一脸期盼,问姜嬷嬷能不能留下等。   姜嬷嬷想起上一次的疏忽,点头。   香香抱着一只小木盒,安安静静地坐着等三哥哥。   小木盒她从侯府带出来的,之前装了一些珠花,盒子边角的红漆有些掉落,但上面镂空雕刻的莲花还是盛开的模样,依旧很漂亮。   香香一直都喜欢。   坐了一会,王嬷嬷小声劝:“姑娘,我们回吧,等改天三爷不忙再来。”   香香却摇头:“说好了要回礼,不好半途走的。”   屋里暖和,香香就这样抱着小木盒,脑袋一点一点,开始打起了瞌睡,直到脚步声将她吵醒。   香香看这眼前出现的眼前修长的身影,满脸惊喜,带着一副“功夫不负有心人”的小小自豪,眼神都格外明亮。   她没注意两人各异的神色,几乎是跳起来跑到皇甫晟面前,将手里的小木盒举高,送到他面前:“三哥哥,香香非常非常喜欢大鲤鱼玉雕,这是香香给三哥哥的回礼,希望三哥哥也喜欢!”   眼前的女孩有些瘦,纤薄的肩膀,细细的腰/肢,小小手掌托着一只掉了漆的木盒,像是送什么稀世珍宝一样,小心翼翼送到他面前。   既然两清,皇甫晟并不想再生什么枝节,他容色淡淡,沉吟着没说话。   就这么一犹豫的功夫,身边伸过来一只手。   香香看见,那只大鹅探头伸手,又要“抢”她手里的小木盒。   大鹅还嘎嘎叫:“哎哎哎,让浩哥哥看看,里面是什么宝贝!”   香香心口砰砰跳。   完了,还是要被大鹅抢走了,怎么办?   就在她有些焦急的时候,香香看见三哥哥抬起右手,就这么轻飘飘一挡,大鹅就“嘎嘎”叫着,被推开老远。   大鹅还没反应过来,她手里的小木盒已经到了三哥哥手里。   抬手、格挡、取木盒,这三个动作,都非常快,她几乎都没看清。   只觉得手心里有一丝丝凉飕飕的感觉,仿佛有雪珠飘落在手心里一样,然后,倏的一下,盒子就已经在三哥哥手里了。   除了三哥哥衣袖微微晃动,好似湖面荡开的一层涟漪,香香什么都没有看清。   香香眼睛瞪得溜圆,她有些不可置信。   “嗯,”皇甫晟没多看盒子,脸上依旧神色淡淡,只对着香香浅浅颔首,一副不打算多言的样子,“多谢!”   香香却兀自高兴,扬起小脑袋,努力看着高个子的三哥哥,笑得嘴角弯弯:“三哥哥喜欢就好。”   梁飞浩差点翻白眼,心说你个小傻/子,就这冷冰冰的模样,那只眼睛看出他喜欢了。   他倒是对这个小盒子有点兴趣,又无耻地把脑袋贴过来,想看看小木盒装了什么:“三表哥,快看看,里面是什么!香香妹妹等了这么就都要送的回礼,一定很贵重!”   皇甫晟瞟他一眼没说话,用沉默表示他既不关心里面是什么,也不同意打开给他看。   梁飞浩却好奇心大作,一边哀求一边还征得得了香香的同意:“你看,三表哥,香香妹妹都同意看了,你快打开。”   余光里,看见那个小姑娘圆溜溜的大眼睛里,有一丝期待。   皇甫晟目光掠过她软软的额发,不自觉也软了视线,他垂下眼眸,轻轻地打开了盒子。   “这是……”梁飞浩探头,眼疾手快地拿出两块石头,狠狠皱眉,转头疑惑看香香,“……石头?”   香香点头。   “这是……”梁飞浩又拿出了几根用小丝带扎好的干枯树枝,眼睛都瞪圆了,“树枝?”   香香又点头。   梁飞浩挠挠头,又挠挠头。   他没见过这样送礼的,更没见过姑娘家这样送礼的,简直震惊,心里的话直接冲口而出:“你送破石头和烂树枝,就是回礼了?”   那可是一整块红玉雕刻成的锦鲤玉雕呢,说它价值连城也不为过!   香香眼神暗淡了几分,她连连摇头:“石头,没有破,放在太阳下面看,闪闪的,很好看的。”   见梁飞浩眼珠子都要掉出来的表情,她声音也低了几分,却依旧坚定:“树枝是桃树的嫩枝丫,种在院子里,明年可以长出甜甜的大仙桃!”   屋子里很安静,没人说话。   香香转头四顾,除了阿明低着头,她不知道大家为什么用各种奇怪的眼神看着她。   突然,她眼睛微微睁大,里面有亮光闪了闪,她看见,三哥哥和往日一般,平静地看着她。眼神中没有惊讶和怪异,更没有讨厌和嫌弃。   香香觉得,他眼睛里好像有个井,井水无波无澜,水面有个小小的自己。   她突然就高兴起来,大鹅的嫌弃突然就全部抛到了脑后,她非常坚定又自信地重申,“三哥哥,这些真的是很好的东西。”   梁飞浩仿佛这才回过神来,瞪大眼睛,嘴里嘀咕:“还真是个小——”   “傻/子”两个字尚未来得及出口,他发现喉咙似乎被扼住了。   “咳咳咳!”他揪着自己衣襟,胡乱喘气。   香香长大嘴巴,连连眨眼,看着眼前神奇的场景情形。   三哥哥身形挺拔,力气很大,只见他和老厨子一样,从容又淡定地张开五指,对准大鹅的后衣领就是狠狠抓了下去。   大鹅被原地拎了起来,可怜巴巴地挣扎了几下,就放弃了抵抗,三下两下就被扔到了一边。   香香眼睛都看得直了。   大白鹅又被抓/住了,三哥哥比老厨子厉害一百倍!   皇甫晟一边把聒噪的表弟拎开,一边对小姑娘满眼星星眼看着自己的样子,没有一丝一毫的兴趣。   可香香却发现,三哥哥瘦高瘦高的,乍一看像支立在雪地里细长的青竹似的,她根本没料到三哥哥力气这么大。   梁飞浩也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自己有些口没遮拦了,有些不好意思。   他偷偷瞥了一眼三表哥,却没见他根本没什么情绪起伏,连遇刺重伤且中毒之后的孱弱感,都被他隐藏极好,不是亲近之人细看,不会发现任何端倪。   甚至在其他人眼中,瑄郡王皇甫晟依旧威势十足,甚至还多了好几分的成稳内敛,丝毫没有因为遭受劫难而一蹶不振。   皇甫晟淡淡瞥了一眼姜嬷嬷,姜嬷嬷会意:“姑娘,您等了这么久也累了,老奴送您回去休息吧。”   香香重重点头。   回礼送出,还看见三哥哥如此厉害地教训大鹅,已经心满意足,毫不留恋地行礼离开。   门口的小丫鬟撩起了帘子,香香突然间回头。   月白长袍微微摆动,三哥哥修长的身影消失了。   但香香看得很清楚,那个小木盒,他一直握着手里。   *   回春归苑的路上,王嬷嬷多次欲言又止,让阿明多次侧目。   王嬷嬷终于找了个话茬:“姑娘,那些个小树枝是怎么回事啊?”   香香一脸神往:“侯府有一颗桃树,每年都能结出又大又甜的桃子,香香偷偷藏了一些嫩枝丫,原本想要在自己院子里种下的。”   王嬷嬷觉得这不过就是小女孩心性,只是香香姑娘更加心思单纯,对美好事物的向往更加毫不掩饰罢了。   王嬷嬷转头看看阿明,却见她一副神态自若的样子,想来香香姑娘这样的事情,应该很多。   她小心翼翼转换话题:“老奴之前听您说起,世子妃的院子里,好像没有小鸟叫声?”   香香点头:“是啊,好奇怪,有些角落里还能听见,有些地方就一个都没有。”   王嬷嬷很疑惑:“可是,老奴没有听说世子妃院子里的人,曾经驱赶过小鸟啊?”   香香歪头,朝阿明看去。   阿明摇头:“奴婢没有察觉。”   香香认真思索一会:“大嫂嫂院子里,的确有好多地方没有小鸟来啊,香香不会记错的。”   春归苑到了,三人结束了话题。   王嬷嬷却在心里记下了。   *   刚用了晚膳,正院的杨嬷嬷来了,说是明天荣王妃要去大/法寺进香,要带着香香一起去。   “大/法寺?那个要走九百九十九个台阶、有许多参天大树、还有很多好吃的斋点的大/法寺吗?”香香很是激动,她只听二姐姐她们说起过,所以一连好几个问题问阿明。   阿明摇头:“奴婢也没去过,不知道。”   王嬷嬷笑着回答:“台阶没那么多,大树倒是有,斋点也好像不错呢。”   晚上,香香兴奋得在床/上翻了几个滚,好久才睡着。   第二天,穿了新衣服,坐了娘娘宽敞的车撵,香香难掩兴奋地到了大/法寺。   下了车撵,眼前长长台阶,虽然没有九百九十九个,但也让她走的气喘吁吁。   但香香觉得她一点也不累。   所以,荣王妃娘娘让她和一个叫杨明月的姐姐坐到一边喝茶吃点心的时候,她还有力气倚在窗台上,转头四处看参天的大树,听书上的小鸟唱歌。   “明月姐姐,你不吃吗?这个斋点很好吃呢!”香香病后第一次出远门,高兴得不得了。   杨明月听从长辈吩咐,带着这个叫香香的小姑娘来外间坐。   她垂眼看着小姑娘手里捧着点心,两只乌溜溜的大眼睛还不忘朝窗外眺望,仿佛吃个斋点,看个景致,就是她人生中最美好的事了。   反观她自己,皇上给她和荣王府二公子的赐婚,仿佛是一道催命符。   也许从今以后,要在尼姑庵中,度过余生了。   杨明月心里悲苦。 第11章 她对美好生活的向往,简单又……   “姐姐不吃,香香喜欢,那就多吃一点!”杨明月看出来了,眼前这个姑娘爱吃素斋点心。   平平无奇的素饼,烙印上一个“佛”字,在眼前这个瘦瘦小小的女孩眼中,仿佛是不得了的美味。   她对所有事物很很新奇的样子,就是看着院子里的一棵大树,都能眼神晶晶亮,任何一声鸟儿的鸣叫,都能让她侧耳仔细聆听。   小姑娘没有问自己身世,也许是知道的,也许是不知道或者根本不关心,也没有对自己一身接近素白的衣裙表示惊讶,更加没有对自己光秃秃的发髻表示疑惑。   杨明月现在唯一带在身上的,是一套薄如蝉翼的小刀。   它可以在清灯下陪伴自己敲打木鱼,也可以让自己痛快地奔赴黄泉。   杨明月只知道,小姑娘名字叫香香。   过了一会,这个叫香香的小姑娘吃了素饼和她说话。   声音清脆犹如银铃。   “明月姐姐,那棵大树不用过多久就能长满绿叶了。”   “明月姐姐,待到阳光再耀眼一些时,光线透过树叶撒到地上,一点一点的金光会像落在地上的小星星呢!”   “明月姐姐,小鸟随着天气暖和,唱歌会越好听,它们的羽毛也会变得更漂亮!”   杨明月突然笑了。   她能隐隐感觉,眼前的姑娘,似有别于正常女孩,可她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却如此简单又浓烈。   杨明月从独自悲伤,到不自觉随着小女孩对春暖花开的向往而点头。   她突然就想,把自己的下半生说给这个小女孩听,“姐姐可能要去尼姑庵,度过余生了!”   *   屋中下人都屏退,只留下心腹嬷嬷。   荣王妃和杨夫人两人沉默良久,屋里一片寂静。   良久,荣王妃暗自叹息一声,她柔声宽慰:“杨夫人,此事定有转圜余地,先不急着做决定,一定会有解决办法。”   杨夫人一听,眼眶立刻就红了,声音嘶哑,仿佛已经哭了无数次:“王妃娘娘,事到如今,您还能如此大度宽慰妾身,已经是我家明月天大的福气了。”   说着,杨夫人眼泪滚落,心酸不已。   荣王妃也颇为无奈,好好的赐婚,还是两家自幼相识的小儿女被赐婚,该是多么幸运又幸福的喜事。   可眼看着就要大婚,杨明月出事了。   不久前,杨明月从庄子上回府,半途雪珠夹着大雨,道路泥泞无法前行,下马车去了一农户家中避雨。   谁知,还没进屋,刚脱了斗篷,就被打翻侍卫、硬闯进来的齐洪广碰见了。   不出三日,京城就有流言悄悄蔓延。   说什么安郡王皇甫昕的准王妃杨明月,避雨时褪/下衣衫正好被同样避雨的齐洪广撞见。   京城众人皆知皇甫昕和杨明月两小无猜,人人唾骂齐洪广。   又过了几日,听说太子妃的长媳瑞郡王妃齐氏狠狠教训了庶弟,打算负起责任,齐洪广上门请罪,被杨明月的兄长们一顿好打,抬回了府。   又过三日,齐洪广的祖父,吏部尚书齐老大人跪在老皇上跟前,老泪纵横,自责没有教好孙子,请老皇上责罚,一切责任,由他齐府承担。   老皇上没有表态。   荣王妃和皇甫昕也曾经进宫,皇甫昕更是跪求老皇上,既然赐婚,就不会断然不会抗旨,一定把婚事办得妥妥当当。   老皇上还是没有表态。   可一直没有表态,就是明确的态度。   老皇上是要杨阁老自己处置这个孙女,给容王和太子各一个交代。   荣王妃想起老皇上吃着仙丹,一副置身红尘之外的漠然表情,心里就气恨不已。   荣王府记得小儿子一针见血:“皇祖父是要借此打压杨阁老,也让荣王府和东宫都难堪。”   如此一来,原本东宫想要恶心荣王府,却落得三方难堪,东宫也没落得什么好处。   最大的赢家,是日渐老迈的泰隆帝。   当然,最难堪的还是荣王府和杨府。   荣王府就算愿意按礼部流程成亲,杨府也不会将失了名节的孙女嫁过去。   一心向佛出家为尼还是轻的,暴毙而亡才是最坏的结果。   好在,杨阁老心疼孙女,还是决定让她出家了事。   *   车撵缓缓移动,荣王妃有些头痛地揉着太阳穴。   她努力说服杨夫人,再缓几日做决定,也许,还有另外的办法。   可她说是这么说,心里却没有一点头绪。   昕儿和晟儿这段时间尽办法,却发现没有一个办法能挽回明月的闺誉,根本不敢轻举妄动。   府里留下的幕僚倒是一致决定提出按计划大婚,谁料,今日却得知,杨府想要让杨明月出家来了断此事,来给荣王府一个交代。   再等等,一定会有办法!   荣王妃告诉自己。   *   皇甫晟得知宫中赏赐御膳的时候,其实早已对古籍预指仙人之事,了然于胸。   周详策划了半月有余,他征得父王同意,调动了府中大半精英,让皇祖父根据他费尽“千辛万苦”找到的“古籍”推测和追踪,终于在北边一个终年积雪的山顶,找到了一个仙风道骨的“仙长”。   当然,他皇甫晟是不会知道,皇祖父已经找到了那个“仙长”的,所以,对于宫中突然赏赐御膳,皇甫晟一脸惊喜和惶恐。   “多谢连公公,”皇甫晟作揖,依旧一副年少得志意气风发的模样,不同以往的是,他略略压低的声音,作揖也不似以往那般雷厉风行,而是更加的成稳一些。   不相熟的人乍一看,只会觉得瑄郡王早已将不能金銮殿夺魁之终生憾事,尽数抛诸脑后,少年还是那个少年,只是,他成长了,变得心胸宽广了。   只见他疑惑地问,“不知皇祖父近来可安好?小王多日未进宫探望,却让皇祖父费心赐下御膳,小王甚是惭愧!”   小德子适时塞了一个沉甸甸的荷包,让连公公十分满意,他朝皇宫方向作揖,然后笑眯眯回答:“回瑄郡王的话,皇上春秋鼎盛,身体康健,今日赏赐膳食,不过只是想起有几道菜,乃是郡王所喜。”   皇甫晟连忙朝皇宫方向行礼,“孙儿多谢皇祖父!”   送走连太监,皇甫晟对着一桌子八荤八素四个点心的御膳没有一丝食欲。   遇刺时,右手经脉被刀砍断,刀上还有剧毒,每三天发作一次,剧痛难当。   赵老头憋得胡子都掉了一大把,还是没能解开剧毒,任是他手中有良方有奇药,就是不能让他断掉的经脉重新接好。   自此,他不能多食荤腥。   他的皇祖父看过脉案,应该是忘了。   突然,他看向了那碗糖蒸酥酪。   不知为何,他眼前突然闪现出那个女孩的影子来。   王府的厨子到底比不上宫里御厨,若是她能吃到,一定会非常欢喜。   只是,这个念头一闪而逝。   无关之人而已。   一桌子御膳,被他赏了贴身伺候的下人。   那碗糖蒸酥酪,赏给了姜嬷嬷。   *   荣王妃一回来,就让皇甫晟见她。   香香跟着娘娘去了正院,见到了缓缓走来的三哥哥。   三哥哥依旧像个冷冷的青竹一样,好看,但沉默不说话的时候,真的冷冰冰的。   三哥哥仿佛有心事,微微皱着眉。   香香觉得自己和三哥哥一样,因为不理解那个月亮姐姐要去尼姑庵,也在皱着眉。   香香给三哥哥行礼:“见过三哥哥。”   皇甫晟微不可查地颔首,算是回礼,他把视线转向自己的母妃,眼中询问的意思很明确。   荣王妃摇头,“香香留下没事,明月告诉她了。”   皇甫晟点头,视线在香香身上停留一会。   他奇怪自己,为什么会想起那碗糖蒸酥酪。   皇甫晟心中摇头,甩掉那个奇怪的念头,无声落座。   香香见娘娘和三哥哥说话,语速很快。   她不是太懂。   她听了几耳朵,三哥哥和娘娘应该说的是,很多办法都行不通或者杀了谁谁没什么用,既然有赐婚圣旨在前,直接成亲即可,只要以后不计众人议论和鄙薄云云。   她无聊,想睡觉。   娘娘突然朝她看了一眼,放缓语速,叹息着说了一句长长的话:“香香刚才问我,如果月亮姐姐被那个人看了一眼就要去尼姑庵,那么那个人不睡觉的时候睁开眼,得有多少人被看了去尼姑庵,尼姑庵是不是还能住得下?”   皇甫晟一边听,一边还在思考对策。   荣王府其实进退两难。   若不顾一切直接大婚,杨明月名节有失还能当上郡王妃,会让王府颜面有失,支持者有微词,或心生不满,有所动摇。   若眼看着让杨府把杨明月送入尼姑庵,不免又落人口实,荣王府所有人都铁石心肠,看着大好年华的姑娘从此青灯古佛,被人诟病,遭人唾骂。   可一旦那个齐洪广在这个节骨眼上出点什么事,无论是否荣王府手笔,一概逃不了干系。有心人做个文章,到泰隆帝面前参上一本,就是荣王心狠手辣,对已经认错悔改之人赶尽杀绝。对杨明月挽回名节,根本于事无补,还雪上加霜。   别看一桩婚事,比起刺杀和反刺杀来,处处棘手,缩手缩脚。   无论哪条路,都不好走。   所以,王府幕僚殚精竭虑,还是一致决定走第一步棋。   皇甫晟还在兀自思索,听见母妃如此说,心神突然有些激荡,他觉得自己应该没听清,追问:“母妃,你最后一句,说什么?”   荣王妃说:“尼姑庵是不是还能住得下?”   皇甫晟心中突然清明,他又再次确定:“母妃,再前面一句。”   荣王妃蹙眉:“那个人不睡觉的时候睁开眼,得有多少人被看了去尼姑庵?”,然后,她突然也似想到了什么,微微瞪大眼睛。   再看小儿子,身影已经到了门口。   只留下一道淡淡话音:“母妃,儿子去前院!” 第12章 “帮忙帮忙,香香肯定帮忙,……   外院书房的灯,亮了一宿。   直到天蒙蒙亮,众幕僚才陆陆续续散去。   皇甫晟脚步最是轻快,他得洗漱一番马上上值,没多久人就走没影了。   顾先生捋着花白的胡须,走出屋子时,脚步虽然还稳当,但心里还在嘀咕,他转头看看走在身边低头还在思忖的张先生,眯眼嘿嘿笑:“张老头?饿不饿,一起去吃点东西?”   张先生熬了一宿,又累又饿,长长的白眉毛都耷/拉下来了,但他此刻似乎极为兴奋:“走走,随老夫一起喝一盅!三爷这鬼点子,是怎么被他琢磨出来的。”   顾先生摇头:“咱们几个,都老咯,正儿八经的谋略,还不如他这个鬼点子有用!”   张先生拿浑浊的老眼瞪他:“哼,老夫可没老!”   皇甫晟最后把事情再细细检查一遍,分别安排下去,回到后院时,太阳已经当空升起。   初春淡淡的金色阳光蔓洒开来,已经有了淡淡的温暖,树枝上的嫩芽,用翠绿展现生机,皇甫晟放慢了脚步,听着耳边时不时传来的鸟鸣,步履轻/盈地往退思园走去。   姜嬷嬷见皇甫晟回来,赶紧叫人准备洗漱和传早膳。   皇甫晟看着铜镜里的自己,突然有些恍惚。   胡子……有些长了!   小德子不在,皇甫晟也用不惯婢女,自己拿起修面的小刀,用左手笨拙地给自己净面。   再过几个月,他就十八了!   镜中的脸,还是那张脸。   连眉眼都没有改变半分。   可皇甫晟觉得,自己已经走了很远的路。   昔日跳脱的少年,以为偷偷考了秀才和举人,还能拿个状元的皇甫晟,已经死在了那场刺杀中。   镜中人嘴角勾起,似乎在笑。   皇甫晟心里冷哼。   是该被嘲笑!   偷偷?   他这个身份,能偷偷?   太子一党肯定连他坐在哪个考位都清清楚楚吧。   皇祖父夸赞不已,赏赐连连?   皇祖父肯定在高兴,又找到机会,让两个儿子斗起来吧。   太子的嫡长子瑞郡王和他同岁,除了十六岁早早大婚娶了吏部尚书的孙女还频频纳妾的名声响亮,他至今连写个条陈都写不明白,所以,自己就迫不及待向皇祖父证明自己了?   父王母妃念在自己是幼子,没舍得拦,可是自己这般愚蠢,怪不得任何人!   胡乱洗漱了一番,皇甫晟开始用膳。   早膳也是素食居多,皇甫晟尝试着用右手用膳,可没有成功。   周围没人,姜嬷嬷都被他打发走了。   他面无表情地改成左手,缓慢地用了一顿早膳。   小丫头小心翼翼进来,上了一道热气腾腾的扁食。   皇甫晟突然又想起了那碗糖蒸酥酪。   姜嬷嬷被叫进来,他问:“退思园有几个厨子?”   姜嬷嬷说:“四个。”又大概说了几个厨子擅长的菜式。   皇甫晟想了想:“做点心的那个厨子,用不着,给其他院子吧。”   姜嬷嬷没有立刻接话,心里念头转了一遍,小心翼翼问:“其他院子厨子都是够用的,只是春归苑那里,似乎还缺人手。”   皇甫晟自顾自从容用膳,姜嬷嬷却已经明白了。   走上小阁楼最高层的书屋,皇甫晟透过手中清茶的袅袅烟雾,看向窗外。   那里,有一道不怎么熟悉的小小身影。   何进过来了。   他带来了很多消息,皇甫晟放下茶盏,收回视线,一一查看。   “三爷,各部已经就位,今晚就是最好时机!”   皇甫晟淡淡嗯了一声,拆开了一封书信。   “……永嘉侯赵志明向少詹士张鲁生进献字画,被拒。回府后与其妻马氏争执……”   皇甫晟把信慢慢折好,丢进炭盆中,看着它缓缓燃烧,变成灰烬。   “亥时三刻,点齐人数!”皇甫晟又拆开一份信,看起来。   何进有些震惊:“您也——”   皇甫晟挥手,示意他退下。   何进不敢多问,三爷相比从前,更加清冷沉默,也更加说一不二,让人压力颇大。   他抱拳行礼,转身离开。   竹筒、信封、字条,皇甫晟一目十行看完,有些作了记录,有些直接销毁。   他动作迅速,不过一刻钟的功夫,他处理完了所有消息。   湖边隐隐约约有清脆悦耳的声音传来:“快看快看,是红鲤鱼,它又飞起来了!”   皇甫晟又把视线转了过去,那个小女孩又坐在了那块石头上,正手舞足蹈地向身边人比划她看见的红鲤鱼有多大。   “……它那么大、那么大……”   “……飞得那么高,和树一样高……”   “……水声呼啦啦得响,亮晶晶的水花一连有好几朵……”   “真好看!”   那个小女孩每天早上都会来湖边看鲤鱼。   仿佛,看见一条跳出/水面的鱼,是一见非常值得高兴的事。   她很乖,坐下就不会挪动位置,也不会兴奋了就去折个花揪个草。   只是偶尔用手比划一下,表达她此刻的欣喜。   她嗓子很清脆,高兴时说话有点大声,不像一般姑娘家说话细声细气的。   她比划那条鱼的大小时,会非常随意地张开双臂,一点也不矜持。   可就是这样,皇甫晟坐在这座阁楼里远远眺望,都能感觉她很开心,很满足,仿佛她就是这天底下最快乐之人。   而带给她无比喜悦的那件事,在旁人眼里,只是一条鱼不经意跃出了水面。   一桩小到不能再小的事。   皇甫晟看过她所有生平,短短十三年中,有过两次大难。   一是八岁生/母早逝,九岁继母入府;二是十岁大雪天落水,忠仆散尽无人怜悯。   至于她母亲当年十里红妆入侯府,她这个唯一的血脉只能捡个石头当玩具,皇甫晟不做评价。   皇甫晟年长她四五岁,早年她也曾随母亲入王府拜访,两人有过几面之缘。   他依稀记得,除了有些腼腆,是个懂规矩很聪慧的小姑娘。   也许大病损了心智,对她来说,不是坏事。   有荣王府庇护,她今后将会一生无忧,皇甫晟心想。   转回视线,想了想,他吩咐小德子:“张鲁生的侄子,最近有什么动向,一并传来。”   小德子狐疑,这样的小卒子有什么价值。   但他不敢多问。   *   午间,王嬷嬷乘香香睡午觉,去了明清院。   萧嬷嬷对着老姐妹唉声叹气:“赵老先生早上刚来,我把他送到了院门口,他说,让我们随时做好准备……”   王嬷嬷惊讶,连忙捂住嘴巴防止自己惊呼出声:“这、这都四个月了!若是又保不住,说不准,这回连大人都要跟着走了!”   萧嬷嬷赶紧用帕子擦泪:“我们都不敢和世子妃说,早上偷偷禀了王妃,王妃说不管怎么样,一定要把世子妃稳住,大不了,从二爷三爷那里过继。”   想起二爷的准王妃那一堆的糟心事和三爷让京城贵女避之不及的残废右手,也不知道猴年马月能大婚,王嬷嬷突然也叹气,只是,她还得宽慰老姐妹:“这都四个月了,比上两次不到三个月就滑胎,应该希望要大一点。”   萧嬷嬷擦干眼泪,点头:“希望我们世子妃,这回能挺过去!唉,她吃不下睡不好,人都瘦成一把骨头了,却从来我们在我们面前掉过一滴眼泪。前几天,世子爷家书到了,世子妃回信一切安好,让让他照顾好自己,办好差事。我们几个啊,看得心都在疼!”   王嬷嬷又安慰了几句,想说自己来的缘由,但又有些犹豫,所以另外又扯了一个话头:“三爷的院子里,送了一个擅长点心的厨子过来,说是三爷不喜欢用点心。老姐姐就是来问问,世子妃有什么喜欢的,我们院子做好了,也一并送些过来。”   萧嬷嬷摇头:“就是一碗燕窝粥,都是硬吃下去的。我们世子妃,根本没胃口。”   话茬没了,有些沉默。   王嬷嬷咬牙,心说就当个玩笑说了,老姐妹也不应该会笑话自己。   她顿了顿,小心翼翼措辞:“我们姑娘啊,前几天来回礼,回去时候,和老奴说起,明清院的虫鸟驱赶得好,很安静呢,说来——”   萧嬷嬷很是狐疑地看她一眼:“我们院子哪里驱赶过什么虫鸟啊,为了给小少爷祈福,我们院里的人,连只蚂蚁都不会踩死……不对,你再说一遍!”   萧嬷嬷突然就想起来了被鸟粪溅落的香玉,心里狠狠地“咯噔”一下,她瞪大眼睛,屏住呼吸,等着王嬷嬷开口。   王嬷嬷不再犹豫:“我们姑娘说,世子妃的院子里,没有小鸟。你也知道,我们姑娘虽然单纯得像个孩子,但她不说慌,还有,似乎鸟兽之类,天然就很亲近她。她第一天来,就在院子里仰头听小鸟说话,后来,在三爷院子门口一站,引得小鸟都飞了过去,还把香玉落了一头鸟粪。这几天,还有一只三色的狸花小猫经常来我们院子。所以,她这么说,老姐姐我呀,就留了个心,今天想来问问。”   萧嬷嬷听着,神色就郑重起来。   *   香香睡了午觉起来,听说大嫂嫂院子里的萧嬷嬷等了很久了。   “姑娘,老奴给姑娘见礼了!”萧嬷嬷给香香行礼,“老奴有事想要求姑娘。”   香香听了一会,明白了,萧嬷嬷是想让她再去大嫂嫂的院子里看看,到时是不是真没有小鸟。   “没有驱赶呀,”香香歪头想,她不太明白,“那小鸟怎么就不去大嫂嫂的院子唱歌呢?”   萧嬷嬷脸色有些白,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她再次行礼:“老奴求香香姑娘帮忙!”   香香赶紧摆手:“帮忙帮忙,香香肯定帮忙,嬷嬷快起来!”   一下午,萧嬷嬷带着香香在明清院前后转了许久。   两个时辰过去了,心急如焚的萧嬷嬷忘了要给香香吃点点心喝口水,一直没有停歇,王嬷嬷想到事关重大,狠心没有阻拦。   阿明是想到了,她从小荷包里掏出一块油纸包好的芙蓉糕,递给香香。   香香拒绝了,她是有些累,还很渴,腿还酸酸的,但她很坚定,“先找小鸟!一定能会找到,小鸟会给大嫂嫂唱歌听呢!”   话一出口,让在场所有人都有些惭愧。   但,也更加振奋人心。   *   荣王妃正在给容王回信,突然听见小丫鬟说萧嬷嬷来了。   刚说了句“让她进来。”   萧嬷嬷就连滚带爬地进来了,一张老脸白得渗人。 第13章 抹去血污,让自己 不那么骇……   荣王妃心惊胆战地听完了萧嬷嬷的话。   “……老奴带着香香姑娘转了半天,发现鸟儿时有时没有,很是怪异。   到最后,大家才发现,只要世子妃的大丫鬟云烟出现过的所有地方,至少一刻钟内,鸟儿都不会过来,就是香香姑娘站在那里,鸟儿都不会过来。   老奴让人把云烟给绑了,让赵老先生过来。   赵老先生在她身上的荷包里,发现了一种很奇怪的味道,很淡,几乎闻不出来,赵老先生说要回去细细查看。   老奴就急着来禀王妃娘娘了,求王妃娘娘彻查!”   荣王妃深吸一口气:“你先回去,把那个云烟押送过来。还有,先不要让玉兰知道——”   “母妃,儿媳已经知晓了!”小丫鬟没拦住脸色同样惨白的世子妃,她已快步进来,“香香妹妹,前前后后忙碌了半天,萧嬷嬷急得连口水都没让她喝,儿媳怎么会不知道?”   *   香香有些疲惫地回到春归苑,刚刚坐下,阿亮送来了一碗新厨子刚做好的糖蒸酥酪。   “哇——”香香顿时疲惫烟消云散,她几乎不舍得立刻就吃,弯着腰,瞪大眼睛细细瞧着那只粉彩小碗里的的小点心,上面还缀着小碎果,“我在母亲和祖母的院子里见到过呢,听说,很好吃很好吃,很贵重很贵重呢!”   王嬷嬷心里有些酸。   这奶*子虽然不似红豆绿豆那样的常见,但勋贵人家的小姐吃个糖蒸酥酪应该不是什么难事,香香姑娘的亲娘若是泉下有知,真是要伤心成什么样了!   “小厨房里还有,姑娘先吃着,不够再让小丫鬟们去端!”王嬷嬷今天心里很是高兴,老姐妹刚才发现问题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之前的留心,对了!   谁不是在后宅呆了大半辈子了,谨慎细心肯定是缺不了的。   当然,最缺不了的,是她主子,香香姑娘。   真是个有福气的好姑娘!   王嬷嬷心说,她也有福气,被王妃娘娘赐给了香香姑娘。   香香一连吃了三碗,才意犹未尽地放下小碗。   王嬷嬷连连给她揉肚子,嘴里还不忘叨叨:“我的姑娘哎,下次可不敢一下吃那么多,会撑坏肚子的!”   香香今天满足地不得了。   找到了大嫂嫂院子藏起来的小鸟,还吃到了那么好吃的小点心,她高兴得一个劲笑:“阿明,阿明,点心真好吃,香香真高兴!”   阿明也笑:“姑娘高兴就好!”   香香突然问:“王嬷嬷,听说是三哥哥给的厨子,那这样,三哥哥就没有点心吃了,怎么办?”   王嬷嬷想起姜嬷嬷极是神秘的笑容,她顿了顿才说:“三爷是哥儿,一般哥儿都不怎么喜欢小点心。”   香香恍然,“哦,这样。”   *   第二天一大早,张老头去了正院。   下午,靖西大族柳氏一族的柳老夫人匆匆带着女眷上门了。   她们在王妃的正院里,一直坐到了接近傍晚才神色匆匆地离开。   后来,明清院听说要载几棵树,给未来的小少爷祈福,世子妃换了居所,从明清院搬离去了崇明苑。   阿明和阿亮陪着香香翻花绳,王嬷嬷和香香简略说了世子院子的事。   香香眨眨眼,不太明白:“小鸟还是没来吗?”   王嬷嬷想了想,告诉她:“世子妃应该是换了一个院子,等原来的院子小鸟回来了,她就会回去。”   香香点头,好像是这样,“哦。”   下午好累,香香天黑就睡下了。   *   夜半,天黑。   皇甫晟带着王府大半精锐,朝东边三十里疾驰而去。   他一骑在先,用左手勒缰绳,任耳边呼啸的风声犹如野兽嘶吼。   皇甫晟始终一脸平静,哒哒的马蹄声中,只有在风中狂舞的黑色披风,将清冷的月色割成碎片。   他今日要亲自报仇雪恨!   战斗,犹如预料一般艰难。   “噗嗤”,武器刺入敌人身体的声音,此起彼伏。   己方伤亡也在增加。   皇甫晟渐渐杀红了眼,剑下亡魂无数。   可练了几个月的左手持剑,到底比不上十几年熟练的右手。   很快,他身上多处受伤。   左手臂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让他再也无法握剑。   好在,战斗已经进入尾声。   突然,一个身姿绰约的女人进入了他的视野。   女人已然重伤,她面露哀戚,美眸蓄泪,跪地祈求:“求你,绕奴家一命,奴家愿日日给您暖床——”   皇甫晟充耳不闻。   抬脚,拔/出靴中匕首,逼近几步。   一道寒芒过后,女人已经被割断了喉咙,死前面容狰狞,睁大双眼,狠狠瞪着皇甫晟,手里还紧紧握着一把细针。   皇甫晟双眸腥红,冷若冰霜,无喜无悲。   白色脸皮上,暗红的血珠落下,宛如地狱修罗。   战斗在天边尚未浮白时,彻底结束。   虽然艰难,但全歼敌人。   皇甫晟清随意包扎了一下左臂,用披风遮掩伤势,其余人按计划伪装,分批入城。   回到王府时,太阳已经当空。   皇甫晟跨进二门时,觉得刺眼的阳光感觉有些头晕。   *   一觉到天亮,香香起床,给娘娘请安。   娘娘似乎很是疲惫,但精神头却很不错。   请安后,香香见娘娘让她坐在身边,她觉得好像有些失礼。   阿明没说话,王嬷嬷却笑着微微点头。   香香安心坐下了。   娘娘和她轻声细语地说话:“大嫂嫂身边的一个婢女,起了坏心思,把小鸟都赶走了,所以,香香以后看大嫂嫂要去崇明苑,知道吗?”   香香点头,王嬷嬷说过了,她记得呢。   然后,娘娘说到了其他:“倩姨给香香在南边置了一万亩水田,给香香做嫁妆。”   香香彷徨,连连摇头:“不想嫁人!”   娘娘宠溺地笑:“嗯,等香香愿意嫁人再说,不急!”   *   出了正院,香香脚步匆匆回院子。   “快些啦,花花可能会来呢!”香香脚步再加快。   她很想大黑,但从侯府离开的时候,没有看见大黑。   阿明说过,去侯府不好带着大黑,很失礼的。   所以,这几日偶尔来春归苑游玩的三花小奶猫,成了香香想念大黑的寄托。   香香给它起名花花。   阿明和王嬷嬷跟在香香身后,也快速往回走。   三人脚步匆匆,没有看见大树后面的一个人影。   皇甫晟下意识抬起颤抖的右手,抹去脸上的血污,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骇人。 第14章 所有坚硬和冰冷,都归于温暖……   他又迷迷糊糊地想,自己为什么要隐藏。   也许是他懒得受礼吧。   前面几人脚步声远去,他继续往退思园走。   *   “花花?花花!”香香跑回院子,没有看见狸花小奶猫,又跑出了院子。   “瞄呜~”   香香终于在一颗大树的树杈上,看见瑟瑟发抖的花花。   小奶猫淘气,顺着树枝走到了细细的枝杈上,就回不了头了。   它在晃晃悠悠的枝杈上,蜷曲着身子,朝着香香发出奶声奶气地哀鸣。   香香终于发现了它,却也只能干着急,“花花,你别动,会掉下来!”   她朝小奶猫大声喊。   花花不叫了,乖乖地把身子蜷缩地更小,枝杈渐渐不再晃动。   香香仰头,和花花四目相对,四只圆溜溜的眼睛里,互相有对方弱小的身影。   王嬷嬷连忙说:“姑娘,不急,老奴让前院的管事,拿个梯子来。”   阿明欲言又止,没说话,姑娘得王妃娘娘看重,她也希望姑娘高兴。   香香重重点头:“嗯,我会让花花安静不动的。”   前院的三管事带着几个小厮来了,可梯子不够高,香香眼巴巴看着好不容易等来的梯子又被抬走了。   她仰头安抚花花:“不急呀,再等等,马上就能下来了!”   可她到底单纯懵懂,嘴里说着不急,却不懂得掩饰心思,两只手已经急得把袖子都要捏皱了。   香香记起,有一回她被二姐姐和六妹妹带着一起去了花园,几人上了假山,后来却只留下她一个人。   假山嶙峋,孤身折返。   花花应该也很害怕很孤单。   香香心里想着侯府过往,眼睛瞪大仰头瞧着花花,眼泪什么时候流下来的,她都不知道。   外院的小厮抬着梯子来回一趟,起码一炷香的功夫,王嬷嬷也不知道怎么安慰香香,一群人只能干瞪眼。   突然有一道低沉但清冽的声音响起:“莫哭!”   香香转头,看见黑色衣袍黑色披风的三哥哥,无声无息地站在她身边。   依旧像一根冰冷的青竹,苍白的脸上也看不出有什么表情,但香香有些不好意思,抬袖子擦擦脸,低头行礼喊人:“香香,见过三哥哥。”   她抬头时,却见身边之人突然拔地而起。   一阵微风将她的裙子吹得微微飘动,香香抬头,看见三哥哥已经到了树上。   香香瞠目结舌。   ……这是飞上去的吗?三哥哥这么厉害!   皇甫晟站在略粗/壮的树枝上探身,离那只瑟瑟发抖的猫尚有一臂的距离。   左手重伤,右手……   不过是抓一只无甚重量的小猫而已,难不倒他!   皇甫晟面无表情,探出右手,把微微抵抗一下就落入他掌心的小猫抓了过来。   香香看见,三哥哥顺利地把花花抓到后,只一个利落的转身飞旋,他又稳稳地落地,回到了自己身边。   黑色披风和黑色袍摆在空中舞动,像是一朵盛开的暗夜之花,冰冷中透着压抑。   香香却只觉得神奇,觉得厉害,觉得不可思议。   她眼神锃亮,紧紧盯着三哥哥飘忽的身影,差点惊呼出声,却及时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三哥哥真的像她想象中的仙人一样,飞到天上,把花花救了下来。   香香眸子很亮,像是盛了星光,她甚至有一瞬间是完全恍惚的。   她看向皇甫晟的目光中,除了惊喜,就是满满的崇拜,直到披风里传出一声“喵呜”。   皇甫晟左手已经僵硬到失去知觉,他控制微微颤抖的右手,轻轻/撩/开披风。   动作中,有一丝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温柔。   那一丝丝微弱的温柔,却顷刻间将他全身的黑暗尽数击溃。   皇甫晟始终面无表情,甚至看上去依旧冷若冰霜,可是,这一刻,他所有的坚硬和冰冷,都归于温暖的宁静。   黑色的衣襟里,温暖的胸膛间,先露出一只微微抖动的白色耳朵,然后,随着又一声“喵呜”,挤出一个毛茸茸的白底三花小脑袋。   香香看见,三哥哥裹着布条的大手,正轻轻托住花花不断挣扎的小脑袋,护着它顺利往外钻。   小猫咪用圆溜溜的眼睛,看着香香,发出奶声奶气的叫声,像是在诉说委屈。   “花花!”香香高兴,她疾步上前,轻轻捏住花花的前爪,将它抱了出来。   皇甫晟站得笔直,纹丝不动。   他看着小女孩几乎冲进他的怀里,用温暖又纤细的手掌,用轻微到可忽略不计的力道,从他的衣襟里,把小猫抱出去。   她头上的发髻轻柔地撞到了他的下巴,手指还刮到了他的胸膛,还有一股微醺的甜甜地奶香萦绕在他鼻尖。   皇甫晟有一瞬间的眩晕。   失血过多了,他想。   香香抱着花花狠狠亲了一下它的小脑袋,才反应过来要谢谢飞上树救猫咪的三哥哥,软糯的声音里因为欣喜而微微有些颤音:“香香多谢三哥哥!”   皇甫晟微微垂眸,待眼前晕眩消失,才语气淡淡回应:“无妨。”   顿了顿,他又说:“王府仆婢护卫众多,遇事先莫要慌张,总有解决之法。”   香香听着三哥哥低沉的语气甚是严厉,心里有些慌,担心三哥哥是讨厌她在府里掉眼泪。   太夫人和母亲就说过,掉眼泪很不好,会给人带来晦气。   她心跳有些快,想要解释一下,却见三哥哥已经转身走了。   风中传来他冷清但好听的声音:“住在王府,诸事不惧!”   微风轻轻拂起她的留海,又软软地贴下来,香香觉得自己像是又吃了一碗糖蒸酥酪。   目送三哥哥的身影远去,香香依依不舍地把花花亲了又亲,然后,她将花花放到了地上。   “以后要小心呀,不可以爬那么高的,你要听话,”香香鼓起腮帮,还皱着眉毛,觉得自己此刻一定凶巴巴的,她要严厉地教导花花,“如果你刚才掉下来,就会受伤,受伤会很疼!”   花花用小脑袋拱着香香的腿,绕着她“喵呜”叫着转圈圈。   香香有些不忍心了,她走开一点,看着花花乖乖地蹲在地上,用圆溜溜的眼睛看着她,她语气顿时有些不舍,但依旧很坚定:“我不能养你的,你以后自己要小心。”   王嬷嬷听了有些不解,春归苑这么大一个院子,还养不了一只小奶猫?   但她见香香有些坚持,没有立刻问。   小奶猫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香香也走了。   突然,香香顿住了脚步。 第15章 毛茸茸的猫,软/绵绵的小姑……   皇甫晟已经走进了退思园的大门,听见身后有咚咚咚的脚步声。   “三哥哥,三、三哥哥!”   他转身,见小姑娘跑得气喘吁吁。   皇甫晟沉默,看着她跑近。   “我,我刚才,刚才好像看见你的手受伤了!”香香上气不接下气,“是、是被树枝刮到了吗?”   皇甫晟头晕目眩,没打算回应,刚要转身离开,却见小姑娘冲过来,一把撩/开他的披风,抓起他的右手,“真的,流血了!”   香香一脸愧疚,脑袋都耷/拉下来,“都是香香和花花不好,让三哥哥受伤了!”   小姑娘不会分辨伤口。   他右手的伤口切口整齐,分明就是刀剑所致。   “香香和花花,”让皇甫晟微微皱眉。   他有些恍惚,这是不是两只小动物。   香香一边用小手使劲托着那只手背还在流血的大手,一边用力吹气:“香香给三哥哥呼呼,呼呼就不疼了,三哥哥对不起。香香以后会管好花花的。”   皇甫晟头晕得越来越厉害,他觉得手掌底下有羽毛,甚至是一团云朵,柔软至极。   还有,“香香”和“花花”让他听得晕乎乎的,待反应过来,眼前的小姑娘已经用小手绢在给他包扎伤口了。   这点小伤不用包扎!   这句话在皇甫晟心里闪了一下,就软/绵绵很无力地消失了。   皇甫晟视线模糊地看着白/皙纤细的手指,将他的手背包好,还仔细打了一个结。   *   皇甫晟清醒的时候,发现已经在卧房的床榻上了。   屋子里充斥着浓烈的药味。   他微微侧头,视线所及之处,有一个药碗、好几个拔了塞子的小药瓶、布条、撒开的金疮药粉。   以及,一条粉色的小手绢。   赵老头一边整理药箱,一边嘀咕。   “……不要命了,王府人死/光了,要你亲自去?依老夫看,你就是倔死也不冤!哼!”   “……回了府,不赶紧找老夫止血疗伤,竟然上树抓猫,嫌命长?哼哼!”   “……还敢用右手?想直接废掉就早说,省得老夫想办法想得头发胡子一起掉!哼哼哼!”   “……到了院子里了,不赶紧叫老夫来,就用条小帕子止血,莫不是疯了。不对,老夫看你,就是疯了!哼!哼!哼!气死老夫了,老夫走了!谁也别拦着!老夫一定要走!哼!”   皇甫晟脑仁疼。   左手不能动弹,应该被绑得严严实实,他用右手捂住眼睛,发出的声音虚弱又无奈:“老头,你真聒噪!”   赵老头气得吹胡子瞪眼,背起药箱,留给皇甫晟一个决绝的背影。   姜嬷嬷带着下人都离开了,屋子里很是安静。   皇甫晟仔细回忆,这场行动几乎完美无缺。   除了有些必要的伤亡,他对自己的安排很是满意。   闭上眼,他看见了漫天残肢飞舞,惨嚎连连。   突然间,一个怀抱小猫的姑娘出现了。   她的出现,让厮杀的画面渐渐模糊。   眼前,只有一只毛茸茸的猫,和一个软/绵绵的小姑娘。   皇甫晟眉眼不自觉柔和起来,他沉沉睡去。   *   香香还是没有把花花养在春归苑里。   王嬷嬷问她,她很认真地回答:“大黑很听话,大黑曾经抓破过幔帐。”   王嬷嬷不在意:“换个幔帐,就行了。”   香香摇头:“不好的。花花来看我,我再和她玩,就行!”   王嬷嬷突然不说话了。   姑娘虽然心智迟缓了些,但下意识知道不应该给王府添麻烦,还是在给王府帮了这么大忙之后。   真是个谨慎又仔细的好姑娘。   王嬷嬷记在了心里。   香香忙碌了起来。   她每天吃各种好吃的,喜欢看大鲤鱼,喜欢听小鸟唱歌,喜欢和花花一起玩,也喜欢在王嬷嬷的带领下,去王府的假山群里玩捉迷藏。   香香觉得,王府又大又好玩,她非常非常喜欢王府。   *   东宫。   太子皇甫朗下了朝,不顾一堆公务,一脸愠怒急匆匆往后宫而去。   太子妃汪氏拉着脸,正在和长媳齐氏说着话,见太子不让通传直接闯入,齐氏很有眼色地行礼告退。   皇甫朗今年四十有三,比庶兄容王小了两岁,但明显比容王矮胖的身材,让他看上去比容王显老很多。   皇甫朗随了元后,一双三角眼,让他的面向看上去有些刻薄寡恩。   实际上,他的行为也够不上储君的大度与宽忍。   汪氏被落了面子心里不舒服,但还是咬牙忍了,亲手给太子奉茶。   太子狠狠一抬胳膊,“哐当”茶盏落地,汪氏被推了个踉跄。   屋里所有伺候的人,全部夹着脑袋退了下去。   “你,干的好事!”皇甫朗表情阴鸷,语气阴森,他狠狠质问,“你可知道,齐洪广现在成了什么?一只过街的老鼠!”   汪氏狠狠蹙眉,不语。   这几日,杨明月的事情没人提了。   大家都在看齐洪广的糗事。   一个接一个的小媳妇、小寡妇、凶婆娘,陆续堵在齐府门口骂街,喊的话是一个比一个难听。   “好你个齐洪广,奴家被你看了,你怎么不为奴家负责,你好狠的心呐!”   “齐洪广,你个畜生,奴家连罗袜都被你瞧了去,你倒是来提亲啊,奴家夫君死了好多年了!”   “齐洪广,人家有侍卫的,你看到了,奴家可没有侍卫呢,你对奴家做了什么,你可敢对世人说清楚,今日/你不到奴家家里提亲,奴家就一头碰死在你府门口的石狮子上,奴家死了做鬼都不会放过你,哈哈哈——”   齐府开始还有家丁出来威吓几声,可那些女子不仅带着叔伯兄弟,后面还有族长里长,甚至,连京兆府里都来了几个衙役。   家丁不敢动粗,只好劝说。   可那些女子各个伶牙俐齿,一口咬定齐洪广看了她们,时间地点处处有鼻子有眼,家丁没说几句,就被群情激奋的老百姓丢了臭鸡蛋,灰溜溜躲了回去。   齐洪广已经三天不敢出门了。   好几个自称是受害女子的族长,要求齐府给个说法,不能让女子白白丢了名声。   齐洪广开始还当个缩头乌龟,打算硬躲着了事。   可谁知道,第四天,有个性烈的小寡妇,一时想不开,竟然撞了石狮子。   幸亏救治得当,小寡妇被救了回来。   可人救回来了,老百姓不干了。   齐府的大门差点被撞破,还有个书生写了文章,带了一群同窗去皇宫前大声诵读并绝食静坐,要求皇上严惩皇亲国戚,还那些弱女子一个公道。   今日早朝,泰隆帝就提了此事。   脸色憔悴的吏部尚书齐老大人一脸惶恐,称教孙无方,庶孙齐洪广年少狂妄,不过路过而已,有些女子甚至根本没有正面见过,就在狐朋狗友面前自夸,他承诺,一定好好处理此事,安抚那些名誉受损的女子,给予最大的补偿。   如此,杨明月的事情,也就很可能只是齐洪广狂妄自夸,甚至都没有见过杨明月本人,皇甫昕和杨明月的婚事,已经没有任何阻挠了。   太子妃知道事情搞砸了,很是焦躁,她刚才也在狠狠教训儿媳齐氏。   但太子如此劈头盖脸的斥责,她心里也有些不忿,从小到大一直被长公主母亲娇养。   所以,她火气也上来了。 第16章 要永远留在王府呢!   太子刚被卸了一个得力臂膀,窝火的很。   所以,太子根本连一点脸面都不给发妻。   两人从争吵,到砸东西,再到动手。   东宫,犹豫残破的战场,一片狼藉。   不过半日,太子和太子妃争吵的消息,很快传遍整个皇宫。   泰隆帝知道后,微微蹙眉。   *   杨夫人喜气洋洋带着杨明月,来拜访荣王妃。   这是杨明月出阁前的最后一次出门,她特意要求,想要去见见香香妹妹。   “明月啊,这是你带给昕儿的吃食吗。”荣王妃故意打趣。   杨明月红了脸颊,她示意婢女拎着食盒上前,“回娘娘,这是小女给香香妹妹做的豌豆黄,小女手不够灵巧,望香香妹妹不要嫌弃。”   香香听说给她的吃食,两眼亮晶晶,见娘娘点头,她直接走到杨明月跟前,“香香谢过月亮姐姐。”   杨明月抿嘴笑,脸颊终于有了几分血色,“希望妹妹喜欢。”   荣王妃又打趣:“香香,你该叫她二嫂嫂。”   香香很听话,马上改口:“谢谢二嫂嫂!”   长辈说话,香香坐在一旁吃豌豆黄。   真好吃呢,又甜又香!   忽然,香香听见娘娘在叫她:“香香,这是杨夫人给你的,快谢谢杨夫人!”   香香不明所以,只见上来几个婢女,两手托着盘子,上面有精致的雕花木盒。   还没来得及给杨夫人行礼,只见娘娘笑呵呵地说:“这些都给香香存着,作嫁妆!”   香香想起嫁人就有些怕,她坚定地摇头:“香香不嫁人!”   只见,娘娘愣了一下,又笑:“好好好,香香呀,不嫁人,香香永远陪着倩姨!”   听闻不嫁人,香香重重点头。   嗯,要永远留在王府呢!   太好了!   勇国公夫人、瑞安长公主皇甫芸在寂静的屋子里,听着匆匆出宫的太子妃的贴身嬷嬷回禀着这几天的事。   她颧骨高,唇脂颜色有些深,看上去脸色都很越阴沉。   听到最后,她一巴掌狠狠将茶盏扫到了地上。   “皇甫朗!”皇甫芸低声怒斥,“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嬷嬷垂着头,根本不敢看她的脸色。   瑞安长公主年近六十,养气功夫早已纯/熟,只要和太子妃这个小女儿有关,她就会气得火冒三丈。   深吸一口气,皇甫芸压住胸中翻腾的怒火,精明的老眼中闪过一丝阴沉,她低低吩咐:“多给太子准备几个美人。就算捅出篓子,女人,总比男人好处理。你带本公主的话,让慧罗无论如何收住性子,不准再闹。”   嬷嬷应“是”准备离开,皇甫芸又加了一句:“那些尸首,妥善处理。”   *   永嘉侯府。   昨日,侯夫人马氏白着一张脸从张府出来后,连晚饭都没用,直接称身体不适,回府就躺下了,就是连晚上的请安,都去太夫人处告了假。   第二日清晨,马氏依旧没有去请安,太夫人汪氏让秦妈妈带了些滋补之物探望一番,另外,还许了她休养三日,不用晨昏定省。   马氏待秦妈妈一走,气得把枕头都扔到了地上。   “哼,老东西!”马氏咬牙切齿,“别以为,我被人奚落几句,这件事就能过去!那个傻/子,必须嫁!”   三日后,探望皇兄后顺带去了东宫看望女儿的瑞安长公主,在东宫待了一个时辰才离开。   就在马氏心里焦急明天是否一早要去给婆母请安的时候,勇国公府来了个老嬷嬷。   “我们长公主呀,说是好久没见过太夫人了,想请您带着夫人和姑娘们,过去聚一聚呢!”老嬷嬷笑着,把来由说明。   第二日,太夫人带着三个儿媳,和几个孙女,回了国公府。   兄长不在,皇甫芸作为嫡亲嫂子,太夫人汪氏只好处处陪着笑脸。   聊了几句家常,皇甫芸抛下了两句重话。   “太子已虐杀多名小官吏家中未成年庶子。”   “那个傻/子不能联姻,嫁了还能有用处。”   回府的时候,马氏脸上阴云终于散去,太夫人汪氏则一直略略蹙眉。   *   香香一早去给娘娘请安,发现娘娘看着她微微皱眉:“香香,你祖母病了。”   香香大惊,“祖母一直身体很好,怎么突然就病了?”   荣王妃不知道,如何与心思单纯的香香说清楚,里面复杂又肮脏的弯弯绕。   她正思索,该如何如何告诉这个孩子,祖母有疾,作为孙女是一定要回去侍疾的。   否则,给人拿住把柄,一个不孝的帽子压下来,香香的名声就彻底毁了。   却听香香先开口了,她声音明显很焦急:“倩姨,香香想回去看看祖母。”   荣王妃心底长叹。   如此单纯善良的孩子,不知道要去的也许是火坑,去了就是万劫不复。   但火坑又如何,她堂堂荣王妃,还能护不住一个孩子?   荣王妃掌管王府中馈多年,各处都井井有条,不过半天的时间,就给香香准备好了一切,包括仆从、马车、衣饰、吃食,以及,给太夫人的滋补品和给众人的礼物。   香香的回府,并没有多少人重视。   直到看见披着白色貂皮斗篷的香香,在王府家丁、婆子、嬷嬷和丫鬟一大群人的簇拥下进了府门,才有人急匆匆给里面通报。   香香先去了慈心堂。   一个月不到,香香觉得生活了十几年的侯府,是那么陌生。   到了慈心堂往里屋走,一路上众多的丫鬟给四姑娘屈膝行礼。   她们神色各异地看着这个离开侯府去王府享福的四姑娘。   离开的时候,不过一身旧衣,聊聊两朵珠花。   回来的时候,一身缂丝烟罗纱粉红长裙,红宝石的发簪红宝石的项圈,连绣鞋上都缀了珍珠。   她们将惊讶、艳羡、鄙夷、嗤笑毫不在意地融进微微屈膝的见礼中,依旧毫不掩饰。   香香觉得,她们的笑容很奇怪。   但她也没有多在意。   她记得自己对娘娘说过,不嫁人,要永远住在王府。   娘娘当场就同意了的。   到了里屋,香香看见太夫人一脸阴沉地靠坐在床/上。   要说不同,太夫人的确和她走之前大不相同,   香香仔细看了几眼,发现她脸上的皱纹似乎深了许多,似乎很累很累的样子。   她很疑惑。 第17章 那个人,就是府里原本要我嫁……   秦妈妈一脸笑容:“哎呦,四姑娘回来了呢!太夫人一直惦记着您呢!”她刚要伸手去拉香香,却看见香香身后笔直站立着的王嬷嬷。   王嬷嬷双手笔直叠放于腰间,嘴角上翘的幅度像是用尺子量过一样,浑身上下都写着“体面”二字,秦妈妈伸出去随意拉人的手,就不自觉地收了回来。   王嬷嬷用极为标准的宫廷礼仪微微屈膝,挺直的背脊内敛的表情,让秦妈妈有些不自在,没像以前一样把四姑娘当个孩子一样随便就拉手。   香香站在床榻三步远的地方,屈膝行礼。   地上没有蒲团,香香思忖着,站着行礼就可以了。   她不想和那几个庶姐庶妹一样,斜身在床榻的脚踏上磕头。   因为,她总觉得,太夫人好像没有生病,只是有些不高兴而已。   香香心里,有一种被人骗了的感觉。   她觉得很有些难过,心里很不好受。   刚刚在娘娘那里,急切地想要回来的心情,一下子就消失无踪。   香香有些恹恹的,她想回王府了。   很想。   但她很乖,她记住了娘娘的话,不可以让别人看出来,她要急着回王府。   娘娘还说过,回到侯府,要多多地待在太夫人身边,乖乖地和太夫人多说话,把娘娘准备的礼物很高兴地分给所有人。   她答应了娘娘,就一定会做到。   香香用王嬷嬷交给她的规矩和姿态,低着头垂着眼帘,行礼问安:“香香给祖母请安,愿祖母平安康健!”   汪氏浑浊的眼睛细细打量香香,半晌后笑着微微抬手,示意她免礼:“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这段时间香香不在,祖母想你了。香香可有想起祖母?”   香香眨眨眼,她很想说,没有想起过。   但她知道这样有些失礼。   娘娘好像说过,有时候说实话不但失礼,还会被人拿住一样东西。   叫什么“饼”来着?记不清了。   香香不太明白,说实话和饼有什么关系。   但她觉得娘娘不会骗她。   所以,她垂着脑袋点点头,声音有些弱:“有的。”   她也骗了太夫人,大家就扯平了!   汪氏心里叹气。   四丫头去王府不到一个月,礼仪规范了,脸色红/润了,眼睛有神了,衣饰也贵重了,原本就漂亮,现在更好看了。   精致的小/脸,明亮的双眼,红/润的嘴唇,小巧的鼻梁,纤细的腰/肢,比她娘当年丝毫不差,就是个美人!   怪不得,张府那边不愿放手!   看着个漂亮姑娘被自己使劲糟蹋却连求救都不会,哪个畜生不喜欢!   太子一党,没一个好东西!   太夫人心里咬牙切齿地骂。   但骂归骂,她绝对不会为了眼前之人,牺牲侯府任何利益。   如果,到了关键时刻,她甚至可以亲手将这个孙女,推进火坑。   汪氏尽力笑得慈祥:“一路回来也累了,去给你母亲请个安,就自己的院子好好歇一会,中午啊,到祖母这里来用饭。”   给阿明阿亮和王嬷嬷打了赏,太夫人让秦妈妈亲自将人送到了月洞门门口。   香香离开慈心堂,去了正院。   马氏一改前几日生病不适的模样,一脸的红光,不知道的以为她有大好事落在头上了。   “四丫头,四丫头,你可算回来了!   母亲每天都在想你,担心你换了地方吃不好睡不好,碰到陌生人会害怕,母亲一直担心你去了王府会受欺负。   唉,也是母亲不好,那是皇家人的地方,怎么就让你一个小丫头去了呢?   不过,现在会来了。回来了好,回来了好啊,母亲能亲自照顾你,终于放心了!”   马氏破天荒走到了抱厦的台阶处,将抬头呆呆看着她的香香一把抱进怀里,眼眶红红的,眼泪就说流就流了下来。   边上有人笑着附和。   有老妈妈拉长声音笑:“哎呦,我的夫人呐,您这些天提心吊胆的,现在可算是终于安定下来了!”   也有小丫鬟声音甜甜笑:“夫人见到四姑娘终于放心了,您今天晚上一定能睡个安稳的好觉了!”   还有个婆子打趣:“夫人真是个慈母,我们四姑娘可真是有福气呢!”   香香被母亲紧紧拉着手,转进了里屋。   她觉得,母亲见到她好像很高兴,但母亲笑得越来越奇怪了。   看见母亲笑,她有一种后背凉凉的感觉,很不对劲。   但为什么会这样,她一点也不明白。   母亲说她想自己,想得睡不好,看见自己回来还哭了。   可香香觉得,母亲好像不喜欢自己,一点也不。   马氏问了几句在王府的起居,香香说了她能说明白的。   吃好吃的点心,看大鲤鱼什么的。   其实马氏根本没听香香说什么,略坐了一会就让她回去休息,并嘱咐她中午一起去太夫人那里用饭。   阿明三人又得了赏赐,顾嬷嬷也同样把几人送到了月洞门门口。   王嬷嬷和阿亮第一次来,各方面应对得当,进退有度。   完全不像香香这个主人,往春萌院的院子走的时候,香香才觉得自己终于能松一口气了。   她感觉对着祖母和母亲,她会很累很累。   她自己也奇怪,也没有做什么,为什么就很累,只是,胸口好像有什么东西压着,透不透气的感觉,一直存在。   忽然,走在最前面阿亮眼睛眯起,她眼中寒芒一闪而过。   不远处的假山后面,走出一个人。   陌生的男人!   “青山见过香香姑娘,”张青山似模似样的行礼,头看似低了几分,眼睛却轻佻地一直向上瞟,视线一直牢牢盯在香香身上。   张青山半隐在假山后面,已经看了有一会了。   他看着这个姑娘由远及近,身量有些纤弱,甚至于穿了斗篷都能想象出来,但她的腰/肢应该两掌就能牢牢掐住。   斗篷风帽的绒毛下,她露出精致的小/脸,还有一点点白/皙无暇的肌肤,几乎能让人一下就联想到羊脂美玉。   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里,仿佛盛满了清凌凌的山泉水,一眼望去,清澈得没有半点尘垢。   她如同一只刚刚出生的柔软又脆弱的小兽,懵懂又无辜,天真又孱弱。   张青山瞬间就被吸引了全部心神,血液都开始有些沸腾。   他甚至已经开始幻想,这样柔软又较弱的小/美人,被他狠狠掐腰/肢重重疼爱的时候,该有多美妙!   最最重要的是,她身份不低,且是个不会反抗的傻/子。   更刺激!   香香本能地顿住了脚步。   眼前男人她根本没有见过。   他长得不算丑,香香却感觉看上去很怪。   一身竹青色长袍,发束玉冠,脚蹬黑靴,黑色大氅披在身上。   他脸不瘦,但一眼砍过去像是被刀削过几下那么别扭,脸皮微微泛白,眼袋下微微有些乌青,脸虽然在笑,眼睛却很看着让人很不舒服。   香香浑身有些紧绷,她觉得,这个人,好像会吃人。   阿明突然反应过来,吓得脸色都白了,下意识把香香护在身后。   阿亮挺起胸膛,随时准备战斗。   只有王嬷嬷,收敛笑容,从容上前应对:“您是少詹士大人府上的公子吧?这里是永嘉侯府内宅,张公子一介外男,随意闯入,实在失礼,还请速速离去!”   张青山微微挑眉笑着,丝毫不觉歉意,只是再次拱手作揖:“本公子应侯夫人之邀请,来府中商谈要事,途中偶遇香香姑娘,实乃幸事!”   王嬷嬷笑容敛尽,她挺胸抬头,一身王府嬷嬷的气势散开来:“张大人作为东宫少詹士,肩负辅佐储君要职,听说府上诗礼传家,某些基本的礼仪规矩,也请张公子莫要忘记!”   张青山被一个嬷嬷教训,似乎也不尴尬,微不可查的挑起眼角笑了笑,他很是大度地再拱手:“嬷嬷说的是。侯夫人在等候,青山就此别过四姑娘!”   *   香香有些不安,进了院子就唤连连唤了几声“大黑”,却一直没看见。   阿明带着阿亮和王嬷嬷,给香香整理屋子。   屋子里积了灰,炭火也不足,阿明刚要去领,却被阿亮拦住了。   “阿明姐姐,我们王妃让人给姑娘带着呢!”   说着,阿亮就出去拿带着的红螺炭。   院子里有几个小丫头一边干活一边闲聊。   “听说,这次四姑娘是逃不掉了!我听正院的小丫头说过一嘴,那个张举人就要定咱们四姑娘了!”   “唉,可怜这个傻/子了。我可听慈心堂的人说了,那个张举人最近又弄死了一个丫鬟。这傻/子要过去,说不定没多久,侯府就要少一个姑奶奶了!”   阿亮心里冷哼,走路依旧轻/盈,没有让大/腿上绑着的匕首晃动一分一毫。   香香回到自己的院子,却突然有种去了别人家的不适应。   她打着哈欠,从慈心堂请安出来,唯一的想法是,她要再睡一觉。   今天她不是坐在最后一个座了,一帮姐妹翘着眼角、挑着眉毛地破天荒和她说话拉家常,很是热络的样子。   当时,香香用她的小脑壳想了很久,觉得有可能和昨天下午她分了礼物有关。   “唉,都巳时了吧,”香香用两只小手搭成弯弯的小桥撑在额头上,眯起大眼睛抬头看太阳,眉头都打结了,她嘴里小声嘀咕,“想睡个回笼觉都不行了。”   王嬷嬷听见了,不动声色,笑眯眯告诉她:“姑娘可以睡的,就在塌上歇一歇,午饭来了就起来,还可以睡个大半时辰呢。”   阿明低头没说话。   阿亮却撇嘴,心说侯爷嫡出的姑娘,睡个回笼觉不吃饭又怎么了,睡敢碎嘴,她剁了谁。   她阿亮可不止擅长梳头,还擅长用刀把头砍下来。   *   离午饭不到一个时辰了,不能睡觉误了用饭免得落人口实,是个没规矩的姑娘,香香乖乖地听王嬷嬷的话,和衣在塌上小小眯一会。   阿明在给她盖薄毯。   香香突然轻轻地问:“阿明,刚才那个人,就是府里原本要我嫁的人吗?” 第18章 不试一试,怎么就知道不行呢……   屋子里突然安静下来。   阿明沉默,不知道怎么说。   香香两只手轻轻/握住毯子一角无意识地揉着,用很小但很坚定的声音说:“阿明,我不会嫁给她的。”   阿明用力点头:“嗯,有荣王妃在,姑娘不怕。”   香香却缓缓摇头:“我觉得,娘娘上次来带我走,就是为了不让我嫁过去,我知道的。可是,祖母一说病了,娘娘就只能把我送回来,我大约知道的,如果不回来,不论娘娘还是我,都会有饼被人抢走。”   阿明想说,是“被人诟病”或“被人拿了把柄”,但她没开口,姑娘只是往日里没人跟她说这些,她听得少一时没记住而已,她又不傻。   只听香香突然压低了声音:“娘娘送了我许多好吃的了,不能再为了我,让人把饼再给拿走,所以,我已经想好了,我不会嫁给那个人,还不用让娘娘把饼让出去。”   阿明惊讶。   香香微微睁大眼睛,仿佛里面有跳动的火焰,亮闪闪的:“我只要和月亮姐姐一样,到外面被人看一看,就能去尼姑庵里过日子了。香香,绝对不会嫁给那个男人!”   阿明差点惊呼出声,幸亏她及时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只听香香语气更加坚定,语气中透着对将来生活的无限希望:“我知道很难,但不试一试,怎么就知道不行呢!”   阿亮和王嬷嬷在外间商量事情,听到香香的话,两人对视一眼。   阿明看到了怜惜。   王嬷嬷则看到了怒火。   *   皇甫晟把视线从窗口转了回来。   第三次。   没有那道雀跃的影子,也没有惊喜的声音,连他的书屋都格外寂静。   他恍然回神,小姑娘回府侍疾了。   小德子蹑手蹑脚进来:“三爷,外院的老先生们都等着了。”   皇甫晟起身。   正院里,荣王妃听着杨嬷嬷给她回永嘉侯府的消息。   “……依老奴看呐,这永嘉侯夫人已经是不要脸面了,放任一个外男往后院跑……”   “……听说,也就这一两天了,亲事就会定下来……”   荣王妃悠悠喝茶。   杨嬷嬷似乎有些犹豫,顿了顿又说,。   “那两边,都回了消息了……只是,老奴担心,那马氏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不要脸面了也要把姑娘嫁过去,我们王府也没理由拦着,到时候……”   荣王妃笑得云淡风轻:“不急。”   皇甫晟在前院待了一个下午才回后院。   他走得有些快,小德子差点没跟上。   前院,屋子里的老头们还没散,一个个目瞪口呆的。   “三爷今天好像不太高兴!”   “瞎说什么,老夫看呐,三爷今天是特别高兴,王爷信中说,上次的事情办得漂亮,王府精锐归一半归三爷掌控,他哪里能不高兴!”   “你们两个老头,都是瞎说。就三爷那张冷脸,谁能看出来他高兴还是不高兴?”   “唉,老夫还是喜欢以前的三爷,才高八斗意气风发,哪像现在,冷冰冰谁都不搭理!”   晚膳后,皇甫昕来书屋,心情不错。   从婚礼安排突然聊到了香香。   皇甫昕脸色沉了沉:“侯府真是不要脸,把卖女求荣这样的事情,也能当真能做出来!”   皇甫晟垂下眼帘,似乎在看着桌案上的一堆信件。   皇甫昕说着就有些气愤:“若不是母妃有安排,我差点就要宰了那个张青山了,明月都在心疼,香香妹妹要委屈几天了。”   皇甫晟面色平静地拿起一封信,视线重重落到信纸上。   皇甫昕叹气:“后宅手段就是绵里藏针,我们插手,倒是会坏了母妃安排。”   皇甫晟这才低低“嗯”了一声,仿佛他才听见。   皇甫昕说了几句就匆匆走了。   皇甫晟看着信纸,不自觉拇指和食指已经将信纸捏出一个大洞。   视线转到右手背上,伤口用了良药,早已结痂。   皇甫晟很清楚地记得,那里曾经被一条小手绢仔细包扎。   闭上眼,一个软软的小姑娘,抱着一只毛茸茸的小猫,就站在不远处。   朝他甜甜地笑。   *   永嘉侯府这几天似乎成了香饽饽。   少詹士的夫人带着弟媳上门了一次后,杨阁老的儿媳也上门了,甚至,靖西大族柳老帝师的儿媳也上门了。   京城谁不知道,老永嘉侯没了之后,两个嫡子还不如庶弟有出息。   杨阁老和柳帝师家有人上门,有心人打听出来,是想要给自家府中的儿郎说亲。   只是啊,这亲事根本连提都没让人提起。   东街的张婆子和邻居李二婶唠嗑,说着话一脸鄙夷。   “听说了没?永嘉侯那个妾室扶正的上不了台面的夫人,想要把原配所出的嫡姑娘许给少詹士的侄儿呢!这心啊,黑到没变了!呸呸呸,那个马氏还能有什么良心呐,被狗啃了还差不多!”   “说说看!”   “那原配的嫡姑娘才十四呐,那侄儿已经二十七了!”   “哎呦,嫁过去都能给人当女儿了!”   “谁说不是呢!那杨夫人和柳夫人家想说亲的子侄各个不到二十,还都是有了功名的,嘿,你知道那马氏怎么说?她说,年纪大的会疼人,她们府上四姑娘是个傻/子!”   “合着,傻/子就该这么被糊弄?真是缺德!”   “缺德的还不止这些呢,听说呀,那侄儿一年要弄死好几个通房,所以原本定亲的人家就是让姑娘老死家中,也不愿被人糟蹋了!”   “嘿,这马氏狼心狗肺呢!也不怕遭遭报应!”   马氏得知京中流言,气得当场晕过去。   待她掐破了人中醒过来,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拼了不要名声,也不能让那个小贱人好过!   *   香香病了!   “姑娘吹了风,头疼得不行,她很担心,会过了病气给别人,所以,让老奴给太夫人和侯夫人告假,”王嬷嬷规矩礼仪丝毫挑不出错,连笑容都拿捏得恰到好处,“我们姑娘还说,请太夫人一定要好好休息,等她稍好一些,马上来给您请安!”   太夫人汪氏关心地问要不要请大夫。   马氏则绷着脸皮一句话都没说。   马氏离开前,太夫人沉着一张满是皱纹的老脸问她:“先皇御赐之物,你们夫妇两人打算如何处置?”   马氏名声没了,这两天看谁都乌眼鸡似的,她对着婆母皮笑肉不笑:“母亲放心,儿媳自有办法。”   回了正院,马氏立马叫人套车,往张府而去。   直到临近晌午,马氏才喜气洋洋地回府,用了午饭小睡一会后,连眼睛下面的乌青都没了。   香香称病不出院子,王府每天都有人专门来送小点心,偶尔还能在院子里看看树上的小鸟,或者找寻大黑的踪迹,日子过得还不算太煎熬。   可称病不能太久,三天后,慈心堂就派了大夫过来。   “四姑娘只是偶感风寒,现下已然痊愈,已不必开方抓药。”   老大夫丢下一句话就走了。   香香只得开始继续晨昏定省。   第二日,香香从慈心堂请安出来,刚走几步,就听见身后有人大声喊她。   “四姐姐,等等我!你走这么快干什么?”   赵曦珠个子小跑得倒是不慢,一脸得意地抬头:“四姐姐,二姐姐要在院子里办诗会,我们一起去,走吧!”   香香低头看着赵曦珠,皱眉又摇头:“我不去。”   赵曦珠人小嗓门大:“四姐姐,你离开侯府不过一个月,怎么架子变得怎么大!待会祖母都会过去,难道你身份比祖母都贵重?”   香香有些生气,她刚朝这个妹妹瞪眼睛,听得王嬷嬷开口:“姑娘去吧,待会太夫人过去了,请个安就离开,您身体刚好,她老人家能体谅的。”   赵曦珠纡尊降贵地要来拉香香的手,香香错开几步,让赵曦珠气得小/脸涨红,她朝香香做了个鬼脸,咚咚咚跑开了。   三人往赵曦珊的院子走。   有人远远的喊阿明:“阿明姐姐,你们院里这一季的布料已经拿过去了,你去清点一下。”   阿明犹豫,不想离开香香。   王嬷嬷让她去:“我和阿亮在,没事!”   香香看着阿明离开,她疑惑:“布料以前从来不清点,她们放下就走了。”   阿亮冷哼一声:“姑娘,布料只是个调走阿明的由头。”   王嬷嬷也冷笑:“前面的路应该不好走呢!”   香香疑惑,瞪大眼睛看路,但她瞧了好久也没看见不好走在哪里。   三人又走了一会,只见有个婆子笑呵呵近前和王嬷嬷说话:“嬷嬷,我们夫人请您过去,说是她给姑娘准备了一些时新的衣料,说您眼光高,让你过去给一起瞧瞧!”   王嬷嬷也笑呵呵:“刚才六姑娘说了,太夫人都会去参加诗会,老奴先陪姑娘参加完诗会,再去见夫人不迟!”   那个婆子还要再说,却听阿亮瞪圆眼睛大喝:“小心脚下!”   婆子大惊,刚要低头去看,却见阿亮已经狠狠一脚踹了过来。   婆子重重倒地,她一脸愤怒瞪着阿亮。   阿亮对着婆子颈侧就是一个重重手刀,婆子翻着白眼就晕了过去。   阿亮冷哼:“让你小心,这下好了,摔到脑袋晕了吧!”   这一连番踹脚砍脖子,那叫一个干脆利落。   香香看着阿亮,简直就是瞠目结舌:“阿阿、阿亮!你你你、你真厉害!”   “姑娘,我们走吧!”王嬷嬷仿佛什么都没看见,“重头戏应该不远了!”   香香不明所以,懵懵懂懂看着两人。   三人继续往前走。   不远处就是一座假山,香香放慢了脚步。   她听王嬷嬷和阿亮在说话。   “能放倒几个?”   “婆子丫鬟随便几个。”   “家丁?”   “没带家伙的练家子二十个,带家伙的练家子十个。”   “呵呵,正主来了。”   “哼,这样的,一只手就能捏死他!”   “嗯,看你的了,小心别吓着姑娘!”   “放心吧!” 第19章 “张青山,死了!”   怎么还有三个人?   张青山先愣怔了一会。   按照他的预想,现在在香香身边的,只有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丫鬟而已,他只要解决这个小丫鬟,假山里面是一亲芳泽还是尽情愉悦,都由他决定。   可是,这突然多了一个老虔婆是怎么回事?   马氏到底是庶女出身,这点小事都能出纰漏。   不过嘛,多个老虔婆,也很好解决。   张青山上前,带着一脸笑容,他拱手作揖:“香香,我们又见面了。”   他看见王嬷嬷一脸怒容,马上又接了一句:“我和香香的亲事已经——”   “要定下来了”几个字,他没来得及说出口,一个拳头已经砸到他脸上。   张青山大怒,刚要反击,却发现他根本没有反击的余地。   “砰砰砰!”阿亮在揍人。   “啊啊啊!”男人在惨嚎。   “哗啦啦!”小鸟被吓走。   香香只听见声音,她被王嬷嬷挡住了,没有看见王嬷嬷和阿亮两人相视一笑后诡异的表情。   *   “啊——老天爷啊——我不活啦——”   “哎哎哎,你别嚎了,成何体统!”   “小妇人我被人糟蹋了,你们要给我做主啊!”   “杨婆子,别瞎咧咧,你儿子都要娶媳妇了,你还小妇人,我呸!”   “哼,我不管!小妇人只知道,是你们让我来喊走四姑娘的丫鬟的,这差事我办了,可我一醒来,发现衣服被人扒了,还、还被那公子轻薄了,你们必须给我一个交代。做妾嘛我儿子可能带不走,银子,对银子,必须赔我五百两银子,否则,否则,小妇人直接一头碰死在墙上!”   “做梦!”   “哎,你还真敢——”   *   “什么!你再说一遍!”   太夫人听了秦妈妈的回禀,气得手指头都在抖:“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   秦妈妈赶紧给她抚着胸口,结结巴巴地开解她:“太夫人,您先别急,张公子除了脸上似乎有几道爪痕比较明显,像是被路过的畜生给挠了,人已经醒过来了……那婆子也、也醒过来了,婆子说没了清白要撞墙,也、也给拦下了,您先别急!”   话音没落,秦妈妈脸色大变。   太夫人汪氏厥过去了。   “快来人呐,请太医、快请太医!”   马氏头快炸开了。   她不知道怎么和张青山的老娘交代,张青山在他们侯府的后院里,光着上半身和一个婆子衣衫不整的抱在一起。   张青山的老娘张二夫人,阴沉着一张老脸,命人把心肝肉张青山从侯府抬出去,她不能明目张胆要求侯府交出王府的下人,也不能追究她的宝贝儿子怎么会在人家后宅被打晕,从头到尾只说了一句话:“如果三天之内,你不把那个傻/子送上门,我们走着瞧!”   马氏将人送到府门口,头晕目眩地回到院子,就躺下了。   这回,是真病了。   晚上,香香出了慈心堂后去正院探望。   “都是你,是你害得我娘生病!”仇恨让赵曦珠小/脸几乎变形,她脑袋一低,像只蛮牛一样冲了过来。   香香往边上一个侧身,然后,她鼓起腮帮瞪大眼睛,露出一个自以为很凶恶的表情地……看着赵曦珠扑通一声趴到了地上。   “哇——”赵曦珠放开嗓子大哭,“赵曦玥你敢欺负我,我让爹爹打死你!”   香香眨眨眼,没想起来赵曦珠的爹也是她爹:“哦,那我等着你爹来。”   “胡闹!”一个低沉的男声响起,赵志明从里间快步走出来,一脸不耐加无情的训斥,“赵曦玥,你是姐姐,你就是这么欺负妹妹的!滚回去,禁足思过!”   香香抬头,眨着眼睛赵志明打量了好久,然后,转身抬步就走。   赵志明气得吹胡子瞪眼睛,但他没工夫搭理这个女儿,又匆匆进了里屋。   “侯爷,四丫头还小,慢慢教,”马氏靠在引枕上,有气无力地说,“妾身可是把她捧在手心里养了这么多年,您这么训斥她,妾身心里难受啊!”   赵志明叹气,“你先养好身体要紧。”   马氏一脸坚定:“侯爷,等妾身稍好一些,就再去一趟张府,老夫人答应过妾身,一定想办法把老侯爷的墨玉扳指赎回来,侯爷且放宽心。”   赵志明把马氏搂紧怀里,长叹:“这个家,多亏有你在,辛苦你了。”   马氏摇头:“侯爷哪里话,这本是妾室分内之事。只是,既然婚事都谈得差不多了,张老夫人想看看孙媳妇,妾室想带着四丫头一起去,您看如何?”   赵志明想都没想:“这种小事,你做主就行。”   *   漆黑的深夜,伸手不见五指。   张府后宅。   张青山突然被一阵剜心刺骨的剧痛惊醒,可他用尽力气,胸腔都要涨破,脑袋都要裂开,却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犹豫一只恶心的蛆,被人一脚踩烂前,做出的最后挣扎。   绝望,犹如无尽的黑夜笼罩住他。   晕死前,听见有人说话。   “小心点,别直接弄死了!”   “放心,这样的杂种,不会便宜了他!”   *   香香是第二天去慈心堂给太夫人侍疾时,知道下午要随马氏去张府的。   “我不——”香香握紧/小拳头、扬起小脑袋,刚要视死如归般地说出“我不去”,就被身边的王嬷嬷扯了扯衣袖。   马氏头上裹着抹额,脸色蜡黄,眼袋乌青,一副重病的样子,却语气阴森森:“四丫头,你要忤逆母亲?”   香香狠狠握紧拳头又松开,在王嬷嬷的眼神示意下,板着小/脸,从牙齿缝里挤出两个:“不敢。”   香香其实很生气,她很想把小拳头塞进母亲的嘴巴里,让她说不出那么坏心思的话来。   马氏阴沉地笑:“那就最好。”   回到院子,香香一脸郁闷。   她一脸期盼地问王嬷嬷:“如果,我现在跑到府门口让人看见,或者我马上生病,是不是可以不去张府。”   王嬷嬷摇头:“姑娘,我们且安心等着。王妃娘娘决计不会让姑娘走到那一步。”   *   下午,马氏套了车,在院子里等香香过来随她一起出府。   但她还没等来香香,却等来了赵志明的小厮。   小厮脸白得像鬼一样,说话都像在号丧:“夫、夫人呐,您快救救侯爷吧,礼部向大理寺传了消息,说侯爷将御赐之物赊账,犯了欺君之罪,已经下了大牢了!”   马氏有些晕头转向,刚要吩咐人去刑部,顾妈妈跌跌撞撞跑来了。   “夫、夫人,不好了!”   “张青山,死了!”   太夫人汪氏,拄着拐杖硬生生从床榻上起来,将马氏关进了祠堂,她递了牌子想进宫见代掌六宫的贵妃娘娘,却没有得到允许。   汪氏一向硬朗的身子,终于扛不住了,太医又来了,开了方子,并嘱咐不能再劳心伤神。   侯府二老爷和三老爷送走太医,商量如何把大哥救出来,可礼部和大理寺一概铁面无情。   “赵侯爷这是欺君罔上!”   意思是,没人敢私下把他放了。   香香听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是三日之后了。   “姑娘,那张青山是被他身边的丫鬟和小厮一起杀死的,他被人切了——咳咳,血流了一夜,死不瞑目。”   香香看着王嬷嬷尴尬的表情,不解地连连眨眼,但她马上被后面的话吸引了注意力。   “那丫鬟和小厮连夜逃走了,至今下落不明。”   香香突然问:“她们能逃走吗?张青山是坏人,最好都能逃走,不被抓到。”她在去王府前,就听小丫鬟们嚼舌根,说张青山每年都要弄死好多人,她一直记着。   王嬷嬷语塞:“这个——老奴不知。”但凭她直觉,这丫鬟和小厮杀人后能顺利逃走,身份应该不简单。   屋里安静下来。   香香沉默了好久,然后扁扁嘴,视线撇到一侧,声音轻轻的:“赵曦珠的爹爹,他——还活着吗?”   王嬷嬷微微挑眉,心说哪个说谁姑娘不懂事,姑娘心里分得可清楚呢,那个永嘉侯,可不就只是赵曦珠他们的爹吗。她笑着回:“太夫人醒了,昨日让二老爷拿了老侯爷挣下的丹书铁券,向皇上求情,据说,侯爷马上就能回府了,只是——这差事就保不住了!”   丹书铁券?差事?   几乎没人和她说起过,香香似懂非懂,点点小脑袋:“哦。”   吃过午饭,香香照例去慈心堂侍疾。   正好荣王妃派了管事嬷嬷带了滋补品来侯府探望,太夫人靠在塌上看着香香。   浑浊的老眼凝视了好一会,神色复杂难辨。   她像是突然下了决定,和那嬷嬷说:“多谢荣王妃娘娘挂怀,老身待会让四丫头随着嬷嬷一同去王府,让她代表老身对娘娘表示感谢。”   *   香香是下午回到王府的,被娘娘拉着手看了好一会,听着娘娘皱着眉毛连连说着“瘦了瘦了”,她心里觉得王府比侯府更像是她家,娘娘也比母亲更像娘/亲。   娘娘说让她先回院子好好洗漱休息一番,再好好吃一顿,香香就开兴得笑了起来,连日来一直忐忑不安的心神,终于放松了:“嗯嗯,好好。”   她重重点头,声音清脆又响亮:“我要吃三碗糖蒸酥酪!”   *   太阳刚升起来,皇甫晟坐在小阁楼的窗前煮茶。   今天天气特别好,阳光明媚,早春的微风清爽且一点不会带着寒意。   窗子开得很大,两扇窗子都完全敞开。   退思园的小阁楼,是观赏后院小湖的最佳地点。   甚至,小湖边树枝的摇曳,和湖里鱼儿的戏水声音,他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何进有些不太明白,这个时辰,往常三爷都会在前院和和幕僚们商量一些事情,然后才会回小阁楼。   今日,不知道怎么了,提早半个时辰就回了后院。   闻见小炉子边上茶香袅袅,何进似乎明白了,前几日宫里又赏赐了名贵的茶叶下来,所以,三爷早早回来品茶了。   “……仙长的小童昨日出宫,仙长已经开始着手炼制仙丹了,皇上很是期待……”   “……有几个小官吏得了太子的厚赏和许诺,打算把事情压下去……”   “……林三和风七,已经回了,张府还在大肆寻找,但他们处理的很干净……”   何进回着事。   这几天似乎事事顺利。   但他和前院几个老头一样不明白,好不容易安插在张府的钉子,为了张青山这么个小卒子废掉了,似乎有些不值得。   三爷一定有安排。   皇甫晟一边饮茶,一边挥挥手,示意何进退下。   何进走了。   他有种感觉,三爷今天似乎比前几天心情好多了。   太阳已经升得老高了,皇甫晟斜斜倚在椅背,缓缓翻过一页书,慢慢饮下一口清茶。   直到茶汤变成白水。   他踱步来到窗前,小湖边和前几日一样,安安静静。   皇甫晟微微皱起了眉。 第20章 看老夫怎么戳穿你!   香香没有和往常一般,去小湖边去玩耍。   她真的病了!   王嬷嬷见阿明催了几次,姑娘一直迷迷糊糊说还要再睡一会,就不忍心再叫起。   反正王妃说了,今日歇息一天,不用请安。   可直到巳时三刻都过了,依旧不见姑娘起床,王嬷嬷顿觉不对。   姑娘虽然心智迟缓了些,但她不会不懂事到如此赖床不起。   直到王嬷嬷撩/开帐子上前,看见她烧红的小/脸,才知道姑娘病了。   赵老大夫来了,掉了一堆书袋,被心急火燎的王嬷嬷狠狠瞪眼:“您老直说,姑娘到底怎么了,没着凉也没乱吃东西,怎么就病成这样了!”   赵老头一句话概括:“受了惊吓,身子骨又弱,现在放松下来,就病了,吃几幅药,养几天就好。”   赵老头写了方子,嘱咐了几句,刚出了春归苑的大门,就见小德子正在等他:“三爷的左手,该换药了。”   老头吹胡子瞪眼睛,不想搭理:“昨晚刚换过,老夫不去!”   小德子只说了一句:“宫里赏了两罐一两金,三爷说——”   老头立马改主意:“去去去,马上去!”   小阁楼里,老头又瞪眼:“不换药,你叫老夫过来作甚?”   皇甫晟说:“右手那条经脉似乎有些知觉了,也许不久又能再次握剑。”   老头立马正经,拿出银针就扎。   半晌,皇甫晟摇头,一脸疑惑:“刚才还有知觉。”   老头叹气:“也许是真有知觉,也许只是你的幻觉。那边应该马上就会有消息了,再等等。”   皇甫晟点头,复又拿起书,眼角余光看见老头手上染了墨汁,漫不经心地问:“你刚才开方了,谁病了?”   老头说:“小德子在春归苑找到的老夫,那小丫头病了。”   皇甫晟皱眉,思忖一会又问:“听说,昨天来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今天就病了,莫不是她的院子里有太子的人?”   老头瞪他:“没有!小心谨慎是不错,但你别又疑神疑鬼!那小丫头被吓着了,本身身子骨又弱,所以就病倒了。”   皇甫晟放心地点头:“不是太子的奸细就好。”   香香烧得迷迷糊糊的,依稀感觉喝了好多苦药。   第二天的中午,她彻底清醒了。   她好像睡了很久,梦里看到了许多她已经记不清的事,香香觉得头昏昏沉沉的,直到睁眼看着漂亮崭新的帐子,她知道她现在还在王府。   突然,香香就笑了。   坐在床/上一口气喝完稀粥和苦药,又吃了一块山药枣泥糕,她心满意足地听王嬷嬷说很多人来看她。   “娘娘派杨嬷嬷来看了三回,世子妃还亲自来过,二爷送了一块佛牌,明月姑娘派了贴身的妈妈过来,那个妈妈说,过几天杨府办春日宴,明月想请姑娘去参加呢!”   香香眨眨眼,听着王嬷嬷说着,小手缩在被窝里扳着手指数。   不对,三哥哥没有来!   香香很想问,但她好像又不敢。   以前在侯府,生病的时候阿明能请啊请地把府里的大夫请来已经不错了,她从来不敢抱怨药汤太苦,也不会想让大黑以外的人来陪她玩。   现在那么多那么多的人记着她,她好像不应该计较三哥哥是不是没来了。   香香有一点点小失落。   突然,香香睁大了眼睛,她听见外间有人在说话。   “……让她多休息,若有不适,立刻去请赵老先生……”   是三哥哥的声音!   香香欣喜又兴奋。   她忙不迭起床,待阿明手忙脚乱地给她穿好衣服拢好头发,匆匆跑出去的时候,早已不见了人影。   但是,香香认定,刚才的声音就是三哥哥。   阿亮递过来一个三寸来长的东西:“姑娘,三爷刚才来过,他留下了一把匕首。”   香香接过,沉甸甸冷冰冰,朴实无华,不知道用来干什么,但她就是莫名欢喜:“三哥哥真好!”   阿亮见自家主子似乎不知道手里抱着的是什么,解释了一句:“它是微光,双刃,长三寸二分,宽七分,柄长一寸三份,重六两三钱,由铸剑大师锟铻一百年所铸,武器榜排行二十六。”   香香听得一愣一愣地,呆呆看着手里的匕首:“这个小宝剑,好像很厉害呢!”   阿亮又说:“三爷说了,这是给姑娘镇邪用的,姑娘不可随意把/玩,妥善放置屋中即可。”   香香大概懂了,狠狠点头:“嗯嗯!”   说完,她又跑回里屋,利索地蹭掉鞋子,一下子跳上床,撩/开褥子一角,把匕首放好。   王嬷嬷目瞪口呆地看她郑重其事地跪坐在枕头边,先拍拍褥子,再拍拍自己胸口,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自己给自己打气:“嗯,香香有小宝剑保护,香香再也不会害怕!”   傍晚的时候,皇甫晟去正院请安,一进门,就见母妃和大嫂笑呵呵地听萧嬷嬷和杨嬷嬷说话逗趣。   荣王妃一见小儿子,就笑着嗔怪:“你个混小子,以为谁都和你一样爱舞刀弄剑不成?”   皇甫晟挑眉。   荣王妃又笑:“王嬷嬷差点要吓死了,她下午和杨嬷嬷唠叨说,以后估计睡觉都不安稳了,香香那丫头啊,竟然在枕头边放了一把匕首呢!”   屋子里晕黄的暖光撒在众人身上,皇甫晟垂下眼帘,掩过眼中一闪而逝的柔色,没说话。   *   到底是年轻,恢复得快。   春日暖融融的阳光中,小姑娘又开始生龙活虎了。   她高高兴兴地忙里忙外一整天,连隔壁的退思园都能听见她清脆悦耳的笑声,整个院子的下人被王嬷嬷指使得团团转,然后,傍晚时分,香香又开始回礼了。   回礼时间正好是晚上的请安时间,大家都在。   这次的回礼很是特殊。   小姑娘一脸兴奋地举着大红漆托盘,里面一个小碟子里盛着一只……鼻子脑袋有些大,尾巴很长……像狗非狗、似马非马的……动物。   香香很郑重:“倩姨,这是香香用给祖母侍疾、祖母赏赐的佛米和佛豆做的大象!”   大象?还真没看出来!   世子妃柳氏用帕子捂住嘴,皇甫昕和皇甫晟对视一眼,没说话。   荣王妃忍住笑,示意杨嬷嬷收下大象,她掏出帕子,给香香擦去鼻子上残留的白色米粉,柔声问她:“为什么要捏个大象呀?”   香香握紧/小拳头,挺起背,声音清脆又响亮:“大象力气大,鼻子一甩,能打跑所有坏人!”   嗯,很有想法!荣王妃看着憨憨的小姑娘,眼中尽是慈爱。   荣王妃揉揉她的脑袋,又问:“那为什么要用佛米和佛豆呢,王府粮食有的是呢,还有好多其他食材,香香怎么不用?”   香香腼腆地笑,声音低了几分:“香香想用自己的礼物给大家回礼,但香香好像、好像……”   她顿了一下,低下头:“香香好像什么都没有,只有一袋佛米和佛豆,所以,就用这个了。”   荣王妃笑容敛了几分,取而代之的是更多几分的怜惜。   永嘉侯府上下都说她是个傻/子,但她这份纯净的心思,永嘉侯府怕是没几个人能比得上。   然后,香香很认真地又给大嫂嫂、二哥哥和三哥哥一一送了“大象”。   香香发现,她去侯府这段时间,大嫂嫂脸色好看了,二哥哥眉头似乎舒展了不少,连三哥哥冷冰冰的神情,好像都要随着春日的临近,都有融化的迹象。   *   早上,皇甫晟刚在书屋坐下,赵老头就来了。   过了半晌,他蔫头耷脑地收起银针,“唉,老夫还是医术不精呐!怎么那条经络就是没知觉呢?唉——”   皇甫晟自顾自看书饮茶,不搭理老头的自言自语。   何进过来,说了一些事匆匆退下了。   赵老头好奇,这何进怎么都进后宅回事了,但也没深想。他卷好针包,往袖筒里一塞。   刚要摇头叹气地离开,突然,他听见了小湖边有女孩银铃般的声音响起。   “……阿明阿明,它又飞起来了,真的真的,我又看见它了!”   “它一定认得我了,我一来,它就飞起来和我打招呼!”   “它真漂亮,亮闪闪的,红通通的!”   “我觉得,它以后,一定能飞到天上!”   小河边热热闹闹的,书屋里安安静静的。   赵老头眉头跳啊跳的,表情甚是诡异。他伸出的脚,慢慢又收了回来。   他好整以暇坐回椅子上,端起茶杯,侧着头,一边看向小湖边,一边慢悠悠饮茶。   一边——   用余光睨着皇甫晟。   从那到清脆响亮的声音出现后,赵老头发现,对面那个清冷淡漠的少年书页不翻了,茶汤也不饮了。   如果可以,老头觉得,少年可以把心脏都停止。   就在刚才,他还觉得自己对着一座不爱搭理人的冰雕,浑身凉飕飕得让身边人难受,就在这小湖边的声音响起的那一刻,暖阳似乎就照进了书屋。   少年从超出年龄阅历的老练与冷漠,回归于现在的平静和安宁。   老头甚至有一种错觉,少年早早回到内院,等待的,就是那到清脆的声音。   嘿,不对劲!很不对劲!   这人精似的赵老头就这么眼睛眨了几下,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就被他串了起来。   小样,老夫这只千年的老狐狸在你面前,你还装什么冷面书生!   看老夫怎么戳穿你! 第21章 哇,花花和香香一样,都喜欢……   赵老头挑起眉毛,眼珠转呀转,然后,“呼啦”一下把脑袋凑过去,用两只贼溜溜的眼珠一直瞪着他,惹得皇甫晟微微蹙眉,冷眼回瞪。   赵老头不说话,就看着他“嘿嘿嘿”鸡贼地笑。   赵老头的笑声有些长,眼神更是有些犀利。   皇甫晟依旧一脸平静,只是视线已经不再对视,转到了书页上。   赵老头心里得意的笑,你这叫落荒而逃哦。   哼,谁还没青年过似的!   皇甫晟努力将心神从窗外转到面前的书本上,可消失多日再次出现的清脆动人的嗓音,却让他根本无法专注。   只听对面的老头一声极其夸张的叹息,抑扬顿挫转了好几个调调。   “唉——”   “想当年,老夫玉树临风、武功盖世,有多少女子芳心暗许,可老夫一心沉迷医术——”   皇甫晟说:“老头,今天没吃药?疯病更厉害了!”   赵老头一脸“你真没劲”的表情,刚回到自己椅子上做好,就对着皇甫晟挤眉弄眼:“有趣吧?可爱吧?老夫都觉得湖边个娃娃很不错!”   皇甫晟没有被识破的恼怒,只有一中他自己心底深处说不清道不明的抗拒,他声音淡漠至极:“臭老头,你胡说什么?”   赵老头眯眼嘿嘿笑:“急什么?香香那丫头,可比一般丫头单纯可爱多了。你要是觉得她很好,也是人之常情嘛!瞧瞧她,小太阳似的,看着她心口就觉得暖和。”   皇甫晟抿嘴,不说话。   赵老头突然微微叹息,一脸的正经,满腔的感慨:“老夫虽然和那小丫头接触不多,但老夫能看出来,她虽然幼年失怙,处境艰难,神志病后还损了神志,但她心底深处,从未放弃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和追求,她心思单纯但并非好坏不分,她涉世不深但也懂得人心险恶,她受王府庇护却从未得意忘形,老夫认为,她是个好女娃。”   赵老头一边说着煽情的话,一边仔细观察皇甫晟的表情。   很可惜,对面之人早已今非昔比,好似一夜之间迅速蜕变一样,变得深沉,难以看透。   皇甫晟的平淡与冷清,没有一丝破绽。   但赵老头自信,有办法能把他重新变回那个神采飞扬的少年。   “所以,这么好的小丫头,老夫怎么能错过?老夫明天就和娘娘说,老夫的药庐里,还少个精准掌握火候的小童,那小女娃老夫要借走几日,给老夫看几天药炉子!”   对面之人纹丝不动。   赵老头咬牙,势要把自己变成黑心东家,让眼前之人在他面前彻底现形:“炉子不多,也就百八十个,吃饭是肯定没时间了,一手馒头一手柴火就行。睡觉吗,每天墙角靠一靠就行了,哪那么多讲究——哎哎哎,放开老夫,放开——”   皇甫晟左手揪住老头的衣领,将他推了出去。   木楼梯咚咚咚一阵脚步声和老头骂骂咧咧的叫喊声后,终于安静了。   聒噪的声音消失,皇甫晟终于可以没有阻碍地将视线转向窗外。   这是他一天里难得轻松愉悦的时间。   只是,那个小姑娘已经走了。   皇甫晟眉宇间露出一股惋惜的神色。   *   香香今天在小湖边,只看了一会会大鱼,就离开了。   因为,大嫂嫂那里派人来请,说是有靖西族中送来的土产和玩具,让她过去选。   香香高兴极了,蹦蹦跳跳就往崇明苑而去。   屋子里摆了一大堆的箱笼,香香听见大嫂嫂声音笑眯眯地让她选:“香香喜欢什么,就挑什么,不够的话,大嫂嫂命人接着送。”   香香因为激动又兴奋地跑着过来,小/脸红扑扑的,一双眼睛更是因为欢喜而闪着小星星,她小心翼翼地问:“真、真的吗?”   香香觉得大嫂嫂脸色红/润,笑起来的时候嘴角弯弯的,比之前更好看了。   只见她一边点头一边说:“真的!”   香香用小手捂住嘴巴,没让自己笑出声来。   她感觉,她是最幸福的人了。   那么多的东西,随她挑选,她简直欢喜得差点要原地蹦跳几下。   最后,香香选了好多吃的,准备开开心心拜别大嫂嫂回院子时,大嫂嫂又拿了一只漂亮的布老虎要送给她。   大老虎胡须一翘一翘的,脑袋上还有大大的王字,眼睛溜圆,看着就威风凛凛地很好玩。   香香心里很喜欢,但连连摆手不敢收:“那个、那个给小侄子玩。小侄子骑着大象打老虎!”   小姑娘天真的话,又憨憨的让人发笑。   萧嬷嬷想起大象,就笑得直不起腰:“咱们小主子还有呢,香香姑娘听我们世子妃的,拿着玩便是!”   *   香香非常喜欢大老虎,一路上抱着就没有放开。   还没到院子,她就看见了前面独自玩耍的花花。   她突然就想起了大黑。   她听阿明说起过,她回侯府的那段时间,大黑回来过,只是她一次都没有遇见。   “花花,跑慢点,我追不上你了!”   皇甫晟刚刚走出退思园,就远远看见一个抱着布老虎的小姑娘,气喘吁吁地追着一只圆/滚滚的三花猫,朝他跑来。   太阳当空,微风中都带有一丝暖意。   皇甫晟见那只小胖猫在离他半丈远的地方不动了,“喵呜”一声细细软软的叫声后,它蹲坐下来,抬头用圆溜溜的猫瞳看着他。   皇甫晟有些不明所以。   后面有哒哒哒的脚步声随之而来。   小姑娘银铃般的嗓音,在暖阳下传递到皇甫晟的耳边:“三哥哥,花花,是花花呀!你记得吗,是你把它从树上救下来的。花花认得你,它喜欢你呢!”   皇甫晟将视线转到后面跑来的小姑娘身上。   小姑娘穿着一身鹅黄裙子,像初春里的花骨朵一样,娇娇的,软软的,却如此有鲜活且灵动,充满温暖的朝气。   “哇,花花和香香一样,都喜欢三哥哥呢!”   有微风拂过树梢,初春的暖阳尽情挥洒,皇甫晟感觉有扑面的暖意渗入心头。   “明天要去月亮姐姐府上做客,三哥哥也去吗?”   *   香香是随着娘娘一起去杨府的。   她穿上了漂亮的新裙子,坐着娘娘的马车去了杨府。   这是她第二次出门游玩。   第 一回去大/法寺,第 二回是和娘娘去杨府做客。   隐约记得娘/亲去世前,也带她去过大/法寺上香。   也记得清楚,之后祖母和母亲去上香,就只带二姐姐六妹妹她们。   和回侯府不同,香香坐在马车里一脸精神,耳朵一直竖着,听着外面热闹的动静。   “糖葫芦,酸酸甜甜的糖葫芦~”   “大家都过来瞧瞧看看呢,新到胭脂水粉~”   荣王妃看着眼前的小姑娘人一板一眼地坐着,眼珠却咕噜噜地转,心知她应该好奇外面的热闹,含笑思忖:“百花节快到了,香香到时可以去府外看看。嗯……大哥哥不在,二哥哥忙着大婚,这样好了,等三哥哥手伤好一些,让他带着你去。有他在,倩姨也放心。”   香香眼睛锃亮,频频点头:“好好、好好!”   到了杨府,杨夫人亲自把荣王妃迎进门,到了二门换了小轿,一路去了杨老夫人的院子。   香香拜见了杨老夫人,得了杨老夫人一副玉镯的赏赐,见过了明月姐姐的胞妹杨明星,就被杨明月领着去了花园玩。   杨明月最近一直躲在屋子里绣嫁妆,气色却很红/润,她找了一个景色极佳的凉亭,让人摆上各色茶点,她笑着推荐:“这是宫里刚赏赐下来的莲叶酥饼,香香妹妹试试看。”   “谢谢月亮姐姐。”   香香住在王府这几日,早就被王府厨子的好手艺拓宽了眼界,可架不住她还是个小吃货,眨眼间两块酥饼已经入了她的小肚子。   吃人嘴短,香香也投桃报李,她声音又甜又糯,表情天真又可爱:“二哥哥说,月亮姐姐最漂亮。”   杨明月一下子脸色通红,她微微低头,小声反驳:“香香胡说,昕哥哥才不会这样说呢。”   香香觉得自己没说谎,马上反驳:“香香没有胡说,前天晚上请安回去,香香听见二哥哥抬头看月亮,然后说,和姐姐一样好看。二哥哥说了,香香以后长大了,也会和月亮姐姐一样好看。”   杨明月脸更红了,一脸嗔怪瞧着香香,只说让她多吃点:“香香,吃这个,这个好吃,那个、那个也好吃。”   香香看着眼前的点心盘子,一时间眼睛有些忙不过来,就忘了刚才的话题。   杨明月松了一口气,香香真是个可爱的小姑娘。   这时,有个小丫鬟过来,说杨夫人找她。   看着香香带着两个婢女,杨明月放心地走了。   吃了好多好吃的,香香拍拍小肚子,从凉亭里走出来,看见边上有一条小湖,就高高兴兴走过去:“阿明,你说这里会有大红鱼吗,飞起来的那种?”   阿明紧紧跟着,“奴婢不知。”   阿亮不紧不慢跟着,随时往边上看看。   香香很熟练地找了一块大石头,准备坐下来看看,这里会不会也有大红鱼飞起来。   有两人沿着鹅卵石的小径走过来。   穿粉红裙子的嗤笑一声:“三妹,这谁啊?怎么听她说话,傻傻的。”   穿湖绿裙子的捂嘴娇嗔:“二姐,谁知道呢,看她穿得不错,想必是哪家得宠的狐媚子姨娘,生下的贱货吧。”   马二姑娘挑起眼角笑:“就像那个姓顾的老贱人一样,一把年纪了,还妖妖/娆娆的勾引祖父。”   马三姑娘咯咯笑:“那个老贱人生的女儿,听说还在祠堂里关着呢,祖父亲自上门,永嘉侯府的老太婆都没放人,真是解气,最好死在里头!”   两人越走越进,却听马二姑娘一声惊呼:“哎呦,那个不是永嘉侯府的傻/子吗,咱们去年去永嘉侯府还见过她呢。”   马三姑娘也一脸惊讶:“我说谁这么傻呢,站在湖边等着看鱼,这是连鱼都没见过吗?还真是傻呢!”   两人一搭一唱,越说越难听! 第22章 香香有点失落。   阿明气得握紧拳头,阿亮脚尖磋着一个小石子。   香香却仿佛没有听见,表情很是专注地瞧着湖面。   “哗啦!”   一条一尺来长的、红黄相间的锦鲤跃出了水面。   红色的大鱼,白色的水花,波光粼粼的湖面,很是壮观。   “啊——真有大红鱼,真有!太好看了!”香香高兴至极,拍着小手惊呼。   那两个女子不约而同皱眉,眼神更加鄙视,她们朝香香走进了几步,马二姑娘居高临下瞧着她:“哎,傻/子,湖底还有更多的鱼呢,要不要下去仔细看?”   香香转头,又转回,继续看着湖面。   “哗啦!”   大锦鲤再次跃出/水面。   香香高兴得再次拍手叫好。   马二姑娘见香香不搭理她,朝马三姑娘撇眼过去,后者会意,大声喊:“哎,傻/子,你的项圈不错,摘下来给我!”   香香这回连头都没有转,微微皱着眉头,站起来抬脚就走。   马二姑娘有些出乎意料,下意识拉住了香香的袖子:“傻/子,你给我站住,本姑娘让你走了?”   香香转身,一脸疑惑地仔细看着眼前两人,很认真地说往事讲道理:“以前府里有一条很凶的大黄狗,它只会朝我乱叫,但它从来不会咬我。你怎么可以冲我大喊大叫之后,还要拉扯我的衣裳,不可以这样的!”   “哈哈哈——”阿亮笑得很大声。   连胆小谨慎的阿明都在忍笑。   马家两位姑娘明白过来,气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马二姑娘狠狠揪住香香袖子不放:“你说谁是大黄狗?你给我说清楚!”   香香皱眉看着自己皱巴巴的袖子,更疑惑了:“大黄就是大黄,大黄不是谁,我说得很清楚啊,难道你耳朵不好使?”   马三姑娘咬牙切齿:“别以为我们没听出来,你在骂我们是狗!哼,一个傻/子,胆子倒是不小,知道我们是谁吗?”   香香一头雾水,她极其不解:“大黄只会叫,你们大叫不说还会扯我衣服!还有,你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谁,还要来问我,这也太奇怪了”   马氏两姑娘气得头顶要冒烟了。   马三姑娘突然气急败坏朝香香用力推过去,谁知,香香没事,她自己倒是膝盖后一疼,扑通一声重重摔到了地上,来了个狗啃泥。   她一声尖叫,引来了众人。   *   “王妃娘娘,真是对不住,是我们杨府照顾不周,让香香受惊了!”杨夫人一脸愧疚,把荣王妃一直送到大门口,“原本,我们府上根本没有把帖子发到马府,是那两个人偷偷跟着远房表亲一起溜进来的。”   荣王妃含笑拍拍她的手,示意她看香香。   香香看看娘娘又看看夫人,很疑惑,不知道她们为什么说自己受惊了。   哦,对了,她看见有人摔了一跤。   那、那个……还好吧,她不怕呢。   这么想着,香香鼓起腮帮瞪大眼睛,让自己看上去很凶恶的样子。   她一边鼓着腮帮努力仰起头,一边轻轻拉了了杨夫人的衣袖,示意她看自己一副“我很厉害我不怕我根本没有受惊”的模样。   这憨憨的小模样,杨夫人差点就笑了。   送走两人,杨夫人松了一口气,这可是明月的小福星呢,可不能让她受一丝一毫的委屈。   顷刻间收敛笑容,杨夫人沉着脸转身。   回到内院,杨明月焦急迎上来。   她要送,被荣王妃留下了:“娘,香香妹妹怎样?”   杨夫人叹息:“是个好孩子,她刚才还扮鬼脸来着,想逗我开心呢。”   杨明月这才放心,她一脸平静地说了她的安排:“那两人叫婆子看住了,已经通知了马府来领人,带她们进来的远房婶婶,祖母已经狠狠训斥过了,想来以后不敢再登门了。还有,不用三天,马家姑娘偷偷混进来,还在我们府上蛮横无理地欺负别人的事,全京城都会知道!”   杨夫人点头:“明天,你亲自到王府走一趟,给香香送份大礼压压惊。”   杨明月眼中突然有了笑意:“香香妹妹眼中的大礼,就是好吃又好看的小点心,送几盒其他府里没有的,她一准高兴!”   *   马府的两位姑娘,被接回后就没了声音。   直到坊间流传这两个姑娘不仅没有帖子偷偷溜进别人府里,还要欺负人家府上的小姑娘,马三姑娘正在议的亲事,直接黄了。而已经快要过定的马二姑娘则明里暗里的被婆家嫌弃,直到同意一进门就给通房抬妾,双方才面和心不合地定下亲事。   府外还有很多暗流在涌动,香香并不知道。   她每天都在掰着手指。   “还有八天,还有八天就能跟着三哥哥去花朝节。”   她其实还挺担心的。   担心三哥哥受伤没有好,担心三哥哥忙碌没时间,更担心三哥哥把她忘了不带她去。   但她不敢去问,担心冷冰冰不爱说话的三哥哥会嫌她烦。   今天,她请安回来,照例在小湖边看了大鱼,然后,她没有离开。   从大石头上转身,她朝不远处的退思园看去。   她想着,如果多坐一会,让三哥哥偶尔看见她,会不会三哥哥能记起她,带她去花朝节呢?   正想着,一个湖蓝色的身影突然出现在她眼前。   “香香妹妹!”梁飞浩一脸阳光地打招呼,唇红齿白的少年朝气蓬勃。   香香身子往后仰,皱眉低声回答:“浩哥哥好!”   大鹅又来了!   香香心里嘀咕。   “香香,你知道吗,浩哥哥把马三的哥哥给揍了一顿,鼻青脸肿的,看她以后还敢欺负你!”少年兀自得意,“你要怎么感谢我?”   香香歪头,努力思考:“我给你捏一只大象!”   梁飞浩摇头,“不好。”   香香苦恼:“但我没有其他礼物了。”   梁飞浩说:“你叫我三声好哥哥,就当谢礼了,怎么样?”   香香左手指捏捏右手指,很是纠结,“那个,那个,我送你佛珠吧,谢谢你帮我打坏人!”   梁飞浩挑眉,问她:“你见过马三的哥哥?”   香香点头,有些不太想说,被梁飞浩催了才支支吾吾地说:“他、他来过府里,用石头丢我……”   梁飞浩拳头硬了:“早说嘛,小爷揍得他满地找牙!”   香香从小荷包里掏出一颗黄色的木头珠子:“给祖母侍疾的时候,在小佛堂里捡的,送给你,浩哥哥,但你不能和别人说哦。”   梁飞浩仿佛听了个天大的秘密,点点头,他傻傻接过,傻乐着放进衣襟里。   他刚要拍胸脯保证坚守秘密,突然听见不远处“吱呀”关窗户的声音。   但他没在意。   *   梁飞浩走上小阁楼,发现书屋里安静得有些怪异。   平时小炉上咕噜噜的水声,今日没有。   平时大开的窗户,除了西侧一扇,临湖的今天全部关得严严实实。   这是要传什么密报?   梁飞浩第一个念头就是这个。   可也不对。   他三表哥斜倚在靠背上,缓缓翻过一页书。   脸上表情和以往没甚差别,看不出有什么喜怒。   “三表哥,”梁飞浩进来许久,也不见他抬头看看自己,主动打招呼。   “嗯,”皇甫晟翻过一页书,淡声开口,“有消息了?”   梁飞浩一脸得意:“昨晚飞鸽传书,最多再过半月,就能到了,到时,你又能提笔握剑了!”   梁飞浩说到兴起,把找药草的过程描述得绘声绘色,仿佛他就是那个历经千辛万苦的那个人。   “……那悬崖下面深不见底,还有猛烈的寒风——”   “你先回吧,我已知晓。”   梁飞浩正眉飞色舞突然被打断,一脸僵硬地愣在当场。   他细细盯着皇甫晟瞧了半晌:“三表哥,你今天怎么了,好像不太高兴的样子?”   应该不会啊,这个好消息应该是他期盼好久的。   皇甫晟看着手里的书卷,没抬头,声音如同往日般平淡:“无事。”   梁飞浩怏怏:“哦,那我走了。”   *   下午,香香午睡醒来,坐在秋千上看花花玩耍。   花花在院子里的大树上灵活至极地上蹿下跳,它毛茸茸的小尾巴一甩一甩的,小爪子不时扒拉一下,香香觉得它好有趣,一时不觉,竟然看了好久。   然后,香香看见,花花嘴里好像叼了个什么东西,转头看她一眼,就跑了。   香香跳下秋千,也跟了过去:“花花你去哪里,慢点,我快跟不上了。”   皇甫晟刚走出院子,就看见了那只圆/滚滚的花猫蹲在不远处。   他站定,视线往后挪,只见香香气喘吁吁地跑来了:“花花,你来找三哥哥呀?”   胖猫抬头瞧了一眼,然后,慢慢朝皇甫晟走近。   低头,张嘴,一只虫子出现在皇甫晟眼前。   胖猫“喵嗷”叫了几声,见皇甫晟一动不动,就慢慢走过去,用脑袋蹭皇甫晟的袍角。   香香跑近来,她惊喜:“三哥哥,花花抓了小虫子给你,它肯定记得你上次救它下树呢!”   皇甫晟淡淡“嗯”了一声,没说话。   香香仔细探究了好一会,没有从三哥哥脸上看出什么表情,但觉得三哥哥此刻收到花花的礼物,应该很高兴,她小心翼翼地问:“三哥哥,那个,后天晚上的花朝节,你可以带我去吗?”   皇甫晟似乎思忖了一会,才淡声回应:“可能会忙。”   哦,这样啊。   香香有点失落。   但香香多次见到三哥哥夜归,隐约觉得他应该和看不到人影的二哥哥一样忙碌。   她很懂事地点点头:“哦。”   然后,耷/拉着脑袋招呼小猫:“花花,我们走了,不能打扰三哥哥。”   皇甫晟看见小猫抬头朝他看了一眼,竟然就乖乖地跟在小姑娘身后走了。   他垂着眼帘,在原地站了一会,又回转了小阁楼。   小德子在屋子里收拾,听见脚步声有些重,以为是梁少爷又回来了,他头也没回:“浩少爷,三爷去前院了,你去前面找他。”   脚步声依旧,小德子转头,却见是皇甫晟。   他有些疑惑,却没敢问。   他下意识觉得三爷好像不太对劲,但具体又说不上来。   以前神采飞扬的三爷,被皇爷捧在手心里的三爷,什么事情都要挣第一的三爷,现在有些看不透。   皇甫晟无声无息地坐回椅子上,拿起书卷又看了起来。   小德子不敢打扰,悄悄退下了。 第23章 她肯定不知道,她此刻表情之……   “姑娘,怎么不高兴了?”王嬷嬷见香香坐在那里,半天不吭声,那只小胖猫蜷在她脚边呼噜噜地酣睡,想来刚才出去应该玩得高兴才是。   “没有啦,”香香说,“只是在想三哥哥,他很忙,可能没时间带我去花朝节呢。”   王嬷嬷笑了:“那也没事,王妃娘娘肯定会安排好侍卫的。”   香香有些蔫:“可我很想和三哥哥一起去,他会飞,非常非常厉害。”   王嬷嬷笑着逗趣:“那——姑娘试试,送点小礼物啥的,哄哄三爷,让他带你去?”   香香挠头:“我、我好像没礼物了呢,我现在的东西,都是倩姨给的。”   王嬷嬷也烦恼:“那姑娘想想看,三爷喜欢什么?”   香香用力想用力想,突然眼前一亮。   *   “三爷,”小德子小心翼翼开口,“香香姑娘来了。”   “何事?”   小德子犹豫半天,才支支吾吾地说:“她、她说,来送礼。”   皇甫晟放下书卷,露出一张冷漠的面孔:“为何送礼?”   “奴才不知。”   香香听见木楼梯上的声音,连忙站起来,她拿起边上的托盘,小心翼翼走过去。   皇甫晟下楼,看见额头上沾了米粉的小姑娘,没说话。   “三哥哥,这是花花,花花呢!”香香用力地把托盘举高,想要让三哥哥把小碟子上面的小动物看清楚。   皇甫晟扫了一眼,半天没看出来,眼前的四不像是一只猫。   “香香看见三哥哥喜欢花花,就用米粉捏了一只花花,里面是桂花莲蓉馅的,刚刚蒸熟,可好吃了,三哥哥要尝一尝吗?”香香很卖力地推荐她的美食。   见三哥哥没有拒绝的意思,她大着胆子问:“三哥哥如果喜欢吃花花,那、那么能带香香去花朝节吗?”   皇甫晟摇头,“不用了。”   想了想,他又加了一句:“不太喜甜食,你自己用吧。”   见小姑娘虽然对他拒绝收下糕点有些失望,但还是对花朝节的事情有些期待,眼睛一瞬不瞬地瞧着他,眼神清亮又纯澈,仿佛自己这一刻就是她的全部,原本出口的话就变了:“可能会忙,但倒时再安排。”   香香歪头,努力想三哥哥到底是有空还是没空。   也许,是到了时间再说吧。   香香这样想。   说不定那时候正好不忙呢。   她顿时又高兴起来。   “那个、三哥哥不吃,那香香就吃掉花花了?”香香觉得冷掉肯定不好吃,不能浪费。   皇甫晟微微点头,算是同意,慢慢踱步过来,在香香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香香开心地拿起花花,啊呜一大口,里面的莲蓉馅在嘴巴里散开来,又甜又好吃。   她满足地眯起眼睛,三口两口就把“花花”吃到了肚子里。   阿明给她擦干净了手指又站到了一边。   香香突然觉得屋子好安静,她觉得好像应该回去了,但又很想坐下和三哥哥说说话。   三哥哥是个很厉害的人,她曾亲眼见识,她无数次幻想,自己能和三哥哥一样厉害。   她很喜欢三哥哥送的小宝剑,自那天后,睡觉再也没有梦到乱七八糟的事。   她每天早上起床第一件事,就是翻开褥子,看一眼,再铺好褥子还把它拍严实。   就好像心里也踏实了一样。   有小丫头来上茶。   香香看见一盏给了三哥哥,一盏给了自己。   她突然偷偷/欢喜。   她可以在三哥哥这里喝茶,那就可以多坐一会。   她歪头看三哥哥喝茶。   只见三哥哥胳膊微微一扬,一阵微风飘起,就把宽宽的袖子拢开了。   哇,是不是像和仙人拿起仙剑一样,衣袂飘飘,一身仙气。   香香眨眨眼,她觉得真好看。   然后,三哥哥用左手三指托住底托,大拇指微微一扣就端起了茶盏,似乎茶盏根本没什么重量一般就到了他手掌里,又轻松又随意。他右手拇指似乎不太能用力,就用长长的食指和中指轻轻夹住杯盖,慢慢地刮着茶叶,没有发出一丁点的声音。   香香有些呆。   她觉得三哥哥比仙人都好看。   仙人应该不会坐在她面前喝茶,但三哥哥会,而且好看。   就在香香愣神的时候,她突然看见,三哥哥把视线转了过来。   哎呀,偷看被抓包了!   香香连忙缩回视线。   三哥哥的眼睛也好看,但香香觉得他的眼神看上去清冷冷的,被他看着有些不太自在。   香香赶紧把视线转到自己茶盏上,忘记了要努力改掉的坏习惯,手忙脚乱地把盖子放一边,两手捧起茶盏,低头咕咚咕咚喝了好几口,以掩饰自己的小紧张。   待香香喝完放下茶盏,抬起头时,她见三哥哥已经转回了视线,她松了一口气。   香香见三哥哥微微侧身,一边放着茶盏,一边开口,声音平静,低沉又冷清:“在王府还住得习惯吗?”   “嗯嗯,习惯,”香香认真回答,“香香好喜欢王府,倩姨还答应香香永远不嫁人,香香要永远留在王府。”她也会努力变得很厉害,能养活自己。   皇甫晟侧回身,抬眼就看见了小姑娘粘在嘴角的茶叶。   白/皙的小/脸,乌溜溜的大眼睛,粉润的嘴唇,嘴角碧绿的茶叶,加上她有些含糊的言辞,有些意外的喜意。   皇甫晟有一瞬间,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也罢,有王府庇佑,一切随她所愿。   *   花朝节晚上有庙会。   香香听去过的二姐姐和六妹妹她们说起过。   有漂亮姑娘扮作花朝仙子跳舞,还有各种各样好吃好玩的。   香香以前不敢想,现在到了王府,她就有些向往起来。   王嬷嬷看她一早起来就往门口看,会意。   “姑娘,三爷好像去了前院,午膳回来过一会,现在还在前院没回来呢,”王嬷嬷派去找小德子的小丫鬟来回话。   香香眼中的光芒暗淡了下来。   晚膳没什么胃口,香香请安回来就打算休息了。   这时,小德子突然来了,他送来一套男童的衣裳。   “我们三爷在二门口等着,香香姑娘换好了,就随奴才一起过去吧!”   *   天色刚刚暗下来。   春日临近,暖风里带着树木的清香。   皇甫晟负手站在二门口,在听见身后“哒哒哒”连续急促的脚步声前,他想到了母妃之前和他说的话。   “晟儿,母妃怜惜香香,你待她要如同待亲妹妹一样,可好?”   他点头同意,兄弟三人,有个妹妹也不错。   脚步声越来越近,皇甫晟侧身,看见了——   一个唇红齿白的小少年。   小少年穿着他年少时未曾穿过的新衣,略略有些单薄,看上去就像一棵青葱至极的小树苗。   双丫髻散开,头顶简单的发髻上有一块明玉。   皇甫晟记起来,这块玉他那时非常喜欢,没想到在这个小姑娘的发髻上也很不错。   她梳起留海,露出额头,乌溜溜的大眼睛在还没有长肉的小/脸上显得特别大。   这个年纪,这幅打扮,颇有些雌雄莫辨的意思。   “走吧,”皇甫晟收回视线,淡淡开口。   香香袖子的手握成了拳头。   她高兴地手指都在抖,连连点头,“嗯嗯,嗯嗯!”   阿明王嬷嬷阿亮把香香送到府门口,扶着她上了马车,才回身进府。   马车里,皇甫晟居中,香香坐在靠窗的一侧。   从马车行驶到现在,已经有一盏茶的沉默。   皇甫晟是在闭目休息,忙碌了一天,几乎没有小憩的时间。   他愿意像一个兄长一样,带着妹妹出门游玩,但手头的事情,也必须要完成。   而香香则是不敢说话,她竖起耳朵,听着马车外的动静。   大约是驶过两三条街后,外面渐渐热闹起来。   她屏住呼吸,探身稍稍靠近皇甫晟一点点,瞪大眼睛仔细瞧了好一会,发现他并没有反应,胆子就大了。   转身,伸出一根手指头,轻轻地、轻轻地把帘子拨开一条缝,然后,把脑袋凑过去。   她看见了什么?   香香连忙用手捂住嘴巴。   红通通亮汪汪的糖葫芦串!那么多那么多,在杆子上整整齐齐插着。   还有,那个摊位上手拉手的彩色泥人,好好看!   还有还有,香喷喷的热气腾腾的大馄饨,一定非常好吃!   皇甫晟微微睁开眼睛。   视线中,那个穿着他少年衣衫的小姑娘,正微微侧着身子,脑袋抵在帘子边上,目不转睛地瞧着窗外。   她肯定不知道,她此刻表情之丰富。   时不时就瞪圆眼睛,长大嘴巴,或者耸一下肩膀,随后,又似乎做贼心虚似的捂住自己的嘴巴,然后,用手拍拍自己胸口,张开嘴无声地笑。   皇甫晟又闭上了眼睛。   可是,那个小姑娘奇奇怪怪的动作和表情,似乎已经刻到了他的脑海里。闭上眼,他还是能清晰地看见。   就像是特地做给他看一样。   皇甫晟觉得有些讶异,但念头很快消失。   这个心智吃荤且单纯,但一点点小快乐就能非常满足的小姑娘,谁都会多看几眼,多留意一下。   这时,马车突然停顿了一下,香香一头撞了上去,   “哎呀!”香香皱眉,捂着额头轻呼。   但她马上反应过来,用手捂住了嘴巴。   她一手捂着额头,一手捂着嘴巴,悄悄眯眼打量皇甫晟。   还好,三哥哥没有被她吵醒。   好失礼呢!   不可以这样的。   香香有些不好意思,也不再看外面了,一声不响地乖乖坐好。   “撞疼了?”一道低沉冷清的声音响起。 第24章 三哥哥眼神不凶   香香突然听见三哥哥问她,连忙摇头:“……没有没有,一点也不疼!”   她小/脸蛋有些红,连连摇头又摆手,仿佛被当场抓包的小偷,还要狡辩几句。   皇甫晟又闭上了眼睛。   香香知道三哥哥被她吵醒了,低着头连忙道歉:“三哥哥,对不起,我吵醒你了。”   皇甫晟睁开眼,看着这个一直有些拘谨的小姑娘,神色平静:“无妨,你我可当兄妹相处,无须如此谨慎小心。”   香香不懂三哥哥为何要说她“谨慎小心”,但她还是乖巧点头:“哦。”   又开始沉默。   皇甫晟想了想,既然说兄妹相处,他应该主动说些什么。   但他没什么和小姑娘谈论的话题,总不能和她说四书五经诗词歌赋吧。   一时间,皇甫晟觉得稍稍有些为难。   不过,这也没有难倒他多久。   “有什么想要买的吗?”   “嗯嗯,有的,有的,想给大家都买一件礼物!”   “……为何要给大家买礼物?”   “那个、那个,我问过王嬷嬷了,送石头不太好,虽然它很好看。”   “石头也无妨。”   “不是的,王嬷嬷告诉我,好看的石头可以当志趣相同之人、相互间赠送的小物件,但作为回礼,是有些失礼的,我已经明白了。前几天,侯府送来了我的月例银子,我现在身边有银子了。王嬷嬷说,王府每月月初发月例,下个月我就好多银子了。她教我,可以买一些好看别致的小礼物,或者做个小荷包之类的,作为礼物,这样更好。那个,三哥哥,我……绣个荷包给你吧,你送给我的小宝剑,我非常非常喜欢。我把它放在枕头边上,有了它,我现在很勇敢。以后,我要想三哥哥一样厉害!”   “……”   “我还问了王嬷嬷,我娘的嫁妆是可以给我的。我不知道我娘的东西现在去了哪里,我要快快长大,把我娘的嫁妆找回来。嗯,那个,我问过王嬷嬷,王嬷嬷说不嫁人可能不好办,所以,我就想,等大嫂嫂生下小宝宝,或者等月亮姐姐嫁过来后,我就去请教她们。她们有嫁妆,知道怎么办。”   “……”   “我知道我不够聪明,可能还傻傻的,但我很久以前就和阿明商量过,等我长大了,就把我的嫡亲舅舅找回来,我还要找个女夫子好好读书,每天都吃不同的点心,高高兴兴地过日子。”   皇甫晟发现,其实不用他刻意找话题,只要他表现出愿意说话的样子,眼前这个小姑娘自己就会打开话匣子,虽然言辞间有些单纯幼稚,但她却是对未来有过憧憬,对以后的生活时时刻刻充满希望。   他视线笼罩在这个小姑娘身上。   如此鲜活,又如此有生命力。   像是一棵柔软却坚强的小草,顶开泥石的压迫,用它自己的信念,在顽强生长。   亲娘早逝,祖母不慈,亲爹和继母心思难测,她能从冬日的湖水中坚强地挺过来,损了区区一点心智算什么。   只要她还充满韧劲地活着,未来一切皆有希望。   “哦,对了,”香香从袖袋里掏出一串珠子小手链,“这是我用小珍珠串起来的链子,送给三哥哥。”   皇甫晟看着她。   香香认真解释:“那个,以前在侯府,请别人帮忙要送礼的。今天三哥哥带我出来玩,我应该要送礼的。”   皇甫晟缓缓摇头,想了想,用她能理解的话语慢慢解释给她听:“既然说了当兄妹相处,就无须如此见外。请外人帮忙,是需要送礼,但如果是自己的亲人,亲人间相互帮助和扶持原本就是应当,再说送礼就显会得刻意,对方会感觉此人在刻意疏远,或者,对方会觉得这是帮忙的酬劳而非心意,一点没有把自己亲人。如此,你可明白?”   香香听了一大段,有些懵,瞪大眼睛茫然地朝皇甫晟看着,回答不了。   皇甫晟似乎特别有耐心,他思忖一会,声音都在不自居中变得柔和:“如果三哥哥想让你帮忙捏一个花花,你愿意帮忙吗?”   香香重重点头:“帮,一定帮!”   皇甫晟又问:“如果三哥哥说,请你帮忙,会给你银子,你收吗?”   香香挠头,她迷糊了。   她很想说收,因为她现在银子不多,娘/亲的东西也不知道在哪里,以前在府里,没有银子的时候,阿明常常躲起来哭。   但她又感觉,不能收,因为三哥哥帮过她很多,还对她这么好,怎么可以收三哥哥的银子,况且,只是捏一只花花而已。   香香很矛盾,她想不明白,愣愣地看着皇甫晟不说话。   皇甫晟似乎明白她的难以抉择:“你在犹豫,说明你并非一定想要收下。你在苦恼,则是因为三哥哥这么说,原本就是三哥哥不对。请自家妹妹帮忙,不会有哪个兄长是用银子来许诺的,因为,在妹妹缺少银子前,已经了解原因给足了银子了。”   香香有些听明白了,有些还是不明白。   皇甫晟问:“香香,你却缺银子,和兄长们说了吗?”   香香摇头,一脸疑惑:“可以说吗?”   皇甫晟很肯定:“当然。”   香香大声说:“我明白了。”   她不但有和亲娘一样的倩姨,还有缺钱可以说的兄长。   真好呢!   突然,一只缠着布条的手掌摊开在她面前。   香香不解:“三哥哥?”   皇甫晟眼睛里含/着浅浅的笑意,仿佛以前所有的冰雪都在这一刻融化:“小链子,你说的礼物。”   香香把用参差不齐的珍珠串成的链子轻轻地放到那只大手里:“是礼物呢,不是酬劳,香香明白了!”   皇甫晟突然有种当了夫子的自豪感,很淡,但让他心里很愉悦,整个人都特别轻松。   “疼吗?”香香看着他缠着布条的手掌,伸出一个手指,轻轻碰了碰他的掌心,声音小小地问。   “现在不疼。”皇甫晟说。手心里有一种被小草刮过的感觉,软软的,轻轻的,稍纵即逝。   香香松口气,她就觉得三哥哥特别厉害。   想起她可以要求给银子,心里美滋滋的,像是灌了蜜糖。   她突然胆子更大了一些,突发奇想:“三哥哥,如果有人欺负我,我也可以说吗?”   皇甫晟皱眉,他冷冷地问:“谁,欺负你?”。   香香被这个冰冷刺骨的声音吓了一跳,她觉得三哥哥瞬间就像换了一个人,不凶,也没有骂她,但就是有些害怕。   皇甫晟脸色越来越沉,连连/发问。   “是你院子的下人,还是别的院子?王嬷嬷不管?阿亮没有阻止?怎么欺负你的?有没有受伤?有没有告诉过母妃或是二哥?”   皇甫晟脑子里,首先闪现的是香玉欺负小姑娘的画面。   孤立无援,任人欺负!   所以,问到最后,脸色已经有些阴沉。   皇甫晟根本没有想过,在荣王府、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小姑娘还会被人欺负。   到底是他的疏忽,还是有人隐藏得太深?   也许,除了家生子,就是宫里出来的人,也要好好再多排查几次。   这样的事情,绝对不能再发生!   香香觉得三哥哥身边好像要下大雪了,头顶有一片乌压压的黑云压过来,周围里一下子就冷飕飕的,她吓得舌头都要打结了。   “没、没没、没有!”香香连连摆手,“府里没有人欺负我。”   皇甫晟脸色稍霁,看着她没说话。   香香小心翼翼开口:“那、那个,以前在侯府,马岩杰和八妹妹一起用石头丢我,脑袋上被砸了一个包,还流血了,很疼!”   皇甫晟把视线转到她额头上,果然,有一道浅浅的印子。   他的目光突然锐利,像是一道冰冷的利剑,闪着凌冽的寒光。   但也只有一瞬而已,皇甫晟看见了小姑娘眼中的恐惧。   他缓缓地、缓缓地,垂下眼帘,遮住了眼中肆意翻滚的怒意。   香香明显感觉三哥哥不高兴了,他的眉眼他的神情,都冷得像是要结霜了。   香香觉得自己告状不太好,连忙结结巴巴地解释:“那个、那个,现在已经不疼了,祖母说以后要自己及时躲开,母亲、母亲说把头发放下来就看不见了……”   她还想说,自己也不太在意,只是她害怕再次被人丢石头,石头砸到脑袋上的时候,很疼,脑袋还晕乎乎的,很不好受,但嘴边的话,被三哥哥奇怪的眼神给止住了。   三哥哥眼神不凶,但香香觉得,就是很厉害很厉害的那种。   就是——   香香想。   就是祖母看一眼二叔,二叔就吓得直接坐地上的眼神。   皇甫晟抬眼看她,脑中闪过小姑娘娘/亲的过往。   李慧安,年少时母妃让他们叫她慧姨,是母妃闺中最好的手帕交。   甚至可以说,是过命之交。   母妃年少时,带着一把匕首就敢离家出走,是慧姨多次出钱出力给她帮了大忙。   而慧姨本人,却遇人不淑。   永嘉侯府看重了李氏长房的财帛,以侯夫人的身份聘之。   嫁到侯府七年未有所出,太夫人汪氏若不是看在她会挣钱,能给永嘉侯到处撒银子善后的份上,早就休妻另娶了。   皇甫晟说:“你祖母和母亲怎么说,那是她们的事,香香不必理会。你在自己府中,被外人欺辱且无长辈庇佑,你就要自己保护自己。如果下次再碰到,身边无人可帮时,你不用害怕,拔/出三哥哥给你的小宝剑,直接与他对敌。”   香香惊呆,捂住嘴巴不敢出声。   皇甫晟视清楚地看见她不停颤抖的睫毛,知道她此时的惊惧,却没有停止。   此刻,他要告诉这个小姑娘,不但要勇敢,而且,她已经有人庇佑。   再也不会受一丝伤害。 第25章 她从害怕,到紧张,到兴奋,……   “无论他被你扎个血窟窿,还是被你当场杀死,都有三哥哥善后,无须害怕!”   “若是你用了小宝剑,还是受了伤。忍住不哭,等三哥哥来,也无须害怕!”   香香睁大眼睛,竖起耳朵,清清楚楚听到三哥哥犹如雪水融化般清冷无比的声音:“三哥哥今日之承诺,永远不变!”   香香从捂着嘴巴的手指有些颤抖,到全身都在颤抖。   她从害怕,到紧张,到兴奋,到充满斗志!   此刻,她觉得自己胸口热乎乎的,仿佛充满了力量,她握拳重重点头:“嗯嗯,香香一定一定,很勇敢地保护好自己,也保护好倩姨和哥哥们!”   皇甫晟听了她的豪言壮语,嘴角露出一抹笑意,“好。”   香香突然抓起皇甫晟的右手,低头吹气:“三哥哥,香香给你呼呼,痛痛永远飞走,以后再也不疼。”   两只纤细的小手捧着一只缠满布条的大手,小姑娘鼓着腮帮,嘟着小/嘴,很认真很卖力的“呼呼”。   大拇指依旧没有感觉,但皇甫晟隐约觉得手心里热乎乎,还湿漉漉的,似乎有些痒。   他想笑,也想把手伸回来。   可他不但没笑,还没把手伸回来,让小姑娘把这件“很严肃”的事情做完。   然后,他听见小姑娘说:“三哥哥,我头上的,你也给“呼呼”。这样,以后我们都不会再疼了,然后,我们一起忘掉痛痛。”   说完,小姑娘已经微微低头,把小脑袋向他凑近了一些。   皇甫晟:……   香香见半天没动劲,有些奇怪,她催促:“三哥哥,快呼呼!”   皇甫晟:“……改成用手揉一揉,可好?”   香香眨眨眼,想了一会,“三哥哥,我教你,这样——”   皇甫晟见小姑娘靠过来,嘟起嘴,朝着他额头轻轻吹气,一边吹,一边说:“痛痛都飞走!”   额头热乎乎的,湿漉漉的。   他突然间听见了自己的心跳。   小姑娘示范好了,又开始催促,“三哥哥,你试试,很简单,以前阿明疼,香香就给她呼呼,然后就不疼了,一直都不疼了!”   皇甫晟思忖一会:“香香额头上有疤痕,等三哥哥给你找一些去掉疤痕的药膏抹了,以后再——呼呼。”   香香觉得三哥哥说得对:“那三哥哥要记得给香香呼呼,然后我们一起忘记痛痛!”   皇甫晟没接话茬。   正好,香香被马车外面的声音吸引了注意力。   “三爷,香香姑娘,到了。”   *   花朝节的庙会非常热闹。   络绎不绝的人流,两边密密麻麻的各色摊位,远处高台上裙摆飞舞的仙子,还有吐着火舌的胸口碎大石的江湖艺人。   香香觉得,自己眼睛耳朵完全不够用。   哪哪都好看,哪哪都新奇。   皇甫晟负手缓缓走在前面,挡开人群,香香左顾右盼地跟在后面,时不时发出一声惊呼。   侍卫穿了常服,散在周围。   皇甫晟就算一身普通至极的黑衣,也因为出众的样貌,不免被人多看几眼,但他眼神太冷,让人不自觉退避三舍。   刚走了没多久,香香就站在一个泥人摊位前,迈不动腿了。   皇甫晟问她:“要买?”   香香点头,眼睛里的小星星闪呀闪:“好喜欢,想要。”   皇甫晟问:“要几个?”   香香掰着指头,低声数数:“现在有……一个王爷,一个倩姨、一个大哥哥一个大嫂嫂,一个二哥哥,一个月亮姐姐,一个三哥哥,一个香香,我们一家人,一共是——八个,对八个!”   *   路过炒面铺子,香香又走不动了。   香香站定,看着皇甫晟。   皇甫晟拎着装泥人的盒子,微微摇头:“要吃什么,记下来,回去让人给你做。”   香香不敢反驳,低头“哦”了一声,显然很失望。   皇甫晟也沉默,半天后开口:“他们会的,府里的厨子也会。”   香香这才又欢喜起来。   刚要离开铺子,有个小姑娘蹦蹦跳跳跑过来,给香香塞了一个油纸包。   “哥哥,你真好看,请你吃炒面。我家的炒面很好吃的,喜欢再来啊!”   有个妇人一边用围裙擦手一边跑过来赔不是:“这位,对不住了,我家妞妞不懂事,您别介意!”   香香赶紧摇头:“不不不、喜欢吃炒面。”   妇人刚要说“那就好”,看见了她身边一脸严肃的黑衣人。她被黑衣人的冷冰冰的眼神吓了一跳。   皇甫晟给了妇人钱,朝香香淡淡开口:“走吧。”   香香发现三哥哥没有要没收她的炒面,赶紧跟上:“哦哦,来了。”   等几人走远,妇人才松口气,和女儿说话:“妞妞,大户人家的孩子不会在外面吃东西的,你下次要可不能这样。”   小姑娘不解:“这两个哥哥都很好啊。”   妇人拉着她往里走:“那个穿黑衣的,看着就吓人呢。”   *   泥人和炒面都给了侍卫,两人继续往前走。   唇红齿白的小少年香香,渐渐被人群里的大姑娘小婶子发现,很多人都来靠近她,想要和她搭话。   “小公子,你是哪家的,定下亲事了吗?”   “小公子,你真好看,姐姐送你荷包哟!”   香香缩在皇甫晟的身后,只探出一个小脑袋,她听见三哥哥声音低低的,但非常清楚:“请,让开。”   他话音刚落,好几个黑衣短打之人突然出现。   大姑娘小婶子们看了架势知道不对,撇撇嘴离开了。   香香抬头,一脸崇拜地望着厉害的三哥哥,心说,她待会再遇到这样的,也要板着脸说——请,让开。   机会马上就来了。   一个穿着水红色飘逸长裙、脖子里带着八宝琉璃项圈的姑娘,突然挡住了两人的去路。   “晟哥哥!”姑娘一脸悲愤望着他,一副马上要哭出来的样子,“你不会已经忘了我吧?”   皇甫晟像是没有听见也没有看见,一脸地旁若无人,负手侧身就要离开。   那姑娘一把揪住了皇甫晟衣袖,自己却“呜呜”地哭了:“皇甫晟,你个负心人!我恨你一辈子!”   皇甫晟平静地看着她,眼神开始慢慢冰冷。   香香狠狠皱眉,几步过去,一把夺回皇甫晟的袖子,瞪着眼睛鼓起腮帮,用很凶的样子和那个姑娘说话:“请,让开!”   那句很厉害的话刚喊出口,香香就兴奋地往四周瞧。   可是,她没有看见侍卫围过来帮忙,她眨眨眼,疑惑不解。   散开在周围的侍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不知道是不是要和刚才一样,围上去赶人。   侍卫长摇头,低声告诉身边人:“那是永宁侯的嫡幼女。”   ……哦,是她啊。   所有侍卫皆按兵不动。   王绮雪瞪大眼睛,就这么看着自己手里的衣袖从手指缝里滑走。   她有点不可置信,瞪眼瞧着眼前瘦竹竿似的小男孩。   小男孩作出一副奇怪的表情,像在发怒,也像在做鬼脸,一副嘲笑至极的样子。   刚挤出来的眼泪,还没掉下来就被这人打断,王绮雪又羞又怒,她拿出永宁侯嫡幼女的高贵姿态,对着眼前之人发出一声极为响亮的娇斥:“你是谁,滚开!”   她身边的丫鬟也一起加入。   “你是瑄郡王身边新来的小厮吗,怎么见到我们姑娘不知道行礼!”   “你敢对我们姑娘无礼,小心瑄郡王打断你的腿!”   香香被斥得有些懵,整个人有些呆呆的,不知道怎么办。   她刚刚信心满满地学着三哥哥喊出的一声“请,让开”,没看见有侍卫上来帮忙有些懵,又被王绮雪高声呵斥吓了一跳,接着,又被小丫鬟吓唬要打断腿,抓着皇甫晟衣袖的手指已经有些颤抖了。   香香觉得好害怕,还有些说不出来的难受,就像心里堵着什么东西似的。   她扁着嘴,小/脸都皱巴巴了,却死死忍住没让自己哭出来,小心翼翼抬头,下意识地去瞧皇甫晟。   皇甫晟一身黑衣,若不是身侧有一盏灯笼一直亮着,他这一身冰冷的暗色几乎能融入黑夜。   可是,他的声音却有些像这月色里轻轻拂面的微风,低沉又柔和:“刚才三哥哥教你的,可还记得?”   香香努力回想,然后点头:“记得的。”   皇甫晟问:“若现在无人庇佑,你被人欺负,该如何?”   香香狠狠一吸鼻子:“我要对敌!”   她其实不太懂对敌要怎么做,只是学舌而已。   不过,她大概明白三哥哥的意思,受了欺负就要勇敢地自己保护自己。   王绮雪就站在两人身边,听见对话简直不敢置信。   这小厮声音细细弱弱的,看上去不男不女的,完全就像是个小太监。   这么一想,她火气更大了,张嘴就是难听的话:“你个下/贱的奴才,敢对本姑娘无礼,小心你的脑袋!”   这回,香香不等她的丫鬟来帮腔了,直接大声回击:“你怎么可以不分青红皂白就骂人,你嘴真坏,你人也坏!”   说完,香香感觉自己胸口砰砰砰地猛烈跳动,手心里一下子就出了汗。   她除了用很可怕的样子凶人外,今天是第一次骂别人是坏人,很是紧张。   可她就是骂人了,三哥哥说了,被欺负了一定要勇敢保护自己。   她做到了!   香香抬头挺胸,眼睛里闪着兴奋又激动的小火花,朝皇甫晟望过去。   三哥哥好像没什么表情。   香香眼神暗淡下来。   可是马上,香香就看见三哥哥微微颔首,幅度很小,几乎看不见,但香香觉得,三哥哥就是认为她做得对。   眼睛里的小火苗又回来了。 第26章 香香始终觉得,还是她的三哥……   她微微抬起小下巴,朝王绮雪神气地瞪眼。   王绮雪嘴巴张得老大,简直觉得就是在做梦。   什么时候,晟哥哥身边的小太监都能欺负她了   “晟哥哥!”王绮雪开始对着皇甫晟开始娇嗔,“你的小太监欺负我,你快帮我教训他!最好,打断他的腿,让他知道厉害!”   香香眼睛都瞪得溜溜圆了,小拳头握紧,马上回击,这回,声音更加清脆响亮:“你这人,好不讲道理。是你半路扯了别人衣袖,还要骂我是下/贱的奴才,如此失礼,我不过说你嘴巴坏人坏,就要打断我的腿,你不但人坏,还心黑,是大坏蛋!”   王绮雪见皇甫晟根本不搭理她,还纵容身边的小太监在大庭广众如此羞辱她,心里的火气蹭蹭蹭往上冒,竟然不顾体面,直接就抬手要朝香香打去。   香香突然间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了。   她今天第一次用“大坏蛋”骂人,但还不知道怎么面对扇过来的巴掌。   就在她傻傻发愣的时候,感觉手里的一直攥着的袖子,“呼啦”一声就飞走了。   香香惊讶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三哥哥右手负后,左手抬高,张开手,轻轻松松就握住了那个大坏蛋的手臂,轻轻一推,大坏蛋就连连倒退了好几步。   王绮雪这下是真哭了,眼泪像是不要钱似的往下落:“晟哥哥,你推我?你怎么可以推我,若不是……我们都已经定亲了,你怎么可以如此翻脸无情?我恨你,我恨死你了!”   皇甫晟把左手也背负身后,对着梨花带雨的王绮雪一脸平静,除了眼神里淡淡的厌恶,神情没有任何变化。   他不屑和这个女子辩驳什么,子虚乌有的事,不是那些墙头草说几句就能变成事实的。   香香看看王绮雪,又看看三哥哥。   她有些糊涂,挠挠头,不知道自己接下去该做什么。   定亲?   和月亮姐姐二哥哥那样?   那这个人,是不是要叫三嫂嫂?   那她刚才说她是大坏蛋,会不会不好?   也不对,那人的意思,好像是也还没定亲?   那到底是什么?   香香皱眉,低着头使劲想,但最终她还是一头雾水。   皇甫晟把视线转过来。   他突然间思忖,是不是要把事情和小姑娘说清楚。   正在犹豫,听见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哎呦,这不是永宁侯府的王八姑娘吗,怎么,趁着和齐尚书的孙子成亲前最后一个花朝节出来找乐子了?妹妹在这里恭喜王八姐姐定亲了!”   声音刚落,又有一道婉转的声音响起:“杨妹妹,跟你说了,称呼王绮雪姑娘不能用排行,王八王八的,多难听呢!”   王绮雪顾不得哭了,转身怒瞪两人。   香香转头望去,之间两个裙摆飘飘的女孩子手挽手一起走了过来。   两人走进,看见皇甫晟一身便装,就没有说破/身份,默默行了礼。   其中一人过来牵香香的手:“香香,我是杨明星,星星姐姐,上次见过的,记得吗?”   香香记起来:“嗯,记得,是月亮姐姐的妹妹,星星姐姐!”   杨明星又指着另外一个女孩,“她是你大嫂嫂的妹妹,叫柳玉明,你叫她玉明姐姐就行。”   香香乖巧喊人。   然后,香香看见两个姐姐开始说那个王八姑娘了。   可她觉得是说,身边渐渐围过来的看客却不觉得,她听有个看热闹的婶子说星星姐姐“嘴皮子恁得厉害”,还说玉明姐姐“软刀子戳人”,最后,那个王八姑娘捂着脸,哇哇大哭着跑了。   看热闹的人群就散开了。   香香很多没听懂,但她还是打心眼里觉得,两个姐姐说的普普通通的话,比她说的“大坏蛋”要厉害好多倍。   香香看向她们的眼中,也有了小火苗。   这时,有人大声喊:“杨明星,你个小丫头,怎么一个人跑这里来了,让五哥好找!”   一个十七八的男孩飞快跑过来,见到皇甫晟一愣,无声拱手行礼,然后就开始教训妹妹。   杨明星不断晃着着哥哥手撒娇:“若不是我跑到这里,香香就要被王绮雪那个不要脸的欺负了,你就别怪我了,行不行?行不行嘛?”   杨明冲头大,无奈服软,还陪着笑:“行行行,你要帮助香香姑娘,谁都不能拦你!”   香香瞪大眼看着杨明冲,心说这个哥哥真是不一样!   就在她下意识要朝三哥哥看去时,又有人跑来了。   “玉明、玉明,你怎么跑这里来了,不是说和杨姑娘看花灯吗,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了,真是急死我了!”   来人是柳玉明的三哥柳玉靳,照样惊讶,照样无声行礼,然后照样笑眯眯对着撒娇的妹妹服软:“是是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没事就行!”   香香看着柳玉靳,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心说这个哥哥更不一样了。   香香终于有空暇能抬头看三哥哥了。   三哥哥没有一丝笑意,负着手一声不吭的站在那里,表情淡淡的,眼神淡淡的,不说话,也不看她。   他身边只有一个灯笼,一身黑漆漆的衣袍,仿佛让孤单的他有一半的身影都已经归于黑夜。   香香看了很久,也没看出来三哥哥一动不动站在黑暗里,此刻在想什么。   香香觉得,三哥哥和两个姐姐的哥哥太不一样了,但要说好,香香始终觉得,还是她的三哥哥最好。   最好看,最厉害,对她最好。   香香想起三哥哥对她的好,她就笑得眼睛都能弯起来。   回想两个姐姐刚才的动作,她也走到三哥哥身边,伸出小手,去牵三哥哥的右手。   可是,三哥哥的手好大,还有布条缠着,她一个手好像握不起来。   所以,香香就只握住小指和无名指,轻轻地拉着三哥哥,把他拉到自己身边有很多灯笼的地方。   有了灯笼的亮光,香香再看三哥哥,觉得他今天特别好看,说不出来哪里好看,但就是好看。   没有表情的脸好看,穿着的黑衣好看,连手上绑着的布条都好看。   她还一边拉着三哥哥的手,一边抬头挺胸朝两个姐姐的哥哥看去,意思很白:我三哥哥比你们都厉害!   小姑娘还在炫耀她的三哥哥。   皇甫晟却觉得突然间的光亮让他感觉有些刺眼,甚至受伤的右手都似乎不太对劲。   从手指到手掌到手腕,都有些僵硬,不是大拇指的没有知觉,也不是其他四指被牵动断裂的经脉时的剧痛。   而是僵硬,从手指到手臂到肩膀,慢慢延伸开来的,奇怪的僵硬。   *   手上的僵硬很快消失了。   皇甫晟没用力去挣脱,那握着他两只的手又瘦又小,可能他一个用力,手掌就断了。   他运转了一下内息,去掉了可能是血脉不和带来的僵硬感。   香香也很快放开了三哥哥的手,她被两个姐姐拉去看花灯了。   花灯特别好看,香香这个没见过世面的,几乎是目不转睛。   三个叽叽喳喳的妹妹走在最前面,后面是两个跳脱的哥哥。   最后是一身黑衣,负手走在最后的皇甫晟。   星星姐姐的哥哥给三个小姑娘各买了一个花灯和一个面具,玉明姐姐的哥哥则买了大风车。   香香的三哥哥则是继续走在最后,一路保持沉默。   路过一家银楼,两个姐姐兴高采烈地走了进去。   两个姐姐各挑了一套头面,照例,还是一脸笑容的哥哥付钱。   杨明冲付了银子,把妹妹的盒子抱在怀里,这才想起来坐在一旁喝茶的皇甫晟和香香。   “香香妹妹,喜欢什么,冲哥哥给你买?”   皇甫晟低头喝茶,余光中看见小姑娘连连摆手,有些不好意思地表示谢意:“多谢冲哥哥,不用,不用了。”   出了银楼,两个心满意足的姐姐各自和香香告别,约好了下次先去王府看香香,然后再去两家做客。   香香一手花灯面具,一手大风车,两只手都没法挥动,就笑着和四人连连点头,用脸上绽开的大大笑容来作别:“谢谢两位姐姐的礼物,再见!”   杨明冲一边走还一边转头:“香香妹妹,那是我买的!”   杨明星做鬼脸瞪他:“哼,那也是我送给香香妹妹的礼物,你只是个付银子的,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香香站在原地,看着她们慢慢走远,直到身影完全融入黑夜。   她一动不动,眼睛都不眨一下。   香香觉得,真好。   具体哪里好,她说不上来。   就是觉得好。   她喜欢姐姐哥哥们,喜欢花朝节,喜欢今天这个夜晚。   “走吧,我们也该回去了。”   有一道低沉清冽的声音响起,将香香从自己的思绪中拉了回来。   “哦,”香香点头。   有侍卫上来,接走了香香手里的东西。   两人开始沉默地往回走。   夜未深,看热闹的男男女女一点也没减少。   只是,随着天边星辰的渐渐升起,夜风开始有些变大。   香香走在三哥哥右后方,看见三哥哥不仅挡了乱挤的人流,还给她挡住了晚上的冷风,一边走她一边都在心里笑。   真好真好,今晚实在太好了!   小姑娘不知道用什么词来表达她的想法,只知道哪哪都是最好的。   突然,有人大叫:“赵曦玥!那是赵曦玥!”   香香吓了一跳,转头看去。   只见赵曦珠不知道什么时候从人群中钻了出来,直接一路小跑朝她冲过来,小短腿跑得飞快,嘴里还大声叫喊:“赵曦玥,就是你这个大坏蛋,让娘/亲被祖母关在祠堂里出不来,赵曦玥,你害了我娘/亲,你去死!” 第27章 “莫要害怕,有三哥哥在。”……   香香不明所以, 下意识一个侧身,扑过来的赵曦珠直接就一个狗啃泥,摔到了地上。   “哇——”赵曦珠坐在地上就开始放声大哭, “你个傻/子, 还敢欺负我!我让祖母打死你!”   香香一脸目瞪口呆, 看着赵曦珠不知道该说什么。   赵曦明和一个十五六岁的矮胖少年快步走来。   两人见她身边只有一个穿着黑的“家丁”,顿时态度更加恶劣。   赵曦明狠狠瞪了一眼香香,一边嘴里骂着“下/贱胚子”,一边把亲妹妹扶起来, 给她擦眼泪。   矮胖少年则露出一个轻蔑又轻佻的笑容, “怎么,香香不记得马哥哥了?看见了也不行礼?这可不乖哦?来, 叫一个听听?”   香香一个晚上积累所有的快乐,在这一瞬间全部消失殆尽。   她知道“下/贱胚子”是骂人的话, 侯府经常有闲言碎语说她娘/亲是最低贱的商贾。   她看见马岩杰甚至还有些没来由的恐惧。   香香哆嗦了一下, 低头退后了一步,恐惧还在心里急速蔓延。   “忘记我刚才说的话了?”身边那到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   香香微微侧头, 看先皇甫晟。   皇甫晟一直在沉默,似乎在思索什么。   他一身黑衣, 似乎连整个人都笼罩在黑色的阴影了。   可是, 香香却突然间有种一道亮光投射过,瞬间醍醐灌顶的感觉。   对敌!   保护自己!   她握紧拳头, 屏住呼吸。   “赵曦珠, 你、你/娘/亲又不是我关进祠堂的, 你干嘛来骂我?你才是大坏蛋!”她看着一脸都是鼻涕眼泪的赵曦珠,大胆反击。虽然还有些结巴。   “赵曦明,你用难听的话骂人, 你也是大坏蛋!”这回,香香胆子大起来了,也不结巴了,还直接冲着赵曦明瞪眼鼓腮帮,骂回去后还要用很厉害的样子凶她。   “还有,你用石头丢我,我绝对不会叫你哥哥,哼!”香香感觉,她所有的勇气都用在了今晚,看见马岩杰惯常被横肉挤扁了的小眼睛都瞪圆了,心口虽然还在砰砰跳,但她全身都有一种热乎乎的感觉。   “呜哇——岩杰哥哥,她欺负我!”赵曦珠再次痛哭出声,她学着娘/亲私下里的话骂人,“你打死她,打死赵曦玥这个小贱人!”   马岩杰一声响亮至极的“瞧好了”,撸起袖子就要朝香香动手。   可是,马岩杰连香香的衣袖都没碰到,一群黑衣侍卫就从四周围了过来。   马岩杰当然也带了侍卫。   可他的侍卫在人家手里不过几息的功夫,就倒在地上动不了了。   马岩杰一下子就傻眼。   正不知所措,只听见赵曦明一声娇/呼:“岩杰哥哥,你去揍赵曦玥身边那个黑衣人,他应该是他们的头目,擒贼先擒王。”   马岩杰没有动,明显有些顾忌。   他听说了香香去了荣王府,虽然马府的靠山是太子,但太子登基前,马府还不敢和荣王府当面硬扛。言辞吓唬一下可以,真的动手却不行。   赵曦明心里冷哼,脸上却很是崇拜的样子:“岩杰哥哥,听说你最近功夫又厉害了,那人不过是个侍卫,能陪着非亲非故的赵曦玥出来的,充其量不过是个最下等的,你今日就算把他打死了,最多不过给荣王府赔点钱,外祖父到时再美言几句,你不会被怪罪的。”   小姑娘崇拜的话,马岩杰心动了。   “噌”地拔/出了靴子里的匕首,马岩杰对着那个黑衣“侍卫头目”就杀了过去。   他亮出了武器,有把握能伤到那个站在那里一声不吭的“侍卫头目”。   皇甫晟的视线从香香的额头划过,面无表情地伸出两指,将刺到面前的匕首轻轻夹住。   香香只觉得有一道凉风吹过,她的额发轻轻飞起,又重新软软贴在了额头。   她差点被利刃刺眼的寒光闪了眼睛,她惊恐万分地朝三哥哥望去。   一道挺拔的身影,岿然不动。利刃的寒光闪耀时,他伸出的手指却堪比利刃,稳稳将敌人挡在身前三尺,敌人手持利刃,却不能动一分一毫。   喧闹的人群里,昏暗的灯笼下,皇甫晟负手,两指接利刃。他一贯清冷如霜的面容上,杀意尽起,一双眼睛似燃着熊熊怒火,能燃尽世间一切罪恶。   “咯嘣!”   匕首突然断裂,断裂的一截利刃飞起,划过了马岩杰的额头。   一串暗红的血珠飞溅,马岩杰捂着额头在地上打滚,不断惨叫。   赵曦明姐妹和一群侍卫婢女开始兵荒马乱,有人尖叫有人乱跑。   皇甫晟面无表情地缓缓收回手指,将手隐入衣袖。   昏暗的光线中,香香依旧细心地看见了他手指的血迹,她心急如焚。   香香焦急地一把揪住三哥哥的衣袖,想要仔细看看三哥哥的手,却见一群衙差跑了过来,将整条街围了个严严实实。   香香松开了袖子,她看见有个留着山羊胡的老头跌跌撞撞跑过来,恭恭敬敬给三哥哥行礼。   她看见,冷风里,老头还在冒汗。   *   一场突变,香香眼看着马岩杰嚎叫着被人绑走,赵曦明姐妹不论如何哭喊求饶最后都要被带走时,气结之下开始对香香破口大骂。   什么“下/贱痞子生的贱种”,什么“小贱人早点去死”,堂堂侯府嫡出小姐,说话竟比寻常人家见不得台面的庶女还要不顾体面。   香香直到看着三人全部在眼前消失,才惊魂甫定,但心口依旧有些像被堵着东西一样难受。   “走吧!”依旧是那道清冷的声音,把她从难受里拉了出来。   香香有些迟钝地点头。   皇甫晟看见香香脸色很不好,想了想又加了一句:“莫要害怕,有三哥哥在。”   香香突然又重新想起,又一把揪住了那只袖子:“三哥哥,手。”   两人几乎同时出声。   香香愣了愣,见皇甫晟没动作,有些执拗地手里更加用力,袖子被揪得很紧。   皇甫晟淡淡开口,“一点小伤,无碍。”   说完,抬腿便走,可袖子却被攥紧了。   香香更加执拗:“三哥哥,手。”   皇甫晟无奈,“上马车再说。”   香香似乎要执拗到底:“流血很疼,我知道的。”   最后,皇甫晟手上再次绑了一块手绢,两人才回到马车中。   待马车中坐定,皇甫晟视线一转,看见小姑娘两只眼睛已经红通通了。   原本以为她是害怕,谁知,她却看着自己,一边吸着鼻子一边仿佛在宣誓:“我,我一定要像三哥哥那样勇敢,以后,我要很厉害很厉害,保护三哥哥不受伤!”   小姑娘的话充满了豪气,一副义薄云天的样子,皇甫晟眉眼间带了笑意。   *   深夜。   马府后宅,顾老姨娘院子。   一个小丫鬟战战兢兢在房门外徘徊良久。   里面刚又叫了水,她现在敲门会挨板子,但不敲她可能会直接被打死。   “邦邦绑!”   “老爷,七少爷和两位表小姐,被京兆衙门的人给抓走了!”   “罪名是行刺皇孙!”   小丫头的话说完,里面传来“噗通”一声。   屋子里,顾老姨娘尖叫一声,连忙下床去扶摔在地上一脸懵的老爷。   半晌后,京卫指挥使马宏马老大人捂着老腰,皱眉穿衣,去了前院。   问清缘由,马宏决定明日一早,亲自去见见京兆尹刘大人。   只是,第二天宏信心满满而去,狼狈而归,刘大人说什么也不愿通融:“马大人,不是本官不给你面子,只是,这刺杀皇孙是重罪,本官绝对不敢擅专!”   于是,马宏想到了太子。   *   皇甫朗怒气冲冲回到东宫,一句话没说,直接先砸了几个茶碗。   太监宫女吓得不敢说话,直到太子妃赶来。   汪氏最近给太子安排的人很让他满意,太子给了她几分薄面,阴沉着脸说了事情经过。   “……皇甫晟那小畜生真是奸滑,父皇问他可有受伤,他一直说无碍无碍,可父皇赏赐的茶点一到,他因为右手伤了经脉,左手昨晚被马岩杰刺伤,将茶盏摔了一地,父皇震怒!”   “……孤原本早已为马宏说了好话,父皇有松动的意思,皇甫晟这么一摔,父皇直接要将马岩杰处死!”   “……马岩杰这样的东西,死一百个都无事,可马宏那老东西要孤离心了!”   汪氏亲自又端了一盏茶给皇甫朗,柔声安慰:“昌儿昨日新拟的条陈,刚得了父皇夸赞。夸赞咱们昌儿,和夸赞太子您,有什么两样?皇甫晟这个废物,根本不必理会。”   皇甫朗脸色稍霁。   汪氏再接再厉:“皇甫晟再厉害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如今皇甫昕被刑部尚书死死压着不能出头,皇甫昱能不能从边关囫囵个回来还是两说,荣王府已然不会再有出头之日,太子放心便是。”   太子突然想起另一件事:“姑母之前说要去西南山里找一个很厉害的老道士,可有消息?”   汪氏支支吾吾:“还、还在找,应该快有消息了。”   太子催促:“这是大事。最近父皇跟前新来的道士,连孤都不放在眼里。等姑母的人找到,孤要杀了他。”   *   天色已然大亮,可屋子还是一片安静。   香香恍惚间,看见了自己娘/亲,她觉得自己跑得气喘吁吁,一边跑一边大喊:“娘/亲别走,娘/亲别走,香香害怕!”   可是,娘/亲还是走了。   醒来时,香香发现枕头湿乎乎的。   她闭上眼再睁开,娘/亲刚才似乎看着她在笑。   香香没有立刻起床,她翻开了褥子,取出那把小小的宝剑。   她抱在怀里,侧身蜷缩着身子,将被子盖到头顶,默默躺了好一会。   *   去荣王妃那里请安时,香香发现连不太出院子的大嫂嫂都在。   娘娘和大嫂嫂都看着她。   香香照例行礼问安。   只见娘娘眼睛瞪得有些大:“香香,你腰上别的是什么?”   香香用手摸一摸,然后郑重其事地告诉娘娘:“这是三哥哥送的小宝剑,可以杀死大坏蛋!”   荣王妃一时语塞,随后她说:“香香没有学过武艺,武器带在身上有危险,香香可以让阿亮给你拿着。”   香香低头,思索一会,她很认真地问娘娘:“那我可以学习武艺后,把宝剑挂在身上吗?”   荣王妃心里叹息,到底是昨天的事吓着她了,想了想决定:“倩姨已经在给你物色夫子了,如果香香想要学习武艺,倩姨再给香香找一个女武师,等会了一点功夫,再带武器,可好?”   香香点头:“嗯,香香要好好学功课,还要努力学武艺!”   世子妃拿出一个香囊递给她:“这是大嫂嫂祖母向高僧求的平安福,送给香香,让香香逢凶化吉,一生平安。”   香香瞪大眼睛,她觉得“高僧”应该是很厉害很厉害的,连忙双手接过,“多谢大嫂嫂!”   *   回去的路上,香香依依不舍地把小宝剑给了阿亮,她问:“阿亮,你能先教我吗?”   阿亮说:“奴婢功夫粗浅,怕是教不好姑娘!”   香香问:“那府里谁最厉害?”   阿亮想了想:“王爷和几位爷都练过,王妃出阁前也曾得老公爷亲自指点,但要说厉害,还是三爷最厉害,王妃娘娘曾特地请了奇人异士,在三爷年少就洗经伐髓,若不是……三爷应该是最厉害的。”   香香牢牢记在了心里。   回到院子里,看见有人来送东西。   王嬷嬷笑呵呵:“三爷院子的人,给姑娘送了东西来,说是昨天花朝节上买的。”   香香点头:“嗯嗯,有花灯,面具,还有大风车!”   王嬷嬷一顿:“还有几个精致的首饰盒子。”   香香老实摇头:“这个没有。”   走进屋里,果然有几个盒子。   香香记起来了,那是星星姐姐和玉明姐姐买过的头面。   还有几个有些眼生,似乎盒子还要大一些。   这两个熟悉的盒子,两个哥哥一个付了一百八十两,一个付了两百三十两。   她觉得自己的月钱差太多,根本就没过去看一眼,就坐在边上和三哥哥喝茶了。   那么……   这是三哥哥送给自己的?   香香被自己吓了一跳!   这得多少月例银子,才能攒够啊?   香香掰手指头数,却数也数不清。   她有些怯怯地问王嬷嬷:“我、我可以还、还回去吗?”   王嬷嬷一惊,差点以为自己听说了:“为什么?这是三爷送给姑娘的一番心意,为什么要还回去,这三爷得多伤心啊?”   香香声音弱弱的,几乎听不清:“我、我没钱。还有,倩姨给了新衣裳和首饰,不能再要了。”   王嬷嬷可是知道李氏出嫁时是如何十里红妆羡煞旁人的,她心疼香香如此谨小慎微,也感叹她知足感恩:“姑娘,三爷既然给了,姑娘不妨收下,等姑娘有能力,再给三爷回个厚礼,表达心意,如何?”   香香有些犹豫,但想起马车里三哥哥的话,点点头。   *   赵老头给皇甫晟上药,包扎伤口,手上不停,嘴里也不停:“你左臂还未全部恢复,如此随意调动内息,怕是来连这左手都不想要了!如果真是这样,哼,早点说,直接让老夫省点力气!”   皇甫晟一直沉默,从御书房出来,他一直没开过口。   赵老头还在唠叨:“那小丫头是个好孩子没错,但何进是吃干饭的,要你亲自动手徒手折利刃。老夫能理解你们年轻人,在小姑娘面前耍威风的想法,但你如此以来,暴露了实力不说,一个不当,自己的手指就要被削断了,这个威风,代价有点大啊!”   皇甫晟扫他一眼,还是没说话。   赵老头不干了,站起来跳脚,胡子眉毛差点都要飞起来:“嘿——你个好小子,老夫还说不得你了,你才三岁时老夫就揍过你,别以为自己厉害,比你厉害的,多了去了。”   皇甫晟皱眉,终于开口安抚眼前要炸毛的老头:“他的匕首只是普通锻铁。”   老头还是不干,差点就要翻白眼了:“你一脚踹飞难道不好吗,也很威风啊,别以为老夫不知道,何进说了,你当时就站在边上一声不吭,把自己扮成个树桩子,怕不是恨不得那个冤大头马岩杰上来挑衅吧,好让你一招将他弄死!哼,你要死自己死,但不能堕了老夫多年的名头!”   皇甫晟用眼神示意老头,“戏演得有点过头了”,老头鼻子里出气,斜眼不看他。   皇甫晟说:“马岩杰曾被赵曦明两姐妹怂恿,丢石头砸她,她额头流血,后来还留了疤,她祖母只会让她躲开,继母告诉她用头发遮住就好。我作为兄长,为她出了这口气,哪里有错!且,宫里应该快有好消息了,皇祖父应该很快会让马府与太子离心的。如此,东宫和荣王府争斗更加激烈,他应该乐见其成。”   老头听了有些蔫吧,但还是嘴硬:“小丫头委实可怜。但你下次可再稳妥一些。”   皇甫晟用沉默答应。   老头突然像是发现了什么大秘密,他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老朽突然发现,你最近很不稳妥!”   皇甫晟将他哄了出去。   皇甫晟去了后院,和幕僚们商量事情。   小德子进来,在耳边低语:“香香姑娘来过了。”   皇甫晟问:“何事?”   小德子有些纠结:“那个、那个,香香姑娘说,她会好好学功课,也会好好练武艺,等她有能力,再好好给您回一份厚礼。”   皇甫晟眼中有笑意,让小德子传话:“我就等她的厚礼了。”   *   香香有些苦恼,她该用什么厚礼回报。   一脸苦恼了好几天。   还没等她想出结果,马岩杰斩刑的消息传遍了京城。   马岩杰的母亲张氏,披头散发地冲进侯府祠堂,将马氏脸都抓花了。   太夫人汪氏亲自出面安抚好久,才将半疯癫的张氏给劝走。   汪氏没有用午饭,屏退了所有人,在房里想了很久。   天黑前,荣王妃收到了汪氏的拜贴。   荣王妃和皇甫晟商量过后,以身体不适为由,婉拒了汪氏。   晚上风有些凉,香香抱着花花等在退思园门口,终于见到了从前院回来的皇甫晟。   “三哥哥,手伤好些了吗?”   皇甫晟颔首:“已经无碍。”   香香高兴:“花花想你了,所以,我带花花来看你。”   皇甫晟没说话。   香香又说:“香香也想见三哥哥呢。”   皇甫晟依旧没说话。   这时,花花“喵呜”了一声,从香香怀里挣脱,跑到皇甫晟身边,用毛茸茸的脑袋蹭他的脚。   香香觉得,三哥哥是真喜欢花花。   因为,她看见三哥哥眼睛里突然就有了笑容。   很好看很好看的笑容。   *   傍晚,皇甫晟收到两个消息。   皇上的妃子中,有两个怀/孕了。   泰隆帝早年后宫惊涛重重,九子六女只剩下两子四女。   长子容王的母妃李贵妃和皇后均没有活过四十。   泰隆帝如今六十有九,后宫已经多年未传出妃子有孕的喜讯了。如今,新来的仙长不过才炼了两炉丹药,就让泰隆帝有了返老还童的感觉。   之前马岩杰刺杀皇孙,刑部尚书迟迟没有给出审判结果,泰隆帝派大理寺和御史台一同介入,三法司会审的结果是半个月后予以斩刑。   皇上是铁了心,要让长子和次子不死不休了。   皇甫晟和皇甫昕一起去了前院,和幕僚商讨至后半夜,才回到后院。   第三天,香香去请安回来的路上,迎面看见了缓缓走来的皇甫晟。   天色渐暖,明媚的日光下,皇甫晟一身月白长袍,修长的身形,俊朗的眉眼,让他散去几分清冷。   香香有了询问的勇气。   “三哥哥,听说……永嘉侯,”香香她扁扁嘴,似乎有些厌恶的样子,“那个……我父亲昨日来过了?”   皇甫晟微微颔首,看着她没说话。   如果香香顾念旧情,皇甫晟觉得自己或许会看在她的面子上,给永嘉侯几分薄面。   香香有些犹豫:“我父亲他……没有说什么奇怪的话吧?”   皇甫晟挑眉,疑惑看着她:“为何如此问?”   香香有些不好意思,有些“家丑扬到王府”的感觉,她低着头,两只手紧紧揪着裙摆,声音都很低:“我父亲他,有些笨,说话不太对劲……”   皇甫晟思索永嘉侯生平。   赵志明,十六岁成了永嘉侯世子,十七岁时老永嘉侯去世袭爵成了永嘉侯,十九岁娶亲,二十岁入仕七品,后因喜爱诗画且出手大方,得上封看重,三十六岁已然四品。   换成一般布衣,也许还在艰难科举,或者中了进士还在七八品上煎熬。   这样的人,说他笨,小姑娘是是不是对她自己亲爹有什么误解?   皇甫晟没说话,耐心地让香香把话说完。   香香很认真地说:“我父亲太笨,很多时候分不清到底谁对谁错,就像八妹妹用难听的话骂我,他分不清对错,不会让八妹妹好好规矩,却说是我不对。所以,三哥哥,如果我父亲他对你说了什么不对劲的话,你不用理他。他之前骂我,我都不理他的。”   皇甫晟恍然。   他细细看着眼前小姑娘,眼底深处有几分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怜惜。   香香见三哥哥似乎一点也没有被那个“很笨”的父亲气到,心里放心了一些,但她还是有些愧疚:“很多时候,阿明让我去求他,但我看到他心里其实不太高兴。三哥哥原本不用见到他,都是因为我来了王府,所以让你也得见到他。三哥哥别不高兴,等过了一些时间,你不记得他了,就不会不高兴了!”   皇甫晟仔仔细细听她说着。   面前的小姑娘刚自在了几天,又恢复了几分拘谨,她来来回回说着“见到他”“不高兴”,似乎有些语无伦次,但他心里明白,小姑娘不过是担心他和她自己一样,被永嘉侯“气”到,而不是担心永嘉侯被他怪罪。   也许,她还不懂,他的身份可以很轻易地“怪罪”她的父亲,所以,一直在用自己过往对付永嘉侯的经验,来帮助自己,让他也不要被永嘉侯“气到”。   皇甫晟心里突然有种很复杂的感觉。   酸酸/软软的,有个地方似乎在塌陷。   很难说明白。   眼前的小姑娘大名赵曦玥,永嘉侯嫡长女,因妻李氏生产时,院子里大缸中的清莲盛放,满院飘香,连缸中锦鲤都在跃出水面追逐莲香,所以娶了小字香香。   永嘉侯有点学问且善钻营,李氏嫁妆庞大且颇有手段,按理说,赵曦玥应该是被人捧在手心里长大的。   可现在却是,这个小姑娘入了王府已经快一个月了,赵老头连着开了一个月调理的方子,楞是连一个滋补的方子都不敢开。   “这小丫头底子太差,如不能将身子骨养好了,任何大补之物都不能用,她这是虚不受补啊!”   姜嬷嬷从那个叫阿明的丫鬟嘴里打听到,她之前住的是最偏远的院子,穿的是旧衣,吃的比仆人好不了多少,别说寻常贵女每日必备的燕窝了,就是一碟子普通糕点,都能让她欢喜很久。   母妃曾感叹过,那时她娘亲去世,就该不顾王府和太子的争斗,直接接过来,就不用受这么多苦。   但纵使如此,她受了苦依旧对生活充满希望,得到任何一点恩惠就知道要记在心里,以后要好好报答,她甚至不懂什么叫乐观且坚韧,但她一直就是这么做的。   香香有些奇怪,三哥哥为什么一直看着她不说话,直到三哥哥伸过来,轻轻摸了摸她的脑袋。   三哥哥手掌又大又宽,摸着她的脑袋,像是她摸着花花的脑袋一样,香香抿嘴笑。   她觉得今天三哥哥的声音,和头顶的春日暖阳一般,柔柔的,暖暖的:“香香,有三哥哥在,永远无须害怕!”   香香不懂为什么她在说永嘉侯,三哥哥却说让她别害怕。   可是,她听了三哥哥的话,心里觉得很踏实。   她眨眨眼,重重点头。   *   永嘉侯府这几天鸡犬不宁。   张氏来闹过之后,祠堂里的马氏又在闹绝食。   永嘉侯赵志明却看了几回后,就懒得再去理会。   在书房中看着一堆字画,想着可以通过谁来谋回官职,却听得婢女来报:“侯爷,世子爷跪在门口已经有一个时辰了。”   赵志明皱眉,一脸不悦:“让他跪,好好跪着清醒清醒,他到底是我永嘉侯府的世子,还是马府的世子!”   双胞胎的儿子赵安阳,他去年刚请封的侯府世子,原本在读书和字画方面,都得了他的真传。   他看在中年得子且唯一嫡子聪慧懂事的份上,应了他的请求,腆着脸去求了苦主瑄郡王。   可瑄郡王不但是苦主,还是和他们完全不同阵营之人。   他永嘉侯虽然没了差事,可爵位尚在。   皇上不过惩罚他而已,风声过后,只要运作得当,他还能官复原职。   他堂堂永嘉侯,去低三下四求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兔崽子,已经是看在马氏堂堂三品大员的女儿给他做妾,在李氏手里熬了多年又为她生了一子二女的份上,仁至义尽了。   如此,尚且不知足,赵志明不但对马氏更加厌恶,连带对嫡子都有些不喜。   “……父亲!”十三岁的赵安阳跪在地上大喊,刹那间眼眶通红,“求您救救六妹妹和八妹妹,求您了!”   赵志明听着这声嘶力竭的声音,甚是不耐,吩咐下人:“把世子压回去!”   挣扎叫喊声很快消失,赵志明终于能静下心来,好好想想该怎么谋划他的差事。   至于,还在大牢里的两个女儿,他想起就厌恶不止。   牢狱之灾,不仅坏了名声以后不好嫁人,最重要的是,对他以后的仕途很是不利。   赵志明狠狠皱眉。   马氏,到底是庶女出生,上不了台面,教出来的女儿如此不堪!   还不如那个傻子大女儿,至少不会给他惹事情。   *   慈心堂。   汪氏自得拜贴被荣王妃婉拒后,一直坐卧不宁,事发不过短短几天,她像是老了十来岁。   原来半白的头发,已经全部变白,一脸深深的沟壑和阴沉的眼神,让她看上去既憔悴又狰狞。   她一辈子见惯了暗流涌动,也见惯了权谋和运筹。   但这几接连不断消息传来,她此刻深深觉得,她低估了荣王府的皇甫晟。   她得知三个小辈入了京兆府衙门的大牢,就马上找人来细细询问。   “……瑄郡王一身寻常不过的黑衣,一言不发在四姑娘身边站了很久,几个小主子都以为他是个普通的侍卫……”   “……马少爷刚上去吓唬四姑娘的时候,瑄郡王身边是有一大群侍卫的,一下就把马少爷身边的侍卫给打倒了,按理说,他这样的身份,在马少爷动手的时候,他身边随便哪个侍卫出手都能把马少爷给打退,但他偏偏自己动手,还受了伤……”   不透露身份。   不用侍卫。   亲自出手。   以皇孙的身份遇刺受伤。   汪氏突然阴沉地冷笑开来:“好你个瑄郡王皇甫晟,小小年纪,心思如此深沉。”   马岩杰经不住怂恿,对“侍卫”动手。   而庶民对皇孙动手,就是行刺!   如此,皇甫晟给了泰隆帝一个很好的契机,让马府与东宫离心,让东宫和荣王府争斗更加激烈,继而让泰隆帝手中的皇权更加稳固。   对皇甫晟来说,东宫和荣王府的争斗从未停止,但让马府和东宫离心,他就已经得胜一筹。   好算计!   汪氏佝偻着背脊,拄着拐杖在屋子来回踱步。   马岩杰肯定是救不了了,但还有两个孙女尚且被关在衙门里。   时间越久,麻烦越大。   汪氏渐渐下了决心。   *   荣王妃又接到了永嘉侯府太夫人的帖子,想请四姑娘回府团聚。   送帖子的老妈妈一脸谦卑的笑容:“我们太夫人呐,就想见见四姑娘,好久没见着她了,想得紧呢!”   前院三管事笑容恰到好处,也不接话头:“据我所知,姑娘被狠狠吓着了,自那天晚上起连连噩梦。还有,那匕首若不是有我们三爷挡着,姑娘可能当场就被伤着了,我们王妃心疼不已,请了大夫,说是原本底子就差,要好好静养,不能再受惊了。”   话里话外,都是王府心疼这个小姑娘,而真正的长辈却在拿她当筏子。   老妈妈铩羽而归,汪氏气得把孙女连同前儿媳一起恨上了。   “如此孙女,忤逆不孝!”   “赵曦玥,你如此绝情,就不要怪祖母六亲不认了!”   这天,一大早。   荣王府府门前,一顶轿子安安静静停在不远处,已经有一盏茶的功夫了。   轿子里的主人和旁边站着的仆人也不说上前请人通传,就这么静静等在王府门前。   围了一群看热闹的老百姓。   有人实在好奇,走进问轿子边上一个老妈妈:“你们这是干什么呢?”   老妈妈一脸无奈回答:“我家太夫人想我们四小姐想得紧,但四小姐总也不回府,太夫人送了拜贴想要来看看,王府也不同意,所以——唉!”   这话一说完,看热闹的老百姓就明白大概了。   “荣王府?太夫人?四小姐?嘿,这不是永嘉侯府的太夫人吗?”   “不会吧,荣王府就算一手遮天,也不能拦着人家姑娘不让回府吧?有违人伦天理呢!”   “谁说不是呢?让一个老太太来看一个小姑娘,这小姑娘也真是不孝!养只猫养只狗还知道追着主人叫唤几声呢,这小姑娘猪狗不如啊!”   老妈妈一脸谢意:“多谢各位为我家太夫人主持公道,唉,她老人家也只是想见见孙女而已。”   有人带头朝王府门口的侍卫大喊:“让那个猪狗不如的四姑娘出来,祖母来了,难道还要她一个长辈去见晚辈吗?”   有人喊了,看热闹的就更加起劲了,只是知道这是王府门口,不敢走近,就远远地站着,口里不住附和。   “快出来,不孝女!”   “猪狗不如的东西,滚出来!”   轿子里,汪氏一张老脸上露出阴沉的笑容。   荣王府颜面扫地,长公主那里,她应该交代得过去了。   *   “吱呀——”   王府开了角门,一个体面的老嬷嬷走了出来。 第28章 以后我会长大,会非常厉害!……   “各位, ”老嬷嬷微微点头,算是行礼,一身规矩十分到位, 看得出是个极体面的嬷嬷, “四姑娘前几日出门, 受了惊吓,噩梦连连,大夫嘱咐要静养,不便会客, 老奴替姑娘来拜见太夫人。”   众人顿时安静, 看向轿子。   汪氏坐在轿子里纹丝不动,她声音低缓, 传到轿子外面颇有些慈祥的味道:“我家香香胆子小,一点小事就会害怕, 让荣王妃娘娘受累了!”   有人不干了:“胆子小也是不孝的借口了, 我呸!快滚出来拜见长辈!”   老嬷嬷像是预料到一样:“姑娘胆子大不大,老奴只是下人, 不敢妄做评判,只是老奴知道, 那日侯府六姑娘和八姑娘骂四姑娘是“下贱胚子”, 还怂恿马府的少爷去打姑娘,后来还要行刺我们三爷, 姑娘见到如此场景, 胆子不管大不大, 老奴都替姑娘觉得害怕。”   汪氏在轿子里默默冷笑,这种口角狡辩的伎俩,做了老封君就没再玩过, 今日差事在身,也就顾不得一把老骨头的体面,说不得要亲自和那个老奴才辨一辩口才了,你能说白,我就能说黑,又不是白纸黑字,还不是凭一条舌头而已,   “这位嬷嬷,老身不才,虽然几个孙女不是各个出挑,但也是仔细教养长大的。你说我两个孙女口出污言秽语辱骂姐姐,完全就是无中生有。六丫头和八丫头平日里最喜欢和四丫头待在一起,比嫡亲姐妹还要亲热三分。这位嬷嬷,你终日待在王府,肯定不了解她们姐妹情深。唉,四丫头不过来了王府几日,就学会了出口说谎话,唉,老身对不起死去的媳妇啊!”   汪氏一席话缓缓到来,除了声音中有她往日里的威严,还有她一个长辈对小辈的理解和慈爱,众位看客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纷纷指责那个老嬷嬷。   “就是,人家姑娘在侯府规矩礼仪都好好的,怎么到了荣王府就成了不孝子孙,都是你们荣王府教坏了人家好好的孙女!”   “还说人家六姑娘和八姑娘骂人呢,你们不过说血口喷人罢了,有人看见吗,有人作证吗?”   后宅的官司,哪有什么证据,又不是衙门里过堂审案子。   和她预料的一样,大家都愿意相信她的话。   汪氏坐在轿子里,一张老脸上的沟壑终于在今日微微舒展。   就因为这个孙女,长子丢了差事,马岩杰被处死,两个孙女还被关在大牢里,汪氏浑浊的眼珠里充满了恨意,对香香仅有的怜惜早已消失殆尽。   那个女人生下来的,也不是个好东西!   汪氏心里恨恨。   可就在她得意的时候,听见有人结结巴巴开口了。   “小的、小的是东街卖灯笼的赵大宝,那晚亲眼那看见,有个五六岁的小姑娘,对着一个十三四的姑娘,说了好几句“下贱胚子”,想来,应该是侯府的八姑娘骂四姑娘了。”   众人哗然。   “小的是东街做面具小生意的,小的叫马富贵,赵大宝说的小的也看见了,她们姐妹两个不止骂“贱人”“下贱胚子”,那个小一点的姑娘,还说要回去让祖母打死她。”   四周皆静。   刚才跳得最厉害的那人死死盯着赵大宝和马富贵,口气威胁:“你们可知道,撒谎诬陷有诰命的夫人,可是什么罪名?”   赵大宝胆子小,脖子一缩不敢说话,马富贵冷哼一声,“小的当晚就一起去了京兆府,当着京兆尹大人和衙差的面就是这么说的,怎么,你比府尹大人官职大,小的说句实话,你就要定罪不成?”   *   春归苑里,王嬷嬷一五一十把太夫人嚣张而来、灰溜溜离开的事,一一告诉香香。   “……太夫人听了那两人的话,有些急,她到了这把年纪,后宅的手段是见过不少。可她根本没料到,给府尹大人做证的证人,我们王府早就找到了,打她完全个措手不及。   后来,她还要糊弄几句,姜嬷嬷可不容她辩驳,直接把姑娘您在侯府的事情竹筒倒豆子说了个彻彻底底,就连您额头上的伤疤都说得一清二楚,原本还有人为她叫屈的,后来,她坐的轿子都被人丢了好几个臭鸡蛋呢,灰溜溜地就走了。”   香香怔怔的,半天才吐出一句话:“祖母、父亲都不喜欢我……”   王嬷嬷心里想说,其实你祖母也不见得怎么喜欢你两个妹妹,今日来不过是为了帮太子妃办差而已。   不过,这话说了,姑娘也不一定会明白。   她只好赶紧安慰:“……咱们娘娘喜欢姑娘就成,姑娘不是说了,不嫁人,要永远留在王府吗,有娘娘在,姑娘不用怕!”   阿明在一旁着急,王妃娘娘随口一说,姑娘可会信以为真的,以为能一辈子留在王府了。可她也不好插嘴。   香香又想起三哥哥的话,这回,她非常坚定地点头:“嗯,不怕!”   *   这日一早,天气越来越暖和,终于不用再穿斗篷,香香一身粉色长裙,欢欢喜喜地从正院请安出来。   香香一边走一边走都在笑。   今早请安,她听娘娘说:“请了两个女夫子,一个教读书习字,另一个教抚琴,再让王嬷嬷明天给你讲一个时辰的规矩礼仪。女武师还没有找到,实在不行,倩姨自己教。你娘以前就在倩姨这里学了好几招呢!”   她要学功课了。   她要变得更聪明了。   她要变得非常非常厉害了。   她要保护好所有人!   一定会!   香香在心里告诉自己。   “香香妹妹!”有人扯着嗓子唤她。   香香停下脚步,转身看。   那只嘎嘎叫的大鹅跟在三哥哥身后,又来了!   香香皱眉,却依旧很规矩的行礼:“见过三哥哥,见过浩哥哥!”   皇甫晟微微颔首,梁飞浩却咋咋呼呼:“香香妹妹不必多礼,叫声哥哥就行了……”他还要继续说,被皇甫晟在身后一把揪住了衣领,才住了嘴。   她以前还觉得三哥哥不爱说话,太冷清,看见大鹅后,她觉得三哥哥不仅长得好、功夫好、待她好,连不说话时冷冰冰的样子,都是极好极好的。   梁飞浩一眼就瞥见了香香身边的阿亮手里拿着的匕首了,他大叫:“微光!那是微光!怎么在你这里?”   香香马上站过去,展开手臂挡住阿亮,一副护食的老母鸡样子:“那是三哥哥送给我的,你不能动!”   梁飞浩一脸惊讶,转头看皇甫晟。   皇甫晟默认。   梁飞浩一脸“好白菜喂了猪”的诡异表情:“你要这匕首没用,不如和我交换?”   香香狠狠摇头:“有用,我要学武艺!”   梁飞浩觉得自己没听懂:“你?瘦成一个竹竿还练武?”   香香被瞧不起,有些气愤:“娘娘说了亲自教我,以后我会长大,长成秋千这么大!会非常厉害!”   梁飞浩“噗嗤”一声笑:“秋千?哈哈,秋千?你——哎哥打我干嘛?”他捂着后脑勺,怒瞪皇甫晟。   皇甫晟收回手,淡淡开口:“走了。”   梁飞浩觉得这小姑娘忒有趣,“等会。”他稍微严肃了一点,看着香香:“香香妹妹,浩哥哥功夫很好的,让浩哥哥教你,怎么样?束脩吗,你用微光来交换,如何?”   香香想都不想就摇头,她坚定至极:“微光永远不交换!还有,三哥哥他比你厉害。三哥哥最厉害!”   小姑娘清脆响亮的声音不停在空中回响,让信心满满的梁飞浩满脸都是尴尬。   梁飞浩摸摸鼻子,不自在的转过视线。   却看见了眼底含笑的皇甫晟。   *   香香的女夫子还有三日来王府,拳脚师父倒是先定下了。   第二天,香香去娘娘请安的时候,三哥哥也在。   娘娘笑得很温柔:“倩姨给香香请的女夫子三日后能到,香香每日上午一个时辰读书认字,随后跟着倩姨学掌管中馈,下午隔天学习鉴赏字画和音律,隔天学习武艺。”   香香不懂太多,只知道要和侯府其他姐妹一样,能学功课,知道还能学武艺,高兴不得了,她连连向荣王妃行礼,声音都甜得像是刚喝过蜜:“谢谢倩姨,谢谢倩姨!”   说是武艺,荣王妃认为香香这个年纪和这个身体底子,连拳脚功夫都算不上,只能说是配合赵老头的调理方子,给她强身健体罢了。   只是,她原本想要自己亲自教的,但她要教香香管理中馈,再要教习武艺,实在没有更多精力。   原本姑娘家过了十岁,都有府中长辈亲自教导掌家理事,香香眼看都要十四了,却什么都不懂。   其实,荣王妃现在让香香学功课学管理中馈,不指着香香能变得多厉害,以后能去夫家马上站稳脚跟,她只盼着这个可怜的姑娘能恢复一些心智,像个正常姑娘一样,有基本的待人处事之力,就算以后王府遭了灾,她也有自保之力。   而这个拳脚师父,荣王妃琢磨良久,定了幺子皇甫晟。   *   香香觉得,自己马上就要变得非常厉害了。   因为,她的武艺师父是三哥哥。   和三哥哥一起走出正院,香香觉得自己走路都在飘。   她想象自己不用抬头和小鸟说话,像一朵白云,一下就飞到了树枝上……   若不是王嬷嬷提醒她,“姑娘、姑娘!三爷和你说话呢!”香香真就没根本没听见。 第29章 等你什么时候觉得不累了…………   皇甫晟右手负在身后, 侧身微微低头看着眼前一直在傻乐的小姑娘,他的眼中也染了几分笑意,他声音依旧淡淡, 可不经意间的嘱咐中带了关心:“……午后小睡半个时辰, 喝了赵老先生给你开的药, 休息一刻钟后,来退思园。记住,习武前不能吃太多点心。”   香香认真点头,她扬起小脑袋望着皇甫晟, 眼神锃亮:“可以带着微光吗?”   皇甫晟沉默, 就她这身子骨,这辈子都没有希望能用上微光了, 但对上那一双充满希望的大眼睛,皇甫晟说得很委婉:“让阿亮给你拿着便是。”   香香不懂言辞间的弯弯绕, 她直白的理解为她以后可以使用。   这个想法, 让香香更加高兴,她频频点头, 声音极为清脆响亮:“嗯嗯,知道啦!”   *   两人走了快一盏茶了, 荣王妃见杨嬷嬷依旧一脸纠结, “有何事,便说吧。”   杨嬷嬷老脸有些挂不住:“老奴僭越了。您真打算让姑娘……”   荣王妃叹气:“香香说起嫁人就害怕, 永嘉侯府把慧安姐姐的骨血糟蹋成这个样子, 我如何能放心把她嫁到别处?早年曾和慧安姐姐曾玩笑时说起过, 以后要结个儿女亲家,只是,我后来从王府到站稳脚跟颇费了一番功夫, 而今是王爷是自己不想再纳侧妃了,否则皇上那里还会再赏赐新人过来;再后来,王府和东宫斗得你死我活,也就没机会提起此事。现在老大老二都定下了,只剩晟儿没找落。若晟儿愿意,香香就是永远留在王府也未尝不可。”   杨嬷嬷想起刚才三爷听见王妃娘娘的决定,竟然一脸平静,仿佛王妃娘娘说亲手指点武艺的事情,没有关乎一个姑娘的名声和嫁娶,也和他自己将来婚嫁毫无关系,他喝着茶,只淡淡“嗯”了一声,就没了下文。   她竟然诧异地把心里话说了出来:“三爷他——也是这个意思?”   荣王妃摇头:“不知道,晟儿现在的想法,我也看不透。至少,他没有嫌弃就是。若是他不愿意了,待明月嫁过来,让她教香香中馈,我亲自来教香香武艺也可。”   三爷何止是没有嫌弃姑娘?   杨嬷嬷把这句话死死吞进肚子里。   *   香香今日回院子的路上没有看大鱼,也没有和小鸟说话,没有去假山里玩,连半路花花来找她玩都拒绝了。   “花花,我要去和三哥哥学功夫了,很厉害狠厉还害的功夫,不能再陪你玩了。”   花猫用脑袋蹭蹭香香的裙摆,“喵呜”了好几声才离开。   王嬷嬷看见香香眼睛里明显有不舍,就劝她:“姑娘,您和小猫玩耍的时间,还是有的。”   香香却坚定摇头:“不可以的,玩的时间多了,心思就会收不住的,会总想着它玩。”   阿明觉得她家姑娘说得对,无声点头。   阿亮抱着剑,没说话。   王嬷嬷觉得自己以一对三,竟然输了,也就没再劝。   姑娘想上进是好事。   *   香香吃了午膳,散了发去床上午睡。   刚躺好,她突然又翻身做起来,再严肃地一次和阿明确认:“只能睡半个时辰,你一定要准时叫醒我哦,不能迟到!”   阿明郑重其事点头:“放心吧,姑娘,一定不会让姑娘迟到。”   香香这才放心闭眼睡去。   果然,阿明在半个时辰后准时叫醒她,香香穿了衣服束好头发,待一碗黑呼呼的苦药下肚,小脸已经皱成了一团。   阿明照例递给她一块小甜点,香香摇头拒绝:“漱漱口就行了,三哥哥交代了,习武前不能吃点心。”   阿明这才想起,连忙收回:“姑娘说得对!”   凡事和姑娘的功课有关,阿明一律绝对盲从。   *   “嘿——”梁飞浩从窗口望去,立刻瞪大眼睛,一脸疑惑,“她还真得来了?”   皇甫晟没理会他,打开梁飞浩带来的一个小木盒,里面是三株保存完好的药草。   “三表哥,不是吧?”梁飞浩飞快窜到皇甫晟身边,惊讶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你真要教那个小丫头学武艺?”   皇甫晟把盖子盖好,随身放好,准备待会交给赵老先生,听见耳边上有人聒噪,他淡淡“嗯”了一声。   梁飞浩得到答案,更加不可思议了,简直就是满肚子的疑问和不解,开始滔滔不绝:“三哥,就那个小丫头?那瘦了吧唧的身子骨,跟个竹竿似的,稍微大点来阵风就能吹走了,能学会吗?再说了,小姑娘家家,学什么功夫,有我们这些哥哥们保护,她就是想横着走,谁还敢说个不字?还有还有,学武艺,她能吃得了那个苦吗?”   梁飞浩还在喋喋不休,皇甫晟已经起身往楼下走了。   月白长袍消失在转角,有一道浅浅的声音传来:“有我在,她什么都不必担心。”   香香小跑步走进退思园,心里想着要学厉害的功夫了,一路走得甚是有些急,气喘吁吁的。   姜嬷嬷已经笑眯眯地在等着她了。   她把香香迎进小花厅里,上了茶:“姑娘稍坐片刻,三爷马上就到。”   香香有些口渴,但很克制地只喝了一小口,她担心待会学武艺的时候,要去更衣就不好了。   有低低的脚步声响起,香香看见三哥哥不疾不徐地走进,她立刻欢喜地站起来行礼:“见过三哥哥!”   然后,她看见了走在后面大鹅。   大鹅今日很奇怪,看见她还夸张地甩了一下头发,嗓门很大,似乎很高兴的样子:“香香妹妹,又见面了!”   香香也给他行礼,然后,她就把视线收回来,望着三哥哥。   皇甫晟对梁飞浩说:“东西送到,你回吧。”   梁飞浩嘻嘻笑:“哥,让我留下呗,我的武艺也不错的,和你一起教香香妹妹吧。”   皇甫晟看着他,眼神淡淡的却很有威势,他沉默不语。   梁飞浩对视了一小会,就败下阵来:“好吧。那我走了。”   然后,他似乎想起什么,表情严肃起来:“药草送进京,分了四拨人,都糟了太子埋伏,但这四拨人手上的,都是假的,只有我这个,才是真。”   皇甫晟微微颔首,示意知晓。   其实他早就知道。   事实上,这也是他的主意。   梁飞浩走了几步又回来,伸手抱了他一下,声音一概往日跳脱,有些低沉:“哥,早日痊愈,我们一起练剑!”   皇甫晟也伸手,回抱了他一下。   *   学习武艺原来是一件很容易、也很难的事情。   “嘿咻嘿咻!”   香香迈开腿,已经在退思园的院子里跑了第二个圈了。   天气还没有彻底变暖,可香香已经在出汗了。   何止出汗,她觉得两条腿都在抖。   她好想停下来啊,快累死了,快喘不过气了。   可是,她不敢停,三哥哥就站在那里,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每日下午,来退思园先跑三圈,等你什么时候觉得不累了……”   香香想起三哥哥刚才的前半句话,觉得太容易了,自己马上能成一个厉害的人了。   然后,三哥哥又很平静地说了后半句:“就再加三圈。”   香香当时有些懵,学武艺原来这么难啊。   别说六圈,就是三圈她都跑不完。   “今日,先到此吧,回去好好歇着!”   香香只跑完了第二圈,已经累得头晕眼花了。   听三哥哥发话,她直接晕晕乎乎地跑回三哥哥跟前。   “三、三哥哥,”她觉得眼前的三哥哥人影重重叠叠的,“我、我还能——”   话都没说完,脚下一软,已经往前栽倒。   皇甫晟伸手,轻轻托住香香的手肘。   小姑娘的胳膊太过纤细,皇甫晟不敢太用力,待她站稳,就松开了手。   香香觉得第一天就没有学好“武艺”有些不好意思,她垂头丧气地蹲身行礼准备离开,谁知身子一晃,直接就坐到了地上。   慌乱中,香香抓住了皇甫晟的袖子。   “哐当!”一个小木盒掉了下来。   香香有些傻眼。   她呆呆地坐在地上,看看盒子里掉出来的三棵蔫哒哒的小草,又看看始终一脸平静的三哥哥,觉得很愧疚。   说好的三圈只跑了两圈,她就直接坐地上了!   香香一边小声抱怨自己“我真没用”,一边赶紧把小草放进盒子里。   她心里告诉自己“你要再加油呀”,就要努力站起来。   皇甫晟见她一手拿着盒子,一手努力撑着地面,使劲要站起来,可跑了两圈让这个小姑娘用尽了力气,竟然有些勉强。   香香晕晕乎乎的,看见面前有一只缠着布条的大手,朝她伸了过来,她想也没想,直接把小手放进那只大手中。   那只小手的抓握没什么力气,但皇甫晟还是觉得右手伤处有刺痛感袭来。   没有知觉的地方,依旧没有任何知觉,剧痛的伤口却好似又要撕裂,疼痛开始钻心刺骨起来。   只是,他依旧一脸平静,眉峰犹如远山之巅,沉稳依旧,好似那针刺般的痛感根本不存在,微微上抬手臂,好方便让那只小手借力。   香香抬头,圆溜溜的大眼睛怯生生朝三哥哥看。   好严肃,有点怕怕! 第30章 他心里在拷问自己:你又凭什……   “嘿!”   香香努力发出一声高昂的声音, 软绵绵的小手紧紧抓住大手,用尽力气,晃晃悠悠站了起来:“三哥哥, 对不起。我已经把小草放回去了, 小草应该没有被摔坏, 你看看。”   香香两只手举着小木盒,虽然感觉胳膊似乎软软地像是要颤抖,但她还是尽力拿得很稳当。   那只小手放开了,刺痛才慢慢缓解, 等痛楚全部退散, 皇甫晟才发现,掌心里似乎残留着一丝丝柔软又温暖的触感, 不细查可能不会发现。   他把手负在身后,微微握紧掌心, 任那种触感犹如涓涓细流, 顺着手指,越过手掌, 缓缓驱散还未全部消失的刺痛感。   “无碍,”皇甫晟声音很淡, 却也有些严厉, 没有因为她身体孱弱而心软,“回去好好休息, 后日, 三圈。”   香香重重点头:“嗯嗯, 三圈,一定做到!”   她在心里给自己打气,一定要再努力再加油, 一定要跑到三圈!   *   “姑娘,婢女背着您吧!”   回去的路上,阿亮见香香走路都在腿都在打飘,就想背着她回去。   “不用不用!”香香坚定摇头,“我要自己走,这样才会变得厉害!”   阿亮笑:“好,我们姑娘以后一定会很厉害呢!”   香香挺直了脊背,眼神中充满了希冀:“一定是!”   阿明和王嬷嬷不说话了。   还好,两个院子离得也不远,几人就跟在香香身后慢慢走。   不远处,花花小跑着过来,含糊不清的“呜呜”叫。   香香老远就看见了,她见到小伙伴一脸惊喜:“花花,你嘴里叼着什么?是又要去找三哥哥吗?”   一人一猫刚要与平日里路上碰见一样,停留片刻嬉闹玩耍一会。   谁知,花花今日却没有小跑着走近,更没有用脑袋蹭她的裙摆“嗷呜嗷呜”叫,而是看了几眼就轻巧地跑开了。   “这——”阿亮先疑惑出声,“这猫今日怎么了?”   “兴许急着要把嘴里的虫子送到三爷那里去吧?”王嬷嬷笑着开口,“这小猫小狗想什么,哪里能知道呢。”   香香有些失落:“今天香香不努力,花花都不喜欢香香!”   阿明鼓励她:“不急,姑娘改日能跑六圈了,花花天天都来和姑娘玩。”   香香觉得阿明说得极是有道理,她更加下定决心,要好好努力。   想到这里,她突然又回转身。   *   “三爷,三爷?”姜嬷嬷在楼下喊,她声音都带着笑,“香香姑娘的小花猫,又来看您了!蹲在门口,不走呢。”   楼上没声音。   姜嬷嬷正寻思着要不就把那小猫抱进来,小德子下楼来,“三爷在忙,嬷嬷把猫送去香香姑娘那里吧。”   姜嬷嬷先说这样也好,刚要吩咐小丫头,却听见了楼梯上又有声音,很轻的脚步声。   姜嬷嬷熟悉,那是三爷的脚步声。   皇甫晟手里拿着一个信封,似乎是要去前院。   姜嬷嬷和小德子赶紧退到一边,等他走了再去抱走那只猫。   和往日一般,不紧不慢走下台阶,皇甫晟目光淡淡看向手里的信。   余光所及,不远处一只三花小胖猫站在那里,嘴边露出两条黑色的、比胡子还长的触须。   应该是又抓了什么虫子来送给他。   皇甫晟眼中有一丝笑意闪过,心口不知怎么的,有些软软的感觉。   这猫倒是和主人一样,是个知恩图报的。   皇甫晟想着,脚步微微放缓,等着小猫与前几日一样,跑过来放下“礼物”再走。   谁知,那猫今日既没放礼物,也没有跑过来噌他,歪头用乌溜溜的眼睛看他几眼,就转身走了。   皇甫晟讶异,但也没多想。   前面突然传来声音:“花花,你、今天怎么啦?不、喜欢香香,也、也不喜欢三哥哥了?”   香香走得急,声音都断断续续的,还有些委屈:“我、我以后、一定一定、努力跑完,你别不和我玩。你也不能、不能因为我不努力,就不喜欢三哥哥!”   *   夜色已深。   荣王府前院。   荣王妃胞兄、英国公世子梁玉明与三子梁飞浩自傍晚时分来到王府,已经和皇甫晟兄弟及一干幕僚,细细分析了很久。   赵老头确认,梁飞浩送来的三株药草,的确是世间已经绝迹很久的、能续断经脉的瑞延草。   原本,赵老头已经打算开始着手炼制接续经脉的药膏了,毕竟其他的珍贵药材已经都准备齐全,就等着这最后一味药了。   赵老头欣喜异常,检查过没有毒性,就准备跃跃欲试了。   可就在他动手前,皇甫晟突然着人让他立刻停止。   这哪里能行,赵老头不干,挑着脚地直接把皇甫晟叫过去,想要问个明白。   皇甫晟却问他:“什么味道,猫狗远离?”   赵老头顿时一个激灵。   西北边陲,粮食珍贵,人们为了防止鼠虫糟蹋粮食,都在放粮食的地方,放置当地独有的一种浑名叫“猫不理”的草叶根茎,其味道有些似硫磺,但只有鼠虫之类才能闻到。   根茎放置后,鼠虫一概远离,不会再糟蹋粮食。   可鼠虫一旦沾了这种味道,猫狗闻到也会远离鼠虫。   所以,用了之后,粮食会便于保存,但鼠虫会泛滥,经常会啃坏其他东西。   而且,这种根茎还有一种特殊的功效,它能减弱甚至驱散药性,因为很难察觉,一旦药草失了药性都不易发现,所以,西北一带已经很久没有人用这种根茎了,几乎已经绝迹。   赵老头被这么一问,才想起来光验看毒性,没有要验看这三株药草的药性。   这一验看,不得了!   这三株药草都似乎已经被炮制过,已然失了药性。   梁飞浩气得脸色铁青:“治愈的希望就在眼前,却只能眼睁睁看他破灭。太子一党,如此歹毒,真是欺人太甚!”   其父英国公世子也极为愤慨,但有了些阅历和见识倒是一直隐忍不发,他起身朝皇甫晟拱手作揖,一脸愧疚:“瑄郡王……”   皇甫晟起身虚扶了一把,神情很平静,毫无希望破灭的沮丧,声音中里满是宽慰:“舅舅不必自责,我们找这味药用了如此大的阵仗,甚至动用了外祖父老部下的人脉,太子有所行动,在所难免。”   英国公世子还是很愧疚,如此艰难才找到,竟然连被奸细动了手脚都不知道,实在有些汗颜。   皇甫晟见舅舅还是自责,想了想,告诉他:“父王给了我调用府中精锐的权利,我半月前已经暗中联络到了外祖父的老部下,这几天应该会有消息传来。”   众人惊讶,后欣喜不已。   *   今日,香香一觉醒来,太阳都已经老高了。   昨日回到院子,匆匆洗漱一番,喝了药,吃了东西就睡下了。   甚至荣王妃让人来传话,“习武”前半月免了晨昏定省,香香都不知道。   “啊,不好这样的,”香香听王嬷嬷解释为什么没人把她叫醒去请安,她又惊讶,又不攒同,“太失礼了,真不好这样的。”   王嬷嬷心里感叹香香真是个守礼懂规矩的好姑娘,嘴上却笑着打趣她:“王妃娘娘说了,您要休息好,才能把武艺练好,否则三爷就白费功夫了。”   香香歪头,使劲想。   想了很久,她也不明白,睡懒觉不请安和学武艺有什么关系,不过她觉得娘娘肯定有道理,她决定要听娘娘的话,点头:“我听倩姨的。”   穿衣梳头,洗漱一番后,阿明刚要给香香在额头上摸膏药,王嬷嬷突然说:“姑娘,您额头的疤痕似乎消退了很多,快看不见了。”   香香点头:“哦。”   她其实不太在意,或者不懂额头的疤痕会给一个闺阁中的姑娘带来什么。   “三哥哥给了膏药,说每天抹几下,就会去掉的。”香香告诉王嬷嬷。   王嬷嬷哪里能不知道。   什么膏药,那是陇西进贡的玉肌膏。   每年只进贡三盒,除了代掌凤印的贵妃娘娘,也只能是隔几年才得老皇上赏赐一盒。   花朝节后,三爷去了一趟宫里,要来了两盒,直接给了姑娘。   王嬷嬷想到这里,有些无奈。   三爷也真是的,轻飘飘地和姑娘说,“这个膏药,每天抹几下,若是还不能去掉额头的疤痕,三哥哥再另想办法。”   所以,姑娘以为,那就是普普通通膏药。   三爷真敢说,姑娘也真敢用。   这两个主子,还真是!   *   傍晚时分。   退思园小阁楼中,明亮的烛火下,皇甫晟定定地看着面前的笔架已然良久。   他神色依旧淡淡的,与往日并无二致,可眼神却很是不同。   面前灯台上的烛火,似乎在他眼中缓缓燃烧。   这段时间来,他一直用左手握笔。   从最开始时让小德子代笔,到僵硬地用左手写字,直到如今,他已经能用左手流畅写字通信。   蝇头小楷写不了,但日常的书写已经没有困难。   只是,那一笔字实在不堪入目。   今日,他听见那个小姑娘和那只猫说话。   “一定会努力的。”   “一定能跑完三圈的。”   小姑娘人瘦巴巴的,声音也弱弱的。   有时候,似乎还不太敢大声说话,只能轻轻地自言自语。   所以,他当时听完似乎就忘到了脑后,可不知为何,待他安静独坐,这个声音就冒了出来。   右手的刺痛不已或者没有知觉,绝对不应该成为他放弃甚至逃避的理由。   不去试一试,怎能知道不会成功?   柔和的微风透过窗台吹进来,皇甫晟眼中的火苗跳动了一下,他缓缓抬起右臂,伸出右手,将缠满布条的手掌像前探出。   离笔架还有三寸的距离,他开始有些犹豫。   待经脉接续之后,再握笔也未尝不可,不必急于一时。   他心里突然冒出这个念头。   再等等也不迟。   皇甫晟缩回手。   可是——   小姑娘跑不完三圈又如何?等她身体再强健一些,再去“习武”不是更好,她何必急着要跑完三圈?   看她跑完两圈都脸色煞白站立都极其勉强的模样,何必要苦苦支撑?   她傻吗?   不,她一点也不傻!   她比很多人都质朴聪慧。   她就算损了心智,被自己最亲近的人唤作“傻子”,可她心底深处却依旧在向往更明亮更温暖的地方,就算她来了王府,如今衣食无忧,她依旧在努力,从不放弃。   皇甫晟垂下眼眸。   他心里在拷问自己:你又凭什么放弃? 第31章 皇甫晟开始煮上一炉茶水,准……   他再一次伸出右手。   这次, 他果断地张开颤抖的手指,朝笔架上安静挂着的毛笔握去。   拇指依旧没有知觉,手掌和四肢刺痛不已。   皇甫晟艰难地调动内息, 催动拇指和其余几指, 犹如正常人一般去握笔。   “吧嗒!”   毛笔掉落, 他没有握住。   再次去握。   “吧嗒!”   毛笔再次掉落,他还是没有握住。   “吧嗒!”   “吧嗒!”   “吧嗒!”   ……   笔架上大大小小二十几支毛笔尽数掉落,皇甫晟催动内息太过已然满头冷汗,却是一次都没有成功。   他休息片刻, 用左手将所有毛笔一一挂上笔架, 再次练习。   小德子在隔间听见了无数次的“吧嗒”声,中途, 他送茶水进来过两次,见自家主子一脸平静地和笔架上的一排毛笔较劲, 虽然有些异常, 但他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落笔声一直在响,小德子进屋换了两次蜡烛, 却见他家主子一直平静至极地在较劲。   握笔、掉落、挂好。   再握笔、再掉落、再挂好。   小德子坐在隔间的凳子上迷迷糊糊打瞌睡。   声音响了快一宿,直到天蒙蒙亮的时候, 才消失。   小德子睡眼朦胧地醒来, 心说三爷应该也歇下了吧。   今日一早,应该那边会来消息, 他得催三爷赶紧起来。   小德子让小丫头们准备好了净面洗漱的东西, 刚抬脚轻声走进屋子, 他差点惊叫出声。   *   香香起了个大早。   今日是她第一天见夫子。   王嬷嬷交代过,要给夫子行拜师礼,束脩娘娘已经帮她给了, 但她也要送一份自己的拜师礼。   她昨天想了很久,决定送一只很早很早前绣好的一只荷包。   香香看过阿明绣的荷包,比她自己绣的漂亮好多。   但她还是要送自己绣的。   王嬷嬷那时看见,笑呵呵说:“姑娘以后有时间,再慢慢学,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香香听了就频频点头,声音里都透着满满自信:“嗯嗯,好好学,一定会越来越好!”   夫子是个五十多岁的瘦削老妇人,她出自帝师柳家,是世子妃娘家一个堂姑母。   柳夫子学问好,父兄都是读书人,但她因为小时候得过一场病,一辈子都没有嫁人。   这次荣王妃要聘个女夫子,她只考虑了没几天,就答应了。   行了拜师礼,柳夫子温和地问了香香一些基本功课,比如三字经百家姓之类,香香凭记忆回答了一些,但大多记不得了。   她有些紧张,手心里都在冒汗,她喜欢这个眼神温柔的夫子,她看着自己的眼神,香香觉得自己也被夫子喜欢。   但她担心自己太笨,夫子发现之后会变得不喜欢她:“夫、夫子,香香会用心学的,一定会。”   柳夫子眼神慈爱地看着香香,又似乎透过她看着另外一个人,良久,她用最柔和的语气告诉她:“不急,香香,我们慢慢来。”   上午的时间,夫子开始带香香重温三字经,然后,给她留了功课。   写五张大字。   *   正院的小花厅里。   杨嬷嬷笑着打趣她家主子娘娘:“我的姑娘哎,您都问了三遍了,那边,好着呢。香香姑娘又聪明又乖巧,哪个夫子会不喜欢她。”   荣王妃笑骂:“杨家的,我都多大年纪了,昱哥儿媳妇明年就能生了,我都能做祖母了,你还叫我姑娘,该打!”   杨嬷嬷凑趣:“您啊,一辈子都是老奴的姑娘呢!”   荣王妃也笑。   这时,有人来禀:“娘娘,香香姑娘来了。”   荣王妃赶紧说:“让她快进来。”   香香快步进来,行礼,被荣王妃拉着往身边坐。   荣王妃就像个真正的母亲一样,先把准备好的小点心端给香香,再从夫子好不好相处、学了什么、有哪些功课、上学累不累,问了个遍。   香香咽下嘴里的云片糕,笑着一一回答。   “夫子声音好好听”、“夫子学问很厉害呢”、“夫子夸香香很聪明呢”。   荣王妃这才放下心来,她摸摸香香的小脑袋,像是感慨又像是叹息:“香香就是个聪明的姑娘,夫子没说错。”   *   前院。   何进一脸郁闷地回着刚得到的消息。   “老国公的人,的确又打听到了最后几株保存完好的瑞延草,但是得到消息寻找过去时,太子的人手已经早一步杀人夺草,连老国公的手下都没能幸免,听说其死状极其残忍,太子的人割断了他的手脚全部经脉,挖了他的眼珠……”   希望又破灭了!   一干幕僚气得脸色铁青。   “太子真是丧心病狂!”   “如此下作手段,怎堪配一国储君之位!”   “气煞老夫也!”   皇甫晟坐在上首,一直沉默听着。   众幕僚声音嗡嗡作响,皇甫晟微微抬手,愤慨声立即停止。   颇有一番令行禁止的意味。   皇甫晟从一个活泼的聪慧郡王,到一个成稳的发号施令者,他用了整整一年。   只是,最近一系列事情的不断成功,让一干跟了容王十几年的老幕僚,也渐渐对他心悦诚服。   半晌,皇甫晟低沉的声音才缓缓响起:“厚葬此人,好好照料其父母子女,且一并关照其族人。待寻找到杀害他的人,留那恶贼性命,在他坟前为他报仇雪恨,让其在地下也能瞑目!”   何进眼眶有些热,血液更是在沸腾,他用力拱手抱拳:“尊令!”   何进迈着坚定的步子,离开了。   屋子里却一片死寂。   报仇雪恨是很热血沸腾,可眼下怎么办。   谋划这么久,用了如此人力物力,最后,还是一场空?   三爷的手,怎么办?   一干老头你看我我看你,都不敢做声。   他们中很多人亲眼曾看见,年少英武的三爷,一手剑术是如何的风姿绰然,一笔行草连柳老帝师都赞不绝口。   而今,希望一再的破灭,三爷又改如何自处?   当个永远也不能握剑的普通人?   写一手僵硬的左手草书?   老头们想想自己,只要不能提笔写字,他们就会疯。   别说辛辛苦苦练剑十多年,却不能再握一下剑柄。   屋子里的人有些噤若寒蝉,面面相觑却没人先开口。   这时,小德子正好进来,他手里有一份书信:“三爷,这是娘娘给王爷回的家书,她问您是否要添上几句?”   一干老头急得想要捂住小德子的嘴。   哎呦喂,这是最会看眼神行事的小德子吗?   这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尽往人心口上插刀!   皇甫晟展开信纸,看了一眼,然后,在一干老头诡异的眼神中,他神色平静至极地缓缓伸出右手,精准无误地拿起一只毛笔。   轻轻蘸墨,不紧不慢开始落笔。   *   赵老头好几宿没睡。   他得到消息,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疯狂地跑到小阁楼的时候,皇甫晟正在看书。   老头用手狠狠揉了揉眼睛,把眼睛瞪到最大。   没看错,皇甫晟用右手在翻书页。   虽然,他能看出来,拇指不够灵活,四指还有微微颤抖。   但是,确确实实是右手!   赵老头癫狂了!   “你、你你你、你个小兔崽子,什么时候恢复的,老头怎么不知道?”   “从实招来!”   皇甫晟被聒噪的赵老头烦得头大,就略略说了几句。   “用真气催动,驱动手掌经络运行,即可。”   虽然,这个“即可”他用了整整一个晚上,且现在勉强提笔的字有些不堪入目,但他却是做到了在没有瑞延草的情况下,让彻底废掉的右手,再次获得一丝希望。   赵老头简直惊呆了!   “这、这也行?!臭小子,你莫不是诓骗老夫!”   皇甫晟不予争辩,直接伸出右手。   老头看了又看,瞧了又瞧,他先用银针试了一下,然后自己伸出两只,微微输入一些真气用作检查。   突然,他扬天长笑。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说着,他摇头晃脑、嘀嘀咕咕地就走了。   小德子刚端了茶水进来,就望着赵老先生远去的背影,只能一头雾水。   皇甫晟神色淡淡,似乎已经见怪不怪,“随他去。”   府中三爷右手伤势在恢复的消息,不胫而走,荣王妃更是直接把小儿子叫了过去。   皇甫晟微微颔首:“母妃,确有此事,只是,并非是在恢复,是儿子强行用真气催动的结果。赵老先生觉得,如今不用那瑞延草,手上现有的珍贵药材也能制成接续经脉的膏药使用,儿子正在等赵老先生的接续膏药炼制完成。”   荣王妃按捺住心中激动,不动声色地问:“没有那瑞延草,你们有几分把握痊愈?”   皇甫晟略一思忖:“六成。”   六成,已经是很大的希望了。   荣王妃突然间眼睛酸酸的,表面却依旧云淡风轻:“那就好,那就好。”   皇甫晟低头喝茶,用右手笨拙地掀起盖子,动作缓慢地撇着茶叶,然后,轻轻地喝了一口。   荣王妃心里渐渐踏实了。   皇甫晟放下茶盏,突然问:“母妃,儿子记得,您小时候有一杆外祖父赠送的红缨枪,儿子想讨个赏。”   荣王妃也记起来:“是有这么一杆,精铁所铸,长三尺两寸,重六斤三两,只是,你怎么突然想起来——”   皇甫晟眼前闪过小姑娘倔强要跑完三圈的影子,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嘴里却淡淡只说几个字:“儿子有用。”   *   傍晚用了晚膳,香香开始写夫子留下的功课。   她开心了整整一天。   终于,她也能有夫子了。   必须要好好学呀!   娘娘给她准备的墨条上刻着莲花,还非常好闻,连砚台都是莲花形状的,好看得不得了。   香香摸摸这个,又摸摸那个,简直爱不释手。   这要是换做在侯府,她和阿明两人,就是想要找点尺头和针线做个荷包,都要费功夫去求人,姐妹们能学功课练琴下棋,她连想都不敢想,也从来没有向任何人开口过。   香香觉得,此时此刻她无比的幸福。   五张大字,她极其认真地写了半个时辰。   “不好看呢,丑丑的,”香香眉头皱巴巴的,对自己的字很不满意,“再写几张吧。”   阿明想要继续磨墨,王嬷嬷却阻止了:“姑娘,慢慢来,今日早点歇息,明日还要去习武。习武可累人了呢,姑娘可得休息好了才行!”   香香认真想了很久,点头。   喝了药,洗漱,早早休息。   准备迎接明天新的功课。   可香香第二日等来的,却不是她期盼的功课。   *   侯府慈心堂。   秦妈妈两手紧握,一脸为难:“二夫人,您别为难老奴了,太夫人真的头疼,正在休息,真是没法见您,要不,您明天再来?”   何氏冷哼一声,皮笑肉不笑:“秦妈妈,太夫人身体不适,我这作为儿媳,侍奉汤药总是应当的,怎么连见一面都不让呢?你拦着不让我尽孝,知道的是您体贴我这个晚辈,不知道的,还以为你黑了心肝,故意想让我落个不孝的名声呢。”   这种大帽子扣下来,是要挨板子的,不管哪个奴才,都受不了。   秦妈妈脸色有些青白,手指禁不住有些颤抖:“二夫人,您何出此言!您说这话,是想让老奴去死吗?”   何氏说着话,脸孔开始渐渐狰狞,她瞪着眼珠子,狠狠瞧着秦妈妈:“秦妈妈,我虽然比不得大嫂得太夫人看重,但我好歹也是正经嫡出、是二爷明媒正娶进侯府的。如今,大嫂说好要把老侯爷留下的御赐之物赎回来,却一直落在人家手里被人拿了把柄不说;她两个女儿伙同娘家侄儿行刺皇孙,侄儿被砍了头,她两个女儿至今还在大牢里蹲着。大嫂不要脸,我们二房可要脸!你知道我们二房这几天都过得什么日子吗?二爷天天看同僚的冷脸,珊儿的亲事都黄了不说,琎儿媳妇连娘家兄嫂都要和她断了来往。秦妈妈,你给评评理,我们二房做错了什么,要遭这样的罪!”   说到最后,何氏几乎像是只发狂的母兽在怒吼,两只眼睛几乎都在喷火。   秦妈妈被喷了一脸的唾沫星子,却不敢多说一个字。   何氏一通吼,心里的怒火似乎有了发泄的地方,终于能心平气和说句话了:“秦妈妈,太夫人这头疼脑热的一直不见好,这几日更是连晨昏定省都免了,除了侯爷,什么也不见。依我看,是不是应该换个大夫了瞧瞧了。否则,这太夫人总病着不见好,府里的大事也不管,侯府这日子可没法过了!”   可就是这样的话,秦妈妈也不敢接,她支支吾吾半天,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二、二夫人,太夫人、太夫人她——”   一个小丫头出来,打断了秦妈妈的话:“太夫人请二夫人进去。”   屋子里有药味,但何氏只敢皱眉拿帕子掩了掩嘴角,她蹲身给靠在引枕上的婆母行礼:“儿媳给母亲请安。”   太夫人汪氏自马府的小公子被砍头、被其母大闹之后,头风发作得甚是厉害,额头犹如巨锤在重击,头痛欲裂,日夜不得安宁,不过短短几日,已然是一副风烛残年的模样。   她用浑浊的眼神定定瞧了几眼二儿媳,嘴里发出一声有些沙哑的冷哼:“你们二房,不用逼我这个老婆子,怎么做,我心里有数!”   *   天色黑了下来。   马氏今天终于跪够了四个时辰。   她如今这模样像个鬼一样,头发凌乱,脸色青白,眼珠暴凸,眼神麻木而空洞,和之前高高在上的侯夫人完全就是两个人。   自永嘉侯用御赐之物赊账被发现继而丢官夺爵后,她就进了祠堂,每日在婆子的监督下,必须在祖先灵位前跪足四个时辰,以赎清罪孽。   而每日的食物,只有六个馒头,三碗冷水。   在儿子想要求情被永嘉侯叱骂后,再也无人来看她,六个馒头从软热变成了冷硬。   不过,马氏也挺过来了。   只要儿子还在,她就能有翻身的机会。   只是,在她的两个女儿撺掇马岩杰刺杀瑄郡王而被砍头之后,就只有三个馒头,一碗水了。   可纵使如此,马氏依旧还在坚持。   她虽然是庶女,入府当了贵妾,但比李氏那个低贱的商贾强得多,她现在是侯夫人,生了一对龙凤胎和一个小女儿,儿子还是侯府世子,只要熬死了汪氏,永嘉侯那里,她自信还能有转圜余地。   三个馒头一天,让她整日饥肠辘辘。   跪在蒲团上的时候,她就闭着眼睛,把自己和先头的侯夫人李慧安做比较。   李慧安十里红妆落个什么下场。   她马氏至少还能喘气,还能熬下去。   李慧安七八年没有子嗣,差点被汪氏休回娘家,最后好不容易生了个女儿还成了傻子。   她马氏至少还有一子两女,她还有希望等儿子来放她出去。   李慧安虽然是长房嫡女,但唯一的弟弟不知所踪,长房的财产早就被其他几房瓜分殆尽,傻子女儿连个撑腰的长辈都没有。   她马氏至少还只要父亲还在,汪氏就不敢弄死她。   马氏靠这样的念头,在冰冷刺骨又阴森森的祠堂里,只用三个硬邦邦的馒头,咬牙熬着。   今晚有些不太对劲,原该一个时辰前就送来的馒头,到现在也不见踪影。   马氏饿得肠子都在翻滚抽痛,她死死咬牙忍着,竖起耳朵听外面的脚步声。   可是,脚步声来了,等来的不是送馒头的小丫鬟,而是几个膀大腰圆的婆子。   “哗啦——”   “哗啦——”   “哗啦——”   马氏被粗暴地揪着头发拖出去,刚要挣扎,数不清的冷水已经兜头兜脸倒了下来。   一盏茶后,几个婆子拎着空桶离开,唯独剩下奄奄一息的马氏,像一条掉了毛的死狗一样,趴在原地瑟瑟发抖。   *   秦妈妈一早就来王府门口候着了。   她站得脚都麻了,半个时辰后,有人让她进去。   秦妈妈说明来意:“我们侯夫人病了,很重,想请四姑娘回去看看,可能是——”   最后一眼了!   这句话,秦妈妈没说出口,但出来问话的杨嬷嬷已经心知肚明了。   嫡母弥留,香香就是有再大的借口,都不得不回去侯府了。   荣王妃听杨嬷嬷说了缘由,脸色沉了下来,一双凤眸里沁满了寒意:“长辈们说起永嘉侯府太夫人,各个都要赞一句心性坚忍,持家有度,现在看来,她何止是心性坚忍,根本就是心狠手辣。哪家后宅都有些事不足为外人道,但你两个孙女关在大牢里不知上门请罪求饶,却还敢用马氏来来捏我荣王府,简直就是找死!”   香香得知要停下功课,回侯府侍疾的时候,心情一下就低落起来。   可她知道,只要她还是永嘉侯府的姑娘,就不能不回。   收拾停当,她去主院向娘娘辞行:“倩姨,香香去侯府了。母亲病重,夫子说香香可能好久都回不来,侯府里要有好多好多的事情要做。您要好好照顾自己。香香会快快长大,好好保护自己,等香香像秋千那么大的时候,香香就能很厉害了。”   荣王妃纠结晦涩的眼神里,露出一丝笑意,她揉揉香香的小脑袋,声音温柔至极:“嗯,倩姨等着,香香变得和秋千一样大!”   *   皇甫晟从外院的议事厅出来,一干老头的嘘寒问暖让他脑仁有些疼。   他不屑于解释,右手到底能恢复到什么程度。   不放弃努力便是,总有一日,哪怕什么药草都被毁了,他也有信心,靠自身催动真气来恢复右手的大半活动。   一个心智有几分迟缓的小姑娘都知道要努力,他一个大男人如何就能轻言放弃。   想起他昨日求来的赏赐,一杆威风凛凛的小红缨枪。   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瘦巴巴但有些倔强的小姑娘,她举着一杆红缨枪,满脸自信的样子,让皇甫晟清冷的脸上,多了一丝暖暖的烟火气。   刚要往后院走,一个小药童气喘吁吁跑来:“三爷,我们先生请您过去试药。”   待一个时辰后,皇甫晟右手抹了一层厚厚药泥,裹紧布条后,在赵老头聒噪的叮咛声中,他脚步匆匆离开了药庐。   他突然想起来了,红缨枪的杆子要再打磨一下。   多年未使用,可能会有一些倒刺。   扎在手心里,会很疼。   看看日头,小姑娘应该还在用午膳。   午膳后,她还会小睡一会。   她很听自己的话,喝苦药都很乖,不需要嬷嬷哄,且喝了苦药只漱口不吃点心。   皇甫晟加快了脚步,他动作快一点,应该来得及待会送给她。   回到退思园,皇甫晟让小德子吩咐摆膳,自己则匆匆上了小阁楼。   草草用了几口饭,皇甫晟就开始细细打磨红缨枪的杆子了。   他很小心地检查了所有地方,打磨完还用左右手自上而下缓缓摩挲一遍,直到他确认万无一失。   皇甫晟放心了,看着只到胸前高度的小小红缨枪,眼神里带着点点笑意。   她一定会喜欢。   架上小炉子,皇甫晟开始煮上一炉茶水,准备等待小姑娘的到来。   *   炉子上的水开始咕嘟咕嘟冒泡。   皇甫晟左手执起茶壶,缓缓给自己沏茶。   他动作优雅,如同任何一个从小养在富贵荣华中的皇孙一样矜贵异常。   他眼神淡淡地看着碧绿的茶叶慢慢转着圈子往下沉,神色依旧清冷如霜,可若是细看,眉宇间已经有了几许暖色,窗口明亮的光线正好落在他身周,让他看上去似乎正在散发暖黄光晕。   小德子正好进来,看见俊美如同神祇的三爷,当场原地呆愣了好久,才记得把世子爷从边关送来的信奉上。   皇甫晟接过信,开始看起来。   小德子揉揉眼睛,确定自己没看错,这好看得如同仙人一般的人儿,就是他家三爷,这才下了楼。   看完信,皇甫晟微微皱眉,但不过略略思忖,又舒展了眉宇。   伸出右手,不便,又换回左手,回信,叫来小德子,将信送去前院。   茶汤开始有了颜色,倒入小小茶杯中,皇甫晟试着用右手三指轻轻捏,放到嘴边轻轻抿了一口。   清甜,醇香,皇甫晟眼中带了笑意,仿佛对茶汤格外满意。   远眺窗外,那片本该有了欢声笑语的小湖边,依旧安安静静。   皇甫晟收回视线,拿起一本书,漫不经心地翻开着。   良久。   直到茶汤已经淡了颜色,皇甫晟眉宇间的暖意已经悄然消失,清冷的霜雪再次覆盖。   “小德子,”皇甫晟看着手中书卷,垂着眼帘,声音淡淡,“去春归苑看看。”   小德子上来,一脸讶异:“春归苑?香香姑娘不在,您让我去是——”   皇甫晟将手中书卷丢去桌案上,抬头看着小德子,眼神没有喜怒地看着他,淡淡的,但让小德子莫名有些发怵。   “奴才听刚从前院回来的姜嬷嬷说,香香姑娘回府侍疾了,她给您留了一份信,就放在楼下的小几上,你没瞧见?”小德子心里有些慌,因为他看见三爷在听见“侍疾”两字后,脸色明显阴沉了几分。   “信,”皇甫晟言简意赅。   小德子咚咚咚下楼,在楼下的一个案几上拿了信匆匆又匆匆跑上来。   皇甫晟打开,里面有几个不太好看的字。   “三哥哥,香香回府给母亲侍疾,也许会很久才能回来。   香香会记得好好练习,回来一定能跑满三圈。   三哥哥,花花也许会来找你,请帮忙照看花花。   香香敬上。”   皇甫晟看完信,他冷冷开口:“永嘉侯府发生何事?”   小德子一一分说,待到说完,皇甫晟脸色越来越沉。   屋中回归安静,皇甫晟起身,越过窗口来到靠着红缨枪的墙边。   光线暗淡,皇甫晟脸色似乎笼了阴云,他缓缓握紧那杆小巧的红缨枪,垂下眼眸,遮住眼中翻滚的怒意。   *   走之前,香香看见大嫂嫂和娘娘说了一会话,然后,新来的夫子就和香香一起上了马车。   “娘娘,世子妃,小妇人一定照顾好香香,”香香听夫子这么说着,就随着她一起回了侯府。   娘娘和大嫂嫂拉着她的手,细细交代了很多。   香香很乖,一一点头答应。   马车很宽敞,这辆只做了香香和阿明两人。   一路晃晃悠悠的,香香想着很多事情。   她要想办法,在侯府的偏僻小院子里,努力跑完三圈,那样,回去见到三哥哥的时候,他一定会很高兴。   笔墨纸砚都随身带着,夫子说可以抽空写几篇大字。   微光由阿亮带着。   花花由王嬷嬷交代了院子里的小丫头,看见就喂一点好吃的。   她还在信里托付了三哥哥,帮忙照看一下花花。   大鲤鱼和小鸟们应该会自己照顾好自己。   她走之前,各院子都去辞行了,连赵老先生那里,王嬷嬷都派了小丫头去告诉了。听说小丫头只见到了赵老先生的药童,说了她要离开的事,回来时还带了一大包药材。   香香脑中把所有事项都想了一遍,发现所有的事情都挺好,香香心里很放心。   这么一路想着,香香已经到了侯府门口。   听见侯府门口的妈妈似乎笑呵呵在王嬷嬷搭话,香香这才发现,她这次回来,好像和上次一点也不一样。   上次好像很急很担心,想要回家看看。   这次呢?   香香歪着脑袋想着,她觉得是从家里出门做客,家中一切都好好的,所以,她很放心。   是的,娘娘答应过她,要永远留在王府的。   娘娘从来没有骗过她。   *   去慈心堂拜见了太夫人,香香在离床榻半丈远的距离行礼问安:“香香拜见祖母,愿祖母福寿康宁!”   汪氏心中震惊。   不过短短半月,这个孙女似乎变了一个人。   不但礼仪规矩挑不出错,甚至一眼看去,连心智都变得和常人无意。   寒暄几句,汪氏吩咐香香去看望马氏:“你母亲病得很重,你去看看她。”   香香行礼退下,心里牢牢记着娘娘和大嫂嫂的吩咐。   不要多说一句话。   她在心里数了,就说了两句。   一句也没有多说。   她很乖,也很聪明。   香香在心里夸赞自己。   *   马氏被抬回了正院。   高热不断,抽搐了整整一夜,刚刚被灌了药,安静下来,却依旧没有醒过来。   香香进屋时,屋里只有寥寥几人,除了她贴身的妈妈和三两个小丫头,甚是冷清。   和以往很是不同。   香香牢牢记得叮嘱,在床榻半丈处行礼,小脸严肃至极,半个字也不多说:“香香给母亲请安。”   顾嬷嬷刚被浣衣处拎回来,看见香香就像看见不共戴天的仇人,一张略略狰狞的老脸撕扯出几分笑容,给香香行了礼:“老奴见过四姑娘。四姑娘回了就好,之前夫人整日惦记着您呢。”   香香抿嘴,不说话,她也没有瞪眼去瞧,只垂着眼睛看着自己的手指,一副高高在上的贵族小姐漫不经心听着下人回话的架势。   顾妈妈有些惊讶,这四姑娘难道已经不傻了?   但她不管傻不傻,太夫人把她从浣衣处拎回来时警告过她,那件事办成,才能让她一家从庄子上回来。   “四姑娘,您看,六姑娘和八姑娘不、不在府里,没法在夫人跟前尽孝,您是嫡长女,就请您——”顾妈妈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阿亮的大嗓门打断了。   “这位妈妈,”阿亮一手叉腰,一手搭在腰间的微光的剑柄上,语气轻飘飘的,气势却很足,“怎么,府上两个姑娘还在大牢里蹲着呢?哦,对了,行刺郡王,那是要杀头的。啧啧,你还说得真对,如此不孝,哪堪为人女。这样的姑娘,府上不要也罢!就让她们死在牢里吧!”   顾嬷嬷差点一屁股坐地上。   两位姑娘撺掇马少爷行刺瑄郡王,使得马少爷被砍头后,别说马老大人,连顾老姨娘都骂夫人教女无方,气得都当没生过夫人这个女儿,所以,六姑娘和八姑娘无人转圜搭救,至今都没有被放出来。   二夫人闹了好几场,太夫人终于下了决心,为了侯府残留的一点名声,两个姑娘就算死也要死在府里。   所以,她今日必须用孝道这个大帽子,逼得四姑娘亲自服侍汤药,最好劳累得坚持不住,可怜兮兮跑回去求荣王妃放人。   可现在,似乎和太夫人预想的有些不一样。   香香这时抬起头,很认真地看着顾妈妈,她努力学着娘娘说话的样子,很慢但很清楚:“太夫人嘱咐我来看母亲,我已经看过了。母亲病着,不能打扰,我应该要告辞了。”   说着,她朝着人事不知的马氏行了个礼,就转身走了。   顾妈妈楞在当场,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不是不会说,她是不敢说。   那个王嬷嬷已经很厉害了,谁知那个叫阿亮的更厉害。   谁知道会不会当场被一拳头打晕过去。   现在四姑娘不好拿捏了,太夫人要让她回府,都要大张旗鼓找这么个借口,她就更加不敢随意欺辱了。   *   香香挺胸抬头往自己的院子里走,步子放得很慢,却稳稳当当的,她没有再去慈心堂。   她看看日头,好像还早。   香香觉得,很多事情,要好好想一想。   她已经明白了很多,也学会了很多,要很勇敢地面对眼前的事情。   阿明应该收拾妥当了,现在应该还能和夫子学一会功课。   夫子在回侯府的马车上给她讲了许多娘娘平时没有和她说起过的事情。   比如,她爹永嘉侯丢官的经过,比如,她的母亲现在病重难愈的近况,比如,她的两个妹妹没有瑄郡王的点头,连皇上都不会同意她们从牢里出来。   听到时,她震惊又害怕,但她告诉自己一定要勇敢,所以她知道要记下来。   夫子提了几句如何夺回她娘亲的嫁妆,以及她无故失踪的嫡亲舅舅,这些,她没听懂,但也努力记在了心里。   有些事情夫子没有说到的,她这次回侯府,心里已经非常明白了。   只要她还姓赵,永嘉侯府还存在,那么无论是太夫人、父亲还是母亲,只要他们有任何事情,都能以孝道的名义来让她回府,任何人都不能阻拦。   若是娘娘阻拦侯府,娘娘就会别人说不好听的话。   想要永远留在王府,可能只是一个遥远的梦罢了。   刚才从母亲院子里出来的那一刻,她就有个朦胧的想法。   为了不连累娘娘,也不让三哥哥他们被别人说不好听的话,她决定,这次要留在侯府了。   她现在已经很努力地变得勇敢聪明了,再和夫子学会如何把娘亲的嫁妆夺回来,和阿明两个人也一定能过得很好。   等母亲的事情过去了,就好好地想办法,一定能找到娘亲的嫁妆,也一定会努力夺回来,然后,她就安安心心地守着那份嫁妆好好过日子,一定也是可以的。   这么想着,香香觉得自己已经长大了。   和春归苑的秋千一样大。   已经能保护自己,照顾自己了。   可不知道怎么了,香香就算觉得自己很勇敢,但心里依旧觉得有些不好受。   酸酸的,空落落的。   她想要找个地方偷偷哭一下。   *   回到自己偏远的小院子,香香和夫子说了一些她在祖母和母亲那里的事情,夫子夸她应对很妥当。   “香香,换做别的府上,可能如此所为不够孝顺,有些不妥当。但这是永嘉侯府,你做得很对。先把自己保护好让自己活着,才能考虑名声这些身外之物。”   香香因为心里刚刚做了决定,她情绪有些低落,对这个称赞没有太兴奋:“嗯,香香记住了,会好好和夫子学的。”   午膳是阿亮陪着阿明去大厨房提的,王嬷嬷看见阿亮回到院子里都半天了,两只大白眼珠子还翻着仿佛还在挤兑人,知道她肯定又狠狠“耍”了一次威风。   一看食盒,果然,很是丰盛,连小点心都有三盘。   最后,甚至还看见了一碗糖蒸酥酪。   这下,连香香都有些意外。   若是阿明自己去,别说糖蒸酥酪了,连小点心都不会看见几样。   “这有何难?”阿明笑得甚是得意,“奴婢问厨房的管事妈妈,你想吃拳头,还是想给点心,那妈妈马上把最后一碗糖蒸酥酪给了奴婢。后面来了个叫什么翠兰的,咋咋呼呼地想和奴婢挣那位糖蒸酥酪,被奴婢一把揪住了衣领丢到了厨房三丈开外,她吓得屁滚尿流,一溜烟就跑了。”   香香暗自点头,悄悄握紧了小拳头,心里决定了下午就开始在圈子里跑圈。   三哥哥不在身边,她也要练好武艺。   午饭用得很好,香香难得见到了几样以前从来根本没有见过的山珍,虽然比不得王府的春归苑有自己的厨子,做出来的菜式堪比御膳,但香香很是满足。   吃了饭,漱口,原本要吃的药没来得及煎好,香香直接上床午休。   她把小宝剑从阿亮处要了过来,放到了褥子下面。   钻进被窝里,香香闭上眼睛,蜷缩起来,努力让自己睡着。   可是,在王府午睡一向都很安稳的香香,今日却根本没有一丝睡意。   刚才心口酸酸的感觉又来了。   这次,连眼睛都酸酸的。   既然决定了要勇敢的,香香偷偷的吸吸鼻子,就没让自己哭出来。   她依旧蜷缩着身体,只是从被窝里伸出一只手,摸索着从被褥一角将藏在那里的小宝剑挖了出来。   她两只手抱着小宝剑,将它贴身藏在胸口。   冰凉坚硬的感觉,让她似乎有了坚实的依靠。   要努力呀,赵曦玥!   香香在心里大声喊。   要勇敢呀,赵曦玥!   她继续在心里喊。   然后,她感觉眼角痒痒的。   伸手一摸,手指湿漉漉的。   咬咬牙,香香没有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她把眼泪狠狠憋了回去。   迷迷糊糊的,不知道过了多久,香香听见外面有争吵的声音。   “……你算个什么东西,滚开!”   “赵曦玥,你个不孝女,你母亲病重,你竟敢还在这里偷懒,我要告诉祖母,让她狠狠罚你,让你在祠堂里跪着永远出不来。”   “赵曦玥,你给我滚出来!”   一开始,香香听见这歇斯底里的叫骂声,又惊又怕,心口马上咚咚咚直跳。   她无意识抱紧了怀里的微光,缓了一会,才渐渐把狂跳的心安定下来。   门口是二姐赵曦珊,二婶捧在心尖尖上的嫡女,今天十六岁,她刚去王府的时候,听说是在议亲。   以前,赵曦珊就仗着太夫人偏宠,敢和龙凤双胎之一的六妹妹吵架,连世子六弟都敢顶撞三分,很是嚣张。   现在,赵曦珊突然杀上门来,让依旧躺在被窝里的香香有些害怕。   以前,马岩杰朝自己丢石头,六妹妹八妹妹在一旁欢笑不已,她额头受伤流血,又疼又怕,却无人给她一个公道。   同样,二姐姐抢她的东西,用很难听的话说她,还让她的丫鬟婆子一起骂她,她和阿明两人缩在一边被人指指点点,同样,也无人给她一个公道。   她知道那样是被人欺负了,可没人帮她,她除了害怕和躲避,没有其他方法。   身体僵硬,崩得有些难受,香香动了一下,怀里的小宝剑用冰冷坚硬的触感,彰显了它的存在。   香香用力吸气,再呼气。   决定了要勇敢,那就从现在开始!   她心里哆哆嗦嗦的命令自己。   香香掀开被子,翻身坐起,站在脚踏上,她没顾得上披上件衣服,更没有唤人来洗漱束发,她手里紧紧握着微光,深吸一口气,对着门口大声喊:“让、让二姐姐,进、进来。”   有些结巴,但她很努力地大声喊了出来。   换做以前,她可能会鼓起腮帮瞪大眼睛狠狠瞧她,但不敢如此大声。   “哐当!”   门是被踹开的。   “赵曦玥,怎么,你胆子变大了,还敢抢我的东西?看我不好好教训教训你!!”   一脸盛气凌人的赵曦珊冲进屋子,出现在香香眼前,她头上的腰间的金玉翡翠在剧烈摇晃叮当作响,她的眼珠子似乎马上要喷出火来,她还张牙舞爪就要超香香扑过来。   香香心里一慌,下意识举起了手里的微光,“噌”一声清脆至极的声音,锋利的匕首已然出鞘。   匕首一出鞘,耀眼的寒芒刺得赵曦珊直接闭上了眼睛,等她睁开眼睛,愣了半晌才看清,眼前瘦瘦小小如同小鸡仔一般的赵曦玥手里,正举着一把锋利至极的匕首。   可,就一道利刃的寒光,是吓退不了气焰嚣张的赵曦珊的。   香香第一次自己拔出匕首,手心都是冷汗,她自己也被匕首刺目耀眼的光芒吓了一跳,脑袋里刹那间一片空白。   然后,她迷迷糊糊想到了三哥哥徒手断利刃的场景。   就那样,轻飘飘举起手,阻止了一次凶狠的攻击。   香香其实没感觉知道自己也举起了手,带着手中的利刃,在空中划出了一个不完美的弧度。   她似乎觉得自己手中武器碰到了什么东西,但又似乎没有碰到。   待她听见面前的赵曦珊发出一阵惊恐至极的尖叫声后,她才茫然回过神来。   赵曦珊觉得,赵曦玥就是在向她示威,甚至在威胁她。   她看见赵曦玥的匕首只不过堪堪碰了一下她身边厚厚的帐幔,那帐幔就如同倾泻的流水一般,一层层无声的断裂下落。   这是何等锋利的武器!   赵曦珊后背发凉!   如果她刚才再稍稍往前半步,那么很有可能往下掉落的,是她的头发,甚至是头颅。   赵曦珊脸色发白,踉踉跄跄夺路而逃。   香香傻愣愣看了一眼落了满地的帐幔,腿一软,自己也跌坐在床沿上。   阿亮首先进入屋中,见到香香颤抖着手臂,紧紧握着匕首坐在床沿发呆,又看了一眼断裂一地的帐幔,再联想赵曦珊踉跄的背影,刚才屋中发生的事,她就明白了大概。   *   香香被太夫人叫去慈心堂的时候,心神已经渐渐安定下来。   心里还是有些不安,可夫子告诉她,发生任何事情都不能先害怕慌了神,这样会让别人有机可乘。   夫子说的,她不是很明白,而且她还有些恍惚。   她就一路深呼吸,让自己心跳不那么剧烈。   到了慈心堂里屋,香香在两丈开外的地方,一脸严肃认真地行礼问安。   然后,站在一边一声不吭。   她感觉手指有些抖,就悄悄握紧,把小拳头藏在袖子里。   那样就谁也看不见。   太夫人汪氏今日依旧半躺在床上,从深深的皱纹上看得出来,她这段时间的沉重与疲惫,她紧紧皱着眉头,不耐烦地听着二儿媳何氏哭哭啼啼地告状。   “……母亲,您是没看见,四丫头拿着匕首,要杀了珊儿呐,这妹妹杀姐姐,说破了大天去也是杀头的罪,”何氏一副悲哀不已的模样,朝着汪氏用帕子擦着不存在的眼角,“母亲,大嫂教女无方,四丫头竟敢在后宅持剑行凶,我的珊儿吓得魂飞魄散,已经病倒了,您要给我们做主啊!”   汪氏抬起沉重的眼皮,用混浊的老眼狠狠盯了何氏好几遍。   小儿媳想什么她清楚。   借口马氏教女无方连累他们二房只是表象,他们真正想要的,是爵位。   大房丑事越多,二房得利的机会就越大。   汪氏对何氏的想法和野心不予置喙,但手段如此拙劣,她有些嗤之以鼻。   何氏还在抹眼角,汪氏把视线转向角落里安安静静的四丫头。   香香被太夫人看着,不自觉得有些怕,手指抖得更厉害。   但她把小拳头严严实实地藏在袖子里,一点也不露出来,这样,太夫人就不知道她在害怕。   “四丫头,”汪氏开口了,声音略微有些沙哑,但低沉有力,透着不可违逆的威严,“你二婶的话,听见了?有何话要说?” 第32章 “一劳永逸,不留后患!”……   香香被太夫人看得更害怕了, 这下连整个人都开始微微颤抖起来,她下意识第一个反应,就是要大声辩驳, 她想要大声告诉太夫人和二婶, 她没有要杀二姐, 是二姐姐先冲进来骂人的,她就算拔出了小宝剑,也只是不小心划破了她自己屋里的幔帐,根本没有伤者二姐姐一丝一毫。   她想要瞪着胡说八道的二婶, 然后大声喊, 她根本没错!   可是,话都嘴边了却生生咽了下去。   这次, 她没有这么做。   她努力回忆,出院子前夫子教她的话。   *   皇甫晟将那个小小的红缨枪小心存放好, 就去了主院。   半路, 他看见了朝他撒开四踢欢快跑来的小胖猫“花花”。   他驻足,看见“花花”把嘴里叼着的虫子放在他面前, 然后,任那颗圆滚滚的胖猫脑袋在他袍角上蹭了又噌。   良久, 他轻轻地开口:“再等一等, 她很快就会回来。”   小胖猫抬起毛茸茸的脑袋,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懂, “喵呜喵呜”叫。   主院小花厅, 屏退左右。   听了小儿子的话, 荣王妃有些讶异地微微挑眉:“晟儿的意思是——”   皇甫晟朝荣王妃点头。   他神色清冷,语气却带着丝杀气:“一劳永逸,不留后患!”   *   慈心堂的屋子里很安静。   香香浑身紧绷了很久, 脖子那里已经有些僵硬的疼痛,所以,她微微转头的时候,感觉肩膀都在剧烈颤抖。   她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   因为以前她只会像个小笨蛋一样喊出来,而现在,她要勇敢的和长辈周旋努力让自己不吃亏。   对,周旋。   夫子说,周旋是一种在辈分上不占优势却能极力自保的方法。   香香似懂非懂,但她决定要勇敢地试一试。   她小拳头送了又紧,紧了又松,三次后,她终于大着胆子,将小手伸出袖子。   香香心里吁出一口气,上前几句,两手轻轻提起裙摆,微微蹲身,朝床榻上的汪氏行礼,她牢牢记得,说话不能太快,要慢慢地说清楚,也不能大喊大叫。   所以,她说得缓慢且清晰:“回祖母,二婶的话,曦玥听见了。”   汪氏见四丫头听见何氏颠倒黑白的话,并没有向往常一般大喊大叫着反驳,且听她自称“曦玥”之时,不禁有些惊讶,她稀疏的眉毛微不可查动了动,视线上上下下打量这眼前既熟悉又有些陌生的四丫头,发现她只是脸色红润了些许,与之前在侯府并未改变多少。   只是,这浑身的气度,已经有些一样了。   上午四丫头回府来拜见她时,有个自称是四丫头夫子的柳姓小妇人一同来行过礼。   当时没注意,现在想起来,这柳姓女夫子,莫不是出自帝师柳氏一族。   汪氏憔悴又苍老的脸上,有一抹复杂的意味。   她略略坐直了身子,沉默地听着四丫头要如何往下说。   香香心里想着,夫子告诉过她,和长辈回话时要微微低头,表示自己无比恭敬,如此,别人就不能说自己在礼仪举止上做得不好,就不能说自己坏话。   她也牢牢记得。   “但是祖母,”香香低头,声音也低如蚊蚋,“二婶说的,和事情有些不太一样。当时,曦玥睡梦里听见二姐姐在大喊大叫,说要让祖母将曦玥罚跪祠堂一辈子出不来,曦玥很害怕,可又不能将二姐姐拦在门外。”   大喊大叫?   命令长辈惩罚小辈?   这些话虽然都是实话,可掐了前后单独挑出来说,进祠堂永远出不来的的难道不是她的珊儿!   何氏震惊得眼角的青筋都在狂跳!   这四丫头,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厉害了?   何氏帕子一甩,又要开始抹泪哭嚎,可婆母汪氏一道凛冽的眼风扫来,她只好悻悻闭上嘴。   屋子里很安静,只有香香弱弱的声音。   “后来,二姐姐进来了,她一脚踹开了门,说我抢了她的东西,要教训我。”   “曦玥被她梦中惊醒,怀里还抱着宝剑,被二姐姐一吓唬手抖了一下,就把宝剑给拔了出来。”   踹门?   抢东西?   教训人?   何氏气得不行,再也顾不得边上还有婆母,腾得站起来,表情扭曲、声音近乎于尖叫:“四丫头,你这么敢当着长辈的面胡说?你撒谎,你明明就想用剑杀人——”   香香吓得倒退两步,连连摇头又摆手,一副不知所措的惊慌模样:“不不不、没有没有没有,二婶,香、曦玥真没有想杀人——”   汪氏怒喝一声:“何氏,闭嘴!”   何氏胸膛还在剧烈起伏,但婆母呵斥不敢忤逆,只要咬着牙齿闭上了嘴。   香香连连深呼吸好几口气,才让咚咚乱跳的心安定下来。   她很勇敢,也很努力,但她还是觉得委屈又害怕。   娘娘不在身边,三哥哥他们也不在。   可是,二姐姐有二婶和祖母护着。   她明明没有错,二婶却要这么凶她,祖母也不会帮她。   香香眼睛酸酸的,眼泪差点就落下来。   可是,她还是偷偷地把手缩进袖子里,狠狠地松开握紧好几次后,忍住了。   她不哭,她没错,要哭的人应该是二姐姐!   香香心里决定,她还要更勇敢。   亲娘不在了,爹也没了,祖母也不喜欢她,那她就勇敢的保护自己!   想到这里,香香再次朝汪氏行礼,这次,她没有低头,用很认真的语气说“祖母,曦玥没有要杀二姐姐,曦玥只是不小心划破了幔帐而已。而且——”   她顿了顿,脸上出现了非常严肃的表情,像是一般人经过深思熟虑那样,仔仔细细说出了她的想法:“曦玥以前在府里,去厨房看老厨子杀大鹅,都是老厨子走到关大鹅的笼子边,一把抓住大鹅,大鹅不能动然后才杀的。”   “老厨子若不杀大鹅,大鹅就算是偷偷跑出笼子,走到离老厨子很近的地方,老厨子也不会去杀大鹅。”   “所以,二婶说曦玥要杀二姐姐,完全就是在瞎说。”   “曦玥根本就没有跑去二姐姐屋里抓住二姐姐,是二姐姐自己在外面很凶很凶的骂了人,然后又踢开门闯进来说要教训曦玥,根本就不是曦玥要杀人。”   “二婶在说慌,祖母要相信曦玥。”   汪氏听得“杀人”“大鹅”“老厨子”一通长篇大论,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何氏是要用四丫头拿武器吓着人来拿捏她,说话夸张几分而已;而四丫头则信以为真,一本正经用厨子主动杀鹅是什么情况来表明,她好好待在屋子里,是被人闯进来吓着了才不小心划破了幔帐,根本就不是要杀人。   四丫头虽然心智迟缓,打的比方也不是很恰当,但这话还是有几分道理。   当然,她这个活了大半辈子的老婆子也不信,四丫头会拿武器在这侯府的后宅杀人。   把四丫头叫来问话,表面上是顺了二房的意,打压大房,可她私心里是想让四丫头害怕向王府求助,好让瑄郡王开口放了两个孙女。   汪氏心里摇头,四丫头虽然傻,可已经不好拿捏了。   算了,既然人都回来了,凡事徐徐图之吧。   想到这里,汪氏像是非常疲惫一般,悠悠叹息着开口:“老二家的,你也别听二丫头说风就是雨的,姐妹之间拌嘴几句,再正常不过。我也累了,都回去吧。”   何氏脸色涨红。   合着她脸皮都不要了这么闹,最后就这么轻飘飘过了?   可她刚要开口,却见王氏阴沉至极的脸,她又把嘴闭上了。   老太婆是她婆母,要拿捏她不难,她可不想正面硬抗。   等着瞧吧,那两个死丫头就算能从牢里面出来,她也能一哭二闹三上吊让老婆子直接宣布“暴毙”!   何氏暗暗磨着后槽牙,一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行礼告退。   汪氏垂眼,没去看何氏。   余光处,她看见四丫头侧身,微微蹲身给何氏行礼,表情恭敬,姿势标准,一副贵女该有的礼仪规矩,分毫不错。   她沉重地闭眼,表情复杂难明。   汪氏心里叹息,她要好好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做。   突然,耳边响起女孩软糯的声音:“祖母,你身体还好吧?是头疼吗,要不,香香给你揉一揉?”   汪氏睁开眼,有些讶异四丫头怎么没离开。   香香其实心里很想离开,但她记得,事情没完。   不止今天的,还有以前的。   她都记着呢。   她大约能看出来,祖母一直皱眉,还不断拿手去揉额角,应该是头疼,所以,她才这么问。   其实,她心里一点也不想帮祖母揉额头,因为,她以前被马岩杰和那姐妹两欺负时,额头流血时,脑袋很晕很难受时,祖母也没有说要帮她揉一揉。   但现在这么说,是因为夫子告诉她,她要获得一样东西,就要付出另外一样东西去交换。   她想试一试。   也许不能成功,祖母不喜欢她,可能也不会让她帮忙揉额头。   但万一成功了呢?   她好期待!   只见祖母缓缓睁开眼睛,定定看着她好一会,然后微微点头:“好,四丫头给祖母揉一揉。”   香香笑了   她觉得,自己很有可能会成功。   于是,她走进几步,伸出小手给祖母揉起了脑袋。   她只揉了一小会,就笑眯眯地问祖母:“祖母,香香喜欢吃糖蒸酥酪,也喜欢和燕窝粥,香香想和六妹妹八妹妹一样,也能天天吃到,祖母,可以吗?”   汪氏浑浊的眼睛里闪过暗芒,心里冷笑表面不动声色:“可以,香香喜欢,吩咐厨房做就行。”   原本,应该是巨大的喜悦。   但香香似乎并没有觉得有多高兴。   对于现在的香香来说,侯府的糖蒸酥酪根本比不上王府的厨艺。   在春归苑,若不是王嬷嬷觉得她会吃坏肚子,别说三碗,就是三十碗,都随她高兴。   香香眨眨眼,她心里对自己说,成功了第一步。   还要继续努力。   加油,香香,你可以做到!   于是,她又伸手揉了几下,这次,揉的时间更加短暂。   她很严肃、很认真地看着汪氏,小脸崩着,眼神坚定,“祖母,香香从原来的院子搬出来已经三年了,如今身体已经康复,想要搬回原来的院子,请祖母同意。”   汪氏脸上有一种类似于冷笑的表情,但她隐藏得很深,她猜眼前的四丫头应该看不懂,她装出一副思考的模样,半晌后慢悠悠说:“四丫头,你身在后院,身边的下人带着武器总是不太妥当,你将那把武器暂时交给祖母保管,如何?”   香香眼睛瞪圆,心说夫子怎么什么都能知道。   她很乖巧地点头:“好!”   汪氏再次露出冷笑的表情,心底悠悠长叹。   傻子嘛,就是傻子!   她露出一副高高在上的赏赐模样,朝身边的秦妈妈开口吩咐:“让人拾掇拾掇,把现在六丫头住的海棠阁收拾出来,还给四丫头。”   秦妈妈领命而去。   汪氏看向香香,嘴里轻飘飘的下令:“四丫头,记得,回去后马上让人把武器交到慈心堂来。”   香香有些犹豫:“祖母……”   汪氏眯眼,眼神凌厉:“四丫头,你要反悔?”   香香想了想,用很严肃的表情回话:“祖母,不是香香要反悔,只是香香突然记起,那小宝剑叫微光,是御赐之物,不知道能不能随便赠于他人。”   汪氏听见御赐之物几个字,就好像被狗咬了一口那样,骨头缝里冒出了酸疼的感觉,她瞬间脸色漆黑,语气冰冷:“不必了!”   香香麻溜起身:“香香告退!”   汪氏看见香香轻快的背影,气得差点厥过去。   *   香香是前所未有地挺着小胸脯,从慈心堂昂首阔步出来的。   这是她第一次这么做,很害怕,但也很激动。   她很奇怪,夫子为什么能事先知道太夫人和二婶会说什么。   但她牢牢记住夫子教给她的话,其中,她还很努力地加了自己的想法,就是老厨子杀大鹅的事情,说明了自己根本没有想要杀二姐姐。   最后,她按照夫子告诉她的方法夺回了自己的院子,太夫人听见“御赐之物”四个字后,好像听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盯着自己不说话,可连眼皮都在抖,整个人都非常不好的样子,她觉得很是奇怪。   香香知道,她这次去慈心堂,很勇敢,也很用心,所以很成功。   她心里默默决定,以后还要更勇敢,更努力。   这么想着,脚步更加轻松几分。   突然,她听见身后阿亮声音洪亮地对她说:“姑娘,真棒!”   阿亮和王嬷嬷等在屋外,但只有阿明耳聪目明听见香香和几人之间说的话。   阿亮直白的夸奖,让香香小脸微红,她放慢脚步,声音讷讷:“那、那个,我——”   阿亮一脸“无所谓”的表情,把脑袋凑过去,嘿嘿嘿地笑:“姑娘,别说你只是不小心划破了幔帐,就是不小心划破了那赵曦珊的脸,你也不用怕!”   香香惊讶,瞪大眼睛:“这——也行?”   阿亮笑得痞痞的:“怎么不行?微光乃御赐之物,那赵曦珊下次再敢大声嚷嚷试试,直接用微光打烂她一嘴牙!”   香香听着就觉得很恐怖。   牙齿都掉光了,张开嘴——呀,好可怕!   香香想想都觉得这样做很骇人,瞪大了眼睛,下意识地就用手捂住自己的嘴。   阿亮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一本正经点头:“对,就是这样,姑娘不用怕,你厉害了,那赵曦珊只有躲着你走的份!”   香香很认真的想了一会,她觉得阿亮后面这句话说得非常对。   她要努力,变得更加厉害。   于是,一路回院子的路上,香香都在用舌头舔牙齿。   她以后会告诉赵曦珊,以及府里的所有姐妹,她很厉害。   以及没有牙齿,多可怕!   王嬷嬷看香香一路嘴巴都在动,一会鼓起,一会嘟嘴,一边还挥着小拳头嘀嘀咕咕自言自语:“没有牙齿,怕不怕?哼,别想欺负我,我很厉害的!”   王嬷嬷嗔怪地瞧了一眼走路都抱着臂、恨不得横着走的阿亮,“看你,快把姑娘教坏了!”   阿亮朝王嬷嬷呲牙:“嬷嬷,被欺负和变坏,你选哪个?”   王嬷嬷语塞。   阿亮继续扮鬼脸:“我的好嬷嬷,你放心,我们姑娘是最好的姑娘,她永远都不会变坏。”   王嬷嬷这才笑了。   *   何氏像只被激怒的蛮牛一样,一头冲进自己屋里就砸东西。   待屋里一片狼藉,才微微顺了气。   在屋里闷头想了半晌,她没顾得上安慰还在生闷气的女儿赵曦珊,去了三房。   如今大房式微,联合三房打垮大房那就是最好的策略。   蒋氏正在院子里听女儿院里的管事妈妈回话:“……七姑娘听说四姑娘有个单独的夫子,也想要,说府里请的夫子——”   蒋氏默默放下茶盏,悠悠叹口气:“这事璐儿和我提过,二丫头嚣张跋扈,六丫头心眼颇多,八丫头又仗着岁数小侯爷看重,谁都敢招惹。”   管事妈妈突然灵机一动:“三夫人,这如今四姑娘回府了,还带着个夫子,咱们七姑娘以前也没得罪过她,是不是可以——”   蒋氏嘴边有一抹自嘲的笑容:“你想多了。就算四丫头傻傻的不懂,可她身边的王嬷嬷、她的夫子能不懂?之前四丫头被二丫头六丫头她们欺负,我们璐儿一直作壁上观,现在看四丫头有了夫子了,想要贴上去,人家能同意?”   管事妈妈低头,闭嘴。   蒋氏悠悠叹息:“老太太是勇国公嫡女,嫁给老侯爷算是下嫁。在三个庶子中,老太太独独能让我们三老爷活着长大,已经格外开恩了。那还是因为老爷的亲娘难产死了、老爷在她跟前长大的缘故。你难道没听说,早些年老侯爷的两个其他姨娘稍微得宠了一些,不但她们,连同她们生的两个庶女都没活下来?”   管事妈妈点头:“老奴听说过一耳朵,老太太手段很厉害。”   蒋氏眼神晦暗:“你也看到了,当年的李慧安是多么厉害的一个人物,皇商李氏在她爹死后,几乎靠她一人撑了下来。别看她进门这么多年没生养、侯爷也没纳小,那时多么厉害,暗地里两婆媳短兵相接了不知道多少回,李慧安暗地里流了多少眼泪只有自己知道。”   管事妈妈一脸唏嘘:“老奴记得,前头的侯夫人没了的时候,才三十出头。去世前人还好好的,没几个月,人突然地就没了。老奴还听说,她嫡亲的胞弟不到一年,出门办事也不见回来。随后,那马氏刚扶正,先头侯夫人的嫁妆就像长了翅膀似的,一夜之间大半就没了踪影。”   蒋氏瞪她一眼:“这些事,以后烂在肚子,半个字都不许说。”   管事嬷嬷赶紧拍自己嘴巴:“瞧老奴这记性,夫人放心,老奴一定把嘴巴合上,保证严丝合缝,绝不往外吐一个字!”   屋子里安静了一会,蒋氏决定亲自去女儿院里,好好安抚宽慰一番。   还没起身,有小丫鬟说二夫人何氏来了。   *   两妯娌喝了几口茶,何氏先按捺不住,捡了几句能当面说的,一副苦口婆心的模样就说了开来。   蒋氏面色平静,也不插话,也不反驳,静静听完。   何氏吐沫横飞说了半天,以为蒋氏肯定能上二房这条船,最后还加了筹码:“等我们二老爷袭爵,肯定想办法让三弟在仕途上再往上走一走,这样一来,不说昊儿的学业,就是璐儿以后嫁人都更加顺当些。”   说完,何氏挑眉就看着蒋氏,等着她表态了。   蒋氏却依旧不言,默默喝茶。PanPan   何氏今日心里火气有些大,但面上还是不显,看着蒋氏四平八稳无动于衷的样子,心说你不是不心动,你应该是胃口比较大而已。   何氏心说,胃口大她也不怕。   不见兔子不撒鹰嘛,她也明白。   换做她和蒋氏位置对调,她也是这么个不温不火的态度。   她能坐在这里,肯定是有有备而来。   “三弟妹,其他的嫂嫂也不敢打包票,”她掏出一根成色十足金条,放在小几上,“璐儿也十三了,眼看着要说亲事了,嫂嫂说句不好听的你也别往心里去,光靠你们三房的进项,连买副时兴的头面都要精打细算,更别说给昊哥儿请名师了。”   蒋氏眼睛有火光闪了闪,又马上消失,她垂下眼帘,端起茶盏,继续默默喝茶。   何氏却没放过蒋氏表情上任何细微的改变。   哼,装什么清高,装什么置身事外!   心太黑,筹码不够高,如此而已!   她微微激动地伸手握住蒋氏一只的手,脸上已然是胜券在握的模样:“弟妹若是愿意助我们二房一臂之力,待我们老爷承爵,璐儿的亲事和昊儿的学业,都包在我身上!”   蒋氏却浅浅一笑,轻轻挣脱了何氏的手:“二嫂,你说的肯定很重要。但你也知道,弟妹我一向听我们三老爷的,要不,你让二哥和我们三老爷去说说——”   *   掌灯时分。   香香已经从春萌院,搬回了里正院最近的海棠居。   晚饭很丰盛,但她吃得很节制。   “香香,你太瘦了,再多吃点。”夫子疑惑。   香香喝了药,安安静静坐着消食:“夫子,我待会要习武呢,不能多吃,三哥哥交代过的。”   习武?   夫子更疑惑。   阿亮解释,姑娘所谓的习武,就是在院子里跑圈强健身体。   香香坐在窗边,心里在想,三哥哥现在在干什么。她好想回去告诉他,就算以后一直待在侯府,她也会很努力的习武。   一天也不会懈怠。   如果,以后有机会在见到,她一定是个武艺很厉害的姑娘。   *   心事重重的赵志贤刚从慈心堂请了安回到院子,何氏刚说了白天的事,赵志清就把他请了过去。   何氏命小丫鬟送了两回茶点,每次小丫鬟出来都回:“二老爷和三老爷,相谈甚欢。”   何氏放心了。   她终于能安心地坐着喝茶了。   三房可不是什么鸡肋。   赵志贤看着一脸憨厚,其实心眼子不要太多。   兄弟三人,只有他是庶出,可却是他这个庶出的,功课最好,凭自己的努力中了进士。   虽然只有二甲八十多名,但也算是有真才实学的。   而且,也只有他这个庶出的,如今的官职不是靠府里的关系,更不是靠娘子的嫁妆得来的,听说,他的上封很是赏识他,如果明年考绩还是得优,说不得官职要往上升一升了。   有如此助力,放着不用岂不可惜?   *   一个时辰后,三老爷赵志贤离开。   二老爷赵志清也从书房走了出来。   “如何?”何氏赶紧问,“三弟他同意了?”   赵志清脸色不太好,微微皱眉:“三弟他——”   何氏要急死了。   爵位什么的,再说。   大房那庞大的嫁妆才是现在最要紧的。   有了银子,才有爵位。   有了银子,才能升官。   太子妃那头,根本靠不住!   “三弟到底怎么说?”何氏火急火燎地催促。   赵志清恨恨摇头:“三弟和往常一样,一脸胆小怕事的模样,嘴里说着一切听我安排,但又事事谨小慎微,说什么昊儿能考个秀才就心满意足了,璐儿嫁个普通读书人就行了,反正今后也不打算纳妾,更不会有庶子庶女,如此平平淡淡就成了。”   何氏咬牙切齿!   合着,他们二房两夫妻,都把三房当猴耍了?   说得好听,听老爷的,听大哥的,其实,说一套做一套,就是在看他们二房笑话呢!   *   二房碎瓷声响了很久。   三房,烛火也燃了半宿。   心事重重的赵志贤一回屋子,就闭紧了门窗,屏退了左右,还不放心,站在门后听了好一会,确保下人们都离远了。   蒋氏狐疑:“二哥他威胁你了?”   赵志贤摇头:“不是。”   想了想,冷哼着说:“二哥,他什么时候也能威胁到我了?我也从来没想过,和大哥或二哥任何一人同流合污。”   等老太太一死,就立马分家搬出去,说不定,没过几年,他们就要来求自己。   这句话搁在心里很久了,赵志贤没说出口而已。   蒋氏不解,追问:“到底怎么了,老爷,我看你脸色不对?”   赵志贤眼皮一跳,从怀里摸出三样东西。   月亮升起来的时候,皇甫晟才往内院走。   清冷的月色当空倾泻而下,皇甫晟身周如同撒了浅浅落雪,凉白一片。   小德子跟在身后,低声提醒他,“三爷,您都忙了一天,该去赵先生那里换药了。”   皇甫晟静默半晌才似乎想起来,原该一早换药的,因着忙碌拖到了现在。   小德子见三爷换了方向往药庐走去,心说,三爷真是忙坏了,到现在了连晚膳都没用上一口。   这几天,是真忙。   府里的事忙,二爷还有一个多月就要大婚,太子一党暗中埋伏的人手已经在蠢蠢欲动;世子爷那里再过不到一个月就要回京,急需安排人手谋划沿途扫清障碍;王爷那里虽然看似平安,却一点也不能松懈。   还有宫里的事情,王爷老部下的事情。   头绪千千万。   三爷如今不仅得了所有幕僚的支持,甚至连王爷世子爷都在信里夸赞有他谋划得当,有三爷在暗处妥善筹谋,他们都能在自己的差事上放手去搏一搏。   可眼下,三爷在忙不完的事情上,又多了一样。   这次,连府里的所有女眷都在全力支持他。   在小德子看来,三爷似乎有些心急。   也许,是想赶在二爷成亲前吧。   *   换了药,皇甫晟没搭理聒噪的赵老头,抬脚要往外走。   那老头糊了一手的药汁,跳着脚在身后吱哇乱叫:“嘿——你个臭小子!有本事你就去把她抢回来,别在老头子面前拉长个脸当什么锯嘴葫芦!哼,老夫瞧不起你。   想当年,阿兰被那个狗屁药王抢走的时候,老夫可是单刀赴会,单枪匹马就杀过去了。   臭小子,你可知道,那药王谷可是戒备森严,毒草满地呢!   如今,区区一个侯府,你就怕了?   以后你去江湖上混,可别说是我药仙赵长庚的徒弟,老夫嫌你丢脸!   哼!”   赵老头中气十足地骂着,整个药庐上空都在回荡着他的怒吼,仿佛下一刻就要冲上来揍人。   小德子吓得连腿都在哆嗦,恨不得凭空长出一对翅膀来,马上飞出药庐的地界。   皇甫晟觉得老头实在聒噪。   老头这是料准了他不会返回去和他辩驳。   但被老头如此嫌弃,皇甫晟连日来心口累积的怒气,开始汹涌。   他驻足,缓缓回身。   果然,他一眼就瞧见了老头还在眉毛胡子乱抖地叫骂。   “臭小子,怂包。快杀去永嘉侯府,把小姑娘抢回来!”   皇甫晟这几天心里正烦闷,也不顾老头一把年纪了,直接开口就吓唬他。   他声音还是浅浅淡淡的,可听到赵老头的耳朵里,威力简直堪比轰天雷!   “老头,我听说师叔已经打听到了你在王府,正收拾东西往这里赶呢,你要不出去躲几天?”   “哐当!”   门关上了。   老头消失了。   瞬间安静!   小德子瞠目结舌。   三爷应该是被赵老先生气狠了,否则,也不会拿老先生的师妹张若兰女侠来吓唬他。   万一把老先生吓出个好歹,三爷连后悔都来不及。   谁知,三爷吓唬了老先生后,似乎整个人都轻快了几分。   两人刚走出药庐,不远处,那只胖胖的三花小奶猫又跑过来了。   “喵呜~”它在一丈开外的地方蹲下了,圆滚滚的小脑袋歪歪的,它抬头看向皇甫晟,短短的尾巴还在欢快地甩动。   月色朦胧,小胖猫圆滚滚肉呼呼,因为被照顾得不错,一身的毛又软又密,猫脸干干净净,连毛茸茸的爪子都没沾什么脏东西。   皇甫晟再次驻足,他看着眼前的小花猫,眼神和头顶的月色一样柔和。   “喵呜喵呜~”花花这次没走近来蹭他。   皇甫晟也站在原地不动。   小德子看着这小胖猫就想笑。   可这是个人精、啊不,猫精呢!   这小东西很招人喜欢。   这几天不但从春归苑骗了不少的小鱼干,连他们退思园的姜嬷嬷都开始吩咐小丫头们准备起来了。   不过,你这个小猫精再厉害,也骗不了三爷——   不对!   小德子差点要捂嘴。   他看见什么?   三爷缓缓蹲下身,从袖袋里掏出一包小鱼干,取出一条直接朝面前的那只胖猫递了过去。   胖猫很是会投桃报李,用脑袋死命拱三爷的手心,还发出“嗷呜嗷呜”撒娇的声音。   朦胧的月色里,一个黑色衣袍的年轻男子蹲在地上,给一只白底三花的小胖猫喂食。   小德子屏声静气,生怕打扰了他们。   *   小德子深一脚浅一脚回到退思园,他觉得,已经不认识自己从小跟到大的主子了。   姜嬷嬷见皇甫晟眉宇见隐约可见的疲惫,就让小丫头快速地把晚膳摆好。   皇甫晟终于能安安静静坐定,用一顿晚膳了。   其实,碰到那只小猫的时候,他已经很饿了。   可看着小东西吃得高兴,他似乎忘记了自己还没有用晚膳这回事。   回到退思园,这才感觉腹中甚是饥饿。   他不禁想起了那个小姑娘。   糖蒸酥酪能一口气下吃三碗,任何小点心在她眼里都是无上美味。   皇甫晟眼角有了笑意,连眉宇间的疲惫都消散了不少。   可皇甫晟刚端起碗,何进匆匆跑来,一脸喜色:“三爷,终于找到香香姑娘舅舅李晋安的消息了。”   皇甫晟又把碗放下了。   *   小德子心疼自家主子,但也不敢多嘴,听从自家主子的吩咐,把晚膳又撤了下去。   何进离开时,已经过了子时。   皇甫晟已经没有了饥饿感,他走上阁楼,让小德子送了一壶山泉水,在寂静无声的深夜,开始煮茶。   小泥炉上,很快传来“咕嘟咕嘟”的水声。   皇甫晟推开窗子,倚在窗前朝那条小湖远眺。   这几天,小湖边甚是安静。   鲤鱼再也没有跃出水面,也没有成群结队的鸟儿飞过或在枝头停驻。   退思园恢复了很久之前的宁静。   皇甫晟回身,执壶,见碧绿的茶叶在清澈的泉水缓缓舒展,蔓延,扩散出一片浅绿。   渐渐的,他心里似乎也有什么在缓缓蔓延。   他没有刻意去想,也没有故意回避。   直到,茶汤彻底变得浓烈。   *   永嘉侯府。   赵志贤和蒋氏商量到了半夜,依旧拿不定主意。   赵志贤眼珠子开始冒出血丝:“依我看,还是按兵不动,老太太和大哥二哥就算查到我头上,我一概不知——”   蒋氏打断他:“老爷,你那两个哥哥说不定能糊弄过去,老太太可精明着呢,这样做,妾身认为不太妥当。” 第33章 三哥哥会和大哥哥二哥哥一样……   赵志贤也为难:“今日平安被人撞了一下, 随后身上就发现了这些。唉,我这一细看,可不得了, 都是前头大嫂嫁妆的当票。最小的面额, 都是一万两, 三张加起来,足足有五万三千两,日子还是去年的。马氏可真是胆大包天,大嫂的嫁妆竟敢明目张胆的变卖!”   蒋氏冷哼:“没有老太太的点头, 前头大嫂的东西能出得了侯府大门?所以, 老爷,妾身很是担心, 对方能把当票从马氏那里神不知鬼不觉地偷出来,再放在您的长随身上, 妾身猜测, 用不了几天,老太太就会知道, 您手上有当票。依那老太太的心思,不管您是装不知道, 还是如实交代, 她说不定就是认准了您手上抓了她们婆媳的把柄,要准备搞出点大事情来了, 到时候——我们三房恐怕就永无宁日了!”   赵志贤哪里会不知。   老太太多疑且手段狠辣, 但她一直有个坚韧持家的好名声在外, 他们三房就算被老太太磋磨死了,他们也没地方伸冤。   夫妻两人一同叹气。   想来想去,赵志贤还是决定, 明日下衙就把当票交上去,在好好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一回禀清楚。   老太太看样子还能活好几年。   勇国公和长公主只要还是太子的岳家,他小小一个侯府庶子,绝对不敢忤逆老太太半分。   赵志贤心里作了决定。   但他不知道,有些事情,不是他能决定的。   *   香香当晚就住进了搬离了三年的海棠居。   这是她从出生住到了十岁的地方。   她觉得有些熟悉,也觉得有些陌生。   屋子的陈设早就全部替换了,香香看得出来,都是六妹妹喜欢的东西。   比如,那个大肚子的梅瓶。   比如,那个翠绿色的纱帘。   因为是太夫人身边的秦妈妈来通知海棠居原来的主人回来了,所以,香香的六弟、十三岁的侯府世子赵安阳一脸愤怒地冲进海棠居时,连原本胆小的阿明都理直气壮地回了一句:“那是太夫人的意思,您若是不满,可直接禀了太夫人!”   赵曦明和赵曦珠的亲爹,永嘉侯赵志明也装模作样地过来看了一眼,这回看上去也像是香香的亲爹了:“少了什么,就和爹爹说。”   香香一脸喜悦,抬头用大眼睛瞧着有些陌生的侯爷,一眨不眨地等着他回答:“爹爹,女儿少了亲娘的嫁妆。”   赵志明慈父马上装不下去,连忙转了话题:“香香刚搬了院子,要不要请姐妹们过来聚一聚?”   香香有些疑惑:“难道,六妹妹和八妹妹从大牢里放出来了吗?”   永嘉侯额头青筋差点蹦出来,耐心用尽,立马变脸。   他一甩袖子,狠狠留下一句“逆女”就转身走了。   香香很疑惑,眨眨眼又眨眨眼。   阿明离得近,听着她小声嘀咕。   “赵曦明她爹原来长这幅模样啊,小眼睛,长面孔!”   “真丑!”   阿明忍俊不禁,阿亮直接“噗嗤”笑出了声。   *   晚上,香香洗漱完,喝了药,乖乖地很早就躺下了。   明日有夫子的课,还要练武艺,晚上要早早睡。   香香没有把小宝剑埋进褥子里,她抱在怀里,紧紧的。   就这么贴在胸口。   阿亮说,那是三哥哥在右手彻底受伤不能提笔握剑后,老皇上赏赐给三哥哥的。   这是很珍贵的武器!   这么想着,香香把小宝剑抱得更紧了。   她要永远留在侯府了。   以后所有的日子里,若是想起娘娘,想起三哥哥他们,就把小宝剑拿出来瞧一瞧。   眼睛酸酸的,香香狠狠抹了一把。   手指湿漉漉的,香香把脑袋埋进被窝里,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   第二日傍晚,赵志贤下衙,还有一条街才能回府。   他已经想好,如何和嫡母说当票的事情。   突然,他的官轿被人拦住了。   有个老妇人的声音凄惨至极响起,她似乎在一边痛哭一边叫喊,也许有人在拉扯,她的声音有些破碎。   “三爷,三爷,老奴是先前侯夫人李氏身边的汪妈妈呀,您可还记得?”   “听说您找了老奴三年呐!”   “不是老奴故意不见您,是老奴不得已啊,只要老奴一出现,太夫人就会杀了老奴一家啊!”   老妇人不过几句话而已,赵志贤坐在轿子里已然浑身僵硬,他后背冷汗涔涔,眼前眼冒金星。   很好,不用等老太太杀了那汪妈妈一家了。   这婆子一出现和这么一嚷嚷,老太太直接就能杀了他们三房一家!   “快把这胡说八道的婆子拿下!”   赵志贤猛得撩开轿帘,哆嗦着牙齿,吩咐手下。   可那婆子竟然十分灵活,左推右搡的,竟然把一群家丁给弄得东倒西歪,然后,一个闪身,直接跑出了包围圈。   婆子一边跑一会还回头喊:“三爷,您放心,老奴一定躲得好好的,我家夫人的事情,您一定要查清楚啊!”   赵志贤眼前一黑,差点当场晕过去。   他心里在爆粗口,突然间觉得自己的筹划完全就是狗屁!   回侯府的路,突然变得艰难起来。   赵志贤简直有种想要直接调头,远远离开侯府的想法。   可是,并不可能。   他刚刚踏进永嘉侯府的大门,慈心堂就来人了。   “三老爷,太夫人有请。”   *   香香今日早起去慈心堂请安。   从海棠居去慈心堂,比起偏远的春萌院,近了好多路,可香香还是不适应如此早起。   但今日她却异常乖巧,阿明只叫了她两次,她就一骨碌爬起来。   吃了点心,香香来到慈心堂,等小丫鬟通禀。   谁知,小丫鬟却回:“太夫人身体不适,还未起身,请四姑娘在外稍等片刻。”   王嬷嬷一惊,这太夫人要用这不入流的小手段磋磨姑娘了?   她正想着如何应对,香香却先开口了。   香香很是惊讶,她直接质问小丫鬟:“祖母从来不会睡懒觉的,你是不是在说谎?”   小丫头瞠目结舌,不知道什么怎么回答。   她不能说自己撒谎,难道要说太夫人在睡懒觉?   这这这,四姑娘怎能如此说话!   小丫鬟急得脸色涨红,却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香香鼓起腮帮瞪圆眼睛,狠狠凶她:“祖母从来不睡懒觉,你怎么可以毁了她的名声,你心肠真坏!”   小丫鬟吓得人都要哆嗦了!   给她十个胆子,也不敢毁了太夫人的名声啊!   谁来救救她啊,她根本没说谎啊!   小丫鬟抬头,一脸祈求地看向四姑娘身边的王嬷嬷。   王嬷嬷一脸“我根本没听见”的严肃表情,让小丫头简直绝望。   就在小丫头想要哭着跪地求饶时,秦妈妈撩开帘子出来了:“四姑娘,太夫人身体不适,您先回去吧。”   香香疑惑:“昨天还好好的呢。”   秦妈妈一脸为难:“姑娘还是回吧。”   *   回了海棠居,香香抱着她的小宝剑睡了个回笼觉。   她准备和在王府养成的习惯一样,上午和夫子学习功课,下午练习“武术”。   海棠居今天格外安静。   香香自昨日下午搬回海棠居后,除了六弟来闹了那么一回,其他兄弟姐妹倒是安静。连一贯嚣张跋扈的二姐姐赵曦珊都没再出现过。   香香问夫子:“是不是我变得厉害了,她们都怕我了?”   夫子笑着摸摸她的脑袋,微微点头。   香香握紧小拳头,自信不已:“我就知道呢。等我长大像秋千那么大,等我像三哥哥这么厉害的时候,我就能保护自己,也能保护其他人了。”   夫子一脸疑惑,问她:“什么叫像秋千这么大?”   香香露出尖尖的小虎牙,嘻嘻地笑:“我听王嬷嬷说过,秋千的年纪可大了,我要像秋千一样,也这么大。”   她张开手臂,朝夫子比划。   王嬷嬷笑得不行,和夫子解释了几句。   “当初姑娘看见那架秋千,很是喜欢,老奴就说那个秋千的木料有些年头了,很结实,坐着玩很是稳当。姑娘平日里玩秋千也很仔细,从来不会让人乱晃,说要长长久久地让秋千一直待在那里,陪着她一起长大。所以啊,姑娘就一直记得秋千年纪大了。”   香香歪着头,认真听王嬷嬷解释,觉得王嬷嬷说的和她心里想的差不多意思,也频频点头:“对对,就是那样,香香要和秋千一样——嗯,一样年纪大!”   王嬷嬷笑,夫子也在笑。   香香觉得她们应该是很开心,所以也跟着一起笑。   小姑娘笑得憨憨的,看上去分外有趣可爱。   柳夫子忍不住又摸摸她的脑袋:“香香说得对,你要努力长大,变得和秋千一样,不但长得结实不生病,还要内敛沉稳,无论刮风下雨,都要顺顺当当平平安安!”   香香心想,夫子懂得真多,可不就要像秋千一样,稳稳当当的吗。遂用力点头:“嗯嗯,香香记住了。”   几人正说着话,阿明从外边进来。   “怎么样?”王嬷嬷似乎很是心急。   阿明有些气喘吁吁,她点头:“奴婢给了一个银簪子,从慈心堂的姐妹那里打听到了,昨晚,慈心堂的烛火几乎亮到了天明,三老爷从下衙回府就去了慈心堂,天蒙蒙亮时才从慈心堂离开。”   王嬷嬷和夫子对视一眼,两人皆沉默不语。   香香恍然大悟:“所以,太夫人今早什么人都不见,原来真是一晚上不睡觉,大白天的在睡懒觉呢!”   *   蒋氏也一晚上没睡。   她等到了天亮,才等到了赵志贤顶着两个黑眼圈,踉踉跄跄地进门。   他一边净面一边换衣,只来得及和蒋氏说了几句话。   “我跪了一夜,把所有事情都说清楚了。”   “老太太还是将信将疑。”   “我们三房,要给自己留条退路了。”   蒋氏有些惊恐:“老爷,我们、我们——”有危险吗?   赵志贤停下动作,深深看她一眼:“三房,稍有不慎,恐有性命之忧!老太太一旦认为我们用李氏的死来做文章对付她和大哥,我们就难以活命!”   蒋氏手指狠狠哆嗦了一下,过了几息才深吸一口气给赵志贤扎好了腰带。   赵志贤察觉到了蒋氏的恐惧,拍着她的手安抚:“暂时,还到不了这一步,但也要未雨绸缪,你给伯府传个口信,这几日你就带着两个孩子回娘家住上一段时间。”   *   香香睡了午觉醒来,喝了药,正想着在海棠居的院子里跑几圈呢,听见了慈心堂的小丫头来回事:“四姑娘,有人下了帖子给您,说是要来府里拜访,帖子到了太夫人那里,太夫人请您过去呢。”   去了慈心堂,香香见到了太夫人似乎突然之间变得更加苍老的脸,皱纹如同褶子一般,深深的。   被不轻不重地敲打了几句,香香似懂非懂,开口却把老太太气得够呛。   索性,老太太直接把帖子丢给她,让她好好招待柳府和杨府的两位姑娘。   “你若是不懂这么招待客人,就好好问问王你身边的嬷嬷,别丢了侯府的脸面。”   “知道了,祖母。”   “还有,倒时候,你要邀请府里的其他姐妹一起,有她们帮衬,你和省心些。”   “好吧,祖母。但是祖母,她们若是都和二姐姐和二嫂嫂那样做坏事,香香会把她们都赶走的。”   “……你六妹妹和八妹妹在牢里也呆了这么久,应该知道错了,你去向瑄郡王求个情,让她们早早出来,也算是全家团圆了。”   “祖母,这样不好吧。”   “四丫头,你要忤逆祖母?”   “不是啦,祖母。六妹妹和八妹妹回来后,万一又要让马家的公子刺杀王爷郡王什么的,那侯府可就是大帮凶了,香香听说,要诛九族的呢,好可怕啊,香香不要诛九族,香香要祖母活着,香香不能求情!”   “你、你你你,胡说八道什么,走走走!”   “嗯嗯,香香告退!”   *   “阿明,我要准备一百碗糖蒸酥酪!”   “阿明,我要带星星姐姐她们去看仙桃树!”   “阿明阿明——”   海棠居到处都在回荡着欢快的声音。   香香终于按捺住激动的心情,小心翼翼地问:“王嬷嬷,我可以请倩姨和二哥哥三哥哥吗?”   王嬷嬷摇头:“可能不行。”   香香心里也猜到了这个结果,她微微有些失望:“那我能把仙桃树的枝丫送去给他们吗?这次我要摘最新鲜的,让王府也能种出大大的仙桃来?”   阿亮开口:“行,包在奴婢身上!”   王嬷嬷嗔了阿亮一眼,阿亮朝王嬷嬷做了鬼脸,香香看到了“嘻嘻”地笑:“嗯嗯,就这样!”   海棠居红红火火地安排起来了。   外院的管事,内院的妈妈,被壮着胆子的阿明一通使唤。   敢使脸子?   阿明说:“丢了侯府的脸面,太夫人可不答应!”   阿亮直接亮出拳头。   所以,一切都很顺利。   汪氏还咬着牙开了库房,给香香选了一整套头面。   侯府的脸面,不论到了什么时候都不能丢!   香香心里其实并不喜欢,娘娘赏赐的,比太夫人给的好一百倍,但是,她还是恭恭敬敬的谢过并收下了。   她可听小丫头们私下说起过。   不喜欢的首饰若是到当铺卖了,能拿回不少钱呢。   她要多多攒钱,以后给娘娘他们买好吃的。   *   海棠居一片欢声笑语,三房却被愁云惨雾笼罩,蒋氏是急得嘴上长了一圈的火泡,吃不下睡不好。   早上,她刚派出去心腹妈妈,想要给伯府的姨娘传信,谁知,不到一刻钟,人就被秦妈妈带着几个婆子给压了回来。   秦妈妈笑得一脸诡异。   “三夫人,您的妈妈似乎偷了您的东西要去变卖,手脚这么不干净,老奴就替您收拾了!”   “侯府这几日事情多,您安安心心待着,就不要出去了!”   *   时间飞快,香香上午学习,中午午睡,下午“习武”,一切和王府的日程相同,安排得满满当当的。   她有时抬头看看树梢间明亮耀阳的光线,好像在她不经意间,“咻”地一下,就飞快跑走了。   明天就是星星姐姐她们来侯府拜访的日子,香香很兴奋。   长这么大,第一次在府里招待小伙伴。   她甚至想好了带着姐姐们去哪里玩耍,还要请姐姐们吃好吃的。   下午,在院子里刚跑了三圈,香香小脸蛋红扑扑的,额发沾了细细密密的汗水,一缕一缕粘在额头上,她跑完还在微微喘气,眼神却亮晶晶的。   有小丫头来传话:“四姑娘,荣王府上的杨嬷嬷来了,说是——”   香香没等小丫头说完,已经跑了出去。   杨嬷嬷刚从慈心堂拜见太夫人出来,刚走近海棠居的月洞门,大老远就看见了香香。   小姑娘像只小蝴蝶似的就朝她飞了过来,还没等她开口,小蝴蝶已经喋喋不休地说话了。   “嬷嬷好!”   “倩姨好吗?大嫂嫂、二哥哥、三哥哥都好吗?”   “香香很乖,很听话!”   “香香回海棠居了!”   “香香每天天学功课,还练武艺!”   “香香用三哥哥给的小宝剑,吓退了凶巴巴的二姐姐!”   “嬷嬷让倩姨放心,香香现在很厉害呢!”   “等香香再厉害一点,就能保护倩姨了!”   杨嬷嬷听着小姑娘一股脑的问话,也不知道该回答哪一个,直接笑呵呵点头:“嗯嗯,都好!呀,姑娘很厉害呢!”   她和随后跟来的王嬷嬷笑着视一眼,算是打了招呼,王嬷嬷从杨嬷嬷的眼睛里看到了狡黠。   她朝杨嬷嬷微微挑眉,算是两人都心照不宣。   香香拉着杨嬷嬷往里屋走。   杨嬷嬷身后还呼啦啦跟着好几个小丫鬟。   *   天黑下来,二老爷赵志清回院子时,远远就听见了嫡长女赵曦珊的尖叫。   “啊——“   “娘,您怎么就这么放过了她,荣王府这么羞辱我,您和爹爹以后怎么还有脸面出门!”   “不行,娘,您让针线房连夜给我裁制新衣,我就不信了,我还能被个傻子比下去!”   “娘,娘!您听见了没有!”   赵曦珊又哭又闹,还不停尖叫,屋子里闹哄哄的。   “啪!”一声脆响,顿时一片寂静。   赵志清脚步一顿,不一会就看见赵曦珊一边大哭一边捂着脸,从屋里冲了出来。   赵曦珊看都没看赵志清,飞快地跑走了。   回了屋,赵志清沉重脸,听何氏说了前因后果。   下晌,荣王妃的嬷嬷来了。   因着四丫头明天要招待杨府和柳府两个小姐妹,荣王妃送了衣裳首饰和一些精致的小点心。   嬷嬷先去了太夫人那里,给府里其他几个姑娘也照样留了一份。   只是,嫡女是一套衣裙一支簪子和一个手镯,庶女是一套衣裙和一支簪子。   原本这也没什么。   府里的姑娘们按照嫡庶有别的规矩,高高兴兴收下了,准备一起参加四丫头明日海棠居的小宴会。   可轮到二房的姑娘们时,只有给庶女们的礼物,根本没有嫡女的。   可二房只有一个赵曦珊是嫡女,其余几个都是庶女。   赵曦珊气得一脸铁青,差点把庶女们的礼物当场毁了。   几个庶女没见过这么漂亮的衣裙,光是裙摆上繁复精致的绣工,她们见了就眼馋,哪里肯让赵曦珊毁掉,一个个装得甚是可怜,眼泪汪汪求嫡母垂怜,让她们留下王府的礼物。   何氏想起刚才的事,也气得心口疼,她狠狠绞着手里的帕子,一张不再年轻的脸都有些扭曲:“这荣王妃摆明了要羞辱我们珊儿,真是欺人太甚!那个傻子有什么好,我们珊儿哪哪都比她强上一百倍!真是瞎了他们的狗眼!”   赵志清原本想要随意地宽慰几句,听见妻子如此口无遮拦,想起了还关在大牢里的六丫头和八丫头,直接皱眉训斥:“闭嘴!皇室中人,也是能随意污蔑的,小心惹祸上身!   何氏有些讪讪,她连忙解释:“珊儿最近亲事不顺,所以有些烦躁,妾身多安慰几句就好了,老爷别放在心上。”   赵志清脸色稍霁:“二丫头那里,你好好开解,待我得了爵位,她的身份自然就能水涨船高,还怕没有好的夫婿?”   何氏顺从点头:“老爷说得是!”   小丫鬟来上茶,何氏亲手端了给赵志清奉上,她不着痕迹地旁敲侧击:“三弟的院子里,今天听说被秦妈妈抓到个手脚不干净的婆子,已经打了板子发配到庄子上了。”   赵志清脸色一下就难看起来:“赵志贤这个混账东西!这几年,真是小看他了。”   何氏竖起耳朵,一个字也不打算放过。   *   傍晚时分,香香去慈心堂请安,又被汪氏耳提面命地交代了好一番,才回到海棠居。   她这次很是乖巧地没有回嘴,祖母说什么她就点点头,因为她觉得,祖母好像精神越来越不济了,却依旧在强撑。   就像她以前在厨房见过几次的大黄一样。   大黄从强壮地跑来跑去到后来耷拉着耳朵趴在地上不动,祖母就和阿黄的模样很像。   大黄后来就死了,被老厨子扔掉了,香香还难过了几天。   如今祖母也这样,香香却觉得心里很多想法混在一起,说不出来什么感觉。   刚回到海棠居,外院有人来传话:“四姑娘,荣王府安郡王来找您。”   心里复杂的感觉马上被喜悦替代:“是二哥哥,是二哥哥来看我了!”   香香眼睛都在闪着光,仿佛漫天的星辰都落进了她的眼中,她兴冲冲带着王嬷嬷和阿明阿亮,一路小跑着去了前院。   府门口,一辆气派的马车安安静静停着,前后围了众多脸色沉肃的侍卫,侍卫各个挎着腰刀一脸很不好相与的样子。   侯府的家丁远远看着,也不敢上前搭话。   香香刚跨出府门,马车里就有人跳了下来。   他身形瘦高,动作利落,绯红的官袍还在飘动,人已经稳稳地在马车边站定。   “二哥哥!二哥哥!”香香的声音欢快至极,她像是一只快乐小鸟,直接不管不顾地展翅飞了过来。   香香跑得太急,差点就没头没脑地撞上去,身影踉跄不已,可脸上还保持着大大的笑容。   仿佛这马车边上的,才是她的亲人。   皇甫昕伸手,轻轻扶了一下小姑娘的手肘让她站稳,他声音一贯的低沉“慢些,不急!”   香香哪里能不急。   二哥哥好忙的,在王府里都见不到人影,回了侯府就更难见到了。   所以,她这么急急忙忙地跑出来。   “听说香香要办个小宴会,”皇甫昕难得放缓语速,像是对着个很小的娃娃在说话,声音都刻意柔和一些,却依旧不喜多言,言简意赅却透露着满满的褒奖,“香香很厉害!”   听见二哥哥夸奖,她立刻抬头挺胸,连小拳头都不自觉握紧,声音似乎洪亮了好几分:“嗯嗯,是的是的。香香在学功课,还在练武术,香香以后会非常厉害,香香以后要保护倩姨,保护哥哥嫂嫂们!”   皇甫昕难得眼睛里染了几分笑意,听着这个小女娃娃说话,一时间脑中堆积的卷宗像是突然消失了似的,心情都轻松几分。   他依旧不喜多言,示意香香往边上看。   香香视线一转,果然,有几个抱着篮筐的家丁站在不远处。   有好吃的呀!   香香笑得见牙不见眼:“谢谢二哥哥!”   皇甫昕又掏出三个荷包:“这是二哥哥给香香的;这是明月姐姐的,这是大嫂嫂的。”   香香一一打开。   二哥哥的荷包里有五张一百两的银票,月亮姐姐的荷包里是一个拇指大的金猪猡,大嫂嫂的荷包里则是一副精巧的九连环。   这——   香香连忙用小手捂住嘴巴,捂住了自己的惊呼声。   她刚要拒绝,但想起了三哥哥说过,哥哥给零花钱是可以收的。   所以,她只是略略犹豫一下,就高高兴兴收下了。   香香喜欢小金猪,忍不住用手比划个圈圈,示意还能大很大:“好喜欢小金猪呢,胖胖的,圆滚滚的,好有趣呢!香香以后也要和小金猪一样,胖胖的!二哥哥,代香香谢过大嫂嫂和月亮姐姐呀!”   皇甫昕看见小女娃把自己比喻成小金猪的憨憨的表情,忍不住用手揉揉她脑袋:“凡事莫怕,有哥哥们在!”   香香重重点头:“嗯嗯!”   一天里收了这么多礼物,香香感觉自己马上要飞起来了。   晚上洗漱完上床,把小宝剑抱在怀里,香香忍不住又想起了三哥哥。   三哥哥会和大哥哥二哥哥一样,娶个嫂嫂回王府吗?   她翻个身。   应该也会的吧。   那样的话,王府有王爷,倩姨,三个哥哥和三个嫂嫂。   那么,以后若是再……加一个香香,还是不是可以?   好像有些多了呢   她又翻个身。   虽然她决定了,以后不能再给王府添麻烦,不再回王府了。   可是,想到自己会是多余的,香香心里空落落的。   她觉得有些难受。   *   也许是深夜了吧。   四周依旧是黑漆漆的,但冰冷刺骨的寒意直直沁入骨髓,李晋安知道,应该是深夜了。   他不知道在这个阴冷潮湿的地方被关了多久,也许一两年,也许三五年。   深夜冰寒的湿气刺进伤口里,连骨头深处都在颤抖,让他疼得全身颤抖。   三弟和四妹的人依旧每隔一段时间,来逼问他一次。   但由于很久前,他想要撞墙自尽,让那个秘密永远的埋入地底,他们已经很久没用酷刑来折磨他了。   可是,这破败的身体也支撑不了多久了。   一道细细的月光,透过斜上方一个小小的圆孔射了进来。   李晋安缓缓爬过去,吃力地抬头,想要看一眼明亮的月光。   只看了一眼,他就低下了头。   身体实在太难受了,他坚持不住,又趴在了地上,狠狠喘息了几口后,他再次抬头,用自己近乎弥留的眼神,去追逐最后的亮光。   “呼呼——”李晋安听见自己破锣般的喘息声。   他心里清楚,自己挺不了多久了。   李晋安贪婪地拼命睁大双眼,想要把最后的亮光印刻在眼底。   突然,有声音响起。   有人突然发出惨叫声,还有刀剑相击之声。   “哗啦啦!”   铁链似乎被斩断,随即,破门声传来。   好几个举着火把之人,突然就出现在李晋安的眼前。   那火把耀眼至极,刺得李晋安瞬间留下了眼泪。   *   天色大亮,香香一脸欢快地从慈心堂请安出来。   太夫人又交代了好多好多,香香又耐着性子听了一遍。   关于这次海棠居招待姐姐们的小宴会,太夫人和夫子说的很多地方不一样。   比如。   太夫人又说起:“杨府和柳府的姑娘们来了,四丫头,你要和她们好好相处,她们喜欢什么,你也要表现出很高兴的样子。还有,也不能忘了府中其他姐妹。如果能去她们府上做客,也要带着二丫头她们一起去。”   可上次夫子就和她说过,姐姐们来了随心相处就好,她喜欢什么也可以带姐姐一起,就算姐姐们下帖子请她去玩,也不可以不经同意就带着府里的姐妹。   香香细细思量过很久,把太夫人和夫子的话,翻来覆去想了很久。   可最后,她觉得夫子说得对。   夫子后面还说了几句,说太夫人可能担忧未来,在给府中的姑娘们做多方谋划什么的,香香没听懂。   今天小鸟叫得特别欢快,好几只小鸟一直在她头顶盘旋,叽叽喳喳在唱歌。   后边的王嬷嬷打趣她:“姑娘,今天一准有好事呢!”   香香抬头看看蓝蓝的天空,以及羽毛很漂亮的小鸟,心里许了一个小小的愿望。   但她觉得,可能不会实现,所以谁也没说,想要默默地放在心底。   只能,小小的、小小地期待一下。   *   太阳又升高一些,这个海棠居都亮堂堂的时候,外面有小丫头来报。   “杨府的马车已经过了转角了,再过半刻钟,就能到了。”   “柳府的马车约莫还有两条街,也能到了!”   香香兴奋得小脸微红,提着裙角就往外跑:“快点啦,我们去接人!”   阿亮一声响亮的“好嘞,姑娘!”已经快步跟了上去,阿明一脸高兴,也提着裙摆小跑上前。   杨耀星从马车上跳下来时,一眼就看见了朝她飞奔过来的香香,两个小姑娘手拉手说起了悄悄话,然后,一起等着柳府的马车到来。   刘玉明的马车哒哒哒驶过转角,很快就停在了府门口。   三个小姑娘手拉手,一边叽叽喳喳说话,一边手拉手往后院的海棠居而去。   杨耀星一脸不可思议:“香香,听说你宝剑刚出鞘,就震慑了小人!说说看,怎么回事?”   *   香香有些不好意思:“那个、那个,我不小心,用小宝剑划破了幔帐,二姐姐吓傻了,就、就逃走了。”   柳玉明掩嘴笑:“赵曦珊还真是胆子大,这微光可是御赐之物,就算划破了她的喉咙,她也无话可说。我可听说了,瑄郡王上报皇上,把御赐之物转赠后没几天,齐瑞云还说过说风凉话呢。”   香香惊讶地瞪大眼睛。   原来三哥哥送她小宝剑,要告诉皇上的呀。   怎么办,皇上会凶三哥哥吗? 第34章 你还能来看我吗?   香香以为只是不能随便送人, 没想到还要告诉皇上。   收了小宝剑之后还发生了这么多事,她在王府却只光顾着玩和吃小点心了,什么都不知道呢。   三哥哥好像从来不会说这些。   杨耀星冷哼:“她个没脑子的, 和她弟弟一个样。”   柳玉明嗔她:“别这么说, 齐府上下, 可精明着呢!”   杨耀星嗤笑:“也是,她弟弟在娶寡妇和娶半老徐娘之间,一直拿不定主意呢!哼,让他坏事做尽, 让他受报应!最好让他瞎了一双到处偷看的狗眼。”   柳玉明眨眨眼:“不急, 应该还有更有趣的事情等着他呢,听说呀, 那个寡妇,有喜了呢!”   香香大概知道, 是那个偷看月亮姐姐的大坏蛋糟了报应, 也恨恨握拳,搜肠刮肚了好一番, 才龇牙大声说:“大坏蛋,臭乌龟, 癞皮狗!”   其余两人对视一眼, 杨耀星大笑:“香香,你说得真对!”   柳玉明笑得用帕子捂住了嘴:“对对, 就是臭乌龟呢!”   三人说笑着一起去了慈心堂。   杨耀星和柳玉明拜见了太夫人汪氏, 得了见面礼, 三人一起回了海棠居。   月洞门门口,侯府几个姑娘已经等在了那里。   站在前面的是偷偷翻白眼的赵曦珊,和难得一脸讨好笑容的赵曦璐, 后面站在的是二房的几个庶女。   香香循着夫子教导她的待人礼仪,认认真真地向姐妹们介绍两位姐姐,也向两位姐姐介绍了府里的姐妹们。   阿明手心里捏着一把子的冷汗,担心自家姑娘会出错,会被府里的姐妹们笑话。   阿亮却一脸坦然,她觉得,谁敢笑话,直接一拳头砸过去。   “……这是杨府的杨耀星姑娘,这是柳府的柳玉明姑娘。”   几位姑娘分别笑着行礼,大家寒暄着和一起进院子。   正屋里摆着好几种时令的鲜果和精致的小点心,侯府几个庶女平日里甚少见到,极为惊讶,眼神却很是克制。   赵曦璐作为庶嫡出,待遇也好不了多少,但她平日里有蒋氏的护佑,倒是比几个庶女要体面得多。   赵曦珊见过一些,但也认不全,她看似安安静静坐在圈椅上,藏在袖子里的手却已经攥紧了。   “星星姐姐,玉明姐姐,这边坐,”香香招呼两人。   赵曦珊听见香香的称呼,又暗自翻了一个白眼。   真难听,星星?还月亮呢!   真是个傻子,唤个人都听着这么粗俗,真是给侯府丢脸。   杨耀星和柳玉明又看见了赵曦珊没掩饰好的鄙夷。   或许,人家不是没掩饰好,就是这么明目张胆的鄙夷呢!   两人对视一眼,视线都直直看向了赵曦珊,还微微挑起了眉。   *   皇甫晟刚与幕僚们商议完事情,何进就匆匆赶来了。   何进一脸幸不辱命:”三爷,已顺利救出,虽然还只剩一口气,但有赵老先生在,他死不了!”   皇甫晟没说话,淡淡看着他。   何进这才想起来,另一边的安排:“那边,也安排妥当了,东平伯与宫里的范太医交情匪浅,张哲贤如果不想失去这个岳家,他应该会拿出足够的诚意。”   皇甫晟这才微微颔首,轻轻“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示意他离开。   抬脚缓步往后院走。   算算时辰,两个姑娘应该到了侯府了。   她有两个年龄相仿的姑娘陪伴,是不是比起在王府孤零零一人看鱼看鸟,会来得更高兴?   辛十六的消息里,每天说她在很努力地“习武”,现在已经能一口气跑完三圈了,她拿着微光吓退了二姐,也差点把自己吓坏了。后来,她连睡觉都抱在怀里。   有一天晚上,似乎偷偷哭过……   还真是个长不大的小姑娘!   皇甫晟抬起右手,视线落到被药泥厚厚包裹的手掌上,近日来渐渐有了微微的灼烧感。   老头说,这是经脉在恢复的预兆。   他说的六成希望,现在已经提高到了至少八成。   放下手,背负在身后,皇甫晟缓缓踱步,往退思园而去。   前几天,小德子从街市上寻到了一件群猫戏球的摆件,不贵重,但胜在极为有趣,就兴冲冲给他送来。   原想着,昨日给她送去的。   但昨日一直忙碌到深夜,现在才堪堪得空。   算了,母妃二哥他们都送了礼物了,他就不送了吧。   等她回来再送,也不迟。   只是,刚走了几步,皇甫晟停住了。   如果大家都送了,只有他不送,小姑娘会不会不高兴?   不会,她好像从来都没有不高兴过,哪怕一点点小事,她都能高兴半天。   一块石头,一丛树枝,她都能当成宝贝,眼睛里看到的都是好看的,喜欢的,从来不会计较得失,每天都过得开开心心。   皇甫晟想着想着,眉宇渐渐舒展开来。   “小德子,把你寻到的……”皇甫晟刚开口要吩咐小德子,突然又沉默了。   他改了主意。   摆件虽然贵重,但那里有活物讨人喜欢?   皇甫晟心里打定了注意,加快脚步去了退思园。   *   赵曦珊是哭着跑回去的。   跑得太快,以致于发髻散落,满头的朱钗掉了一路。   她的婢女忙着停下来捡东西,一转眼,赵曦珊早就跑得没影了。   赵曦珊一边诅咒赵曦玥马上去死,一边气恨万分地跑到何氏的院落,见小丫鬟拦路,直接一个巴掌扇过去后,她一脸狰狞地冲进了屋里。   何氏正在和贴身妈妈说话:“你说,……汪婆子刚才到底给三弟稍了什么东西,听说,太夫人见到后差点晕死过去?”   那妈妈也不知道:“据说汪婆子像条泥鳅一样,跑得飞快,留了东西说是给三爷的,侍卫还没反应过来,就一溜烟跑没了影。”   何氏笑得很是得意:“三弟妹听说被叫过去了,呵呵,能不能在老太太手里挣回一条命,就要看他们三房的本事了——珊、珊儿,你、你怎么了,怎么这幅模样?发生了什么事?”   *   冲进屋子的赵曦珊眼睛通红,头发凌乱,因为极度的愤恨不停地咬牙切齿,整张脸都有些扭曲,看上去很是骇人。   她牙齿咬得咯吱作响,眼珠子要瞪出来的模样,似乎恨不得要将谁死命地咬上一口。   愤怒到近乎于癫狂!   何氏正幸灾乐祸三房糊弄老太太可能性命不保,让自己狠狠出了一口恶气,不料女儿如此模样地跑回来,她心头颤了一颤,立刻将三房的事抛到了脑后。   “珊儿,到底发生何事!”   何氏提高嗓音,差点就要尖叫起来。   赵曦珊觉得自己再也受不了了,她朝何氏张牙舞爪地怒吼:“娘,你弄死赵曦玥那个贱人,一定要弄死她!立刻,马上!”   何氏把女儿一把按在了圈椅上,她也有些心急火燎:“快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赵曦珊把心里熊熊燃烧的怒火暂时压下,说了刚才发生的事。   那时,她不过悄悄说了一句,杨耀星的名字俗气。   然后,杨耀星和柳玉明两人就开始对着她冷嘲热讽起来,从衣裳到首饰,从玉佩到绣鞋,被二人一搭一唱说得一无是处。   她看在两人身份不低,也就咬牙忍了,只是回了几句嘴而已。   谁知,那个杨耀星是个暴脾气的,她说了几句后就吵了起来,那个柳玉明还在边上煽风点火,她实在忍不住就和两人吵起来。   赵曦珊觉得最气人的是,她们二房的几个庶妹,没有一个站在她这边说话的。倒是有个胆大的,刚要张嘴,被杨耀星一句“衣裳和首饰还回来”就闭了嘴。   后来,赵曦珊就想让赵曦璐帮她,谁知,赵曦璐不但不帮她,反倒帮起了那两个外人。   赵曦珊从来没见过柳玉明这样的人,一张嘴看似不骂人却恁得厉害,拐着弯骂人还句句戳人心口。   说到最后,赵曦珊又开始哭,她狠狠晃着肩膀摇着脑袋,就只差撒泼耍赖了:“娘,娘,女儿被如此羞辱,你让女儿怎么活?你帮女儿弄死赵曦玥那个小贱人,求你了!她一个傻子,死了就死了!你不知道,后来女儿被那两人一唱一和气得不行,就想让赵曦玥出来说句话,谁知道赵曦玥那个傻子竟然不帮自家姐妹,还说起了我的不是,说我没规矩,不知礼数。女儿就、就骂了她一句。”   何氏瞪她:“你骂当着大家的面,骂她小贱人了?”   赵曦珊扁扁嘴,声音放低了些:“我、我就骂她了,怎样?她就是小贱人,和她娘一样,还不是娘你说的。”   何氏用手指头戳她脑袋:“屋子里说说就得了,谁让你当着人家的面说!“   赵曦珊不忿:“娘,我只骂了她一句,你知道怎么对我的?”   何氏问:“她一个当妹妹的,还敢回嘴骂你不成?”   赵曦珊想到这里就气得手抖:“不是。”   何氏疑惑:“和以前一样,傻乎乎地鼓起脸瞪你?”   赵曦珊握紧拳头,气得脑袋要冒烟却没地发泄的样子,她“砰砰砰”地拍桌子,低声吼:“赵曦玥一句话没说,她就盯着我看,然后她一声不响就拔出了那把宝剑,直接朝我刺了过来。”   何氏也吓了一跳:“她、她——敢!”   赵曦珊牙齿咬得咯吱作响,眼珠瞪瞪得差点凸出来:“她怎么不敢,又不是第一次!那把剑亮得骇人,闪得我眼睛都睁不开,当我睁开眼睛的时候,剑尖离我的喉咙只有一寸远了。”   何氏连忙去看她的脖子,还好没事。   赵曦珊眼泪又不由自主掉下来,“我吓得当场坐在了地上!娘,女儿今日丢尽了脸面,你要弄死她,否则,女儿真没法活了!”   说着,赵曦珊竟然用衣袖狠狠抹去了眼泪。   一想起刚才她坐到地上的狼狈模样,她就又羞又恼。   后来,还没等小丫鬟扶她起来,她自己就手脚并用地爬起来,捂着脸飞也似地逃了回来。   何氏手里的帕子就差点都被她绞烂了,她铁青了一张脸站起身:“珊儿,走,我们去太夫人那里。这侯府姓赵,还轮不到外姓人来府里指手画脚。赵曦玥那个傻子,也该好好教训一顿了。”   赵曦珊这才止住了眼泪,打算稍稍洗漱一番,拢好头发就跟着一起去。   她决定了,这次祖母若还不狠狠发落赵曦玥那个贱人的话,她就赖在慈心堂不走了。   祖母一向疼她,她一定能把赵曦玥弄进祠堂里,再找几个婆子,狠狠折腾她。   正这么想着,突然听见有小丫头的声音响起:“二夫人,太夫人身边的秦妈妈来了,她请您过去!”   *   赵曦珊被吓跑了,海棠居里也刚从小小的混乱里安静下来。   刚才,赵曦珊一句“贱人”刚出口,香香就气得不行。   当时,她脑海里只有三哥哥告诉她的话。   保护好自己!   她眼眶酸酸的,心口却热乎乎的。   所以,她一手拳头握紧,一手紧紧握着她的小宝剑,脸色涨得通红,眼珠也瞪得老大,鼻子呼哧呼哧的,只差没把头发竖起来,完全就像一只被激怒的猫咪。   猫咪发怒会低低吼叫,会亮出小利爪。   而香香发怒,直接亮出小宝剑。   她什么话也不多说,直接宝剑出窍,保护自己!   赵曦璐最会见风使舵,也最会做壁上观,她见赵曦珊骂了最粗鄙难听的话后,就悄悄退后了好几步。   然后,她眼前看着她以前一直不屑一顾的四姐姐赵曦玥,“噌”地一下,一手抓住剑鞘,一手握紧剑柄,利落至极地拔出了宝剑,几步上前就把剑尖对准了二姐姐细细的脖颈。   这速度这架势这姿态,后宅的姑娘们根本连想都没想过。   只会动嘴皮子的后宅小姑娘,可能连剑柄都没有摸过,哪里见过这阵仗。   就是赵曦珊的哥哥,侯府的大少爷也许都没见过。   可香香不怕。   三哥哥很肯定地说过,他会来保护她。   就算他不在,他给的小宝剑也能让她自己保护好自己!   几个庶女都差点吓破了但,纷纷尖叫着急急忙忙往后退,甚至连柳玉明和杨耀星也有些瞠目结舌。   王嬷嬷连忙出来安抚,又送了茶果点心,说了好几句逗趣的话,才安抚住大家狂跳的心。   待阿明把几个庶女送走,香香才绷着严肃至极的小脸,紧紧抿着嘴唇,缓缓地把小宝剑回归剑鞘。   杨耀星一脸惊骇加兴奋:“香香,你也太厉害了!”   柳玉明抚着胸口连连喘气:“香香,你要吓死我们了!不过,你真是好厉害!瞧你,说话细声细气的,胆子却这么大!”   香香也有些激动,刚才她两只眼瞪得老大,里面似乎有小火苗在熊熊燃烧。直到现在,她眼前还是赵曦珊吓得变成呆瓜,一屁股坐在地上的可笑模样,她看看星星姐姐又看看玉明姐姐,狠狠挺起小胸膛,声音清脆又响亮,仿佛是只打架胜利的神气小公鸡:“以后,谁敢欺负两位姐姐,香香就用宝剑对付她!”   *   赵曦珊没能跟着去慈心堂,她被秦妈妈拦下了。   何氏交代她:“好好待着,等娘回来一定给你讨个公道!”   赵曦珊瞪着眼睛忍者一肚子恶气,在屋子里等啊等。   一直等到海棠居那边欢声笑语结束,香香送走了两个小客人,眼看着太阳都要下山了,赵曦珊也没有等到何氏从慈心堂回来。   她又累又难受,一甩袖子回了自己的院子。   何氏是被妈妈扶着回到自己院子的。   她到现在都没有喝过一口茶,没用过一粒米。   她脸色惨白,眼下青灰,眼珠子微微凸起,一张脸诡异地像是刚见过一只恶鬼。   赵曦珊听闻她回来,急急忙忙赶去见她,却被她的贴身妈妈拦住了。   这个妈妈是何氏的乳母,赵曦珊不敢动手扇耳光,只好甩了几句狠话,又气冲冲地走了。   屋子里,何氏和衣躺在床上。   她闭着眼似乎在休息,身子却一直抖个不停。   刚才的一幕幕,她很想一股脑全部忘掉,可是,蒋氏的恶毒诅咒和低声嘶吼,她狰狞恐怖的脸和暴凸的眼珠,无时无刻都在她眼前闪现。   当初,李慧安事事小心,处处提防。   直到太夫人买通了她身边之人,才得以偷偷下了毒药,取了她的性命。   而今,蒋氏却没有这个能耐,她几乎嚎破了嗓子,一再一再说她根本不认识李慧安身边的旧人,她赌咒发誓那个什么汪妈妈她根本就没见过。   可太夫人要问的话得不到答案,就准备直接下毒手,一了百了。   太夫人确信,东平侯府不可能为了一个庶出的姑奶奶来找她这个太子妃姑母的麻烦。   而她这个帮凶,既然帮了第一次,第二次也就没法置身事外,何氏在旁围观了整个过程,直到汪氏给蒋氏灌了稍微改动过的宫中秘药,将熟睡一般的蒋氏抬回院子,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的何氏才被放了回来。   何氏闭着眼很久,却始终无法平静,攥紧的拳头依旧在不停颤抖。   围观整个过程,是因为太夫人想让她继续坐在她的船上,不但如此,国公府嫡出的老姑奶奶还用这个手段震慑了她们二房。   何氏明白,这个爵位只有太夫人给,他们才能跪地去接,否则,她一旦有什么歪心思,蒋氏今日的下场就是她明天的结局。   *   香香留两位姐姐用了午饭,喝了茶才将她们送出侯府大门。   两人约定,过几天就请香香去她们府上玩,香香高兴地答应了。   下午,依旧是午休起来喝药,然后在院子里“习武”。   香香根深蒂固地认为,跑圈就是习武。   因为,这是三哥哥教她的唯一“招式”。   她坚信,只要学会并熟练跑圈,她也会越来越厉害,她乐此不疲,深信不疑。   天色黑下来的时候,香香定定朝着院门处观望了好久,然后,她略略有些沮丧。   她今天对着小鸟许下的愿望,可能没法实现了。   可是,惊喜就是如此突然。   外院突然有人匆匆跑来,说是荣王府瑄郡王的马车就停在府门口。   香香听闻,差点惊喜地尖叫起来:“三哥哥,真是三哥哥!他来看我了!”   香香高兴差点就要和小鸟一样飞起来。   她心里不停感谢:小鸟小鸟,谢谢你,我的愿望终于实现了!   她太高兴了!   *   香香跑得飞快。   额头上的散发飞得高高的。   耳边好像有轻微的风声。   呼呼——   还夹杂着她自己的喘气声。   呼哧呼哧——   这几天在院子里跑圈的效果出奇得好。   身后,除了不紧不慢跟着的阿亮,阿明和王嬷嬷早就被香香甩得不见了人影。   只听得王嬷嬷气喘吁吁的声音越来越小:“姑娘,您慢点——三、三爷、又、又不会、不会——”   跑了!   可惜,身后的声音越来越模糊,香香后面已经听不见。   她只看见前面,一颗颗树往她身后跑。   她只觉得,头顶的小鸟飞得比她快,她还要再跑快一点。   从海棠居往到府门,平日里慢慢走,足足有一炷香的时间。   香香恨不得自己长出一对翅膀来,还小鸟一样飞过去。   跑出二门,外院的管事小厮们纷纷驻足,看着跑得飞快的四姑娘,像是一阵风似的,从眼前闪过。   有几个老资历的外院管事,见到是傻子四姑娘飞也似地冲出内院,眉头就狠狠皱了起来,看向香香的眼神也极为不善。   只是,府门口有瑄郡王的马车,后面还跟着眼神如刀的阿亮,就是给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当面说出难听的话。   香香当然也看见了这些拉长着脸的老管事,她知道他们平日里十分不喜欢她,只喜欢二姐姐和六妹妹她们。   但她以前不会在意,现在,她根本连“不在意”都不会有。   她有三哥哥,她还有三哥哥给的小宝剑。   她能保护自己!   想到这里,她脚步更快了。   虽然,她呼哧呼哧喘得更厉害,后背还出了一身汗,腿也软软的快没力气了,可是,只要想到三哥哥在门口等着她,她就能咬牙一直撑着。   府门口,有一辆极为宽敞的马车。   何进带着一队身着铁甲的带刀侍卫,犹如石柱般笔直地站立,严严实实护卫在马车四周。   何进身材极为高大健硕,着一身银色铁甲,手持一杆刻着三爪龙纹的长矛,他一张四四方方的国字脸上,神情严肃,眼神锐利,他的一干手下也和他一般无二,眼神如鹰隼,手握刀柄,仿佛随时都能收割生命。   一队铁甲侍卫,一杆长矛一排大刀,一辆黑色马车,在永嘉侯府门口停驻了至少一炷香的功夫,却一直静默无声。   没有人说话,甚至连一丝铁甲摩擦声都没有。   如同一个黑色的庞然大物寂静无声矗立地在眼前,光是看着就有些吓人。   *   台阶上站着侯府的大管事,姓王,今年五十有四。   王大管事见过些世面,知道那个黑铁塔般的国字脸头领,是当今圣上钦封的三品侍卫,他手里刻着龙纹的长矛乃是圣上在瑄郡王出事后的御赐之物。   他更知道,马车里安静坐着的,是以前风姿卓绝、现在沉寂内敛的瑄郡王皇甫晟。   那瑄郡王是出事前得圣上青眼、出事后依旧是圣上一干龙孙中最看重的小辈。   甚至,风头还隐隐超过了太子的嫡长子瑞郡王。   大管事与何进略略交谈了几句,得知瑄郡王是路过侯府,顺带给四姑娘捎点物什后,就很识相地站在一边不说话了。   哒哒哒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一直安静坐着闭目养神的皇甫晟微微睁开眼睛,他透过帘子,隐约看见了一个淡粉色的身影,出现在侯府的匾额之下。   “呼哧呼哧——”   小姑娘在剧烈喘气,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在朝他的马车张望。   何进上前几步拱手,声音低沉浑厚:“姑娘,这边请。”   香香没个见过这个铁塔一般的大个子,得使劲抬头才能看见他脑袋上的铁帽子。她微微惊讶地张开嘴,连着眨了好几下眼睛,这才反应过来大个子是让她上马车:“……哦!”   何进明显看懂了香香脸上的惊骇,他有些疑惑,吓着她了?他什么都没做啊?   阿亮扶着香香上了马车,见帘子垂落,她转身就用手里拿着的微光,“兜”一下就敲在了大个子的银色头盔上。   声音很轻很轻,阿亮力道控制得不要太好。   何进瞪起铜铃大眼,瞪着阿亮。   阿亮没理他。   何进有些郁闷,但什么都不能说。   *   马车很熟悉。   就是花朝节那晚乘坐的那辆,又宽敞,又舒适。   天还没完全热,香香却一头大汗,人刚钻进马车,她就看见了一身湛蓝长袍的三哥哥坐在之前的位置上。   静静地看着她。   三哥哥还是这么好看。   香香突然心里有这么个念头。   三哥哥是又变成了仙人、飞上夜空后摘了小星星放进了自己的眼睛里吗,闪闪亮亮的。   她什么时候也能飞起来呢?   她也要摘小星星,她也想眼睛闪闪亮亮的,让三哥哥看见自己就很高兴。   就如同现在,她心里就像吃了三碗糖蒸酥酪那样,甜甜的,很开心。   “坐,”三哥哥对她说,声音如同往日一般,轻轻浅浅,好像冬日院子里屋檐下,被阳光照耀后冰凌低落的水滴,沁凉却动听。   香香在原来的位置坐下,然后,她就歪着头看着三哥哥。   一直看,一直看。   看着看着,她就笑了。   嘴巴一点也不矜持地张开,露出了两排洁白的牙齿,上边两颗尖尖的小虎牙都露了出来,她还眯着眼“嘻嘻”地笑,看上去憨憨的,傻傻的。   脸颊上似乎有些痒,香香一边看着三哥哥笑,一边大大咧咧用手背去蹭。   然后,手背上潮潮的。   “擦一擦。”相比她一直憨憨地傻乐,三哥哥一脸平静地向她伸出左手,他手里静静躺着一块四四方方的素白巾帕。   香香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额头的汗水已经流到脸颊上了。   她拿过帕子,在脸上胡乱擦了起来。   皇甫晟默不作声地看着小姑娘用他的帕子擦汗。   也许是擦得急,原本红扑扑的小脸更加红润,额头因为汗水而黏在一起的碎发,有几缕竟然乱糟糟地竖了起来。她虽然不停在用帕子抹脸,视线却一直没有离开过自己,圆溜溜和猫咪一样的大眼睛,一直注视自己,自从上了马车,一瞬都没有移开过。   皇甫晟脸上喜怒不辩,心里渐渐有了很多猜测。   可能是因为许久不见,看见王府有人来看她比较高兴。   或许是因为她特别喜欢微光,所以看见自己这个前主人心里感激。   说不定,还是因为小姑娘以前从来没有得到过兄长的照顾,所以看见他们特别激动,他听二哥说起过,他送了几筐果子就让她高兴至极。   香香光顾着高兴了。   胡乱擦干脸上的汗水,大大咧咧地直接把帕子递还过去:“谢谢三哥哥,香香擦好了。”   皇甫晟似乎也不介意。   他也不知道,一般小姑娘借了手帕后,会很矜持地告诉对方,自己会洗干净后再还回去。然后,再暗搓搓地把手帕洗干净,晒得松松软软的,精心选了心仪的香料后,熏得香喷喷再还给对方,表面上还装得若无其事。   他没给小姑娘递过手帕,也没有小姑娘对他说过这样的话。   他眼中似乎只有一汪平静至极的泉水,泉底也许深幽一片,但水面只有浅浅波光。   波光轻轻笼罩住小姑娘的身影,映着她额头竖立的呆毛和脸上大大的笑颜,彻底遮掩了泉底的深幽和波澜。   皇甫晟脸上神情淡淡的,和往常一般无二,他沉默着把手帕收回来,修长白皙的手指一握,就打算放回袖袋里。   他好像做什么都好看,一声的清冷气息让他身上仿佛少了许多烟火气,湛蓝的衣袍衬得他眉眼俊朗,气度不凡。   香香就这么傻傻看着漂亮得如同仙人一样的三哥哥,一点也不明白自己忽略了什么。   “哦,对了,三哥哥,”香香突然想起来,探身过去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王嬷嬷教我做漂亮的荷包呢,我刚学会去了绣蝴蝶,你的帕子白乎乎得不好看,我给你绣几个蝴蝶吧?”   小姑娘手上没力气,手指细细的,软绵绵的,就如团柔软的云朵,缠绕在了手腕上。   这样的力道,皇甫晟只要内劲一吐,别说手指,手掌掌骨都能震裂。   她根本不懂习武之人感觉被袭击之后突然反击的危险。   但她一个内宅的小姑娘,是应该不懂的。   皇甫晟瞬间释然,马上把手腕上所有力道卸掉,他将视线缓缓转到她脸上。   小姑娘眼睛眨呀眨,一脸期待。   不过一条无关紧要的帕子而已,绣什么也无所谓,就当给她玩耍了。   “嗯,”皇甫晟把手帕复又轻轻递还过去。   香香高兴地把手帕攥在手里,担心一块帕子会长翅膀飞走一般,另外一只手开始数数,“要绣一、二、三——八只蝴蝶呢!”   皇甫晟没开口,只是眼神询问地看着她。   香香笑,十分开心:“王爷和倩姨,大哥哥大嫂嫂,二哥哥月亮姐姐,三哥哥,香香,就是八个啦!”   她一边笑,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偷偷看三哥哥表情。   现在是三哥哥和香香,以后三哥哥有三嫂嫂了,自己就不知道该放在那里了。   现在这个位置,应该是暂时的,不久之后,她可能就要和大嫂嫂的小宝宝放在一起了。   想到这里,她感觉心里怪怪的,不是很舒服。   三哥哥似乎没有生气,脸上还出现了一丝丝随和的笑容。   虽然这笑容马上就没了,但香香离得近,看得很真切。   香香看见了三哥哥眼睛里闪闪亮亮的小星星,变成了细细密密的小珍珠。   光芒没有小星星亮,但很闪耀得很柔软,很好看。   这个发现,让香香心里很窃喜。   三哥哥并没有讨厌她和他并排放在一起。   虽然三哥哥并不是和府里大哥一样的兄长,但她觉得,并排放在一起,比起亲兄长还要好。   好一百倍!   她甜滋滋地想着,把帕子小心折好,放进袖袋里。   “那个,三哥哥,”香香小心翼翼地说,“我绣得很慢,绣工好像也不太好,我、我可能要绣上十天半个月的,才能完成,到时候、到时候——”   你还能来看我吗?   我把帕子绣得满满当当的,再还给你。   香香不知道一张帕子上都是蝴蝶并不好看,只知道要把一家人都放上去,要满满当当才行,一个都不能少!   皇甫晟想的也不是这个,他也不要求小姑娘把他的帕子绣得好看。   他心思一转,就想到侯府可能不会专门调拨布料和针线给她院里,好让她练手,说不定还嫌弃她绣活不好,不愿意给她。   皇甫晟眼帘微垂。   回府就吩咐人,给她送些布料和针线。   心里拿定主意,脸上却丝毫不显,见她还在支支吾吾,就朝她略略颔首,算是答应了她的请求。   香香觉得,三哥哥是同意了,想到过个十天半个月还能再次见到他,差点就要高兴地从原地蹦起来。   “三哥哥,十天的时间我应该能绣好了,你再来看我的时候,我就把帕子还给你!”香香声音微微有些颤音。   她太高兴了。   不能去王府也没关系了,她能见到二哥哥,和星星姐姐她们一起玩,更能隔一段时间见到三哥哥,她已经心满意足。   比一连吃三碗糖蒸酥酪更加满足! 第35章 “草民有冤情,请大老爷为……   香香突然想起来姐姐们说的, 三哥哥转赠小宝剑是要和皇上说的。   皇上同意了,才能转赠给她。   想起这个,香香心里就觉得说不出来什么感觉。   皇上啊, 听太夫人说起过, 皇上穿黄金做的衣服, 坐在黄金盖的屋子里,下面跪着一堆的人,不听话的要杀头。   听着就好厉害好威严的感觉。   还有,皇上赏赐的东西, 三哥哥竟然送给了她, 太幸福了。   还有还有,她非常听三哥哥的话, 她已经能连续两次,把欺负她的二姐姐赶走, 非常勇敢地保护自己。   她有了微光, 她变得非常勇敢,非常厉害, 她从心底里深深地感激三哥哥。   心里好多话要说,香香不知道先说哪个。   就在她想要开口的时候, 一声低低的“喵呜”, 不知道从马车的哪个角落里传了出来。   香香惊讶得瞪圆了眼睛。   然后,她看见了三哥哥座位下面, 一个毛茸茸的白底三花小脑袋顶开了垂挂着的布帘, 探头探脑钻了出来。   “花花, 是花花呀!”   香香太惊喜了。   大黑至今都没有回来,香香很想很想大黑,也很想很想王府的花花。   大黑很凶猛, 花花很有趣,香香都喜欢。   可没有一个在她身边。   如今,花花来了,香香简直心花怒放。   她高兴地低头,看着花花长长地延展身体,趴着身体把两只前腿伸出老远,像是饱饱地睡了一觉后,伸了一个大懒腰似的。   然后,花花也像是发现了香香,几步就跑到了香香脚边,用脑袋使劲蹭她的小腿,嘴里还“喵嗷喵嗷”叫唤个不停。   香香感觉糖蒸酥酪吃到了心尖尖上,已经全部酥酥地融化开来。   “花花!”香香一边唤它,一边弯腰把猫咪抱在怀里,她抱着怀里毛茸茸小胖猫,朝着皇甫晟甜甜的笑:“三哥哥真好,我想死花花了呢!”   甜甜的小姑娘,和毛茸茸的小胖猫,皇甫晟觉得记忆力有过这个画面。   只是,眼前的一切更加真实,像一弯潺潺的清泉,涌入他的视线,淌进他的心间。   “小猫在经常几个院落间来回,想来是在找你,”皇甫晟终于说出他今日出现此地的缘由,“今日恰巧路过,顺道给你送来。”   理由很正式。   小姑娘也不懂。   香香脸上笑开了花,只觉得自己不能更幸福。   她只知道花花想她了,三哥哥就能把花花送到她身边来:“谢谢三哥哥,香香太高兴了!”   皇甫晟轻轻嗯了一声,表情没什么变化,依旧淡淡的,只是眼中笑意加深了几分。   他的想法是对的,比起摆件,小姑娘更喜欢毛茸茸的小猫咪。   突然,香香怀里的花花开始轻轻地扭动身体,她一松手,花花就又跑到了地上。   香香正要把它抱回来,却见花花趴在三哥哥的小腿上,两只前爪开始扒拉三哥哥左脚的靴子。   “花花,不可以!”香香很严肃地告诉花花,“不可以这样!太失礼了!”   小姑娘鼓起腮帮,凶凶地看着花花。   小胖猫“咪呜”一声,似乎听懂了香香的话,就蹲在皇甫晟的脚边,歪着脑袋看着她,圆溜溜的猫瞳似乎很是委屈。   香香定睛去看,三哥哥黑色的靴筒里,有黄灿灿亮晶晶的东西,怪不得吸引了花花的注意力,惹得它想要去玩耍。她想了想,从发髻上摘下一朵珠花,刚要弯腰放在地上,却见三哥哥迅速地从靴筒里掏出了那样东西,直接放在了花花的边上。   “让它玩这个,”皇甫晟示意香香把珠花簪回去,小姑娘的发髻光秃秃不好。   香香胡乱把珠花簪好,就去看地上的东西。   这是一把和微光差不多大小的匕首。   香香惊讶:“这是……小宝剑?”   皇甫晟点头:“我照着微光仿制的。”   香香想起来了,三哥哥是右手受伤后,皇上赏赐了小宝剑给他。   她有些内疚:“三哥哥,香香把小宝剑给你用。”   皇甫晟摇头:“无妨,这柄匕首也不错。”待他右手恢复,就依旧可以使用长渊,比起匕首,长剑更加趁手。   香香看花花一会用前爪踢一踢,一会躺在地上抱着打滚,玩得很高兴,她突然想起来,以后她也要把小宝剑放进靴子里。   花花只玩了一小会,就被香香裙摆上明暗交加的绣纹吸引注意力。   皇甫晟正要把匕首放回靴筒,却见香香蹲下身,飘飘荡荡的裙摆将玩耍的小猫兜头兜脸罩了进去。   小姑娘蹲在地上捡起匕首,从随身的荷包里掏出自己的小手绢,仔仔细细的擦了一遍后,朝他探身过来,一手搭在他膝头,一手把匕首放回了他的靴筒里。   皇甫晟觉得膝头软软的温热热的,像是放了一朵柔软的棉花。   那棉花放在那里,他觉得有些不适。   但又说不上来哪里不适。   似乎热热的,痒痒的,顺着衣裳贴进身体,然后,整个人都有些不适。   他知道小姑娘手上没抹什么东西,最多有些汗渍,刚才搭着他的手腕也没发现有什么。   但就是很不适。   却见小姑娘把匕首放回去后,还拍了拍他的小腿,似乎在确保放置妥当,嘴里还嘀咕“我以后也这么放,真是好办法呢”。   皇甫晟觉得腿上从膝盖到小腿,都在微微发痒,还有些麻,他暂时找不到原因,更不敢用内劲把她的手弹开。   然后,小姑娘手上似乎微微用力,想要撑着他的膝盖站起来,刚使了一半的力气,又放开了。   香香又坐回了地上,惊讶地看着自己散开的裙摆里,花花整个都埋在了里面,它正一边“喵呜喵呜”地叫,一边摇头晃脑地在扒拉她的裙摆找出路。   她的裙摆就像她看见过的草丛一般,被风吹着一浪一浪此起彼伏。   “哈哈哈——”香香笑起来,她“呼啦”一下掀开裙摆,把小胖猫“释放”出来。   看着花花眼睛溜圆十分气恼的样子,她抱着它放进怀里,她扭着腰晃着肩膀,大声地笑话她的小胖猫,“花花是笨蛋,花花是笨蛋!”   小胖猫似乎被抱着很舒服,它伸长脖子,用自己自己的脑袋轻轻地顶香香的脑袋,然后,又伸出舌头,探头舔舔她的手背和手心。   香香手心痒痒的,抱着花花笑得前仰后伏。   马车里银铃般的声音,顿时飘到了外面。   何进站得笔直,身体一动不动。   可眼珠却微微一转,看向了身边的阿亮。   阿亮马上朝他翻个白眼,还朝他呲牙。   何进不说话,但那张国字脸上谁都能看出来。   委屈!   他又做错了什么!   小姑娘还在抱着胖猫东摇西摆地玩闹,咯咯的笑声还未停歇,仿佛所有的快乐时光都停驻在了这辆马车里。   算算时间,他该出城了。   “这个给你,”皇甫晟取出一个小匣子,递给香香。   香香坐在地上,怀里抱着小胖猫,四只圆溜溜的眼睛一起看想他。   皇甫晟从眼前一排亮闪闪的眼睛里,看见了自己微小的身影。   香香把花花放在地上,接过打开。   “啊!”香香嘴巴张得老大,“这么多小胖鱼!”   小匣子里装了二十个黄橙橙的、拇指般大小的小鲤鱼,各个都是胖胖脑袋甩着尾巴,非常有趣。   “你拿着玩,若是银子不够了,就把它当银子用。”皇甫晟随意地开口,仿佛这一匣子黄金铸成的小鲤鱼,很是容易就能得来。   香香点头:“谢谢三哥哥,香香一定好好留着,一个也不乱用!”   皇甫晟眼角露出一丝笑意:“回去吧!”   香香有些不舍,但她知道不能留着不走。   走下马车前,她又回头看了一眼。   三哥哥沉默坐着,眼神淡淡地看着她,和以前没什么不同。   她心里涌起一丝很怪异的感觉,似乎有些酸酸瑟瑟的。   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但就是有些不好受。   *   香香人回到了院子,一颗心却还停留在马车上。   湛蓝的衣袍,清隽的眉眼,低低的嗓音,犹如谪仙一样的清冷气度。   这一切都似乎刻在了她脑海里,无论在哪里,无论在干什么,她都会不由自主地想起来。   香香晃晃脑袋。   她不太明白,为什么老是会想起三哥哥。   可晃了许久,头都有些晕晕的,依旧没用。   “那就这样吧,时时记得三哥哥也不是坏事呀,”香香低声嘀咕,“只是,除了记得三哥哥,还要好好写大字,好好睡觉,明天还学功课和练武艺呢,不可以偷懒哦!”   给自己定了目标,香香觉得就不会常常想起了。   今天还有五张大字没有写,要开始写功课了。   以前看着姐妹们可以学功课写大字,自己只有羡慕的份。   “还要再努力一些呢!”香香握紧小拳头,告诉自己。   香香把花花交给阿明,阿明则专门调拨了一个小丫头照顾它;把小匣子放好,小宝剑放在枕头边上,她安心去写大字了。   掌灯的时候,香香从慈心堂请安回来,看见了不远处一同走来的父亲和二叔。   香香很规矩地行礼问安,然后抿紧嘴巴、挺直脊背、目不斜视地离开。   就像那个人以前对待自己一样,香香也想把他当成陌生人。   赵志明不好在弟弟面前教训女儿,脸色铁青地看着她渐渐走离自己视线之外。   倒是赵志清,宽慰了兄长几句:“大哥放心,四丫头很快会想明白的,一家人总是一家人,血浓于水,你再等等,她总会去向荣王妃求情放了六丫头和八丫头的。”   赵志明不听还能勉强忍下,这一听心头的怒火仿佛见风就能长,他大吼一声:“赵曦玥,你给我站住!”   *   香香站定,半晌才回转身,她狠狠皱了眉头,袖子的手攥成了拳头,忍了好久才没有举起拳头冲过去。   她抬头看着赵志明,因为心里很愤怒,所以声音都有些瓮声瓮气:“永嘉侯大人,有何吩咐。”   赵志明气得差点仰倒:“你你你,你喊我什么?你这个孽障,你就是这么跟你爹说话的吗?”   香香一脸狐疑,然后恍然:“父亲,你难道已经不是永嘉侯了吗,好奇怪啊,我一点也不知道。哦,你一向只告诉六妹妹她们的,我不知道也不奇怪。”   赵志明气得举起了手肘,刚要一巴掌扇过来,却被香香身后的阿亮冲过来一把拧住了胳膊。   赵志明挣扎了一会,竟然丝毫挣不脱,他惊讶地瞪圆了眼睛,仿佛不可置信一个小小丫头也敢以下犯上,可还没等他出口呵斥,阿亮已经见他狠狠一推,赵志明噔噔蹬蹬连着倒退了三四步才堪堪稳住身形。   “你——”赵志明脸色涨红,刚张嘴破口大骂去被赵志清扯住了袖子。   赵志清附耳过去:“那是荣王府的人。”   赵志明心说老子在自己府里还要看荣王府一个下人的脸色,可转念一想,自己差事没了只剩一个爵位,两个女儿还捏着人家手里。   想到这里,他只能把嘴巴的话艰难地咽下去,对着香香一甩袖子放狠话:“赵曦玥,你好自为之!”   说着,两人扬长而去。   香香不太懂“好自为之”到底是什么意思,但隐约猜测不是什么好话,所以,她朝着两人的背影狠狠鼓起腮帮瞪大眼睛,用自己以为最最厉害的表情,狠狠地凶他们。   阿亮站在边上,觉得姑娘这个表情和那只小胖猫不高兴时的表情相差不多,伸出的小肉垫根本没有任何攻击性。   但就是这个表情,代表了姑娘的立场。   阿亮刚才还担心,自己对姑娘的父亲动手会让她不高兴,可看到她如此表情,阿亮马上放心了。   整个侯府,从主子到下人,各个都说姑娘傻。   其实,姑娘一点也不傻。   她心里很明白,谁好,谁坏。   比起有些表面上看上去很精明,却将人渣一般的父亲当做神明般敬畏、心里一泡糊涂账的后宅女子聪慧不知多少倍。   “阿亮,谢谢你保护我!”香香对着她,十分认真加十二分的严肃,说话可以一板一眼,煞有介事的模样,“我会很努力学功课,练武术,很快和秋千一般大,然后好好保护自己,也保护身边人。”   *   掌灯时分。   写完大字,喝了药,香香睡下前,见王嬷嬷十分谨慎地和她说:“姑娘,侯夫人那里病情已经稳定了,但最近府里可能不太平,你除了去慈心堂请安和侯夫人那里侍疾,你尽量不要出院子,也不能随便离开阿亮的视线。”   香香不是很懂,茫然看着王嬷嬷。   王嬷嬷犹豫半晌,告诉她:“老奴打听到,府里三夫人已经昏迷不醒多时了,可三老爷到现在都没有回府,事情太不寻常了。”   香香眨眨眼,想等王嬷嬷说得再清楚一点。   阿亮却在旁边用手作刀,在脖子上一拉,嘴里发出“咔嚓”的声音。   香香顿时惊得耸起肩膀瞪圆了眼睛,还好她赶紧捂住嘴,没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来。   然后,她压低声音,一脸神秘,悄悄问王嬷嬷:“三叔三婶都胖胖的,祖母要和老厨子一样杀大鹅一样杀了他们吗?”   王嬷嬷先是一脸惊愕,然后和阿亮对视一眼差点笑出声来。   可不是胖胖的吗?   侯府三老爷和三夫人自有他们的生财之道,暗地里小子日也很滋润呢。   王嬷嬷细细看着香香。   心说她也没说是太夫人动手啊,姑娘怎么就一语道破了。   虽然这话有些憨憨的,可大致意思一点都没错。   这么想着,王嬷嬷心里叹气。   姑娘的娘亲可是个很厉害的女子,姑娘哪里就会是个愚笨的傻子呢?   只是,三年前大病一场损了神志,后来的三年在偏远的小院子里过着差不多与世隔绝的日子,没有长辈教导,不懂人情世故,所以,看上去有些憨憨的而已。   只要好好教导,姑娘绝对比一般女孩都要聪慧。   *   赵志贤的确没有回侯府。   他在太阳落山前,见到了从侯府角门里偷偷跑出来的一个婆子。   婆子一身狼狈,好半天才把话说清楚。   今日,自称是李慧安身边的汪妈妈,在府门口通过侍卫给他递了一样东西,他不在,东西自然就到了太夫人手里。   然后,蒋氏就被太夫人给叫去了慈心堂,下午,蒋氏被慈心堂的婆子抬着回了院子。婆子们说蒋氏是累了所以睡着了,可蒋氏身边的妈妈却觉得不对劲。   他想了很久,突然后脊梁出冒上来一阵刺骨的冷意。   先头的侯夫人李氏,死前不也是这样安静至极的熟睡吗?   赵志清脸色渐渐白了,额头渐渐渗出细细密密的冷汗,他心口有些发凉。。   他这是被人算计了,连同自以为是的嫡母,一同被人算计了。   哪里会有什么汪妈妈。   也许,那汪妈妈早就连尸骨都找不到了。   想到这里,赵志贤眉头狠狠皱起。   是对手逼着他倒戈啊。   自始至终,他侯府三房就在对手的棋盘上,命运已经被对方捏在了手里。   如果,他放弃蒋氏继续效忠嫡母,先不说他的岳家东平伯府对他肯定恨之入骨,一对子女肯定也不会原谅他。再者,嫡母已经蒋氏下了毒手,还能让他逍遥度日吗。   也许,只要他一踏进侯府的大门,一条性命也就交代了。   虽然太子妃并不得皇上看重,甚至连太子爷都不再敬重嫡妻,可嫡母这个太子妃亲姑母的身份,可比他这个东平伯庶女的夫婿厉害了不知百倍。   影藏在暗中的对手,一步步算计,让他落入彀中,煎熬地面临生死之局。   赵志贤让自己冷静下来,离开衙门后没有回侯府。   如他所料,就在他官轿离开衙门不过两条街的距离,那个“汪妈妈”又出现了。   “赵三爷,您是聪明人!”那个“汪妈妈”说,她现在一改之前的惊慌无措,而是面无表情,“您只要按照我说的做,尊夫人就还有救,甚至,侯府的爵位,都能让您收入囊中!”   赵志贤让人抬着轿子回了官衙,然后,他沉默着随“汪妈妈”离开。   *   出城后又行驶了一个多时辰,皇甫晟来到了一个院落前。   天色已然擦黑,周围静悄悄,连一只鸟雀的叫声都没有。   何进那张四四方方的国字脸上,已经露出了非常谨慎的神色。   李晋安是嫡出的长子,也是李慧安亲手教导了多年的李氏掌家之人,并非没有自保之力,但他如今落到这个境地,只因为对手能完全碾压于他。   李晋安的继母一旦和汪氏联手,他的姐姐面对太子的力量尚且溃败,何况是他。   何进能明白的道理,皇甫晟只能明白得更加透彻。   李晋安被安置在这里养伤,诸多谋划安排,需要他亲自见一见李晋安。   可是,离开王府,在他右手尚未恢复之前,依旧危险重重。   皇甫晟可以把事情交给其他妥帖的人去办,但他不愿。   他只想早早把事情解决,让那个小姑娘安安心心回到王府,回归他的羽翼之下。   “啾——“   一声刺耳的哨声打破四周寂静,皇甫晟透过马车帘子,看见了兵刃折射的寒光。   一群黑衣人无声涌现,朝他的马车包围。   皇甫晟眼中闪过一丝嘲讽。   太子叔叔和瑞郡王堂弟虽然胃口奇特,但始终出自皇家血脉。   无论是调换掉他千辛万苦找来的药草,还是极其迅速地掌握他的行踪设下埋伏,都让他有种棋逢对手的兴奋感。   马车外,打斗声此起彼伏,刀剑入肉,闷声哀嚎。   马车里,垂眸安静坐着的人,脸上毫无喜怒,仿佛连呼吸都已经消失。   “咻——”   一支形状怪异的羽箭,竟然射穿了马车车壁,直直对着皇甫晟眉心飞速而来。   速度之快,力道之猛,都极为罕见。   马车内依旧安静。   皇甫晟垂眸似乎在思索什么,面对飞速而来的羽箭只是微微一个侧身。   “嘭!”羽箭牢牢顶在他耳边三寸之地,力道之大,马车都在微微颤动。   皇甫晟像是毫无察觉自己刚刚躲过一次致命一击,面无表情地伸手将羽箭拔下来。   马车外厮杀声四起,杀戮漫天。   马车里依旧静默无声,皇甫晟仔细查看了羽箭,微微低喃:“重型弓弩!”   是了,否则一般的弓箭手无法射穿他的马车。   他微微阖眼,唇角却露出了一抹冰凉的笑意。   此时,湛蓝的衣袍衬托下,皇甫晟玉面带煞,眼角闪着危险的寒光。   一盏茶后,何进在外面大声禀告:“爷,已全歼!”   马车里无声。   几息后。   “吧嗒!”   一支羽箭从里面丢了出来。   何进恍然:“弓箭手已击毙,重弩已收缴!”   皇甫晟浅浅“嗯”了一声,湛蓝长袍微微晃动,人已经出现在何进面前。   对方显然和他一样,皆是有备而来。   何进今日所带部下,都是最厉害之人,却也各个负伤。   皇甫晟皱了皱眉。   虽然重弩能好好做些文章,但次次都是被动刺杀,他已然极其不耐。   是时候,来一次大的反击了。   *   李晋安得了赵老先生的医治,算是彻底捡回了一条命。   看见皇甫晟缓缓走进,他先是惊讶了一会,然后像是回忆了很久,才明白过来。   “见过瑄郡王,”李晋安清醒着,挣扎起要行礼。   皇甫晟抬手示意他躺下,一撩衣摆,在边上的圈椅上坐定,他直接开口:“他们囚禁你的目的?”   李晋安勉力扬起视线,他看见眼前的瑄郡王神色端肃,声音低沉,垂眸看向他之时,眉眼之间颇具几分威严之势,李晋安也不欲隐瞒,乘体力尚在还清醒着,对这个救命恩人和盘托出:“他们想要我父亲暗中藏起来地一批黄金,按照父亲的遗言,足有几十万两。”   皇甫晟像是一点也不意外,只是微微转了视线,细细观察眼前浑身裹满药泥,却依稀还有几分恶臭的李晋安。   记得早年时,他也曾经见过几次,脑中还有几分印象。   李氏姐弟都传了其母容颜,长姐样貌出众,且经商手段了得,李晋安也不遑多让。   尤其是他一张毫无血色的脸上,极其突兀的大眼睛中一直都存着几分生命气息,仿佛再艰难的境地都要顽强求存,那种坚韧让人几乎一眼难忘。   皇甫晟突然想起了另外一对极其相似的眼睛。   “小王有一计,你可愿——”皇甫晟缓缓开口,声音不疾不徐,他想让李晋安放弃一些利益。   谁知,李晋安连话都没听他说完,已经连连点头:“愿意愿意!”   *   侯府慈心堂。   秦妈妈亲自给太夫人盖好被子,才转身去剪灯芯。   屋子渐渐暗了下来,秦妈妈刚要蹑手蹑脚出去,却听见床上的太夫人似在悠悠叹气。   “青兰啊,我把老三留下,是不是错了?”   秦妈妈没接话茬,因为她知道太夫人不过是自言自语。   “哼!”   “他竟然敢忤逆我这个嫡母,他竟敢胳膊肘往外拐,哼,他这是要反了天了!”   “到这个时辰都没回来,应该是去找他的岳父东平伯了。”   “找吧,找吧,我就看着,东平伯这个老狐狸会愿意为了蒋氏这个庶女,来对付我这个勇国公府的嫡出姑奶奶、太子妃的亲姑母?”   汪氏预料的不错。   赵志贤在东平伯府前院的小厅里,续了三次茶,灌了一肚子的水,才见到了他的岳父东平伯。   东平伯笑容敷衍,他一遍一遍捋着山羊须,隐隐带着一丝不耐烦:“元昇今日前来,所谓何事?”   他的管事刚把永嘉侯府的婆子从角门送走,对于女婿办的糊涂事已经心里有数。   赵志贤要挣爵位,他不反对,但嫡母嫡兄尚且健在就要闹幺蛾子,还要用永嘉侯先头夫人李氏的死来作由头,东平伯却是一点也不赞成的。   甚至,东平伯认为这个女婿是嫌命长了,在故意找死。   有了“汪妈妈”几次设下陷阱,赵志清现在是有口难辩。   不仅不辩,他心里已经有了另外的想法。   以前,这个爵位他不敢想。   现在,他就是要挣上一挣了。   面对岳父眼中毫不掩饰的不耐,赵志贤也不欲多言,他从衣襟中掏出一样东西,伸出两指轻飘飘按着,在东平伯疑惑的眼神中,缓缓地推了推了过去。   那是一份信。   边角已经有了磨损,显然有了一些年头。   东平伯心里“咯噔”一下,迟疑着将那份信拿了起来。   赵志贤看着岳父从见到信面上写着的三个字开始,脸色就开始慢慢变白。   直到,变得惨白。   东平伯将信狠狠攥紧手里,山羊须有些微微颤抖,语气直接一个大转折:“贤婿,你想让老夫怎么做?”   *   半夜,慈心堂突然又亮起了烛火。   太夫人汪氏好不容易入眠,又被人叫醒,一张老脸憔悴得简直不忍直视,白发散落,皱纹深深,她听完长公主嫂嫂派来的嬷嬷说的话,这下连眉头都狠狠皱紧了。   嬷嬷说完,垂手等在她床头,等她吩咐。   汪氏却冷着一张脸,十分没好气:“李晋安被救走了还能怎么办?太子那边伏击瑄郡王没成功?那也在情理之中,自上次刺杀,皇上给荣王府增派了不少侍卫,想来护卫应该十分周全了。回去告诉老身的长嫂,明日早朝太子应该所有应对,让他们放心便是。”   嬷嬷还是低头垂手,显然,她想要听的话还没有听到。   汪氏抬眼,狠狠盯着她,语气不善:“嫂嫂不会想要让老身,用刀架在四丫头的脖子上,逼着荣王府就范把,她也把四丫头想的太好了,不过一个傻丫头罢了,能堪大用?”   嬷嬷这时抬头了:“太夫人,大家都看在眼里,荣王妃有多在意四姑娘,您何必为了这么一个傻子,和我们公主过不去?”   汪氏摇头:“四丫头就算再傻,只要荣王府看重她,那么老身一旦动她分毫,侯府就有覆灭的危险。嫂嫂应该也知道了,老身用为嫡母侍疾的由头接回了府,却没有硬是让她亲手侍奉汤药,你可知为何?呵,小丫头也今非昔比了。   四丫头回府至今,老身的其他两个孙女至今仍在大牢中受苦,瑄郡王没有一丝松动的意思,老身再有什么动作,可能不但是那两个两个孙女要遭不测,就是这永嘉侯府都要覆灭了。   唉,老身现在已经在后悔走这一步棋了。”   嬷嬷微微挑眉,她听得出来汪氏的推脱之意,甚至还在话里话外地埋怨长公主不愿出手搭救她的两个孙女。   不是公主不愿出手,而是瑄郡王那里死咬着不放。   刑部尚书虽然是太子殿下的人,甚至至今还死死压着安郡王皇甫昕,让他只能做个像书吏一样的小小员外郎,看似掌管整个刑部的卷宗,却一直不能做个堂官直接审理案件。   但皇甫晟再次遇刺,连皇上都发话了,没有皇甫晟的点头,任何人不能轻率决定。   所以,侯府两个姑娘至今被压在大牢里,连侯府探视都不允许。   公主也很无奈。   这点,汪氏并非一无所知。   如今,她这般说辞,不过是在巧言推脱而已。   但既然汪氏不愿,嬷嬷也不能强求,阴沉着连留下一句“太夫人心里有数便好”就匆匆离开。   夜色还浓。   离天明还有很久,汪氏却再也无法入眠。   四丫头就算是个傻子,除却她终究还是自己的血脉延续,汪氏眼看着六丫头姐妹已经回归无望,大房就剩下四丫头这么一个嫡女了,她不想让侯府珍贵的香火就浪费在了公主嫂嫂的谋划里。   如果说之前许给那个张举人还能勉强算是联姻,这次用四丫头的性命做要挟,完全就是当场了随时可废弃的棋子一个。   汪氏一万个不乐意。   *   天色渐亮。   汪氏有些困顿不堪时,却听见了外间小姑娘清脆的声音。   “你真坏,祖母从来不睡懒觉,你又在说祖母的坏话……”   “哎呦,老奴可不敢说谎,太夫人真的还在休息,您要不今日先回去吧。”   汪氏狠狠皱眉,颇有些哭笑不得的意思,四丫头这嗓子真是越来越亮堂了。   她之前听说四丫头常常在院子里跑圈,就想叫过来狠狠斥责一顿。   这姑娘家家的,一点也不知道矜持,竟然大大咧咧地乱跑。   哪家姑娘会像她这样……   想着想着,汪氏渐渐睡了过去。   香香也没在慈心堂多留,既然还在睡懒觉,她转身就回了正院。   永嘉侯自从马氏从祠堂处来,已经很久没有宿在正院了,香香站在床头,看着一直昏迷只留着一口气的马氏,行礼后一句话也没说,直接离开,回了海棠居。   她曾经问过王嬷嬷:“母亲是得了什么病,以后还能好起来吗?”   王嬷嬷却说得很含糊:“那就得看,太夫人是什么想法了。”   香香很疑惑,太夫人还能当大夫不成。母亲这么瘦,太夫人也要“咔嚓”了不成?   她不太明白,也没多想,反正她自己不是大夫。   刚踏进海棠居的月洞门,花花就欢快地摇着尾巴,跑出来迎接它。   花花很聪明,已经在海棠居安家落户了,它能辨认脚步声,总是能很及时地等在大门口。   香香笑眯了眼,弯腰抱起,一路往屋里走。   她好想大黑呢。   阿明说:“大黑可能去别的地方玩了,玩够了就能回来。”   她就再等等吧。   天色大亮,香香开始一天的功课和“习武”。   *   鼓院门口,沉寂多年的登闻鼓突然被敲响了。   “邦邦绑!”   一个瘦脸大眼、看上去似乎很是孱弱的年轻人,一手吃力地扶着架子,一手狠狠敲击打鼓。   “草民有冤情,请大老爷为草民做主啊!” 第36章 香香不是好孩子,三哥哥你怪……   登闻鼓乍响, 惊动了很多衙门。   听了敲鼓人自述,京兆衙门把此事交给了刑部。   刑部尚书抿了一口茶,捋着胡须看着手里轻飘飘的卷宗:“……李世安曾经被先帝爷授予从三品的银青光禄大夫, 这李晋安算不得全然是个白身, 只不过——”   身边有人极会看颜色, 马上附和:“只不过,李晋安这事不过是家族利益纷争而已,李氏宗族中族老尚在,就让他们族里自己去掰扯吧。”   刑部尚书老脸皱纹舒展, 很是欣慰:“你说得对。”   *   泰隆帝刚服下一枚仙丹, 正飘飘欲仙中,听闻小太监报:“瑄郡王求见。”   “宣。”   皇甫晟下跪请安, 泰隆帝略抬抬手让他起来。   “晟儿,你这是——”泰隆帝微蹙眉:“受伤了?”   皇甫晟摇摇晃晃地起身, 虚弱地扶住右肩, 那里染了一大片血迹:“回禀皇祖父,孙儿偶然救出李晋安, 后被人埋伏,中了一箭, 但无甚大碍。”   泰隆帝看了他一眼:“传太医。”   皇甫晟被小太监扶着去了偏殿, 太医给他看了伤,药童又细细给他包扎了一番。   太医已经先一步去给泰隆帝禀告了:“瑄郡王伤势不重, 但的确是箭矢所伤, 似乎——”   泰隆帝抬起眼皮, 视线就这么轻轻扫过去,太医觉得后脖子一凉,马上接着说:“从伤势来看, 似乎不是寻常弓箭,而是军中重型□□所致。”   泰隆帝沉吟一会,慢慢抚须,一身明黄刺目的龙袍,让他红润至极的老脸上闪着熠熠光辉:“晟儿他,躲不过?”   太医缓缓摇头:“瑄郡王伤了右手,就算左手能用些匕首短剑之类,但还是很难躲过如此极快速的□□。”   隆泰帝挥手让他退下。   皇甫晟包扎完毕,走出偏殿,他一脸感激,再次躬身:“多谢皇祖父!”   泰隆帝赐了座,皇甫晟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是母妃好友胞弟……救了出来……他父亲留下了黄金……愿意上交……”   隆泰帝原本有一句每一句听着,听到最后一句,眼睛微微睁开。   *   皇甫昕接小太监传的口谕,去御书房接受伤的弟弟。   泰隆帝因为私库里要多一大笔钱,心情更加舒畅,随口问了几句:“李晋安的事,昕儿怎么看?”   皇甫昕一身绯红官袍,瘦高身材,比弟弟皇甫晟严肃几分,双眉之间有浅浅的印子,似乎平日里很多时间都在皱眉。   他略一沉吟,说了自己的看法。   泰隆帝听着听着,渐渐也认真起来。   他听大太监提起过,这个孙儿有“活卷宗”的外号,只要他过目的卷宗,基本都能一一详述出来。   甚至,还和很多老仵作请教学习过,连验尸都有几分心得,听说,他屋里摆了一堆人骨,空暇就会摩挲几下。   泰隆帝又听这个孙儿皱着眉头说:“刑部没有立案审理,说是让他们李氏宗族自行处理。”   泰隆帝眼中有一瞬间的晦涩难明。   他沉默抚须。   这时,小太监来禀:“皇上,东平伯求见。”   正想说“不见”,小太监有些急:“东平伯说是请皇上救他女儿性命。”   隆泰帝眼中闪过不悦,但还是点头。   东平伯是跌跌撞撞跑进来的,也不去向两位郡王见礼,直接进来就跪地磕头:“求皇上救小女一命,求皇上开恩,救小女一命!”   泰隆帝皱眉,问他:“出了何事?”   东平伯把蒋氏犯了错被婆母赐药昏睡不醒的事一说,然后一脸祈求:“微臣和女婿两人到处求医无果,打听了好久才听说宫中早年有种叫沉媚的秘药,和小女症状一模一样,求皇上开恩,着人为小女诊治,微臣感激不尽!”   说着,又频频磕头。   隆泰帝脸色沉了几分。   宫中秘药,永嘉侯太夫人,长公主,太子妃。   太子!   蒋氏,妯娌李氏,李晋安,黄金,重弩,军权,勇国公。   又是太子!   泰隆帝瞬间将诸多线索串联到一起,顷刻间眼神就复杂难明。   见两个孙儿还一脸狐疑看着狼狈磕头的东平侯,泰隆帝一脸平静:“你先回去,朕让太医去给你女儿瞧瞧。”   东平伯千恩万谢地走了。   “昕儿快要大婚了吧?”隆泰帝很快恢复如常,他记起来,皇甫昕和杨明月的婚期就在下个月。   “回皇祖父,还有一个月十八天,”皇甫昕恭恭敬敬地回。   泰隆帝笑呵呵抚须,“大婚了,就是大人了,也该和老大人们一起去长长见识了。”   两个时辰后,刑部御史台和大理寺接到了圣旨。   皇甫昕被刑部尚书通知,可一起参与审理。   *   香香刚听完夫子讲课,吃完一碟子小点心正准备和花花玩一会,听小丫头说荣王府送东西来了。   “啊?”香香疑惑,“是倩姨又送点心来吗,太好了。”   可见到东西一看,香香有些傻眼。   五个婆子,手里捧着各色各样的布匹,还有一个婆子,吃力地抱着一个大箱子,里面各种各样的针线。   这是啥?   王嬷嬷也有些看不懂。   这是王妃赏给姑娘的?看着不像啊。   王妃要赏姑娘衣裙,肯定直接是成衣啊,就算送了布料也会有绣娘跟着。   这是想让姑娘自己做衣裳,还是想让海棠居的丫鬟们给姑娘做衣裳啊?   王嬷嬷也是一头雾水。   她走进些,细细看布料。   有细棉布,有贡缎,甚至还有一批缂丝,琳琅满目,应有尽有。   王嬷嬷更糊涂了。   她看向阿明和阿亮。   阿明只顾着疑惑,根本不知道怎么回事。   阿亮却眼珠一转,问香香:“姑娘,这是三爷送给你做衣裳的吧?”   香香眨眨眼,很诚实地摇头:“不是,三哥哥没说过要给我送布料,也没说要给我做衣裳。”   她刚才还回忆过,三哥哥的确没有说过,她从来不说谎的。   阿亮想了想,又笑眯眯地问:“姑娘,昨天奴婢听说您要给三爷的手帕绣好多蝴蝶来着,是不是三爷觉得手帕绣不下,所以才送来这么多布料啊?”   香香是个诚实的好孩子,听这话吓了一跳,她瞠目结舌看着眼前几乎能让她穿十几年的布料,吓得声音都有些都:“……三、三哥哥,他、他很喜欢蝴蝶吗?要在这么多布料上绣蝴蝶?可能要好多好多年呢,我、我能慢一点绣吗?”   王嬷嬷狠狠瞪了一眼一脸坏笑的阿亮,连忙安慰她:“姑娘不急,老奴着人回王府问问,三爷是个什么意思?”   在这么多布料上绣蝴蝶,三爷疯了不成?   香香拍拍胸口,松了一口气:“嗯嗯!”   *   下午,香香午睡醒来,王嬷嬷派去的人就问到了消息:“……三爷好像病了,没见到。小德子说,那是三爷给姑娘的绣活练手用的,估摸着侯府没给姑娘准备,三爷就让府里给送了些过来——”   香香一下就从床上跳起来,鞋子都没穿,直接跑了出来,她很着急:“嬷嬷三哥哥病了我要去看他现在就走!”   去慈心堂禀了太夫人,太夫人一脸憔悴,倒也没拦着香香,只是吩咐她早点回来。   香香心急如焚往荣王府赶。   *   退思园小阁楼里。   赵老头一边给皇甫晟上药,一边狠狠骂人。   他一张脸臭得简直不忍直视,眉毛皱在一起,眼珠子差点要喷火,说话像是吃了霹雳弹。   “你不过是仗着自己年轻,什么东西都敢往自己身上招呼。之前是徒手折钢刃,现在更甚,直接拿羽箭往自己身上插!”   “啊啊啊,老夫怎么有你这么个蠢徒弟啊,老夫一辈子的脸都丢尽了,老夫不活了——”   皇甫晟脱了外袍,散了中衣,将亵衣的衣领敞开,露出受伤的肩膀。   伤口不大,但很深。   自己简单包扎过,太医又包扎了一回,这回是第 三回。   虽然用了药止了血,但着伤口,看着就疼。   太医不是傻子,箭矢飞过来的还是用手扎进去的,他们也会分辨一二。   皇甫晟将那只奇特的羽箭扎进肩膀时,力道之猛,连何进都不忍直视。   赵老头嘴里骂骂咧咧,但手法还是很轻。   可就算手脚再轻,无声端坐的皇甫晟还是疼得冷汗流了下来。   “嗨,老夫以为你根本就不怕疼呢?怎么,忍不住了?”   皇甫晟撩起眼皮,淡淡看他一眼,仿佛额头的冷汗不存在,也仿佛嘴唇都变得煞白的人,并不是自己,连声音都一直如同往日般冷冷清清,甚至,声音里带着一点兴奋和得意,“师父,徒儿一直在挨打,您难道一点也不觉得憋屈。”   赵老头撇嘴,抬头给他脑袋狠狠敲了一下,又瞪他:“憋屈?当然憋屈!好好的徒儿,握剑的手给废了,能不憋屈?可你眼下这小破身板,不好好把手养好了,折腾啥呢!”   皇甫晟额头被师父打了,也不恼,甚至脸上神情都没多少变化,依旧淡淡的,他看着老头利索地剪了布条,要让他脱了亵衣包扎,冷着俊脸微微皱眉。   老头恼了,不脱下来怎么包扎,直接上手就去扒拉他的亵衣,心说徒弟翅膀硬了,衣服都不好扒拉了,还是小时候听话,再顽皮一把就抓住了动弹不得。   刚要再骂他几句,听见下面院子里,有脚步声由远及近。   “三爷,香香姑娘来看您了!要不要请她上来?”小德子愉悦的声音响起。   皇甫晟脸色似乎更白了几分,刚要阻止已经来不及,老头却一脸坏笑地抢先开口了。   “快,请她上来!”   *   香香这是第一次上小阁楼。   她只觉得这阁楼的楼梯又长有多,怎么走都走不完。   一路上,她凶巴巴地催了侯府赶车的车夫好几次,急得小脸都涨得通红。   王嬷嬷安慰她:“三爷应该没大事……”   香香却很执拗,她摇头,不行:“我亲眼看见,三哥哥手被马岩杰手里的武器划伤了,流好多血,他都说没事!”   她额头只是破了一个小口子,都很疼很疼的。   好不容易到了王府,从府门口到退思园有很远的路,走进去需要一炷香的时间。   香香心里着急,下了马车也没来得及去拜见娘娘,撒开腿就朝退思园跑。   没跑多久就累得呼哧呼哧直喘气。   阿亮就拉着她跑。   香香狠狠抹去额头的汗,看着阿亮神清气爽的样子,又看看阿明和王嬷嬷早已消失的人影,她暗暗下定决心,回去还要好好“练武”,每天要再绕院子多跑几圈。   她一定可以变得很厉害!   终于,跑进二门,跑进退思园,咚咚咚走完了最后一个楼梯,香香呼哧呼哧地直喘气时,看见守在门口的小德子。   跟着小德子绕了几个屋子后,来到了一间内部宽敞、视野辽阔的屋子里。   屋子里的书架满满当当的,仿佛几千几万个,香香一眼根本望不到头。   她又走了几步,只见小小碧纱橱里,白胡子白眉毛的赵老先生正“嘿嘿嘿”地朝她笑。   香香满脸疑惑,三哥哥呢?   赵老头用沾满了金疮药的手,无声地指指屏风后面。   香香转头,刚要急匆匆绕过去,却见三哥哥自己走了出来。   他走得缓慢,却步履沉稳。   屏风那边传来了淡淡的血腥味,香香瞪圆了大眼睛,一瞬不瞬盯着他看,视线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到头。   她没看出来哪里不对劲,但若是细看,哪哪都不对劲。   三哥哥穿着一声松松垮垮的竹青色长袍,没有系腰带,这是从来没有过的。   中衣和里衣的领口都微微散开,原本都只能看见一截脖子,现在都看见了小半个胸膛,脖子很白,露出的小半个胸膛也很白,这让香香有那么一瞬间想到了冬日里的积雪。   他有一束长发压在了袍子的衣领里面,似乎穿得急了,没来得及整理好。   衣领上面绣了青色暗纹的三爪龙纹,这个香香倒是时常能见到,二哥哥家常的袍子上面也有,只是,香香今日觉得好像有些奇怪。   奇怪在哪里,她也不知道。   总觉得,暗色的龙纹和藏在龙纹衣领中的墨色长发,在走动间缓缓摩擦着像雪一样白的脖颈,香香会担心,下一个呼吸的时候,她会忍不住伸手去摸一下。   不好这样的,很失礼的!   香香吓了一跳,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她又仔仔细细瞧了一遍,三哥哥和往常一样,冷冷清清的,不爱说话,脸色也没什么表情,的确没看出来三哥哥像是生病的样子。   香香皱眉,挠头,呆呆地朝着皇甫晟,有些瞠目结舌。   皇甫晟表面看上去除了脸色有些苍白,似乎没并有什么不妥,他一脸平静,看着眼前傻傻看她的小姑娘,连声音都淡淡的,没有任何变化:“出了何事,如此惊慌?”   他能听见小阁楼的楼梯“咚咚咚”的响,以及她仿佛喘不上气来的粗重吸气声。   不用眼睛去看,光听就知道小姑娘跑得多急了。   她跑得很急很急,仿佛有什么大事着急忙慌来见他。   所以,皇甫晟匆匆拦下师父扒拉衣服的爪子,也顾不上包扎伤口了,转到披风后面迅速套上衣袍就立刻转了出来。   跑得这么快,这么急,他有点担心小姑娘是出了什么事。   香香眨眨眼,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的表情,她不好意思地又换了个手挠头,半天才挤出一句话来:“我、我听说你病了,所以、所以……”   皇甫晟有一段时间的沉默。   余光中,老头正做着做着鬼脸朝自己龇牙咧嘴。   无声的威胁,让皇甫晟把到了嘴边的“无事”给咽了回去,“一点小伤,不碍事!”   香香急了,就又朝他看去,仿佛连头顶也不愿放过,她踮起了脚,声音有些慌:“哪里受伤了,哪里啊!”   赵老头又见缝插针,适时插嘴,“丫头,这里!”   香香看去,老头指指自己右边肩膀。   香香转头,瞪眼朝三哥哥肩膀那里看。   什么也没发现。   老头故意拖长语调,他一边说话一边挑眉观察香香:“唉,不听话啊,上了药却不肯包扎,这怎么好得了呢,唉,急死人了!肩膀以后都好不了了,怎么办,唉,真急死个人!”   果然,香香彻底急眼了。   她马上朝皇甫晟瞪圆眼睛鼓起腮帮,甚至把嘴巴都撅了起来,她觉得自己此刻一定超级“凶”:“三哥哥,你一定要老先生的话,乖乖地包扎好,伤口才能好。“   皇甫晟视线转过去,淡淡瞧了一眼得了同盟军正一脸得意的赵老头。   赵老头故意扭头别开视线,装作没根本没看见。   皇甫晟也不恼,声音低低的,犹如山间潺潺流淌的溪水,很自然,很随意,仿佛说着很不起眼的事情:“师父,徒儿派出去接师叔的人马,应该已经在回程了,不用多久,您和师叔就能团聚了!”   香香不明白三哥哥怎么那么不乖,不仅没有听话去包扎伤口,还说起了其他无关紧要的话。   可赵老头一张老脸马上变色,他立刻吹胡子瞪眼,像是个点燃的炮仗一样,挥着手跳着脚,扯起了嗓子就开始嚎啕大哭:“老夫要死了,老夫要死了啊!老夫怎么会有如此不孝孽徒,让老夫马上去死吧!”   皇甫晟仿佛觉得还不够,又加了一句:“师叔这次来,徒儿就想留她常住王府了!”   赵老头仿佛是个泄气的皮球,胡子眉毛一起耷拉下来,歇着眼,用眼角狠狠睨着皇甫晟,声音凄惨,一脸幽怨:“臭小子,老夫恨你,恨死你了!”   皇甫晟一脸如常缓缓转回视线,看着一脸惊愕的香香,仿佛刚才什么事都没发生,语气很温和地招待客人:“今日一早宫里赏了点心,让王嬷嬷带你——”   可他话还没说完,却被老头打断了。   老头被气得狠了,有些气急败坏,他仿佛遇到了末日般的破罐破摔,他咬牙切齿地从牙齿缝隙里挤出话来:“丫头,他被羽箭所伤,伤口极深,若不上药包扎,可能会随时裂开,如果那样,他整条胳膊都会废掉。好丫头,你三哥哥不听话,但这次不能听他的,老头待会按住他胳膊,你帮老夫掀开他肩头的衣裳,让老夫给他包扎好,可行?”   老头说得快,叽里呱啦一大堆,一眨眼功夫就说完了。   香香眨眨眼,顿了顿,然后,非常认真非常严肃地点点头。   赵老头看眼前这个实诚的小姑娘用一脸“包在我身上”表情,说着最“实诚”的话:“嗯嗯,香香帮忙,一定把三哥哥衣裳掀开,您放心!“   老头忍住心头狂笑,也郑重其事地点头:“好丫头,你比你三哥哥懂事,真是聪明的好丫头!如此,我们开始吧。”   皇甫晟微微皱眉,警告的眼神刚冷冷地落到老头身上,余光就瞥见了着小姑娘飞快朝他扑了过来。   他突然发现,自己对上她竟然有些为难。   让开,不行,她可能直接就会趴着摔倒地上,硬邦邦的木头没有铺地毯,这一摔可能会疼上好几天。   那就……   皇甫晟刚想要伸手去扶住小姑娘的胳膊,想以此来挡住她,却听老头幸灾乐祸的声音幽幽传来:“你可别用力,她身子骨弱着呢……”   他就下意识一缩手,然后——   一个软软的、纤细的小身子就很“勇猛”地直接扑进了他怀里……   香香使劲保住皇甫晟的腰身,一脸紧张地扭头喊,说着姑娘家最实诚也最豪放的话:“赵老先生,你快点,我抱住三哥哥啦,要掀开衣裳吗?”   皇甫晟微微愣怔,感觉身体似乎有些僵硬。   一股甜甜的奶香从怀中钻进鼻子。   那应该是糖蒸酥酪的味道,他脑中隐约闪过这个念头。   怀里的小身子不停转头身子微微扭动,她催着老头“快点快点”。   小女孩的身体柔软又温暖,比起常年习武的他似乎要暖和几分,体温隔着衣衫传递到身上,犹如温泉的缓缓暖流,从胸膛流经躯干,再传入四肢百骸。   *   “咚!”   皇甫晟很清晰地听见了自己的心跳,似乎心脏就在自己耳边跳动,就在这一刹那,这一声心跳声盖过了周遭所有声音,耳中似嗡嗡作响,又似空洞一片,除了怀中柔软纤细的感觉越来越清晰,他感觉自己有些晕眩,又有些飘忽,整个人好像踩在云端,又在渐渐消失。   非常……奇特又令人捉摸不透的感觉!   “你快点呀!我抓住他了!可三哥哥若是要逃走,怎么办!”小姑娘焦急的声音在他怀中响起。   皇甫晟从那种玄乎的感觉中回过神来。   他缓缓垂眸,落在小姑娘头顶发髻上。   颇有一种哭笑不得的意味。   自己若是要逃走,她如何能抓住自己?   只是,自己为何要逃走?   瘦瘦小小的姑娘,只有他肩膀这么高,此刻用尽所有力气抱着他的腰,脸色微微涨红,显然已经力有不逮却不想放弃。   皇甫晟好像觉得,小姑娘不但身躯单薄,自己的身体甚至能清楚地感知她柔软的腰肢和孱弱无力的手臂。   而且,她的身体和自己还是如此契合,他似乎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丝毫也不排斥她的贴近,隐约,还有一丝丝自己都难以察觉的异样,好像有种全身的内息都在不受控制的奔涌。   似兴奋,又似愉悦。   心跳陡然加快了几分。   皇甫晟皱眉,心头升起几分莫名的警觉。   微不可查地压下自己紊乱的内息,不消片刻,皇甫晟已经一脸平静地伸手,轻轻捏住小姑娘的胳膊,将她从自己身上“剥离”开来。   小姑娘似乎没什么分量,轻飘飘地犹如一朵云,她的胳膊纤弱得犹如一枝嫩柳,皇甫晟甚至不敢用太多的力道,担心会将她弄疼。   香香眼巴巴看着,她刚刚还牢牢抓住的三哥哥,就这么猝不及防的“逃走了”,顿时又急了。   可是,赵老头像是傻了一般,眼珠溜圆楞楞地看着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香香不明白老先生为什么像个呆头鹅那样看着她,想到三哥哥受了伤还要逃走,她急得简直要哭出来。   她一边紧紧抓住皇甫晟的袖子往赵老头那里使劲拖,一边焦急大喊:“赵老先生,你快点呀,三哥哥真要逃走了!三哥哥原本右手就受过伤,右边肩膀再受伤,他得多疼呢,若是胳膊真的坏了以后他可怎么办,你快点呀!”   香香嗓音里带颤声,她仿佛再次记起了被马岩杰用石头砸伤的额头。   头晕,流血。   很疼,很怕。   她不想三哥哥也这样,一点也不!   所以,她用尽了所有力气,使劲拽着皇甫晟的袍袖,人都已经倾斜过来,像是拔一颗深深长在地里的萝卜,一定要让老先生给包扎好。   可是,三哥哥力气大,她好像拽不动。   香香又急又怕,声音里甚至都带了哭腔:“赵老先生,你快点,求你快点。三哥哥只是怕疼,他不会真逃走。你轻轻的,别弄疼他,好不好?你只要轻轻的,我保证一定拉着他不逃走,求你了,快点!”   小姑娘带些天真意味的话,任谁听了对会想笑。   屋子里的赵老头却没有,他刚才还飞扬跋扈的眉毛胡子有些耷拉下来,他觉得有些愧疚这个对人能掏心窝子的实诚姑娘。   皇甫晟更没有,他不止没有笑,甚至觉得心口酸酸的,一向冷清的神情渐渐变得柔软又温和,清隽的眉眼仿佛顷刻间沾了不少的人间烟火气,从一个冷冰冰的谪仙变成了一个凡夫俗子。   他抬手,轻轻握住小姑娘细瘦的手腕,声音浅浅的但清晰,就像不远处缓缓流淌过来的小溪,他看着她的水雾迷茫的眼睛,像是在保证,又像是在诱哄:“放心,我一定不会逃走。”   香香稍微放心了一些,转头看着他,带着鼻音,声音瓮声瓮气的:“好,我让赵老先生轻一点,三哥哥别怕,你忍一忍就好。”   赵老头走过来,老脸上的欢脱和玩闹已经完全消失,他迅速地准备好药粉和布条,准备给皇甫晟包扎。   眼看三哥哥很配合,老先生也做好了准备,香香彻底放心了,她手指一松,放开了抓得皱巴巴的袍袖,手腕也从松松的带着药香的大掌中垂落。   皇甫晟手心里突然变得空落落的,他抬起左手刚要放上衣领,好像突然想起什么,转头和香香说:“今日退思园小厨房里做了荷叶卷,你可以帮三哥哥去拿一些吗?”   香香歪头打量他,半晌后似乎觉得她应该不会逃走,才点点头:“好吧,三哥哥要听老先生的话,香香马上回来。“   皇甫晟眼神里带起了一丝笑意,就像黑夜里微微闪亮的遥远星辰,深邃又遥远,他回答:“好。”   香香得了保证,转身就要往回走,心说楼梯好多,要走快些了,冷掉会不好吃。   可是,视线刚扫过,她突然惊恐地瞪大眼睛,脸色渐渐变白,长大嘴却发不出声音。   皇甫晟的肩膀处,血迹已经浸透了衣衫,还在慢慢扩大。   香香低头,看看自己刚才很是用力的手。   半晌后再抬头时,眼泪已经已经蓄满了眼眶。   她满脸都是惊慌,转头看向皇甫晟时,眼神里的内疚几乎要满溢出来:“我……我……”   她不知道该怎么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么多血,还越来越多,几乎整个肩膀都像是浸在血水里,香香讨厌自己,刚才为什么这么用力。   三哥哥一定很疼!   “我、我不是有意的,真的!”香香抬头望着皇甫晟,声音细弱的,微微发颤,她又害怕又后悔,眼中还带着祈求,“对不住,我真不是有意的,是我不好,香香不是好孩子,三哥哥你怪我吧!”   皇甫晟看着她还在说着话,眼泪就大颗大颗流了下来。   也许她还没有意识到,自己脸上已经挂满了晶莹的泪珠,她惊恐又害怕,担心又内疚,满心满意只知道自己是个坏孩子,让他流血不止。   她没哭,但她很难过,显而易见。   皇甫晟缓缓垂眸,复又睁开。   他突然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难受,整颗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紧紧缚住,跳不动挣不脱,很闷,还有隐隐的钝痛。   此刻,肩头伤口的痛楚,已然不值一提。   他用力把心头的不适挥开一边,眼前小姑娘没有哭泣却泪流满面的样子,让他微微有些无措。   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告诉她自己没事,一点也不疼,她也不是坏孩子,更不用说对不住。   他飞速在脑中过了一遍,像往日谋划般一一迅速梳理一番上述想法,可话到嘴边,却好像脑中什么都没有,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赵老头在一旁干着急。   唉,这傻徒儿,看着沉稳又一脸睿智的,要紧关头怎么尽掉链子!   小丫头急成那样,不会说几句好话哄一哄?   长了嘴巴就是来威胁老夫的?   真是气死老夫了!   皇甫晟思忖一会后,却在心里微微叹气。   罢了,不会安慰就不安慰了。   他微微俯下身,抬起左手抚上小姑娘的脸颊。   小小的脸被他的手掌遮去了一半,眼睛湿漉漉的,怯生生的望着他,看上去整个人可怜又无助。   皇甫晟用拇指轻轻擦去她的泪珠,尽量把声音放缓,用最柔和的声音和她说:“莫哭,上了药就会没事。”   香香抬头看着皇甫晟,眼中还有疑惑,不是很确信:“真的吗?”   皇甫晟轻轻地开口,声音低醇又好听:“真的。”   香香略略放心一些,她迅速伸手扒拉住他的手腕,仿佛要他许诺般专注认真望着他:“那三哥哥要好好上药,让赵老先生给你包扎,你不可以逃走?”   皇甫晟眼中有笑意,墨玉般的眼瞳闪着微微光亮,细碎却很好看,他此时说话突然带了些许低沉的鼻音,像是:“嗯,不逃走。”   香香这才彻底放心,咚咚咚地下楼取去小点心。   *   回来后,看见三哥哥果然乖乖地没有逃走,已经包扎好换了衣裳,安安静静坐在一旁等着她。   赵老先生一脸疲惫地走了,留下香香和三哥哥一起吃了小点心。   临走前,香香嘱咐:“要多多睡觉,才能好得快,三哥哥要听话!”   皇甫晟脸色微微有些苍白,但他含笑颔首,香香放心地离开。   终于能安安心心地去见娘娘了。   娘娘知道她来王府了,还特意给她留了糖蒸酥酪。   香香又美美地吃了一碗小点心,去看了大嫂嫂。   到了大嫂嫂院子里,她的嬷嬷和王嬷嬷一起说话逗趣,说将来的小宝宝肯定是个乖宝宝。   “您看着气色又好了许多,看来咱们的小少爷很懂事,一点也不调皮呢!”王嬷嬷嘴甜,朝着世子妃柳氏行礼后,马上开口说吉祥话。   柳氏最近脸红润,气色非常不错,眼神明亮,一看就知道精神头极好,她让香香坐到她身边,温声软语地问香香:“夫子教得可能学会?最近学了什么?”   香香想了想,一一作答,说得不快,但一样也没有说错。   她微微抬头,用水汪汪的大眼睛期盼地看柳氏,睫毛眨呀眨的,小脸上写满了“我很努力,我也会很厉害”的想法。   柳氏失笑,夸她:“香香很聪明。”   香香很是受用,挺起小胸脯,自己还要夸赞自己一句:“我习武也很努力,以后会很厉害。”   柳氏大概知道她所谓的习武不过就是跑上几步,但不忍说破她的小骄傲,就温柔地看着她笑:“嗯,强身健体也很重要。”   香香深以为然,重重点头:“我比阿明和王嬷嬷都跑得快,只是比阿亮稍微慢一点点而已!”   她先用食指比划大小,后又觉得不对,遂换了小指:“一点点哦!”   一屋子的人都笑。   柳氏突然想起来,一边吩咐人去取东西,一边告诉香香:“你大哥哥前几日从边塞送了东西回来,里面有一双飞鹿皮制的小靴子,飞鹿皮很难得,信里写明特地给留给你的。“   香香顿时眼前一亮,她也想要一双靴子,和三哥哥一样把微光放在靴子里,又霸气又威武。   她很高兴,却先问大嫂嫂:“大哥哥给你留了吗?”   柳氏眼中柔和更甚几分:“香香别担心,大哥哥给嫂嫂捎了其他礼物。”   说完,她摸了摸脖子里戴着的一个项圈,上面挂着一把精致玲珑的小锁。   萧嬷嬷打趣:“香香姑娘放心,大爷送了我们世子妃同心锁呢。就是同心同德白头到老的意思呢!我们世子妃很是喜欢,昨日回信时还捎了她亲手做的冬袜呢!”   柳氏脸颊有些微红,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香香一脸认真,似乎在思考什么。   大哥哥的同心锁是白头到老,二哥哥给月亮姐姐送小礼物说月亮姐姐像月亮。   那三哥哥送她小宝剑微光,是什么意思呢? 第37章 皇甫昕这一张利嘴,到底是什……   皇甫昕终于从库房一堆卷宗里走了出来。   他被刑部尚书捏着鼻子给了差事, 是调查蒋氏昏睡原因。   调查内宅女眷,就算是凤子龙孙也困难重重。   皇甫昕刚刚得了差事,就碰了一鼻子灰。   *   后宅女眷一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困于一方小天地。   外人也很难接触到。   皇甫昕明知尚书大人不安好心, 但官大一级压死人, 他虽然是泰隆帝亲孙且奉旨入刑部,一年多了,还一直被尚书和侍郎压得死死的,每天除了整理卷宗, 就是批核案卷, 从来没有真正参与到案件审理中去。   皇甫昕性格内敛,平日里不喜多言, 自进了刑部更是惜字如金。   他曾熬夜苦读律例,不怕血腥与晦气亲自向老仵作讨教手艺, 更是对刑部库房卷宗熟悉到如数家珍的地步。   不, 应该说他院子的小库房有什么,他根本不清楚, 可哪年那月那日地方送上来批核的秋后问斩的卷宗和案子,他却记得清清楚楚。   就是如此, 刑部三大巨头, 依旧把他压得死死的,丝毫不见出头之日。   现下李晋安和蒋氏的案子, 可以说是皇甫昕长久以来看见的第一线曙光。   他想把这个机会牢牢抓在手里, 他也想为王府贡献自己的力量。   蜡烛又快要燃尽了, 贴身小太监小安子又蹑手蹑脚地进来,给他换了新的。   已然到了二更时分,皇甫昕虽然不用早朝, 但上衙点卯从来未曾缺席,这几日眼睛熬得通红,小安子忍不住劝:“二爷,您要不歇一歇再——”   皇甫昕皱眉看着手里的案卷,沉默无声。   小安子知道自家主子的脾气,不爱说话,但他自有妙法。   “二爷,杨姑娘那里,今日又捎了一根老山参过来,她说您忙她不拦着,但您必须得注意身体。”小安子眼中带着狡黠,“奴才给您沏一杯参茶去。”   一会后,皇甫昕放下案卷,低低吩咐,“不用了,安置吧!”   “好嘞!”小安子声音轻快又爽利。   *   屋子寂静无声,皇甫昕其实根本没有任何睡意。   他一手搭在腹部,一手枕在脑后,眼眸在漆黑的深夜里睁得很大,脑中还在想着李晋安的案子。   母亲的手帕交李慧安故去多年,有什么线索也早已断了。   蒋氏是永嘉侯府三夫人,他就算顶着办案的名头,在太医都没有得出结论的情况下,他就真算见到了蒋氏本人也问不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太医昨日下午去过永嘉侯府,侯府太夫人汪氏倒也让奉皇命而来的太医进了后院,甚至还进了蒋氏的卧房。   只是,在太医准备悬丝诊脉的时候,昏睡多时的蒋氏突然醒来,连番呕吐不止,将太医的官袍弄得一片脏污。   太医极为喜净,无法顶着一身恶臭为蒋氏诊脉。   只好和太夫人约定,明日下午再去。   第二日,太医依约上门。   直到太阳落山,才出了侯府大门,然后急匆匆去了皇宫复命。   从太医回宫直到现在,已经过了四个时辰,宫里没有一丝消息传出来。   到底蒋氏现在是什么状况,隆泰帝又是什么态度,宫外一概不知。   一早就会有结果,再等等吧。   *   永嘉侯府也不太平。   漆黑的深夜里,赵志贤刚从慈心堂出来。   他没有让人点灯笼,因为满腹心事,更是面临生死之局,连日的煎熬身体犹如魂魄在游荡,走得极是缓慢。   自那日去了岳家东平伯府,赵志贤就算正式和嫡母汪氏撕破了脸面。   他清楚前头大嫂李慧安的死状。   似连日疲惫不堪,沉睡不起,药石无用,留下幼女撒手人寰,甚至连句遗言都不曾留下。   当时府里有流言,李氏是因为经商太累,尚未出嫁时就因为掌管家中营生累得经常生病,闺阁里就亏了身体底子,后来生四丫头又伤了身子,所以一旦劳累就歇不过来,直接去了!   他不想管大房二房的事,也没想过爵位会落到他头上。   他唯一的想法是,等嫡母去了,他就和老大老二分家。   带着妻儿好好过几天安生日子。   所以,那个自称是“汪妈妈”的人来主动招惹,他能躲多远就躲多远,丝毫不敢沾边。   可就是如此,嫡母对他的信任依旧比纸还薄,轻轻一戳就破出一个大洞。   嫡母甚至没有好好问他一句,光凭那个”汪妈妈”一样东西就定了他们三房的罪。   蒋氏虽然喜欢隔岸观火,但对这个嫡母从来都是恭敬有加。   可是,嫡母却下如此狠手,赵志贤心口冰凉,脑中恨意却不停汹涌。   他从东平伯府出来,没有舍弃妻小躲在衙门里观望,一来是他的确放不下,二来,他想搏一搏。   一盏茶前。   慈心堂里嫡母笑容轻飘飘的,隐约透着一丝残忍:“你以为,蒋氏有了太医的诊治能活下去?李氏也算是聪明过人了,可她现在已经成了一把烂骨头!想和我作对,你还不够格!“   赵志贤脑袋昏昏沉沉的,他记得自己瞪着一双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嫡母:“母亲,儿子自认从未忤逆过你一丝一毫,为何如此狠心?”   汪氏不以为意:“忤逆,你若是敢违逆,早就去见了你爹了。我让你活着,你才能活着,我想让你死,你就得死!”   赵志贤眼神从凄楚无望,到痛苦挣扎,到最后的冰冷无情:“太夫人,您的话,我记住了。”   回到自己的院子,看着一溜陌生的下人,他径直去了卧房。   蒋氏脸色比昨日还差。   听说昨日太医第一次来府上给她诊脉时,她突然醒来呕吐不止。   今日到底什么情况,赵志贤一概不知。   儿女皆惊恐不安,已经被他亲自护送去了岳父那里。   惟愿蒋氏能比李氏幸运,度过这一劫难。   张哲贤和衣躺在蒋氏身边,浑浑噩噩中决定,手里的东西都该要找个好的机会交出去了。   *   快接近午时,刑部得到了太医的诊断结果。   让皇甫昕既意外,又在意料之中。   第二次去往侯府诊脉,蒋氏已经略略有了几分清醒,虽然不怎么能说话,但太医已经能肯定,蒋氏所中之毒并非宫中早年禁药沉媚。   虽然很相似,但的确不是。   中了沉媚到死中间都不会再醒来。   永嘉侯府还给出了不是中毒的凭据:蒋氏体弱,胃口也极差,之前一直在服药,平日里总是昏昏沉沉。   太医细细查看方子,说的确没错。   如此,太医将过程一一禀报隆泰帝,泰隆帝昨日并未将消息告知刑部,而是思索良久,隔了一夜之久才告知。   其中过程,皇甫昕不敢深想。   好在,李晋安的案子依旧由三法司会审。   *   皇甫昕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去了退思园。   三弟的肩膀不知道现在如何。   小安子用这事来逗他开心:“……三爷把赵老先生气狠了,老先生就激香香姑娘……香香姑娘死死逮着三爷如同逮着猫咪,愣是没让他、嘿嘿嘿——没让他逃走——后来,三爷肩膀又流血了……”   半晌后,皇甫昕看着被那小丫头逮住的“猫咪”,早已仿佛任何事都没有发生。   兄弟两在小阁楼喝茶,商量蒋氏的事。   皇甫晟一五一十地把他的安排细细一说,气定神闲运筹帷幄的样子,让满脑子都是卷宗律例的皇甫昕瞠目结舌。   “……什么?”他有些不敢置信,“这是真的?你何时找到的?”   皇甫晟没说他安排人杀了那个张举人之后,就作了此安排,只一语带过:“早些时候。”   皇甫昕安心了。   “如此一来,蒋氏的事情就能顺藤摸瓜,牵扯出宫里的禁药如何会落入侯府汪氏之手,”皇甫昕虽然两个黑眼圈甚是明显,但现在脸上已经有了自信。   阴谋阳谋他不擅长,但说起案子,他一定比大哥和三弟厉害得多:“你等着,为兄一定把这件事查个水落石出!”   *   李晋安一直没有回李府。   但李府却有人找上门来了。   来着,还极为不善。   继母黄氏落了几滴假惺惺的眼泪,说她和李尚安李明安三人这三年找遍了京城,一直都没有他的下落:“晋儿,你能平安回来就好,母亲这就接你回家。”   李晋安身子弱,难得醒过来也没力气骂人,直接将人赶了出去。   不到半天,李晋安忤逆嫡母的留言就传开了。   黄氏也敲了登闻鼓,状告继子李晋安忤逆嫡母,不孝长辈,要官差们见他捉拿归案。   一时间,东平伯和女婿怀疑嫡母下毒又被太医推翻、李晋安状告嫡母又反被嫡母告忤逆大罪的两桩大事,犹如精彩的大戏,一场比一场一场精彩,京城的老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就丰富起来。   众人议论纷纷,各执一词。   有人说:“太医都没有定论就是宫中禁药,那三老爷怎么就能一口咬定是嫡母害他妻子?这也是个忤逆不孝的。我可听说了,那三老爷赵志贤可是在嫡母跟前养大的。这养恩可大于生恩呐,做人可不能这么没良心!”   也有人说:“李晋安也是个可怜人呢。我听我三叔伯的四表侄的邻居说了,他一身都是伤,浑身上下没一块好地方,再晚几天发现,就算见到天日也是个死人了,他哪里有这个心思去忤嫡母呢?他李晋安可是已故李老爷的原配嫡子。别人害他可能说的过去,他这病歪歪的模样,能有力气去害人,我不信!”   就在大家议论纷纷的时候,刑部一个官员,突然找出了新的证据。   这个证据,似乎让京城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一时间,静默无声。   *   堂中很是安静。   除了刑部尚书和两个侍郎,就是奉旨参与审理案件的皇甫昕。   一个狼狈的妇人跪在地上,身体有些颤抖,开口时声音也有些抖。   “奴、奴婢是三夫人身边冯妈妈的儿媳顾氏。”   “那天,奴婢一行人跟着府里的管事,去了府里在郊外的温泉庄子上送东西,回去途中,奴婢离开给小女儿偷偷买个头绳却误了时辰。”   “后来,奴婢一个人偷偷从角门溜了进去,才知道三夫人病倒了,得了什么病奴婢打听不到,奴婢一家好像犯了大错都被罚去了庄子上。”   “可是,奴婢连夜偷偷跑出府,跑断了腿,连着悄悄找了好几个庄子,根本没有找到……”   “奴婢知道,一家人凶多吉少,可是,奴婢的两个女儿都还不到五岁,她们根本什么都不懂啊,她们能犯什么错啊?”   “青天大老爷啊,求求你们,为奴婢做主啊!”   一个脸色憔悴,衣裳头发都很凌乱的妇人跪在地上,朝着刑部的官员“邦邦”磕头,一脸凄楚,痛苦又绝望。   刑部尚书和侍郎各个脸色不虞。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下人,能从侯府逃脱已经很是不易,还能胆大包天地去告状后被正巧不巧地被皇甫昕“发现”,里面的弯弯绕随便一想就清楚了。   刑部尚书立刻找人查了,的确是蒋氏身边贴身妈妈而儿媳,年龄相貌无一不对,甚至连半路掉队偷偷回府之事,核查下来都八九不离十。   尚书和侍郎交换了眼神,决定静观其变。   那妇人说了一个惊天秘密:“奴婢听婆母说起过一嘴,府里老太太以为三房想要争夺爵位,想用前头侯夫人李氏的死来要挟老太太,所以……那时婆母说起过,老太太似乎派身边的秦妈妈来问过三夫人一些话,是关于前头的侯夫人的……”   “住口!”侍郎大喝一声,“侯府老太太有诰命在身,哪里是你这种低贱的奴才能说三道四的,老实交代,你到底是谁派来的,污蔑侯府太夫人到底有什么目的?”   妇人吓了一跳,赶紧闭嘴。   皇甫昕站起来,缓缓拱手,浅浅作了一个个揖,“高大人,下官认为,在尚未调查清楚这个妇人是否说谎前,就认定她是在污蔑侯府之人,太过草率!”   年过不惑的左侍郎高大人皮笑肉不笑:“安郡王,你年纪尚青,阅历也浅薄,没见过这样的刁民,若是不吓一吓,她是不说真话的。”   皇甫昕平日里不愿多言,可碰到案子可是有说不完的话。   他轻轻一撩绯色官袍,慢慢踱步来到高侍郎近前半丈处,看着比他低了半个头,却比他腰围整整胖了一大圈的高侍郎,表情严肃,眼神睥睨。   “高大人,小王奉旨查案,且尚书大人曾发给下官手令,白纸黑字大红印章,上面清清楚楚写明小王乃是蒋氏之案的主审之人,若小王审不清楚、问不明白,那是小王见识浅薄,技不如人,自当去皇祖父面前领罚。   可现下,小王这个主审之人尚未开口,高大人一对口供不于详问,二对事情经过原委不予详查,三对此妇人凭空捏造罪证出口威胁、四对小王审案横加干涉,五对此案妄自胡乱下定论。   小王不知高大人如此糊涂办案、胡乱定罪、横加阻挠,只是针对小王这一人一案一证人,还是刑部所有人所有案子所有证人?   据小王所知,高大人是泰鼎年骑马游街的翩翩探花郎,就算这十多年风霜塞满了高大人的肚腹,总还给没塞满高大人的脑子吧?   皇祖父治国严明,我大夏国国泰民安风调雨顺,你高大人是见不得这泰隆盛世,想要搞出几桩冤假错案来,还是想让进这再熟悉不过的刑部大牢,去见识一番里面的风景?”   高侍郎“扑通”一声就趴下了!   他气得心肝脾肺肾都在颤抖。   他骇得两条腿直晃,根本支撑不住他圆滚滚的身体。。   皇甫昕来刑部好久了,一头扎进刑部的库房里基本就没出来过,听说他天天抱着卷宗睡觉,是个锯了嘴的闷葫芦。   可谁来告诉他,皇甫昕这一张巧舌如簧的利嘴,到底是什么时候按到上去的?   一张嘴就是五大罪状也就罢了,掉个乌纱还有机会翻盘,可那句“见不得这泰隆盛世”完全就是想要他的命啊!   这也嘴太狠了!这心也太黑了!   听说他兄长是个老好人,他弟弟是个小纨绔,他本人是个闷葫芦,到底传言能有几分真!   皇甫昕一手负在身后,满身都是龙子龙孙的矜贵,他俯视地上瑟瑟发抖的高侍郎,眼神微微有些俯视苍生般的怜悯,微微伸手一抬:“高侍郎切不必行此大礼,小王在刑部历练期间,请各位大人暂时忘记小王的身份!”   高侍郎手脚并用的爬起来,奈何肚子实在太大,被旁边的贾侍郎扶了一把,才堪堪站稳。   他恨得牙根痒痒。   心说本官哪里在给你行礼!   但好像也不能说他吓得腿软,索性黑着一张脸彻底闭嘴。   众人以为这个锯嘴葫芦训斥了一番高侍郎之后,会安安静静如他所言,放弃郡王的身份,在尚书大人的眼皮子底下有所收敛。   可大家都想错了。   皇甫昕像是长久以来的话语,都存在了今日一起说出来。   锯嘴葫芦也有滔滔不绝的一天,以往只是时辰没到。   他从太医的前往侯府的次数、时辰、诊断脉案、侯府应对说辞、蒋氏昏睡症状与宫中禁药沉媚的比对,说到了侯府三老爷之前被人拦下轿子喊冤,再到今日妇人所说证言,一一详细复述,一一理清逻辑,一一仔细核查。   他语速不疾不徐,所说之事条理清晰明了,逻辑清楚合理,高侍郎想要从案卷中找出错漏,却发现他眼珠都要瞪出来了,却根本没有找到哪怕一丝一毫的错漏。   这人、这人真是抱着案卷睡觉的?   “尚书大人,高侍郎、贾侍郎,下官认为此妇人所供之事,需要详查,万不可武断下定论!”   皇甫昕洋洋洒洒说了快一刻钟,最后他向三人拱手作揖。   老尚书眯着眼睛瞧着皇甫昕,嘴角一抖一抖的,又气又恼,但他能怎么说。   不,太子殿下没有进一步指示前,他最好闭嘴。   这愣头青皇甫昕若是想对着高侍郎那样对他发作一顿,他老脸还要不要?   “嗯,就先如此。”刑部尚书抚着胡子,学着皇甫昕之前的惜字如金。   皇甫昕行动如风。   既然秦妈妈参与了蒋氏一案,有证人如此说,那叫来对质一番即可。   两人一旦对峙,无论是言辞逻辑还是事情经过,甚至从眼神、表情、细微动作,皇甫昕自认都能有把握看出端倪。   *   香香今日一早去慈心堂请安,看见太夫人虽然没有赖床睡懒觉,但蔫蔫的好像枯萎的小草,她觉得不太对劲。   但她没问,她不是很想知道太夫人的事。   前几日她从王府看了三哥哥回来,带了好多宫里赏赐的小点心,她故意没有分给二姐姐。   二姐姐没来闹,连太夫人都没有训斥她,香香心里其实很高兴。   这几日府里怪怪的,三叔那里安安静静的不见人影,二婶和二姐姐没有来找过她的麻烦,甚至那个侯爷和二叔远远见到她都是抬脚走开。   你们奇怪就奇怪吧!   香香心里说,她只要每天都高高兴兴地学功课练武艺就好。   她会越来越努力,更会越来越厉害!   太夫人脸色十分疲惫地吩咐秦妈妈递给她一张帖子,“杨府的杨耀星姑娘,下了帖子邀你过去,今日下午好好准备,明日一早好好打扮了,让家丁和侍卫护送你过去。”   香香欢喜接过。   又听太夫人声音沉沉地吩咐:“到了杨府,不要多说话,也别一直不停地吃东西,听见了吗?”   香香乖巧行礼,嘴里称“是”。   心里却在噘嘴,我就要和两个姐姐说话,还要吃好多好吃的,哼!   香香拿着帖子离开了,秦妈妈笑着安慰汪氏:“太夫人,您放心,四姑娘近日里在学功课,看着人也不傻了,不会丢了侯府颜面的。”   汪氏冷哼:“她就是看着不傻了而已。”   秦妈妈刚要再说笑几句,却听小丫头匆匆来报:“刑部来人了!”   *   秦妈妈实在是撑不住了,眼前这眉眼精致的年轻小官吏到底是干什么的。   她从昨日上午进了刑部,见了冯婆子逃脱的媳妇后,一直到现在天复又大亮。   已经整整一天一夜了!   这小官吏虽然中间出去过几回却马上回来,一直反反复复问着几个相同的问题,然后眯着眼睛盯着她,似乎连她的头发都要看的一清二楚。   他是精神抖擞,问的问题刁钻又古怪,还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   不但问题刁钻,说话像是在跑马车,极其快速,经常说得秦妈妈晕头转向。   秦妈妈待发现自己的答案一次比一次更不一样的时候,心里开始凉了。   她开始害怕了。   她狠狠掐自己的肉,让自己疼的眼泪直流。   可是,依旧漏洞百出。   到最后,她这把老骨头实在顶不住了。   她很累,很困,很饿,但这不最主要的。   秦妈妈有些意识迷糊的想,她快要崩溃了。   她可能撑不住了!   *   香香天亮早起,给太夫人请安后,回了院子。   太夫人怪怪的,要么总睡懒觉,要么像今天一夜没睡的样子,眼瞎乌青一片。   不好好睡觉,真是一点也不乖!还说自己不听话,不是好孩子!   香香心里嘀咕。   回到院子,她没听太夫人的,只简单装扮了一番就出发了,太夫人命人送来的首饰头面她只挑了一对珠花,其他根本就没动。   星星姐姐早就等在了门口,她刚下马车,玉明姐姐也到了。   三个小姑娘手拉手一起往后院走。   拜见了杨府的老夫人,三人往杨明月的院子里去。   “香香,你听说了吗?安郡王连日不休的审理你们侯府的案子,听说昨日有了很大进展,刑部尚书大晚上的,带着安郡王进宫了呢!”   杨耀星扬着下巴,一口气把话说完,仿佛自己的姐夫厉害,就是她自己厉害一样。   香香不知道杨耀星在说什么,愣愣朝她看,老老实实回答:“没有听说。”   柳玉明笑着扯扯杨耀星的袖子:“香香还小,你和她说这个,她也不懂不是?”   杨耀星不以为然:“不小了,十四了,明年就要说亲,后年就要嫁人了,应该要知道一些府外的事情了。”   柳玉明捂嘴咯咯笑:“知道了,星星今年说亲,明年要嫁人了。”   杨耀星小脸一红:“哼,柳玉明,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亲事也快定下了。”   柳玉明笑着睨她一眼,和香香说话:“香香也快成大人了吧,喜欢谁家的哥哥啊?”   说起嫁人,香香格外认真,“我不嫁人,娘娘说过,我可以永远留在王府不嫁人。”就算现在可能一时去不了王府,或许以后也去不了,但娘娘说过,可以不嫁人。   两人以为她不明白,又拐着歪问她:“哦,这样啊,那香香喜欢哪家的哥哥啊?姐姐们有机会帮你去看一眼。”   香香点头,掰着指头数:“嗯嗯,喜欢娘娘,喜欢大嫂嫂,喜欢二哥哥,喜欢三哥哥,喜欢柳夫子!”她都喜欢。   两人笑了,小姑娘还什么都不懂呢,没开窍,说不到一块去。   杨明月在屋里绣嫁妆,见三人来了,连忙笑着招待。   杨耀星调皮,拿起一个大红荷包就跳着躲开,杨明月急得耳朵都红了,也没抓到她。   杨耀星哈哈笑:“姐姐,这是给姐夫的吧,两只大鹅嘎嘎叫呢!”   香香看过去,觉得不太像:“好像比大鹅小了一点。”   柳玉明在两人头上各点了一下,老神在在的:“你们两个坏嘎嘎,哪里是大鹅,分明就是水鸭呢,哈哈哈!”   杨明月气得俏脸粉红,连忙上了茶水点心:“赶紧,堵上你们的嘴!”   三个小姑娘上午在屋里玩,中午歇了晌,下午在小湖里划船。   走的时候,柳玉明累得打哈欠,香香却很精神。   “我在练武术呢,看我,棒棒的!”香香两只细细的胳膊摇摆,努力做出跑步的架势。   两人皆惊讶,阿亮在一旁解释,才恍然。   杨耀星很羡慕:“我也要练武术。”   柳玉明笑:“我怕你坚持不住。”   香香带着小礼物,高高兴兴回了侯府。   去太夫人那里请了安,心想安夫子教的,要简单回禀一下白日里做客的事,这样才礼数周全。   谁知,太夫人这下不是不好好睡觉了,脸色青青的,看上去就要生大病一样了。   等她行了礼,就让她离开了。   香香正巴不得如此,一溜烟就离开了。   *   “那皇甫昕不过区区十九岁的黄毛小儿,真能如此厉害?”   汪氏一头白发稀疏松散,一眼看去头皮都要露出来,满是皱纹的脸皮黑漆漆的,仿佛布满了死气。   她阴沉沉的问匆匆赶回来的长子和幼子,他们告知她,秦妈妈被皇甫昕逼问了整整一天一夜后,吐露了实情。   汪氏觉得两个儿子都在骗她。   秦妈妈是什么人?   是从小就跟着她的忠仆,是她娘亲老国公夫人亲自□□出来的机灵丫头、忠诚老仆。   秦妈妈跟着她几十年,从来没有出过一丝差错。   就是那个精明至极的李氏,小小年纪掌管了家族全部产业的李氏都在秦妈妈手里吃过大亏,更是直接死在了她们主仆手里。   老侯爷的姨娘、庶子庶女,或不敬嫡妻、或犯了口舌、或偷窃家财,各个都以名正言顺的理由被她消灭,里面有一大半的功劳属于秦妈妈。   老侯爷也不是个蠢货,可他愣是抓不住一点把柄,眼睁睁看着他的姨娘庶子庶女,一个接一个死在他面前,可他没有理由把她休回国公府。   做事说话向来谨慎小心的秦妈妈,会败在一个黄毛小儿的手里?   汪氏一百个不信!   可是,两个儿子斩钉截铁的语气,却让她不得不信。   “娘,现在怎么办?”赵志明急得团团转,汪氏是他主心骨,若是秦妈妈的招供牵扯到汪氏,那侯府日子就没法过了。   “要不,把珊儿送去给——”赵志清话没说完,就被汪氏打断。   “闭嘴!”汪氏气结,“她是嫡女,嫡女!你个混账东西!”   汪氏气得一张老脸几乎狰狞,恨不得一个巴掌就甩过去。   老大除了会鉴赏书画,老二除了会钻营,竟然没有一个有真本事。   汪氏气得心口疼。   半晌,她让人取来一样东西,吩咐老大:“你偷偷送进刑部大牢,青兰只要看见这个东西,她就会知道怎么做!”   *   香香终于绣好了八只蝴蝶。   她看了半天,有些奇怪:“王嬷嬷,蝴蝶和蜻蜓是不是长得很像的?”   王嬷嬷不忍戳穿她绣工奇差的实情,支支吾吾:“好像——是有些像。不都是长翅膀的吗?”   阿明更是觉得自家姑娘的绣工,只比内造的绣娘一点点。   阿亮除了会梳头,连绣花针都没有摸过,所以,她也觉得绣得很好。   香香突然就有信心了:“那我应该,绣得还不错。”   她和三哥哥约好了,过几天还去王府看他。   就那天把绣完蝴蝶的帕子还给他。   对了。   香香想起了月亮姐姐的大红荷包,上面有两只漂亮的水鸭。   红通通的,缎面亮闪闪的,很好看。   但这个侯府里,香香记得除了自己娘亲,只有二婶和三婶用过绣着水鸭的大红荷包。   “阿明,我娘以前的东西,还能找到吗?”香香突然问阿明,其实她隐约知道,应该是找不到了。   阿明犹豫:“奴婢记得,姑娘搬出去的时候,二姑娘搬来得急,把许多东西塞进了海棠居库房边上的杂物间里,奴婢听几个搬东西的婆子说过几句,现在的侯夫人也把正院的一些东西塞进了那里,至于现在还有没有——”   *   皇甫昕顶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从御书房出来。   皇祖父给他了一枚龙佩,执此玉佩可顺畅无阻的去往各部。   他斗志昂扬地打算再熬上个半天一天,一鼓作气把蒋氏的案子攻破。   刚回到刑部,茶水都没来得及喝上一口,小安子慌慌张张跑来:“二爷,秦氏,死了!”   不但死了,临死前她留下血书,称皇甫昕刑讯逼供,让她做说谎害人,她良心有愧,直觉对不起侯府太夫人,所以才自尽而亡。   皇甫昕沉默了一会,开口问:“确是自尽?仵作可验尸?是何结论?”   小安子一一作答:“确是自尽,半夜撕碎衣衫见衣衫绞成绳子,将脖子挂在狱中铁杆上,气绝而亡。”   皇甫昕沉默,再无声音。   直到小安子要退出去时,皇甫昕突然说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回府,睡一会。”   他对这个结果有些意外,但也没有太意外。   但是,他能做的都做了,需要谋划的就留给三弟吧。   他要好好睡一觉,下一场战争可能更加严酷。   *   不到一个时辰,安郡王皇甫昕酷刑逼供,嫌犯自尽的事情已经在京中传得沸沸扬扬。   皇甫昕回府去了一趟退思园,就回了自己院子倒头就睡。   皇甫晟听说二哥要回去休息,只点点头表示同意。   目送皇甫昕背影离开,皇甫晟让人传了一个消息。   然后,他气定神闲的开始煮起茶来。   茶香袅袅,小德子来传话:“三爷,香香姑娘着人来说,帕子绣好了,她过几天来看您的时候一并带来。”   说完,小德子就用余光偷偷看自家三爷。   果然。   三爷安静端坐,修长的手指端起小小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泉水在小炉子上冒着泡,水汽朦胧中,他清隽的眉眼缓缓晕染了几分笑意。 第38章 “这水鸭太难绣了,我绣不好……   瑞安长公主今日一早进宫, 给隆泰帝带来了一个仙风道骨的老头,说是从嵩阳山的道观上请来的高人。   说起年岁,长公主很是得意了一番:“皇兄, 无尘道长今年已然九十有三了!”   “……臣妹花了重金, 请了很多高人, 历经千辛万苦才找到这位仙长!”长公主很有眼色,见隆泰帝眼帘下垂开始有些不耐,就马上闭嘴,不再吹嘘自己的功劳, “臣妹不求其他, 只求皇兄千秋永健!”   隆泰帝最近脸色红润,精神头十足, 六十多岁还能让后宫怀有龙嗣,让他对之前找到的仙长十分满意。   可他对汪氏这个太子妃, 一直不太满意。   长公主说话的时候, 他一直垂着眼,直到听到最后一句, 这才微微抬起眼皮,眼神中似乎带了一丝欣慰:“辛苦皇妹了。”   只说了这一句, 隆泰帝就吩咐:“将人带上来。”   进来的老道身材消瘦, 微微有些佝偻,精神倒是很矍铄, 眼神锐利, 可是眼角微微上翘, 眼底似乎闪着精光的模样,让他看上去更像一个精打细算的商贾。   老道走路脚步极轻,脚尖似点在空中, 微微有凌空悬浮之感,这倒是让他增加了几分仙风道骨之色。   他眼神似乎随时都在睥睨苍生,表情有种世外高人的味道,缓缓上前作揖:“老道无尘,见过皇上!”   隆泰帝眯眼打量眼前的老道,眼中略微有些探究之色。   手中拂尘乃千年古木所制,头顶紫晶冠应该价值不菲,还没细看他的道袍和手腕上的珠子,隆泰帝神色就淡了下来。   “道长远道而来,辛苦了,让朕的皇妹好好招待你一番,下去吧。”   说着就对着长公主下了逐客令:“皇妹也退下吧。”   *   批了一会折子,隆泰帝去了后宫看望愉妃。   愉妃被太医诊出喜脉后,隆泰帝大喜过望,不过一夜之间,她就从嫔位升到了妃位。   太医说有孕之人宜心怀开阔,心情舒畅,故赐了“愉”字封号。   另外一个怀孕宫妃原来是个小宫女,一有孕就升了美人。   但那个美人龙胎并无帝王星之像,故隆泰帝更看重愉妃的龙嗣。   小敏子见师父尽忠大太监跟着皇上去了后宫,刚要抬脚离开御书房,见德安太监笑眯眯朝他招手。   德安太监是先皇赏给长公主的,跟他师父同辈份,小敏子躬身上前作揖,只听德安太监压低声音问:“皇上没看上无尘道长,你知道什么原因吗?”   小敏子心说咱能胡乱推测圣意?咱脑袋不想要了?咱只要说一句,别说皇上,师父就能摘了咱的脑袋!   可他也不能一句话不说,想了想,他就说了现在宫里的仙长。   “那位有些不同,没名没姓的,皇上的人找到他时,仙长自称无名。”   “无名道长身上虽然干净,但头发是树枝簪起来的,道袍破了好几个洞,粗粗缝了起来,一双靴子已经开裂。”   “皇上的人找到他时,那无名道长本不愿进宫,直到听说宫里有各种各样的药材供他炼丹,他才答应来宫里待三年,但他事先说了三不做,不利苍生之事不做,搅乱阴阳之事不做,道破天机之事不做,否则,宁可当场飞升。当时头领飞鸽传书得了皇上应准,才来了宫里。”   “这无名道长性格古怪,就算到了宫里,也不穿绫罗绸缎,不吃山珍海味,就连炼药的小童都只要太医院的小药童,任何女子不得靠近药庐丹房,皇上也应准了!”   “只是这无名道长虽然性格古怪,但是真有几分本事的,他每月给皇上炼三炉丹药,从来不多,从来不少。”   “皇上服了道长的丹药后……”   “这后来的事,您也应该知晓几分了!”   德安太监若有所思,转身离开。   *   掌灯时分,尽忠大太监蹑手蹑脚从殿里出来,看见一旁站立的小敏子,就一脸笑呵呵的样子,眼中有赞同之意,他一甩拂尘,示意他跟上:“小敏子,做得好!是该让长公主知道知道,她送来的都是什么货色!”   小敏子一脸谄媚的笑:“谢师傅夸奖!”   半夜,突然听见寂静中的寝殿一声大吼:“传太医!”   太医忙活到天明,才让一直喊肚子疼的愉妃安然睡去。   太医院院使和两位院判都岁数不小了,累得不行,三人却不敢多言,只能暗中眼神交流。   早朝刚刚下朝没多久,隆泰帝的龙撵就到了无尘道长的药庐了。   无尘老道见帝王亲临,终于能惜字如金吐露几个字:“阴私太甚,有碍帝王星!”   *   皇甫晟得知二哥又匆匆忙忙地被皇祖父叫进宫里的时候,他刚从赵老头那里换了药出来。   从前夜开始,右手拇指子时初有了微微刺痛的感觉,赵老头说什么“手少阳在子时阴气最盛之时最为虚弱,受不了药力,故而如此……”   他也没心思多想,因为赵老头,他的师父,突然垮着脸向他辞行。   赵老头受了父王大恩,答应收他为徒。   从三岁起来了王府,给他洗经伐脉,传授他武艺,到现在殚精竭虑找药材治疗被砍断的筋脉,已经十五年了。   老头眉眼都耷拉下来了:“晟儿啊,老夫必须要走了。”   皇甫晟不解:“为何,药仙谷一脉早已容不下你,师父离开王府,还能去何处?”   老头狠狠揉眼睛,然后……半天也没挤出一滴眼泪来,他只好苦着脸期期艾艾,努力装可怜:“到处流浪呗,还能去哪里?唉,以后要睡在草丛里,要和野狗争事喽!”   皇甫晟挑眉看他,不语。   老头凑近他:“你想让老夫留下?”   皇甫晟看着他,还是不语。   老头嘿嘿嘿地笑:“好徒儿,若是想让老夫留下,也成,你让你师叔去别的地,成不?”   皇甫晟想起那天香香没有哭,却自责地眼泪直流的模样,心里就不好受,他斩钉截铁:“师父,你哪也去不了。师叔,我还留定了!”   老头顿时萎了,连肩膀脑袋都一起耷拉下来:“我、我也不是不敢见她,只是,这么多年了——唉,罢了罢了,大不了老夫被她斩断一只手……再加一条腿……再再再加——不能再加了,再加老夫就死了!你个臭小子!哼,老夫要死了,老夫要被你气死了!老夫不活啦,老夫怎么有你这样坏心肠的徒儿,老夫要被你气死了!”   皇甫晟想起师父逗弄香香,把她弄哭的样子就心里堵得慌,他黑着一张脸回到退思园,在邻窗眺望了许久,才略略舒了一口气。   刚进退思园,就听见姜嬷嬷和小德子在说笑,说是说杨府送了东西来,是杨明月送来的一本有关刑律的前朝古籍,她看见皇甫晟,把事情又说了一遍,然后就笑说:“送东西来的嬷嬷说,明月姑娘着是从杨阁老那里薅出来的,您瞧着吧,杨阁老明日早朝,胡子肯定被明月姑娘拽掉了好几根。”   皇甫晟没言语,二哥和明月姑娘从小青梅竹马,都爱看书写字。二哥喜欢的东西,明月姑娘也能说上几句,两人颇有几句志趣相投的意思。   姜嬷嬷接着又似乎很感叹:“自从认识了香香姑娘后,明月姑娘似乎开朗活泼了许多,以前她差点都要被送去尼姑庵了,都不敢反抗,现在好了,为了一本古籍,都敢和祖父杨阁老顶缸扯他的胡子了。”   皇甫晟脚步放慢几分,他突然觉得姜嬷嬷的话好像很有道理。   小姑娘身边的所有人,相处久了好像都会被她的坚韧开朗感染几分。   包括他自己。   这么想着,皇甫晟脚步轻松地上了阁楼。   他煮了清茶,站在窗台前看着不远处的小湖出神。   小湖依旧波光粼粼,甚至还有几许水雾迷茫的朦胧之色,阳光下,水汽氤氲,景致异常美丽   可惜——   “三爷,二爷那边来消息了。”小德子咚咚咚的脚步声在木楼梯上响起。   *   皇甫昕从御书房出来,神色微微有些激动。   皇祖父许了他持龙佩“便宜行事”的权利,若是碰到特殊情况,可先斩后奏。   他踌躇满志地回到刑部,刚静下心来理清思路,皇上的圣旨到了,刑部尚书听到“先斩后奏”四个字,脸色剧变,带着两个侍郎就匆匆求见泰隆帝了。   御书房外,时间越长,跪着的人越来越多,最后,连礼部都有人来插上一脚,各个都想跪求隆泰帝收回成命。   “朕,谁也不见!”   大太监尽忠一甩拂尘,躬身领命。   君臣僵持到了下午,刑部尚书见太子一直没有出现,心中凉了半截,重重磕头,踉踉跄跄离开。   可事情还没完。   第二日宫门刚开,长公主就匆匆进了宫。   她去找了代掌凤印的贵妃娘娘,却被告知贵妃身体不适,不便见她。   长公主就一直等到了隆泰帝下早朝。   隆泰帝这次异常坚决,长公主的劝谏让兄妹两人不欢而散。   到了下午,宫外就有流言开始传开了。   皇甫昕毫无意外的成了流言的主人。   这次,他不是刑讯逼供让人自尽了,而是野心勃勃想要魅惑君王。   皇甫昕和往常一样,只要不是查案审案,就是个锯嘴葫芦,懒得为自己辩驳一个字。   小安子绘声绘色,将外面说他这个“魅惑”君王的野心郡王的“事迹”复述一遍,等来的却是皇甫昕又小心翼翼翻了一页刑律古籍,半晌才开口。   “明日去见长公主。”   皇甫昕短短说了几个字,又没声了。   还好,小安子知道该怎么办。   二爷也真是个心大的,若是换成别人,刑部尚书带头一跪、长公主进宫反对、还有外面流言一个接一个,早就急得吃不下睡不着了。   自家爷只是又挂了两个大大的黑眼圈,更加沉默一些而已。   去长公主府,皇甫昕预料到会很不顺利。   可事实却是,比他预料的更加艰难。   第二日,勇国公府门口。   “我们公主身子不适,请安郡王改日再来。”国公府的侍卫一脸“毫不通融”的表情,将皇甫昕拦在门外。   小安子气得头顶冒烟,“我们郡王奉皇令查案,手持龙佩可先斩后奏,你们是活得不耐烦了!”   一个嬷嬷的声音从由远及近,她规矩行礼:“回安郡王,我们公主殿下并非不愿配合郡王查案,只是两天身子实在不适,所以,请安郡王改日再来。”   皇甫昕神色平静:“既然姑祖母身体不适,小王改日再来。”   拒不配合可以动手,身体不适还要强行查案就是小辈不知礼数。   *   “嘚嘚嘚嘚——”   马车声音搞得小安子心烦,他很憋屈:“二爷,就这么走了,咱们可是有皇上的龙佩呢,可以先斩后奏!”   皇甫昕撇他一眼,声音淡淡,开口也没几个字:“原本就没想进去。”   秦妈妈死了,他手上线索断了,就是长公主开门迎他进去,他空口无凭也问不出什么。   但,刚才勇国公府如此态度,皇甫昕心里已经有数。   禁药沉媚,一定和长公主脱不了关系。   有了这个方向,就能少走很多弯路。   皇甫昕刚回到刑部,泰隆帝又第二次传召他过去。   “进展如何?”   皇甫昕见皇祖父神色不虞,故言简意赅地一一作答,其中长公主身体不适,没有能进府调查也简略说了一遍。   泰隆帝眉头渐渐皱起:“给朕查,仔细查,狠狠地查!一定要查个清楚!”   皇甫昕拱手:“孙儿一定竭尽全力。”   泰隆帝脸色稍霁,可想想愉妃脸色苍白的捂着小腹,仿佛下一刻就要让他失去希望的样子,他略蹙眉。   “昕儿,十日之日,你可能结案?”   十日?   现在断了线索,没有头绪,十日怎能破案?   皇甫昕心头狠狠一跳,他躬身:“孙儿,遵旨!”   *   永嘉侯府上空,似乎渐渐笼罩住了一团阴云。   会看眼色的下人走路恨不得能悬空没动静,说话恨不得没声音,还最好在主人发脾气时正巧没在身边当差。   二房何氏已经接连发了好几次大火,有丫头婆子因为一点点小事被打了板子,她院子里的下人各个胆战心惊,恨不得把脑袋缩进脖子里。   昨天夜里,值夜的下人还听见了卧房里二老爷夫妇吵架的声音。   二老爷似乎在低声训斥二夫人:“……你一个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急什么,皇甫昕不过一个二十不到的毛头小子,能有什么本事?有母亲在,一切高枕无忧!当年父亲死的时候,府里那么乱,还不是靠母亲一手撑起来的。你且放心就是!”   二夫人嗓门又尖又细,声音似乎从门缝里就钻了出来:“……什么本事!人家无论有什么本事,都比你强!皇甫昕熬了一宿,到底让秦妈妈如实招供了出来,若不是老太太留了后手,我们一家子都得和大房的两个死丫头去作伴!”   “啪!”   “啊,你打我?你敢打我?呜呜呜~我给你生儿育女,到头来你只会打我?呼!呼!你、你给我等着!明天天不亮,我就把你心爱的云烟卖到窑子里去,我让你——”   “你疯了不成,好好地说皇甫昕调查蒋氏的事,你扯别人做什么!”   “别人,别人?那是别人,不是你的心肝吗~”   ……   相反,相比较二房犹如一锅乱粥,三房犹如深渊地狱,连个响动都听不见。   蒋氏还在昏迷,偶尔能醒来,也是说不出话来。   伺候的丫鬟婆子各个像是没了舌头一样,根本不说话。   三老爷赵志贤则像个幽魂一样,天不亮无声出门,天黑静悄悄躺在蒋氏身边,偶尔对着昏迷不醒的蒋氏说上几句话:“……你放心,两个孩子都很好……只要安郡王那里还在查,汪氏就不敢直接让你死。”   黑暗里,赵志贤握着蒋氏微微发凉的手,轻轻用力,漆黑的深夜里,他的轻声细语,悠悠低喃:“夫人,再坚持几天,太医被汪氏赶走,我找的大夫又进不了门,但只要瑄郡王明白我给的东西是什么,你就能得救,我们三房也能出人头地,再坚持坚持,好不好?”   二房三房没了太平日子,大房则太平得简直离谱。   赵志明弄了四个瘦马进府,想要寻门路送出去好官复原职,可瘦马只送出了一个,其余三个却使尽浑身解数爬上了他的床。   赵志明在汪氏面前一脸忧愁,晚上则夜夜快活似神仙。   太夫人汪氏少了得力的秦妈妈,但还是对侯府一手掌控。   两个嫡子犹如两个废物,庶子在一旁虎视眈眈,深夜不寐时,她也曾想过,自己也许做错了什么。   只是,这做错不错的,留待以后吧。   因为,她发现杨吉一家,似乎已经被人盯上了。   *   香香对府里诡异的气氛不太敏感。   或者说,她根本不甚在意。   一早从慈心堂请安出来,她发现太夫人脸色大半张脸都黑漆漆的,眼珠红通通的。   看着就知道,太夫人贪玩,一晚上不睡觉。   唉,香香狠狠皱眉,又心里叹气。   太夫人这么大年纪了,要么贪玩不睡觉,要么赖床睡懒觉,一点也不懂事。   这个习惯可一点也不好!   她摇头叹息着出了慈心堂,一脸小脸皱成了个小包子。   照例给病得昏昏沉沉、就算醒着也说不了几个字的母亲请安后,她脚步匆匆往海棠居走。   不远处,一个摇摇晃晃的身影渐渐走近了。   脚步虚浮的永嘉侯狠狠眨眼,透过浑浊眼睛,他看见了自己的嫡长女。   他见嫡长女看似规规矩矩的行礼,实际却很是敷衍了事。   香香绷着小脸,低头,垂着眼睛看地,口称:“见过侯爷!”   侯爷?侯爷?   你叫我侯爷?   我是你爹!是你爹!   永嘉侯不知道为什么,瞬间暴怒。   也许是因为昨晚红枝的柔声抱怨,或是因为绿柳眼神中一闪而逝的不屑,永嘉侯赵志明一大早就心气不顺,犹如吃了一个点着的炮仗,一下就怒发冲冠,冲着香香就狂奔而来。   侯爷?侯爷?   攀了侯府的高枝了是吧?   连句爹都不屑叫了是吧?   看本侯不打死你!   香香看着一脸扭曲,像疯狗一样冲过来的永嘉侯,吓了一跳。   她着实有些不明所以,她又做错了什么,让永嘉侯如此大怒。   但她知道不能等在原地,若是被永嘉侯逮到要挨揍的。   小姑娘只楞了不到一息的功夫,眨眨眼就作了决定。   她握紧小拳头,拔腿就跑。   永嘉侯眼睛目瞪口呆,瞠目结舌,不可置信。   你你你、你还敢跑?   你不是应该站在原地,等我狠狠训斥再挨罚吗?   你还敢跑?反了天不成!   “你个孽障,给本侯站住!”   香香一边跑,一边在心里骂永嘉侯,一边她还有时间有余力不停扭头往后开,心说站在原地让你打?哼,我又不是傻子!看来,你才是傻子!真可怜!   永嘉侯追了半天,发现眼前的嫡长女赵曦玥一看弱像只兔子似的,跑起来却是只健壮得不得了的兔子,一溜烟似的得飞快。   有多快他不知道,反正比他快多了,永嘉侯开始气喘吁吁。   香香觉得自己穿了脚下的靴子会飞。   她跑过回廊,越过假山,穿过树丛,出了月洞门。   她听见身后永嘉侯沉重无力的脚步声。   她感觉呼呼的风声拂过脸庞。   她发现自己的心脏“扑通扑通”在撞击胸膛。   她感觉自己真得在飞。   有点累呢!   香香停下来,转身看。   永嘉侯在老远的地方,弯腰用手撑着膝盖,喘得和大黄一模一样。   “率率率——”香香很快调整好了呼吸,朝永嘉侯吐舌头做鬼脸。   永嘉侯这么大年纪了,还又傻又笨,香香心里却一点也不可怜他!   见永嘉侯一动不动,香香放心了,可她刚要转身,却见永嘉侯一脸狰狞的起身,又朝她追了过来。   啊,好可怕!   我跑——   永嘉侯气得头顶几乎要冒烟。   这个孽障竟然跑得这么快,他刚攒了力气拔足狂奔,眼看要追上的时候,她又一溜烟跑远了。   “呼哧,呼哧!”永嘉侯腰酸腿软,两脚像是踩在棉花上。   可他不甘心。   今日必须逮住那个孽障,狠狠教训一番,才能让她知道父亲之威不容挑衅。   又停下来,他狠狠喘了一口大气,两手支撑膝盖稍微又休息一会,永嘉侯抬头。   “率率率——”   那个孽障又在朝她吐口水,这次还鼓起腮帮瞪圆眼珠,用十分难看的鬼脸来嘲笑他。   “你给我站住,我要打死你!”永嘉侯暴跳如雷,脸色涨得通红。   他看见那个孽障离他不过十几丈远,心说他一个大男人还怕抓不住一个小丫头,只要他一咬牙一使劲,那个孽障就能被他抓住,到时怎么处罚,打残还是打死,还不是由他说了算!   “啊——”永嘉侯爆喝一声,像一只蛮牛一般低头,疯了似地朝香香冲过去。   香香“呀”一声惊呼,吓得赶紧再次逃跑,她跑得飞快,脚步轻盈至极,很快又将永嘉侯远远甩到后面。   待永嘉侯又没了力气,她就再停下来,朝他做鬼脸。   香香突然觉得,永嘉侯像是一只傻傻的大公鸡,一路跑一路狂掉毛,还一路傻傻地追。   还永远也追不到。   真好玩!   于是,这天一早,从正院到海棠居的一路上,下人看了一路的好戏。   前面一个脸色红润满头大汗的四姑娘在轻快地跑,后面一个脚步虚浮眼袋乌青的侯爷在踉踉跄跄地追。   前面的跑跑停停,时不时做个鬼脸气后面的。   后面的明明追不上,却就是不死心,被一个个鬼脸气得根本停不下来。   直到海棠居的月洞门口。   香香像是一阵风一样,“咻”一下就轻轻松松刮了进去。   赵志明则脸色青灰,像个吊死鬼一样,吐着舌头“呼哧呼哧”直喘。   很好!赵志明心想。   你进了海棠居,本侯就是瓮中捉鳖了!   赵志明喘气如牛,抖着手,扯过衣袖,狠狠擦了一把汗,决定一鼓作气,拿下孽障。   他刚要进海棠居的大门,却看见了阿亮抱着胳膊慢悠悠走了出来。   阿亮满脸都写着“你敢惹我试试”、“我可是十分不好惹的”、”惹了我你缺胳膊断腿我可不管“的凶狠表情,让永嘉侯至接一个哆嗦,“啪叽”一下坐到了地上。   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脸色一阵青一阵红,诡异难看至极。   香香在阿亮身后探出小脑袋,她小脸红润,眼神晶晶亮,一边微微喘气,一边不断拍手兴奋地大喊:“啊——我胜利啦——”   *   皇甫晟正在看手里的一份密信。   得知香香赛跑赢过了永嘉侯时还把他气得半死时,皇甫晟甚至微微牵起了唇角。   听着香香的消息,似乎总能得到好运气。   手里的信,很关键。   里面藏着永嘉侯府太夫人汪氏的一个大秘密!   *   天还没亮,杨吉就一瘸一拐地去了铺子。   杨吉的腿瘸了好多年了,不止他自己是个大夫,他爹更是以前的太医院之首,杨老院使。   但他就是个瘸子!治不好也不能治好的瘸子!   有时想想他是命大,只是瘸了一条腿,他的父亲连命都没了。   “哐当哐当!”杨吉咬牙和店里的唯一的伙计卸下门板,打开门开始一天的买卖。   他的店铺是专做药材生意的。   之前也当过坐堂郎中,但他受名声所累,没人愿意找他瞧病。   所以,只能做点药材买卖,勉强养家糊口。   山东老家回不去了,族中之人没有冲到京城来灭了他一家子已经是谢天谢地了,杨吉打算就在这京中混口饭吃,把儿女养大成人,也就心满意足了。   一开张就有人来了。   “哎,杨大夫,来开铺子了?我待会回来,到你这里买点艾草。”   “好好,顾婶子,给你包一点十年陈的,等你来取。”   杨吉也在太医院当值过几年,所以他懂行,加上只想挣个糊口的饭钱,药材价格很实在,店铺的药材生意不算差。   只是,刚开的时候,他价格低质量好被人嫉妒,铺子被人狠狠闹过几回事情,铺子被砸,伙计也被打伤。   连着来了几回,杨吉那时终于忍不住去了勇国公府。   宫里是进不去了,原本一个落魄的瘸子,勇国公府也进不去。   但他手里太子妃的把柄,长公主纡尊降贵见了他一面,所以,后来有了永嘉侯府太夫人的相助。   侯府出面赶走了混子,他也得以把铺子长久开下去。   “福安,你去后堂把新到的药材晒一晒,前面我看着就行,”杨吉吩咐活计。   “好嘞!”活计是个勤快的,麻溜干活去了。   杨吉翻开账本,刚拿起算盘想要算算昨天的账目,突然觉得眼前一黑。   胸口很闷,好像喘不过起来。   杨吉是大夫,哪里会不知道事情不对。   他狠狠咬破舌尖,保持清醒。   右手拇指狠狠掐住左手劳宫穴,重重揉了几下,心口略略松了几分,他稍稍恢复了一点神志和力气,强撑起来想要去药柜里抓一副临时解毒药。   就在他站起转身之时,他感觉鼻子一湿,一滴血落在了手背上。   杨吉脸色顷刻间变得灰败。   来不及了!来不及了啊!   他绝望地闭上眼睛,身体软软地倒下,摊在了地上。   福安听见前面“哐当”一声响动,好奇来看。   就在他以为又有混子来闹事的时候,就看见了躺在地上,七窍流血的东家。   “啊——死人了——”   福安一边往外跑,一边惊呼。   刚跑出铺子,他看见不远处,一个着红色官袍的男子带着一群侍卫朝他这边匆匆而来。   *   皇甫昕带着人匆匆而去。   也匆匆而归。   他得知研制秘药沉媚的杨老院使,他儿子还京城甚至与长公主汪氏都还在暗中联系的时候,精神很是振奋。   防止杨吉逃跑,还点了刑部二十个人。   刑部尚书一张老脸难看得很,但还是捏着鼻子给了人。   无他,皇甫昕有龙佩。   不给?先斩后奏试试?   刑部尚书对皇甫昕手里有龙佩这件事,气得脸上褶子都突然间剧增,可皇上不愿收回龙佩,太子又不愿冒头,他这把老骨头就得受着。   皇甫昕一路快马加鞭,他已经想好了,要如何盘问,要如何保证人犯的安全,要如何尽快结案。   可是!   他风风火火赶去杨吉的药铺,见到的却是一个惊慌失措的店伙计,以及躺在地上刚刚咽气的杨吉。   皇甫昕有一瞬间的失落。   所有的计划,全部落空。   甚至,回到刑部,还要面对那三个上封的冷嘲热讽。   但,也只是一瞬间,皇甫昕收起失落,脸色恢复沉肃,面对重要线索再次断掉,没有丝毫慌乱。   不急,一定还有其他线索!他一定不能着急!   回到刑部,皇甫昕不出意料地看见了尚书大人和两个侍郎眼中的幸灾乐祸。   他还见到另外一层意思:秋后算账!   皇甫昕脚步沉稳地走进刑部大门,脸上不辩喜怒。   他先用皇孙的身份,受了尚书和侍郎的礼,然后,作为刑部小官吏,他也照规矩向上封行礼。   尚书的老脸上褶子舒展,他抚着胡须,端着一脸“本官这次可以好好教训你”的表情,缓缓开口:“安郡王这次——”   你你你、你——   尚书老脸很是不虞,本官还没说完呢,你一个小辈怎么可以如此无礼,转身就走!   尚书气结,狠狠皱眉,眼神阴沉,可皇甫昕已然走远,只留下一道沉默但坚韧的背影。   高侍郎弓着背上前安抚:“老大人息怒,这皇孙行事鲁莽,频频出错,还仗着皇上所赐龙佩不守规矩,咱们这些忠心的老臣子,该向皇上好好谏言一番了!”   *   香香自从和永嘉侯“赛跑”胜利后,感觉整个人似乎都不一样了。   她好像觉得,自己胸口热乎乎的,身体也热乎乎的,好像有使不完的力气,还有好多好多用不完的勇气。   对,勇气!   夫子说了,她敢和父亲赛跑,已经是全京城贵女中难得一见的“勇敢之人”了。   香香觉得自己还要更努力,更勇敢。   所以,每天学完功课写了大字之后,香香就穿着大嫂嫂给她小靴子,在院子“嘿哈嘿哈”地跑圈圈。   她觉得自己渐渐变得不那么累了,身体轻松却很有力气,那种感觉很舒服,她很喜欢。   今天天气很好,她刚跑完圈,擦了一把脸,坐在窗边一边吃糖蒸酥酪,一边看花花在院子里玩。   它用脚踢一块圆溜溜的石头玩,把石头踢得滴溜溜转得很远,它歪着脑袋,耳朵斜斜竖着,眼神还似乎很疑惑:怎么就自己跑了呢?   好傻的花花!香香在心里笑她的小伙伴。   这时,阿明进来:“姑娘,还是没找到,要不,你自己绣一个。”   香香郁闷极了,眉头都拧在一起了:“这水鸭太难绣了,我绣不好的。”   阿亮“噗嗤”笑出声:“姑娘,那真是鸳鸯。”   香香坚持,一脸“你不懂”的表情:“玉明姐姐说了,那就是水鸭。鸳鸯不是这样的,她给我看过绣样的。”   王嬷嬷摇头,心说这世子妃的妹妹还真是个小鬼机灵。   突然,香香站了起来,她飞快跑出屋子,一边跑一边喊:“大黑!大黑!你终于回来了!”   院子里,一只硕大黑猫,竖起长尾,昂首站立。   它像是刚从江湖历练回来的小小少侠,带着功勋,一脸骄傲! 第39章 屋子里很安静,两人呼吸相闻……   “瞄嗷呜——”大黑站在院子里, 威风凛凛地朝香香抬起黑乎乎的大脑袋,嗷呜嗷呜地宣布它回来了。   香香跑得犹如一阵风这么快,一眨眼就来到了大黑跟前。   这段时间不见, 大黑不知道去哪里涨了一身肥膘, 脑袋滚圆, 身体健硕,尾巴结实有力,连四只爪子都好像整整大了一圈。   它皮毛油光水滑,又黑又亮, 黑黝黝带黄色的眼睛里闪着幽暗的光, 胡子根根笔直张开,叫声响亮, 香香看见它就开兴地扑过去。   大黑太明白香香的意思了,直接一个原地纵身起跳, 轻轻松松就跳到了香香的怀里。   香香抱着它, 紧紧的,让它把圆滚滚的脑袋枕在自己肩膀上:“大黑, 香香好想你……”   “瞄呜~”大黑低低叫了一声。   王嬷嬷活了这么大岁数,还没见过长大这么大的黑猫, 乌漆墨黑地一大只, 像是周围的日头都被它吸走了似的,若不是细看, 鼻子眼睛都分不清楚, 只能看见它溜圆的猫瞳中, 幽暗幽暗的光,乍看上去很能唬人。   王嬷嬷好奇,刚走近了一些, 大黑立刻警醒地转头:“嗷~”   她吓了一跳,赶紧止住脚步。   香香教育大黑:“她是王嬷嬷,她是阿亮,你不可这么凶!”   大黑不叫了,又乖乖的趴在她肩膀上。   阿亮扯扯王嬷嬷的袖子,声音很低:“嬷嬷,你看它的腿,比一般猫要大出许多,它爪鞘里的利爪肯定不简单,你离远一点。”   王嬷嬷像是想起了什么,倒抽一口凉气:“那个……脸上的爪印?”   阿亮点点头:“估摸着就是。皮肉翻开,骨头都险些露出来,非常凶狠。我刚才看见它的牙齿了,估计只有七八个月大,以后可能会更厉害。”   *   大黑回来的当天,香香就高兴地把好消息告诉了娘娘,附信还有一食盒的点心。   用黑米捏成的“大黑”。   傍晚,皇甫晟去给荣王妃请安的时候,杨嬷嬷正绘声绘色地她念着信。   “……倩姨,我的大黑回来了。它越来越好看了,像一只黑色的小老虎,很是神气呢。我照着它捏了好几只大黑,里面是莲蓉馅的,很好吃……”   “……倩姨,我很听话,很乖,一直都在认真地学功课,用心地练武术。”   “……香香不在王府,倩姨要好好照顾自己……”   荣王妃听着听着,脸上渐渐有了笑意。   “杨家的,去把那只什么——大黑拿来尝尝。”   “好好,老奴这就去,娘娘先和三爷说说话。”   皇甫晟刚才放缓脚步,竖起耳朵,听了个大概。   近前给荣王妃行礼后坐下,皇甫晟见母妃又开始担心起来,她叹气:“唉,你二哥昨晚没回来。”   皇甫晟沉默。   汪氏手段倒是了得,二哥带着人匆匆赶去只见到了杨吉的尸首。   只能说汪氏虽然一直在利用杨吉获得各种宫中禁药,甚至还让杨吉动了方子,调整了药效,但杨吉却是随时可以牺牲的棋子。   “刑部尚书带着两个侍郎,昨日又在御书房门口长跪不起,长公主虽然没有出面,但她请了宗室令、皇上的叔叔淮老王爷出面,皇上只得收回龙佩,限昕儿在十日内查出结果,我看,昕儿在刑部是待不下去了。”   荣王妃看了一眼神色淡淡一脸平静的三子:“晟儿,你可有什么法子?”   皇甫晟略一思忖:“儿子作了安排,母妃放心便是。”   荣王妃这才稍稍放心:“昕儿那边,可有人安排起居?”   皇甫晟沉默,眼中却有极是难得的闪过一丝促狭。   *   “这人是谁?”刑部大牢里,守卫拦住了小安子,“没见过,眼生得很!”   守卫指着小安子身后一小个子说道。   那个小个子用布巾着脸、穿着麻布罩衫、手上还裹着布,乍看上去和仵作没什么两样,但又没见过这么小个子的仵作。   “这是我们王府的侍卫,是贴身保护我们郡王的,”小安子声音响亮,一脸自豪,“这个侍卫跟随我们郡王时间长了,验尸的手艺也见识了不少,我带他来给我们郡王搭把手!”   这样啊!   守卫放行了。   反正这里是大牢隔壁验尸的地方,有人可能会去隔壁劫人,但总不会来这里劫尸首吧?   小安子带人大大方方就进去了。   绕过几个回廊,两人来到一间窗户紧闭的屋子前。   小安子躬身,沉默行了个礼。   小个子仵作点点头,推门进去。   皇甫昕听见门吱呀一声,眼角余光看见一个小个子仵作进来了。   没多想,就吩咐人递东西。   他声音有些哑,一晚上从查验铺子到查验杨吉家中情况,再回到刑部验尸,几乎未曾休息过片刻。   没用过晚膳,也没喝过一口水。   “细片刀。”   那人马上递过来。   皇甫昕接过,化开尸首的胸口。   “长叶刀。”   那人又快速递过来,很是熟练。   皇甫昕这次没有接,刑部官员天然的警觉让他直起身,转头细看身边的仵作。   这个仵作已经肯定没来过刑部当值。   皇甫昕记忆里,没有这身量的仵作。   仵作微微低头眼帘往下垂,视线只看着地面。   皇甫昕只看到一张包着布巾的脸,如此以来,个子更矮,估摸着只有到他肩膀不到的位置。   很瘦。   不是,应该说是很单薄。   皇甫昕用眼尸体的视线,从仵作的身高、体型、胳膊长短一一观察。   明月!   是明月!   这个身高、体型、胳膊长短,哪怕他闭着眼,都能一一描述出来,已经深深刻在他的脑子里。   甚至,心坎里。   杨明月听见胸膛里“砰砰砰”的剧烈跳动声,死死地低头,不敢抬头看。   可她低着头,似乎都能感觉到皇甫昕眼神的变化。   有些意外,还有一丝非常克制的炽热。   她大着胆子抬起头,同样看见了包着脸的布巾,以及上面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   那双她无比熟悉的凤眼中写满了专注,还有几分疲累。   但是在杨明月看来,皇甫昕的眼神永远都在熠熠生辉。   无论是他在看书写字,还是彻夜不眠在这里用郡王的身份当一个普通的仵作。   皇甫昕的专注,他的用心,是杨明月在其他贵族公子从来身上从来没有见过的。   他熟读本朝各种律例,熟知十年内全国各地发生的各种大案,对各地各派系的仵作手艺通过请教学习并亲自上手了熟于心。   他平日里少言寡语,对上自己也不见得能说多几个字,可在杨明月看来,皇甫昕在刑案一事上就是无所不能,她深深地喜欢并崇拜他。   今天,她收到了一块黑乎乎完全看不出什么样子的糕点,香香妹妹信尾告诉她,“……我和永嘉侯比赛谁跑得快,我胜利了,我把好消息告诉你和玉明姐姐,我以后会更加努力的。我们一起努力,变得更加厉害!”   她不明白香香妹妹为何要和永嘉侯比赛。   听了送点心的妈妈的回答,杨明月眼眶突然有些湿润,心里冒起一个极其大胆的想法,如果祖父不答应,她就要偷偷跑去刑部,哪怕只看一眼就走,她也要去。   皇上收回了龙佩,还严厉斥责了他。   他不一定会难过,但一定会废寝忘食地地办差,可能根本不会照顾自己。   屋子里很安静,两人呼吸相闻。   杨明月静悄悄地走过去,来到皇甫昕身边。   她想抱抱他。   只想抱抱他。   可屋子里有一股血腥气,听说面前的尸体还是中了剧毒而死,杨明月只在皇甫昕的屋里见过人体骨架和各种各样的骨骼,甚至她还亲眼见过皇甫昕用各种小刀,捣鼓鱼、鸡、鸭和猪。   骨骼毕竟是死物,捣鼓一只猪和捣鼓一个死人,也完全是两码事。   杨明月进来就低着头,现在也不敢往尸体那边看,心口“砰砰砰”的剧烈跳动一刻也不曾停歇,可她发现,自己现在和香香妹妹信里说得一模一样。   “心口热乎乎的!”   她告诉自己:杨明月,你能勇敢站在这里,已经非常厉害了。你也要更努力,和香香妹妹一样变得更厉害!   皇甫昕也想抱抱她,还有一个月就要大婚的未婚妻。   可是现在不行,他手上就算裹了好几层,他也不敢脱了伸手去抱他。   所以……   皇甫昕缓缓低头,慢慢靠近杨明月,然后用自己的额头轻轻抵了一下她的额头。   很轻,时间很短,不过一瞬间就分开。   杨明月看见渐渐凑近的凤眼,也微微低头。   两人额头轻轻一碰,仿佛是两只蝴蝶翅膀轻柔地相触,犹如羽毛般柔和轻盈,被微风吹拂到了一起,又慢慢在空中分开。   “我没事,你放心!”皇甫昕沙哑低沉的声音响起。   杨明月不做声,只点点头。   皇甫昕想了想,又说:“三弟的手,经过多次失望依旧再恢复,我尚且未到绝境,绝对不会放弃。”   他难得说这么多,杨明月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死死忍住没有落下来。   刚被赏了龙佩,被赋予“先斩后奏”的权利,在刑部熬了许久一直被压着出不了头的昕哥哥刚看到一线希望,却在转眼之间,所有一切化为乌有。   坊间流言一次比一次难听,可他却丝毫不为所动。   眼下,堂堂一个皇孙,却在刑部大牢里当仵作。   皇甫昕见她眼睛红红的,竟然朝她眨眨眼:“回吧。”   杨明月摇头,“我再陪你一会,你的刀我熟悉,也能给你打个下手。”   皇甫昕也摇头,“待会有仵作会来。”   杨明月想了想:“我再陪你一会,等仵作来了,我就走。”   皇甫昕没说话,却示意她站在他身后,嗓子哑到快听不见:“这样看不见。”   杨明月依言站到他身后,让他替自己挡住自己不敢看的东西。   她看着他的背影,眼泪轻轻地落了下来。   *   大黑的回归,让香香“练武”更加快乐。   王嬷嬷一脸惊讶的看着,姑娘在院子里跑圈的时候,后面就跟着一只蹦蹦跳跳的大黑猫。   然后,大黑猫尾巴一甩一甩的,后面就会跑来一只三花小猫,去扑腾它的黑尾巴。   “呼——呼——大黑——你追不到我!”   “嗷呜~”   “咪呜~”   哎哟喂,院子里这个热闹哦。   树枝上还有一群鸟,时不时叽叽喳喳地叫上一通。   姑娘跑完,在屋子里吃小点心,两只猫就在她脚边上打滚嬉闹。   “哎,你们干什么去?”香香看着两只猫闹着闹着就打滚进了床底下,她连忙跟过去,“快出来!里面一点也不好玩。”   可两只猫玩得可高兴了,不断发出轻微的响声。   不一会,两只猫打着滚,又咬又踢的,将着一个亮晶晶的东西弄了出来了。   香香捡起一看,很熟悉。   是一只金镶玉的镯子。   她好像在哪里见过。   香香很努力回想,想得小闹瓜都有些晕乎乎的。   阿明正好走过来取点心盘子,惊呼出声:“这不是夫人的镯子吗,怎么在姑娘手里?”   香香疑惑,“我娘的?”   阿明接过手镯,看见手镯上浅绿色的地方好像糊了一层黄黄的东西,好像时间长了糊了一层厚厚的尘垢,她聊起裙摆擦了一把,没擦掉,但她非常肯定:“夫人非常喜欢这只手镯,有一次摔裂了,就请了工匠师父用金镶上了,奴婢记得很清楚,她一直戴着。”   见香香一直很茫然地看着她,阿明问她:“姑娘,哪里找出来的?”   香香指指床榻下面:“是大黑和花花找到的。”   阿明更疑惑了:“夫人从生病后一直昏睡不醒,再没有来过咱们院子,怎么她的手镯会在姑娘的床底下?”   香香还是摇头,她不记得,若是使劲想,脑袋会晕晕得难受。   阿明却一直在努力回忆。   府里最近一直不对劲。   太医来了又走,走了又来。   三夫人说是吃坏了肚子,吐了太医一身,可有人说三夫人是被抬着从慈心堂出来的,后来就一直昏睡不醒。   阿明脸色微微发白。   她似乎想到了什么,但脑中想法一闪而逝,她什么也抓不到。   *   晚上,镯子被香香放在了枕头边,和小宝剑放在一起。   躺下来后,香香伸手,轻轻的将镯子握在手心,放在胸口。   心里不好受,有些闷闷的。   她好像不太记得以前的事了,很模糊,用力想就脑袋不舒服。   娘亲的相貌她有些模糊了,但她记得,娘笑起来的时候很温柔。   这些年,府里下人都在说她是商贾的女儿,说她娘亲是个精明又低贱的商贾,可是,香香却隐约记得,娘亲说话总是轻言细语的,她不知道什么是精明的商贾,但她知道,低贱是说人不好的话。   她想到娘亲被人说不好的话,心里有些难过。   她不知道那些人为什么要这么说,亲娘明明不是那样的人,却要把亲娘说得这么坏。   二姐姐的娘亲这么凶,还傻傻的,连是否杀人都弄不清楚,但她还活着,二姐姐就有娘亲。   连二房几个庶姐庶妹都有生母姨娘在身边,阿明说过,二婶克扣她们份例,那些姨娘经常熬夜给庶姐妹们做针线,熬得眼睛都红了,只为她们能有一件好看的裙子。   王嬷嬷说七妹妹是个溜滑溜滑万事不沾边的,虽然阿明说三房买不起昂贵的首饰,但三叔三婶很疼爱七妹妹和七弟弟。   香香心里想,如果娘亲能回来,她不要裙子,她也不要首饰,她什么都不要,只要亲娘回来。   如果还有人再说不好听的话,她就用小宝剑敲碎他们的牙。   让他们张开嘴巴,没有牙齿!   可是,娘亲回不来了!   香香想着想着,眼眶就酸酸的。   她狠狠揉眼睛。   不可以这样,赵曦玥!   不可以。   你说过要勇敢,要变得厉害,这么可以躲在被窝里哭鼻子呢!   绝对不可以。   香香在心里大声说。   要等舅舅好起来,一起把娘亲的嫁妆找回来,再好好的过每一天。   每天都要学功课,练武术,然后吃好吃的糖蒸酥酪。   加油啊,赵曦玥!   *   “姑娘,该起了!”阿明叫了第三遍了。   香香头晕晕的,很困很困,一直挣扎了很久,才慢慢起身。   去慈心堂请安,不出意外,又看见了太夫人黑漆漆的皱纹满布的脸。   今日,汪氏似乎心情格外差,她阴沉着脸死死盯着香香,声音压得很低,仿佛从地狱里传出来的:“四丫头,你什么时候去求情,让瑄郡王放了你两个妹妹?”   香香装傻:“啊?她们还在大牢里待着呢?哎呀,祖母,曦玥都忘记了?”   这是阿亮教她的,香香觉得装傻反问最有趣,阿亮说,你当我傻子,行,那我也当你是傻子!   汪氏眯眼,眼神阴沉地盯着她:“四丫头,你戏耍了你父亲之后,还想糊弄你祖母?你这是忤逆长辈,祖母可以直接请家法,狠狠惩罚你!”   香香一声低低的惊呼,反应过来后好像觉得似乎不合礼数,马上用小手的三指虚虚地捂住嘴巴,兰花指还使劲竖起来:“啊,祖母,曦玥冤枉呢。曦玥怎么会忤逆长辈呢?谁不知道侯府各个长辈,哦对,也包括祖母您,什么吃的用的,都拣最好的给曦玥,还有,祖母和爹爹最疼曦玥了,之前给曦玥定了张举人这么好的亲事,府里的姐妹各个羡慕曦玥呢。曦玥是祖母和父亲一手养大的,这么大的恩情,曦玥还不知好歹要忤逆,只能说,曦玥是捡来的呢,一点也不懂感恩,是个坏孩子呢——”   香香心里一边回忆,一边缓缓背出来,最后,还没忘记将音调拖长。   是什么来着?   哦,对,阿亮说要翘着兰花指,要“阴阳怪气”。   香香不明白什么叫阴阳怪气,为什么要阴阳怪气,但她看见太夫人脸色渐渐变了,变得好难看好难看,就像那天知道侯爷和她赛跑输掉了一样的难看。   她心里突然有种很松快的感觉。   她不知道该怎么说。   就像心里吹进了一阵微风,然后很舒服很敞亮的感觉。   香香心里大大称赞阿亮。   阿亮好棒。   “赵、曦、玥!”   香香还在心里胡思乱想,突然听见太夫人一声暴喝,干枯褶皱的苍老大手就抡了过来。   香香脚步轻松地往后退了一步,像是一只猫咪般轻巧灵动,轻轻松松就躲过了过去。   “唬!”   一道轻微的风声,在香香耳边刮过。   香香嘟嘟嘴,看着佝偻着脊背,站在她跟前、胸膛剧烈起伏的太夫人,很是委屈。   好好地说话,干嘛要打人呢?   “哇——祖母欺负人!呜哇哇——祖母打我——呜哇哇哇——香香害怕——”   香香直接坐在了地上,两手捂着眼睛,不停蹬着腿,哇哇大哭。   “祖母,是你要和我说话的,又不是我故意留下来说话的。你让我说话,我说了话又要打我,早知道我就早早逃走,不和你说话了,祖母是坏人,香香不喜欢祖母了,呜哇哇——”   这是阿亮和王嬷嬷一起教她的。   阿亮让她撒娇耍泼,王嬷嬷让她装哭扮柔弱。   可她能学会阿亮教的,王嬷嬷教的扮柔弱却根本不会。   汪氏感觉脑壳里嗡嗡作响,眼前一阵阵的发黑,小指和无名指酸麻酸麻的,还颤抖得极其厉害。   忍住,再忍一忍!   汪氏告诫自己。   不能被这个脑子坏掉的小丫头气得不分东西不辩南北。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压制胸口翻滚的气血,努力吐出一个字:“滚!”   香香立刻放下两手,从地上灵活地站起来,敷衍了事的蹲了蹲:“曦玥告退!”   然后,飞快跑了。   她一张小脸干干净净,哪里有一滴眼泪。   一双大眼睛里甚至还带着莫名的欢喜,就这么高高兴兴地跑了!   汪氏感觉一大把年纪被一个黄毛丫头骗过去,有气又恨,她捂住剧痛的胸口,一口气没上来,直接晕了过去。   *   上午学了功课,练了大字,回到屋子里竟然安安静静的。   王嬷嬷很是满意:“两只猫估计昨天是玩累了,还都在睡觉呢,姑娘好好去练武,等它们醒了再一起玩!”   香香疑惑:“啊?大黑从来不会睡懒觉的,花花特别好动,以前还会爬树呢?”   这么今天一个个都成了贪睡的懒猫呢?   不应该的! 第40章 有这一时三刻,他就算在天边……   香香今天心情很好, 心里小小鄙视了两只贪睡的懒猫猫后,就把太夫人气得眼珠都通红的事情说给了大家听。   众人反应各异。   夫子:香香还需谨慎,长辈拿捏小辈很容易。   阿明:姑娘胆子太大了, 以后万万不可!   王嬷嬷:姑娘, 你不能坐在地上哭, 要拿着帕子揉着眼角,说一句抽泣一声,要弱柳扶风,要低低抽泣, 这样才行。   阿亮:怕啥, 谁敢欺负你,我打死他, 我打不死他,还有王府的侍卫, 姑娘, 咱谁也不怕!   大家说了各自意见,香香不是都明白, 但她心情极好,觉得大家都说得对。   回到屋子安安静静的, 有些不太适应。   去了碧纱橱, 看见阿明给准备好的两只猫窝里,大黑和花花正睡得香, 她没打扰, 轻轻地走了出来。   下午, 练武要一个人了呢!   *   杨明月走后,刑部有个仵作来给皇甫昕打下手。   终于验完,皇甫昕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出刑部大门。   “驾——”   马车被小安子赶得差点飞起, 比平日里快了近半盏茶的功夫,眨眼间就回到了王府。   皇甫昕熬了许久,脸色苍白,眼睛通红,他将杨吉胃里的东西给赵老头验看。   赵老头带上一副特质的羊皮手套,用药草验看许久。   “这里面有许多西域特有的毒草,这个几种毒草合在一起的药性,就是让人服下到药性发作的时间里毫无感知,待到发作已然不治。西域王族常常用来惩治犯了大错的贵族,痛苦时间很少,且去得很快。”   皇甫晟一直沉默,突然间开口:“何进连夜问询,杨吉的儿子说了一些话,似乎很有用。”   皇甫昕昏昏沉沉地转头,眼神却依旧锐利:“他说了什么?”   *   泰隆帝又一次召见了皇甫昕。   他神色明显不虞。   既对大臣联合给他施压心中不快,更是对愉妃腹中的“帝王星”忧心忡忡。   他不管蒋氏是谁是什么身份,只要还能查到宫中禁药害人,他就必须从严处置。   宫中禁药,还能在宫外害人,那已经完全脱离了他的掌控,那是对皇权对皇帝的极大藐。   视泰隆帝很是恼怒   “昕儿,事情进展如何,那蒋氏到底是否服了沉媚这种宫中禁药?到底何时才能查明禁药沉媚一事?”隆泰帝等皇甫昕行礼完,就开口询问,声音依旧威严低沉,但说得比平常快了几分,显然有些着急。   皇甫昕将他验尸结果和杨吉所中之毒一五一十禀明了隆泰帝。   隆泰帝脸色渐渐阴沉,他似在自言自语:“杨金明的儿子?”   皇甫昕点头:“孙儿得到消息,杨吉的娘子身边有个婆子,似乃是杨吉铺子被滋扰后向长公主求助后,永嘉侯太夫人派去的其中一个人!”   隆泰帝眯起眼睛,盯着皇甫昕:“他们现在人在何处?速速交给锦麟卫!”   *   皇甫昕倒头昏睡了一夜,第二天早早点卯上衙。   昨日思索良久,还是没有把杨吉所中的西域毒药上禀泰隆帝。   就算他一门心思只研究刑狱案件,也隐约猜到几分皇祖父为什么对那个叫沉媚的禁药格外关心。   小小一个禁药,让一个帝王如此关心,已经超过了该有的尺度。   只要没有找到禁药沉媚的线索,后宫一有什么风吹草动,皇祖父也许会再次暴怒。   眼下,他手上的东西,皇祖父也许根本不会关心。   进了刑部大门,正巧碰到了刚才马车上下来的高侍郎。   “哎呦,这不是安郡王吗?本官,拜见安郡王!”   高侍郎说话阴阳怪气,眼睛看人都是斜着的。   “本官听说,安郡王昨日又当了一回仵作。”   “这仵作行当,可是入了贱籍的,安郡王为了这一桩内宅妇人吃坏肚子的小小案子,竟然纡尊降贵亲自操刀验尸当仵作,本官佩服,佩服啊!”   “话说,安郡王可有什么结果啊?说来,本官也一起帮你参详参详?”   高侍郎是太子心腹,早就看荣王府一系不顺眼了。   但今日这么明目张胆的、用尖酸刻薄的言辞挤兑一个有着郡王爵的刑部官员,倒也是第一次。   不是他胆子突然变大了,而是他从泰隆帝收回龙佩那一刻,就断定安郡王是永远找不到禁药沉媚、再也不会被泰隆帝看重了,这些天他堂堂侍郎大人被皇甫昕一个小辈教训、又被他持龙佩吓唬“先斩后奏”的一口恶气,终于不管不顾的吐了出来。   皇甫昕睡了一个好觉,此刻脸色红润、眼神明亮,精神奕奕,但他依旧寡言少语,对高侍郎一对阴阳怪气的言辞充耳不闻,甚至还目不斜视地从他身边,迈着大步从容不迫走开。   仿佛高侍郎这么个东西,从未存在,不用占据他一丝一毫的视线。   皇甫昕背影远去,高侍郎才脸色涨红地回过神来。   这、这是——当他不存在呢!   他被无视地也太厉害了!   皇甫昕,好你个黄口小儿,你给我等着!   *   荣王府一早安安静静的,没有小姑娘的说话声,也没有小猫的叫声,甚至连树梢的小鸟都好像飞走了许多。   似乎,少了一种能称作温馨的感觉。   皇甫晟从前院回来,在小阁楼里煮茶。   小炉子上面的泉水很快烧开,咕噜噜冒着泡。   皇甫晟定定看着小炉子,半晌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也许,只是在想枝头的小鸟罢了。   “三爷,宫里的敏公公来了,说皇上要见您!”   皇甫晟起身,视线扫过窗外的一片小湖,又垂下了眼帘下楼。   刚走出府门,皇甫晟前面刚上马车,小德子就轻轻拉住了敏公公的袖子。   “公公,可知道皇上传召我们瑄郡王,可是有什么事?”小德子把一个荷包塞进小敏子袖子里,然后笑着问。   小敏子就喜欢小德子这样“会来事懂眼色”的小公公。   “皇上呐,今天心情和平日一样!”这句话,小德子如果不能明白,他也不会再说什么了。   “多谢公公!”小德子拱手作揖,十分恭敬的样子。   皇甫晟在马车中坐定,神色平静。   仿佛刚才身后两人的对话,他根本没听见。   到了御书房,下了朝的泰隆帝依旧一身明黄龙袍,形容苍老却威势不减,见皇甫晟行礼,淡声开口:“免礼,赐座。”   皇甫晟谢过后坐下。   只听泰隆帝问:“晟儿截下这杨吉的妻小,可曾发现他们身上携带宫中禁药?”   皇甫峻接了人连夜审问,连杨老院使问罪时杨吉还在外面养过一个瘦马的事,杨吉的娘子都招供了,可有关禁药一事,就是什么都问不出来。   愉妃脸色一天比一天差,泰隆帝心情也一天比一天焦急。   他此刻心中无比恼恨,当初就该将他们父子全部处死,今日就不会有如此隐患。   皇甫晟起身,恭敬作答:“回皇祖父的话,孙儿未曾发现。得知二哥要查的人莫名暴毙,孙儿想起了苍蝇都飞不进去的刑部大佬,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婆子竟然能在牢头的眼皮子底下自尽,孙儿就多留了一个心眼。”   “孙儿想,宫中禁药害人不浅,当年许多人都被禁药害了性命,如今让皇祖父忙碌朝政之余,还要分出精力来管这些事,孙儿就让人多留了一个心眼。”   “在得知杨吉暴毙后,马上将他妻小转移了地方。”   “孙儿听侍卫说,杨吉的妻小刚离开,就有一群持刀的黑衣人冲进了杨吉家中。”   “但孙儿只问得杨吉与永嘉侯府有来往,其余的,杨吉家人也未曾多言,后来,二哥就让孙儿将人交了出去。”   “想来,锦麟卫能比孙儿问到更多消息。”   泰隆帝听到最后一句话,拿起茶盏喝了一口,掀起的茶盖,正好遮住了他的眼神。   这个孙儿早年读书很厉害,小时候就是个小机灵鬼。   皇甫峻用锦麟卫的手段审了一夜,一无所获的事情,这个臭小子也许不用多久就能知道。   也罢!   “你的堂叔、锦麟卫指挥使到现在还没问出什么,”隆泰帝在位就独掌大权,一点点小事,根本不会让他脸上表情有什么变化,“所以,召你进宫问问。”   原本这种小事,锦麟卫随便找个千户上荣王府问一声就行,可有关禁药有关帝王星,隆泰帝会谨慎许多。   皇甫晟沉默,作出一副再次细细回忆的样子:“皇祖父,孙儿暂时也只问到这么一些,如果还想起来有其他的,孙儿马上告知惠郡王。”   泰隆帝颔首,算是默许。   皇甫晟行礼,刚要离开,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   “皇祖父,孙儿有事想要拜托惠郡王堂叔,请皇祖父应允。”   泰隆帝眼神转到皇甫晟的脸上,视线笼罩住他:“何事?”   皇甫晟想了想,才缓缓地说:“皇祖父,李晋安近日身体已然慢慢好转,平日里清醒的时间也有一两个时辰了。昨日,他着人传信孙儿,说他想尽快把他父亲留下的那笔金子挖出来。”   “但他着实担心,继母三人又要去闹事。”   “所以,孙儿想请堂叔出面,帮助李晋安把那笔金子挖出来,以策安稳。”   皇甫晟说完,又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礼。   泰隆帝视线里慢慢带了一些笑意。   这个臭小子,聪明还是那么聪明,年纪越长还越是鬼机灵。   谁不知道,皇甫峻就是他的刀子,他一个眼神,指哪打哪。   这臭小子让皇甫峻去帮忙挖金子,就是让皇甫峻把金子挖出来,送进他的私库里去。   虽然他富有四海,但谁也不会嫌自己库房里金子太多,太占地方,太碍眼。   泰隆帝低沉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很难察觉的笑意:“朕准了!”   这个孙子如此识趣,又如此机灵,该好好赏赐一番了。   *   皇甫晟一脸感恩地又再次行礼。   他行礼极为标准,缓慢且优雅,一副龙子龙孙该有的矜贵模样。   泰隆帝眼中淡淡的笑意很快消失,他看先皇甫晟此刻已经垂落、严严实实藏在袖子里的右手:“晟儿,你的手可有恢复?你父王小时候给你聘来的江湖高手,听说还是个什么有名的药师,怎么,他还是没办法?”   皇甫晟感激地抬头,一双大大的凤眼亮闪闪地瞧着龙椅上的老者,几乎和小时和崇拜又敬爱的神情一模一样:“多谢皇祖父关怀。孙儿就是这辈子都恢复不了,孙儿还是皇祖父的孙儿,孙儿比不了皇祖父文韬武略,但还是会好好读书的。”   泰隆帝悄然收回了视线,没有再看这个孙儿一眼。   皇甫朗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干了什么,他这个父皇清清楚楚。   不过,他好好补偿便是。   “朕记得,晟儿还有几个月就满十八了吧?”   和刚才不同,泰隆帝眼神中难得带了一点真心实意的关怀,但一身刺眼的明黄还是让皇甫晟瞧着眼疼。   他眼中适时地露出喜色:“皇祖父竟然还记得孙儿生辰!”   泰隆帝抚着胡须,脸上带笑,微微颔首:“是啊,你们几个臭小子,年少时哪个不是还不到日子,就早早来宫里讨赏了?”   皇甫晟低头,略有些赧然:“孙儿如今都长大了!”   泰隆帝哈哈哈笑:“十八了,是长大了,该给你挑媳妇了!”   皇甫晟没有抬头,似乎有些黯然,但不过顷刻就恢复如常,他抬头,目光专灼灼:“皇祖父,如今孙儿这幅情况,别人暗地里都在说孙儿是个一辈子都好不了的残废,孙儿也不想耽误了别人家的姑娘。待孙儿再读好好几年书,将来正正经经考上进士,在大殿上得皇祖父考教学问,然后再让皇祖父赏个差事,到时,再论亲事不晚!”   泰隆帝看着原本神采飞扬的少年,也会沉稳地给自己计划将来,还是正正经经地走原来就相好的科举之路,心里竟然有一丝欣慰。   罢了,就算帝王星降世,这几个他看重的孙儿,一定会好好安排。   又说了几句,皇甫晟行礼离开。   刚走到宫门口,敏公公突然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瑄郡王,瑄郡王!您等一等!皇上有赏赐!”   大大的赏赐呢!   您走这么急做什么?   *   太子妃汪氏正在和儿媳说着话,脸上挂着笑,眉宇间却隐约有几分不耐:“昌儿媳妇,你祖父可定下你弟弟的亲事了?他年纪也不小,也着实该定下来了,成了亲有了媳妇心也就定了。不管是读书,还是长辈给他谋个差事,都是好的。”   她嘴上说得委婉,心里却狠狠地将齐尚书骂了狗血淋头。   齐洪广的亲事,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解决?一直拖着总也不是个事,你们齐府不要名声,我的昌儿可不能被拖累!   齐氏在太子妃汪氏面前,一直伏低做小,今日也是如此:“回母妃的话,儿媳待会就让人请母亲进宫,好好询问一下洪广的事。母妃放心,洪广他最近一直被拘在府中,一步也未曾离开过齐府大门,很是安分。”   汪氏听闻,脸上的笑容看上去浓了几分,实际上一双眼睛依旧流露着不屑和厌恶。   你可是太子嫡长子的正妃,以后前途不可限量,可是,眼下一点点小事都办不好,皇甫昕和杨明月的大婚眼看准备得红红火火,礼部上下各个忙得脚不沾地,你倒好,没事人似的!真不知道,齐府到底是怎么样教养嫡女的。   心里这么想着,汪氏嘴上却还得顾着儿媳在这个东宫的体面,东宫上下一损俱损,这个道理她明白:“说来,也是辛苦你这当姐姐的了,对弟弟上点心,以后他若是出息了,也是你的得力臂膀不是。”   齐氏一直恭恭敬敬地站着,她微微垂着头,低低应“是”。   汪氏见这长媳如此模样,仿佛一拳头打倒了棉花上,心里及时不舒坦,刚想要再说几句,太子气冲冲地进了屋。   “乒乒乓乓”的声音不断出来,一听就知道他一路都在摔东西。   齐氏如蒙大赦,甚至都没看见太子一脸阴狠想要杀人的模样,直接行礼退了出去。   汪氏的嬷嬷很有眼色地递了一盏热茶,示意汪氏亲手递过去,可汪氏看到皇甫朗,心里也一肚子怒火往上冲,嬷嬷的示意她只当没看见。   汪氏一边拉着脸,敷衍了事地想要寒暄几句把皇甫朗应付走,“殿下下朝了?今日有什么大事吗?殿下辛苦了,赶紧休息一下——”   可汪氏没说完,皇甫朗突然就一个巴掌甩了过去。   “啪!”   皇甫朗用足了力气,打得汪氏一个趔趄,连着倒退了好几步,才被嬷嬷扶着站稳。   她捂着脸,垂着眼皮,掩饰住她心里滔天的恨意。   屋子里伺候的人跪了一地,皇甫朗扫了一眼,怒喝:“滚!”   终于,只剩下两人。   这是,汪氏突然不管不顾,朝着皇甫朗就冲了过去,她的指甲一下就划破了皇甫朗的脖子,“你个腌臜货,你还有脸来打我!看我不打死你,打死你!”   皇甫朗几下就制住了汪氏,惊讶瞪眼:“你,敢跟孤动手?想弑君,想造反,想找死吗?”   汪氏挣扎,口中叫喊:“你还不是君!不是!”   皇甫朗将汪氏重重一推,看着她一直撞到了案几才堪堪停住,冷哼:“孤若成不了君,你和瑞安那个老蠢货都得死!”   汪氏仿佛被击中软肋,张开嘴却没发出声音,然后,一脸恨恨地闭嘴。   皇甫朗踱步过去,一把扣住她的脸,然后看着她扭曲变形的脸,极其厌恶又鄙视地教训她:“你说说,你们母女两个,什么事情是办成的?啊,你说说看?”   “皇甫昕要大婚了!”   “找来的道士只见了一面,就被父皇赶走了!”   “杨吉是死了,可他妻小却活得好好的,不仅将你的姑母供了出来,还进了锦麟卫。”   “掌管锦麟卫是什么人,你不会不知道吧?雍老王爷的儿子,惠郡王当了十几年的指挥使了,没人在到他手里敢说一个字的谎话!”   “哦,你还不知道,是皇甫晟将人半途从你姑母手中截下,又送到了父皇手里吧?”   “呵!刚才下朝,父皇召见了皇甫晟,你知道,皇甫晟假惺惺说了什么吗?他又得了什么赏赐吗?”   “瑞安和你两母女,就是一对蠢货!”   汪氏狠狠拍开皇甫朗的手,她看向皇甫朗,眼中的恨意能蚀骨。   母亲千百爱护,万般宠爱的见她养大,以为嫁给了一干贵公子中最最尊贵的储君,以为有她在一日,自己在肯定能高枕无忧。   可是!   被太子折磨而死的小官吏的庶子,勇国公府后院的枯井中,已经快填不下了!   不说父亲在边关一直替太子牢牢掌着兵权,母亲就是说动老淮王,又付出了多少心力!   而今,在他这个畜生眼里,她们母女只是蠢货。   呵!蠢货!   汪氏一下子失了全部力气,摇摇晃晃往寝殿走去。   她不想再和眼前的畜生多说一句。   *   “哒哒哒哒”   马车不疾不徐地往荣王府而去   皇甫晟坐在马车里,左手支额,微微垂着眼帘,神情莫辩,似乎在想着什么,又似乎在闭目养神。   和皇甫晟古井无波般的神情不一样,小德子几乎有些坐不住。   他坐在一侧,按理说下面的垫子非常柔软。   可他觉得,下面扎了钉自己根本坐不住!   赶车的人把马车赶得不快,因为后面有一大堆的赏赐,不能跑太快,否则人家跟不上。   小德子听着敏公公念着赏赐的单子,差点把脑袋都笑得裂开。   金子银子不算啥!   绫罗绸缎也不算啥!   古玩玉器更不算啥!   嘿嘿嘿!小德子表面一脸平静,心里却在仰天大笑!   皇上赏赐了一枚丹书铁券!   是丹书铁券呐!   丹书铁券是什么,是免死金牌!   他家三爷,有了一块免死金牌!   小德子很想下车,一路颠颠地跑回王府。   可想归想,小德子别说跑回王府了,他连笑一声都不敢。   三爷维持这个动作,一声不响一动不动的,已经快一盏茶的功夫了。   唉——   小德子心里叹气!   二爷如今这局面,是有些艰难。   有用的嫌犯,抓一个死一个,那沉媚禁药眼看已经摸到边边了,却又溜了,怎么都抓不住。   幸亏二爷是个沉得住气的,换成别人,早就蔫了吧唧一蹶不振了。   小德子抬眼偷偷看自家三爷。   眉眼依旧俊朗,只是今日沉默得特别厉害。   兴许……   三爷是在细细谋划二爷的事吧?   二爷马上要大婚了,禁药的事不解决,大婚都要受影响。   小德子心里点头,应该就是这样。   *   皇甫晟这会没在想禁药的事。   丹书铁券……   丹书铁券……   他在心里反复思量。   有了这个,遇到危险也能拖延一时三刻。   有这一时三刻,他就算在天边,应该也能赶到了。   虽然不行,但他还是想把丹书铁券送出去。   无论用什么办法! 第41章 香香高兴起来:“我等着三哥……   小姑娘已经去侯府十几天了, 传回来的消息,各个都是好消息。   什么夺回自己院子、每天认真读书“练武”、和永嘉侯的“赛跑”她赢得非常漂亮、她的宠物大黑回归让她很高兴等等。   当时听了消息,心里还是很欣慰的。   小姑娘知道保护自己, 那是好事。   可听完不过没多久, 心里就觉得空落落的。   皇甫晟这几日时常会想起, 她留着眼泪说自己“不是个好孩子”的时候,眼神里浓到化不开的愧疚和自责。   因为拉扯了他导致伤口流血,她是真心在责怪自己,她内疚又害怕, 说着话眼泪不由自主地就流了下来。   其实, 后来他时常不由自主地回想她的眼神和表情,后知后觉地发现他自己的内疚和自责一点也不比她少。   她什么都不懂, 被老头用故意夸大的话一激,急得不管不顾就上来“抓住他”, 防止他因为害怕而“逃走”。   她急得不行, 还让老头“轻一点”,别弄疼自己……   浅浅地吐出一口气, 皇甫晟放下了支着额头的手,却缓缓地放在了心口。   他心疼这个给予她一分好、就要掏出心窝子来回报的小姑娘。   她可能因为心智有些迟缓, 很多事情因为被人为的干涉都不太懂, 但她从心底里知道,她要真心对待每一个对她好的人。   每一个对她心存一分半分善意之人, 她都出自本能地回报自己的真心。   皇甫晟脑中又闪过老头后来脑袋低垂一脸内疚的模样。   老头活了大半辈子了, 见过各种或离奇或出格之事, 都没见过一个十四岁的小姑娘,单纯到如此地步。   如果换成别的姑娘,可能当成就哭成个泪人后直接赖上他, 要求他负责。或者要求王府定亲,或者直闹到皇祖父面前要求赐婚。   而这个小姑娘,只会傻傻地愧疚地说自己“不是个好孩子”。   她的确有些傻,付出了还以为伤害了,不求回报只求不被责怪。   心口剧烈地跳动了一下。   他足够自保,他再珍贵的东西送给她,都是天经地义,若为此担上风险,他也甘之如饴。   *   马车在渐渐慢下来。   皇甫晟听见了熟悉的侍卫的声音:“三爷回来了!”   洪亮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马车停下,后面从宫里跟随而来的赏赐的马车也停下了。   占满了王府门口的一条道。   敏公公笑呵呵地进门直奔后院,他得先给王妃娘娘请安问候,在把皇上的赏赐说一说。   这丹书铁券,本朝之前尚且只有一人,皇上到了这个春秋,瑄郡王那里还只是赏赐出去的第二枚。   多大的殊荣!   天大的喜事!   说不定,他小敏子今天的红封能让大总管都眼红呢!   *   正院,荣王妃看了小儿子半晌,才一脸严肃问他:“可想好了!”   皇甫晟郑重其事地点头:“回母妃,儿子想好了!”   荣王妃点头:“想好就行。”   听着三爷的脚步声消失,在场唯一没有被屏退的杨嬷嬷欲言又止,一脸纠结。   荣王妃叹气:“说吧!”   杨嬷嬷压低声音:“三爷这么做,王爷他们能答应?”   想起容王,荣王妃昨日回书信的时候还一脸甜蜜幸福,现在提起王爷却是翻了个白眼:“他才不会管这种闲事呢。”   好吧,杨嬷嬷感觉自己就是咸吃萝卜淡操心。   对别人来说,这是天大的宝贝,对除了交游广阔、只喜欢和狐朋狗友一起乐呵就没其他爱好的荣王爷来说,这不就是个闲事吗。   当然,自从荣王妃勉强保住了第一胎、生下来世子爷之后,王爷的后院就干净了,人也不满世界跑了,狐朋狗友也少了。   当然,狐朋狗友还是有的,否则,药庐那里的赵老先生不会在王府一待就是十几年。   “那世子爷和二爷那里,也不用知会吗?”   三爷在能干,不过是个未满十八岁的少年,他心思跳脱,之前能瞒着府里去考科举,现在胆子更大。   荣王妃言辞很是随意:“那是他自己挣来的,老大老二若是眼红,自己想办法去挣,眼馋弟弟的东西,也不嫌臊得慌!”   杨嬷嬷在心里摇头,我的姑娘哎,您早都不是国公府舞刀弄剑的未出阁小姐了,怎么说话还这么糙呢!   但杨嬷嬷这句话,死死咬住了牙齿,没敢说出一个字。   娘娘是想在王府舞刀弄剑来着,可诺大一个王府的当家主母,哪里有时间去舞刀弄剑?   夜深人静的时候,杨嬷嬷还曾听她抱怨自己被困在王府了,若是当初离家出走成功了,她就是个当代第一的女侠了!   吓得她当时差点魂飞魄散!   罢了罢了,主子不急,奴才急啥?   *   “四姑娘在吗?奴婢是前院的,管事让奴婢来给您传个话。”   现在,连来海棠居传个话就走的小丫头,都声音甜甜的,嘴巴像是刚抹了蜜一般。   阿明走出来,用手抵唇:“声音小点,我们姑娘在学功课!”   “哎哎,好的好的!”小丫头点头哈腰地赔笑脸,“打扰姑娘了,是奴婢的不是。”   阿明心里有些反感,淡淡问:“你有何事?”   小丫头笑得很谄媚了,把来由说了一遍。   *   “真的?”香香惊喜,“我、我马上就去。”   “阿明,阿明,我们收拾东西呢,杨嬷嬷来接我了,祖母竟然同意我回王府小住呢!”   “三天,三天,我可以在王府住三天呢!”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大黑和花花又睡懒觉了吗?我要一起带走!”   *   府门口,杨嬷嬷已经等在马车旁了。   “姑娘,慢点慢点!”   杨嬷嬷看香香一路跑得跌跌撞撞的,心头就微微发颤。   “可别摔了!”   杨嬷嬷心里纳闷,阿亮不说姑娘现在身体好多了吗,还比永嘉侯一个大男人跑得快吗?   怎么看上去不太对劲呢?   香香跑到杨嬷嬷身边,伸手打了一个哈欠:“杨嬷嬷,我们走啦!”   马车里坐定,杨嬷嬷犹豫半晌还是问了出来:“姑娘昨夜没睡好吗?”   香香听了有些惭愧,说话支支吾吾的,但她不会撒谎:“是、是的嬷嬷,我这几天晚上特别想娘亲,所以晚上没睡好。”   阿亮坐在车辕上,回头对马车里喊:“何止姑娘,两只猫都没睡好,现在还在睡呢!回去,让赵先生给瞧瞧去,好好的猫,没几天就都变成懒猫了!”   王嬷嬷暗地里在说阿亮心大,她和坐在对面的阿明对视一眼,都没说话。   如果姑娘过了今天还是很贪睡,她原本是要给娘娘和三爷传信了。   自从那两只猫找到镯子之后,哪哪都透着不对劲。   但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劲,就只看见姑娘情绪低落了一些。   阿明听见过姑娘夜里偷偷地哭,所以两人猜测是晚上没睡好,白天有些嗜睡。   但又不是天天夜里哭,总不能每天白天都嗜睡吧!   *   回到王府啦!   香香好似归巢的鸟儿,刚下了马车,飞一般地就进了王府。   她很高兴,就像出门了好几天,回到家中的幸福满满的感觉。   在马车上脑袋歪歪地打了一个盹,香香现在精神奕奕,像一阵风那样“呼啦”一下就刮进了正院。   阿明和王嬷嬷根本连她的背影都瞧不见,只有阿亮能轻轻松松跟着她。   “倩姨倩姨!我回来啦!”香香清脆地声音穿过庭院,沿着回廊就传到了屋子里,哒哒哒的脚步声,一听就很欢快。   院子里树上的小鸟“叽叽喳喳”一起叫起来,悠长悦耳。   荣王妃看见一个小小身影,一溜烟地来到跟前,朝她甜甜地笑,开兴地和她见礼,“香香给倩姨请安!”   “好好好!”荣王妃拉着她坐到自己身边,仔细打量她,“好像长高了,还长壮实了呢!”   香香挺起小胸脯,眼神里充满自信:“我每天都练武,很厉害。我比永嘉侯厉害,他跑起来——那样!”   香香用垮着脸、耷拉着肩膀、嘴里还“呼哧呼哧”的演示,永嘉侯就是那样“差劲”。   荣王妃摸着她的脑袋,笑弯了眉眼:“嗯,我们香香就是厉害!”   *   在娘娘那里吃了一碗甜甜的糖蒸酥酪,香香蹦蹦跳跳往自己的春归苑里去。   到了院子门口,听见小德子夸张地叫喊:“——哎,你可不能咬我!好好好,你凶你凶,怕了你了怕了你了,我走远点,成不?”   阿亮看着小德子跳着脚往边上躲,在一旁叉腰大笑,“小德子,你和大黑比比看,谁厉害?”   香香赶紧小跑过去:“大黑,不可以这么凶,他是小德子公公!”   “嗷呜~”大黑围着小德子转了几圈,才慢慢走开,他威风凛凛,仿佛到了新的领地,在巡视他的地盘。   小德子擦擦脸上的汗。   这是猫?怕不是其他什么凶狠的小动物吧,比如小豹子啥的,猛一瞧见,真是唬了他一跳!   “姑娘,三爷请您过去!”   *   皇甫晟已经知道香香回来了。   他站在窗边,朝不远处的小湖眺望。   太阳的光线金黄一片,仿佛洒下了金色的琉璃。   湖面荡漾着碎金,微微朦胧的水汽中,碎金每颗都耀眼夺目。   “啊——大鱼大鱼,我回来啦——”   小姑娘的声音犹如银铃,直接飘荡到了小阁楼的每个角落。   “哗啦!”   “哗啦!”   几条或红或白的大鲤鱼飞快的跃出水面,抖着尾巴上晶莹的水珠,摇曳几下落入水里。   水花四溅,在金色的阳光下,竟然呈现七色颜色。   香香差点就看呆了!   哇,好漂亮哦!   但湖景虽然很漂亮,她却没有驻足停留。   三哥哥在等她呢!   香香一手拍拍袖袋,里面是一条非常非常漂亮的帕子!   阿亮说的,“这么多,真漂亮”!   其实阿亮想说,这么多飞着的小虫子,但她没说出口。   香香信以为真了。   她要把绣好的帕子,还给三哥哥。   “咚咚咚咚!”   皇甫晟听见脚步声传上来,就缓缓踱步,来到木楼梯的尽头。   直到脚步声越来越近,一个粉色的小小身影,出现在他视线里。   “三哥哥!”香香声音很惊喜,她一边呼哧呼哧爬楼梯,一边喊,“你伤好了吗?还流血吗?还疼吗?”   这楼梯真多呢!   香香心里说。   但她很厉害的,她记得的,上次比这次还累。   她有进步了!   夫子说,每次都比上一次厉害一点点,就是进步!   她牢牢记在心里。   还剩下最后几阶,一只大掌出现在她眼前。   她抬头,看见三哥哥站在楼梯尽头,正在等着她。   三哥哥穿着一声青色长袍,瘦瘦的,高高的,像是一根竹子,挺拔又傲然地种在那里。   他依旧很好看,眼睛好像会说话。   说什么呢,嗯——他说,香香,你回来啦,欢迎你呢!   嘻嘻嘻——香香在心里开心的笑。   香香伸手,牢牢抓住:“嘿!”   她发出欢快地声音,顺着三哥哥的手一借力,两阶并成一阶就蹦了上去。   皇甫晟的大手里,多了一只纤细的小手。   小手纤细且柔软,仿佛手里钻进了一朵云,云朵会飘,会软软地顺着他的手飘到手臂,飘到心脏和四肢百骸。   然后,他也变成一朵轻飘飘的云。   皇皇甫晟奇怪自己怎么会有这样的念头,将手很随意的负到身后,也就不留痕迹地放开了那只小手。   香香根本没注意,只记得上次来这里,三哥哥肩膀上都是血。   “三哥哥,”香香伸手,又拉住了皇甫晟的手,不自觉地握得有些紧,“你的伤真的好了吗?上次都是香香不好,很对不住呢。你记得要好好吃药,这样才不会疼,才会很快好起来。”   皇甫晟感觉,轻飘飘的感觉又来了。   但他觉得这种感觉好像也没什么不好,所以,他就任由那只小手抓着。   他的手指修长,手掌宽大,那小手只能握住他三根手指,他就微微将三指并拢,让方便那只小手牢牢握住。   “与你无关!”他说,“现在已经大好了,放心!”   香香听他亲口这么说,顿时心里松口气。   她差点就成了一个坏孩子了。   走过临湖的走廊,香香转头望去,水汽氤氲的湖面波光粼粼,时不时还有白色翅膀的小鸟飞过,明明有些距离,但香香却好像能听见水流潺潺的声音,她顿时被吸引了所有注意力。   真是像仙人住的地方呢!   所以,三哥哥才像仙人一样好看吗?   她松开手里的大掌,飞快跑过去,她伸出手指指着湖面的方向,转头朝皇甫晟露出欢快的笑颜:“哇,三哥哥,这里真漂亮!”   小手主动松开,大掌顿时空落落的,皇甫晟一时没接上香香的话。   香香也不在意,瞪大眼睛瞧着湖面。   “哗啦!”   一条胖胖的大红鲤鱼跃出水面,水珠在空中形成了一座拱桥,眼光下,水珠再次变成五颜六色。   “哇——”   香香见到如此奇观,惊叹不已。   皇甫晟站在她身侧,顺着视线看过去只能看到她的侧脸。   额发软软地贴在额头上,会随着她的惊呼声微微晃动,露出白皙的额头。   上面疤痕已经消失,连淡淡的印子都没有留下。   她的眼睛此刻又大又圆,视线里满满都是湖面的大鲤鱼和水珠拱桥,长长的睫毛上被阳光晕染了淡淡金色,就好像她的眼睛在发光。   “真好看呢!”   “王府真好呀!”   皇甫晟听见她似在低喃。   如果你愿意,这里就是你的家。   *   两人在屋里坐定,小德子很有眼色地送了宫里刚赏下来的小点心。   点心刚放好,他就麻溜地下了楼。   姜嬷嬷正吩咐小丫鬟差事,见小德子笑眯眯地下楼,笑着嗔他一眼:“跑这么快,小心摔着!”   小德子傻呵呵直乐:“姑娘来了,三爷也会高兴几分,小德子哪怕摔一跤也值了!”   姜嬷嬷也暗暗叹气。   最近二爷如此不顺,三爷看似一直稳稳当当在谋划安排,告诉二爷只需做他喜欢的事就行。   其实,姜嬷嬷知道,三爷最近或夜里难以入眠,或早早醒来。   除了去外院和幕僚见面,几乎很少说话。   有时,天还没亮,他一个人站在窗前,对着不远处的湖面,一站就是一两个时辰。   小德子说的没错,姜嬷嬷心里说。   *   等湖面彻底安静下来,直到层层涟漪都渐渐消失,香香这才想起来,小德子公公说三哥哥找她。   “三哥哥?你找我什么事?”香香转头,疑惑看着身边沉默良久的皇甫晟   呀,她好像看了好久呢,三哥哥怎么也不喊她一声。   她有些不好意思,走进几步,来到皇甫晟身边。   抬头,她看着高个子的三哥哥。   什么时候,她也能像三哥哥那样,长得高高的。   “嗯,”皇甫晟刚才似乎想了很多,却又似乎什么也没想,见小姑娘用乌溜溜的眼睛望着他,回过神来,“你随我来。”   两人在屋里对面的坐定。   皇甫晟从桌子下面去抽一个长方形雕花木盒,放在桌上,推到香香面前。   香香眨眨眼,突然记起来她要把帕子还给三哥哥。   她没去看盒子,而是低头去找帕子。   一会后,皇甫晟看见了一条皱巴巴的帕子出现在自己面前。   香香把帕子摊开,一一数数:“一……八,上面有八只漂亮的蝴蝶,这个是王爷和倩姨,这个是大哥哥和大嫂嫂,这个是二哥哥和二嫂嫂,这个是三哥哥和香香。”   香香歪头想了想,指着最后一只“蝴蝶”说:“现在香香着这里,以后等三哥哥有了三嫂嫂,香香就要和大嫂嫂生的小弟弟排在一起了!”   她声音里有些微的遗憾,但不明显。   皇甫昕看着香香,眼神复杂了几分,他缓缓的、缓缓的,一个字一个字地问,声音轻轻的,但很清晰:“香香,希望三哥哥娶三嫂嫂吗?”   香香摇头。   皇甫晟眼神清明几分。   却见香香又皱皱眉,开口说:“我不知道啊,这个好像不太懂。”   皇甫晟垂下了眼帘。   香香问皇甫晟:“三哥哥,你喜欢上面的蝴蝶吗?”   皇甫晟打算说实话,他摇头:“我不喜欢蝴蝶,我也没看出来上面的是蝴蝶。”   香香瞠目结舌,不敢置信:“阿亮说,很漂亮的呢!”   皇甫晟没说话。   气愤有些沉默。   香香明显感觉三哥哥似乎不太高兴。   但眼下她也没办法。   绣活她只学了几天,夫子说能绣成样子已经不错了,别的姑娘都是学了好几年的。   她有些不好意思,挠头:“那个,我、我以后绣得好看了,再给三哥哥绣!”   皇甫晟还是没说话。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眼前小姑娘一句两句话能让自己情绪波动这么大。   对着一个小姑娘沉默不语,不是该有的礼节,所以,他说:“大嫂生的孩子,应该是香香的小侄子。”   香香恍然大悟,有些纠结:“这样啊,那我以后要和小侄子排在一起了吗?”   弟弟和侄子好像不是一个辈分,香香隐约知道。   她立马矮一个辈分了吗?   好像不愿意呢。   于是,她不好意思地、轻轻地询问:“我可以一直排在那里吗?”   皇甫晟没说话,他眼睛看着桌子,半晌才说:“好像不行,你刚才说了等我给你娶了嫂嫂,就和小侄子排在一起!”   香香更纠结了,小脸皱巴巴的,声音更加低了:“那、那、那三哥哥可以不娶三嫂嫂吗?”   好像不行的,对吗?   皇甫晟这次回答很快,但声音依旧淡淡的,仿佛心绪毫无波动:“我可以考虑一二。”   香香沉默,半晌才壮着胆子问:“那——三哥哥什么时候考虑好?听说大嫂嫂还有几个月要生小侄子了,三哥哥能在那时候之前考虑好吗?”   皇甫晟点头应允:“可以。”   香香高兴起来:“我等着三哥哥的决定。”   皇甫晟见她高兴,自己眼中也带了几分笑意,唇角勾起。   可是——   香香有些疑惑:“那二哥哥是不是也可以不娶二嫂嫂了,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她莫名其妙有些负疚感,但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出来。   皇甫晟说:“二哥下个月就要大婚!”   香香突然又纠结了:“那三哥哥为什么和二哥哥不一样?”   皇甫晟沉默,思忖半晌才有了一个很好的答案。   香香听完,觉得好像很有道理。   她高兴极了,笑粉润的脸颊上都露出了一对小酒窝。   十分满意又高兴地点点头,她这次把目光转到木盒上。   盒子两尺来长,一尺多宽,木料稀罕,雕工精致,连上面的小锁头都是纯金打造的花朵形状。   “呀,真好看!”   香香不懂木料和雕工,就觉得小锁头好看极了。   “送给你的。”皇甫晟见她高兴,心情莫名舒畅几分,刚才心里没来由的堵着的一股气,消失殆尽。   大手伸过来,掌心里躺着一把拇指长的钥匙。   钥匙头也铸成了花朵造型,小巧又别致。   香香用花朵钥匙打开花朵小锁,翻开盒盖,第一层是一套整整十八件的黄金镶红宝石的头面。   第二层,里面竟然有十八颗鸽子蛋大小的东珠。   哇,香香惊讶的捂住嘴。   第三层,分为两格,一边整整齐齐摆着十六只圆滚滚的小金猪,边上躺着一块黑漆漆的牌子。   香香疑惑地看着皇甫晟:“为什么送我这些呀?”   好贵重,她不敢要!   皇甫晟语气里带着不经意,他淡淡地说:“皇上赏了许多东西,这些三哥哥一定用不到,就送给你了。”   皇祖父赏赐东西做什么,他没说。   *   香香看见圆滚滚胖乎乎的小金猪就想笑,她用纤细的手指灵巧地拨弄一下,短短腿的胖猪罗就“咕噜噜”打起了滚,模样极是有趣,香香就笑:“嘻嘻,花花和小金猪好像,走路像个球球在滚,很有趣的!”   皇甫晟见她喜欢,对自己在一堆赏赐中选了这些金猪的决定,很满意。   绫罗绸缎、古玩字画,等她及笄了再给就是了。   现在倒是这些可爱有趣的小物件,更能让她高兴,小脸蛋上的笑意犹如绽放的花朵,层层漾开,娇柔又可爱。   皇甫晟看着香香摆弄小金猪,他则难得很放松地靠在圈椅的椅背上,圈椅宽大舒适,椅背后面还有一个软软的引枕,他右手搭在扶手上,一只手抬起撑着额头。   眼前是小姑娘笑靥如花的小脸,耳边是她一边做手势一边发出的清脆悦耳的声音。   “……花花胆子可小了呢,大黑刚回来的时候,它躲在角落里,喊它好半天才敢出来。”   “大黑可凶可凶了,连阿亮都怕它呢!”   “它现在——那么大了,我和阿明冬天里刚捡到它的时候,才——这么大!它特别能吃,一顿能吃好多好多。”   “花花叫起来喵呜喵呜的,大黑叫起来像老虎,就是——嗷嗷这样的……”   太阳斜斜地照进来,一束金色的光线正好落在皇甫晟的身上。   月白长袍领口,用暗色金线修成的龙纹微微闪着亮光,映照在他的脖颈和下巴处,让他脸庞看上去像是在发光。   暖白的光线,甚至让他整个人都变得温暖与柔和,比起往日谪仙般的清冷,更多了几分生动的人间烟火气息。   皇甫晟静静靠坐,听着小姑娘每一句话,没有放过她脸上变化的每一个表情,甚至每一个夸张的动作。   此刻,暖暖的阳光,放松的身心,愉悦的感觉,让他整个人前所未有的舒适,连日来的疲惫和紧绷一扫而空。   他一双凤眸明亮又澄澈,眉宇间的疲惫被静谧从容所替代。   就在不久前,他像是一个人孤独地走在空旷之地,因为心里有目标,所以他不怕也不惧,但时间长了,身体的伤痛和内心的煎熬,也会让他身心俱疲。   他可以在战斗中让自己兴奋,感受心脏疯狂撞击胸膛;   也可以在失利受伤后独自疗伤,静静蛰伏耐心筹谋下一次的机会。   可他真得会觉得累。   前几日不过二更刚过就醒了,毫无睡意地在黑暗中眺望平静的小湖。   可四周一片寂静。   水面没有飞跃到空中的大鱼,四周没有唱歌的小鸟。   也没有对着他笑眯眯说话的小姑娘。   “……就在刚才,大黑还对着小德子公公嗷嗷地叫呢!小德子公公吓了一条,哈哈哈,大黑真坏!”   皇甫晟目光专注地看着她,用视线细细描绘她的眉眼。   眼睛又大又圆,像是盛了一汪清澈的清泉,水汪汪一片,随着她的每一次说话每一个动作,水面波光粼粼,格外得奕奕有神。   很鲜活,很灵动,能轻易地感受到她对所有美好事物的向往和热情。   这一细看,仿佛一下就感同身受了,皇甫晟此刻嘴角微也不可查地微微牵起,眼角眉梢都似乎都带了阳光的暖意。   小姑娘终于说完了她的两只猫,脸上却还依旧带着笑。   她小下巴微微抬着,仿佛拥有两只捡来的猫都是一件极其值得骄傲的事,让她无与伦比的幸福和美满。   皇甫晟声音被都感染了笑意:“你喜欢就好。”   香香点头:“嗯嗯,喜欢的。”   绘声绘色地说完了猫,她看着边上的黑色牌子有些疑惑,她想要伸手摸一摸,但半途又放下了手:“三哥哥为什么送我黑色牌子啊!”   皇甫晟很随意,没打算清楚这是什么:“这个牌子就在这个木盒里,就一起了,你让人好好收着便是。”   香香马上摇头,“这个,不可以收的,很贵重很贵重的。”   皇甫晟笑:“你认识这个牌子?”   香香点头,她非常认真:“它叫丹书铁券,是可以救命的宝贝,是皇帝老爷才能给的东西,香香不能收。”   皇甫晟惊讶,他缓缓坐直身子,看着香香的眼睛问她:“你如何得知?上面只印刻了年号和皇帝印信。”   香香眨眨眼,歪着头回想:“夫子告诉我的。她把永嘉侯进大狱又出来的事,仔仔细细地给我说过一边,她还给我画了老皇帝老爷赏赐的墨玉扳指和太夫人用来救人的丹书铁券的模样,让我牢牢记着。我一直都牢牢记着呢!不会错的,这个黑色牌子和夫子画的,除了年号和印信不同,但制式一模一样,它就是丹书铁券!”   皇甫晟看着她,没说话。   香香继续说:“夫子告诉过我,永嘉侯府的丹书铁券是上上一代的侯爷,就是我的曾曾祖父打仗很勇猛,老老皇帝老爷赏赐的,那个墨玉扳指,是我的曾祖父得老皇帝老爷看重,所以赏赐的。这两样东西都很重要,但是现在都没了。我知道这个很贵重,比小金猪之类贵重多了,可以救命的宝贝,三哥哥,我不能收!”   皇甫晟没想到小姑娘知道这么多。   想来也是。   李氏聪慧过人,小小年纪接掌李氏全部营生,永嘉侯也不是个傻的,书画造诣甚至在一般人之上。   小姑娘只是生病损了心智,后来过了三年与世隔绝的日子,被人有意的养成了现在的模样。   其实,只要有人教,她什么都能懂。   甚至,很多东西不用被人教,她心里也明白。   皇甫晟思忖一会,打算告知她实情:“永嘉侯府现在是多事之秋,你三婶现在生死未卜,你娘也可能不是病死而是被人害死,所以——”   香香不说话了,她瞪大眼睛看着皇甫晟,紧紧抿着嘴唇,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她能感觉到自己的手指正在微微颤抖,但她紧紧握起来,不让它抖。   香香要等着三哥哥往下说。   “这个丹书铁券是皇上赏赐于我的,的确不能随便送人,但放在你手里,可以让你在发生不测时,有一时的抵挡之力,让你能安心等我到来。”   虽然皇上御赐的东西都是造册登记的,丹书铁券更是不能随意送人,但皇甫晟这样做,和将丹书铁券送给她也差不了多少了。   香香小拳头已经攥紧了,但听到皇甫晟如此说,简直有些不可置信。   她拼命眨眼睛让混乱的脑子能稍微清醒一些,她心里很难过,思绪有些乱糟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有些语无伦次。   “三、三哥哥偷偷给我,皇帝老爷会凶你吗?”   “我娘是、是被人,呜呜呜——被人害死的吗?”   “我三婶也会死、侯府里的人都会死吗?”   “我的舅舅他醒了吗?他会不会想以前一样突然又不见了?我什么时候能去看他?”   “呜呜呜——三哥哥,我、我有些怕——”   香香开始还勉强忍住,可说到娘亲时再也忍不住了,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   可是,她心里还记得,自己要勇敢,所以,她抬起衣袖,狠狠擦干眼泪,睁大眼睛看着皇甫晟,似乎不想错过他任何一个眼神,任何一个表情。   皇甫晟皱眉,心里有些埋怨自己为什么要说这么直白。   她的难过这么明显。   可是,她最终必将知道。   她现在一直努力地想要变得厉害,让自己不断勇敢变强,不就是想要早点长大,来面对所有一切,然后,从容开兴地过好每一天?   “皇祖父会斥责,但三哥哥是他亲孙,所以并无大碍!”   “你娘的死因和你舅舅失踪两件事都颇为蹊跷。”   “你舅舅伤势极重,大部分时间都在昏迷中,等他好一点,就可以去看他了。”   “你现在已经努力还很勇敢,如果万一遇到什么事,荣王府就是你最强后盾,不必害怕!”   香香竖起耳朵,把三哥哥的话一个字一个字地听入耳中,细细咀嚼一边后牢牢记在心里。   上面聊聊几句话,包含的事情却是一桩接一桩,旁人若是乍一听也未能全部知道其中因果牵扯。   香香点点头,不是全部都能明白,但她却狠狠攥紧了拳头,决定了以后一定不能哭鼻子,要勇敢面对一切的决定。   哭鼻子什么的,留到晚上被窝里偷偷地哭就行。   还有,只能哭一小会。   *   回到春归苑,看见夫子也已经到了,正等着她开始一天的功课。   香香努力地把眼睛朝天上转了转,让眼眶里最后的水雾也彻底消失,开始今天的功课。   她觉得这个方法比用帕子去擦更快更好,朝天上转的时候,能看见蓝蓝的天空和飞过的小鸟。   一个时辰后,夫子完成课业布置了十张大字的的功课。   香香突然问:“夫子,丹书铁券给了别人,皇帝老爷会骂人吗?”   柳夫子吓了一跳,“为何有此一问?”   香香把刚才的事情说了:“我还是没有拿,我觉得皇帝老爷骂人一定很凶很厉害!”   一身金黄龙袍的皇帝老爷,一脸严肃地坐在黄金打造的大屋子里,凶巴巴地骂人,那场面,想想就很恐怖!   夫子松了一口气:“香香真是个懂事的好孩子!丹书铁券不是微光,微光这样的匕首皇家府库存了不少,在皇上眼中不过是赏玩之物,瑄郡王若是想转赠,禀告一声就是。但丹书铁券代表了臣子为国为君作出巨大贡献甚至牺牲,或者极为得皇上信重,才有此无上殊荣。皇上所赐铁券,宫中有详细记录,随便赠与他人,乃是欺君之罪。”   香香吓得站起来:“欺君之罪?我知道,那是要杀头的!”   夫子示意她坐下:“瑄郡王是皇上极为看重的龙孙,如果他想要把丹书铁券送给你,按照他现在的行事,肯定事前会做好应对,不会到欺君的地步。但你不收肯定没错。”   *   中午,娘娘那边来人请她一起去用膳,香香高高兴兴地去了。   倩姨今日用膳似乎有些不同,她竟然在笑。   香香看得很清楚,她朝自己看一眼,然后笑一笑,又朝自己看一眼,然后再笑一笑。   “倩姨,有什么事吗?”香香努力咽下嘴里的东西,一脸疑惑地问。   王府的膳食就是比侯府的好吃,香香觉得自己一点也不偏心的,她就是实话实说。   娘娘还在笑!   然后,香香才见她放下碗筷,用帕子掩掩嘴角,眉眼弯弯地看着她:“哦,没什么。”   香香太实诚了,听见“没什么”就真以为没什么,低头继续吃东西。   吃饱喝足,再来一碗香茶,然后陪娘娘说了一会话,香香带着一个装满点心的食盒,高高兴兴回春归苑。   她一直记得,上次要去退思园学武术,却去了侯府。   今天一定要去三哥哥院子好好学武术。   要睡个午觉,喝了药漱口后不能吃点心,然后再去。   *   可是,等她午睡醒来,高高兴兴跑去退思园的时候,只有小德子在。   “您不知道吗?”小德子一脸疑惑,“三爷出门了,可能要后日才回。”   香香也一脸疑惑:“我、我不知道啊,上午三哥哥没说。”   小德子更疑惑了:“三爷走之前禀告娘娘了,您午膳时没听娘娘说吗?” 第42章 这次,谁能胜出,依旧尚未可……   香香摇头:“没有。”   小德子沉默, 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香香尴尬挠头:“那、那就后日再来——不对,后日下午我要去侯府了!”   有点失落,香香耷拉着脑袋往回走。   头顶上小鸟在盘旋, 在叽叽喳喳唱歌, 香香也没注意。   回到院子里, 花花和大黑都等在月洞门口,香香也没有惊喜。   她恹恹地回到屋里,呆呆地坐了一刻钟。   三哥哥应该是有急事出去了吧?   以后再向他请教便是。   香香心里安慰自己。   到了该练武的时候了,香香换了轻便的衣裤, 跟着阿亮伸胳膊抬腿, 准备开始在院子跑圈。   刚开始跑的时候,她又想到了三哥哥。   心里有些不太好受。   但她跑到一半的时候, 来到了大秋千的旁边,突然想起来自己以后和秋千一样大的时候, 要很厉害很厉害的。   加油啊, 赵曦玥!   给自己打气之后,她忘记了心里的难受, 脚步轻快起来。   跑完一圈,大黑又来了。大黑来了, 花花也来了。   院子里渐渐有了欢声笑语。   “大黑, 你追不到我的,我跑得飞快!”   “花花是小笨蛋, 你还能撞到树上去!哈哈哈——”   *   正院里。   还没到黄昏。   荣王妃再一次确定了皇甫昕大婚当日的宴客名单, 揉揉眉心, 一脸倦色地让人去安排。   杨嬷嬷进来,一脸古怪的神色。   荣王妃嗔她一眼:“说吧。”   杨嬷嬷又犹豫了一下,才吞吞吐吐地说:“三爷——去了别院, 只带了何进他们十几人。”   荣王妃看着她没说话。   杨嬷嬷又犹豫了一下:“奴婢托宫里的姐妹打听了,和娘娘猜测的八九不离十,皇上的确这么说了!”   荣王妃差点翻白眼:“这都需要猜?这小子又不傻,看似送出去,只是左手送右手罢了。”   杨嬷嬷有些傻眼。   好像——是不用猜的。   那赏赐的物件里,大多都是女子所用之物,还用猜?   不过,打听一下也好,证实了娘娘的猜测。   三爷哪里是出去办事,伸长脖子把人盼来了,结果人刚来自己就走了。   真是——   后面几个字,杨嬷嬷不敢说。   荣王妃端起茶啜了一口,冷哼:“当年皇甫明送了我一盒大东珠,我嫌弃不是一把趁手的武器就没收。杨家的,后来的事你也知道的。”   杨嬷嬷低头,不言语。   王爷一声不吭地和狐朋狗友,啊不,是几个朋友出去遛了好几天才回来。   她当然知道,但她不能说。   *   香香晚上去请安前,正院的小丫鬟来传话,说娘娘要见她的大黑,所以,她晚上去的时候,是带着大黑一起去的。   大黑好像和别的猫不一样,它走路脑袋昂起,尾巴从来不拖地,也不会一边走一边乱摇晃,而是竖得高高的,看见一般的陌生人不太会理睬,但试图靠近他就会发出“嗷呜嗷呜”凶狠的警告音。   香香走在左边,大黑走在右边,并排并的,步调很是一致。   香香告诉大黑:“倩姨要见你,你要乖乖的,不可以凶巴巴,也不可以抓倩姨屋里的帐幔,知道吗?”   大黑:喵呜喵呜~   到了娘娘屋里,大黑的确很乖,娘娘给了吃的,它甚至还给娘娘摸了脑袋。   荣王妃问香香:“你哪里捡来的大黑啊?”   香香说:“侯府后院的假山缝隙里,那时大黑瘦巴巴的,一小只,就——这么小,还不会叫。香香就给它吃馒头,还吃荷花糕,它就慢慢长大了。”   荣王妃想了想:“倩姨出嫁前,听我父亲说起过,边塞有一种跑起来和豹子一样快的猫,浑身黑色,成年后体型能和狗一般大,四肢有力,利爪如刃,极有攻击性,但若是它认定的主人,会一辈子忠心护主,当地人叫它豹乌狸。倩姨看着你的大黑,就很像豹乌狸。你好好养大,据说,它很通人性,还很聪明。”   香香高兴:“嗯嗯,一定好好养大,它在侯府陪了我好久呢!”   这次回去,香香不仅又拿了小点心,连大黑都得了一食盒的小鱼干。   一人一猫满载而归。   *   皇甫晟坐在窗前看着一封飞鸽传书。   他神情冷峻,表情专注。   大哥路途中又歼灭了一批暗杀之人,其中,有重型弩箭出现,伤亡有些重。   算算时间,还有七八天的时间,会到达一片地势险峻的山区。   这条路是必经之路,无法绕路行走。   皇甫晟没有提醒大哥多加小心,他想,大哥应该会注意的。   放下信,很自然地朝窗外看去。   没有小湖!   皇甫晟皱眉。   记起来,现在不是在王府退思园,而是在别庄。   晚膳时间到了,别院的下人摆了一桌子,其中还有几道点心。   皇甫晟皱眉。   他不喜甜食。   也罢,这里他不常住,以前会和几个贵公子一起,来这里喝酒赏花吟诗作对。   皇甫晟微微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容。   天资聪颖,喝酒赏花吟诗作对,一群人前后簇拥,热闹不断?   现在再看,那些前后簇拥的人,早已不知道又去了哪里,又在给谁前后簇拥。   表面繁华而已。   以前的自己,如此愚蠢,竟然都没有看透。   简单吃了几口,命人撤走。   何进来问,“三爷,真是后日回府吗?”   皇甫晟抬眼看他,“你有何事?”   何进一脸犹豫。   皇甫晟冷声:“说吧。”   何进纠结半天才说:“十七今日回了府里,白天着人来说,要找我喂招……”   皇甫晟没好气:“你自去便可。”   何进一脸不乐意:“您在这,属下怎么可以离开?”   皇甫晟说:“那便后日回去。”   何进不说话了,眼睛里有一丝委屈。   *   香香吃了晚饭,又去看了大嫂嫂。   和她想的一样,大嫂嫂又胖了,脸色也好看,粉粉的,像是脸上开了桃花。   王嬷嬷哭笑不得:“姑娘,那是世子妃肚子的小世子在长大呢!等过几个月,要生了小世子,才能变回原来的样子。”   要生下小侄子了呀!   香香哦了而一声,心说要让三哥哥快点想,她可不想和矮一个辈分。   她设想,若是在侯府矮了辈分,那以后看见六妹妹八妹妹,她都要行礼叫姑姑婶婶姨姨了,那不行,绝对不行!   晚上洗漱完,香香照例把小宝剑和手镯放在枕头边上。   阿明吹息烛火,蹑手蹑脚的离开,屋子就安静下来了。   香香不知道为什么,回了王府却有点睡不着。   她想了很多很多,渐渐的,耳朵边上响起三哥哥说的话。   娘亲不是生病走的,可能被人害死的。   若是被人害死的,那是谁?   为什么要害娘亲?   如果娘亲是被人害死的,那自己生病是不是也是有人故意害她的?   香香想不明白,她有些难过,把小宝剑和镯子一起抱在怀里。   侯府所有人都说她是个傻子,可是,香香隐约记得,娘亲去世前,从来没有这么说过她。   大家好像都说她漂亮可爱来着,似乎有人还说过,她将来也会和娘亲一样聪明能干。   二姐姐、六妹妹也生过病,但是她们病好了之后,从来没有人说过她们是傻子。   那么,为什么单单说自己是傻子呢?   自己又不傻。   夫子说了,她很聪明的。   夫子让记住的,她都牢牢记在心里。   王嬷嬷和阿亮担心她在太夫人面前吃亏,教她说的话也都牢牢记得。   只是王嬷嬷叫她的动作她学不好,她以后也会好好学的。   但是,明明她不傻,侯府里的人为什么要说她是个傻子。   太夫人和侯爷是她在侯府最亲近的人了,可是,他们就算嘴里不说,眼睛看向自己的时候,总是和看向六妹妹她们不一样,香香知道,太夫人和侯爷不喜欢自己,肯定也在心里认为自己是个傻子。   太夫人侯爷和夫子的话,信谁?   香香觉得,一定得信夫子。   但是,他们是自己除了娘亲外最亲的人了,为什么要说她傻,要这样欺负她?   她不傻,真的真的,一点也不傻!   香香觉得自己眼眶酸酸的,可能又要哭鼻子了。   不行的,不可以的。   香香狠狠揉了几下眼睛。   我要勇敢起来。   夫子说我聪明,我就好好和夫子学,变得更聪明!   香香在心里作了一个很重要的决定。   她忍住眼泪,连白天作了“可以在被窝里稍微哭一小会”的决定都推翻了。   把小宝剑和手镯放到一边,香香决定要好好睡觉,明天还要学功课。   娘亲和自己的不高兴,都要好好的放起来,存在心底,等自己什么时候足够勇敢了,再拿出来好好想。   但,绝对不哭!   *   “啪!”   马鞭在空出划出了剧烈的破空声,几人骑着马风驰电掣而过。   马夫被催了又催,也不过行了三里多地,皇甫晟沉着脸,直接从马车换成了骑行,一路快马加鞭往府里赶。   昨夜,皇甫晟又是半夜睡下,天边未亮就早早醒来。   府里的幕僚这几天因为二哥的事,被他指使得团团转。   今日,皇甫晟决定在别院待一天,静静等待谋划部署的结果,也算是前几日忙碌的休整了。   用了早膳,他去了别院的花园散步。   太阳刚刚升起,枝头花叶上的晨露在微风中轻轻晃动,闪着细碎的亮光,空中还弥漫着草叶的清新味道。   后园很安静,皇甫晟昨日一进来就吩咐了管事,管束好下人。   他缓缓在花木见踱步——   只是,刚缓缓走了几步就转了身,皇甫晟面无表情地回了屋子。   脑子里时不时会想起一个人,原本想要在院子散步的想法,也就落空了。   他发现,自己根本没心思去散什么劳什子的步!   回屋拿起一本书来看,也还是有些烦躁,正在此时,何进抓着一只信鸽跑来了。   “三爷,小德子传来的消息。”   皇甫晟取出细看,顿时脸色剧变,二话不说上了马车,却嫌马车速度太慢,自己骑马往回赶。   *   王府春归苑香香的卧房里,已经挤满了人。   原本应该自己早早醒来学功课的香香,被阿明叫了都没有醒来,阿明央了阿亮过来将她抱起,她软软的靠在阿亮身上,却依旧熟睡没有任何反应。   王嬷嬷脸色剧变:“必须上报王妃娘娘!”   一盏茶后,荣王妃和赵老先生一前一后过来,赵老先生开始给香香诊脉。   屋子里安静无声,荣王妃皱眉坐在床边的圈椅上,焦急地等着诊脉结果。   王嬷嬷和阿明急得眼泪直打转,杨嬷嬷只好在一旁低低宽慰。   阿亮脸色隐隐有些发黑,她不明白自己何时如此大意,连身边有危险都未曾察觉?   世子妃柳氏被萧嬷嬷刚搀扶着急匆匆过来,荣王妃劝不住,只好让她在外间等,萧嬷嬷不停劝她:“香香姑娘是个有大福气的,您别急,再等等看,有赵老先生在,香香姑娘一定会逢凶化吉!”   柳氏却依旧和屋里几人一样,坐立难安。   永嘉侯府蒋氏中毒一事,因为隆泰帝的特别重视,太医都去了府上两回了,可太医最后却因为蒋氏中途醒来呕吐不止,不能断定是否真是中了禁药沉媚的毒,令隆泰帝大怒。   后来,安郡王又奉旨调彻查蒋氏之事,导致永嘉侯太夫人秦妈妈和原太医院院使之子杨吉相继死亡,还马上又被隆泰帝收回龙佩。   现在,不管是皇宫和王府中人,还是京城百姓,都对禁药沉心生恐惧,谈之色变。   一旦中毒,只会看上去像是在熟睡,待发现不对,却已经即将在沉睡中死去,药石无医,神仙难救,极度阴狠。   泰隆帝后宫众多妃嫔死于此药者不计其数,甚至诸多皇子中,只保下了长子容王和次子太子。   禁药沉媚的背后,是累累白骨,和差点就要断送的江山社稷,泰隆帝想起这个禁药就要大发雷霆。   所以,此药才会被宫廷列为禁药,不得使用,禁止传开。   可就是如此严令,竟然还有人在宫外使用。   大家几乎屏住了呼吸,等待赵老头的结果。   赵老头难得一脸正经,他扶了脉,却未急着下结论,而是细细问了阿明和王嬷嬷这几天情况。   阿明心细,一一作答。   “……姑娘的两只猫从床底下发现了一只镯子,是先头夫人的常常戴着的,姑娘睹物思人,晚上会偷偷地哭,有一天学功课都差点迟了。”   “两只猫后来也睡了很久才醒来,之前未曾多注意,现在想来,它们可能也舔咬嬉闹过,所以才会昏睡。”   “……姑娘昨晚又偷偷地在被窝里哭,奴婢早上就留了个心,早了半盏茶的功夫去叫醒她,谁知——”   赵老头皱眉:“镯子如今何在?”   阿明一边流眼泪,一边从枕头边上翻出了一只金镶玉的镯子。   荣王妃一看见就伸手取了过来,不过只看了几眼,顿时,她的眼泪和阿明一样淌了满脸:“这、这是我送给慧安姐姐的——”   赵老头取出一双羊皮手套戴上,朝荣王妃伸手:“娘娘,给老夫看看!”   手镯上绿色翡翠的地方,明显有黄色的印记,像是染了什么茶水或者其他什么,天长日久的,就沁入了玉石里面。   “娘娘,老夫先给这小丫头服下一颗解毒丹,但老夫细细验看毒性后,再做决定!在座各位,碰到过这个镯子之人,先去净手。”   荣王妃大惊:“上面是——”   赵老头皱眉颔首:“足有八成的可能。”   荣王妃眼泪又流得汹涌,她咬牙切齿:“慧安姐姐,真的是被他们害死的!”   你们,一个都别想活着!   突然,荣王妃想起来小儿皇甫晟的话:“一劳永逸,一个不留!”   是了,侯府这些腌臜货,是该一个不留地下地狱了!   *   小德子在府门口不停地来回踱步。   哎呦我的三爷啊,不就没收您的聘礼,啊呸呸呸,不就没收下那个小木盒吗,您也不至于气得离家出走嘛!   这下好了,姑娘出事了,您又不在府里,小德子都替您着急!   小德子踱得脚都要麻掉了,终于,急促的马蹄声响起。   听声音应该是好几匹马同时过来的,但小德子只看见最前面一个白色身影,甩开了后面马队足足有三四丈的距离,直接像是飞一样,眨眼间就到了他的跟前。   皇甫晟将马鞭甩给了府门口的侍卫,一踩马镫纵身跃起,在小德子身前刚站定就往里疾步走。   “现下如何?”皇甫晟他一边疾走,一边问。声音又冷又沉,还隐约有着几分些对自己的恼怒。   “……”小德子马上反应过来,小跑着跟上,快速扼要地把事情一说,“姑娘熟睡不醒,刚服了赵老先生的解毒丹,老先生带着姑娘娘亲的遗物去了药庐,说有上面残留的印记,有八成的可能是沉媚。”   皇甫晟直接往药庐而去。   小德子最后只看见一片飘起的白色袍角,他察觉自家三爷应该是用了内劲了,因为他再使劲也追不上了。   *   “师父,有何发现?”皇甫晟进屋就问。   赵老头正全神贯注,竟然没有发现有人靠近,他吓了一跳:“臭小子,吓死老夫了!”   他正还要骂几句,却见自己徒儿的脸色很不对,脸色阴沉,连眼珠都有些微微泛红,狠狠皱眉瞪着他,一副好像要张口噬人的模样。   “是沉媚!”老头撇嘴,你现在着急了,早干啥去了,哼!   皇甫晟缓缓靠近他,眼神渐渐变得凶狠起来,说话语气都有些阴森森的,有些让人毛骨悚然,仿佛彻底变了一个人似的:“何时能醒来!”   老头吓得眼皮直跳,赶紧退后几步,离这个恶魔远一点。   他亲眼见过徒儿从才高八斗神采飞扬的少年,突然变成一个深渊恶魔的样子,杀红了眼时残肢漫天飞舞都不过只是小事,对敌之时,他的手段残忍到可以和锦麟卫不相上下,让自己这个常年和尸首毒药为伍的药师听闻都有些毛骨悚然。   他有时夜里一身黑衣在外杀戮,黑衣常常沾饱血液,沉甸甸的血腥味十足,现在的眼神就和那时一样,残忍血腥得仿佛是人间恶魔。   老头想起熟睡的小丫头,心说你是没见过那个样子哟,见了不得吓死你个小丫头!   不收聘礼,离这个恶魔远远的,未尝不是坏事。   想到这里,老头有些郁闷。   他还不能还那小丫头明说,徒儿受到刺激会性格大变之事,除了他和王爷世子爷,连娘娘和二爷都不知道。   “到底何时!”皇甫晟微微低着头,眼睛朝上看着他,声音冰冷。   “明日一早,”赵老头气闷,“你现在急了,好吧,你急你继续着急,最好你现在这个样子去见她,看她是不是醒来后,又被你吓死过去!”   屋里安静了。   皇甫晟沉默,他缓缓闭上眼睛,待睁开时,眼中猩红已然退去。   “师父,你缺什么药材就吩咐人去找,”皇甫晟声音渐渐恢复如常,他平静地开口,“如果找不到,我进宫求皇祖父。”   说完,他大步离开。   *   “晟儿已经回来了?”荣王妃听杨嬷嬷回话,惊讶地眉毛都竖起来,语气有些不满,“香香三哥哥长三哥哥短地叫,对他掏心掏肺的,怎么她都这样了,也不来看上一眼?”   杨嬷嬷赶紧为三爷辩驳:“三爷是去了药庐问了情况后,才去的前院,听说,前院的一帮老头都被他折腾过去了,二爷那边也已经传了消息,估计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   荣王妃这才脸色稍霁。   可是,她一闭眼就想起来那只镯子,心里难受得像是被生生别人剜下一块肉似的,眼眶又瞬间通红。   她年少沉迷练武,总想着一杆红缨枪就是不能沙场立功,也要凭一身侠义走遍天下。   让她看那一把武器杀得人多,她比较在行。   可若是让她认一认哪个镯子水头足,成色好,那是要她的命。   慧安姐姐及笄的时候,她用存下全部的月例买了一个镯子,五百六十两。   她高高兴兴送了出去,慧安姐姐也开开心心收下了。   可是,后来她才知道她被骗了,这个镯子和街边三五两的镯子没什么分别。   她手持红缨气势汹汹地枪挑了铺子,夺回银子后和慧安姐姐商量,一起再买过一个,可慧安姐姐却说这个她非常喜欢,月例银子就留着她以后买打大刀长剑时再用。   她心里不舒坦,慧安姐姐却说,一个铜板不花却白得了一个镯子,她已经很高兴了,让她无论如何把银子收好。   她以为慧安姐姐是安慰她,谁知是真的喜欢这只镯子,碎了还用金子镶好一直戴着。   直到最后离开人世。   眼泪再也止不住,荣王妃扑倒床榻上,抱着昏睡的香香低声痛哭起来。   *   “啊——”   半夜,愉妃的宫中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   烛火不一会就亮了起来,大宫女拿着烛台匆匆来到愉妃的床榻前,一把撩开帐幔,惊得她直接坐到了地上。   “快、快禀报皇上,还有、还有,快传太医,快、快点!”   大宫女连站起来的功夫都没有,一连声的吩咐。   太监宫女忙不迭地打开宫门,匆匆往各个方向奔去。   *   隆泰帝进门,连礼都没受有完,直接一脸阴沉地看着满头大汗的老院使:“情况如何!”   老院使抹了一把汗,却没开口,扑通一声就跪下了:“回、回皇上的话,愉妃的龙胎,没了!”   隆泰帝眼前一黑,脑中“嗡”的一声,直挺挺地就倒下了。   一个时辰后,隆泰帝脑袋昏沉地看着地上跪着的一排太医,厉声喝问:“到底是何缘故,愉妃前两天还一直好好的,今日太医院若不能给朕一个合理的解释,小心你们的脑袋!”   一群太医连连磕头,老院使颤颤巍巍挺着上半身,拱手行礼:“回、回皇上,老臣无能,娘娘除了有些心悸的病症,一直都好好的。而且,前天下午刚请过平安脉,娘娘脉象平稳,连心悸的症状都调养得很好,龙胎也很康健,老臣无从得知,好好的怎么就、就——”   “哗啦!”   隆泰帝一把将茶盏打落到地上,他缓缓俯身,用阴鸷狰狞的老脸对着老院使:“你不知?你若是不知,那你告诉朕,谁知道?或者,砍几个人的脑袋,你就能知道了?嗯?”   老院使吓得赶紧连连磕头:“皇上饶命,皇上饶命!”   隆泰帝已经暴怒,心中的怒火几乎能燃尽他所有的理智,他根本听不见太医们的求饶声,直接开口吩咐:“来人,将院使拖出去——”   “皇上,且慢!”愉妃娘娘的大宫女扑通跪了下来,膝行几步上前,哭着说,“奴婢、奴婢有话要禀。”   泰隆帝不耐烦:“说!”   “娘娘昨晚一直在嚷嚷,她说听见了有人在说话,还有人在她耳朵边哭泣,奴婢宽慰了她几句,她就睡下了,后来,奴,奴婢想要禀告皇上,但娘娘说皇上日理万机,不得打扰。再后来,奴婢半夜又听见娘娘在说话,说什么不要找我,不要找我,奴婢起来看,就看到了——”   泰隆帝脸色又狰狞起来,他突然想起了仙长的话。   阴私太盛,不利帝王星!   “查,给朕查,彻彻底底地查!”   泰隆帝暴怒的声音久久回荡在后宫,惊醒了所有人。   这一夜,泰隆帝的后宫人心惶惶,一大批的人被抓走,还有一大批的人被当场砍头,血腥味在宫墙见弥散,宫人的惨嚎和哭求声被宫门阻隔,层层回荡。   *   天边渐渐浮白,被恐惧和杀戮笼罩了一夜的皇宫,才渐渐平静下来。   愉妃也醒了过来。   她好像没看见泰隆帝冷漠无情的老脸,仿佛不过一夜之间对她态度就已经有了云泥之别,她捂着小腹,对着那张老脸,犹如对着梦中情人那般,娇柔至极的哀哀哭泣。   一夜未眠,泰隆帝仿佛苍老了十数岁。   脸皮犹如枯树般皱纹满布,颧骨上隐约有星星点点的黑色斑点,眼神晦暗中还有被他狠狠压制的绝望。   愉妃的哭诉,只是让他眼珠稍微动了动。   在得知愉妃腹中“帝王星”已然消逝,他看着愉妃的眼神比看着一个老太监热切不了几分,之前的热切盼望和殷切关怀,早已随着昨晚的杀戮消失殆尽。   以往愉妃抹着眼角哭泣,他还耐着性子宽慰几分,可是现在。   “皇上,您要为臣妾做主啊——”   “臣妾一家都深受皇恩,能为皇上诞育龙嗣,这是臣妾整个家族的荣耀!”   “皇上,您也知道,臣妾为了小心腹中龙胎,一直谨慎小心,处处听从太医的话,臣妾以往觉得闷,还隔三差五地去御花园走走,自从太医让臣妾安心养胎,臣妾重未踏出过殿门半步。”   “皇上,您也知道,臣妾喜欢吃瓜果甜点,可太医说甜食这种膏粱肥腻的东西多吃不好,臣妾就硬生生管住了嘴,连一口甜点都未曾入口。”   “皇上,臣妾如此谨小慎微,就是为了报答皇上隆恩!”   “可是,皇上,臣妾如此谨小慎微、太医院的太医个个小心谨慎,臣妾还是——呜呜呜——”   “皇上,这、这宫里,”愉妃咬着牙说了一句胆大包天的话,“这宫里,不干净!”   泰隆帝微微抬眼,用看死物一样的眼神沉沉看着梨花带雨凄楚不已的愉妃,语气阴沉沉的:“爱妃,慎言!”   愉妃像是根本没感觉到泰隆帝近乎残酷的冷漠,她自顾自继续说:“皇上,臣妾这几天总是感觉有人阴恻恻地在耳边哭喊、惨叫,说她们死得好惨,好冤,睡着睡着就永远醒不过来了,她们还阴恻恻地笑,说臣妾的孩子以后是个、是个明君,但她们就是想要看着臣妾痛失孩子,呜呜呜——皇上,臣妾害怕,皇上——”   泰隆帝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往日城府一概消失不见,他疯狂地一把抓住愉妃的手腕,力道之大,让愉妃顿时尖叫出声。   “啊——”   “闭嘴,再叫,朕命人割了你的舌头!”泰隆帝眯着眼睛,俯身靠近,声音低哑而阴沉,“明君?你真听见有人在你耳边说了,你的孩子是明君?给朕说实话,若有一个字的谎言,你和你的族人,统统凌迟!”   愉妃吓得浑身颤抖:“皇、皇上,臣妾绝对不敢欺瞒皇上,皇上是最了解臣妾的,臣妾哪里敢用孩子来说话?”   泰隆帝已经皱眉闭上了眼,一副痛苦不堪的模样。   突然,他听见小敏子进来,他睁开眼。   “皇上,安郡王求见!”   “朕,今日谁也不见!”   “安郡王说,他发现了禁药沉媚的线索。”   “……宣!”   *   香香中毒的第二天,愉妃就小产了。   其中关联,皇甫昕没有多想,三弟会谋划好一切。   今天,是最后一次机会,皇甫昕不打算放过。   至于前两次失利,他很坦然地认为,就算他刑狱手段厉害,还有别人在其他方面比他们兄弟俩高明。   比如,刑部三位高官,在刑部几十年经营下积累的种种资源,就是他一个不到二十的年轻人所不能及的。   他很轻松地就接受了,不纠结不为难自己,因为,后面还有硬仗要打。   “皇祖父,永嘉侯嫡长女赵曦玥昏睡不醒,三弟的师父赵老先生推测有可能是沉媚之毒,但他医术有限,想请宫中太医前去查看。”   皇甫昕一句话,简单说了全部过程和他来此目的。   泰隆帝听闻,却立刻青筋暴起,他身上明黄的龙袍印着他略略狰狞的额脸色,仿佛他此刻就是一头丧失理智的凶兽。   他的帝王星,他的帝王星!   果然,有人在害他的帝王星。   是该有人来尝一尝他的雷霆手段了。   *   太医院出动了老院使和两位院判,以及一位胡子花白、一生都在研究各种解毒药的江老太医,荣王妃见四个老头跪在地上问安,眉头都皱了起来。   “各位太医,可有把握?”   老院使拱手:“老朽一定竭尽全力!”   四位太医问了经过,才给香香诊了脉,又细细验看了那只手镯,商量了一番,老院使给出了结论。   “回荣王妃娘娘的话,赵四姑娘有九成以上可能是中了沉媚之毒,江太医先开一个方子,吃上三天,药浴三天,先去毒;等醒来后,老朽再开调养的方子,也是三天,然后再看情况。”   荣王妃颔首:“有劳各位。”   江太医开了方子,又特意叮嘱,“那个药浴的方子,用帕子沾了药汁,敷在赵四姑娘眼睛上。”   四位太医急匆匆回宫复命,他们刚走,皇甫昕就进了府。   皇甫昕走路风驰电掣,绯色官袍随着他脚步不停翻动,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他就已经从府门来到荣王妃的正院。   他一脸肃穆,朝荣王妃拱手行礼。   “母妃,儿子今日有皇命在身,永嘉侯府赵四姑娘中毒一事,皇祖父已经全权交于儿子查办,所以,赵四姑娘身边之人,儿子要一一查问。”   荣王妃蹙眉,也并未多问。   皇甫昕从阿明问起,阿亮王嬷嬷两人也细细盘问。   然后,还没等荣王妃开口,他已经拱手告辞了:“母妃,儿子这几天就住在刑部了,您有事让小安子捎个信。”   *   皇甫昕带着刑部的人雷厉风行地进了永嘉侯府大门,就将海棠居包围了起来。   永嘉侯府太夫人和三位老爷,都派人来打探情况,都被皇甫昕的人以“奉皇命办案,无可奉告”为由打发了。   这四个侯府主人对他是如何的态度,皇甫昕根本毫不关心。   金乌西沉到皓月当空,皇甫昕均不假他人,均亲自一一盘问。   不眠不休,不饮不食。   但审问的难度比他想象的还要大。   海棠居这三年里,换了几次主人,下人也换了七七八八。   皇甫昕已经盘问了三十多人,饥肠辘辘,嗓子冒烟,但还是没有一点有用的线索。   他仿佛看到了一个无形中那个厉害的对手,正在朝他露出藐视的冷笑。   接近子时,站在院落里等待盘问的下人纷纷呵欠连天,皇甫昕更是熬得双眼通红。   小安子知道二爷的脾气,根本不敢劝,却也只能干着急。   终于,一个姓汪的粗使婆子一句回忆的话,让皇甫昕精神一震。   也许,这就是天明前的第一道曙光。   *   春归苑里静悄悄的。   卧房里,点着一盏灯。   阿明睡在脚踏上,突然听见外面似乎是阿亮的声音。   “十七见过三爷。”   阿明撑起上半身往外瞧,突然发现,一个黑影已经到了她身边。   阿明赶紧捂住嘴,心说三爷走路和大黑一个样。   她心里刚想着,却见另外一道黑影夹杂着一抹幽暗的黄光,迅速从桌子底下飞掠而来。   “嗷呜!”   大黑两只墨黑中带金黄的大猫瞳,闪着危险的光芒,半空中利刃弹出爪鞘,朝着皇甫晟面门而来。   “大黑,不可以!”   阿明赶紧低喝。   大黑终于在皇甫晟三尺远的距离落地,却依旧毛发倒竖,两腿前伸,腰背拱起,喉咙里发出“唬唬”的警告声。   阿明有些不知所措,刚要再说话,却见皇甫晟眼神示意床上昏睡的姑娘,又朝她轻轻摇头。   她马上闭嘴。   皇甫晟一身黑衣,双手负在身后,安安静静打量眼前示威的大黑猫。   一大一小,两个漆黑的影子,在漆黑的深夜里,沉默对视。   突然,大黑原地一个纵跃,猛地就发起了进攻,它朝着皇甫晟面门就亮出了锋利的爪子。   漆黑的深夜里,大黑犹如犹如一只凶猛的猎豹,朝猎物发起了致命的攻击。   “嗷——”   大黑的声音凶狠又尖利,让阿明顿时汗毛倒竖。   皇甫晟抬起左手,在空中微微曲起两指,在黑猫跃近的时候,“嘟”一下就敲在了它的大脑门上。   不轻,也不重。   但足够让这只大黑猫从半空中掉在地上。   “嗷呜~”大黑脑袋上挨了一下,却还不忘利爪弹出爪鞘,快速伸腿狠狠一抓,然后,才当空一个极其高难度的扭转翻滚,落地是竟然还是稳稳当当地四脚落地。   皇甫晟头皮微痛,眯眼看去,黑猫的前右掌的利爪上,勾着几缕发丝。   大黑猫落地后,依旧露出一种十分戒备的神色,曲起健壮的后肢弓着背蹲在地上,抬头朝他瞪圆黑金猫眼,“唬唬”的声音很是压抑凶猛,它在做着准备,随时准备第二次更猛烈的进攻。   还是一大一小两个黑色身影,继续无声对峙。   这次,谁能胜出,似乎依旧尚未可知! 第43章 在微凉的掌心里,慢慢地落下……   大黑仿佛知道自己不是眼前大个子的对手, 可依旧不愿退后一步,黑毛根根炸开,嘴里发出“唬唬”声音, 不断威胁对方。   良久, 皇甫晟缓缓蹲下身, 从袖袋里掏出一块皱巴巴的帕子,朝着面前的大黑猫伸手过去。   阿明很惊讶。   这不是姑娘绣了八只蝴蝶的帕子吗?   针脚歪歪扭扭的,帕子还皱巴巴的,瑄郡王他竟然还随身携带?   大黑很是警惕, 它鼻子微不可查动了动, 然后,慢慢走近一步, 再一步,直到它埋头在皇甫晟的掌心里, 嗅闻熟悉的气息。   最后, 他用脑袋噌了噌皇甫晟的小腿,竖起尾巴昂起脑袋, 慢悠悠又钻进了桌子底下。   屋子里恢复寂静。   阿明简直惊呆了。   没有姑娘在场,很少有人能喝住大黑。   大黑仿佛有些桀骜不驯的意思, 来去自由, 谁的话都不听。   除了她家姑娘!   现在,大黑却在瑄郡王手里吃个了亏后, 还能表示善意地噌他的腿。   胆小谨慎的阿明在心里唾弃大黑:也有你打不过的人吧!   抬起头, 阿明见瑄郡王朝她挥挥手, 她立刻行礼退下。   *   屋子里终于安静了。   皇甫晟坐在床沿,沉默地看着床上依旧昏睡的小姑娘。   她身上散发着浓浓的药味,紧紧闭着双眼, 呼吸微弱,一动不动地朝天躺在床上。   其实,刚才阿明就算高声惊呼,也不会惊醒昏睡中的她。   这是曾经令众多太医都头疼的毒药,一旦服下,昏睡致死,永不再醒来。   所以,蒋氏能醒来将前来诊脉的太医吐了一身秽物,众太医才一致断定,蒋氏并非中了禁药沉媚。   可即便如此,皇甫晟也不忍屋里有声音去打扰她的安眠。   太医认为,小姑娘有九成的可能是因为拿过镯子后,用手揉了眼睛才会毒发,幸亏镯子上的毒药已经隔了三年了,药效甚微,否则,老院使依旧和以前一样,束手无策。   “哔啵!”   烛火跳动了一下。   屋子里终于有了声音。   皇甫晟一直憋着不敢用力呼吸,似乎有了这个声音,他才开放松一些。   小姑娘平日里好像很喜欢说话,无论是说她看见的飞出湖面的大鱼,还是说她的两只猫,她都能连说带比划地说上一大堆。   她年纪尚小,声音里带着一点软软糯糯的童音,而且,她神情认真又笑靥如花……   皇甫晟突然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他努力回想,小姑娘是如何做到又神情认真,又笑靥如花的。   是了,她就是神情认真地做到笑靥如花的。   这若是放在别人身上一定很奇怪,可在他的小姑娘身上,却一点也不奇怪。   他理所当然的认为,就是应该这么神情认真地笑靥如花的。   “香香,”皇甫晟低低唤她。   他的声音也有些嘶哑,风尘仆仆一路赶来,被风沙拉了嗓子。   “曦玥,”皇甫晟再唤。   小姑娘一动不动,没有任何反应。   皇甫晟从被窝里轻轻握住她的小手。   在屋里,还盖着被子,手却一点也不暖和。   皇甫晟微微俯身,轻轻地将那只纤细的小手贴到自己脸颊上。   他动作轻柔至极,仿佛手心握着的是一朵稍微用力就会散掉的云。   大掌包裹着小手轻轻贴在脸上,脸上有一丝丝的凉意。   他心中翻腾起愧疚和自责。   昏睡前的那一刻,她害怕吗?她会想到他吗?她会怪他一声不响就离开吗?她会醒来后生气再也不理他吗?   千头万绪,百般疑问,让他眼眶有些微微刺痛,一种酸胀的感觉突然袭来。   他很想重重地给自己来上一掌,受伤也好,流血也罢,总能让心里好受一些。   总好过现在心里一刻不停的煎熬。   突然,小手拇指微动。   皇甫晟屏住呼吸,细细看着她的眼睛。   果然,眼睛也动了动。   只是,等了一会,她依旧没有醒来。   皇甫晟觉得自己的心跳十分诡异,一下停顿,一下狂跳的。   小姑娘没有醒来,皇甫晟有些意料之中地微微叹气。   禁药沉媚,至今尚无解药,她能活着,纯属幸运,又怎能如此快醒来。   “娘亲……香香要吃糕糕!”   皇甫晟突然听见小姑娘的低语。   他眼中闪过喜色,屏住呼吸。   “倩姨……大红鱼……小鸟喳喳叫……”   传闻中了沉媚之人,昏睡中梦到的所有事物,都是最美好的,后宫之人能在沉睡中展露最后一抹媚色,也不枉去宫里走一遭了。   “三哥哥……一个人的……”   皇甫晟眼中闪过狂喜,如同烈日般耀眼的光芒瞬间照亮了他一身的黑暗。   之前所有自责内疚和担心焦虑,都在这一刻趋于平静。   他被这句话,抖落了一身血腥和黑暗,露出年轻又鲜活的生命中再次如花朵般绽放的喜悦。   那是小姑娘问他之后,他给的答案。   “那三哥哥为什么和二哥哥不一样?”   “因为二哥哥不仅是香香的二哥哥,还是明月姐姐的,但三哥哥却是香香一个人的三哥哥!”   皇甫晟默默闭眼,再次睁开时,已经恢复了往日清冷。   他将小手缓缓移到嘴边,在微凉的掌心里,慢慢地落下一吻。   *   赵志贤火急火燎地用特殊的联络方式,见到了“汪妈妈”。   他满脸焦急和哀求,“扑通”一声就跪下了,只差没有磕头了,“求府上瑄郡王,救救我夫人蒋氏。我知道,能给四丫头解毒的,肯定不是太医院的太医。”   “汪妈妈”没好气:“当初,老身一再接近于你,可三老爷你当初是什么态度,现在倒好,急着来磕头了!”   赵志贤对“汪妈妈”的冷嘲热讽毫不在意:“求您替我传个话,我手上还有重要证据。”   “汪妈妈”翻白眼:“你等着!”   皇甫晟得知,却只是露出一个极其嘲讽的冷笑:“他应该是知道,永嘉侯府用给赵志明填补对外赊账的借口,挪用了李氏嫁妆中的三十万两现银。去告诉他,这个消息算不上诚心。想要救蒋氏甚至想在永嘉侯府倾倒后,获得最大的好处,让他拿出最大的诚意来。”   *   第二日下午,京兆尹听闻太仆寺少卿来访,正想问问何事,手下却说:“范少卿、好像……是来报案的。”   详细一问才得知,范少卿十四岁的庶子,失踪已然十日有余,姨娘已经哭晕过多次,在府里闹着要上吊。   一个好好的少年郎,不过去了学堂就没有再回来,此事不能算小事,京兆衙门立刻立案,派捕头开始调查。   范少卿府上,突然进进出出许多捕头衙差,范少卿被街坊邻居问起,实在难以启齿,他找到了上封张赵志贤:“大人,下官可是彻底与太子殿下撕破脸了,若是出了什么是,您可一定要帮我!”   赵志贤心中打鼓,脸上淡定:“你且放一百个心!”   说来也怪,京兆衙门的捕头这次破案犹如神助,竟然很快发现了范少卿庶子的踪迹。   泰隆帝这几天正异常焦急地等待皇甫昕的调查结果,大太监报:“京兆尹和太仆寺少卿求见。”   泰隆帝心中疑惑,这两人如何会同时求见:“宣。”   范少卿进来就跪地“梆梆”磕头,哭得老泪纵横,伤心欲绝:“求皇上为我儿做主!求皇上为我儿做主!”   泰隆帝皱眉,看向神色平静却眉头紧皱的京兆尹:“到底出了何事?”   京兆尹将经过一一说来。   “……范大人来报案,说庶子失踪。”   “捕头发现宫中抬出的几个生病将死的小太监中,有他的庶子,跟踪后发现小太监似乎去了勇国公府,捕头不敢声张,只得禀报与下官……”   泰隆帝脸色沉了沉,思忖半晌又问:“可看清了?的确是去了勇国公府?”   京兆尹郑重点头:“的确是,捕头还找机会故意骑马撞了他们的人,发现其中不止范大人的庶子,还有朝中其他官员家中小辈,且瑞安长公主乃勇国公夫人,下官觉得兹事体大,不敢擅专,特来上报皇上。”   *   锦麟卫指挥使、惠郡王皇甫峻带着人冲进勇国公府后院翻开枯井时,枯井中犹如修罗地狱的惨相,就是一向凶名在外的锦麟卫都有人别过脸去。   枯井里填满了尸体,从下面的白骨,到中间的腐尸,再到最上面容貌狰狞扭曲的新鲜尸体,整个枯井被填得满满当当。成群结队的蛆虫被养得白白胖胖,在尸体与腐肉见穿梭,搬开石头时那一阵扑面而来的恶臭,几乎让见惯了尸首的锦麟卫都几欲作呕。   瑞安长公主一边被人拖走一边还在尖叫:“本宫弄死几个人又怎样,没有本宫母后的提携,他皇甫弘不过是冷宫里的一条狗!”   *   深夜,隆泰帝待在寝殿里屏退了所有宫人,只留了一盏烛火,独自枯坐。   瑞安被带走前,凄厉至极的尖叫整个国公府的人都听见了,连小敏子都认为瑞安怕不是疯了。   “呵,”昏暗的光线中,泰隆帝皇甫弘摇头嗤笑。   瑞安乃中宫嫡出,还深得父皇宠爱,哪里会做出这种上不了台面的龌龊勾当。   堂堂嫡出公主,就算是养几个面首谁也不敢说个不字,何必要偷偷摸摸做这种事情。   “可她是太子妃的母亲呢,”泰隆帝喃喃自语。   瑞安此生了三个孩子,可前面两个儿子都没有活过三岁,太子妃汪氏是她唯一子嗣。   可以说,是她的掌中宝心头肉。   汪氏从小被瑞安如珠如宝地养大,若是嫁入一般豪门,有些闺阁小姐的娇气根本不是大事,任谁都会看在瑞安的份上,忍让一二。   可是她不仅娇气,还非常骄纵跋扈。   她的亲姑姑永嘉侯太夫人弄死了所有侍妾,连庶女都没留下一个,她看在眼里。   可东宫子嗣哪里是永嘉侯府可比,太子可是一次都不会忍让的,就是看在他这个父皇的面子表面忍让,心里也是极不痛快的。   所以,汪氏惹怒了太子,为了女儿能在东宫继续站稳脚跟,作为交换,瑞安就得为太子的龌龊事情善后。   “唉……”   泰隆帝悠长的一声叹息。   皇甫朗从小就有好男风的兆头,这几年他看着膝下添了越来越多的子嗣,自己竟然以为他已经改好了。   哪里知道啊!   他不仅没有改,反而愈演愈烈,竟然向朝中官吏子嗣下手了。   他的皇后,是先皇后的母族之人,他的皇后学了先皇后的心狠手辣,却没有学会她的凌厉手段。   其实京兆尹说起这件事的时候,隆泰帝心里已经想到了皇甫朗。   瑞安如此疯狂,不过是为了替皇甫朗这个女婿转移他的怒火而已。   “唉……”   身旁无人,隆泰帝又一次发出沉沉叹息。   瑞安既然知道自己一定会安然无恙,才口出狂言,也好,先皇后的恩情,这次一并了断!   从此之后,瑞安再无兄长,金銮殿上再见,他只是个杀伐果断的君王。   瑞安,好自为之!   泰隆帝面无表情,眼神冷漠,一身明黄的寝衣在昏暗的烛火中,还在散发刺目的黄光,让人不敢直视,仿佛刚才犹如普通人那样的长长叹息,只是幻觉。   *   这是起雾了吗?   好浓的雾呢。   稍稍远一些,就模糊一片了。   香香打算伸手去挥一挥,把眼前的大雾挥开一些。   可是,她的手好像动不了,软绵绵的,用尽力气好像也只能动个手指。   她更疑惑了,朝四面看。   这是哪里?她心里疑惑。   喂——有人吗?有人在吗?   有人出来应一声吗?   我是香香。   哦,我大名叫赵曦玥。   有人在吗?   香香感觉自己应该是很大声的说话了,但她却没有听见声音,更没有见到一个人影。   这是什么地方,也太奇怪了!   浓雾渐渐淡了一点,香香看清了周围的环境。   啊,是娘亲的卧房呢。   “香香,到娘亲这里来——”   香香听见了一声飘忽的声音,声音就像是从水里传出来的,晃晃悠悠的,还听不清楚。   她瞪圆眼睛细看,眼前端着一个托盘缓缓走进的温柔妇人,笑得那么温柔那么好看,不就是她的娘亲吗?   香香一脸震惊,心中无比高兴,她大声喊:“娘亲!娘亲!”   她用力喊,非常用力,嗓子都喊得很疼,但依旧发出一点声音。   “来,香香,吃糕糕——”   香香看向娘亲手里的托盘,哇,里面做得像牡丹一样好看的点心,花瓣层层叠叠,颜色还这么丰富!   哇,这、这也太好看了吧。   香香心里像是乐开了花!   “快吃吧,香香,娘亲特意给你准备的,娘亲知道,香香最喜欢吃糕糕呢——”   香香快快乐乐伸手,高高兴兴吃点心。   就在香香使劲吃也吃不出这个漂亮点心的味道时,眼前景致突然晃了晃。   娘亲像是水里的月亮一样,摇晃着没几下就消失了。   香香大惊,拔腿就要去追。   她想说,娘亲你现在和香香躲猫猫可胜不了香香呢,香香现在已经练了好久的武术了呢,跑得飞快飞快,像风一样快呢,一会,就一小会,你就会被香香抓住啦!   可她跑了好久,都没有再见到娘亲的影子,四周景物渐渐清晰。   咦?这不是倩姨的小花厅吗?   “香香,来,倩姨这里有甜甜的糖蒸酥酪,快来尝尝看,很好吃的!”   倩姨笑眯眯的,和她说话。   桌子上放着一碗香喷喷的糖蒸酥酪。   香香看看倩姨,又看看糖蒸酥酪,心里还在想娘亲难道真的跑得比她还快,一溜烟就没影了?   还是她追着娘亲没追到,自己却来了王府?   香香好疑惑。   突然,景致又变了。   王府的小湖边吗?   哗啦!   一条大红鱼跃出水面,水珠在空中变成了一座五彩的拱桥。   香香歪着脑袋看了又看。   她没有拍手叫好,她觉得好奇怪好奇怪。   娘亲去哪里了?   为什么她说话没有声音?   刚才和倩姨说话,她什么时候来的小湖边?   小鸟飞过来,在她头上盘旋,叽叽喳喳地在唱歌。   香香抬头去看,今天的小鸟都是五彩斑斓的羽毛,好看的不像是真的一样。   她皱眉,不说话。   景致又变了。   她坐在三哥哥对面喝茶。   三哥哥这里喝茶不用拿着茶托端着茶盏,只有一个小小的茶杯,她一手就能握起来,可以拿得非常稳当,不会被人笑话喝茶都没规矩。   她问:“那三哥哥为什么和二哥哥不一样?”   三哥哥脸上有大大的笑容,他露出一排亮亮的牙齿,非常大声地说:“因为二哥哥不仅是香香的二哥哥,还是明月姐姐的,但三哥哥却是香香一个人的三哥哥!”   一个人的呢!   香香有些小窃喜,但她觉得三哥哥好像不太对。   他从来没有这么笑过,也不会露出牙齿,更不会大声说话。   不是,不知三哥哥不对,其他好像都不对。   有些怪怪的。   香香着急了,她又大声喊。   喂,有人吗,我是永嘉侯府的四姑娘赵曦玥,可能不小心走错地方了,很对不住,能来个人带我离开吗?   我、我可以给酬金的,只要能带我离开。   我说话算话,绝对不会跑掉赖账的,请相信我。   四周静悄悄的,香香的大喊声,也没有发出来。   香香急得不行,她不喜欢这里,她要离开。   于是,香香用足气力狂奔。   她想,她现在虽然只有稍微一点点的厉害,可是她说不定靠自己离开呢。   多找找,一定能找到离开的路。   可是,她跑了好久。   久到自己也不记得跑了多久了,累得快喘不上气,依旧没有看见哪里可以离开。   不怕,不怕的。   赵曦玥,你可是练武术的人呢!   星星姐姐和玉明姐姐那么聪明,那么厉害,可她们都没有练过武术。   你也是个有一小点点厉害的姑娘了呢!   所以,不怕,你一定可以离开这里。   加油,跑起来,赵曦玥!   说不定,再多跑一会会,只是一小会会,就能看到出去的地方了呢?   加油啊,赵曦玥!   突然,前面好像有亮光。   亮光小小的,藏在浓重的大雾里,香香若是不仔细,根本看不见。   又努力跑了一会,亮光渐渐变大,变得耀眼。   一轮红通通的大太阳,渐渐升上了天空。   遮挡视线的雾气,渐渐变淡,直到消散……   *   犹如张哲贤所料,太医院的太医尚无人能解沉媚之毒。   太医开的药方,赵老头根本看都没看:“无用!”   老头信誓旦旦。   “不过,那个江老头知道要用药汁敷眼睛,倒也是个细心之人,”赵老头马上话锋一转,“他们加在一起,都不及老夫一半,哼!”   “汪妈妈”给赵志贤送了半颗解药,见他一脸疑惑,冷哼:“有些事情,你心里清楚,当然只有半颗。”   赵志贤愤怒,但无能为力。   他这几日半夜无人时细细回想,荣王府和瑄郡王也许不是在恼怒他当初不识趣,应该是在恼怒他三房对四丫头的遭遇冷眼旁观。   但如今想要悔过,为时已晚。   赵志贤皱眉,他一定还可以努力弥补,说不定还能挽回一二。   *   香香醒来,已经是五日之后了。   老院使和江太医有些无地自容,毕竟说过三日会醒。   赵老头后来得知,跳着脚在药庐骂骂咧咧,“若不是老夫的解毒丸,那丫头在你们手里,只是治死的份!”   当然,老院使几人不知道。   她费力地动动手指,感觉全身都软软的,没有一丝力气,连转个眼珠都会头晕晕的。   阿明两只眼睛肿得像大核桃一样,正喜出望外地瞧着她,王嬷嬷连连低声喊着“菩萨保佑”,连阿亮都有些傻傻看着她笑。   *   香香靠在阿亮身上,被阿明喂了一碗粥,才感觉自己稍微恢复了一丝丝力气。   她将手抬起来,又无力地垂下,有些气恼又有气无力地问:“我这是怎么了,好像手脚都软软没力气的,怎么感觉累得不行呢。”   王嬷嬷叹气,声音幽幽的:“姑娘,您都连续昏睡五日了,水米未进,只有喂进去的一点点奶*子,怎么能有力气呢。”   香香大惊追问,王嬷嬷把她摸着镯子中毒、然后昏睡的事告诉了她。   “五日了呢,原来我睡了这么久啊。”香香感慨。   原来她遭遇的一切,都是梦境。   但是,她曾感觉被人拉着左手说话来着。   这也是梦境吗?   香香握紧左手,又缓缓放开。   好像不是,她隐隐约约的感觉手心里好像被人放了什么东西,轻轻的,湿乎乎的。   也许,是阿明在用湿帕子给她擦手心吧。   “是啊,这短短五日,发生了很多事。”王嬷嬷又叹息了一声,只是这次,更像是冷哼,“姑娘,你绝对想不到!” 第44章 我要在看不见的大雾里追着亮……   皇甫朗一脸阴鸷地在宫人收拾东西:“都给孤麻利点!”   “呵, 呵呵,你还有脸如此嚣张?”汪氏青青紫紫的脸上,满满都是嘲讽, “皇甫朗, 你从现在开始, 要去西六宫那个偏殿静思己过了,啊哈哈哈——”   “啪!”一个重重的耳光扇了过去,皇甫朗像是一只疯狗,逮谁咬谁, “蠢货, 我去禁足思过,你就能有脸面?”   “哈!你就是不禁足, 我也不见得好过,”汪氏发髻散乱, 笑容癫狂, “啊啊啊,你敢打我?皇甫朗, 我今日和你拼了,咱两谁都别好过!”   顿时, 乒铃乓啷声响四起, 皇甫朗和汪氏犹如市井泼妇般扭打倒了一起。   宫人四散,纷纷逃离。   东宫一片乌烟瘴气, 原本尊贵仅次于帝王夫妇的太子和太子妃两人, 犹如两只发狂的疯狗, 互相谩骂,互相撕扯,不过一炷香的功夫, 皇甫朗脸上数道见血的指甲划痕,衣襟扯破,脖颈处还有一个深深的齿痕。   而汪氏则更加悲催,她头上发髻彻底散开,刚刚被皇甫朗狠狠打的一个巴掌,鼻子流血,嘴角破裂,耳朵还在嗡嗡作响,眼前还曾有片刻的漆黑。   原本这对尊贵无比的夫妇,因为皇甫朗要去冷宫禁足,两人成了比市井百姓更加不堪的怨偶。   “皇甫朗,你个畜生,你不得好死!你会十八层地狱的!”   “汪氏,你这个贱人,孤是皇后嫡子,禁足一年月回来,还是太子,只是,你这种恶妇,孤诅咒你永世不得超生!”   两人都用最恶毒的话咒骂对方,双方都恨不得对方早点去死,还是尸骨无存永远不能投胎往生的那种死法。   *   昨日早朝,太子和瑞安长公主被御史弹劾。   弹劾太子的罪名有五。   其中,掳掠朝中官员庶子三十六人,亵玩致死二十八人,致残八人。   这是罪名之首。   弹劾瑞安长公主的罪名有三。   其中,包庇太子罪状,埋尸国公府后院。   这是罪名之首。   听闻如此残忍之事,此朝中油滑了大半辈子的老臣,也大多适时露出了义愤填膺之色。   纷纷要求严惩太子和瑞安长公主。   泰隆帝垂着眼,面无表情地看着下面一群老臣在那里演戏,心中不免笑得讽刺极了。   他苦心守护的帝王星消逝了,你们,从无论是否曾经从太子那里获得好处,也要付出代价。   你们且好好感受一下,何为天子之怒!   他要好好想想,从谁开始开刀!   隆泰帝阴沉着一张老脸,下了圣旨。   太子被罚去冷宫面壁思过一年,期间褪去华服,吃穿用度仅比照一般皇族庶人。   瑞安长公主则看在勇国公还在戍守边关为国效命的份上,只贬为庶人。   *   大理寺行动极其迅速,也因为之前京兆府和锦麟卫办足了差事,只不过短短几个时辰,几个不行规劝之责反而包庇太子恶行的属臣就被揪了出来。   东宫少詹士张鲁生是最得皇甫朗信重的东宫属臣。   因为,是他提议并暗地里对小官吏的庶子下手的主谋之人。   泰隆帝看到大理寺卿的折子,脸色铁青。   “哗啦!”   御案上所有奏折,被他愤然推到地上。   杨阁老的话突然又在他耳边响起:“皇上,张大人为东宫少詹士一职,请皇上三思再三思!”   当时,他以为皇甫朗大婚且汪氏有孕,早已改好了好男风的恶癖,所以,对杨阁老的提醒并未加以深思熟虑。   张府出过好几个有名气的读书人,还有一个江浙有名的书院山长。   可是,其家风不严。   小辈子侄中对妻小施暴的有,对下人施虐的也有。   当初,不过以为不过后宅琐事,泰隆帝一带而过。   而今,悔之晚矣。   长子容王和太子是他最最看重的两个儿子,也是唯二保下来的子嗣,虽然如今他猜忌颇重,但也是曾经抱上膝头,手把手教过写字的儿子。   太子在他教导下,已经熄了好男风的苗头,若不是少詹士的引诱和包庇,哪里又会到如此地步。   泰隆帝脸色灰败,眼神却渐渐阴沉,双眼都因为滔天的怒火而一片赤红。   他声音淡淡,下令对张府的惩处。   “张府,诛其三族!其余六族,男丁三代内不得科举为官!”   大太监李尽忠听闻,身躯颤了颤,半天才觉得自己听到了什么。   张鲁生所在的张氏一族,怕是气数将尽了!   张氏被灭了三族之后,大家以为隆泰帝可能会平息一些怒火,可谁知道,这才刚刚开始。   *   香香感觉自己好像恢复得很快。   她将这大半归功于练武和刚吃下的三碗糖蒸酥酪。   “豪次,豪次!”她将王嬷嬷皱眉,似乎又要碎碎念了,赶紧把最后的一口塞进嘴里,然后快速地咽下去,“嬷嬷,我吃了糖蒸酥酪,身子马上好多了,你看,我力气大大的。”   她举起小拳头,在空中挥舞好几下,让王嬷嬷看她是多么的强壮。   王嬷嬷哭笑不得。   若不是赵老先生说糖蒸酥酪易克化,她还真不敢给姑娘吃这么多。   “倩姨刚才来看我的时候说啦,香香是糖蒸酥酪变成的小仙人呢!”香香弱弱地为自己的大胃口辩驳。   王嬷嬷耳提面命,什么“别的府上的姑娘,都只吃小半碗的”,什么“多吃甜点,对牙齿不好”,什么“吃了甜点其他东西就吃不下了”。   香香可不这么认为。   阿亮说了,习武之人大多是胃口极好的。   香香曾经见阿亮一顿吃过好多好多好多东西,她暗地里比较过,自己这个习武之人比起阿亮来,吃得比她少多了呢。   阿明看看姑娘,又看看王嬷嬷,突然有些不知所措。   姑娘吃个点心她肯定不反对,但王嬷嬷说得也没错,她好纠结。   阿亮最后说了一句公道话:“姑娘爱吃啥就吃啥呗!”   香香听了高兴极了,马上投桃报李:“阿亮比那个铁塔侍卫,厉害好多好多!”   阿亮知道香香说是何进,只因为她说了一句“那个黑铁塔功夫也就一般般”姑娘就记在心里了,而且很自然地认为,自己功夫比他好。   好就好呗,就算不好,何进那黑铁塔还敢打人不成?   于是,三碗糖蒸酥酪成了香香每日必吃的小甜点。   王嬷嬷见一人对三人,眼珠一转,没说话。   然后,第二天,糖蒸酥酪的碗,变小了。   *   永嘉侯府原本在香香去王府的第三日,就要去把人接回来的。   可是香香突然昏睡不醒,去接人的管事和婆子得知情况,也只能空着马车而回。   赵志明对这个女儿住在哪里,甚至活着还是死了都不甚关心。   “母亲,您把这个不孝女接回来做甚?就让她死在外面好了!”赵志明一脸埋怨。   他早就看荣王府不忿了。   一个小小的婢女,竟敢在他的府中,对他一个主人动手。   简直就是将他的脸面放在地上狠狠地踩!   “你给我闭嘴!”因为大嫂成了庶民,汪氏这几天一头白发脱落得厉害,稀稀拉拉地露出大半头皮,脸上的黑斑越来越多,眼神阴鸷,表情狰狞,整个人看上去既然诡异又颓败。   “你以为那个皇甫昕问了几个人走了就没事了?那李慧安不是个好拿捏的主,说不定还留下了什么线索,哪天就查到我们母子头上来!”   “哼!李氏?”赵志明冷哼一声,狠狠撇嘴,十分不屑,“她一把骨头都烂光了吧?太子想要让她弄点钱来花,她死命捂着不给。   不给倒也罢了,竟然让她暗地里查到了这么多事情,这种大胆又不识趣的人,难道还能让她活着?   只是,母亲,这舅母长公主和太子夫妇也太没用了吧,不过弄死几个庶子而已,堂堂太子就被弄到了冷宫去面壁思过了?   儿子简直不敢置信!   哪家高门贵胄的后宅,不养几个娈童的。   这舅母可是已故太后嫡女,太子可是中宫嫡子,难道这点小事都抹不干净?”   汪氏皱纹堆叠的老脸有些愠怒:“慎言!   太子好男风,皇上哪里会不知道?   我估摸着,皇上就是想让容王和太子斗个你死我活才睁一眼闭一眼,只是没想到这么严重罢了。   可是,你也看到了。   愉妃小产,皇上几乎血洗后宫。   这种龙颜震怒之事,只在当初后宫龙嗣和嫔妃无缘无故死亡才发生过。   只能说明,皇上对愉妃的龙胎极其重视。   容王三子,各个不俗,太子嫡长子却泯然众人,太子之前却一直稳坐东宫,除了先皇后母族的支持和瑞安的相帮,太子本人也并非无能之人。   他手里的筹码,不是我们能想象的。”   赵志明心里对落魄的太子翻白眼,“母亲,容王三子,哪里不俗了,他们哪里是太子的对手?   先不说容王这个老纨绔,除了结交狐朋狗友,就是喜欢四处游荡,一年里有半年都不在京城。   六部中,吏部和刑部都是太子的人,其余四部,太子也安插不少人进去。   外人说容王三子,老大是个老好人,老二是个书呆子,老三以前是个小纨绔现在是个没用的残废。   这样一家子,太子都弄不死,怪不得太子因为这一点点小事,就被罚去冷宫了。”   汪氏狠狠瞪他一眼:“你知道什么!”   她心里烦躁,没工夫和长子多啰嗦:“张府被抄了,你好好回想,张鲁生哪里有没有什么东西是和你有关的?别什么好处没捞着,却惹了一身腥!”   赵志明对老母亲的谨慎很是不满,但也不好明说,他用很得意的语气说:“放心吧,母亲,儿子我要送他字画,他不仅没看上,还话里话外地贬低了儿子一番。就是因为这个,朝中有人还替儿子说了一句好话呢,说儿子没有和这样的人为伍,是因为儿子只喜书画,不擅专营,是个清正之人呢!   那个什么皇甫昕,您也别太担心了。   他刚刚皇上当着一众朝臣的面收回龙佩,夺了先斩后奏的权利,早就臊得无地自容的了吧。   他还能腆着脸在我们府里盘问这个盘问那个,不过是装腔作势罢了。   否则,蒋氏一事,为何到如今都没有眉目?   您呐,放心便是!”   汪氏抬眼瞧了一眼这个长子,心中五味杂陈。   她不想和这个儿子多费唇舌:“你去马府,探探马老大人的口风,现在朝中局势,不太明朗。”   赵志明一脸不情愿:“马氏那个贱妇,害得人家孙子都砍了脑袋,您怎么还让儿子上门去他们脸色!”   汪氏气恨怎么生出这样的蠢笨儿子:“那些都是小事,不过是个庶子,你让马老大人骂几句,出口气就行了。我们两家是姻亲,哪家出了事,另外一家都不能独善其身,他这把年纪了,比你明白!家族安危和利益,难道还比不过一个宠妾的孙子?放心,他看得比你清楚!你放心去前去便是!”   *   “娘娘,要不,您跟我们姑娘说说?”王嬷嬷趁香香午睡,去了正院,她一脸无奈求助荣王妃。   荣王妃一脸疑惑:“发生何事?”   杨嬷嬷捂着嘴巴差点笑出声来,“娘娘,是这样的。”   “王嬷嬷见香香姑娘要一天要吃三碗糖蒸酥酪,担心吃坏肚子,但香香姑娘说自己是练武之人,应该是个大食量的姑娘,所以坚决要吃三碗。   阿明和阿亮也都同意,王嬷嬷一则担心她吃坏肚子,二则担心姑娘坏了牙齿,就偷偷将糖蒸酥酪的碗换成了小碗。   然后,哈哈哈——姑娘问阿明,她是不是练武之后食量大了,胃口大了,连嘴巴都变大了。   阿明以为姑娘的嘴巴出了什么事,急得不行,要去找赵老先生瞧瞧。   王嬷嬷这才支支吾吾把事情说了。   然后,香香姑娘就生气了。   她说,她说,哈哈哈,奴婢要笑死了,她说,从现在到晚上用晚膳之前,都不让花花和王嬷嬷一起玩。   而且,她说碗变小了,她要一天吃六碗。   六碗!   哈哈哈,王嬷嬷偷鸡不着蚀把米,这下要急死了!   所以,才火急火燎地来求娘娘呢!”   王嬷嬷在一旁不停行礼赔罪:“娘娘,奴婢有亏您的托付,没能照顾好姑娘,您罚我吧!”   荣王妃一边听,一边笑得肩膀都在抖:“这小丫头,这是被她抓到把柄了,变着法地想要多吃几碗糖蒸酥酪呢!”   王嬷嬷急得额头要飙汗:“娘娘,这一天六碗地吃,牙齿都要甜倒了,就是外院的壮汉都受不住啊,您给劝劝吧!”   *   香香脚步轻盈地往正院而去。   她身后跟着威武霸气的大黑,还有甜美可人的花花,仿佛一个厉害的女将军,带着她的将士在巡视领地。   去了正院,拜见了娘娘,知道了娘娘找她的缘由。   “哦,要牙疼呢!好吧,那香香回到每天只吃三碗吧,”香香听说牙疼后一碗糖蒸酥酪都不能吃,还要喝苦苦的药汁,她想了想妥协了,“但是,倩姨,香香每天要练武,要和阿亮一样跑得飞快,力气很大,最好,最好还要能打败铁塔侍卫,香香想要多喝几碗奶*子。”   荣王妃又疑惑了:“香香,你要打败铁塔侍卫?为什么?”   香香点头:“嗯嗯,阿亮说她的功夫只是算一般二般,不是太好,只能马马虎虎打败铁塔侍卫而已,所以,香香想多吃一点,练武勤奋一点,然后,也马马虎虎打败铁塔侍卫。”   荣王妃一头雾水:“阿亮打败铁塔侍卫?府里的那个侍卫,是铁塔侍卫?”   王嬷嬷一脸尴尬。   阿亮这小丫头真是心比天大,人家何进是皇上钦封的护卫,跟你过招是有意让着你!   还打败铁塔侍卫呢?   阿亮是什么都敢说,姑娘是什么都敢信!   “回娘娘的话,姑娘所说的铁塔侍卫,是三爷身边的护卫大人,何进!”   荣王妃听闻,哭笑不得:“香香啊,你真是——志向远大呢!”   香香一脸认同地点头:“是的,倩姨,香香以后是一定要和铁搭大人比试的。”   听听这童言童语的!   荣王妃笑得忍不住眼泪都要流下来,连连揉香香的脑袋:“香香真是、真是有志气!”   王嬷嬷一脸无奈,杨嬷嬷却在一旁打趣:“姑娘,您多多用膳,多多练武,那练好了武艺,打败了铁塔侍卫,然后呢?”   香香握紧小拳头,挺胸抬头,一脸严肃和认真:“我要跑,飞快地跑,力气用尽之后,还能一直跑!”   杨嬷嬷见她小脸崩得紧紧的,极其认真,更加想要逗趣了:“那一直跑了之后呢?姑娘想当女将军吗?”   香香摇头,“不是的,我要在看不见的大雾里追着亮光,直到看见太阳!”   *   赵志明一直挨到了傍晚,被太夫人叫去慈心堂用了晚饭,又耳提面命了一番,最后才磨磨蹭蹭出门。   他作为永嘉侯,是有朝廷制式的袍服的。出门前,他在铜镜里一边又一遍的看着自己的身影,细细打理了好几遍山羊胡,才点齐了人手,慢悠悠出了府门。   他其实是想去那两个瘦马院子里用饭的。   母亲整日里提心吊胆,生怕侯府一不小心就被灭了满门。   可他永嘉侯虽然之前不过只是个小小四品,但也是人脉不浅的。   就像这次,张府被抄家灭族,他刚开始其实也是担心的。   毕竟,最初他还是想走一走少詹士的路子的。   只是那个张鲁生得了太子信重,眼睛长在了头顶上,他如此示好都瞧不上眼,还当众出言讽刺。   哼!   他现在想来,倒是要感谢张鲁生的出言讽刺了。   否则,他说不定也得去大牢里待上一待了!   想起大牢,赵志明就一肚子火气。   马氏虽然看着是大户人家出身的,可一身的小家子气,教出的两个女儿都随了她。   到底是庶出啊,上不得台面。   原本他就算是丢了官职,也不过是爱好丹青而犯了点小错的小事,不是什么原则性错误,以前的同僚旧友见到他,态度都还和之前差不多。   可两个女儿进了大牢后,那些人见到他恨不得躲得远远的,仿佛他就是个灾星似的。   不对,他不是灾星,马氏才是!   那两个女儿,怎么就不死在牢里了!   死了倒也干净!   他恨恨地想。   一想起这个,永嘉侯赵志明就不想去马府。   老丈人看见他鼻子不是鼻子嘴巴不是嘴巴,张嘴就是数落,闭嘴就是鄙视,他堂堂永嘉侯,还要去受这份闲气。   “唉——”   永嘉侯深深叹气。   母亲逼着他,一定要去打探情况,他没法不去。   算了,见个面,寒暄几声就回来吧。   丈人看他不顺眼,他还不想呆着呢。   *   轿子在马府门口落下,小厮进去找侍卫通传:“我家侯爷想来拜见岳父大人,不知道马老大人——”   小厮还没说完,见对方脸色不对,急忙转了话题:“我家侯爷多日未登门,只是因为侯府前几日来了刑部的人,不过,这几日已经走了。”   见对方脸色还是不对,小厮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圆话了。   他家侯爷何止是前几日刑部来人,所以这么久没登门拜访岳父,小厮都有些替他臊得慌。   侍卫欲言又止,虽然永嘉侯太夫人把大人最宠爱的姑奶奶给关进了祠堂,到底轿子里坐的还是姑爷,半晌才说了一句:“我家大人近日——不便见客!”   小厮一脸惊讶:“这——我家侯爷也不见?”   侍卫犹豫,摇头:“不见!”   小厮追问:“到底出了何事?”   侍卫从犹豫变成了惊讶,他细细打量小厮,“府上真的不知?”   小厮一头雾水:“到底何事?”说完,递了一个荷包过去。   侍卫掂了掂迅速塞进袖子里,脑子里飞快转了起来。   中午时候,大人他人事不知地被人抬着从宫里出来,一路上人尽皆知,府里还不敢请太医,只请了几个老郎中,街坊邻居都看到好几个郎中背着药箱进进出出的。   想到这里,侍卫就不打算瞒着小厮了。   这也不是小事,可关乎着两家的安危。 第45章 香香发现自己的手突然在三哥……   他压低声音, 告诉小厮:“我们大人,被皇上打了八十大板,全身血赤糊拉的, 到现在已经请了五个郎中了, 却一直没有醒过来。”   小厮越听脸色越白, 赶紧作揖感谢侍卫,然后踉踉跄跄回到轿子边,差点一头就撞到了轿子上。   “侯爷,侯爷, 不得了了, 马老大人被皇上打了板子,打了板子啊!”小厮说话都不利索了。   赵志明微微撩开帘子, 一脸不悦:“武将打几个板子,也不是什么大事, 瞧你这慌慌张张的样子, 本侯的脸面都给你丢尽了!”   小厮只想狠狠跺脚:“侯爷,八十大板, 打了八十大板呢!”   马老大人今年可都六十有五了,若是二三十板子, 那叫惩罚, 八十大板,那叫要人命!   皇上是铁了心要马老大人的命啊!   赵志明一听, 也有些慌了。   刚才的不悦尽数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一脸恐慌和不知所措。   “快, 快走,快走啊!”赵志明一连声的吩咐。   小厮傻眼。   侯爷,马氏没有被休, 也没有合理,您还是马老大人的女婿呢,这都到了府门口,知道了老丈人的情况,怎么也得进去问候一声吧。   这、这落荒而逃,不怕被人戳脊梁骨吗?   *   慈心堂。   汪氏正靠在塌上,闭目养神。   她眼皮时不时都要抖一下。   之前去王府接人,管事几人根本没有见到四丫头的人,具体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也不知道。   蒋氏还是在昏睡,沉媚被杨吉稍稍改动,昏睡后能用药刺激着醒过来,所以太医断定不是中了沉媚之毒。   皇甫昕之前在府里大肆盘问海棠居的下人,应该也问不出来什么。   她在脑中一一理着思绪,觉得哪里都想到了,不会有什么纰漏。   可她心里总是觉得不安,仿佛筑好的围墙,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已经被人凿开了洞。   有小丫头慌慌张张来报:“太夫人,太夫人,不、不好——”   汪氏沉着脸打断她:“好好说话!”   小丫头咽咽口水,镇定一下,终于把话圈了:“侯爷回来了,他、他在府门口下马车的时候,摔、摔了一跤——”   汪氏大惊:“可有大碍?”   小丫头摇头:“没有,没有,额头破了点皮,已经被人扶着进来了。”   汪氏吩咐:“快去找郎中,快点!”   有人领命而去。   *   “哎呦,疼疼疼!你轻点!”赵志明对着老郎中一脸龇牙咧嘴,“你会不会治伤啊,手脚这么重!”   老大夫在心里翻白眼,脸上却不得不恭敬赔笑:“侯爷,您伤口流血了,敷了伤药的确有点疼,您忍一忍,忍一忍就好!”   赵志明额头的伤包好,黑着脸让小丫头送老大夫出去,他才丧气地把打听到的消息告诉了汪氏。   “什么?!”汪氏也大吃一惊,光想着皇甫昕了,没注意打听其他的。   “你、你就这么回来了?”汪氏对嫡长子的做法,更加吃惊。   “是、是啊,难道还要让别人觉得,我们侯府和马府同流合污吗?不应该是早点斩断关系,好及时避祸吗?”赵志明对母亲的惊讶也觉得很意外。   “你、你!”汪氏气得两眼发黑,狠狠一巴掌扇了过去,“皇上只是打你岳父板子,却没有下圣旨抄家,就是说,你岳父只是差事上让皇上不满意,或者说,皇上就算要弄死你岳父,但没有站得住脚的由头,只能打多几个板子了事!”   汪氏气得脸皮子发抖,一张老脸黑得根本不能看。   赵志明也气愤不已。   他刚包扎好的额头,又开始疼了,他捂着突突直跳的额头,忍不住忤逆母亲。   “不管马宏是不是被皇上厌弃,皇上打了他一个老头八十大板还不够表面皇上心意?母亲,马府的这一趟浑水,我们侯府何必要跟着一起去淌?明哲保身不是错,万一皇上认为我这个女婿和马宏一样是个大逆不道的,也来个八十大板,娘啊,您就见不到我回府了!”   赵志明就算挨了一巴掌,也要梗着脖子违逆汪氏。   好家伙,他可不想去挨八十板子,一点也不想。   马府已经岌岌可危,他眉头微微一皱:“母亲,不仅马府我们侯府不可再亲近,就是那马氏,也留不得了!您还是早早下手吧,四丫头根本就不会顾及马氏,留着根本没有任何意义,还会连累我们。”   汪氏脸色铁青,嘴唇紧抿,看着长子不说话。   赵志明不知道母亲在想什么,他见母亲一言不发,直接说:“您若是不便,让儿子来出手即可,这样的贱妇,留着也只会连累我们侯府,早点解决,也早点干净!儿子看着她就心烦!”   *   荣王妃听了香香的话,沉默了好久。   久到香香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话,她小心翼翼地看着好像有些不开心的娘娘,打算可以再小小退一步:“那个,倩姨,若是小碗的话,香香可以只吃五晚半。”   荣王妃眼角起了水雾,但她很快眨眨眼就让这水雾消散了,她缓缓揉着着香香脑袋,声音和眼神一样温柔:“香香问过赵先生,如果他说可以,倩姨也同意。但是,有一点,不管是吃几碗,一定要注意多多用牙粉楷齿,香香可要记得。”   香香频频点头。   然后,她带着一脸复杂的王嬷嬷,和两只猫,高高兴兴地回了春归苑。   下午练武之后,吃了一碗糖蒸酥酪,香香马上楷齿漱口,防止自己牙齿坏掉。   她对着铜镜张开嘴巴,左右左右地摇头,看着自己尚且洁白整齐的牙齿。   她小声嘀咕:“没有牙齿很可怕,牙齿坏掉也更可怕呢!”   赵老先生说最多可以吃三碗,香香老老实实接受了,但赵老先生说可以吃其他的小点心,让她这个“习武之人”身体棒棒的。   香香听得云里雾里:“这……也行?”   赵老先生一脸得意:“用老夫补气补血的小方子,腌制出来的小肉脯,一定让你这小丫头长得比那铁塔还壮实!”   香香“嗯嗯”地连连点头,小脸上都是期盼。   再看王嬷嬷,脸上已经比涂了墨汁还黑了!   这老头,净瞎说!   姑娘若是比那铁塔侍卫还壮实,那还了得!   *   晚上刚掌灯的时候,皇甫昕带着个低着头的小太监,踏着夜色来到了春归苑。   香香看着二哥哥最近一直不曾消下去的黑眼袋,又看看身后陌生又熟悉的小太监,她惊呼出声:“月亮姐姐!”   三人在小花厅里坐下喝茶,待嫁的杨明月又偷跑出来了。   她细细地问了香香中毒的经过,她一脸后怕:“还好,中毒不深,原来的杨老院使没了之后,整个太医院对这个毒药可都是束手无策的。香香你昏睡好几天,可真是受苦了!”   她很郑重地递给香香一个小荷包:“这是我母亲特地求来的平安符,你好好收着,保佑你以后平安顺当。”   香香笑着接了,“月亮姐姐替我谢过杨夫人呢。”   杨明月点头应了,余光却瞥见坐在一旁,如往常一般沉默寡言的皇甫昕。   “昕哥哥?”杨明月轻轻扯他衣袖。   皇甫昕微微颔首,示意他知道了。   香香不明所以,却见皇甫昕缓缓起身,往边上跨出一步,微微整理了衣衫,向香香拱手,作揖到底。   这么大礼?   香香傻眼,她不安地问:“二哥哥,你这是做什么?”   皇甫昕起身:“香香,二哥多谢你。”   多谢你找到了那只镯子,发现了禁药沉媚的宝贵线索,为蒋氏中毒、为禁药沉媚还在宫外害人、为长公主府和侯府这些年一直在暗中害人,甚至他们为太子做的那些丧尽天良的事,都找到了突破口。   香香更加糊涂了:“谢我?谢我什么啊?我睡了好多天,什么都没做啊?”   杨明月无奈看了皇甫昕一眼,简单解释了。   香香连忙摇头,她一脸认真地解释:“不是我找到的,是大黑和花花呀,真不是我,真的,二哥哥要谢就谢大黑和花花吧,和我没关系的,真的,真的。”   皇甫昕看着香香一脸紧张地赶紧解释,仿佛“冒领”两只猫的功劳,是多么可耻的事情。   这个实诚的小丫头!   皇甫昕多日来一直紧皱的眉头,微微松了几分,寡言少语的他难得又多说了一句:“既然他们是香香养的,你受之无愧。”   香香疑惑:“可以吗?”   皇甫昕沉默颔首。   *   送走了扮作小太监的月亮姐姐和二哥哥,香香来到窗台前抬头看天空。   娘娘来过了,大嫂嫂、二哥哥和月亮姐姐都来了,三哥哥怎么还不来呢。   阿亮说三哥哥已经回府了,还来过春归苑看她,在她睡得很熟的时候。   可她不知道呢。   小德子公公说三哥哥之前有事出府了,那应该是很忙很忙的,那么,自己现在过去找他,应该不太好吧?   不过,她就是只看一眼就走,不喝茶,也不吃小点心,就说几句话就走,应该会很快的,不会耽误太多时间的,这样应该可以?   香香有些纠结。   最后,还是想不好,洗漱一番就安置了。   唉,明天再说吧!   *   月亮当空时,何进匆匆进来。   “爷,是侯府那边的消息。”   皇甫晟忙碌了大半夜,幕僚们刚刚散去,他才得空稍微缓一缓。   接过纸条,慢慢拆开,一行细细的小字透露了侯府不可告人的秘密。   皇甫晟熬了几天,眼睛通红,微微垂着的眼帘遮掩了一抹冰冷的残忍。   他声音有些沙哑,更多的是如冰霜一般的冷意。   何进仔细听着。   “让刚醒过来的马老大人,也知晓这个好消息吧。”   “他马府教出如此优秀的女儿,这么能这么不清不楚的就死了?”   “庄子上休养?”   “那就让马老大人好好看看,他这个宠爱有加的庶女,是如何在庄子上的薄棺里,好好休养的?”   *   天边微微浮白的时候,皇甫晟揉揉眉心,起身离开外书房回退思园。   清早尚有皑皑薄雾,春日的缕缕微风里还有一丝凉意,皇甫晟脚步不急不徐,让那一丝凉意轻轻吹拂忙碌了一整晚,有些微微晕沉的额头。   小德子在身后跟着,因为又熬了一宿,脑袋里像是塞了浆糊,走路都有些踉踉跄跄。   “哎呦!”   他昏昏沉沉的,踩着石子差点扭了脚,嘴里低低惊呼。   皇甫晟侧身瞧他一眼:“回去就休息吧,白天不用伺候了。”   小德子脑子几乎转不动了,傻傻点头。   皇甫晟进了二门,径直往里走,边走边缓缓整理脑中思绪。   太子去了冷宫,可他暗中的势力却并非停止活动。   这些年,太子有母族范氏一族在后面支撑,范阁老年近七十依然得皇上信重,且学生弟子满天下,实力不容小觑。   范氏一族乃江南望族,早年耕读传家,后来出了好几个进士,渐渐在朝中站稳了脚跟,再后来,又有先后有两位姑娘进宫成了皇后,范阁老还进了内阁,范氏一族可谓长盛不衰。   如果说,范阁老的表妹瑞安长公主是为了女儿在前面冲锋陷阵,那么,范阁老就是背后运筹帷幄之人。   皇甫晟细数朝中四个阁老。   范阁老早年受过挫折,为人极为圆滑,长袖善舞,在揣摩皇上心思方面,无人能比肩;而杨阁老仕途相对则平顺,儒学思想极重,一生将“食君之禄担君之忧”放在所有事情之先,虽然仕途沉浮多年,但依旧还存着一丝耿直。   另外两位方阁老和李阁老,则更为老辣稳妥,只会观望,从来不会站队。   如今太子的有力臂助瑞安长公主虽然一朝倒台,可只要范阁老依旧矗立不到,长公主依旧有起复的一天……   皇甫晟突然顿住了脚步。   前面有一道纤细的身影,呆呆站着不动,正看着他。   不知是因为雾霭笼罩着她,还是因为自己有些昏昏沉沉看不清,皇甫晟觉得那到身影仿佛若隐若现,不甚真切。   香香从正院给娘娘请安会春归苑,途中看见三哥哥正缓缓走进。   因为有些雾气,香香没有看清眉眼,只看见一个着黑色衣袍的瘦长身影。   但不用看清眉眼,香香也知道眼前的人是三哥哥。   三哥哥好像是从遥远的山巅走来的,带着微微清凉的山中雾气,随这他渐近的脚步,宽大的黑色衣袍在清晨的凉风中轻轻摆动。   有那么一刹那,香香觉得眼前的三哥哥像是一只老鹰。   天空里单独飞来飞去的,翅膀长长的,飞得很快的,黑色的老鹰。   老鹰可能会在头顶盘旋,也可能会一下子就飞过来。   它嘴巴弯弯的,眼睛看上去还会很骇人。   香香微微摇晃脑袋,把这个奇怪的念头晃掉。   “三哥哥?”香香见他站定不动,看着自己不说话,她疑惑地喊了一声。   “嗷呜~”   “瞄呜~”   清脆的声音加上猫叫,皇甫晟从面无表情的微微愣神中,回过神来,一人两猫的组合,让他昏昏沉沉的感觉,突然有了一丝轻松的感觉。   “这么起这么早?”他脸上恢复一丝温和,边走近边问,声音依旧清冷沙哑,只是多加了一些关怀。   “嗯嗯,我这几日得起早一点呢,”香香一脸严肃,非常认真的样子,“我刚刚去给倩姨请安,然后和夫子学功课,睡了几天,功课拉下很多呢。”   皇甫晟想了想,并未说什么“多休息几日没关系”之类的话,只淡淡“嗯”了一声。   虽然学的课业还很粗浅,根本不用学什么深奥的八股文章,每日的功课也不过写几篇大字,但小姑娘很认真,很好学,他就不会阻碍她。   只要她愿意学,只要她还想学,他就一直支持她,鼓励她。   “退思园的库房,之前整理出来一些印着图案的宣纸,待会让人给你送过去,”皇甫晟说话时,略微有些睡眼朦胧的眼睛里突然染了笑意。   那是他小时候,父王从江南给他淘换来的。   上面有花鸟鱼虫,还有仕女图。   “……父王,这条鱼眼珠太大,还有,那朵花蔫了吧唧的,这也太难看了,儿子自己作画,都比这好看一百倍!儿子不要……”   “嘿,你个混小子,你大哥二哥这么懂事,怎么到你这里,就成了混蛋傻小子,站住,吃本王一掌,本王要好好教训——哎哎、站住……”   皇甫晟眨眨眼,不知道怎么突然就想起了小时候的事,抬手狠狠捏了捏眉心,让昏昏沉沉的脑袋稍微清醒了一些,看着眼前的小姑娘一脸期待的样子,他突然又加了一句:“还有一把红缨枪!”   香香对突然收到礼物十分开心,她大着胆子问:“那我可以现在就跟着三哥哥去拿礼物吗?”   万一三哥哥忙起来,又出府了怎么办?   皇甫晟微微颔首:“可以。”   皇甫晟略略快走几步,来到小姑娘的身边,两人并排并一起往退思园走。   五人两猫的组合,奇怪却很有趣。   左边是两只猫,右边是歪歪扭扭的小德子,身后跟着阿明和阿亮。   花花喜欢追逐大黑的尾巴,还会发出奶声奶气的“咪呜”声;   阿明盯着大黑不让它欺负花花;   阿亮一把抓住了晕晕乎乎的小德子的衣领,没让他直接闭眼睡死在半路上;   香香叽叽喳喳开始说话:   “……三哥哥,你教我的武术我练得很好呢,你能接着再教吗,上次只教了这一招,我就去侯府了,好可惜呢……”   “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练武的,我身体棒棒的,跑得飞快,比永嘉侯跑得块多了!”   “他呼哧呼哧地喘气,像大黄那样把嘴巴张得老大,跑几步就要停住歇一歇,可是他还是跑不过我……”   “呀,三哥哥,你走慢点,我跟不上啦……”   皇甫晟听着小姑娘说话,头上似乎还有鸟雀在叽叽喳喳地叫,似乎……听上去还挺不错的,很悦耳!   他微微垂着眼,看着眼前熟悉的景致缓缓移到身后,有亭台楼阁,有大树小径,耳边有轻微的风声,鸟儿的叫声,以及小姑娘的清脆的喊声。   皇甫晟觉得自己应该是喝了一口清茶才离开外院的,可喝了这口清茶,就仿佛酌了一口美酒,脑袋有些晕,但心中却又一种舒畅的眩晕感。   他顺从自己内心的想法,略略站定后,很自然地抬掌将小姑娘的手轻轻放进自己手心,松松地握住,然后放缓脚步,牵着她朝退思园而去。   听说小姑娘放出狠话,说要一天吃六碗糖蒸酥酪,还要和阿亮一样打败他的侍卫统领、王府侍卫中的第二高手何进,皇甫晟眼中闪过一丝促狭。   那是何进脸色涨红,“属下、属下……十七她……”半天都没支吾出什么话来。   皇甫晟心说,他的小姑娘真是志向远大!   前面两人牵着手带着两猫渐渐走远,后面几人差点顿在原地。   小德子脚步一顿,瞌睡都醒了一半,他狠狠揉了揉眼睛,然后又见怪不怪地跟了上去。   阿明想了想,觉得这也没什么不好,也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阿亮突然想起了何进这个呆头鹅,对着空气翻了个白眼权当对着呆头鹅了,然后,迈开步子几步就跟上了。   香香发现自己的手突然在三哥哥掌心里了。   她眨眨眼,低头看看手,又抬头看看三哥哥。   好像和刚才也没什么不一样,就……三哥哥的手真大,真暖和。   然后,就又自顾自继续说话了,“我今天下午能来学武术吗?”   “啊,对啦,三哥哥要送我红缨枪,是那种长长的杆子,上面有小刀的,还有大红流苏的,很威武的红缨枪吗?”   皇甫晟发现他就淡淡应了一声,小姑娘就开兴得不得了。   “哇,我要好好学红缨枪,我要想三哥哥那样,飞到树上——”   太阳渐渐升起来,暖融融的阳光撒到每个人身上。   一个着瘦高的黑衣少年,沉默地牵着身边一个活泼的粉衫少女,身后跟着两只打打闹闹的猫,缓缓往退思园而去。   少女的声音清脆犹如银铃。   “……三哥哥,你知道吗,我前几天在梦里看见你了呢。”   皇甫晟心头一紧,竖起耳朵听她往下说。 第46章 他似乎,有些压制不住身体里……   “我被大雾挡住了去路, 但我跑得很快,我追着大雾里一点点的亮光,飞快地跑, 不停地跑。”   “然后, 我就看见红通通的太阳啦……”   一路上, 香香说到“追到太阳我就醒来啦”就非常兴奋,有些手舞足蹈,甚至还拉着皇甫晟撒开腿就跑了起来。   “三哥哥,你看, 我就是这样跑的, 非常快非常快!”   “亮光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然后,我看见了太阳。”   “哈哈哈, 对对, 就是这样跑——飞快跑——”   皇甫晟被掌中的小手牵引着,从犹豫着快走几步, 到随着小小身影奔跑起来,他觉得自己几乎没有思考, 就这么被牵着跑动起来。   “三哥哥, 快点,再快点!”   “哈哈哈, 我们一起去找红通通的大太阳——”   一路上, 香香洒下了清脆悦耳的声音, 在王府的后院久久回荡。   红通通的太阳?   皇甫晟牵着小姑娘的手一路小跑,平日里的清冷渐渐被柔和的希冀所取代。   他甚至忘记了握剑提笔十几年的右手,差点这辈子都没了希望;也忘记了当初遇刺时, 他被人用满是泥泞与恶臭的靴子,狠狠踩在脸上,被逼着看亲眼目睹右手的被割断经脉,痛不欲生,后来,像一条被剥了皮的野狗一样,躺在地上不停抽搐和喘息,猩红的视线所及只有护卫的残肢断臂,满眼都是绝望。   随着奔跑,皇甫晟心里微微有些悸动。   是的,大雾里总会有一点点亮光,勇敢向前,也许会有红通通的太阳。   当时,如果不是胸口被捅个对穿的何进硬是杀出一条血路,他可能就在那个散发恶臭的泥坑里喘息几声后,就永远闭上了眼睛。   思及此,皇甫晟突然觉得自己熬了几日,依旧充满力量,反过来拉着香香快快跑起来。   “啊——”   “三哥哥,你跑得比香香还快!“   “啊——我飞起来喽——”   微风吹拂他的脸庞,耳边是小姑娘兴奋的叫喊,右手传来的刺痛仿佛在宣告在宣告它的存在,皇甫晟感觉自己的血液在沸腾,整个人都似在飞跃。   他有一种前所未有的释然和超脱,眼前一切都清明,视野够开阔起来。   心中的喜悦,无法言述。   他想,也许香香会知道,那种看见太阳的感觉。   她一定能明白。   皇甫晟突然想,那块丹书铁券应该要送出去了。   她,不能不收!   退思园的月洞门就在眼前了,皇甫晟渐渐慢下了脚步,但没有放开掌心的小手。   两人缓缓踱步,进入退思园。   香香一路跑来,脸颊微红,眼神明亮,她一心只有印着漂亮图画的宣纸和威风凛凛的红缨枪。   没有看见牵着她一直奔跑的皇甫晟,眼角微微褪去的猩红。   *   黄沙漫天,一眼到底都是苍茫,边境处烈烈大风几日不停歇,是家常便饭。   士兵们一口冷硬的馒头压下去,嘴里一半都是沙子。   军中大帐里,炭盆烧得很旺,勇国公汪建元喝了一两烈酒,又三斤烤熟的羊肉下肚,一张胡子拉碴的国字脸上,露出三分酒意,这才开始一封一封地拆阅信件。   有京都来信,有离这里三十里的小镇上的来信,他皱眉一一细看。   瑞安长公主贬为庶民的事,他早已接到圣旨,他也上了折子,表示对浩荡皇恩的无比感恩,一定坚守边疆马革裹尸才还京。   这次京都来信,是瑞安长公主,不,现在应该是庶民皇甫芸的家书。   汪建元眉头越皱越紧,嘴里开口就是一句糙话:“他娘的,皇甫芸,还不肯消停,勇国公马上就要断送在她手里。”   另外一封,是丽娘写来的,说孩子又在私塾里被人笑话了,是个有娘没爹的野种,问他到对到底什么时候能给他们母子一个名分,若再食言,就带着肚子的那个,一起去上吊。   汪建元手里捏着信件,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   他匆匆给京中回了两封信。   一封给庶民皇甫芸,表达了安抚之意;另一份给皇帝大舅子,言辞恳切地想要回京看一眼“爱妻”和“爱女”。   当然,如果皇帝大舅子觉得他还是待在边疆更合适,那他也会决对服从圣旨。   刚写完信,他就着急忙慌地大吼一声:“副将,备马!”   “哗啦”,帘子狠狠被撩开,汪建元人已犹如离弦之箭,飞快冲了出去。   *   泰隆帝接到勇国公汪建元的折子,面无表情地看完,一把就扔到了御案上。   “吧嗒”,折子滑到了地上。   大太监尽忠不敢多言,也不敢立马去捡,只得偷偷抬眼去瞧泰隆帝的神色。   “摆驾长春宫!”   郭美人听闻皇上龙撵已经到了长春宫宫门口了,吓得脸都白了。   她一个小小宫女,意外怀里皇上的龙种,原本应该是天大的喜事。   可是,自从她得知怀了“龙胎”以来,就没有睡过一个好觉。   眼看着月份渐渐大起来,郭美人急得整个人肉眼可见的消瘦下去。   这个天大的秘密,可能不用等到生产,就要瞒不住了,她觉得马上要和那个人好好商量一番了。   否则,两人都小命不保!   *   马宏终于苏醒了。   他这把老骨头是在半夜醒来的,屋内闪耀的灯火和他突然间感知的剧痛一样,令他难以接受,呻吟出声。   屋子里有两个眼熟的郎中,已经熬得双眼通红,眼袋乌青。   其中一个姓顾的郎中先发现他醒来,赶紧吩咐:“药、快把药端来!让老大人赶紧喝下!”   马宏喝了药又昏睡过去,直到第二天下午。   他醒来后不吃不喝,有些昏花的老眼定定瞧着帐顶足有半个时辰,他叫来了所有儿子。   “告老还乡?”   “父亲,请三思啊!”   马宏微微闭眼,不去看他们,苍老的嗓音带着武将的威仪和家主的不容拒绝。   良久,就到床前所有人都以为他不在开口,苍老的声音再次响起。   “保住香火,待东山再起!”   *   马宏的折子还没到泰隆帝跟前,他却得到了一个令人震惊不已的消息。   他最最宠爱的庶女,如今的永嘉侯夫人马漪珊,不是像侯府说的去了庄子上养病,而是已经被永嘉侯暗地里弄死了。   她是被永嘉侯亲手勒死的,死的时候拼命挣扎,指甲断了七八个,两只手都是血,眼珠几乎已经完全凸出来,死不瞑目。   侯府将她的尸身送去庄子,塞进了一口薄棺。   而庄子上,有人穿着她的衣裳,顶替她躺在卧房里,有下人侍女照看,给世人一种侯夫人还活着的假象。   “噗!”   马宏一口血喷出来,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悠悠醒转,时马宏听见顾郎中在抱怨:“老夫人呐,老大人这般年纪,又受了如此重的伤势,您无论如何不能在这个时候刺激他了。老夫医术低微,能把老大人就醒已经尽了全力了,您——”   “老顾——”马宏声音嘶哑,“我没事。”   有事的,是那对如畜生一般的母子!   *   赵志明一身酒气地从百花楼出来,喝得有些多,脚步晃晃悠悠的,整个人都有些踉跄。   找了半天,才看见自家马车停在很远的地方。   “真是愚笨啊!”赵志明打了一个酒嗝,埋怨他的小厮没有眼力见,要让他走这么远的路。   今天,他心情好,就不计较了。   刚才,永安侯的小儿子一口答应,会在他老爹前帮他美言。永安侯和齐尚书关系好,他永嘉侯官复原职指日可待。   也不枉他花了三千两银子包了今天的花酒。   酒不怎么好喝,但今天的花魁的确不错,赵志明看着永安侯的小儿子搂着那个娇媚可人的花魁,转身进了屋,心里就酸溜溜的不舒服。   那花魁的确不错,脸蛋漂亮,身材好。   但是,他的官职更重要,   赵志明对自己说。   晕晕乎乎上了马车,马车刚驶出没多久,赵志明就睡了过去。   梦里,他不但官复原职还连升三级,妖娆的花魁娘子,正妩媚动人地在抚摸他的脸颊。   *   “啪!”   赵志明觉得脸颊火辣辣得疼,他猛地睁开。   他没有升官发财,周围也没有妖娆的花魁娘子!   只有一个刀疤脸的黑脸壮汉,粗壮的手臂举着火把,正恶狠狠地瞧着他!   火把“哔啵哔啵”地燃烧,照亮了眼前一大片地方。   赵志明嘴角疼得厉害,嘴里一股子的血腥味,顿时,酒醒了大半。   永嘉侯赵志明活了半辈子,养尊处优不在话下,一身皮肉更是养得精细异常,这一巴掌打得他立刻掉了两颗牙,满血的血沫子,几乎让他当场作呕,眼前金星直冒,差点再次晕过去。   “呼——”   深呼吸一口气,赵志明让自己最快地冷静下来。   迅速四顾。   不通风的石屋,狭窄,黑暗,恶臭!   赵志明捂着脸刚要站起来,却听见了身上锁链“哗啦啦”的响声。   啊!   这是和关押死囚监牢基本没什么两样。   他心头剧震。   黑脸壮汉冷眼看着赵志明的一举一动。   有点见识。   这畜生马上冷静下来,没有大呼小叫,也没有哭喊求饶。   也行——   “啪啪!”   又是重重的两个巴掌!   赵志明原本挣扎着坐起,现在又直接躺倒在地上,发出痛苦隐忍的呻吟。   “嘭!”   还再加上狠狠的一脚!   “好汉住手,好汉住手!”赵志明这下也不隐忍了,直接抱着脑袋求饶,眼泪一下流了出来,“好汉,我是永嘉侯,你只要放了我,你要多少银子我都给!真的真的!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只要你不撕票!你放心,我们永嘉侯府很有钱,你要多少,我给多少,事后你带着银子走人,我绝对不会报官,你绝对放心!”   壮汉眼中露出浓浓的恶心,他狠狠啐了一口:“什么东西!刚才不还很硬气吗,接着装啊!撕票?你错了,老子才不会绑你这种畜生,老子抓你来,直接就是要弄死你的!”   赵志明狠狠吓了一跳,也顾不得鼻涕流到了嘴巴里,抱着脑袋缩着脖子,嘴巴装得挺硬:“这、这京城是天子脚下,你还敢滥杀无辜不成,你、你是、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吧!”   壮汉见赵志明还敢顶嘴,又抬起了脚,刚要狠狠踹过去,屋外有“咕噜咕噜”轮子转动声传来。   “滥杀无辜?嗬、嗬、嗬!”一个苍老有阴沉却无力的声音缓缓传来,声音有一丝刻骨的恨意,“你永嘉侯能对自己同床共枕、给你生儿育女的人痛下杀手,为什么老夫就不能宰了你给女儿报仇?”   赵志明放下手,露出青青紫紫的脸,他吓了一跳。   他的老丈人,京卫指挥使马宏整坐在木头椅子上,阴森森地盯着他。   完了,败露了!   *   “啊——”   “啊、啊、啊!”   “赫、赫……”   “……”   石屋仿佛是人间炼狱,赵志明从狂叫到尖叫到只能喘气,最后,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了。   他像是一堆烂肉,摊在地上,若不是胸口还在微微起伏,和尸体没有任何两样。   屋子里血腥和恶臭混杂,马宏苍老褶皱的脸皮却动也不动。   “老爷,骨头都打折了,舌头也拔了。”壮汉向他抱拳。   “嗯,”马宏伤势未愈,脸色青灰,比地上死狗一帮的赵志明好不了多少,他坐在椅子上,全身都在微微颤抖,额头渐渐渗出细密的汗水,良久,才从嗓子里挤出声音,“脱了衣衫,剥了脸皮,扔去乱葬岗,当心,别弄死了,留他一口气!让他眼睁睁看着自己被野狗咬死!”   *   早上请安回来,香香路过了小湖边。   这几天功课紧,她都没有来得及驻足去看大红鱼,“哗啦——”,鲤鱼腾空跃起,飞起一串水花。   香香眉开眼笑,刚要拍手叫好,“嗷呜”一声响亮的猫叫,把跃到半空的大鲤鱼吓得一个打挺,“扑通”一声直接掉落水中,稀稀拉拉散开的水花四溅。   香香:!   阿明:……   阿亮:哈哈哈——   花花:喵呜~   香香很生气,鼓起腮帮瞪着眼睛,凶大黑:“不可以这样,大红鱼被你吓坏了!”   大黑睁着黑金大眼,用圆滚滚的大脑袋轻轻顶香香的小腿,还用毛茸茸的大尾巴一甩一甩地扫着香香的裙摆,嘴里难得发出“喵呜”的撒娇奶音,仿佛在说“你看我啦别看它啦”。   香香“凶”不过一会会,马上心软,弯腰揉大黑的耳朵和脑袋,声音也软软的,“下次不可以这样哦。”   *   皇甫晟收回从视线。   小姑娘的声音甜甜糯糯,就是生气起来,声音也是低低浅浅的。   天气渐渐变热,湖边的一排参天大树渐渐抽芽长叶,素日里见着这一片嫩绿,倒也没有发现什么,而今有了这一人两猫,总觉得这老树更加鲜活,嫩绿更加生动,而这一切,也只不过多了这么一个小姑娘而已。   二哥那里,马上就要收网,侯府那几个心狠手辣的主子,不知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时刻使出来。   送给她,总能让他放心一些。   *   “香香姑娘,我们三爷请您过去。”   小德子笑得见牙不见眼,接到自家三爷的命令,乐呵呵地就跑来请人了。   “好呀,”香香一口答应,撒开腿就往退思园跑。   她跑得飞快,以致于后面两只猫已经撒开四蹄,在碧绿又繁茂的草地上腾空飞跃了。   香香也想见三哥哥,但上午有好多功课,学完功课下午才能去退思园习武。   上次两人一起跑进了退思园,三哥哥说她“睡得太久,跑得气喘吁吁”,要休息好才能再学新的招式。   所以,她只收了漂亮的宣纸和威武的红缨枪,就回去了。   今天,她既想当面谢过,也想马上回去学了夫子的功课,中午休息好了就来退思园习武。   所以,她跑得很急。   “咚咚咚!”   木楼梯上传来脚步声,皇甫晟自信地看了一眼桌上放着的木盒,从容起身,缓步慢行走去迎接。   香香抬头,又看见了三哥哥正伸出左手,她想也没想,很自然很随意地就把手放进了眼前的大掌中,借势一个用力,她两阶并成一阶,拽着大手大步一跨就跳了上来。   天微微有些热,皇甫晟只着黑色中衣和黑色窄袖外衫,今日未着长袍,衣领整整齐齐地高高交叠在脖颈处。黑色腰带上未挂配饰,笔直垂落的衣摆下,少年腰身劲瘦双腿修长,脚上是一双黑色快靴,靴子黑尖朝内勾起。   除了领口微微闪亮的暗金龙纹,一身尽数黑色。   他微微探身,一缕墨发垂落肩头。   因为连日不眠不休,脸色微微有些苍白,唇色也比平日淡了不少,眼中尚有血丝未曾褪尽,   略白皙的脖颈和深黑衣领相映衬,看上去有些突兀。   小德子早已习惯,右手深可见骨的撕裂伤刚愈合的那段时间,苍白和深黑还要更加显眼。   香香却第一次看见,她总觉得哪里不对,但又说不上来,看了一眼就忙着要说下午学新招式的事情了。   “三哥哥,三哥哥,我能学红缨枪吗,它又漂亮又威武,阿亮说,挥舞的时候会虎虎生风,我想学!”   皇甫晟颔首:“可以。”   香香高兴极了:“那什么时候——”   皇甫晟眼睛隐含促狭的笑意:“等你一次能跑完九圈,还能气息稳定的时候。”   香香发现,三哥哥总是在加数量。但她一改之前的惊讶,而是马上在心里数数。   一二……四,现在能跑完四圈,但是……喘气喘得有些厉害。   之前刚开始跑完一圈,气喘如牛。   那跑完九圈,气息稳定,只要——   她掰着手指数。   只要三个月!   三个月后,她一定可以跑完九圈,还气息稳定。   真棒!   她把心里计划好的时间告诉三哥哥:“我一定可以做到的,请三哥哥到时一定要教我!”   皇甫晟眼中喜悦大于欣慰:“好!”   小德子端了茶点上来,香香朝那个粉色莲花状的小糕糕看了好几眼,但还是忍住没有伸手:“三哥哥,我拉下功课了,还要急着回去学功课呢,叫我来是有什么事吗?”   皇甫晟微微挑眉,似乎有些意外。   这是他特地让姜嬷嬷精心准备的,莲蓉馅,淬了桃花瓣的汁,味道好且很好看,以为她一定会喜欢。   但小姑娘如此上进,明明心里很喜欢却急着回去学功课,一块糕点都没用。   不过,皇甫晟却也没有多言。   他从宽大书桌的抽屉里,取出了上次香香没有拿走的木盒。   想起眼前的小姑娘虽然还存着孩童心性,但性子却是有些执拗的,上次他保证了“送出”丹书铁券不会有事,但她还是固执地不愿收下。   气得他一个人跑出府。   他正了脸色,声音里带着严肃和不容置喙:“侯府恐多事之秋,你带着此物,可保一时安危!”   香香想起了夫子的话,也想起了太夫人用丹书铁券救出了大牢里的永嘉侯,知道这个铁牌子很贵重很贵重,甚至,和性命一样贵重。   她感觉,眼前黑乎乎的铁牌子几乎就是三哥哥的性命,她很担心自己保管不好,给三哥哥惹来——夫子说的什么来着,哦对,杀身之祸!   “不可以的,三哥哥。你给了我,万一皇帝老爷生气,你就危险了!”   香香连连摇头摆手,不敢收。   皇甫晟微微皱眉,忍者身体的疲累,耐心解释:“你说的皇帝老爷,是三哥哥的祖父,就算他要斥责几句,你三哥哥我受了便是,你无须担心!”   香香也皱眉:“三哥哥,我听说,皇帝老爷凶人的时候非常严厉的,一不小心就要挨罚的,这个铁牌牌皇帝老爷只给你一人用,你给了我,就是不听他的话。你也知道,祖父祖母辈的老人家,都是非常严厉的。等我功课不忙了,我就和三哥哥说说,我祖母是个多么严厉的长辈。   我祖母还只是个侯府的太夫人呢,她若是生气,我们姐妹不是跪祠堂就是打手心,很凶狠凶的。侯府二房的一个庶妹,不过说错了一句话,就被打了三十下手心,手掌肿得像个馒头,连吃饭都是让小丫头喂的,那时候,我觉得,太夫人根本就不像一个祖母,更不像一个长辈亲人。三哥哥你的祖父是皇帝老爷,他若是生气,只会比太夫人更凶。香香不能收。”   皇甫昕眉头紧皱,多日未曾好好休息有些头晕,让他脑中思绪烦乱,抬手揉揉太阳穴,他压着心里烦躁继续解释:“虽然是皇祖父赏赐给三哥哥一个人的,但三哥哥没有对外明说转送给你,只是让你在有危险的时候,拿出来抵挡一阵,对方若是还有一点眼色,就会有所顾忌,你就有了时间等我救援。所以,就算皇祖父生气,训斥几句或者打上几个板子也就压了众人口实,过几天事情淡了也就过了。让你拿着,你便难着!”   说完最后一句,已然心中烦躁至极,略苍白的脸上,眼角有猩红开始渐渐出现。   他似乎,有些压制不住身体里的狂躁了。 第47章 我未有一句谎言,不曾有半点……   香香没注意, 她只听见“打上几板子”就吓得立刻站了起来,她很是执拗:“不不不,我听说了, 皇帝老爷打了板子后说不定还要杀头, 为了一个牌牌, 三哥哥你这样太危险了,我绝对不能收!”   皇甫晟沉默了。   他的烦躁突然间犹如退潮般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重的冷漠,他脸色渐渐冷了下来, 缓缓闭上了眼, 没有再说一个字。   他把右手攥成拳头,渐渐递增的刺痛感让他快速清醒。   皇甫晟知道自己最近太过忙碌而未曾注意休息, 情绪起伏可能会有些突然。   但无碍,只要给他一两息的时间就好。   香香不明所以, 疑惑地看着三哥哥突然闭起了眼睛, 好像是要睡觉的样子。   神情变得有些怪,好像一下子就落了一身的雪珠, 从头到尾都凉飕飕的。   ……有些微的吓人。   她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但三哥哥应该是不高兴了。   讪讪闭嘴, 香香小心翼翼观察三哥哥的表情, 等三哥哥“睡醒”。   还好,很快三哥哥就“醒”了, 他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一声不响定定看着她。   她偷偷吁出一口气, 正想着要早点告辞去夫子那里上课,就站了起来,朝三哥哥行礼准备告退离开。   却听三哥哥开口了, 这语气她好久都没听到过了,就好像吃了一口冰再开口说的话,一张嘴就往外冒着一缕缕的寒气。   “赵曦玥,把铁券带走。你的祖母和其他长辈会做出什么事,你根本无法预料。他们是长辈,天然就压你一头,任何一个小小借口就能把你从王府带回去;只要占了大义,就算直接把你给人当小妾娈童或者让你直接暴毙,你都无法反抗,一旦王府救援不及,你只能屈辱地苟活或者痛苦的死去。   你听话,把铁券带在身上,也让我放心!”   皇甫晟慢慢地起身,居高临下看着她,一长串不留感情的话,毫不留情地戳穿了侯府任何可能的阴谋阳谋。   香香吓了一跳,三哥哥还是第一次直呼她的大名,呆呆地站在那里,抬头看着他一动不动。   隔了好半天,她才突然想起来:“我、我能反抗的。我练了这么久的武术很厉害的,我跑得比永嘉侯还快,我、我还有小宝剑——”   香香突然闭嘴,她看着三哥哥冷冷地垂下眼帘,沉默地沿着大桌子绕过来走到离她不到三尺之处。   她发现,三哥哥走路根本没有任何声音,还有,她好像看见三哥哥似乎熬夜很久的样子,连眼角都有些红通通的,还有还有,三哥哥脸色似乎很苍白。   怎么哪里都好像不对劲呢?   哪里都有些怪怪的感觉。   香香正心里疑惑着,她看见三哥哥十分快速地抬腿,又用手一拨,那把藏在靴子里的仿制微光的小宝剑就出现在他手里。   她听见他低沉地说了两个字:“接着。”   那把小宝剑就朝她飞了过来。   啊?   香香差点没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去接,好不容易才接住,她疑惑朝皇甫晟看。   皇甫晟面无表情,他笔直站立跟前,似一棵瘦高青竹。   未满十八的少年身量虽高,却不甚健壮,所以就算一身黑衣看上去有些冷漠无比,却好像不会有太过强悍的攻击性。   香香不是太害怕,就呆呆地看着。   他缓缓抬眼,语气淡淡,却是挑战邀请:“你既然已经学了武艺,那么现在就试试,你现在是什么个厉害的模样?”   香香傻傻的,没有反应过来。   她所谓的“练武”,就是不停地跑,一直跑。   不是说她其他的学不会,而是自始至终,“教习”皇甫晟只来得及教了她这一招。   她怀里抱着和微光一样的小宝剑,抬头四顾。   现在试试?   在屋子里跑圈吗?   虽然很大,但这么多书架排立着,不如院子空旷。   不过,也是可以试试的。   她刚迈腿想要“练”起来,突然发现三哥哥先动了。   动作快得她根本就没有看清,就好像突然一下消失又突然一下在她面前出现一样。   香香继续傻傻站着。   可是,她马上就觉得不对了。   “哐当!”怀里的小宝剑掉落,重重砸在地板上。   香香被三哥哥抓住手腕一扭,胳膊反转一拉,整个人就像只傻傻的鹌鹑一样转了圈被他扣在了怀里。   突然间,她从一个手持武器的“厉害”人物,成了一个被人控制无法动弹的傻鹌鹑。   她吓了一跳,使劲挣扎,却毫无用处。   三哥哥的力气大得惊人,简直超出了她的想象。   甚至,脖子也马上失去了自由,被他用另一只手轻轻扼住了。   香香这下懵了,说话结结巴巴:“三、三哥哥,我、我、你、你放开我,害,害怕——”   皇甫晟冰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捡起匕首,再来!”   说完,香香突然感觉桎梏松了,她马上逃脱,迅速捡起小宝剑,一手握鞘,一手持柄,心里给自己打气:赵曦玥,加油!   可是,还等她想好要如何“再来”的时候,只觉得手腕处一麻,都没看清三哥哥是如何出手的,“哐当”,小宝剑再次掉落在的地上。   傻傻的鹌鹑再次被人扭住胳膊,扼住喉咙,紧紧地扣在了怀里。   香香再次傻眼。   头顶再次响起三哥哥冰冷如霜的声音:“捡起匕首,再来!”   香香不相信自己这么多天的“习武”,就是这样的结局。   她脸色涨红,咬着嘴唇,捡起小宝剑。   这次,她直接宝剑出鞘,嘴里“啊啊啊”地叫着,低头就冲了过去。   ……   结局没有任何不同。   宝剑落地,傻鹌鹑再次被牢牢制住,无法动弹。   这次,皇甫晟没有放开她。   一手捏着她的两只胳膊,一手放在她喉咙口,将她牢牢困在自己怀里,没有让她有一丝一毫的挣扎余地。   他以一个绝对碾压者的姿态,用一种听着就和不屑的语气开口,声音很低沉,听了让人觉得很压抑:   “你不是练了很久的武术,很厉害吗?”   “你不是逃得快能赢过永嘉侯吗?”   “你不是有微光,能保护自己吗?”   “如果,现在打败你的人是你敌人中的任何一个,赵曦玥,你早已死了三回了!”   “赵曦玥,你练的不是武艺,只是一种强身健体的方法。三岁孩童也好,八十老妪也罢,只要有力气,只要能喘气,就能一直不停跑。”   “你有什么可骄傲的!”   “你能跑几圈,五圈,六圈?呵,浆洗房的婆子到处送浆洗好的衣衫,一天能来回跑十来圈!”   “你能比得过她们?”   “你说你跑得过永嘉侯,高兴又得意,可你心里应该有数,你根本跑不过阿亮。”   “永嘉侯若是没了顾忌,他只要一声令下,侯府就能立刻有十几二十个阿亮同时出现,你们主仆三人,我派去跟随你的侍卫可能还来不及赶去内院,你们几人马上就会被人剁成肉泥!”   “赵曦玥,你醒醒吧!”   “你以为自己很厉害,可在别人眼里,你不过一颗轻飘飘的草芥,伸手一捏就能彻底毁灭的草芥!”   “你——”   皇甫晟突然停住。   放在她脖子上用以威胁她的手,被一连串的水珠给打湿了。   皇甫晟疑惑,但马上反应过来。   小姑娘在哭。   他记起来了,香香哭的时候从来不发任何声音,一颗一颗眼泪往下落的时候,甚至她自己都不会察觉。   他刚才忘记了,只觉得被他桎梏在怀里的小姑娘一动不动,是在安安静静地听他说话。   “曦玥?香香?”   皇甫晟马上松开她,轻轻唤她。   香香身上强有力的束缚消失了,她却依旧一动不动,低着头呆呆的一动不动。   屋子里很安静,没有人说话。   “吧嗒,吧嗒!”   以皇甫晟的耳力,能听见有水珠不停地落在地上。   他突然有些后悔和她说得这么直白。   她住在侯府时,传来的信件里满满当当记载了她的努力和勇敢,不论是努力跑圈,还是努力记着夫子的教导,她都十分用心。   虽然,这些事情在很多人看来不值一提,但她至少一直都在进步。   可是,她面对的是侯府那种陷进去就会没顶的黑暗沼泽,稍有不慎就会尸骨无存。   就算他为她殚精竭虑,也总会有疏忽的一天。   如果这一天到来,她要如何自救?   永嘉侯府应该马上要办丧事了,她应该立刻会被接回去。   可她和同龄姑娘相比,不但身子骨若,心智还又懵懂,到了那日她该如何面对?   其他十四岁快要及笄的贵族年轻姑娘,早已被被家中当成年女子看待。   这些姑娘早已或见识或经历过了各种后宅阴私,心智成熟,手段也许狠辣或许沉稳,遭遇危险时已经能及时周旋并马上想好对策;她们从小被府中长辈娇养长大,吃穿用度无须担心,甚至用各种珍贵药材提前进补,十四岁快要及笄前大多身体康健,一旦成亲去了夫家后,不但受得住磋磨还能顺利诞下子嗣,迅速站稳脚跟。   可是,他的小姑娘有什么?   除了一颗纯真的心,什么都没有!   不,皇甫晟自嘲,还有执拗和倔强!   他一点也不后悔,直白的话也许能伤人,但也能救人。   小姑娘还是一动不动,也不理他,也不转身,就这么一动不动。   皇甫晟心里长叹一声,绕到她面前,语气尽量放得轻柔:“曦玥,莫哭了。”   府里不但母妃二哥宠着她夸她聪明说她厉害,就连大嫂和未来二嫂都喜欢她由着她惯着她,让她错误觉得,她通过自己的努力已经让自己变得很厉害。   她是在努力,是在变得厉害,可这只是对她自己而言。   亲人的赞美只能让她飘飘然,不知道她和同龄人的距离一直没有变小。   高烧不退伤了神志,女孩子成长最关键的三四年里,她失去了娘亲,也被人特意安排成了人人厌恶的傻子。   她现在的心智,不过堪堪九岁十岁,就算她还有不到一年就要及笄,可是离心智成熟的成年人,还有很长一段距离。   可是,没有人让她知道这个距离,这个事实。   香香抬头,眼睛瞪得很大,眼神却很迷茫,她眼泪一直在流,整个人都笼罩在伤心的情绪中,脸上却没有一丝哭泣的表情。   她很难过,她不明白,为什么她这么努力,这么用功,看上去明明已经很厉害了,到头来却是一场空。   她觉得自己是不是很没用,再怎么努力都是那个别人口中的“傻子”。   她到底是不是傻子?   到底是不是?   眼泪已经决堤,根本止不住,皇甫晟皱眉。   他有些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这样泪流满面却不曾哭过一声的小姑娘。   就是这样,才让他不舒服。   抓心挠肺,百般不适。   “香香,话很直白,可——”我未有一句谎言,不曾有半点伤害你的心思。   请莫再哭!   焦急、担心、疲惫、困顿,烦躁,焦虑等等情绪交织在一起,皇甫晟脑中比刚才更加混乱,脸上仅有的血色在慢慢退去,眼角猩红慢慢变浓。   他闭上眼,在睁开是眼中已经布满血丝。   心中似乎有巨浪在翻滚,心脏被剧烈的浪涛冲击得闷痛不已。   他抬起手,想要给眼前的小姑娘擦一擦眼泪,可手指却似乎不太听使唤,竟然有些抖。   突然想起来,他从怀里掏出一块皱巴巴的帕子,抬手轻轻地擦干她脸上的泪珠。   “三哥哥,赵曦玥是个傻子,对吗?”小姑娘终于开口了,她声音很闷,低低的,里面有浓浓的委屈,还有极度的不自信。   皇甫晟的手抖得更厉害了,“不是。”   他想要大声说不是,出口却很低沉,仿佛很是不在意。   眼泪再次决堤,香香无力地垂下了头,“赵曦玥是个永远也不能变得厉害起来的、傻子!”   皇甫晟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他听见小姑娘喃喃自语:“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是个傻子?为什么是三哥哥都觉得我是个傻子?我明明不傻啊,我很努力的,真的不傻的,真的……”   “砰!”   最后一个弦绷断了。   皇甫晟脸色煞白,眼角猩红,他死死盯着眼前之人,犹如一头恶兽。   他低吼:“赵曦明,你住口,你给我住口!”   香香被这怒吼吓了一跳。   三哥哥一身黑衣似乎在无风飘动,脸色惨白,眼睛发红,他狠狠皱着眉,凶巴巴地看着自己。   “三、三哥哥,你怎么啦?”香香吓得舌头打结。   她刚想要抬手去摸摸三哥哥惨白的脸,却发现手腕一紧,人已经到了三哥哥怀里。   脖子和腰上好像都有一只硬邦邦的胳膊,她被抱得很紧,似乎有些喘不过气。   头上传来嘶哑的声音,像是野兽愤怒的嘶吼,也像是痛苦的哀嚎。   “曦玥,香香,你不是傻子,不是!”   皇甫晟被那一声声“傻子”彻底击溃了,他觉得那一声声“傻子”,就是当初将他的脸踩在脚下摁进泥里的靴子。   既痛苦,又绝望!   眼前一片赤红夺目的血腥!   他感觉自己成了一个恶魔,一个彻头彻尾的恶魔!   他要杀了皇甫朗,他要杀了永嘉侯府所有人!   他用血肉来洗脱他的耻辱和痛苦,他要用人命来偿还他们欠下小姑娘的债!   他们,都得死!   他们,都必须下地狱!   他要亲手用刀将他们千刀万剐,要让他们在万般痛苦中绝望的死去。   *   香香用力挣扎了一下,没挣扎开,索性就放弃了。   她刚才清清楚楚地听见了,三哥哥很肯定地说她不是傻子,心里突然就轻松了。   既然不是傻子,那么她还能继续努力,还是有机会变得厉害的。   现在这么弱,这么差,肯定是不够努力的原因!   继续加油啊,赵曦玥!   她吸吸鼻子,用手轻轻拍皇甫晟的后背,瓮声瓮气地开口:“三哥哥,你力气能小一点吗,我感觉好勒哦,不能透气了!”   一道甜甜的声音,犹如清冽泉水流进了皇甫晟焦土般的心坎里。   他似乎听见叮叮咚咚的泉水,在缓缓流淌,让他被怒火燃烧得发烫的四肢百骸都渐渐在滋润在放松。   眼前的一片赤红,渐渐退散。   他努力回想他见过的美好画面。   湖中飞跃而起的鲤鱼,湖面闪耀的七色水桥,嫩绿枝头小鸟齐鸣,一黑一白两只猫咪打打闹闹。   以及,一个小姑娘甜甜地喊:“三哥哥!”   他深呼吸几口,灵台渐渐恢复清明。   他渐渐放松手臂,让怀里的小姑娘能够好好透气。   不知道刚才有没有吓着他,但皇甫晟不愿意现在松开手臂。   他想让怀里的小姑娘,被他抱得久一些,再久一些。   *   永嘉侯府,慈心堂。   掌灯时分,二房的人都来过了,连三房的那个逆子都装模作样地来请了安。   长子张志明还是没有回府。   昨日晚上就没有来请安,汪氏没放在心上。   长子交游广阔,有时外面有应酬,晚上不回来是常事,但第二天晚上总是会回来的,第二天不回来也会找人给府里回个消息。   今天到了现在这个时候,长子依旧没有任何音讯,让汪氏有些坐立难安。   她隐隐有种不安的感觉。   “太夫人,大管事说了,侯爷是约了几个大人家的公子一起去喝酒了,他昨日听侯爷出门时说起过。大管事说,侯爷还让他备了好些厚礼,好像侯爷说过一句,什么\"这次事情十有八九是准了\"”回话的妈妈一脸喜色,宽慰汪氏,“您呐就放一百个心,侯爷哪次让您操过心!说不定,明日侯爷回来的时候,还带着吏部的文书一起回来呢!”   汪氏抬眼,面无表情撇了回话的妈妈一眼。   这妈妈姓杨,也是她陪嫁过来的老人了,只是,没有青兰那样懂她,会揣摩她的心思。   杨妈妈被汪氏看得有些不自在,不知道哪里说错了话,只得赔笑,“太夫人,天色也不早了,老奴伺候你梳洗安置吧?”   *   半夜,汪氏突然从梦中惊醒。   她看见心爱的长子,鲜血淋漓地躺在地上,周围是一群模样各异的恶鬼,正在啃食他的血肉。   他凄惨地嚎叫:“娘,娘,快来救我,快来救救我啊!”   汪氏上前,刚要奋力驱赶恶鬼好救出心爱的长子,可是,见到的却是一张剥了面皮、血肉模糊的脸——   “呼、呼、呼!”汪氏捂着胸口,艰难地从床上爬起来,“来人!”   杨妈妈带着小丫头进来,急急忙忙点了烛火,来到近前。   只见太夫人垂着头,捂着胸口坐在床头喘大气,皱纹层层叠叠的老脸上,灰败绝望的眼神似乎即将要面临死神。   她一动不动坐着,似乎在想着什么。   杨妈妈站在一旁不敢发出一点点声音,从她的视线看去,只能看见太夫人稀稀拉拉的白发散落,露出大块大块的头皮。   “杨家的,你,马上找人,去庄子上,”汪氏艰难地发出命令,声音嘶哑且充满恐惧,“去看看,马氏——”   马氏的尸身,还在不在?   杨妈妈知道内情,脸色变了数变,连忙躬身应了下去办事。   汪氏看了看时辰,还只是一更天,现在出不了城门。   等明天天亮出城,去了庄子再回来,最快也已经是下晌了。   她心中祈祷,明日一早长子就能回府,高高兴兴地向她请安。   汪氏再次躺下。   黑暗中,她睁着一双昏花的老眼,盯着帐顶,再也无法入眠。   *   同样没有安睡的,还有大理寺的人。   李晋安的案子,虽然泰隆帝着三法司会审,但刑部尚书一直主张由李氏宗族族老商量着解决,既不审问那母子三人,也不主动查找线索,仿佛与他们刑部毫不相干,倒是对那继母状告李晋安不孝的案子极为关心,若不是街坊邻居作证李晋安伤重到根本连句话都说不齐全,没法行“不孝”之事,高侍郎就要差人绑走李晋安回衙门审理了。   而御史台的人则是两边不沾,不出工不出力,对“不孝”嫡母之事也不做任何评价。   大理寺卿只好亲自调查,忙得脚不沾地。   幸好,终于找到了突破口,一切证据都已经板上钉钉。 第48章 奴才瞧您晒得脖子耳根都红了……   “大人, 这是根据李晋安继母黄氏的仆妇、她的丈夫所作口供查到的线索!”   “属下连日追查,发现当年在城外拦截经商回京的李晋安的人手,不但有永嘉侯府派出的人马, 更有勇国公的部下, 让李晋安这个家主侍卫全部覆灭的, 应该是重型弓弩的功劳。”   大理寺卿勉强睁大酸胀的双眼,将下属呈上的所有证据一一过目,脸上露出惊喜之色:“做得好!”   *   同样没有入睡的,还有待在刑部多日未回王府的皇甫昕。   那个汪婆子的话, 让皇甫昕废了好大一番功夫追查。   李慧安身边有个汪妈妈, 是她的陪房,也是身边的大管事。   汪婆子回忆:“……那时, 先头的夫人突然病倒了,具体什么病咱们这些粗使的, 也不太清楚, 只知道是太过操劳,病来如山倒……汪妈妈脸色很不好地来了四姑娘的院子, 老奴夫家和她夫家有些渊源,给她问安她一直都笑眯眯的, 但她那时有些恍恍惚惚的, 和平日里的精明样子不太一样……老奴看见她手里拿帕子抱着个东西,圆圆的, 看不清楚……但好像四姑娘不在, 汪妈妈进卧房没多久就出来了, 老奴在扫院子,看她匆匆走了,连招呼都来得及和她打……”   皇甫昕又看了一遍三弟传来的消息。   “李慧安有一婢女, 名唤柳黛,专门伺候茶水点心,李慧安沉睡不醒第二日,被汪妈妈以伺候主子不尽心为由,打了板子送出了府。当时,永嘉侯还去了正院大闹一场,欲找回暗中伺候他多日的柳黛,被汪妈妈以柳黛老子娘将她叫去了庄子上为由搪塞过去……”   皇甫昕用笔在纸上写了几个人名。   李慧安,汪妈妈,柳黛,赵志明,汪婆子……   然后,他慢慢勾连起来。   “柳黛叛变——被永嘉侯唆使——在茶水中下毒——汪妈妈留下证据以图香香为母亲报仇——正院所有人被永嘉侯灭口——怀疑香香知晓内情下了杀手——不知何故留下了性命但隔绝起来……”   皇甫昕闭眼沉思。   侯府要杀一个侯夫人,意义何在?   不过一个后宅女子,哪怕经商手段再厉害,婆母一个规矩上来,她就是浑身都是本事,也难逃礼法桎梏,一个不孝的高帽子压下来,李氏就是再有财帛,也只有被休或者暴毙的份。   一个媳妇,还是一个出身商户的媳妇,在侯府太夫人手里还能翻了天去?   不对!   皇甫昕突然记起来,那个最最重要的原因。   *   皇甫昕连夜出门,刚要往大理寺而去,却见大理寺卿已经到了刑部门口。   “见过二公子!”大理寺卿躬身行礼。   皇甫昕有些意外,想了想似乎又在意料之中。   两人疾步走进刑部大门,往皇甫昕的值房而去。   *   灯火一直亮到了天明。   两人商谈了很久,小安子中途送了一回吃食,见自家主子和大理寺卿没有丝毫要休息的意思,也就没有劝。   看看时辰,大理寺卿决定直接从刑部出发去早朝。   “恭送大人!”皇甫昕拱手行礼,作揖到底。   大理寺卿赶紧还礼,转身离开。   “二爷,您赶紧歇会吧,这一直熬着,身体可受不住!”小安子一脸焦急。   这您还有半个月就要大婚,身体若是垮了,这可怎么办是好?   可这话,小安子却不敢说。   “无碍,”皇甫昕一开口,嗓子都是哑的。   草草吃了一口早膳,皇甫昕将卷宗整理妥当,准备下朝后如约和大理寺卿一起见皇上。   *   今日御书房门口,比往日都要热闹。   皇甫昕和大理寺卿竟然排在了京卫指挥使马大人的后面。   在他们后面,还有刑部尚书和侍郎。   马老大人一把年纪满脸憔悴,似乎伤势还未痊愈,皇甫昕觉得他站在那里似乎随时都能倒下来。   “马大人,到你了,进去吧!”小敏子慢吞吞走出来,拂尘一甩,声音轻飘飘的。   马宏进宫门前,还服了镇痛的散剂,此刻,却依旧是疼痛难忍。   到底,是老了啊!   他心中喟叹,也该是时候了。   这么想着,他抹去额头冷汗,拱手行礼:“多谢敏公公。”   小敏子没搭理他,转头笑呵呵给皇甫昕行礼:“安郡王,您且稍等片刻。”   *   御书房的门关上了。   外面几人还在耐心等候召见。   刑部尚书倒是一脸平静,向皇甫昕按规矩见礼。   高侍郎看见皇甫昕,满肚子的酸水差点就要冒到脑门上来,见个礼都阴阳怪气的,他压低声音开口:“安郡王又是一夜无眠?可要好好保重身体啊!那蒋氏的案子,太医后去了永嘉侯府两回了,都没看出什么来,您一个员外郎又不是太医……”   “高大人,掉了!”皇甫昕开口打断他。   高侍郎一脸懵,赶紧往地上瞧:“什、什么掉了!”   荷包掉了?   没有啊?   掉哪了?   这小子,说话像是要给银子似的,多说一个字都不行。   皇甫昕冷漠地转回视线:“下巴。”   嘿!   高侍郎一大早气得头顶要冒烟!   你拐着弯骂我话多管不住嘴巴呢!   你、你给我等着!   “嘭!”   御书房里,一阵茶杯扫落的声音。   高侍郎连忙停止腹诽,竖起耳朵听。   里面声音断断续续,听不真切。   “……你的长子是伴读……竟然不加以劝阻也不禀告于朕……枉顾朕的信任……”   “……告老……你是真的老了……”   “……你还有脸向朕提要求……”   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   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马宏才颤颤巍巍地出来。   他脸色灰败,眼神沧桑,走路虽然尽力保持武将的尊严,但依旧能看出来他在忍受巨大的痛苦,掩饰不住脚步的蹒跚。   马宏无声地朝门口诸位拱手行礼,也不等各位回礼,垂头默默离开。   “安郡王,柳大人,皇上请你们进去呢。”小敏子一脸笑容出来宣召。   两人进去,跪地行礼,见隆泰帝脸色不虞,尽量言简意赅。   皇甫昕将两人调查结果说了一遍。   “李慧安三年前身亡,其仆婢留下的玉镯,太医院确认上面有禁药痕迹;李慧安身亡一个月后,胞弟李晋安的所有侍卫被重型弓弩屠杀殆尽,至今已被囚三年;太仆寺卿张哲贤因被嫡母怀疑用长嫂之死觊觎爵位,其妻疑似中禁药沉媚……”   泰隆帝开始还一边听一边端着茶盏啜饮,脸色越听越难看。   “李慧安一死,嫁妆中现银三十万两一夜消失,侯府账面上记作为永嘉侯赵志明填补购买书画的亏空,实际并非如此,一月后,勇国公府入府一批甲胄……”   泰隆帝脸色剧变。   “嘭!”   小敏子一缩脖子。   这是今日第二个被扫到地上的茶盏了。   *   皇甫晟今日在前院和幕僚们议事接近晌午才回内院。   赵老头心焦,直接等在了药庐门口。   看见一身黑衣的皇甫晟缓缓踱步而来,老头急急忙忙就迎了上去。   “你,没事吧?她,没事吧?”老头抓耳挠腮,想了想又加了一句,“你们,都没事吧!”   皇甫晟朝他看一眼,没回他,直接抬脚往药庐里走。   少年一身黑衣,身高体健,眉目俊朗,眼神清明,唇红齿白。   ……因为之前失血过多又多日熬夜,唇不太红!   想什么呢!老头甩甩脑袋。   他一早听小德子说,昨天小徒儿和小丫头一阵吼完了,酱酱又酿酿,他都快把发髻抓歪了。   一心想着,他没发狂要杀人吧,小丫头没被那个疯子吓坏吧。   若是……都没事,那……   嘿嘿嘿……   老头又急又好奇又独自傻乐,直到终于见到皇甫晟。   他没什么两样,只是好像有些破罐子破摔,大白天的也穿起黑衣来了。   刚才看他眉眼淡淡,一脸平静,什么都发现。   老头有些郁闷,心说这小子城府越来越深了,连他这个看着他自小上树掏鸟蛋挨揍的师父都看不透他了。   老头又眯眼回想,眼神正常,说明一切都正常。   那就好,那就好!   “哎哎哎,等等老夫,等等我嘛——”老头一边傻乐,一边屁颠屁颠跟着往里面走。   手上换了药,皇甫晟动动手掌,又抓握几次,发现大拇指终于可以微微动弹了。   “如何?”赵老头欣喜地问他。   皇甫晟脸色依旧平静,只是声音中隐含一些喜悦:“再过一个月,可以握剑!”   老头也高兴,“那就好,那就好!”   只是老头有些郁闷,这么振奋人心的事就不能喜出望外一些吗,一副四平八稳的样子!   活该人家小姑娘一直云里雾里的,说声“心悦你”会死吗?   想当初——   不对不对!   老头似乎想到了什么,腆着脸小心翼翼问:“好徒儿,为师想要去别庄住几天,你看——”   皇甫晟抬眼看他,眉宇间的平静换成了疑惑:“师父,你只是没脸见师叔,更没脸见你们早逝的女儿,又不是打不过她,怕什么,还用躲起来?”   老头大怒,一脸气急败坏,他一边跳脚一边哇哇大叫:“你个逆徒,不过是因为老头刚才问了你几句很、中、听的话而已,怎么,就急着报复回来了!逆徒!逆徒!走了,老头要走了,再也不见你了!谁也别拦我,哼!”   皇甫晟心说,我们当然好了,还用你问,但被师父问起,他不愿承认自己是恼羞成怒:“师父,你一双眼睛只会分辨草药了,你的朋友两面三刀,你朋友的妹妹蛇蝎心肠,你当然看不出来了,这不能怪你!只能怪师叔识人不清,而、已!”   被戳中痛脚,老头当场炸毛,他捶胸顿足,痛哭流涕:“你个逆徒,不用你一遍一遍提及往事,过几年,老头把你拉扯大之后,就去地府找我女儿!”   皇甫晟沉默,微微叹气,半晌才说:“师父,过去的你放开吧,等师叔来了,你们好好谈谈。”   这下,老头也沉默了。   *   从药庐出来,皇甫晟脚步不疾不徐往退思园走。   昨日他没控制好自己,把她吓坏了。   不是,她没有吓坏,只是被勒坏了。   “哒哒哒哒!”   身后小德子突然脚步声加重了几分,他这才发现自己在不经意间加快了步子,连手掌什么时候握紧的自己都没察觉。   皇甫晟稍放慢步子,抬眼瞧四周景致。   暖阳当空,黑衣滚烫。   连同他的心口。   小姑娘昨日后来不满地嘟嘴,用手指戳他胸口:“三哥哥,你胸口也放了铜钱吗,撞得我鼻子有些酸!”   之后,小姑娘很认真地和他说,阿亮就放过铜钱,但觉得凸起一块太难看,就放了两边,谁知,放了两边好像更难看,索性就不放了。   但她记着了。   皇甫晟想笑,但又没笑。   怀里的小姑娘身躯格外柔软,好似一根嫩柳一般。   这根嫩柳在他怀里,好像有软绵绵的柳叶在挠他,挠得全身也软绵绵酥麻麻的。   待他发现这样强行把姑娘抱紧怀里很失礼的时候,已经抱了她很久了。   “三爷,待会让姜嬷嬷弄点饮子喝吧,奴才瞧您晒得脖子耳根都红了,”小德子在后面说。   他看看天,嘴里小声嘟囔,“这天热得可真快!”   *   太夫人汪氏天不亮就起了。   也知道自己根本没胃口,草草喝了几口燕窝粥,就不停派人去府门口等消息。   一早,府里其他小辈都来请过安了。   老二夫妇对老大的夜不归宿似乎满不在乎,老二媳妇甚至还轻飘飘地说:“哎呦母亲,您就是操心太多,大哥在外面有应酬,您又不是不知道。”   不是喝花酒就是包戏子,没个正紧。   你不是就想说这个?   哼,我老婆子在一天,他就能当一天的侯爷,你们死了这个条心!   汪氏心里当时冷哼。   派去的小丫头回了一遍又一遍:“太夫人,杨妈妈还没从庄子上传回消息。”   汪氏心里越来越焦急。   直到外院大管事急急忙忙来回话:“太夫人,打听到宫里的消息了。”   前几日,没有关心宫里的消息,错漏了马宏被隆泰帝杖责的消息,之后,汪氏就留了心。   汪氏见他神色焦急,沉下脸呵斥:“慢慢说!”   大管事用袖子抹去额头汗珠,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哪个消息都不是什么好消息。   “……马老大人今日去御书房求见皇上了,听说是去乞骸骨告老还乡了……”   汪氏皱眉,马宏这是做了什么让皇上忍不下去的事,竟然要主动退出京城?   她正思索如何应对亲家此举,又听得大管事继续说。   “……马老大人请皇上放了六姑娘和八姑娘,皇上据说同意了……”   汪氏挑眉,马宏这是什么意思?帮永嘉侯府吗?   她渐渐心生警惕。   只听得大管事继续说:“马老大人叩请皇上,希望皇上恩准他带着世子爷、六姑娘和八姑娘一起和他回乡定居……太夫人!太夫人!你怎么了?……快、快请大夫!”   *   汪氏迷迷糊糊听见有人在说话。   “……年纪大了,受不得刺激……能醒过来已经是侥幸……没多少时日了……该准备的准备起来吧……”   汪氏脑中嗡嗡作响。   她疲惫地闭上眼,再缓缓睁开。   屋里的人渐渐散去,安静下来。   汪氏躺着一动不动,可眼角却有浑浊的眼泪不停落下来。   永嘉侯赵志明,他的长子,她从小捧在手心里的长子,没了!   马宏,你欺人太甚!   你想体体面面地告老还乡,做梦!   汪氏腮帮微微动了动,杨妈妈看见,连忙走过来,焦急地俯身在她耳边轻唤:“太夫人?太夫人?”   汪氏颤巍巍撩开眼皮,眼神中一片死气,半天才幽幽开口:“青桔,我都知道了!都知道了!”   杨妈妈也留下了眼泪:“太夫人,您多多保重,还有二爷他们在呢!”   汪氏闭上眼,眼泪又流了下来。   那是她的长子,长子啊!   她一心血所在,小心翼翼捧在手心里长大儿子。   他从小就聪慧,一点也不像他那个粗俗不堪的爹,只知道舞刀弄枪,而是喜欢读书,极其擅长字画。   汪氏一想起来来,就心头剧痛。   马宏肯定知道马氏没了,所以杀了她的宝贝儿子报复,还要把几个外孙都接走。   汪氏又恨得咬牙切齿,低声吩咐了杨妈妈几句。   杨妈妈一脸震惊:“太夫人,这——”   汪氏一脸心如死灰,闭眼沉默。   杨妈妈一脸惊慌,深吸几口气才镇定下来,吩咐几个小丫头照看好太夫人,自己出去办事。   其实杨妈妈出门的时候,脚都是软的。   她在心里祈求上天,自己若是忠心耿耿,太夫人可一定要放过她的一家老小。   *   屋子里又安静下来。   汪氏也平静下来,她开始能冷静地思索。   马氏病了这么久,所有人都知道马氏病入膏肓,时日无多。马宏心里也清楚,因两个外孙女言行不当,导致小孙子被砍头,马宏对马氏也颇多怨言。   可是,马宏又是如何知道马氏是被长子所杀。   儿媳做错事被婆家磋磨、一直病重甚至撑不过没了,和被女婿所杀,完全就是天壤之别。   马氏病了这么久,嘴碎之人早已有了另外的谈资,外头早已没人在谈论永嘉侯府的两个姑娘和侯夫人之事。   除非……   有人对永嘉侯府怀恨在心,一只暗中盯着。   汪氏在心里深深叹气。   除了先头的李氏胞弟,就是没有被她彻底除掉的三房了。   也是怪她自己,不够心狠手辣,留下了四丫头这个祸根,被她攀上了荣王府这个高枝;也怪她掉以轻心,觉得老三养在自己跟前,一定会对自己言听计从,哪里知道他一个婢生的庶子也敢觊觎爵位。   唉——   汪氏微微睁开眼睛,干枯又灰败的老脸上,露出无尽的沧桑,她眼中闪过狰狞。   当初留她性命,是看她嫡出,也许能联姻。   至于现在,亡羊补牢吧。   *   皇甫昕早上从御书房出来,就去了刑部。   皇上听见重弩和甲胄当场震怒,当场就召了锦麟卫指挥使皇甫峻进宫。至于其他的事,他和大理寺卿柳大人出了御书房,再等皇上的决定。   皇甫晟也一直在等宫里的消息,直到用了午膳,眼看小姑娘睡了午觉要来“习武”了,宫里依旧没有消息传出来。   慢慢饮下一口清茶,皇甫晟感觉从昨天以后,想起她自己心绪有些不一样。   起身走到临湖的床边,驻足远眺。   冬日一过,草木开始繁盛。   湖面波光粼粼,湖边绿草茵茵。   皇甫晟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和脉搏有些异样,具体又说不上来。   他有些庆幸,昨天他如此直白,她却只是在自我怀疑之后,马上又释然。   好在,没有伤她太深。   也好在,她是个开朗自信的姑娘。   她坚信,只要努力一定可以让自己变得更加厉害,而且,一直在付诸行动。   她其实心里大概知道的,这所谓的“习武”不过是简单的跑圈强身,还是一般矜持的姑娘家根本不会做的事情,可她一直在坚持,而且坚信自己在跑得更快好的时候,可以起挥舞小宝剑、握起那把红缨枪,成为一个真正厉害的人。   有了这个信念,她就一定不是个傻子,甚至比许多聪明人都要厉害!   皇甫晟心里渐渐为他的小姑娘自豪起来。   *   茶汤变浅,小姑娘也没有来。   杨嬷嬷找了个小丫头来传消息,“三爷,娘娘让您过去。四姑娘府上的侯夫人没了,来了马车要把四姑娘接回去。”   皇甫晟心头一紧。   正院里,香香坐在娘娘身边,听着娘娘和大嫂嫂和她说着许多要注意的事。   “……第一天只是准备,不会有太多的人过来吊唁,你只要听王嬷嬷的话,她让你出去还礼或者跪着烧纸,你才出去,其他时间,不要离开阿亮的视线……”   娘娘眉头皱巴巴的,一会摸摸她的脑袋,一会拉拉她的手,香香觉得她是肯定担心她回去会被人欺负。   昨天三哥哥说的话,以及她三次被三哥哥抓住,她已经明白了自己还很弱小,但弱小不代表她就傻任人欺负:“倩姨,你放心,我一定听王嬷嬷和阿亮的话,还有,夫子刚才也和我说了一些,我知道要怎么做。你在王府安心等着我回来就行!”   世子妃柳氏也一脸担忧。   李氏被人用了宫中禁药而死,如不是皇上急着处理勇国公的事情,永嘉侯府涉事的几人应该已经被抓了起来:“香香,大嫂嫂还有一句话要记住,姑娘家脸面名声固然重要,但性命最最重要,无论你祖母或者婶婶用什么借口威胁你,或者用身份威胁你,你只要记住,先活着,咬牙忍着,一直要等着我们来救你!”   香香吓了一跳,但胖胖的大嫂嫂一脸严肃,她就牢牢记在了心里。   正说着话,皇甫晟进来。   香香正要和三哥哥告别,有小丫头在外边回:“娘娘,侯府的婆子又来催了,奴婢应告诉她姑娘在收拾东西了。”   荣王妃叹气,“香香,去吧,一切小心!”   香香朝娘娘和大嫂嫂行礼,然后,她看向皇甫晟。   小姑娘眼睛大大的,也许她还不知道回去可能有什么危险,她朝皇甫晟露出一个甜甜的微笑:“三哥哥,回来我就要跑完九圈,然后,正式开始学习红缨枪。王嬷嬷说了,那是倩姨小时候用过的,我也要和倩姨一样厉害!你等着我啊!”   皇甫晟眼神有些复杂,他微微垂下眼帘,却看着她沉默不语,只是略略颔首算是应允了。   *   马车上,夫子一路和香香说了一些礼仪规矩,从妾室扶正的继母若是去世,她要作为嫡女应该要做的事情,香香记在心里。   “守孝?”香香疑惑。   夫子心里叹气,脸上不显:“是的,守孝。守孝之人一般被视为不详,所以不会外出去他人府上。”   香香明白了,她有些遗憾,“母亲死了,我就不能回王府了。”   王嬷嬷和阿明对视一眼,沉默,阿亮却不以为然:“娘娘他们觉得没事,你就可以回去!”   香香眨眨眼,努力想夫子的话和阿亮的建议。   但她决定丧事过了再说,先不急着做决定:“等过了五七再说吧。”   阿亮挑挑眉,不说话。   其他三人却一脸惊讶,姑娘这是长大懂事了。   到了侯府大门,和上次一样,跟随的侍卫除了阿亮能进后院,其他人都只能留在前院。   当然,两只猫不分性别,依旧跟着香香。   府里一片忙碌,红灯笼摘了下来,白色布蔓挂了上去,管事小厮跑来跑去,小丫头被呼来喝去,到处都很乱。   灵堂还没设好,只有一个空棺放在那里。   香香看了一眼,直接去了慈心堂拜见太夫人。   屋子里挤满了人,香香只隐约知道有些是勇国公府那边的亲戚,有些是马府那边来的人。   二婶和她们房里的姐妹,却一个也没看见。   香香站在里床榻一丈远的地方,视线往下,恭敬行礼,“见过祖母。”   “四丫头回来了,”汪氏半靠在引枕上,说话似乎不太利索,一张老脸上像是染了煤灰,黑漆漆得有些渗人,她狠狠皱着眉,一脸痛苦万分又难以言说的模样,“你回来就好啊,你母亲走了。虽然,她走得不很体面,但你们好歹母女一场,去见她最后一面吧!”   香香恭恭敬敬地低声应“是”,就听见有个妇人像是扯着嗓子喊出话来:“太夫人,东西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讲。我们姑奶奶清清白白一个人,怎么就走得不体面了,您这话要可说清楚。这可不是您永嘉侯府一家的事情,可也关乎着我们马府一家的颜面!我们姑奶奶人都已经死了,您要是再胡乱说话往她身上泼脏水,别说你死后要入十八层地狱拔舌头,我们马府可先的不答应!”   屋里安静下来。   汪氏作势抬袖子抹眼角,然后,她一脸委屈地朝着香香看去:“四丫头,你二婶在外面待客,你现在是祖母的主心骨,你舅母问话,你给解释一下吧,祖母啊不行了,不行了!”   杨妈妈用袖子抹着眼角,适时出来说话:“昨日太夫人晕过去,郎中说是中风的先兆,四姑娘,侯爷出门多日未归,侯夫人又——大房就全靠你了。”   香香一脸懵,她刚要开口,刚才说话的那个妇人已经几步冲了过来,她比刚才还要疯狂地尖叫:“啊——你就是那个傻子?就是那个害死我儿岩杰的傻子!我要打你这个小贱人!”   香香吓了一跳,本能地一个侧身,灵活躲过了那个妇人甩过来的巴掌。   香香是躲过了,可那个疯狂的妇人却因为用力过猛直接往她身后冲了过去,“噔噔蹬蹬”好几步才堪堪稳住身形。   可就在她以为站稳的时候,膝窝里突然一麻,还是摔到了地上。   “谁,是哪个贱人推我?”张氏只要一想起被砍掉脑袋的儿子,就会疯疯癫癫语无伦次,她眯眼危险地看向香香,“是不是你,说,是不是你!”   香香连连摇头:“不是我,真的不是我,祖母说——”   张氏还没听完,就咬牙切齿地转身朝床榻上的汪氏冲过去,幸亏被杨妈妈几人拉住了。   香香皱眉心说,你还真着急,我是想说我祖母让我给你解释,但我真没有推你。   想到这里,香香转头看了看身边的阿亮。   张氏被人按在了一张圈椅里,又有一个尖脸妇人站了出来:“四姑娘,既然太夫人说你们长房现在由你主事,那我就想问问,我们姑奶奶好好地在庄子上养病,怎么就成了偷汉子被人撞见羞愤自尽了?”   香香睁大眼睛,张开嘴又闭上。   只听那个妇人一脸义愤填膺:“我们姑奶奶既然都病得起不来床了,才去的庄子上养病,怎么这幅病歪歪的身子还能偷汉子?还有,那个汉子在哪里?为何我家姑奶奶自尽了,他却一点声音都没有,侯府难道不去处罚一个污蔑侯府当家夫人的罪奴,却要在这里一盆盆地往死人身上泼脏水?这是什么道理?”   香香眨眨眼,王嬷嬷附耳说道:“那是马氏姨娘生的长子媳妇郑氏,她男人府里排行三。”   香香心里哦了一声,她可能见过,但记不清了。   挠挠头,香香看向郑氏,先很周到地行礼:“熙玥见过三舅母。”   郑氏微不可查的撇嘴,“四姑娘免礼。”   香香又挠头,一副很不解的样子:“回三舅母的话,熙玥刚回侯府,之前也从未听过母亲偷——母亲做过不好的事,所以,三舅母所问,香香无从解释。”   郑氏朝床榻上的老太婆看了一眼,沉默。   她也不是傻子,老太婆这是把她们当筏子,来发作这个孙女了。   听说,这个赵曦玥最近一直住在荣王府里。   郑氏又看一眼汪氏,暗自磨了磨后槽牙。   公爹要告老,但并不代可以随便得罪皇子。   张氏母子都是蠢货,她可一点也不蠢。   谁能惹谁不能惹,她心里很清楚。   “哦,这样啊,那三舅母找知道的人问去,”她转身直接走到床榻前,声音阴恻恻的,“太夫人,府上四姑娘说不知道,你麻烦你找个知道内情的来与我们分说清楚吧,若是说不清楚,也行,要不您给我们死去的姑奶奶正名,要不,我们告去京兆府为我们四姑奶奶正名,您自己选吧!”   汪氏心中恼恨至极。   这个傻子运气倒是好,误打误撞地将矛头又调转到自己身上。   她抬起颤巍巍的眼皮,看了郑氏一眼,刚要张开嘴说话,白眼一翻就晕了过去。   杨妈妈又及时地上前哭喊:“老夫人呐,您怎么啦,你是被气着了吗?大夫特地嘱咐过,您不能动怒,不能动怒,否则回天乏术了!”   郑氏气得胸口起伏。   她一个为出嫁姑奶奶讨说法的亲家嫂子,到成了气死亲家太夫人的罪人了!   郑氏的脸一阵青一阵白,却不敢在这当口说话。   “我知道有个方法,可以救祖母!”香香突然说。   大家都看着她。   “用手指掐住人中,就这里,”她放在嘴唇上比划,一脸自信,“太医教我的,很管用。”   屋里的人都瞧着她不说话。   香香只顾着走到床榻边,抬手轻轻掐了一下,“咦,祖母还不醒?”   这时,有个坐在一旁圈椅里的矮胖老太太说话了:“四姑娘,你还小,不懂别乱说话。”   王嬷嬷小声说:“这是太夫人的庶妹,勇国公府的老姑奶奶,行四,你要喊姨祖母。”   香香眨眨眼,不认识。   当她还是乖巧行礼,“曦玥过四姨祖母。”   矮胖老太太鼻子里哼哼,算是受了礼。   香香一脸疑惑:“刚刚祖母说了我是我们大房的主事人,怎么就还小不懂事了?四姨祖母你可不能乱说话啊!”   矮胖老太太被她把话给说了回了自己身上,竟然被噎住了,老脸又红又白的,心里气恨嫡姐,这是个傻子?你当我是个傻子吧?   香香突然灵机一动:“对了,一定是我力气太小,阿亮,你来,用力掐,太医说过的,这个很管用。”   “好勒,奴婢能打趴下十个壮汉,待会一定用最大力气,姑娘放心!”阿亮一声响亮的应答,就走上前来要给汪氏掐人中。   杨妈妈都来不及阻止,只听见“啊——”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后,半躺着的汪氏已经从引枕上弹了起来。   汪氏半天才顺过气去,当她好好地躺回引枕上时,突然发现不对。   她的人中根本不疼。   微微调转视线,只见大家都看着她,目光中各异。   香香惊呼:“阿亮,你太厉害了,比太医还厉害,还没掐到太夫人就醒来了!”   阿亮谦虚:“那叫隔空打牛,哦不不,太夫人不是牛,那叫隔空使力!奴婢功力又精进了呢!”   “噗嗤!”不知道谁没忍住笑了出来。   汪氏气得直翻白眼,差点不用装晕就能晕过去了。   杨妈妈也一脸惊讶,心说这小傻子若不是运气好,就是变聪明了。   郑氏转过视线,好好看了香香一眼,心里对这个侯府四姑娘的看法又有些不一样了,但眼下,她们妯娌还担着差事。   郑氏记得出府之前,婆母脸色阴沉地嘱咐她们:“你们若是不把马漪珊的事情弄清楚,让她带着污名下葬,别说以后府里小辈的婚嫁之事难上加难了,就是你们两房回到族中,族里人容不容得下你们都还不好说,你们好自为之!”   想到这里,郑氏咬紧了牙关,她死死盯着床上要死不活的汪氏:“太夫人,你若是今天不把那个所谓的奸夫叫出来,我们立刻就去报官!”   前院男人们怎么掰扯她不管,总之,她必须要为自己今天这趟出门,得到一个说法。   汪氏躺在床上哼哼唧唧地不说话,杨妈妈又出来装腔作势地抹眼泪,郑氏的连连逼问,根本连奸夫的一个字都没有问出来。   香香趁着郑氏去了太夫人床头逼问,她偷偷地往角落里站,看着一方逼问一方装死,来来回回地有些无聊。   这时,杨妈妈带着小丫鬟们开始点起了蜡烛。   偷偷打了一个哈欠,看看外面日头,香香在心里计算时间。   “半个时辰,又一个时辰,又半个多时辰……”香香躲在角落里小小声的嘀咕,“快用晚膳了吧,什么时候才能离开慈心堂啊?今天怎么点这么多蜡烛,因为人多吗?”   夫子带着两只猫去了海棠居,只有王嬷嬷三人跟着她站在角落里。   王嬷嬷和阿明皱眉不说话,阿亮朝她挤眉弄眼:“姑娘,看着架势,且得等呢,你看着吧,待会前院的男人就会过来了,还得好一通理论呢,说不定,还会打起来呢!”   王嬷嬷朝阿亮瞪眼:“你个唯恐不乱的!”   阿亮吐舌头,闭嘴。   没多久,阿亮的话就应验了。   赵志清带着两个中年男人,阴沉着一张脸快步走了进来。   那两个中年男人虽然一脸克制,但看上去已经到了暴怒的边缘,似乎随时都能将怒火爆发出来。   侯府今天可能会被这两人的怒火夷为平地,阿亮有些幸灾乐祸! 第49章 香香拔出了手里的小宝剑,对……   两个男人是张氏和郑氏的夫婿, 马漪珊的胞兄,他们脸色难看地朝床榻上的汪氏行礼,然后, 又是张氏妯娌的那一套说辞。   “太夫人, 晚辈并非故意无礼冒犯, 只是贵府认定舍妹通奸被抓,羞愤自尽而亡,这可不是小事!”   “这是关乎侯府和我们马府众人、甚至两族颜面的大事!”   “如果舍妹通奸罪名成立,族中小辈婚嫁艰难、族中子弟科举不易, 我们马府回到族中, 更是会被族老们戳断脊梁骨!”   “想必侯府也有诸多顾虑,所以, 只告知了我马府,外面尚且未有流言传出。”   “请太夫人交出那个通奸之人, 由我们两府之人共同在场, 一起盘问,否则, 我们马府就算冒着大不韪,让舍妹在地下不得安安宁, 也要告到衙门里, 让仵作开棺验尸!”   “相信,舍妹泉下有知, 一定会原谅我们无奈之举!”   汪氏垂着眼皮, 默默听着, 半晌,嗓子里才发出“嗬、嗬”的声音,她嘎嘎地笑, 表情阴恻恻。   “原以为,只能带走马宏的两个儿媳,嘿嘿嘿,现在,还能多带走两个儿子,我老婆子,赚了!”   马三和马五这才觉得有些不对,刚要叫喊已经来不及,屋里所有人,像是被抽干了力气一样,扑通扑通都倒在了地上。   汪氏紧紧皱着眉头,艰难地动了动身子。   精神有些恍惚的杨妈妈这才反应过来,伸手去扶她起身。   汪氏被搀扶着,终于从床上起来,见杨妈妈一脸灰败毫无生气的样子,也懒得再浪费唇舌开口,她自己颤颤巍巍地伸手,把一旁的拐杖那到手。   屋子里,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的人,各个一脸惊恐,不停地在用力挣扎,企图逃出这个屋子。   可他们手脚酸软,脑袋昏沉   汪氏弯腰支着拐杖,抬眼阴恻恻地扫视众人,一脸黑斑的枯皱老脸上,露出阴鸷的笑容。   倒下的人里有他不成器的儿子赵志清,也有她妖艳了一辈子的庶妹小汪氏,有马氏的两对兄嫂。   还有,李慧安那个贱人生的那个贱种,赵曦玥!   在汪氏床榻边不远处,马府的五爷、马岩杰的父亲侧躺着挣扎了好久,发现自己除了几个手指能动一动,身体根本无法挪动一分一毫,他愤怒地低吼:“疯妇,你欲何为?”   “嘎嘎嘎——”汪氏像个传说中会邪术的老妖婆那样,低着头,眯起眼,阴森森地奸笑,“你们都得死,都得给我的明儿陪葬!”   弯曲着身体倒下的马三爷一脸不可思议,无力地喊:“你,疯了不成?你杀了我们这些人,你永嘉侯府会被满门抄斩,勇国公府也会被连累,太夫人,你醒醒!快醒醒!”   汪氏褶皱的脸皮蠕动,她在咬牙切齿:“我的明儿,他死的好惨好惨!他被剥了皮,他死不瞑目,他向我求救,可我却救不了他。你们?你们凭什么能活着,你们都给该给他陪葬!”   马五突然笑了起来:“疯妇,你只想到了你儿子?你可知道,我儿还不满十八?就算是漪珊没有教养好两个女儿,唆使我儿冒犯皇孙,可是,那两个丫头,难道不是你永嘉侯府的姑娘?我幺妹背了这个教养有失的罪名,被你关进祠堂磋磨,总算是还有站得住的理由,可是,你儿子以为我马府倒台就要杀了她来和我们撇清关系,你怎么没想过,你儿子才是猪狗不如的畜生!”   汪氏支着拐杖,拱着背,低着头,眼睛死死盯着他,不说话。   一旁的马三痛苦的开口:“漪珊的尸体,我们看见了。一口薄棺,一身旧衣,呵!这就是永嘉侯夫人的归宿?她是被赵志明这个畜生给亲手勒死的。眼珠都要脱出来了,指甲劈裂好几个,一手的血!漪珊死得如此凄惨,还要被你污蔑她是行了不轨之事被发现,而后羞愤自尽!呵,自尽?我们马府是瞎了眼,赔上了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无辜枉死了一个少爷,还要赔上满府的名声,结了这桩亲事,我们马府只能自认有眼无珠,活该倒霉!”   汪氏嘴里发出“嗬嗬”的声音:“马漪珊只不过是一个庶女,是我给她做脸,她才能从一个妾室一举抬成侯夫人,死了就死了。”   倒在圈椅旁,还在用手死死扣住圈椅一脚的小汪氏,一直试图在用力往上旁,听闻此言手突然垂落,一把年纪的老太太竟然呜呜地哭了起来:“长姐,在你眼里,庶女就是这样的存在?我和我夫婿,明里暗里给你办了多少腌臜事,到头来,我竟然要死在你手里。长姐,你的心被狗吃了吗?”   汪氏连视线都没有转,声音里很是不屑:“你,不过是我母亲给我养的一条狗,你今天运气不好,撞上了而已。”   赵志清尖叫起来:“母亲,我的手指都动不了了。母亲,快,快给我解药!”   汪氏扶着拐着,慢慢直起身子,看向离自己三丈远、四肢张开趴在地上的小儿子,突然叹气:“你,也一起走吧。”   赵志清眼泪鼻涕一起下来:“母亲,你要杀了他们给大哥报仇就算了,为何连我也要一起杀,为什么?”   汪氏突然张开嘴,无声地嗤笑:“长公主都成了庶人了,勇国公府不久也会倒了,永嘉侯府这么多年坏事做尽,你哪桩事没有参与,你以为你还能活几天?我今日带你走,不过免你皮肉之苦罢了!”   赵志清一脸恐惧,身下渐渐湿透,尿骚味传了开来。   汪氏闭眼皱眉。这个小儿子比起大儿子,简直差得太远。   也罢,母子三人底下团聚吧,也省得他一人凄苦。   “太、太夫人——”一个虚弱的声音带着讨好意味传过来。   汪氏缓缓转头,只见郑氏竟然没有躺倒在地,她靠坐在了圈椅上,正虚弱地看着她:“您放了我吧,我今日回去,马上带着我儿子回娘家,马府也好,侯府也好,所有的事情我一概不知,求您行行好,看在我们同样有儿子的份上,放了我吧,求您了!”   汪氏挑眉看她,正要说话,张氏突然尖叫起来:“啊——我的岩杰啊,娘马上来找你了!到了地下,我们一起找他们算账,做鬼也不放过他们——”   汪氏转回视线,脸上带着冷笑,“嘟、嘟、嘟!”她拄着拐杖一步一步地缓缓地走,一边走一边压低声音说:“你们,今天,都——”   “要死”两个字没说出口,她突然停住了脚步。   她突然发现,少了一个人。   闭上浑浊的老眼,再睁开巡视了一遍。   还是少了一个人!   赵曦玥!   她不见了。   汪氏记得,这个傻子胆小如鼠,和三个下人就站在左边的角落里。   她看了好几遍,除了一个老婆子和两个小丫头躺在地上,就是没有那个傻子的身影。   汪氏记得很清楚,那个傻子后来一直站在角落里,根本没有出去过。   再说,她也中了毒,也没有服过解药,怎么能手脚灵活地跑出去?   她一定还在这间屋里!   她一定乘着自己和其他几人说话,偷偷爬去哪里藏了起来。   一定是。   马宏的两个儿子必须死,那个傻子也是!   她看向如同行尸走肉般的杨妈妈,“你见到那个傻子了吗?”   杨妈妈一直在心里想着她的一家老小是否还能活着,哪里会去注意一个不起眼的四姑娘。   她恍惚地摇头:“没见着。”   汪氏没工夫理会杨妈妈,她要把那个还能行动自如的傻子找出来。   “四丫头?四丫头?”汪氏一边往角落里走,一边讲声音放缓了呼唤,“你是在和祖母躲猫猫吗?出来吧,祖母已经看见你喽。”   香香心里“咯噔”一下。   她藏在屏风后一个柜子的里侧,她紧紧握着宝剑,把自己缩得小小的藏在黑暗里。   太夫人和几个人的对话,她听得清清楚楚。   自己胸口“砰砰砰”的乱跳声,她也听得很清楚。   她的祖母哪里会和她躲猫猫?   太夫人刚才还说她是个傻子,她既不傻还不聋,怎么会相信她的谎言。   就在刚才,屋里所有人都像是睡着了一样,“扑通扑通”往地上倒,就连阿明阿亮和王嬷嬷也同样如此,香香简直吓坏了。   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还站着。   当时阿亮倒下的那一刻,乘着手还能动,用她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姑娘,拿着剑,对着所有要害你的人,一剑刺过去,不要怕!”然后就把小宝剑塞进了自己怀里,并用尽力气把自己推开。   香香很害怕,她不敢用小宝剑杀人,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太夫人要这么做。   她只是刚回到侯府,连水都没喝上一口,就发生了这么多可怕的事。   香香一手紧紧握着小宝剑,一手紧紧捂住自己嘴巴,在太夫人和其他几人你来我往的时候,猫着腰偷偷挤进了狭窄的缝隙里。   “四丫头,祖母看见你了,你就在屏风后面,是吗?快点出来,祖母有事找你呢,快点吧!”   汪氏的卧房是府里最大最奢华的,她走了几步累得眼前有些黑,索性站在原地呼唤。   不过一个傻子而已,骗一骗说不定就出来了。   这傻子不知道吃过什么,竟然对杨吉的药一点反应都没有,真是怪事!   汪氏心想。   不管这么多了,抓到那个傻子,就和杨妈妈一起勒死她!   心里拿定了主意,汪氏又轻声呼唤:“四丫头,屏风后面不好玩,祖母告诉一个更好玩的地方,你藏在哪里,祖母肯定找不到,快点,出来了祖母就告诉你。”   香香紧了紧手里的小宝剑,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巴,一声不吭。   汪氏站得有些累,走到一旁圈椅边,踢了踢趴在一边的婢女,没踢动,绕过去坐下。   她喘了一口气,眼神示意杨妈妈走一圈找找。   杨妈妈像个死人一样,眼神都有些涣散,愣愣站着没动。   汪氏狠狠瞪了她一眼:“快去!”   杨妈妈竟然一屁股坐在了一旁春凳上,突然哭了出来:“太夫人,罢手吧,你要杀这么多人,老奴、老奴实在害怕!”   汪氏没再理她,而是低头开始思索。   杨妈妈是指使不动了,再说几句说不定要夺门而出了。   屋子这么大,她走一圈可能直接就蹬腿了,得想个办法诱哄那个傻子出来。   她皱眉想着,突然想到了什么:“香香,祖母这里做了糖蒸酥酪呢,很香甜的,你不是一直喜欢吃糖蒸酥酪吗,快点出来吃吧,趁热最好吃。”   屋里没声音。   突然,郑氏用尽最后的力气尖叫起来:“四姑娘,不要出来,不要出来,跑,快跑!”   喊完,她就彻底晕了过去。   汪氏眼珠转向郑氏的方向,嘴里冷哼:“杨吉真是个聪明人呢,沉媚放在蜡烛里,照样有用!”   香香连呼吸都快停止了,胸膛里的声音已经和擂鼓一样沉重。   她想起了三哥哥的话,想起了三哥哥说她是个很弱小很不厉害的人,想起来三哥哥轻轻松松一下子就把她打败。   突然间眼睛就好难受。   手指上突然落下一滴水珠。   这里不会下雨,香香确定,但她不敢动,不敢抬头看。   外面,太夫人还在用“糖蒸酥酪”来引诱她,“……快来吃啊,很好吃的,甜甜的呢……”   香香心里突然像是吃了一坨大黑的粪便,恶心极了。   她的祖母、永嘉侯府的太夫人,从来都不会叫她的小名,她曾经无意间听太夫人和秦妈妈说起过:“……什么香的臭的,真是商户出身,取个小字都这么粗俗……可怜我儿,满腹才华,要娶这么一个商户女……太子妃可一定要当上皇后,否则,我儿这不是白牺牲了……”   香香不懂后面几句话的意思,但她的小名被太夫人嫌弃,可是明白的。   太夫人也从来不会给她吃糖蒸酥酪,以前说是用来养病的小院子里,她连小点心都很难吃到,别说是糖蒸酥酪了。   只是,她现在已经不稀罕了,在王府她能敞开了肚皮吃个够!   现在,她听到太夫人如此说,真想跑出去和她讲:“不要骗我了,你这样说很傻的!”   汪氏还在不紧不慢地说着,想引诱香香出来。   其余地上七零八落倒着的人,看到郑氏彻底晕死过去,原本想喊几声让那个溜走的傻子快跑出去救人的,现在也赶紧把嘴巴闭紧,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汪氏嘿嘿地低笑了一声:“你们,怎么都不叫了?多叫喊几声,也死得痛快一些。”   她无力地弯着脊背、耷拉着脑袋,在地上扫视一圈,确认那些人都无力抵抗,才又放心地开始诱哄。   “糖蒸酥酪哦,香喷喷甜丝丝的糖蒸酥酪哦,香香,好孩子,快出来吃吧!”   “祖母这里,还有桂花糕、莲蓉酥、芙蓉糕,好多好多好吃的,香香,祖母的好孩子,快出来吧,祖母等着你哦!”   香香开始还想捂住耳朵,来抵御美食的诱惑。   可是太夫人越是诱哄,她似乎越是镇定下来。   夫子说过,她还有几个月就要及笄了,是个大人了,不可以总是这么贪嘴,点心应该和美酒一样,可小酌,不可贪杯。   这是她上次要求吃六碗糖蒸酥酪后,夫子教她的,香香牢牢记在心里。   香香突然感觉,胸膛出心脏跳动的地方,有些酸酸的感觉,像是一颗酸杏子不小心吃到了心里。   酸得她全身都在难受。   可是,这个酸杏子不知道为什么狠狠窝在了心口处,她想吐也吐不出来,连眼睛都酸得难受。   她不明白,为什么王府的人没有一个是她的亲人,却比亲人还要好。   永嘉侯府几乎都是她的血缘亲人,可各个都是这么坏。不仅对她坏,还对别人也坏。   她好像记得,好人有好报,坏人要下地狱。   但为什么娘亲没了,凶凶的祖母,大坏蛋永嘉侯,还有阴阳怪气的二婶她们,都好好活着。   手指上又有水珠了。   香香这下意识到应该是自己流下的眼泪。   她想把眼泪擦掉。   她做过决定了,不会在偷偷哭鼻子,哪怕在深夜的时候一个人偷偷在被子里哭也不行。   决定要变得厉害,就不能做个小哭包,不可以!   但是,香香担心现在去擦眼泪会露出嘴巴,万一发出声音,就很危险。   想了一会,她想到一个办法。手移开嘴巴的时候,用牙齿咬住嘴唇,这样就不会让自己突然被吓到而发出声音了,然后,也能把讨厌的眼泪给擦掉。   香香努力尝试,然后,她成功了。   她轻轻地擦干了眼泪,也死死咬住了嘴唇,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好棒,赵曦玥!   你又厉害了一点点呢!   香香在心里给自己加油鼓劲。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逃出去,也不知道谁能来救自己。   只有坚持住,等太夫人倒下时,乘杨妈妈不注意才能溜出去。   香香感觉心跳还是很快,握着小宝剑的手心全是汗,她不敢用小宝剑杀人,但无论如何,小宝剑还在陪着她,香香感觉心里有些踏实。   汪氏突然停止了诱哄。   她想起了刚才四丫头和张氏郑氏的对话。   呵,看来有了夫子,似乎不那么傻了呢。   不过,没关系。   “咚、咚、咚,”汪氏拄着拐杖,艰难地起身,往屏风那里走去。   杨妈妈已经吓得蹲在地上抱着脑袋哆嗦了,她是靠不住了,只有靠自己了。   幸亏她早就吩咐过院子里的人,马府来人要商量重要事情,她屋里不准随意靠近,否则,她也不能成事。   四丫头刚才是站在那里的,也应该从那里逃走的。   汪氏心里计算,这么点功夫,四丫头应该不会躲得很严实。   屋子里柜子箱子很多,能躲人的角落也多,但她应该没那么聪明,找到万无一失的地方。   只要自己在细心一点,一点点就行。   不过一个傻乎乎的小丫头而已,自己随便糊弄一下就会引诱出来。   突然,汪氏视线移过一个角落。   她阴沉地笑开了。   那是一只绣鞋,少女式样,上面绣纹繁复,还绣着一排小小珍珠。   侯府的姑娘没人有这么精致贵气的绣鞋,只有从王府回来的四丫头才能穿这样的鞋子。   “咚、咚、咚,”汪氏拄着拐杖,缓缓向那只绣鞋移动。   待会要怎么弄死她呢?   杨妈妈自己都快吓得死人一个了,也不会来给她搭把手了。   对了,待会就随便在哪个茶盏里下点药就行。   那傻子两手捧着,埋头一喝,马上就能去地下陪她的儿子了。   想到这里,汪氏脸上布满黑斑的褶子都舒展开来。   “香香,祖母看见你了哟。你看,你是不是粗心的姑娘呢,绣鞋都掉了呢。快出来的吧,把鞋子穿好,光着一个脚,成何体统?”   香香低头一看,差点惊呼出声。   还好,她擦干了眼泪,一直死死地捂着嘴巴。   她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刚才跑得太急,一心只想着躲起来,根本没有注意一只绣鞋已经掉了。   怎么办?怎么办?   香香急得满头大汗。   “香香,祖母可得告诉你,这屋子里可是有外男在场,你一个姑娘家露出一只脚被人看见,那就是失了名节。”   “你知道失了名节的姑娘会怎样吗?\"   “会很惨很惨,祖母告诉你哦!”   “失了名节的姑娘,一般草草给送走给别人做妾室,或者送到尼姑庵里,更有的会直接以暴毙的名义弄死。”   “祖母曾经听说过,忠信侯的第七个嫡出的孙女,她去别人府上赴宴,一不小心袖子刮破了,露出了胳膊。”   “她的胳膊被外男看了去,她就失了女子最重要的东西,名节。”   “她还是自小就定了亲事的呢,但定了亲事的人家听说之后,就来退亲了。当时,她伤心欲绝,在房里上吊没死成,绝食了三天又被救了回来。满京城都知道,她是个失了名节却还不知廉耻活着的姑娘。”   “她母亲整日以泪洗面,出门赴宴都要被人奚落几句,后来好几个月都没有出过府门。”   “她的嫡姐都已经嫁人生子了却还被婆家嫌弃,差点被休回娘家,只好咬牙同意夫君纳了表妹为平妻,才平息了这桩事情。”   “她的兄长因为这件事,一直被同僚调侃,下衙后总是唉声叹气。”   “再后来,她就找不到好亲事了,很久都没定下来。拖到了快二十的时候,去给永定侯的长子做了妾。”   “谁知,永定侯的夫人是个醋劲大的,她嫁过去没到三年,落了两胎,过了几年就郁郁而终了。”   “香香,你不想给人做妾吧,也不想连累长辈亲人吧,赶紧出来,把鞋子穿好。否则,这一屋子的人都知道你当众脱鞋失了名节,你是要祖母把你送给人做妾呢,还是让你去出家呢。”   “唉,祖母都不舍得呢!”   “所以,快点出来吧。”   香香心口狂跳。   她知道在这么多人面前光着脚,肯定非常非常失礼,太夫人说她失了名节可能没错,但她虽然担心,却一点也不害怕。   她有娘娘有二哥哥三哥哥,有大嫂嫂和月亮姐姐,她们都不会嫌弃她,娘娘还答应过她,可以不嫁人永远留在王府。从之前到现在,娘娘没有在任何事情上骗过她。   只要不嫁人,就不会有人在乎她是否失了名节。   汪氏说完这一长串,似乎用了很大的气力,她在找了一张椅子坐下,支着拐杖歇气。   她在等那个傻子颤颤巍巍出来找她要鞋子,然后求她不要将她送给别人做妾,她以后一定会好好听话。   谁知,汪氏一口气都歇完了,也不见那个傻子出来。   “咦,那个傻子没听见?”汪氏嘴里嘀咕。   “不是,”汪氏转转眼珠子,“她好像变懂事了一些。”   那要怎么办?   哼!   汪氏心里冷哼。   侯府的人不在意,那个王府的人呢?   汪氏露出了一个残忍的笑容:“赵曦玥,你不出来,可以。”   “但是,你想过没有,一旦你失了名节的事传出去,先不说荣王妃是如何伤心没有教养好你,没法和你死去的娘亲交代,就是皇室的其他人都会笑话她,不但教养了一个傻子,还教养了一个不要脸当着一群外男都能脱鞋露脚的傻子。”   “赵曦玥,你想过没有,待你如珠如宝的荣王妃,会因为你的失节而被整个皇室嘲笑,王府的所有女眷出门都会被别人指指点点,说她们曾经和一个不要脸的傻子共处一室,王府的几个郡王,也会因为你而被人不断嘲笑。”   “赵曦玥,你忍心吗?”   “祖母知道,你是个心软的好孩子,一定不愿意连累别人,特别是荣王府上的人。”   “这一切很容易做到,只要你出来,把鞋子穿好。”   “出来吧,香香,在你失节的流言没有传遍京城之前,快出来把鞋子穿好,女子的名节大于天!”   “不要让整个荣王府被你连累。”   “这样,你会成为罪人,一生都不会原谅自己的罪人!”   香香拼命捂住嘴巴,但再怎么努力也捂不住眼泪。   她感觉自己的眼睛在下大雨,好大好大的雨。   “我不想连累王府任何一个人!”香香在心里呐喊。   他们对她比侯府任何一个亲人都要好,她宁可现在就被太夫人弄死,也不愿给王府带来一点点不好的事情。   倩姨在等王爷和大哥哥回来,大嫂嫂要生小宝宝了,二哥哥和月亮姐姐要成亲了,三哥哥说过要好好考虑不给她降辈分的。   他们都这么好,对她这么好,她宁可现在马上死,也不愿意连累他们!   香香吸一口气,轻轻松开捂着嘴巴的手,她要去面对太夫人了。   她会怎么弄死自己呢?   像弄死娘亲一样,让自己沉睡过去吗?   好像……也不是很痛呢!   只要稍微忍耐一下下,就可以去见娘亲了,也挺不错的。   眼睛里下的雨越来越大了,香香不在意了。   可她刚要爬出去,却听见了一道声嘶力竭的声音响起。   似乎是三个人一同在喊:“姑娘——捂住耳朵——不要听——那是假话——骗你的——”   说几个字,就消失一个声音,说到最后一句,香香听得清楚,只有阿亮的声音了,阿明和王嬷嬷应该已经发不出声音了。   那几个声音近乎于用尽了最后一点生机来对她呼喊警告,香香听得脊背发凉,身体都禁不住颤抖了一下,脑袋似乎渐渐清明起来。   假话吗?   太夫人是在说假话骗她吗?   阿明三人绝对不会骗她。   阿明她们和太夫人中如果有人在说谎,那一定是太夫人!   香香感觉脑袋清楚了之后,也能想事情了。   是了,大嫂嫂交代过她一句话,她怎么就忘了。   “香香,大嫂嫂还有一句话要记住,姑娘家脸面名声固然重要,但性命最最重要,无论你祖母或者婶婶用什么借口威胁你,或者用身份威胁你,你只要记住,先活着,咬牙忍着,一直要等着我们来救你!”   “滴答”   好讨厌,眼睛又在下雨了!   大嫂嫂连这样的事情都为自己想到了,而自己的祖母却一直在骗她,想要她出来甚至要害她性命。   血缘亲人虽然堪比仇人,但她又有了比祖母父亲更好的亲人。   赵曦玥,你真是个有福气的人呢!   又聪明,又有福气,真好啊!   香香抬头朝上看,让一直下雨的眼睛渐渐停歇。   她又抬手,捂住了嘴巴。   要保住性命,等倩姨她们来救自己,她这么有福气,一定能等到的。   要努力啊,赵曦玥!   汪氏以为,那三人喊得再大声也没用,她之前说得这么清楚,将失节的后果说得这么严重,那个傻子肯定先入为主。   她胸有成竹地等了一会,却不见香香的人影,不禁疑惑地“嗯”了一声,她自言自语起来。   “果然呢,去了王府好像变了个人呢。关了三年成了傻子,现在倒好,又给变回来了。”   “变回来又怎样,哼,三年时间,可不短呢,傻子就是傻子。”   “不是她不傻,而是话没说清楚而已。”   汪氏“嘿嘿嘿”地笑了起来。   她想到了一个主意。   “咚、咚、咚”   汪氏艰难地站了起来,她拄着拐杖,弯着腰,一步一步踱到了阿明三人躺着的地方。   她从头上拔下来一支簪子,皱眉想了想,又转身朝坐在地上瑟瑟发抖的杨嬷嬷低喝:“杨家的,你若是再装死,我待会就让人把你一家老小全部乱棍打死!”   杨妈妈吓得牙齿都在打颤。   一屋子的人若是死了,她还不得被凌迟?   可是,她不被凌迟,一家老小可怎么办?   他们的性命可全都掌握在太夫人手里。   她的小孙子才一个月啊!   杨妈妈抖着腿艰难站起来,缓缓来到汪氏身边。   汪氏低头如此这般一说,杨妈妈吓得差点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太夫人,老奴这样做会下十八层地狱,会下油锅拔舌头永世不得超生的,您行行好,放了这些人吧,现在收手,还来得及!”   汪氏咧开嘴,露出几颗稀稀落落的牙齿,像是在冷笑,更像是在恐吓:“杨家的,你的两个孙子可是细皮嫩肉的,没几棍子,就成一堆烂肉了,你可想好了?”   杨妈妈抖了三抖:“想、想好了!”   她狠狠闭眼再睁开,嘴里念着“阿弥陀佛”,接过簪子弯腰伸手,将又细又尖的那一头对准阿明的眼睛。   汪氏发出“嗬嗬”的气音,似乎满意地笑了。   “香香,你总是不出来,祖母可是要生气了。”   “祖母生气会怎么办?”   “呵,会戳瞎阿明的眼睛呢!”   “阿明跟了你多少年了?祖母算一算……快六年了吧,你娘将她带到你身边,足足六年了,你看,阿明总角小丫头也成了一个大姑娘了呢!”   “阿明十七了吧,唉,到了该说亲的时候了。”   “只是啊,瞎子不好说亲事呢。”   “那些管事啊,小厮的,见到是个瞎子,就算阿明长得还不错,人家也不要呢,香香,你看——”   东南角一个柜子后面,突然发出了惊恐万分的声音:“祖母,我出来了,你别戳瞎阿明的眼睛!”   汪氏艰难地转身,看见了一脸泪水的香香。   她咬着嘴唇,颤抖的手指握着一把小小的匕首,人虽然出来了,站在那里却是抖得厉害。   汪氏皱眉,看着自己哭得好像死了亲人一样的傻子孙女,用尽力气喝骂:“赵曦玥,你祖母还没死呢,你哭什么苦!”   香香不知道自己在哭,抬手用衣袖狠狠摸了一把眼泪,“祖母,眼睛在下雨,我又不知道。”   汪氏气笑了:“眼睛在下雨?哼,赵曦玥,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傻?”   香香很认真地摇头否认:“祖母,曦玥不傻!一点都不!”   汪氏嗤笑:“不傻?刚才祖母告诉你了,失了名节什么下场你都不出来,现在为了一个下人,你倒出来了。你不傻,谁傻?”   香香又摇头:“阿明照顾曦玥六年了,她和别的下人不同。”几乎就和亲人一样,我不能为了自己就不管她。   杨妈妈见香香终于出来了,她松了一口气,连忙放下手里的簪子。   汪氏瞥了她一眼,也没搭理她,直接看着香香:“香香,你父亲没了,就是马府的人杀害的,你用手里的匕首,把那几个男人都杀了。”   香香狠狠摇头:“我不杀人!”   汪氏说:“可以。那阿明的眼睛就没了。”   香香沉默了。   汪氏说:“那些人的命,和阿明的眼睛,你选一个,只能选一个。”   香香还是沉默。   汪氏朝杨妈妈瞪了一眼,杨妈妈又颤巍巍地簪子对准了阿明的眼睛。   香香惊呼:“不要!”   汪氏问她:“想好了吗?”   香香摇头。   汪氏对着杨妈妈厉喝:“动手!”   杨妈妈一咬牙一闭眼,抬手就戳了过去。   香香大惊,尖叫一声就冲了过去。   可是,她距离太远,跑得再快也没有杨妈妈的手快。   完了!   阿明要成瞎子了!   香香咬紧牙根跑得飞快,可却心里凉透了。   阿明在自己身边这么多年,香香心里把她当成了亲人。   这些年熟悉的人几乎都消失了,只有胆小谨慎的阿明一直都在她身边,陪伴她度过最困难的三年。   香香记得,从冬日落水后,高烧不退,终于醒来的那个晚上,屋里只有阿明陪着她。   也是她一勺药一勺粥地细心喂着,让自己渐渐康复。   不知道为什么,短短几息的时间,香香记起了很多很多。明明脑袋中一闪而过的事情,她却觉得过程很长很长。   长到她刚刚跑到阿明的身边,眼泪已经流了满面。   香香恨自己为什么不早点冲出来,阿明要变成瞎子了。   突然,窗户那里有声响传来。   “哗啦!”   一道黑色的小小身影,犹如闪电般飞快地撞破窗户纸,冲进了屋子里。   “嗷呜——”   伴着一声猛兽般的惊人嚎叫,大黑犹如小小少侠般英勇无敌,它后腿在一个柜子上轻巧一蹬,竟然在半空中开始飞腾,迅猛无比地朝杨妈妈飞扑过去。   利爪弹出爪鞘,被烛火映照隐隐闪着光,少侠向敌人发起了最猛烈的攻势。   弯弯的爪子堪比锋利弯刀,所到之处无人能敌。   “噗!”利爪入肉,又迅速撤离,带起了一串血珠。   “啊——”杨妈妈发出了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剧痛袭来,杨妈妈差点当场痛死过去。她扔掉簪子,连忙用手捂住被猫抓伤的左脸。   她放下手一看,手上黏糊糊的,除了往下滴落的血水,还有脸上翻开的皮肉。   杨妈妈两眼一翻晕过去了。   汪氏也有些惊讶。   她看得清楚,杨妈妈脸上的爪痕,深可见骨。   汪氏突然一个激灵,她想起了那个人。   那个被马氏叫来相看,却在侯府的后院里满脸伤痕的男人,他脸上的伤同样深可见骨。   原来,是这只畜生!   汪氏大怒。   她甚至忘记了自己行将就木的身子,举起拐杖就砸了过去。   可是,拐杖只举起了离地不到三存的地方,手臂像是被什么东西拉着,再也举不起来了。   汪氏皱眉,低头一看。   原来,是一只白底三花的猫,死死咬住了她的一侧裙角。   怪不得,汪氏心说难怪觉得这么重。   她抬脚刚要去踢,却又改了主意,狠狠一脚就踩了上去。   花花“喵嗷”一声惨叫,被汪氏的脚狠狠踩在了脚背上。   它被踩了后背,只能被迫张开四肢,肚子扁扁地贴在地上,虽然四肢不停挣扎,可一只小奶猫却死活挣脱不了,不停发出“喵嗷”地惨叫声。   香香大怒。   她不知道花花是从哪个缝隙里钻进来的,但大黑和花花的出现,就是来救她的。   她刚才差点让阿明变成瞎子,现在花花又很难受地被太夫人踩在脚底下,她在也忍受不了了。   “噌!”   香香拔出了手里的小宝剑,对准太夫人就刺了过去。 第50章 白布下面,蛆虫在游动。……   香香已经知道, 自己虽然很努力,却一点也不厉害。   她明白,自己每天的“习武”, 不过是在强身健体而已, 根本就不是真正的习武。   她更知道, 自己就算拿着小宝剑,在空手的三哥哥手里连一招都过不了。   可是,她不能眼睁睁看着来救自己的小伙伴被坏人如此欺负。   此刻,香香什么都顾不得了, 拔出小宝剑, 义无反顾地刺出了她获得馈赠以来的第一剑。   “噗呲!”   微光扎入了汪氏的肩头,因为它的锋利, 立刻毫无阻挡地入皮入肉,匕首的尖头瞬间出现在汪氏的肩后。   香香看着小宝剑扎穿了太夫人的尖头, 她心头剧震。   “我、我杀、杀人了!”   香香浑身都是僵硬的, 握剑的整条胳膊从手臂到指尖,都在不受控制的剧烈颤抖。   她心口怦怦乱跳, 她脑袋嗡嗡直响。   她听不见汪氏踉跄后退,朝后仰面到底的声音, 也听不见花花获得自由后, 朝她欢快地“喵喵”叫的声音。   她恍惚看见,大黑朝她奔过来, 朝她“喵嗷喵嗷”叫, 也好像听见了地上那些人似乎在说话。   “快跑出去, 去叫人来,救命!”   可是,香香觉得那些声音都是从水里发出来的, 不但伴随这嗡嗡响,还十分遥远的样子。   她脑袋里好像有什么东西突然断了,又好像有东西“嘭”得炸开。   她脑袋里乱糟糟的,又疼又胀,非常难受。   只是,她好像还记得,要逃出去求救。   阿明几人还生死未卜,一定要救活她们。   可是,她刚打开门,人就软软地倒了下去。   闭眼之前,她好像看见了一个黑衣人。   那人的黑色衣裳不停摇摆飞舞,像是一只黑色的老鹰,一边朝她飞奔一边说着什么。   但是,她听不见了……   *   勇国公被宣召回京的半路,接到了勇国公府抄家的圣旨。   他心里忐忑不安地骑了两天的马,在第三天遇到了京城大理寺和刑部的人。   勒马跪地接旨后,勇国公一脸死灰地脱下官衣官帽,穿上了囚衣被压进了囚车。   府中藏着重弩,罪名他认了。   只是,若不是长公主要求他派人截杀皇甫晟,灭口李晋安,他人在边境,国公府也不会藏有重弩。   他没有想到,一个不到十八岁的少年,能够在如此短的时间里恢复斗志并且绝境反击,所以,他才掉以轻心,想着还要设计第二次截杀,所以没有赶紧处理掉府里的东西。   轻敌是他给敌人的机会,怨不得任何人。   勇国公穿着囚衣带着镣铐,披散头发蹲在囚车里,走了大半天了,一直沉默。   他现在唯一的希望,是丽娘和两个孩子能够逃过一劫。   若是皇甫芸知道,他们母子会被皇甫芸表兄妹剁成肉泥再拿去喂狗,连渣都不会剩下一点。   *   汪氏不知道为什么,她连自己都觉得奇怪,在肩胛骨被对穿流了这么多血后,她依旧还能再次睁眼。   很虚弱,吸口气肩膀都疼得要抽搐,胸口闷痛不已,全身僵硬,汪氏觉得自己像是下一刻就要死去。   但是,她的确还活着。   用力才能撩开一半的眼皮,汪氏看见了漆黑中非常微弱的亮光。   她努力动了动一根手指。   身下潮湿且阴寒,铺着的一层稀薄的稻草已经发霉。   “叽叽叽。”   她听见了老鼠的叫声。   正疑惑,突然边上传来呼啦啦的锁链声音,以及有个女人大声叫喊的声音:“官爷,你行行好,让我见见我女儿,我没有杀我丈夫,我是被冤枉的,我真的是被冤枉的。”   有个大嗓门的男人不耐烦打断:“这里是大牢,你以为你想见谁就见谁,好好待着,若真是冤枉自有人给你做主!”   锁链又哗啦啦作响,似乎是女人下跪叩头的声音。   汪氏闭上眼。   她明白了,这里是大牢,刑部还是京兆府,她暂时无法判断。   心里叹口气,汪氏觉得有些遗憾。   现在不知道是事发第几天了。   按照自己的伤势,应该是第三四天了吧,汪氏心里猜测。   那日,那个傻子竟然敢拔出匕首刺伤她,为的竟然是一只野猫。   汪氏觉得自己应该是老糊涂了,所以看错了。   可是,事实就是如此。   罢了,野猫就野猫吧。   除了那个被自己吓晕过去的傻子被人抱走了,应该能活命,其他人应该都中了沉媚,死在了睡梦里了吧。   明儿泉下有如此多人陪伴,也终归不算寂寞了。   汪氏安慰自己。   “唉——”   良久,汪氏似满足似遗憾的长叹一声。   她也快要去和明儿团聚了,不用多久,也许半天,也许两三个时辰,一家人又能聚在一起了。   也算不错了。   突然,嘈杂的脚步声响起,大牢里似乎来了好几个人。   “李大夫,这边请。”   “哎哎,好好好。”   “李大夫,这个人犯身子虚,但你只要让她活过明日过堂,亲眼见了证人证物就行。”   “哎哎,好好,您放心,老夫其余不敢保证,但让她活着见到后天的太阳,一定行!”   “好,辛苦李大夫了。”   “哪里那里。”   “只是,你让她活着,吊着一口气就行,伤药就不必浪费了,她手里的人命,可不少!”   “老夫知晓了。”   汪氏竖起耳朵听着,心里嘀咕,哪个人犯有如此待遇,莫不是重要证人,得保证过堂了才能死。   心里正在疑惑,牢门被打开了。   汪氏微微撩开眼皮,见到了一个留着长胡子、背着药箱的老大夫。   呵,竟然是给自己续命的。   她汪氏算哪门子的重要证人,她是杀人犯才对。   看来,她想马上见儿子的希望,落空了。   只不过,她也没力气挣扎。   也罢,最多只是再在这个世界上,多停留一天罢了。   无所谓。   她杀了这么多人,只赚不赔。   就算她背了无数人命被判个凌迟,那又怎样,她这条老命能挨几刀?   哈哈哈,汪氏在心里狂笑。   我一命,抵你们几十条人命,下辈子投胎都能笑醒。   国公府嫡出、又成了侯府老封君的汪氏,高贵了一辈子,如今的落魄和粗俗,竟然也让她十分释然。   仿佛没有任何事情能打倒她。   *   荣王府,春归苑。   香香沉睡了三天三夜,一直没有醒。   赵老头给她扎了针,示意荣王妃几人出去说。   “香香情况如何?”   荣王妃有些焦急,她根本没想到汪氏会如此丧心病狂,也没有料到香香回到王府连坐一坐的功夫都没有,直接面临这样危险的境地。   她有些后怕,若不是那只豹乌狸及时出现,如不是香香最后勇敢的用匕首刺伤了汪氏,可能到最后,她一个小丫头对付不了那两个老奸巨猾又心狠手辣的老东西。   “娘娘,小丫头吃过老夫的解毒丹,沉媚对她起不了多大的作用,她现在的沉睡不醒,七八成是因为害怕。老夫估摸着,她是第一次用武器杀人,很是惊惧,所以自己不愿醒来。”赵老头皱眉摇头,“老夫可以用药或者用针,强行把她唤醒,但这样做对她身子不利,最好还是等她自己在梦里想通醒过来。”   荣王妃听他这么说,也只得点头同意,“那还有什么办法,让她自己快点醒来吗?”   赵老头思索片刻,“有人在她耳边说说话,安抚宽慰一番,兴许可以。”   荣王妃长叹:“那就让我来吧,香香娘亲不在了,我就是她的娘亲了。”   赵老头刚要同意,屋外有低沉的声音响起:“母妃,让儿子留下吧。”   *   阿明三人都还没有醒来,小德子离开的时候,也屏退了所有的下人。   香香的卧房里,除了角落里一盏儿臂粗的烛火散发着亮光,其余地方皆一片昏暗。   赵老头说这样能让香香睡得安稳些,心绪平静了也许能早点醒来。   皇甫晟坐在侧身坐在床沿,静默无声地看着小姑娘沉睡的容颜。   她额头宽宽的,俗称的脑门大,上面有一层软软的额发盖着,平时说话的时候会动一动,走路的时候额发会飘起来,然后再慢慢垂落。   齐整的额发下面,眉毛不太浓,似乎做梦梦到了什么,还微微蹙着。   原本圆溜溜和花花差不多的明亮大眼睛,紧紧闭着,睫毛垂落,仿佛掩盖着很多烦心事。   鼻梁不高,鼻子倒是很挺翘,因为只喝了一些米粥,嘴唇也不太红润。   皇甫晟轻轻给她顺好了微微有些乱的额发,然后,又是沉默地枯坐。   他有很多话要说,但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日事发突然。   随她一起回去侯府的侍卫只能待在前院,很难第一时间得知慈心堂的消息,倒是他安插在三房的一个仆妇,找了个借口去偷偷瞧了两次,发现一众屋外伺候的三等丫鬟和粗使仆妇都离得远远的。   “这是怎么了,你们怎么都躲到这里来了?这里,可是里正堂好远呢。”   “赵家的,你不知道吧。马府来人了,是侯夫人的两对兄嫂。听说啊,侯夫人死得极是不体面呢。死因很是蹊跷,他们怒气冲冲的找来,不是来吊唁的,而是来要说法的。所以,让我们离得远远的,生怕我们给听去了一个字呢。”   那个仆妇就假装好奇,过了一会又去打听消息,才发现,慈心堂正屋里聚集了几十号人,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就是隐隐约约有人说话的声音传出来,也是极其微弱。   倒是是不是有“咚咚咚”的声音传出来。   仆妇越想越奇怪,既然侯夫人马氏的两个兄长是来要说法的,两个大男人怎么会一点声音都没有。   别说吵起来要动手,就是二老爷这个脾气急躁的,还会急赤白脸骂上几句。   可是,屋里就是什么动静。   静悄悄的,死气沉沉,像是只有幽灵在游荡的坟头,寂静到诡异。   她觉得,不能再等了,偷偷跑去了后花园的角落发出了信号。   皇甫晟一察觉侯府方向的响箭,就急急忙忙带着人出门,只让小德子给荣王妃传了话。   他一路疾驰到了侯府,府里似乎除了管事和管事娘子,没有一个主子。   他一身黑衣沉着脸直接闯进后院,后面跟着一群想拦又拦不住的侯府侍卫和管事,被何进的手下瞬间放倒大半。   侯府的侍卫头领被反剪着两条胳膊摁在地上,又惊又怒,他只来得及朝着皇甫晟快速消失的背影怒吼:“你们荣王府是要反了吗,你一个外男竟然擅闯后宅,我们侯爷回来,一定会狠狠参你一本的!”   皇甫晟一身黑衣,在永嘉侯府的后宅健步如飞,终于在见到她倒下的最后一刻,将她牢牢接在怀里。   角落里的烛火哔啵了一下。   “曦玥,醒来。”皇甫晟轻轻唤她。   香香眼皮动了动,人却没醒。   “曦玥,醒来。”皇甫晟又唤。   香香眼皮动得快了一些,人却是依旧没醒。   皇甫晟将从左手被角慢慢探进去,缓缓将一只小手放进掌心,再慢慢地收拢,直到那只小手静静地躺在他的大掌中。   小手冰凉,手心满是冷汗,比起上次的沉睡,这次似乎更加糟糕。   当时,他把人打横抱进怀里,视线匆匆一扫,除了她的两只猫,一屋子男男女女横七竖八躺着,连辛十七这样女子中的高手,都中了毒晕死过去。   似乎有人还能发出极其微弱的求救声,但大多都已经好似已经陷入昏睡。   屋子里有淡淡的异香,皇甫晟若不是有赵老头的解药,可能也会中招。   在辛十七身边,阿明和王嬷嬷两人也陷入了昏睡,她们三人身边还有一个满脸爪痕血迹斑斑的仆妇,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侯府的太夫人汪氏肩头插着她的小宝剑微光,仰天倒在地上,血流了一地,生死不知。   他那时只冷眼扫了一遍,这个犹如地狱一般的慈心堂正屋,抱紧了人就飞奔回王府。   何进带着人又是报官、又是请太医,直到两个时辰后才来向他复命。   永嘉侯府太夫人汪氏已然疯癫,要杀了正屋所有人,准备给她儿子陪葬。   皇祖父知道后大怒,出动了锦麟卫,将永嘉侯府和马府一起围了个水泄不通。   后来,他还让人悄悄地放出了消息,永嘉侯夫妇的死都有很大蹊跷,锦麟卫现在已经马不停蹄地在调查,相信,很快就会让大家对永嘉侯夫妇的死法,耳目一新!   想到这里,皇甫晟脸上露出了一丝近乎于残忍的冷笑。   汪氏,你该好好“享受”一番,才能去地下和儿子团聚。   闭上眼,皇甫晟缓缓调整自己的表情。   他左右一直握着香香的手,右手从胸前的衣襟里掏出一块皱巴巴的帕子,他略微弯腰,低下头轻轻的给那只湿漉漉的小手擦拭手心。   她的武器第一次见血,受伤流血的人还是她嫡亲的祖母,应该除了害怕,还有更多其他复杂的感情。   他当时送她微光时也没有想到,这把锋利至极的匕首,会让她对付至亲之人。   突然,左手掌心的指头微微动了动。   皇甫晟屏气凝神,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瞬间。   “曦玥,醒来,”皇甫晟轻唤。   你没有错,醒来吧!   错的是你的祖母,她会得到应有的惩罚。   不,应该是一千倍,一万倍!   *   永嘉侯府里发生了一桩非常恐怖的大事。   听说永嘉侯死了,行将就木的太夫人发了疯,要杀人给自己儿子陪葬。   这个惊天大案里,不仅有诰命夫人,还有朝廷官员及其夫人,还有死掉的侯爵赵志明夫妇,京兆尹哪里敢搂这样的大案,赶紧上达天听。   “……皇上,兹事体大,老臣不敢擅专,请皇上定夺!”京兆尹一脸惶恐,跪地久久不起。   泰隆帝脸色铁青,一身明黄的龙袍像是酷暑中的烈日,映得人头晕眼花。   他已经知晓了汪氏和勇国公府的所为,只是重弩之事更为急迫,刚放了一放,那个汪氏就敢作出如此丧心病狂之事,隆泰帝当下雷霆震怒:“汪氏,其心可诛!着大理寺与刑部,一起查办此案,三日内务必调查清楚!”   *   汪氏像只死狗一样被人拖出了阴森恶臭的大牢,来到了大堂上。   她虚弱至极,但那个大夫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几幅药灌下去,她竟然一直吊着一口气。   只是,全身都疼得厉害,手脚也没有一丝力气。   “哗啦,哗啦!”   脚链拖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音,汪氏一脸无所畏惧的冷漠,她甚至在心里自嘲。   “乡野之人都是怎么说的,哦对,死猪不怕开水烫!”   她反正活不了多久,根本无所谓。   皇甫昕被泰隆帝钦点为这个大案的主审之人,与大理寺卿顾大人一起坐在堂之上,他声音低沉且清晰,“堂下何人,报上名来?”   汪氏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一声不吭。   皇甫昕似乎也料到了,没有惊讶,不疾不徐缓缓道来。   “……你在蜡烛中加了禁药沉媚……共计三十七人中毒……汪氏,你可知罪?”   汪氏像是已经死了,一动不动。   可是,她很快就装不下去了。   大理寺卿顾大人宣布,李慧安之死将和李晋安被囚一事共同立案调查,所有参与此案者皆以私自使用禁药、违反圣令的重罪论处。   汪氏想起了小儿子媳妇何氏,她不但知情和参与其中,事后获利不少。   她获罪没事,二房的香火可能要断了。   果然,如她所料,何氏一脸慌张地被人带了上来。   “……是太夫人和夫君让我收买她身边婢女的,李慧安真不是我弄死的……”   何氏一上来就和盘托出,清清楚楚的交代了主谋。   汪氏猜想,何氏就算没有被判有罪,小儿子死了,她也一定会改嫁,死就死了吧。   她这个恶妇还想供出赵志清,呵呵,他已经死了!在睡梦里安详而快乐地死了,死前他可能还在梦里与最偏爱的姨娘风花雪月呢!   汪氏头发披散,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心里却在狂笑。   她笑何氏蠢,也高兴自己布局得当。   可就在此时,有个男人的声音自远及近的大喊:“何氏,你敢往我头上泼脏水!还不是你眼红大房的财产,才撺掇我要去分一杯羹!毒妇,你真该死!”   趴在地上半天没有动弹的汪氏身体忽然抽搐了一下,她使劲了半天才微微扬起脑袋,从一堆乱发的缝隙里见到了原本应该早就和大哥团聚的小儿子。   赵志清!   汪氏心口咚咚直跳,他没死?他竟然没死?   汪氏惊恐不已,身体连续不停地抽搐起来。   小儿子若是没死,他会面对如何境遇?   关押、毒打、流放、病故、尸骨不存!   汪氏干涸了很久的眼睛,终于湿润了。   能亲自下手毒死儿子,和眼看着儿子将悲惨的死去,那是两回事!   汪氏没法起身,只好趴在地上“砰砰砰”地朝堂上两人磕头:“老、老身有罪、都是、都是老身的错……”   全身都疼得厉害,可是,都比不上汪氏心口的剧痛。   胸腔里似乎被一把锥子再狠狠地戳,千疮百孔,血流不止。   汪氏虚弱至极,仿佛下一刻就要咽气,却还要磕头求饶:“……赵志清都是、都是听我的、我的命令行事,求各位大、大人……”   皇甫昕挥手,一旁的老大夫过来,给汪氏扎了几针,又给她嘴里塞了一颗药丸,汪氏突然像是发了羊癫疯一样剧烈抽搐起来。   皇甫昕眼神询问,老大夫答:“剧痛,但能清醒。药丸能让她吊着一口气。”   一盏茶后,汪氏才缓了过来。   因为剧痛,她一身冷汗,地上一圈都是水渍。   又歇了一会,汪氏眼神绝望地看看赵志清,终于长叹一声,将从杨吉那里拿来的禁药沉媚害死了先侯夫人李慧安的事情说了一遍。   赵志清一听自己终于不再是主谋,连忙跪地求饶:“大人,下官,哦不,罪臣不是主谋啊,求大人轻判啊!”   汪氏见小儿子视线都没有扫过来一次,释然却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赵志清夫妇被带了下去,汪氏以为她的性命也即将结束。   她用力转头,想记住小儿子的背影,却看到了几个衙差抬着一具盖着白布的尸体疾步而来。   白布下面,蛆虫在游动。   汪氏心跳骤停!   会是他吗? 第51章 只要你愿意,可以随时回王府……   可随即, 汪氏复又垂下了头。   ……肯定不是他!   眼下,小儿子会被轻判,她就不想再开口了。   反正开不开口都要死。   大理寺卿顾大人一拍惊堂木:“汪氏, 将你勾结李府黄氏三人截杀李晋安并囚禁的事情, 从实招来!”   汪氏又变回了死人, 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皇甫昕一脸平静,仿佛汪氏再次的不配合早在预料之中。   他一抬手,白布被掀开。   一具残破不全的尸体露了出来。   尸体是斜着放在担架上的,因为身躯和四肢都极度扭曲, 像是死前遭受了极度的恐惧和折磨, 整具尸体成诡异的形状扭曲而无法摆正放置。   汪氏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可眼珠转到了一边,她透过稀稀拉拉散落的白发间隙, 朝身边撇过去。   身边的尸体又臭又脏, 似乎还有蛆虫钻来钻去地享受盛宴。   汪氏嘴角微不可查的撇了撇,继续装死。   可不到几息, 汪氏像是被恶犬狠狠咬了一口般,将死的身躯突然剧烈颤动了一下, 然后像是一只虾子般弹跳起来。   “嗬, 嗬!”汪氏拼命喘气,胸腔如同漏风一般吸进去就漏出来, 很是痛苦。   汪氏弹起不过几息之间, 又无力地趴下了。   可她下半身趴着, 两只胳膊却一直努力支撑,她将脖颈死命抬起,两只血红的眼珠死死盯着眼前的尸体。   不, 应该是尸体上的几条破布。   那是她儿子赵志明的衣衫,她记得清清楚楚。   那天一早来向她问安时,就是穿的就是这件。   湖蓝色的织锦长袍,深蓝色的腰带,腰间悬挂一块羊脂美玉,人到中年,依旧风度翩翩。   是她一生的骄傲。   “嗬——嗬——”漏气的胸腔用尽了力气拼命喘息,汪氏想要再多看宝贝儿子几眼。   可这是她俊美又聪慧的长子吗?   汪氏眼中流淌出血泪。   原来,梦里的事情都是真的。   她的长子,她的宝贝儿子,被人剥了脸皮后还要被野狗啃咬,原本俊朗的容貌血肉模糊,挺拔的身躯支离破碎。   她死死咬住嘴唇,仿佛在燃烧残余生命一般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她手脚并用的爬过去,伸出颤抖的手指,想要去摸一摸她的儿子。   “住手!此乃嫌犯,不可触碰!”   衙差用刀格挡出声厉喝,汪氏一口气耗尽,又重重摔回地上。   皇甫昕清正的声音缓缓地清晰地传到汪氏耳朵里:“汪氏,这嫌犯面容被毁身份尚未确凿,容不得触碰毁坏。”   汪氏静默半晌,满脸散发后面,一张干枯的老脸露出了狰狞却悲苦的笑容:“嗬、皇甫昕,嗬、你、你厉害,嗬、想知道什么,嗬嗬,我都说,嗬嗬只要,只要让我再见他最后一面,嗬嗬!”   *   又是一夜过去。   皇甫晟已经熬得双目赤红,香香却依旧没有醒来。   “三爷,何进托属下来回事。”阿亮刚醒来没多久,就被何进央着帮忙回话。   皇甫晟开口,才发现嗓子哑了:“进来。”   阿亮拱手行礼,轻声回到:“三爷,何进托十七传口信,永嘉侯太夫人汪氏已经全部招供,永嘉侯尸体已由刑部出面接手。”   皇甫晟沉默,只微微颔首。   连着两天不眠不休的谋划,并不只是让汪氏吐露当年全部实情,而是想让她亲眼看着二子夫妇伏法,亲眼见到长子残破不堪的身体,让她也尝尝失去至亲之人是如何痛苦滋味。   想要轻轻松松地离开人世,也得看他答不答应。   香香母亲去世,父亲等同摆设,舅舅自顾不暇,但她并非无人依靠。   诚然,她虽然心智迟缓了些,但遇到危险她也并非胆小如鼠。   只要她敢拿着微光勇敢护卫自己,不管她的小宝剑染了谁的血,他皇甫晟都愿意为她依靠,做她后盾,护她一生无忧。   阿亮见皇甫晟沉默,也不说退下,她探头往床上看看,小心翼翼问:“三爷,要不您去歇一会,我来照看姑娘?”   皇甫晟摇头,“不必,退下。”   *   太阳渐渐升起来了,香香依旧没有醒来。   只是她的手心不再冒出冷汗来。   荣王妃带着杨嬷嬷赶来,给她喂了一些稀粥,皇甫晟也一起用了一些。   喂完粥,荣王妃也没多劝,带着杨嬷嬷又走了。   屋里又只有两人。   天气晴朗,春日阳光明媚。   春归苑里树上的小鸟似乎特别会叫,叽叽喳喳不停。   皇甫晟坐在床头思忖半晌,弯腰将昏睡的香香横抱在怀里,慢慢往小湖边而去。   刚离开屋子,桌子底下的大黑也走了出来,花花也晃晃悠悠地跟上。   两人两猫,往小湖边而去。   阳光暖融融的,映照在香香有些苍白的小脸上,皇甫晟手臂微拢,将她往怀中搂紧一些。   不一会,来到了香香经常看大鱼的大石头边上,皇甫晟坐着,香香就靠躺在他怀里。   大黑今日很乖,坐着一动不动,看见湖面游动的鱼儿,连尾巴尖都没有动一下,紧紧的绕在爪子边上,难得的乖巧。   不过一盏茶不到的功夫,一条红色的大鲤鱼跃出了水面,在空中飞快地甩了甩尾巴,“噗通”一下,又落入湖中。   “哗啦”一声,水花在湖面绽开,水珠落下时闪闪亮亮的,仿佛是一捧捧的珍珠落在了水面上。   湖面涟漪一圈又一圈,层层叠叠,缓缓荡漾着往远处而去。   渐渐的,湖面安静下来。   “哗啦!”   第二条红黄相间的大鲤鱼又跃出了水面。   接着,第三条,第四条。   “哗啦!”   “哗啦!”   水花四面绽放,一朵一朵在阳光下色彩斑斓,极为壮观。   皇甫晟低头看着怀里一直沉睡不醒的小姑娘,眼神复杂。   他紧张、担忧,期待,还有内疚。   他承诺过,无论何时何地,一定会护她周全。   可实际上,却是她一个人被逼到了绝境,迫不得已拔剑却是要面对自己的亲人。   她醒来会怪自己吗?   皇甫晟心里摇头。   她好像连祖母父亲都只是抱怨几句,更不会来责怪自己。   可他自己却一直在责怪自己。   过分自信,没有做好最充分的防备,以致于让汪氏钻了空子,小姑娘差点丢了性命。   如果……   “三——哥哥?”一个微弱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沉思。   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半张开,正睡眼朦胧地看着他。   “……醒了?”皇甫晟觉得喉头有些难受,像是梗了什么东西,半晌才问出口。   “嗯,醒了,”香香眨眨眼,清醒了一些,但声音里还带着一丝刚睡醒的软糯,她脑袋自然的蹭了蹭温暖的胸膛,“我听见你在和我说话,也听见了大红鱼飞起来的声音,他们好像在叫我起床,不好总是睡懒觉呢!”   皇甫晟“嗯”了一声,没说话。   香香似乎这才发现自己竟然躺在三哥哥的怀里,她微微皱眉,似乎不太确定:“那个——三哥哥,我好像长大了,不用抱着了,你放我下来吧。”   皇甫晟垂下眼帘,眼中的复杂情绪全部被遮掩了。   他想抱着,一直抱着。   小姑娘身子柔软纤细,没什么分量,可他抱在怀里却觉得踏实,也让自己愧疚的心情稍稍缓解。   也许,在心底深处,还有其他一些暂时说不出口的想法。   “三哥哥,我好像——杀了祖母呢!我是不是会被杀头啊?”   香香坐到了皇甫晟的身边,耷拉着脑袋垂着肩膀,低声地说了这句话。   皇甫晟摊开自己裹着伤药的右掌,看向香香。   香香很自然地把手放进了那只大掌中,轻轻握了一下。   皇甫晟弯起四指,将小手拢在掌心,却沉默不语。   半天,他才低声回答她:“不会,汪氏没有死。”她就算死了,我也不会让你有事。   甚至就算自己有事,也不会让你再置于危险之地。   马宏虽然虐杀了永嘉侯,但他的两个庶子只要还在朝中有官职,汪氏杀他们就是杀朝廷命官,他冲进侯府内宅撞破汪氏杀人,也算救人有功,但朝中也有太子的人马,说他不顾礼法,胆大妄为,不该私闯他人府邸女眷住所,如若人人仿效,那礼法将不存,人人皆自危。   这些事情不算大事,但架不住读书人口舌之利,皇甫晟自己也偷偷考中过举人,知道那些酸儒会如何地挖空心思引经据典的污蔑他。   但这些事情,都是小事。   皇甫晟决定暂且不予理会。   “接下来,侯府会混乱好一阵子,你安心待在春归苑,好好读书练武,外界一切事情,皆不必理会。”   皇甫晟交代香香。   “嗯嗯,我知道的。”   香香用力点头,然后,她发现包裹着自己手掌的大手放开了。   三哥哥大步离开,一身黑衣如同白日里飞翔的老鹰,迅速消失在她的视野中。   *   勇国公的囚车到了京城就进了刑部大牢,从马上的英武将领变成囚车里的颓败人犯,勇国公虽然很快接受了这个事实,却依旧心绪难平。   丽娘应该会有人照顾好下半辈子的,他的儿子就算不能继承爵位,但也会平安一生的。   勇国公坐在墙角的稻草堆里,头发披散,胡子拉碴,形容憔悴,但若是细看,却能看见他目光中还有一丝微弱的火光。   牢中不计时辰,勇国公汪建元不吃不喝,不言不语,等着第一次过堂。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道尖利又苍老的女声划破大牢的死寂。   “汪建元,本宫要剐了你!”   瑞安长公主突然冲进了刑部大牢,气势汹汹地来到关押勇国公的牢门前。   “长公主,哦不,皇甫芸,别来无恙?”汪长林坐在原地不动,声音不辨喜怒。   皇甫芸几乎目眦欲裂:“你,竟敢养外室?”   汪建元盯着她,目光由审视变得凶狠。   皇甫芸尖叫:“丽娘是吧,宝儿是吧,本宫要把他们剁了喂狗!”   汪建元听见这两个名字,身子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   征战沙场的武将,马革裹尸毫不畏惧,但听闻皇甫芸竟然知道丽娘母子,铁铸的身体都情不自禁摇晃了一下。   汪建元知道皇甫芸不是空口白话,她虽然已经不是长公主,但先皇后中宫嫡出的身份,就连隆泰帝都要忌惮三分。   也许,过不了几日,他们一家三口,不是,一家四口就能只能在地府相聚了。   可是,他的儿子还未成年,丽娘肚子的孩子尚未出世啊!   汪建元铁拳攥紧,双目几欲脱眶而出。   “哗啦啦——”汪建元一概之前从容赴死的模样,拖着锁链奔过去,将铁栏杆都抓得“哗哗”作响:“皇甫芸,你回来,你给老子回来!老子任你千刀万剐,绝对不会哼一声半声,求你放过他们,我求你!”   汪建元的声音在黑沉沉的大牢里回音阵阵,却喊不回暴怒疾走的皇甫芸。   “扑通!”汪建元一屁股坐到地上,老泪纵横。   *   “沙、沙、沙!”   似乎是衣服摩擦地面的声音,但又不是。   声音不像犯人的脚步,也不像牢头的,更不是刑部官员。   细听之下更像是一只黑暗中的猛兽,正在迈出狩猎的步伐,向猎物慢慢靠近,却只发出极其轻微的声音。   汪建元一生戎马,倒也是见过世面的。   这是个高手,至少是个练家子,轻身功夫不错。   是来刺杀自己的?   哼,自己被隆泰帝下了圣旨,是府中收藏军中武器的重罪,哪里需要人刺杀,隆泰帝会砍了自己的脑袋。   那会是谁?   一个瘦高的黑衣人,突然出现在铁栏杆面前。   饶是汪建元见惯了杀伐,也被这好似凭空出现的黑衣人吓了一挑。   黑衣人身量瘦高,脸色有些苍白,双目却满含血丝,好似要滴血一样。   大牢烛火幽暗,汪建元眯眼瞧了好久才认出来:“瑄郡王,皇甫晟!”   他楞了几息,突然瞪大眼睛:“是你,是你告诉了皇甫芸!”   皇甫晟眼神里隐隐有一丝残忍:“不,我只是让马宏知道而已。”   汪建元一脸惊恐:“马宏传出了消息!你欲何为?”   皇甫晟没说话,赤红的眼睛盯着汪建元,半晌,他缓缓抬起裹着药泥的右手,嘴里轻轻吐出三个字:“汪长林。”   汪建元疑惑,突然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冲过来狠狠拽铁栏杆,像是一头垂死挣扎的困兽:“你、你敢?”   皇甫晟摇头,轻描淡写:“如今,只有我不愿。”没有我不敢。   汪建元突然觉得皇甫芸是如此仁慈,简直就是观音菩萨在世,他怒极反笑:“你别做梦了,皇甫芸杀了他也好,免得和你一样,活着也是个残废!”   皇甫晟声音淡淡,苍白的俊脸平静至极:“他已经断了四肢所有经脉,被我藏到了一个皇甫芸永远也找不到的地方。他会像一只野狗般被所有人践踏,最后死去。而你的安排好的部下,只会以为马宏和皇甫芸杀了他们母子几人,会暗中刺杀皇甫芸和马宏儿子一辈子。”   汪建元惊愕不已:“皇甫晟,你,你你小小年纪,竟然如此狠毒!也不怕遭报应!”   皇甫晟已然转身离去,昏暗的过道中,传来他浅淡至极的声音:“谬赞。”   *   汪氏用禁药杀人的大案,没多久就有了判决结果。   隆泰帝看着京城皇甫昕和大理寺卿呈上来的折子,也不禁脸色大变。   汪氏母子图谋李慧安姐弟财帛不成,杀人灭口又囚禁三年,如今,担心庶子夺爵又用禁药欲杀蒋氏却被赵志贤识破;长子张志明杀了妻子马氏,又被岳父马宏反杀,汪氏自知大限将至,竟然想要杀了这许多人为长子陪葬。   “嘭!”隆泰帝狠狠一拍御案,雷霆震怒,“汪氏丧心病狂,其心可诛!”   皇甫昕一脸平静。   他等着隆泰帝往后看。   “秦妈妈不是自尽?”隆泰帝惊愕不已。   他一眼扫过。   高侍郎买通牢头,杀了已经罪状的秦妈妈,看到这里隆泰帝气得脸色铁青:“高修诚,简直大胆,如此欺君,他有几个脑袋够朕砍的!”   皇甫昕低头垂手,他等着泰隆帝再往下看。   “西域毒草,西域皇室秘药!”   隆泰帝这次却没有皇甫昕预料中的暴怒,而是疲惫无力的低喃几声,“你们,都退下吧。”   *   一大早,香香正在和夫子学功课,夫子在和她说汪氏杀人案的最后判决结果。   “香香,你的祖母判了腰斩,你二叔流三千里,二婶一千里,侯府爵位收回,马宏虐杀朝廷在册的侯爵,砍头,勇国公判了砍头——”   夫子尽量用最浅显的语言,告诉香香这些人的下场,她柔声解释什么叫腰斩,什么叫砍头,坐牢和流刑有什么区别,香香努力听着记着。   “侯府不在了吗?”香香听到最后也还算平静。   “是的,府邸被礼部收回了,你们大房的三兄妹,因为马宏之前的求情,皇上金口玉言,将你六妹妹和八妹妹放了出来,和你六弟一起随马府其他人回了山西族中。”   “你原来二房的兄弟姐妹,都由你大哥哥带着去了何氏的娘家。”   “至于三房,你三叔置办了宅子,早已收拾好,蒋氏带着儿女搬去了那里。”   香香沉默点头,似乎不想再知道其他人之事。   这时,王嬷嬷和杨嬷嬷一起进来了:“姑娘,李府老爷来了,在王妃那里用茶呢,请您一起过去。”   *   正院堂屋里,荣王妃正和李晋安说着话。   “……晋哥儿这么说就见外了,照顾香香是应该的,我和慧安姐姐只相差一岁,也就是说,我和慧安姐姐一样,是看着你长大的。”   李晋安面容虽然还略有憔悴,但精神已然尚可,听荣王妃所言,有些赧然:“王妃切不可如此,天凡有别。”   荣王妃笑着打趣:“莲姨直到四十有二,才有了你这个嫡子,那时慧安姐姐都已经如同香香这般年岁了,哪里不是看着你长大的,你第一次拨算盘,还是慧安姐姐亲手教的呢,我就在一旁看着,不会错的。”   李晋安闭嘴不言了。   荣王妃突然想起来:“你如今都二十有三了,那年定亲的姑娘似乎是——对了,绸缎商王家的,她好像都等了你三年多了,你见过她了吗?慧安姐姐不在,你的亲事,也合该由我这个姐姐来张罗了。”   李晋安苍白的脸色有了少许血色,声音略低:“见、见过一次。”   荣王妃欣慰:“那就好,等昕儿的亲事办好,就该你了。你安心养着,倩姐一定帮你把亲事张罗得妥妥当当。放心,一切都会苦尽甘来,慧安姐姐在天上保佑我们呢!”   李晋安点头:“多谢王妃娘娘。”   荣王妃假装不满:“叫我倩姐就行。”   李晋安微赧不语。   这时,外面小丫头通传:“香香姑娘来了。”   李晋安侧目看去,一个十四五的娇俏少女走进屋里。   少女朝王妃行礼,然后,转身看着他,歪头眨眨眼:“您是舅舅?对,您是舅舅。”   然后,少女朝他行礼。   李晋安瞬间眼眶有些红。   长姐可以说是为了他才嫁进了火坑一般的永嘉侯府,而今,长姐已然不在,他只有好好照顾香香,才能报答长姐一片苦心。   *   “你要替慧安姐与侯府义绝?”   “是!”   “你要带香香回李府?”   “是!”   屋里陷入寂静。   荣王妃沉默半晌,转头问香香:“你可愿随你舅舅回李府?”   香香有些纠结。   她看看荣王妃,又看看满眼期盼的舅舅,心中坚定的想要留在王府的想法,微微有些动摇。   隐约记得,舅舅以前好像很疼她,现在除了娘娘他们,舅舅是她唯一的亲人,她不舍得娘娘,但也放心不下舅舅。   想到这里,香香不舍但还是点头:“愿意。”   荣王妃叹气:“那就让王嬷嬷她们跟着你去吧,只要你愿意,可以随时回王府小住。”   香香重重点头。   *   皇甫晟知道香香要离开王府,人在前院却没有去送。   待他处理完所有事情,小姑娘也应该及笄了。   回来小住?   不,他要求她名正言顺长住王府。 第52章 珍贵的夜明珠都送了,说句好……   过了初春, 天气热起来。   忙碌的日子过得特别快,一转眼来李府已经快十天了。   曦玥穿着春日里轻便的家常小衫长裙,在李府梅园气派又敞亮的厢房里, 跟着夫子学功课。   她跟着舅舅来到李府, 发现李府除了大之外, 还到处亮闪闪的。   她现在住的梅园就是这样,西次间用作小书房的厢房就又大又华丽,里面的摆设大多都很是耀眼夺目。   学完功课,夫子布置了十张大字, 她夸曦玥:“写得很认真, 字体也越来越端正了。”   曦玥笑得很开心:“夫子,我每天其实写好多呢, 我们四个一起商量来着,挑出最好看的交给夫子。”   柳夫子欣慰地摸摸她的脑袋, 看时间还早, 说起了其他的事。   “李府为商户,一般不能称作府, 只能称宅,但你的外祖父有光禄大夫的虚衔, 现在皇上也给你舅父赐了光禄大夫的虚衔, 所以还能继续称为李府……”   “你的继外祖母和她的一对子女,被杖责三十后, 流放三千里……”   “你外祖父在世时, 是内造办首屈一指的瓷器皇商……”   曦玥竖起耳朵, 一一听着。   末了,夫子感慨:“你舅舅也算是苦尽甘来,她的未婚妻一直苦苦等着, 在他失踪的三年时间里,都熬成了十八岁的老姑娘了,也不曾上门和你继外祖母退亲,她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曦玥笑了,十分自豪:“舅舅和我说了,准舅母姓王,是个和曦玥一样的又聪明又漂亮的姑娘呢!”   夫子也笑了:“听说,安郡王大婚,荣王妃娘娘还特意邀请了王家姑娘呢。”   香香说起二哥哥大婚就非常得意:“听阿亮说,二哥哥有一个皇帝老爷给的玉佩,上面是条龙呢。有了这条龙,二哥哥可以咔地一下就杀掉坏人!”   她学者阿亮的手势,小脸紧绷,在空中狠狠一划拉。   说起二哥哥,香香突然就想起了三哥哥了。   不知道是因为来了李府没法学期待很久的红缨枪,还是其他什么原因,她好像特别特别想三哥哥。   想抓着他的手一起在湖边看大红鱼,或者,和他一起与大黑花花在王府花园里奔跑。   似乎无论在一起做什么,都很有趣。   *   “姑娘,舅老爷来了。”   阿明重规矩,在夫人和赵府的义绝没有判下来之前,她一直称李晋安为“舅老爷”。   曦玥正皱眉想着什么时候去王府,问问三哥哥是不是考虑好不给她降辈分,听说舅舅来了,连忙小跑着去了堂屋。   “别跑,慢点,小心摔着,”李晋安看见这个外甥女,苍白的脸色都要好看几分,“舅舅来看看你,香香这里还缺什么少什么。”   曦玥好似个小大人似的摇头,眼神中有担忧:“舅舅脸色还是白白的,要注意保重自己,曦玥这里什么都不缺。”   李晋安这才想起来,香香说自己快要及笄了,要称呼大名了。   她说称呼大名,听上去就是很厉害很厉害的样子。   李晋安神色疲惫,可眼神中却还带着和年纪不相称的慈爱:“是了,我们曦玥是个大姑娘了,不但能照顾好自己,还能照顾舅舅了呢!”   他这几天忙碌异常。   李府以前的旧人死的死,散的散,不太好找回来,李晋安想尽办法只找回了不到三成的旧人。   倒是他刚赢了继母三人囚禁他的官司,京兆尹又判了他继母告他不孝实乃诬告,还被皇上额外赏赐了光禄大夫的虚衔,自荐上门的倒是不少。   荣王妃请了赵老头帮他调理身子,李晋安到底年轻,恢复得倒也不慢。   但无论如何忙碌,有一件事他一直牢牢惦记着。   “玥儿可愿匀出时间,专门学一下女工?”李晋安问   “绣荷包吗?”曦玥想起那几只皱巴巴的蝴蝶,有些赧然。   “……绣荷包是其中一种,”李晋安其实是想让她多和同龄的姑娘多接触,“舅舅想请宫里司针局的老嬷嬷来府里教你,还有王家的几个姑娘一起来学,不知你可愿意?”   “愿意愿意,”香香又问,“可以请星星姐姐她们一起吗?”   李晋安点头:“只要她们愿意。”   他还会请未婚妻帮忙办宴会,请各家夫人带着姑娘少爷一起参加,当然,这以后慢慢安排。   玥儿的婚事,他该多上点心。   *   “哎呀,香香你怎么满头大汗的?”   柳玉明和杨耀星手牵手来李府看她。   曦玥学着阿亮,用袖子一抹额头的汗珠:“我跑了圈,还和阿亮学打拳呢。对啦,要叫我曦玥姑娘哦,夫子说,我快要及笄了,是个大姑娘了,要称呼大名!”   两人惊讶,随后点头同意。   柳玉明情绪低落:“我大姐姐病了,我和耀星去探望了,才刚从王府出来呢。”   曦玥大惊:“大嫂嫂病了吗,她肚子里还有小宝宝呢,王嬷嬷昨天早上回来都没说起呢?”   柳玉明叹气:“昨天下午的事了。”   她几句说把原因说了,曦玥心情也觉得有些难过,匆匆问了两个姐姐要不要来府里一起学针线,聊了几句就将她们送出了府。   *   “香香姑娘来了?”萧嬷嬷一脸意外,昨日王家的来府里回事,还说姑娘忙碌得很呢。   曦玥没纠正萧嬷嬷的称呼,略点点头,就径直去看了世子妃柳氏。   “香香,我没事,”柳氏脸色不太好,仿佛受了极大的惊吓,但她看上去还如往日一般镇定,“你学功课要紧,不用担心我。”   曦玥皱眉,很努力地思考办法:“那——我在院子里多站些功夫,让小鸟过来给大嫂嫂唱歌听。”   柳氏眼角有了笑意:“不必了,香香来了就玩一会,我让萧嬷嬷给你做糖蒸酥酪。”   吃了糖蒸酥酪,顺便把自己现在改用大名的事,郑重地告诉了大嫂嫂,香香告别去了娘娘那里。   心里担心,所以进府直接去看了大嫂嫂,见到娘娘发现她似乎也脸色不太好,娘娘告诉了她实情:“你大哥哥可能遇袭了,已经连着两天没有消息传来,这是从来没有的事。你大嫂嫂知道了消息,动了胎气。”   曦玥大概知道“动了胎气”是对小宝宝不好的事,可她也没有办法。   二哥哥不在府里,曦玥离开前去退思园看三哥哥。   *   皇甫晟站在窗口看了一盏茶的功夫,看见小姑娘就两手合十,站在小湖边一动不动。   自从她去了李府,大嫂送了柳府小厨房的特色点心,二哥送了他和二嫂一起买的兔子灯笼和九连环,只有他人没有去,东西也没送。   “……大鱼大鱼,你听见喽,要多多保佑哦!”曦玥十分郑重地弯腰行礼,嘴里念念有词,这才转身向退思园走去。   “咚咚咚!”   木楼梯上传来脚步声,一个清脆又悦耳的声音隔着好几间屋子传到了皇甫晟耳朵里。   应该是刚吃了糖蒸酥酪,声音里似乎融了甜甜的霜糖,随着微风弥漫了整个小楼,似乎让闻见的人也同样沉浸在酥酪浓郁却清爽的奶香里,心情舒朗。   曦玥在小德子的带领下来到那个满是书架的屋子,看见黑衣墨发的三哥哥正埋头专注地写着什么,她没敢打扰,放轻脚步慢慢走过去。   蹑手蹑脚在对面坐好,见三哥哥依旧还在忙碌,曦玥有些纠结。   她这次来王府,还想问问上次留下的问题。   可以不降辈分吗?可以不和小侄子一起排辈吗?   这可是件很重要很重要的大事!   但大嫂嫂身体不好、三哥哥如此忙碌,她话都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眨眨眼,曦玥悄悄打量忙碌又专注的三哥哥。   一直都是这么好看,也一直都像现在这样,好像天边飘来的霜花一样,迎面而来一阵清冷的感觉。   她不想打扰忙碌的三哥哥。   小德子在一旁着急,我的爷哦,您刚才还远远看着姑娘,连都眼睛都一眨不眨的,这么姑娘到了眼前,您却一声不吭了。   您这写呀写的,到底在写啥呢?有啥好写的,姑娘难得过来,您不和她说说话,一起吃个点心啥的,怎么就一声不响地埋头写东西呢!   真是急死人了!   咦,这不是大爷三天前的密信吗?   您都研究了千八百边了,还没看够吗?   不管您是认为大爷是藏匿到了哪个地方等待救援,也不差这一时半刻的,您没瞧见姑娘默默坐着多尴尬呢!   哎呦真是,三爷不急太监急!   小德子站在曦玥身后,朝着皇甫晟的头顶挤眉弄眼,可皇甫晟就是没看见。   曦玥觉得实在不好打扰三哥哥,刚要站起来告辞,却见低头奋笔疾书的三哥哥头也不抬地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锦盒。   “给你的。”   曦玥迟疑地拿在手里,见三哥哥还不抬头,不知道该不该打开。   “姑娘,打开看看?”小德子终于找到了说话的机会,“这是皇上单独给咱们三爷赏赐,是一颗夜明珠呢。”   曦玥惊喜,打开盖子。   柔和莹润的光泽瞬间映照整个屋子。   “多谢三哥哥,曦玥很喜欢呢。”   皇甫晟似乎终于写完了,他缓缓搁下毛笔,视线笼罩在曦玥闪着小星星的眼睛上,声音淡淡的,仿佛他送出去的只是一块石头:“喜欢就好。”   这是皇上因为私库多了一大笔黄金而给他的赏赐,除了已故太后七十寿辰上先皇赏赐了一颗,这是第二颗如此硕大滚圆的夜明珠。   这也是皇上私库里最为贵重的宝物之一了。   皇甫晟拿到手的第一眼,就想到了要送给她。   想到她可能会十分欢喜,皇甫晟觉得这可夜明珠总算有些用处,不是个没用的摆设了。   “三哥哥,你在画什么?”香香好奇,桌子上的宣纸上画满了像小山包一样的图案。   “地形地貌。”皇甫晟心中担忧长兄安慰,最后一封密信他肯定长兄一定告诉了他什么,只是太过仓促,简单的十几个不能连贯的字看不出任何含义。   他作了很多猜测和幕僚商量,大家也一头雾水,派出去的人根据他们商量的结果去探查,刚刚传回来的消息表明,一无所获。   “三爷,赵老先生那里的小童来了,说老先生想到了什么,让您过去商量!”   *   曦玥喝了一碗燕窝,三哥哥还没回来。   她想着若是先走了,有些失礼。   她还有好多话没有说呢。   最近要学女红了,更加没时间了,下次来王府可能要等二哥哥大婚了,她还没和三哥哥好好说几句呢,似乎不舍得就这么离开。   “姑娘,您要不也写着玩玩?奴才给您磨墨,可好?”小德子一脸殷勤,给自家主子三爷找补刚才的尴尬。   别人不知道,他小德子可是知道得清楚明白呢。   三爷只是心里别扭,别扭姑娘说了要一辈子留在王府,谁知,她舅舅一说话就跟着走了。   这是在气姑娘说话不算话呢!   三爷也真是,别扭也不说就藏在心里。   这都快十八了呢,人家府上的公子少爷,十五六就能把小姑娘哄得开开心心的了。   自家的爷,啥好话都不会说!   小德子嘴上不敢说,心里却在腹诽:“三爷唉,您这么珍贵的夜明珠都送了,说句好话会又怎么样了呢?”   瞧姑娘刚才默默坐着,多无趣啊。   也就姑娘这般好性子,换成别家姑娘早就甩脸子走人了!   “好呀!”曦玥心说就在这里写大字吧,既可以练习写大字,又可以等三哥哥回来再一起说说话。   小德子细心地选了一支小狼毫递给曦玥,然后给她找了几张空白的宣纸,看她安安静静地写写画画,小德子就在一旁安安静静的磨起墨来。   “三哥哥的字,真好看!”曦玥瞥见一旁的宣纸上写了好多字,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总觉得这几个字不像是写的,而是用刀刻上去的。   她拿过来细看。   “艾、仔、膨、柳——”   她在心里轻轻念。   字都能看懂,但连起来什么意思,她没看懂。   她慢慢地照着三哥哥的笔画临摹起来。   咿呀,自己写得好难看呢。   她照着这几个字,想着夫子教的,胡乱写起来。   写着写着,她看着这几个字,隐约想起来小时候娘亲教她的一首童谣,于是,她把童谣写了一遍。   童谣写完了,又写了一张夫子教的三字经。   曦玥写得很认真,直到阿明来催促:“姑娘,您告诉舅老爷只出来两个时辰,现在都过了半个时辰了,咱们该回去了。”   曦玥理解阿明每次到一个新地方都有特别谨慎,她也觉得应该按照约定的时间回去,否则很失礼。   就算自己的亲舅舅也当如此。   曦玥拜别了娘娘,和阿明阿亮王嬷嬷四人走出王府大门,见到了传说中的“铁塔侍卫”   何进今天没有穿盔甲,只着一身短打,没有带着御赐的长枪,而是腰间别了一把小巧的匕首。   他看见几人出来,就一本正经迎上来:“见过姑娘。”   曦玥觉得铁塔侍卫眼神一定不好,给她行礼,眼神却是歪在一边。   王嬷嬷笑呵呵和她一起往马车上走,阿明低头跟在身后。   何进露出一个别扭的笑脸:“那个啥,多谢你上次帮我带话,这把匕首虽然不如微光,却也是削铁如泥的精钢所制作,算是我的谢礼了。”   阿亮朝他翻了个白眼:“不用了,我是用剑的,这种小匕首,我用着不趁手。走了,麻烦让让!”   曦玥的马车驶离王府,留下何进站在府门前一头雾水。   “头,您上次说十七力大如牛,应该是气着她了吧?”有个手下小心翼翼地提示。   “滚开,你懂什么,十七何止力大如牛,她的力气比熊瞎子都不小,我说她力大如牛,哪里就气着她了,我是夸她呢!”   何进狠狠瞪手下。   手下缩脑袋闭嘴,心里将自己的嘴巴狠狠打了一百下。   何进低声嘀咕:“十七是个实诚人,她的确是用剑的,下次给她找把剑送过去。对,就是如此!”   *   小德子来药庐说姑娘走了,皇甫晟正好刚从药庐出来。   他脚步匆匆,小德子差点撞上他,好像退思园有什么了不得的急事需要他回去处理。   “三爷,姑娘回去了,”小德子小心翼翼看皇甫晟的脸色。   皇甫晟突然放缓了脚步,半晌才淡淡“嗯”了一声。   小德子见他眉头微微蹙起一瞬,仿佛不经意问:“那个锦盒——”   小德子马上回:“姑娘很喜欢,走的时候没让阿明拿,要自己亲自拿着呢!”   皇甫晟没说话,眼睛却含了一丝笑意。   但笑意转瞬即逝。   师父说大哥那几个字也许是几种草药或山峰的名字,但师徒两人讨论半天,大哥失去踪迹的地方也不可能有这样的山峰名字。   皇甫晟失望而回。   回到退思园小竹楼,皇甫晟看见了他宽大的书桌上,桌角一叠宣纸上有陌生的字迹。   字迹有些熟悉,似乎是小姑娘模仿字迹的笔迹在练字。   皇甫晟眼中有出现了笑意,他能想象的到小姑娘如如何认认真真一丝不苟的临摹的。   她会仔细看好久,在心里牢牢记住,然后慢慢地落笔,一笔一划都极其小心翼翼。   他嘴角擎着笑意,缓缓坐下,拿起小姑娘写好的所有的纸张,一张张细看起来。   小姑娘的字很稚气,其中一张宣纸上还写了一首童谣,边上还画了一小山包、一个篱笆院子和一只——也许是狗的动物。   皇甫晟觉得,他的小姑娘画得真好看,比所有画师画得都好看。   他笑着拿起其他的宣纸来看。   突然,皇甫晟的手突然停住了,他的眉头开始拧了起来。   他闭上眼睛开始思索。   屋子里很安静,小德子突然觉得有种大气不敢出的感觉。   他正疑惑三爷这是看到姑娘临摹他的笔迹是不高兴呢,还是别的什么,突然间三爷像是一阵风似的从他眼前刮过,消失不见。   小德子挠头。   *   掌灯时分,范阁老刚刚下衙。   匆匆吃了几口,他来到书房。   第五子范长泽已经等了很久了,他一脸狂喜,眼睛里闪着精光:“爹,好消息好消息!”   范阁老半垂着眼皮,慢悠悠踱进书房,端起茶盏刮了茶叶沫子,又轻轻吹了一口,才缓缓啜饮了一口。   范长泽急得抓肝挠肺的,但他站在一旁,连半个字都不敢说。   他爹规矩大,稍有不慎就会被训斥一顿。   骂一顿无所谓,可上面有原配所出的嫡出兄长,下面有虎视眈眈的精明庶弟,他一个继室夫人所出的嫡子,若不是精明能干一些,混在范府十几个兄弟中,很快就会被他爹范阁老所遗忘。   “说吧,何事?”范阁老饮过香茶,才四平八稳的开口,声音低沉却非常有力。   范长泽深吸一口,心里告诉自己要稳住,不能表现得太张扬,要和父亲一样低调内敛。   “父亲,皇甫昱已经被儿子的人截杀成功,他最后带着两名侍卫跳进一座悬崖,现在应该尸体都被野兽啃烂了。”范长泽虽然告诉自己稳住,但心里实在高兴,一边说一边喜笑颜开起来。   范阁老只微微抬起眼皮,慢吞吞地问:“尸体找到了?现场收拾干净了?你的人确保不会走漏风声了?”   范长泽知道父亲一定会问,他早就做了准备工作:“儿子的人传来确切消息,他们下去时,发现皇甫晟的尸体被啃烂了,衣服都碎成烂布条了。儿子的人仔仔细细检查了那个地方,不会留下任何线索。还有,儿子对这批人已经妥善处理了,一定不会有疏漏,父亲放心!”   范阁老看见儿子期盼的眼神,没有给予回应,而是又端起了茶盏,慢慢啜饮。   半晌后,直到范长泽心头犹如蚂蚁在爬,焦急不已的时候,才缓缓开口:“做得不错,接下来,为父会处理。”   *   柳老大人的消息传到荣王妃处时,皇甫晟还在外院和幕僚商量对策。   一个时辰前,何进带着一队精锐已经在城门关闭前乔装出了城。   “本王妃知晓了,你回去告诉老大人,荣王府已经有了应对,”荣王妃脸色平静。   柳府传信之人拱手退下。   世子妃柳氏闻讯赶来时,皇甫晟正在和荣王妃商量此事。   “母妃,可有世子的消息?”柳氏脸色惨白,但依旧镇定,她说话不急不缓,还保持着世子妃应有的气度,“儿媳能经得住,您把事情告知与我吧。”   荣王妃很满意她的沉着冷静,朝她露出一个淡淡笑容:“玉兰,莫慌。”   *   第二天早朝。   今日朝议似乎众臣都说好了似的,各个言简意赅,平日里引经据典冗长大论突然消失了,让泰隆帝颇为意外。   很快,泰隆帝就知道了是何原因。   兵部尚书贾大人出列,他老脸沉痛,一脸为下属着急的模样:“启禀皇上,皇甫昱前往边境犒赏边境将领,按行程应该前几日就回了兵部述职。可如今人不见人,信不见信,作为下属,犒赏边境将领如此重要之事,连书信都未曾有过一封,老臣曾听闻其在边境有收受贿赂、替将领隐瞒吃人头的事情,老臣恐其年轻不谨慎,请皇上派人巡查其踪迹,若是真有此事,老臣绝对不会包庇下属!”   “请皇上派人彻查!”   “请皇上派人彻查!”   下面一群人站出来附议。   范阁老站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纹丝不动。 第53章 这娶媳妇的事,难道不是和命……   接连有人附议之后, 刚才和言简意赅的朝臣,突然就开始长篇大论起来。   有人说皇甫昱在兵部武选清吏司多年,毫无建树;   有人说皇甫昱年轻气盛眼高手低;   还有人说皇甫昱差事办得马马虎虎, 心思都用在了别的地方。   总之一句话, 皇甫昱差事办得极差, 皇上务必彻查其此行犒赏边境将士到底有何居心。   泰隆帝面无表情地垂着眼皮,在底下一群吐沫横飞的老臣身上扫过,视线不如往日般淡漠,而是带了一些怒意, “此事, 容后再议。”   他可以冷眼旁观容王和太子的手下斗得你死我活,他们的人死伤越多, 两人的势力就能越被削弱,如此, 若是郭美人诞下的龙胎依旧有帝王之相, 他也能尽力培养一番。   待幼子成年,两个兄长的利齿也被拔得差不多了, 到时江山依旧稳固。   可,拔掉利齿, 但并不代表他的子嗣可以有什么意外。   先前, 皇甫晟被伤了右手,虽无性命之忧, 却已经是隆泰帝的底线。   如今, 他的长孙皇甫昱生死不知, 还被泼了脏水,泰隆帝脸色都隐约有些阴沉起来:“退朝!”   四位阁老带头行礼:“恭送皇上!”   隆泰帝离开,范阁老抬起眼皮, 略微诧异地看了一眼一向耿直的杨阁老。   这老头今日一言不发,着实有些怪异了。   莫非事情有变?   看五子如此胸有成竹的模样,范阁老压下自己的疑惑。   范长泽知道自己的脾气,若是事情没有周全,他绝对不敢来自己跟前邀功,他应该知道,失手一次以后可能会失去所有机会。   如此……先按计划行事。   范阁老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与其他三位阁老拱手示意,转身离开。   *   荣王府正院。   杨嬷嬷皱着眉头,不知道该不该与与荣王妃回外头的流言。   因为,世子妃柳氏还坐在一旁。   “嬷嬷,说吧,我挺得住!”   杨嬷嬷心中低叹,这世子妃性子也算是坚韧了。   嫁入王府三年,一连落了两胎,眼看着大爷都已经二十有三了,才好不容易保稳了第三胎,如今,又听到大爷生死不知的消息依旧坚定沉着,她杨嬷嬷敢保证,京城的高门大户里没有一个姑娘能比得上她。   杨嬷嬷尽量说得简短些:   “……有人说,大爷已经被野狗啃成了一堆枯骨了,还有人信誓旦旦,说他收了军中将领的贿赂,被愤怒的将士杀了,也有坊间传言,大爷这个老好人是被人暗地里给害了……”   荣王妃看向柳氏:“流言不足信!”   柳氏袖子里的拳头握得紧紧的,看向荣王妃一脸坚定:“我相信世子没那么容易被打败!”   *   “姐姐,嫁衣还是不合身吗?”杨耀星见杨明月愣愣地看着嫁衣一直沉默,疑惑问她。   礼部来人了,嫁衣又仔仔细细修改了几分,杨明月上身试过,非常合身,“不是,我在担心容王世子。”   还有六天就是大婚,世子还是下落不明,昕哥哥虽然是个锯嘴葫芦,但她心里很清楚他的煎熬。   *   柳府。   柳老夫人见柳老太爷已经两天没有回后院了,派了人送去了一些汤汤水水也原封不动的送回了,心里担忧却没法帮忙。   只能在心里祈求,让容王世子一定平平安安回来,看着他的孩子降生。   *   子时,夜深。   荣王府前院,依旧灯火通明。   皇甫晟负手站在空旷的院子里,一身黑衣几乎让他全部融入了黑夜,夜半起雾了,水渍渐渐顺着眉毛落下。   小德子想要上前给他擦一擦,却也不敢动。   何进应该已经到达很久,不管有什么消息,此刻信鸽应该已经陆续飞来。   可是,守在前面的养鸽人手上空空。   荣王府的信鸽应该已经全部在半路被人截杀!   皇甫晟依旧一动不动。   小德子知道,三爷还有一张底牌。   屋子里的一干幕僚看看时辰,到这个时间还没有消息传来,不仅世子爷可能遭遇不测,就连何进可能都凶多吉少,一帮老头急得坐立难安。   突然,一阵清脆的鹰啸远远传来。   皇甫晟缓缓抬头,他双目炯炯有神地看着那只矫健的雄鹰越来越近,直到他的手臂上落下了一只乌黑的老鹰。   打开竹筒里的纸条看了一眼,皇甫晟摸摸老鹰缺了三根羽毛的翅膀,称赞:“辛苦你了,去师父那里吃好吃的。”   雄鹰长啸一声,拍拍翅膀飞走。   屋里一群老头急急忙忙跑过来,争先恐后去看皇甫晟手里的小纸条。   *   小德子晕晕乎乎跟着自家三爷往后院去。   前面黑衣轻轻飘动,三爷走路依旧没什么声响,可他却快顶不住了。   熬了这么久,他小德子站着都能睡着了。   “回去把那些闲置的猫嬉图案的宣纸找出来,你就去休息吧!”   皇甫晟不用看也知道,小德子歪歪扭扭地快走不动道了。   “啊?三爷,您还不休息,这半夜三更的,还练字呢?”小德子实在困得不行,他捂着嘴巴打哈欠。   皇甫晟没说话。   转眼间两人来到了小湖边。   小德子睡眼朦胧地看见他家三爷不急着回去休息,却往小湖边而去。   深夜的湖边除了偶尔的虫鸣,寂静一片。   水汽有些氤氲,在月光下,湖面闪着点点星光,若是有白色的小鸟飞过,还会有翅膀扑扇的声音。   皇甫晟忙碌许久,终于能够给静下心来,看看这一片景色。   是的,犹如他的小姑娘描述的一般,犹如仙境一般的景色。   皇甫晟以前从来注意过,这个小湖会这么美,哪怕是在如此深夜。   这里像是小姑娘给他留下的世外仙境,他走得远了,乏了,到这里来歇歇脚,总能卸下一身疲累,心中安宁至极。   也不知站了多久,“哗啦”一声水花响动的声音,一条两尺来长的、极是少见的大鲤鱼跃出水面。   湖面顿时荡起圈圈涟漪,水波摇曳,水流潺潺,星辰在湖中闪烁。   皇甫晟眼中含了一丝笑意。   他要把这美好的一刻记住,待见面时把这美好的景象说给小姑娘听,她一定会非常高兴。   “呼噜噜——”   一声不合时宜的呼噜声传来,皇甫晟侧目一看,小德子已经靠在一旁的树上睡着了。   *   “三爷,这是小德子说的,您要的猫嬉图案的宣纸,”姜嬷嬷带着小丫头亲自把一叠还带着花香的宣纸送了上楼。   除了宣纸,她还带了一个食盒,“您先用一些吧,看您,脸色可不太好。”   简单用了一些好克化的汤面,皇甫晟让小丫鬟开始磨墨,他从一叠宣纸里面一张张开始挑选。   宣纸是他小时候闲置不用的,他嫌弃图案不好看,或者味道不好闻,可现在看来,有好几张宣纸上面的猫嬉图,非常有趣。   无论是神态还是动作,都很像小姑娘身边的那只三花小猫。   小丫鬟磨了一会,被皇甫晟挥退了。   屋子里安安静静,只有皇甫晟和眼前的一堆猫嬉图的宣纸。   小姑娘自己呼哧呼哧小脸红扑扑的,还带着两只猫在院子跑圈,那种憨态可掬的样子突然出现在眼前。   皇甫晟嘴角微微上翘。   可是,马上又恢复了原样,甚至微微蹙眉。   那日他为何与她置气,李晋安是她唯一的血缘亲人,要带她回李府名正言顺,她还小,很多事情还不懂,慢慢告诉她便是了。   还好,她算喜欢那个珠子。   皇甫晟隐约觉得,小姑娘喜欢珠子,不过是觉得它亮亮的,而不是知道它值多少银子。   可能在她眼里,珠子和她送人的小石头,区别不过在于前者更亮一些。   让这个心思纯净的小姑娘来到他的身边,是老天爷对他的厚赏!   视线重新转到宣纸上,皇甫晟沉思起来。   写点什么呢?   不能太深奥,也不能太繁复。   皇甫晟有手指慢慢摩挲宣纸,心里渐渐有了一个想法。   这样写,她一定会喜欢!   *   “老爷,荣王府瑄郡王给姑娘送了东西过来,这是单子。”   李晋安正和几个老掌柜商量事情,管事来回话。   “呈上来,”李晋安吩咐。   单子上是一串文房四宝的名称,湖笔狼毫等各两箱,另外,就是一些宫里最新赏下来的小点心。   “给她送去,再看看她院子的点心师傅手艺是否和她口味。”李晋安吩咐管事。   管事领命而去。   李晋安刚要再次开口,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沉默起来。   屋子里再次安静下来。   屋里有大掌柜十六人,二掌柜三十二人,只有不到一半是原来李府的老人,却个个噤若寒蝉,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眼前现任的李家家主,李氏一族现任的掌舵人,他着实不简单。   首先,他胆识过人。祖辈积攒的黄金竟然尽数上交,在区区二十三的年纪还得到了光禄大夫的封赏,其他老皇商却只能扯着袖子抹眼泪,羡慕又嫉妒。   其次,李晋安继母三人的死。流放出京还不到一百里,遭遇流寇后继母当场被马蹄践踏而亡,出京不到一百五十里,继妹被疯狗咬死,尸体两只野狗撕扯,连烂草席都裹不住;出京不到两百里,继弟身体不适,上吐下泻,不到三日便死在了路旁。李府现在,彻彻底底只有他一个掌事之人。   其三,李晋安经商才干颇为惊人,不到半个月,那个挤掉李府拿下内造瓷器的马家,已经被李晋安联合好几个商户挤兑得没有立锥之地。   屋里一群人安安静静,李晋安半天才回过神来,心里摇摇头。   应该不会,玥儿心智有损,荣王府应该不会考虑。   前不久,安郡王还送来了两筐果子。   他还是按照他的想法,为玥儿安排将来。   事情一直商议到了正午,各掌柜拱手离开。   李晋安这才觉得有些饥肠辘辘,他起身回内院,刚走出门口,管事一脸喜色过来回事:“老爷,好消息。”   李晋安一手负在身后,神态自若:“何事?”   管事跑得急,擦擦额头的汗水:“义绝的事,礼部和京兆府一起下了判决文书,判咱们姑奶奶和赵府义绝,咱们姑娘从今日起赵氏族谱除名,可以记入李氏宗族了!”   *   西次间里。   “呀,你们看,你们快看呢,这张更好看呢!”曦玥收到印着猫嬉图的宣纸,兴奋得小脸都红了,“怎么看怎么和花花一模一样。这里,这里,就是花花在院子里扑蝴蝶呢!”   三人细看,的确很是惟妙惟肖。   送东西的人,是睡醒了的小德子。   他现在脸色红润,眼神晶亮,话也说得和以往一样漂亮:“姑娘,三爷不知怎的,突然夜半从前院议事回来,就心血来潮想起来了这些印着图案的宣纸。这些宣纸可是咱们三爷小时候,王爷在江南办差的时候,从一个有名的书画大家手里用了三块美玉淘换来的,三爷一直藏着没用,没想到都给了姑娘呢!”   “真的吗?这也太好看了,我还从来没见过宣纸上印刻小猫咪呢,好有趣,小德子公公,你回去一定帮我好好谢谢三哥哥,我非常非常喜欢!”   小德子见姑娘高兴,他心里也喜滋滋。   藏着没用,和搁置没用,差不离!   曦玥眨着眼睛,高高兴兴往下翻看。   是一叠纯白宣纸扎成的书册,有两本。   她一页页小心翻开来,书册里的墨香扑面而来。   “人之初,性本善……”   两本都是三字经,曦玥已经全部学完了,她很是熟悉。   一本是楷书,一本是行书。   楷书端端正正,行书行云流水,曦玥一眼就认出了这个笔迹和小阁楼书桌上的笔迹一模一样。   “是、是三哥哥写的、是他写来给我临摹的!一定是!”曦玥激动得说话舌头打结,她兴奋得眼睛里似乎有光芒在闪动,“三哥哥的字很好看,曦玥要努力,努力把字练得和三哥哥一样好看!”   小姑娘握着拳头,大声宣布,她的声音清脆又响亮。   小德子又说:“我们三爷昨天半夜起开始写,一直到早上天边浮白,才写完了这两册的三字经呢,熬得眼睛通红,奴才那时急得不行,想让他早点歇着,可我们三爷说了,早点给姑娘写好,姑娘就能早点照着临摹,他说他看见了你姑娘照着他写的字,猜想姑娘是喜欢三爷他练的字体,所以,昨晚回院子已经半夜了,他还熬夜给您写了这两本字帖。”   三爷说没说,反正都是这个意思,他小德子明白就行。   不必太较真。   香香眉头皱了起来。   她在王府的时候,总是觉得三哥哥经常在熬夜,眼睛熬得通红通红的,想来应该是特别忙碌。   这么想着,心里开始过意不去了。   “小德子公公,你回去告诉三哥哥,我一定很努力很用心的练字,但请三哥哥晚上一定要好好睡觉。”   小德子连连应是,他说起了皇甫晟以前的光景:“我们三爷从小就聪慧,读书比一般的人快许多,柳老太傅曾说过,三爷有过目不忘的本领,那时候,皇孙们在宫里一起学三字经,师傅只教了一遍,我们三爷就能全部背诵下来,姑娘您来过退思园的书屋的,里面的书九成以上我们三爷能倒背如流。当时,他偷偷去考童生和考秀才,都是觉得好玩,请柳老太傅的小侄子帮忙弄来的身份文书,让赵老先生给偷偷易容才进的考场。”   “……童生试他很是谨慎,考秀才也同样如此,所以,在考举人的时候,忘了小柳夫子的嘱托,拿到了头名。当时礼部主考官非常震惊,连皇上都被惊动了,皇上原本就喜欢我们三爷,如此一来,赏赐连连……”   再后来的事,曦玥也知道了个大概。   三哥哥突然遇刺,右手受伤,不能握笔也不能握剑。   当时交好的几家公子都纷纷疏远,甚至连自作多情的姑娘都不再和王府来往。   曦玥突然觉得有些难过。   相比三哥哥,她浪费了整整三年的时间。   她手脚都好好的,却缩在侯府角落里,整日里只记着要吃个点心,希望祖母不要太严厉、姐妹们不要老惹事,她就开开心心地又过了一天。   今天捡个亮闪闪的小石头,明天折个大仙桃树的小枝丫,就觉得很满足。   曦玥微微垂头,对自己的不努力,不,夫子说——对,这叫不求上进,有些愤怒。   她浪费了整整三年的光阴。   这三年的时间里,别的姑娘都学了好多好多,她却如此不求上进,委实不应该!   她要和三哥哥学习,哪怕在最坏的境地里,都要尽最大的努力。   她想好了,就从最难的地方开始,绣两个漂亮的水鸭送给三哥哥,来表达自己对三哥哥的感谢,也督促手脚齐全的自己,不能浪费光阴,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学习,去和别的姑娘一样又聪明又能干!   加油,曦玥!   *   小德子屁颠屁颠地回到荣王府外院书房,竟然看见了一个极为面生的官员。   这是太仆寺卿赵大人吧,姑娘的三叔?   赵志贤给小德子拱手行礼,匆匆离去,小德子望了一眼他的背影,皱皱眉头进屋了。   “……姑娘特别喜欢,她对两本您写的字帖爱不释手,她说她一定会好好练字的,还会好好练女工,要绣两个最漂亮的水鸭送给您,还有,她说让您一定不能熬夜……”   皇甫晟垂着眼,细细听着小德子每一句话,没有漏掉其中任何一个字。   听着听着,他的嘴角渐渐有了笑意。   他的小姑娘,值得他熬夜为她写字帖。   皇甫晟闭上眼,眼前出现一副画面。   小姑娘及笄了,两人大婚,闺房黛螺描眉,书房红袖添香,两人手牵手湖边看鱼,或院子里看猫儿嬉戏,等她年岁再大一些,生几个聪明漂亮的孩子。   一生幸福,莫过于此!   *   赵老先生被荣王妃请过去,给世子妃柳氏请脉。   “娘娘,世子妃无大碍,只需放宽心思好好养着便可。”   请了脉没有开方,赵老头交代了几句老生常谈的话,如“不宜多思多虑”等等,就和张罗大婚忙得不可开交的荣王妃一起离开了。   “赵老,晟儿最近似乎脸色不太好,可是因为手伤的缘故?”荣王妃突然记起来。   赵老头被荣王和世子交代过,不能将皇甫晟偶尔才突发的情绪激变告诉荣王妃,免得她还要多担心一桩事情,所以他打算含糊过去:“晟儿他——”   荣王妃却先感叹上了:“最近事情多,我也不忍多说什么。以前总想着这孩子受此变故,可能会性情大变,说不定什么时候控制不住,提起剑就冲进东宫大开杀戒了。   现在看来,倒也还好。毕竟快十八了,是个大人了。   那时候见他右手彻底废了,以前跟在他身边去鞍前马后的少爷公子们一个个都疏远了,总担心他什么时候想不开想要孤独终老了。   幸好幸好,有香香在,我一颗悬着的心总算落下了。   赵老,你也算是看着他长大的,以前我还不敢说,现在总算是能说上一两句了。   香香这样的好姑娘,满京城都找不到第二个了。   我就担心皇甫晟这个臭小子,以前心高气傲的脾气没改好,脾气一上来把香香给气跑了,让他后悔莫及!”   赵老头心里憋屈。   老头我不敢说啊。   这臭小子哪里就把臭脾气改好了。   那小丫头真真是个好孩子,可那臭小子一直端着,哪怕你不会甜言蜜语,那么来一句句实在的“等你及笄了,我请母妃去李府提亲”也行啊。   就是不说,那臭小子就是死活不肯说。   送夜明珠、送字帖倒是很勤快,要他说句话,那是简直就是要他的命!   赵老头眉毛和胡子都耷拉下来了。   这娶媳妇的事,难道不是和命一样重要吗?   这臭小子,也不知道什么臭脾气!   真是气死老夫了!   *   入夜,山林见安静至极,除了偶尔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突然,一阵马蹄声出现。   “哒哒哒哒——”   一群二十三人组成的马队,出现在官道上。   马队没人点火,一个小小的火把也没点燃,就这么在黑夜中疾行。   马队领头之人是个铁塔般的国字脸男人,他骑着马差点又忍不住却摸脸上的胡子。   出汗了,实在有些痒。   他一脸虬髯,头发草草绑着,身上着深色短打,腰间一把大刀。   他骑在马上,一手勒马缰,一手举着一杆旗。   旗上几个大字,威远镖局。   “嘚嘚嘚嘚——”   一匹马自后面上来,马上一个脸色略略有些苍白的俊美青年,着一身月白长袍,脚踏飞鹿皮的靴子,自在随意地驾着马。   青年左手持缰,右手握着长剑剑柄,眼角眉梢似乎都有笑意。   头领转头:“少主,马上要进京了。”   青年含笑点头:“辛苦金镖头了。”   说完,青年举目远眺前方。   京城,我回来了! 第54章 有风吹起了我的头发,竟然和……   冷宫里今日来了一个很面生的太监。   “见过太子, 奴才奉老爷之命,给您传几句话,”太监嗓子很粗, 一说话就知道是小个子侍卫假扮的。   皇甫朗坐在圈椅上, 视线斜斜瞧着空荡荡的屋子, 半晌才慢悠悠转到太监身上,“有什么话,说吧。”   太监似乎没发现皇甫晟一脸的不耐,躬身回话:“老爷说, 请太子务必努力刻苦读书, 给皇上留下个真心悔过的印象,老爷交代了, 请您卯时起身——”   皇甫朗皱眉打断:“范阁老怎么老盯着孤读不读书,孤都四十好几了, 还和小童一般读书?”   太监沉默。   皇甫朗又皱眉, 不耐烦提读书的事情,索性站起来, 居高临下看着小太监:“孤来冷宫之前,范阁老已经在谋划对付皇甫昱了, 算算时间, 皇甫昱应该已经死了吧。”   太监躬身答:“五爷那里已经有了眉目,昨日早朝群臣也对皇甫昱玩忽职守的事——”   皇甫朗挥手打断:“孤只想知道, 皇甫昱死了没有!”   太监只得将腰弯得更低:“死了。”   皇甫朗这才松口气:“你回去, 让范阁老动作快一点, 让孤早点出这冷宫!”   太监出了宫门,半路遇见了一队打马路过的咋咋呼呼的镖队。   打听了一下,才知道是山东威远镖局的少东家进京了。   太监心中嗤笑:这妖里妖气的少东家应该没见过什么世面, 看什么都觉得好奇,东张西望的,倒是他身边的镖头还像个样子,一脸镖师的警惕。呵,你们以为,京城的银子这么好赚?   *   曦玥今天特别高兴。   她特特穿了舅舅给她准备的七彩蜀锦新衣,还戴了娘娘给她的红宝石项圈。   她拿着舅舅帮她准备的两份小礼物,打算送给到李府和她一起学做女红的王家姑娘。   阿明还吩咐了小丫鬟,昨天晚上就给大黑和花花沐浴了一回,好他们香喷喷地陪着几个姑娘一起玩。   做好了一切准备,曦玥就在西次间的书房等着了。   今天是和小伙伴熟悉的日子,过几天,舅舅请的嬷嬷就会正式来府里教针线女工了。   还从来没有和小伙伴一起上学的经历,曦玥特别期盼。   *   马车还有三条街才能到李府,王燕蓉和王燕萱两姐妹已经互相帮忙照看衣着首饰了。   “珠花没歪,”王燕蓉看了二十三妹妹妹王燕萱的发髻。   “口脂也还在,姐姐放心,”王燕萱仔细看了许久,才敢放心告诉十九姐。   王家是做绸缎买卖的,几年前击溃了胡家和沈家,成了内造办首屈一指的绸缎皇商,实力和底蕴在诸多皇商中皆为不俗。   可是,王家从来没有得到过皇上封赏,历代家主中没有任何一人能有光禄大夫的虚职,甚至,连一众儿女都没有和高门贵族有过联姻。   王家家主非常期待,家族能在他手里飞黄腾达起来。   可再如何努力,愿望总是无法实现,他不过六十出头,却已经犹如耄耋老人般一脸沧桑了。   “听说曦玥姑娘是个很好相与之人,我们只要小心一些,应该不会惹怒她被赶回去的!”王燕萱小心翼翼地说。   王燕蓉沉默一会,才开口:“二十三妹,我们两人在三十几个姐妹中被六姑选中,依我来看来,除了我们两是嫡出的身份之外,我们的品性更让六姑看重,只要我们好好陪伴曦玥姑娘,今后的婚事应该不会被潦草安排,如此,我们也应该心满意足了!”   哪怕嫁个穷书生,也好过给一把年纪的老头做填房,甚至做妾。   王燕萱重重点头。   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马车停了下来。   “两位妹妹,下来吧。”外面有清朗的男声响起。   王燕蓉稍稍撩开帘子,见十七哥已经等在了马车外面。   长身玉立的男子,着一身天青色长袍,含笑的丹凤眼正透过马车帘子望她们。   王文柏和王燕萱同出一房,是王氏家主第三任夫人的长子,前面已故的两位夫人和八房姨娘共生了二十九个男丁,他排行第十七。   王文柏长相随了他娘,且各方面才能在兄弟中均出众,得家主几分赏识,如此,护送两个妹妹来李府上下学的差事,就给了他。   *   “见过李世叔!”王文柏恭谨又谦和地朝迎面走来的李晋安行礼,他礼仪规矩娴熟,眼神恭敬,笑容真挚,看他的笑容,会让人想起冬日里的暖阳,他只不过比李晋安小了五岁,但规矩礼仪分毫不差。   李晋安只去了王家几回,不过与他打了几个照面而已,却对这个落落大方的年轻人颇有些好感。   他不像这个年纪的商贾,不但早早染了铜臭,还一脸眼高手低的模样,相反,无论谈吐和见识,他都更像是一个读书人。   当然,这与她母亲是举人的女儿有关。   “辛苦世侄,这边请。”李晋安年纪轻轻,举手投足间已经有了一族掌舵人的风范。   阿明亲自带着两个小丫头,把王家两位姑娘引进了后院。   王文柏则随着李晋安去了书房,两位妹妹今日略坐坐就走,他得把人安全带回家。   *   梅园,曦玥带着阿亮和王嬷嬷等在抱厦台阶上,看到阿明引着两个俏丽的姑娘不疾不徐走来,她顿时开心起来。   王燕蓉姐妹两见台阶上那个带着红宝石项圈的姑娘,高兴地走下台阶来迎接,路上一直紧绷的心终于松了一半。   “两位姑娘好,我是李曦玥!”曦玥一脸笑容,给两位姑娘行礼。   王燕蓉姐妹也笑着见礼,然后三人一起进了屋。   互相介绍了一番,曦玥得知两位姑娘中,王燕蓉十五岁,王燕萱十二岁。   终于有了同龄玩伴了,曦玥开开心心拿出了小礼物。   石头和小树枝她没有再拿出来,曦玥觉得自己长大了,不能像以前那样小孩子气了。   “……真漂亮!”王燕萱打曦玥送给她的小锦盒,忍不住惊呼。   略微年长些、一直很是自持的王燕蓉,打开了小锦盒也微微张嘴。   锦盒里是一套赤金镶宝石头面,不但黄灿灿成色十足,还是现下宫里最时新的样式,据说是内造办刚刚献给贵妃娘娘的最新花样。   外面很多王公贵族的夫人们还只是戴一支簪子或一只镯子,想不到曦玥姑娘的见面礼直接就是一整套。   “多谢曦玥妹妹/姐姐!”两人同时行礼。   曦玥也打开了两个小伙伴的见面礼,中规中矩的荷包和手帕,以及两人别出心裁自己添加的珍珠手钏和翡翠鲤鱼小挂件。   相比曦玥的见面礼,两人的见面礼有些寒酸了,但曦玥明显很喜欢。   这让王家两位姑娘松了一口气。   三人一起去了次间的书房,小丫鬟上了茶点,三人边吃边说话。   曦玥先说了自己的功课,她对自己的新来的小伙伴很坦诚:“我有三年没有学功课,拉下很多呢,所以现在才刚学完幼学琼林,夫子说学得慢先不急,学得扎实也很重要,蓉姐姐和薇妹妹呢?”   两人有些支吾。   王燕蓉:“我们……现在在学女戒。”   王燕萱:“……女则刚学完。”   曦玥不解:“那是什么?”   王燕蓉略略解释几句,曦玥眨眨眼想了半天,还是不太明白:“我明天问问夫子要不要学,我现在还在练字,楷书和行书都在练,就是练得不好,还要多多努力。”   曦玥像两人展示她这几日练的字。   王燕蓉看着宣纸上的惟妙惟肖的猫嬉图不敢眨眼,王燕萱差点就想上手去摸了。   曦玥看看两个小伙伴,又看看宣纸,恍然,她解释:“这是三哥哥送给我的宣纸,好像是他小时候藏起来的,很好看的。”   王家两姐妹悄悄对视一眼。   三哥哥。   应该是荣王府的瑄郡王皇甫晟。   不管之前有过什么遭遇,瑄郡王对她们这些商户之女而言只有仰望的份。   曦玥并不知道她们在想什么,还小心翼翼拿出字帖给她们看:“这是三哥哥给我写的字帖,我觉得他写得好看,就照着一直练,夫子也说,三哥哥的字很好的。”   王燕蓉没再细细地看字帖,王燕萱却很自然地说了一句:“瑄郡王对曦玥姐姐真好,他一定很喜欢你——”   话只说了一半,王燕萱就意识到不对了,她连忙捂住自己的嘴巴,却知道已经来不及了,连十九姐都皱眉不满地看了过来。   现在的嫡母是个举人的女儿,颇得父亲宠爱,连带二十三妹也得父亲几分青眼,所以让她养成了这样直愣愣的性子。   王燕蓉决定回去再细细地和二十三妹分说。   曦玥疑惑看看捂着嘴巴的王燕萱,见她很快把手放了下来,行礼后给自己道歉:“对不住,是我不好,我、我——”   曦玥更加疑惑,瞪大眼睛看着她:“你哪里不好了?”   王燕萱十分不安:“我、我乱嚼舌根,说瑄郡王喜、喜欢曦玥姐姐。”   曦玥理所当然:“你没说错啊,他是喜欢我啊!”   说完,曦玥就觉得两个小伙伴都奇怪地瞪着自己,她一头雾水:“不但三哥哥喜欢我,倩姨、大嫂嫂、二哥哥和月亮姐姐都喜欢我呀。夫子说了,曦玥是个很聪明很好的姑娘。   既然很聪明很好,大家喜欢我不是很正常吗?”   王燕蓉沉默不语。   王燕萱想挠头,她觉得曦玥姐姐说的有点道理,但好像又不太对,不对在哪里,她要好好想想。   说完了功课和练字,三人说了自己的女工。   王燕蓉拿起自己精致的小荷包:“堪堪入目罢了。”   王燕萱也拿起自己针脚还算齐整的小荷包:“我的绣活一般般啦!”   曦玥嘟嘴:“我连水鸭都绣不好,唉,我要好好努力呢。”   小伙伴正疑惑为什么要绣水鸭,大黑威风凛凛地竖着尾巴进来了,后面还跟着毛茸茸圆滚滚的花花。   王燕萱顿时忘记了水鸭,想要去摸花花。   王燕蓉都来不及喝止,却见大黑嘴里发出“唬唬”的警告声。   “大黑,不可以这么凶!”曦玥皱起眉凶大黑,“这是我的小伙伴!”   大黑用胖乎乎的大脑袋蹭蹭曦玥的裙摆,又竖起尾巴神气活现地走开了。   王燕蓉目瞪口呆,一贯谨慎的她竟然没管住自己的嘴巴,直接问了出来:“曦玥妹妹,这大黑猫懂人语?”   曦玥笑:“不知道啊,但我觉得它应该能懂呢!”   王燕萱惊讶:“它好聪明呢!”   曦玥挺起胸膛,挥舞小拳头:“那是,我聪明,我的大黑也聪明呢!它这样爪子挠过去——帮我打坏人呢,可厉害呢!”   曦玥连说带比划,说起了大黑的丰功伟绩。   小伙伴都听说过永嘉侯太夫人的大案,但不知道曦玥的大黑如此厉害,如此通人性,别说王燕萱就连王燕蓉都瞪大了眼睛,一字不漏地仔细听着。   *   有了小伙伴,时间过得飞快。   一上午的时间很快过去了。   前院的管事妈妈来催两姐妹回家了:“府上十七爷已经等在大门口了,托老奴来回禀一声——”   曦玥依依不舍把两个小伙伴送到了二门口,约定以后每逢单日下晌,就来李府学两个时辰女工。   到了府门口,果然,十七哥已经等在了前面一辆的马车边。   不知道等了多久,也许一盏茶,也许一炷香,但十七哥脸上永远带浅浅的微笑,让人觉得非常有礼,看了又很舒心:“两位妹妹,上马车吧,我们要回去了。”   马车上,王燕蓉斟酌很久,心里想这么说:“二十三妹,曦玥妹妹和瑄郡王的事,我们外人好像不应该太多置喙,你说,是吗?”   可想到守得云开见月明的六姑,她慧眼独具选了二十三妹,肯定有她的道理,回去和六姑商量了再说不迟。   *   “三爷,三爷,三爷~!”小德子笑得嘴巴都裂到耳后了,他差点就要高兴地手舞足蹈,“世子爷回来了!”   皇甫晟没说话,但明显眼神里带着笑,他将手里的纸条交给小德子,“我已知晓,你去告诉母妃和前院幕僚们!”   小德子狠狠点头,“马上去,马上去!”   随即又嘿嘿笑:“世子爷进宫了,听说啊,因为何进举着威远镖局的旗帜,世子爷差点被拦在了宫门外呢!”   皇甫晟眼中笑意更加明显:“大哥总是有很多让人意外的歪主意。”   小德子大胆接了一句:“可外人却是总觉得,世子爷见谁都笑眯眯,是个老好人呢!”   *   小德子脚步咚咚咚地跑了,屋子里安静下来。   皇甫晟缓缓踱步到屋外,站在廊檐下远眺小湖。   他不知道,小姑娘还能给他多少惊喜。   她现在在干什么?   皇甫晟视线远远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心思已经飞到了李府。   听说李家主在未婚妻的家族找了两个同龄的姑娘与她一起学女工,说是学女工,皇甫晟觉得李家主应该是想小姑娘有两个同龄的玩伴。   有小伙伴一起,对她心智的成长应该会更有利。   阿明太过拘谨、辛十七有种习武之人的不羁,而王嬷嬷却常常被三人带偏。   “我要吃六碗糖蒸酥酪!”   “我要打败铁塔侍卫!”   湖边有带着水汽的微风,缓缓吹来,轻轻拂过脸庞,皇甫晟自己都不知道,眉眼从清冷变得柔和。   皇甫晟在脑海里描绘小姑娘的英勇画面,不禁嘴角都微微弯了起来。   李府有大红鱼吗?要送一些过去吗?   当然,不过是几条鲤鱼而已,待会就让管事准备起来。   李府有糖蒸酥酪吗?是送厨子过去,还是明天做好了用食盒装了送过去?   先等等,问了再说。   小姑娘喜欢吃,如果两个府上都做了糖蒸酥酪,李家主若是不舍得节制,小姑娘的牙齿就要坏了。   六碗,六碗!   哪家姑娘敢吃六碗!   皇甫晟心里在摇头,只有她的小姑娘敢吃六碗呢!   真厉害!   “三爷,三爷——”   “咚咚咚!”小德子一边跑着上楼,一边叫喊,“姑娘送东西来了!”   湖水的粼粼波光映射到了皇甫晟的眼睛里,让他的眸光都似在有星辰在闪耀。   皇甫晟三步并成两步走过去,只见报信回来的小德子手里拿着一个小木盒子,不等小德子递过来,他伸手就拿了过去。   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封信。   还有一只用硬纸折成的小鸟。   小鸟不过半个手掌大小,皇甫晟摊开手掌,让小鸟静悄悄地停在他的掌心里。   他的小姑娘多聪明,小鸟两只眼睛应该是点了墨,嘴巴应该是什么口脂,翅膀还涂了黑色看上去和羽毛一样。   放在掌心里,小鸟仿佛正扑扇着翅膀准备起飞。   皇甫晟用手指轻轻拨弄小鸟的鸟喙,想象着小姑娘从来不用口脂,却从妆奁里面翻出来,趴在桌上,仔仔细细涂着生怕涂歪了的认真模样。   一边拨弄,皇甫晟一边弯起嘴角。   将小鸟放到一边,打开信封。   “三哥哥,我今天照着你的字帖,临摹了五张大字。   四张楷书的,一张行书的。   夫子说了,三哥哥的字很好看的,让我照着练不要停,坚持几年下来,也会写得和三哥哥一样好看。   王家来了一个姐姐和一个妹妹,明天开始和我一起学习女工。   她们人都很好。   我听舅舅说起过,王家这一代姑娘三十几个,她们已经排行十九和二十三了。   哇,好多人呢!   应该也好热闹呢!   我送了舅舅给我准备的头面,也收到了她们的小礼物。   ……   三哥哥,我听小德子公公说了,你以前非常非常非常厉害的,读书厉害,使剑厉害,考科举也很厉害。   我这几天认真想了很久,之前的三年,应该是被我浪费掉了。   这是很不好的事,我很懊恼,我觉得那三年的我一点也不乖。   我细细地问了夫子,也问了阿亮和王嬷嬷。   她们告诉了我很多很多。   夫子说,姑娘家这三年要学很多,比如掌家理事,比如女工针线,比如对外应酬。   阿梁说,三年可以练熟一套剑法,若是勤奋一些,可以掌握自如,达到人剑合一,所向披靡。   王嬷嬷一边说一边瞧瞧叹气,她可能不想我难过,但是我还是察觉了,她说这三年是姑娘家成长非常关键的时间,   如果这三年学得不好,以后就会长大得很慢,如果这三年一直在学习,那长大就会很快,及笄后就是一个真正懂事的姑娘。   我知道,我不求上进,以前不是个懂事的好姑娘。   但王嬷嬷也说了,只要肯努力学习,好好用功,我也可以把三年荒废掉的时间全部赶回来。   我想过了,我一定会好好努力。   别的姑娘学一个时辰,我就学两个时辰,学不会就好好向夫子请教。   ……   三哥哥,我每天都会坚持跑圈,我现在能在梅园的院子里跑四圈。   阿亮说,等我跑到第六圈的时候,她就教我打一套完整的拳法,我坚信一定可以的。   阿亮不会耍红缨枪,舅舅也暂时没有找到合适的师傅来教我,所以,我把红缨枪用软软的布包得很好,等三哥哥有空了,就请三哥哥教我。   ……   三哥哥,李府的梅园和王府的春归苑一样大。   舅舅待我很好很好,我能感觉,我看到我的时候很想哭鼻子,但他一直装得很好。   他可能也在想我的娘亲吧。   我也是。   但我很坚强。   我以前想娘亲的时候会哭,现在不会了。   我想娘亲的时候,我就会很努力的学功课,练大字,然后,心里告诉娘亲,曦玥现在很努力,想成为一个和娘亲一样厉害的人。   就算现在不是很厉害,以后也一定会厉害起来。   我已经很久都不哭了。   我觉得舅舅晚上的时候,一定躲在被窝里,偷偷的哭鼻子。   可是,我不知道怎么告诉舅舅不要哭。   舅舅个子高,却瘦巴巴的,我担心他忙碌起来会生病,但又不知道怎么告诉他。   府里的丫鬟婆子很周到,把我照顾得很好。   我住的梅园有小厨房,有三个厨子,点心师父特别厉害,他做的糖蒸酥酪和王府的一样好吃。   但我现在听夫子的话,已经很克制了,每天只吃一碗,还会马上楷齿。   ……   三哥哥,我昨天晚上做梦,梦见一条好大好大的红鱼飞了到了我怀里。   它的尾巴像是层层叠叠绽开的花朵,非常好看。   ……   三哥哥,我还梦见了你。   我梦见你牵着我的手,在王府的花园里追着唱歌的小鸟在奔跑。   有风吹起了我的头发,竟然和你的头发缠在了一起。   我想把它们分开,然后,梦就醒了。   ……   三哥哥,曦玥会很努力很努力。   我一定会变得很厉害很厉害!   ……”   皇甫晟不知不觉,竟然把这封信看了好几遍。   他突然很想见见她。   就在现在!   皇甫晟穿上外袍,整理了一番,朝楼下走去。 第55章 他会给别的姑娘写字帖,也会……   泰隆帝听说长孙皇甫昱进宫求见的时候, 将手里的奏折飞快扔到一边,脸上有喜色:“宣,快宣!”   尽忠大太监亲自走出御书房, 准备将人迎进去。   “……”尽忠大太监看见和以往一样还是笑眯眯的皇甫昱吓了一跳, 但马上镇定下来, 他还不忘微微躬身,“世子爷,皇上请您进去。”   皇甫昱脸上笑容又扩大几分,和小时候一样称呼皇祖父身边的第一心腹:“多谢大公公!”   走进御书房, 皇甫昱恭敬至极地下跪行礼, 声音洪亮:“孙儿见过皇祖父,孙儿回来了!让皇祖父担心了, 是孙儿不孝,皇祖父罚我吧!”   泰隆帝看着眼前跪着的长孙, 眼皮都在乱跳。   眉毛变长了, 眼睛变细还往上翘,看上去不但俊俏还风情万种, 下颌不知道抹了什么东西,看上去似乎下巴都尖了, 头上发髻没有戴冠, 而是簪了一朵花。   如不是极为熟悉之人,任谁看到了他都不会与荣王府风度翩翩笑容可掬的世子爷联系到一起。   “咳咳咳——”PanPan   隆泰帝差点被自己一口气呛着, 连连咳嗽起来。   皇甫昱一脸惊讶, 眨眨凤眼, 又担心又无奈:“皇祖父,您看到孙儿回来,就是这么个高兴法的吗, 孙儿太难过了!”   隆泰帝吹胡子又瞪眼:“你都二十有三了,快要当爹了,还这么没正经!”   皇甫昱撇嘴,从怀里掏出一件被染血的布层层包裹的东西:“皇祖父,孙儿可用心办差了呢!哪里就没正经了!”   尽忠大太监把东西呈上去,隆泰帝皱眉不接:“这是什么?”   皇甫昱说:“这是孙儿的血衣!孙儿受伤了!孙儿的血都差点流干了呢!”   隆泰帝又瞪他:“问你里面裹了什么?”   皇甫昱这才一脸严肃,收起笑容,一本正经:“孙儿发现了边境将士吃空饷很严重,似乎还有人在和西域皇室有密切联系,里面是证据。”   只说了一句,他又一脸委屈:“孙儿为了保护这个证据,差点连命都丢了呢!”   泰隆帝撇了他苍白的脸色,才缓缓打开布包。   “昱儿能猜到,是谁半路袭击你吗?”泰隆帝边看边似乎漫不经心地问。   “不知道,也许是边境将领中有人下的手吧,孙儿管这干嘛,赶紧回京交了差事要紧,剩下的事皇祖父会料理,孙儿就不操心了!”皇甫昱似乎浑不在意,也不想知道谁在暗地里害他。   泰隆帝沉默一会,又问他:“知道太子被朕罚去冷宫了吗?”   皇甫昱老实点头:“知道一点,太子叔父似乎、那个、那个喜好、那个——有点独特!”   泰隆帝冷哼:“他该好好反省!”   皇甫昱点头又摇头:“皇祖父稍微罚一罚就行了。”   隆泰帝眼睛盯着他:“你想为他求情?”   皇甫昱摇头:“不是,只是觉得,我父王也有些癖好,总喜欢在外面游荡,看见个石头美玉或奇奇怪怪的小东西什么的,就走不动道,他不愿意待在府里,我母妃总是生气。孙儿想着,若是把我父王关在府里,只怕会憋死他!所以,我想太子叔父被关进冷宫,应该也会很憋屈。皇祖父,孙儿不敢替他求情,只是由己及人罢了。”   隆泰帝气笑了,说话就像个寻常祖父:“你这性子,老好人还当上瘾了!”   皇甫昱皱眉不语,表示不满:“孙儿尽心办差,问心无愧,怎么就变成老好人了?”   隆泰帝挥手:“回去歇着吧,朕会让太医去给你瞧瞧伤势,至于你的赏赐,”他看看手里的东西,“待朕看了再议!”   *   “大公公,您留步!”皇甫昱一脸和煦看着尽忠大太监,眼神里的敬意做不了假,“我们这些晚辈不在身边,都是您在尽心照顾皇祖父,您如今也上了年纪,该好好保重了。随我后面出发的车驾里,有一条虎皮褥子,到了之后给您送来,让您冬日里能暖暖腿脚。”   “多谢世子爷!”尽忠大太监心中微动,他一甩拂尘拱手行礼。   “嗨,您看着我长大,这里又没人,就叫我昱哥儿就行!”皇甫昱一脸随和,仿佛没有一点皇长孙的架子。   大太监心里酸酸的,仿佛眼前的是自己的亲孙儿,有些话就不自觉地说了出来:“昱哥儿,你父王算着时间,应该快回京了,你多用点心思,免得他大大咧咧又被人算计了!”   皇甫昱心思一转,面上却不动声色,“哎,多谢大公公!”   *   王家前院正堂。   王家主激动万分地带着现任嫡妻薛氏和嫡妹王采薇侯在大门前许久,终于迎来了荣王妃的大嫂、英国公世子夫人和李家主的车驾。   “您这边请,小心台阶——”王家主今日一声墨紫长袍,配一顶紫玉发冠,看上去年轻不少,他殷勤地招呼世子夫人,“寒舍简陋,望您不要嫌弃!”   英国公世子夫人张氏也含笑谦让几句:“王家主过谦了,荣王妃娘娘和令妹关系匪浅,你也不必见外!”   薛氏恭敬行礼:“小妇人见过世子夫人,小妇人娘家姓薛。今日您能过来,真是让我们忐忑又高兴。小妇人没见过什么世面,如果有什么怠慢之处,请您一定多多包涵!”   王家主一脸与有荣焉,心中更是高兴异常:“是是,您说的是,这边请,小心脚下——”   只因为嫡妻不过三十出头,没见过什么世面,所以,他一个外院的爷们只能腆着脸和世子夫人这样的女眷商讨六妹和李家主的婚事。   婚事是早就定下的,英国公世子夫人代表荣王妃而来,双方都心里有杆秤,相谈也很顺利。   前面在谈婚事,后面两个大龄未婚夫妻在谈别的事。   “我听曦玥说起,她很喜欢你选的两个姑娘,薇儿,辛苦你了!”李晋安眼神里有愧疚,更有爱怜,他下决心补偿的事,可能会惊动族里。但,那又如何。几辈子人攒下来的黄金都叫出去了,他如今什么都不怕。   “晋哥说哪里话,原本这后宅的事,就是应该女眷来操心的,我不过尽了本分而已!”王采薇虽然说得大方,但脸颊还是有些微微红晕,她性格爽利,但再爽利还总是没嫁过去。   李晋安有些心酸,将未婚妻轻轻拢入怀里,脸颊缓缓贴着她的额角,声音低低的,似乎有些哽咽,“对不住,这三年里你一定吃了不少苦,我却无能为力。”薇儿,不问你如何度过这三年,又是如何没有被家主强行婚配,但今后一定加倍补偿你。   王采薇眼中有了雾气,将脸埋在李晋安怀里,心里酸涩却更加甜蜜。   良久,直到小丫鬟来回:“六大姑娘,老爷那边说是谈妥了,世子夫人已经离开了呢。”   王采薇在李晋安怀里抬起头,两人相视一笑,在桌边落座。   两人开始煮茶闲聊。   “晋哥,我当铺的掌柜前几日发现了永嘉侯的一张当票,足有一万两!”   “勇国公府抄家了,皇甫芸成了庶民,她自己在东街置办了宅子。皇上念及李府给他私库送了这么一大笔金子,在国公府罚没的财产中,按照我长姐当初出嫁的嫁妆单子,私下划了一大笔财产过来,现在都是我在替曦玥掌管,等你过门慢慢教她学会掌理,就能转交于她了。”   ……   “晋哥想要给曦玥安排什么样的人入赘?我倒是有些人选,你不妨听我细说一番。”   “好……”   *   皇甫晟一边往府门口走,一边心里算着时辰。   大哥若是见了皇祖父,应该有好多话要说,回了府要见母妃,要见大嫂,等有时间和自己细细分说,应该是在两个时辰之后了。   这两个时辰,足够他去李府见一见曦玥了。   何进还没回来,他就只带着小德子。   小德子心里那个欢喜,听说三爷要去李府,走路都在飘。   三爷,您早就好去李府看望姑娘了,听说姑娘现在得回了母亲的嫁妆极是富庶,说不定比您还有钱,你送东西姑娘就算很喜欢,也得偶尔去露露脸,省得姑娘想见您也见不到。   正欢欢喜喜跟着呢,小德子突然间前面的黑色袍角不动了。   您怎么老穿黑衣呢,看人家公子少爷都穿得那么俊俏……   不对,前面是谁?   ……   小德子有些原地石化!   世、世子、世子爷,风情万种地回来了。   皇甫晟脸色僵硬了一会,才疾步上前行礼:“见过大哥!”   皇甫昱眼角眉梢都是柔和的笑意,似刚被和煦的春风吹过,他缓缓上前,一手负后,一手抬起,老成持重地摸摸幺弟的脑袋:“晟儿长大了,为兄这次真以为凶多吉少了,想不到,晟儿竟然能慧眼如炬,替为兄破此危局,为兄心中甚慰!”   皇甫晟脑袋从那大掌手里逃脱,余光瞥见兄长发髻上的鲜花,眼角忍不住抽搐:“大哥,去见见母妃和大嫂吧,二哥应该也收到消息了,马上会回府来。”   *   相比较柳氏的镇定,荣王妃把自己哭成了个泪人,皇甫昱一番洗漱换衣,换上了世子常服,又恢复了往里里温文尔雅风度翩翩的样貌,他偷偷塞了一个荷包给柳氏后,就去安慰泪水不断的荣王妃。   他一边说着自己的遭遇,一边趁荣王妃抹眼泪时,偷偷转头向柳氏笑眯眯地眨眼,惹得柳氏一边掉泪一边羞恼。   “……当时有几队人穿着儿子的衣衫四处突围……”   “……儿子急匆匆发出消息,知道信鸽会被截杀,所以送出好几只信鸽……”   “……当时情急,又担心会被对方发现,所以突然想起了母妃小时候给儿子唱的童谣……”   “……晟儿聪慧,竟然从那童谣的几个字推测出儿子的藏匿地点,何进找了过来,儿子就想,易容成父王的老朋友威远镖局的少镖头的样子……”   荣王妃一边听,一边用帕子擦泪:“昱儿你命大,不是晟儿发现的,而是你慧姨的女儿,香香在晟儿的书屋里练字,看见了你写的几个字,想起来后随手写下的,这首童谣,是我和慧安姐姐一起编的,没几人听过,谁知道,竟然救了你一命……”   皇甫昱一脸惊讶,随后感慨:“香香着小丫头还真是——”   他看看妻子隆起的小腹,又想想自己万幸逃过这一劫,心里百感交集。   *   安慰好了母妃和妻子,正好皇甫昕也匆匆回了府。   皇甫昕依旧如同往日般言简意赅:“见过大哥!”   皇甫昱想伸手去摸二弟的脑袋,突然发现他的官袍颜色已改,就这么愣神的一瞬间,二弟已经熟练的退后一步。   唉,这个弟弟长大了呢,这不,要大婚了呢!   皇甫晟一瞬不瞬地看着二哥逃脱的脑袋,又看看大哥的手,抿嘴垂眸不语。   三人去了前院。   一群老头看见安全回来的皇甫昱,差点老泪纵横:“世子爷,您可算回来了——”   皇甫昱笑容温和,亲手去扶弯腰行礼的老头们:“若不是依仗各位,本世子没这么容易逃过此劫难。”   他退后一步,正了脸色,拱手失礼:“昱,谢过众位!”   老头们更加激动,纷纷表示“一定为荣王府鞠躬尽瘁!”   三兄弟加一屋子老头,一直谈到了掌灯时分才散去。   皇甫昱离开的脚步有些匆匆,皇甫晟能够理解大哥的心情,他正想着明日一早要去李府时,该带些什么有趣的小物件,却见大哥又匆匆折返了。   “明日,待为兄备上厚礼,去李府见见那小丫头,你随为兄同去。”   说完,皇甫昱似乎又笑了一下,一双凤眼神采奕奕:“为兄回来了,晨儿可以把担子卸下,和以前一样,该习武习武,该读书读书,还有,最重要的事,把亲事也早点定下!”说完,又匆匆走了。   留下皇甫晟,愣在原地。   *   一大早,皇甫晟看了姜嬷嬷从他小库房里搜罗出来的小物件,仔仔细细挑了好几样,刚要装入锦盒,小德子匆匆跑来。   他一脸喜色:“三爷,三爷,好消息,好消息!”   皇甫晟没抬头,小德子自顾自说:“宫里来圣旨了,给大爷的,三爷您快一起去接旨吧。”   荣王府的主子,有一个算一个,都换衣整装,严肃又恭敬地在前院接了旨。   皇甫昱被提拔为兵部右侍郎,食邑增加一千户,隆泰帝还赏了金一百两,银一千两,古董书画若干,首饰头面若干,田产铺子若干。   皇甫昱还得了五天的假期,待修养好才去兵部上任。   “所有人加一个月月例,加一套秋衣一套冬衣,”荣王妃喜笑颜开地下令,“荣王府上下,同喜!”   “多谢娘娘,多谢世子爷!”荣王府上下顿时一片欢喜之色。   送走了乐呵呵的小敏子公公,圣旨请去了祠堂,又行了跪拜大礼,此时已经过了正午。   用过午膳,皇甫昱刚要和幼弟出发去李府,却听说永乐侯和东安伯家的公子来拜访了。   皇甫昱也没去打扰,自己坐上了马车,“还真是有趣!”   他想着幼弟身边那几个消失了很久又突然出现的公子哥,唇角突然有了一丝笑容。   淡淡的,有些嘲讽。   *   李府外院正堂。   曦玥正和两个小伙伴在二门口等教习嬷嬷,听到管事来说,就直接带着人去了前院。   “大哥哥?”曦玥有些迷糊。   李晋安恭敬地说身边青年是荣王府的世子爷,青年却说自己曦玥的大哥哥。   曦玥和两个小伙伴规规矩矩地行礼,小伙伴退到一旁后,她仰着脑袋,看着眼前高大俊美的青年,似乎有些印象,但也不太记得清了。   青年的眉眼和二哥哥三哥哥非常相像,只是他个子更高,身材也更加挺拔健硕。   二哥哥经常皱眉,三哥哥清冷冷,这个大哥哥却一脸和煦的笑容,看着自己眉眼弯弯的,很是和善的样子。   “是的,我是皇甫昱,你倩姨的长子,所以,你可以称呼我为大哥哥。”皇甫昱笑着又仔细说了一遍,他很自然地伸手,揉揉小丫头的发髻,“你那时刚蹒跚学步,随慧姨来王府,我记得,我还抱过你呢!我记得,曦玥小时候胖乎乎的、走路一摇一摆的,却非要自己走,不让人抱,极是可爱。”   “哦,”曦玥对这事没什么印象,她仔细想了想,很认真地说,“大哥哥,我已经长大了,走路走得很好了,不用你抱我了!”   李晋安听闻,微微皱眉,却没有说什么。   皇甫昱楞了一下,心中瞬间转过万千思绪,随即又笑:“这样啊,曦玥真棒,转眼就是个大姑娘了呢!大哥哥老了,肯定已经抱不动了呢!”   曦玥严肃摇头:“不会呢,大哥哥现在好大好高呢,大哥哥一点也不老!”   王燕蓉一直低头不敢乱看,王燕萱却有些疑惑,曦玥姐姐说话总是怪怪的,但哪里怪,她一时说不好。   唉,待会回屋再说吧,小姑娘小脸皱巴巴的,老气横秋地在心里叹气。   曦玥姐姐有时候说话似乎和她们不太一样。   皇甫昱问了一些日常起居,还请曦玥学功课之余就去荣王府小住,然后,他的小太监小桂子给了李晋安的小厮一张礼单。   有礼物收,还是个长辈似的大哥哥,曦玥心里很高兴:“谢谢大哥哥,我给大嫂嫂折了一只大青蛙,摁一下会跳很高,很有趣的,你待会带给她呀。大嫂嫂胖胖——呃,不是,小宝宝胖胖的,小宝宝出生后给小宝宝玩。”   皇甫昱心中轻轻喟叹,他缓缓抬手,又缓缓地揉揉曦玥的发髻,他的笑容中带着一丝长者般慈爱的怜惜,“对,因为有了曦玥照顾,所以大嫂嫂和小宝宝都能胖胖的,平平安安的,以后小宝宝生出来,要和曦玥一起玩呢!”   曦玥重重点头:“嗯嗯,一起玩,我们还要一起读书习武,要一起变得很厉害!”   皇甫昱颔首:“曦玥真是个懂事的好姑娘。“   曦玥被夸奖,挺胸抬头:“大哥哥说得对!”   皇甫昱突然心里百味杂陈,解下身上玉佩,递给香香:“这是大哥哥加冠时,长辈所赐玉佩,上面图案意预平安美好,现在大哥哥送给曦玥,愿曦玥今后一生都平安美好。”   曦玥还没细看上面的团龙纹,高高兴兴就收下了:“谢谢大哥哥。”   李晋安刚要开口推拒,却看见皇甫昱撇过来的眼神里,影藏在眼底深处不容拒绝的威仪,他沉默了。   又说了一会话,皇甫昱起身欲离开,眼睛却瞥见了站在曦玥身后的两个小姑娘。   小桂子上前,耳语几句,皇甫昱眼中了然。   这应该也算是小丫头的伴读了吧。   小桂子看懂了皇甫昱的眼神,示意曦玥的两个小伙伴上前,每人赏了一个荷包。   王家姐妹诚惶诚恐地谢过,然后低头退到一边。   皇甫昱转身离开时,发现袖子被扯住了:“大哥哥,三哥哥还好吗?”   皇甫昱挑眉:“曦玥何故此问?”   曦玥一脸担忧:“小德子公公说,三哥哥忙得晚上不睡觉,眼睛和小兔子一样红通通的,我有点担心呢!”   皇甫昱哈哈笑:“没事,大哥哥回来了,三哥哥就不忙了,大哥哥回去就让他来看你!”   曦玥高兴:“嗯嗯,我等三哥哥来。”   *   送走皇甫昱,教习嬷嬷也来了。   三个小姑娘开始认认真真学起了女红。   今日是第一次学,嬷嬷只详细说了一些布料品种和线头的颜色,几人却觉得大开眼界。   送走了嬷嬷,阿明带着小丫鬟送来了茶点,三个小姑娘开始了闲聊时间。   王燕萱一直小心翼翼摸着皇甫昱赏的荷包,非常犹豫想要看看里面是什么,王燕蓉想阻止都来不及。   曦玥说:“你打开看看呗。“   王燕萱点点头,就真打开了。   “哇——”将荷包里的物什倒在手里,才发现是九颗不同形状的金珠子。   有小花生,小石榴,小蝙蝠等等,各个成色十足,还活灵活现,精致异常。   王燕萱爱不释手,眼珠子一瞬不瞬的,眼睛里都在闪着光,根本不舍得放进荷包里。   小姑娘高兴就会管不住嘴巴,她突然就问出了口:“曦玥姐姐,你刚才说话怪怪的呢。”   曦玥疑惑:“真的?哪里怪怪的?”   王燕萱低着头,没瞧见姐姐焦急的神色,一股脑把心里的话说了出来。   曦玥皱眉,她歪着头,很努力地思考:“好像——是这样的呢。”   她嘴里嘀咕起来:“曦玥长大了,嗯嗯,可以。曦玥好大只,不对,大黑好大只,嗯嗯,可以。”   不过,她还是不确定:“我明天问问夫子。”   但是,她在心里又反复琢磨了好几遍,又很认真地说:“我觉得萱萱应该说的没错,谢谢萱萱呢。”   王燕萱也是小孩心性,听见小伙伴夸她,心里高兴,嘴里就没个把门了:“瑄郡王喜欢曦玥姐姐,曦玥姐姐会嫁过去吗?”   王燕蓉脸都白了,想要去捂住妹妹的嘴巴,已经来不及了。   曦玥皱眉不解:“我不嫁人的。还有,为什么三哥哥喜欢我,我就要嫁给他呢?二哥哥也喜欢我啊,今天大哥哥来了,他好像也喜欢我啊,难道我要和他们都成亲吗?不对啊,大哥哥已经成亲了,二哥哥也要成亲了。所以,三哥哥没有三嫂嫂,就要和我成亲么?”   王燕萱似乎很肯定的样子:“我觉得瑄郡王一定喜欢曦玥姐姐呢,曦玥姐姐若是不喜欢他,就不会嫁过去,反之,你们对喜欢对方,就会成亲了。”   但说完,王燕萱就挠头。   喜欢对方到成亲,应该有好多事情,她也不是很懂。   但她听小丫鬟们说起的画本子里写过,书生给小姐送信,送好多好多信,还有小物件,小姐和书生相互心悦爱慕,就会成亲。   枉议皇室,胡乱议论皇子皇孙的亲事,小命不要了吗?   王燕蓉吓得手指都哆嗦了,她连忙去扯王燕萱的衣袖,“二十三妹,今天已经很晚了,曦玥今天还没有习武呢,我们该回家了。”   王燕萱看看天色,这才点点头。   送走小伙伴,曦玥回了屋还在想。   她突然发现阿明脸色不对,阿亮怪怪的,王嬷嬷更是一脸牙疼。   这些喜欢不喜欢的事,她们从来不会和自己说,夫子也不说。   她很想问明白,但到了她跑圈的时候了,她决定先习武,睡觉前再问。   现在跑圈都是阿亮在前面带着,她带着大黑和花花在后面跟着。   习武是件很累人的事,曦玥马上把这件事抛到了脑后,专心习武。   阿明和王嬷嬷一脸犹豫看了对方一眼,都没有说话。   直到前院有小丫头来回事:“荣王府有人找阿亮姑娘。”   阿明见阿亮带着姑娘跑去了院子的另外角落,问小丫鬟是是什么事,小丫鬟回只是有人送东西。   阿明不想打扰姑娘和阿亮,和王嬷嬷交代了一声,自己和小丫鬟去前头拿东西。   *   “你是——”顾岩见是个脸生的姑娘,半天才想起来,他持剑拱手行礼,“你是阿明姑娘吧,属下奉命给十七——阿亮姑娘送物什。”   阿明还礼,声音不疾不徐:“阿亮在和姑娘跑圈呢,你有什么事交代我就行。”   顾岩心说姑娘家就应该这样的,十七力气大得能把头儿胳膊个拧下来,他看着都发怵,也不知道头儿看中了十七哪点:“是这样,我们头领让我给阿亮姑娘送一把剑过来。”   顾岩递出手里的剑,阿明去接。   “哎呦——”阿明一手没握住,差点就掉地上。   顾岩赶紧托了一把:“姑娘,你得两只手,这是重剑,分量不轻的。”   阿明点点头,也很是仔细:“我叫几个粗使的帮忙吧,免得砸到地上摔坏了。”   顾岩对阿明的谨慎很感激,毕竟他进不了后宅,弄坏了头儿会不高兴。   “多谢阿明姑娘!”顾岩拱手行礼真心表示感谢,转身离开。   *   “唰唰唰!”   阿亮挽了几个剑花,“哐”一下又归了鞘。   “什么重剑,也不咋的嘛!”她嫌弃地撇嘴。   王嬷嬷忍不住打趣:“何进是个老实人,功夫厉害,哄人这方面可一点也没开窍呢!阿亮啊,你若是实在不喜欢他,就明着告诉他吧,免得他一直惦记着,又不知道怎么哄你开心!”   阿亮翻白眼:“他说我力大如牛,力气比熊瞎子还大,我阿亮到底是长了一对牛眼啊,还是长了一身熊毛了,这么埋汰我,嬷嬷,这样的,你能喜欢?”   王嬷嬷笑得前仰后伏,没空再搭理她。   曦玥跑完了,阿明带着小丫鬟服侍她洗漱换衣,出来正好听见两人谈话。   她心里有疑惑,问阿亮:“阿亮喜欢铁塔侍卫?你会嫁给他吗?”   阿亮继续翻白眼加冷哼:“谁要嫁给他!”   曦玥脑子里一片糊涂,铁塔侍卫送东西,阿亮不会嫁给他,他们到底什么关系?   算了,不想了。   教习嬷嬷留了功课,今天要辨认布料和二十种线头颜色,后天要考教的。   *   荣王府外院。   永乐侯嫡幼子吴正平和东安伯候三子林翰海一直腆着脸,虽然没进得退思园,但还是没话找话愣是坐足了两个时辰才离开。   皇甫晟一改往日里心高气傲的脾气,没有直接将他们逐出大门,而是不冷不淡地应酬了他们一个多时辰。   当然,他也并非完全虚度这两个时辰。   这两人敢再次上门,府中肯定也是看着太子进了冷宫,他大哥又得了厚赏,才给足了筹码让他们上门的。   皇甫晟用凉凉的眼神和淡漠的语气,营造出一种若有似无的威势,一点点将他们手里的筹码全部拿到手:“天色已然不早,今日多谢两位给荣王府传的消息,改日小王再做东宴请两位,小德子,送客!”   两人心里苦,但面上还是笑呵呵拱手行礼,连称呼都不似以前亲近:“瑄郡王客气了,我等告退!”   屋子里终于安静了,皇甫晟看看日头,快要用晚膳了。   小姑娘晚上可能还会挑灯练一会字,皇甫晟止住了现在去李府看她的念头。   明日吧!   *   “三、三爷!”小德子咚咚咚从李府的大门口跑回来,“姑娘去王家做客了!”   皇甫晟浅浅嗯了一声,放下马车帘子,没说话。   小德子坐上车辕,一脸不痛快。   那个什么永乐侯嫡幼子吴正平和东安伯候三子林翰海早不来晚不来,三爷好不容易要出门看姑娘了,他们就来了。   哼,还真是会挑时候。   *   曦玥跟随舅舅拜见了王家家主后,就去了后院找小伙伴。   今日是王家先头二夫人嫡出的十一姑奶奶回门的日子。   十一姑奶奶是王燕蓉的嫡亲胞姐。   十七岁的姑奶奶嫁刚出嫁,之前经人保媒,给四十二岁的将作监的少监做了填房。   “十一姐夫比我娘亲还大呢!听说十一姐夫有三子一女,其中一子一女为嫡出,两个庶子分别是一个贵妾一个良妾所出,姐夫还有其他三房姨娘,但没有生孩子。最大的那个儿子比十一姐还长了两岁!”   王燕萱皱着小脸,表情很是奇怪,不知道是替姐姐高兴还是为她不平。   她见四顾无人,压低声音偷偷说:“我觉得姐夫年纪好大,十一姐一定很委屈,可我娘说十一姐还算是嫁得好的,其他几个庶出的姐姐能做个良妾已经不错了,八姐姐是庶出,夫婿和我爹年纪一样大,有一回我听见她姨娘偷偷躲在角落里哭呢,说什么嫡妻凶悍,八姐姐嫁过去别说没机会生孩子,连日子都过得紧巴巴的,很是不如意呢!”   曦玥也小脸皱巴巴的,她也小伙伴咬耳朵:“原先永嘉侯府也这样,我二叔有好几房姨娘,我听说二叔为了当大官,庶出的大姐差点就被卖了,我娘还是永嘉侯的明媒正娶的嫡妻呢,还不是被他和祖母一起害了。”   王燕萱知道一些永嘉侯府的事,她犹豫地眨眨眼,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小伙伴。   曦玥皱眉,眼神坚定:“我之前就和倩姨说了,永远留在王府不嫁人的。”   王燕萱突然就瞪大了眼睛,十分不解:“曦玥姐姐,你为什么不请荣王妃娘娘给你保个媒啊,或者直接嫁给瑄郡王呀?”   曦玥愣住了,她好像惊了一下,然后,稍稍恢复平静,歪这头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想了好半天,她好像依旧有些疑惑:“啊?这些——我从来没想过呢!”   王燕萱也愣住了,她挠挠耳朵,又挠挠额头,似乎不太确定:“瑄郡王熬夜给你写字帖,应该是很喜欢你呢!我听那画本子里说,书生爱慕小姐,也不过写个信什么的,不会熬一宿给小姐写帖子的。”   曦玥笑了,用食指点小伙伴的额头,自觉一副大姐姐的模样:“萱萱你这个小精灵鬼,你说这个啊。荣王妃娘娘是我娘的手帕交,在我差点被永嘉侯卖给一个很可怕的男人的时候,她把我带出了永嘉侯府。   那时候,连最亲的亲人都觉得我是个傻子呢。娘娘却一点也不嫌弃我,她很疼我,哥哥嫂嫂们也很疼惜我,真心把我当妹妹看待,他们都是我的恩人呢。   但是你应该也明白吧,我当时穿着一身去岁的旧衣去的王府,只想着小心翼翼过日子,最好快快长大,把我娘的嫁妆找回来,再把失踪的舅舅找回来,然后就一起好好过日子。   中间,我祖母装病把我从王府骗回侯府,那个很可怕的男人竟然跑到了我们侯府后院呢。   他用那种——像是要一口一口把我吞下去的可怕眼神,把我从头细细地看到脚,我非常非常害怕!   那时候,我就想好了,要永远留在王府,永远也不嫁人。   娘娘也答应我了。   再说了,好像、好像嗯——怎么说来着,哦对,门户不好,也不是,我说不好——哎对对,萱萱你说得对,门不当户不对,三哥哥是皇孙,是皇帝老爷的孙子呢,身份很是尊贵的,我怎么可能会嫁给他?   他能觉得我是个聪明又讨人喜欢的姑娘,一点也嫌弃我,就很好了。   他给我写字帖,送我漂亮的珠子,我觉得,一方面因为娘娘喜欢我,另一方面我现在的确也是个很努力很上进的姑娘,被人喜欢很正常的。   所以,嫁到王府、或者嫁给三哥哥什么的,我从来不敢想,也从来没有想过呢!”   王燕萱原本觉得自己好像挺明白的,听曦玥一说,心里犯糊涂了。   曦玥姐姐说话虽然有时会怪怪的,但若是想一想,又说不出哪里奇怪。   王燕萱使劲挠头。   难道是我想错了?   不对!   王燕萱撅起小嘴,表示不认同,她坚持自己想法:“曦玥姐姐,我爹说,我也是个很讨人喜欢的姑娘呢,但我十七哥从来没有给我熬夜写过字帖呢?”   这下,轮到曦玥挠头了,她有些不好意思:“这个啊,其实我也不是很懂呢,我就是自己这么想来着。夫子不太说起这个,我身边的人也好像不会和我说这个,萱萱你还是第一个和我这些事情的人呢!”   王燕萱突然觉得自己还是比曦玥姐姐懂得多一些的,她有了小小得意,说话像个小大人似的老气横秋:“我觉得,瑄郡王还是喜欢曦玥姐姐的,只是,我还太小,看不懂他喜欢曦玥姐姐有多少。我爹可喜欢我娘了呢,可我乳娘说,我娘进府没多久,我爹又纳了几房姨娘,生了好几个弟弟妹妹呢。”   曦玥惊讶地发现,今天自己突然面对了很多新事物。   比如,三哥哥喜欢她,也许是那种可以婚嫁的那种喜欢。   比如,三哥哥若是娶她过门,还会纳一些小妾。   前者,她很欣喜。   后者,她有些隐隐害怕。   她的三哥哥,也会牵着别人聪明又能干的姑娘的手,一起在后院看大红鱼,一起追着小鸟奔跑。   他也会给别的姑娘写字帖,也会教别的姑娘学武术……   曦玥这么想着,心口微微有些闷。   还酸酸的。   又像是堵了一个酸杏子一样,好难受。   *   李晋安还在王家,和王采薇说着话。   王采薇把几个人选都细说了一遍,最后选定了一个人,“茶马顾家的嫡三子,我看着不错,读书好,人也聪慧,只是,一年前大病了一场,身子骨有些弱,不过,好在顾家请了名医,把他的身子给调理好了。   倒是个不错的入赘人选!” 第56章 分开只是让两人再见面时,见……   屋子里安静了一会。   李晋安皱眉:“身子骨若是太差——”   王采薇笑着接过话头:“顾家你也知道, 和咱们王家差不多,家主前后娶了三房夫人,嫡子庶子一大堆。这顾三顾天宇哪里是生病, 不过是被嫡母和兄弟们挤兑得站不住脚气病了而已。而今对外宣称请了名医, 医好了身体, 不过是重新振作起来罢了。我想着,给曦玥入赘的人选,不能未经历人情世故太过蠢笨,也不能被家族磋磨得油盐不进一身都是心眼子, 所以, 考虑再三,给你推荐这个人选。至于到底怎么样, 晋哥到时自己去看了,再做决定!”   李晋安缓缓点头:“薇儿的顾虑, 甚是有礼。”   说完, 他心里酸涩。   他的薇儿如今竟然如此通透,想来在他失踪的三年了, 应该吃了不少苦。   王采薇亲手给李晋安续了茶水,犹豫了半晌, 突然问:“晋哥, 怎么你不求荣王妃给保个媒?或者——我听说曦玥和瑄郡王皇甫晟走得很近——”   李晋安没等王采薇说完就摇头阻止:“我何曾没想过。只是,薇儿, 荣王妃诸事缠身, 一则我不好多打扰, 二则我也想让曦玥的夫君能在我眼皮子底下好好照顾她。王妃保媒,若是身份不低,婆母或夫君欺负曦玥, 说不定连我这个舅舅连开口的权利都没有,更谈不上好好护着她。至于瑄郡王——我长姐和永嘉侯身份还不至于天壤之别,可你看我长姐的下场,唉——,况且,荣王妃和瑄郡王从未与我提起,说不定并无此意,此事且不必再提。”   王采薇也默默叹气,不再言语。   两人又闲聊几句,李晋安这个准姑夫和新姑爷再次寒暄了几句,就带着曦玥离开了王家。   *   出来是日头刚起,现在已经日上三竿了。   马车里准备了吃食,李晋安精心挑选的。他见曦玥似乎很好这一口,与长姐闺阁中几乎一模一样的爱好,心里就留了几分心。   “怎么不吃,还不饿吗?”李晋安问似乎有些出神的曦玥。   今日一要出门,玥儿提早去夫子那里上了一会课,现在应该早饿了。   曦玥摇摇头,她眨眨眼,心里把要说的话好好想了一遍才开口,免得会出现想萱萱所说的那样“怪怪的”。   “舅舅,喜欢就一定会成亲吗?成亲就一定会纳妾吗?”   李晋安被这话问得一愣,他细细看外甥女的表情,她睁大了圆溜溜的眼睛,正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   有些疑惑,还有些对答案的渴望。   对于答案,他有些为难。   实话实说,还是编造谎言?   不谈及他人,就是他李晋安本人,若不是荣王府瑄郡王搭救,他和薇儿可能已经天人永隔。   彼此心悦相知相守在很多险恶的世事面前,渺小得比尘埃都不如。   别看如今荣王府看似一帆风顺,李晋安也知晓,勇国公嫡女梁玉倩加入皇家,光是站稳脚跟都用了多少时间和心血。   喜欢和成亲,其实更多时候,没有必然联系。   可编造谎言吗?   李晋安心里摇头。   他能薇儿再次相聚,能将日夜思念的未婚妻紧紧拥入怀中,让彼此的体温相互温暖抚慰对方,这难道不是上天的恩赐?   至于纳妾,他已经做了决定,此生只有一妻,绝不纳妾。   甚至薇儿若是不能生育,他也可以从玥儿膝下过继,也可以从族中过继,不会让两人中间夹杂着第三人。   “舅舅喜欢王姑娘吗?”曦玥见舅舅不答,她费力地想着,又换了一个问题。   “不,”李晋安微微摇头,“是深爱!”   深爱是什么?也是可以成亲的吗?深爱后也会纳妾吗?   曦玥眨眨眼,很迷茫。   她觉得除了小伙伴萱萱的话能听懂,阿亮和铁塔侍卫,舅舅和王姑娘,她一个也不懂。   甚至,夫子说起喜欢和成亲时,脸上的表情虽然装得很好,但眼睛里很难过的感觉,还是被曦玥发现了。   这也太难懂了。   她打心眼里觉得,还是和萱萱一起私下商讨就好,她和萱萱才是一个派系的。   对,夫子最近在说派系,她还在慢慢学。   *   马车到了李府门口,曦玥刚下马车就看见不远处有一辆熟悉的马车,安安静静停在那里。   她顿时喜笑颜开,飞快地跑过去,咚咚咚的脚步声,听着就是个身体结实的小姑娘:“三哥哥,三哥哥,你来看我了吗?”   小德子原本一张拉得老长的脸,突然就精神起来:“姑娘,你终——”   “咳!”马车里传来一声轻咳,打断了小德子的话。   小德子讪讪笑,不说话了。   皇甫晟撩开帘子优雅至极地下了马车,他今日一身月白长袍,领口袖口绣着浅金色龙纹,腰束玉带,悬挂精美配饰,足上皂靴一尘不染,整个人俊美又矜贵。   他看见笑得牙齿都露出来的小姑娘,眼角略带了几分笑意,“路过李府,给你送些东西。”   短短几日未见,小姑娘小脸白净,眼神明亮,看她跑得这么快,似乎身子骨也不弱。   皇甫晟心里有种淡淡的自豪感,一直拢在心头,环绕不去。   像是饮了一盏蜜酒,很淡却清香长久萦绕齿颊,不但口中芬芳,乃至心间都甚是喜悦。   曦玥见到常常想起却见不到的人,高兴极了,哪里管三哥哥说什么,早就已经喜出望外了,“三哥哥,去我的院子玩,我的院子里今天有好吃的桂花莲蓉酥,快随我来!”   此时,李晋安也走近,拱手行礼,态度十分恭敬:“见过瑄郡王。”   皇甫晟微敛了笑意,正色微微抬手虚扶,声音清朗:“李家主免礼。得知曦玥最近开始练字,恰巧有几本字帖,乃小王夫子小柳大人所撰,想着很符合曦玥妹妹现下练字所需——“   他还没说完,突然一人快马而来:“三爷,三爷,属下找到您了,世子爷请您立刻回王府!”   *   曦玥蔫头耷脑地跟着舅舅进了府门。   好不容易见到了,话都没说上几句呢,人就走了。   那个什么“属下”的,也太讨厌了呢,没看见小德子公公都拿大眼睛瞪他吗?   她有一肚子疑问想问三哥哥呢。   下次见,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她现在功课紧着呢,夫子说她可以加功课了,教习嬷嬷那里要学女工,要加油跑圈学功夫,舅舅还说了要请女账房叫她学管账。   好多好多东西要学,她自己也愿意学。   她也好想好想去王府小住,但既然决定要把荒废掉的三年追回来,就不能再贪玩了。   算了,二哥哥就要成亲了,倒时见面就可以好好说话了。   曦玥手里悄悄攥了一下,她偷偷笑。   刚才她乘大家都没注意,往三哥哥手里塞了一个东西。   嘻嘻!   *   “晟儿?”皇甫昱坐在那里看邸报,见皇甫晟进来边笑眯眯唤他,“去净手。”   皇甫晟没说话,头也没抬,转身目不斜视地去了去了大哥书房的净室。   小德子小心翼翼舀了一勺水,呆呆看着站着不动的自家三爷。   皇甫晟面无表情斜睨了他一眼,缓缓抬起左手,摊开掌心,任水流轻轻冲走掌心里化掉的一颗糖豆。   “……世子爷鼻子可真灵呢!”小德子见三爷擦了手,又面无表情地走了出去,他小声嘀咕,“我一路上都没闻到呢,他这么一进来就闻到了?”   皇甫晟在皇甫昱对面坐下:“大哥,何事如此匆忙?”   皇甫昱放下手里的邸报,看见幺弟一脸怨念。   别问他是如何在一张毫无表情的脸上看出一脸怨念的,他见幺弟进屋的那一刻,身上的怨气都能冲天了。   刚要伸手去摸他头,却被他垂着眼皮身体往后轻轻一仰就躲开了。   呵,这个弟弟也长大了呢。   “有人往府里稍了物什,赵老先生打开一看,哭得老泪纵横,一边哭一边就要往墙上撞,小童拦不住,就让好几个侍卫一起上,”皇甫昱揉揉额头,一脸无奈,“你来之前,刚刚平静下来。”   皇甫晟皱眉不语。   皇甫昱催促:“去看看吧,回来我有要事与你商量。”   *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皇甫晟沉着一张脸去而复返。   皇甫昱挑眉看着他,半晌,皇甫晟才冷冷开口:“是师娘寄来的一把长命锁,他们早逝的女儿的。”   此事,皇甫昱也有所耳闻,但他不便置喙,屋里便沉默了一会。   皇甫晟突然定定看着皇甫昱,语气不容拒绝:“大哥,如今这事我要亲自出手。”   皇甫昱视线下移,目光中带着审视。   皇甫晟也不说话,眼神坚定,嘴唇紧抿,他将缓缓将右手伸到他面前,五指皆活动自如。   皇甫昱眉峰一挑,目露欣喜:“何时恢复的?为兄竟然不知?”   皇甫晟收回手,声音淡淡:“就在前几日。”   皇甫昱心中很是欣慰,好不容易忍住没伸手去揉弟弟的头,他低声叹息:“三兄弟中,为兄肖母根骨最好,你却是随了父王读书最好。只是,你不但读书好,还吃得了苦,冬练三九夏练三伏,你都咬牙坚持住了,否则赵老先生也不会愿意王府一待十多年。哼,太子的人见你年少才高,得皇祖父宠爱,竟然对你下了如此狠手,你无法握笔,难以握剑,心中痛楚为兄明白。好在,你终于挺了过来。”   皇甫晟似乎想着什么,沉默不语。   皇甫昱转了话题:“晟儿接下来可愿继续科考?”   皇甫晟嘴角似由嘲讽,眼神却很是坚定:“原本可有可无。”如今志在必得!   小姑娘心智有损,依旧努力读书,他为什么不可以。   他从云端落下,也可以从淤泥中奋起。   皇甫昱又转回最开始的话题,点头:“你要亲自动手,我不拦着,但是,必须待为兄做万全打算之后。”   皇甫晟抬眼,看着他不说话。   皇甫昱似乎能看懂幺弟的眼神,微微一笑,视线转向皇宫的方向,嘴角笑容凉薄至极:“一石二鸟远远不够,为兄这趟酬军回来,已然想了很多,皇祖父既然坐山观虎斗,那就请他看些精彩的,惊心动魄的;我们父王以往见招拆招的那一套,该彻底摒弃了。倒是晟儿,你安排的宫里的老道士,该动一动了。”   *   第二天一大早,荣王府大门敞开,侍卫们卸掉高高的门槛,一辆宽敞的马车从里面慢悠悠驶了出来。   马车前面有八个骑马的侍卫开路,后边还有十二个持刀的侍卫,拱卫着马车慢慢往城门而去。   范长泽听得属下来报“荣王世子带着世子妃往郊外别院而去”,铁青着一张脸下令:“出了城,找到机会就动手!”   属下领命而去,范长泽马上从垫了厚棉垫子的圈椅上站了起来,捂着臀部龇牙咧嘴。   父亲震怒,认为自己急于立功,行事诸多疏漏却丝毫不知严查,乃是能力极为欠缺的表现,再被大哥三个撺掇了就后,他就挨了家法。   三十棍子!   挨棍子不怕,但他怕今后失去父亲的信任,没了一切机会。   好在,亡羊补牢为时不晚。   他调动了手下最精锐的力量,必将一举击杀皇甫昱。   *   李晋安今日一早出门,正午时分才回,脸上有隐隐喜色。   他直接去了梅园,和曦玥一起用了午饭。   漱口喝了香茶,李晋安告诉她:“舅舅一个故友之子,想要来我们府里学习瓷器烧制之法,从明日起,他会常住我们府上外院。他姓马,名天宇,刚满十六岁,年长玥儿两岁,你可以称呼他为天宇哥哥,或者马少爷。”   曦玥想了想,点点头。   第二天下午,李晋安带着一个唇红齿白的少年进入李府之时,正好碰见王文柏带着两个妹妹来李府学女工。   王文柏对着李晋安和马天宇见礼,两个妹妹也低头行了礼。   李晋安虚扶一把,倒是马天宇腼腆笑着回礼:“见过王兄,见过两位妹妹。”   王燕萱看着少年只觉得他长相颇为俊美,王燕蓉却觉得那少年的笑容似乎是三伏天的太阳,火辣辣却带着一丝酌烫的温度。   梅园里,曦玥和两个小伙伴一起拿出了教习嬷嬷留下的功课。   各自描绘的一个花样子。   嬷嬷还没来,三人挤做一堆,一起猜测教习嬷嬷会如何评价。   *   范府。   “你说什么!”范长泽差点直接从塌上蹦起来,“怎么会无一人生还!”   不可能,根本不可能!   皇甫昱手中如何会有如此厉害之人?   难道,是自己走漏了风声?   还是自己的人被其他人马截杀?   范长泽一脸震惊。   来人犹豫半天,还是说了他得到的消息:“据说明日,皇甫昱会去庄子接他娘子回府,我们要不要将她娘子拿下作为人质——”   “不必,我们的目标是皇甫昱,若是皇甫昱直接自保而放弃她,我们不是白忙活一场,”范长泽打断,“消息可靠吗?”   来人点头:“绝对可靠。”   范长泽铁青着脸:“这次,必须得手!”   *   教习嬷嬷点评了三人的花样子,然后,教三人如何分线,如何搭配色彩,两个时辰不到,小小的绣样已经完成。   王燕蓉的很精致,王燕萱的马马虎虎,曦玥的勉强够看。   嬷嬷又留了功课,三人送走了嬷嬷,又到了闲聊时刻。   王燕萱:“曦玥,你们府上来了个小哥哥,我好像记得他是马府的马——”   曦玥:“马天宇。”   王燕萱:“对对对,马天宇。我听我娘说过,他以前生过一场大病呢,现在看来是痊愈了。”   王燕蓉和嫡母回去细细商量后,胆子也略略大了一些,她忍不住插话:“我听说马天宇在马家地位很是尴尬,他虽然是嫡出,但上面的嫡出兄弟已经成年,下面的嫡出兄弟有嫡母护着,马家家主平日里十分忙碌,有一回他连着三天只吃了三个馒头,饿得头晕眼花倒在前院的回廊下,被管事发现后家主才知道有人苛待他。”   曦玥不可置信:“还有这种事?连着吃了两天馒头就可以告诉家主了,为什么要等到第三天晕倒被人发现?”   王燕蓉看先曦玥的眼神中有惊愕。   嫡母说曦玥前几年被人苛待,大病之后连心智都有损,很多事情都不太懂,很多人情世故都不知道,李家主让她们姐妹来与她一起学女工,其实是想让同龄人帮助她恢复而已。   前几次接触下来,王燕蓉的确发现曦玥似乎真是心智不全的样子,说话完全不似十四岁即将及笄的大姑娘,甚至,她们闲聊家中后宅女眷纷争,她还一脸单纯无知的样子,可现下看来,曦玥不是单纯无知,而是该教导的年纪无人教导,不懂人情世故,一概凭本能猜度。   她心思单纯,有时候还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马天宇的事情,她一句话便一矢中的,她一点也不傻,只是她不知后宅纷争中,弱势一方只能绕着弯变着法的给自己找出路。   思及此,她开口解了曦玥的疑问:“曦玥妹妹,若是马天宇直接说了他饿肚子,那家主也许只会怒斥一番下人,给他恢复吃食份例,但是,他饿得晕倒在外院,家主眼皮子底下嫡子竟然被如此苛待,家主暴怒之下,恶奴才会被狠狠惩罚。   如此,才能杀鸡儆猴,震慑捧高踩低的奴才们,他今后的日子才能好过一些。”   曦玥张开嘴,又闭上了,半晌她“哦”了一声:“原来是这样。”   *   退思园,后面小院子。   剑光道道,破空声阵阵,周围参天大树因为气劲,枝丫不停摇晃。   皇甫晟一身黑衣劲装,手持长剑不停挥舞,一身黑衣已经被剑光全部包围。   赵老头躺在一棵参天大树的粗大树桩上,两手枕在脑后,时不时看一眼徒弟,或者冲着天空发呆。   小德子来喊两人用晚膳的时候,皇甫晟一身衣衫早已湿透。   “三爷,赵老先生,歇一歇,用点晚膳吧!”小德子一脸灿烂,三爷的手应该是没多大问题了,连赵老先生都没阻止。   “铮!”一声长剑入鞘,皇甫晟抬头,却沉默不语。   赵老头躺在树杈上一动不动,皇甫晟就站在树下一动不动。   他不擅长劝慰,但可以默默陪伴。   师父早年的错无法弥补,但他希望师父和师叔晚年可以言归于好。   也许很难,可他愿意尝试和师父一起去面对师叔的怒火。   剑光消失,气劲收敛,周围一片安静。   老头似乎内劲全部敛尽,树上似乎没有躺着这么一个人,他变成了一截枯朽的树枝丫,可能周围的清风稍微吹得快一些,就会被无情的卷走。   皇甫晟低头,也收敛气息,视线渐渐放远,静静注视远方,默默陪伴身边沉郁无言的师父。   “晟儿,你认为人一生,什么最重要?”老头突然开口,声音有些哑。   皇甫晟沉默,不言,他只觉现在只需耳,不需舌。   “最重要的,是能有个放下一颗心的地方,”老头幽幽叹息,“心若是没地方放,活着也是孤魂野鬼。”   皇甫晟还是沉默。   他想到了父王母妃、兄长嫂嫂,以及那个单纯善良的小姑娘。   他左手缓缓抬起,渐渐抚上心口。   胸腔里,那颗心跳动有力。   他似乎不理解师父的话,但似乎又有些明白。   “三爷,三爷,”小德子气喘吁吁地跑来,“姑娘来信了!”   皇甫晟脚步动了动,但他又抬头看树杈上躺着装树杈的师父,马上又定住了身形。   “去吧去吧,老头在这树上睡会,”赵老头好似恢复了一些精神,“那凶巴巴的师妹来了,老头就没好日子过喽!”   皇甫晟却没有马上就走,他声音低沉,却似有一股醇厚的抚慰的力道,“师父,我先去洗漱更衣,退思园留了你的晚膳,徒儿等你一起用膳。”   就算师叔来了,徒儿也一直陪着您。   “哎哎,好好好,老头要喝梨花白!”赵老头歪头朝他喊。   *   皇甫晟没有马上看信。   一番洗漱后,他换了一身浅蓝色的常服,没有束腰带,就这么宽松至极地穿着,长发已经拭了半干,用发带束了一半在脑后,其余松松地垂落在腰际。   他手里摩挲着信封,却没有拆开,直到赵老头摇摇晃晃地上了楼。   酒已经热好,皇甫晟亲手执壶,给师父斟满。   “嘿,好小子,”老头笑呵呵,“来,咱爷俩走一个!”   老头仰脖一口酒下肚了,皇甫晟却看着他一小口一小轻抿,沉默不语。   白皙修长的指尖,轻轻握住翡色的酒盏,时不时转动几圈,他看得多,饮得却少。   “来,再满上!”老头似乎兴致很高,可若是细看,眼底深处一直有几分沧桑,再浓郁的美酒都化解不去。   “咕咚!”   “咕咚!”   老头开始还很节制,后来却一杯接一杯喝了起来,一小缸酒下肚,他已经双眼迷离。   赵老头一边打嗝,一边眯眼瞧着皇甫晟,嘴里嘀嘀咕咕。   “……臭小子,运气真好,遇见了一个好姑娘……”   “……要珍惜……不能像师父一样……后悔莫及……”   “……千万……千万……别放手……”   ……   喝到弯月升起,晕晕乎乎的赵老头是被皇甫晟扶着回到药庐的。   皇甫晟亲手给老头脱了靴子,用巾子擦了手脸,才准备离开。   转身的那一刹那,他看见了师父枕头边上的一把小巧精致的长命锁,上面刻着一个刚劲余力的“芸”字。   赵芸,他早逝的师姐!   *   走出药庐,皇甫晟沿着小湖边,缓缓踱步往退思园而去。   月光洒下一层银辉,浅蓝色的常服上,领口和衣袖出的浅金色龙纹散发出淡淡光泽,映衬得他精致的眉眼更添一丝舒朗俊逸之气。   湖面今日十分安静,除了月光下的粼粼波光,鱼儿似乎都早已安歇,除了偶尔几声“吱吱”的虫儿叫声,湖边静谧一片。   皇甫晟缓缓撩起袍摆,轻轻地坐在那块大石之上,他长长地透出一口气,心中似乎又和以往一样,到了这个仙境一般的地方,心中又安宁起来。   从衣襟里掏出那封信,小心翼翼地展开。   借着朦胧的月光,皇甫晟一字一字细看起来。   湖面带着水汽的微风徐徐吹来,似有人在温柔抚摸他的脸颊,还在调皮地嬉戏他的长发。   皇甫晟觉得那一小缸珍藏的梨花白,现在才散发出浓郁醇香,唇齿见弥散了酒意,让他略有微醺,眼前美好,心中安宁。   “三哥哥,最近有好好睡觉吗,那天没说几句话,你就匆匆地走了。   我问过府里管事,说你一早就来过了,听说我和舅舅出门了,就走了,后来又等在了门口,似乎还等了好久。   这样会耽误你休息吗,我有些担心呢。   三哥哥,我最近很乖,很听舅舅和夫子的话,学功课、学女工、跑圈打拳、学管账,我要学很多很多,也一直都很努力,你放心,我不会再虚度光阴。   我会变得更聪明,更厉害的。   我娘的嫁妆舅舅说找回来了,他给我看了单子,好多好多好多。   他暂时给我保管,说等我学会后,一点点地接过去自己经营。   ……   三哥哥,当我知道我娘的嫁妆被要回来时,当我知道有那么多那么多值钱的物什时,我其实心里并没有很高兴。   不久以前,我还一直想着,嫁妆要回来要如何如何好好过日子。   可现在,我并没有之前那样的高兴。   夫子说,财帛动人心,我若是掌管不了,可能这笔嫁妆就是催命符。   但是,三哥哥放心,我会好好学管账的,我不会让舅舅的心血白费。   ……   王家的两个小伙伴很好,我很喜欢她们,尤其是王燕萱妹妹。   她会告诉我很多很多哪怕很亲近的人,都不会告诉我的事情。   有些她说了,我就明白了,有些我还不明白。   但是,我会很认真地想,一直想,直到想明白。   ……   你送给我的宣纸太好看了,我不舍得用太多,只有每天练字练到手头最有感觉的时候,嗯……就是夫子说的,最有把握写好的时候,我才会拿出来写一张。   我总觉得,用那些印着画的宣纸练字,有种回到退思园小楼书屋里写字的感觉。   耳边似乎有小湖水流淌的声音,还有小鸟在不远处唱歌。   而三哥哥你,就坐在我对面。   ……   今天,我的准舅母来了府里,舅舅让她来看新房布置。   看完了,她又来找我说话。   舅母很爽利,说她嫁过来后会亲手教我如何打理我娘的产业。   三哥哥,她懂好多好多好多,真的。   要如何管庄子、铺子,要如何分辨掌柜是否仔细如实的登账,还有如何管理别院,还有好多好多,我以前从来没有听说过。   我娘亲在世的时候,好像说起过,等我长大了,就会仔细教我。   但她没来得及等到这一天。   还好,舅母来教我了。   我会好好学,让娘亲放心,也让舅母放心。   ……   三哥哥,舅母说她是个老姑娘了。   我偷偷地,很仔细地看了。   我觉得她一点也不老啊。   相反,我觉得她很好看呢。   舅母好像不太喜欢在头上簪太多的簪环,身上也不会有太多的饰物,甚至连口脂都不怎么用,可能比起其他府上的姑娘来说,她好像简陋了一些。   但我觉得她就是很好看。   怎么说呢,她走路很快,像是一阵清风;她说话时眼睛会笑,又亮又好看。   ……   王嬷嬷和我说过,她和王家家主相差近三十岁,因为她的母亲得老家主特别宠爱,将她排行破例放在了嫡出的五姑娘之后,很不合规矩的,但即便如此,在我舅舅失踪的那三年里,依旧是吃了很多苦。   她差点被王家主送给了一个老大人做妾。   但是,她硬是凭着手里掌握着王家一些重要的买卖,掌握里族中一部分的话语权,生生熬过了这三年。   我问她,和舅舅分开的三年里,她害怕吗?   她说,害怕,但也不怕。   她说,在她看来,分开只是让两人各自历练得更好,再见面时,见到更好的彼此。   她说,他们见不到彼此,但知道心里都一直记挂对方,就不会觉得难过和煎熬。   舅母说的,我不是都懂,但我会很认真地想,一直想,直到想明白。   ……   三哥哥,我在想,我现在不住在王府了。   可是,我也和舅母一样,一直努力,一直努力,也许从这以后,每一次见面我都会更好一些,更聪明一些,更厉害一些。   说不定,等三哥哥下次见到我的时候,我已经学会绣水鸭,再下次见到我的时候,我已经学会了打算盘,再再下次见到我的时候,唔——我还没想好呢,等下次写信告诉你……”   皇甫晟仔仔细细看了几遍,看完也不收好,就这么小心地捏在指间。   他视线缓缓上移,渐渐飘向远处。   小姑娘看似心智迟缓,却总有一种常人没有的领悟和感知力。   “分开只是让两人各自历练得更好,再见面时,见到更好的彼此。”   皇甫晟心里慢慢地咀嚼这句话,一边起身往退思园而去。   风大了一些,吹起了他的长发和衣摆,淡蓝色的身影在月色下有些朦胧,似乎有些飘逸出尘之感,可是,他的脚步却异常坚定。   *   皇甫昱刚回到后院,就看见妻子柳氏正在月色下,遥遥望着他。   柳氏月份有些大了,她一手扶着肚子,一手自然垂落身侧,并未向一般夫人那样艰难撑着腰身,眼神里都是柔和的笑意。   “兰儿,已然夜深,为何还未安歇?”皇甫昱三步并成两步上前,扶住妻子,他声音温柔又醇厚,极是好听。   “无妨,妾身已经小睡了一会,忽感腹中饥饿,起来吃了一小口汤面,觉着饱腹不宜睡眠,故走动一二消了食便去歇下,正好碰到夫君回来。”柳氏说了缘由,任由皇甫昱搀扶着往回走。   “嗯,兰儿觉得好就好!”皇甫昱一张俊脸看上,笑容极是敦厚,似乎娘子说什么就是什么。   “夫君似心情不错?”柳氏问。   皇甫昱也不隐瞒,把范长泽的人第二次全军覆的事告诉了她,他笑得狡黠,“此刻,他怕不是正捂臀跳脚呢!”   柳氏嗔怪地瞪他,却未开口。   皇甫昱笑容扩大,大大的凤眼一瞬不瞬瞧着柳氏,口中却兀自叹息:“芙蓉面柳叶眉,吾妻甚美,只是,唉——”   柳氏挑起一边眉毛:“迟早的事而已,你看上的,或者别人看上送你的,只管开口便是。”   皇甫昱马上皱眉,作势瞪她:“后宅阴私之事,小打小闹,皇祖父看不上。兰儿,你没见父王后院这几年安静多了吗?只要皇祖父不赏人下来,谁敢明目张胆地塞人到我院子里来?   好不容易保下来的孩子,他不想再有什么差池。   柳氏又嗔他:“那你叹气做什么?”   皇甫昱一脸夸张的郁闷,“吾妻甚美,而吾只能默默远观,吾心甚痛!还有,娘子,你夫君去了一趟军营,来回可都是公的,你可得好好补偿我——”   柳氏被他渐渐握紧了手,滚烫的大掌掌心温度炙热,瞬间让她两颊也染了火辣辣的红霞。   “——没正紧!”柳氏那一双美眸瞪他。   “哈哈——为夫就是没正经——”皇甫昱哈哈大笑,弯腰打横抱起柳氏,大步稳稳当当地就往屋子走。   *   “五爷——”属下一脸焦急,恨不得上去拉住主子,“您犯不着亲自出马,不过一个小小的皇甫昱,他能被我们埋伏一次,就能有第二次——”   “你,给我闭嘴!”范长泽一张脸铁青似恶鬼,他气得心肝脾肺肾各个都在肚腹里乱跳,“爷这次亲自出马,带上全部人马,不信还能让他给逃了!”   父亲,您等着,儿子这次要把皇甫昱的人头送到您面前。   什么皇长孙,不过一个没脑子的烂好人罢了!   *   曦玥今天很兴奋,因为舅舅说了,待教习嬷嬷教了今天的功课,就带她去几个铺子转一转。   看的铺子舅舅都选好了,有公中的瓷器铺子,还有皇上私下补偿娘亲嫁妆的银楼。   两个小伙伴听说要去看铺子,也一脸跃跃欲试的样子,王燕萱问:“曦玥姐姐,我能一起去看吗?”   曦玥认真地想了想:“银楼算是我娘的产业,我应该可以做主,但瓷器铺子是我们李府公中产业,我要问过舅舅。”   很快,小丫头来回复:“姑娘,老爷说可以。”   “好耶!”王燕萱雀跃起来,连带王燕蓉也一脸喜悦,连忙知会等在前院的十七哥。   教习嬷嬷来了,点评了几人的女工,又讲解了一番,留下功课后离开了。   “要出门啦——”三个小姑娘像是三只即将飞出笼子的小鸟,各自欢呼起来。   三个小脑袋凑在一起,一直盯着蜡烛上的刻漏,直到到了约定时间,立马带着各自侍女,蹦蹦跳跳地出了梅园。   “文柏贤侄,不妨一起?”李晋安开口邀请王文柏。   “是,李世叔,”王文柏恭敬行礼。   所以,三个小姑娘来到府门口的时候,不仅看见了李晋安,还看见了俊朗青年王文柏,还有唇红齿白少年郎马天宇。   曦玥第一次见两人,见舅舅说了两人身份,她按照规矩一一行礼,按照舅舅指引,她口称“王少爷”和“马少爷”。   她听说过王文柏,但对马天宇更加好奇一些。   但她还是守着夫子教导的世家规矩礼仪,行了礼就没再多瞧一眼。   马车是事先安排好的,王家姐妹坐和兄长坐自家马车,曦玥和阿明阿亮一辆,李晋安带着马天宇一辆。   曦玥刚要提着裙子上马车,大黑和花花飞快地跑了出来,撒开四蹄径直朝她飞奔而来,后面有梅园的小丫鬟在后面追着喊:“大黑,花花,快回来——”   曦玥站定,转身就看见两只猫已经到了跟前,已经用脑袋蹭着她裙角在撒娇了。   “……舅舅?”曦玥看向李晋安,有些为难。   “一起吧,”李晋安知道一些大黑的事,当下就开口答应了。   曦玥喜出望外,“大黑,花花,到了铺子里要听话哦。”   “嗷呜~”   “咪呜~”   两只猫各自叫唤一声,算是应答。   王家姐妹和两只猫已经熟稔,觉得路上多了伙伴也甚是高兴,兴奋地朝两只猫看了一眼,在兄长的搀扶下陆续上了马车。   王文柏看了一眼曦玥,又看看两只黏在她身边的猫,眼神里有一丝看妹妹玩泥巴一样的笑意,也转身上了马车。   可就在他刚钻进马车尚且还未坐稳之时,一声尖厉刺耳的猫叫之声,细听更像是什么野兽的嚎叫,直接穿透马车,刺进他的耳朵。   “嗷~嗷呜——”   “啊——”随后,又有少年惊呼随后响起。 第57章 皇长孙是吗?今日之后,你只……   王文柏听着, 似乎是那个马家的小少爷马天宇在凄厉的叫喊,心中一紧立刻起身下了马车。   落地地上的那一刻,他又听见李府的姑娘李曦玥一声娇斥:“大黑, 你干什么?”   转头去看, 只见马天宇已经侧身倒在了地上, 袍子下摆已经被抓破,一个大大的口子裂开,他正一脸惊恐地仰头看着炸毛的大黑猫。   他的小厮吓得两条腿只打哆嗦,竟然忘了要去扶自家主子。   “嗷呜~”   大黑听见小主人呵斥它, 似乎有些委屈, 见地上之人已经被它吓傻了,就放过了他, 马上转身回来用脑袋噌着裙角继续撒娇。   “大黑,你不可以这样, 马少爷都被你吓坏了!”曦玥瞪着眼睛鼓起腮帮, 难得对大黑露出一个非常凶非常凶的表情。   “嗷呜嗷呜~”大黑也难得辩驳起来,它昂起大脑袋, 一边叫一边甩着尾巴。   “你为什么要吓唬他?”曦玥觉得她的大黑不会无理取闹。   “喵呜喵呜~”大黑一边叫唤,一边用身子蹭曦玥的小腿。   “以后不可以这样了, 我会生气的!”曦玥蹲下身, 用手掌摸大黑的脑袋。   “呜呜~”大黑歪着脑袋眯着眼,将脑袋抵在掌心任她摸, 喉咙里发出撒娇的声音。   李晋安皱眉将地上的少年扶起来:“天宇, 可有不妥, 可要请个郎中看看?”   马天宇垂着脑袋缩着脖子,微微摇头,声音低低的:“晋安叔, 我没事。”   李晋安看他衣摆被大黑的利爪划破,摔在地上还沾了尘土,手掌似乎还蹭破了皮,红通通的似有小血珠在渗出来,脸上已然血色全无。   心中微微有些复杂。   马天宇慢慢抬头,见李晋安和李曦玥,以及站在一边的王文柏都在看着他,甚至一旁的马车里王燕萱还探出来半个脑袋,瞪大眼睛瞧着他,顿时脸色由苍白慢慢变得通红:“我、我没事,真没事,是我耽误大家了,我、我这就上马车!”   说着,又垂下头,急急忙忙上了分给他的马车。   不知由于慌乱,还是害怕,还差点一脚踩空摔下来,幸亏小厮扶了一把才站稳。   然后,像是受惊的小鹿一般,一声不吭地低头飞快钻进了马车,再没了声音。   *   “嘚嘚嘚嘚——”   马蹄声响起,三辆马车开始出发。   李晋安自进入马车,就一直沉默。   马天宇偷偷瞧了他好几眼,却不敢说话。   “天宇,”李晋安打破沉默,“可知晓豹乌狸?”   马天宇眨眨眼,茫然摇头。   “那你可知,刚刚抓破你衣摆的那只黑猫,利爪下面至少有两条人命,”李晋安垂着眼帘,眼神却有些凌冽,“但都是该死的恶人!”   马天宇手指抖了一下,但他藏在衣袖里,自认李晋安没有发现:“晋安叔,我——”   李晋安看着他,不语,等他下文。   马天宇又垂下脑袋,仿佛在自言自语:“我、我小时候被三哥的猫抓伤了胳膊,就、就一直很害怕——”   仿佛担心李晋安不信,他撸起了袖子,“你看,是真的,我没有骗人,你也可以去马府打听,我没有骗人!”   见李晋安看了他胳膊上的疤痕,眼神微微和缓,他才支支吾吾地开口说了实话:“我看见那只大黑猫,就想起了以前欺负我的那只,心里害怕,就、就偷偷瞪了它一眼,谁知,它、它就——”   李晋安心里微微叹气,语气柔和了一些:“曦玥的大黑猫很通灵性,一般情况下,曦玥若是没有危险,它最多只是叫唤几声,从来不会出手伤人。曦玥自从回了府,被它吓唬过的好几个,但它真正出手的,只有今天。你幼时之事,尽量遗忘吧,你不主动瞪它,它也不会突然来攻击你。”   马天宇小心翼翼点头,少年用无辜的眼神看着李晋安,声音又低低的,“待会,我就和曦玥妹妹赔不是。”   李晋安心中有一丝柔软的情绪闪过,他摇头:“这倒也不必,曦玥不会放在心上。”   马天宇似乎松了一口气,但他马上又紧张起来:“曦玥妹妹会讨厌我吗?晋安叔,我不想回马家,我想留下,你帮我求求曦玥妹妹,让她不要讨厌我,好不好?”   刚满十六岁的少年,说话声音弱弱的,眼神无辜地祈求自己,李晋安差点被他打动,几乎就要脱口而出“她不会计较”。   可李晋安早已不是当年的毛头小子了,他眼神渐渐有了审视,声音不辨喜怒:“你若是没有惹到她的地方,她自不会计较。”   马天宇唯唯诺诺地点头,垂头不再说话。   *   马车行驶了约莫半个时辰,到了今日要看的第一个铺子。   李家是做瓷器发家的,宫里的主子们用的瓷器里,一大半全是李家的瓷器,不但精美异常,让人爱不释手,甚至在李晋安的祖父这一代,还行船去过海外。   去的时候是一船瓷器,回来的时候,是满满几箱子珍贵的宝石。   李晋安的母亲在四十岁上才生了这么个嫡子,前面几年都是由他长姐李慧安在协助父亲打理家族产业,虽然这几年被继母三人折腾得差点连金字招牌都丢了,但底蕴还在。李晋安回府不过短短时间,就渐渐恢复生气。   今日几人去的不是制瓷的窑厂,而是直接做买卖的铺子。   东家来了,大掌柜二掌柜都迎了出来,恭敬地带着大家一路参观所有陈设,以及介绍这段时间的买卖情况。   “……这是专门给宫里的主子娘娘们制作的梅瓶,上的是天青色的釉,远看时亮丽如晴朗天空,近看……”   曦玥眨眨眼,心说下次得带个小手扎和炭条记下来,掌柜说得太快,她根本记不住。   转头一看两个小伙伴,王燕蓉还好,只是微微皱眉,王燕萱小脸都皱了起来了。   只有两位少爷似乎更是感兴趣,马天宇不但听的认真,甚至问的问题都听上去很在行,曦玥见到舅舅眼神中带着满意。   大黑和花花一直跟在她身旁,时不时绕着她的腿打转。   马天宇对上曦玥的目光时,就朝她很诚恳地微微颔首,仿佛是一直等在那里,为刚才的事情道歉。   曦玥出于礼貌,也朝他微微颔首,但她并不打算让大黑过去给他道歉。   大黑从来不会胡乱伤人,其中必然有原因。   她刚才在马车里很认真地想过了,得出了这个结论。   所以,她一点也不想委屈大黑。   大掌柜介绍完了一些最时新的瓷器,李晋安带着马天宇去后面看账,让曦玥几人自己到处转转,若是喜欢,可打包带走。   “哇,这个笔架是个老虎啊,真是威风!”一旦可以自己选择看什么,王燕萱就活泛起来。   王燕蓉也在自己喜欢的一个胭脂盒前面驻足赏看。   曦玥则看中了架子上高高放置的笔洗,笔洗外面画了两条小红鱼,鱼儿甩着尾巴,吐着泡泡,活灵活现,和王府的大红鱼很像。   她想看得仔细些,无奈却放得太高。   “姑娘,奴婢去找小二来,”阿亮伸手也够不到。   曦玥刚要点头,却见王文柏走了过来。   “曦玥姑娘,”王文柏腿长人高,伸手就拿了下来,他声音眼神都很温和,仿佛就是曦玥的亲哥哥,“可是想要看这个?”   曦玥摇头:“边上那个。”   “这个吗?”王文柏用手示意。   曦玥摇头,这回说得凄楚:“有小红鱼的那个。”   小红鱼?是那个画了鲤鱼的笔筒的吧。   王文柏眼中有了很柔和的笑意,让他看上去十分有种邻家兄长的亲近感觉。   只是,两个并排在一起,她想要哪个。   “两个都要吗?”王文柏很有耐心,声音低低的,很悦耳。   曦玥有些不好意思:“嗯嗯,两个都要,谢谢!”   他正好在一边看一套茶具,转身就看了这个小姑娘正微微仰着脑袋,一瞬不瞬地看着架子上的一个笔洗,她眼睛又大又亮,比起掌柜介绍的天青色的釉彩似更要清澈照人,眼神很专注,神情很认真,充满了求知欲,一眼看上去,这个小姑娘给人一种纯真且灵动之感,很是有趣。   他就没多想,随手帮了一个小忙。   曦玥点点头再次道谢,阿明伸手接过递给自家姑娘。   曦玥拿在手里,细细看起来。   王文柏低头又去看那套几乎能称得上薄如蝉翼的茶具,看着看着,突然觉得自己后背被人盯了一瞬,凉凉的,有些刺骨。   他侧身转头,却只见到不远处,马天宇正低头跟在李晋安身后走过。   王文柏愣了一息,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   荣王府。   何进一边在手臂上狠狠缠着布带为接下来的战斗做准备,一边狠狠朝顾岩瞪眼。   顾岩是满脸满心的无奈加委屈:“头,不是属下没办好差事,属下已经把剑送去王府了,但十七又把剑送回来,这真不是属下的错。”   何进话里带着疑惑:“你是怎么说的?”   顾岩有些不好意思:“属下没见着人——哎哎,头,你悠着点,待会还要苦战一番呢,受着伤别伤口又裂开。照属下说,十七力气再大,也是个姑娘家,你送这种分量的剑她怎么会用得惯?属下只听说过魁梧大汉用重剑,没听说姑娘家也用重剑的,你要不下次踅摸一把轻便的短剑送过去?”   何进已经在穿外裳了,没好气地说,“你知道什么,轻飘飘的东西,她一定看不上。”   顾岩闭嘴了。   *   退思园。   “三爷,世子爷来了——”小德子在楼下喊。   轻微到几乎不可查的脚步声响起,皇甫晟停下手里擦拭长剑。   皇甫昱上楼,见幺弟一身黑色劲装,腰挂长剑,已经整装待发,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他派了人暗中保护,不会让他再出什么岔子。   皇甫晟见大哥又伸手过来,敏捷地一个侧身,脑袋就又躲过了一次大掌,他抬眸看着大哥,眼神坚定异常,“大哥,我出发了。”   皇甫昱缩回手掌,心中感叹弟弟们都长大了,他以后摸头的习惯要改一改。   改成-——拍拍肩膀吧!   皇甫昱笑容很慈祥,像是老父亲看着小儿子出征沙场,他再一次叮嘱:“万事小心,安全为上!”   皇甫晟点头,“我知。”你等着,我必要让范长泽为自己的狂妄付出最惨痛的代价。   *   “马少爷,请止步!”   几人从铺子里出来,正要上马车去银楼,马天宇突然走到曦玥的马车边上,一脸地欲言又止。   阿亮似乎有些不太喜欢他,说话粗声粗气的,不是很客气。   马天宇似乎被凶神恶煞的阿亮吓了一跳,脸色白了几分,眼睛连着眨了好几下才停止。   “这位姐姐有礼,晋安叔刚刚送了天宇一对笔筒,天宇觉得甚是有趣,想送给曦玥妹妹……也为刚才的事情赔个礼。”马天宇声音小小的,仿佛是好不容易壮了胆子过来的,他朝阿亮和阿明作揖行礼,声音委屈巴巴的,看着甚是可怜。   阿亮一脸不好惹,倒是阿明觉得他有些可怜,拉拉阿亮的衣袖,示意别这么凶,请示过姑娘再做决定。   阿亮挑眉朝马天宇瞧了一眼,转身就朝马车喊:“姑娘,马家少爷说要送东西赔礼——”   阿亮声音那个清脆响亮,一嗓子下去,王文柏三兄妹看过来,李晋安看过来,侍女小厮车夫都看过来,几十双眼睛都往马天宇身上瞧。   马天宇一下脸就红到了脖子跟。   他垂下头,微微缩起脖子,少年单薄的身体似乎在微微颤抖,仿佛是冬日里枝头上就要被寒风垂落的树叶,可怜又无助。   阿明嗔了阿亮一眼,但姑娘没说话,她是绝对不会开口的。   马车里安静了一会,曦玥其实是在想问题。   这种事情她第 一回碰到,她觉得很为难。   大黑不会错,但她也没有亲眼看见马天宇作出伤害大黑的事,人家真心诚意道歉,她一直避着也有些失礼。   她很认真地想了一会,然后撩开帘子,她看着马天宇,用很严肃很诚恳的语气说:“马少爷,曦玥没有看清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虽然我知道大黑不会无故伤人,但我的确没有看到你作出了什么不好的事情,所以,我认为,不能认定就是你的错,你现在不必急着道歉。”   小姑娘声音清脆,虽然说话时言辞间尚且有些少女的稚嫩和青涩,但她一番话说得清楚明白,且公平合理。   马天宇似乎有些意外,他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连忙再次拱手作揖,“多谢曦玥姑娘,这件事待回府之后,天宇一定好好解释,天宇并无任何歹意,被大黑用爪子挠了,应该纯属误会。”   曦玥听见他没有说大黑“伤人”,而是说“挠了”,似乎是想把事情化小,可她认为在事情不清楚之前,自己应该不为任何言辞所动,所以,小脸还是很严肃,她很老成地微微颔首,“好。”   说完,她放下了帘子。   马天宇仿佛松了一口气,刚才紧张的神色也和缓下来,他又朝阿亮两人拱手:“多谢两位姐姐传话。”   阿亮抬高下巴不说话,阿明朝他微笑点头,马天宇似乎很是好脾气,一点也不在意地转身去了自己的马车。   王文柏扶着王燕蓉上了马车,坐到车上后似若有所思,连胞妹和他说话他都没听见。   “……十七哥,十七哥!”王燕萱一脸不解地扯他袖子,“你说,这马天宇怎么像个受气包似的,好生奇怪啊?”   王燕蓉瞧了两人一眼,有她胞兄在场,就不需要自己开口了。   王文柏笑着摇头,声音温和:“为兄也不知,坐好了,别乱动。”   *   阿明和阿亮上车时,发现曦玥正歪着头,似乎思考什么很严重的问题。   见她两人上来,犹豫着开口:“我刚才说的好不好?”   想了想,她改口:“我刚才说得,对不对?”   阿明眼中闪过泪光。   别看“好不好”和“对不对”不过几个字,说哪个都不能说是错了,只不过细辨之下,说“好不好”会觉得姑娘说话小孩子气而已。   如今,姑娘能察觉不妥,自己改过来,说明姑娘进步很快。   阿明心里已经在双手合十感谢菩萨保佑了,她微不可查地吸吸鼻子:“姑娘,阿明觉得姑娘应对得很妥当,我们谁也没看见他干了什么,待会回府了听他解释了再判别也不迟。”   阿亮撇撇嘴,很是不屑,“姑娘还是离他远点,奴婢总觉得,那个马天宇怪怪的,一个男人装得个受了委屈的姑娘似的,看了就不舒服!”   曦玥听了阿明的话高兴起来,她又问:“我刚才最后说的那个好字,看上去是不是很厉害?”   她记得,三哥哥说话就是这样,清冷冷的,话不多,但好像听上去很厉害的样子。   是有几分气势了,阿亮点头,“厉害!”   阿明更是欢喜:“姑娘会越厉害厉害的。”   *   京郊五十里。   前面在往东南走一里地不到,就是荣王妃的一座陪嫁庄子,因为据说里面有一口温泉,除了皇家别院能有一两个外,很是稀有,所以在京城的贵妇圈子里十分有名。   范长泽趴在草丛里,已经一动不动快两个时辰了。   第一次,皇甫昱送世子妃去庄子,他的人手半路截杀却全部覆灭。   第二次,皇甫昱去接人回京,但似乎是遇到埋伏,吓得抱头鼠窜没根本去接人,直接半路就折返了。可奇怪的是,自己的人依旧有去无回。   今天是第三次,有可靠消息,皇甫昱被荣王妃斥责了,必须亲自把人接回王府,否则,柳府交代不过去,这是最后一次机会。   范长泽想过其中也许有诈,但前几次不过折了一些人手,这次他亲自前来,是作了万全准备的,就是万一不敌,他也有脱身之法。   想起他在皇甫昱回京的路上成功埋伏皇甫昱,只不过旗差一招而已,被皇甫昱侥幸逃脱了,今天,必须割下他的头颅,在父亲那里证明自己。   “嘚嘚嘚嘚——”有马蹄声响起。   范长泽眯眼,眼中露出一丝残忍的笑意。   皇长孙是吗?今日之后,你只是一具冰冷的尸体了!   *   远处有一行人,缓缓朝附近的温泉庄子而行。   道路不宽,两旁都是高大的树木,一行人走得似乎有些挤。   这一行人中,中间是一辆极为宽大的平顶马车,前后簇拥着几十个跨着长刀的侍卫。   为首一侍卫身量颇壮,好似铁塔一般,手持一杆□□,打马走在最前方。   突然,铁塔侍卫狠狠勒住了马缰,举手示意后面人:“停——”   可还没等他向马车里的人说明缘由,“咻咻咻”,箭矢如疾雨般射来。   “啊——”   侍卫们中箭,不过十几息的功夫,纷纷倒下。   “砰砰砰!”马车车壁被箭矢射穿,马车里的人,连哼哼两声都没有,似乎已经见了阎王。   箭雨停下。   道上一片死寂。   范长泽在远处观望许久,皱眉问手下:“你确定马车里的人是皇甫昱?”   手下肯定点头:“肯定是,荣王府的眼线从给出消息,卑职的人就一路从荣王府盯梢到这里,不会出错。”   范长泽疑惑:“今日为何如此轻易就能击杀?”   手下也疑惑:“也许,皇甫昱只是中箭,还留着一口气等待救援?”   范长泽不耐,眼中极有自信:“过去看看,就算他只是为了引五爷我出去,但五爷岂是如此好糊弄的。”   道上依旧一片死寂。   良久,窸窸窣窣的声音从道路两旁的树林里传来。   一群黑衣蒙面之人,手持各种武器,迅速包围了地上的侍卫和无声五息的马车。   范长泽沉着脸,虽然极有自信却还是最后出现,他示意手下:“去看看,皇甫昱死了没有。”   话音刚落,马车突然从里面被人冲破,一个黑衣人手持长剑,飞出马车,竟犹如离弦之箭直接朝范长泽俯冲过来。   长剑似极为锋利,上面折射的寒芒几乎刺得人睁不开眼睛。   此黑衣人犹如猛虎下山,势不可挡!   范长泽大惊! 第58章 “你没事为什么要哭鼻子?”……   范长泽眼中刺痛, 他用手遮挡,同时厉喝一声:“快、挡住他!”   他带来的黑衣人立刻在他前面为他筑起了人墙,抵挡黑衣剑客的攻击。   范长泽心中冷哼:被我料中了, 果然假装中箭是想要骗我现身。只是, 你一人假装无甚大用, 你的侍卫都已经死光了。不管你是谁,受死吧!   谁知,范长泽心里刚得意完,地上的侍卫突然动了。   他们一个个利索的起身, 迅速地扯开身上外衫, “噗噗噗”地将外衫丢到地上,露出了里面的铁甲。   范长泽蹙眉凝视!   ——这里面穿了铁甲他没预料到也就算了, 外衫里面好似木片的硬物又是什么东西?   只是,他看到上面的箭孔, 马上就白了。   这是铁甲上扎不住箭矢, 就用木片假装中箭来骗他呢!   他正想着,黑衣剑客的已经干净利落地杀了好几个他的人, 杀人如同砍瓜切菜的,将他的包围圈狠狠撕开了一个血口子, 差点直接杀到他的眼前!   范长泽脸色阴郁至极, 他看清楚了,那个黑衣剑客, 是皇甫晟!   他不是残废了, 什么时候恢复的?   范长泽心中有些惊慌, 他对皇甫晟的剑术甚是忌惮,别说京城的贵公子里圈里,就是各大高门大户的侍卫高手里, 都没人是他的对手。   如今,皇甫晟不是恢复了,他是比原来更强了。   他一身黑衣如同地狱恶魔,手中长剑如同死神的镰刀,脸上的冷漠中透着冰冷的残忍,不过几招就能干脆利落地杀死一个他带来的高手。   他今日带来的人,都是精挑细选的高手,可是,几乎无人能在他手上走过三招,就成了他剑下亡魂!   很快,范长泽担心的事,马上就成了现实。   皇甫晟在前面冲杀,他死而复生的人在后面给他补刀,范长泽面前的人墙已经消失殆尽。   范长泽倒也是经历过风浪的人,他看着皇甫晟提着还在滴血的长剑,一步步朝他走进,他突然仰天大笑:“哈哈哈——皇甫晟,你以为你今日能杀得了我?你做梦!”   他范长泽能以身犯险,除了好胜心强,还有他充足的准备。   若是如此轻易就能被人杀死,他范长泽早就死了一百回了。   “放——”只见范长泽突然运气,迅速倒退好几丈,举手大喊一声后,一张巨大的网兜突然从天而降,将皇甫晟和他的侍卫一股脑全部罩在了里面,迅速开始收拢   铁塔侍卫暴怒,他奋起反抗。   可是,“铮”一声剧烈的金铁交鸣之后,火花都四溅开来,那张笼住众人的铁网却纹丝不动,并且还在不断收拢。   “哈哈哈——”   范长泽笑得猖狂至极:“皇甫晟,瑄郡王,明年的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皇甫晟和他的侍卫已经被铁网收拢,狠狠绑在了一起不能动弹。   他双眼赤红,怒瞪范长泽:“范老五,你今日敢杀了本王,不怕担上谋反的罪名!”   “哈哈哈——”   范长泽简直就是笑得上了瘾,心中依然万般得意。   “皇甫晟,看在你今日就要见阎王的份上,五爷我不妨告诉你一些你不知道的。”   “比如,你成了残废,虽然是汪建元那个废物出的手,主意可是我范府想的,如何,京城第一才子,十六岁的举人皇甫晟,剑术高手瑄郡王,废了右手的滋味,是不是很美妙?”   “再比如,你的大哥皇甫昱,酬军回京的途中被我的人截杀,狼狈逃窜,堂堂荣王府的世子,却只能像只老鼠一样躲在地洞里瑟瑟发抖,那次被他逃脱,只能说是他幸运。”   “今日我不过小小用计,你看,你这个蠢货就被我生擒于这玄铁铸成的天网之中。你再会读书又如何,你是个剑道高手又如何,我今天先宰了你,明日就去宰了皇甫昱,让你们兄弟两在黄泉下面也好作伴,刺杀皇孙是吧,你做了鬼托梦给你皇祖父再去大声喊冤吧,哈哈哈——”   范长泽笑到差点癫狂。   有了皇甫晟的人头,父亲再也不会轻视他,兄弟们再也不能看低他。   就在范长泽狂喜之时,林中又有马蹄声出现。   伴随着“嘚嘚”马蹄声的,还似有人鼓掌之声。   “啪、啪、啪!”   似乎还有人在低低地笑。   范长泽一脸惊惧:“谁,谁在那里!快滚出来!”   一匹白色高头大马,一个蓝衣俊朗青年,慢慢出现在范长泽眼前。   “范老五,好久不见?哦不,应该说,才没几天不见而已,”皇甫昱慢悠悠笑眯眯地说。   “是你?皇甫昱!”   范长泽脸色剧变,“很好,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   可他的话马上就卡住了。   一个褐色衣袍的男子,在皇甫昱身后紧随而来。   范长泽脸孔有些狰狞起来:“大理寺卿,顾志远!”   顾大人脸色平静,声音低沉:“范长泽,你刚才的话,本官已经听见了,还有什么没说完的,留着到天牢里去说吧。带走!”   范长泽深吸一口气渐渐冷静,他嘴边泛起一股佞笑:“杀了你,我就什么都不用说!”   只见他右手一挥,又是一群黑衣蒙面之人从林中骤然出现,手举着明晃晃的长刀,朝着皇甫昱和顾志远迅速合拢。   “你们,都去死吧!”范长泽一脸疯狂,“哈哈哈,你们今天都要死在我的手中!”   可是,他的疯狂不过持续了几息,就熄了火。   只听见“当”一声巨响,火花四溅之后,原本被玄铁天网捆住的皇甫晟,竟然一剑破开了号称牢不可破的玄铁天网,脚下一个借力,像黑鹰一般腾空跃起,直接冲着范长泽就杀了过去。   范长泽一脸不可置信。   正因为有这个百年难得一遇的玄铁天网在他手里,他才敢亲自出马击杀皇甫昱。   他请了多少高手,用多少精良的武器试过,还从来没有人能斩断这个号称牢不可破的天网。   范长泽无法继续思考,他的脑子嗡嗡作响。   他呆呆地站在原地,甚至已经不知如何躲避,就眼睁睁看着皇甫晟就像一个九天煞神一般,朝自己挥剑俯冲而来。   随着他挥起的长剑在半空中挥动,一股巨大的破空声响起,范长泽像是突然从噩梦中惊醒。   他拔腿就跑,一边跑一边在心里臭骂自己如此大意,竟然被皇甫晟第二次给骗了过去。   可是,这个距离,这个速度,这个力道,皇甫晟犹如从天而降的冷血魔神,似乎不费吹灰之力,眨眼间就已经来到了范长泽的身后。   皇甫晟原本脸上的冰冷,已经结成了寒霜,里面似乎还燃着黑色悠火,既冷酷,又阴森,仿佛真正的神魔降临人世,随手就能收割一茬又一茬罪恶的灵魂。   之前在马车里一声不吭也便罢了,让他装成被一张劳什子的破网绑缚着一动不动,几乎已经耗尽了他的耐心。   眼看着大哥和顾大人按时出现,范长泽的话他们一字不拉地听入耳中,今日谋划就已然全部实现。   也该让他休养多日的右手,重新握剑,去绞杀那些恶徒了。   皇甫晟长剑寒芒闪烁,剑身嗡嗡震颤,仿佛已经随时待命,收割面前的罪恶之人的灵魂与生命。   “唬——”破空声响起,刺目寒芒一亮,皇甫晟长剑刺出。   范长泽“熬”地一声惨叫,右边肩膀和身体已然分离。   “嘭”范长泽倒在地上,当场晕了过去。   皇甫晟长剑回鞘,站定回身。   金乌已然西沉。   夕阳中,皇甫晟一身黑衣静默无声,微风轻轻吹动他身后的长发,长剑染血,却依旧闪着冰冷的寒芒。   *   因为看了账,在铺子里待的时间比较久,三辆马车急匆匆往银楼而去。   银楼好翠玉斋,原为曦玥母亲李慧安的陪嫁。   李慧安去世后,翠玉斋就到了皇甫芸的手里,最近才被隆泰帝赐还给了曦玥。   翠玉斋大多都是翡翠玉器,还有一小部分的金银首饰,只因为翠玉斋的老师傅是从李慧安祖父这一代就供养传承的,因而翠玉斋的翡翠头面和玉石摆件不仅东西老道,手工还极其被人推崇,因而是京城家喻户晓的老字号。   就在前几天,老师傅还制作了一套汉白玉的十二生肖摆件,送进了宫里。   曦玥来之前就听舅舅说起过,待走进翠玉斋,她觉得舅舅说得实在是太潦草了。   是的,潦草。   曦玥心里琢磨,她开始心里嘀咕,舅舅说得不好。   但是,她觉得以前自己说这个好,那个不好,是因为读书不够,自己说不好,但现在夫子教了她很多,她也一直在用心学,努力地观察别人怎么说话,她就渐渐明白了,很多事情,不是简单的好和不好能说明白的。   眼前就是。   真正的东家来了,大掌管和二掌柜一起出来迎接。   李晋安寒暄了几句,就将曦玥介绍给了两人:“关掌柜,袁掌柜,这是我长姐的独女,曦玥。”   两人赶紧给曦玥见礼:“老朽见过东家。”   曦玥心里已经反复默念了好几遍,袖子里的小拳头握得紧紧的,她背脊挺直,视线平视,声音不疾不徐,神色平静淡然:“两位免礼。曦玥第一次来看母亲留下的产业,还请两位详细介绍一番。”   两位掌柜拱手应“是”,带着曦玥走进内堂,边走边看,缓缓道来。   “……这套翡翠头面,是吏部尚书夫人专门为孙女出阁专门定制的,用的是……”   “……这块红色宝石是上一代家主在世时……”   曦玥额头渐渐有了细密的汗珠,手心里也是一手的冷汗。   她大多都听不懂,很多听了一遍就忘记了,还有一些她根本就来不及听。   脑子里空荡荡了,心中一片茫然。   她渐渐有些害怕,她担心在老掌柜面前露怯,她担心给母亲和舅舅丢脸。   “嗷呜~”大黑在她脚边叫唤了一声,曦玥顺势弯腰去摸它的大脑袋。   她刚要开口和大黑说话,一句“大黑你乖一点”的话到嘴边突然又咽了回去。   不能这样说话呢,曦玥!   再想一想看,要怎么说。   别紧张,别紧张,你一定行!   “阿明,你带大黑和花花先回马车上,”曦玥小脸很是严肃,仿佛是吩咐一件很重要的大事般吩咐侍女阿明。   “是,姑娘!”阿明也是一脸严肃,她行了礼,才抱起大黑和花花,转身往外面走去。   两位掌柜悄悄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谨慎。   永嘉侯府的大黑猫,曾经在永嘉侯府的大案子里也曾被人说道过一两句。   凶猛异常,极通灵性,是老百姓曾经在茶余饭后给它的评价。   所以,自己的小东家喜欢吃点心,还养了两只猫,以及有了王家两个姑娘做伴读等等,两个老掌柜心里很有数。   “东家,我们继续?”关掌柜小心翼翼地问。   两位掌柜暂时还不能确定,小东家第一次来铺子里巡视就带着猫是什么意思之前,小心谨慎实为上策。   曦玥哪里知道老掌柜们是什么心思,她心里焦急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李晋安及时出口缓解了她的不安,“今日先到此,过几日带再带曦玥过来便是。”   两个掌柜弯腰拱手地应了,曦玥绷着小脸,但她自觉很是宽和有礼地伸手虚扶了一把,心里默念了两回,觉得没什么问题,才开口:“今日多谢两位,曦玥改日再来请教两位前辈。”   两个掌柜连说不敢。   李晋安让大家去前面随意参观,自己带着两个掌柜去看账。   她走到一旁的角落里,把刚才自己和掌柜说的话,仔细想了一遍又一遍,确定没有出错,才长长吐出一口气。   这时,她才发现自己不仅手心里凉凉的都是冷汗,连后背都微微湿透了。   她回想起在瓷器铺子时,马天宇和掌柜们对答如流,一点慌乱的样子都没有。   马天宇还只是到李府来学手艺的,而她是翠玉斋的东家,别说对答如流,甚至连很多事情都听不懂。   她真是太差劲了!   她还是不够努力!   曦玥心里有一些沮丧。   当她觉得应该可以努力一些,就能慢慢学会的,正要在心里给自己打气,身边有人似乎在轻轻唤她。   “曦玥姑娘?”有一道温和又醇厚的声音响起,“能请教一下,你的豹乌狸是从哪里得来的吗?”   声音将曦玥从自己的思绪里拉了出来,她转头,看见王家十七少爷正笑着看向自己。   他的笑容犹如一杯散发清香的淡茶,让心很快的舒缓心神。   她正要想着如何回答,却听王文柏又笑着说了一句:“如果不方便,可以不说。”   曦玥对这个温和有礼的青年印象尚可,她想了想,如实回答:“在侯府的假山里捡到的。”   王文柏略微愣了一下,显然对这个答案有些意外,他见曦玥疑惑地瞧着自己,又解释:“我见它牙齿不过还是七八个月大小,想来应该还不足一岁,但见它如此勇猛,心生好感,所以也想拥有一只。哦,我家中的院子里,也养了几只猫,有墨玉垂珠,也有乌云盖雪,还有西域过来的长毛猫。见到曦玥姑娘的两只猫都很活泼健壮,知道姑娘是同道之人,所以,兴起问了一句。”   曦玥听院子里照顾两只猫的小丫鬟说过,墨玉垂珠和乌云盖雪都是很稀有的品种,她心里有些好奇,但和王文柏毕竟只见过数面,不便多说什么,只点点头,这个话题算是结束了。   谁知,王文柏又说了另外一个话题:“曦玥姑娘适才是在烦恼铺子的营生吗,我和府里的其他兄弟,刚刚接手时也是这样的,慢慢熟悉就好了。”   他的声音犹如月色里的微风一样柔和,还有一种美酒般的醇厚,说话是低低的,缓缓的,让人听了很有亲近之感。   曦玥眼神亮了亮,她心里稍微有些激动,但还是克制了稍许,她轻轻地问:“真的?”   如果真是这样,她就多努力一些,比如,把老掌柜说的都好好记下来,回府后多看几遍,好好地认真的思考,不懂的就问舅舅,那么,日子久了,她也一定会顺利的把娘亲的铺子接管下来,还能经营地更好!   王文柏点头,很肯定地说:“曦玥姑娘很聪明,一定可以。”   接着,他说起自己在十六时接受第一个米粮铺子时,连里面的粮食种类都搞错了,自然,价格也一并弄错。   店铺的掌柜得了家主交代,什么都没有和他说。   第一个月账目出来时,他的店铺亏了整整四成的利润,这时他才知道自己什么都不懂。   然后,他白天读书,晚上熟悉铺子的营生。   他娘总是让他只顾读书就好,有个功名傍身总比当一辈子商贾要好。   “……买卖做好了,以后哪怕交给别人打理也成,日后若是分家,也总有个保障,所以,我咬牙硬是将铺子里粮食的种类尽快熟悉起来,每天都背一遍价目,一个月后,在掌柜的帮助下,铺子的盈利终于恢复了正常。”王文柏眼神平视前方,仿佛看着以往手忙脚乱的自己,正在努力学习店铺的营生,然后,他嘴角渐渐向上弯起,看向曦玥的眼神中满是鼓励,“曦玥姑娘也一定行!”   王文柏将自己第一次接手铺子的过往说得很平和,没什么太大的惊心动魄,但他这些亲身经历对于曦玥如今尴尬的情况来说,没有比这更有鼓舞人心的事情了。   曦玥朝他认认真真行了一礼:“多谢王少爷,曦玥也一定会认真学习。”   王文柏连忙侧身避让:“曦玥姑娘莫要多礼,若是要感谢,我还要谢谢曦玥姑娘呢,我的两个妹妹不仅能得宫中嬷嬷教导,前几日还得了皇长孙的赏赐,这对于我们商贾之家的姑娘来说,是莫大的荣幸,所以,论起感谢,是我要感谢姑娘才是。”   曦玥笑了,她能帮到小伙伴,让她觉得很开心:“那这样吧,我们都不感谢了。”   王文柏微笑点头。   两人正说着话,曦玥看见站在不远处的马天宇似乎不太对劲。   他低头看着一对赤金的镯子,眼神专注,时不时还用袖子抹一下眼角。   小二因为知道他是家主带来的人,所以小心翼翼地上前询问:“马少爷,可需要小的帮忙吗?”   马天宇抬头,两只眼睛已经揉得通红,却咬着嘴唇,微微摇头:”无碍的,不用。“。   两个掌柜都随李晋安离开了,曦玥暂时也没有东家的自觉,没有一点打算上前询问的意思,直到小二一脸求助地望向她。   曦玥微微瞪圆了眼睛,一脸不解。   她听见了身后阿亮一声低低的一声嗤笑。   小二见马天宇虽然嘴里说无碍,眼睛却越揉越红,只好几步来到曦玥面前,犹豫着问:“东家,这马少爷——”   曦玥一脸“你为何要问我”的惊讶表情,看着小二。   小二有些不知所措。   王文柏见有其他客人已经好奇地朝马天宇观望,他清咳一声,“曦玥姑娘,借一步说话。”   曦玥很奇怪,但还是“借了一步”。   “……这个情况,曦玥姑娘现在作为店铺东家,是该出面劝慰一二的,免得其他客人心中疑惑,影响买卖。”王文柏好心解释了一句。   曦玥这才发现,有人在朝马天宇不停地看。   马天宇长得唇红齿白的,站在那里不停地用袖子抹眼泪,倒是很能引起别人的好奇心的。   哦,东家还要做这些事情的。   曦玥心里记下了。   她朝王文柏投去感激的一瞥,然后朝马天宇走去。   “马少爷,你这么了?”曦玥站在离他半丈多的距离,轻声问他。   她现在隐约也感觉到了,店铺里有人抹眼泪,不是件好事情,所以,她声音尽量压低,不让别人听到。   “我、我没事。”马天宇看见曦玥过来,歉意地垂头,小声回答。   “你没事为什么要哭鼻子?”曦玥不解,还有,哭鼻子这种事情难道不是一个人的时候偷偷干的吗。   她好疑惑。   马天宇抬头,小心翼翼看着曦玥圆溜溜亮闪闪的眼睛,怯生生地辩解:“我看到这对镯子,就想起来我已故的娘亲,我娘亲也有这样的一对金镯子,但是,她偷偷当了给我换吃食……对不住,给你添麻烦了。”   说着,他的眼睛又红了。   曦玥一愣,没想到她过来听到的是这个。   不知为何,她也有些难过,她开口刚想安慰几句,却总觉得哪里不对。   于是,她说的话就不是安慰了。 第59章 皇甫晟看见她视线从自己后腰……   曦玥正在心里细细琢磨要如何说, 她听见了身后阿亮又是一声低低的嗤笑。   既然知道添麻烦,为何不回去偷偷哭?阿亮不但在心里嘲笑,还朝马天宇翻了一个白眼。   曦玥一时间倒是没有想到这个, 她也想起了娘亲, 所以她心里有些纠结。   同样都是没有娘亲的人, 她觉得马天宇比自己可怜多了。   她有倩姨和哥哥嫂嫂们,特别是还有对她最好的三哥哥,有阿明阿亮王嬷嬷,有大黑和花花。   现在, 舅舅也回来了。   可是, 马天宇却在自己家中都吃不饱饭。   曦玥心里有些难过。   她想起了曾经在侯府时,她想吃小点心也是很不容易。   可是, 思念亲娘难道不是在深夜的被窝里偷偷哭几下,然后马上振作精神, 努力上进吗?   看到和娘亲相似的首饰就要哭鼻子, 那以后看见和娘亲相似的衣衫、鞋袜,难道都要哭鼻子吗?   他来李府不是来学瓷器手艺的吗, 有功夫哭鼻子,难道不应该去好好学手艺, 像她一样努力用功, 像王少爷一样白天读书晚上学营生加倍努力吗?   马天宇真是一个很奇怪的人呢!   曦玥眉头皱了起来,她把心里的想法对着眼睛红通通的马天宇, 放低声音, 一一问了出来。   “……哭鼻子有什么用, 有哭鼻子的时间,难道不应该去好好学手艺吗?   “……你不是应该把思念亲娘的心思放在心底,让自己勇敢又坚强, 一点点变得厉害起来,这才最重要吗?”   “只有你自己勇敢了,厉害了,才能让你亲娘在下面安心啊!”   曦玥声音虽然很低,可她自觉此刻说话非常凶,而且很严厉。   她打心眼里觉得,马天宇很不乖,一点也不懂事。   一席话说完,她发现身边的马天宇和王文柏都像雕像一样,一动不动,愣愣地看着自己。   王文柏还好,马天宇几乎成了一个木愣愣的傻子,原本就不是很懂事的样子,现在更差劲了,看着自己不仅脸色变了,连眼珠子都不会动了。   曦玥觉得,他有些傻,于是,她又些语重心长地告诉他:“既然来了我们李府,一定会好好帮你,但前提是,你自己要努力,知道吗?”   王文柏听闻,眼睛里忽然有了很平和的笑意,笑容和煦,像是春日里醉人的微风,轻轻拂面,让人心生欢喜。   可是,马天宇还是一动不动,像是真得变成了一座雕像。   “唉——”曦玥为这个不懂事又傻乎乎的少爷叹气。   不是所有人都能像她一般,勇敢坚强又努力的,马天宇还要自己好好想,直到想通为止。   但既然马天宇已经不再哭鼻子了,曦玥也就不理他了。   带着阿亮去别的地方看了。   王文柏深深看了依旧犹如雕像的马天宇一眼,转身往两个妹妹那里走去。   小二见马天宇不再抹眼泪,也就招呼别的客人了。   身边再无旁人。   好半天,马天宇才转了转眼珠,好似一座雕像终于有了生气。   眼帘缓缓垂下来,遮住了红通通的眼睛,怯生生的表情突然间荡然无存,马天宇看着眼前的那对金镯子,一脸漠然。   *   李晋安粗粗看了账本,出来时天色已经有些晚了。   王文柏带着两个妹妹告辞,李晋安也带着曦玥和马天宇准备回府。   车夫已经把马车停在了翠玉斋大门口。   翠玉斋是百年老字号,坐落在京城最繁华的街面上,转几个弯就是富贵人家的府邸,曦玥刚刚没有细看,出来时才发现这条街市的热闹。   “玥儿,我们该走了,”李晋安笑着唤她。   “知道了,舅舅,”曦玥说完转身就上了马车。   她没有看见,一辆黑色的马车快速从她身后驶过。   阿亮眼尖地看见前面的那个铁塔似的汉子,衣衫似乎破了,湿哒哒的黏在了身上。   她立刻眼神一凛,快步来到车窗边上,声音里带着一丝焦急:“姑娘,奴婢有事,去一趟王府,两个时辰即归,请准。”   “嗯,你去吧,”曦玥说。   *   回到李府,曦玥虽然肚子有些饿,但没有急着找王嬷嬷要吃小点心。   她却找了柳夫子。   “曦玥觉得,学的东西太少了,想和夫子商量如何能多学一些,学快一点!”   柳夫子看向曦玥的眼神,似乎透着光。   半个时辰后,曦玥高高兴兴地揣着夫子送她的空白小手札和一摞柳氏族人才特有的布包小炭条,回了梅园。   “姑娘,这是——”柳氏一族是耕读传家的大宗族,读书人稀罕的小物件也多,这缠着布头的小炭条连王嬷嬷都没见过。   曦玥小心翼翼把缠在炭条上的布头轻轻扯开一圈,露出黑漆漆的炭头:“喏,就是这样,拿着的地方手就不黑了,真棒!”   王嬷嬷恍然:“这小炭条还能这样包着用,柳氏族人真是厉害!只是,姑娘你用这做什么?”   曦玥把翠玉斋掌柜说了一堆,自己却什么都没记下来的事说了,末了还说:“阿明,我明天开始,要提早一个时辰起床呢,嬷嬷,你也要记得多给我准备多一些好吃的小点心呢!”   她不但想要学经营铺子,还想和舅舅说,每隔几天都要去翠玉斋找老掌柜学管铺子。   这是娘亲留下的铺子,她要管得好好的。   阿明重重点头,王嬷嬷笑着附和:“姑娘放心,老奴一定把姑娘养得白白胖胖的!”   曦玥用力点头:“不但要白白胖胖,还要很聪明很厉害。”   曦玥,加油!   *   阿亮没到一个时辰就回来了,她脸色不大好:“姑娘,三爷受伤了!”   曦玥心惊:“受伤了?”   胡乱扒拉了几口饭,李晋安那边也匆匆准备了马车,两人都没带着侍从,车夫一路扬着马鞭,半个时辰都没有就到了荣王府的大门。   天色已经擦黑,荣王府似乎已经灯火通明,因为二爷安郡王即将大婚,府里的各个忙得脚不沾地,脸上还都是喜气洋洋。   曦玥不知怎么的,刚刚一直咚咚乱跳的心,渐渐安稳下来。   李晋安带着她去了主院先拜见荣王妃,两人恭敬地行礼。   荣王妃在这个时辰突然见着两人,颇为意外:“免礼免礼,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李晋安也意外,瑄郡王受伤,怎么荣王妃还隐隐透着喜色。不过想想也对,安郡王大婚,在刑部熬了这么就才升了侍郎,世子酬军回来立刻得了厚赏,荣王妃是应该高兴才是。   他正要小心措辞,曦玥已经急急忙忙开口了:“阿亮说三哥哥受伤了,曦玥想去看看他!”   荣王妃一愣,点点头:“去吧。”   李晋安正要起身一起,荣王妃叫住了他:“晋哥儿,晟儿不过受了点轻伤,无碍的,让香香过去瞧瞧就成了。”   李晋安看着荣王妃,半晌没说话,眼神却渐渐变得复杂起来。   荣王妃笑了:“晋哥儿,坐下,既然来了,倩姐有话要和你细说。”   *   “三、三爷,姑娘来了,不不,是跑来了!”   小德子扯着嗓子在楼下拼命喊,声音里又得意又欢喜的感觉,皇甫晟听了直皱眉。   刚才他去前院找师傅取了些伤药,应该是碰到什么人了。   王嬷嬷,或者是——   瞧见了马车回来的辛十七?   “您下来吗?还是让姑娘直接上去?”   小德子又在喊了。   不止有他的声音,还有已经跑进院子的“咚咚咚”急促的脚步声。   皇甫晟皱眉,一边迅速将胳膊上的布条扎好,一边告诉小德子:“下面奉茶。”   三爷声音有些不对啊,一点也没有他意料中的惊喜。   怎么就不让上去呢,奴才连一两金和糖蒸酥酪都准备好了,您喝口茶听姑娘说说话,姑娘则吃个点心和您聊聊天,多好啊!   总比坐在下面只有桌椅的堂屋强吧。   但主子这么吩咐,小德子也没法置喙。   “哎——唉!”小德子满腔热情被灭了一大半,“知道了。”   “咚咚咚”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退思园的下人看见风一般吹过的曦玥,只来得及行个礼,人影就消失了。   小姑娘已经快跑进小楼里了。   皇甫晟扫一眼桌上染血的衣衫,和几个瓶瓶罐罐,起身快速下楼。   “三、三哥哥?”曦玥进屋就找人。   小德子笑呵呵地迎上来:“姑娘,这边坐!”   “小德子公公,三哥哥伤势严重吗?他怎么会受伤的?铁塔侍卫伤势严重吗?赵老先生怎么说?”曦玥问题一个接一个。   小德子张嘴又闭上了,恭敬地喊:“三爷。”   曦玥这才看见从转角出走过来的皇甫晟,她飞快跑过去,扯着皇甫晟的衣袖,仔仔细细看了好几遍。   然后,她竟然什么也没发现!   她抬头朝皇甫晟看,眨眨眼,又疑惑地眨眨眼。   小姑娘的眼睛瞪得溜圆,一脸的疑惑和不解,还有满心的担忧,“三哥哥,你伤着哪里了?”   是肩膀,胸口,后腰,还是腿上?   皇甫晟看见她视线一直在自己身上打转,从后腰一直往下……   “没大碍,”皇甫晟不着痕迹地脚步一错微微侧身,他轻描淡写地开口。   然后,他看见了小姑娘视线又转回了他脸上。   “哦,那就好,”小姑娘释然地拍拍胸口,“阿亮和我说你们受伤了,我很担心呢!”   不过右臂上一道翻开的皮肉伤而已,已经上了药包扎好了。   “那到底伤在哪里了?”曦玥还是略微有些担心地问他,“上了药吗,需要我帮忙吗?我很聪明的,阿亮耍剑,嗯不是,阿亮上次舞剑的时候,太重了不称手,胳膊上不小心划伤了一个口子,我也帮忙包扎的。”   到底伤在哪里了?   三哥哥是不是又不听话,不愿意上药包扎?   曦玥视线从刚才的地方继续看,眼神很专注,盯着一瞬不瞬的,仿佛一定要找出伤口来。   皇甫晟抿了抿唇,转身直接面朝她,抬起胳膊,露出包扎好的地方:“就这里,已经上药了。”   曦玥又把视线转了回来,布条干干净净没有血迹,只有一些淡淡的药味,她这才放心:“哦。”   想了想,她又追问:“三哥哥怎么伤的啊,好端端的这么就受伤了。”   怎么受伤的?   皇甫晟缓缓垂眸,眼前突然出现了一阵夺命的箭雨,然后一张银灰色的巨大铁网从天而降,狠狠勒住他们的身体,也像是死神伸手无情地掐紧了他们的脖子,无法呼吸,生命随时都能消逝。然后,他举起长剑,用尽所有力气奋力破开铁网,终于,敌人的鲜血渐渐浇灭了他汹涌彭拜的怒火……   见小姑娘眼睛满脸担心还有一丝焦急,皇甫晟缓缓抬眼,心里柔和的情愫缓缓涌出,像是清澈的泉水,连眸底最后一丝怒火都被彻底浇灭。   “找了欠债的人,不小心受了伤,”皇甫晟轻描淡写说了一句。   他声音低低的,和缓无比,像是密林深处拨开的云雾之后,显露的一湾小湖,流水潺潺,隐秘,细听有几分悦耳。   别人根本听不出,就在两个时辰前,他刚刚面临了一场生死大战。   他的小姑娘,不需要知道这些。   “哦,这样啊,”曦玥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她的认知里,暂时没有直面跋扈嚣张的欠债人,也没有遇到刀光剑影的血腥场面,只能迷迷糊糊地点头。   “三哥哥,下次要小心呢,”曦玥一脸严肃的嘱咐,她突然想起来,“我把大黑送过来,让它保护你。”   皇甫晟摇头:“不用,以后我会很小心。”让它守着你便是。   曦玥这才放心。   天彻底黑下来,小德子刚带人掌了灯,曦玥突然想起来,她还有事情没忙完呢。   “三哥哥,我今天跟着舅舅去了两个铺子,几个掌柜说了好多,嗯,许多许多,我待会要把还记得的马上记下来。夫子给了我小手札和包着布的炭条,以后我去铺子,就要一边听一遍记了,这样就不会忘。”   听她说完,皇甫晟微微挑眉,眼中掠过一丝欣喜。   她心智似乎在渐渐恢复,说话也不全是孩子气了。   看来,同龄人的陪伴,的确很有帮助。   “我先回去了,你好好休息。还有五天,二哥哥就要大婚了,到时候,我会早早地来王府帮忙的。”   “我可是聪明又能干呢!”   曦玥很得意,还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叮嘱皇甫晟。   皇甫晟眼中微含笑意,略略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曦玥起身笑眯眯地行了个里,刚要转身离开,却听见三哥哥声音淡淡地说:“曦玥,李府若是人多住不开,就回王府来住。”   “哦,知道了,”她抬眼,看见三哥哥眼波略沉,没多想,傻傻应了一句就走了。   曦玥放下了心中的石头,蹦蹦跳跳就走远了。   *   去给娘娘请了安,然后和舅舅一起回府。   马车里,曦玥见舅舅一直紧紧皱眉,沉默不语,她不禁奇怪。   刚刚去的时候,舅舅还不是这样的。   “舅舅,你怎么了?”曦玥问。   李晋安从纷乱的思绪里会神:“……无事。”无小事,有大事!   他在心里长长叹气,脑中理不出一个头绪。   刚才一回府,他的小厮就告诉了他翠玉斋里发生的事。   马天宇若是看见一对镯子就会情不自禁得哭得眼睛通红,那么,在马家早就被人吃得渣都不剩了。   他倒是能摸透几分马天宇的小心思,左不过就是想要引起曦玥的注意。   曦玥越是离不开他,他在李府的地位就越稳当。   当然,这无可厚非。   若是这马天宇来了李府,只顾一门心思学营生,只想着挣银子,把入赘要讨好妻主的事情抛在脑后,李晋安绝对会马上把他退回马家。   可现在,他倒是学买卖很用心,接近曦玥也很用心,可到底年少,行事有几分急功近利,冷眼旁观下来就有些不美了。   只不过,在荣王妃没有和明说之前,李晋安觉得马天宇不过小心眼多了一些,待两人关系稍近,自会有所改善。   但——   “……昕儿大婚后,就该忙你的婚事了,然后,等曦玥及笄了,和晟儿的事也就该定下了……”   李晋安记得,荣王妃说了这句话,他当场有些晕,半天才反应过来,荣王妃说的是曦玥和瑄郡王的婚事。   “哦——”曦玥觉得舅舅肯定有事,但他现在不愿意说。   “舅舅,我们府里有几个院子啊?”曦玥突然想起来,三哥哥说李府住不开人。   李晋安大略说了说,“为何如此问?”   曦玥说:“哦,三哥哥担心府里院子少,住不开。”   以前住在侯府的时候,二房就住不开。   有几个庶姐和庶妹挤在一个院子里,阿明还说过,有人为了一些炭火还吵起来。   李晋安微微垂下眼帘,瑄郡王这是知道马天宇来府里的目的了?   他将眼中的复杂情绪深深掩藏,他问:“曦玥喜欢王府吗?”   曦玥老实点头:“喜欢,很喜欢,”她差点又说成了好喜欢,还好她及时改正了。   “那你喜欢——”李晋安将后面的封号咽了回去。   曦玥现在懂什么叫喜欢吗?   他必须慎重一些。   虽然荣王妃说了,王府会有安排,会让皇上顺利赐婚,他们两府私下里先定下来,但是,李晋安总觉得还是想再慎重一些。   “喜欢什么?”曦玥好奇地问。   “喜欢王府的小点心吗?”李晋安换了三个字。   “喜欢,很好吃,”曦玥想想自己要吃六碗糖蒸酥酪,就要笑出声来,自己那时候傻傻的呢。   她转头,等舅舅往下说,等了半天,舅舅也没再开口。   *   大理寺卿有条不紊地隆泰帝禀报了整个事情经过。   “……微臣从城外办差而回,巧遇去别庄的荣王世子,……撞见范长泽用铁网罩住瑄郡王,口中说着他谋划的一些事……后见事情败露,想要将微臣等杀人灭口……瑄郡王持剑奋力冲出铁网,救了微臣……”   泰隆帝听到最后,脸色已然铁青,他狠狠一拍御案:“好个范长泽,如此狂妄,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截杀皇孙和朝廷命官,简直就是其心可诛!其心可诛!”   刑部尚书被宣了过来,从大理寺卿手里转走了气息奄奄的范长泽,隆泰帝声色俱厉:“朕限你五天之内,审清此案!如若不成,小心你的差事!刑部有的是栋梁之才!”   刑部尚书一把老骨头,全身的皮子都刹那间绷紧了,后背手心都在冒冷汗,他连连磕头称“是”。   大理寺卿和刑部尚书都告退了,留下了神色恹恹的皇甫昱。   “皇祖父——”他又跪下了,他看向隆泰帝的眼神十分惶恐,“孙儿听范长泽说,晟儿的手,以及孙儿之前被半途截杀,都是范府所为,皇祖父,这是为什么?孙儿自认和晟儿从来没有得罪过范府任何一人。您也知道,我们的父王一直醉心书画玉石,根本不关心差事,这次去治水,还是您亲口御令,他才勉强出门的。   皇祖父,我们荣王府上下,各个都只想过平安的日子,却一刻都不得安宁。   是您不愿意庇佑我们了吗?   皇祖父,这是为什么,我们做错了什么?”   隆泰帝虽然知道范长泽如此明目张胆的杀人,原因肯定不简单,但皇甫昱和大理寺卿亲眼所见,还差点丢了性命,他心里也实在不好受。   范阁老太过张狂了!   这是太后的亲外甥,皇甫芸的表兄,算起来,也是他的表兄。   但外戚如此胆大包天,光天化日刺杀他的两个皇孙,是当他这个真龙天子不存在吗?   范氏一族,该好好夹紧尾巴做人了!   想起长子皇甫明,泰隆帝是既震怒,又愧疚。   长子这把年纪了,还是个混不吝,早年喜欢到处游荡,看见喜欢的小物什几乎能走不动道,还喜欢结交江湖上的三教九流。   隆泰帝心里其实也知道,他这是让太子无后顾之忧。   可老大是个混不吝,他的三个儿子倒是各个是人才。   他也从有几分喜欢,到后来的用这几分喜欢,来引发太子和荣王的斗争……   “皇祖父,您要为孙儿做主啊——”皇甫昱仿佛没看见泰隆帝一脸的沉思,跪在地上,哀哀祈求。   *   皇甫昱还没回府,皇甫晟也被泰隆帝宣召到了御书房里。   “哎呦,瑄郡王,您可悠着点——”小敏子公公见皇甫晟胳膊上一大片的血迹,连忙上前去扶,“皇上正等着您呢!”   皇甫晟低低道了一声谢,走进御书房。   小敏子站在御书房外,看着一会来了一个御医,一会刑部又来了一个员外郎,御书房里忙忙碌碌的,一刻也不得闲。   过了一个多时辰,荣王世子和瑄郡王都出来了。   “大公公留步,”皇甫昱拱手向大太监示意,一如既往的和善,没有任何架子,“多谢敏公公照顾晟儿。”   *   “这衣袖上,应该不全是你的血吧?”回府的马车上,皇甫昱突然问皇甫昱,“皇祖父面前,早已不用太实诚了。” 第60章 她要等三哥哥四十岁以后,给……   “不是, ”皇甫晟摇头。就是这次的伤势,本也可以避免的。   “听大哥的,别太实诚, 见点血就行了!”他回京后包裹证据的血衣, 上面的血迹也不全是他的。“老道士那边, 应该马上见成效了。”   他们整个王府吃了多少亏,太子就只是去冷宫读书?   太儿戏了吧。   皇甫晟不语。   他也曾经被皇祖父抱在膝上,手把手握着毛笔学写字。   可这几分浅浅的祖孙之情,在绝对的皇权面前, 轻薄得吹口气就能散掉。   大哥回来之后, 他身上的担子的确轻了许多,现在, 他也能空下来,好好谋划一下未来的路了。   曦玥在迅速地成长, 他不能被拉下。   *   曦玥真的比往日早起了。   虽然有点困。   从夫子那里学了功课回来, 她就马上把功课做好。   夫子知道她雄心壮志地要接受母亲的嫁妆,就找了一些有关翡翠玉石和金银首饰的古籍给她参详, 所以,曦玥早上写完功课, 还要抓紧时间多看书。   午休过后, 跑完圈就和阿亮打拳。   她已经学完了一整套的五禽戏,阿亮说“姑娘的猿戏做得最好”, 她就想着, 其他也要多多练习。   之后, 隔一天是教习嬷嬷来教女工,或者跟着女账房学管账。   一天的时间安排得满满当当,甚至有时候晚上安置前, 曦玥还趴在桌案上,看夫子给她找来的书。   她每天都很兴奋,会为了夫子的一句夸奖而欢喜不已,也会为了身边人一个鼓励的眼神而更加振奋。   值得欣慰的是,经过她的谆谆教诲,马天宇也努力了起来。   她很期待这个马少爷不再哭鼻子后,会努力起来,变得和她一般厉害。   可是,曦玥马上知道了,别人的努力似乎和她不太一样。   “姑娘,那个马少爷在跟着家主去外面铺子里学买卖的时候,突然晕倒了!”   有小丫鬟告诉阿明,阿明又告诉了曦玥。   曦玥眉头邹巴巴的,听着阿明细说。   “据说,那个马少爷是听从了姑娘的教诲,一连几天晚上挑灯夜读,这不,终于坚持不住了,白天就受不了晕倒了……”   曦玥目瞪口呆,半天都没说出一句话来。   阿亮冷哼:“这关咱们姑娘什么事?难道姑娘让她晚上不睡觉了,怎么就是听了姑娘的话这么做的,他光长岁数,不长脑子的吗?”   王嬷嬷皱眉不说话。虽然商贾之家对于名声来说没这么严苛,但那个马少爷说是听了姑娘的教诲才出的事,姑娘总是难辞其咎。   “我去看看!”曦玥心里反复想了几回,然后拿定主意。   “姑娘——”阿明都想拦着。这马少爷也太能惹事了。   曦玥抬手打断阿明:“我觉得,我不担心他说了我什么,只是,我觉得既然我已经教了他第 一回,那就不会半途而废。若今日还是教不会,我以后就再也不教他了!”   *   曦玥没让大黑花花跟着,去了外院。   那天回府,马少爷虽然解释了一遍,曦玥也知道了原委,但她不打算然让大黑和马少爷和解。   大黑没错,无缘无故地被人瞪了一眼,换做她自己,也会狠狠凶回去的。   马天宇心眼小,多年之前的事情还要对大黑发脾气,就是他不对。   “少爷,曦玥姑娘来了!”   小厮走近床头,对着床上闭眼假寐的马天宇低声说着。   “请她进来。”   “是。”小厮转身走了。   马天宇这才缓缓睁开眼睛。   他眼神幽暗幽暗的,可没过多久,却变成他入李府以来,一贯怯懦的闪烁。   这个年纪的少年郎正在长个子,不仅身量瘦高,就是脸庞都有些瘦削,所以,一双原本就不小的眼睛,在有些苍白的脸上闪烁着脆弱又无助的光芒,让他原本秀气的脸庞,更加增添了几分惹人怜爱的感觉。   甚至,他似乎对自己不太放心,还连续眨了好几下,这下,看上去更加像是一只失去母兽庇护的可怜小兽。   脆弱,无辜,可怜!   曦玥进到他院子的堂屋时,郎中已经走了,屋里飘着一股淡淡药香。   她听马天宇的小厮说,他已经醒来。   曦玥就在堂屋里等着,见马少爷他披衣起身,脸色苍白地走了出来。   “麻烦姑娘来看我,天宇感激不尽,”马天宇低着头,声音怯怯的。他头发没有束好,胡乱散着,一张瘦削的脸庞没了唇红齿白的健康,而是显得有些苍白中带着蜡黄的感觉。   也许刚从床上下来,所以衣襟有些歪,他伸手小心翼翼地把衣领拉好,仿佛一个做错事情的小孩子,等着长辈训话,站在一旁就没了声音。   曦玥心里有些情不自禁地反感马天宇一个男子竟然如此怯懦,但她心底深处还是会同情他比自己还早的没了娘亲。   “马少爷,别这么拘谨,坐下吧。”   马天宇低头轻轻地“哦”了一身,就在他对面的圈椅上坐下了,可头还是垂得低低的。   见马天宇就这么唯唯诺诺的,听她说一句就动一动,曦玥眉头又皱巴巴的:“你放心,我一点也不凶的,不用这么害怕。”   既然她教了马天宇第一次要努力上进让他的娘亲泉下也安心,可他没有这么快学会,她就想再教他一回。   最后一回。   曦玥挺直腰板,好像是一个很严厉却又很宽容的夫子,对着马少爷这个笨笨的学生,开始谆谆教诲。   “马少爷,我那日说给你听的话,其实是我一点点想、一点点摸索出来的。   我觉得对我有用,也许对你也会有用,所以我才把我摸索出来的教给你。   你若是用心学,一定会学会。   我和你一样,没了娘亲。   甚至被侯府的人唤作傻子,那些人里,有我的祖母,我的父亲。   我浑浑噩噩过了三年,这三年里,我不思进取,只知道吃一块小点心就能高兴一整天;或者,我的姐妹们不来找我麻烦,我就会偷着乐。   我不会女工,我的院子里就是要块零碎的布头都要阿明去求人。   我捡泥地里会发光的石头,觉得闪亮亮的好看,玩着玩着就又打发了一天。   然后,我差点被侯府断送了性命。   马少爷,我被人当成傻子养了三年,现在却能很勇敢的面对我比小伙伴都要差劲的事实,我努力地学功课,努力地学习所有我能学会的。   事实证明,我学得不差,夫子和身边人都觉得我进步非常大。   虽然,时间太短,我还追不上其他同龄姑娘的脚步,但我一直在努力,永远都不会停下来。   马少爷,我觉得我那天说的事情,你应该能听懂。   之所以我现在又来再说一次,只是觉得,我多说一遍,你就能多明白一些我自己琢磨出来的事情。   我只说一遍,你可能没学会做得不好,那我就再说一遍,希望你这次能学会,然后,你也好好想,好好琢磨,接下来就能做好了。   我希望你虽然很努力,但不要努力着努力着,就突然晕倒了,这样,你明显就是没有学会。   所以,今天我来教了你第 二回后,希望你不会再晕倒了。”   马天宇原本低着头,像是个等着长辈训话的小可怜。   诚然,十六岁年纪的少年郎,模样秀气,说话行事都小心翼翼地带着一股可怜劲,任谁看了都会心生怜悯。   何况,他还刻意让自己看上去更加无助和可怜,让李府唯二的主人都能关心他,最快的接受并喜欢他。   可是,曦玥说着说着,他渐渐地,竟然忘了要维持那个可怜的外表,他慢慢抬起了头,定定看着对面的姑娘。   他就这么看着,看着,一瞬不瞬。   可能他自己都不知道,眼神已经从怯懦变成了专注,从一个可怜无助的少年,又成了一个木呆呆的雕像。   曦玥说完,就浅浅行礼转身离开了。   马天宇站在原地,沉默不语。   “……少爷?”小厮等了很久,一直不见马天宇动弹,试探着喊他,“少爷,回去躺着吧。”   良久,他似乎才被小厮的声音拉回了神志。   此刻的马天宇脸上没有可怜,也没有无助,他面无表情地转身,脱下外衫朝床榻走去。   “她觉得我夜里不睡觉白天晕倒,只是因为没有把她琢磨出来的事情学会?”   “她傻,还是不傻?”   “她在拐着弯嘲笑我,还是真心想要帮助我?”   “赵曦玥,不,李曦玥,你还真是个奇怪之人!”   马天宇心里一直反复思量斟酌,直到渐渐陷入沉睡。   *   第二天下午,是教习嬷嬷来府里教女工的日子。   曦玥早早准备好了嬷嬷留下的功课,等着小伙伴的到来。   功课是帕子上绣一个小花样,她选了一丛竹子。   夸下海口要绣水鸭的事,曦玥觉得自己太过鲁莽了。   教习嬷嬷讲解过鸳鸯的绣法和用色,她也明白了“水鸭”和鸳鸯的区别。   现在她知道了,别说鸳鸯,就靠她现在本事连“水鸭”都绣不好。   想起她给三哥哥绣的八个蝴蝶,曦玥觉得自己真是太丢人了。   还好,三哥哥性子好,从来不会嫌弃她。   送走嬷嬷,王燕萱一脸郁闷地说起了刚出嫁姐姐的婚事,眉头拧得紧巴巴的,又郁闷又不解。   “听说,她被婆婆嫌弃得很呢,说她是商贾出身,不懂规矩,可是我觉得我爹之前特地请了宫里的老嬷嬷来教了许久的规矩,我看她一言一行都很好啊,怎么就不懂了。”   王燕蓉脸色沉郁,低头似乎想着什么。   在王家,胞姐还算是正式带着嫁妆嫁人的极少数姑娘,姐妹中大多只是拿到了一张纳妾文书后,被夫家一顶小轿从偏门接进去。   十一姐能嫁人,还是嫁给一个年岁不到五十的中年官员,家中姐妹其实很是羡慕的。   可羡慕了她表面上的风光又有何用,十一姐在夫家的日子可不是一句不好过的事,在她生下儿子站稳脚跟前,有的是苦哈哈的日子要熬。   但不管如何,她今后生下的孩子是嫡子,有可以读书科举的正经身份,苦日子熬过去了,总是还能有几分盼头。   所以,十一姐哭了许久,思来想去,终究答应了父亲的提议,给人做填房。   王燕蓉轻轻叹气:“十一姐的婆婆那里是嫌弃她不懂规矩呢,只是觉得嫁妆已经稳稳当当地到了他们府里,现在已经能够明目张胆地嫌弃她了而已。”   这下,不止眉毛,王燕萱连小脸都皱巴巴了:“十九姐,以后我若是嫁人了,会不会也这样啊,我好担心呢。“   王燕蓉摇头,“不知道,看父亲和家中安排吧。”   王燕萱一脸担忧和恐惧:“婆婆这么凶,姐夫又不帮她,十一姐日子可怎么过呢?”   王燕蓉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一时嘴快了:“嘴上凶巴巴的不算大事,熬过去就成了,就怕她不但嘴上凶巴巴,心里还恶毒,把十一姐磋磨得没了,还占着嫁妆贴补姐夫其他的子女呢,这才是最可怕的……”   她话还没说完,就看见了曦玥脸色惨白地看着她,眼睛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蓄满了泪水。   糟了,她怎么忘记了曦玥母亲的事!   “曦玥,你莫——”王燕蓉想劝她莫哭,但又把说了一半的话咽了回去。   因为曦玥只是豆大的泪珠往下落,神情却还算镇定,根本没有任何一丝哭泣的意思。   可能,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眼泪已经快落满了满腮。   *   晚上,曦玥散了头发,照例和前几日一样,趴在桌案上用睡觉前的最后一点点时间看书。   但她今天心里有些乱,一个字也没有看进去。   她现在是什么身份?回归李氏宗族,所以应该也是商贾吧。   前段时间,她一肚子疑问,但是身边所有人都没有能够给她一个她能明白的答案,她功课又特别忙,所以就暂时放在了心里。   下午小伙伴的话,又将她的所有的疑问都加深了。   不止疑惑加深,她还很难过。   她的娘亲就是想王燕蓉说的那样,被人害死了,嫁妆还养着仇人的后代。   她只要想起来,心里就闷闷地钝痛。   这几天来,她也隐约明白夫子在慢慢地教她。   比如,男女授受不亲,女子名节的重要性,以及女子嫁人在门当户对方面非常重要。   再比如,这个世道里,男子三妻四妾乃是常事。   公侯世家更是比比皆是。   更遑论皇家之人。   “阿明,熄灯吧!”曦玥心里越想越乱,索性放下书本打算安置了。   枕头边上,母亲的镯子已经被刑部的人取走了,三哥哥给的小宝剑还放在枕畔。   不,这是一把匕首,曦玥在阿亮的解说下,知道了宝剑和匕首的区别,但曦玥心里固执地不想改过来。   如果不改,她好像就觉得在她最惶惑无知的时间里,以及今后的所有岁月里,三哥哥一直用这把小宝剑在鼓励她、庇佑她。   或许,如果有来生,她依旧还会称它为小宝剑,依旧勇敢对敌人出剑。   那时候,她想让自己比现在更早一些成为一个厉害的人,依旧和三哥哥一起看大鲤鱼,听小鸟喳喳叫。   那该多好啊——   曦玥渐渐沉入睡梦里。   *   第二天,天边刚浮白,曦玥就早起去夫子那里学功课。   因为今天她要去翠玉斋。   “曦玥,你和你娘亲一样聪慧,”李晋安把一直把外甥女送到了府门口,心里竟然有种老怀安慰的感觉,“将来,你一定会把你娘的嫁妆打理得妥妥贴贴的。”   曦玥重重点头:“舅舅,曦玥一定努力。”   两位掌柜得到消息,早早等在门口迎接。   曦玥给两位掌柜恭敬地行了晚辈礼,倒是让两个老掌柜一顿手忙脚乱地还礼。   去了内堂,掌柜的给曦玥详细地将翠玉斋的营生。   这回,曦玥很是仔细,从阿明手里接过小手札和炭条,认认真真地记录下来,时不时还会重复问几句,两位老掌柜讲得很细致,也很有年薪,她从开始的紧张担心,慢慢地开始放松起来   两个掌柜心中暗自点头,心道这个小东家倒是挺仔细的。   听掌柜的说了一个时辰,曦玥又问了一些她书上看到的一些事情,得到了答案,才满意地准备回府。   她从翠玉斋的大堂往大门处走去,心里还想着,下次来的话要问些什么。   突然,看见一边角落里几个打扮华贵的女客,正在低声议论什么。   曦玥开始还没往耳朵里去,可是渐渐的,她脚步慢了下来。   “……过几日成亲的是行二的安郡王,荣王府现在只有瑄郡王没成亲呢!”   “你们说,皇上会把谁指给瑄郡王?”   “这可不好说,但我知道,身份肯定不会低,你们看荣王世子妃和准安郡王妃的身份就能猜测一二了。”   “听说啊,瑄郡王是一干皇孙里,相貌最俊朗的一位,还是文采学问都拔尖的,那时候,京城里突然有流言说瑄郡王考中了举人,我还不相信呢。”   “何止学问不错,就是拳脚功夫都十分厉害呢,我曾经看见他和一群贵族公子在马场上骑马,他一身白色劲装,骑着一匹白色高头大马,一骑绝尘,那飒爽的英姿,就是把京城所有的儿郎都加起来,也望尘莫及呢!之前说他的手废了,可现下有传言,他的手早就恢复了呢!”   “嘻嘻,连姑娘,你莫不是看上了瑄郡王了吧,怎么不求着你祖母和荣王府结亲呢?”   “别瞎说了,我爹不过只是一个区区四品,我再怎么得祖母宠爱,也当不了正妻的。若是能当个郡王侧妃,那也就算了,若只是个侍妾,十天半个月都见不了夫君一面,那日子多难熬啊——”   “呀,连姑娘,你想得可真是长远呢,嘻嘻,羞羞羞!”   “嘘,小声点!若是真能嫁到荣王府,一辈子的荣幸呢,有什么好害羞的,难道你们就没奢想过——”   曦玥脸色眨眨眼,抿紧嘴唇,一声不吭地从她们身边走过。   阿明跟在身后,脸色都白了,只有阿亮,恨恨地朝那几个姑娘瞪了一眼,才疾步跟上。   *   马车里安安静静的,没人说话。   曦玥心里感觉乱糟糟的,一直在皱眉沉默。   她对嫁人这件事,其实已经很用心的想过了,但还是想得稀里糊涂的。   张举人的事让她很恐惧,所以之前让她曾经坚定地做了决定,这辈子留在倩姨身边,当个老姑娘不嫁人。   可前不久王燕萱很认真,一点也不开玩笑地说三哥哥喜欢她,会娶她进王府。   但她一直没有搞清楚,为什么三哥哥喜欢她就会娶她,二哥哥喜欢她却不会娶她?舅舅和准舅母之间的深爱到底是怎样的?铁塔侍卫送不合适的礼物让阿亮受伤,到底是喜欢还是讨厌?王家十一姑娘听上去根本不喜欢她的夫君,可为什么还是嫁了过去,现在还在受着苦熬着日子?   曦玥很烦恼。   这些问题,她没有一个是能想明白的。   虽然,她很用心、也很用力的想过。   她觉得脑袋都要想破了,却一直没有想明白。   可是,问题没有想明白,刚才那两个姑娘的话,她却三哥哥的婚事对他大概懂了一些。   三哥哥成亲是要赐婚的。   嗯,大概就是皇帝老爷指明是哪家姑娘嫁给三哥哥的意思吧?   还有,刚才那个什么连姑娘若是进了王府还只能做个妾,她的父亲还是个四品官。   嗯,就是夫子说起过的门户的问题吧。   曦玥想想自己。   永嘉侯府没了,舅舅替已故的娘亲和父亲义绝,她回归李氏一族。   那么,她连四品官的父亲都没有,只有一个商贾之女的身份了。   所以,她应该是连三哥哥的妾都当不了,那么——是不是只能当一个侍女了。   哦,不对,皇帝老爷是不会给侍女指婚事的。   那么,她要等三哥哥四十岁以后,给三哥哥当填房?   也不对,那样的话,三哥哥的娘子是不是要在那时候没了她才能去当填房?   这个也不对,三哥哥好好的娘子为什么要早早的没了。   三哥哥对她这么好,她怎么可以忍心猜测三哥哥早早就没了娘子?   而且,如果这样,三哥哥生的小侄子和小侄女多可怜呢。   她以前在侯府还能偶尔吃到好吃的小点心,三哥哥的小侄子和小侄女若是没了娘亲连小点心都吃不到,那得多伤心啊。   曦玥越想,心里越乱。   眉头狠狠皱起来,小脸苦巴巴的,仿佛看到小侄子和小侄女正饿得哇哇大哭,三哥哥看了却一脸无动于衷!   她心里实在太难受了。   “……姑娘?姑娘?”阿亮连连喊了她好几次,曦玥才从自己可怕的想法里,回过神来。   “啊?”曦玥还有些恍惚。 第61章 这种感觉让他觉得心里有些—……   曦玥愣愣地瞧着阿亮。   “你别听那些没羞没臊的姑娘乱嚼舌根!”阿亮一脸严肃。   曦玥眉间一个“川”字, 定定看了一会阿亮,突然一本正经地问:“那你喜欢铁塔侍卫吗?他送礼物给你,你却觉得不合适又退回去了, 他也喜欢你吗?你和铁塔侍卫也是羞没臊吗?”   姑娘!有你这么一脸认真地问这种问题的吗?阿明在一旁捂脸。   “——咳咳!”阿亮差点被自己口水呛着, 她梗着脖子, 一脸嫌弃,“我才懒得搭理他呢!”   这个没长脑子的何进,打一辈子光棍吧!   曦玥愣愣地看着阿亮,仿佛永远也琢磨不透她和铁塔侍卫的关系, “那你还嫁给他吗?”   阿亮被这直白的话差点闹个大红脸:“呸, 谁要嫁给他!”   “哦,这样啊——”曦玥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心里突然更加闷闷的了。   *   回了府,曦玥有些蔫头耷脑的, 但满满当当的功课让她暂时把这些问题压在心底最深处。   刚坐下来喝了一口茶, 王嬷嬷倒是有几个好消息告诉她。   “那个马少爷刚来过,留了个很珍贵的砚台给姑娘, 说是谢谢姑娘的教诲,他一定把姑娘的教诲记在心里, 还有啊, 王府派人送了二爷大婚的请柬,是给你舅舅的, 还让你舅舅看着, 挑选几个他看得上眼的后辈子侄一起赴宴呢;对了, 娘娘传了口信,让姑娘你下晌有空去王府试穿新衣呢,还有, 杨夫人派人送了大红包来,让你大婚当天给明月姑娘送嫁呢……”   王嬷嬷一样一样说着,曦玥渐渐高兴起来。   马天宇也不笨,能慢慢琢磨起来,把她教的学会就很不错了,毕竟自己是个聪明的姑娘嘛,琢磨出来的东西肯定很厉害的!   曦玥有些小小的得意。   要给明月姐姐送嫁呢,多好玩呀,她从来也没有做过送嫁的姑娘,红嫁衣,放鞭炮,一屋子姑娘说说笑笑,一定很有趣!   “嗯嗯,下晌和阿亮练完五禽戏就回王府!”曦玥高兴地吩咐王嬷嬷,“今日晌午就不睡了,早点去看倩姨!”   曦玥心里真正很高兴,月亮姐姐终于要嫁给二哥哥了。   *   “姑娘最近越来越漂亮了呢!”杨嬷嬷看着曦玥穿着针线房里特地给她缝制的新衣,不停转圈低头看飘起来的裙摆,眉开眼笑地和荣王妃打趣,“娘娘眼光真好!”   那是一套里面流星彩云缎和外罩蜀锦香纱的十六副裙摆的宫装,不用等到夜晚的星辰映照,就是白天都在熠熠生辉。   料子是进贡的,连绣线都是针线房的管事精心分线配色的。   不但华贵,还精美异常。   荣王妃也打心眼里看着欢喜,她吩咐针线房的管事嬷嬷如何如何缝制的时候,心里是真觉得在给自己的亲身女儿添新衣的:“香香——哦,大姑娘了,应该叫曦玥呢,曦玥,喜欢吗?”   曦玥停下转圈,又撩起层层叠叠的裙摆看闪闪亮亮的绣鞋,上面的珍珠一圈一圈围起来像是开了一朵光芒四射的小花,好看极了,声音里都透着幸福的欢喜:“喜欢,很喜欢呢!”   荣王妃听了心里像是喝了蜜,她笑得眼角皱眉都露了出来:“那是,大婚那天明月漂漂亮亮的,我们曦玥也要漂漂亮亮的呢!”   说着,杨嬷嬷让小丫鬟端上来一个精致的深红色紫檀木妆奁,荣王妃笑着和曦玥说:“这是你留在倩姨这里的红宝石头面,给明月送嫁那天,你就王嬷嬷给你戴好。”   曦玥看看娘娘,又看看匣子,点点头。   当了翠玉斋的小东家,她现在知道了,这套红宝石头面非常昂贵。   但她既不希望让娘娘失望,也想让自己打扮得美美地给月亮姐姐送嫁,就欢欢喜喜地让王嬷嬷收了。   脱下了新裙子和绣鞋,曦玥被留下来用晚膳。   娘娘这里的膳食永远是曦玥的心头好,精致的小点心像是永远都吃不完,曦玥吃得小肚皮圆圆的。   漱口喝了香茶,曦玥和娘娘说起了她学着管铺的情况。   “……老掌柜说铺子里的流水,说工匠师父的工钱,说玉石翡翠的进货,说日常的买卖,哇,倩姨,刚开始我什么都听不懂呢,老掌柜的话听在我耳朵里,嗡嗡作响……”   “……我用夫子给的炭条写下来……”   “……我会打算盘了呢……”   荣王妃看着曦玥说得头头是道,心中虽然叹息,眼中却已有宽慰,   曦玥如此用心,慧安姐姐也算后继有人了。   不知不觉,小丫头已经添了三次茶水了。   天色已经晚了,杨嬷嬷笑着说:“姑娘就在王府住下吧,明日一早再回去。”   曦玥很想留下,心里还想着要见见三哥哥,却知道今日来了王府,没去女账房那里学管账,教习嬷嬷留下的功课也没完成,另外,她还想着晚上安置前再翻一番夫子给的书。   “我得回去做功课呢,”曦玥眼中有浓浓的不舍,但语气很是坚定。   荣王妃怜惜她功课辛苦,也未多留:“也好,功课要紧,路上小心些。”   曦玥正要行礼离开,却见小丫鬟在外面禀,说是三个哥哥一起来给娘娘请安了。   要见到三哥哥了,曦玥心里又欢喜又莫名心头闷闷的。   荣王妃的三个儿子,排成一排一齐给母妃行礼。   “给母妃请安!”   荣王妃笑着让三个儿子落座,她视线很快从三个高大英俊的儿子身上,落到曦玥身上。   荣王皇甫明后日即能回京,长子已然顺利回京且还得了好差事,昕儿即将成婚,幺子受伤恢复如此,   她的眼中有一刹那的雾气,但很快被心中浓烈幸福感所取代。   曦玥不但是个上进的好姑娘,更像是一颗闪耀的福星,一直在给王府的每一个人带来好运。   “母妃笑得如此开怀,可是又在替昕儿大婚高兴?”皇甫昱笑得眉眼弯弯。   “是啊,是啊,你们一个个都成婚了,母妃也老了。”荣王妃笑得一脸欣慰。   “母妃不老。”惜字如金的皇甫昕说了四个字,随后看向皇甫昱,“大哥,二弟即将大婚。”他重重说了“二弟”两字。   皇甫昱挑眉,略做思忖,勉强同意:“唉,二弟也长大了呢!”   然后,他笑眯眯地,将视线从皇甫晟身上,缓缓飘到了曦玥身上:“嗯,玥儿也是个大姑娘了呢!”说完,视线又缓缓飘会皇甫晟身上,“晟儿也快长大了呢!”   他很是促狭地把“快”字拖得很长,意思很明白,你还没成亲,在大哥我的眼里,还是个小孩子。   曦玥是个直心肠的姑娘,她听得皇甫昱说她是大姑娘,心里高兴,挺起小胸膛,骄傲地附和:“嗯嗯,大哥哥说得对,曦玥还有几个月就及笄了呢!”   皇甫昱继续笑眯眯的,嘴里说着“是嘛”,眼睛却不停往皇甫晟身上瞟,意思很明白,动作快点,娶了媳妇才是大人!   皇甫晟凉飕飕的视线看了皇甫昱一会,却没搭理皇甫昱,他朝荣王妃行礼:“母妃,儿子送曦玥回李府。”   荣王妃看着大儿子捉弄两个弟弟,两个小儿子一个惜字如金,一个冷冷淡淡,却又无可奈何的样子,笑得肩膀都在抽抽,她用帕子捂着眼角差点笑出来的泪花,挥挥手:“去吧,一路稳当些!”   曦玥行礼告别几人,跟着三哥哥出门。   阿明阿亮和王嬷嬷随着李府的马车,从原路返回了,皇甫晟带着曦玥朝他的马车而去,打算从另外一条道绕远路:“今明两天长安街上有花灯节。”   曦玥心里顿时有些雀跃,但她还惦记着功课:“可是,我的功课——”   皇甫晟声音里带着比夜晚微风还要轻柔的笑意:“放心,我们只看几个最漂亮的花灯,就回去。”   走进三哥哥宽大的马车里,曦玥在她原来坐过的位置坐下,突然有种恍惚的熟悉感。   三哥哥带她去过花朝节……   似乎是很遥远的事了。   她呆呆愣神了一会,听见三哥哥在叫她:“曦玥——”   “啊?”她眨眨眼回过神,心里有些乱糟糟的。   “皇上赏给二哥的,”他眼神注视着她,手掌摊开,里面有一个比拳头小些的瓷盏。   瓷盏是南瓜状的,上面的盖子上的瓜蒂还打了一个弯,极是有趣。   一股淡淡的清甜香味钻进鼻子里,曦玥眼睛亮了亮,语气却有些犹豫,伸出去的手半途缩了回来,纤细小巧手指缩回来还不自觉的弯弯手指,看上去有些有些纯真又有些娇憨,“皇帝老爷给的啊,我——”   “无碍,”皇甫晟声音低低的,在寂静的马车里很是清醇悦耳。   今日是二哥是大婚前最后一日当差,后面还有十日的婚期,皇祖父将二哥宣了过去,难得慈眉善目得像个普通祖父般说了家家常,二哥回来时还带回了一些小点心。   这是御膳房最新制的点心样式。   里面似酥酪一样的甜口,加了酥酪没有的燕窝丝和花蜜,吃上去又香又甜又爽口,很是得宫里娘娘的欢喜。   二哥原本打算送去杨府的途中,顺道也给李府送一些过去,得知曦玥在府里,就直接带了些回来。   小德子拿到的时候,故作神秘的告诉他,“三爷,长安街的花灯节还没结束呢——”   他就想到了带她去看花灯。   小姑娘如此忙碌,如此辛苦,看一次花灯算是散心了。   听闻三哥哥说无碍,曦玥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她这次开开心心地伸出两手去接。   小姑娘好像都没法抵挡美食,特别是甜口的小点。   皇甫晟含笑凝视曦玥,眼波里似含了九天星辰,点点闪烁,光华万千。   曦玥发现三哥哥正看着她,飞向小点心的视线里,分出了一丝丝给了三哥哥。   三哥哥今日穿了一身浅灰色的衣衫,袖口和领口的龙纹是银色的,龙纹闪呀闪的,有银色的柔和光芒一直在闪烁,衬得三哥哥的脸庞好看得不得了,就像个天上掉下来的仙人一样,曦玥看得眼神都直了。   她眨眨眼,突然想起了那个连姑娘的话,眼皮就耷拉下来了,连两只已经碰到南瓜小瓷盏的手都无精打采地收了回去。   她肯定是不能诅咒三哥哥的娘子早早没了的,那样填房肯定是当不成了。   只有……只有当侍女了吗?   那个、那个侍女好像,好像也——行吧!   不对唉,侍女不行哎!   当侍女,要阿明一样成天待在她身边,服侍穿衣、伺候用饭,这个倒也没什么,娘娘和哥哥们对她这么好,她伺候一下也成的,可是她的功课什么时候学,娘亲留下嫁妆要怎么打理?   曦玥有些苦恼。   还有,更苦恼的是,她给三哥哥当侍女,帮三哥哥整理打扫屋子的时候,三哥哥和三嫂嫂去湖边看大鲤鱼了……   曦玥这下不是苦恼了,连心口都闷闷的了!   她可以当个很勤快的侍女,像阿明照顾她一样,把三哥哥照顾妥妥帖帖的,但是……   唉,曦玥挠头,她又想不明白了!   皇甫晟有些疑惑地看着两只小手像是蜻蜓点水一样在他掌心里触碰了一下,却又马上缩了回去。   小姑娘手指又细又软,像是嫩嫩的柳条似的,在他手心里柔柔地刮了一下,就被风吹走了。   然后,就看见她低了头,蹙着眉,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可能想了半天也想明白,眉间渐渐有了一个小小的川字。   不但有了川字,还挠头。   是在想皇帝老爷给二哥的小点心,她吃了会不会被怪罪?   还是在想,她以后还能不能经常吃到?   还是个没长大的小丫头呢!   皇甫晟觉得她实在有趣可爱,心里起了几分逗趣她的心思。   也不打算打断她的沉思,他抬起另一只手,轻轻一抖将衣袖褪到手腕处,缓缓伸手,修长的手指轻轻捏起瓜蒂盖子,皇甫晟像是变戏法似的,又从掌心突然变出了一只翡翠小勺。   果然。   蹙眉沉思的小姑娘马上被他吸引了全部注意力,瞪大眼睛一瞬不瞬的瞧着他——   手里的南瓜瓷盏。   “……张嘴。”皇甫晟嘴角擎着笑意,用小勺舀了一勺,慢慢递到小呆瓜曦玥的嘴边。   三哥哥的笑容,像仙人在渡化所有凡人,他眼睛里的星星越来越亮,那么好看,那么好看!   她觉得自己身子飘飘忽忽的,不像在坐马车,而是坐在碧蓝天空的白色云朵上。   “……”曦玥木愣愣傻乎乎地张开小嘴,任小勺子放进嘴里的时候,她迷迷糊糊地想,三哥哥是不是和酥酪一样好吃,也这么甜丝丝的——   于是,嘴里的小勺子刚离开,嘴里的酥酪还没等完全咽下去,她已经情不自禁地伸出了粉嫩嫩的小舌头,在那只拿着小勺子的白皙手掌上,轻轻添了一口。   皇甫晟手顿了一下,眸色深了几分,可当他若无其事地视线扫过小姑娘如痴如醉的眼神时,眸中笑意又回来了,他释然地弯起嘴角:“好吃吗?”   真是个小吃货!   “好吃,好吃,特别好吃!”曦玥还在下意识地可惜三哥哥本人没什么味道,不如酥酪好吃,听见问她,赶紧轻轻地咂咂嘴,一边回答一边狠狠点头。   皇帝老爷的东西,名不虚传!   有了第一口,后面就顺畅起来。   皇甫晟动作优雅地喂,曦玥像是个嗷嗷待哺的小娃娃,只管张开嘴等着吃。   她还嫌两人距离有点远,两只小手还搭上了皇甫晟的手腕,让他往自己身前靠拢一些。   皇甫晟顿觉手腕上有了一股软软的、暖暖的触感,像是那只叫花花的小胖猫将两只软绵绵毛茸茸的前爪搭上来讨吃的一样,那种感觉有些相似,很舒服,很愉悦,甚至,皇甫晟此刻觉得心口也被软绵绵毛茸茸的小爪子挠了一般,全身都有种轻松的感觉。   这种感觉让他觉得心里有些——痒。   他想挠回去。   想摸一摸小姑娘毛茸茸的发髻,揉一揉她纤细白皙的手指。   或者,亲一亲她盯着小勺子不停转动的大眼睛。   胸口好似有什么东西在慢慢热乎起来,正慢慢往四肢百骸而去,渐渐的,体内气息有搅动翻滚的迹象,皇甫晟连忙微默默运气调息内劲。   “没有了呢?”曦玥把头探头过去,细细看,然后略微可惜地说,“真好吃啊!”   把头缩回来,曦玥把手也放下了。   这时,她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她还来得及给三哥哥当侍女,三哥哥已经给她当了一回侍从了。   也罢,以后她照顾三哥哥的时候,心里就会平顺很多了。   至于,他和三嫂嫂一起去玩,留下她一个打扫屋子什么的,以后再慢慢想。   皇甫晟把瓷盏放好,转身却发现小姑娘一个人歪着脑袋,咕噜噜地转着眼珠,似乎很开心,又似乎很迷茫,不知道在想什么。   兴许,是在想什么时候能再吃到吧。   这不难!   皇甫晟眼中又有了温柔的笑意。   曦玥微不可查地咂咂嘴,把美味记在了心里,突然想起来嘴巴还没擦,低头从袖袋里掏出一方帕子。   她擦了嘴巴,才发现三哥哥手指上似乎沾了东西。   也没多想,小手拉住大手,另外一只手就拿着帕子给三哥哥轻轻擦干净。   皇甫晟看着她忙碌,微微皱眉。   小姑娘的手都这么小吗,还是就他的小姑娘以前日子不好过,所以才这么瘦小纤细。   那只拉着他大掌的小手,大概只有他一半大小。   小手现在倒是暖暖的,力气也不小,只是细腻的小手摩擦到他掌心粗糙的薄茧时,有些微微酥麻感。   又有些痒痒的。   这痒还快速地传到了他的胳膊上,让他浑身难受。   皇甫晟垂下眼帘,默默地等小姑娘忙完,手心到胳膊上酥麻的痒意才渐渐消失。   马车“嘚嘚嘚嘚”行驶得很平稳,不过两盏茶的功夫,就到了。   这两盏茶时间过得不要太快。   曦玥连说带比划地只说了自己练五禽戏已经练得像一只厉害的大老虎,甚至老掌柜教她的东西都还没说完呢,长安街就到了。   小德子坐的马车早早停好了,他带着媚笑的声音已经响起来:“三爷,姑娘,到了!”   皇甫晟先下去,然后朝曦玥伸手:“慢些。”   曦玥扶着他的手飞快踩着马凳下来,就迫不及待地朝四面看。   夜黑如墨,但四周早已灯火通明,一盏盏花灯形状各异,颜色各异,好看异常。   曦玥刚下马车就被不远处的一盏小兔子灯笼吸引了注意力。   小兔子的红眼睛一眨一眨的,她的大眼睛也就跟着一眨一眨。   突然,身后暖呼呼的。   皇甫晟从小德子手里接过一件披风,正披上了在给她系带子。   曦玥被三哥哥修长白皙的手指吸引了注意力,细长的带子在三哥哥灵巧手指上翻飞,一会就成了个牢牢的结。   三哥哥好像做什么都好看呢!   她抬头,正好看见三哥哥自己也在批披风,“呼”一下披风在他身后飞起,连带黑色长发也在空中飞扬,银灰色的衣摆随着身形微转而似波浪般飘动,在周边的灯火映照下,曦玥觉得三哥哥这个下凡的神仙似乎马上就要闪着光腾空飞起。   飞起,飘向遥远的云端,然后,她再也看不见。   看不见的话,就连侍女都做不成了。   曦玥心里有些不舒服,想也不想就去抓他的手。   手没有抓到,曦玥就拉住了他宽大的衣袖,抬起头,眉头皱起来,一脸委屈地看着他。   皇甫晟系带子的手一顿,三下两下系完,大手就抓住小手,“走吧。”   曦玥手指紧了紧,让大掌不能逃脱,她这才放了心。   花灯节三年一次,上面各式各样的花灯迷了京城看客的眼。   长安街人流攒动,有结伴而行的普通人家的姑娘,也有男人肩上骑着小娃娃手里牵着娘子的一家三口,更有彩衣华服侍卫一大堆的豪门贵女。   花灯盛世,比起花朝节的热闹,不遑多让。   曦玥发现自己眼睛不够用,各式各样的彩灯,就没有多少是她见过的。   她被三哥哥一路牵着,好奇地东张西望,觉得每个灯都好看,每个灯都喜欢,恨不得每个都要买回府中,每天都能看。   可她心里深处却一直在纠结。   “喜欢哪个?”皇甫晟牵着她走到一家花灯最多的摊子前,指着身后一排花灯问她。   曦玥看看漂亮的花灯,又看看仙人一样的三哥哥,她心脏突然跳得厉害。   她一瞬不瞬盯着三哥哥,嘴巴合上又张开,这句话,她想说但似乎又不想说。   她似乎听见的心脏撞击胸膛的声音。   “砰砰砰!” 第62章 他们都有小侄子,三哥哥却没……   皇甫晟见她一脸犹豫, 甚至还有些紧张,不由得笑了:“是都要吗?”   曦玥心里正在别扭。   她很紧张,也有些害怕。   她知道她想说的话, 按照她现在身份来说, 可能会有些失礼。   她想说, 我可不可以不要花灯,我只要三哥哥就行!   她想说,我不要当侍女,也不想当填房, 我可以永远不嫁人, 只要留在王府,偶尔和三哥哥你一起看大鲤鱼听小鸟唱歌就行!   听见三哥哥这么问, 她抬头朝他看。   她心里禁不住想要说,是, 我都要, 连站在花灯前的三哥哥一起,我都要!   但她渐渐蹙起了眉, 很坚定地摇摇头:“不是。”   我只要三哥哥!   皇甫晟感觉她情绪好似有些低落,但又不太明白是什么原因, 仔细看了她一会, 又细细回想一遍,也没发现什么异样。   应该是不喜欢花灯吧。   曦玥最喜欢的, 还是小吃食。   上次花朝节出来的时候, 她能看见一碗油汪汪的炒面挪不动步, 想来现在还是如此。   他想了想,“前面的仙客来有几道小点心很有名,带你去尝尝。”   曦玥却摇摇头, 声音低低的,“三哥哥,看完花灯就回吧,我回去还有功课呢。”   皇甫晟挑眉,小姑娘如此用功,应该——不是坏事吧?   原来,她一路情绪不高,是担心功课。   皇甫晟微微释然:“好,前面那个最大的莲花灯看完,就送你回去。”   迈开步子,皇甫晟发现手掌又被握紧了几分,他回握一下:“莫怕,三哥哥牵着你,不会走散,也不会分开。”   曦玥心里反复想着这句话,以后当侍女还是什么情况都不知道,此刻却感觉心里又酸又甜的,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   她轻轻“嗯”了一声,随着他的脚步往前面巨大的莲花灯而去。   莲花灯是灯会的重头戏,是京城最大的花灯铺子黄老板的压箱底手艺。   只要是京城新开的铺子开张,除了白天请人舞狮放鞭炮,晚上的时候就属他的莲花灯最出彩。   莲花灯可大可小,可悬挂可平放,颜色各异,甚至有些小巧的下面还有孔明灯,可以放到天空去。   这摊子前面,看的人已经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挤得人山人海。   人群似乎在议论什么。   “老板,那个会转圈的莲花灯,卖多少文呢?我给我媳妇买一个!”   “嗨,你这人,懂不懂行情?老黄家的莲花灯那哪个是低于一两银子的,就算那个不会转的,都要一两三钱银子呢。不懂你瞎喊什么!”   “哎哎,这位大哥也别挤兑他,他看着好买想给他媳妇的,心意到了就行,就行,哈哈哈——”   人群突然安静下来。   原来,黄记灯笼铺的老板站到了高台上,一手拎着一个小灯,一手挥动向大家示意:“各位,各位,今年我们黄记的老师傅,做出了会转圈的莲花灯,今晚是第一次拿出来给各位客官、各位街坊邻居展示。   我黄老六年岁也不小了,自从接手了家里的买卖,连着参加了七八次灯会了,也算是大家的老熟人了,今日想这么着,我手里的这个新式小彩灯,用来做个彩头,哪个客官,哪家的街坊邻居能全部猜中我摊子上的九个灯谜,我这个新式小彩灯,就送给他!如何?”   下面看客闹哄哄的议论起来。   “黄老板大方!”   “黄老六,爽快人!”   “咱们快去看看,都有哪些灯谜,猜中了也好赢得这最新式的莲花灯!”   “走走走!”   这彩头像是人群中倒入了滚油,各个都被烫得沸腾起来,兴高采烈地对着灯谜的地方就冲过去,也不管自己是否能猜出谜底来。   曦玥看着横冲直撞的人群,目瞪口呆,几乎就愣在了当场。   她刚才还对那个花瓣会自己转圈的花灯挺喜欢的,现在,她只想远远躲开。   她转头,看着皇甫晟:“三哥哥,我们走吧。”   可她话音刚落,突然手臂似乎被狠狠一拽,人顷刻间已经到了皇甫晟的怀里。   她吓了一跳,刚要开口问,却听见身边陆续跑过去几道人影。   好险,若不是三哥哥拽了她一把,可能就要被这几人给撞到了。   这些人还真是来劲呢,不就猜几个灯谜吗,至于要跑这么快吗?曦玥狠狠皱眉,心里有些不满。   “没撞到吧?”头顶传来三哥哥的声音。   曦玥摇摇头,这才发现她紧紧靠在三哥哥怀里,他一只手紧紧搂着自己的腰,一只手放在自己的后脑勺上,“没有。”   三哥哥身体看着像是棵竹子,一旦靠上去,曦玥知道了,还是一棵硬邦邦的竹子。   她两只手趴在他的胸膛上,手指微微曲了几下。   哪里是硬邦邦的竹子,明明就是硬邦邦的铁柱子!   她动了动,发现腰身被箍紧了,箍紧的她手臂好像也是铁铸的,一样的硬邦邦。   算了,动不了,那就不动了!   突然,她想起了夫子的话,这样应该算是授受不亲的。   可是,如果这样是“不亲”的,那哪样又算是“亲”的呢?   曦玥一头雾水,又想不明白了。   皇甫昱护着怀里的小姑娘,连着退了好几步,才堪堪避开了骚乱的人群。   又观察一会,发现这处的确安全一点了,他才缓缓放开了怀里一动不动十分乖巧的小姑娘。   他的小姑娘柔柔软软的,趴在他怀里一直很安静。   他猜想,这一声不吭的应该是被吓着了,所以,他声音极是温和,“回吧。”   曦玥点点头。   她发现三哥哥这次没有牵她的手,她抿抿唇,有些执拗地伸手自己去牵住他的,还用力握紧。   皇甫晟弯起唇角,也用力回握了她一下。   曦玥这才满意,跟着三哥哥往回走。   小德子故意没有往前挤,远远跟着的侍卫刚要冲上去,都被他眼刀子示意,就忍住了没往上凑。   看着三爷把姑娘搂在了怀里,小德子朝侍卫们露出一个巨大的笑脸,示意他们:我说的没错吧,你们上去不是救人,而是添乱。   得意之后,小德子就瞪大了眼睛,眼巴巴继续瞧。   什么?都抱进怀里了,怎么不多抱一会?   三爷啊,你是想急死小德子吗?   你是没见过大爷还没到院子就拉着他娘子的手猛啄了吧?   你是没见过二爷一本正经地给明月姑娘塞小果子吃吧?   怎么到了你这里,姑娘都到你怀里了,你就这么轻飘飘地放开了?   要知道,松开容易,抱紧难啊!   三爷,你难道不是应该在抱着姑娘在半空转个圈,让两人的长发和衣摆在空中紧紧缠绕,然后才双眼神情对视,缓缓落地吗?   呃——不对!   姑娘不太懂人情世故,自家三爷好像也不是很开窍!   怎么办,怎么办?   你们都能快快长大吗?   急死小德子了!   小德子抓耳挠腮的,十分得恨铁不成钢!   两人手牵手想要往回走,可一看拥挤攒动的人群,皇甫晟想了想,打算往长安大街边上僻静的小弄堂里走。   这样会稍微绕一些远路,但胜在人少安静。   皇甫晟朝小德子看了一眼,嘴唇微微动了一下,似乎说了两个字。   跟在身后的小德子蔫头耷脑地会意,他原路返回,让车夫把马车驾去小弄堂口接人。   终于离开了拥挤的花灯节,两人走在寂静无人的小弄堂里,前后无人,除了头顶一弯温柔似水的眉月相伴,只有耳畔调皮的晚风,吹起了散发,在脸庞上留下些微的痒意。   皇甫晟一直没说话,也没转头看曦玥,就这么静静走着。   “三哥哥,我可以——”不做你的侍女吗?我也不想当填房!一点也不!   曦玥心里想了很多遍,也默默说了很多遍,直到说得很顺口了,才决定想要把当侍女的事当面说出来,可她抬头,却看见三哥哥表情有些不对劲。   他微皱着眉,似乎哪里有不舒服,正用力忍者。   她也皱眉,心里对刚才那些乱哄哄想要争着猜灯谜赢小花灯的人,十分不满!   他们肯定冲撞到三哥哥了!   太讨厌了!   曦玥把胳膊微微摇晃几下,两人牵着的手就一起晃了起来,她看着皇甫晟:“三哥哥,你没有被撞疼吧?他们太讨厌了,我们以后都不来了!”   小姑娘气鼓鼓的,说完,眼睛瞪圆了,腮帮还用力鼓起来,露出一个非常非常“凶”的表情:“刚才要是知道他们撞疼你了,我一定狠狠凶他们!怎么可以这样嘛,跑来跑去的,到处撞人,太失礼了!”   晚风带着凉意拂面而来,黑暗中,皇甫晟脸上的红晕很快就退了下去。   可他怀里那种柔软又甜蜜的感觉却久久散不去,听小姑娘这么说,似乎想要掩饰什么似的,低低咳了一声,垂着眼眸没有说话,半晌才轻轻说了一句:“无碍!”   曦玥有些狐疑地看了他一会,发现他微皱的双眉渐渐舒展,这才放心。   她心里嘀咕,以后再也不来这种人多的地方了。   两人牵着手继续往前走。   小弄堂里黑漆漆的,偶尔有几户人家门口点着昏黄的灯笼,但小道悠长,一点点的烛火照亮不了太远的地方。   曦玥这才想起来自己刚才想要问的问题,可她还没张嘴,三哥哥却拽住了她的手。   两人停住了脚步。   曦玥狐疑,她偏头朝三哥哥看,想问他为什么突然停下来。   可是,不用她问了,她好像听见了前面有声音。   曦玥有些紧张,她瞪圆了眼睛,想要看清楚。   但小弄堂里黑漆漆的,根本看不远。   她竖起耳朵,仔细地听。   声音渐渐清晰起来,好像是一种喘息声。   很低,但有些急促,似乎还不止一个人。   而且,喘息声越来越响,越来越急促,不但如此,还伴随着有人说话。   这说话也不好好说,像是一边呵气,一边说话似的怪异。   “……大牛,你、你……啊、啊……你……轻、轻些……”   曦玥竖着耳朵听了一会,没听明白,她抬头朝三哥哥看去:“三哥哥,前面藏着人!”   皇甫晟脸色有些僵硬。   他没想到会在这花灯节的小弄堂里遇到野合之事!   折返?无视直接走过去?让暗中跟着的侍卫清场?   哪一个都不是最好的选择。   正当他准备牵着小姑娘的手,视若无睹地走过去时,不远处躲在暗处角落的那对野鸳鸯听见了曦玥的话,倒是先开口骂人了:“谁家的小兔崽子这么缺德啊,老娘和自家男人在家门前亲热一番,管你们屁事!藏人?呸!老娘这是在自家门口,老娘想咋地就咋地,你们——管不着!”   一道尖细的嗓音,伴着一个衣襟敞开的二十多岁的妇人,突然就从黑暗里跳了出来。   她身后,还跟着一个长着糙胡子的汉子,汉子上衣乱糟糟的,像是被揉烂的菜叶子,他满脸怒容,视线如刀子一般,狠狠剜了过来。   曦玥简直目瞪口呆!   这是在家门口……打架?   妇人伤势似乎有些严重,脖子里,甚至胸口好似都被狠狠打过,就着昏黄的灯光,上有似乎一团又一团的淤痕。   “嘶——”曦玥倒抽一口凉气。   只见那妇人受了伤,却依旧生龙活虎。   不过,她骂骂咧咧说完那一通话,定睛一看,突然觉得不对。   眼前的一对年轻至极的男女不论从衣衫还是气度来看,似乎非富即贵。   她吓了一跳,终于有些担心给自己惹祸上身了,   黑暗里,妇人眼珠咕噜噜连连转动,她连忙解释,声音也从刚才的尖刻变成了小心翼翼的解释:“……那什么,小妇人和男人刚从花灯节回来,孩儿们去了外祖家,屋里没人,一时兴起所以就——”   见小姑娘只是眼神疑惑,歪着头打量她。   可她身边的那年轻男子却凉眸森森,嘴唇紧抿,看上去十分不好惹的样子,妇人刚要再好好找补几句,却见年轻男子忽得一抬手,“哗啦”一下,黑暗中突然冒出了一群举着长剑的侍卫,一下子就冲到了她的面前,将她夫妇二人围了起来。   原本只有些昏黄灯光的小弄堂里,被长剑的寒光映照得凭空亮了几分。   也让这泼辣妇人和她男人腿都软了几分。   “铮——”其中一个侍卫长剑出鞘,寒气森森的长剑,斜斜地对准了妇人的脖子。   妇人腿一抖,差点直接趴地上。   “哎哎哎,公子恕罪啊,恕罪啊!小妇人嘴欠,公子莫要计较,”说着,那泼辣妇人急得冷汗都要留下来了,举手就要往自己脸上打。   那糙胡子脸汉子眼疾手快地一把拉住她胳膊,皱着眉朝着皇甫晟低头行礼:“这位公子,俺婆娘嘴快,但没恶意,您大人大量,放她一马,你要撒气就冲着我来!”   皇甫晟微微眯眼,眼波沁满了寒霜,看向妇人。   眼神锐利,视线如刀,看得人心头都在打颤。   若是他一人独行,被如此无聊之人打扰了脚程,也不过充耳不闻地走开了。   可小姑娘不过无心地说了一句“前面有人”,就被这个妇人狠狠骂了一句“小兔崽子”,皇甫晟心头渐渐有怒意升起。   妇人浑身僵硬,因为害怕,脸皮子都崩得紧紧的,可是,脸皮绷紧了,眼珠子却还在滴溜溜地转。   那冷着一张脸的俊俏公子,盯着自己时眼神像是要吃人,可看向身边的漂亮小姑娘时,却缓和了身上所有的狠意,视线极是柔和,那眼神里除了情谊,还有一丝歉意。   今日这事,她们夫妇能不能逃脱罪责,关键就在这个小姑娘身上。   妇人眼珠转得越来越快,转着转着她捂着脸突然就哭了起来:“呜呜呜——姑娘,您可怜可怜小妇人吧,小妇人最小的孩子才刚会走路,上面老人都年是已高,若是小妇人有个三长两短,他们可都怎么办呐?您、您就让您夫君绕小妇人一条贱命吧!   小妇人嘴欠,不该骂您,您大人大量,就放过了小妇人这一回吧,小妇人以后一定好好积口德,再也不会胡乱骂人了,姑娘,求您了!”   曦玥有些懵!   她没法将“屋里没人,一时兴起”这句话和两人打架的事情联系起来想明白,只觉得眼前妇人和她男人都是怪怪的。   但这妇人刚才骂了人后,现在又一脸苦楚地向她求饶,这个她是明白的。   妇人还说三哥哥是她夫君,真是胡说八道!虽然……她也偷偷想过的,但只是偷偷想一下,就不敢想了。   不过,她觉得这妇人虽然只是嘴欠骂人应该不用被杀死,但她却不准备开口说话,因为,三哥哥会拿主意的。   所以,她眨巴着大眼睛,歪头朝三哥哥看。   皇甫晟皱眉,眼神厌恶,口气凉得瘆人:“伤风败俗,押去京兆府。”   有侍卫应了一声,抬手就要拖走这夫妇二人。   妇人额头冒冷汗,心说去了衙门不脱层皮,是回不来的。   她吓得直接就往地上一跪,急得眼泪直往外冒:“这位公子,求您高抬贵手,小妇人和自家男人只是情急了一些,虽然有些是有些不、不太好,但也没犯什么大错啊!您和您的娘子往这走,不也是图这里没什么人打扰吗?这小弄堂里安静,咱们这些小门小户人家,没什么太多规矩,小妇人和自家男人看了花灯回来,心里一个高兴,就、就——唉,小妇人自知嘴欠,听见您的娘子说句话,嫌她打断了我们那、那啥,所以才出口骂了人。   小妇人知道错了,小妇人给您的娘子磕头了,求公子绕过我们夫妇,小妇人下辈子做牛做马,一定不敢忘了您的大恩!”   说完,她就朝着曦玥“邦邦”磕头了,一边磕一边哭求。   曦玥看着不停磕头的小妇人皱眉。   她用心想了一下,细细分辨了这桩稀里糊涂发生的事情的由来和经过。   那妇人不过和自家男人在自家门口打架而已,许是受了伤迁怒了开口说话的自己。   她骂了自己一句,但也知道错了,现在更是跪在地上磕头请罪了。   算了,不过小事而已。   曦玥想得很认真,也很仔细,然后,在心里作了决定。   她轻轻摇了摇两人握在一起的手,抬头朝三哥哥眨了一下眼睛,意思她虽然被无故骂了一句,但她现在已经不计较了。   皇甫晟视线送她脸上扫过,重新看向地上的两人。   夫人眼泪鼻涕一把的求饶,她男人则跪在她身边扶着着她的背一声不吭。   相比于曦玥脸上极其明显的宽容,皇甫晟看向两人的表情不辨喜怒,一言不发,似乎在思量什么。   小妇人眼泪汪汪地看着皇甫晟,视线一瞬不瞬,身子都僵硬起来,她担心下一刻还要是要将他们送去衙门。   曦玥看着小妇人有些可怜,但也隐约知道,三哥哥这样的皇帝老爷的孙子若是被人如此当面谩骂,一顿板子都是轻的,她也不敢也不想出言求情,只是又轻轻的、不着痕迹地又摇摇胳膊,想让三哥哥快点做决定。   皇甫晟的怒意被这小妇人的解释和求饶散了大半,发现手臂又被摇晃了,小姑娘似乎在撒娇,让他饶了眼前两人。   也罢!   只是他刚要开口,却发现手臂被摇晃了之后,手心又似乎被什么东西挠了。   痒痒的。   他微转视线,发现小姑娘正眼神狡黠地看着他。   好像——是她的小指在轻轻地刮自己的掌心,像只小虫儿在手心里慢慢爬,然后,在顺着手臂,要爬到他心里去。   皇甫晟尽力无视这种感觉,他看着眼前两人,表情里有种居高临下的漠视,皇室威严不容侵犯:“就地杖责一十!”   冲撞他可以不计较,但自己伤风败俗还胡乱骂人不行!   地上两人一愣,那妇人也知道碰到硬茬子了,只好苦着脸谢恩:“多谢公子,多谢夫人!”   曦玥愣了愣才发现,“夫人”应该是称呼她的。   她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她连当侍女都还没影子,填房夫人更加是不可能了。   “我不是——”她刚要摇头表明她不是“夫人”,人已经被皇甫晟牵着绕过地上两人走开了。   小弄堂幽静,身后有“啪啪”的声音和妇人叫喊的声音,也不过一会,两人甚至都还没走远,“啪啪”声音就消失了。   想来,侍卫们也看出来了,皇甫晟没打算重责。   “哐当!”一声巨响,似乎是大门被匆匆撞上的声音。   如此,小弄堂里又恢复了安静。   两人安安静静地走着。   黑暗中,曦玥的小脸都要皱在一起了。   自知不是“夫人”的她,神色有些恹恹的,原本想要问的事情,也不想问了。   她默默垂着脑袋,亦步亦趋地跟在皇甫晟身后,一言不发。   皇甫晟却以为她连着两次被惊着,所以情绪有些低落,搜肠刮肚想了好久,才开口宽慰   他刻意把声音柔缓一些,希望小姑娘能高兴:“还记得上次花朝节上的炒面吗,再去吃一回?”   曦玥低着头,没说话,好半天才摇摇头:“不吃了。”   两人又开始沉默。   皇甫晟轻轻“嗯”了一声,“好,那就不去。”   他话音刚落,手却又被握紧了几分。   他也紧紧回握。   就这样,两人牵着手,缓缓走出了这个安静至极的小弄堂。   前面,灯火渐渐亮了起来,渐渐显露身影的小德子一脸高兴:“三爷,姑娘,这里!”   幽静的小弄堂里,妇人骂人、求情以及挨打之后的尖叫,小德子都隐隐听见了。   他急得抓耳挠腮的,可又不能擅自离开马车跑去三爷身边。   不对,跑去了也没用。   那妇人一口一个“夫人”的,三爷一点没反驳那是应该的,可三爷,您不应该重重冷哼一声,再来一句“我夫人无故被你辱骂,去衙门都是轻的”?   罢辽罢辽,大爷狡猾狡猾滴,二爷看似板正实则也是狡猾狡猾滴。   所以三爷嘛,不是不狡猾,应该只是年岁没到!   小德子心里美滋滋地想。   他小德子看得画本子,比起府里的侍女们可不见得少!   等着瞧吧,有他小德子在,今日的花灯会必须让三爷好好开窍。   辛十七让人传了话了,那个马什么天宇什么的,不是个好东西。   只是,传话的人分不清重点。   “什么攻击姑娘身边的大黑”、“什么有可能觊觎李家家财”,“什么装弱博取李家家主同情借机上位”,那都是狗屁!   那个马什么天宇什么的,分明觊觎的是姑娘,是姑娘!   姑娘漂亮可爱又心思单纯,心性纯良又身价不菲,那个马什么天宇什么的,瞎了眼才不觊觎姑娘!   心里正想着,两人已经手牵手走出了小弄堂。   小德子心里狂骂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泼辣小妇人。   他小德子都肥了狗胆没让侍从给三爷两人点灯笼,估计三爷也没想起来,姑娘不要他却可以让侍卫买几个前后照个亮啥的。   原本两人走在这幽暗寂静的小弄堂,说个悄悄话啥的,就都给那个小妇人破坏了。   多好的机会啊!   小德子在心里捶胸顿足!   脚步声已然临近,将小德子从一个人的狂野思想中拉了回来。   三爷还是那个冷冷清清的三爷,只是姑娘好像被吓着两回,好像有些恹恹的。   “姑娘,您看,”小德子一边说,一边转身从车辕上取下一盏小巧的兔子花灯,“这是三爷刚才吩咐,给您买下的。”   这就是曦玥第一眼瞧见的兔子花灯。   兔子耳朵一个竖起,一个垂下,长毛被工笔似模似样的描了边,看上去似乎有几分毛茸茸的感觉。   最稀奇的是,兔子的红眼睛能眨动。   只要有微风吹过,它就能一眨一眨的,十分有趣。   曦玥的注意力又被兔子灯笼吸引了过去。   她高兴地用另一只手接过兔子,“呼呼”地朝兔子眼睛吹起,看着兔子眼睛一眨一眨的,她开心得嘻嘻地笑,转头看向了皇甫晟:“三哥哥,谢谢!”   说着,她又摇摇胳膊,似乎想要用这来表达感谢。   皇甫晟看向她,唇角向上微弯,露出一抹笑意:“上去吧。”   小德子好似十分有眼力见,立马抢在车夫前去般马凳。   曦玥这才松开一直相握的手,拎着裙角往马凳上踩。   马凳是三阶状的,曦玥踩到第二阶觉得不太对,刚踩下去的脚马上灵活地缩了回来。   那一阶的木板似乎踩上去软软的,她有些迟疑,不敢再往下踩。   转头,迟疑地看向三哥哥,她犹豫地开口:“……三哥哥,这个好像不太对。”   皇甫晟走过来一看,木板似乎裂了。   视线凉飕飕撇过瞠目结舌、似乎有些不可置信的小德子,皇甫晟伸手迅速扶住曦玥的腰:“不怕,我扶着你,直接跨过这一阶。”   曦玥点点头。   后背有一只很有力的大手托着她,她完全没有后顾之忧地直接垮了一大步,拎着小兔子花灯钻进了马车里。   小德子傻眼。   姑娘这身手也太灵活了吧,反应也太敏捷了吧?   换做其他姑娘,难道不是娇滴滴地叫一声、然后软软地倒了下来、让三爷三步并成两步跑过去拦腰接住她,再然后,三爷就一把横抱起姑娘,两人一起进入马车吗?   这不对啊!   小德子一脑门子都是疑惑加惊骇的冷汗!   三爷肯定猜到了,是他小德子作了手脚!   完了,回去要挨训了!   可是,挨训不是事,没完成他小德子的安排才是大事啊!   小德子欲哭无泪。   稳稳当当回到了马车上,曦玥似乎安定了一些。   皇甫晟又拿出了一个南瓜瓷盏,这回曦玥自己拿着吃了起来。   “嘚嘚嘚嘚!”   马车行驶得非常稳,曦玥一手捧着瓷盏,一手拿着小勺,吃得很慢,很慢。   她细细品着味道,心里却在想着事情。   那个妇人开始求饶的时候时候说“您就让您夫君绕小妇人一条贱命”,后来又把她喊做三哥哥的“夫人”,三哥哥一次都没有反驳,如此,她是不是可以……   不行呢!   曦玥心里摇摇头。   她的身份摆在那里呢,她现在不是永嘉侯的嫡长女,而是李府的商贾之女,就算她的外祖父和舅舅有个光禄大夫的虚衔,她还是商贾之女。   可是,如果永嘉侯府的存在和娘亲的喊冤昭雪让曦玥选择一个,她毫不犹豫就会选择后者。   她该怎么办?   去求娘娘吗?   不可以的。   皇帝老爷若是生气,大家都要杀头的。   求三哥哥让她当个十天半个月也见不了面的妾室?   曦玥想到就皱眉,听说二叔不受宠的妾室不但好久见不到二叔,还会被二婶欺负,日子很是不好过。   曦玥很迷茫。   小勺子戳到了嘴角边,脸颊上涂了甜甜的酥酪。   “呀!”曦玥这才反应过来,她手忙脚乱地放下瓷盏和小勺子,准备去讨帕子擦脸。   皇甫晟静默无声地递了帕子过来。   曦玥拿起帕子胡乱擦了一把,“嘶——”她微微吃痛,白净的小脸被帕子上的小疙瘩擦得泛了红。   她疑惑地细看,这是?   八只乱糟糟的蝴蝶,乱七八糟的针脚,胡乱打着的线头,让她一眼就认出来这是她的“杰作”!   如今女工稍稍有些进益的曦玥,太知道这不堪入目的绣活是多么丢脸了。   她小脸整个泛红,有些不好意思,原本打算要绣个水鸭的,现在也不敢夸海口了,所以她犹犹豫豫的,竟然不知道怎么圆那个大话。   皇甫晟沉默看着她已经许久了。   看着她吃着十分欢喜的小点心,竟然还是一副神思不属的样子,心里大约明白了,小姑娘也许有心事。   曦玥发现气氛好像不对,三哥哥好像沉默许久了,眼神定定地看着自己,有些深邃复杂,还带了平日里一贯的清冷,她不太看得懂。   “曦玥,”皇甫晟低低唤她,声音犹如幽谷里的深潭,比刚才低沉了几分,“你似乎有事?”   曦玥眨眨眼,也没考虑多久,马上就很老实地点头,低低应了一声:“嗯。”   皇甫晟问:“可以告诉三哥哥吗?”   曦玥绞着手里的八只蝴蝶,有些纠结,但还是很实诚地说了。   “那、那个,三哥哥,我做了你的侍女后,可以有时间学功课吗?我、我还想继续管我娘留下的产业,可不可以?”   皇甫晟似乎没听懂,他微微皱眉,仔细看着小姑娘的眉眼,眼中有疑惑有审视,却没说话。   曦玥也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的表情。   皱眉了!   是连侍女都不能当?还是当了侍女不能学功课管产业?   或者,其实只能如她先前所做决定,赖在王府当一辈子老姑娘,永远不嫁人?   可那这样的话,就不是三哥哥院子里的亲近之人,三嫂嫂是不是就不让和三哥哥一起玩了?   那就只能当填房了?   也不行,这得多坏的良心,才能这么诅咒三嫂嫂呢!   曦玥觉得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实在郁闷,她烦恼至极皱着眉头,抬手就去挠头。   “曦玥,为何要当我的侍女?”皇甫晟突然幽幽地开口,语气不辨喜怒。   “因为,我不想当填房啊?”曦玥很顺理成章地接了话茬,说完,她嘟了嘟嘴,表情有些委屈。   马车里静默下来。   皇甫晟深深蹙眉,他再次细细打量曦玥,发现小姑娘又气恼又委屈,眼睛里似乎还渐渐蓄了泪,不禁深深疑惑。   他不缺侍女,且除了姜嬷嬷和小德子,甚少使唤侍女,曦玥为何想当他的侍女?   至于填房,更是让皇甫晟费解,他尚未大婚,何来需要填房一说?   他正想着,却见小姑娘傻傻看着他,眼泪已经顺着脸颊淌了下来。   她流泪是从来不会抽泣,甚至如果不是亲眼看着,都不会知道她此刻正在流泪。   深深叹息,皇甫晟微微探身,轻轻地抽出她手里被绞成烂菜叶的牌子,捡着没有绣纹的柔软地方,给她擦了擦脸颊上的眼泪。   “曦玥,能告诉我,为何我需要有一个填房吗?”在我自己尚且不知之时!   皇甫晟的声音里都带着叹息。   曦玥这才发现,自己好像哭鼻子了。   啊,好丢脸!   她从皇甫晟手里又夺回了帕子,胡乱擦了几把,一本正经又理所当然地说:“因为我若是要嫁给三哥哥,只能当填房啊。”   说完,她又垂头丧气地说:“可我,不想当填房呢。”   皇甫晟皱眉看着她,眼神有些复杂,眼波如同深谷里的幽潭,有些深邃,却沉默不说话。   曦玥吸吸鼻子,在心里狠狠凶了自己一通:叫你哭鼻子,丢死人了,三哥哥当填房都不要你!   皇甫晟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来,然后,他问:“曦玥,知道什么是嫁人吗?”   曦玥点点头,因为经历了张青山的事,她一脸“过来人”的表情,“嫁人就是在一个屋里吃饭睡觉,但嫁给三哥哥还可以一起玩。”   皇甫晟自诩不算是个庸俗愚笨之人,但他实在无法了解小姑娘脑子里想的事情。   待他细细问了之后,才知道事情原委。   小伙伴说自己可能喜欢她,所以会娶她,但一定会有很多妾。   小姑娘却打听到,自己成婚是要皇帝老爷指婚的,她的身份可能当个侍妾都是十天半个月都见不到面的那种,所以,她退而求其次,选择当一个天天能见面的侍女,且不愿意诅咒他的娘子早逝所以也不愿意当填房。   但是,当侍女她也有些纠结,纠结能不能继续学功课继续管铺子!   皇甫晟扶额,轻轻地长叹一声,又是一阵良久的沉默。   曦玥小心翼翼看了他一会,发现三哥哥已经不愿理搭理她了,她急了:“我、我我我,我当个侍女就行,现在多学一些功课,以后、以后就少学一些、不不,不学也行,三哥哥你别娶了三嫂嫂就不和我玩了,好不好?”我可以偶尔看一次红鲤鱼就行!   皇甫晟心里有些后悔,让永嘉侯府的一群畜生死得这么痛快了。   其他府上的小姑娘,十二三岁就明白嫁人到底是什么事情了,说起嫁人,不是羞羞答答,就是躲躲闪闪。   可是,他的小姑娘不是被永嘉侯府的人养得不懂人情世故,就是被张青山这个畜生吓得不愿嫁人要当一辈子老姑娘。   皇甫晟心中再次长叹。   他从来没有和小姑娘说过嫁人之事,就是觉得她至今尚且心智吃荤,说了也不会懂。   但是,他不说,回了李府却又太多的人说起,说的却没一回是对的。   小姑娘害怕,所以会胡思乱想。   可他说了自己会娶她,他们会一辈子恩爱,直到白头,她会懂吗?   皇甫晟抬眸,刚才冷清如深谷幽潭的视线渐渐变得柔缓,他心中怜惜,却不知道如何就让损了心智的小姑娘一下子就明白过来。   他们是要一辈子在一起的,不做侍女,没有填房,只有永远相伴的两人!   他们会一起去看飞起来的大红鱼,一起在院子里奔跑追逐唱歌的小鸟,会看大黑嗷嗷叫着打坏人,瞧着花花喵喵叫着用脑袋蹭着袍角。   他们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会在一起,永远都不会分离!   只是她现在不太明白。   她之前甚至还偷偷欢喜,不用和小侄子一起排行,降了辈分。   小侄子——   突然,皇甫晟眼中有小小的火光闪了闪。   他有些惆怅地、颇为夸张地叹气:“曦玥,三哥哥暂时还不会大婚,所以,我们还是能一起玩的。只是,三哥哥有见非常重要的事想要你帮忙,你可愿意?”   曦玥心头一喜,暂时不会大婚啊,那样在她学完了功课后,他们还是能一起看大红鱼喽?   至于帮忙,三哥哥的事情她一定帮。   皇甫晟见小姑娘重重点头:“嗯嗯,一定帮,一定帮!”   他皱眉垂眸,声音有些低,话说得也含糊:“这样,大哥哥家的小侄子快要出生了,二哥哥以后和月亮姐姐也会有小侄子,但三哥哥还没有。所以,曦玥意愿帮忙吗?” 第63章 他转身,见小姑娘提着花灯朝……   马车里很安静, 皇甫晟刚说完,曦玥就点头了,但她转念一想, 突然觉得哪里不对, 她歪着脑袋, 眨眨眼,又眨眨眼。   皇甫晟马上接话茬,没给她多一丝一毫的思考机会:“曦玥愿意帮忙就行。既然曦玥知道三哥哥大婚需要皇祖父指婚,但曦玥帮了三哥哥如此大忙, 皇祖父看在你帮忙的份上, 说不定就把你指婚给三哥哥了,那你嫁来王府之后, 学完功课就管铺子,忙完了就和三哥哥一起玩!如此, 你帮了三哥哥的忙, 也让皇祖父指了婚,还能继续学功课管铺子, 岂不是两全其美!”   曦玥总觉得哪里不对,但三哥哥说得这么完美, 她心里的欢喜远远大过疑惑, 她咧嘴笑得连小尖牙都露了出来:“对对,两全其美, 太好了, 实在太好了!”   皇甫晟好似解决了一件非常要紧的大事, 朝小姑娘露出一个非常宽慰的神色:“多谢曦玥相助,为了表达谢意,三哥哥以后会多准备一些今日的小点心, 送到李府去”。   曦玥觉得还没帮忙就得了回报,有些愧疚,但心里似乎踏实了,刚才的疑惑扫到了脑后。   她小脑袋点得好似拨浪鼓:“嗯嗯,好的好的!”   *   马车终于到了李府,皇甫晟一手提着兔子花灯,一手牵着曦玥,一直将她送到了梅园。   阿明阿亮和王嬷嬷早就等在了月洞门口。   将小姑娘交给了三人,皇甫晟才转身离开。   “三哥哥,”他转身,见小姑娘提着花灯朝他眨着眼睛,“两全其美呀!”   皇甫晟颔首,眼睛里都是笑意,“早点休息。”   曦玥像是喝了蜜,举着花灯,蹦蹦跳跳往屋里走。   刚走出没几步,皇甫晟见到了迎面而来的李晋安。   “见过瑄郡王!”李晋安恭敬行礼。   皇甫晟收敛笑容,看向李晋安的眸色有些深,心中百转千回,但终究还是抬手虚扶:“李家主免礼。”   李晋安以为皇甫晟有话要说,却不知他只是神色清冷几分,声音凉凉地开口:“李家主,我母妃所言,既是我心中所愿。”   说完,就转身大步离去了。   李晋安愣在当场,驻足沉默。   他是瑄郡王所救,对其为人已然了解了几分。   小小年纪,谋划缜密,手段狠辣,无论对敌人或对自身都是能下狠手的主。   刚才他所言,听上去是告知,其实,也是警告。   想起外甥女迟缓的心智,以及她现在商贾之女和罪臣之后的身份,李晋安心中五味杂陈,对她的未来依旧忐忑不安。   *   刚进了王府大门,就见小桂子小跑着迎过来:“三爷,世子爷请您过去。”   皇甫晟脚步不疾不徐:“何事?”   小桂子说:“范长泽,死了!”   皇甫晟“嗯”了一声,往崇明苑而去。   崇明苑书房里,皇甫昱斜斜靠在圈椅上,正拿着一本书细细翻着。   “晟儿来了,”皇甫昱放下书,坐直了身子,他直直看向皇甫晟,凤眼里带着促狭和调侃,“可给小玥儿买了花灯?”他其实想问有没有乘着月朗星稀,两人花前月下蜜里调油,但见到幺弟脸上的神色比月华还清冷,也就没问出口。   皇甫晟似乎没听见,径直在他对面坐下:“大哥,明天范阁老应该会在早朝上痛不欲生,百般狡辩,你可有对策?”   皇甫昱笑着摇头:“不,范老头明天不是沉默不语,就是装病不朝。而我们的皇祖父嘛——”   皇甫昱轻笑了一声,“他现在应该已经接到消息了,范长泽临死前的血书中说了,他杀我只是为了私仇并非党争,想来,皇祖父应该心里有数了。所以,无论明天范老头如何应对,他都会认定,范老头是弃了这第五子,自行杀人灭口了!”   皇甫晟嗤笑一声挑眉:“如此,刑部大牢中前后已经死了两个嫌疑犯,皇祖父今晚应该睡不安稳了。”   皇甫昱点头,他刚要伸手去摸幺弟的头,想想又缩了回来:“晟儿快长大了呢。为兄叫你来,是小敏子那里传了话,皇祖父昨日去瞧了太子了,看样子,父王回来后的家宴上,太子应该会出席,老道士那里你安排得如何了?”   皇甫晟点头:“大哥尽可放心!”   *   第二日一早,兵部侍郎皇甫昱今日站在朝堂上,一直注意着身后的动静。   “皇上驾到,各位臣工,有事起奏,无事退朝——”李进忠一声唱喏,隆泰帝缓缓步入大殿。   皇甫昱嘴角一抹笑容飞速消失。   那个范老头,应该是称病不朝了!   隆泰帝扫了一眼下面所有人,一张老脸顿时有些阴沉,“范阁老何在?”   他声音威严里带着薄怒,看看原本范阁老的位置,忽得又将视线转向了刑部尚书。   刑部尚书一把老骨头激灵灵狠狠一颤,脖子又缩紧了几分。   这时,有人出列,行礼回话:“回皇上,范老大人偶感风寒,微臣今日在半道碰到他的家奴,托微臣给范阁老向皇上告罪!”   隆泰帝阴森森盯了这人一眼,礼部左侍郎葛青,范阁老门生加心腹,他眼睛微微眯起,语气威严:“堂堂内阁元老,不来早朝竟然只是让家奴随意说一声,不知道要来找朕请批文吗?若列位爱卿各个皆效法范阁老,视早朝为儿戏,朕将如何治理江山,如何统御社稷?”   泰隆帝的重话刚说完,下面就呼啦啦全部跪下了:“皇上息怒!”   隆泰帝看着众人下跪,脸色也不曾好转几分,他转了视线,“杨阁老,既然范阁老抱恙,就由你代替他的公务和差事,朕希望杨阁老能一如既往为朕分忧。”   杨阁老两忙躬身行礼,“老臣定不负皇上所托。”   *   曦玥今日还是起了一个大早。   她其实没睡醒,昨晚回来赶紧做了一些功课,看书都只稍微看了一会会,就被王嬷嬷以“太晚看书对眼睛不好”为由,让她歇下了。   “啊——呼——”曦玥坐在床沿,头发蓬蓬地伸懒腰,转眼却瞥见大黑歪着脑袋瞧着她。   “嗷呜嗷呜~”   “对对,我是懒猫猫,你才是最勤快的。”曦玥笑着附和大黑傲娇的叫声。   大黑神气地用大尾巴扫了她的脚丫子一下,然后才转身离开。   穿衣、束发、洗漱、用饭,曦玥觉得自己动作迅速至极,然后,她去了夫子那里开始上课。   今天,夫子正式开始教她《幼学琼林》,曦玥听的很认真。   学完功课,夫子不但留了五张大字的功课,还给了曦玥一本京中豪门的家谱,“曦玥,先慢慢熟悉,等过了明年,就要一点点背下来。”   曦玥不太懂要背那么多家谱和姓名做什么,她疑惑地朝夫子看。   夫子笑笑,“大户人家的后宅娘子都要知道的,你以后就明白了。”   曦玥心里想想,如果帮忙帮得好,皇帝老爷一旦高兴了给她赏个赐婚什么的,她也是大户人家的后宅娘子了!   “嗯嗯,好!”曦玥重重点头。   中午的时候,阿明告诉曦玥:“翠玉斋的老掌柜着人来说了,昨日进了一批玉料,想让姑娘一起去看看。”   曦玥嘴里鼓鼓囊囊塞了饭,使劲咽下去:”下晌萱萱她们要过来呢……就——一起去吧!”   午睡,起来后洗漱,跑圈。   跑到第六圈的时候,差点就坚持不住了,两只脚丫像是绑了大木头似的,还呼哧呼哧喘得很厉害。   无论阿亮如何在前面喊她,曦玥都跑不动了:“我、我真、真不行了,让我歇一会啦——”   曦玥弯腰站在那里,两手撑在膝盖上,喘气喘得比拉风箱还厉害。   阿亮不善言辞,想破了脑袋也没想出什么厉害的话,只好干巴巴地激励她:“姑娘,再跑两圈,就两圈,我们就可以练大老虎了,想想看,大老虎多威风不是?”   曦玥还在喘气,她也有心无力呢:“呼——呼——阿、阿亮——我、我现在只是一只小花猫——”   阿明正好走出院子,她手里举着昨晚带回来的小兔子花灯。   曦玥叫住她:“阿明,花灯?”   阿明一边说,一边走远,“姑娘,这兔子耳朵上戳蜡烛的铁丝地方似乎有些歪,我去前院找个小厮钳一下。”   她一边走,一边嘀咕:“这扎花灯的人也太有心思了,眼睛还能动呢,钳好了让姑娘多玩几天也好——”   曦玥一边站在原地喘气,一边歪头看着阿明走远。   突然,她拔腿又跑了起来,像阵风一样,刹那间就追上了傻乎乎的阿亮。   “姑——”阿亮傻眼,你刚才不还喘气如牛吗,这么一下子就打了鸡血了?   *   “姑娘,你刚才真像一只威风凛凛的大老虎呢!”阿亮一边给曦玥梳头,一边称赞。   其实,她也不是称赞,是奇怪。   “那是,我就是厉害的大老虎!”曦玥挺起小胸脯,非常自豪地说。   那时,她其实真得是很累了,累得脚丫子都已经软了,喘口气都非常困难。   但她看到了那只小兔子灯笼,突然想起了三哥哥昨天说的“两全其美”,想到她若是厉害一点,再厉害一点,皇帝老爷说不定会真的看在她能给三哥哥帮忙的份上,很大方的赏赐一个赐婚。   所以,她那时充满了力量,觉得自己像是一阵风一样,跑得飞快飞快!   阿明进来,“姑娘,王家两位姑娘来了。”   曦玥突然有些不好意思,她想起了那八只蝴蝶。   哪里是蝴蝶,完全就是八团乱麻。   还要多多用心呢!   三个小姑娘去了隔壁次间里吃点心说话。   曦玥发现王燕蓉似乎不太开心,就问她怎么了。   王燕蓉叹气:“我十一姐又被婆婆挑刺了,说她和其他夫人来往的时候,礼数不够周到。”   其实是责怪她还有压箱底的嫁妆没有上交!   王燕萱也一脸怒气冲冲,小拳头握紧,气咻咻的:“十一姐就是好脾气,换成是我,直接就骂回去,什么礼数不周啊,你们家这么寒酸,连正经头面头都拿出几样好的,这才是礼数不周呢!”   曦玥脑海里突然闪现了二婶曾经责骂几个姨娘的场面,她很认真地想了想:“你们十一姐如果能给她夫君帮上大忙的话,她婆婆就不敢这么凶了!”   两个小伙伴用奇怪的眼神,一瞬不瞬地瞧着她,仿佛听见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曦玥,十一姐现在别说主持中馈了,就是她院子里的事情都做不了主,不是婆子厉害,就是妾室张狂,她现在还没站稳脚跟,什么都不敢做。十一姐读书女工都不错,而且,父亲给她的铺子都是很赚钱的,可她就是——唉,真是郁闷!”   王燕蓉有些灰心丧气,她转头看看四周,发现侍女都不在,她压低声音说:“十一姐夫还常常被几个妾室半路截走,每逢初一十五,几个哥儿姐儿还不停地又这事那事的,十一姐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成为真正的夫人,名副其实的当家主母!”   王燕萱见十九姐说话含蓄,她早已忍不住了:“哼,我听十一姐的贴身妈妈说了,那几个哥儿姐儿和几个妾室串通了,初一十五该姐夫过来的时候就捣乱,但平日里要钱要首饰却一点不脸红,偏偏姐夫还一脸理所当然的样子,讨厌死了,真是讨厌死了!若是我就嫁人也是这样的话,我绝对不会嫁人的!哼!”   曦玥见两个小伙伴一个郁闷,一个气氛,她也有些不开心。   她很认真地在心里想了一遍,又想了一遍,觉得事情很合理了,才非常严肃地告诉他们:“我三哥哥说了,若是我能给他帮上大忙,就是皇帝老爷都要高看我一眼的。皇帝老爷呢,比你们十一姐夫厉害好多好多呢!”   两个小伙伴吓了一跳,怎么说着家常,一下子又说到了皇帝老爷了。   那是她们这种商贾之家的小姑娘能胡乱说的吗?   但想想曦玥和荣王府的关系,两人又把心放下了。   既然是瑄郡王说的,那就应该不会错。   曦玥见两个小伙伴神色也郑重起来,她就更加严肃了,仿佛这件事和就是皇帝老爷下了圣旨一样。   她小脸紧绷,目光锐利,两只小拳头握得紧紧的:“我三哥哥从来不会说谎话,他会这么说,皇帝老爷肯定就是这样想的。所以,你们十一姐只管勇敢去做,只有不努力才会被人笑话,只有不厉害才会被人欺负,她的婆婆和夫君,难道她们说话还能比我三哥哥还在理?难道他们比皇帝老爷还厉害!”   就在王燕蓉还在一脸将信将疑的时候,王燕萱已经举起两个拳头叫好了:“曦玥姐姐说得对,瑄郡王肯定是对的,他们肯定是错的!他们要是再胡乱说话,皇帝老爷就会砍了他们的脑袋!”   “十九姐?十九姐!你发什么呆,”王燕萱像是被曦玥鼓舞了全部的气势,“你回去就叫人给十一姐传话,把曦玥姐姐教的,一五一十教给十一姐!我就真不信了,十一姐这么聪明伶俐的人,会被那个老皮老脸的姐夫欺负得像个笨蛋!”   “这、这样行吗?”王燕蓉犹豫不决。   “怎么不行?他们敢说不行,就让皇帝老爷砍他们的脑袋!”   说完,王燕萱和曦玥一起举起了小拳头。   “那、那我试试看吧。”王燕蓉下了决心。   几人正说话呢,王嬷嬷来喊人了:“姑娘们,该出发了!”   *   几人手挽手,一路说说笑笑地刚走出二门,却见对面来了一对主仆。   “曦玥姑娘,天宇想跟你一起去铺子。”马天宇远远站定,拱手行礼,“天宇也想跟着姑娘出去见见世面。”   曦玥歪头想了想,问他:“你去铺子不会哭鼻子吧?”   马天宇今日穿了一身半新的春衫,脸色比之前好了几分,他站得笔直,脑袋微垂,听了曦玥的问话神情倒也平静:“不会。”   曦玥略放心,不过她马上又问:“你去铺子不会晕倒吧?”   马天宇顿了顿,摇头:“也不会。”   曦玥这下放心了:“那走吧。”   马天宇再次拱手:“多谢曦玥姑娘。”   “嗷呜!”大黑和花花从曦玥身后钻出来,大黑还抬头朝马天宇响亮地叫了一声。   马天宇这次竟然十分镇定,他还朝大黑也拱拱手:“大黑,先前是我的不是,你大猫有大量,原谅则个!”   大黑歪头看曦玥,曦玥点头,大黑甩甩尾巴,又“嗷呜”了一声,算是之前的事情已经揭过了。   *   还是三辆马车。   曦玥一辆,马天宇一辆,等在前院的王文柏带着两个妹妹一辆。   袁掌柜等在大堂,见小东家带着一群小伙伴,原想让小二分开带去雅间的,可曦玥说“他们一起就行”,老掌柜也就没说什么。   今日来了一批很不错的玉石料子,曦玥在大库房里听着袁掌柜大致介绍产地、年份等等,还拿出小手札和炭条一一记录。   这几天,夫子给她看了一本前人盘玉的古籍,曦玥很是好奇,“袁掌柜,丹砂真的可以养玉吗?还有,鹿茸为什么不可以可和玉石放在一起?”   袁掌柜一愣,“东家如何是如何得知——”   曦玥把夫子的古籍说了,“但上面没说为何不能和鹿茸放在一起。”   袁掌柜笑了,“姑娘,古籍是有这么一说,主要是玉石忌咸腥,古人以为,玉石沾了咸腥之物会被浸润,而显得黯然无光。一般说来,偶尔碰触,没有大碍。姑娘懂得真多!”   曦玥笑,还露出小虎牙,还是这么实诚,一点也不知道谦虚:“是呢,我每天学完功课,晚上就看古籍,自然懂得就多啦!”   袁掌柜也笑:“姑娘真用功,老朽不及也。”   曦玥嘻嘻地笑,很是得意,看得身后的王燕萱十分羡慕。   看完玉石料子,一行人就出了库房。   王燕蓉心里想着先前的事,低头不语,王燕萱却一脸雀跃,“曦玥姐姐,你的小手札和炭条好别致,哪里铺子买的,我也想要。”   曦玥摇头:“是我夫子族学的物什,不是买的。”   王燕萱失望:“好可惜啊。”   王文柏和马天宇沉默走在后面,都是沉默不语。   王文柏一边走一边用余光审视身边的马天宇。   少年似乎和之前很是不同了,脸上柔弱无辜的表情已经消失不见,除了低头有些沉默外,完全像是变了一个人。   几人刚来到前面的大堂后门,就听见有人在大声嚷嚷:“……你们卖的就是假货,什么年份,什么古董,我呸,就是一块三五年的破石头,愣是当我们这些老主顾是傻子,说成是有好些年份的老货……不行,你、关掌柜,必须给与我一同去见官,到府尹大人面前,好好说道说道,你们这百年老店是这样欺瞒愚弄老主顾的!”   “汪掌柜,您先消消气,消消气,有话好好说!”似乎是关掌柜的声音,老掌柜声音有些沉,但似乎一点也不着急。   “说什么说,走,跟我去见官,到了衙门再好好说不迟!走,赶紧走!”那人讲话似乎似在咆哮。   曦玥吓了一跳,她转头朝身边的袁掌柜看去。   只见袁掌柜朝她摇摇头,低声对她说:“东家,您待在后面不要出去,老朽去看看。”   曦玥皱眉,点点头。   袁掌柜的出现,似乎让那个叫汪掌柜的人更加愤怒。   “袁掌柜你来得正好,我就是从你手里买的玉佩。   老袁啊,我汪陵川在你手里做买卖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的为人我信得过。   前几日,我说小儿子过生辰,我说要年份久一些的老东西,你二话不说给我挑了一块寿字玉佩。老袁啊,我可是这般信任与你啊,利索地放下八百两银票啊。   可是你倒好,竟然卖了我一块做了旧的假货啊,老袁啊,你可真对得起我啊!”   汪掌柜见袁掌柜从后堂出来,将炮轰的人立马改成了袁掌柜,他一张肥胖的猪脸早已涨成了猪肝色,看见袁掌柜出来,立刻朝着他就开始乱喷唾沫星子。   袁掌柜拱手行礼,他不动声色地听着汪掌柜把事情说完,又再次拱手行礼,他声音平静,脸上的笑容恰到好处,连下巴上的一撮灰白的山羊胡都纹丝不动:“汪掌柜,不是我夸您。您是原永嘉侯府太夫人的陪房,手里掌管着她一大半的田产,您见过的世面,京城九成的掌柜都没见识过,你手里的古董玉器,有些可能老朽都没见识过,所以,我说汪掌柜,就算老朽存了心要卖给您假货,那老朽的假货能过得了您的火眼金睛吗?莫不是你弄错了?“   汪掌柜开始一张猪头脸还喜滋滋的。   恭维话,谁都爱听。   可是,他听到后面就觉得不对了,这老袁头是拐着弯地骂他故意闹事呢!   这故意闹事是不错,这可是他新主子吩咐下来的差事,但他可不能当面承认。   想到这里,他猪肝色的肥脸狠狠一板,冲着袁掌柜就大吼起来:“袁掌柜,你这么说可就把话说窄了,什么叫我弄错了。我一个买货的,被你一个卖货的给愚弄了,难道还是我的错!不对,我刚才说什么来着,去衙门,对去衙门!我们找府尹大人说个明白!”   肥头大耳的汪掌柜中气十足,他的吼声不但让店铺里的看客吓得迅速退出去,还吸引街边的路人围着门口探头探脑地看热闹。   老百姓有些兴奋,有些好奇,纷纷打听议论起来。   “哎,这位老兄,里面出了什么事?怎么怎么热闹?”   “你不知道?哦,是翠玉斋的二掌柜把新货作假,当成了老货卖给了西街米铺给儿子当寿礼的汪掌柜,汪掌柜来讨说法呢!”   “啊?还有这种事?听说翠玉斋也是个老字号了,怎么还干这种缺德事?”   “谁说不是呢,原来翠玉斋在长公主手里经营得好好的,被李府抢了过去,这不,就干起了缺德事了。”   “我听说啊,这李家家主还是个忤逆母亲的不孝子呢,能干出这种事情,一点也不稀奇!”   “不稀奇?缺了大德了!走,让这些作假愚弄老主顾的黑心肠掌柜,去见官,好好几顿牢饭,挨上一顿板子,就老实了!”   看热闹的百姓有些说着说着就被煽动起来。   “走走走,去见官!”   “老袁头,缺德啊,去府尹大人那里挨板子吧!”   有人嚷嚷着就冲了进了大堂里,那些人各个凶神恶煞,满脸横肉,一看就不像普通老百姓。   他们一进门就想要去砸柜台里的物件,谁知,他们的手还没够着,就有穿着青衣短打的侍从从两边冲了进来,不过三下两下,就把闹事的人给制服了。   汪掌柜一张肥猪脸上横肉乱颤,他简直不敢置信,翠玉斋之前在长公主手里有很长一段时间了,也不见得有这么多的强悍的侍卫坐镇店铺。   汪掌柜有些傻眼,讷讷不知如何开口。   他也不是蠢人,长公主皇甫芸现在是庶人,他若是反被府尹大人拿下了,可不会有人出手救他。   外面闹哄哄的,大堂通往内堂的大门里,两边从上到下各露出了一排脑袋。   曦玥眉头拧成了麻花:“长公主的人还真坏!”   趴着门框站在曦玥下面的是王燕蓉:“这样手段下作之人,我们王家很久没有碰到了。”   蹲在最下面的是王燕萱:“真是不要脸,那个肥猪才应该被拉去见官,让府尹大人狠狠打板子!”   另一边阿亮撇嘴:“真麻烦,一剑削了脑袋就了事!”   她身下是王燕蓉的侍女:“阿亮姐姐真威武!”   蹲在下面的是王燕萱的侍女:“阿亮姐姐说得对,这样的肥猪,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对杀一双!”   王文柏和马天宇则带着小厮站在不远处,都看着没说话。   可是,虽然翠玉斋里面有侍从拿下了进来闹事的人,汪掌柜身后跟着的两个长随却被漏掉了。   只见连个长随一个对准关掌柜,一个对着袁掌柜就飞快地冲了过去。   肥猪汪掌柜嘴里发出了奸诈的笑声:“必须抓了你们两个骗人的老东西,去见官!”   见官什么的,他也没多想,只想抓住两个老掌柜,狠狠拉出去羞辱一番,再让事先安排好的人一通劝解,他汪掌柜就能顺水推舟又大义凛然地把人放了。   如此,翠玉斋声誉垮了,他汪掌柜的差事也就成了!   可他想得是不错,但事实却和他想得差了十万八千里!   曦玥在门里看得早已气不打一处来,实在是忍不住了,她轻轻唤一声“大黑,上!”。   “嗷~”大黑一声咆哮,飞奔出去的声音犹如离弦之箭。   大堂里瞬间就出现了一道漆黑的影子,影子所到之处,利爪碰到谁的脸,那人脸上瞬间就会皮肉翻开,鲜血飞溅!   大黑出爪,无往不利!   少侠大黑,掌控全场。   曦玥这才解气,见两位老掌看着大黑一脸惊恐得连连后退,连忙一溜烟跑出去解释。   “姑——”阿亮都来不及出口喊住她,曦玥已经脚步如风地跑远了。   “两位掌柜,放心,大黑只会打坏——”曦玥话没说完,原本吓破了胆的肥猪汪掌柜突然反应过来,瞪着快暴凸的眼珠,伸出肥厚的手掌,直接就冲曦玥扑了过来。   “臭丫头,拿你开刀更好!”   可汪掌柜还是高兴但太早。   “啊!”   “啊——”   “嗷嗷!疼疼疼!”   汪掌柜的肥猪手离曦玥还有老远的距离呢,脸上已经挨了一爪子,顿时血肉模糊,疼得他差点没背过气去。   这还不算,他膝窝里被人狠狠踹了一脚后,后颈还被人用冰冷坚硬的物什狠狠敲了一记。   肥猪汪掌柜捂住脸摇摇欲坠之时,又有一个身影跑过来,将他重重一推。   “嘭!”汪掌柜犹如一座小山般倾倒,重重砸在地上,抽抽几下就彻底晕了过去。   关掌柜的一把胡子抖了抖,连忙喊人:“赶紧报官!”   袁掌柜则带着小儿和几个侍从,安抚客人,又把看热闹的百姓劝走。   大黑高高地竖着尾巴,将身在贴在曦玥的小腿上撒娇,“喵呜喵呜”。   曦玥摸摸它的大脑袋算是奖励,她抬头,但不是看看踢了一脚又用微光狠狠打了一下大肥猪的阿亮。   她皱眉看着跟在她身后一起冲出来、狠狠推了大肥猪让他彻底倒下的马天宇。   少年胸膛还在微微起伏,原本白皙的小脸上有些红晕,他看着曦玥,声音低低的,眼神比以往所有时候都坦荡。   “我要回马家了!”   “谢谢你把你自己琢磨会的东西教给我!”   “谢谢你没有嫌弃我!”   “我会努力的,会很努力的。”   “我回去了,你以后别忘了我……”   曦玥狐疑地看着他,发现他似乎极其认真,她想了想说:“嗯,我们一起努力!我若是得空,会去马家看你的!”   少年轻轻“嗯”了一声,低下了脑袋。   曦玥似乎听见他带了鼻音,不自觉皱眉:“说了不会哭鼻子的。”   马天宇抿嘴,半天才不满地哼唧:“没有,你哪里眼睛看见我哭了!”   两位老掌柜吩咐完,赶紧让各位小主子进内堂。   关掌柜一脸后怕:“姑娘,以后您可不敢出来,老朽会处理的。”   曦玥点点头,袁掌柜却看着亲昵地噌在她腿边的大黑发出感叹:“这是豹乌狸吧,真是神勇呢!”   “嗷呜~”大黑朝他叫。   几人往内堂而去,王文柏却慢了几步落在最后,细细看了几眼马天宇。   *   第二天一早,外院。   李晋安看着来辞行的马天宇,心里五味杂陈。   有些话他还没来得及和眼前少年说,他自己就作了如此决定:“天宇,你不后悔?”   “晋安叔,我不后悔,现在不会,将来更不会!”   来李府之前,家主就和他说过,李曦玥是个傻子。   他也曾多方打听过,得知曦玥是个被人故意养傻了的姑娘。   他曾想,这样的姑娘只要被他掌握在手心,对他言听计从,那么,李家家主肯定也会投鼠忌器,他马天宇以后可以在李府横着走。   那时候,他觉得马府像是一座囚笼,他觉得自己也许会困在马府不得善终,所以,他选择一条看似最简单最好走的路。   来李府入赘!   可是,事实与他的想象完全就是大相径庭。   曦玥姑娘完全不傻,不但不傻,相反,她是一个单纯善良且十分上进的好姑娘!   一次两次三次,马天宇知道自己小伎俩在别人眼里完全就是入不得眼的下作手段,可曦玥姑娘却认为他只是“没有学会”她自己想明白的事情,细心耐心地“教了”他一回又一回!   想到这里,马天宇对着李晋安深深作揖:“叔,帮我对曦玥姑娘说声谢谢,天宇此生感激她的教诲,请您告诉她,天宇一定努力上进,吃再多的苦也不会退缩,请让她一定不要忘了我!”   *   梅园里,王嬷嬷刚送走了杨府派来的妈妈,回去一脸喜色地告诉曦玥:“姑娘,杨姑娘说了,如果你乐意,还可以带着大黑和花花一起呢!”   曦玥刚要点头,却见王嬷嬷又笑着拍自己嘴巴:“什么杨姑娘,要叫安郡王妃了呢!”   大黑第二次成了老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什么“英勇护主”、什么“快如闪电”、什么比猎豹还凶猛”,传得神乎其神,喜欢养猫的大户恨不得舍了墨玉垂珠乌云盖雪这样的名贵品种,直接养一只像大黑那样的豹乌狸。   可是,豹乌狸不仅产地在边境难寻踪迹,就是边境能找到的豹乌狸也是少之又少。   所以,杨明月的大婚连曦玥的大黑都成了座上宾。   “嗯嗯,一起一起!”曦玥当然高兴,大黑和花花也是她的小伙伴呢。   刚才杨府的妈妈说了三日后的大婚,请曦玥卯时两刻在李府门口等着,他们会派轿子来接呢。   曦玥想想就要高兴。   阿明却是一脸紧张:“嬷嬷,这大黑和花花若是去了,那——”   猫咪再通人性也不会说话,这万一要吃了要拉了,可没个数!   王嬷嬷却是笑着摆摆手:“杨阁老行六的儿子可是个养猫行家,据说养了一屋子的猫,里面有只墨玉垂珠可真真是通体乌黑,就尾巴尖尖上一搓雪白,名贵得很呢,杨府可是有人会专门照料的,他们可在行了。   再说了,安郡王因为那镯子上的蹊跷才一举破了那个大案,杨夫人和安郡王妃也是想要继续讨个好彩头罢了,哪里正会让姑娘带着两只猫全程送嫁,到时候啊,会有专门的小丫鬟照料它们的,阿明,你就放把心妥妥地放肚子里就行!”   *   荣王府和杨府一派喜气洋洋准备办喜事的时候,范府却是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中。   范阁老一身家常素袍,已经在书房呆坐良久了,不过短短一天的功夫,他似乎老了许多。   范长泽虽然不是他最看重的嫡子,也不是他用得顺手的精明的庶子,但如此不明不白的死了,心里也着实不好受。   “老爷,您一天都水米未粘牙,身子受不住啊?”老管家范忠又端来了饭菜,“好歹,吃上一口吧。”   “范忠,尸首领回来了吗?”范阁还是没动筷子,哑了嗓子半天才问出一句话。   “这……”老管家似乎很是犹豫,“刑部的人,说刺杀瑄郡王和截杀容王世子的案子尚未了结,所以……”   “嘭!”范阁老狠狠一巴掌拍到了桌案上,几乎目眦欲裂,“荣王府,欺人太甚!”   他的儿子,只要还有一口气,他都能想法让他脱罪,范长泽也深知这一点,哪里会做出自尽让范府撇清关系这样的蠢事,且越是如此,皇上就越是怀疑。   范阁老甚至在担心,刑部大牢一连“自尽”了两个重要的嫌犯,就是顾老尚书都要保不住了!   这皇甫晟小小年里手段狠辣,现在皇甫昱回京,似乎更是如虎添翼。   范阁老眼中露出凶狠的精光。   也罢,荣王应该已经快到京城了,且看太子在家宴上的表现吧。   不急。   范阁老心里告诉自己。   *   曦玥刚跑完圈,还没练五禽戏,就见杨嬷嬷一脸喜气洋洋地来李府:“姑娘,我们王爷下晌就能进京了,娘娘说了,接上你和李家主一起小小团圆一番,再往后二爷要大婚就没什么功夫了。”   曦玥眨眨眼,她不太记得荣王长什么样了,倒是李晋安还有一丝印象。   舅甥两一起往府门口而去,李晋安低声告诉曦玥:“王爷早年斯文俊秀,和已故的皇贵妃很像。”   京郊几十里之外,一队举着长矛的士兵走过,后面是一辆华盖马车,马车四周围了一群骑马的侍卫。   马车一边,不紧不慢地跟着一个手持长剑,骑着枣红大马妇人。   妇人似乎有些年纪,但脊背挺直,眼神锐利,手里的长剑微微闪着寒芒,乍看上去,她的精气神比坐在马车里的皇甫明要好上许多。   皇甫明脸灰头土脸的,早就没了斯文俊秀的样貌,他不禁又是一声叹息:“嫂子,你说我、唉——”运气怎么就这么差呢,眼看都要到京城了,还出了这档子事!   张若兰眼角余光一直密切观察四周,听闻皇甫明如此叹气,又轻轻瞟了一眼那华盖马车,语气里带着宽慰:“王爷,有心算无心,你也不必如此唏嘘。   好歹一路上杀退了好几拨的刺客。   那背后的黑手实在无奈,才不得已偷了你治水的图册恶心你一下。   王爷,比起赵长庚那个混账东西,你比他可强了不止一百倍!”   “咳咳咳——”皇甫明觉得自己肯定是呛了一口风,所以咳嗽不停,“嫂子,长庚兄他——”   “王爷,若兰知道你和赵长庚有十几年的情分,但他是不是个东西,若兰比你知道的清楚!”张若兰“噌”一声把长剑从左手换到右手,剑身在剑鞘里似乎还在嗡嗡作响,“若不是晟儿写信,若兰是不会去见那个混账的,王爷还是莫要再劝。”   皇甫明闭嘴了。   他办完了差事,从荆襄一带出发,一路上又是碰到刺客又是遇到盗贼的,虽然性命无虞但辛苦制作的图册被盗,且他出发时带着的一千精兵,而今只剩下不到三成。   最后的一次刺杀,对手似乎是一群死士,他狼狈至极,如不是遇到了长庚兄的……师妹,他是真得没法再回京城了。   “……嫂子,回了府你莫要与我王妃说起——”昕儿要大婚了。   “知道了。”她只是去见见师侄,如此而已。   *   “娘娘,您要不还是去二门等着王爷吧,听说已经进宫快半个时辰了,马上就要回府了,”杨嬷嬷笑着打趣,“您瞧您,裙子都快给您扯烂了!”   荣王妃嗔了杨嬷嬷一眼,“行吧,听你一回。” 第64章 他情不自禁地低头,缓缓靠近……   64   一盏茶后, 曦玥和大嫂嫂跟着娘娘一起站在了二门口。   曦玥刚才还很平静的,可不小心瞥见了娘娘手里揉得稀烂的帕子,她也有些紧张。   王爷既然年轻时很好看, 那么现在应该也不丑。   以前听说侯府的婆子说过一嘴, 太子是个矮墩墩的胖子, 那么王爷——   “爱妃免礼!”一道低沉醇厚的嗓音响起,一个高高瘦瘦的中年大叔带着三个哥哥疾步走来。   人还没到二门,曦玥就看见娘娘眼泪落了下来,几步就冲了上去。   *   一番洗漱过后, 皇甫明觉得自己终于踏实了, 他一身宽袍广袖,轻松随意地在主院的正屋上首坐下, 他一瞬不瞬地看着荣王妃亲手给他端了茶盏,接过微抿一口, 又见视线挪到她身上。   荣王妃嗔了他一眼, 他温和地朝她笑笑,才转头看向下首的几个人。   曦玥觉得王爷就像是个教书先生, 坐在那里含笑看着他们,就像是一个夫子接下来要给他们所有人上课一样。   对了, 她听舅舅似乎说起过, 王爷的外祖父,好像是个卖酒的……夫子?   心里摇头, 她不懂一边卖酒还怎么当夫子。   但王爷如果是个教书先生, 则应该是个好脾气的教书先生, 他眼神很和气,笑容也很温和,他去当夫子应该会有很多喜欢他。   王爷洗漱后换了一身浅蓝色的家常袍子, 袖口和衣领都绣着银灰色的五爪龙纹,曦玥听柳夫子说过,三哥哥他们是三爪龙纹,王爷是五爪,太子是七爪。   皇帝老爷嘛,是九爪!   她正在心里胡思乱想,突然听见王爷笑眯眯朝她看过来。   “……嗯,昕儿大婚办完,就给晋哥儿办……小香儿长这么大了?你小时候本王还抱过你呢!你还记得本王吗?”   曦玥很老实:“不记得了!”   “哦,不记得了,”王爷也不恼,“现在记得就行!”   曦玥仔细看了看王爷的样子,然后很认真地点头:“现在记得了,王爷就是大哥哥长胡子!”   一屋子的人都笑起来。   曦玥见大家笑,她只好也跟着一起笑,然后,她看见三哥哥微微侧身,朝她看了一眼。   三哥哥目光很柔和,曦玥觉得她摸大黑的脑袋时就是这样的。   不过略略坐下说了几句,就到了宫里家宴的时候了。   荣王皇甫明带着王妃、两个儿子、一个儿媳去了宫里,留下胳膊上受了伤的小儿子留在王府“养伤”。   皇甫晟带着曦玥先送走了父王一行人,又送走了曦玥的舅舅李晋安,就拉着曦玥往前院的库房赶。   “三哥哥,我们去做什么?”   “挑礼物!”   果然,前院的库房前面的空地上,还有好多的箱笼没有入库。   “三爷!”管事们上来行礼。   *   “三、三哥哥?”曦玥有些不可思议,“我们挑了这么多,王爷会不会不高兴啊?”   两人选了一会,皇甫晟给曦玥撞了三大箱子的东西。   有吃的,有玩的,有衣裳,有首饰。   “不会,”皇甫晟脸色很正常,说话声音也和平日里没什么不同,“你是要给三哥哥帮大忙的,这点小礼物,父王给你是应当的。”   “哦,这样啊!”曦玥原本不太确定,但既然三哥哥这么说了,她也就放心了。   挑完了礼物,皇甫晟牵着曦玥往内院走,“今日就住下吧,明日母妃可能要叮嘱你一些送亲的事情,免得再来回赶,若是还有什么功课没完成,让小德子和阿亮去李府取了便是。”   想想路上来回也费工夫,曦玥让阿明和阿亮一起回去。   “把功课带上,把新衣裳带上、把王嬷嬷带上、把大黑和……”曦玥歪着脑袋一边想一边掰手指。   “小德子,去告诉李家主一声,曦玥除了要给二嫂送亲,二哥大婚之后,也要在府里陪陪二嫂,”皇甫晟接口。   “好嘞!”小德子笑眯眯应了。   三爷的意思,就是让姑娘回王府小住一段时间呗!   姑娘的一应物什,还有她的夫子嬷嬷,猫咪书本啥的,都带回王府就行!   我就是这么聪明!小德子心里高兴。   皇甫晟牵着曦玥的手,不紧不慢往春归苑走,原本想着小湖里这几天办喜事又添了好几条大红锦鲤,带小姑娘去看看,却又一直想着其他事。   算了,还是他先叮嘱一番吧,母妃应该很忙碌,忘了也不一定!   “曦玥,后日去杨府给二嫂嫂送亲,有些事情,三哥哥先叮嘱你。”   很重要,我们荣王府出去的姑娘,绝对不能被人欺负了,虽然母妃有安排,但不一定就周全。皇甫晟心里转了好几个念头。   曦玥眨着眼睛,然后很乖巧地点点头,“嗯,我会记着的。”   皇甫晟一边走一边说,直到远远看到退思园边上的小湖,才叮嘱完。   “她们怎么可以这样?杨阁老不管吗?若是被她们得逞了,月亮姐姐那不是很可怜?”曦玥大眼睛瞪得溜圆,小拳头已经捏得紧紧的。   皇甫晟看着她,眼底深处有一丝担忧,“二嫂嫂有父母兄弟姐妹,他们会保护她。倒是你,一定要小心。”他的小姑娘父族的亲人堪比豺狼。   “我有三哥哥!”曦玥大声说。   皇甫晟笑了,笑得都眼眸带着璀璨的波光   小湖边吹来一阵带着清新水汽的微风,吹起了他的长发。   曦玥突然高兴起来:“三哥哥,我做梦的时候见过呢。”   “见过什么?”   曦玥微微转身,抓起一缕发丝,“呐,就是这样!”   她把自己的长发和皇甫晟的长发缠在一起,然后,歪头看着皇甫晟。   小姑娘眼睛亮得出奇,唇角有浅浅的梨涡若隐若现,长长的睫毛还在微微颤抖,看上去又娇俏又可爱。   皇甫晟突然心里有种莫名的悸动,他微微转身朝着曦玥,牵着的手没放开,一只手缓缓地拉住了她的另外一只手。   他看着那双闪亮的眼眸,心脏跳动得一次比一次厉害。   微微俯身,他慢慢地贴近小姑娘白皙的小脸。   粉润的嘴唇犹如娇嫩的花瓣,仿佛里面正裹着甜蜜的花露,等着他细细品尝。   皇甫晟一点点俯身,一点点靠近,两人呼吸相闻,连彼此的心跳都听得很是清晰。   此时似乎置身云端,皇甫晟觉得自己有些目眩神迷,身体里有热浪开始层层叠叠的冲击他的五脏六腑,奇经八脉。   “曦玥——”   他低低的呼唤,两人唇齿相距不过寸许。   “啊?”曦玥抬头看着一直贴着她脸不断靠近的三哥哥,疑惑不解地应了一声。   “我——”皇甫晟呼吸的声音渐渐有些大,他想说“我可以吗?”,可话没说完,却见小姑娘被别的声音吸引了注意力,   “哗啦!”   不远处,一阵响亮的重物落水之声清晰无比的传过来。   曦玥转头去看,却只看见了一条犹如蝴蝶翅膀的华丽的红尾巴,瞬间没入水里,消失不见。   “哇——”皇甫晟见小姑娘瞪大眼睛,甚至还惊讶地张开了嘴巴,她飞快转头,晃了晃两人抓在一起的手,“三哥哥,你看,你看,大鲤鱼,不不,大大鲤鱼!”   曦玥激动得不行!   她转过来又过去,“那里,就那里!”仿佛觉得眼神示意不够,她挣脱了一只手,竖起一根纤细的手指让三哥哥顺着往那边看,“哇,一条非常非常大的红鲤鱼,极其漂亮呢!”   皇甫晟闭眼又睁开,心里的悸动慢慢散去,心跳渐渐恢复平静。   她……到底还是什么都不懂,自己这样做,还是太过唐突了。   皇甫晟心里的悔意大过惋惜,他抚平心绪顺着小姑娘的视线往湖面瞧。   “哗啦!”又有一条大鲤鱼跃出了水面,荡起一片晶莹的水花,在夕阳下呈现七彩之色。   一群白色的小鸟扑棱着翅膀飞过,还“叽叽喳喳”地唱着歌。   小湖犹如仙境,美丽又祥和,自然又生动,曦玥看得眼睛都直了。   “真好看!我要是能一直住在王府就好了!”曦玥感叹。   “若是你想,就一定可以!”皇甫晟似叹息似诱惑地说了一句,声音低低的,但听上去像是清冽的泉水,极是动听悦耳。   曦玥竖起耳朵,突然想起了三哥哥之前说起过的帮忙的事,她心里暗暗下了决心,一定要好好帮忙。   至于小侄子,她想过了,等大嫂嫂生下小侄子她就去请教。   要虚心一些,态度端正一些,大嫂嫂这么温柔的人,一定会教她的。   就是这样!   心里作了决定,曦玥突然就像是松了一口气,她抬头看着三哥哥,声音严肃又认真:“嗯嗯,我要留在王府,天天看大鲤鱼。”   把小姑娘送到了春归苑,嘱咐晚膳里面多增加一道糖蒸酥酪,皇甫晟就转身去了前院。   *   刚在前院书房坐下,何进进来。   “三爷,一切准备妥当!”何进拱手。   皇甫晟点点头,神色肃杀,声音冷沉似冰:“去吧。”   一盏茶后,王府后院,几个黑衣壮汉悄悄出了角门。   *   张若兰被王妃身边的杨嬷嬷安排在了离前院最近的秋迟院,她用了一顿丰盛的晚膳,喝了一小壶酒,抬头看看天上的弯月,突然想起了几十年前两人在药仙谷里一起学艺的开心日子。   突然,她就不怎么想去找那个混账了。   也罢,把王爷安全送到府里,也算是办了一件好事,待安郡王大婚后,她便自行离去。   浪迹江湖,一生漂泊,也好过对着那个眼睛里糊了屎,脑子里灌了粪的混蛋强。   “前辈,可要沐浴?”侍女清芳见张若兰喝酒用膳都一直四平八稳地坐着,如今眼神却迷离起来。   终于见她放下了酒壶,清芳就低低问她。   “也好,多谢!”张若兰非常侠气地拱手一礼。   “前辈多礼了。”清芳赶紧回礼出去整备热水。   刚走到屋外,却瞥见了一个黑呼呼的身影:“谁——”   “嘘——”赵老头一脸紧张,他哆哆嗦嗦地抬手伸指抵住嘴巴,“小声点!”   清芳吓了一跳,待看清是谁后马上闭嘴,心说这赵老先生怎么跟个鬼魂似的,神出鬼没就光站在阴暗的地方吓人了。   “她在做什么?”赵老头用口型问。   清芳半晌才看明白,低低回:“前辈喝了酒,正打算沐浴!”   喝了酒啊?   那心情也许会更差了!   算了,明天再来吧!   赵老头缩着脖子,踮着脚,悄无声息地走了。   *   前院里,何进回府就往书房而去:“三爷,事情办妥了。”   皇甫晟点点头,转身出了书房,往春归苑而去。   夜色降临,小湖边他费心作了安排,曦玥看见一定会很高兴。   *   皇甫明一行人回府的时辰,比预料的要早半个时辰。   从一脸严肃的荣王开始,身后的人各个都板着一张脸。   可若是细看,每个人眼中都无甚忧虑之色。   安郡王皇甫昕一个人往前院的书房走去。   父王要送母妃回院子,大哥要送大嫂回院子!   只有他,孤家寡人!   不过,只要过了后日,他身边将也会有人陪伴。   *   小湖边一棵最高的大树上,挂了一盏会旋转的花灯。   那花灯比那日花灯节上的莲花灯更大、更漂亮。   莲花瓣不仅会旋转,还是七彩的。   湖面映了一整日的阳光,夜晚湖边水汽朦胧,此刻有了一盏七彩的花灯,离大树最近的湖面上,竟然好似荡漾着七彩琉璃珠,波光粼粼,十分耀眼。   曦玥看得眼睛都直了!   “三哥哥,这、这也太好看了吧!”住在王府就是好,比任何地方都好玩。   曦玥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生怕错过了美景。   皇甫晟淡淡嗯了一声,然后,他让小德子把花灯摘下来,确认过里面的蜡烛放得牢固,就递给了曦玥:“你来放飞!”   曦玥惊讶得长大嘴巴,半晌才呆呆地闭上,“它会飞呢!”她记起来了,这个灯和孔明灯一样,会飞!   松开手指,莲花灯的光晕从曦玥的手照到了她的脖子,然后又是她的脸,最后,光晕从她脸上淡去。   曦玥拼命仰头,看着这个漂亮的莲花灯一点点离开她的视线,在空中撒发出七彩的光辉。   她不知不觉将两只小手合拢在胸前,喃喃自语:“曦玥求求菩萨,让他们都要快快乐乐的!”   他们是谁,曦玥没有一一说,因为她快看不见花灯了。   “走吧,”皇甫晟伸手。   曦玥很自然地将小手放进大掌中,两人缓缓往春归苑走去。   小德子自认是个眼力见超群的好侍从,他拼命朝着身后的阿明阿亮两人挤眼睛,见两人都会意了,就一起慢慢和前面的两位主子拉开了距离。   多好的夜晚,三爷和姑娘应该好好说说话。   小德子想得是很好,但事实却是他家三爷不怎么说话,曦玥姑娘却是一脸陶醉的样子,似乎还在回味那条大大鲤鱼和漂亮的花灯,也没有说话。   两人就这么安安静静地走着。   然后……   皇甫晟和曦玥就看见了远远走来的两人。   是他的父王和母妃,挽着手说说笑笑地回院子。   “……小玉儿,那郭美人捂着肚子往地上倒下的时候,我看见皇甫朗的脸都绿了,哈哈哈——让他装什么圣贤好兄长,还特地走到过美人跟前,说什么\"为兄愚钝,没什么擅长的,不过随了父皇的博闻强记,读书读得多了一些\",哈哈哈——”   “皇甫明你别笑了,你从一上马车就开始笑,笑了一路了,也不嫌笑得脸都歪了,越来越丑,真是的!”   “丑?为夫哪里丑了?小玉儿莫不是嫌弃为夫?”   “是啊是啊!越老越丑!你再丑下去,我就不要你了!我听说啊,赵先生的师妹一生浪迹江湖除暴安良,是个名声响当当的女侠呢!”   “女侠?小玉儿,你去当了女侠,为夫怎么办?说好了以后跟着为夫一起办个大书院,你要当山长夫人的,如何能食言?你若是去当女侠了,为夫就、为夫就——”   “怎样?”   “……就跟着你一起去!”   “这还差不多!”   “娘子的小手……除了有些薄茧,真是香!”   “老不正经!”   ……   王府两大主子说说笑笑走远了。   湖边的大树丛很是茂密,他们没看见不远处湖边大树底下呆若木鸡的几人。   小德子低头不说话,只当自己不存在。   阿亮左右四顾,好似她什么都没看见。   阿明脸色涨红,死死垂着头,担心脑袋是不是还能保得住。   皇甫晟垂眸,嘴角紧抿,脸上的神情似乎也敛在了树下的阴影里。   曦玥看看王爷和娘娘远去的身影,又看看三哥哥似乎不太想说话的表情,她犹豫了很久,才开口:“三哥哥,我们以后做——”什么呀?   她原是想问,是去当大侠呢还是办书院呢,不知怎么的,又把后半截话咽回去了。   她觉得,娘亲留下了那么多铺子庄子,她还要一一学会打理呢,好像没时间当大侠或者办书院了。   见三哥哥微微侧头看她,眼神有些奇怪,好像整个有些不太好,曦玥很认真地想了想,举起另外一只手,“三哥哥,曦玥的手给你——”亲一下,你别不高兴!   可这句话她也还是没说完。   因为,三哥哥把头转了回去,不远处又有两人缓缓走来了。   那两人身后的随从同样远远跟着,两人牵着手慢慢地散步。   啊——是大哥哥和大嫂嫂呢!   曦玥心里高兴。   刚要快步上前喊人,曦玥觉得自己被拽住了。   她转头,眼睛睁得老大,只见三哥哥抬手,伸出一根手指抵在了嘴唇上。   “嘘——”三哥哥蹙眉示意。   曦玥点点头,她知道这是让她禁声的意思。   皇甫昱一脸笑意似乎并不打算收敛一分一毫,他牵着柳氏的手,顾忌着她的月份,走得极慢极慢。   “兰儿辛苦了,刚才出了这么一场闹剧,想来你也什么胃口,待会让萧嬷嬷再准备一些好克化的,用一些再睡。”   “夫君,妾身没事。养了这么久了,妾身身子骨很是壮实,孩子也很听话,从来不会闹腾,你若是有事忙,自去便是。”   “哈哈哈,到底是兰儿懂我。不过,就几步路而已,为夫送送兰儿,也好让为夫亲近亲近兰儿。”   “……没个正经!”   “老夫老妻了,要什么正经。为夫心中愁苦,只有娘子施舍些许芳泽才能解忧——”   “……唔——”   “……皇甫昱!!!”   “娘子,为夫在!”   ……   皇甫昱慢慢站直身子,眼神却一直停留在柳氏粉嫩润泽的唇瓣上,见她一脸娇羞却强自镇定的模样,除了有少妇的娇媚还有一丝少女的羞涩,极是惹人怜爱,他呼吸有些重,心里猫爪似的难受。   “走吧,为夫送你回院子。”皇甫晟声音有些暗哑,转头不敢在多看柳氏一眼。   “瞧你,自作自受!”柳氏嗔了他一眼,才被他牵着手慢慢走远。   两人都得慢,树丛下阴影里的几人却是难受至极。   小德子身体已经僵硬得不能动弹。   阿亮脸色涨红,阿明已经担心看不见明天的太阳。   皇甫晟垂着眼帘,双眉紧皱,脸沉如水,嘴唇已经抿成了直线,他现在闭上眼睛都能看见,父王拉起母妃的手,在她手心里亲了一下,接着,马上就是的大哥轻轻笼着大嫂,在她唇角落下一吻。   不光他看见了,藏在大树后面的几人看见了,连他身边的小姑娘也看见了。   她不但看见了,还是歪着脑袋,瞪着大大的眼珠子,一瞬不瞬地全部看见了!   皇甫晟感觉手被小姑娘晃了晃,僵硬地转头,见她正一脸好奇地瞧着自己。   “三哥哥,你怎么啦?”曦玥觉得三哥哥现在是整个人都不好了。   在看见大哥哥舔了一下大嫂嫂之后。   大嫂嫂嘴唇一定很甜。   她伸出舌头,悄悄添了一下嘴角。   晚膳吃了一碗香香甜甜的糖蒸酥酪,直到现在嘴巴里还甜甜的,回味无穷。   皇甫晟看见小姑娘朝自己看了几眼,然后探出了柔软的舌尖,灵巧地舔了又舔,眼睛还带着询问的意思看着他,无辜又好奇。   娇憨、可爱,且诱人!   嗡!他感觉脑袋里刹那间剧烈地轰鸣了一声。   “曦玥!”   皇甫晟感觉自己视线有些迷离,心跳得十分剧烈。   小女孩嘴角被添得湿漉漉的,看上去十分好吃的样子。   他情不自禁地低头,缓缓靠近。 第65章 也“嘛”地亲了一口   夜晚, 湖面的微风夹杂了一丝水汽,迎面拂过。   耳边一丝碎发调皮地挠上了脸颊,有些痒。   曦玥两只手没动, 脑袋却微微晃了晃, 想把碎发晃开。   然而, 痒痒的碎发没有晃开,痒痒的呼吸又到了脸颊上。   曦玥看着三哥哥越来越近的俊脸,有些不明所以。   她歪头,再歪头, 疑惑地看着仿佛跑了两个圈回来, 呼吸声很响的三哥哥,不明白他想干什么。   只是, 她实在有些不舒服,发丝都要飘到眼睛里去了, 又痒又难受。   她忍不住, 拼命地挤眼睛,想把恼人的发丝挤出去。   看见小姑娘挤眉弄眼的表情, 皇甫晟突然间涌起的情绪,又渐渐沉淀了下来。   任何人, 短时间内两次如此激烈的情绪起伏, 都会受不了。   他深吸一口气,将心绪整理得又平稳又平静, 把自己想象成是一个入定的老僧。   他暂时忘记了小姑娘白皙的脸颊, 粉润的唇瓣, 而是缓缓将头抵在了她的额头上,轻声低喃:“曦玥——”   “啊?”曦玥应答,声音里满满都是疑惑。   “头发, 吹进眼睛里了,是吗?”皇甫晟声音很低很低,近乎于耳语,似乎有些低哑,又似乎含着一丝笑意,好听极了,犹如醇香的美酒打开了盖子,正散发诱人的浓香。   曦玥像是真喝了酒似的,傻傻的,呆呆的,脑袋被轻轻抵着,她也不动,就皱起额头拼抬起眼睛看他:“嗯嗯,有头发,痒痒的,三哥哥,吹吹。”   皇甫晟笑了,笑声也低低的,极是悦耳:“好,给你吹吹。”   皇甫晟抬头,两手轻轻地托起小姑娘的下巴,就着月光给她吹眼睛里的头发。   “咦?”曦玥眨眨眼,又眨眨眼,“好了呢。”   不痒了,也不难受了。   三哥哥真好。   曦玥心里想着,行动也不慢。   她拉起三哥哥的大掌,低头,将脸都埋了进去,“嘛”地亲了一口。   刚放下手,就看见三哥哥好像在发呆,一动不动。   歪头想想大哥哥,她拼命踮起脚尖,两手拽着三哥哥的衣领,拽得他衣领都歪了才让他脑袋低下来,然后,在他脸颊上,也“嘛”地亲了一口。   然后,她感觉三哥哥整个人都非常不好。   似乎,有些神游天外、灵魂出窍地感觉。   就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眼珠都不转一下,人好像在,魂却飞走了。   曦玥有些傻眼。   想想王爷,想想大哥哥,她好像没做错啊。   再想想娘娘,又想想大嫂嫂,她觉得自己一定做错了什么。   那到底做错了什么?她就是照着做的,一点也没错啊,怎么就不对呢!   太费解了!   曦玥歪头想了半天都没有明白,自己和王爷和大哥哥差在哪里。   只好再抬头看三哥哥。   三哥哥很不对劲,脸颊似乎有些红,眼珠似乎有些红,连耳朵和脖子都开始红了起来。   曦玥有些担心。   她把三哥哥给烫坏了?   不对,不关她的事!   “三哥哥?”曦玥小声喊他,还伸出食指,轻轻地戳了一下他的肚子。   唉,硬邦邦的,手指疼。   曦玥缩了回来。   曦玥正在疑惑呢,身后躲在大树后的三人突然发出了声音。   小德子一张脸似乎在笑,又在哭,整个脸都扭曲了起来。   阿明捂着自己的嘴巴,似乎正在哭却又不敢哭。   阿亮则是瞪大眼珠,嘴角都在抽抽,仿佛见到了鬼。   曦玥听见身后隐隐约约奇怪的动静,转身正要去看,却背后一紧,眼前一黑。   眨眨眼,哦——   她被三哥哥抱进怀里了。   还好,魂回来了就好。   只是——   她轻轻挣扎了一下,从三哥哥的怀里探出小脑袋:“三哥哥,你发烧了吗?好热哎!”   皇甫晟像是被什么蛰了一口,突然就又松开了两只手,他轻轻闭眼,微不可查地深吸一口气,狠狠压制住身体了疯狂翻涌的气息,再睁开眼睛时,已然一片清明,清隽的眉眼像是被什么雨露滋润过一样,纯澈中带着一丝微光,像是夜空中最璀璨的那颗星星,唇角微微牵起,带着一丝矜贵迷人又优雅至极的笑容:“无碍,曦玥——很热情,所以,三哥哥也被感染了。”   哦,她热情吗?曦玥很疑惑,她心里想了想。   好像不是啊。   算了,三哥哥说她热情就热情吧。   “时辰不早了,早些休息吧,明日起府里要忙上一段时间了,你也是王府的小主人,也要出力的。”   “嗯嗯!”   曦玥听说要帮忙,那是最开心的事了,重重点头。   “走吧!”皇甫晟伸出手。   “好!”曦玥将小手放入大掌。   两人转身,没看见不远处一抹碧蓝色的袍角闪过。   皇甫昕皱眉,转身大步离开。   他是出来找人的。   前院书房就他一人,他慢慢踱到了后院。   谁知,他看见了什么!   父王和母妃、大哥和大嫂,三弟和小玥儿!   就他一个是孤家寡人!   皇甫昕觉得自己幸亏是要大婚了,否则,他得长住刑部。   这个王府,已经没有他一丝一毫的容身之地!   *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在前院书房枯坐的皇甫昕终于陆陆续续等到了三弟和大哥。   最后,是姗姗来迟的父王。   皇甫昕低着头,垂着眼,浑身散发着“你们都离我远一点”的寒冷气息,让皇甫明甚是疑惑。   “昕儿?可是要大婚了,所以有些紧张?”皇甫明在娘子和儿子面前,从来都是十分好脾气的样子,他一脸过来人的姿态,笑眯眯地想要给儿子传授一些经验。   “父王,有事说事!”皇甫昕扫过自家父王眼角的春色,一贯的言简意赅。   皇甫明看看嘴角带笑却一脸狡猾的大儿子,再看看板着脸的二儿子,最后又看看面色清冷的小儿子,有些尴尬的清清嗓子:“咳咳,让你们大哥说吧。”   皇甫昱看了一眼父王,心里念头已经百转千回。   父王性子随了他的外祖父,早前两任的国子监祭酒李大老人,性格疏阔,喜好诗文,喜好交友,也喜欢一些有趣的玉石古玩。   李老大人只有一女,和皇祖父倒是有些情分,但这个情分却抵不过权势,死后才被追封为皇贵妃。   李老大人去世后,族中不知道什么原因,子弟纷纷出事,而今,李氏一族早已退出了朝堂,连一些富庶地方上的小官吏都被调去了苦寒之地,有没熬过去的,也有自己辞官的。   父王从来没想过要和太子挣什么,一直以来都是安守着一个闲散亲王的本分,对太子的态度,也是一直要求幕僚在谋划时以退让为主。   可是——   皇甫昱心里叹气。   荣王府退不得了!   他们三兄弟在今日之前,已经细细商量多次,父王一旦回来,就要好好向他说清事实。   一个他们不争就会死的事实!   正好,今日家宴上,太子刚一脸贤德地表态要好好对待未出世的弟弟,郭美人就腹痛难忍。   “父王,你可知,那郭美人的龙胎,乃是她偷偷和一个侍卫苟合的野种?那之前失了龙胎的妃嫔,她的怀胎只是蒙蔽皇上的假象?父王,你可还知,虽然我们临走前,皇上已派了所有擅妇科儿科的太医去给郭美人保胎,可最终依旧会保不住?”   皇甫明缓缓垂下了眼帘,他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淡淡的矜贵和威严,只是,比起三个意气风发的儿子,他的矜贵中带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沧桑。   他微微闭眼,再次睁开的时候,眼中又恢复了一丝笑容,只是这笑容仿佛对世事很是了然,好像他只是懒得掌控,而非不能掌控:“昱儿,家宴上,那个被父皇三催四请才来赴宴的老道士,说的今晚东方有星辰会从空中陨落,后来,在我们中途回王府的路上,老百姓说起的城郊几十里外东边一座小山突然坍塌,是不是你们的手笔?”   皇甫昱正色点头:“父王,兰儿之前连落两胎、晟儿废了右手、昕儿在刑部一直被打压不得出头、我去边关酬军差点回不来,您虽然顺利回来却损兵折将,这些,我们荣王府忍够了!”   皇甫明视线转向了皇甫昕和皇甫晟,见他们一脸赞同的神色,却没有马上表态,他又看向皇甫昱,笑容里带着审视和拷问:“昱儿是想要坐上那个位置?”   然后,他又再次看向其他两个儿子:“你们能确定扶助兄长登上高位后,不会被兄长猜忌?”   皇甫昱皱眉,他刚张开嘴,尚未说话,却被皇甫明抬起的手打断了:“本王,想先听听你两个弟弟的意思。”   荣王声音很淡,一声“本王”却气势十足。   他不仅有亲王的威严,身上更是带着一种读书人的淡然高远的气质,让人不但心生惧意,更有意思敬畏之心。   皇甫昕皱眉:“父王,宝座与儿子所言,不及刑狱和明月半分重要!”他难得被父王一激,说了一句长长的话。   皇甫明浅淡却锐利的视线,又看向幺子皇甫晟。   皇甫晟也皱眉:“父王,儿子的手已经恢复,想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不愿更不屑被那把椅子困住一生!”   皇甫明微微颔首,这才把视线转到大儿子身上。   皇甫昱这次学乖了,不等父王开口,他就不会急着说话表态。   皇甫明看着皇甫昱,缓缓露出一个略略讽刺的笑容:“那把椅子,你以为好坐?坐上去之后,你就被把椅子控制了,你的娘子不是娘子,而是家奴,你的兄弟不是兄弟,而是家臣,甚至,你的一个个子女都会明争暗斗,不死不休。到最后,你会成为一个铁石心肠的孤家寡人!半夜梦醒,除了一把冷冰冰的椅子,你没有亲人,没有友人,如此,你还愿意去争吗?”   皇甫昱听完,却没有急着辩解,而是站立行礼:“父王,您说的,儿子都懂。被权力操控之人,就是这个下场。儿子不敢说今后会如何,但眼下我们不争,只能等死,此其一。兰儿若是生了嫡长子,儿子就是效仿父王只有母妃一人,那又如何?儿子自会有办法处理皇祖父赏下来的人,只要没有其他女人和庶子庶女,我和兰儿此生都能像您和母妃一样恩爱。儿子也有信心,儿子的孩子能和昕儿晟儿一样,兄友弟恭,相互扶持到老!”   皇甫明听完,沉默良久,他脸上露出一个苍凉又幽远的淡笑:“昱儿,今日所言,望你一生牢记!”   *   春归苑里,曦玥洗漱完,散了头发还在看书。   阿明站在一旁,欲言又止。   她的脸色一会红,一会白,眼神一会看向曦玥,一会又看向一边。   曦玥放下手里的书,皱眉瞧她:“阿明,怎么了?瞧你心神不宁的。”   阿明手指握成了拳,松开,然后又握紧,阿亮不在,她似乎连开口的勇气要积攒很久。   良久,她才小心翼翼地开口:“姑娘,你、你今日和瑄郡王,那个、那个——”   她说了一半,阿亮进来,笑眯眯说了下半句:“阿明是想说姑娘热情似火吧!一把揪住三爷,一口就咬了上去,嗷呜!”   曦玥想了想,看着阿明:“是授受不亲吗?”   阿明脸色涨红,转头却看见阿亮真捂着嘴偷笑,阿亮讷讷说:“姑娘,你到底还没嫁过来——”   曦玥很认真地问:“这个是不亲,到底哪个是亲?”   阿明愣住。   曦玥又问:“王爷亲了倩姨,大哥哥也亲了大嫂嫂,我亲了三哥哥,有什么不对吗?”   阿明张嘴,半天才说:“他们、他们已经成亲了!”   曦玥点点头,恍然:“那我以后就不亲了,留到成亲以后!”   阿明也点头,终于松了一口气。   突然,曦玥又问:“成亲以后,三哥哥变成另外一个人吗?”   阿明摇头:“应该不会。”   阿亮肯定:“绝对不会,三爷对姑娘永远不会变!”   曦玥又老神在在地点头:“我应该也不会变的,那现在亲和以后亲,有什么两样呢?”   阿明张嘴,这下她回答不出来了。   阿亮笑得很大声:“姑娘,想亲就亲,三爷若是不从,你就不理他!”   阿明扶额。   曦玥歪头,用很认真表情想了一下:“我觉得阿亮说得很有道理!”   王嬷嬷正巧进来,嗔了阿亮一眼。   她看看又转头看书的姑娘,心里五味杂陈,不知道该替可怜的三爷担忧,还是替威武的姑娘高兴。   *   已近子时,郭美人的朝露殿依旧灯火通明。   太医院的太医几乎都被泰隆帝宣了过来,老院使已经换了三次药方,却已经见效甚微。   “情况如何?”隆泰帝脸色晦暗,心绪不宁。   自太子向归京的荣王敬酒之后,又特特走到郭美人跟前敬酒,然后郭美人突然就捂着肚子喊疼。   荣王归京的家宴就这样不了了之。   今日原本是长子归京的大好日子,隆泰帝想着让仙长也见见自己的长子,最重要的事,他想让仙长泄露一些天机,看看郭美人肚子的龙子,是否能和两位人到中年的兄长和平相处,所以,硬是连发了三道口谕将仙长也请到了家宴中。   仙长进入殿中,见到他的第一句话就是“今日东方恐有星辰陨落”,谁知,没过多久,仙长的话就应验了。   “皇上,若是半个时辰后还是流血不止,龙胎恐怕——”老院使不敢往下说。   泰隆帝微微闭眼,脸色明显的灰败下去。   “尽忠,”隆泰帝垂眸敛住神色,缓缓站起身。   “皇上起驾——”大太监一声唱喏声落,隆泰帝已经走出了郭美人的寝殿。   龙撵走出了一会,突然有一道苍老的声音响起:“尽忠,去打听打听,太子之前在冷宫,到底读了些什么书!”   *   荣王府,前院书房灯火又亮了一个时辰,才渐渐暗了下去。   荣王看着三子恭敬行礼后一一离开,他却一直坐着,直到跟着他去治水的幕僚到齐了,书房的灯火又亮了起来。   “王爷,这图册一事——”有人先焦急地开口问了,“若是皇上问起,或者范阁老的党羽有意刁难,我等该如何应对?”   “图册一共三箱八十二卷一百十六册,大多都在本王的脑袋里,”皇甫明淡笑,“诸位不必担心,只是昕儿大婚,待本王得空,再和各位一一复述誊抄出来。皇上这几天事务缠身,不会来询问,诸位放心便是。”   众幕僚这才渐渐放心。   又说了一番这趟出京治水的差事,也从其他幕僚口中详细了解了工部近来公务,荣王这才准备回后院。   夜半星稀,凉风扑面,荣王脚步不疾不徐。   一盏茶后,他走到了安静的小湖边,他的广袖被风吹得微微鼓起,长袍的下摆在身后不停飘荡,清隽似读书人,又像仙风道骨的远离尘世之人,又走了几步,他停住了脚步。   走到一块半人高的石头旁,他伸手摘下了发冠,微微散开了头发,一声放松的喟叹后,他撩起袍摆,缓缓落座。   湖面宁静,水波映着一轮弯月,偶尔有几声虫儿鸣叫,更显得周围静谧。   荣王微微闭眼,放空一切心思,将自己渐渐融入周围的静谧中。   “喵嗷!”一声短促猫叫,打断了荣王的休息。   黑暗中,一对圆滚滚的金瞳对准了荣王。   荣王睁开眼看了半天,才发现是一只通体乌黑的大猫,乌黑的皮毛让它完全融入了夜色。   只有一双金色竖瞳正紧紧盯着他。   “……豹乌狸?”荣王疑惑,他惊讶地将大黑猫从头到尾瞧了好几遍,“王府里竟然有人养豹乌狸?你是谁养的,养的真好!”   大黑有些不满,他巡视地盘的时候,竟然发现了陌生人。   但说是陌生人,也不全是,他身上有某些熟悉的味道。   所以,大黑只是短促地警告一声,并未朝他伸出爪子。   见陌生人不动,大黑又“喵嗷”叫了一声。   荣王突然笑了:“你不认得我?也对,我今日刚回家。   来,看看我身上有什么能喂你的……抱歉,只有一块核桃仁,还是回京路上藏在袖子里的。   你不吃?是了,猫不吃核桃。   没事,那给你挠挠下巴……舒服吧……告诉你,我以前在宫里时,养过好几只名贵的猫……是我母亲亲自给我挑的……   对,露出肚皮,给你揉揉……来,后爪也摸一摸……”   *   第二天一早,曦玥早早去娘娘那里请安,发现娘娘屋里已经坐满了人。   曦玥正奇怪王府好像突然多了许多一些生面孔呢,王嬷嬷悄悄告诉她:“姑娘,屋里有些是英国公府那边的女眷,有些是李氏一族从山东老家刚来参加婚礼的族人。”   只是,李氏一族没落了,山东的族人不过来了寥寥几人。   曦玥请了安,被娘娘引荐着认识了一些长辈和平辈的姐妹,她很乖巧地行礼问安后,娘娘就让她先回去了。   “曦玥自去忙,待晚些时候倩姨这边忙完了,再来和你说送亲的事。”荣王妃脸色红润,眼角眉梢都洋溢春天的暖意。   “知道了,倩姨先忙,有事就让嬷嬷来喊我。”曦玥点点头,行礼退下了。   回了春归苑,先去夫子那里上课。   夫子今天讲了皇子皇孙和公主郡主大婚的规制和礼部的安排,曦玥听得极其认真。   “……至于安郡王妃家中要如何安排,则没有明文规定,可随他们府上的旧俗,或者杨氏一族族中的旧礼……”   夫子很喜欢这个勤奋好学的弟子,尽量说得仔细。   “……杨氏一族的添妆与一般人家无甚补差异,但郡王大婚均在傍晚,所以,添妆礼放在了明日白日,娘娘已经给你备好锦盒,你明日送去即可……既然是送亲之人,你须得在郡王妃的闺房中陪伴她,直到安郡王到达杨府后,你将她送出闺房……待安郡王和郡王妃拜别了高堂,你随着大婚的队伍,回到王府即可……”   曦玥听得非常认真,还拿出小手札一一记录下来。   要添妆、要陪伴、要随行……   曦玥在心里默念好几遍,牢牢记住。   虽然三哥哥和她也说了一些,但说的和夫子不尽相同。   三哥哥担心她遇到那些坏人会吃亏,但她一点也不怕。   她现在跑得快,力气大,还有大黑在帮忙。   不论遇到什么事,她都能自己解决,还不会吃亏。   曦玥心里想。   但,不过第二天中午,她就知道自己想得有些简单了。 第66章 她竟然无缘无故被欺负了!……   66   上午和夫子学完了功课, 曦玥出来往春归苑里走。   王府今日比昨日还热闹。   大红灯笼几乎已经挂满了王府的整个角落,丫鬟婆子各个走路带风,或端着托盘的, 或拎着篮子的, 一副忙碌至极的样子。   东北方走出来一群面生的侍从, 王嬷嬷笑着告诉她:“这是给安郡王妃的轩景苑送嫁妆的人,今天是最后一回了,全都已经送齐了。”   曦玥点点头,等月亮姐姐嫁过来, 她就可以找她玩了, 比起三哥哥经常忙碌见不到人,月亮姐姐应该会稍微得空一些吧。   曦玥心里美滋滋的想。   中午用了午膳, 午休后在院子里跑圈。   曦玥想起了,她包得严严实实的小红缨枪。   三哥哥很忙, 那就只能以后再学了。   如果皇帝老爷一个高兴给她赐婚的话, 他们就可以在一个屋里吃饭说话睡觉,还可以一起写大字跑圈和习武, 天天和三哥哥在一起玩。   到那时在请他教也不迟。   就这样!   她和在李府一样,练习了五禽戏还抽空做了一会女工。   水鸭都绣不好, 鸳鸯就不要想了。   春归苑外的众人忙忙碌碌, 曦玥按部就班过着她忙碌的小日子。   果然,如三哥哥所言, 娘娘太忙了, 原本说要叮嘱她一些事情的, 到了她晚上洗漱安置,也没有找她。   倒是李晋安送了一个精致的小锦盒来,小丫鬟说:“这是家主给您做添妆礼用的, 姑娘捡着自己喜欢送给安郡王妃,其余的留着便是。”   曦玥散着头发,坐在床头看小锦盒里的东西。   有石榴小摆件,有蝙蝠玉佩,还有一整套的翡翠头面。   阿明和王嬷嬷一致建议她送石榴小摆件一定要送;可阿亮却强烈建议她送蝙蝠玉佩。   曦玥想了想,“送石榴吧,红通通的,看上去就很好吃!”   阿亮哈哈笑。   阿明和王嬷嬷这无奈对视一眼:“姑娘,这石榴不是看上去好吃用的,是寓意多子多福的。”   曦玥有些不解:“多子?很多孩子的意思?要有多少才是多子?三五个还是十几二十个?”   她皱眉沉思。   这个问题很重要的,关系到她能给三哥哥帮多少忙,皇帝老爷能不能高兴地赏赐赐婚。   还有,孩子怎样才能放进肚子里,然后胖胖的。   曦玥隐约记得,好像听侯府的丫鬟们说起过,一起吃饭睡觉就会有。   但她和三哥哥一起吃过饭了,好像也在他的马车里眯瞪过一会了,这些都不管用。   所以,一起吃饭睡觉不能帮三哥哥弄来一个小侄子,她得想另外的办法。   *   第二天,是个大晴天。   钦天监监正测算了好几次,今天都是非常吉利的好日子。   曦玥早早就爬起来了,洗漱打扮,穿上娘娘特地给她准备好的闪闪亮亮的新裙子,换上用小珍珠订成花瓣的漂亮绣鞋,先去给正院请安。   刚进院子,就碰到了杨夫人身边的贴身妈妈,曦玥记得她,好像昨日她随着送嫁妆的人也来过一回,见那妈妈给她行礼,曦玥大大方方受了礼:“妈妈好。”   “姑娘,老奴在前院等着,您这里忙完了,就接您去杨府。”   “好的。”   进屋去,才发现屋里好多人,曦玥乖乖地排队等候,直到娘娘稍微得空一些才去行礼请安。   荣王妃见到曦玥才想起来,有些事情忘了叮嘱了,赶紧把她拉到身边坐下:“曦玥,杨府人口众多,想来你夫子也和你细说过了,倩姨这里再叮嘱你一句,你是从咱们荣王府出去的姑娘,不惹事,但也不怕事。杨阁老的胞姐——”   “娘娘,贵妃娘娘宫里来人了!”杨嬷嬷急急忙忙进来,打断了荣王妃的话。   曦玥拉拉娘娘的手,声音低低的,像是说悄悄话似的,“倩姨,三哥哥都和我说了呢。我会小心的,你放心吧。我现在去,也就傍晚时分就回来了,不会有事的。”   荣王妃这才放心,“我之前叮嘱过王嬷嬷,让她带着几个得力的丫鬟婆子,好好跟着你。还有,你带着你的大黑猫。”   曦玥点头,乖巧地行礼退下了。   杨嬷嬷笑着说:“娘娘,您这是小心过头了吧。”   荣王妃摇头,心里叹气:“人心都是偏的,何况杨阁老那样的老古板。”   *   曦玥回去用了早膳,略微收拾一下就带着人和猫去了前院。   大黑和花花由阿明挑选的两个小丫鬟抱着,花花很乖,大黑却一直东张西望。   曦玥一边走一边在想着心事。   三哥哥从昨日下午就没再见着过了,王嬷嬷说他很忙很忙,曦玥觉得也是。   王府里的下人都恨不得插上翅膀飞起来,更何况一直都很忙碌的三哥哥呢。   她忍下心里小小的期盼和疑惑,想等着二哥哥大婚后再细细问三哥哥要如何帮忙才能让皇帝老爷最开心,一路走到了王府大门口。   曦玥现在把这件事归为非常重要的事,心里倒是惦念这。   有一顶华丽的小轿子停在不远处,那个妈妈一脸笑容的迎上来:“曦玥姑娘在,这边请。”   轿子晃晃悠悠地走了,那个妈妈跟在一旁,轻声细语地和曦玥说着一天的安排,然后她又笑眯眯地说:“老奴今天一天都被夫人安排来伺候姑娘了,老奴夫家姓张,姑娘有什么吩咐只管和老奴讲。”   *   到了杨府,才刚刚过了卯时两刻,天色已经渐渐亮了起来。   曦玥的轿子在二门口停下了。   因为是嫁姑娘,不是娶媳妇,杨府不如王府人来人往得热闹,二门处没什么人,所以一旁有人在说话,听得很清楚。   曦玥刚要下来,轿帘还没掀开就听见外面有人压低了声音在求饶:“表少爷,表少爷,您行行好,放开我们少爷。我们少爷得赶紧回去上药,今天是——”   “嘿嘿嘿,不过就被我用弹弓破了额头吗,流这么一点点血又没事。再说了,你家少爷不过是个庶嫡出,别说脑袋破了,就是脑袋没了,小爷我也不怕!”   “六表哥,你何苦为难我,难道不怕我去祖父那里告你一状!”   “哈哈哈,告状?我还能怕你告状?杨老九,我知道你,你那个老姨奶奶在舅祖父那里有几分脸面,你父亲也得舅祖父看重,可那有怎怎样?你那老姨奶奶说破了天去,也不及我祖母在舅祖父面前一句话。杨老九,告诉你,乖乖地站好,让小爷我再上射上一弓,否则,你就不是脑袋开花,而是脑袋搬家了!”   “你、你欺人太甚!”   “哼,多谢你的夸奖,谁让我祖母是舅祖父的亲姐姐呢!”   轿帘一直没掀开,曦玥心里猜测大概是王嬷嬷她们想等外面的事情过了再让她下去。   她也一直静静等着。   谁知,“噗”一声响,帘子似乎被什么东西狠狠砸了一下。   “哐当!”一颗石头顺着轿帘滑落,发出一阵响声。   曦玥狠狠皱眉,她有些不高兴。   什么人啊,这么失礼!   若是帘子薄一些,石头穿过帘子射进来,她的脑袋都要破了!   她正在心里嘀咕,身边的大黑已经站了起来,毛发竖起,嘴里发出“唬唬”的声音。   曦玥按住大黑的身子,让它继续趴在身边:“大黑,等等。”   她不确定石头是不是冲着她来的。   也许只是射偏了也未可知,她不想去掺和被人的事。   可就在她疑惑之时,那道嚣张的声音响起:“哼,竟然没射穿,不然,就能直接射中里面那人的脑袋了!”   “七少爷,咱们还是走吧,老夫人待会见不着您,有该着急了!”   “走什么走,到现在只射中两个,再射中一个就走。”   曦玥很生气,她鼓起了腮帮,狠狠瞪大了眼睛。   她竟然无缘无故被欺负了!   今天若是把这个闷亏吃下去,简直对不起她跑了这么久的圈、练了那么久的大老虎。   但一想才发现,她很“凶”的样子,外面那人又看不见,于是转头看着趴在她身边却飞快甩着尾巴、像是一直在竭力忍耐暴脾气的大黑,她心思转了转,然后指着自己的裙摆:“大黑,这里。”   大黑歪着脑袋打量她,也不知道是不是明白她的意思,待曦玥的手一放开它,立刻像是一道闪电一般就蹿了出去。   “嗷呜——”   “啊——什么东西?”那嚣张的声音尖叫,“啊,死猫,滚开!”   “撕拉——”布帛裂开声音传来。   “啊,死猫,你敢抓破我的袍子!来人,给我宰了它!来人,快来人!”   阿明沉着脸打了帘子,曦玥下轿时看见的就是一副鸡飞狗跳的样子。   一个十矮墩墩的胖子,看长相约莫十五六岁,正歇斯底里一边叫喊一边跳着脚指挥着几个下人想要捉住她的大黑。   可大黑非常机灵,一直在灵巧地闪躲。   甚至,它见到曦玥出来都没有走过去求庇护,看样子像是要逃到别的地方去。   “大黑!过来!”   曦玥轻轻唤了一声。   “喵呜~”大黑发出欢快的叫声,四爪轻点,不过几个纵跃,它就来到曦玥身边,还用脑袋亲昵地噌她的裙摆。   “这小畜生是你养的?”胖子转头,肥硕的脸上五官被挤得有些变形,只能看见他一张讨人嫌的胖脸上与年岁不太符合的阴鸷,“你又是谁?”   这人胖得有些离谱,五短身材,眼睛被横肉挤成了一条缝,五指肥硕得像是浮肿,腰腹滚圆,走路两腿都无法并拢。   他眼睛眯缝了一下,就猜到了大黑猫是被指使这来报复他的。   张妈妈脸色难看地瞧着眼前胖子,敷衍地行礼:“表少爷,这位姑娘是我们安郡王妃的手帕交,是来——”   “小爷管她是谁,她养的小畜生抓破了小爷的袍子,就是她得罪了小爷。看在今日府里办喜事的份上,只要她把那只小畜生交给我,再跪在地上向小爷我磕三个响头,小爷被这畜生吓到的事,就不去告诉祖母和舅祖父了!”   被张妈妈称作表少爷的胖子抖着一条腿,连带抖着脸上的横肉,轻飘飘地开口。   张妈妈脸沉如水,眉头也紧紧地拧了起来。   她看见了站在一旁哆哆嗦嗦发抖,却不敢离开一步的九少爷,额头上的血都已经流到衣襟上了,可他的小厮却只敢跪在地上朝着表少爷梆梆磕头。   唉,赵妈妈心里哀叹。   九少爷的姨奶奶还是老太爷从小一起长大的贴身大丫鬟呢,那可是实打实相伴大半辈子的情分;九少爷的父亲虽然是个庶子,也颇得老太爷看重,现在不大不小也已经是个正经的四品官了。   可是,那又能如何!   杨府上下,就是犄角旮旯里的老鼠都知道,老太爷是差点没把他的嫡姐当成祖宗供着了。   姑娘差点黄了和王府的亲事之前,就被老姑奶奶的孙女设计陷害了好几回,连大老爷都气得要带着少爷们打上门去,却被老天爷轻飘飘一句话给拦下了;   还有,姑娘被那姓齐的畜生差点害了一辈子,和她们也脱不了干系!   这九少爷被表少爷欺负更是家常便饭。   他不是没反抗过,可哪一次不是老姑奶奶落下几滴老鼠尿,九少爷就要挨一顿板子,老姨奶奶哭的眼睛都要瞎了,却一点用都没有。   所以,除了府里几个嫡出的少爷不愿搭理这个嚣张跋扈的表少爷之外,不论是庶出的还是庶嫡出,看见这个肥猪一样的表少爷,都最好离得百丈远。   否则,自己吃了苦头不说,还要连带自己一房的长辈挨训,一起失了颜面。   所以,张妈妈很能理解九少爷,宁可自己在这里哆哆嗦嗦地发抖,也不愿意逃走、激怒了这胖子后去老太爷面前告状,让长辈也难堪。   可是,曦玥姑娘是柳府的贵客!   是夫人特特请来给姑娘送亲的,不仅想沾沾她的福气,更是想真心感谢她给姑娘带来的好运。   曦玥姑娘可不能给这个肥猪给欺负了!   想到这里,张妈妈连礼都不行了,直接回话:“表少爷,今日是我们姑娘的喜庆之日,你如此说话行事,是否太过欠妥?如若你执意如此,老奴身份低微不敢多言,只有请我们老爷夫人做主,来给这位姑娘评理了!”   曦玥一走出轿子,肉呼呼的花花也连滚带爬地来到她脚边,乖乖地靠着她的脚踝边蹲着,胖子看到,竟然裂开嘴阴恻恻地笑了:“还要多加一只!今日,两锅狗肉,一锅清炖,一锅红烧!”   然后,他朝着张妈妈不屑的撇嘴,“舅父舅母来了又怎样,只要舅祖父愿意帮我,谁来评理我都不怕!怎么,这柳府难道不是舅祖父最大,舅父难道敢违逆舅祖父?老虔婆,你再打断小爷的话,小爷连你一起揍!”   张妈妈气得脸色铁青,她转身朝曦玥行了一礼,低声说了句“姑娘对不住”就转身朝身后的小丫头吩咐:“你去禀了夫人,待请了夫人的命令我好直接拿人!”   小丫头领命小跑着走了,那胖子却一点也不惧,长满了肥肉的手臂一抖,身后几个小厮直接朝张妈妈和曦玥扑了过来,嘴里还不停嚷嚷:“快,待会来人了,就办不成事了!”   祖母和母亲暗地里让他给今天的亲事添点堵,他想着用弹弓打个两三个人,稍微见点血,舅祖父不会拿他如何,但在这二门口待得时间太长,待会来往的人多起来,那就不太好办了!   张妈妈瞧着说话是嘴皮子厉害,可老胳膊老腿的,不过没几下,她和几个小丫鬟就都被那个胖子的小厮给打翻在地。   “砰、砰、砰!”   “哎呦,疼死老奴了!”   张妈妈腿上腰上都挨了几脚,痛得泪花当场飚出来。   她扶着腰,却疼得根本站不起来,眼前还一阵阵发黑,心说曦玥姑娘就算有王府的人护着,可被这肥猪冲撞了之后,不得气得哭着跑回王府去?   她可是知道,曦玥姑娘是被王妃娘娘当成亲闺女,捧在手心养着的。   这还没进院子呢,就被气哭了,夫人和王妃没一个能饶得过她。   这天杀的肥猪哦,张妈妈真是欲哭无泪!   可她都想着要如何向夫人和王妃娘娘请罪了,却没见曦玥姑娘哭着跑走。   相反,她露出了一个——很怪异的表情:腮帮鼓鼓的,眼珠子瞪得大大的,眉毛还紧紧皱起。   她用这个奇诡的表情一直死死盯着朝她冲过的肥猪。   张妈妈简直不忍直视。   曦玥姑娘唉,您赶紧躲开啊!   这肥猪若是撞上来,您这小身板不得散了架后倒飞出去?   张妈妈想要捂住眼睛。   可是,她想象中小姑娘惊叫着飞出去的场面没出现,不但没有出现,甚至完全相反。   她微微躬身,右脚往前,十指撑开又迅速弯曲,然后迅速外旋握拳,嘴里“嗷呜”一声就将拳头砸向了肥猪的面门。   张妈妈吓得尖叫出声:“姑娘,快跑!”   哎呦,真是急死老奴了,您怎么还打上了呢?您这身子骨只有那肥猪的一半不到吧,您那粉嘟嘟小拳头能有什么力气,赶紧逃吧!还“嗷呜”叫呢,您还当自己是老虎呢!   唉——   张妈妈心中一声长叹。   传言这曦玥姑娘有点傻,难不成还是真的?   “啊——”有人惨叫。   张妈妈惊讶。   这是——那肥猪在惨叫?   她转头看去,之间那肥猪捂着一边眼睛,“噔噔蹬蹬”倒退了好几步,被小厮扶了一把才堪堪稳住身形。   张妈妈差点惊呆了。   曦玥姑娘一点事情没有,那肥猪却被狠狠揍了一拳?   肥猪气得脸色涨红,喘气都噗呲噗呲的,他正要让小厮一起上弄死那个敢打他的贱丫头,却听见身后门内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转头一看,一个小丫鬟带着七八个膀大腰圆的婆子,正迅速地赶来。   肥猪倒是很识时务,狠狠眯眼:“走!”   跑去喊人的小丫鬟带着婆子急急忙忙把地上的张妈妈扶起来,张妈妈痛得龇牙咧嘴还不忘细细打量曦玥,声音里带着犹豫:“姑娘,您没事把?”   曦玥眨眨眼,心说自己怎么会有事,她还没把真本事全使出来呢。   若是和阿亮对练时一样用出全力,那胖子的半张脸就塌了!   “嗯,没事!”曦玥倒是担心她:“妈妈,你可还行?”   张妈妈靠在一个婆子身上,喘着粗气:“姑娘放心,只要您没事,老奴就没事!”   曦玥点点头,随后听见阿亮探身过来低低说:“姑娘,下次找准对方鼻梁,一拳头下去,保准她脑袋开花!”   “好!”曦玥觉得甚是有理。   阿明和王嬷嬷还在后怕,听见两人耳语,只能皱眉一起扶额。   *   到了杨明月的院子里,曦玥看见她正一脸焦急地等在了抱厦台阶处,她匆匆跑下来抓住她的两只胳膊细看:“可有伤着?可是害怕?都是月亮姐姐不好,香香——怪姐姐吧!”   曦玥摇头,“我没事,有事的是那只肥猪!”   曦玥心说我是大老虎,一爪子就把他打倒了。   杨明月还是有些后怕,拉着曦玥的手往屋里走。   “香香——”两人转身,看见杨明星小跑着过来,她微微喘气,“我、我听说你、你把那吕家那头肥猪给打了?”   杨明星星星眼看着曦玥:“香香真是厉害!”   曦玥是个实诚的姑娘:“嗯,我是很厉害的。”   杨明月无奈,“进屋吧!”   屋里没有其他外人,只有贴身的侍女和管事妈妈,似乎正在准备着什么。   杨氏族中有资格来添妆的姑娘昨日已经来过了,其中有资格送亲的也要过了正午才来,曦玥和杨耀星坐在圈椅上,看着管事妈妈正在整理棉线和妆奁里一应崭新的口脂黛螺。   杨耀星看着看着就嫌无聊了,她和曦玥说起了悄悄话。   “……待会,我娘会带着全幅夫人还一众女眷过来,上午开脸后就开始梳妆打扮了……听说啊,中午只能用一点点干的,一口水都不能喝呢……午时三刻礼部会来人,主持姐姐祭拜宗祠……申时一刻安郡王会来府里……”   曦玥有一句没一句听着。   然后,她听见了星星姐姐声音极低地抱怨:“祖父觉得,之前姐姐被齐洪广的事情闹得差点失了名节,就想把姐姐的亲事办得低调一些。低调?哼,我觉得,若不是嫁给安郡王,他老人家是想把姐姐悄无声息地给嫁了最好!”   曦玥眨眨眼,她听不太懂,要回去好好想想。   她其实想问问月亮姐姐,她什么时候回能小侄子放进肚子里,然后变得胖胖的。   但见月亮姐姐一直在忙,她就想着以后再问。   两人正说着话呢,忽得有人推开拦着的小丫头,昂首挺胸地就闯了进来。   来人进来就靠近杨明月,说话声音虽然压得极低,但她尖酸又刻薄的声音却让杨明月姐妹和曦玥听得清清楚楚。   “哎呦,月姐儿正在打扮呢?也是,今日大婚是得打扮得漂亮些,否则,安郡王一想起来月儿姐被那齐洪广都看光了去,   还不得直接把人退回来?脸蛋漂亮些,说不定就把人迷得神魂颠倒的,这大婚啊,也就稀里糊涂的过了!” 第67章 月亮姐姐不能嫁到王府了吗?……   67章   杨明月转头, 见屋门口的帘子还在拼命晃动,门口的小丫头因为没有拦住人,而急得差点要掉眼泪。   但知道今天乃大喜日子, 所以小丫头死死咬住嘴唇, 没让眼泪掉落。   收回视线, 杨明月眼神淡淡瞧着弯腰俯身在她耳边说着刻薄酸话的吕青蓉,时至今日,她眼底深处的不屑和轻蔑早已不再藏匿,缓缓翘起唇角, 露出大方又得体的笑容, 语气平缓,丝毫没有被激怒的意思:“表姐, 我的婚事是皇上赐婚,我和昕哥哥的感情是从小青梅竹马相处的感情, 不要说被贱人处心积虑的破坏却一次都没有成功, 就是最后一次眼看着成功却又被昕哥哥他们挽救回来。   呵?名节?   吕青蓉,我的表姐, 你将我出门的所有消息一一告知给齐洪广的时候,你几次三番和他孤男寡女独坐一室的时候, 难道不应该是你被他看从头到尾看得精光吗?   齐洪广至今尚未娶妻, 哦对,瞧我这记性, 好几个俏寡妇说是和他有了首尾, 已经有了身子了呢, 你有时间在我这里浪费功夫,怎么不去齐洪广那里和那几个俏寡妇论论长短呢,好歹, 你的祖父也是个三品的佥都御史,你父亲再不济,还是在太仆寺的马房里混了个闲差的,做不了吏部尚书的正经孙媳妇,只要你肚子争气,做个偏房还是绰绰有余的!”   说完,杨明月美眸眯起,看着吕青蓉红白交加愤怒之极的脸色,缓缓露出一丝笑容:“到时候,你只要生下儿子,再求求你祖母或者我祖父,帮你弄死齐洪广的所有妻妾,你不就能上位当嫡妻了?所以,你今日也不用在我这里说什么酸话,昕哥哥现在连你是谁都不记得了,别上赶着讨嫌、讨骂、还讨个浑身不自在!”   吕青蓉眼珠瞪得老大,用白日见鬼的眼神死死盯着杨明月。   她之前听祖母说起,杨明月偷了祖父的古籍、还打扮成小厮悄悄跑去刑部私会安郡王,她一直以为是谣言。   杨明月就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长辈所言从来不敢反驳半句,现在,亲眼所见她如此伶牙俐齿地辱骂自己,她渐渐相信了。   只是,她仗着祖母被舅祖父敬重,在杨明月姐妹面前嚣张跋扈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今日冷不丁被反驳讽刺了,她竟然懵了半晌,突然不知道怎么回嘴,只知道用手指指着杨明月尖叫:“杨明月,你、你竟敢如此羞辱我,我要告诉祖母、我要告诉舅祖父!”   杨明月慢慢站起来,嘴角擒着一抹冷笑,她伸手将她的手指缓缓挡开,轻轻地、缓缓地。慢声细语地开口:“从今晚开始,我杨明月就是正式的安郡王妃!吕青蓉,你若是再敢冲撞本郡王妃,大理寺的大牢会等着你!喏,就像你这样用手指指着本郡王妃的,宫里嬷嬷教过,本郡王妃不但可以折了你的手指,还可以再打上三十板子,若是你敢叫嚣,很好,一个冲撞郡王妃的罪名,就能让你这辈子连妾都做不了!”   吕青蓉从来没在杨明月身上见过这样的气势,一股皇家尊严不容侵犯的威严让她狠狠倒抽一口凉气,连忙缩回自己的手。   她是听说过,礼部派来的嬷嬷一直在教杨明月规矩,但之前也没想过,这个讲话都轻声轻语的表妹,竟然在偷偷私会瑄郡王后,还敢大义凛然的教训自己。   吕青蓉又气又恼,她原也不傻,刚才挑衅的刻薄话也是附耳低声说的,不过是想让杨明月羞恼一番,最好婚事不顺利罢了。   若不是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她胆子也不会大到敢在荣王妃迎亲当日,和杨明月不死不休!   吕青蓉脸色渐渐由涨红变得青白,她握紧拳头,深吸一口气,想要努力和缓心绪,她还有事情没完。   “啪啪啪!”杨耀星站起来拍手,“姐姐,早就该好好收拾他们了,他们姓吕的一个个跑到我们姓杨的府上指手画脚的,真是谁给他们的这样的大脸盘子!姐姐说的好,真是解气!”   “啪啪啪!”曦玥见星星姐姐拍手,虽然她不知道为什么,但也还是一起拍了。   拍完,她就看见了一道锐利又阴狠视线朝她射了过来。   曦玥乖乖巧巧地坐在圈椅里,宽大的裙子里还安安静静地蹲着两只猫,她原本认认真真听着明月姐姐说话,她好几次耳尖地听见说到了孩子,心里正兀自琢磨着呢,就跟着星星姐姐稀里糊涂地拍了手,又稀里糊涂地被人狠狠瞪了一眼。   她有些茫然。   吕青蓉心里气不打一处来,杨明月姐妹她现在不好明着回击,这个傻乎乎的小姑娘就让她出口恶气吧。   杨明月,你总不能说我教训这个小丫头,就又冲撞你这郡王妃了吧!我怎么能让你高高兴兴地梳妆打扮,开开心心的出嫁呢?   “你是个什么东西?第一次来我们府上吗?怎么看见本姑娘也不知道行礼?”吕青蓉对着曦玥就是劈头盖脸的质问。   杨明月姐妹刚要开口,却发现没有曦玥开口快。   “啊?你原来是个东西啊!”   “你说什么,你才是个东西呢!”   “哦,对不住,我说错了,你不是个东西!”   “你、你——”   “还有,你虽然不是个东西,但你都这么大年纪了,应该不会没学过功课吧,平日里练大字吗?我听见月亮姐姐叫你名字了,你姓吕呢,可这府里大门口的匾额上,明明是杨府。你不学功课也不识字,这样很不好的,月亮姐姐刚才说你可以当妾,但不识字的妾好像会被卖掉,而且价格还不高呢!你要小心了呢!”   “你个贱婢!”   “咦,你这么可以说这么难听的话?不可以这样的,你太没教养了。你家中应该给你请个夫子好好管教,好好学规矩了!不然,等你被卖掉,哭都来不及了!”   “啊啊啊,我要打死你!”   “——嗷呜!”   “呜呜呜,好疼!你敢打我?我要告诉祖母,我要告诉舅祖父!呜呜呜——”   “唉,你怎么这么傻呢,我只是见你冲过来要打我,我扮成大老虎用爪子拍开了你的手而已,这怎么叫打你呢?……你不信?你问问站在我身后的阿亮,若是我真要打你,现在你的胳膊应该已经很痛很痛了。我只是教训你一下,让你知道错了而已,我又不认识你,干嘛要打你呢?你还真傻呢,这点道理都不懂?”   “……你、你才傻呢,大老虎,你是畜生吗?”   “唉,我刚才还劝你要学功课呢?你大字不识一个,说还还这么难听。哦对,你说了你不是东西的,我就不和你计较了。五禽戏,听说过吗,我刚才那个叫虎扑,就是像只大老虎一样扑过来。我这样说了,你听懂了吗?真是,不学功课,真是可怕,别人说话你都听不懂。唉——你这样,别说做妾了,就是被卖了给人洒扫缝补,你也学不会啊,唉,你这辈子都完了呢,可惜啊,可惜!”   “你、你你你——”   吕青蓉被曦玥一句接一句的话,说得又羞又恼。   这话听着总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像个小孩子说话似的,但听着又挑不出错来,气得吕青蓉原本一阵青一阵白的脸直接变成了猪肝色。   拳头握紧又松开,松开又握紧,她深深呼气,让自己尽快冷静下来。   这个“扮大老虎”的姑娘似乎神志有问题,还……很粗野。   “吕青蓉,你若是再捣乱,我把你赶出去!”杨明星终于找到了插嘴的机会,她一下挡在两人中间,对着吕青蓉挥舞小拳头。   吕青蓉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气得手指头都在发抖,她张嘴正要叫喊,却听门口有一阵脚步声传来。   “星丫头,怎么在拌嘴啊?”一道苍老却温和地声音隔着帘子传来。   杨明月姐妹脸色突然露出笑容,齐齐过去迎接:“祖母!”   杨老夫人被两人扶着进屋,她笑眯眯伸手指点杨耀星的额头:“星丫头,嗓门真大!”   “何止嗓门大,她是看我们祖孙不顺眼,要赶我们出去呢!”另外一道苍老却尖刻的声音随后传来。   吕青蓉像是看见救星一样,欢欢喜喜地赶紧去扶后面的吕老夫人进屋。   “姑母这话说的,星丫头哪里有这胆子!”杨夫人今日神清气爽,说话都底气十足。意思很明白,星丫头只是没胆子,担心会被祖父责怪,不是不想赶走你们,如此而已!   “长渊家的,你这话姑母就不爱听了!怎么,有了荣王府这样尊贵的亲家,就看不上姑母这样的穷亲戚了。嫌贫爱富,可不是君子所为,昌茂难道没教过你们?”吕老太太阴阳怪气地说着话,被吕青蓉扶着要在左边榻上坐下,却不料被杨耀星快了一步,左边的位置让杨老夫人头一次抢先坐下了,她冷哼一声,不甘不愿坐下,还用嫌恶的眼风扫着杨夫人。   “哎呦,姑母受累,特特跑来我们府上被我几句话污了耳朵,真是我的不是呢,要不这样,姑母以后在吕府安安耽耽的享福,也就听不见心不烦了不是?”杨夫人被杨明月扶着在一旁的圈椅上坐下,说话都带着爽利的笑声,“这不能嫌贫爱富呢,父亲倒是教过儿媳,只是啊,不能喧宾夺主父亲也教了呢,不知道姑母可还记得杨氏列祖列宗的教诲——哎呦,我今天真是太高兴了,我们月儿虽然一直被贱人陷害,但安郡王一直不离不弃,今日终于要出嫁了呢,姑母赎罪,姑母赎罪,我竟然高兴得忘了,您早已不是我们杨家人了呢,您啊,入了吕氏宗祠,以后享的也是吕氏子孙的香火呢,姑母莫怪啊!”   吕老夫人一张皱巴巴的老脸有些扭曲,眼神阴毒地死死盯着杨夫人。   这是要当郡王的亲家了,所以才敢不把她放在眼里。   可你算什么,这杨府还是我兄弟在做主,什么时候也能轮到你来奚落我了!   青蓉只不过想给安郡王当个妾,又不是正妃,这点小小的要求你们都不答应。   那么,杨明月也别想着能好好进荣王府的大门!   吕老夫人心里恶狠狠地想。   “长渊媳妇别光顾着和你姑母逗趣了,不用多久,全福妇人和女眷们都要来了,明月也要装扮起来了,”杨老太太慢悠悠开口,苍老但慈祥的声音给杨夫人的一番话给定了性。   侄女打趣姑母,不是对长辈不敬!   吕老夫人不说话,杨夫人却笑眯眯看向屋里的几个姑娘:“明月快坐吧,今天你要辛苦一天了,星丫头和香香也坐,待会其他几房的姑娘和姑奶奶们过来,就会更热闹了!”   几个长辈的嘴仗终于歇了,杨明月带着杨明星和曦玥给三位长辈行礼。   吕老夫人眼风一转,似乎看见旁边圈椅下面趴着什么东西,正待细看,外面一阵闹哄哄的声音传来:“明月妹妹,姐姐(妹妹)们来了——”   曦玥安安静静坐着,她椅子下面的两只猫也乖乖的。   杨明星去迎接隔房的姐妹,屋子里开始热闹起来。   进来的姑娘有十几个,有出嫁的姑奶奶,还有待字闺中的姑娘,其中有一对十一二岁的娇俏双胞胎,手里还各自抱着一只猫。   曦玥知道那是杨府六老爷的一对双胞胎,她听柳夫子说起过。   这一对双胞胎几乎长得一模一样,连笑起来的酒窝都似乎一样甜,可她们怀里的猫却是一个白一个黑,甚是有趣。   曦玥歪头瞧瞧长相一模一样的姑娘,又瞧瞧她们怀里一动不动十分乖巧的猫咪,看着看着不禁就露出一个甜甜的微笑。   那一对双胞胎似乎在同一时间一起转头,看见了曦玥,也朝她露出一个笑容。   期间,双胞胎怀里的猫一直十分乖巧,让曦玥很是疑惑。   刚刚把那个胖子吓跑后,就有两个杨府的小丫鬟抱着两只猫一路走到了这个屋里,一路上似乎给摸了下巴耳朵什么的,别说花花,连大黑都十分听话的给抱给摸。小丫头还经过她的同意,给两只猫吃了条连她都觉得香喷喷的小鱼干,所以两只猫到现在都特别乖,除了花花偶尔会用爪子拨一拨她闪着亮光的裙角,其余时间一直很安静。   真是会养猫呢,以后要来请教!曦玥心里作了决定。   屋里的女眷让吕老夫人转移了视线,没有再往曦玥那边看。   全福妇人也来了,是族里一个年过七十,儿女双全四世同堂的老妇人。   老妇人笑容很慈祥,她说话很慢,指挥着屋里的嬷嬷用红线给新娘子杨明月开脸。   开脸似乎有些疼,曦玥觉得月亮姐姐脸色这么白,应该是太疼造成的。   她转头,朝身边皱眉的王嬷嬷瞧去。   “应该很疼吧?”曦玥压低声音悄悄问。   “……还、还好吧?”哪里还好,娘娘出嫁硬是疼得一把扭断了椅子扶手!王嬷嬷不敢深想。   开了脸,上了妆。   曦玥吓了一跳,这大花脸还是月亮姐姐吗,还不如不上妆呢。   这边在上妆,那边里吕青蓉看着双胞胎怀里的猫频频皱眉。   她手里捏着一个绿色的丸子,可丸子都被她捏碎了,那两只畜生依旧安安静静躺在双胞胎的怀里,十分乖巧。   吕青蓉不甘心,她站起来走到双胞胎跟前:“两位妹妹,你们的猫能让姐姐抱一抱吗?”   最好当场发疯,把杨明月那个贱人吓死,把大婚给搞砸。   双胞胎姐姐摇头,声音很柔和,态度却很坚定:“表姐,白雪怕生,还是不要了。”   双胞胎妹妹瞪她,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厌恶:“吕青蓉,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袖子里藏了什么!我就明明白白告诉你,我们爹爹想到了办法了,黑无常和白雪不会和上次一样被你愚弄了,哼!”   吕青蓉双目圆瞪,不可置信。   就在半年前,杨府三房的姑娘出阁,双胞胎抱着的猫被她秘密寻来的药丸子给激发了兽性,一爪子就抓破了新娘的裙子,不仅双胞胎,连一向被杨阁老重用嫡出六老爷也狠狠挨了一顿训。   谁知道,不过半年,爱猫成痴的六老爷就找到了方法来克制她的丸子了。   只是,杨府有个大家心知肚明的秘密,六老爷爱猫是随了老太爷杨阁老。   六老爷院子里一大半的猫都是替他老爹杨阁老养着的。   吕青蓉也知道这事,所以只能暗地里下点黑手,却不敢在明面上弄死任何一只猫。   哼,没关系,她和祖母还有后招,就看这杨明月是否能笑着走进荣王府的大门。   吕青蓉恨恨坐回去,心里暗想。   那边,杨明月妆容已然上好,全福妇人拿起梳子,笑容温柔,神态安详,口中还慢慢唱着词。   “一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二梳梳到尾,……此生共富贵。”   曦玥看见月亮姐姐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王嬷嬷,你说还月亮姐姐不疼,她疼得都哭了呢!”曦玥转头,不满的看着“说谎”的王嬷嬷。   阿亮也朝王嬷嬷看了一眼,表达疑惑。   王嬷嬷无奈极了,只有阿明抓着她的手摇了摇,以示同情和安慰。   全福妇人在小丫鬟的帮助下,给杨明月梳了头挽了发。   几个小丫鬟端着盛放凤冠霞帔的托盘,一一走过来。   这边杨明月开始穿郡王妃吉服,那边双胞胎起身,抱着猫咪就往外走。   这时,跟着曦玥的小丫鬟中也有人俯身过来低语:“姑娘,您的猫咪交给奴婢帮您照管一会——”   曦玥疑惑,但也觉得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她站起身,露出了圈椅底下的两只猫咪。   小丫鬟蹲下身,先把壮硕的大黑给抱了出来,大黑趴在小丫鬟的怀里一动不动,非常乖。   只是,另外一个小丫鬟却抱花花的时候,慢了一会,胖乎乎的花花已经自己跑了出来,没等小丫鬟抱住它,已经朝杨明月小跑了过去。   屋里有人眼尖的发现了地上毛球一般摇摇晃晃走路的花花,有些惊讶,却没有惊呼。   仿佛,杨府屋里有猫出现是件很正常的事。   小丫鬟连忙追过去,嘴里还发出很像猫一样的叫声,杨夫人注意到了看过来,见是曦玥的猫也没阻止,笑了笑:“小心些,别伤着它。”   吕青蓉翻白眼,心说最好一爪子直接抓破这官绿色的妆花裙,让你嫁不成!   小丫鬟松口气,可等她弓着背小跑着追到花花的时候,它已经伸出爪子去抓杨明月的裙子了。   曦玥这才明白,双胞胎应该是非常有经验了,猫咪看到闪闪亮亮的晃动的东西,就会去抓挠,所以提前抱了出去。   “花花,不可以!”曦玥站起来朝杨明月走去。   杨夫人帮女儿把裙角拽开一些,“这么个小猫,不碍的!”   花花却好像觉得有人在逗它,杨夫人越是拽开越是伸出爪子去挠拨,曦玥刚走到它身边,就听见了“嗷呜”一声怪异的叫声。   “花花?”曦玥觉得不对,将它抱起来一看,花花的前爪似乎在流血。   “这是怎么回事?”杨夫人也发现不对了。   “姑娘,到我身后!”阿亮几步就来到曦玥身边,她沉声低喝,也不管这是在哪里,直接将曦玥拢到身后,她从王府带出来的几个有功夫的小丫鬟,已经把曦玥团团围住。   杨老夫人也吓了一跳,赶紧叫人扶着走过来。   甚至连穿了一般喜服的杨明月都转身过来瞧。   花花一只白色前爪上面,肉垫上流着血。   “这钦天监是怎么回事?好好的喜事怎么会见红!”吕老妇人也被吕青蓉扶着走了过来,出口就是阴阳怪气,“莫不是这桩婚事不对劲,明月啊,今日你是嫁不得荣王府了!”   “祖母,快找人告诉舅祖父吧,让礼部的人赶紧回去,让安郡王也别过来迎亲了,免得站了晦气。这大婚当日就见血,不吉利啊!若是皇上怪罪下来,好好御赐的大婚沾了晦气,大家都吃不了兜着走!”吕青蓉幸灾乐祸地接口,和她祖母一样的阴阳怪气,一样的尖酸刻薄。   屋子里的女眷原本见怪不怪没当一回事,听了这话脸上都有些犹豫了。   这是御赐大婚,不是普通婚嫁,出了事情大家都脱不了干系。   屋子的女眷,大家都皱眉把视线转到了杨明月身上。   顿时,杨明月如芒刺在背难受至极,刹那间脸上血色尽数褪去,煞白一片。   而那个小丫头则像是死到临头,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趴在上瑟瑟发抖。   曦玥瞪大眼睛,看着众人。   月亮姐姐不能嫁到王府了吗?都是花花惹的祸吗?   她心口突然砰砰乱跳起来。 第68章 我的外祖父还被封了一个紫金……   曦玥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焦急地转头朝王嬷嬷看去,求助的眼神里她只看到王嬷嬷脸色很不好,她眉头拧得紧紧的, 嘴唇也因为紧张而抿了一条直线。   “王嬷嬷, 月亮姐姐她会不会因此就不能——”嫁给二哥哥?   曦玥话没问完, 她就闭嘴了,因为她看见王嬷嬷脸色沉沉的,一直在朝她摇头。   她很害怕,她几乎能感觉到心脏砰砰砰地撞击胸膛。   王嬷嬷一边摇头, 一边头上在不停冒冷汗。   这件事事关皇家, 若是有心人闹开了,别说是杨姑娘的婚事有阻挠, 就是姑娘都会因此而被礼部的人训斥。   说训斥还是轻的,万一吕氏祖孙俩添油加醋搞出点什么事情来, 说双胞胎见到杨姑娘穿喜服就主动避开而姑娘就是故意捣乱的话, 姑娘可能还会被冠上故意冲撞皇室婚礼而被杖责。   冷汗已经留了下来,王嬷嬷也顾不得去擦, 她挺直背脊,抬眼打量四周。   众人有疑惑不解, 有惊恐不安, 也有幸灾乐祸。   王嬷嬷深吸一口气,刚要开口解释, 想法把事情圆过去, 突然见曦玥小心翼翼上前一步。   虽然因为害怕而小脸有些白, 但她还是朝杨老夫人和杨夫人恭恭敬敬地各施一礼,一点也没有失了规矩礼数:“杨老夫人,杨夫人, 我的花花平日里从来不淘气的,自从我养了它之后,它一直很乖很听话。它喜欢闪闪的会动的,但不会乱抓乱咬,只会轻轻地碰一下。而且,它还这么小,爪子都小小的,它是抓不破月亮姐姐裙子的。它爪子上的血迹,可能是被别的东西刺伤,绝对不是勾破了月亮姐姐的裙子而出血的。   所以,你们原谅花花,好不好,也不要因为花花怪罪月亮姐姐,好不好?”   若是因为她的花花,让月亮姐姐嫁不了二哥哥,她就是个大坏蛋!   曦玥心里难受极了,眼睛也酸酸得难受,说到最后她祈求两人的时候,声音都有些哽咽。   众人眼神都聚焦到了曦玥的身上。   大家眼神中多少都要疑惑的审视,对这个小姑娘幼稚却又诚恳的祈求在心里思量起来。   杨老夫人心里叹息,她和杨夫人对视一眼,然后慈爱的看着曦玥:“香香啊,你——”   “莫要担心”四个字没说完,就被一道尖细的嗓音给打断了:“小姑娘,老身不知道你是哪家的姑娘,但你如此轻描淡写地把冲撞皇室大婚的罪责说成是一只猫的无心之举,那老身问你,猫不懂事,你人难道也不懂事吗?老六家的姑娘知道新娘的喜服会吸引猫去抓挠而提早避开,你这个养猫的怎么就不知道?还是说,你是蔑视皇室大婚所以故意破坏?或者,是杨明月不将皇室婚礼放在眼中所以让宠物随意破坏婚礼喜服?”   曦玥摇头,她心里有怒气,觉得吕老夫人是故意说这样的话,瞪圆眼睛鼓起腮帮瞧着她:“不是,我没有、月亮姐姐也没有!你胡说!”   吕老夫人见了直皱眉:“你是哪家的姑娘,如此表情,是想对长辈无礼?”   曦玥皱眉,心里很愤怒,但她是个很实诚的姑娘:“我是李府的姑娘,我叫李曦玥。”   吕老夫人皱眉思索,突然一脸嫌恶:“你莫不是瓷器行李家的小丫头?哼,什么时候我弟弟也和低贱的商贾有了来往?小丫头,我劝你,杨府和荣王府的婚事无论是否能成的了,杨府也不是你这种商贾之后能进得了的,你还是带着你的猫,去下人房里好好待着,等礼部和刑部的人来了,在等着他们给你定罪吧!”   说着,她用嫌恶又怜悯的眼神瞟了曦玥一眼,然后,老神在在看向了杨老夫人和杨夫人,意思很明白,这样的贱人,你们还不拖出去?   坐在吕老夫人身边的吕青蓉差点笑出声来,低贱的商贾,她的猫抓破了喜服,爪子还流血见红,杨明月还真是晦气。原本她们祖孙两只是打算出口恶气的,现在好了,杨明月嫁不出去了,她们的机会说不定就来了!   曦玥气得脸色都涨红了,她没看见王嬷嬷和阿明不停地给她使眼色,让她不要说了,可她觉得有些话不能不说。她涨红着一张小脸,虽然小拳头握紧了还是在抖,虽然眼前的这个老夫人有些阴森森的让她很害怕。   可是,她觉得自己应该不是个胆小鬼,她一直很努力地让自己变得厉害,不能因为被人说了几句话就退缩了。   拳头握紧又松开,松开又握紧,曦玥在心里飞快了想了好几遍,于是,她迅速作了决定,   她再次恭规规矩矩行礼,声音有些颤抖,语气却极为坚定。   “吕老夫人,我母族虽然是商贾,但是族人都是靠自己努力,好好打理铺子来赚钱的,他们守规矩,尊律法,不偷不抢不坑蒙拐骗,很努力的经营着产业。   所以,我的外祖父得了皇帝老爷的赏赐,被封了一个紫金光大官。   我的舅舅,他虽然遭人陷害,被坏人关了好几年,还差点得了重病,但他对皇帝老爷忠心耿耿,揪出了好几个坏人,所以皇帝老爷不但也赏了他做紫金光大官,还把我娘的嫁妆还给了我。   吕老夫人,我的长辈不但诚诚恳恳做买卖管管铺子的好商贾,还是个有着皇帝老爷封赏的大官。   你一口一个低贱的商贾,是想说皇帝老爷封赏的人是很低贱的吗?还是说皇帝老爷他封赏的不好,把紫金光大官随随便便就封给了低贱的人?   还有,吕老夫人,我是接了杨夫人的邀请来府里给明月姐姐送亲的,刚才杨夫人说了,你现在是吕府的老夫人,不是杨府的。   在杨老夫人和杨夫人没有赶我之前,你说什么都没用,我是不会听你的!   还有还有,我的花花扒拉过倩姨的裙子,挠过三哥哥的衣襟和袖子,但从来不会被勾破爪子出血的,所以,我要好好看看月亮姐姐的裙子。   还有还有还有,二哥哥就是刑部的,他才不会听你胡乱说几句,就给我定罪的。   你虽然年纪大,但不是大家都听你的!”   曦玥说道最后,越来越自信。   她的长辈中,有两个是被皇帝老爷封紫金什么光的大官,所以是个好商贾,二哥哥也不会一言不发就把她抓走。   所以,她不但说话中气很足,甚至已经想好了要细细检查月亮姐姐的裙子,还花花一个公道,也让月亮姐姐也安心。   吕老夫人听完她的话,简直不敢相信的耳朵,气得七窍都要生烟。   别说吕府,就是杨府的小辈也没人敢这么跟她说话。   她阴沉着一张老脸,用气得颤抖的手指指着曦玥,说话都在咬牙切齿。   “什么倩姨,什么二哥哥,你这些乌七八糟的低贱亲戚就少在这里显摆了,一身铜臭,还是好好扒拉算盘吧,少在这里丢人现眼了,来人呐把这个贱婢她拖出去——”   “祖母!”杨明月提着裙子浑身筛糠似地颤抖,她一声尖叫打断了吕老夫人的话,“妆花裙上有银针,好多!”   这一声尖叫,彻底让屋子里的人安静下来。   杨老夫人一脸震惊,杨夫人整个人都在发抖,屋子里的女眷各个脸色惨白。   皇家婚礼的新娘吉服上有银针,那是嫌礼部主办的皇家婚礼不够晦气、不够丧气,所以要让新娘浑身扎满银针一身是血的嫁入皇室,以后的日子里,天天都不吉利!   甚至,不用加入皇室,或许,从花轿里下来的时候,荣王府的人就能发现,新娘走路犹豫蹒跚、一脸痛楚极是不愿加入王府的样子!   到底是谁,敢在新娘吉服上动手脚?   如此下作的手段,如此阴毒的计谋,是想让整个杨氏一族为他陪葬?   杨老夫人从进屋一直维持慈祥的笑容彻底消失,面无表情地和儿媳对视一眼,也不用丫鬟婆子,两人亲自给杨明月褪下穿好的吉服。   两双不同程度苍老的手一一拂过吉服每一寸地方,很缓很慢,却很坚定。   手上渐渐开始沁出了血珠,一根根银针也被找了出来。   今日之事,恐难善了!   众人的心脏都提到了嗓子眼,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有小丫鬟拿出帕子要给两人擦拭血迹,杨老夫人却挥手挡开,她脸色平静至极,声音却出奇地狠辣:“来人,请老太爷过来。若是老太爷走不开,就说老婆子我命不久矣,要见他最后一面!”   如此重话,杨夫人吓了一跳,可转头瞥见婆母坚定异常的眼神,她也渐渐安定下来。   杨老夫人的贴身妈妈亲自去请人,却被吕老夫人拦住了,她扯扯嘴角,一脸皮笑肉不笑:“弟妹啊,这里都是女眷,我兄弟他——”   杨老夫人眯着眼睛定定瞧了一眼吕老夫人,又转回视线看那个妈妈,“带上婆子去请人,从这屋里出去,无论谁阻拦,一律拿下,八十板子,若是不死,一律发卖!”   妈妈麻溜地带着好几个婆子走了。   吕老夫人撇嘴,没说话。   杨老夫人却又转头看向吕老夫人,她带着一个阁老夫人历经沧桑后的锐利眼神和不再收敛的威严:“吕杨氏,老身乃是礼部钦封的一品诰命,比起你足足高了两阶,请你拿出你大家出身应有的规矩和礼仪,称呼老身一句合乎规矩的“杨老夫人”,否则,老身弹劾你不懂规矩、不配三品诰命的折子,明日就会出现在礼部尚书的桌案上!”   吕老夫一把年纪人当着一群人的面,被弟妹如此疾言厉色地训斥,很是难看,老脸上的皱纹瞬间又深了几许,整张脸青白交加,再慢慢涨红,却碍着品级不好再多说什么、   深吸一口气,她心里安慰自己,杨明月又还没被银针扎着,她兄弟杨阁老应该还会想以前一样偏袒她的。   她一样还会没事!   根本不用害怕!   吕老夫人心里安慰自己。   众人还在等待杨阁老的到来,杨老夫人却转身,朝着曦玥非常郑重地行了一礼:“香香,老祖母今日多谢你和你的花花,为我们每月挡下如此灾祸!老祖母替我们杨府一族,谢谢你!”   杨夫人见状,也一脸感激地行礼:“香香,多谢你的花花发现了吉服上的银针,若是明月穿着它坐上了花轿,那真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了!”她甚至不敢想,明月一声不吭的咬牙在王府行了大礼,在王府轩景苑的喜床上一坐就是几个时辰,简直堪比酷刑!   若不是被香香的小猫儿发现,明月这大婚,不就要被这些银针给毁了吗?   杨夫人想想就浑身冒冷汗。   杨明月眼中有泪,却一直没有落下来,她安安静静地给曦玥行了一个大礼,起身后,她朝曦玥眨眨眼。   曦玥不敢受礼,一一侧身避过,连连摇头摆手说“不用谢”,看见月亮姐姐朝她调皮的眨眼,她也朝她眨回去。   月亮姐姐,要和曦玥一样勇敢哦!   我们都要很厉害很厉害呢!   杨老夫人被杨明星扶着,缓缓坐回了塌上,平静地等待杨阁老的到来。   不过两盏茶的功夫,外面似乎有嘈杂的脚步声响起。   吕老夫人脸上刚闪过一抹喜事,就听见有到细细的声音响起。   “荣王世子到——   安郡王到——   瑄郡王到——   杨阁老到——   礼部左侍郎到——   无关女眷速速回避——”   杨老夫人扫了一眼屋里众人,然后,几个年长的妇人带着几个小辈,陆陆续续避到了隔壁的次间。   吕青蓉有些不情愿,想看看许久都没见过面的安郡王,但被杨老夫人威严的视线一扫,只得随着众人走了。   屋里只剩下了杨老夫人、杨夫人、杨明月、吕老夫人和曦玥。   以及她的花花。   杨明月脸色虽然没有血色,但依旧有条不紊地穿好了家常裙子,挺直脊背站在杨夫人身后。   没多久,帘子撩起,一行人走了进来。   杨老夫人带头,给进屋的所有人一一屈膝,恭敬行礼。   “见过世子、见过安郡王、见过瑄郡王、见过傅大人——”   皇甫昱神色如常地做在左边塌上,皱眉不语的杨阁老坐在了右边,其余人在坐在了圈椅上。   皇甫昱微微抬手,世子蟒袍的袖口上龙纹闪烁,醇和的嗓音中,带着一丝平和的笑意:“杨老夫人免礼,众位免礼。”   杨老夫人起身,带着众人稍稍退至两旁,垂手站立。   有小丫鬟上来,手脚利索地上了茶。   皇甫昱转头吩咐小桂子,“给杨老夫人赐座。”   杨老夫人稍稍推辞一二,才侧身坐了。   吕老夫人等了半天,也不见皇甫昱开口赐座,脸色瞬间涨红,老脸极是难堪,但此刻她纵有天大的胆子,看着微微皱眉的安郡王、一脸寒霜的瑄郡王,以及表情不虞的傅大人也不敢多言,只好握紧拳头垂着头,死死忍着。反正有她兄弟在,她什么都不用怕。   皇甫昱视线缓缓地在屋里众人脸上都扫了一遍后,才带着上位者宽容大度的笑容淡淡开口:“诸位,本世子今日与舍弟一起来贵府迎亲,不曾想,在杨阁老的书房里听见了吉服藏针欲谋害新妇之事,为弄清事实,本世子携舍弟与傅大人一起进入内宅,若有唐突还请见谅。”   杨老夫人赶紧带头再次行礼,口称“不敢”。   吕老夫人心中一喜,这荣王府世子、皇上的皇长孙,果然如传闻中一般无二,是个温和无害的老好人呢。   谁知,还没等她欣喜多久,她一颗心就提了起来。   皇甫昱说完,就将视线转到了杨阁老的身上,他脸上虽然还带着笑容,语气也依然温和,整个人却已经带了淡淡地威严:“杨阁老,郡王妃吉服由礼部按定例和规制由专门的绣娘缝制,再由贵府派专人保管直至今日大婚,如今,这皇家新妇的吉服上竟然有如此之多的银针存在,本世子想问问傅大人和杨阁老,到底是哪一步出了岔子,会在礼部定制的皇室吉服上留下如此多的银针,要让新妇受如此委屈?”   杨阁老皱眉,傅大人却站起来拱手:“世子,本官敢用头上乌纱作保,礼部上下对安郡王妃的吉服极是重视,最后一次修改后也是多次核查确认,才送到杨府的,本官不敢有半丝马虎。请世子明查!”   皇甫昱微微颔首,视线转向杨阁老,声音的笑容渐渐淡去:“阁老,可有话要说?”   杨阁老起身,板正的脸上一丝不苟,细看却带着些许犹豫,停顿了半晌才说:“回世子爷,老臣……老臣日后一定严查此事,眼看吉时已到,还是——”   吕老夫人脸上顿时来了喜色,兄弟还是和一样,这次也一定能糊弄过去。   却见皇甫昱敛去眼中最后一丝平和之色,声音渐渐严厉:“阁老,杨明月虽是你孙女,却是我皇祖父亲自赐婚给我二弟安郡王的郡王妃,贵府接圣旨当日便已开祠堂上告列祖列宗,礼部也早已按部就班走完几礼,在此之前,杨明月乃我荣王府安郡王妃早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今日,不过是行完最后一礼罢了。   如此,本世子想问问杨阁老,我荣王府安郡王妃在贵府受如此迫害,杨阁老以日后一句严查此事来搪塞本世子,是否太过儿戏?”   皇甫昱说完,杨阁老双眉间已隐隐皱成了川字,他再次拱手行礼:“世子,吉时将至,老臣认为先行礼,再查缘由不迟。”   皇甫昱微微眯起眼睛,一瞬不瞬看着杨阁老,面色平静,语气却已然有些凌厉:“杨阁老,新妇被藏了针的吉服差点伤了身子,你却急着尊吉时而急着要行礼,本世子与你想法恰恰相反。   今日,本世子若是不知便也罢了,此刻已然知晓,那便一查到底。   无论是礼部出了岔子,还是你阁老府中下人作妖,定要查个清楚明白,也好让世人知晓,我荣王府虽然一向低调,但并非胆小,我荣王府的人,今日本世子一护到底!   杨阁老,今日不管你是搪塞也好,推脱也罢,本世子便不管不顾地托大一回,就是误了吉时,也要查找缘由,为我荣王府安郡王妃讨个公道。你便是告到金銮殿上,本世子也定然不惧!”   杨阁老脸色有些僵硬,想要再辩驳几句,可张开嘴却还是闭上了:“老臣不敢,请世子详查。”   傅大人也长长吁出一口气:“也请世子详查,还本官一个公道。”   皇甫昱见状,微微颔首,“安郡王,你乃刑部侍郎,为兄命你查清吉服银针一事始末,还安郡王妃一个公道,再行大礼,你可服气?”   皇甫昕站起来,拱手行礼:“是,世子!”   吕老夫人有些急,频频给杨阁老使眼色。   可是,杨阁老却似乎根本没有看见她一般,低着头,沉着脸,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缩回视线,无意中瞥见坐在荣王世子身边的瑄郡王一眼,吓得她灵魂差点当场出窍。   这眼神如此冰冷,仿佛两道冰锥直接射穿了她的眼珠子,让她隐隐感觉到生疼一片。   这,也太吓人了!   皇甫昕告诉皇甫昱,他不仅要盘问在场之人,他的人还要盘问府里其他人,搜查府里各个角落。   皇甫昱视线缓缓转向杨阁老,目光中带着询问,也带着一丝淡淡的威压。   杨阁老狠狠蹙眉,考虑良久,还是站起来低着头拱手朝皇甫昱失礼,“世子,老臣——”,话说一半却看见了原本安安静静坐在那里的老妻,突然抬起右手,虎口张开缓缓扼住了自己的喉咙。   杨阁老浑身剧烈地抖动了一下,终于,在一声不为人知的叹息后,杨阁老点头了。   吕老夫人嘴唇禁不住抖了抖,她一面担心皇甫昕在刑狱断案上有些长处将她们祖孙揪了出来,一面又自信她买通的人决计不会出卖她。   只是她感觉心跳越来越厉害,背后也渐渐被冷汗湿透,心里想着待会若是被皇甫昕发现了什么端倪,她要如何推脱。   皇甫昕叫来几人吩咐了一些事情,然后,他开始盘问屋里之人。   他先问了杨明月。   眼角余光却没有放过在场任何一人,然后,他似发现了什么,微微眯了眯眼睛,眼底闪过一道寒光。 第69章 瑞郡王皇甫昌身边的人,是不……   杨明月从开始的脸色苍白, 到现在已经渐渐有了三分血色,她将发现裙子上有银针的事简短说了。   “……香香的小猫儿见到裙子,就扒拉了一会……发现它的爪子上有血迹……香香说要细细检查我的裙子, 我这才发现裙子上藏了银针。”   皇甫昕点点头, 然后, 和往常一样言简意赅,出口不过四个字:“本官已知。”   他一脸公事公办的样子,可看向杨明月的眼神却极尽温柔。   杨明月被那个寡言男人的眼神看得终于忍不住心里的委屈,眼泪倏地掉落下来, 可是下一刻她就抬起袖子, 勇敢又坚强一把摸干。   世子当着古板的祖父说了,她是荣王府的人, 且世子三人如此维护,她也要更加坚强不能给他们三人给荣王府拖后腿。   “李曦玥, 你来说经过。”皇甫昕看向有些呆愣愣的曦玥, 像是看着一只可怜弱小的幼兽,声音不自觉放缓了一些。   曦玥很乖很听话的点点头, 她看看三个哥哥,好像都用很温和地眼神看着她, 仿佛她无论做了什么, 他们都会相信自己。   特别是三哥哥,他从进来到现在, 好像大多时间都在瞧着自己, 那眼神和王府里小湖边的微风一样, 吹到脸上柔柔的,心里也柔柔的。   曦玥在心里细细想了一遍事情所有过程。   确认没记错,她才不紧不慢的开口, 把事情经过一字不落地说了一遍。   “……月亮姐姐穿新衣……双胞胎姐姐抱着猫咪出去了……小丫鬟来抱大黑,走了……花花跑出去,没抓到……它用爪子挠了月亮姐姐的裙子,爪子上有血……吕老夫人说花花不吉利,月亮姐姐不能嫁人了……我觉得不对,和吕老夫人说道理,可老夫人说我是低贱的商贾……我不服气,我的长辈们是皇帝老爷封的紫金光大官……我突然想起来花花看见倩姨闪闪的裙子也会去抓着玩,但从来也没有抓破过倩姨的裙子……我想要细细看月亮姐姐的裙子……月亮姐姐惊呼有银针,唔——事情经过就是这样的!”   皇甫昕很有耐心,曦玥一边说,他一边轻轻的“嗯”一声,仿佛是在安抚,又似乎是在鼓励。   是他的疏忽,没有照顾好妻子,也没有照顾好小妹妹。   不同于看向妻子深情的眼神,皇甫昕看向曦玥的眼神充满了愧疚。   曦玥不太懂,只知道二哥哥很满意她的回答。   她又看向三哥哥,三哥哥向她微微颔首,她心里更加肯定,自己说得很好,边规规矩矩行礼,站到了一旁。   吕老夫人一边听曦玥说,一边心里转着念头。   那个小姑娘年岁不小了,说话似乎稚气未脱,仿佛就是个孩童似的。   说不定,是个心智不全的。   如此——   便好!   心中定下了主意,就在皇甫昕正要在询问杨夫人时,她突然插嘴:“安郡王,府里杨老六家的上胞胎早早抱着猫就出了屋子,这个小姑娘也是养猫的,却偏偏要等到小丫鬟来抱,才把猫从椅子底下放出来,不知道她按的什么心。   且杨府上下大家皆不知吉服上藏着害人的银针,偏偏这个小姑娘的猫仿佛知道一般,一爪子就抓到了银针还被扎破见了血。别人的猫早早就抱走了,偏偏她的猫发现了银针,这世上的事情能有这么巧合的?   老身私以为,这个小姑娘肯定一早就知道吉服上藏了银针,她就算不是主谋,她应该也是主谋的帮凶。   老身恳请安郡王好好查一查这个小姑娘,小小年纪满口谎言,查出来后一定要从严处置。   吃上几个板子后,再让她好好在刑部的大牢里静思己过!”   吕老夫人说完,还得意地抬起了下巴,用睥睨的眼神瞧着曦玥。   小丫头,算你倒霉,替老身扛下这件事。   可谁让你的猫如此碰巧地发现了这么隐秘的事呢?   若不是你,就算杨明月能顺利行了大礼,可她一旦坐上了轿撵,裙子上密密麻麻的银针会扎得她犹如上刑般痛苦难当。   呵呵,老身知道,杨明月会一直忍着。   然后,她会在荣王府的喜床上再次忍耐好几个时辰。   哈哈哈,如此一来,等到安郡王回来洞房,她只怕已经和熬刑的犯人一样,最多只剩一口气了。   还能顺利洞房?   既然你撞破了老身的手段,杨明月逃过一劫,那就由你来替她受苦吧!   安郡王皇甫昕可不会放过你!   刑部的板子和牢房,你就等着好好享受吧!   吕老夫人想到这里,眼睛里不禁露出了一丝精光,得意的表情竟然有些掩饰不住。   仿佛下一刻,那个说话犹如孩童的小姑娘就会被盛怒的安郡王拖出去,当场乱棍打死,一张破草席裹了扔去乱葬岗。   而她们祖孙在依旧高枕无忧!   想到这里,她缓缓地收回了视线,看向了安郡王皇甫昕。   皇甫昱却在皇甫昕之前先开口了。   他声音很是温和,仿佛是一个慈爱的长辈,对着一个宠溺惯了的小辈,声音里还带着哄孩子意味,轻柔和缓至极:“小桂子,拿把椅子来——香香,哦不对,大哥哥又错了。小玥儿,来,就坐在三哥哥身边吧,一直抱着花花也累了。”   曦玥一直很实诚,这时也不例外,她乖乖地说实话:“大哥哥,曦玥不是很累,就是说了好多话,有些口渴。”   皇甫昱笑眯眯点点头,“嗯,大哥哥知道了。”   然后,他也没看想要吩咐人上茶的杨夫人,直接转头看向脸沉如水一直盯着吕老夫人的皇甫晟:“晟儿,为兄看你的茶水没动过。”   皇甫晟这才别转视线,也不等曦玥起身过来,自己就端着茶盏走了过去,一手揭开盖子,一手端着茶盏,声音比任何时候都要温柔,“慢些,还有些烫。把花花交给小德子——”   吕老夫人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眼睛瞪得老大,眼珠子差点脱出眼眶。   只见瑄郡王皇甫晟的小太监小心翼翼接过那个被她肆意骂过的小猫,皇甫晟本人则小心翼翼地给那个被她骂过是帮凶的小姑娘端着茶盏,慢慢给她喂着茶水。   小姑娘似乎很熟稔地将两只手搭在瑄郡王皇甫晟的手腕上,埋头“咕嘟咕嘟”大口喝着水,然后,她抬头朝瑄郡王摇头,用很寻常的口气说:“喝饱了。”   瑄郡王刚抬起绣了龙纹的郡王蟒袍的衣袖,似乎给她擦拭嘴边的茶水,但顿了顿又从袖子了掏出了一方皱巴巴的手绢,细细地挑了没有绣纹的地方,给她擦了嘴巴。   端着茶盏回到自己座位前,瑄郡王还轻轻地说:“要是待会再渴了,就和三哥哥说。”   曦玥一点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十分听话地点点头。   吕老夫人脑子“嗡”地一声,一片混乱,眼前到处在闪着金星,什么都看不见。   她脑子乱,心里更乱。   额头和后背的冷汗涔涔而下,脊背僵硬,手脚似乎有些不受控制地抖动起来。   她像是一只即将要被扔进油锅的虾子,绝望到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   她拼命瞪大眼睛,才勉强转动了一下眼珠子,视线颤颤巍巍地放在了她的兄弟杨阁老身上。   不敢说话,不敢动弹也僵硬得动弹不了,吕老夫人只得用求助的眼神,哀求地看着她平日里一向偏单她的兄弟。   那个小时候曾经用命护着的兄弟。   她突然有一种强烈的愿望,只求在之前的所有日子里,她没有把杨阁老这个思想板正到顽固的兄弟的情分给挥霍完。   若是没有荣王世子如此强势的维护,也许光是一个安郡王一人,她的兄弟也许还能护她一二,可是,眼下看来,她今天是凶多吉少。   吕老夫人心中的念头百转千回间,她几乎已经一脚踏进了黄泉,眼神颓然,脸色灰败,仿佛一个即将被砍头的人犯,早已没了任何生机。   不,还有生机的!   吕老夫人突然眼前一亮,眼底一抹精光悄然闪过。   就在皇甫昕询问屋中女眷的时候,他的人已经在别的地方找到了多处线索。   “世子,吉服埋针伤人一事,已然有了线索,”皇甫昕听完禀报想皇甫昱拱手。   皇甫昱脸色肃然地点头,带着屋里神色各异的人往前院而去。   皇甫昕经过上次一波三折的沉媚禁药一事,在京城名声大噪,有说他破案神速的,也有说他破案神助的,但谁也没有想到,不过短短不到半个时辰,他的人已经查到了线索。   杨老夫人婆媳和一脸惊喜,傅大人一直绷着的神情也终于有了宽色。   吕老夫人低着头,谁也不知道她此刻在想什么。   杨阁老则眉头皱得更紧,连平日里细心保养的胡须有些乱糟糟都没有去捋过一把,既然刑部侍郎的人已经找到了线索,他再想阻止的结果,也许就是皇上的震怒了。他现在的心绪复杂难辨,他知道胞姐刚才一直在向他求助,但是,皇室大婚不容儿戏,面对皇甫昕令人惊惧的断案手段,他也已经无能为力。   曦玥跟在最后面,她看看月亮姐姐,又看看三哥哥,心里有些想不好。   按理说她是送亲之人,应该陪在月亮姐姐身边,可是,三哥哥在这里,她更想和三哥哥在一起。   她打心里觉得,走在三哥哥身边,好像更安心一些。   她正皱眉用力想着,皇甫晟已经走到她身边,熟悉的大掌已经轻轻将她的小手握紧。   两人的宽袖遮住了相握的双手,一致的步伐让他们在外人眼里,不过是走得比较近而已。   小手感觉被大掌用力握紧了一下,曦玥也用力回握了一下,微微侧头,她朝三哥哥弯弯眼,用口型说着话。   三哥哥,我刚才很厉害呢!   皇甫晟也微微侧头看她,眼角带着一丝安抚的笑意,没说话,却微微颔首。   他深深隐藏了眼底深处几分阴森与狠厉,仿佛一个死神暂时收起了他的收割生命的镰刀,也像是一个黑暗的恶魔穿上了温暖的白衣,而这一切,这是为了让他倾心守护的小姑娘感觉一丝心安而已。   他想说,我都知道了。   包括那个吕府的少爷用弹弓差点射到了你,包括吕府的老妇人你说你是低贱的商贾之后。   皇甫晟微微曲起手指,轻轻摩挲着小姑娘纤细的手指。   她用刚学会的五禽戏精准无比地击中了那个胖子的眼睛,那是一件多么令人自豪的事情。   别的贵女还在闺阁里抚琴煮茶,他的小姑娘要学功课、跑圈练拳、学管铺子,还要抽出宝贵的时间来学女工。   别的贵女从小被精心养大,身子娇弱但也无甚大病,而他的小姑娘一场大病后瘦巴巴的,可她坚持跑圈练拳,累得不行也会坚持下去。   她真是又坚强又勇敢!   皇甫晟心里突然涌入了一种非常酸软的情绪,眼神变得更加温柔,若不是在府外,他现在就想执起小姑娘的手,放到他的滚烫的胸口,让她感受他心口的温暖和炙热。   虽然嫁女不如娶媳妇般隆重,但到底是皇室婚礼,杨府还是比往日热闹了几分。   皇甫昱倒也能体察人心,与杨阁老商量后,将皇甫昕现场直接审案的地方,放在前院的一个小偏厅里。   新任刑部侍郎的手下很是得力,不过短短时间,抓到了嫌疑人就好好几个。   有杨夫人院子里的丫鬟婆子,也有杨明月院子里的掌事妈妈和几个丫鬟,甚至还有前院的小管事。   皇甫昕一身郡王蟒袍,比起刑部侍郎的官袍,没有一丝逊色,甚至,只是坐在了一张简单的书案之后,气势也丝毫不逊端坐于刑部大堂。   他如同往日一般,平日里说话惜字如金,一旦碰到了案子,简直就是出口成章。   不过短短几个来回,几个嫌疑人被皇甫昕问得哑口无言,敢狡辩的也被皇甫昕几句话抓到了漏洞,狠狠堵住了嘴巴。   在场众人皆大惊失色,一时间,场面安静得落针可闻。   尤其是吕老夫人,听见那个掌事妈妈把事情都一五一十地招了之后,她双腿一软,一把老骨头竟然再也支撑不住,晃悠了几下就彻底坐倒在了地上。   皇甫昕看都没看地上之人,直接拱手行礼。   “世子,杨阁老,傅大人,本官已初步问明案情,乃是杨阁老胞姐吕老夫人极其孙女吕青蓉,用重金买通杨府各处,暗地里在礼部定制的吉服里藏进银针,以图破坏皇室婚事。详细案情,容下官将一干人犯押金刑部大牢,仔细审讯。”   皇甫昕此刻就是刑部办差的官员,铁面无私,刚正不阿。   傅大人终于洗脱办事不利的嫌疑,也不管杨阁老一张老脸阴沉得已经不能再多看一眼,直接郑重其事地一揖到底:“多谢皇甫侍郎,还下官一个公道!”   后又看向杨阁老,此刻,眼中敬畏已经荡然无存,“还请阁老铁面无私一回,交出犯妇,让刑部公正判决!”   最后,傅大人又一脸感激向皇甫昱行礼:“多谢世子。”   若不是荣王世子的坚持,今日一定会被杨阁老一句“日后再查”糊弄过去,不需几日,什么证据都没了,他礼部侍郎就得无缘无故替人背上一口天大的黑锅,仕途也许就到底了。   杨阁老心中长叹,眼看着皇甫昕大手一挥,在大婚大日还利索地审理完一件案子,心里有酸楚,更有悔恨。   就在涉事所有人都要被拖去刑部大牢的时候,软在地上差点就要翻白眼的吕老夫人突然又恢复了力气,一把老骨头竟然在无人相扶的情况下,一骨碌爬了起来。   她跌跌撞撞冲过来,一把揪住杨阁老的衣袖,她如丧考妣般地嚎啕大哭:“昌茂,昌茂救我!昌茂,救救你的嫡亲姐姐吧!”   杨阁老今日为了这个胞姐,今日已经丢尽了一生的脸面,若是还要袒护,隆泰帝若是震怒之下降罪,杨氏一族都要受到牵连。   “唉——”杨阁老第一次缓缓抚须,仰天长叹,“长姐,是我太过宽纵了你啊!”   吕老夫人一听似乎还有希望,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哀求:“昌茂,是长姐糊涂,青蓉她一直心悦安郡王,可是杨明月母女两事情做得太绝,连个小小的妾室都不愿施舍,所以、所以青蓉气不过,央求我做了这事。真不是我的错,昌茂,你要相信我,我只是太过溺爱早早死了娘亲的青蓉,所以想着要为她挣一个前程。昌茂,这件事里,长姐我只是出了银子,所有事情都是吕青蓉干的,和我没太多关系,真的,你要相信我!”   吕老夫人狠狠擦去眼泪,她余光瞥见安郡王皇甫昕正眯眼危险地瞧着她,狠狠打了一个机灵,她知道机会稍纵即逝,赶紧再次声泪俱下地哀求杨阁老:“昌茂、昌茂你看,杨明月只是刚套上裙子就被那只猫发现了里面的银针,她又没被戳到,那丫头只是受了一些惊吓,根本就不算什么大事!昌茂,昌茂,你帮长姐求个情,吕青蓉才是主谋,要抓就抓她吧,放过我这个老婆子吧!”   杨阁老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心中惊诧得连胡子都在不停地颤抖:“长姐,你竟然无耻自私到这种地步!”   他狠狠一甩袖子,把吕老夫人甩得连连倒退好几步,她正待开口再求,却听见一道凄厉的惨叫:“祖母,你为了脱罪,竟然如此污蔑孙女——都是你说的,安郡王对我有心思,只要将杨明月被毁了名声,你就会央求舅祖父让皇上给我赐婚。是你说的,舅祖父小时候是被你用命护着才能平安长大的。   所以,舅祖父才会对你唯命是从,所以,杨府上下所有人都应该将你当老祖宗供着。   长久以来,孙女一直都是在听你的话行事,为何,你如今又要将所有的罪名推到我的头上。   祖母,你好歹毒的心啊!”   吕青蓉被人婆子带了过来,还没去刑部大牢,就听见她的祖母如此锥心之言,又气又急竟当场痛呼出声,一番话没说完,已然泪流满面,痛不欲生。   吕老夫人当场被揭穿竟然只是讪讪别过头,只当没看见没听见。   吕青蓉脸色由气愤的铁青变成了绝望的灰败,视线里,她看见曦玥正安安静静地站在一旁,神态安详,一副听话乖巧的高门贵女的模样。   她想起,这后院到前院偏厅被压着过来的一路上,那个面生的婆子一脸惋惜地说过的一番话。   “吕姑娘,其实若不是那个抱着猫的小姑娘,明月姑娘说不定已经行过礼、去往荣王府的路上了。唉,不过是裙子里有几根银针吗,老奴有时候缝补衣裳,也会有那么一根两个的,忘记掉就留在衣裳里面了。过几天发现了就取出来了,最多扎个一下两下的,这点小事忍一忍就过去。何必搞得整个杨府上下不得安宁呢。老奴今日好不容易得了个好差事,还想着多得一些赏钱呢,被那个小姑娘的猫这么一闹,别说赏钱了,连差事都保不住了呢!唉,真是倒霉。不过,吕姑娘,您比老奴更倒霉啊!唉真是可怜呢,如花似玉的年纪,就要去大牢里过了,老奴都替姑娘可惜呢!唉——若换成是老奴,反正都要进大牢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宰了那个小丫头再说!”   吕青蓉脑中纷乱至极,她心中突然涌起一个念头,若不是这个傻子一样的人,杨明月现在已经上了大婚的轿撵了,哪里还能站在这里看着她们祖孙两人忍受这般奇耻大辱。   都是她的错!她该死!   这个念头一起,几乎像汹涌的大火一般,瞬间吞没了她的理智,她突然挣脱了婆子松垮垮的手,发疯似的朝曦玥冲了过去。   都是你这个贱人让我功败垂成!带着你的贱猫一起去死吧!   吕青蓉手里似乎有金光在闪动,她握紧的拳头高高举起,一根细长的簪子突然对准曦玥的脸庞就扎了下去。   曦玥小脸崩紧,小脸顿时严肃起来,手指刚刚弯曲成爪,想要扮成大老虎狠狠揍回去,可那吕青蓉哪里能轮到她出手。   身边的三哥哥似乎动了动身形,曦玥根本连看都没有看见,只觉得额发被身边一股微分吹得飘了一下,三哥哥又恢复如初力气,他站立的位置、站立的身形,似乎根本没有一丝改变,他刚才的动作,仿佛只是她的错觉。   但,又绝对不是错觉。   因为吕青蓉以一个非常诡异的弧度,四肢乱晃地倒飞入天空,然后在半空中尖叫一声后,“嘭”一下狠狠砸到了地上。   吕青蓉四脚朝天,仰面躺在地上,因为小腹被狠狠踹了一脚,又因为后背脊骨着地,她此刻已经疼得浑身抽搐,却没法动弹。   吕老夫人吓得连连退后,却连自己的孙女都不敢去扶一把;倒是杨阁老似乎于心不忍,想要吩咐下人把吕青蓉扶起来。   突然间,“铮铮铮”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几个黑衣人,清一色长剑出鞘,对准了杨阁老,为首之人像铁塔般魁梧:“杨阁老,此女欲行刺瑄郡王罪无可赦必立即压往刑部大佬,您请暂避一旁,免得在下几人刀剑无眼,伤了阁老大人。”   杨阁老眯眼捋须看看皇甫晟,沉默地打量了一会后,发现皇甫晟的视线虽然清冷无波,可若是细看,他眼底深处似乎有摄人的寒芒在闪动,不过稍稍思忖,他往边上退开一步,算是表明了他此刻的态度。   皇甫晟也收回了视线,对抱着花花朝他不断谄笑的小德子淡淡瞥了一眼。   小德子似乎还兀自得意着,可见到那一眼,笑容立刻收敛,眉眼耷拉下来,嘴角也往外垂,一副“我是为主子你考虑”的委屈表情。   皇甫晟思忖一会,突然微微挑眉看向正在扮委屈的小德子,眼神里质询的意思很明白:你还有事?   小德子咬住下唇一副更加委屈的样子,点点头。   皇甫晟轻轻皱眉,似对小德子粗制滥造的手段有些不满,但也并未再有旁的示意。   小德子长长呼出一口气,心说三爷您让奴才打听情况的,这会有能顺带帮姑娘教训坏人的机会,不用白不用。   两人正打着眉眼官司,皇甫昕那里也开始押送人犯了。   吕青蓉被几个婆子粗鲁地拖走了,她衣衫被扯得有些凌乱,发髻也散乱下来,整个人似乎骨头都散了架,连挣扎都挣扎不了,只是斜着眼珠用绝望又凄厉的眼神,死死盯着吕老夫人,最后,消失在众人眼前。   吕老夫人此时似乎松了一口气,她又开始哀求杨阁老,这次语气有些强硬:“昌茂,我们娘亲早逝,那个女人差点把我们磋磨死,因为你是嫡子,所以被她是做眼中钉肉中刺,若不是我护着你,你几十年前就成了一堆白骨了。昌茂,长姐求你,让他们放了我吧,杨明月一根针都没有扎到她,她根本一点伤都没有,昌茂,这事就算过去了吧!”   杨阁老抬起手臂,伸出手,从下巴到胸口慢悠悠地捋着半花白的胡子,他微微垂着眼皮,年近七十的老人眼中没有一丝浑浊,他看着自己的长姐,一言不发。   寂静了片刻,直到有人来强硬地拖走吕老夫人,杨阁老依旧沉默,只是脸上增加了一丝冷漠的旁观者的意味。   吕老夫人彻底发狂了,她死命挣扎,大声尖叫:“昌茂,昌茂,快救我,快救我,我不想去大牢,不想去大牢啊!杨昌茂,你个忘恩负义的狗东西,若是没有我舍命相护,你能在那个妖妇的手里考中进士,你能一步步爬到阁老的位置?呸!狼心狗肺的东西,你不救,我家老太爷也会来救!我杨玉莲从今往后,没有你个畜生一般的弟弟!哼”   吕老夫人不停挣扎,头上簪环掉落,灰白头发纷纷散落,此刻的她,俨然是一名疯妇,她大喊大叫,胡乱挣扎,像是已经失去了所有理智:“昌茂,救我救我……杨昌茂,你见死不救,猪狗不如……呜呜呜,昌茂,救救长姐吧,长姐不想去大牢——”   杨阁老似乎没什么反应。   可是,眼尖的小德子一脸鄙夷,心说你老人家肩膀都塌下来了,明明就是于心不忍,但是,这种毒妇,死不足惜。   不对,还有个胖子没解决呢!   小德子心里很得意那个吕青蓉被他家三爷一脚踹掉了大半条命,心说那个胖子最好当场毙命,这才能解心头只恨。   他心里估摸着时间,果然,没多久,有个人像是球一样滚着就过来了,他一边跑一边剧烈的喘气,远远看着吕老夫人被人狠狠拽着还在不停挣扎,不禁吓得连连尖叫:“祖母、祖母,你怎么了?你们想要干什么,放开我祖母!”   可是,还没等他跑进小偏厅的门,吕老夫人已经被人拖走,消失在转角处。   他当然知道祖母为什么被人带走,他刚才听见有人在说话,都是因为杨明月那个贱人,害了祖母,也害了姐姐。   他愤怒异常,可是他却比吕青蓉冷静多了。   他既然知道要侯在二门一大早没什么来往的时候射弹弓害人,暗地里偷偷地给杨明月大婚添晦气,也就不会和吕青蓉那样被人挑唆几句又在见到吕老夫人将罪责全部推她头上时全然失去理智。   快走进小偏厅的时候,他其实已经放慢了脚步,虽然还喘着粗气,却已经是冷静下来了。   “见过舅祖父,”胖子一边噗嗤噗嗤喘气,一边给杨阁老行礼。   杨阁老正在和皇甫昱商量接下来误了吉时要如何行礼祭祀一事,淡淡瞟了胖子一眼,冷冷甩了他一句“好自为之”便不打算再理他。   原本,杨府规矩,女儿出嫁不比儿子娶新妇,外嫁的姑奶奶带着女眷来一趟已经足够,他一个姓吕的外男,若不是跟着吕老夫人来的,今日也不会让他进府。   胖子讪讪应了一声“知道了”就打算站到一旁。   小德子心里那个郁闷啊。   他仓促之间能想尽办法让那对姐弟知道事情经过,眼看姐姐得了报应,这个死胖子弟弟却一副冷静至极的样子,仿佛祖母和姐姐被带走根本与他毫无关系,过来就是等着来观礼的。   哼,谁稀罕你来观礼!   小德子心里暗暗撇嘴。   真是可惜,让你逃过一劫。   若是你敢动一根手指,小德子都能当场废了你!   算了,让你多活几日吧,三爷可不打算让你好过了。   嫌犯都带走了,案子基本审完,皇甫昱带着两个弟弟和杨阁老傅大人准备去正堂,一干女眷也准备继续回后院。   “喵嗷——”   曦玥看见大黑似乎循着踪迹找来了,她开心起来。   刚才,大黑被小丫鬟抱走,她还一直担心来着呢。   见大黑安然无恙,心里也踏实了。   她正要唤它一声,却见大黑朝她又喵嗷一声,又朝皇甫晟跑去了,曦玥驻足转身,只见大黑亲昵用脑袋和身子轮番蹭着皇甫晟的靴子,一副好久不见甚是想念的模样。   曦玥歪着脑袋看着大黑傻乎乎的模样就想笑,见大黑和三哥哥相处得不错,就快步更上了月亮姐姐一行人,往二门而去。   花花交给了小德子,大黑跟着三哥哥,比起后宅来说,还是前面要方便。   皇甫昱和杨阁老走在最前,两人还没回到大堂已然商定,虽然不过延误了一个多时辰,但还需由礼部拟文向隆泰帝陈述延误吉时的理由,准郡王妃马上祭祀行礼,由安郡王和礼部的官员一起按郡王规制,接入荣王府,此事,也算无甚大错。   胖子跟在最后面,他看得清楚明白,安郡王身边那只硕大的黑猫就是一早抓破他衣裳的那只恶猫。   想想刚才居然被那个小丫头一拳头打得眼睛胀痛,胖子那张肥硕的脸就气得通红,他睁开了眯缝着的细眼睛,一瞬不瞬盯着那只跟在瑄郡王身边的黑猫。   他知道,不用多久,杨府就有专门伺候猫的小丫鬟去把两只猫给抱走。   到时候,这边没没什么人了,就是他一雪前耻的机会。   他吕小九,长这么大,还没在杨府受过这么大的委屈。   果然,有两个小丫头匆匆赶来,一番安抚伺弄后,两只猫乖乖地到了小丫鬟的怀里,温顺至极。   胖子站在一旁的阴影里,笑得眼睛又只剩两条缝。   小丫鬟已经离开了瑄郡王身边往回走,胖子阴恻恻笑着,掏出了弹弓和石头。   弹弓拉满,对住那只黑猫,“咻”一声弹射出去。   可他正要等待大黑猫的嚎叫,却不料一个人影不早不晚及时闪现,不过堪堪伸出两指,就夹住了那块飞速而来的石头。   小德子惊呆了!   那死胖子没掉进他苦心设计的陷阱,却自己掏了一个洞把自己埋了进去。   何进连剑都没有拔出来,只用一只手就把胖子掀翻在地。   “咔咔”两声后,胖子两只胳膊就被轻易地卸了下来,“熬!”胖子刚一声惨叫还没出口,就被一个侍卫堵住了嘴巴。   “有刺客——”小德子掐着嗓子不高不低地叫喊起来,将皇甫昱和杨阁老引了过来。   “舅祖父,救我!”胖子听见刺客两字,知道自己要遭,人虽被卸了手臂摁在地上,头却使劲昂起来连忙向杨阁老求情,他何曾受过如此苦楚,疼得眼前金星只冒。   剧痛中,他只有一个念头,那个瑄郡王怎么出来的这么巧,好像在等着逮他一样,还一逮一个准!   杨阁老脸色简直堪比锅底!   前面祖孙俩差点搅和了和荣王府的婚事,现在被抓走肯定不会有好下场,现在,这个侄孙又来惹事,还撞到了瑄郡王的枪口上。   谁都知道,隆泰帝对这个皇孙之前的遇刺一直心怀愧疚,马宏的孙子直接被砍了头就是前车之鉴,可眼下这个侄孙竟然昏了头,当着一群人的面当场用弹弓弹射瑄郡王。   往小了说那是冲撞,可人家荣王府若是咬死了就是刺杀,就是到了隆泰帝面前,这个侄孙都讨不到半分好处。   唉——   杨阁老脸上不显,心中已然长长叹息。   吕府今日来他杨府,不是来观礼,而是来送人头的。   无论是蓄意谋害安郡王妃、还是刺杀安郡王,祖孙三人恐性命不保!   “瑄郡王,老臣——”杨阁老又放低而了几分姿态,拱手后将腰都弯了下去,却被皇甫晟抬手扶住了。   “杨阁老无须多言,行刺一事,小王自会禀明皇祖父,由他老人家决断。”皇甫晟声音淡淡,丝毫没有迁怒杨阁老的意思,更不会看在杨阁老的面上通融一二。   杨阁老原本精神矍铄一老头,在接手范阁老公务后更加神清气爽,谁知道,今日竟然被那祖孙三人差点逼到了绝路。   突然,杨阁老眼中精光闪现。   莫不是——   他眼前闪过一个安安静静坐着,等郡王喂水的小姑娘。   杨阁老心中千万思绪闪过。   约莫就是如此吧。   找到了关键,后面就好办了。   杨阁老安慰自己。   今日与荣王府的关系差点破裂,只要找到这个关键,还是有机会修复如初的。   杨阁老缓缓捋须,心里渐渐有了章程。   接下来的事情很顺利。   礼部主持准郡王妃族中祭祀典礼后,按早先拟定的规矩,安郡王携郡王妃拜别高堂,由礼部专门的喜婆迎入郡王轿撵,出发前往荣王府。   杨府送亲的女眷不多,曦玥带着两只猫和杨耀星坐在一辆马车里,慢悠悠往荣王府而去。   迎亲队伍刚进到荣王府大门,宫里的圣旨就来了。   曦玥和大家一样跪在地上听着太监念了一堆,只听懂了皇帝老爷说延误一点点功夫没甚关系,因为他还在之前审理了一桩案子,后面一堆给安郡王妃的赏赐,说她漂亮又懂事,以后和二哥哥一起好好过日子。   荣王府显然比杨府热闹了许多,前院黑压压都是男客,后院呼啦啦都是女眷。   礼部官员主持大礼,皇室成员中除了太子因病没有出席,什么王爷郡王的都在一旁观礼,甚至连出嫁公主都带着夫婿子女盛装出席。   曦玥看了一圈,一个也不认识。   就在她跟着行过礼的二嫂嫂去轩景苑的时候,她突然看见了一个很熟悉的面孔。   她跟在一个郡王妃的身后,低眉敛目,十分恭顺的样子。   一会端茶,一会倒水,一会又悄悄给捏个肩膀什么的,活脱脱就是一个小丫头。   王嬷嬷压低声音告诉她:“姑娘,那是太子的嫡长子,瑞郡王皇甫昌,身边坐着的是他的郡王妃齐氏。”   曦玥皱眉。   她听说赵曦明跟着马宏一家去了老家了,怎么会和瑞郡王妃一起出现在荣王府?   还是给人家当丫鬟?   真是太奇怪了! 第70章 摸一把,抱一下,再亲一口把……   新婚夫妇刚行完大礼, 天色已近黄昏。   虽然荣王府各处灯火通明,但这远远一瞥,曦玥还是担心自己会看花眼。   她使劲揉揉眼睛, 甚至还晃了晃脑袋, 然后瞪大眼睛使劲瞧。   这下她十分肯定了, 那人就是赵曦明。   因为,她还在朝自己笑呢。   曦玥皱眉,她感觉赵曦明笑得好生奇怪。   她朝自己笑了之后,感觉着今日衣裳穿少了, 全身凉飕飕的。   感觉很不好!   待她还要再看清楚一些, 赵曦明却转头忙活自己的事了。   她站在那个瑞郡王皇甫昌身后,弯腰行礼, 露出一个很娇气的笑容,待瑞郡王抬手轻轻一挥, 她又含笑行了一礼, 然后,她将两手交叠放在腰际, 低着头跟在瑞郡王妃齐氏的身后,像个小丫鬟似的往后院而去。   曦玥很纳闷, 但她马上就不想了。   她现在姓李, 和赵曦明已经没关系了。   男客们在前院设宴,女眷们有些跟着安郡王夫妇去新房观礼, 有些直接去席上落座。   皇甫昕和杨明月到了轩景苑, 礼部安排的喜娘开始唱词, 新人对面对弯腰行礼。   喜娘说着吉利话,皇甫昕将杨明月扶着,小心翼翼地送到喜床上坐下, 女眷们笑呵呵应和,屋里及时热闹。   曦玥眼睛看着,人却有些走神。   她看见了一旁被人扶着观礼的大嫂嫂,她笑得很好看,不知道为什么,曦玥觉得她好像在发光一样,有一种淡淡的朦胧的光围绕着她。但若是细看,却什么也看不到。   大嫂嫂更胖了,不仅脸圆圆的,肚子也圆圆的,连笑起来嘴角的酒窝都圆圆的。   这时,似乎有个什么长公主的,正笑着打趣皇甫昕:“安郡王,待会可要少喝一些酒啊,这洞房花烛,可是一生中少有的良辰美景呢——”   二哥哥似乎手心里说了什么“姑母言之有理”,惹得一屋子女眷都在捂嘴笑,曦玥心思却已经转悠开了。   小侄子是什么时候放进去的呢?要怎么放呢?是大嫂嫂放的,还是大哥哥放的?   王嬷嬷一直说大嫂嫂虽然身子好一点了,但还是得好好养着,所以曦玥每次去请安都寒暄几句就走了,不敢多打扰。   这样想来,如果要问小侄子的事情,她等要耐心地等到小侄子出来以后了。   可听王嬷嬷说,小侄子似乎还要几个月才能出来。   等待时间太长了!   不过,现在有了第二个询问的人选了。   曦玥心里高兴,嘴角都弯了起来。   她可以询问二嫂嫂啊。   月亮姐姐以前没生病身体很好,她可以找以前的月亮姐姐现在的二嫂嫂一起玩,顺便在问问她小侄子的事。   现在二嫂嫂应该还没有把小侄子放到肚子里,那她就可以一边看一边问了。   等问明白了,看懂了,她也可以有一个小侄子,到时候,就可以请三哥哥让皇帝老爷赐婚了。   真棒!   曦玥好好赞扬了一回自己的智慧。   曦玥一边兀自想着心事一边露出一个得意又自豪的笑容,谁也没有注意到她,除了站在齐氏身后的赵曦明。   曦玥突然打了个寒颤,转头才看见了赵曦明阴恻恻地目光,她懒得搭理,甚至连以往鼓起腮帮瞪圆眼珠的表情都懒得做,瞟了一眼就转开了视线。   她目光火辣辣地从大嫂嫂胖胖的肚子,又转到二嫂嫂纤细的腰身上,来回转着,乐此不彼,期间,她还差点发出了“嘿嘿嘿”的笑声,她连忙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站在她身后的阿亮疑惑地瞧了她好几眼,压低声音问:“姑娘,一个人笑什么呢?”   曦玥捂住嘴又“嘿嘿嘿”地笑了几声,十分得意,转头,笑声告诉阿亮:“小侄子,我马上就能有小侄子了!”   也是,世子妃快要生了。二爷嘛,应该也快了。阿亮点头,她一点也察觉不到曦玥得意的笑声里,小侄子指的是什么。   她觉得姑娘应该是光顾着高兴了,所以出言提心:“姑娘,那个赵曦明现在傍上皇甫昌了,看架势,应该已经成了好事了,也许没多久要成小妾了,你要小心啊!”要不,我偷偷去宰了她?   后面那句,阿亮没说。   曦玥点点头,压低声音,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我知道的,但她功课一直都很差,就算当了小妾,也应该马上会被卖掉的。”   阿亮眨眨眼,没听明白曦玥说了什么。   当小妾和学功课又有什么关系。   这时,皇甫昕已经拱手向屋里的女性长辈行礼,还是一副言简意赅的样子,口称多多照看大步离去。   屋子里的女眷也散去,开始三三两两去往宴席上。   曦玥磨磨蹭蹭的,故意走在最后,她想找二嫂嫂说些悄悄话呢,王嬷嬷却催她了:“姑娘,姑娘!我们该走了!”   王嬷嬷也觉得奇怪,姑娘从进来到现在,眼珠子咕噜噜地从世子妃转到安郡王妃,又从安郡王妃转到世子妃,没个消停的时候,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曦玥“哦”了一声,颇为可惜地走了。   算了,以后有的是机会。   宴席上,曦玥和杨耀星坐在了一起,两人一起把肚皮吃饱,然后,杨耀星把杨阁老如何把杨玉莲当成是杨府祖宗供起来的事情,大致多了一遍:“祖父很偏心呢,就是上次齐洪广的事,也只是让那个吕老夫人禁足了吕青蓉一个月呢。”   曦玥皱眉。   杨耀星突然又说:“曦玥,虽然不是你在吉服里藏了银针害人,但是被你的花花发现了。眼下吕家三人都被抓进了大牢,他们不敢明目张胆找我姐姐,估计现在正琢磨着私下里找你报复呢。你也看见了,这祖孙三人都是些什么货色!”   曦玥摇头,十分有信心:“我一点也不怕,我自己很厉害,娘娘和三哥哥他们也一定会帮我,星星姐姐,你别担心。”   杨耀星也皱眉了:“老姨奶奶因为去祖父那里告了状,她兄弟的孙子就在庄子上被人打断了一条腿呢,现在成了个治不好的瘸子,老姨奶奶气得大病一场,说几十年的情分都喂了狗,从那以后她就再没见过祖父呢。”   *   王文柏喝了一些酒,慢慢走出想要散散酒意。   他是跟着李家主一起来的,就因为能来荣王府参加婚宴,他们一房早几天就被其他几房的人差点踩烂了门槛,又是恭喜又是套近乎的,他娘亲笑容都多了许多。   他自己也很是欣喜,商贾之后能到荣王府参加喜宴,那是他从前不敢想的事,连家主都夸赞他行事稳健,一口气又给了他三个铺子。   他落座的席面是在一个小偏厅里,席面上大多是荣王妃从英国公府带出来的陪房,或者是庄子铺子上的管事掌柜,王文柏年轻却谈吐不俗,很快便和这些年长的前辈一起谈笑风生了。   多喝了一些,所以出来散散酒意。   不知不觉就走得远了一些,他看见前面似乎有一道熟悉的身影。   那人似乎是马天宇。   他听李家主说了,此次赴王府婚宴,一共带了三人。   族中一人,王家后辈一人,马家后辈一人。   马天宇好像也是喝多了出来醒酒了,他刚要准备上前寒暄几句,就听见了一旁的假山洞里面,似乎有人在小声说话。   也许离得远藏得深,声音断断续续,不太清楚。   “……殿下,小女不求别的,只求能常伴殿下左右,不求名分……”   “……嘘——小明儿,莫要说话,你的心意,本王都明白……”   “……嗯……啊……殿下……不要……”   “……小明儿,你这身子骨,还真是——又娇又嫩……别动……别动……乖一点……”   “……啊……殿下……殿下……”   “……小明儿……你肚皮若是争气……莫说一个李曦玥,就是她整个李府,本王都能给你弄个底朝天——”   王文柏原本走远的脚步,渐渐放轻,他和逐渐走进的马天宇对了一个眼神,两人都没有说话。   王文柏从马天宇眼中看见了阴狠,而马天宇则从王文柏眼中看见冷漠。   两人各自隐入了黑暗里。   假山深处的动静只持续了不久,男人哼唧了一会就没了声音。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后,皇甫昌出现在假山洞口,他朝左右张望了一眼,就晃晃悠悠朝东南边的主宴席而去。   赵曦明整理好了衣衫,理了理鬓发,歇了好一会才扶着假山壁,缓缓走出来。   她身子骨尚未长全,就算以前在侯府是好吃好喝的供着底子还算不错,小小年纪但到底禁不住这样的事。   她全身都似乎散了架,两条腿抖得厉害,心中有些担忧,不知道齐氏会不会发现端倪。   哼,发现又怎样?PanPan   她又有不屑。   齐氏这个不下蛋的鸡,太子妃根本就看不上她,若不是她年纪还小没法给瑞郡王诞育子嗣,她倒是想好好齐氏一较高下的。   不过,瑞郡王就是好这一口,年纪越小的他越是喜欢。   说不定,她赵曦明的机会就在瑞郡王身上。   皇甫昌是太子的嫡长子,若不是李曦玥那个贱人,侯府也不会被王府整垮,她还是永嘉侯的嫡女。   想到这里,她脸色阴沉起来,原本的坨红渐渐褪去。   在跟随马府回乡之前,马府的三夫人给她牵了线,问她是否愿意进东宫为宫女。   她只想了一天,就答应了。   皇甫昌现在虽然只是郡王,但只要太子登基,他就是下一任的太子。   赵曦明不过用了短短一个月,她就发现了皇甫昌的喜好,成了皇甫昌众多“贴身”宫女中的一个。   皇甫昌似乎也因为她往日身份而更加喜欢她的“侍奉”,赵曦明从开始的忐忑羞涩,到如今的欲拒还迎,让皇甫昌更加喜欢她。   这几日太子似乎又犯了什么事,原本计划好能顺利解除禁足的事又黄了,太子又去了冷宫读书。   甚至,连范阁老都称病不朝。   整个东宫都笼罩着一层阴云,皇甫昌作为嫡长子,每次探望太子都沉着一张脸回来,除了办差,在书房一待就是几个时辰,所以,这几天在宫里她能服侍的机会并不多。   今天,她能跟着他们夫妇来参加安郡王大婚,是她废了很多心思才谋划来的机会。   她现在要的不多,侧妃她不够资格,侍妾也不敢想,她现在让皇甫昌能多想起她几回就好。   等太子登基,她就有机会给永嘉侯府平反,到时候她一个侯府嫡女的身份,一个太子侧妃还是可以试一试的。   一边想着,一边慢慢往回走。   她抬头望望天空,因为荣王府办喜事,辉煌的灯火将天空都映照得光亮一片,忽然心里充满了希望。   她不止一次告诉高皇甫昌,她的四姐姐长得比她好看,身子比她还嫩,而且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傻子……   脚步慢慢松快起来,赵曦明加快速度往回走。   突然,她听见身后有脚步声似乎一直在跟着她,她慢,脚步声也慢,她快,脚步声也快。   她心跳渐渐快起来,定住脚步转头去看……   *   曦玥吃了一肚子好吃的,连后面几道精致的小点心都塞不下了,摸摸肚子十分可惜,她突然想起来:“星星姐姐,你知道小侄子——”是怎么来的吗?   话还没说完,她看见小德子公公笑眯眯走过来朝她行礼:“姑娘,三爷让奴才来带你去个地方。”   曦玥也没问什么事,和杨耀星说了一句就高高兴兴跟着小德子走了。   小德子一路带着她沿着小湖往西北角走,曦玥也不问,心里想着三哥哥在做什么,席面可吃得好,走了大约两盏茶的功夫,到了后院小湖的最西北角处的一个凉亭里。   凉亭位置比较高,三面环水,幽静但视野极好。   曦玥眼尖地发现了穿着银白色袍子的皇甫晟:“三哥哥!”   她小跑着就飞奔了过去,像一只快乐小鸟,一边叽叽喳喳唱着歌,一边快乐地飞着。   皇甫晟转身,伸开一只胳膊,将开兴至极的小姑娘揽入怀里。   “三哥哥,在这里干什么?”曦玥抬头,看看三哥哥,又看看月色下闪着银色波光的水面。   “嘘——”皇甫晟示意她禁声。   “啊?”曦玥不明白,但很乖巧地点头,“哦。”   正当她一个“哦”字出口,“咻”的一声,湖对面突然升起了一道灿烂的火光。   “嘭!”火光升到半空,突然散开,成了一朵朵绚烂至极的烟花。   烟花照亮了夜空,散落的花火像是落下了银河的星辰,闪耀着燃烧着,直到慢慢变小渐渐消失。   湖面被映照得像是落满了璀璨盛开的花朵,此起彼伏,到处都在闪耀华光。   一束烟花刚刚消逝,第二束又“咻”地一声升上了如墨一般的夜空,漫天花火在夜空中绚丽无比地绽放又盛开,再次照亮整个天空。   曦玥渐渐瞪大了眼睛,她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如此静距离看放烟花。   以前在侯府的时候,听府里人说过,过年的时候,皇帝老爷会登上高台,放好多好多烟火。   可过年的时候天气最冷,她在侯府偏僻的院子里关上门烤着一个小小火盆,哪里又能看到漂亮的烟花。   “……真好看啊!”曦玥低喃,声音里带着她自己都没有察觉的羡慕和渴望。   她把眼睛睁得老大,想要把最漂亮的那束烟花记在心里。   “……曦玥,”皇甫晟单手轻轻笼着怀里的小姑娘,“好看吗?”   曦玥点头,“好看,很好看。”从来没有的好看。   皇甫晟笑,笑声低醇又悦耳,怀里的小姑娘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忽明忽暗的光影在她脸上不停闪过,露出她渴望又羡慕的神情,他情不自禁地低头,将脸颊轻轻碰了一下她的发顶。   等我们成亲的时候,一定也这么好看!   不远处的烟花还在放,凉亭四周突然传来哗啦啦的水声,曦玥高兴地用手指着前面喊:“三哥哥,快看,快看,大鲤鱼,好多大鲤鱼,它们都出来看烟花了呢!”   皇甫晟轻轻“嗯”了一声,心里对王府的管事还算满意。   鲤鱼喂得很肥,也很活泛,回头让小德子多犒赏一番。   算算时间,前院应该要散去一部分宾客了。   皇甫晟牵着曦玥的手,慢慢往回走。   “累吗?”   “还好。”   “那——待会我们去一个更好玩的地方。”   “好啊,好啊!”   *   曦玥带着阿明三人往轩景苑里走。   阿亮搓搓手:“姑娘,你和三爷不去闹洞房?”   曦玥摇头,似懂非懂:“闹洞房?不闹?我们要去更好玩的地方。”   阿亮失望:“闹洞房才好玩呢。”   几人来到轩景苑,宗室的女眷和杨府的女眷又从席面上回来,正等着送走宾客的安郡王回来行合卺大礼。   曦玥站在一旁,看着二哥哥在喜娘的唱喏下挑盖头、挽着胳膊喝酒、又剪头发装荷包的,她傻傻看了一会,突然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   屋子里有宗室的长辈在打趣皇甫昕,什么“春宵一刻值千金”,还有长辈在附和着打趣,曦玥却脑袋沉沉的,只想睡觉。   *   一大群的假山弯弯绕绕的,黑漆漆的夜里,赵曦明瞪大眼睛,也只看见了转角处似乎有个拉长的黑影。   她后背突然凉飕飕的,感觉事情不太对,把腿就要逃。   但腿似乎怎么都用不上劲,她只不过跌跌撞撞跑了没几步,突然感觉身后有阴影笼罩过来。   “嘭!”她脑后突然一阵剧痛,还没等她转头去看,眼前已然黑漆漆一片,人已经软软倒下了。   马天宇一张唇红齿白的少年人的脸上,醉酒的潮红还未退去,眼睛里的狠辣却似乎怎么都掩饰不住。   他垂着眼,轻飘飘地拍拍手上的尘土,然后抬眼,看着前面缓缓走过来的王文柏,他问:“你是不是没来过?”   王文柏脸上没什么表情:“不,我来过。”   马天宇挑眉,眼中露出凶光:“何意?”   王文柏看着他:“商人重利,我不想对我有利的李府被弄个底朝天。此人,不应该活着。”   马天宇点头赞同:“与我想法,甚是一致。”   两人对视一眼,又不约而同的将视线转向了不远处的小池塘。   正要动手,忽听得有人低喝:“谁在哪里?”   *   皇甫晟随两个兄长跟在荣王身后,送走了一些朝中老臣,刚回到前院就见何进一脸诡异地来回事。   “……两人用石头砸晕了赵曦明,被巡逻的侍卫发现了。他们二人听见赵曦明和人假山石洞里面——”何进顿了顿,“三爷,赵曦明还没醒过来,您给个示下?”   皇甫晟神色淡淡,语气凉薄:“弄死有些可惜,皇甫晖和他喜好相同。”   何进嘴角抽了抽,这太子妃和侧妃性格不同,但生出来的儿子喜好倒是极为相同,这赵曦明看着不过十一二岁,心思倒是非常活络。   把皇甫昌的人偷偷送给皇甫晖,倒是应该有一场好戏能瞧。   何进又问:“那两人——”   皇甫晟眼中露出一抹赞赏:“知道自己什么身份,也知道自己在应该做什么,手段也算干脆,留下吧。”   正说着话,小德子笑眯眯地过来:“三爷,马车准备好了。”   *   “三哥哥,我们现在去哪里?”曦玥坐在她已经坐过两回的宽敞大马车上,惊讶地问皇甫晟。   皇甫晟却说:“去一个好地方,到了便知晓了。”   曦玥点头,但她又很好奇:“比大鲤鱼和放烟花还要好看吗?”   皇甫晟似思忖了一会:“如果不好看,曦玥想要回去吗?”   曦玥也像是思考了一会:“不想,我要和三哥哥在一起玩。”   皇甫晟眼中渐渐堆满了笑意,眼眸中如有点点星光在闪耀,他凝视着开开心心的小姑娘,声音里带着几分宠溺:“三哥哥带你去的地方,一定好看,是曦玥没见过的好看。”   曦玥高兴起来,又大又圆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皇甫晟:“真的吗?真的吗?”、   没见过的好看?   那是什么?   曦玥歪头,眼珠都咕噜噜转起来,她使劲想,使劲想,什么是没见过的,还有什么是好看的?   花灯?不是,见过了。   会飞出水面的大鲤鱼?也不是,她刚才就见过了。   看烟花?也好像不是。   她想不出来了。   曦玥突然发现,她看过的好看的东西,好像有些少呢。   不过没关系,有三哥哥在,会带着她一一去看。   或者,以后她长大了,像萱萱说得挣好多好多银子的时候,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那时候,就能做好多好多有趣的事了。   嗯,对,就是这样。   曦玥想着想着,心里就高兴起来。   她心里有个小小的很朦胧的想法。   就是,要打理好娘亲的嫁妆,挣来好多银子,请最厉害的厨子开酒楼,然后,她可以每天想吃什么小点心就找人到酒楼里去取,或者直接坐在酒楼里吃。   她还可以请其他人一起吃。   还有,她想和三哥哥一起到江南去玩。   萱萱说江南有很多好玩的地方,那里的姑娘又漂亮又厉害,那里还有全国唯一一家女私塾,据说那个女山长就是柳氏老族长的弟妹,她和离之后在江浙定居,办了一家举国皆知的女私塾,把柳氏一族惊得很久一段时间都坐立不安人心惶惶。   曦玥很好奇,心里还甚是有些向往。   “在想什么?”皇甫晟见她眯着眼睛,兀自傻傻地笑,忍不住就问她。   小姑娘虽然心智有些迟缓,但她想法很多,有些时候还很奇特。   皇甫晟很想知道,此时此刻她在想着什么。   曦玥思绪被拉了回来,眨眨眼朝皇甫晟看,她眼睛弯弯的,像是月牙。   三哥哥好像什么时候都这么好看呢。   他看着自己的时候,眼睛里一直都会有小星星,一闪一闪的,真好看。   三哥哥说话是声音低低的,轻轻浅浅的,像是耳边有潺潺的小溪水在流淌。   曦玥心里感觉痒痒的,就像花花毛茸茸的爪子在她的心。   她总感觉三哥哥是软绵绵毛茸茸的花花,让她想伸手去摸一下,然后,再抱一下。   那个,亲一下,也行!   她心里越来越痒,越来越痒,痒得全身都在别扭,痒得她想伸手去挠一下,但又不知道挠哪里。   皇甫晟发下小姑娘看向自己视线有些——   不太对劲。   哪里不对劲,不太好说。   他接触的小姑娘太少,像曦玥这样的更是独独唯有她一人。   皇甫晟有时候不太明白,近在咫尺的小姑娘,前一刻还在和自己说话,后一刻她的想法就会不知道飘到天空中的哪个云头或者那颗星星上。   完全没法猜测,甚至连揣摩都揣摩不到。   ——比太子幕僚下一步的动作难懂多了。   就像现在,她看着自己眼神,有些迷茫。   但若是细看,会发现她眼底深处还有些隐隐的渴望。   那种渴望很直白,直白到皇甫晟觉得自己就是一碗糖蒸酥酪,还是刚出蒸锅的那种,又香又甜,吸引着小姑娘的全部注意力。   他甚至觉得,下一刻小姑娘就会扑过来咬上一口,然后,舔舔嘴唇,很认真地告诉他:三哥哥,你真香,你真好吃——   皇甫晟被自己的想法惊了一下。   莫要多想,她还小,什么都不懂。   她只是应该有女性长辈教导的时间里,被人故意养得不懂人情世故而已。   带母妃忙完二哥的婚事,请她多多教导便是。   皇甫晟突然想起来他多年前在大哥屋里看见的避火图。   若是让她——   不行!   皇甫晟马上打断这个念头。   女子出嫁前才有女性长辈教导,曦玥看着有十四了,可心性和十岁出头的少女没甚区别。   不要说太早让她知道不是好事,就是让她看了她也不会懂。   慢慢来吧,拔苗助长不是好事。   曦玥觉得三哥哥肯定在想什么大事情。   黑黑的眉毛微不可查地蹙起又松开,眼帘微微垂下时,眼睫毛在轻轻颤抖。   曦玥觉得三哥哥长得比娘娘还要好看。   阿亮曾说过,娘娘出嫁前可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大美女。   和她一般漂亮的姑娘没有她英气,但比她英气的姑娘五官又不如她长得精致,只要她一身红色劲装打马而过,马上就会吸引所有青年公子的视线,英国公府的门槛差点被上门求亲的喜娘给踏破,可娘娘铁了心要仗剑江湖,谁也不嫁。   直到皇上赐婚。   曦玥瞪着眼睛使劲瞧三哥哥的脸。   五官和娘娘一样好看,还比娘娘更威武,还有——   还和王爷有点像。   怎么个像法呢?   曦玥苦恼,她说不好。   就是,就是和柳夫子一样的感觉,读了很多书,很有学问的样子。   对,就是这样。   曦玥眨眨眼,眼角笑容更浓,她觉得自己越来越聪明了。   三哥哥又好看又威武,还非常有学问的样子,真是好看极了。   这样想着,曦玥觉得心里猫爪挠得更厉害了。   和看见可爱软糯的花花一样,摸一把?抱一下?亲一口把脸埋进去?   摸一把?可行   抱一下?好像抱不动。   亲一口?三哥哥没有毛,就亲——   曦玥脑子里转着念头,心里越来越痒,手就开始不老实了。   皇甫晟确定自己就是那碗香喷喷的糖蒸酥酪了,面前小姑娘疑惑的眼中,那一抹渴望已经变成了炽热。   她高兴地连小虎牙都露了出来,眼睛里闪着幽幽的小火苗,只差没有对着自己流口水了。   皇甫晟凝视着她,端坐,沉默,不动,安安静静等着她来“吃”自己这碗“糖蒸酥酪”。   果然,小吃货开始有动作了。   她高高兴兴地把手伸了过来,把他的衣袖往上扯了一下。   然后,他觉得放在膝盖上的左手手指被那只小手轻轻捏了一下,似乎很满意,又捏了一下。   捏完了之后,她张开手指,在他手背上摸了一把。   “不软,一点也不软!”   皇甫晟听见她嘴里在小声嘀咕。   “可是,有一点点弹性。”   皇甫晟见她低头兀自玩得高心,他有些哭笑不得。   他的手怎么可能软,除了一层薄茧,细看还有旧日伤疤未曾退去。   小姑娘的手才软,手掌软软的,十个指头细细的。   也不知道是养不回来而了,还是姑娘家手指都这样,明明跑圈扮大老虎是很有力气,这手就是这么小,手指就是这么细。   他手掌一握,她的小拳头就能整个包裹其中。   皇甫晟没说话,静静注视着他,眼波柔软,眼神温柔,见小姑娘捏也捏了,摸也抹了,他反转手掌,摊开掌心又轻轻握拢,就如他预料一般,将那只小手整个包裹其中。   曦玥抬头,朝他“嘻嘻”地笑:“三哥哥手真大!”   果然,她摸了几把后,心里被爪子挠着的怪异感觉减轻了几分。   抱一下?抱不动,算了,这个只能放弃。   曦玥把手掌从动手里抽出来,歪头打量一下,一边眨着眼睛一边在心里想着要如何去那个地方亲一口。   皇甫晟挑眉,感觉自己自己这碗“糖蒸酥酪”应被端到了小姑娘面前了,就看她如何下手了。   他依旧静静地看着,沉默不语,一动不动。   曦玥兀自高兴,她觉得自己以前怎么就没发现,摸花花和摸三哥哥是一样好玩的呢。   她感觉自己心里痒痒的感觉好像变成了其他,是什么,她暂时不知道。   只知道,她要在毛多的地方亲一口。   她心里计划着,思考着,没看见连呼吸都快收敛到无声的皇甫晟,全身都在缓缓变得紧绷,他眼神里的小星星正在慢慢聚集,合拢,变成火苗,甚至烈芒。   她没看,看了也不懂。   她从侧面站起来,跪在皇甫晟左侧的坐垫上,身体挨着身体,她歪头打量了一番,就把头凑了过去。   脖子后面的头发最浓密,亲一口脖子然后把脸埋在那里,再深吸一口气。   曦玥打算得很好,她事先还在心里想了一遍,觉得这样和亲花花应该也差不多。   于是,她就这么做了。   皇甫晟觉得自己被一把火点了。   火苗从脖子那里开始。   小姑娘温柔的鼻息垂在他脖子里,呼哧呼哧的,似乎还在考虑怎么“吃”,该从那里下嘴。   温热的身体靠在一起,带来了温热的感觉,可是,这温热一旦传到他的身上,就成了火热,甚至滚烫。   全身的血都在加速流淌,似乎有岩浆在身体里翻滚,皇甫晟渐渐握紧拳头,全身肌肉绷紧,随着“嘛”地一口,他连额头青筋都鼓了起来。   这种感觉不太好。   皇甫晟微微闭眼,额头青筋暴起,脸上淡去喜怒。   他感觉有些煎熬。   但他知道,马上就会过去。   小姑娘只是在玩游戏,很单纯很单纯的游戏。   然而,这个游戏似乎还没结束。   小手拨开他肩头长发,小脑袋伸过去,将头直接埋在了他的颈窝里,还深深吸气。   皇甫晟听见自己心口“砰砰”被撞击的声音,他听见自己太阳穴“突突”直跳的声音,他深吸一口气,全部压制下去。   然后,他听见小姑娘又在嘀咕:“唔——好香,就是没有花花毛多,不够软。”   握拳,闭眼,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   皇甫晟感觉自己从焚天的大火里走了一遭,然后,吃了一碗凉爽至极的绿豆汤。   很好,很好!   左手环小姑娘的腰肢,把她从自己身上扯下来,声音低哑:“坐好,马上到了。”   曦玥跪坐着,整个人都窝在皇甫晟怀里,她现在感觉很好。   心理痒痒的感觉没了,整个人就像吃了一大碗糖蒸酥酪那样,心里美滋滋的,比抱着花花亲一口的感觉还要好。   那样的话,以后逮着三哥哥多亲几下就好了。   摸一下手,再亲一下没有毛的脖子,心里那种痒痒的、毛躁躁的感觉就没有了,真是太好了。   曦玥心里想。   嗯,就这么决定!   她得意地晃晃脑袋,不想坐回边上,窝在三哥哥身边,暖洋洋的,很舒服。   皇甫晟面无表情地低头,只看见一个晃来晃去的脑袋,小姑娘肆无忌惮地窝在他身边,不走了!   手想推开她把她赶走,心却不愿意。   软软糯糯的一小团缩在怀里,连心都感觉很熨帖。   皇甫晟心里煎熬着,垂着眼睛,暗暗磨了磨后槽牙。   终于,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马车停了下来。   “到了,”皇甫晟低低唤。   小姑娘一动不动,似乎很舒服的样子,连回音都没有。   皇甫晟侧头看,不禁失笑。   她倒好,游戏完好了,躺在了舒服的地方,自己会周公去了。   今天未曾午休,一大早去了杨府,到现在应该也累了。   舍不得叫醒她,皇甫晟将她轻轻抱进怀里,让她坐在自己腿上,头枕在肩膀上,宽大的衣袖当成薄毯盖在身上,皇甫晟自己也缓缓闭上了眼睛。   小德子觉得不对,马车里怎么没动静。   他微微撩开帘子,却见两人安安静静地,正——   抱在一起睡觉?!   小德子有些傻眼。   他是个会来事的好奴才,可他也是个很有颜色的好奴才。   算了,错过就错过吧。   睡觉要紧。   可正当他把帘子放回去的时候,他看见姑娘动了动。   “三哥哥?”曦玥迷迷糊糊地,她揉着眼角问,“我们到哪里了?”   皇甫晟揉揉她的脑袋,“我们到地方了。”   *   曦玥抬头看。   漆黑的夜空中,有一弯明月高高悬挂,繁星点点似乎像是点缀在黑幕上的宝石,将月色映照得分外美丽。   她把视线下移,看了一下眼前的山坡,又转头兴奋地看皇甫晟:“三哥哥,这山真高呢,上了山顶说不定就能够着小星星了。”   皇甫晟没戳穿她一时三刻的兴奋:“走吧。”   曦玥小手牵着大手,一边走一边很兴奋:“三哥哥,上面真有很多很多的白色大鸟吗?他们从哪里飞来的呢?他们住在这里吗?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皇甫晟想了一下,寂静的深夜里,低醇的嗓音犹如清冽的美酒,好听得无以复加:“无意间发现了。他们每年这几天都会路过这座山,停留一两日变会成群结队地的离去。很壮观!”   尤其是在旭日东升的时候,朝阳下,白色鸟群飞舞,一双双翅膀组成了无边的白色海洋。   红日,就在那一刻冉冉升起!   他心里设想过很多回,要带着他的小姑娘来看着一场美景。   如今,就在眼前。 第71章 “只是小伤,无碍。”……   曦玥听得眼珠子都瞪圆了:“真、真的吗?很多白色翅膀的小鸟, 托着红太阳升起来——”   她没见过,想象不出来,可是光是听三哥哥的描述, 她觉得一定很好看。   “我们快点走!”她高兴得不得了, 拉着皇甫晟的手使劲拽, “快点啦,我们快点啦!”   皇甫晟眼中笑意渐浓,他就知道小姑娘喜欢。   也许是因为刚才小歇了一会,她现在脚步欢快, 声音都非常洪亮, 一座小小山丘仿佛根本不在话下。   前面有两个侍卫举着灯笼,后面还有人举着火把, 曦玥劲头十足,“吭哧吭哧”往上爬, 足有一口气爬完的架势。   皇甫晟都有些意外小姑娘体力会这么好, 可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小姑娘就败下阵来。   她“呼呼”地喘着大气, 脑袋都耷拉下来了,两条腿似乎是在打晃, 步子明显就慢了下来。   “三、三哥哥, ”她说话喘大气,“还要多久才能到?”   皇甫晟抬头看看, 语气轻松, “还有一炷香的功夫。”   曦玥“啊”了一声, 似乎很是泄气,“还有一半的路程呢!我怎么看着就觉得已经在眼前了。”   皇甫晟拉拉她的手,眼神软软的:“三哥哥背你上去。”   曦玥停住。   就在皇甫晟想要走过去蹲下时, 曦玥却拉住了他:“三哥哥,我应该可以的。”   皇甫晟看着她,视线里有疑惑:“真的可以?”   曦玥想了想,然后重重点头:“我记得有一回,在大雾弥漫的地方追着一点点的亮光跑了很久很久,跑得腿没知觉了,跑得根本喘不上气了,好像下一刻就会倒在地上动不了的时候,我依旧在跑,因为,我坚信那一点点亮光是太阳发出的,它指引我一直跑,不要停下来。然后,我真的就看见太阳了。”   “太阳这么大,这么亮!”她举着皇甫晟手,两手画圆示意那个太阳非常非常大,“我没有停下,我真得追到了太阳!”   皇甫晟大致记得,她似乎要吃六碗糖蒸酥酪的时候,说起过这件事。   那应该是小姑娘的一个梦吧。   但那是梦又如何,她从来没有放弃过,一直在努力。   哪怕是在梦里!   听着小姑娘近乎童言童语的描述,皇甫晟心里似乎被灌入了汹涌的波涛,狠狠翻搅着他的心绪和情感,似乎这一刻,他也浑身充满了力量。   “好,曦玥自己走!”皇甫晟看着她,眼中除了鼓励,还有浓烈到化不开的柔情。   他缓缓抬手,将那只小手放到唇边,轻轻落下一吻。   很轻,很快,他又放下。   “好!”曦玥朝他笑,又重重应了一声。   然后,她突然咯咯笑:“我手上也没有毛啦!”   皇甫晟一头雾水,刚要问“为何要有毛”却已经被小姑娘拽着重新迈开了步子。   “快点啊,三哥哥,你慢吞吞的,什么时候才能看见小鸟!”小姑娘嗔怪。   “嗯,快一点。”皇甫晟失笑,赶紧跟上。   *   “呼——”   “呼——”   “呼——”   曦玥终于爬上了山顶,上来第一件事就是喘大气。   累死她了!   真是要累死她了!   曦玥感觉两条腿已经快不听使唤的时候,他们终于到达了山顶。   离天亮还有半个时辰,四周非常安静。   曦玥四顾远眺,看清了这是一座不太高、但绝对不算低的山,虽然山路应该是被村民走得多了有些平坦,但绝对不是平路。   山上树木不多,但大石头非常多。   往下看一片黑漆漆的,四周却不再有其他山,视野极好。   “累不累?”皇甫晟站在她身后,气息平稳,根本看不出是一路上来的。   曦玥皱眉,但还是老实回答:“很累,很累很累!”   但她心里很庆幸,不论是跑圈也好练五禽戏学大老虎也好,都是让她变得更厉害,否则,刚才只能让三哥哥背上来。   才不要!她自己能走完,厉害着呢!   周围很安静,出了侍卫手里的火把偶尔发出几声噼噼啪啪的声音,就是间或传来的鸟叫。   曦玥瞪大眼睛,想要看三哥哥刚才说的,成群结队的白色翅膀的大鸟。   “现在还早,等太阳开始升起的时候,它们才会飞出来,你先休息一会。”皇甫晟将小姑娘圈进怀里,在她耳边低喃。   “嗯,”曦玥也不逞强,乖乖靠着,一动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曦玥眼皮打架就要睡着的时候,“叽叽叽——”有鸟儿的叫声开始响起。   有一只就有第二只,慢慢的,越来越多,几只变成了一群,一小群变成了一大群,一大群成了密密麻麻一片。   “哗啦啦——”   小鸟震动白色的翅膀,在东边渐起的晨曦里,欢快地飞翔与歌唱,尽情地享受太阳渐升时那一刻的喜悦。   曦玥的瞌睡虫顿时跑走了。   她新奇不已地昂起脑袋,大眼睛瞪得溜圆,一瞬不瞬地看着,嘴巴还微微张开,仿佛要惊呼,又好像要感叹。   皇甫晟见她被眼前的盛况吸引了全部注意力,心里有种“我知如此”的放松和喜悦,小姑娘被眼前美景吸引地已经离开了他的怀抱,视线了除了飞翔的鸟儿,没有其他。   皇甫晟失笑。   突然,东边暗金色的晨曦突然加重了颜色,一抹浅红突然在所有人都没有注意的时候,已经在云层中闪现并上升。   曦玥长大嘴巴,她一边用手指着,一边转头激动无比地朝皇甫晟大喊:“三哥哥,三哥哥,你看,红太阳要出来了!”   她话音刚落,太阳已经在云层边露出了一条红边,接着,小半个,半个,大半个。   鸟儿似乎沐浴在了初升的朝阳里,白色的翅膀染上了浅浅红晕,它们不约而同地朝着一个地方飞过去,真的和皇甫晟描述得一样,鸟儿用白色的翅膀托起了初升的太阳。   曦玥太高兴了,她两手做喇叭状,呼喊起来:“太阳,太阳,我追到你啦——”   她喊得很大声,很用力,仿佛之前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这一刻,直面初升的太阳。   皇甫晟静静地站在她身后,手臂虚虚地笼着她,看着她激动又兴奋,高兴又欢喜,他的心里也满满的都是欢乐。   终于,太阳高高升起,一轮鲜艳的红日照耀当空,洒下一边暖色。   曦玥不知为何,心跳得很快很快。   她从侯府一个被下人都叫做傻子的小姑娘,来到王府有了夫子有了掌事嬷嬷还有护卫,到现在她有了自己的手帕交朋友,甚至拿回了娘亲的嫁妆找回了舅舅,这一切都是娘娘给她的。   是来了王府后,她一点点成了一个厉害又聪明的姑娘。   更是因为有了三哥哥,她还可能会得到皇帝老爷的赐婚。   李曦玥,你是何等的幸运啊!   突然,鼻子一酸,她流下了眼泪。   呀,她怎么又哭鼻子了,好丢人呢!   曦玥想要掏出帕子擦眼泪,却不料身后一双大手将她调转个,拥进了宽阔又结实的怀里。   好讨厌,哭鼻子被你看见了呢,曦玥心里想着,把眼泪擦在了三哥哥的衣襟上。   衣襟上似乎有金色的龙纹,小脸吃痛,她嘟嘴:“好痛——”   皇甫晟失笑,抬手用拇指给她抹干泪珠。   给擦眼泪啊,三哥哥真好!   曦玥索性直接趴在他怀里,两只手扒拉着他硬邦邦的腰带,然后乖乖扬起脑袋,大眼睛湿漉漉地看着他,一动不动地等她擦另一边的小脸。   怀里像是窝了一团火,手指上传来柔滑的触感像是又在加柴火,皇甫晟感觉自己像是被架在了火堆上,从头到脚都要燃烧起来。   “这里,这里——”曦玥把脸转过去,声音娇娇软软的,“抹一下啦——”   那团火还会动,温热的小火苗直接冲上皇甫晟的天灵盖。   他一手揽住小姑娘的腰肢,一手抚上她的后脑勺,缓缓低下头。   曦玥感觉三哥哥的脸都要贴到自己脸上了,她眨眨眼,傻傻看着。   直到三哥哥的嘴唇贴到了自己的额头。   她突然笑了。   三哥哥真笨!   额头也没有毛啦!   皇甫晟屏住呼吸,缓缓地抬头,看见小姑娘乐呵呵正朝自己笑,他才渐渐松了一口气。   没有生气?   还好。   是他唐突了。   刚才有些情不自禁。   把乐呵呵的小姑娘轻轻地搂紧怀里,皇甫晟缓缓平复自己纷乱的心绪,声音低低的,有些哑,“曦玥,等你及笄了——”我们就成亲吧!   曦玥啥也没听明白,心里感觉虽然额头没有毛,但被亲了一口也有些怪怪的,就像是又被挠了一样,心里痒痒的,后背脊梁骨那里也痒痒的。   像是有小虫子在爬一样,怪难受的。   “抓抓,三哥哥,这里抓抓!”曦玥两只手环过去,小手胡乱在皇甫晟的腰背上乱点,“就是这里,痒痒的,给抓抓呀!”   皇甫晟顿时觉得,自己后背也痒了,那痒还会往上往下直窜。   但没办法,谁让他的小姑娘痒呢。   给抓吧!   皇甫晟当然不敢用力,只好摊开手掌,用掌心轻轻地给她揉着。   小姑娘似乎正在长个子,别看力气大了,身上却还是纤细纤细的,没长多少肉。   莫不是师父的方子不对?身子骨还是不够结实?   皇甫晟有些疑惑,手上力道放得更加轻柔,丝毫不敢用力。   曦玥总感觉三哥哥像是在给她后背在掸灰尘,不过——   她感觉了一下,痒痒的感觉好像已经没有了。   *   东边的红日照耀下,两人牵着手下山,曦玥感觉有些累,但心里的兴奋劲让她一直撑着没有睡过去。   “我们什么时候再来啊?”小姑娘心黑黑,贪心地很想以后还要来看鸟儿和红太阳。   “等明年这个时候,”皇甫晟看似牵着她,实际是在用手拽着她,好让她下山走得省力一些,“明年这些鸟儿还会回到这里来,那时候,我们再来!”   “太好了!”曦玥兴奋地说,“明年我要带着小侄子一起来,最好,让皇帝老爷同意赐婚!”   小姑娘清脆的声音在山谷里慢悠悠地回荡,直到渐渐消失。   小德子眨眨眼,低头缩紧脖子,只当没听见。   皇甫晟很是赞同,他低低应和:“对,明年、后年,以后的岁月里,我们带着孩子们一起来!”   曦玥正想要问为什么是“们”,却觉得被牵着的手突然一紧,她被皇甫晟拽到了身后。   三哥哥以前像枝高高的瘦青竹似的,现在看,又像是在挡在她面前的一座小山,把她遮挡得严严实实,护得密不透风。   她被小山挡着,什么也看不见了。   跟着他们一起过来的侍卫一下子就抽出了武器,一副严阵以待的样子。   她心里疑惑,正要探头去看发生了什么,却听见四周突然出现了杂乱的脚步声,有一道阴沉的声音从山腰处传来:“瑄郡王,好兴致!这荒山野岭的,竟然有心情在这里闲逛?我看,这里被你闲逛完了,接着给你当坟冢倒也不错!来呀,杀了瑄郡王,小爷有重赏!”   曦玥吓了一跳,这是——刺杀?   这自称小爷的,是谁啊?   曦玥心里疑惑未解,却见站在她身前一直沉默的三哥哥,突然转身看着她。   她抬头,视线依旧被三哥哥遮挡住,但他一转身的瞬间,她似乎看到了对面是一群拿着大刀脸上裹了布的黑衣人。   “曦玥,”皇甫晟微微低头,声音很低沉却十分清晰,里面夹杂着一丝歉疚,他凝视着她,眼底深处还有温柔似水的宠溺,“三哥哥需要解决这些人,我们才能下山。但是这下些长得实在太丑了,要用布蒙着脸。所以,待会三哥哥走开的时候,你要用手遮住眼睛,不要去看。”   曦玥点头。   她看见了,就是裹着布条呢,三哥哥说得没错,一定很丑。   三哥哥说不看,那就一定不看。   皇甫晟拉着她两只手,放到眼睛上:“记住,等三哥哥回来,你才可以放下手睁开眼睛,此间,你无论听见了什么,都不不可以放开手,可以做到吗?”   曦玥很听话,乖巧点头:“可以的。”   皇甫晟抬头,摸摸她的发髻,声音像是在低喃,低醇悦耳,似能安抚一切不安:“曦玥是这个世界上,最聪明最懂事的姑娘。”   曦玥捂着眼睛,嘴角却弯了起来:“嗯嗯,我可聪明啦!”   皇甫晟嘴角也露出一丝笑意,低头,用额头碰碰她的,声音里带了一丝自己都不知道的缱绻柔情:“等我。”   *   范兴平之前不知道,瑄郡王皇甫晟郡王蟒袍的腰带上还能藏着一把锋利至极的软剑;   他也不知道,皇甫晟杀起人来能比他的死士还要狠;   他更不知道,皇甫晟和他不过聊聊几个侍卫,能把他一群几十人的死士,砍瓜切菜当场就收拾完了。   他远远躲在战圈之外,从开始的信心满满,到后来的胆战心惊,在到现在的满心绝望,已经在心里打算退路了。   皇甫晟看着是个矜贵的皇孙,杀起人来似乎比侩子手还利落,不过一个剑起剑落,一个死士的喉头就被生生刺穿了,连一句惨叫都来不及发出来,就已经一命呜呼。   范兴平气得眼珠都通红,却根本无能为力,他心里清楚,就自己这点三脚猫的功夫,上去还走不了一招,直接就能去见阎王。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他的死士几乎已经死了七七八八。   范兴平朝身后自己的两个心腹侍卫使了个眼色,准备悄悄遁走,可这个念头刚起,眼前一阵微风袭来,皇甫晟几个纵跃,已经到了他的面前。   范兴平吓了一跳。   这还是个养尊处优的皇孙?怕不是个煞神吧?   皇甫晟微微低着头,垂着眼帘,虽然一场杀戮好像让他脸上的喜怒都一并淡去,可眼底深处冰冷又残忍的杀意依然在缓缓堆积,在悄悄蔓延,他手中微微抖动的长剑还在淌着血,粘腻又血腥。   范兴平觉得,眼前之人似乎是个恶魔,只管杀人、不会思考的恶魔,他冰冷,残忍,只享受一剑毙命的快感,没有人类该有的一丝怜悯,杀人的时候几乎个个都是一剑毙命。   他自己端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不发一言;   被他一剑封喉的死人也是一样,闭着嘴巴,连痛呼声都被死死扼在了喉咙。   可是,就是个恶魔又怎样。   “瑄、瑄郡王,你饶了我吧!我、我只是一时气愤,想要给我父亲报仇罢了,你大人大量,绕过我这一回吧!”范兴平心中对这个恶魔惧怕到浑身颤栗,但对生的渴望还是让他想都不想跪下来求饶。   阁老之孙又怎样,为父报仇又怎样,他谋划失败,刺杀未果,眼下只要保住一条小命,无论是刑部大理寺还是御史台的监牢,祖父一定会把他捞出来。   皇甫晟又走进一步,用冰冷的视线盯着他。   身后,所有侍卫也收回了刀剑,死士已然全部解决,只要把这个范兴平绑了送去刑部或大理寺,皇祖父自会为他做主。   他还能因为上交刺客由皇祖父全权处理而更加得到他的信任。   只是,皇甫晟手腕微微一抖。   “噗嗤——”   范兴平的喉咙瞬间被刺穿,他不可置信地用最后一点力气死死瞪着皇甫晟,喉咙里除了发出“嗬嗬”的哑声外,再不说出任何一个字,直到最后彻底死去。   皇甫晟垂手,长剑滴血,视线已经飞快去寻找那道纤细的身影。   她捂着眼睛,一动不动,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一颗心才渐渐安定下来。   终于解决完了,小德子狠狠皱着眉头跑过来,“三爷,这范长泽父子都不是东西,特别是这个范兴平,竟敢在二爷大婚的时候动手,真是该死!”   他一边说,一边从衣衫上撕下布条,拉过皇甫晟右边胳膊包扎起来。   这处的伤口有些深,皮肉都翻出来了,血迹染了整条胳膊,万幸的是没伤到骨头。   小德子气得朝着地上范兴平的尸体狠狠踹了一脚,“哼,下辈子做畜生!”   转身,见皇甫晟在快速拭去剑身上的血迹,他忍不住问:“三爷,虽然他该死,您怎么不等刑部和大理寺的人来呢?”否在,能在老皇帝那里争取更多的信任,一举两得该多好。   剑身干净了,应该没了血腥味,皇甫晟快速把软剑收好,冷冷瞥了他一眼:“因为他太吵。”   小德子反应过来,朝曦玥站着的地方看了一眼,连忙捂住自己的嘴巴。   *   曦玥听见了搏杀的声音。   虽然看不见,但武器刺进身体的声音,还是让她觉得很害怕。   但她站在原地,双手捂住眼睛,依旧一动不动。   时间也许很长,也许很短,曦玥两只手掌心里都是湿漉漉的汗水的时候,耳畔又响起了三哥哥的声音。   她终于长长吁出一口气。   “已经解决了,”三哥哥声音和刚才差不多,很温和,很缓慢,很低沉。   曦玥微微有些紧绷的身体,也稍稍放松了。   一只大手轻轻地在拍她的后背,一顺一顺的,很舒服,曦玥彻底放松了。   这时,温和地声音又响起,仿佛是红太阳照到身上一样,暖暖的,柔柔的,“但是,三哥哥帮曦玥看了,这些人长得非常丑陋,所以,下山的时候,曦玥还要一直闭着眼睛,可好?”   曦玥乖乖点头,但她马上问:“看不见了,怎么下山啊?”   三哥哥的声音离她头顶似乎不太远,熟悉的气息让曦玥感觉到了心安,她又问:“闭着眼睛下山吗?”   说完,她自己笑了:“不行哦,看不见要摔跤的。”   皇甫晟也笑了,眼中的赤红已经散去,嘴角的一丝浅笑仿佛是融化冰川的一抹暖阳,“不怕,三哥哥背着你。”   *   下山的路和上山的路一样蜿蜒漫长。   曦玥搂着皇甫晟脖子,趴在皇甫晟的背上。   从下山开始,她眼睛一直很听话地紧紧闭着,没有睁开过。   也一直沉默着,没有说话   走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后,她突然犹豫着问:“三哥哥,你是不是受伤了?”   皇甫晟神色不变,“不曾,曦玥放心便是。”   曦玥沉默了,半晌她又问:“三哥哥,你是不是伤在胳膊上,右边?要快点回去,去找老先生包扎,三哥哥不要淘气,要好好上药,这样伤口好得快。”   她直接认定他受伤,不容他辩驳,只是她一直很听话闭着眼不去看,所以不知道伤在哪里。   皇甫晟默然。   长剑可拭尽血腥,但胳膊上的伤口却没法遮掩。   她虽然心智迟缓了几分,但并非无知。   一定是胳膊上伤口的血腥味,让她察觉了。   皇甫晟心里突然有种很陌生的感觉。   有些愧疚,有些心疼,还有些难以名状的酸楚的甜蜜。   他心里仿佛被什么东西塞得满满的,喉咙也有些堵得慌,所以,开口时声音低沉地几乎听不见。   “只是小伤,无碍。” 第72章 还是三弟最厉害(不要脸)!……   太阳已经完全升起, 暖暖地照在背上很舒服。   曦玥听皇甫晟这么说,放心了。   闭着眼,抱着三哥哥的胳膊, 趴在三哥哥的背上, 颠颠儿地走在下山的路上, 曦玥开始犯困。   她开始还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老先生的药很苦,但她要求三哥哥一定认真喝完,又说了刚才她其实很害怕,黑漆漆什么也看不见, 但又说她坚信自己是很厉害姑娘, 所以不能害怕。   皇甫晟时不时“嗯”一声,让小姑娘继续往下说。   后来, 声音渐渐小了,再后来, 说话声变成了均匀的呼吸声。   皇甫晟走得更加稳当了, 迈着大步,却颠簸更小, 两只大掌稳稳托着小姑娘的腿弯,听着她轻轻浅浅的呼吸在耳畔不停回荡。   留下几人善后, 皇甫晟一行人回到王府的时候, 正巧赶上皇甫昕和杨明月从正院里出来,准备去宫里给隆泰帝请安。   曦玥睡得猪一样, 直接被皇甫晟抱进了自己的院子, 翻个身继续呼呼大睡。   皇甫晟则没顾得上上药, 去见了荣王。   皇甫昱也在,听得皇甫晟把事情经过一说,眼睛都眯了起来。   父子三人相互对视片刻, 皇甫明悠悠开口,“太子被废,就这这几日了!”   *   小敏子气喘吁吁来宣皇甫晟进宫的时候,皇甫昕夫妇才从宫里回来没多久。   药庐里,皇甫晟上药刚包扎好,就听得师父蔫头耷脑地告诉他:“你师娘,昨日终于肯见为师了,可是——”   皇甫晟安静沉默地瞧着他,等着他往下说。   “可是!”赵老头一脸伤心郁闷加难过,“她说她恨不得从来不认识我,她现在忍住没揍我,是因为现在住在王府。还有,她说她明天就要走了,我不敢拦,也拦不住——”   皇甫晟看着他,一直看着他。   师父除了心理有愧疚,却什么表示都没有,师娘肯定怨恨又失望。   直到赵老头都要把脑袋垂到胸口了,才淡淡开口:“徒儿尽力一试。”   *   曦玥一觉睡醒,已经到了中午了,杨嬷嬷带着小丫头过来时,她正在胡吃海喝。   王嬷嬷不停地劝“七分饱”,杨嬷嬷在打趣“别听王嬷嬷的,能吃是福”,害得曦玥看着最后上上来的糖蒸酥酪不知道要不要下手。   “姑娘,娘娘给您送了新衣裳来,”杨嬷嬷一脸笑,“下晌是我们王府的认亲礼,娘娘早早给你准备了新衣裳呢,待会啊,让王嬷嬷给您打扮好了,一起来过来呢。”   曦玥高兴起来,“好啊好啊!”她还是第一次参加认亲礼呢,很是新奇。   用了午膳,穿了新衣,梳了美美的发髻,曦玥第一次参加认亲礼。   二哥哥和二嫂嫂给王爷和娘娘敬茶、行礼、送礼、收礼,边上还有人很多说说笑笑,曦玥竖起了耳朵,因为有人在说二嫂嫂和小宝宝的事。   但是,这次她还是没听清楚,只见二嫂嫂接着又给大哥哥和大嫂嫂行礼。   曦玥再次把视线落到她们两人的——腰上。   什么时候,二嫂嫂才能胖胖的呢?   她歪头想着。   二嫂嫂正在给大嫂嫂送鞋垫的时候,三哥哥脚步匆匆地进来了。   荣王妃见小儿子神情内敛,不见什么特别情绪,连忙招呼他,“晟儿快来,坐这里。”   她指了指皇甫昱夫妇边上的两个座位。   一个被曦玥坐着一个空着。   在场所有人,因为荣王妃的一句话,突然静默了一会。   很多人的视线都往曦玥身上瞧。   曦玥觉得很奇怪,她转头四顾,然后看见了微微有些不自然的阿明,笑眯眯的王嬷嬷,以及见怪不怪的阿亮。   阿亮甚至悄悄说:“姑娘,她们是看你的新裙子很漂亮,所以一直盯着你看呢!”   曦玥想了想,觉得很有道理。   她转回头,正好三哥哥神色如常地在她身边坐下,对众人眼神视而不见,好像他也听见阿亮的话,神色平静地夸赞自己:“曦玥很好看。”   她突然就觉得大家的眼神不算什么了,三哥哥说好看,肯定很好看。   曦玥心里美滋滋的,微微侧目,对娘娘投去感激的一瞥。   荣王妃心里也得意。   今天是曦玥第一天正式出现在族人面前,也许再过不久,对着他们行礼的,就是她和晟儿了。   *   晚膳是在正院里用的。   荣王妃让杨明月只是象征性地给她盛了一碗汤,就算是立了规矩了,“坐吧,你也累了一天了。”   杨明月低声应是,坐了回去。   皇甫明拿起了筷子,大家才开始正式用膳。   然后,大家看见——   皇甫昕给杨明月盛了一碗汤,夹了一筷子菜,又挽了袖子准备要给她剥虾。   杨明月俏一下子就红了,甚至连脖子都和皇甫昕手里的虾子一样红。   “昕哥哥,你别这样——”杨明月从牙齿缝隙里艰难地挤出一句话   “不用担心!”皇甫昕依旧话少。   皇甫昕眼神示意她“你看父王”、“你看大哥”、“你看三弟”!   杨明月小心翼翼抬头去瞧。   果然,王爷给王妃在夹菜,世子在给世子妃盛汤,而瑄郡王已经把剥好的虾直接喂到了曦玥的嘴里。   后面一溜烟站着的小丫头神情坦然,似乎惯常如此。   皇甫昕慢悠悠剥了一只虾,杨明月死活不肯张嘴就放到她的碗碟里,然后,他微微抬起下巴视线灼灼朝几人看去。   皇甫明和皇甫昱回以一脸莫名,只有皇甫晟知道二哥是彻底地找回了场子。   他低头,从袖子掏出一方皱巴巴的帕子,捡着没有绣纹比较软的地方,给曦玥擦了擦嘴角。   曦玥很乖巧地左右转头。   皇甫昕:……   还是三弟最厉害!   酒足饭饱,众人漱口后,八人一起去偏厅用茶。   偏厅灯火明亮,茶水清香,忙碌了许久的王府各主子,终于有时间坐下来,抿一口茶汤,说几句闲话。   荣王妃和两个儿媳说起了府里接下来要办的宴会,说着说着,她就看见坐在一旁的曦玥正咕噜噜转着眼珠。   一会看柳氏的肚子,一会又看杨氏的纤腰,视线一直转来转去,眼神里充满了希冀和渴望,还一脸的欲言又止。   荣王妃很是疑惑,她就问:“曦玥,看什么呢?”   曦玥一直是个很实诚的姑娘:“看小侄子。”   荣王妃欣慰地点头:“是啊,你大嫂嫂快要生了,曦玥的福气带给了大家呢。”   杨明月也点头,眼中充满了感激:“这次,多亏了曦玥的花花,否则,二嫂嫂昨日还不知道会怎样的。”   曦玥连忙摆手,有些不好意思:“我还等着向大嫂嫂和二嫂嫂请教,如何才能有小侄子呢?”   杨嬷嬷打趣:“姑娘,这您就不懂了,我们王妃娘娘一连三胎都是男丁,太后在世的时候都夸我们娘娘是个有大福气的人呢。您要请教,何不请教我们娘娘?”   曦玥认真想了想,摇头:“得要请教大嫂嫂和二嫂嫂才行。”   杨嬷嬷疑惑,追问:“这是为何?”   曦玥表情突然严肃起来,仿佛她要说的是一件非常重要的大事,烛火闪耀之下,她的小脸上有着闪烁的火光,仿佛她认定的事,一直在给她最明亮最耀眼的希望:“三哥哥说了,大哥哥有小侄子,二哥哥也会有,只有他没有,如果我给他帮忙,让他也有小侄子,皇帝老爷就会给我和三哥哥赐婚!”   屋子里突然一片寂静。   坐在一旁喝茶说话的三个男人同时禁声。   他们把视线一起转向了皇甫晟。   皇甫晟端起茶杯的手顿了一下,又若无其事地继续抬起,放到唇边轻抿茶汤。   一张年轻的俊脸上神色淡淡,让人没有察觉不到任何一丝不妥,仿佛曦玥所说之事千真万确,没有任何弯弯绕,没有任何花花肠。   皇甫明看向幼子,挑眉浅笑不语;皇甫昱看向幼弟,嘴角擎着狡黠的笑意;皇甫昕看了一眼就转回了视线,脸上似乎写着几个字:你真是厉害!   荣王妃瞪眼瞧着一脸云淡风轻的幼子,简直就是哭笑不得,她看着郑重其事的曦玥,想笑又觉得心里有一丝酸楚。   在她和慧安姐十一二岁的年纪里,已经隐隐约约知道嫁人是怎么回事了。   长辈也许讳莫如深,也许支支吾吾。   她们会和同龄人一道去长辈那里偷听一两句,然后,几人偷偷在一起议论,甚至有些胆大的,从长辈房里偷了避火图来观摩,一边看一边脸红。   可是,曦玥却在这个本该求知欲旺盛的年岁里,被赶到偏僻院落里艰难度日,无人教导什么都不懂。   心里深深叹气。   无怪乎她不懂。   无论是掌事嬷嬷也好,丫鬟护卫也好,夫子也罢,作为未婚姑娘,长辈亲人都不会在成婚前教导,凭她们的身份怎么可能和曦玥说这种母亲才会教导的私房话?   也罢,眼下晋哥儿成婚还有一段时间,就这短时间里,她好好教导一番便是。   “唉——”荣王妃长叹,“曦玥,你尚未及笄,有些事你不懂,你也别听你三哥哥的,待倩姨有了闲暇,一五一十说与你听。”   曦玥疑惑,“为什么不听三哥哥的?”   荣王妃语塞,她总不能说晟儿在诓骗你。   曦玥皱眉,她转头看向王嬷嬷几人。   王嬷嬷视线一直在闪躲,阿明索性低着头不敢看她,阿亮则是瞪大了眼珠仿佛魂都飞走的样子。   曦玥有些担心,再看向娘娘身边的杨嬷嬷。   杨嬷嬷支支吾吾:“那个、姑娘啊,赐婚一事,还需——还需——”   还需什么?这事关皇上,她一个小小奴婢能随口胡说吗?   杨嬷嬷也说不下去了。   曦玥不止担心,甚至有些慌了。   仿佛这段时间以来,她深信不疑的事情突然变成了谎言,板上钉钉的事情变成了空话。   她转头,视线焦急地捕捉到了皇甫晟,颤抖的睫毛下,大眼睛里除了慌乱,还有迷茫。   然后,她看见三哥哥朝她露出一个微笑。   笑容很浅,嘴角几乎没什么弧度。   但眼睛里含着笑,眉梢带着笑,脸颊隐着笑,笑容很浅却很清澈很干净,就像深谷中的一汪清泉,一眼能望见底。   曦玥从这笑容里看见了肯定,以及安抚。   她稍稍安定。   但大眼睛依旧一瞬不瞬看着他。   “父王,母妃!”皇甫晟低缓的声音响起,灯影映照下,新换的月白蟒袍上龙纹在熠熠生辉,皇甫晟缓缓起身,他长身玉立,恭敬无比地向父母行礼,神情比曦玥还要郑重。   皇甫明抬手,不言,眼神平视,静静等他下文。   皇甫晟敛去脸上笑意,看上去似乎更为郑重,仿佛他要说的事情是此生最重要的事:“儿子是与曦玥说过成亲之事,但那是在母妃和李家家主谈起我们两人婚事之后。如此,实属两家长辈首肯之后,青梅竹马小儿女间正经谈论婚姻大事,儿子并无逾矩之言。   其次,曦玥恐皇祖父因其商贾之后、身份低微而不愿赐婚,故儿子与其商议,在儿子后嗣大事上,曦玥愿竭尽全力,大哥二哥以后有子嗣传承香火,曦玥作为妻子也会为儿子诞育子嗣掌管中馈,让皇祖父相信,她是一个品性高洁的女子,也是一个称职的郡王妃,所以,儿子之前才会如此说。   儿子和曦玥两情相悦,倾心以对。我二人之前在世人眼中,均有瑕疵,甚至为世人诟病,儿子右手残废,曦玥被人称为傻子,但我二人不计世人冷眼,相互扶持,相互鼓励。如今,儿子右手已然恢复,曦玥也成为一个勇敢聪慧的优秀女子,儿子私以为,我二人堪为良配。   所以,在母妃与李家主有过婚配之言的情况下,儿子与曦玥说起了我们成婚后的设想,想要和大哥二哥他们一样,有聪慧可人的儿子,有漂亮可爱的女儿。   母妃,儿子认为儿子所言,字字肺腑,句句实言。   之前因父王刚回府,母妃忙碌于二哥的大婚,故现在儿子才请求。   请父王母妃恩准,为儿子和曦玥请旨赐婚!”   说完,皇甫晟再次向荣王夫妇恭敬行礼。   屋子里再次安静下来。   摇曳的灯火,摇晃的人影,轻轻浅浅的说话声,稀稀落落的呼吸声,在这一刻似乎全部消失无踪。   一切都安静极了。   这时,敞开的窗户中吹进了几缕微风,吹起了皇甫晟的月白绣金色龙纹的衣摆,他一动不动站着,脊背挺直,表情坚定,眼神坚毅,仿佛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事情能阻止他的决定。   曦玥瞪大眼睛瞧着,一直瞧着。   她什么都瞧不见,眼中只有三哥哥。   她瞪得眼眶酸酸的,眼珠酸酸的。   可是,心里却似乎甜甜的。   她之前一直疑惑小侄子是从哪里来的,好奇地一直看大嫂嫂,也一直在盯着二嫂嫂。   她也会暗地里担心,如果一直没有,皇帝老爷是不是会不喜欢她,不给她赐婚。   可是现在,三哥哥说了,她不是傻子,而是一个勇敢又聪慧的好姑娘。   勇敢又聪慧呢,是不是很厉害?   对,很厉害!   曦玥眼中露出自豪的神情,不自觉就挺起了小胸膛,整个人自信极了。   而且,三哥哥不止说她厉害,还说娘娘和舅舅之前就说过他们的婚事,那就是说娘娘和舅舅都是同意的。   如此,只要皇帝老爷同意赐婚,她就能嫁给三哥哥,一个屋里吃饭睡觉,还能一起玩!   曦玥想着想着,嘴角的梨涡就露了出来,大眼睛一闪一闪的,简直就像是夜幕中最最耀眼的星星。   皇甫明神情平静地听完,看看幼子,又看看曦玥,并没有开口。   “曦玥,过来,”他缓缓地开口,声音带着一个亲王的威严,也有一个父亲的慈祥。   曦玥在侯府三个男性长辈身上没见过这样的气势。   她觉得王爷像是一个很温和但很有学问的教书先生。   如果你是一个听话的好学生,那他就很温和,但你若是很顽劣,他就很严厉几句话就能训得你哭鼻子都不敢的那种。   就是——就是——   曦玥心里想了好久。   对,就是夫子说得,让人不自觉就很敬畏的那种长辈。   “嗯,马上来!”曦玥昂头挺胸,响亮地应了一声,表示她听见了,然后,迅速站起来,从娘娘身边“咚咚咚”跑到王爷面前,站在三哥哥身边,恭恭敬敬地行礼,“王爷,我来了。”   皇甫明脸上依旧平和,一副无波无澜的样子,眼中却渐渐有了笑意:“小玥儿,听见你三哥哥说的话了?”   “嗯嗯,嗯嗯!”曦玥连连点头,她绷着小脸,微微皱起眉头,一脸认真,十分郑重,“回王爷的话,曦玥听见了。”   皇甫明微微颔首,“听见便好,你可有话要说。”   曦玥眨眨眼,歪头想。   她有话要说吗?   好像有呢。   “嗯嗯,有的。”曦玥说,“三哥哥说得很对,曦玥是一个很勇敢很聪明的好姑娘,不是傻子。曦玥以后还要学功课,跑圈打拳,学着管铺子挣钱,以后还会更勇敢更厉害更好,王爷,您和皇帝老爷说的时候,要告诉他老人家,我会一直一直一直变好,不会让他失望,让他放心便是!”   语气天真,但极为单纯,毫不扭捏作伪。   既然父子四人有了一致的目标,很多事情就需要细细考量。   但是,幼子的婚事不应在这其中。   皇甫明眼角有了明显的笑意,将心里深处的复杂想法淡去,视线转回幼子身上。   *   王府自喜事第三日起,开始渐渐恢复了平静。   因着荣王府办喜事,除了没有差事在身的皇甫晟,荣王和两个儿子都有了不同时长的假期。   所以,今日早朝后,杨阁老被吕老大人央求着一起见了泰隆帝后,两人又皱着眉,来到了荣王的书房里。   荣王似乎非常忙碌,一直在奋笔疾书,桌案上一堆的图册,书房里幕僚进进出出的,很是热闹。   荣王妃心里奇怪,但也并未开口询问。   今日一早开始,荣王已经在书房忙碌了许久,大太监喜公公刚刚笑呵呵来告诉他“膳房里赶制出小鱼干了”,就有人来报“杨阁老和御史吕老大人求见”,荣王沉默半晌才吩咐让他们到次间去等他。   “去唤它过来吧,”荣王想起这事,心里就高兴,“这个神勇的小伙子!真是好样的!”   喜公公见主子连连称赞,他也顺嘴夸:“是呢,老奴活这么个岁数,也没见这么神勇的。”   慢慢踱步至次间,两个老头已经垂手等在那里。   “见过王爷,”两个老头皆恭敬地拱手弯腰行礼。   赐座,上茶,荣王脸上淡淡,并未开口多言,却让眼前两人心中有种沉默的压抑。   两个老头心中就是感觉荣王比太子好相处,却也不敢逾矩。   吕老大人站起来,小心翼翼说了求见的缘由。   “……皇上已训斥老臣治家无方,但看在老臣兢兢业业多年,给老臣一个机会……只要殿下能原谅老臣家眷,皇上愿为老臣通融一二……”   皇甫明微微抬眼,目光浅浅落在眼前侃侃而谈的佥都御史吕老大人身上。   “……老臣已然知错,恳请王爷——”   吕老大人心中想了一路,原本如滔滔江水的言辞,在他一时兴起大胆对视的瞬间,突然卡壳。   荣王目光很淡,犹如饮了许久的淡茶一般,乍一看完全没有什么感觉。   可吕老大人心中却略略有些紧张,导致他十分擅长的长篇大论突然中断。   荣王眼神中似乎隐藏着锐利的锋芒,若是细品会隐约觉得胆战心惊后背寒凉。   那是当世第一才女、后宫第一人皇贵妃的儿子,是皇帝的第一个儿子,也曾捧在手心里如珠如宝的长大。   吕老大人突然觉得自己到底仗着这几年顺风顺水,有些托大了,赶紧找补。   “王爷,下官这几年忙于公务,疏于管理后宅,贱内和孙女心思歹毒,手段狠辣,老臣不敢过多置喙,由刑部按国法审理便是,只是,下官那不成器的孙子,年岁尚小,不过因为贱内几人挑唆,所以犯了大错,老臣想求殿下高抬贵手,老臣一定严加管教。”   容王脸上突然有了笑容:“吕老大人,贵孙刺杀本王小儿,你让本王高抬贵手?本王不知,父皇何时已经将皇室脸面如此小心地放置于老大人的靴子底下?”   语气淡淡,但威严不减,属于亲王的尊贵气势逼人而来。   这下,连一直低头的杨阁老都站了起来。   吕老大人心里咯噔一下,脑子里赶紧想法子找补。 第73章 她们,都叫我傻子。   73章   吕老大人看着荣王脸上嘲讽的笑容, 听着荣王凌厉至极的言辞,心道不妙。   但还是想着,荣王看在自己老资历的份上, 或许会高看一眼拉拢一把, 于是硬着头皮继续狡辩:“殿下, 请容老臣辩解一二。老臣孙儿并非想要刺杀瑄郡王,他没个胆子,只是当时有一只恶猫,突然发疯挠了他, 所以孩童心性, 看见了就像报复回去,求殿下——”   “喵呜~”   一声响亮的猫叫打断了吕老大人极为擅长的辩驳之能事。   只见一体型壮硕、皮毛乌黑发亮的大黑猫, 踩着优雅的猫步走进了荣王的书房。   “大黑,你来了?”荣王眼角眉梢都染了愉悦的笑意, 他好似眼前两个老头根本不存在, 飞快地接过喜公公递过来的小鱼干,一边招呼大黑猫跳到他身上, 一边将鱼干递到它嘴边,“刚做的, 好不好吃?”   荣王一边喂, 一边摸着大黑猫的脑袋,嘴角都弯弯翘起, 一副身心愉悦的样子。   吕老大人被打断了的长篇大论不断皱眉, 但也不敢多言。   杨阁老表情诡异, 凑过去在吕老头耳边说了一句话。   听完,吕老大人老脸僵硬,两腿发软, 差点直接倒在地上!   *   第二天一早,曦玥去给娘娘请安的时候,王爷和大哥哥已经不在了,二哥哥和三哥哥已经请过安,去了前院。   大嫂嫂这几日气色倒是越来越好,“父王和世子去上衙了”,她声音柔柔的,眼神也柔柔的,见曦玥一直盯着她的肚子,就抿嘴笑了。   小姑娘眼神直勾勾地看着她的肚子,又羡慕又好奇,柳氏就问她:“想要摸一摸吗?”   曦玥嘴巴都张大了,一脸渴望:“可以吗?”   柳氏点头:“当然!”   曦玥左手捏捏右手,想了半晌,才小心翼翼伸出右手,在胖胖的大嫂嫂的圆溜溜的肚子上,轻轻地摸了一下下。   “哇!”曦玥突然眼睛锃亮,“他在和我拍手!”   柳氏笑弯了眼:“是啊,他在和你拍小手呢,以后,小侄子要和曦玥一起玩呢!”   又多了一个玩伴,曦玥心花怒放:“嗯嗯,要一起玩,还要一起学功课!”   荣王妃在一旁看见了,心里又又酸又甜。   请了安,柳氏先回去了,曦玥被留下和娘娘一起用早膳。   用了早膳,喝香茶时,曦玥就发现娘娘一直在走神。   荣王妃的确在走神,她昨晚和容王商量了好一会,甚至和拿出了多年未翻的避火图,谁知,最后没商量出来如何教导曦玥,倒是老夫老妻干柴烈火了一把。   最后,还是荣王说了一句实在话,“顺其自然”。   让她多接触同龄的姑娘,多参加几次亲事,有些事情耳濡目染的,自然就懂了。   但是,她还是想替慧安姐姐尽一份力。   曦玥看见娘娘放下茶盏,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她,表情虽然有些犹豫但看上去好像很郑重,于是,她也坐直了身体,竖起耳朵。   荣王妃心里组织了一下语言,一字一句地问:“曦玥,你可知道,什么是成婚?”   曦玥马上就回答,小脸上充满了自信:“知道啊。就是一个屋子吃饭睡觉,关系好的还可以起一起玩。倩姨,我说得对不对?”   荣王妃看着小姑娘昂着小脑袋,大眼睛水灵灵瞧着自己,一副等她夸奖聪明的意思,顿时脸上的笑容有些纠结,小姑娘说的一分一毫都没错,可不是一个屋吃饭睡觉吗,志同道合的还能和一起聊个共同话题,喜欢书画的聊一聊什么博古斋最新的书画,喜欢八卦的扯一扯太子的两个儿子为了一个小宫女争风吃醋。   一个屋吃饭没问题,那一个屋睡觉呢,小姑娘懂吗?   荣王妃心里想不好,要不要给她解释一个屋睡觉到底是怎么睡的。   可她一想起这个,脸上就微微有些发烫。   皇甫明这个不要脸的,老不正经!   曦玥见荣王妃又在犹豫走神,她在心里又想了一遍,觉得自己好像没说错,二嫂嫂嫁过来,不就是和二哥哥一个屋子吃饭睡觉的吗,她一点也没说错。   她歪头使劲想着,却突然发现娘娘脸色不太对。   怎么个不对她说不好,就是觉得娘娘应该很热,脸色红红的。   曦玥皱眉,她一点也没觉得热啊,娘娘好奇怪。   荣王妃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让脸上的燥热退去几分,倒是杨嬷嬷非常有眼色的开始逗趣:“姑娘,您真聪明,说得也没错,只是这成了亲的两夫妻,可是要做很多事情的呢,比如,侍奉长辈,当好差事,管理中馈,还有将来的小主子,日常的人情往来,您要学的东西,可多着呢!”   侍奉长辈,当好差事,管理中馈?   对啊,曦玥一副坐直身体,细细聆听的样子,把一屋子吃饭睡觉的事抛到了脑后。   三哥哥说了,她是个勇敢聪慧的好姑娘,如此,杨嬷嬷说的这些,她也必须要学会。   嗯嗯,以后除了学功课,还要学这些。   可是,这些要和谁学呢?   夫子吗?   曦玥不太懂,她眨着眼睛一瞬不瞬看着杨嬷嬷。   杨嬷嬷见荣王妃终于神色自如了,心里“阿弥陀佛”赶紧拜菩萨,听着昨晚王爷那架势那动静,完全就是宝刀未老,娘娘如果能有个小郡主那就全乎了,她赶紧闭嘴,把话茬交回去。   “曦玥,成亲了就有很多重要的事情,”荣王妃清清嗓子,让脸上的红晕彻底褪去,“这段时间你二嫂嫂会跟着倩姨学管家,你就跟着一起听一听。”   曦玥马上点头,“嗯嗯,好好!”   说好了和夫子上课之前,倩姨一大早和管事嬷嬷说事的时候,让她跟着二嫂嫂一起学两刻钟,曦玥牢牢记在心里,一路回去的时候,她还再三叮嘱阿明,要早一点叫醒她,还要把小手札和炭条都准备好。   阿明一脸严阵以待,“姑娘放心,一定不会让姑娘睡懒觉。”   回到春归苑,看看到时间和夫子学功课了,曦玥这才想起来,她刚才问娘娘“成亲就是一个屋吃饭睡觉”说得对不对,好像娘娘最后也没有回答她。   她又使劲想了想,觉得没有错。   至于小侄子怎么来的,曦玥烦恼地抓抓耳朵,以后问大嫂嫂和二嫂嫂吧。   *   曦玥走了,荣王妃像是松了一口气,杨嬷嬷打趣她:“我的好姑娘哎,您这是被个小女娃给难住了?”   荣王妃笑着嗔她:“不说别的引开她的注意力,难道还要真给她看避火图,告诉她成亲之后夫妇两人怎么睡觉?”   杨嬷嬷“嘿嘿嘿”地笑:“娘娘,您放心。您只要睁大眼睛瞧着,三爷他呀肯定有办法。”   荣王妃一愣,似乎又被气笑了:“这臭小子,一肚子的坏水,曦玥被他骗得一愣一愣的,若是慧安姐姐在,肯定捂住宝贝闺女,不让曦玥嫁给这个狡猾又厚脸皮的坏小子。还得过一个多月才十八呢,就骗得曦玥要给他生小侄子。哎呦,真是要气死我了。”   杨嬷嬷给她顺毛:“娘娘,三爷和曦玥姑娘青梅竹马的,谁也不嫌弃谁,谁都觉得对方最好,真是良配呢。这请旨赐婚总要个十天半个月的,礼部按规制走完礼数,再让钦天监测算个好时节,这都快两年之后了,那时候,三爷也都十八九了,和二爷差不多年纪成婚,正正好呢!”   正说着话,有小丫头说张先生求见,杨嬷嬷一愣才反应过来,那是赵老先生的娘子。   张若兰是来和荣王妃辞行的,荣王妃也听说过他们夫妇的事,不好强留,只说等王爷回来,张若兰也不多言,稍微寒暄几句就回了院子。   刚踏进院门,就看见了远远站在那里等着她的皇甫晟,他还牵着一个小姑娘的手,两人安安静静地,手牵手等着她。   大树树荫下,太阳光投射下来,两人身上有斑斑点点的光晕,让两个气势不凡眉眼精致的少年和少女,更像是渡了一层仙气,仿佛两个小小仙童一般,看上去就让人喜欢。   “曦玥,叫师娘!”皇甫晟声音和煦。   “师娘。”曦玥乖乖的,开口叫人。   张若兰被皇甫晟一声恭敬的“师娘”叫得心口微颤,又在小姑娘甜甜糯糯的一声“师娘”后,发现自己竟然眼睛都酸酸的。   “屋里坐吧,”张若兰一把年纪,江湖风浪不知见了多少,心里一点点的情绪起伏,很快就被压下去了,她声音平静,脸上无一丝喜怒。   曦玥被小德子请去时候,刚和夫子上完课,三哥哥说给她找了一个很厉害很厉还的女侠当师傅,她差点高兴地蹦起来。   “和女侠学了功夫,就能和三哥哥一样,呼啦一下飞到树上吗?”曦玥兴奋得小脸都红扑扑的,她拉着三哥哥的手紧张又激动地问。   “……不能,”皇甫晟见曦玥有些失望,马上又说,“但她功夫很厉害,你若是和她学了皮毛,一生受用无穷。”   曦玥不太懂一生受用无穷到底是怎么个无穷法,但三哥哥说让她帮忙留下那位厉害的女侠,让她和赵老先生不要分开,一个人孤独地去江湖上闯荡,曦玥马上就点头答应了:“好,让她留下来,和赵老先生一起。”   张若兰屋里很安静,小丫鬟基本都被她打发去忙自己的了。   “瑄郡王有何事?”张若兰看着面前端坐的两人,声音温和,却也没什么暖意,清清冷冷的。   “师娘,您唤我晟儿便是,这是曦玥,我未过门的妻子。”皇甫晟大大方方介绍身边的小姑娘。   “嗯嗯,师娘,我叫李曦玥,等皇帝老爷给赐婚,我就嫁给三哥哥,”曦玥总是这么实诚。   “……”张若兰看向曦玥的眼神里有了一丝波澜,似乎带着些审视,“李——姑娘。”   “师娘,您唤我玥儿便是,”曦玥学者三哥哥的话,非常认真,有模有样地说了一遍。   皇甫晟把想法说了一遍:“师娘,曦玥想跟着您学武艺,虽然没什么功夫底子,但她很能吃苦。”   张若兰微挑眉毛:“瑄郡王,我从未收徒。”最重要的事,眼前这个骨架纤细的女孩,似乎更应该在大户人家的后宅里绣花弹琴,伺候夫君。   皇甫晟似乎看出了张若兰心里的想法:“曦玥,你给师娘看看,你最近练了什么功夫。”   “好!”曦玥豪气万丈地点头。   然后——   张若兰想要捂脸,但碍于眼前的少年是皇帝的孙子,她就忍住了。   小姑娘把自己扮成一只大老虎,耍了一套五禽戏之后,又单独作了虎扑的动作,从她的眼神和表情来看,应该对自己的“武艺”十分有信心。   张若兰心里有些纳闷,眼前的小姑娘看上去年纪似乎不小了,可从说话行事来看,似乎心智有问题。   “……师娘?”曦玥收回手,乖乖地站好,“我好了。”   张若兰看着小姑娘眼神晶晶亮地看着自己,一副求表扬的样子,也不忍直言,口中说着“很好”,视线却移到了皇甫晟的身上。   皇甫晟让小姑娘坐下,“累不累?喝口茶,歇一会。”   曦玥点头,照做。   喝了口茶水,曦玥看看皇甫晟,见他微微颔首,就又站起来,恭恭敬敬朝张若兰行礼,然后说自己的情况。   “师娘,曦玥十岁的时候娘亲去世了。   后来,大冬天掉进了水了,好不容易被捞起来却生了一场大病,听说烧得迷迷糊糊,大夫救回来的时候,好像已经过了很久了。   祖母和父亲说要把我移出原来的屋子,到一个很偏的地方去住,原来熟悉的人也不见了,只留下阿明陪着我。   我住在小院子里不怎么能出去,除了早上去给祖母请安。   当然,我也不怎么想出院子。   其实我心里知道的,长辈看着我很嫌弃,姐妹们有些欺负我,有些离我远远的。   她们能出去拜菩萨,她们也能在府里一起上学,但我都没有。   她们,都叫我傻子。   可是,我觉得我一点也不傻,我心里可有主意了呢。   倩姨接我来王府后,给我找了夫子,赵老先生让我喝苦苦的药不让我生病,三哥哥让我跑圈跑得壮壮的,阿亮教我练拳学大老虎,舅舅给我找了嬷嬷教女工,还有小伙伴陪着我一起学,还有老掌柜教我管铺子。   师娘,曦玥以前笨笨的,傻傻的,但是,绝对不是傻子。   你不要嫌弃我好不好?   我现在能一下子写十张大字,还能一口气跑六个圈,阿亮说我大老虎学得最逼真,还有,我已经学会了绣小鸟,以后还能绣水鸭,绣鸳鸯。   我在努力地学,会让自己变得厉害起来。   我一定不会让师娘失望!   师娘,你收下我好不好?”   曦玥一下子说了很多,声音有些颤巍巍的,藏在袖子里的拳头攥得很紧,眼神里带着强烈的渴望。   其实,三哥哥没让她说这么多,只是让她试试,能不能让师娘收她为徒,如此,一来可以让曦玥有个厉害的师父,二来,也可以让师娘留下来不要再去外面漂泊,三哥哥并没有让她把自己的身世一下就说这么多。   可是,曦玥不知道为什么,她从师娘的眼神温和冷清的眼神里,似乎明白了师娘不愿意收她为徒。   原因她不知道,但她就是隐约猜到了。   她心里就想着,三哥哥既然想让师娘留下来,她就要努力试一试。   哪怕把自己以前被人说成傻子的事情告诉她,也没关系。   张若兰终于知道眼前的小姑娘为什么给人心智不全的感觉了。   她心中微微一叹。   也是一个可怜的孩子,只是她稍微幸运一些而已。   只是……   张若兰微微皱眉。   她在外面漂泊了十几年了,药仙山回不去,师兄躲着不肯见她,在外面虽然居无定所,倒也有几个朋友,以往一切都已云烟散尽,不想再提及。   可是,这个瑄郡王倒是辗转托人给自己带了信,邀请自己来王府。   信多了,她也动心了。   来王府之前,她考虑许久才犹豫着寄了孩儿的一把长命锁,也算是分开多年的一次试探吧。   如果赵长庚心里是真愧疚,那么两人一起挑了那对不要脸的兄妹的老巢,从此一笑抿了恩仇,江湖再见,依旧还能开怀共饮。   “唉——”张若兰心里长叹。   直到如今,赵长庚依旧一副死都不回头的样子,若是在其他地方,她早就长剑出鞘,先打了一场再说。   也罢,总有一日,她张若兰一个人也能找到他们的老巢,一剑刺穿他们的喉咙,为死去的女儿报仇。   “……师娘?”   张若兰被一声软软带着央求的叫声打断了思绪,她抬眼望去,小姑娘正睁着一双雾蒙蒙的大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她,而她身边的瑄郡王皇甫晟则眼神里似乎带了愧疚,看了她一眼,又将视线落回自己身上。   张若兰心里又是一声长叹。   曾几何时,药仙山上,也有一对年轻男女,曾一起学艺,一起仗剑江湖,也曾立下山盟海誓,也曾欢喜女儿的出世。   “李姑娘,不是我执意拒绝,而是你已经过了习武的最佳年纪,就算勤奋异常,也事倍功半;而且,我也有事在身,不便久留,望姑娘见谅!”   张若兰说完,歉疚地向曦玥抱了抱拳。   很是洒脱不羁!   曦玥有些呆。   眼前被三哥哥称成为师娘的女子,身量清瘦却似乎很有力量,看上去不过四十出头的模样,可听说早已年过五十,她一身利落短打,长发束成马尾,除了眼角的细纹外,鼻梁高挺,眼角坚毅有神,早年应该是个大美人。   她像个男人一样,大马金刀地坐着,脊梁像永远不会折的精钢一样,永远笔直,手边放着她的剑。   曦玥第一眼就喜欢上了这个师娘,也不知道是因为她江湖人不羁洒脱的气质,还是她和自己一样坚毅不屈的眼神,总之,曦玥很喜欢她。   “……那个、那个,”曦玥支支吾吾,不知道该说什么。   该说的,她都说了。   甚至把自己过往都交代得彻底。   “两位,请回吧,我已经和王妃娘娘告辞,待王爷回来即可辞行离开。”张若兰硬起心肠,下了逐客令。   曦玥失望极了,眉头紧皱,连脑袋都耷拉下来了。   皇甫晟沉默良久,才起身行礼:“晟儿告退。”   曦玥蔫头耷脑地行礼:“曦玥也告退。”   张若兰看着两人手牵手离开了。   两人走得慢,时不时传来两人说话。   “三哥哥,我喜欢师娘……”   “嗯……”   “赵老先生不好,娘子都留不住……”   “嗯……”   “赵老先生以后开的药,我都不吃了……”   “……”   *   从师娘的院子里出来,曦玥想了一路,她突然有个主意,说给了三哥哥听。   “……这样,师娘一定会觉得我厉害,收我当弟子的!”曦玥骄傲地说。   皇甫晟思忖片刻,有些不置可否,只是拉着她的手紧了紧,“曦玥,刚才努力过了,不强求。”   “不是!”小姑娘摇头,“只努力一次,不够呢!多试几次看看,说不定师娘就答应了呢!”   皇甫晟没才说话,只是将她的手牵起来,放到嘴边亲了一下。   曦玥“咯咯咯”地笑:“手上没有毛啦。”   她晃晃脑袋:“这里才有哦!”   皇甫晟一时间没明白她说什么,刚要问她什么意思,又听见她说“手上痒痒的,胳膊痒痒的”,觉得她不过是在说笑而已,就没再追问。   去夫子那里学功课,今天夫子让她开始背花名册。   长长的一大串的花名册,曦玥背得磕磕绊绊的,但没等夫子开口,她就先保证了:“我一定好好背,明天我要背出五十个名字,一个也不会错!”   夫子倒是笑了:“这到不急,一天背三十个很不错了,一个月能把一个家族都背下来了,一年能记住十二个,也很厉害了!”   曦玥挺起小胸脯:“嗯嗯,我很厉害呢!”   *   用过了午饭,张若兰在屋里收拾东西。   赵长庚又偷偷摸摸来了一次,说是偷偷摸摸,因为不走正门,趴在树杈上不说话。   她一颗石头丢过去,赵长庚就跑了,连哼唧都没哼唧一声。   说收拾也没什么可收拾的,一身衣裳,一双靴子,一把长剑,一个打了补丁的荷包。   她正在给包袱打结,听见院子里有人大声说着话。   “师娘?师娘?   我是小玥儿。   我早上打的拳有几个动作不太好,想再打一遍给你看。   不过,我先得跑圈。   跑了之后,再练拳。   师娘?师娘?   哎——你出来啦?   你午休好了吗?   我声音不大的,若是觉得吵,你就和我说啦。   那——我开始了!” 第74章 不好了,王爷被皇上打了板子……   午后的树荫下, 小姑娘穿着一套粉色的小衫,叫上是一双白色的飞鹿皮的靴子,包包头上没什么装饰, 但是留海下一双眼睛又大又亮。   张若兰推门而出, 就看见了小姑娘高高兴兴地站在那里, 正一脸自豪地要给她“展示”武艺。   她脸上没什么表情,淡淡的,但眼睛里却像是被暖阳照耀过一般,有了一丝浅浅的暖意:“李姑娘, 请便!”   这里是王府, 客随主便。   于是,曦玥开始了日常的跑圈打拳, 只是将地方从自己的院子换到了师娘的院子。   张若兰回了屋子,从茶壶倒了一杯茶, 慢慢喝。   等荣王下衙, 说一声告辞,她也该离开了。   只是, 今日不同于昨日的安静。   院子里,小姑娘不时地“呼哧呼哧”喘气外, 还大声说着什么。   似乎是——   人名?   边上站着两个小丫鬟, 一个拿着一本册子,不时和小姑娘说着话, 似乎在纠正她说的人名。   另外一个小姑娘似乎是个练家子, 腰上插着一把匕首, 抱着臂帮小姑娘数着圈。   “姑娘,还有三圈,再快点!”   张若兰喝着水, 摇头笑了笑,什么时候那些大户人家的小姑娘也要这么辛苦了,一边打磨身体筋骨,一边还要背族谱人名,这倒是第一次听说。   终于,院子里的小姑娘跑完了六圈,小脸红扑扑的,开始“打拳”。   “打拳”打的是五禽戏。   这次,是那个叫阿亮的小丫头带着小姑娘一起。   两人一起缓缓的“呼”“吸”,坐着各种动物的姿势。   明明很寻常的动作,却这个小姑娘做得很是——   奇特。   不能说她笨手笨脚,只是她一脸的郑重其事,再加上她有些可爱又有趣的动作,显得这很基础的养生拳法十分灵动。   张若兰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窗前,竟然从头看到了尾。   “师娘!”小姑娘看见了她,惊喜地唤她,“我厉害不?下午是不是比上午要好许多?下午跑了圈,身子热乎了之后,好像手脚都灵活了呢,所以,要比上午好许多!”   小姑娘用软糯灵动的声音,解释着下午比上午“好许多”的原因,十分自豪,仿佛真得是好了许多一样。   “……嗯。”张若兰不忍说破,含糊应了一声。   她以为小姑娘要顺着话茬说收徒的事,谁知,她恭恭敬敬行了一礼,“师娘,我先走了。我今日还没有练算盘,也没有写大字。回去,我会再好好想想,明天我来的时候,肯定比下午更好。师娘,明天见了!”   说着,小姑娘高高兴兴地转身。   刚走了几步,院子门口出现了一个瘦高的身影。   “三哥哥——”小姑娘高兴地喊了一声,像只欢乐的小蝴蝶一般,飞到了那个身影身边。   皇甫晟先是朝窗户边上的张若兰行了一礼,“师娘。”   然后,他抬起衣袖,给小姑娘擦额头的汗珠,“饿了吗,给你准备了糖蒸酥酪。”   曦玥高兴起来:“好啊,好啊。”   张若兰见两人又是手牵手地离开了,隐隐约约还传来小姑娘清脆悦耳的声音,“我要吃三大碗!”   少年低低地应和:“好。”   张若兰慢慢坐回去,眼里心里,满是惆怅。   真是一对单纯的小儿女啊,他们的感情自然又真挚,世俗的任何纷扰都没有影响她们分毫。   如果他们的女儿还在世,可能连小外甥都有了吧。   张若兰冷漠的表情中,有了一丝痛楚。   *   今日晚膳还是去正院大家一起用。   虽然从皇甫明二人的脸色看不出端倪,但气氛明显和昨日不同,很是轻松。   皇甫昱甚至还当着大家的面,摸着自己娘子的肚子,笑眯眯地和未出世的孩子说着话,惹来柳氏一阵嗔怪。   用过晚膳,父子四人就离开去书房议事了,荣王妃和两个媳妇一个准儿媳亲亲热热说着话。   曦玥听不太懂外面朝堂的事,光是官职,夫子就讲了许多,她大半都没记住,娘娘在两个嫂嫂说太子的事,她听了一耳朵就没兴趣了,光是盯着大嫂嫂胖胖的肚子就让她兴奋不已。   所以,用膳完回到院子,她突然记起来太子读书不好被皇帝老爷暴打一顿即将要赶出皇宫的事,吓得赶紧把大字练起来。   写完大字,原本要绣小鸟的,王嬷嬷死活不答应:“姑娘,明日再绣不迟,晚上太费眼睛了。”   于是,曦玥改成拨算盘,原本王嬷嬷也不答应,但阿亮说:“姑娘眼珠子大,那算盘珠子也大,不打紧!”   洗漱安置前,阿明给曦玥泡了脚,给她擦干时,发现她脚底的一个大水泡终于破了,足有拇指般大小,禁不住就问她“姑娘,疼吗?”   曦玥心里想着明天练大老虎时,要不要像大黑一样发出“唬唬”的声音,随意地摇头:“还好,那天上山才疼。”   一眼就能望到头的山,谁知道这么高,但她自己能走完就不想让三哥哥背着。   阿亮找来金疮药和布条:“姑娘,好样的,咱不怕疼!”   王嬷嬷瞪她一眼:“姑娘还小,别累坏了。”   阿亮吐吐舌头,闭嘴了。   曦玥心里想着就喊大黑,谁知半天也不见大黑出来,连花花都不见。   王嬷嬷无奈地笑:“花花和大黑都让王爷拐走了。据说,正院的厨房里新做了鱼干,大黑每天陪着王爷忙到半夜,都是吃得肚皮圆滚滚才回来呢!”   说起这个,阿亮一脸坏笑:“听说啊,那个坏婆娘的男人来找王爷求情要放了那个胖子,说胖子是被一只恶猫给激怒了才动手的。谁知,哈哈哈哈——王爷当着那个坏婆娘的男人,把大黑抱在怀里喂吃的,把个老头吓得当场坐地上,哈哈哈——让他说大黑是恶猫,哼!”   曦玥听了却一脸认真:“王爷都读书到半夜吗?怪不得太子读书不用功就被他爹皇帝老爷狠狠打一顿,还被赶出家门。看来,我睡觉前还得看一会书呢!”   王嬷嬷三人面面相觑。   太子那是被隆泰帝知道了在冷宫读书还弄死了好几个太监,认定了他一身污秽导致郭美人的龙胎没了,所以才把他狠狠打了一顿板子,今天早朝的时候下了废太子的圣旨。   只是,废了太子之位,隆泰帝又给了一个恒王,想来还是顾念外戚范氏一族的势力的。   当然,曦玥不懂这些,见阿明给她脚上上了药还包了一圈布条,她木愣愣看了一会自己的大脚掌,听王嬷嬷说就要这样包着,就点点头缩进了被窝里准备再看会书。   她心里不停感慨,太子爷读书不好都要被打,她的夫子是多么好的一个人呢。   要珍惜!   *   一大早去给娘娘请安,正好看见三哥哥请安出来,他走得有些快,像是一阵风似的,但看见曦玥是脚步慢了一下。   两人擦身而过时,曦玥感觉手被三哥哥捏了一下。   她放慢脚步,摊开手掌。   “哇——”曦玥惊讶,“好有趣!”   她手掌里是一只黑色玉石雕刻而成的大黑猫,核桃般大小。   猫儿蜷着胖乎乎的身体,脑袋却歪着,圆溜溜的眼珠似乎看见了什么有趣的东西,瞪得溜圆溜圆,活灵活现仿佛就是一只活的大黑猫。   曦玥一眼就喜欢上了,转身朝后看。   转角处,只看见一片飘动的白色衣摆。   曦玥心里不知道为什么,有些甜丝丝的,她把玉石大黑猫小心翼翼放心小荷包里,捏捏手心,似乎还能感受到三哥哥大手捏着自己手掌时,温热的感觉。   请安,用早膳,曦玥跟着娘娘身边看着王府后宅的管事嬷嬷来给娘娘回事,拿对牌开始一天的差事。   她从背着的小挎包里拿出手札和炭条,把娘娘说的一些话,她捡自己觉得重要的,记录下来。   荣王妃和柳氏杨氏都有些惊讶,但曦玥却看坦然,“我怕记不住。”   荣王妃不知道为什么眼睛有些酸,慧安姐姐一人撑着诺大产业,也曾经兢兢业业食不知味睡不安寝,“不怕,若是记不住,多问几遍就是,倩姨都说给你听。”   曦玥摇头:“还是要多多用心才行,王爷读书到半夜呢,我早早就睡了,没王爷一半努力呢。”   荣王妃失笑,也不知道皇甫明在忙什么,“用心是好事,但也别太累着,早点睡觉,身体好了,学什么都快。”   *   今天夫子对曦玥背的族谱很满意:“日日背这么写,慢慢积累下来,曦玥也能记下不少了。”   曦玥笑嘻嘻:“夫子,我一边跑圈,一边背,很快的,这样,跑圈也不累了,一举两得呢。”   柳夫子一愣,也笑了:“想不到,曦玥还想到了一个好办法,事半功倍,曦玥真聪敏!”   曦玥笑得小尖牙都露了出来。   所以,当她下午去师娘院子里再次打拳给师娘看的时候,她又是信心满满。   只是,师娘表情怪怪的。   她好像在等自己,又好像是要出门的样子,站在屋门口,远远瞧着自己不说话。   张若兰昨晚去和荣王辞行,荣王满是诚意劝她考虑一二再做决定不迟,她想到了那个给她扮老虎的小姑娘,想来若是要走,也要和她说一声,所以留到了现在。   “师娘,师娘!”小姑娘声音甜甜的,脆脆的,一进院子就高声唤她,“夫子今天说我背得好呢,所以,待会我打拳的时候会更加用心,一定比昨天还要好,师娘待会看了便知。”   张若兰望着小姑娘亮闪闪的大眼睛,嘴角可爱的梨涡,到了嘴边的话突然就说不出来了。   不止说不出来,还不自觉应了一句:“好。”   曦玥听见回答,更加欢喜了。   她跟着阿亮转转胳膊转转腿,接着就在院子里跑圈了,跑之前还大声宣布:“师娘,从今天开始,我要跑七圈啦,很厉害狠厉呢!”   张若兰自己都不知道,嘴角缓缓牵起,竟然有一丝笑意在脸上闪过。   她今日就一直站在窗口看着。   可小姑娘没有实现她的雄心壮志,跑到第三圈的时候,就停了下来,她跳着一只脚:“阿明,掉了。”   张若兰狐疑,小靴子没有掉,是什么掉了。   她三步并成两步走到院子里,扶着小姑娘到了屋里坐好,待那个叫阿明的小丫鬟把她的靴子袜子脱下来,才看见是什么掉了。   “这样绑,跑起来肯定会掉,”张若兰拿出自己师门特制的金疮药,示意阿明让开,自己亲自给曦玥包起来,“要把脚后跟也缠上,短时间才不会掉。”   曦玥有些害羞,让比自己娘亲还娘长的师娘给自己包脚丫子,很是不好意思,小脸红通通的,两只手紧紧抓住裙子,呐呐不说话。   张若兰察觉到了,她一边利索地给曦玥绑脚丫子,一边随意地和她说话:“小玥儿,你脚上的水泡怎么来的?”   曦玥很实诚,师娘问了就老实回答。   “……看着不高,就想自己爬上去,不想让三哥哥背……后来才发现有水泡……”   张若兰手里动作一停,她抬眼凝视眼前的小姑娘。   两人都坐在椅子上,小姑娘的脚被她抓着搁在了自己的腿上,正在绑布条。   她光着小脚丫子似乎感觉有些羞涩,低着头不太敢看她,连她手里的小脚丫脚趾都紧紧蜷缩着。   她说话行事都稚气未脱,甚至说得直白一点,就是心智不全,憨憨的,傻傻的。   但不得不说,就是这样憨憨的,傻傻的,这个小姑娘也非常可爱。   她很单纯,仿佛一条清澈的小溪,一眼就能望到底。   甚至,她像是一轮暖旭的小太阳,不知不觉地就让你心里都暖融融的。   只是,她是真的有事在身。   也罢,既然她想要跑完七个圈,就等她跑完吧。   等她跑完再离开也不迟。   穿好袜子,套进小靴子里,曦玥耳朵都有些红红的,她郑重其事地朝张若兰行礼:“谢谢师娘!”   张若兰笑着微微颔首:“去跑吧,慢些。”   曦玥点头。   跑完了七个圈,曦玥狠狠喘着粗气,她低头看自己的脚,仿佛觉得很不可思议:“师娘,师娘,没有掉,一点也没有掉!”   张若兰端着茶杯叉腰站在窗口,这气势豪迈地像捧着酒缸,她看着小姑娘惊喜不已地朝她喊,就回以一个浅浅的笑容:“歇一会吧。”   说完,她才察觉自己说得声音竟然如此柔和。   心里摇头,走开。   曦玥低头,又看看自己的脚,简直不可置信,师娘真厉害。   “师娘,师娘,我要练五禽戏了,今天的大老虎会吼叫,你快来看!”   曦玥昨晚上和大黑学了“唬唬”叫,虽然她不能把头发竖起来,但心里觉得,自己应该会比昨天厉害。   张若兰心里想着,这练五禽戏能和昨天有什么不同,但想归想,脚却不听她的使唤。   她竟然直接走到了屋门口,想起来才在心里告诉自己,走之前稍微指导一下小姑娘如何吐纳吧。   所以,曦玥今日的五禽戏是由师娘教的。   “……用丹田吸气吐气……神阙以下……神阙就是这里……呼——吸——”   “……把动作配合起来……呼吸再绵长一些……绵长就是……”   这回何止是曦玥阿明,就是阿亮眼睛都亮晶晶了。   张若兰呼吸没有声音,若是她愿意,走路都可以没有声音。   张若兰教着曦玥,阿亮偷偷在一旁也狠狠学了一把。   “呼哧呼哧——”曦玥累得不行,“师娘,好累啊,肚子酸酸的。”   练完五禽戏,曦玥小胸脯赶紧起伏了好几下,深吸一口气,她的肚子现在又酸又痛。   张若兰看着小姑娘皱着眉头拼命揉肚子,她笑得眼角都起了皱纹:“刚开始就是这样,慢慢会好起来。”   两人正说着话,院子外面传来脚步声。   只有张若兰能听见的脚步声。   瘦高和猥琐的身影同时出现在月洞门口。   只是,瘦高的像是跟青竹,冷冷清清的,猥琐的那个低着头锁着脖子,两只手臂抱在胸口,人也蜷缩着。   老头半个人都躲在皇甫晟身后,始终低着头,似乎连抬头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师娘,我来接曦玥,”皇甫晟拱手行礼,说完,他身形微动,露出了身后的赵老头。   “嘿嘿嘿——”赵老头笑得比哭还难看,“若兰,我——”   “瑄郡王,”张若兰拱手还礼,眼角余光都没有给赵老头一个。   赵老头眉毛胡子一起耷拉下来,抱着胳膊又缩起来躲到了皇甫晟身后。   “曦玥,我们走了,”皇甫晟看着在唤曦玥,脚步又是微微一错,又把老头露了出来。   “三哥哥!”曦玥甜甜地唤,高高兴兴跑过来,小手抓住大手。   “小兔崽子——”老头龇牙咧嘴。   皇甫晟似乎根本没看见,“师娘,晟儿告退!”   曦玥有样学样:“师娘,小玥儿告退!”   两人手牵手离开了。   说话的声音却清晰传来。   “三哥哥,赵老先生好像一只小老鼠,像是要钻到地洞里一样。”   “他在地洞里钻了十几年了,为了所谓的兄弟义气,连面对娘子的勇气都没有,老鼠?哼,老鼠没有他这么蠢!”   “哦……老鼠会被大黑抓住吃掉,赵老先生应该比老鼠厉害一点点吧——”   “……”   两人渐渐走远,留下院子里两人。   “你还是不肯说?”张若兰声音冰冷,眼神里渐渐蓄了杀气。   “我——我——”赵老头结结巴巴,“若兰,是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女儿,他们——”   “所以,你是知道他们藏在哪里,知道我会问,所以,你一直躲着不敢见我?”张若兰手握成拳,咯吱作响。   “……”赵长庚垂下头,沉默以对。   *   “砰砰砰砰!”   曦玥歪头朝皇甫晟看:“三哥哥,我听见了声音,师娘院子里的。”   皇甫晟牵着她继续走,声音里没有情绪,仿佛他没有听见一样:“老头打一顿不清醒,就两顿。”   曦玥听不懂,“哦”了一声。   过了一会,曦玥听见皇甫晟说:“为了兄弟义气,连自己妻儿都护不住,至今还执迷不悔,老头被打死都不冤。”   这是一个很新奇的话茬,曦玥没听过,她只在侯府的时候听小丫鬟偷偷议论,话本里的书生和小姐私会的事。   “三哥哥有兄弟义气吗?”曦玥想起了那只大鹅,突然就开口问。   “三哥哥有亲兄长,有表弟,但没有师父一般的兄弟义气,”皇甫晟说着话,语气却充满了不屑和嘲讽,“曦玥放心,无论什么时候,三哥哥都能护得住你!”   曦玥晃晃两人牵着的手,“我也会保护三哥哥。”   两人说着话,慢慢走着,没多久,就被后面赶上来的赵老头追上了。   赵老头一路走一路哼哼唧唧,两人看见他时,发现他两只眼睛都已经乌黑乌黑的,原本松松垮垮的发髻也散乱一片,衣袍也皱巴巴的,像是被人狠狠揍了一顿。   “晟儿……”老头拉长声音,苦着脸哽咽着。   皇甫晟拉着曦玥往边上退,一脸冷漠,仿佛没看见他。   “哇——老头真可怜——”赵老头哭丧着脸走了,一路走一路抹眼泪。   皇甫晟只当没看见。   老头走远了,两人才走了没几步,张若兰院子里的一个小丫头气喘吁吁追了过来:“张女侠说是给曦玥姑娘的。”   阿明接过,是个小小布包,拿在手里,阿明摸着似乎是个小瓶子,马上就知道应该是那特制的金疮药。   曦玥说了声谢谢,小丫鬟就走了。   阿明看看曦玥,又看看皇甫晟,姑娘没说,她也就不敢多嘴。   曦玥根本就没想起来要和三哥哥说脚上有个水泡的事,她觉得爬山怕多了,和跑圈跑多了脚底长水泡是一回事。   “曦玥,父王今日会向皇祖父请旨,为我们赐婚。”皇甫晟声音清浅,可他语气里带着一丝淡淡的愉悦。   原本,他是想等圣旨下来才让小姑娘知道的,但他想让她有个准备,大大方方高高兴兴地、像个懂事的大姑娘一样有准备地去接圣旨。   曦玥眨眨眼,看着皇甫晟好久没说话。   “……现在就赐婚?”   “……还、还没有小侄子呢,皇帝老爷就同意了?”   “……我、我是个品性高洁的好姑娘,皇帝老爷他提前知道了?”   一连三问,曦玥说完兴奋不已,她紧紧抓着皇甫晟的手,眼睛不停眨呀眨的,仿佛很是不可置信。   “我有赐婚了!”   “我要嫁给三哥哥了!”   “太棒了!”   “李曦玥,好样的!”   *   可是,就在大家都在等着皇甫明高高兴兴带着赐婚圣旨回府的时候,小敏子公公着急忙慌地来了王府。   “王妃娘娘,不好了,王爷被皇上打了板子了!” 第75章 若我保得性命回来,你愿意拜……   小敏子说完, 急匆匆就走了。   荣王妃一脸震惊,却马上冷静下来。   “母妃,我与晟儿去马上宫里, 大哥还在宫里, 我们兄弟三人见机行事!”皇甫昕难得说了一长串的话, 他皱着眉,甭着脸,眼神沉沉的,“明月, 你在府里照顾好母妃大嫂和曦玥, 我们一有消息,就会让人传信回来。”   曦玥根本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 知道皇帝老爷发了大火,把王爷给打了。   她很不明白, 王爷读书这么用功, 经常半夜还在书房里读书,怎么这样也不讨皇帝老爷欢喜。   唉, 王爷真难!   皇甫晟跟在皇甫昕身后,走了几步又匆匆折回来, 来到曦玥身边, 俯身低语了几句。   曦玥眼珠都瞪圆了,一脸的惊慌, 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艰难地点点头, 声音小小的,带了一丝紧张:“知道了,三哥哥。”   皇甫晟深深看了小姑娘一眼, 大掌揉揉她的脑袋,声音不高却很沉稳:“曦玥,莫怕,不会有事,三哥哥说的只是万一,你心里知道就行。”   大掌温暖有有力,一贯冷清沉稳地声音,似乎给了她无穷的力量。   曦玥心里的紧张被安抚了,看着皇甫晟,“不怕,曦玥会很勇敢!”   皇甫晟又捏捏她的小手,对她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看着小姑娘眼中惊惧散去大半,这才转身离开。   看着兄弟二人的身影快速消失在眼前,荣王妃脸上镇定,心口却依旧在狂跳,衣袖里的手指在微微颤抖。   无论是娘家英国公府,还是长子皇甫昱,都没有一星半点的消息传来,说明,皇上的怒火来得很是突然。   最近太子一党频频失手,的确会让隆泰帝怀疑,但荣王妃旁观三子谋划,不能说天衣无缝,却也慢慢在老练起来。   不对,荣王妃突然警觉。   荣王回京途中的刺杀隆泰帝不了了之,吕氏三人一事尚未了结,范长泽的长子死于晟儿之手!   最重要的是,太子在这个当口被废!   泰隆帝也许会认为,有人在他废太子一事中左右了圣意,而这人就是太子被废后的既得利益者,荣王!   荣王妃倒吸一口凉气。   隆泰帝年纪越大,君威愈盛,且心思更加深沉难测。   她心里不禁又为三个儿子担忧起来。   *   御书房里,已经沉默了许久。   皇甫明被打完了十个板子,脸色惨白地站在隆泰帝面前,虽然低头敛眉一副恭敬的样子,但他抿紧的嘴唇,握紧的拳头,无一不显示他的愤怒。   御书房里只有三人。   铁青着脸的隆泰帝,一脸紧张的大太监,以及垂首站立的皇甫明。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苍老但威严的声音响起:“怎么,朕还打不得你了?太子犯了错都是被狠狠地打了三十个板子赶出宫去的,你玩忽职守,知情不报,有负朕的嘱托,只打了区区是个板子,难道你还敢叫屈不成?”   皇甫明当然知道他父皇也没打算动真格的,十个板子也只是威吓一番,否则,他也根本不会挨了打后,还能自己走回御书房挨训。   “儿臣不敢。”   皇甫明年过四十,下颌上的胡须都有隆泰帝一半长了,他记忆中除了大婚前挨过一次板子,这都多少年没挨打了。   可这顿打,他必须挨。   太子被废了,那个从小被父皇抱在膝头上启蒙的嫡子,曾经被寄予厚望的太子,如今落到这个下场,父皇心里肯定不好受,自己这个看似有了机会能肖想一下大宝的庶长子,肯定要被找借口狠狠敲打一番了。   不为差事,只为敲打!   没有父子,只有权衡!   借口都是现成的,皇甫明心里嗤笑。   什么玩忽职守,知情不报,跟着他一起出去的禁卫军都是父皇派给他的人,回来只剩一千不到,其中发生了什么,父皇会不清楚?   今日早朝不过被几个太子一系的官员弹劾,说他治水回来图册不详,记录不实,又被御史弹劾身为亲王竟然没有以身作则,玩忽职守,就被父皇如此发作。   哈?   他是不是还要感谢父皇给他留了颜面,没有当着百官在金銮殿上给他上板子?   皇甫明眼睛里原本就晦暗的光更加暗淡了。   争是死,不争也是死,那就争吧,也不枉轰轰烈烈一场!   “你不敢,那治水图册何在?”隆泰帝双眉紧皱,眼中不满愈盛,“为何归京多日,从未提起?”   皇甫明抬头,眼眸中几乎都有了苍凉之感,他看向宝座上的父亲,除了敬畏,再无一次恩情,“父皇,儿臣回京途中屡次遭袭,儿臣能保得性命回京见父皇龙颜,已经是不幸中的大幸。最后一次遭袭,儿臣原以为肯定无法生还,谁知被儿臣的江湖友人所救,但友人单拳难挡双臂,儿臣治水图册全部被劫走。   父王,据儿臣所知,治水大臣并无绘制图册之责,儿臣归京当日,已然呈上详细奏报,将治水过程详细禀明了父王。   父王,儿臣斗胆问一句,儿臣据自己经验和心得所绘之图册,在未公之于众之前,连父皇都不曾知晓,那些弹劾儿臣的大臣,又是如何知晓的?儿子分内之事已毕,这因为爱好随手涂鸦而后有了心得所成的图册,为何又成了某些心术不正之人攻歼儿臣的借口?”   皇甫明满脸悲怆,满心冤屈,对着宝座上的泰隆帝说完,几乎红了眼眶。   隆泰帝一时沉默。   突然,有小太监的声音响起:“皇上,荣王世子、安郡王、瑄郡王求见!”   *   荣王妃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人还没回来,皇甫昱身边的小桂子从宫里匆匆跑回来,说了荣王被泰隆帝打板子的事。   有人早朝弹劾,后来又有御史落井下石,正巧泰隆帝废了太子心中不虞且正好想要让“不安分”的荣王安分一些,这才有了打板子一事。   小桂子说完,又匆匆走了。   荣王妃和两个焦急的儿媳商量对策,懵懂的曦玥坐在一旁呆呆听着。   她其实听不太懂,什么“范阁老筹谋已久”,什么“荣王因为太子被废而让皇帝猜忌”,什么“进宫可能是圈套”,什么“结果更遭”。   她只听懂了一点,就是王爷和三个哥哥似乎有危险。   曦玥想起了三哥哥临走时说的话,“曦玥不怕,万一我回不来,母妃和两个嫂嫂背后都有家族,而你也有丹书铁券,危急时刻可保一命。”   她明白,三哥哥给的丹书铁券可以在皇帝老爷面前保下一条人命。   看着娘娘和两个嫂嫂紧皱的眉头,还有大嫂嫂一直抖着手抚着的胖胖的肚子,曦玥握紧小拳头,作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   “姑娘,奴婢带着你骑马吧?”阿亮见曦玥一脸焦急要回李府,想着坐马车哪里能和骑马比,只要过了闹市里的那几条街,策马扬鞭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就能回到李府,她就向曦玥提议。   “好好!”曦玥匆匆忙忙往外赶。   刚才,她第一次违逆了娘娘的意思。   她很执拗。   非常执拗!   荣王妃和两个嫂嫂都说了王爷只是挨打,应该不会有大事,可她却是一定要回去那铁牌子救人。   “万一皇帝老爷一直很凶,王爷被打坏了可怎么办?”曦玥第一次梗着脖子和娘娘说话,她眼睛都有些红,眼泪蓄满眼眶,却死死忍着没掉下来。   皇帝老爷这么凶,连嫡子不好好读书都要挨打,王爷还不是嫡子呢!   嫡庶的区别她还是懂的。   以前二房嫡出的姑娘和庶出的姑娘,待遇差得可不是一星半点。   王爷是倩姨的相公,是三个哥哥的爹爹,她不想他有一丁点的危险,她不想娘娘和哥哥嫂嫂们担心。   既然那个铁牌子能救她,也就一定让王爷脱离危险。   “姑娘,姑娘!”阿亮突然喊她,“你看!”   曦玥心里想着刚才的事,转头去看。   大黑撒开四蹄,像是一只猎豹一样朝她飞奔而来,速度快得像是一道闪电。   “大黑,我得回去一趟,你乖乖的待在王府,”曦玥一边往府门走,一边交代大黑。   “喵嗷~”要跟着你!   “行吧,”曦玥也没多想,他们现在也很少分开的。   刚脚步匆匆地小跑着来到二门,见到似乎正从外面回来的师娘。   将两人脸色不太好,张若兰稍一犹豫,还是问了小姑娘缘由。   回去拿铁牌子救人!   张若兰听了眉头紧皱:“小玥儿,我带着你吧!”   也算是你这两天陪伴的回报。   阿亮眼睛都锃亮,这位前辈功夫比自己好多了,有她在,自己只要紧紧跟在身后便是,娘娘安排的侍卫和婆子都可以慢慢跟在后面。   张若兰抱着小姑娘上了她自己的枣红大马,阿亮跟在身后,三人很快出了王府门口的大街。   大约驶了不到一刻钟,过了最热闹的街市,张若兰低喝一声“抱紧了”,一抽马鞭,枣红大马像是飞起来一样,快速向李府而去。   曦玥从来没有骑过这样的快马,她坐在师娘怀里,这个长辈的怀抱不算很宽阔,但也很温暖,给了她足够的安全感,她渐渐放开胆子搂着师娘的腰身,脑袋埋在她怀里,一声不吭。   张若兰一边扬鞭,一边用眼角余光留心着怀里的小姑娘。   她说要救王爷,她说回去取她藏起来的宝贝铁牌牌,她说不想王爷被打坏了,她说她不想王府其他人担心。   张若兰小心护着她,就像护着自己的女儿,就像护着一个宝贝。   她的心,此刻柔软一片,又坚强无比。   既然女儿没能护住,就护着这个小姑娘吧!   突然,张若兰轻轻勒住了缰绳,马儿慢了下来:“小玥儿,后面的黑猫从王府一直跟着,是你养的吗?”   曦玥点头:“他是大黑。”   张若兰略惊讶,如此迅猛的豹乌狸已经很少见了。   她的枣红马也是草原神骏,那只豹乌狸竟然丝毫不迅色。   “坐稳了!”   张若兰再次扬鞭,一盏茶后到达了李府。   阿亮在后面紧赶慢赶,还是慢了许多,她身后的侍卫以及坐在马车里的婆子,早就已经不见了踪影。   曦玥匆匆忙忙跑回自己的院子,吓得院子里的管事妈妈和小丫鬟们差点惊呼,“没事,我来取东西,”她一边跑回屋子,一边喊,倒是她身后像是闲庭漫步却一步十里的张若兰被人忽略了。   曦玥匆匆和院子里的管事妈妈说了声“告诉舅舅,我再在王府住几天”又匆匆向大门跑去。   枣红马身边蹲着一只大黑猫,边上还有阿亮和她的马儿。   回去的时候和来的时候一样快,曦玥半道还遇上了娘娘派给她的护卫。   又到了闹市区,马儿又得慢慢走,曦玥心口砰砰乱跳,她心里求菩萨,皇帝老爷一定不要太凶,不要把王爷打坏了,也不要打三个哥哥。   想了想,曦玥很郑重地祈祷。   菩萨保佑,若是让曦玥的愿望实现,曦玥可以以后每天只吃一碗糖蒸酥酪,绝对不多吃!   曦玥说道一定做到,求菩萨一定要听到我的祈求!   谢谢菩萨!   眼看再过两条街就能回到王府,曦玥突然听见了大黑的嚎叫。   是的,嚎叫,像老虎狮子那样的嚎叫!   “嗷——啊啊啊——什么东西!”伴随大黑的嚎叫,似乎还有人也在叫,痛苦地大叫,“啊——老子的眼睛!”   “师娘——”曦玥刚张嘴,枣红马已经调头。   曦玥看见,阿亮也已经调头回去。   几人远远看见,原本紧紧跟在曦玥身后的大黑,突然对着一个陌生男子伸出了利爪。   它利落的跃起、腾空、出爪、反转、落地,几个来回后,那个男子的脸已经血肉模糊。   “大黑——”曦玥心慌不已,担心大黑出事,赶紧叫它。   “嗷呜嗷呜——”大黑站在那里不动,发出危险的叫声。   阿亮正疑惑,突然见枣红马上的张若兰脚尖轻轻一点,人已经从马上直接跃了过去,那个陌生男子原本正捂着眼睛想要继续和大黑搏斗,看见张若兰,竟然吓了一跳,捂着脸拔腿就跑。   张若兰一言不发,跃起时犹如离弦之箭,落地时犹如蜻蜓点水,她几步追上男子,利落至极的几招之后,就将他制服。   “铮!”张若兰手中长剑出鞘,精准地扣在男子的脖子上,“无耻贼子!说,图册在哪?”   *   隆泰帝有些头疼。   刚教训完庶长子,他的三个儿子就来了。   清一色的俊朗男子,各个都如此优秀,隆泰帝其实心中也颇为欣慰。   皇甫朗的两个儿子为了个小宫女竟然还能掐起来,他也真是动了真怒,好在,那个小宫女已经被恒王妃处死了。   看着眼前的三个皇孙,隆泰帝还没来得及询问皇甫昕的大婚,皇甫昱开始委屈上了,可他说的还颇为有理。   然后,是问他大婚情况一问三不答或者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的皇甫昕,突然长篇大论要求对荣王丢失图册一事请他下旨审理。   泰隆帝眉心突突地跳。   好不容易等皇甫昕说完,皇甫晟竟然向磕头。   “皇祖父,是晟儿不好,晟儿不该把在二嫂吉服里放银针的吕氏祖孙抓起来,也不该把袭击孙儿之人拿下,更不应该把尾随伏击孙儿的范长泽的长子错手杀死,都是孙儿的错,皇祖父要责罚就责罚孙儿吧,孙儿绝无怨言!”   隆泰帝连太阳穴都突突跳起来。   他正要一脸威仪地将四人训斥一顿赶走,突然小太监急匆匆来报。   听罢,泰隆帝一张龙脸都漆黑了。   荣王妃不仅手持他御赐的丹书铁券进宫了,还带着一个据说抢劫图册的贼人!   隆泰帝脸色沉肃,地上一溜跪着的四人也脸色各异。   特别是跪在最边上的皇甫晟,双眉微微蹙起。   留着让她自己自保的,怎么会出现在母妃手里?   隆泰帝冷着声音吩咐:“宣她进来!”   梁氏不是无知蠢妇,难道看不出来他只是警告一下荣王吗?   带着救命的丹书铁券,难道是来讽刺他的?他想要长子的命,能等到他们来求情吗?   但隆泰帝没工夫想丹书铁券了,得知母妃抓了那个贼子,原本跪着沉默良久的皇甫昕又开始滔滔不绝了。   什么“请皇祖父将此重案交于孙儿审查”,什么“孙儿一定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什么“治水功绩可彪炳史册”,什么“律法面前贼子不容逃脱”云云,隆泰帝听得脑袋嗡嗡响。   所以,等荣王妃手持丹书铁券进入御书房时,隆泰帝已经没心思管什么铁券了,让皇甫昕闭嘴才是第一要事。   *   掌灯时分,曦玥跟着两个嫂嫂,在二门口惦着脚不停张望了一刻钟,终于见到了从宫里回来的一行五人。   随着他们回来的,还有隆泰帝的一大车赏赐。   赏赐是给荣王妃的,赏赐她抓住了抢劫图册的贼子。   当然,明面上是赏给荣王妃的,实际上是泰隆帝安抚长子荣王的。   除了一车赏赐,还有一个坏消息。   “明月,我明日便要回衙门了,”皇甫昕有些歉疚,皇祖父竟然把这几桩案子都一并交个了他,也不知道是嫌弃他聒噪,还是赏识他审案子的能力,他拉着杨明月的手走在走后面,低声说着悄悄话。   “无碍,已经回过门了,也无甚重要之事,你忙你的事,不用记挂我,”杨明月轻声答。   两人说着悄悄话,皇甫晟却拉着曦玥走到了一边,声音淡淡:“拿着,收好。”   他又把铁券交还给了曦玥,只是脸色不大好。   曦玥觉得三哥哥在生气,她有点小小心虚,用手指戳戳他的胳膊。   见三哥哥脸色还是不好,又戳戳他:“三哥哥,别生气嘛,王爷回来就好了嘛!”   小姑娘声音软软的,糯糯的,她一边说一边用眨着大眼睛,小小地撒着娇。   皇甫晟握住小姑娘不停戳他的手指,放在手心里轻轻捏两下才放开,只是,他垂着眼帘,声音还是冷冷清清的,“我没生气。”只是有些后怕。   小姑娘胆子大,母妃嫂嫂们溺爱她,宠着她,什么都依着她。   她说要取牌子救人,她们也许看见她眼泪汪汪的,也就由得她了。   心里叹气,他又何尝不是呢!   她不过软绵绵娇嗔几句,他心里就算有不满,也早就烟消云散了。   但是,这条路不好走,错了一步也许万劫难复,他总要给小姑娘在万一的情况下留一条后路。   她只是听说父王被打了几个板子,就把这个能报命的东西给交了出去。   她真傻!   傻得让他的心都疼得难受!   也罢。   小姑娘什么都不懂,不能怪她胆大莽撞,自己以后慢慢告诉她就行。   而且,无论什么样宝贝的东西,都及不上手里的权柄。   这条路,他们三兄弟就算拼死也要冲过去。   而且,他的谋划也该去好好实施一番了。   收回思绪,皇甫晟拉着她的手又紧了紧,声音渐渐和缓起来:“三哥哥真没生气,说来,这次父王的事还多亏你的大黑。”   说起大黑,曦玥终于高兴起来,仿佛说大黑厉害就是说她本人厉害一样:“嗯嗯,大黑和我一样厉害呢!”   说完,她又反悔:“不是,我比大黑厉害一点点!”   她瞥见皇甫晟静静看着她,眼中似乎有揶揄,她“嘿嘿”地笑,“那个,大黑打架比我厉害,我读书比大黑厉害,这样就对了!”   皇甫晟眼中有了一丝很明显的笑意,他伸手捏捏小姑娘的鼻子:“是,我们曦玥最厉害。父王说了,今天所有的赏赐,都归你和大黑!你和大黑是大功臣!”   “真的?”小姑娘眼中闪着星星,一脸惊喜。   *   第二天下午,曦玥第三次去师娘院子里跑圈打拳的时候,曦玥发现,师娘正站在屋门口。   她脸上有之前没有的淡淡笑意,很柔和,仿佛是在等她。   曦玥开心地喊人:“师娘师娘,我来了!”   带着童声的脆甜嗓音,将安静的小院子里小鸟都带得叽叽喳喳唱起了歌。   张若兰似乎心情很好,她今天没有进屋,而是看着曦玥开始一边背人名一边跑圈。   等她跑完了七圈,呼哧呼哧喘气的时候,她笑着告诉小姑娘。   “小玥儿,明日我会离开,若我保得性命回来,你愿意拜我为师吗?” 第76章 小姑娘摸了一把后,直接就把……   “叽叽喳喳~”   树上的小鸟还在唱歌, 枝头的小树叶还在随风轻轻晃动。   曦玥站在原地,她刚才还只能听见自己“呼哧呼哧”的喘气声,现在却不同了。   小鸟在她耳边唱歌, 微风在轻轻抚摸她的脸颊, 抬头看看, 白云像是瓷盅里的糖蒸酥酪一样软软的。   她有些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侧头朝阿明和阿亮两人看。   阿明满眼惊喜,阿亮则不停朝她挤眉弄眼,还用嘴巴无声说着什么。   是什么呢?   快-叫-师-父!   啊, 对!   曦玥突然间明白过来, 师娘答应收她为徒了!   张若兰像是一棵挺拔的苍松屹立在曦玥面前,她多年来一直坚毅的面容上, 今日多了一丝温柔的笑意。   她微笑看着眼前一脸惊喜的小姑娘,等着她的表态。   曦玥高兴过头了, 不知道该行礼叫师父, 还是直接行拜师大礼。   不过,她好像都不懂。   正当张若兰等着她抱拳行礼时, 突然看见小姑娘张开双臂,朝她飞奔而来, “师父——”。   张若兰也有些懵, 冷不防一个软软的小身子就这样冲进她怀里,纤细的手臂紧紧抱着她的腰身, 先是用小脑袋蹭蹭她胸口, 然后, 抬头用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惊喜地瞧着她,“太好了,师父, 你愿意收下我啦!”   张若兰哭笑不得,这哪是拜师礼,完全就是娇憨的小姑娘抱着娘亲在撒娇呢。   她心头蓦然一阵酸涩,女儿小时候也会抱着她的腰撒娇,多少年过去,依旧历历在目。如今,这是老天爷将另外一份珍贵的母女缘分赏赐给她吗?   “……是,”任是张若兰心智坚韧,也不由得喉头哽咽了一番,只不过这一瞬间后,她又恢复了冷然和坚毅,“从今天起,你可能会更辛苦。小玥儿可是愿意?”   “愿意,愿意,太愿意了!”曦玥开心得差点都要原地蹦跶几下,恨不得跳到枝头和小鸟一起唱歌,她把脑袋埋在师父胸口狠狠蹭了几下,软软的,暖暖的,比三哥哥硬邦邦的胸口舒服多了。   若是娘亲还在,她的怀抱也是这样的吧!   柔软,温暖,但又令人无比心安,仿佛在这个怀抱里,她永远都可以是小娃娃,不用长大,有人遮风挡雨,有人时时牵挂。   曦玥鼻子一酸,眼泪突然就流下来了。   她似乎有些猝不及防,脑子里刚闪现忍一忍不能哭鼻子的念头,眼泪已经掉在师娘的衣襟上了。   曦玥觉得好难为情,小脸都有些红,她低头,悄悄用袖子擦了擦眼睛。   抬头时又是一个坚强勇敢的好姑娘。   张若兰没说话,只是用手一双持剑的手,不太熟练地揉揉她的脑袋,声音轻轻的,像是在哄一个小娃娃:“小玥儿莫哭,莫哭——”   *   因为仇家没有除掉,张若兰暂时不想声张,曦玥敬茶后又磕了头,算是行了简单至极的拜师礼。   “这是为师的产业,你若有事也可到此处找为师手下,”张若兰给了曦玥一个玉牌,上面有“落月谷”三字。   “哦,”曦玥根本不懂外面的事,只知道收下点头。   阿亮却一脸瞠目结舌,看看玉牌又看看张若兰,嘴角都在抽抽。   江湖上富得流油、一瓶金疮药别人卖八钱他们却能卖八两银子的落月谷,不会是这个张若兰女侠的产业吧。   张若兰视线划过阿亮不可置信的脸,想了想还是和曦玥解释了一句,她声音淡淡,仿佛习以为常:“用原来师门身份在外行走,能免去不少麻烦。”   “哦,”曦玥还是很懵懂地点点头,什么原来身份,什么在外行走,她也听得稀里糊涂。   阿亮惊讶得眼皮都在发抖。   您可真厉害!   是,就您这一身简陋至极的行头,就是打劫的都懒得多看您一眼!   反正大多数人都打不过您,所以孤身一人好办事!   您还真是个老江湖啊。   敬了茶,收了一个很漂亮的玉牌,曦玥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心里寻思着师父的荷包有些旧,她要多绣一个水鸭荷包送给师父。   唉,她的女工真差劲,要多多练习啊!   后面师父没有再看她练五禽戏,而是让叫她怎么呼气吸气。   别看这呼气吸气,曦玥练得肚子都酸了,还没有什么头绪。   “这是基本的吐纳,非常有用,小玥儿要多多练习,待为师办完事情来接你去落月谷前,你要谙熟于心,”张若兰见小姑娘皱着眉头捂着小腹却还在拼命呼吸、一副“好难好难但我还是要努力学会”的样子,她没有放松要求去宽慰她,而是留了功课。   由于临时决定收徒,人体穴位图册和经络走向这些基本的入门之物手边没有图册,张若兰原本想拜托阿亮这个半吊子,但想了想她写了一封简短的书信,让曦玥交给赵长庚。   “他看见书信后如果不愿意教你,你就砸了他的药庐;他若敢骂你一句,你就让他等着,待为师回来扒了他的皮,剁了他的脑袋去喂狗!”张若兰声音浅浅淡淡,仿佛在说今天天气起了微风般坦然自在。   但就是这样冷清至极的嗓音,却说出了雷霆万钧的话。   曦玥两手抓着信,愣了半晌才点头,哇,师娘好厉害的样子!   阿亮却吓得浑身一个激灵。   赵老先生别说功夫厉害了,就是医毒双修的响亮名头就让很多老一辈的人闻风丧胆了。   阿亮这是不知道,她这个王府女护卫第一人在人家眼里只是个半吊子,还不得气死!   *   皇甫晟来接曦玥的时候,突然得知师娘要离开的消息,有些意外,但也很快接受了。   “三哥哥,三哥哥,”曦玥开心地拉着皇甫晟的手一直晃,声音响亮得能穿破屋顶,直达天空,“我现在是师父的徒儿了,我也有师父啦!”   “安郡王,我不在的日子里,小徒曦玥还请多多照拂!”张若兰一脸淡然,朝着皇甫晟利落一个抱拳。   皇甫晟对张若兰的疏离好似没有察觉,他抱拳还礼,“晟儿尊令!师娘一路小心”。他没有说派人保护师娘,甚至连路资都没有提供一文,是因为她知道,师娘比他那个名声在外的怂包师父可厉害许多。   张若兰又单独交代了曦玥一些事情,背着一个小包袱就要离开。   曦玥很是不舍,拉着张若兰的衣袖,一直把她送到了王府大门,看着她利落无比地翻身上马,直到身影消失才转身。   “三哥哥,师父刚走,我就想她了呢!”曦玥拉着皇甫晟的手跟在他身后慢吞吞走着,声音有些低落。   皇甫晟放慢脚步,声音很轻,却很温柔,“无碍,等师娘回来,你就又能见到她了。”   两人来到药庐,曦玥把信给了赵老先生,然后她看见——   “她走了?”赵老头看着信,眼珠子都差点瞪出来。   “她走了!”赵老头抓耳挠腮在屋里走来走去。   “她、真的走了——”赵老头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差点哭出来。   “师父,你现在追去,还来得及,”皇甫晟冷眼瞧着,半晌才说话,声音冷冰冰的,“否则,你一辈子也不用再想求得师娘的原谅。”   “臭小子,有了师娘就不要师父了!”赵老头大怒,颤抖的手指指着一脸不屑的徒儿,胡子都气得一抖一抖的。   “眼瞎的师父,不要也罢!”皇甫晟说。   赵老头哼哼唧唧地找来了两本卷了边的图册交给另外曦玥,他笑眯眯地,眼神狡黠,像是狼外婆一样地问:“小曦玥,你师父都和你说了什么啊,和师伯说说看?”   曦玥看看赵老先生的脑袋,一脸认真地摇摇头:“师父说要扒皮砍脑袋,但我不能说。”   赵老头听完,浑身一个哆嗦,然后看着懵懵懂懂的小姑娘气得头发差点冒烟。   但娇憨的小姑娘可不比皮厚的臭小子,赵老头担心他嗓门大一点都会吓到眼前瘦瘦小小的女娃娃,于是,只能干瞪眼瞧着曦玥,张大嘴却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交了信,拿了图册,曦玥拉着三哥哥的手很快出了药庐,她声音小小地说:“赵老先生,嗯,师伯他凶巴巴的。”   皇甫晟安慰:“不怕,他敢凶你,三哥哥先凶他,等着师娘回来,再好好揍他一顿,他就不敢凶你了。”   曦玥想想师伯吹胡子瞪眼睛,再想想师父扒皮砍脑袋,两厢对比,觉得还是师父更厉害。   嗯,放心了!   *   一大早,曦玥请安后,跟着娘娘学管家。   宫里赏了十匹新进贡的蜀锦,有鲜艳华丽的,也有庄严大气的,曦玥看得眼花缭乱,只觉得赏心悦目满心欢喜。   娘娘分了一匹颜色最粉嫩的给了曦玥,还留了一匹华丽的给王家姑娘,曦玥见娘娘似乎十分感慨:“晋哥儿那边也准备的差不多了,下个月就要大婚了,日子可过得真快。”   荣王妃感慨着,见曦玥眨巴着大眼睛瞧着她,仿佛对大婚成亲的事很是关心,想起前日荣王挨打之后就没找到机会请求赐婚,觉得她可能会担心,遂宽慰她:“曦玥,不用担心,你和晟儿的赐婚王爷记在心里呢,等过几天皇上心情好了,马上求旨给你们赐婚。”   曦玥眼睛亮了亮。   那天之后,三哥哥也跟她说过王爷没来得及说赐婚的事,就被打了。   后来担心皇上心情不好赐婚不顺利,所以这几天一直没有机会提起。   “嗯嗯,皇帝老爷事情多,”曦玥很是善解人意,“我再多等一下就行。”   毕竟她连小侄子在哪里都不知道,皇帝老爷肯赐婚已经是很大度了。   她再等几天也无妨的。   荣王妃差点被她逗笑,“是是是,我们可曦玥是个很有耐心的姑娘呢!”   曦玥赞同地点头。   *   蜀锦送到了李府,第二天李晋安就带着王姑娘来王府了。   两人都是嘴不甜话不多但诚恳实在的人,彼此间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对方心意,荣王妃见小两口琴瑟和鸣的样子,她也心里颇感欣慰。   希望慧安姐姐在地下也能放心一些。   两人表达了谢意,李晋安也提出了让曦玥回李府的事:“府里办喜事,需要曦玥搭把手,还有,女工的功课拉下了许多,很多铺子也没有熟悉起来,回去住几日,再回来王妃叨扰娘娘。”   虽然他成亲曦玥不一定能帮上忙,但至少能多学多看一些,总比以后什么都不懂就嫁去王府强。   荣王妃也想到了这一层,等李晋安的婚事办完,再让曦玥回王府跟着她学管家也不晚。   于是,曦玥在晚膳时得知,明天要回李府了。   她不舍得娘娘,也不舍大家,尤其舍不得三哥哥,但住在王府她也会想舅舅和小伙伴们。   唉,她好难呢!   用了晚膳,三哥哥牵着她的手,两人慢悠悠往她住的院子走。   “三哥哥,我看了师伯给的册子,里面画的人稀奇古怪的,阿亮说她也没见过,但她能看懂,说会细细解释给我听。”   “嗯。”   “三哥哥,我有几天没练女工了,上次说的那个、那个水鸭,要过几天才能送给你。可能绣得不好,你不要嫌弃。”   “嗯。”   “三哥哥,师娘说,等她回来就接我去落月谷玩,她说谷里常年绿草如茵,最南边的一座山峰还有一个小瀑布,她说把鲜花开得最漂亮的那个小院子给我住。”   “嗯。”   “三哥哥,昨天小鸟朝我唱了好久的歌呢,它们一定知道我也有师父了,所以替我高兴。”   “嗯。”   小湖边的潺潺流水声里,有银铃般的声音在说话,而一道低醇的嗓音总是那声音之后,及时地“嗯”一声,表示他听见了。   曦玥似乎心情很好,但说着说着,她突然沉默了。   “三哥哥,师娘刚走,我就想她了;可是我还没走,我就想你了呢!”   皇甫晟紧了紧掌中小手,他看着身边的小姑娘,声音带着一丝晚风般的温柔,“三哥哥,无时无刻都在想着曦玥。”   小姑娘笑了,笑容甜甜的,像是刚喝了一口蜜,“真的吗?”   一道轻轻的晚风夹杂着清晰的水汽,迎面吹来,两人衣摆飘飘,长发轻舞。   皇甫晟顿住脚,侧身正对着她,有一缕长发从身侧吹起,落到了曦玥的肩头。   他抬手,将长发抚落,他又慢慢俯身,在她耳边低语:“真。”   不仅时刻想着你,还想时刻都伴在你身侧,两人牵着手,一同踱步小湖边,一起走过余生的岁月。   一个吻轻轻落在小姑娘的耳边发髻上。   犹如轻柔的晚风,轻轻拂过,了无痕迹。   *   “曦玥,曦玥!你终于回来啦!”   萱萱一边拎着裙子小跑着进院子,一边咋咋呼呼地大喊。   “我可想死你了呢!”   王燕蓉也脚步匆匆,一脸分开多日后相见的喜悦。   今天是曦玥回到李府第一次和小伙伴们团聚学女工的日子。   教习嬷嬷还没来,三个小姑娘在次间里头碰头,说着悄悄话。   “……我们把你的话说给了十一姐听,她开始还很犹豫,一直下不了决定,后来,姐夫的长女在和婆子说她的坏话被听见了,她气不过教训了几句,然后,那个长女就哭哭啼啼向老太太告状了。   十一姐被罚跪祠堂三天呢,姐夫也不帮她,说老夫人也是在叫她规矩。   姐夫嫌弃十一姐没有一个当家主母给有的气度,说她不该和晚辈置气。   我的天呐,十一姐和那个长女才相差几岁好吗?真是气死我了!   还好,十一姐才跪了一天就想通了,她让陪嫁的婆子撞开祠堂的门,走了出来。”   萱萱说的时候眉飞色舞:“十一姐去了她婆婆的院子,说从今天起,她的嫁妆除了给她的子女,谁也别想动一分一毫。她婆婆说她要造反,十一姐说了要么她到外面宣扬婆家要用她嫁妆度日,要么和离,反正她嫁过去也没多久,没什么有子无子的,他们不能休妻!”   王燕蓉原本不是个多话之人,这回也忍不住发牢骚:“昨日回来报信的婆子说了,十一姐已经从正院搬了出来,住到了西边的院子里。小库房找了人严密守着,妆奁匣子总有几个膀大腰圆的婆子看着,她婆婆的人没法下手,除了豁出脸面去硬抢。姐夫回来想要让她拿银子出来给公中日常开销,十一姐一概不答应。姐夫气得一甩袖子就走!”   曦玥听着听着,小拳头已经硬邦邦了,“你们十一姐的夫家真是坏透了!”   王燕蓉轻嗤:“何止坏啊,吃相还难看,简直就把十一姐当成摇钱树,根本就没把她当成正经儿媳,十一姐就应该硬气一点。”   萱萱有些气不过嚷嚷:“十一姐就算和离回来,凭她的才貌,就算再嫁也不难,何必在那个老男人身上吊死!”   几人正说着,教习嬷嬷来了。   好几日没好好做女工,曦玥的绣活明显退步了,教习嬷嬷很认真地指出曦玥的不足,又给大家留了功课。   教习嬷嬷离开了,阿明带着小丫头送了吃食和差点,连大黑和花花都有单独的精致小点心。   萱萱看见大黑从容地叼着王爷特地让喜公公送来的小鱼干慢悠悠走开,她突然惊呼:“曦玥,你的大黑好像抓住了一个偷盗荣王图册的窃贼呢,现在,全京城都在说大黑是一只神猫呢。我听说,刑部和大理寺,甚至锦麟卫都来问你要大黑去帮忙办差,是不是真的?”   曦玥也惊讶:“什么?哪有?”   就算有,大黑也不会离开她。大黑好像越来越有灵性,除了在府里,任何时间都不会离开她半步。   萱萱挤到曦玥身边,“曦玥曦玥,说说看嘛,那天好像你也在场,到底怎么回事?”   曦玥三言两语说了,萱萱嘴巴张得老大,“哇,大黑怎么这么神勇,我太喜欢大黑了。曦玥,你知道吗,你的大黑被很多人推崇呢,说就算是罕见的豹乌狸中,大黑也是其中翘楚,最最神勇的一个!”   曦玥挺起小胸脯,“那是!”   萱萱很羡慕:“二哥的小侄子也有一只大黑猫,只是,和你的大黑比,完全就是云泥之别!除了吃喝睡,就是满院子乱跑,根本就是什么都不懂。”   曦玥突然想起了小侄子的事:“萱萱,你知道小侄子要怎么来吗?”   萱萱疑惑:“什么叫怎么来?”   曦玥歪头想了想,她问得很认真:“是你二哥哥放进二嫂嫂肚子里的吗?什么时候放的呢?怎么放的呢?”   萱萱一听,刚要回答,却张大嘴巴合合半天都没说出什么话来。   她挠头,皱着眉毛歪头想了半天:“这个、这个应该是一起放的吧。什么时候放的,和怎么放的,我也没见过不知道哎。”   曦玥一本正经的点头,心说萱萱也说是一起放的,那么下次看见三哥哥要一起琢磨一下了。   她正想着,不经意瞥见王燕蓉垂着头,脸色还有些红,仿佛很是不好意思似的。   曦玥转头看向萱萱,发现萱萱也疑惑地看向她。   然后,两人一起将视线转到王燕蓉身上。   “难道不对?”两人几乎异口同声,四只瞪得溜溜圆的大眼珠齐齐盯着她,里面充满了求知欲。   王燕蓉家中已经预备要给她说亲事了,因为成了曦玥的小伙伴,家主觉得还有更大的可能,所以暂时搁置下来。   但是,不妨碍王燕蓉知晓了大部分嫁人需要知道的事情。   除了出嫁前女性长辈会在新婚前一晚才交给她的压箱底的避火图,王燕蓉对男女夫妻之事已经模糊地有了大概轮廓。   她垂着头不敢直视四道灼灼目光,声音犹如蚊蚋:“……对。”   怎么不对?肯定对的。   只是,此间过程,不可详述。   萱萱得意地朝曦玥瞄了一眼,“曦玥姐姐,你看,我说的没错吧。就是两人一起放进去的。”   曦玥一脸“萱萱和我一样聪明”的赞赏样子,可马上她又疑惑了:“可是,小侄子是从哪里放进去的呢,又是怎么放的呢?我看大嫂嫂开始的时候,一点也不胖的,想来最开始的时候,小侄子很小很小的。”   萱萱又挠头,脑袋上的小包包被她抓得乱糟糟的,她歪着头想了想,“也许是从肚脐眼里塞进去的。”   曦玥恍然,眼神里充满了敬佩之意:“萱萱此言,甚是有理。”除了肚脐眼,哪里能放进去,难不成从嘴巴里吃进去?   王燕蓉的耳朵恨不得捂上。王家其他像萱萱这样岁数的女孩早就知道生孩子这样羞羞的话题不会公然讨论,只是萱萱是家主最宠爱的嫡女,又是现任家主夫人的掌珠,所以性子单纯,什么话都敢说。   但萱萱马上又摸着肚子犯难了:“这小娃娃就算和黄豆一般大小,肚脐眼里也很难放进去啊?”这到底是怎么弄得。   曦玥也发现了这个问题。   她现在比萱萱更了解人体经络走向,昨日阿亮和和她说过神阙这个很重要的穴位,她知道肚脐眼里根本没法放东西进去,何况是个小娃娃。   这——   曦玥又疑惑了。   好在,萱萱也是个很机灵的小姑娘:“曦玥姐姐,我上次无意间听十一姐的婆子说起过什么避火图什么生子秘方的,十一姐那里肯定有放小娃娃的办法,过几天,我们找十一姐打听打听。对了,还有那个避火图,家里成亲的哥哥们手里应该有,嘿嘿嘿——”   王燕蓉被妹妹的一声奸笑惊得汗毛倒竖,连忙岔开话题:“曦玥,你这次回来会在李府住多久啊?”   曦玥想了想:“等舅舅大婚完,我要回王府跟着娘娘学管家。”   说起王府的管事,不仅萱萱连王燕蓉都一脸好奇,曦玥就和她们说起了王府和宫里一样,各管衣食住行等等十个大管事下面好几个管事嬷嬷分管的小事。   *   皇甫昕还在大婚的假期中,可已经忙得脚不沾地了。   隆泰帝虽然把几个看似不大的案子都交给了他,却是他都要避嫌的案子,刑部还有其他官员,皇甫昕也不会抓着不放。   他忙碌的事其他案子。   吕家的其他大案。   有人弹劾吕御史堂堂一个佥都御史,收受贿赂、诬告官员、结党营私等好几条大罪,且证据确凿铁证如山,泰隆帝大怒,不顾范阁老几次相劝,把吕老大人打入了大牢,责令刑部和大理寺共同审理。   御史大夫能做到佥都御史的,一般都是皇帝心腹,如此重罪可比什么吉服里面放银针、对着郡王动手袭击这样的破事重要多了。   皇甫昕早出晚归,忙得昏天暗地。   杨阁老人老鼻子也灵,他似乎嗅到了什么风声,带着长子来向荣王请安时,话里话外都是和姐夫撇清关系的意思。   长姐如母,他这么多年已经还了恩义,在家族利益面前,长姐早已不算什么。   荣王笑容淡淡,一身淡淡的书卷气,仿佛就是国子监里的司监或博士,可杨阁老发现,从上次见到到今日,荣王眼神似乎有了些微不同。   更锐利,也更冷淡。   除了满身的威仪不减,气势只有变得更强。   只是,他的姐夫吕御史竟然老眼昏花,没有看清而已。   杨阁老心中叹息。   *   皇甫晟带着宫里御书房新制的小点心去李府的时候,曦玥刚刚跑完八个圈气喘吁吁地在练吐纳。   “肚子好酸呢,什么时候才能学会呢?”曦玥问阿亮,“要不我睡觉前,躺在床上在练习几遍?”   阿亮想了想,这吐纳功夫似乎真不好学,她都一知半解的,姑娘可能真要下点苦功夫,遂点头:“好,姑娘一边练一边睡,兴许梦里还能练一练。”   曦玥哈哈笑:“梦里练成神功,李曦玥成为一代大侠!”   几人一起笑起来。   这时,小丫头来禀:“瑄郡王来了。”   曦玥眼睛都亮了,她想起了萱萱后来的话,手指突然就痒痒得不行。   皇甫晟身后跟着提着食盒小德子,两人刚走近曦玥的院子,就看见了飞快跑过来的小姑娘。   小姑娘腿脚似乎越来越灵便,跑得那叫一个飞快。   这个时候应该是她跑完圈休息的时候,一身利落的短打还没换下来,可身后短短的衣摆硬是让她跑得不停在空中摇摆。   身后的长发像是飞舞的柳絮,轻轻柔柔地在空中飘荡。   她身后还一前一后跟着两只猫。   黑猫矫健,花猫笨拙。   小德子都有些惊讶,曦玥姑娘什么时候脚程这么快的,若是要比较,他自认现在肯定比不过她。   “三哥哥,三哥哥!”小姑娘的声音比银铃还要清脆,远远看见就欢快地叫喊起来。   不一会,曦玥就跑到了皇甫晟跟前,抬起头,微微喘着气,眼睛又大又亮,闪着熠熠光辉。   “从太学出来,正好路过,来看看你,给你带了点吃的,”皇甫晟说着话,眉头似乎微不可查地蹙了蹙。   小德子刚刚想把食盒递给随后跟来的阿亮,手刚伸出去,他竟然微微顿了顿。   姑娘眼神似乎不太对。   她眉毛挑得老高,眼珠瞪得溜圆溜圆,嘴巴微微张大,一脸惊喜加渴望的样子。   渴望?   也许是很久没见三爷了?不对,回李府才三天。   或者,是对食盒里的小点心敢兴趣?或许吧,姑娘喜欢吃小心心,阖府皆知。   可是,小德子觉得他肯定没看错,姑娘是看着他家三爷,目光灼灼的样子。   她想吃三爷?   呸呸呸,想什么呢。   姑娘还小,什么都不懂,瞎想什么!   小德子正默默地胡思乱想,皇甫晟也察觉到了不对。   曦玥的眼神太过炙热,仿佛要在他身上探索什么巨大的秘密一样,一脸探索的渴求。   细细回想一下,他今日第一次去太学上课,仪容规矩一丝不错,甚至还得了博士的夸赞,临到下课的时候,宫里的小敏子公公还高高兴兴地送来了皇祖父赏的新制点心,然后,让就送来了李府。   没有什么特别之处,皇甫晟再次确认。   忽略小姑娘的热切至极的眼神,皇甫晟照例伸出手想要牵着她往里走。   可是,他有些意外,小姑娘没有伸手,而是依旧眼睛亮闪闪的朝他看。   一边看,一边兀自“嘻嘻”地笑。   “曦玥?”   听见三哥哥叫她,曦玥这才从回忆里回过神来。   回屋里,嗯嗯,回屋里。   曦玥心里兴奋地想。   她朝皇甫晟露出一个大大的略带一丝狡黠地笑容,伸手牵住那只大掌,拽着他就往屋里走,连阿亮手里的食盒她都没有分出一丝兴趣,脚步匆匆就朝屋里去。   皇甫晟余光瞥见往日里十分有眼色的小德子投来“爷您自求多福”的眼神,虽然面上不显,心中却甚是狐疑。   “何事如此急切?”皇甫晟脸上平静,心中却有一种很怪异的感觉。   就如同早年间父王连日差事忙碌后,用了晚膳就把他们全部赶走,牵着母妃的手急切地就往屋里去的模样很是相同。   不,应该不同的。   曦玥还小,什么都不懂,如此急切拉着他往屋里去,可能是几天没见又有趣事要告诉他,或者发现了什么新鲜物什想要和他一起玩。   如此想来,皇甫晟心中略略放松。   “快点快点嘛!”曦玥一副着急的样子,连声催促。   皇甫晟由着她,步子快得袍角都要翻飞了,终于跟着急吼吼的小姑娘进了里屋。   “我不叫你们,不能进来!”曦玥突然转身,一本正经地朝身后的阿亮说。   阿亮摸摸鼻子,似乎有些不自然地应了,“知道了,姑娘。”   想了想,阿亮觉得今天的吐纳没练完,手里的食盒应该会马上冷掉,遂又加了一句:“姑娘,你们要多久?”   曦玥想了想,“一炷香?不用,一盏茶?哎,一会会就好。”   阿亮狐疑:“姑娘,时间这么短?”食盒应该不用送去厨房温着了。   小德子看看一脸镇定的阿亮,觉得自己脸红到脖子跟实在是没见识。   瞧人家阿亮,多淡定,一副见多识广的样子,他清清嗓子也装作镇定地帮忙关上了门。   皇甫晟看见门被阿亮和小德子一同关上了,不知为何,总觉得哪里都透着诡异。   若不是同在一屋的人,是他的小姑娘,皇甫晟觉得自己肯定会有一种自己落入狼窝的错觉。   “曦玥,何事?”皇甫晟再次问了一遍,他尽力无视后背隐隐约约凉飕飕的感觉,一脸平静地问。   曦玥心里很是兴奋,心口砰砰砰地跳。   今日,就在今日,她疑惑了许多天的问题,终于要解开答案了。   知道知道了答案,别说一个小侄子,就是一堆小侄子都不在话下。   “嘿嘿嘿——”曦玥像是一个抢到压寨夫人的土匪一般的傻笑。   她和萱萱讨论过,肚脐眼放不下,嘴巴里肯定不对,那就只有一个地方了!   她自己看自己看不见,而且放小侄子要两人一起,那么找阿明阿亮没用,要找三哥哥!   皇甫晟背后有种不止凉飕飕的,还有种毛毛的感觉。   他看了一眼屋门。   花花躺在那里添肚子,大黑在蹲在门口,暗金色的大眼珠子一直盯着他,仿佛一个门神似的。   皇甫晟有种自己无处可逃的错觉。   曦玥小心翼翼把手放到了皇甫晟的腰带上,硬邦邦的,她咽了一口唾沫,让自己不那么激动,抬头,带着一种即将揭晓答案的急切:“三哥哥,你能把衣裳脱了吗?”   皇甫晟眼皮微微挑了挑,一只大掌轻易地就按住了两只并排抓住他腰带的小手,没敢用力,掌心却微微冒汗:“为何?”   曦玥心里激动,回答得含含糊糊的:“想……小侄子……”想看看小侄子到底怎么来的。   皇甫晟听见自己脑中“嗡”地一声。   他喉结动了动,好半天才开口:“曦玥,你——还小——等大婚——”   曦玥皱眉,不满,“等大婚就太迟了!”早点有小侄子,早点赐婚,还等什么!   见皇甫晟一直按着她的手,她嘟嘴,抽出一只手,隔着衣服摸了一下。   虽然两人讨论过,肚脐眼里肯定放不进小娃娃,但曦玥还是要在三哥哥的身上也证实一下。   真讨厌,连脱衣服都不愿意!   那她只好隔着衣服摸一把了!   唉,将就一下吧。   皇甫晟皱着眉,垂着眼皮,看着那只小手慢慢抚上了自己的小腹。   似乎有些不满意,还微微弯曲手指,轻轻扣了一下。   可能是因为刚跑完,小姑娘身上热乎乎的,手心也很热,摸到他身上时,隔着衣衫也觉得热乎乎的。   皇甫晟感觉自己也很热。   但见小姑娘沉眉敛目一脸严肃的样子,他始终没法知道她想干么。   “硬邦邦的!”曦玥不满地嘟哝。   腰带硬邦邦的,肚子也硬邦邦的。   肚脐眼她摸到了,但感觉和她想象的一模一样。   根本不能把小娃娃放进去。   皱眉,狠狠皱眉!   这放个小侄子真麻烦!   肚脐眼肯定是放不进了,那只有那个地方了!   曦玥心里烦躁地想。   唉,有个小侄子,再赐个婚,怎么这么难!   不过算了,她就要知道答案了。   等她知道怎么做,就能有一堆的小侄子,到时候,让三哥哥带着一堆白白胖胖的小侄子给皇帝老爷看。   那样,皇帝老爷也不好拒绝了。   曦玥心里盘算着,就皱眉把两只手都抽回来,探头探头朝后面看。   后面被袍摆遮住了,什么也看不见。   前后袍摆间隙里,她就只看见三哥哥长长的腿,和黑漆漆的靴子。   皇甫昕皱眉,他感觉后背毛毛的感觉一直没有退下去,还有慢慢加重的感觉。   小姑娘在他肚子上莫名其妙摸了一把后,直接就把手抽了回去,嘴里嘀咕什么“硬”。   腰带里藏着软剑,当然硬。   他有些无语想要抚额的感觉。   心里想要阻止她玩这个在他看来甚是莫名其妙的游戏,但身体似乎完全相反,小姑娘的手软绵绵的,声音娇娇软软的,他一点也不想推开她。   不过三天没见,他好像想她想得紧。   他想和她待在一起,说说话,或者,玩一玩这个莫名其妙的游戏。   只是,现在这个游戏似乎有些偏离他的想象。   他看见小姑娘眨巴着亮晶晶的眼睛,伸出手就往他后腰下方探了过去。   脑中再次“嗡”的一声! 第77章 为你和王瑞雪赐婚   不动声色地微微调整内息, 让脑中的嗡鸣声马上消散。   皇甫晟脸上依旧淡然,站立的身子犹如一株苍翠的青竹,笔直, 挺拔, 与平日没有半分不同。   可若是细看, 他的眼神已似幽暗了几分。   只见他极为迅速地微微侧身,在那只小手就要摸到他胯部的位置前,眼疾手快地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手腕纤细,他丝毫不敢用力;却又不敢不用力, 因为这只小手有些不老实。   “……放开呀!”小姑娘抽了抽手腕, 没抽动,小脸皱巴巴地, 声音也闷闷的,她抬头朝皇甫晟看去, 眼神里有疑惑, “三哥哥,你放开我的手。”   好讨厌呢, 肚子不让看,后面也不让摸, 她要什么时候才能知道往哪里放小娃娃啊!   三哥哥今天真小气!   曦玥心里不高兴, 小脸更加皱巴巴了,她手伸不过去, 也抽不回来, 小眼神很是哀怨。   皇甫晟眼神深深地凝视小姑娘, 眼眸微微眯起,他沉声,一个字一个字地问:“曦玥, 你能告诉三哥哥吗,到底在做什么?”   曦玥狠狠皱眉,用一种“你傻敷敷”的眼神嗔他:   “三哥哥!   你还没看出来吗,我在看往哪里放小侄子!   唉,你一点也不明白,也一点也不用心。   要有小侄子是要两个人一起努力的,怎么就我一个想办法找地方把小侄子放好,你这么一点也不努力呢?   不可这样的。   我听说了,从皇帝老爷赐婚开始,到大婚结束,中间要有一年多近两年的时间。   如果我们早早大婚,就可以早早在一起了。   三哥哥,你想想看。   我们若是早点成亲了,就可以在一个屋吃好吃的小点心,你睡觉前我可以讲趣事给你听,你习武的时候我可以在一旁跑圈,还能一起出去看花灯放烟火,多好啊。   哪里像现在这样,我要是想找你一起玩,还要等你来府里。   唉,三哥哥,你听话,乖乖的,放开我的手,让我摸一下,就摸一下下,我保证,你一定不会疼!”   曦玥说完,发现屋子里很安静。   就连蹲坐在屋门口的两只猫都一动不动看着他们俩。   皇甫晟没说话,微微低头,眼睛渐渐眯起来。   他眼神中似乎忽明忽暗闪着幽光,定定看着跟前的小姑娘,嘴唇紧抿,手里的力道半分也未曾放松。   不知过了多久,曦玥觉得手腕似乎被什么东西烫着了似的,热得难受,她才觉得三哥哥好像不太对劲。   她晃晃手腕,示意皇甫晟放开她,“三哥哥,你怎么啦?手热热的,放开啦。”   皇甫晟闭上眼,长长吐出了一口气,似乎压抑住了什么不受控制的情绪,才平静如常地开口:“曦玥,小侄子的事情不急,父王既然已经想好了要如何求皇祖父赐婚,就是认定了你一定能得皇祖父欢喜,就算没有小侄子也不会耽误求旨赐婚,所以,你不必着急。”   曦玥将信将疑,她瞪大眼睛,仔仔细细看着皇甫晟:“真的吗?”   皇甫晟略略颔首,表情从平静已经恢复至往常的清冷从容,眼神纯澈,看向她审视的目光时没有闪躲,嘴角微微抿起,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曦玥努力地想要不要放弃追寻答案。   她和萱萱商量过了,肚脐眼里方不进小娃娃,哪怕小娃娃只有黄豆大小,也不可能放进去。   那么,只有身后能够放进去了。   但是,身后自己看不见。   萱萱大胆猜测,她的小侄子的由来,是嫂嫂们在哥哥们的帮助下,把小侄子放进去的。   至于怎么放,不知道,没见过。   所以,曦玥想要印证一下两人猜测,想要摸一摸三哥哥来确认猜测是否属实。   “真的,”皇甫晟声音淡淡的,但极是肯定的语气,仿佛这件事就如他所说般斩钉截铁。   “可是——”   “曦玥要不要尝一尝三哥哥刚刚带来的小点心,是御书房点心房里的大师傅新制的,叫枣花玉露糕,看上去就甚是美味。”   “真的吗?可是,我就摸一下,就——”   “听说,这个枣花玉露糕里和面的水,是用皇城东边三百里的一处边上常年开满鲜花的山泉水,泉水不但清冽且带有淡淡的花香。”   “那应该很好吃!可是,三哥哥,我觉得应该把小侄子怎么放进去的事情先弄清楚。”   “曦玥言之有理。但三哥哥认为,这样重要的大事,应该先多方打听多次求证,翻阅古籍或者先人留下的图册,好好钻研,待有了把握后,再行尝试。而不是盲目想象,擅自行动。曦玥,你说对吗?”   “……好像有道理。”   “再者,曦玥不但学业忙碌,还有学习掌管铺子,现在李家主要成亲你又要帮忙办喜事,最重要的是,你还要修习师娘教授的吐纳术,三哥哥以为,曦玥暂以学习为先,小侄子的事情交给三哥哥。待三哥哥学会,再教于曦玥,如此,你不但能顾上手头的事,也不会耽误小侄子的事,一举两得,如此可好?”   “嗯——好像这样不错呢!”   “那好,一言为定。”   *   隔日,又是和两个小伙伴一起学女工的日子。   教习嬷嬷对曦玥最近的女工很是满意,让她多注意针脚和颜色的搭配,其他,慢慢练习就是。   教习嬷嬷走了,三个小姑娘又说起了悄悄话。   “曦玥姐姐,告诉你一个好消息,”萱萱一脸兴奋,仿佛十一姐已经看到了胜利的曙光,她握紧小拳头,挺起小胸脯,小脸蛋红扑扑,眼神都格外明亮,“十一姐夫又去找她了。十一姐说不是初一十五,她请姐夫去姨娘处过夜,否则,她带头坏了规矩,不好!然后,你知道姐夫怎么说?”   萱萱得意地卖了一个小关子,让曦玥听得抓心挠肺,她忍不住追问:“怎么样,怎么样?他走了?”   平日里很是娴静的王燕蓉都抿嘴笑了:“哪里能走呢,公中账上只有几两银子了,连第二天采买的钱都不够,那些个姨娘再妖娆,也比不过银子诱人呢。所以,姐夫就打算赖着不走了。”   曦玥瞪大眼睛,有些气愤:“你们这个姐夫还真不要脸了,还赖着不走,打算抢钱不成?你们王家族老难道也不管管,公然抢银子,这是犯王法的事,要吃板子蹲大牢的!”   萱萱也点头,“所以,十一姐没给他抢银子的机会,直接让几个厉害的婆子把姐夫哄走了!”   曦玥挥着小拳头,“该!自己不好好挣银子,就知道抢别人的,是不要脸的坏人!”   王燕蓉看看曦玥,又看看那萱萱,嘴巴张开复又闭上了。   这两个小丫头,你们以为那个姐夫留下是打算抢银子吗?   他是想打算留宿十一姐屋里,用不到留宿的时日却来留宿的事来给十一姐长脸,好让十一姐心甘情愿地掏出银子来。   王燕蓉想说,但想想觉得似乎难以启齿,索性不说了。   屋里安静了一会,萱萱突然记起来:“曦玥姐姐,你说瑄郡王来过,你问他了吗?”   曦玥摇头:“我摸了一下。”   摸、摸了一下?   王燕蓉听闻,吓了一跳,不可置信地看着曦玥,她捂着胸口,仿佛小心肝都被吓得飞走了。   萱萱却很是淡定,点点头等她往下讲。   曦玥疑惑看了一眼王燕蓉,心里奇怪为什么她这幅表情,却听萱萱催促:“摸了哪里?摸到了吗?能放进去吗?”   曦玥摇头:“我让他脱衣裳,他没脱,我就膈着衣裳摸了一下肚子。”   她嫌弃:“咦,硬邦邦的,肚脐眼我也摸了,就像我们猜测的,根本放不进去。”   王燕蓉感觉心口颤巍巍的,想要逃出去,脚却不听使唤,身子依旧牢牢坐着不动,只是耳朵已经渐渐红了。   萱萱一脸“我知道就是这样”的表情:“曦玥姐姐,那你还摸了其他地方吗?”   曦玥又摇头:“我想摸三哥哥的屁屁来着,但手腕被他抓住了,没摸到。”   摸——屁屁——   王燕蓉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开始热了,脸应该已经发烫了,她看着曦玥就像看着一个神,满眼都是崇敬之色。   萱萱骚骚头发,似乎略有些不好意思,她终于有了一丝羞于启齿的模样,但也只有一丝丝,“那、那你摸了大腿吗?”   曦玥还是摇头:“大腿应该比肚脐眼更没地方放,我也就没想着要摸。”   王燕蓉觉得整个人有些不好,似乎被火烤着,脸颊烫得难受。   萱萱有些失望:“就是说,你还是不知道哪里能放小娃娃了?”   曦玥这回点头了,“是啊。不过,三哥哥说了,我现在很忙碌,让我专心学功课学管铺子,小侄子的事情让他学看古籍翻册子学习,待他学会了再教给我,这样我就不必为这件事情操心了。我想这样也好!”   萱萱点点头,她觉得哪里不对,但又说不出来,“这样也好,曦玥你功课太多了,你上次说要学着管庄子了,那么多的事情,根本忙不过来,还要管小侄子的事,的确没工夫了。瑄郡王学会了教你也不错,原本就是他拜托你的事。”   王燕蓉觉得自己不止是要被烫熟了,简直是晕死过去了!   什么叫学会了再教她?   身为皇孙,如此厚脸皮吗?   瑄郡王确定自己说的是人话吗?   这么欺负曦玥!   王燕蓉觉得自己心中火气腾腾往上冒,脑袋都要冒烟了,她长么大,活了十五年了,竟然不知道表面矜贵的皇孙竟然如此不要脸!   她自己一个人气得呼哧呼哧,身边两人转头,用怪异的眼神看着她:“十九姐,你怎么啦?”   王燕蓉马上冷静下来:“我、我没事!”只是太过震惊了。   这样的话,她的哪个哥哥都说不出来。   ……不对!   她也没听过哥哥们在闺房里怎么说话的,也不会知道哥哥嫂嫂们在闺房里是怎么个光景。   唉,罢了罢了,瑄郡王是想娶曦玥的,说几句露骨的话,应该也不算什么。   只是,她作为手帕交,有些话,是该找机会隐隐透露给曦玥知晓了。   这时,阿明带着小丫头来上茶点。   三个小姑娘面前,每人都放了三块豆腐乳大小的糕点。   糕点被压成了桃花状,共有上下两层,上面一层是透明的深红色,色泽亮如红宝石,下面是粉红色,形状像酥酪。   糕点透着淡淡的枣花蜜的清香,看上去就很诱人,闻上去就更加让人嘴馋不已。   “曦玥姐姐,这是什么?”萱萱很好奇。   王家产业里,有经营数十年的酒楼,萱萱得家主宠爱,各色小点心也尝过不少。   “叫枣花玉露糕,”曦玥看见就食指大动,一眨眼的时间两块就下肚了,“听说是宫里新制的点心,三哥哥一早叫人送来的,你们尝尝看。”   话音刚落,最后一块也吃完了。   王家两位姑娘可比曦玥斯文多了,但速度也不慢,很快就吃完了。   曦玥意犹未尽:“好吃是好吃,就是太少了,听说这个点心不好做,每天就一点点。”   其他两个小姑娘深以为然,萱萱还舔舔唇,仿佛还在回味。   曦玥说:“这个真的很好吃,三哥哥很少吃甜口的也喜欢,昨日他第一次送来给我尝,只有三四块,我一心急捏着就吃完了,三哥哥没吃到完整的,就只能舔舔我的手指。”希望今天他派人送来前,自己就已经吃过了。她分给了小伙伴,没有剩余的了。   萱萱似乎深以为然,她情不自禁地又舔舔嘴角,点头:“曦玥,这个味道比糖蒸酥酪要浓郁,味道还清甜可口,不腻也不粘牙,可是为什么很少呢?”   曦玥说:“这个和面的水,是从很远的一个地方的泉水里打来的,也许路途太远了,不好运水吧?”   萱萱惋惜地点头:“这倒的确是不太容易,否则,皇宫外面的酒家的大厨子,也能做出来了。”   两人说着点心,王燕蓉却低着头一言不发。   这两个小傻瓜,瑄郡王要吃点心,皇上还能小气这些小物什,什么没吃到只能舔舔手指,王燕蓉想到曦玥说的这句话心尖尖都在颤。   外面传闻,瑄郡王读书随了其父荣王,曾经才高八斗的少年在考中举人后,突然就遇刺了,那只曾写出惊艳文章的手也残废了,别说握笔写字,就是筷子都拿不稳。   后来,性情大变,再也没有去过太学,闭门不出。   有人说曾经在郊外见过他,他穿了一身黑漆漆的衣裳,眼神阴鸷,似乎是郊外打猎回来,身上还沾了一身的血迹。   阴沉又可怕。   倒是没想到啊,这么一个阴沉的人,他能这么细心地哄着曦玥。   三人曾经一起闲聊,曦玥说起过瑄郡王飞到天空然后落到树梢上,把她的猫救下来;也说起过瑄郡王送她各种礼物,带她去花朝节吃炒面,还带她去花灯节看花灯。   王燕蓉心里感叹,再阴沉可怕的人,只要他面对真心喜欢的人,也会愿意花费心思哄她开心。   她小时候曾听娘和几个婶婶闲聊,男人天黑了不去姨娘房里而到你房里,不算好;丢给你几张银票也不算好。   这些不用花心思,随随便便就能做到的事,他们可以做许多。   想到这里,王燕蓉一时间有些犹豫不决,让曦玥继续不知情好呢,还是慢慢告诉她真相好。   她在犹豫不决,曦玥两人却聊得开心。   “等我以后长大了,要向父亲要个大酒楼,这样的话,我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曦玥姐姐,你要吃什么就告诉我,我让人给你送!”萱萱人小,豪气却有万丈。   “嗯嗯,我一定天天来吃,你放心!”曦玥也很兴奋,仿佛小伙伴已经有了一座酒楼那样。   时辰差不多,两个小伙伴要告辞了。   临走前,萱萱突然想起来,那种什么图册的,她似乎听哪个哥哥说起过。   等她找到了,就告诉曦玥姐姐。   *   荣王府。   晚膳还是在正院里一起用的。   皇甫昕连日里的忙碌后,今日是第一次回府里用晚膳。   原本他用膳都在蹙眉想着案子,却见皇甫晟形单影只,身后的侍女剥了虾放到他碗里也没动一下,不禁微微挑眉。   皇甫晟见二哥慢吞吞地把一只剥好的虾放进二嫂的碗碟里,不顾二嫂嗔怪的眼神,竟然抬眸懒洋洋的视线看过来,他只当没看见。   把碗里的虾放进嘴里,慢慢咀嚼,咽下,他也慢悠悠回望过去。   意思很明显,等曦玥回来,他就不是一个人了。   皇甫昱给柳氏盛了一碗热汤,看见两个弟弟的眉眼官司,心里就想笑,除了眼睛了狡黠的光芒,脸上依旧一本正经。   荣王给用帕子给荣王妃擦了手上的溅到的汤汁,没注意大儿子眼中的笑意,也没注意到两个儿子的眉眼官司。   晚膳用完,父子四人在一旁说话,荣王妃则和两个儿媳拉着家常。   “晟儿,听说,今日下午你在太学和康郡王几人打架了?”皇甫明问得慢悠悠的,意态闲适,似是疑问,实则肯定。   “父王,未曾,”皇甫晟放下茶盏,语气平静。   皇甫明微微挑眉看着小儿子,不说话。   皇甫晟也答得慢悠悠,“儿子只是一人把他们六人打趴下而已。”   皇甫昱和皇甫昕都来了兴趣,几人视线都在他一人身上。   皇甫晟不紧不慢:“夫子看了功课,夸了儿子几句,说儿子这段时间学业没有荒废,可以下场试试。散学后,吕老九先来挑衅。   他不过是皇甫乾的一条狗,儿子没理他,等到皇甫昌身边的范小五出来叫嚣的时候,已经围了六七个人。   儿子就出手了。   不过一群废物而已,皇甫昌兄弟告到了皇祖父那里。”   后来的事情,大家都知晓了。   前太子、现恒王的两个儿子皇甫昌、皇甫乾毫发无损,却以此事烦扰皇上,被隆泰帝狠狠训斥了一番,等两人反应过来才明白,两人似乎都掉坑里了。   一群小喽啰虽然被打得滋哇乱叫,表面却没什么严重的伤势,一个他尚且看重的皇孙在众人光天化日之下被臣下之子围攻,隆泰帝气得将这群小喽啰又打了三十大板。   皇甫晟则一脸悔意,他那时跪在御书房里,躬身叩头:“皇祖父,都是孙儿不好,孙儿被他骂几声打几拳、忍一忍也就过去了,何必与他们一般见识,一桩小事就来烦扰皇祖父,是孙儿不孝,请皇祖父责罚!”   然后,泰隆帝问他要什么补偿。   皇甫晟思考了许久,久到让泰隆帝都差点皱眉以为他在权衡利弊、索要一番好处时,他却只提了一个要求。   “所以,膳房里的御厨是你要的赏赐?”皇甫昱笑得眼睛眯起来,他细细打量这个幼弟。   很不错。   虽然不过区区太学的琐碎小事,可能给皇上一个年少稳重、遇事不急不躁、事后低调不贪的印象,就是小事也可成为有价值的大事。   皇甫明嘴角挂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他端起茶盏,轻抿一口,似回味了茶香才缓缓开口。   “晟儿以后有何打算?科举后让皇上刮目相看,然后得个喜欢的差事?”   皇甫晟摇头,”父王,科举要考,但儿子喜欢的差事,已经和以往不同了。   父王,且拭目以待!”   *   曦玥接到了翠玉斋掌柜的消息,说得了一块极为罕见的美玉,若是她喜欢可雕刻成玉簪,可在她及笄礼上使用,曦玥前去查看,的确是一块不错的玉料。   “及笄礼上的簪子?”曦玥摇摇头,“暂时先不用,这么好的玉自己用掉了,多可惜啊!”   曦玥心里扒拉着小算盘。   若是雕刻好了卖出去,那得挣多少钱。   关掌柜似乎看出了小东家的心思,随后就带着曦玥看了账。   “……”曦玥捂住嘴才没惊叫出声,她像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女娃,半天才让砰砰乱跳的心平静下来。   好多钱!   她现在会看账本,看懂了这个铺子一个月的流水和利润。   想起以前在侯府,吃个小点心就能开心一天,曦玥觉得心里酸酸的,还有其他一些很复杂的情绪。   难过、愤怒、委屈、痛恨!   *   马车哒哒哒地往郊外而去,曦玥垂着眼一动不动坐了好久,一直没说话。   今日依旧是阿明和阿亮跟着她。   阿明似乎有些感同身受,也沉默着,倒是阿亮忍不住先开口:“姑娘,你开心点,这么多银子,想怎么花就怎么花!”   曦玥抬头看着阿亮,依旧没说话。   她要让自己聪明强大起来,不但要回挣银子,还会要护好这些银子。   马车去的地方,是郊外三十里外的一个庄子。   舅舅之前让所有管事来李府见过她一面,曦玥却自己从来没有去庄子上实地走过。   今日看了铺子里的账本,她心血来潮突然想要看看庄子上的。   差不多一个时辰后。   庄子堂屋里。   曦玥看着面前站着的一个大管事和两个小管事,心里突然有些后悔。   她什么也没有准备就仓促地来了。   庄子上到底具体种什么粮、有多少庄户、工钱几何,她一概不知。   大管事年纪五十开外了,小管事也四十出头了,曦玥看着他们精明又锐利的眼神,就觉得他们应该很厉害。   可是,她又不后悔了。   总要来的,这是她的产业。   今天不勇敢,明天也勇敢不了。   捏了捏手指,她深吸一口,说明来由。   *   回到马车里,曦玥觉得自己像是过了一天这么久。   她脑袋有些涨,是阿明扶着她上马车的。   阿亮恨不得把她抱上去:“姑娘,你真是太厉害了!那三个狗奴才,奴婢恨不得一刀宰了他们,当着主子的面,还敢瞒天过海,真当我们荣王府是吃素的!”   曦玥摇摇头:“不是我厉害,是倩姨厉害,我只学了一个皮毛而已。”   这回,连一向谨慎胆小的阿明都开口了。   “姑娘,他们几人是皇甫芸手里提拔上来的,仗着她的势,拿了不少的好处,可是,他们不知道姑娘如此细心。他们后来求饶,姑娘却没有放过他们,真是活该。”   阿亮兴奋得眼睛冒绿光:“姑娘,他们以为他们的账本做得天衣无缝,可谁知道,你一眼就看出了端倪。   说实话,姑娘,阿亮根本就不知道,鸡蛋不是一文钱两个,而是三文钱一个。   你指着账本上鸡蛋一文钱两个连番发问:鸡蛋是谁卖的?卖给了哪个酒楼?酒楼掌柜是谁?可有画押文书?   奴婢就瞧着,那三个原本不屑一顾的管事直接就蔫了。   还有个管事竟然还敢狡辩,鸡蛋就是一个文两个,说姑娘年纪小,没有采买过不懂行市。   姑娘你说撇开荣王府和李府,广华楼、五味斋、宝祥阁这些酒楼采买鸡蛋的时候都是三文钱一个,还可以找来文书当面对质,这才把他们彻底吓着了。   话说,姑娘,就算娘娘给管事说起的时候你听了一耳朵,可是,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啊!”   曦玥其实现在还在后怕,根本不记得当时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勇敢,直接和几个经验老道的管事正面杠上了:“当时管事和倩姨回事的时候,我用小手札记了下来,所以,记得很牢。”   阿亮不仅眼神闪闪,还充满了敬意:“姑娘,你不仅厉害,还真是够努力。”   曦玥摇头叹气:“倩姨比我厉害,她不用小手札就记住了;王爷比我努力,半夜还在书房读书。我还得更努力才行啊!”   阿亮心里惭愧,要不她多抽空再多练练剑法?   索性练重剑?   何进这混球,据说在找合适的剑,找到现在也没声音,估计是黄了!   算了,不理他就是!   *   回到李府,曦玥就去见了李晋安。   她把三个管事贪墨的事情说了,“我让人把他们送去官府了,舅舅觉得,我这么做合适吗?”   李晋安细细问了过程,看向曦玥的眼神渐渐有了欣慰:“玥儿长大了,你做得很好。只是,下次记得多带些人手,万一伤着你就不好了。”   曦玥点头:“我带着倩姨给的侍卫呢,而且,舅舅,我跑得很快的,他们这些坏人,追不到我。”   到底还是有些孩子气。   但她是姐姐的孩子,和姐姐一样聪慧。   李晋安心里又欣慰又叹息。   回到院子,曦玥把从翠玉斋选的一套头面给王嬷嬷看:“送给舅母,合适吗?”   这是一枕套的赤金红宝石头面,二十八件,华丽、贵重、大气。   王嬷嬷笑了:“很合适,很合适,姑娘出手大方,家主夫人一定会喜欢的。只是,姑娘是晚辈,哪怕不送这么贵重的礼,想来长辈也是不会计较的。”   曦玥点头,又摇头:“嬷嬷,我喜欢她,想送她最好的。舅舅和舅母成亲以后,他们就能能开开心心在一个屋吃饭睡觉,一起打算盘一起看账本,等他们有了小外甥,我就带着小外甥跑圈练拳,带他吃各种好吃的小点心。小外甥要长得高高的,壮壮的。”   王嬷嬷看着曦玥眼中似乎有遗憾,也有向往,心里默默叹息。   姑娘看似明天忙忙碌碌,还很高兴的样子,其实,她对于侯府的事情一点也没有忘记。   也罢,等姑娘嫁去王府了,以后就全都是好日子了。   *   曦玥眼巴巴等着皇甫晟已经等了一天了。   一大早,小德子拎着一个食盒过来,只说了“三爷晚上来看姑娘”就匆匆忙忙地走了。   曦玥知道三哥哥现在也在读书,听说太学里不是皇室子弟就是勋爵后代,各个身份尊贵。   她知道三哥哥把一群皇孙的伴读给打趴下后还被皇帝老爷赏了一个厨子,是阿亮辗转得知才告诉她的。   曦玥不太懂太学的事,只知道铁塔侍卫亲自给阿亮送了一把非常厉害的宝剑,听说是很多厉害的家伙用过的,阿亮嘴里嫌弃,眼睛却笑得弯弯的,她就知道阿亮其实很高兴。   小德子送来的食盒里,有一个大大的盘子。   里面叠了九块枣花玉露糕,还是刚出炉的。   曦玥给舅舅和夫子留了六块,三块留给了阿明阿亮和王嬷嬷,然后,她眼巴巴等着小德子晚上再送来。   这枣花玉露糕实在太好吃了,曦玥想着晚上三哥哥可能还会再送来,就大方地都送出去给大家尝鲜了,反正三哥哥晚上来看她,一定会在带许多的。   她很是有信心。   于是,她等啊等,等啊等,可是,人没等来,却等来了一个坏消息。   *   皇甫晟散学时就离开了太学,夫子给他留了一堆功课。   虽然知道皇孙考功名不过是为了有趣,但瑄郡王实在聪慧,是个读书的好料子,夫子还是很想好好栽培的,若是能在金銮殿上夺得魁首,也不枉他这个夫子来世上一遭了,千古留名也不是难事。   皇甫晟带着功课,脚步匆匆,却不是往王府里赶。   今日是锦麟卫遴选之日,皇甫晟早就用了前往边塞军中的梁飞浩的名头,报名参加了。   过五关斩六将,皇甫晟以头名的好成绩被锦麟卫指挥使皇甫峻接见的时候,他看见了皇叔脸上一闪而逝的震惊。   皇甫峻一脸沉肃,很快敛去眼中神情,神情很是威严,目光中甚至有些惯常的狠厉。   眼前的男子瘦瘦高高的,一身简单利落的青衫,脚踏黑靴,腰间似乎藏了软剑。   他眉眼精致,看上去还有几分皇室子孙矜贵的样子,表情却淡淡的,眼神似乎还有些冷。   十七八的年岁,正介于男孩和男人之间,身材挺拔,举手投足间有几分不凡。   皇甫峻微微皱眉,他刚在主座坐下,他就恭敬行礼。   “见过皇叔。”   “你这是打的什么算盘?”   “皇叔看得比谁都透彻,心里应该有了答案。”   “锦麟卫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皇叔,小侄今日是凭自己能力站在您面前的,小侄想要什么,自己会去争取,只求皇叔给小侄一个机会。”   “锦麟卫差事很苦很累,一不小心小命都能赔进去,你也乐意?”   “小侄明白,成事在天谋事在人,若技不如人命丧敌手,亦无须多言。”   “……你可想好?”   “小侄已然深思熟虑!”   “你父王母妃同意?”   “……是。”   “也罢,试了再说。”   “小侄遵命!”   “给你十个人,有差事会找你。一件差事办成了,才有下一差事。办砸了,就好好读书吧。”   “是。”   *   皇甫晟走出锦麟卫,看看时辰,应该去李府接曦玥了。   广华楼里出了新的菜式,小姑娘好美食,应该会喜欢。   小德子已经提前定了地方,他们过去应该就能上菜。   想到小姑娘大快朵颐,叽叽喳喳和他说着话,皇甫晟突然心里有种淡淡的欢喜。   那种感觉说不出来,但想起来觉得很温馨,就像疲累时浅酌一小口美酒,微醺时身心放松的感觉。   他其实不太明白这种感觉哪里来,分明小姑娘现在也是非常忙碌,而他,更是想要快速地去争取一些实际的东西。   比如,权柄。   能把他的小姑娘护好的权柄,哪怕这个权柄会很锋利,紧握时一个不慎就会伤到自己,他也想要去争取。   街道很热闹,马车行驶得很慢。   皇甫晟微微闭着眼睛,想着事情。   走锦麟卫的仕途,很凶险。   皇甫晟心里很清楚。   不但差事有危险,就是危险的差事办好了,若是皇祖父不虞,也会有危险。   可是,如果能手握锦麟卫,不仅能让父兄走得顺畅一些,就是退一万步说,荣王府失败了,他也能凭着这把锋利的权柄,为自己的亲人挣扎出最后一条生路。   太平盛世中,兄长们的官职很重要,但一旦有了纷争,有了血腥屠戮,锦麟卫将是一把重器。   护卫家人的重器!   马车行驶得很稳,眼看着还有一刻钟就要到李府门口了,突然前面有声音响起:“前面车驾里,是否是安郡王?”   撩开马车帘子,皇甫晟看见了小敏子。   *   御书房很安静。   皇甫晟跟着小敏子来到御书房,里面只有泰隆帝和大太监两人。   小敏子弓着背,似乎屏住了呼吸似的,悄然退了下去。   气氛似乎不太对,皇甫晟心里一凛,躬身行礼:“见过皇祖父。”   泰隆帝低头看着奏折,李进忠抱着拂尘一声不吭,低头站在一旁。   屋子里还是很安静。   皇甫晟心里明白了什么,但也不动声色,既然御座上的不开口,他就一直保持这拱手行礼的姿势,连表情都没有改变一分。   良久,久到李进忠都要忍不住出言提醒的时候,隆泰帝才“啪”地一声,扔掉了手里的奏折,他缓缓抬头,一双眼睛微微眯起,闪着锐利的精光,里面既有审视也有质询的意味,声音带着帝王独有的高高在上,就算眼前之人是他的亲孙子,还是比较很重的亲孙子,也漠然多余亲情,质疑多过理解:“皇甫晟,听说你要入锦麟卫?怎么,太学里的功课太闲了?还是,急急地想着要有个差事,有权力的差事?”   皇甫晟脸色不变,除了面上更加多了几分恭敬,声音依旧沉稳:“回皇祖父,昨日夫子单独为孙儿加重了课业,他说孙儿可以下场试试,如若不行,再稳扎稳打好好打磨一段时间,下次会更有把握。所以,皇祖父,孙儿并非放弃课业。既然孙儿已然有了功名,就不会放弃。“   隆泰帝脸色稍霁,视线里的冰冷微微散去几分,可口气依然带着帝王的威严:“锦麟卫传来消息,说你用了你表弟的身份,去参加了锦麟卫的遴选,这又是为何?”   皇甫晟再次拱手:“皇祖父,孙儿自遇刺以来,一直颓废,曾待在府中多日不愿踏足府外,闭塞耳目,不愿接触外人,差点就成了一个废人,有负于皇祖父自小到大的看顾和恩典。而今,孙儿右手已然恢复大半,也知道整日颓废有负皇恩,所以,想找个差事振作一番。   可孙儿考虑良久,自忖除了会读一些书,孙儿不懂兵法,也无甚特长,倒是之前有一些事情和皇叔有过交集,觉得自己很是适合这个差事。   但孙儿自知从未领过差事,担心能力不足不能胜任,所以,想着一边读书科考,一边在锦麟卫暗中领一些差事锻炼一番。   若是差事能完成那是最好,若不能胜任,孙儿就安心读书,待学业有成,再等皇祖父赏个差事。   也算没有辜负皇祖父对孙儿从小到大的谆谆教诲!”   隆泰帝脸色终于渐渐好转,他轻轻捋须,眼中略过一丝赞赏之色,似有感叹。   “晟儿长大了,也懂事了。原本还想再等一等,现在想来,是时候了。   前几日永宁侯和朕提起,他行九的嫡女王瑞雪也倒了婚配的年岁,请朕为其择一优秀儿郎。   依朕看,荣王府之前和永宁侯关系也算亲厚,朕就为你们这对般配的小儿女赐个婚吧!” 第78章 她就躲在那里,根本没有走。……   78章   隆泰帝的话犹如一道惊雷, 自九天而来,重重落下。   皇甫晟耳边似有隆隆声不断传来,狠狠锤击他的耳, 他的心, 他浑身肌肉紧绷, 仿佛正在遭受实质性的重击。   四周已然一片寂静,可他脑中依旧嗡嗡直响,一时间,他脑中一片空白, 竟然不知道如何开口。   泰隆帝言罢, 就沉默看向面前一直恭敬站立的皇甫晟。   他沉默,皇甫晟也沉默, 屋中的气氛渐渐又变得沉寂起来。   原本意料中的惊喜谢恩没有出现,隆泰帝眼中好不容易才有的一丝慈色已渐渐消失, 他微微眯眼, 看着眼前这个沉默的皇孙。   皇甫晟深吸一口气,躬身行礼, 背压得很低,一副恭敬至极的模样。   他心里转了好几个念头, 才小心翼翼开口。   “皇祖父, 永宁侯王家之前虽然偶尔和我们王府有过来往,但也只是因为永宁侯夫人的表嫂与我母妃是族中姐妹, 统共来往不过几回, 一只手都数的过来。   而来往缘由孙儿听母妃说起过, 是为了王家八姑娘的婚事。   在孙儿遇刺右手残废之后,八姑娘很快便与齐府定下了婚事,永宁侯夫人就再也没有来过我们王府。   故而, 皇祖父,永宁侯与王府关系并不亲厚。   孙儿对那九姑娘更是闻所未闻,侯府如此急切求着皇祖父赐婚,孙儿心里很是疑惑。   若孙儿此次暗中在锦麟卫历练,若是出个什么岔子,齐府是否还再愿意和侯府结亲、再收一个王八姑娘的妹妹王九姑娘做媳妇?”   泰隆帝微微蹙眉,眼神凝视皇甫晟。   他措辞虽然小心,却似乎在不经意间带出来往日不少戾气:   说到到底还是年纪太小,这说着说着就开始赌气了。   隆泰帝眼中冷色微微回暖,看向皇甫晟的眼神也不似冷漠地看着一个无关紧要的臣子:“晟儿,以前你受委屈了。但是,此次有皇祖父赐婚,圣旨一下,就算他永宁侯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将女儿嫁于他人。你放心便是!”   皇甫晟把腰弯得更低一些,语气谦卑,态度真挚:“皇祖父,孙儿才刚刚通过锦麟卫的甄选,尚未领过差事,也没有任何功绩,比不得上面两个兄长,孙儿想——”   隆泰帝脸色倏地一冷,眼神锐利地盯着皇甫晟,仿佛早已看透了一切:“皇甫晟,不要以为朕不知道,你和原永嘉侯赵志明的长女来往密切,甚至想过要为了她而求旨赐婚。朕今日就明明白白的告诉你,那个女子,其父行为不检死前就被夺了爵位、其母身份低微,她如今跟着舅舅回归李府,现在只是个低贱的商贾之女,你们身份犹如云泥,还想求赐婚,皇甫晟,朕劝你死了这条心吧!”   这句话,像是一支冰箭,直插心口。   皇甫晟从心口开始觉得冷,一直冷到了四肢百骸。   他牙齿冷得打颤,手指冷得颤抖,一瞬间他嘴唇都僵硬得张不开。   御书房里气氛很是僵硬。   大太监一脸焦急地看过去,只见到了皇甫晟一动不动躬身弯腰,半天没有动静。   他是急得后背都在冒冷汗!   哎呦喂,小祖宗!   您是真不懂,还是在装不懂啊?   永宁侯手握十五的兵权,主动要求皇上为他女儿赐婚,是在向皇上表忠心呢。   他主动要求赐婚,不过是想亡羊补牢地为了向皇上表明,恒王也好,荣王也好,他永宁侯最终还是听皇上的。他永宁侯主动把之前将王八姑娘嫁给齐府、只和齐府一条心的谋划打乱,再嫁一个姑娘给荣王府,就是为了向皇上表忠心的。至于恒王和容王皇上更看好谁,他只听皇上的。   皇上看在他手握兵权的份上,打算捏着鼻子认下他的忠心了,小祖宗哎,您是多聪慧的人呢,您就别在给皇上添堵了!   荣王府就您一个小主子没大婚了,皇上不给您赐婚还能给谁赐婚啊?   还有那个什么永嘉侯的长女,您接了圣旨,侍妾也好,甚至侧妃也罢,还不都由着您?   赶紧领旨谢恩吧,小祖宗!   大太监心里念头不停地转,可面前那个低头躬身的人却似根本就不懂局势、不懂君威似海。   “扑通”一声,皇甫晟由躬身行礼改成了跪地磕头,他重重磕了一个头。   然后,他缓缓直起上半身,神色平静地看向隆泰帝,眼神里却带着坚毅和决绝:“皇祖父,孙儿和李曦玥姑娘都是世人眼中的残缺之人,她被人说傻,孙儿被人说废物,但我二人心意相通,相互扶持,共同走出世人对我们设下的精神牢笼。她多次救我们王府中人与危难,她开朗勇敢的精神赢得了王府所有人的敬佩。   孙儿心悦她,孙儿想和她共度余生。   孙儿眼中,她就是最好的妻子,她的身份是天上的云也好,是地上的泥也好,孙儿从不计较,只要是她,无论什么身份,孙儿都认定,她是孙儿此生唯一妻子。   请皇祖父成全孙儿。   求皇祖父为孙儿赐婚!”   泰隆帝越听眉头就皱得越紧。   他坐在宝座上,视线里看到的就是这个孙儿为了虚无缥缈的情感,要枉顾他的好意,甚至藐视他的圣意,不愿和手握重兵的永宁侯府联姻。   这是不识好歹,这是违逆长辈,这是抗旨不尊!   隆泰帝心里的怒火渐渐燃起,他微微眯眼眼睛,危险地看向跪着的皇甫晟:“抗旨不尊?你可想好?”   皇甫晟跪得笔直,眼神沉稳,声音沉稳,表情更加沉稳:“孙儿已然想好,请皇祖父为我和曦玥赐婚!”   “来人!”泰隆帝声音冷沉如冰,眼神里只有冷酷,再无一丝亲情,“拖出去,五十大板!”   *   “啪啪啪”的板子声,一声接一声,从不间断。   可挨打之人像是根本不存在,连细微的闷哼声都不曾传过来。   泰隆帝气得脸色铁青,手里的奏折都差点被他摔出去。   这个孙子倔强成这幅模样,难不成还治不了他了!   一刻钟后,五十个板子打完了。   御书房的门重新开了,皇甫晟惨白着一张脸,没有让小敏子扶着,一步一步,缓缓走了进来。   身后的袍摆已经被打烂了,像是烂菜叶子似挂在他身上,血迹随着走动,已经从小腿淌进靴子里。   不过短短几十步路,靴子似乎被浸透,最后的几步已经在地面的青砖上留下淡淡血脚印。   不过区区几十步,皇甫晟已然面如金纸,连嘴唇都毫无一丝血色,额头冷汗一直落到了下巴处,他却仿若未觉。   他缓缓地弯腰拱手,眼神依旧沉稳,声音依旧沉稳,表情依旧沉稳,他按照宫规,行刑完毕回来行礼谢恩,除了声音有些低哑颤抖,若是不看他身后的狼狈,几乎和来之前一模一样:“孙儿,多谢皇祖父教诲!”   “不改初衷?”泰隆帝脸色铁青,未有一丝好转,声音里带着浓浓威吓:“想好再答!”   皇甫晟面不改色,眼眸中除了坚定,没有其他:“不改,求皇祖父我和曦玥赐婚!”   “滚!”泰隆帝见孙儿一身是伤却依旧如此倔强,心中怒火再也无法遏制,抄起茶盏就朝他掷了过去。   茶盏砸在离皇甫晟三寸的距离处,“砰”一声摔成四分五裂。   皇甫晟保持这行礼的动作,垂着眼帘,连视线不动分毫,他低低应诺,缓缓躬身:“孙儿,告退!”   说着,他缓缓倒退几步,然后,慢慢转身离开。   隆泰帝看着地上的几个血脚印,狠狠皱眉,心中五味杂陈,良久沉默不语。   *   从御书房到宫门口这段路,平日里皇甫晟只需步行两刻钟的功夫。   而近日,他整整走了一个时辰。   宫里就是这样的规矩,皇上没有说请太医,也没有说用轿撵,那便是前太子挨打,都得自己走出宫门去。   皇甫晟也不例外。   当然,他也没这么傻。   在没人看见的地方,他拿出几个药瓶,迅速服下几颗药丸。   走到宫门口的地方,血就已经止住了。   只是,两条腿已经疼到了没有知觉,僵硬又麻木,皇甫晟生生咬紧了牙攥紧了拳头,才勉强撑到了马车旁。   小德子已经哭得眼睛都肿了。   他在御书房外面听见噼噼啪啪的板子声,吓得魂都要飞走了,却见他家三爷一声不吭地挨了所有板子,再一声不吭地进去谢恩,他的眼泪犹如决堤了一般,哗哗地往下淌。   他听见小敏子在偷偷劝他家三爷,什么“您就接旨吧”“那个姑娘一定能理解的”“立个侧妃皇上一定会同意的”,劝解的话说了一大筐,他家三爷愣是一个眼风都没给。   用手袖狠狠抹干眼泪,他刚要伸手去扶皇甫晟,却见他已然利落地自己上了马车。   可小德子眼尖,他看见皇甫晟上去的那一瞬间,额头的青筋全部凸了起来,像是扭曲翻滚的蚯蚓爬上了额头,身体也颤抖得厉害,像是下一刻就要彻底晕过去。   小德子难过得恨不就地嚎啕大哭一场。   他家三爷招谁惹谁了?   无缘无故的,手被废了。   今日这又是无缘无故的,被狠狠打了一顿!   这还有没有天理了!   “小德子,”皇甫晟低低的声音的打断了小德子一个人的悲伤。   “……啊?在在,三爷您吩咐!”小德子说话瓮声瓮气的,还带着浓浓的鼻音。   “去李府和曦玥说一声,”皇甫晟似在思考,半晌才又开口,“就说我太学的课业很忙,而且——今日骑马摔了一跤,过几日再去看她。”   “……哦,不告诉姑娘吗?”小德子疑惑。   “不用,过几日,我慢慢解释给她听,现在说,会吓着她。”皇甫晟说到最后,声音已经几不可闻。   马车往荣王府而去,小德子一脸急切,没看见打马而过的指挥使皇甫峻。   “臣参见皇上。”皇甫峻单膝跪地,恭敬行礼。   “朕让你给晟儿安排一些差事,不必太难,当然,也不能太简单。”隆泰帝的声音幽幽的,不辨喜怒。   “敢问皇上,差事什么时候安排?”   “……后日。”   *   “骑马摔着了?”曦玥不知道骑马摔着了会摔着哪里。   她眼巴巴等了许久,却等来这样一个让人担心的坏消息。   “摔着哪里?严重吗?师伯看过了吗?”曦玥见小德子脸色怪怪的,好像大冬天没穿衣服一样,冻得发白,嘴唇也在不停哆嗦。   “那个、那个脚崴了,不是太严重,赵老先生正在给治伤呢,”小德子笑得比哭还难看,“姑娘不必担心,三爷让小的给姑娘送来一盒枣花玉露糕,说是姑娘若是喜欢,每日早晚都送来。”   “……哦,这样啊——”曦玥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小德子眼珠通红,说话像是鼻子塞住了,嗡嗡的。   不对,哪哪都不对!   小德子像是大哭过一场。   曦玥心里警觉起来。   “姑娘,您进去吧,小的明天再来给您送吃的。”小德子强装笑颜,打算走人,“哎哎——姑娘,您走错方向了!”   “没错,我要和你一起去王府!”曦玥没理会小德子,径直往大门走,身后的阿明和阿亮紧紧跟着。   马车被曦玥催得一路飞奔,比平日里快了一盏茶的功夫就到了王府大门。   曦玥利落至极地跳下马车,一阵风似的就往退思园里跑。   小德子追在后面,气喘吁吁地大声喊:“姑娘,您跑慢点——”   *   “唉——”   “唉——”   “唉——”   赵老头一边忙着上药,一边不忘长吁短叹。   “我徒儿的玉臀哦,没了哦——”   “我徒儿的大长腿哦,血赤糊拉喽——”   “我徒儿变丑哦,没人要咯——”   “我好苦啊,我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呢,我换个徒儿来得及吗——”   “唉——”   皇甫晟赤条条趴在塌上,上半身肌里匀称赏心悦目,下半身血肉模糊惨不忍睹,他原本就在住不住的颤抖,听见赵老头号丧一样的话,忍不住嘴角抽了抽。   “……老头,”他嗓子嘶哑,声音幽幽,“师娘若是要扒了你的皮,我会在一旁给她递刀子!”   赵老头嘟嘟囔囔半天了,皇甫晟一直充耳不闻,像个死人一样任他摆弄,可老头说着说着就扯到别的地方去了。   这个地方,任何人都碰不得。   就是赵老头也不行。   他狠狠握紧了拳头,此刻,他心里的愧疚远远大过身上的伤痛。   他骗了她,骗了什么都不懂的她。   皇祖父根本就不会为他们赐婚。   小姑娘眼巴巴等了这么久,等来的却是皇祖父一句“低贱的商户之女”。   想到小姑娘原本顾忌身份、想要卑微地给他当侍女当填房,还觉得自己诅咒他娘子早死是个坏姑娘而自责,皇甫晟心里就揪痛起来。   他恨自己太过无能,他在心里狠狠鄙视自己。   老头一脸震惊,胡子都差点翘起来:“你个兔崽子,你想要欺师灭祖不成,你个臭——”   话没说完,他停住了。   院子里有“咚咚咚”的声音传来。   脚步声很快,仿佛腿脚很是利索。   不是姜嬷嬷,更不是院子里的侍从。   师徒俩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讶。   是她来了!   而且,这么快!   赵老头有些手足无措起来,这臭小子被他嘀咕到现在,的确没晕过去,但他现在后悔了,巴不得他晕过去,也不用面对师侄时这么尴尬。   “三哥哥、三哥哥——”曦玥跑得头发裙子都飞起来了,可她还是觉得自己跑得不够快。   都是平常偷懒之故,为什么只跑七个圈啊,多跑几个圈,现在就能更快一些,更厉害一些了。   从大门口跑到这里,用了这么多时间,太讨厌了!   “咚咚咚!”楼梯被她踩得震天响,她恨不得一口气就飞上去,姜嬷嬷刚开口,还没来得及阻止她已经就飞奔上楼了,一群侍从瞠目结舌地看着,却谁也没敢拦。   姜嬷嬷心说罢了,反正赵老先生在上面。   阿亮紧紧跟着,看着曦玥上了楼梯转身朝后面看。   小德子和阿明气喘吁吁地落在后面,半天才跟上。   “姜、姜嬷嬷,”小德子呼哧呼哧直喘,“姑娘呢?”   “……”姜嬷嬷用手指指楼上,“你怎么没拦住?”   “你、你、拦得住?”小德子恨不得坐地上好好喘几口气,“风一样就刮走了!”   *   “三哥哥?三哥哥?”曦玥大喊,她闻到和上次一样味道了,像是有人流血了,她急得满头大汗,也不见有人阻止,直接七拐八弯地绕进了里屋。   迎面一个人走了出来,曦玥差点撞到他:“师伯?”   赵老头背着药箱,朝她点点头:“小玥儿,你来了。”   曦玥一把揪住他的袖子,声音颤巍巍的:“师伯,三哥哥伤得很严重?”   赵老头一脸尴尬:“还、还好吧。”死不了,但很难受。   曦玥放开他就往里冲,速度快得连赵老头都吓了一跳。   这,徒儿可把裤子给穿上了?   不用,只要把被子盖上就行!   嗯,后面这个比较快速。   赵老头背着药箱,慢悠悠下楼了。   曦玥闷头冲进里屋时,心口砰砰砰地跳得很厉害。   为什么这么大意呢?   骑马要摔跤就不骑呗,坐马车多好啊!   摔坏了得多疼呢?   三哥哥很调皮,可能又不愿上药,那样怎么能好起来呢?   三哥哥不乖,一点也不乖!   曦玥冲进去的那一刻,她其实想好好凶一下三哥哥的,如此大意,大家都会担心的,她鼓起了腮帮瞪大了眼睛,装作很生气很生气的样子。   可是,她看见了皇甫晟,立刻就凶不起来了。   三哥哥一身黑色亵衣,散着头发坐在床沿,嘴角带了一丝虚弱的笑意,正静静地看着她。   他眉眼依旧很好看,眼睛黑亮黑亮的,鼻梁很挺阔,可是他好像刚生了一场大病,脸色很是苍白。因为衣裳是黑色,所以脸色看上去特别白,比冬天的雪还要白。   嘴唇没了一丝血色,像是在上面涂了一层霜似的,看上去十分虚弱。   头发似乎被水淋湿过,好几缕都打了结。   眼前的三哥哥,依旧是一棵挺立的青竹,但好像被霜打了,竹子直直的,但叶子都蔫了。   她好像心里突然就闷闷地难受起来,连眼珠子都酸酸的。   曦玥瞪大眼睛走过去,突然发现他两只手直直地撑在床沿,像是很用力似的,不禁更奇怪了。   他伤在哪里了?   脚上,腿上,腰上,背上?   一身黑漆漆的,根本看不来!   “三哥哥,你伤哪里了,严不严重?”曦玥几步走过去,站在他身边,紧张兮兮地从头到脚的看。   “无碍,一点小伤而已,”皇甫晟声音很低,近乎于呢喃的样子。   曦玥站在她身边,还只是勉强听清楚了而已,看他两只手撑着不懂,曦玥很奇怪,“……哦,那你伤在哪里了,能给我看看吗?”   皇甫晟沉默了一会,半晌才把左脚抬高,但马上又放了下去,只是声音依旧很低:“崴了脚了,不是很严重,休息几日便好。”   曦玥见他一脸云淡风轻的样子,似乎真是只是小伤而已。   可是,她却发现了,三哥哥说话的时候,下嘴唇似乎微微抖了一下。   曦玥皱眉,崴脚是看不见的,听阿亮说过这样的伤在骨头里面,别人是看不见的,只有自己知道很疼。   她在他身边蹲下,伸手却揉他的脚,声音闷闷的:“三哥哥,你下次骑马要很小心才行。你受伤,我不好受。”怎么不好受说不来,总觉得心口像是压了大石头,闷闷的,难受得不行。   皇甫晟缓缓抬起左手,轻轻抚到小姑娘的脑袋上,声音很轻,像是一开口就要消散在空气里:“曦玥,三哥哥没事,你放心。”是三哥哥没用,让你受委屈了!   曦玥觉得脑袋上的手冷得厉害,常年温热的大掌今日好像刚从冰窖里抽出来的。   她感觉三哥哥不止手冷,还冷得整个人都在颤抖。   “三哥哥,你好好休息,师伯应该给你抹过药了,”曦玥突然站起来,“我走了。”   皇甫晟朝她露出一个极为浅淡的笑容,淡到不是细看,根本无法察觉,“嗯,曦玥慢走,三哥哥伤好些,就来看你。”   曦玥低着头,看不清表情,缓缓走了出去。   小姑娘身影消失在门边,皇甫晟终于长长吐出一口气。   他疼得几乎要抽搐,可担心她发现,一直忍者。   他刚要翻身趴下,却发现不对。   小姑娘的脚步声到了门边,就没有了。   她就躲在那里,根本没有走。   皇甫晟撑着胳膊继续艰难地坐着,直到后背再次汗湿。   他听见,门边传来了极为压抑的、低低的抽泣声。 第79章 若是一个不慎,恐九死一生!……   一声低低的长叹后, 皇甫晟轻轻唤她:“曦玥,莫哭。过来。”   皇甫晟原本想走过去,把哭泣的小姑娘抱在怀里好好安抚一番。   可他不愿站起来让小姑娘发现端倪, 也实在是疼得厉害, 就一直撑着坐在床沿。   他声音很低很低, 近乎于呢喃,一句话刚说完,额头的冷汗已经淌了下来。   “呜呜呜——”哭声终于传了过来,只是, 似乎是捂着嘴巴在哭, 声音闷闷的。   “三哥哥——”曦玥放开捂着嘴巴的手,用袖子狠狠抹掉脸上的泪珠, “我、我走了,你赶紧躺着、不是, 趴着休息吧, 我真的走了!”   “无碍,”皇甫晟忍着浑身抽搐, 像是额头的冷汗不曾滴落,没事人似的低低唤她, “曦玥, 莫哭,三哥哥没事。”   “哇——”小姑娘终于忍不住大声哭出来, 她难过得不行。   “你身上都是金疮药的味道, 你身下的褥子已经渗了血!”   “三哥哥, 你莫不是以为穿了黑衣,我就看不见。”   “哇——好多血,褥子上都是血, 三哥哥,你得多疼啊!”   “肯定是皇帝老爷打你板子了,我以前在侯府见过被打板子的丫鬟,也是这样的。她疼得浑身都在抖,话都说不出来,疼得像是死过去一样!”   “三哥哥,是不是因为我,所以皇帝老爷打你?”   “呜呜呜——是不是因为我没有小侄子,所以皇帝老爷为难你?”   “我、我、我在努力的,我一定能找到办法的,呜呜呜——我不会放弃的!”   “三哥哥,我、我,你、你,这、这件事以后再说吧,我不急的,或者,或者,我当个侍女也行,呜呜呜——我不想你受伤,我心里难受——”   小姑娘一边说一边哭,说道最后打起了哭嗝,说话都断断续续的。   皇甫晟仿佛没受伤之前那样静静坐着,静静听着,良久,直到眼睛酸涩,喉头哽得难受,他两只手狠狠抓紧褥子,又缓缓放开,他深吸一口气,咬紧牙关站了起来,用尽力气缓缓走到门边。   他身子一颤,差点没有站稳。   他的小姑娘抱着膝盖蹲在门边,身子微微颤抖,脑袋埋着胳膊里哭得喘不上气。   像只可怜的小狗,被人遗弃的小狗,从此无家可归,任人欺凌。   皇甫晟感觉自己的心都已经千疮百孔,疼得他简直无法呼吸。   她有什么错?   她的身份又有什么错?   她如此努力,她比别人多付出一百倍一千倍,她比任何都要优秀,她哪里低贱!   为什么要如此欺负他的小姑娘!   皇甫晟心里的怒火瞬间灼烧起来,一阵比一阵厉害,瞬间就直冲四肢百骸。   身体的疼痛完全已经感受不到,只有心里的疼痛和愤怒,让他怒不可遏。   是他没用,护不了她,给不了她应有的身份,是他的错!   皇甫晟狠狠握紧拳头,心里发誓,此生无论多难,他除眼前的小姑娘,谁也不娶!   深深地吸气,皇甫晟缓缓调动内息,见心底熊熊燃烧的火焰渐渐压下去。   “曦玥……”他轻轻唤,像是耳边拂面的微风,又像是天空柔软的云朵,声音极尽温柔,仿佛受伤的是他的小姑娘,而不是他自己,“你莫要多想,三哥哥身强体壮,从小被师父教训惯了,一点也不疼。”   曦玥抬头看他,泪汪汪的眼睛里盛满了疑惑:“是吗?”   皇甫晟缓缓伸手,脸色苍白,眼中却有很诚挚的笑意,“是稍微有些疼,但你给三哥哥呼呼,就马上不疼了。”   曦玥伸手,刚刚触碰到他的手指,就松开了,她一边站起来一边坚定地摇头:“不,三哥哥,呼呼没用,呼呼依旧疼。你好好趴着养伤,好好上药喝药,才能不疼。”   皇甫晟笑了,笑容很浅,却很是开怀,“三哥哥的曦玥,长大了呢!”   曦玥吸吸鼻子,挺起小胸脯,“是啊,再过几个月,曦玥就是大姑娘了。呼呼没用,那是骗小娃娃的,曦玥不是小娃娃,知道没用!”   她见皇甫晟依旧站着不动,就催促:“三哥哥,你乖乖的,听话去趴好,最好能睡一觉,醒来就会好很多呢。”   皇甫晟抿嘴笑,声音温柔似水:“嗯,三哥哥都听曦玥的。”   他缓缓走回去,慢慢地趴好。   曦玥像是个小大人似的,板着脸一丝不苟地给他搭上薄被,想了想,她坐在了塌边的一张椅子上,有些犹豫地开口:“三哥哥,我唱儿歌给你听?”   “嗯……”皇甫晟趴好之后,稍微闭了一会眼睛,让眼前阵阵袭来的黑暗褪去,才低低开口,“好。”   曦玥坐在那里,轻轻哼记忆力娘亲给她唱过的儿歌。   儿歌里有一座小山坡,坡下有一个小村子,村子里常年开着美丽的鲜花。   有可爱的小童嬉戏,树上的小鸟一边飞翔一边唱歌。   天空里白云轻轻的飘来,然后亲一亲太阳,往西边而去。   夕阳灿烂的时候,村里炊烟袅袅,小童牵着父母的手,几人的身影在夕阳下拉得长长的。   渐渐远去——   黑暗再次袭来,皇甫晟缓缓闭上了眼睛。   这次他没有再睁开,似乎已经沉沉睡去。   曦玥默默凝视好一会,知道皇甫晟呼吸渐渐平稳,准备起身悄悄离去。   突然,她的手被握住。   皇甫晟眼睛没有睁开,只是将那只掌心里的小手缓缓放到唇边,轻轻落下一吻,他的声音低醇又动人,“曦玥,唱得真好听——”   *   荣王府正院。   今日晚膳只有她和娘娘。   屋里特别安静,大家都守着食不言的规矩,低头用膳。   曦玥被留在了王府用晚膳,她面前的碗碟里堆得高高的,都是杨嬷嬷亲自给她夹的菜式,但她却没什么胃口,吃了一两口就放下了。   “倩姨,我想留下来照顾三哥哥。”曦玥眼睛还红通通的,说话带着鼻音。   “好,”荣王妃知道曦玥自责,什么话也没多说。   晚膳后离开正院,来到退思园,一路上沿着小湖边慢慢走着。   好久没来看大鲤鱼了。   曦玥一路走过,时不时有鲤鱼跃出水面,“噗通噗通”的入水声像是在和她打招呼似的,头顶也有小鸟在不停盘旋唱歌。   曦玥没心思多看,只是站在原来的大石头边,她心里默默祈祷,让三哥哥快点好起来。   至于皇帝老爷是不是能赐婚,待以后再说。   进了退思园,正好碰到背着药箱的师伯:“小玥儿回吧,那臭小子刚换了药,已经睡着了,你明天再来看他。”   其实没睡着,但下午动来动去的,伤口根本就没法止血。   曦玥点点头,一步三回头地回了院子。   王嬷嬷接到曦玥要留在王府的消息才赶来的王府,见她一脸担忧样子,也只好安慰她:“姑娘,三爷身子骨强健,养上几天就好了。”没看见王爷不也挨了打,不过三四天就生龙活虎了吗?但这句话,王嬷嬷不敢说。   曦玥也不知听进去没有,胡乱点点头,垂着脑袋往里屋走。   王嬷嬷来的时候给他带了功课,也带了书。   曦玥看着没今天没来得及写完的大字,也没看的书,她觉得自己之前面对功课所有的兴奋劲,今天是一丝都没有。   阿明几人也没劝她,见她不想说话,都悄悄走了出去,让她一个人静静待着。   三人去了次间,阿亮忍不住先问:“嬷嬷,这皇帝不给赐婚,难道咱三爷就不能自己定个亲事?”   王嬷嬷摇头叹气:“这是不成文的规矩,三爷若是私自定亲,不合祖制不说,皇上震怒谁都讨不了好。”   阿明脸色一直不好,沉默了不知多久,她才大着胆子开口:“嬷嬷,咱们姑娘是不是因为这个身份,所以就没了出路?”   王嬷嬷没说话,半晌才安抚似地说:“你先别急,王爷他们应该会有安排。”   安排吗?阿明不知道。   只知道姑娘之前猜测的事情,已经发生了。   她的身份给瑄郡王做妾,都是个十天半个月见不了面的妾!   阿明眼眶里有泪珠在打转。   阿亮轻轻扯扯她的袖子:“你就别哭了,姑娘看见得更难过。”嫁不了,咱不嫁了还不成吗?姑娘自己有产业,姑娘的师父还有个富得流油的落月谷,去江湖上走一遭,有的是青年才俊围过来。只是,她只敢放在心里想想,不敢说出来。   曦玥对着桌子上的功课和书发了一会呆,心里乱糟糟的。   她走到窗边,抬头看着夜色里弯弯的月牙。   三哥哥是不是睡着了?   如果没有睡着,他也会看这弯弯的月牙吗?   曦玥摇摇头。   三哥哥在养伤,在睡觉,那么,她是不是也该好好做完今天的功课呢?   除了嫁人,除了想小侄子的事情,她还有许多许多事情要做。   她之前想去女子书院看看,现在想着师父最好能平平安安回来,就算不能和师伯和好,也要平安回来团聚才是。   把功课做好,安安心心地等三哥哥康复,其他应该先不想。   小姑娘揉揉眼睛,心里告诉自己。   她握紧了拳头,在窗边又站了一会,回去写功课。   刚坐下写了没多久,小腿上有毛茸茸的感觉。   她低头一看,大黑和花花一左一右蹲在她脚边,放下毛笔,她弯腰一手摸着一个,手里暖暖的,心里也暖暖的。   写完功课,照例看了一会书,曦玥感觉没什么睡意,阿明刚要叫些小点心,突然听见了有小丫鬟来说,退思园的小德子公公送点心来了。   “姑娘放心,三爷好多了,他让小的来给您送点吃的,他说,您若是要看书啥的,也要早点睡,别累着,”小德子脸色好看了许多,将手里的食盒递给了阿明,匆匆走了。   阿明小心翼翼把点心取出来,是三块花瓣形状的枣花玉露糕。   曦玥坐在那里,看着眼前的小点心,半晌没动。   眼泪却情不自禁地落了下来。   *   第二天,曦玥起了大早,去给荣王妃请安后,就匆匆往退思园里跑。   她沿着小湖跑得飞快,一路跑去,一路有鲤鱼跃出湖面,“噗通噗通”的声音追着她的脚步,此起彼伏。   曦玥没有停下来看,气喘吁吁跑进退思园才知道三哥哥天不亮就离开了,甚至连荣王妃那里都没来得及交代一声。   “嬷嬷,三哥哥去哪里了?”曦玥一脸焦急问杨嬷嬷。   “这个——”杨嬷嬷犹豫了一下才回答她,“三爷去太学读书了,他走之前交代老奴了,这几天夫子课业很重,会留在太学几天,让您不必担心,如果李府办喜事很忙碌就先回去,等他回来再去找您。”   “嬷嬷!”曦玥简直不可置信,“三哥哥身上有伤,怎么就急着去读书了?王爷和其他几个哥哥知道吗?他说了什么时候回府吗?”   “……王爷他们应该知道吧。”杨嬷嬷艰难回答,“三爷想今年下场试试,所以——夫子课业重了一些,一早走的时候,赵老先生来过了,您放心,三爷带着药呢。至于说什么时候回来,三爷没留准信,但他说了,一回来就去李府找你。姑娘,您且放心。”   杨嬷嬷纠结了,三爷明显不是去读书的,但她还得安慰着眼前担忧又无措的小姑娘。   曦玥点点头。   李府的确有事,夫子也没有跟着过来,庄子上的管事最后什么个结果也还不知道,曦玥知道自己得回去。   *   锦麟卫衙门。   皇甫晟只带了何进和顾岩两人,随着来传信的人来到了衙门后院的一个僻静住所。   一共三间房,三人各住一件。   昨晚老头又给他上了一次药,他趴了一整晚,早晨时伤口已经结痂。   药是独门秘药,皇甫晟身体底子也不错,伤口恢复得很好。   但他还是没料到,锦麟卫指挥使会在这个当口给他指派任务。   皇甫峻虽位高权重且也算是他的长辈,但无论如何也不会如此为难与他。   至于废太子恒王,在锦麟卫里他的手应该伸不了这么长。   如此,只有一人了。   皇甫晟进了屋子就没有坐下,他负手站在窗前,看着晨曦尚未出来时灰蒙蒙的小院子。   皇祖父,不是,从今天起皇甫晟心里就没有了皇祖父,只有皇上,他无论是对自己的藐视圣意的惩罚,还是想让自己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臣子顺服,这一招不算高明,但很是有效。   他想要最快地掌握权力,眼前的差事他不接也得接。   脚步声传来,锦麟卫指挥使皇甫峻一身黑衣出现门口。   皇甫晟拱手行礼:“见过指挥使。”   皇甫峻听着这个称呼,眼神闪过一丝惊讶,这是一个身上带伤心中却很是清明的皇孙。   除了脸色微微有些苍白,他站得笔直,眼神坚毅,面色从容,没有丝毫重伤的样子。   “明日你有一日的养伤时间,在这一日的时间中,你除了养伤,还要熟悉我给你的差事、熟悉给你的十个人手,”皇甫峻声音冷淡,除了眼中一贯的冷厉,面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后日一早,你须得出发去办这个差事。也许会顺利,你将有下一次的任务。如果不够顺利,兴许会有性命之忧,我可能来不及带人救援,你可能会命丧当场。”   皇甫晟做洗耳恭听状,未发一言。   “当然,你也可以拒绝,”皇甫峻眼神锐利地盯着皇甫晟,“我可以当做你从来没有出现过。”   “不,”皇甫晟声音很平静,既没有惶恐不安,也没有急于求成,“指挥使只管吩咐差事。”   皇甫峻击掌两次,有人端着一个托盘进来,“这是文书卷宗,一个时辰后,我给你的是十个人会到这个小院子集合,你有一天的时间,和这些兄弟磨合。记住,我们姓皇甫的性命值钱,但我的这些兄弟和我出生入死,我同样珍视他们的性命。”   皇甫峻顿了顿,才望着皇甫晟的眼睛:“望你好自为之!”   皇甫晟接过托盘,神色郑重:“属下领命!”   *   皇甫晟放下托盘,没有急着去看,而是先掏出一个药瓶,倒了一颗药服下。   老头给了许多药,这是最烈的一种。   短时间内能让受伤的人恢复最旺盛的精力,但每日不过两颗,连服不能超过三日。   屋子里没有水,皇甫晟嚼碎了干咽下去。   这药丸苦得出奇,咽下去后只觉得舌头有些发麻。   皇甫晟喉结滚了一下,静待苦味消失,他出声喊了两人。   屋子里有一床、一柜、一桌、四椅,可三人都站着,看完了所有卷宗。   一刻钟后,三人对视一眼。   这的确是没法带许多人前往的任务。   四十六年前,先皇第三子皇甫斌逼宫被诛灭,传言其有子养在宫外,身边有高人教养。   锦麟卫查了多年,发现其子已占据山峰的险要之地为据点,而该据点防守易,进攻却极难。   皇甫斌的儿子经营多年,入口处有诸多屏障,除了小队人马或可凭借个人功夫偷偷潜入后将其擒拿,大队人马强攻极为不易,稍有不慎,人马尚未集结,余孽早已从后山逃离。   按照卷宗上的安排来看,会有数个十人小队,按照不同路线潜入,分别执行不同任务。   有切断寨里内部联络的、有制造事端转移注意力的,更有直接擒拿皇甫斌之子的。   皇甫晟接到的差事,就是直接擒拿那个余孽。   天边已经露出鱼肚白,此时有人送饭过来。   一人三个肉包,两个馒头,一叠牛肉,一碗粥。   何进顾岩回屋子吃早饭,皇甫晟站在桌子边上,一边再次回想卷宗一边吃完了早饭。   饭食不差,却也根本不能和王府的早膳相比。   皇甫晟吃得很快,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所有食物没有一点剩余,全部吃完。   手指沾了肉末,刚掏出帕子,看见那八只皱巴巴的蝴蝶,又小心折好放了回去。   她在干什么,应该知道自己不在府里了,回李府了吗?   他只希望她任何时候都开开心心的,只是,她看似懵懂,有时候却是很细心,想瞒过她也不怎么容易。   这次回去,要想个好一点的借口,才能瞒过她。   两人吃得也不慢,回来三人继续商量这个任务要怎么完成。   那个寨子在九十里外的古水镇西面的断崖上,锦麟卫的人调查得很详细,从地形布局到人数防卫,都一一写明。   很快,三人就有了初步谋划。   一个时辰很快过去,院子里传来了脚步声。   脚步声很轻,听上去似乎都是练家子,皇甫晟从容不迫出门,到院子里迎接他临时的手下。   走在最前头的人叫赵丙申,三十出头,是这十人小组的头,以前是皇甫峻的侍卫,虽然知道这次任务的领头人年岁不大,但不过十七八的年纪还是狠狠让他吃了一惊。   十人自报姓名,擅长武器,皇甫晟略一思忖,还是直言身份:“皇甫晟,擅使剑。”   皇甫晟?荣王府的三子?右手残废的那个?   众人皆震惊,院子里静默良久。   皇甫晟安静等待他们的惊讶慢慢消失,才有条不紊地说出了他的安排。   他声音不大,但低沉清晰,微微用了内力,让站在最外围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如此,十人中已有一般已经细心聆听。   他布局周密,考虑周到,最危险的那一步由他自己完成,如此,十人中已有多半已经目露敬佩之色。   计划说完,皇甫晟已经给了众人不少信服力。   却还是有人不服,“瑄郡王,听闻你一手剑术出神入化,小的今日手痒,想要讨教一二,不知——”   “铮——”一声轻鸣,皇甫晟已然抽出腰间软件,他动作迅速无比,脸上却并无多少喜怒,“出招。”   一盏茶后,挑战者的长剑被软剑挑落,此人拱手,满脸敬佩:“在下佩服!”   皇甫晟略略颔首,软剑回鞘,淡淡开口:“承让。”   十人领了任务,各自散去,只待明日一早集结出发。   赵丙申没有走,他尚且有事需要单独商议。   皇甫晟领着赵丙申和何进顾岩进了屋子,就抬眼看着他,似乎等着他开口。   赵丙申却疑惑,这个瑄郡王怎得这么奇怪,长得俊俏为人清冷倒也能附和传闻,可这郡王说事情难道都是站着的吗?   没听说过啊?   还是就眼前的郡王行事诡异,和属下议事就是让椅子空着人站着?   罢了,小事而已。   赵丙申说了自己的想法:“瑄郡王,属下认为乔装成他们的人,进屋擒拿余孽太过危险。听说那余孽身边高手不计其数,您若只身前往,恐有危险,属下——”   皇甫晟抬手打断:“不必,按计划行事,不必再变动!”   赵丙申有些着急,不是他急着出头抢功劳,而是这矜贵的皇孙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他们也没好果子吃:“郡王爷,您还是再考虑一二,最后一步实在危险,若是一个不慎,恐九死一生!” 第80章 也许今日真是凶多吉少了…………   日头开始升起来。   小院子里开始有了亮光, 皇甫晟视线转到赵丙申脸上。   赵丙申就着光亮,发现这瑄郡王的脸白色出奇,但眼神也坚定地出奇, 分明脸上看出什么表情, 却让人觉得他似乎格外坚定, 说话声音很轻,却掷地有声:“不必,按计划行事即可。如若小王有何不测,与尔等一概无关, 我已事先禀告了指挥使, 你放心便是!”   赵丙申心细。   听见他前面自称“小王”,后面又自称“我”, 是把身份的事情考虑周到了,也愿意尽快融入到他们中去。   也罢, 赵丙申不愿多想一个郡王为何要混到他们之中去拼命, 只想把任务完成。   他拱手一礼,“属下领命”转身大步离开。   从现在开始, 到明日一早出发,还有一段时间可以休息, 皇甫晟让何进和顾岩自去休息, 他也在屋子里一张简陋的小塌上趴下。   他今日一早上的药,是老头特意改良过的, 味道很淡, 而且他在身上裹了好几层布条和一层油纸, 药味几乎能遮掩住,如果并不是持久的打斗出汗,不太会有人察觉出来。   小院落非常安静。   锦麟卫守卫严苛, 甚至连鸟雀都有人定时驱赶,除了衙门里有人专门驯养的信鸽,没有一声鸟叫声。   皇甫晟静静趴在塌上,微微闭上眼睛。   将刚才的计划又细细在脑中过了几遍,微微调整一些细节,才放心睡去。   睡梦很浅。   皇甫晟不过睡了一会,就醒了过来。   没有起来,就这样趴着,一动不动。   他缓缓伸手,摸了摸衣襟里那一方皱巴巴的帕子。   那上面据说是蝴蝶,还是代表王府众人和她一起的八个蝴蝶,但皇甫晟从来没认为上面线头邹巴巴团在一起的是蝴蝶。   这个帕子除了边角上柔软的地方能用来擦拭,其他地方洗了多回依旧有些硬,基本没什么用,也不好看。   但他时常将这个帕子带在身上。   有时候会想一想这八个看不清楚模样到底是什么,有时候会拿出来看一看,或者攥在手心里。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去注意这个憨憨的小姑娘的。   只觉得她眼神特别干净,就算憨憨傻傻的,也特别可爱。   她一点也不笨,如果之前的三年她的娘亲没有去世,她会比同龄的姑娘更聪明,更能干。   他想护着她,想以后的日子让她无忧无虑开开心心,无论是努力地读书学功课也好,还是管铺子做买卖也罢,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没有后顾之忧。   可是,这些需要他去争取,也许要豁出命去争取。   不过,值得!   想到她,心里就软得厉害,那是一种酸酸软软的感觉,弥漫整个心房。   这种酸软的感觉一旦传到了四肢百骸,便成了绵软却持久的力量,让他觉得仿佛做什么都有了动力。   他喜欢她站在小湖边兴高采烈地看着鲤鱼跃出水面,也喜欢看她站在树下仰着小脑袋听小鸟唱歌。   她是有些憨傻,却又与众不同。   这些旁人根本不屑一顾的事情,可却是她的快乐源泉。   而她的欢乐,是他前进途中的所有动力,哪怕途中一片坎坷,甚至还有性命之忧,都不会退缩半步。   皇甫晟想着想着,嘴角情不自禁微微弯起。   身上的伤被药物压制,疼痛所有减轻。   可心头的甜蜜却让他忘记了所有疼痛,闭上眼睛安然睡去。   *   退思园。   “阿亮啊,真没消息,真的没有!”姜嬷嬷一脸无奈,耐心解释,“三爷若是有消息,直接就往李府传了。你让姑娘再耐心等一等。”   阿亮瞪大眼睛,把姜嬷嬷从头到脚又从脚到头细细瞧了好几遍,似乎这才确认姜嬷嬷没说谎骗她,“那好吧,我走了。嬷嬷,记得啊,三爷回来就往李府递个信啊!”   “放心,放心!”姜嬷嬷赶紧把这心急火燎的阿亮给劝走,“一定不会忘,你赶紧回去守着姑娘吧!”   这三爷还带着伤呢,天不亮就走了,王府几个主子都心急火燎的。   可除了知道三爷是有重要事情出去了,具体是什么事,有没有危险,到底谁指派的,连王爷都不知道。   府里几个主子都忙,王爷忙着江浙水患的事,大爷忙着兵部准备西北即将开战的武器,二爷忙着手里吕家的案子,这下,连一直守在府里的三爷都忙得不见了人影。   姜嬷嬷不敢多说,只说让阿亮回去等消息,自己心里也忐忑,因为三爷换下来的血衣她看着心尖尖都在颤。   皇上是真下得去手啊!   阿亮一早随曦玥回了李府,还没到两个时辰呢,就被曦玥派来打听消息,见姜嬷嬷这里打听不出什么消息,阿亮只好回去。   刚出了二门,阿亮心思一转,往外院的侍卫院落而去。   “哦,何统领啊,他和顾岩随三爷出门了,”阿亮抓了一个侍卫就问,只是那侍卫也只知道是出门了,具体出门去做什么,什么时候回来,一概不知。   也罢,比什么都没打听出来的好。   姑娘很担心,这下总能安慰一二了。   回到李府,阿亮照实说。   “哦,是带着铁塔侍卫啊,”曦玥听了阿亮的话,紧皱的眉头终于松了一分,“他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只是,三哥哥受了这么重的伤还要出门,她却是一口心总是揪着,坐立难安。   但是,她好像除了担心,什么也做不了。   皇帝老爷要打人,这世上没有人能阻止。   曦玥又皱起了眉头,心里重重叹息。   她得想办法,把小侄子的事情快点解决。   曦玥从夫子那里学了功课回来,原本想要问一问夫子关于小侄子的事,突然想起来下午萱萱她们会来。   她一直记着,萱萱说过她好像有办法找到古籍,能帮她快点有小侄子。   可是,萱萱也没带来好消息,她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失望:“曦玥姐姐,我去几个关系不错的哥哥那里问了,那个好像叫避火图的古籍很是珍贵,一般都是姑娘嫁人的时候家里长辈才让看一眼,平常时候都是藏好的,不给人看的。对不住了,曦玥姐姐。”   曦玥的确很失望,脑袋都耷拉下来了,一脸生无可恋的样子。   突然,她想到了一个人。   她朝萱萱看过去,发现她似乎也和自己想到了一起,不断朝自己眨眼睛。   对,就是如此!   曦玥暗暗握紧拳头,这次,她一定能找打办法。   王燕蓉一直沉默地听着两人说着生孩子的“羞羞”的话,经过这几日的冲击,王燕蓉脸皮也厚了几分,可到底是女孩家,两个妹妹说着要找哥哥看避火图,她又羞又急,心口都在砰砰跳,心说哥哥们就算有也不见得会拿出来给你看。   好在,萱萱没拿到。   可是,这着两人眉来眼去的心照不宣是什么意思?   王燕蓉心头一紧,可再要往下听,两个妹妹又都闭口不言了。   “曦玥姐姐,曦玥姐姐!”萱萱突然兴奋起来,她像是个说书先生似的,一回接一回说着她十一姐的事情,比王燕蓉这个嫡亲胞妹还要激动,“十一姐姐那边又有消息了呢,我就说,我十一姐是个厉害的。婆子传了消息,说十一姐姐要谢谢曦玥姐姐,若不是你,她可能真被姐夫一家磋磨死了呢!”   曦玥眼珠瞪得圆溜溜,极是疑惑,她什么也没做啊?   没帮着她打那个坏蛋姐夫,也没帮她对付黑心婆婆,这么就被她感谢上了呢!   王燕蓉笑着插话:“十一姐一直忍着没给姐夫一家好脸色,他们敢抢银子她就敢豁出脸面去衙门闹,无论是姐夫还是她的婆婆来说好话,一律不给银子,听说昨日啊,姐夫的孩子来道歉了,十一姐也只受了茶,别说大度的赏赐了,就连个荷包都没给,把那个嫡女给气得,当场就骂她是低贱的商户,不配喝她敬的茶。”   曦玥嘴巴张得老大,很想听后来怎么样了。   萱萱哈哈笑:“曦玥姐姐,那个来传话的婆子说了,十一姐当场把茶盏扫地上了,那个嫡女还要大叫,被姐夫狠狠一个耳光打下去,哭着就跑了。十一姐冷冷看着不说话,姐夫就把那个嫡女给给关进了祠堂,说是要跪足三天、愿意诚心给嫡母道歉了才能放出来。哈哈哈——让她蛮横无理!活该!”   曦玥把嘴巴闭上了,心说这个姐夫应该是非常缺钱了,否则也不会有这么大转变。   王燕蓉又笑着接话茬:“十一姐和他们约法三章,想要让她出银子,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她得全权掌家。十一姐话一出口,姐夫和他娘就笑了,毕竟账上没银子了,这个掌家权拿去也没用。可十一姐接下来的话,让他们彻底笑不出来了。十一姐说,她若是掌家则府里的所有田产铺子归她管,外院的管事、内院的媳妇子也得归她管,老太太的燕窝一日不超过两盏;姨娘的首饰衣裳除了份例,其他想要自己做绣活去挣;至于姐夫在外面的应酬,她定个额度,超过的自己想办法。”   曦玥又张大嘴巴,心说那个十一姐只是被打压得狠了,其实厉害着呢!   萱萱差点要叉腰扬天长笑,激动得小脸红通通的,仿佛是她本人胜利了一半:“听说,姐夫和他娘差点当场翻脸,可想想账房里只剩几钱银子里,只要咬牙认了!曦玥姐姐,那个传话的婆子说了,待六姑成亲那日,她要好好向你道个谢,谢谢你醍醐灌顶,否则,她这一辈子都完了!”   *   天色黑下来的时候,曦玥又让阿亮回去打听消息了。   还是一无所获。   阿亮说娘娘都在着急,却根本没有一点办法。   “三哥哥肯定不是去太学读书了,”曦玥现在很肯定,但她想象不出来,三哥哥带着一身的伤会去哪里。   洗漱完,曦玥散了头发靠着床头看书,可一个字也没有看进去。   大黑仿佛是知道她的担心,一直蹲在塌边一步不离地陪着她,瞪着圆溜溜的黑金猫瞳,一瞬不瞬地看着她,时不时还难道“喵呜”几声。   曦玥挠挠它的腮帮子,感受它毛茸茸的脑袋贴着掌心的温暖感觉,心中似乎安稳了一些。   放了书,阿明吹了灯离开,屋子一片黑暗。   曦玥把小宝剑抱在怀里,眼睛又酸又涩,却死死忍住没有哭。   她坚信,三哥哥一定会平安回来。   *   马蹄包了布,夜色最浓之时,十三人叩开城门悄悄离开了京城。   皇甫晟换了和十人一样的黑衣,又服下一颗秘药,帅领众人往目标疾驰而去。   不过一刻钟,马背上的颠簸让皇甫晟感觉到了轻微撕裂的刺痛。   好在,缠在身上的布条里,裹了赵老头师门用来包药的特质油纸,就算有血渗出来,外面也看不见。   可是看不见,不代表不存在。   撕裂感越来越强烈,皇甫晟脸色更加苍白起来,他紧紧握着缰绳,咬紧牙关,硬生生挺着,一路沉默狂奔。   因为有夜色的掩护,那十个人倒是没有注意。   骑马狂奔了三个时辰的路程,终于到了谷水镇,天色已经彻底放亮。   那十人虽然武艺在身,可到底连续三个时辰疾行,还是有些乏力。   为了不引人注意,大家分了四路人马分开找客栈投宿,并约好天黑前集合。   赵丙申带了三个兄弟,去了最近的悦来客栈,两人一间,要了两间房。   “赵哥,你说着瑄郡王是不是天生脸白?”一个叫卢奇锦麟卫吃着小二送来的饭食,问赵丙申,“看得出来这瑄郡王皇甫晟功夫犹如传言般,的确不差,兄弟我刚才有一段路,最近的时候故意理他不过三尺远,可跟了快一刻钟,就没听见过他喘气的声音。想来,人家内家功夫很是不弱。可兄弟我怎么看着他一大早的脸色就很白,刚才分开的时候,更是白得跟个娘们似的。嗯,不不不,我刚才瞅了一眼,比娘们的脸更白,脸上几乎都没了血色,哥,你说这龙子皇孙的,是不是保养得好,嘿嘿,所以这脸皮都细嫩得紧?”   赵丙申瞪他一眼:“吃了就好好休息,今夜有一场硬仗要打!胜了,上面封赏,败了,小命不保!亏你还有闲心在这里管人家脸白不白!”   卢奇嘿嘿笑:“哥,我就好奇嘛。听说啊,这皇甫晟今年还不满十八呢,这荣王也舍得让他来干这样的苦差事?虽说有几组兄弟已经潜伏进去了,但到底是真刀真枪的搏命呢,小小年纪就是个郡王了,还干这种脑袋别裤腰带上的活计,何苦来哉呢?”   赵丙申没再搭理他,埋头吃饭。   小二拿走而来碗碟,送来了热水。   两人好好洗漱了一番,换上干净的衣衫,倒头便睡。   赵丙申陷入沉睡前,心里也冒出这样一个念头。   是啊,为啥呢,放着好好的郡王不当,跑来这里刀头舔血,到底是为啥?   *   皇甫晟带着何进与顾岩,去了另外一座小一点的客栈。   他单独要了一间,让小二先送热水进来,饭食可以先等一等。   三个时辰疾行,对于皇甫晟平日而言,不过小事。   可是今日,却已然是犹如酷刑。   栓好房门,皇甫晟褪下衣衫,随着布条一圈一圈被拆下,血腥味渐渐弥漫开来。   取出一个小药瓶,往衣衫和布条上倒了一些,血腥味渐渐散去。   因为有了油纸阻隔,衣裤上倒是没什么血迹,可里面布条的已经全部被血水濡湿。   好几处伤口已经去全部裂开,虽然上了药,可如此剧烈的颠簸,不但伤口裂开,血也流了许多。   皇甫晟垂着眼帘,嘴唇抿紧,也许是因为疼痛,也许是因为失血过多,脸色苍白到近乎透明,换下血衣之时,额头的青筋时不时鼓起,甚至涨成了青紫色。   不知想到了什么,皇甫晟眼睛都慢慢变得猩红,原本平静无波的脸上,再渐渐变得狰狞,眼神凶狠阴鸷,嘴角有一抹残酷的讽笑。   只是,眼角余光突然瞥见了被他好好放在床头的那块皱巴巴的帕子,上面乱七八糟的蝴蝶此刻像是突然有了神奇的力量,瞬间安抚了他。   原本,此刻心中突兀出现的皇甫昌兄弟仗着外戚醉生梦死嚣张跋扈的画面,变成了一条甩着尾巴的大红鲤鱼轻盈地跃出水面,银铃般的笑声将他心中所有戾气顷刻间全部退散。   不急,不急!一步步,慢慢来,他有的是时间!   皇甫昕深呼吸几口,闭眼再睁开,他已经恢复了平静。   他掏出药瓶,极为迅速地给自己上药,先从包袱里取出干净布条缠好伤口,在衬上油纸后用布条裹了一层,紧紧扎好这才一一套好衣衫。   换了药收拾干净,小二送来了饭食。   皇甫晟迅速吃完,趴在了床上做最后的休息。   他还能休息两个时辰。   *   漫天的大火!   凄惨的嚎叫!   到处都是餐肢断臂,血腥地杀戮几乎无一人生还!   曦玥赤着脚披头散发在跑,她喊得嗓子都已经哑了,前面的人却始终没有回头看她一眼。   她看见了三哥哥被人砍了一刀又一刀,浑身血肉模糊,几乎已经到了气息奄奄的地步。   她一颗心疼得整个人都在抽搐。   “快跑啊,三哥哥!”   “你快爬啊,三哥哥!”   “我求你来了,赶紧跑,这样你会死的!”   曦玥觉得自己嗓子又干又疼,喉咙都要喊破了,三哥哥却始终没有看她一眼。   她想,是要一起去死了吗?   ……   “姑娘?姑娘!”   曦玥听见有人在大声喊她,似乎还在用力地摇她的肩膀。   张开眼睛,才看见阿明阿亮和王嬷嬷都围在她身边。   “姑娘,你哭得很大声,发梦魇了吧?”王嬷嬷皱眉,一脸担忧,“要给你弄碗安神汤吗?”   曦玥茫然地摇头。   *   寨子里马厩出的小火,已经变成了冲天大火。   里面的人再傻也知道,寨子出事了。   哨声、呼喊声、叫嚣声后,原本杂乱无章奔走救火的人群突然聚拢起来,有人头领出来归拢了队伍,这些人安静后纷纷抄起了家伙。   一顿排查后,锦麟卫混进去的六个小队被翻出了大半。   几十人面对上千人,战场一下子就成了地狱。   锦麟卫虽然身经百战,却也双拳难敌四手,没一会的功夫,死伤过半。   皇甫晟打晕了一个小喽啰换了他的衣服,刚刚潜进寨子里最大的院落中,前面就从救火生变成了打斗声。   不知是哪个环节出了岔子,事情比他计划的快了至少一盏茶的时间。   来不及犹豫,他朝何进顾岩使了个眼色,直接往院子里冲进去。   这是一场硬仗。   比皇甫晟意料中还要难打的硬仗。   余孽皇甫苍不仅自己伸手了得,院子里更是住了不下十个高手。   三人对十几人,还有不停冲进来的小喽啰。   三人一刻钟的时间解决了对方一半的人手,可剩下的都是身经百战的高手。   顾岩先受了重伤,胸口的致命一剑几乎当场要了他的命。   随后是何进,三人高手围着他不停夹击,何进右腿被斧子砍中,倒地滚了好几圈,却好久都没有再爬起来。   皇甫晟的任务是生擒余孽皇甫苍,打开寨子的大门。   可这哪里是轻易能做到的事。   如今,他要单独面对一个皇甫苍,以及还剩下的三个高手。   如果换成往日,这四人还没让他放在眼中。   可是今日不同,从腰开始往下,已经开始渐渐僵硬起来。   脑海中剑招已经到了,可僵硬的身体跟不上,不仅让他错失多次良机,还大大小小受了不少的伤。   “噌——”一刀砍过来,皇甫晟闪避不及,左臂上狠狠拉出一道深深的血口子,他收剑急速倒退。   “嘿嘿嘿——”皇甫苍躲在那三人身后,笑得很是猖狂,“小子,功夫不错嘛!只是,再好的功夫,你今天也要死在这里!”   皇甫晟充耳不闻,低头看了看左臂的伤势。   深可见骨,血流不止!   心里估算了一下他现有的体力和现在局面,心中渐凉。   也许今日真是凶多吉少了……曦玥……对不住了…… 第81章 心口似有什么东西在狠狠往下……   81章   “唬唬!”   破空声随着夹杂着凌厉的罡风, 从四面袭来。   眼前,四人突然急速围拢,似乎要对他使出最后的杀招,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皇甫晟同时发出攻击。   四周皆是杀招, 避无可避。   皇甫晟微微闭上眼睛, 抛却一切杂念,依照之前设想迅速出剑。   他身形如风,身影如电,黑色的衣袍随着他的快速移动, 在空中急速的飘起又落下, 银色的长剑犹如蛟龙以极为诡异的姿势穿过其中一人咽喉,“噗呲”带起一条血箭, 此人发出一声闷哼,随即倒下。   “一!”   皇甫晟心中数。   第一人倒下, 第二人随即从背后上来, 皇甫晟移动有些僵硬的身体,以左臂再次受伤为代价, 躲过此人攻击。   “二!”   皇甫晟心中再数。   微微侧身,脚步移动, 长剑犹如白日长虹, 带着刺目的白光刺向的左前方敌人的前胸。敌人此早有准备,稍稍偏移, 皇甫晟的长剑竟然落空, 可他并没有再次出剑, 而是剑锋一转,对准了躲在最后面的皇甫苍。   长剑对付第三人,完全就是虚晃一枪, 直接对准了他身后的第四人而去。   眼看长剑就要落到脖子上,皇甫苍似乎这才反应过来,他大惊,高声尖叫:“章老前辈,救我!”   话音刚落,皇甫晟的长剑已经离皇甫苍的脖子不到一寸。   皇甫苍惊吓不已的同时,他也发现,那个章老前辈的长剑已经快碰到了皇甫晟后背,只需再用半分力,皇甫晟的左胸就会被刺穿,甚至,可能会被砍掉整个左臂。   皇甫晟此刻已然是强弩之末,可他除了眼睛微微泛红,眼神依旧坚毅,眼神中如有坚冰,冰冷且坚韧如初。   身体自腰部以下几乎痛到没有了知觉,左臂剧痛不已,右手也似乎因为失血过多而有些力不从心。   脑袋也在渐渐变得昏沉起来。   师父的药,作用已经发挥到了极限,皇甫晟心中明了。   可是,这又如何!   他狠狠咬破舌尖,刺痛和满嘴的血腥味让他迅速恢复了最后一点神志。   眼前不过几个蝼蚁尔,他从进入这个院子,开始提剑杀戮之始,就已经将几人的武功路数和内劲气息一一记在脑中。   甚至眼前这个章老身上不同寻常的玉佩,他都牢记于心。   只要他再吐出一丝内劲,半息之后,长剑就能架到余孽后人的脖子上,敢动一下,就是血溅当场。   皇甫晟自认算无遗策,精准异常。   皇甫苍看懂了,惶恐异常:“章老,杀了他,快杀了他——”他明白,眼前的这个面如金纸的少年,是想用一条胳膊的代价,来制住他夺取最终的胜利。   这个不要命的狗崽子,真他娘的狠心啊!   拼了自己本条命不要,拼着自己也许一死,也要制住他!   他娘的,这是哪里来的狠人啊。   皇甫苍爆出心里一脸串的粗鄙之言。   这个少年真是够狠!   如此绝境,竟然还能博出一条生路!   不得不说,这是个临死脑子还是很清楚的厉害之人。   皇甫苍眼看着眼前一身黑衣,脸色煞白,眼珠通红的少年犹如一尊无知无觉的煞神,已经浑身是伤,手臂伤口鲜血如注的时候,除了眼神冷得彻骨,依旧面不改色。   皇甫苍见他手持利剑如离弦之箭飞快朝自己冲过来的时候,吓得腿都差点软了,眼看功夫高过他许多,自己就只会跌跌撞撞往后直退。   还好,他惊慌中看见章老的剑也已经抵住了他的后背。   皇甫苍心中大定!   小兔崽子,你再厉害也没用了。   只见,那个被唤作章老的人,手腕一翻,在招式未老之前,剑尖竟然生生被他偏了好几分,对准皇甫晟的心窝出就直直刺了过去。一条胳膊算什么,他要的是一击直中心脏,直接取他性命。   皇甫晟心念急转,狠狠催动内息带动僵硬的身体稍微侧转两分,章老的剑尖还是回到他的左肩之处,终是避过一劫,虽然受伤在所难免,可到底避过了心脏要害。   章老大惊!   这个少年应该不过十七八岁,以一敌四已然是少见的高手,而这份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胆识更是极为少见,眼下,他到了强弩之末依然能够如此机敏,此人若是被他或者离开,就算今日能够逃离,依旧是个极大的隐患。   想到这里,章老用尽全身力气,想着就算不能一击毙命,也要直接砍掉他整条胳膊。   不死,也要留下半条命!   皇甫晟清楚地感觉到他的剑尖已经碰到了皇甫苍的喉咙,而自己的左肩也感觉了坚硬的冰冷。   很精准!   皇甫晟眼前略微有些黑,可是心中还存了一丝清明。   他调动身体内最后一点残留的内劲,将所有真气都聚齐到左肩,如此,长剑入肉时或可有所抵挡,能将伤害减到最轻。   可是,他预料中的刺痛没有传来。   “嗷呜嗷呜——”   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兽吼响起,黑影如闪电般袭来。   章老只看见一只带着寒芒的利爪倏地从眼前闪过,正要回剑攻击时,面门一阵剜心刺骨般的刺痛。   他的右眼看见一道血箭飞射而出,随之飞出的,是他的左边眼珠。   “啊——”   剧痛在眼珠利爪抠出之后,章老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已经瞎了一只眼睛。   是什么畜生行动如此迅速?   章老左手捂住眼睛,鲜血从指缝飞快溢出,他右手持剑想要对付那道黑影,可是,已经晚了。   那黑影竟然比丛林之王猎豹还要快速,一爪得手后身子扭转着刚刚落地,又已经飞速原地飞跃而起。   这次章老有了防备,退后一步,长剑瞬间刺出。   皇甫晟大惊:“大黑,快躲开!”   “嗷呜——”不躲!   大黑犹如身经百战的少年英雄,此刻正斗志昂扬,再次身姿矫健地探出利爪。   只见它圆滚滚的身体,竟然能在半空中灵活无比拉成一条狭长的直线,尾巴狠狠一甩,直线竟然瞬间弯曲,前爪探出,身子却已经迅速的往下坠落。   章老的剑尖堪堪碰到大黑的身子,却发现它的身子已经如水一般灵活地扭曲,长剑连毛都没有碰到一根,只发出了一阵响亮的破空声。   可他想要再次偏转剑尖再次攻击,已经来不及了。   “啊——我的眼睛——”   大黑再次出爪,利落地带走了他的另外一只眼珠。   “啊——”章老一边痛苦的嚎叫,一边手腕一翻,长剑“哐当”落地,他痛苦地捂住了眼睛,黑暗中的剧痛让他到处乱撞,不过片刻,他就痛得失去了知觉,晕了过去。   “喵呜~”大黑跑过来,蹭蹭皇甫晟的小腿。   “大黑,好样的!”   “喵呜~”她担心你!   皇甫晟看着大黑一声油光水滑的黑色长毛黏糊糊的耷拉在一起,料想它是独自闻着气味追踪而来的,狂奔数十里,应该也是力气快耗尽了。   谢谢你,大黑,谢谢你,曦玥!   皇甫苍没见过如此厉害的黑猫,他亲眼看着他身边最厉害的高手不过几息见就被那只黑猫抓破了两只眼珠,竟然吓得两股战战。   “不想死就别乱动,”皇甫晟低喝,他的剑不过用了三分力气,皇甫苍的脖子顿时开始流血。   皇甫苍牙齿打颤,眼珠瞪着大黑猫,惊骇得心肝都在颤抖,竟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屋里其他几人看形势不对,刚要悄悄逃走,外面的院子里突然人声嘈杂起来。   一阵吵嚷之后,屋子门被狠狠踹开,一个眼神凌冽的黑衣人带着一群人走了进来,迅速控制了屋子里的局势。   皇甫晟微微眯眼,浑身戒备。   不过几息,待他看清来人,才渐渐放松了戒备。   *   外面隐约传来“轰隆隆”的声音,应该是这个寨子的设计精良的巨大闸门和吊桥被打开的声音。   如此,应该是锦麟卫有人已经发现了开启的机括,打开了大门,迎了锦麟卫大批人马进入了。   皇甫晟带看清是来人皇甫峻时,心中已然明了。   他不过是饵,用来吸引和牵制皇甫苍的注意力而已。   打开山寨大门的人早已乘着他这边搏命,已然得手。   心中突然五味杂陈,一种难以言表的复杂感觉在心中翻滚,让他感觉颇为不适。   心口似有什么东西在狠狠往下扎,瞬间鲜血淋漓。   只不过,纵使他身受重伤,且心中有巨浪在翻滚,可面色依旧沉稳异常,他微微垂下眼帘,遮住眼底所有情绪,将手中人质交给皇甫峻的人,对着皇甫峻拱手一揖,打斗许久,他声音有些嘶哑:“指挥使大人,属下幸不辱命,顺利完成任务。”   皇甫峻深深看了他一眼,从僵硬的身体,到勉强弯曲的左手,心中有诸多话要说,最后却是未发一言。   他挥手让手下把皇甫苍押走,才缓缓开口:“瑄郡王,此乃皇上圣谕!本官奉旨行事,望你见谅!”   皇甫晟略略颔首,面上无丝毫喜怒,平静得仿佛刚才没有经历过一场生死较量的拼杀,除了脸色从苍白彻底变成了濒临脱力的暗灰,连眼底伸出的复杂都隐藏得很好。   仿佛,他刚才拼了性命被人利用的事,一概没有存在过。   好像他既没有发现,甚至发现了也不太在意。   皇甫峻瞧着眼前少年好像下一刻就要倒下,却又能一直能强撑着冷静地与他对话,心中有震惊也有钦佩,少年和昨日相比,除了眼神深邃一些,其他别无不同。   皇上交代他安排不要太简单的任务,也安排了他亲自救援,原本计划很周全。   只是,再周全的计划也会有变化。   皇甫峻在得知皇甫苍身边有十几名高手护卫时,疯狂往山上赶已经迟了,他以为自己此次一定只能见到皇甫晟的尸首、逃不掉隆泰帝的怒火了,可奇迹就在他眼前发生了。   皇甫峻不知道他脚边趴着喘气的大黑猫是怎么回事,瑄郡王皇甫晟虽然强弩之末,却依旧生擒余孽,在这次任务中,他是当之无愧的头功。   “瑄郡王,让人给你——”皇甫峻见皇甫晟脸色极差,刚开口想要找人给他治伤,却被他抬手拒绝了。   *   皇甫峻给了皇甫晟一辆马车,给一个赶车人。   赶车的人是被砍了几刀,却是十人中伤势最轻的赵丙申。   皇甫晟神色平静,除了脸色依旧极差和一身狼狈,这场生死大战也没有让他眉头多皱上一分。   他右手抱着大黑正要上马车,见一脸敬佩的赵丙申向他拱手行礼,他略略颔首算是还礼。   赵丙申觉得,若是不看见瑄郡王左手整条胳膊被严严实实地裹了起来,还隐隐约约能看见血迹的话,他神情平静、动作从容,甚至仪态中还带着龙子皇孙隐约的矜贵,仿佛这人不是从腥风血雨的黄泉路挣回一条命,而是好像刚从山里踏青而归。眉宇间的清冷已然消失,从容间已经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威严。   赵丙申有些惊讶,这瑄郡王不过短短一天的功夫,似乎已经变了一个人。   气度更从容了,城府也变深了。   皇甫晟上了马车,后面跟着相互搀扶的何进和顾岩,四人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宅子。   去了之前的小店落脚休整,小二麻利地端来了饭菜,其中有一条清蒸鲈鱼似乎极为新鲜。   皇甫晟看着有些脱力的大黑狼吞虎咽吃了起来,终于支持不住,趴在塌上沉沉昏睡过去。   *   皇甫峻找来的时候,皇甫晟刚上药换衣。   “指挥使大人,可以出发了。”皇甫晟执下属礼,恭敬且沉稳。   皇甫峻看着蹲在榻上比皇甫晟气势还要足的大黑猫,欲言又止:“……这黑猫——”   皇甫晟转身,伸手摸摸大黑的脑袋:“是我未婚妻的伙伴。”   大黑前面两只爪子往里缩了缩,蹲得笔直,大脑袋昂得老高,它一脸骄傲:“嗷呜~”   皇甫峻刚才看了现场,又听人说了几句,一张习惯于狠厉的脸上露出一丝期待,言辞中有了几分谨慎:“锦麟卫里也有专门训练的犬种,但这样勇猛的豹乌狸却极为少见,瑄郡王可否让此豹乌狸加入锦麟卫?”   皇甫晟摇头:“杨阁老曾带着其府上特质的食物来王府,大黑对其不屑一顾;再者,大黑是我未婚妻的伙伴,今日恐我有危险,才前来相助,平日里它从不曾离我未婚妻身边,故此,指挥使大人,要辜负你的美意了。”   皇甫峻略有些失望,如此神奇的大猫极为罕见,但他注意到了,皇甫晟一口一个未婚妻,似乎意有所指。   联想到皇甫晟一身是伤的来参加这个任务,还有皇上的态度,皇甫峻没有再开口。   *   泰隆帝听说锦麟卫一举攻破皇甫苍的盘踞多年的寨子,还生擒了皇甫晟,龙颜大悦。   “爱卿功不可没,锦麟卫众人皆有重赏,你去拟个条陈吧,哈哈哈——”隆泰帝难得地开怀的大笑,此刻帝王威仪倒是见了几分,像是个宽容仁慈的好皇帝。   “皇上,此次大捷,瑄郡王功不可没,是他冒着生命危险,在极为劣势的情况下,以智计擒获皇甫苍,虽然——”皇甫峻顿了顿,决意把有些事含糊过去,“他受了重伤,却英勇战斗到最后一刻,将众多高手护卫下的余孽皇甫苍一举擒获,臣以为,瑄郡王当获首功!”   泰隆帝笑容渐渐散去,微微眯眼,捋着胡须做思考状,“爱卿提议,朕会考量,你先退下吧。”   皇甫峻心中生疑,却闭口不言行礼离开。   御书房里安静下来,隆泰帝一直微微垂眸,没有开口。   半晌,他才慢悠悠问身边大太监:“他——伤势如何?”   李进忠心头一凛,连忙躬身作答:“老奴不敢妄言,皇上见了便知,瑄郡王伤势颇重。之前太医诊治时,老奴去偏殿瞧了一眼,唉——若是换成旁人,别说以一敌四了,就是骑着马来回颠簸一趟,伤口就疼得要晕死过去了。不说他身后的伤,就是他左边胳膊,有一道伤几乎深可见骨,有太医都在嘀咕,说瑄郡王这一身的血都要流干了。皇上,您是不知道。瑄郡王担心身后的伤流血会引起别人注意,特地在布条里面裹了油纸,不让血渗出来,可这油纸是好东西吗,老奴看着,这瑄郡王背后几乎没有一处好肉,伤口捂得都要烂了——”   “宣他进来吧,”隆泰帝声音有些低沉,帝王的威严中几乎听不出一个祖父的关怀。   “这——”李进忠有些犹豫,“瑄郡王一口气撑到回宫,已经昏死过去了。”   泰隆帝似乎有些意外,看了李进忠一眼。   谁知,李进忠又接了一句:“院使大人刚才和老奴说,瑄郡王受伤实在严重,恐有性命之忧——”   “什么!”隆泰帝狠狠皱眉,人也随之站起,“你为何不早说!随朕去瞧瞧!”   *   “……瑄郡王重伤一处,小伤多处,老臣从脉象上看,他战斗时间坡长,力气耗尽,又在失血过多,且、且身后的伤口被他用油纸捂着,伤口恶化严重,而且,似乎有中毒迹象,但又似乎不像,所以,昏迷之后开始高热——”   “朕要听结果!”   “回、回皇上,如果今日子时前高热能退去且清醒过来,尚且有救,若是不能,就算救回来,今后也——”是个废人了。   “……尔等须竭尽全力!”   灌了药扎了针,泰隆帝屏退左右,坐在皇甫晟塌前。   这个平日里眉眼精致、聪明懂事的皇孙,现在人事不知地躺在塌上,一动不动。   这是众多孙儿中,最肖似阿欢的那一个。   好学、聪慧、机敏,无论什么深奥的典籍,连长子皇甫明这个阿欢亲自教导过的儿子都觉得晦涩难懂,到了这个孙儿的手里,却是一目十行。   阿欢性子绵软,最是喜欢惯着孩子,皇甫明小时候喜欢养猫,就亲自挑选,赏了他一屋子各式各样的猫,甚至会带着孩子一起滚在地上,和一群猫一起玩耍。   她是去的早,若是见过晟儿,将会是多么欢喜。   肯定是带着柔和的微笑,细声细气地和他说话,孩子喜欢什么就全心全意地给他准备好,陪他一起读书,看着他长大成人,领差事娶媳妇。   唉——   隆泰帝苍老的面上依旧一派威严,心中却有什么地方像是塌陷了一块。   这个倔强的孙儿,他以为锦麟卫是那么容易出头的地方?   皇甫峻以为,就算有些危险,他安排周密一些,安全应该无虞,可实际却是偏偏出了岔子,差点一个性命不保一个乌纱堪忧。   好好读书,将来领个安稳的差事,难道不好?   隆泰帝狠狠皱眉,一脸的皱眉似乎更加深了几分,他抬起手,重重揉了几下太阳穴,连日浅眠,昏沉得紧。   龙胎都没了,他也只能皇甫朗和皇甫明之间做出选择。   皇甫朗有外戚做后盾,若是辖制得当,社稷也算安稳。   皇甫明三个儿子都很出息,可势单力孤,且冷眼旁观他以前做派,意图自保处处避让,若是当了帝王是否能震慑百官君临天下还未可知。   皇甫晟的两个兄长婚事于皇甫明已有助益,若是皇甫晟联姻大族,那就为皇甫明更加添了臂膀。   隆泰帝眼帘垂下,抬手捋须。   晟儿到底还是年岁尚小,不懂权衡利弊啊。   也罢,他们父子四人应该有过商议,幺子要娶个无甚用处的商户之女,无论得利失利都是他们自己承担。   且让他们好自为之吧。   *   隆泰帝不过略坐一会就回去批折子了。   这孙子要倔强,苦果自己咽下去便是。   只是,还没到掌灯时分,院使就一脸喜色来报:“皇上,瑄郡王醒来了。”   泰隆帝脸上皱眉都舒展了两分,放下折子就转去了偏殿。   皇甫晟人醒了,高热却是未退。   见隆泰帝过来,他强撑着要起来行礼:“皇祖父——”   隆泰帝皱眉,一脸不悦:“免礼!躺着回话。”   皇甫晟躺下了,眼睛却一瞬不瞬看着泰隆帝:“皇祖父,孙儿有事要禀。”   隆泰帝瞧着这个孙子一醒来就要提赐婚的事,心里更加不悦,声音都冷沉了几分:“有什么事,养好了伤再说不迟!”   皇甫晟却顶着帝王威仪,连连摇头,一脸坚决。   隆泰帝脸色渐渐沉了下来。 第82章 挖坑完毕!   “皇甫晟, 你要清楚你的身份,也该明白你要说的会带来什么后果!”泰隆帝的声音突然拔高,已经带了明显的怒火。   说完, 隆泰帝眼神凌厉地盯着眼前这个刚才还略有疼惜的孙儿。   皇甫晟恍若未觉, 他拧着眉, 一脸痛苦地挣扎着用胳膊撑起上身,好似后知后觉地发现左臂根本用不上力,挫败地抿紧嘴,用单臂勉强撑住, 坚定地看向隆泰帝:“皇祖父, 这件事很重要,孙儿必须要说。”   隆泰帝心里对着孙儿很是失望, 眼神里已经带了面对臣子臣子时的冷漠淡然,沉默不言。   皇甫晟却像是得了皇祖父的首肯, 一点也没有看见隆泰帝眼中失望和冷漠, 他甚至一脸兴奋:“皇祖父,孙儿在寨子里那个章老的身上, 看见了一块纹饰极是眼熟的玉佩。而这个纹饰,孙儿在先皇的一本手札中见过, 好像——似乎——也在其他兄弟身上的玉佩中见到过!”   泰隆帝原本等着皇甫晟开口求赐婚, 可听见的却是另外一件事。他眼中的失望迅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是审视和猜疑。   他眯起眼睛盯着皇甫晟:“你可曾看错?”   皇甫晟似乎犹如很久以前那样, 满心的学问、满眼都是对皇祖父的钦佩, 从来不会有其他考虑, 他坚定摇头,“不曾,孙儿记得清楚, 好像前不久才见到过,但是谁孙儿记不清了。孙儿当时一剑指向那个人,但突然看见他的玉佩,手晃了一下,就不慎被他伤着了。当时想着,纹饰眼熟,回来后一定要马上向皇祖父禀报。”   隆泰帝眼神微微缓和,凌厉散去,心中又有了几分对这个孙儿重伤的怜惜。   皇甫晟突然又说:“皇祖父,孙儿还记得这个纹饰,让孙儿马上描绘出来,好让李公公立即在宫中排查一番。”   隆泰帝坐稳皇位多年,已让掌控江山多年,他缓缓摇头:“不急,等你伤势好一点再说。”   皇甫晟却很坚决,甚至有一些着急:“皇祖父,既然这个纹饰最近还在宫中出现,那说明余孽和宫中还有联系,皇祖父说不定就有危险。早一点抓到同党,皇祖父就多一分安全,此事万万不可懈怠。”   隆泰帝心里有些动容,面上却依旧威严,丝毫没有显露。   隆泰帝命人拿了纸笔,皇甫晟一边回忆一边画了玉佩纹饰,因为只有一只手能用力,且身后的伤势有了恶化,皇甫晟画得极为勉强,全部画完,脸上没了一丝血色,满头都是冷汗,身子虚弱得仿佛随时都能再次晕过去   隆泰帝瞧了一眼,将画交给了李进忠,看着皇甫晟心里微微叹气,语气略有犹豫:“晟儿,你的婚事——”   皇甫晟垂着头,似乎有违逆长辈的无奈,也有坚持己见的决心:“皇祖父,您给了孙儿荣华富贵,孙儿别无所求,只想和自己喜欢的女子共度一生,孙儿让皇祖父为难,是孙儿的不是,求皇祖父责罚!”   说着,他就要站起来给泰隆帝行礼。   可左手被绑得无法动弹,几乎是从塌上滚下来,他狼狈至极地爬起,一脸虚弱无力地在地上跪好,又准备给隆泰帝磕头。   手忙脚乱,惊惶无措。   一只苍老的手生过来,扶住了他的肩膀。   “也罢,容朕再考虑一二。”隆泰帝终于松了口,语气中似有叹息。   皇甫晟一脸惊喜,单手抱着隆泰帝的腿,抬起头用崇敬无比的眼神望着他,用孱弱的声音连连道谢:“晟儿多谢皇祖父!晟儿多谢皇祖父!”   泰隆帝终又是悠悠一叹,苍老枯瘦的大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却未发一言。   *   荣王得知消息带着长子和次子匆匆求见隆泰帝的时候,皇甫晟已经坐上马车回王府了。   隆泰帝忙碌一天,脑袋似乎更加昏沉,三言两语将长子和两个孙儿打发了,就叫来了太医。   依旧看不出任何病症,开了安神汤,太医的说法和前面一致,“太过劳累”,除了嘱咐隆泰帝早早安歇,似乎也没有其他好的办法。   今日,他更加无法早早歇下,李进忠那边有了消息,关于那个纹饰,似乎已经有了一点点头绪了。   *   赶车回王府的车夫已经不是赵丙申了,而是宫里的一个小太监。   赵丙申与何进顾岩三个重伤员,早就在皇甫晟进宫的时候,被皇甫峻安排去治伤了。   马车依旧是那辆马车,小敏子亲自把皇甫晟送到马车边,小心翼翼扶着他上了马车,又细细盯着小太监路上一定要稳当些,才向皇甫晟告辞。   皇甫晟脸色虽然虚弱苍白,却依然用手撩着帘子,嘴角含笑地向小敏子道谢,仿佛依旧是以前那个矜贵但什么都不懂的皇孙:“辛苦小敏子公公了!”   小敏子连连道“不敢”,心道这瑄郡王也和世子一样平易近人起来了,他弯着腰谄笑着看着马车离去才转身回去。   帘子放下,马车里面幽暗一片。   “嘚嘚嘚嘚——”马车平稳地行驶起来。   皇甫晟嘴角的笑容渐渐消失,他的眼睛犹如这马车一般,也渐渐幽暗起来。   他缓缓垂眼,看着布条紧紧缠绕只留出一只手的左臂,眼底深处渐渐燃起暗芒,眉宇间淡淡的清冷,渐渐变得有些凌厉。   一场九死一生的搏杀,到头来只是别人手中一步棋,这真是一个很不好笑的笑话。   皇甫晟嘴角露出一丝自嘲。   今日之事,他会牢牢记在心中。   终有一日,他会掌握权柄,将今日这份屈辱好好洗刷。   “喵呜~”   座位下面传来一声猫叫,大黑甩甩脑袋,从下面钻了出来。   大黑一直没有离开,它尽职尽责地一直等在马车里。   似乎吃饱后休息得还不错,大黑精神头很好,用脑袋噌着皇甫晟的小腿,不时叫唤几声。   “喵呜喵呜——”你没事就好,不想让她担心你!   皇甫晟单手把大黑抱到腿上,轻轻摸着它的大脑袋,声音低低的,虽然还是虚弱,但很是认真,“大黑,谢谢你。”   马车终于到了荣王府的大门,小太监下车放了马凳,皇甫晟抱着大黑小心翼翼下车。   他低着头,只听见门口有侍卫惊喜地朝里面大喊:“快快,告诉娘娘,三爷回来了,三爷平安回来了。”   皇甫晟除了行动有些缓慢,因心中平静,神色也如常。   马凳放回,小太监行礼后赶着马车走了。   皇甫晟这才缓缓抬头,慢慢抬脚往里走。   倏地,他的身形顿住了。   怀里的大黑挣扎了一下,飞快地从他怀中挣脱,像一道闪电般朝不远处跑过去。   不远处,有一道小小的身影,静静地站在那里。   她没说话,就这么安安静静地站着,安安静静地看着,安安静静对他露出一个笑容。   “三哥哥,你回来了。”她说着,就朝着他小跑过来。   大黑追逐着她的脚步,来来回回蹭着她的小腿,亲昵又欢喜。   她缓了脚步,低头感激地看着它:“谢谢你大黑,把他平安带回来。”   “喵呜~”只要你高兴就好!   感谢了大黑,她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又脚步坚定地朝他跑过来。   在他身前两尺的距离站定,小姑娘抬起头,用雾气朦胧的眼睛望着他。   “三哥哥,你回来了。”小姑娘还是这句话,她声音软软糯糯的,满带着欢喜,还有一点微不可查的哽咽,说完,她就笑了,嘴角露出浅浅的小酒窝,她一脸满足和安心。   可是话音刚落,小姑娘眼中的雾气就聚齐了起来,成了一颗颗晶莹的泪珠,瞬间滚落脸庞。   “嗯,我回来了,”皇甫晟心口被这滚落的眼泪给揪了起来。   小姑娘难过的时候落泪,常常在自己都不曾察觉时泪珠已经爬满了脸颊。   大大眼睛被泪水浇灌,更加澄澈清亮,比天空中最耀眼的星辰更加璀璨,她就这么呆呆地看着你,干干净净的眼神,一直看到你的眼里心里。   可是,这无知无觉的的眼泪才更加让人揪心,她看似一脸平静甚至带着欢喜,眼泪却悄悄流了下来。   这极大的反差她自己并不知道,可看在眼里的人是多么酸楚难受,仿佛心口被剜了一刀似的,疼得受不了。   皇甫晟掏出帕子,捡着柔软的地方给她擦眼泪,心里似乎有很多话要说,最后却也只能说出两个字:“莫哭。”   莫哭。   是我不对,让你担心,以后再也不会了。   曦玥这才发现自己脸上湿漉漉的,可这次她既没有懊恼自己哭鼻子,也没有害羞自己像个长不大的孩子,她轻轻搭着那只擦眼泪的手腕,抬头看着脸色苍白、嘴唇都没有一丝血色的皇甫晟,把自己又掉眼泪的事情抛到脑后,她吸吸鼻子,仿佛是个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一头扎进皇甫晟怀里,低声抽泣起来。   “呜呜呜——三哥哥,我害怕——”   “我梦见你被人砍伤了,伤得很重,流了许多血——”   “呜呜呜——我拼命喊,让你快跑,你却根本听不见!”   “我看见你就这么倒下了,再也不动了,呜哇哇——我害怕——”   “是我没用,都是我没用,我应该跑得再快一些的,我应该拉着你一起跑的,呜呜呜——”   皇甫晟单手环住怀里颤抖的身子,轻轻拍着她的背。   他没有开口,却一直不停抚慰。   他身体各处疼痛,却依旧稳稳站着,让她在自己不算太宽阔的胸膛里,安安心心地找到一个畅快哭泣的地方。   直到哭声渐渐停止。   *   荣王带着两个儿子随后赶到,皇甫晟把眼眶通红却一直忍者没有掉眼泪的荣王妃安抚好,去了前院书房。   父子四人端坐,有好几息的沉默。   直到皇甫晟先起身行礼,他脸色苍白,声音却稳如府门口的大石狮子,落地都能砸个坑:“父王,孩儿不孝,让您和母妃忧心了。”   荣王脸色不变,只是眼中有一抹忧色,皇甫昱敛去笑容,皇甫昕皱着眉,大家都不发一言,等着他往下说。   “父王,此事儿子略有失策,但幸不辱命,”皇甫晟坐下,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皇甫晟见父兄脸上都有惊惧之色,马上把他猜测的事情也说了一遍,转移了大家的注意力:“此事,已经禀明了皇上,但儿子打算——”   他仔仔细细说了自己的想法,声音不疾不徐,似乎已经在心里过了千遍万变,只等着计划实现。   皇甫昱:“晟儿,你的想法大过大胆,为兄所知,那个仙长最近被范氏一盯上了,处境很是微妙。”   皇甫昕:“吕府最近也再慢慢向范氏靠拢,恒王最近可能会有大动作。”   皇甫晟缓缓地坚定地摇头:“父王,置之死地而后生!”   荣王沉默良久,就在皇甫昱和皇甫昕都以为他会反对皇甫晟的想法时,他却略略颔首。   *   曦玥等在外间,时不时朝里面张望一下。   屋子太大太深,她就算透过了门也见不到什么。   三哥哥让她回去等着,可她却没有回自己的院子,等在了退思园。   大黑在大门口追着她玩了一会就有些蔫头耷脑,被赶来的阿明抱走洗漱喂食去了,她就等在了这里。   现在师伯正在给三哥哥换药,她看看门口,又看看回廊外渐渐下落的日头。   日头好像下落的很快,屋里面却没有什么动静。   除了有浓烈的药味不时传出来。   她心里焦急,却稳稳坐着一动不动。   夕阳漫天的时候,曦玥终于听见了脚步声。   一脸疲惫的师伯背着药箱一摇三晃地走了出来,看见飞快跑过来的小姑娘,他嘿嘿笑:“小丫头,他等着你了,快去吧。”   曦玥匆匆行礼,飞也似的窜了进去。   这是她第二次进三哥哥的卧房,现在她才发现,屋子真是大。   没心思看其他的,她绕过屏风,来到塌前。   这回她注意到了,这床榻也是极大的。   三哥哥趴在那里,正侧头看她,那床榻空荡荡的,仿佛还能再躺七八个三哥哥。   曦玥歪着脑袋想了想,几步走进,一下子坐在了脚踏上,“呲溜呲溜”迅速地脱掉两只绣鞋,“啪叽”一下就翻身上去趴在了三哥哥身边。   三哥哥脑袋朝右边侧着看着她,她就脑袋朝左边侧着看着他。   屋里安静极了。   除了小姑娘呼哧呼哧爬上塌趴着睡好发出的响动,皇甫晟发现自己连呼吸都屏住了。   皇甫晟看着她,似乎有一瞬间的惊讶,但他眼睛含着笑意,半晌没说话。   清冷的眼睛,对上一双亮闪闪的大眼睛,两人谁也没发出声音。   就这么静静对视。   只是屋子太安静,小姑娘注意力很快被其他声音吸引了。   小楼有些高,微风吹来的时候带着小湖里的水汽,传到耳朵里的,还有小湖水流的声音。   安静的屋子里,曦玥马上被隐隐约约的潺潺流水声吸引了注意,叮叮咚咚的像遥远的地方在抚琴,也像屋檐下淅淅沥沥的下雨声,不明显,但这声音又像软软的容貌慢慢擦过耳朵,很悦耳,很舒缓,她眨着眼睛竖起耳朵听:“三哥哥,你听见了吗?”   她还有些兴奋的推推问身边的人胳膊:“我好像还听见大鲤鱼跃出水面的声音了呢。”   皇甫晟低低“嗯”了一声,他其实什么也没听见,什么也没看见。   他只看见了离他只有一尺之遥的红扑扑的小脸上,闪着星光的大眼睛和粉润柔软的嘴唇。   他只听见了身侧纤细柔软的身躯发出的轻微的呼吸声和衣料摩擦的悉索声。   小姑娘好似一株娇嫩的花蕾,在明媚的春光里渐渐舒展她的第一片柔软的花瓣,她身上有一种馨香又甜美的味道,像是糖蒸酥酪的甜味,又像是她身体里本来就有的香味,很淡很浅,若是不经意可能不会嗅闻到。   但这是一种柔软却很有穿透力的香味,它顺着皇甫晟的鼻子一直钻进了他的喉头胸口和心尖,并且还在一直蜿蜒到他的四肢百骸。   皇甫晟渐渐有些头晕目眩,他不知道是师父刚才的药起作用了,还是这味道太过令人迷醉,他像是小酌过一口烈酒,情绪似乎有些不太受控制。   这种甘甜的味道好似来自一个地方,他想要顺着自己的心意去尝一尝。   “……三哥哥,你听见了吗?”小姑娘见他不搭理自己,嘟着嘴又问了一遍。   “嗯——听见了——”皇甫晟声音有些低哑,像是喝了烈酒后有些微醺,他微微眯着眼睛,问他身边的小姑娘,“曦玥,今天吃了什么,闻着好香?”   小姑娘眨眨眼回想,很实诚地回答他:“小德子公公送来的玉露糕,嗯,是香香的。”   说完,她还意犹未尽地伸出舌头,很是灵活地添了一下嘴唇,完了还意犹未尽地咂咂嘴,“嗯嗯,的确很甜很香呢!”   皇甫晟感觉自己真得有些醉了,看着近在咫尺的嘴唇,上面水润甜美的感觉让他很想靠近。   “……能让三哥哥也尝一尝吗?”皇甫晟感觉自己心跳渐渐加快,出口时声音又低又哑。   “可是,吃光了呀?”曦玥有些不好意思,她一块也没有给三哥哥留。   “无妨,三哥哥尝一尝味道就行。”皇甫晟缓缓诱哄,慢慢挖坑。   曦玥抬手,看看手指又看看三哥哥,“可是,我刚才用筷子夹的。”现在没那么猴急了。   “哦——这样啊——”皇甫晟尾音拖得老长,一脸失望,“太可惜了,那也没有办法了。只是受伤难受,嘴巴有些苦,想尝尝味道而已。”他眉宇间染了少许失望。继续挖坑。   “啊!”曦玥有些难过,她嘴馋,把所有玉露糕都吃光了,怎么办?   皇甫晟似乎仔细看了她唇角一眼,犹豫了一会,“……你嘴角似乎还留着一点。”坑就快挖好了。   “嗯嗯,”曦玥手脚并用爬过来贴着他,歪头抬下巴把嘴巴露出来,一脸大方,“三哥哥,你舔一下试一试,说不定还能尝出味道来。”   “这样啊,可以吗?”皇甫晟似乎又在犹豫。他微微垂着眼帘,遮住眸底所有闪烁的光亮。   “唔唔!”曦玥歪头,闭嘴嘴巴嘟起嘴唇,微微仰起头,还不忘用手臂轻轻蹭着他,示意他“快尝尝看!”   挖坑完毕!   “好吧!多谢曦玥了!”皇甫晟似叹息一声,也抬头微微把头凑过去。   少女甜美的馨香萦绕鼻尖,似有若无却很极是是强势地钻进他身体每一处大穴,像是举着刀剑铿铿锵锵地和他的内息干起了架。   皇甫晟觉得自己的血肉和筋骨里,内息似乎毫无招架之力,在一寸一寸败退,不到几息的功夫已然全部溃散,没了内息的他完全就失去了钢骨的支撑,成了一条离了水的鱼,意志顿时绵软又无力。   可意志被征服,身体却很自有意识。   他微偏头,感觉自己略微有些失控,过于粗重的呼吸把小姑娘一侧的额发都吹了起来。   微微皱眉,虽然心间有砰砰直跳的声音,但他直觉这样不太好。   渐渐绷紧了身体,他控制住心神,低头只轻轻地在小姑娘唇边落下一吻,就又重新趴好。   真是很轻的一个吻,就像发丝飘过脸庞,柔和得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他在心里吁出一口气,让自己快速平静下来。   他们目前尚未赐婚,如此不合礼数。   身体渐渐放松,一个浅淡至极的吻差点让他失控,却似乎也让他全身的伤痛都消退不少,身体轻松了好几分。   可身体放松了,他的心却随着他身体的渐渐安静突然猛烈地狂跳起来,心里似乎有声音在呐喊在叫嚣,要更一进步,要更多更美好。   皇甫晟闭上了眼睛,极力控制心神,一遍又一遍调动内息,才渐渐让狂跳的心也安静下来,他暗暗地深吸一口气,才让自己彻底平静。   “甜吗?”耳边传来小姑娘疑惑的声音。   声音软绵绵的,温暖的呼吸吹拂在他的脸上,像是柔软的花瓣在拨弄他的心弦,让他好不容易的安定下来的心,又要再次狂跳起来。 第83章 “备车,”走了几步又停住,……   太阳下山了。   夕阳也下山了。   小德子也想下山——   屋里好久没动静了, 可晚膳的时间到了。   他能进去打扰吗?   肯定不能啊!   像他这样有眼力见的好奴才,真是百年都难遇一个了。   可是,赵老先生临走之前交代过, 到了时辰就让三爷起来用膳喝药, 伤势太严重拖不得。   “我太难了!我真是太难了!”   小德子心里嘀咕着, 心里挣扎了好半天才鼓起勇气进屋。   屋里没点灯,有些昏暗。   尽量把脚步放到最轻,小德子绕过屏风来到床榻前。   床上两个身影相拥在一起。   不,准确地说, 是姑娘缩在三爷的怀里, 睡得正香。   三爷还是侧趴着,右手环着姑娘的腰, 眼睛闭着,似乎也睡熟了。   对, 应该是睡着了, 三爷自那时之后觉浅,屋里有点响动就能醒过来。   只是两人的衣衫都完完整整的, 连头发丝都——   不,头发丝是有些乱的, 睡觉能不乱吗!   不对, 小德子心里呸呸两下。   这三爷一身是伤的,你想让他干啥?   还有, 姑娘都还没及笄了, 你又想让她干啥?   虽然, 以后若是有了小宝宝,无论是像俊美的三爷,还是像可爱的姑娘都好, 可眼下不是时候!   小德子挠头了。   看这眼前的两人睡得似乎挺香的,他这是喊呢,还是不喊呢?   小德子正兀自纠结呢,突然,他对上了三爷睁开的眼睛,黑漆漆的,有点犀利。   皇甫晟看过来:何事?   小德子赶紧无声地做喝水状。   皇甫晟闭眼:知道了。   小德子赶紧踮着脚麻溜地跑了。   皇甫晟静静看了怀里依旧熟睡的小姑娘一眼,她被他抱着,睡得暖暖的,小脸红扑扑的,呼吸声浅浅的,很是安稳的样子。   看了一会,皇甫晟放弃了叫醒她一起用膳的打算。   缩回右手,皇甫晟仿佛一身的伤根本不存在,他小心翼翼地从里面绕出来,赤脚无声地踩在地上,他轻轻地给她给盖好被子,才坐到床沿穿鞋。   “三哥哥?”身后传来小姑娘半梦半醒的声音。   “醒了?”皇甫晟转身看她。   小姑娘翻了个身,还睡眼惺忪的,她捏着拳头揉眼睛,嘴里含糊不清地问:“天亮了吗?”   皇甫晟眼中笑意弥漫开来,睡了一个时辰,失血过多的脸色也好看了几分。   小姑娘也许跑圈跑多了,小身子暖烘烘的像是个小暖炉,蜷在他怀里让他睡得很是安稳踏实,他弯腰探身给她理顺额头的乱发,声音温柔如水:“没有,但是该用晚膳了。”   曦玥仿佛这才反应过来,“哦,没过夜啊!”   小姑娘的话听了似乎有些歧义,但她眼神清澈,表情坦荡,只是让皇甫晟失笑三分而已:“是啊,没过夜呢,曦玥以为呢?”   “唔——我以为和三哥哥睡了一晚呢,”曦玥歪着脑袋,眼珠转了转,突然高兴起来,“三哥哥,我们睡在一屋了,明天会不会有小侄子啊?”   “噗通!”屋外隐约传来声音,好像谁摔了一跤。   曦玥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皇甫晟,眼神的意味很明白——外面是小德子公公好吧?他好傻,走个路都会摔着!   听这声音,估计摔得很疼呢!   皇甫晟恍若未觉,除了眼中的笑意,他神情很平静,只是嘴角的弧度很是柔和,“暂时不会。曦玥现在太忙碌了,等过个一两年再考虑小侄子的事不迟。”   “不行的,”曦玥连连摇头。   可她接下来的话没说完,皇甫晟已经接上了她要说的话:“三哥哥已经求得皇祖父应允,他老人家会好好考虑我们的婚事,所以,小侄子的事先不急!”   “真的吗?”曦玥惊喜,眼珠溜圆,还闪着小星星。   “真的,”皇甫晟接着说,“现在你要好好吃东西,把身子养好,以后才能有健健康康的小侄子。”   说着,起身掀开薄被,准备将她抱起来。   小姑娘腰肢纤细,身体柔韧,根本不用他抱,稍微借着他的力,一骨碌就已经爬起来。   继小侄子之后,又一个新的奋斗目标出现。   曦玥浑身都充满了斗志,她站在床沿,身子笔直,眼神坚毅,大声宣布:“我要吃三大碗!”   皇甫晟笑得嘴角都弯了起来。   他让小德子叫来姜嬷嬷,给曦玥梳洗了一番,两人手牵手下去用晚膳。   “哇——燕窝粥,来三碗!”   “哇——三丝翡翠羹,来三碗!”   “哇——糖蒸酥酪,来六碗!”   小德子手都在抖,眼神不停往皇甫晟那里瞄。   三爷,姑娘这不会吃撑吗?   皇甫晟看着曦玥面前一大堆的碗碟,柔声劝:“曦玥,均衡一些就行,吃撑了也对身体不好。”   “这样啊!”曦玥依依不舍地让小德子把传膳的人叫回来,一脸的不舍,“糖蒸酥酪就、就只吃三碗吧。”   姜嬷嬷站在一旁笑得眉眼弯弯,心说今日这退思园真是热闹,等以后有了小主子,想必会更热闹!   *   第二天一早,宫里来了赏赐。   金银财帛一车,珍贵补品一车,还有一车东西很怪异,是一大一小两个木箱子。   小敏子来传的旨意,念了圣旨,他还给了皇甫晟一个令牌。   “锦麟卫指挥佥事?”皇甫晟仔细看了,眼中有疑惑。   小敏子收了小德子一个厚厚的荷包,笑得脸上都在放光:“是的,瑄郡王。皇上说您以后就是锦麟卫的正五品指挥佥事了,锦麟卫那边公文还没下,皇上说您什么时候愿意正式去锦麟卫当差,就什么时候下!”   皇甫晟艰难的抬起左手,恭敬地朝皇城方向行礼:“多谢皇祖父。”   小敏子笑呵呵地转身离开,小德子却拉着他去了一边:“敏哥哥,这第三车里的东西,是什么?”   小敏子一脸惊讶:“你不知道?”   小德子赔笑:“您说说看。”   小敏子仿佛看一个后生晚辈:“那个大箱子是一套头面和一些首饰,小箱子里头是御膳房秘制的腌鱼干,是已故的皇贵妃娘娘的秘方,轻易从不外传的。”   小德子眼珠提溜一转:“是给——”   小敏子点点头:“你心里知道就行。”   *   曦玥看着大黑一边吃一边还发出“嗷呜嗷呜”的声音,心说这腌鱼干是对了它的胃口了,她得想办法多制作一些。   听三哥哥说,大黑去的时候狂奔几十里,一般的兽类只有大型的才能做到,大黑真是一个奇迹。   大黑这回真是受累了!   “放心,我们王府的大厨房里,就有个厨子会做,三哥哥让大厨定时做了给大黑留着,可好?”   “好好!”   “那套头面喜欢吗?”   “那个,喜欢,就是有点重!”   “嗯,留着给小侄女做嫁妆!”   “啊?小侄女啊?好好好!”   “嗯,以后我们会有小侄子,也有小侄女,都陪着你玩,好不好?”   “嗯嗯,太好了,我喜欢!”   两人正说着话,王嬷嬷来传李府的消息。   “姑娘,李家主派人来传话,说是问王姑娘的添妆,你去不去?”   曦玥一听,马上回答:“去的,去的。”她还准备了礼物呢,一定要去。   虽然她这个李府的小辈,不需要给王家的出嫁姑奶奶送添妆礼,但她若是要去,王家自是求之不得。   王嬷嬷还说了,王燕萱还派人来传话,说是她十一姐要见见自己,曦玥立马高兴起来:“嗯嗯,我要见见她,听说很是勇敢的。”   曦玥走的时候,把皇帝老爷赏的大木箱子留在了春归苑,只把给大黑的小箱子随身带走了。   “三哥哥,这几天你要好好休息,要听师伯的话,好好上药,不能淘气,我会随时回来检查的!”   皇甫晟看着小姑娘极是严肃的模样,他心里笑着,脸上却是很认真地答应了:“好。”   曦玥这才放心,带着人和猫回了李府。   *   王府要将老姑娘王采薇嫁出去的事情,放在别的人家是尴尬事,可是在王家那可是天大的喜事。   李晋安是家主,有朝廷的虚衔不说嫁过去还是嫡妻,普天之下的商贾女,也没有王采薇有福分了。   曦玥刚下了马车,就有一群人涌过来接她。   她看见萱萱跑得最快,后面是她的丫鬟和妈妈,身后还有一群婆子,王燕蓉带了一群丫鬟婆子,走在萱萱一群人身后。   她们两人后面,还有几个衣衫首饰还算不错的小姑娘,想来是她们两人房头的庶女,跟着嫡女身后出来帮着一起迎接小贵客。   双方行礼后,萱萱姐妹两一左一右挽着曦玥的胳膊,高高兴兴地把曦玥往二门处迎接。   萱萱今天的嗓门比天上会唱歌的小鸟声音还大,一路上都是她叽叽喳喳的声音。   “……六姑她有个金算盘,是父亲给的呢,只有这么小,可以随声带着。”   “……六姑夫真好看,比我所有姑夫都要长得俊!”   “……”   眼看进了后院,萱萱突然凑到曦玥耳边,小小声说:“曦玥姐姐,十一姐今日一早就来了,我死缠烂打了许久,她终于很勉强地答应把珍贵的避火图借给我看了,只是,她说没有带在身边,过几天等她闲下来了,就找出来给我送来。”   王燕蓉在一旁听见了,臊得脸颊微红,心说萱萱这个小笨蛋,十一姐会送来才怪呢!她用话搪塞你你还不知道呢!   只听见曦玥“咦”了一声,“萱萱,为什么要找你十一姐呢,找舅母就行啊?这避火图不是平时珍藏着、出嫁前才给看的吗?”   萱萱抓抓耳朵,似乎有些不好意思:“那个啥,六姑很严厉的,我不太敢去借。曦玥姐姐要不你试试看?”   曦玥点头:“嗯嗯,我把礼物送了就问她借。”她的礼物今天又添了一样,是从皇帝老爷赏的首饰里面取出来的一支八宝如意簪。   她想借着皇帝老爷的威风,让舅舅和舅母一生如意。   几个小姑娘说说笑笑去了王采薇的院子。   王采薇正在台阶上和母族的几个表姐说话,好像正式送客的样子,见几个小姑娘进来,招呼她们去自己屋里喝茶说话:“你们和曦玥坐一会,对了,燕芸也在呢,你们先说说话——”   曦玥给舅母行了礼,随着萱萱她们去了里屋。   今日,曦玥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王十一姑娘。   她一张鹅蛋脸,柳眉杏眼,看上是个温柔娴静的姑娘,萱萱比王燕蓉这个胞妹还要高兴,叽叽喳喳就把曦玥介绍给了王燕芸。   几人行礼刚坐下来,王燕芸就起身朝曦玥行礼:“多谢李姑娘,姑娘一言犹如当头棒喝,让燕芸醍醐灌顶,让燕芸能在夫家翻身,姑娘情谊,燕芸此生不忘!”   曦玥赶紧去扶,她有些不好意思:“我也没做什么呀,就是说了几句话而已。”   王燕芸却摇头:“李姑娘,你说的话,有人不懂没法说,就像小十九和二十一。有人心里懂嘴上却不说,就像有些长辈和兄姐,我过得好他们心里酸,我过得不好他们幸灾乐祸,巴不得看我的笑话。还有些长辈隔了房头,想说也不便说。而你与我非亲非故,换做旁人更是不愿多提点一句,担心惹上什么是非,更有甚至当面不言背后还要说三道四。而李姑娘你却愿意直言不讳,如此情谊,燕芸此生铭记!”   曦玥瞪大眼睛,心说我有这么好吗?我只是说了几句实话而已,但我是从来不说假话的,所以也不能算特地帮你吧?   她有些纠结,抓抓耳朵,想不好要不要把心里话说给这个姑娘听,却被她打断了。   “李姑娘,这是我的一点小小心意,希望你不要嫌弃,”王燕芸让小丫鬟递了一个盘子过来。   阿明接过来递给曦玥。   “哇,真好看!”这是一把团扇,上面有两只水鸭,哦不,是两只鸳鸯在湖里玩,曦玥很喜欢,立刻笑得眉眼弯弯,“不嫌弃,很喜欢,谢谢!”   王燕芸心里松口气,她知道眼前的小姑娘不缺银子,但绣活不太好,所以才用心绣了团扇送给她。   她感谢曦玥是真心的,没有她的话点醒自己也许还在受婆母磋磨,王家一大家子长辈姐妹兄弟,也没人给她一个出嫁的新妇提点一两句,倒是两个妹妹的手帕交说了句实话。   当然,除了感激,王燕芸也想凭借这一两句话的浅薄的香火情,和这个李姑娘交好,这个姑娘不但心思单纯值得结交,她身后的势力更是不容小觑。   曦玥高高兴兴收了扇子,听王燕芸说她府里的事。   “……府里的所有产业都交在我的手里,老夫人想要份例以外的东西,可以,从自己嫁妆里走……”   “……姨娘想要个时兴的簪子,行,找她男人要,男人给不了,自己做绣活挣银子买,谁这个月的绣活做得多,我店铺里卖掉好,下个月月例翻倍,在多加一套新衣。什么,姨娘做绣活丢脸?签了卖身契的人,还要什么脸面。要脸面,可以,男人自己去挣银子……”   曦玥听得是津津有味。   这个十一姑娘像是脱胎换骨一样,从被夫家一家子磋磨的人,变成了一个掌握夫家全部人命运的当家夫人!   曦玥心里盘算,她又多少嫁妆,以后嫁给三哥哥之后,若是要让他的妾做绣活,是不是也要这样。   正想着呢,王采薇进来了。   见大家聊得兴高采烈的,她很好奇,问了才知道是十一在说她的事,心里叹息一声却没有多言,这时曦玥送上了她的添妆礼。   一整套的头面,和一支内造的八宝如意簪。   屋里众人都看得眼珠不错的,纷纷赞叹。   “六姑,这套头面就是去觐见皇上都行了,真是好看!”   “就是就是,这支簪子真是贵气呢!”   王采薇笑着揉揉曦玥的脑袋:“多谢曦玥了,舅母很喜欢。曦玥想要什么回礼啊,说说看。”   曦玥眼睛亮闪闪的,她见收礼的人开心,她这个送礼的人也开心,直接很实诚地开口提要求:“舅母,我想要和你借那套珍贵的——”   “姑娘,大黑不见了!”身后阿亮突然惊呼。   “避火图”三个字被生生卡在了喉咙里,曦玥一下子就抛到了脑后,连忙俯身下去找。   桌子底下柜子后面都看了一遍,曦玥突然后知后觉,“大黑是不是还在马车里睡觉?”   大黑好像是真累着了,这几天一直懒洋洋的,除了吃东西,其他时间都趴着不动。   “哦,好像是的,”阿亮仿佛和曦玥一样,这才记起来,“那就没事了。”   曦玥回神,看向王采薇,刚要却听王采薇说:“曦玥,我们待会再说。”   不是待会再说,是王采薇看见了阿亮在挤眼睛。   送走了所有客人,王采薇拉着曦玥在床头坐下,饶是她作了心里准备,听见曦玥要借“珍贵的避火图”时,也惊了一下。   “这——”王采薇微微皱眉,她倒没有一般姑娘家的扭捏脸红,曦玥娘亲早逝,自己以后就是她最亲近的女性长辈了,有些责任她改担负起来,“能告诉舅母,为什么要看避火图吗?”   曦玥很认真的解释了一遍。   王采薇听着从“当侍女做填房”到“有小侄子好赐婚”,再到“肚脐眼放不进急死人”,期间脸色一直在变。   晋哥再细心,也不能管到后宅这样私密的小事上去。   这瑄郡王为了曦玥,也算是煞费苦心了。只是,稍微狡猾了一些。   王采薇心里想了一下,才郑重告诉曦玥:“可以借给你,但借给你之前,舅母要和你说一些事情。”   曦玥一脸认真,大眼珠溜圆溜圆的,很是用心的样子。   她甚至有些惋惜,小手札没带在身边。   现在回去拿,肯定来不及了,就用心牢牢记在心里吧!   *   半个时辰后,王采薇把曦玥送到了二门,低头沉思着回了院子。   浑浑噩噩的小姑娘没有拿走那本她心心念念了好久的“珍贵的避火图”,脑袋一直低低垂着,只能看见她通红的小耳朵和脖子。   小姑娘在弄清楚小侄子是别人家的,在知道和瑄郡王未婚生子礼法不容、在明白无媒苟合遭人唾骂后已经惊得脸色都白了。   她看了避火图,吓得手抖差点没拿稳,她嘴巴开开合合半天,才哆哆嗦嗦问了一句,“舅母,成亲之后在一个屋里睡觉不穿衣服,那一个屋里吃饭也要不穿衣服吗?”   想到这里,王采薇心里就有些酸涩。   小姑娘说话很直白,可话里话外的让人听了很是难过。   亲娘不在了,生病心智迟缓,后侯府又将她几乎关了起来,她要是能懂才怪了。   曦玥一步一挪地上了马车,看见趴在里面睡觉的大黑,她“哇”地一下就哭了出来。   大黑看着她,不明所以,但似乎感受到了她的难过,两只前爪搭在她腿上,不停地用舌头舔她手背。   “喵呜喵呜——”别哭,谁欺负你,大黑去揍他!   阿明和阿亮两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劝慰。   说实话,两人虽然年纪比曦玥大,可她们也是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避火图。   别说姑娘看了会受惊,她们两人见了都闹个大红脸,连一向胆大的阿亮都羞得马上别开头。   更不要心智迟缓的姑娘了,乍一看见还不得受个天大的惊吓。   曦玥一回李府就一头扎进被窝里,王嬷嬷怎么劝都不肯把脸露出来。   “姑娘,姑娘,小德子送玉露糕来了,”王嬷嬷试图以没事劝慰曦玥。   谁知,曦玥听见“小德子”三个字,直接就哭了出来。   “嬷嬷,曦玥是傻子,曦玥傻子,呜呜呜——”被子里传来闷闷的哭泣声。   王嬷嬷急得满头大汗,直接把小德子赶走了。   *   “三爷,三爷,不、不是、我我我、我没有——”小德子也急,他隔着两道门头听见姑娘的哭声了。   撕心裂肺的,让人心焦。   “你真没说什么?”皇甫晟正趴在塌上看书。   书一丢,马上翻身起来。   “备车,”皇甫晟起身,脚步匆匆就往外走,走了几步又停住,“备马。”   小德子傻眼,三爷,您不怕伤口再裂开? 第84章 荣王妃眼眶都红了。   “姑娘, 姑娘,”阿亮匆匆忙忙跑进来,蹲在床榻边上, 对着上面裹着被子缩成一团的人犹犹豫豫的, “三爷来了, 到院子门口了,你——要赶他走,还是让他进来?”   被子里面的哭声止住了。   仿佛是在思考,又仿佛是在纠结, 半天才从里面传来闷闷地声音:“我、我不想见他——”   阿亮眼珠一转, 故意拖长尾音,“三爷骑马匆匆赶来, 他的伤势好像——。”   被子里安静一会,又传来闷闷的声音, 比刚才低了许多:“那、那就让他进来吧。”   不一会, 屋子里脚步声渐渐远去,突然间安静下来。   曦玥趴在床上, 被子蒙着头,虽然已经不哭了, 但还是很伤心。   不知过了多久, 似乎有很轻很轻的声音响起:“曦玥——”   那是三哥哥的声音,隔着被子, 声音几乎听不见, 但的确是他。   曦玥吸吸鼻子, 把被子裹得更紧了一些,连头发都不敢露出一丝来。   她好傻呀,好丢人呀, 好难堪呀,她不是好姑娘,她——   想着想着,眼泪又流下来。   但她狠狠咬住嘴唇,没让自己哭出声音来,还把头别过去,在衣袖上重重地把眼泪擦干。   不可以再丢人,哭鼻子更不是好姑娘。   从今天开始,她要多留一个心眼,任何事情不能稀里糊涂马上做决定,要先想好,觉得有把握了在说,如果实在不懂,先问问长辈,或者阿明几人也行,不能一个人想一出是一出。   还有,三哥哥是坏人!   是大大的坏人!   他怎么可以这样骗她!   呜呜呜——   眼泪又流下来了。   曦玥躲在黑漆漆的被子里,她深吸一口气,重重地鼓起腮帮,眼珠瞪大到差点掉出的地步,她要好好的凶一下自己。   怎么可以这么傻,三言两语就被三哥哥骗了,还傻乎乎地和萱萱讨论要怎样把小侄子放到肚子里?   啊啊啊——   三哥哥太坏了。   怎么还可以这样骗她呢?   曦玥想到避火图上那些不着寸缕的图画,还有舅母说的话,她当时吓得差点晕过去。   原来,小侄子是这么来的!   三哥哥怎么可以这么轻飘飘地几句话就她骗过去了!   不是,是三哥哥太坏,而且自己太傻!   曦玥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又羞又恼,两只手用力攥着被子裹着自己脑袋,一分一毫的缝隙都没有。   “曦玥?”皇甫晟没有坐下来,就站在床边弯腰看着鼓鼓囊囊的一团。   又轻轻喊了一声,见被子的小姑娘一动不动,就轻轻拉了拉被子。   他没有太用力,所以被子纹丝不动,被子里的人也纹丝不动。   他正想如何解释,听见被子传来一声闷闷的控诉:“三哥哥是大坏蛋,李曦玥是大笨蛋!”   皇甫晟眼中突然有了笑意,他故意放缓了语速,听上去十分可怜:“曦玥,三哥哥好疼——”   被子还是纹丝不动。   过了一会,被子里又传来声音,气咻咻的:“三哥哥又骗人,三哥哥就是大坏蛋!”   皇甫晟却很笃定地说:“三哥哥没有骗人,你出来看了就知道。”   半晌,被子动了动,悉悉索索一会后,露出了一条缝。   一双圆溜溜湿漉漉的大眼睛躲在后面,眨巴眨巴着朝他看,似乎有些不太相信,眼珠子还在咕噜噜转。   皇甫晟站着不动。   被子的缝隙突地又合上了,声音里带着刺啦刺啦的小火星:“你又骗我,大坏蛋!”   皇甫晟作叹气装,“曦玥,你快出来,听三哥哥给你解释。我很疼,站不了多久了。”   被子里的人一动不动,半晌后才像是下了决心:“三哥哥,我再信你一回,若是再骗我的话,以后都不理你了!”   皇甫晟轻轻嗯了一声,看着小姑娘又悉悉索索一会,这次,她撩开了被子,跪坐起来,细细打量眼前之人,像只十分谨慎的小猫咪一样,攥紧被角神情戒备,仿佛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立刻就会躲回去。   她草草看了一眼。   三哥哥脸色不太好,左手缠了严严实实的布条,看上除了虚弱一些,和之前并没有什么不同。   她刚张嘴想要抱怨一声“你又骗我”,却被皇甫晟一声悠悠长叹给打断了:“曦玥,听说你从王家出来,一直蒙头钻进被子里哭,还说三哥哥是大骗子,到底为什么,能告诉三哥哥吗?”   曦玥心里又羞又恼的感觉一股脑冲上天灵盖,然后,全部化成了眼泪哗啦啦地流下来。   只是,她此刻却是很倔强地用袖子狠狠抹去眼泪,仰头瞪着皇甫晟,她不回答,却是问:“三哥哥,没成亲搂搂抱抱是没规矩,没成亲睡在一起是不知廉耻,没成亲有小宝宝是无媒苟合,我们没有成亲,却什么错都犯了!   三哥哥,我成了一个坏姑娘!一个比傻子还要不好的坏姑娘!   你为什么要诓骗我,为什么?”   一边说着话,她眼泪一边流。   也没去找帕子,她就狠狠地用袖子抹眼泪,完全是一副脆弱又坚强的模样。   皇甫晟感觉早上喝下的汤药在这时砸出了味道。   从嘴里,一直苦涩到心里。   他靠近一些,想要给她擦一擦眼泪,却不料曦玥很是防备地往后一躲,让他抬起的手又垂了下去。   “曦玥,三哥哥未曾骗你。   我们两人,从来不是不知廉耻无媒苟合!   关于我们的婚事,我母妃和你舅舅有过口头婚约,这若是放在一般人家,长辈都已经同意,婚事基本已经成了一半,你就是我的未婚妻。   之所以两府没有开始正式走礼,是因为皇室成员大婚一般都会由皇上赐婚。而我们的婚事,三哥哥也和你说过,皇祖父已经答应会认真考虑。小敏子带给你的赏赐,也是因为皇祖父对你的看重,否则,他不会随随便便给一个女子赏赐如此贵重之物。   至于你说的搂搂抱抱,曦玥,我二人从来都是发乎情止乎礼,从来没有任何逾矩之事,更谈不上有什么不知廉耻的事。”   “可是、可是我们昨日还睡、睡在了一起!”曦玥低头,声音弱弱的,很羞愧很懊恼的样子。   “那只是小憩一会,我们衣衫整洁,行为规矩,没有任何过分行为,你也看过避火图了,行过夫妻之礼的男女,是如何睡在一起、在一起后又做什么,和我们昨日根本不同。你回想一下,是不是?”   “……好像、好像……”曦玥想起避火图,耳朵又红了,头都要垂到胸口了,声音几不可闻。   “所以,曦玥,我们的婚事不仅是两府的长辈同意的,还是你认为的这世上最大最厉害的皇帝老爷都知道的事情,我们不是无媒苟合,也不存在不知廉耻,你不用担心!”   “……是这样吗?可是,三哥哥,你为什么要用小侄子的事情骗我?   “曦玥,你应该知道,子嗣的事情是多么重要。三哥哥当时说,大哥哥快要有小侄子了,二哥哥成婚以后也很快会有小侄子,所以,三哥哥其实只是想和曦玥一起,大婚后生几个小宝宝,和大哥哥二哥哥家的小侄子一起玩,一起长大,没有别的意思。”   “可是、可是我和萱萱——”   “曦玥,你要知道,姑娘们亲密的手帕交很多时间无话不谈,你们不懂是因为没有成过亲,这很正常。如今你看了避火图,以后成亲的时候——”   “三哥哥,别说了!”曦玥两只耳朵红通通一片,还一直红到了脖子根。   “好,不说了,三哥哥听曦玥的。曦玥也听三哥哥的,不哭了,好吗?”   “……好!”曦玥抬起袖子,把最后的眼泪擦干,她抽抽噎噎地止住哭泣,抬头无比认真地望着皇甫晟,“三哥哥,今日舅母和我说了许多,让我觉得我就是个坏姑娘。   可是,我之前并不知道那样就是错的。   我没有故意要不守规矩,也没有想要变成一个不知廉耻的人,我只是一直遵从心里的想法,自然而然地有了这样的行动。   我心里喜欢三哥哥,想要和你一起玩,想要日日夜夜待在一起,所以,我会想要亲近你。   但是舅母说这样不可以。   舅母细细说了很多,也教了我很多,但这是我第一次听说。   以前在侯府,从来没有人和我说起过,后来夫子和王嬷嬷她们也没有像舅母这样仔细说过。   我不知道,这世间为什么要有这样的规矩。   成婚后可以、可以做——那样的事,而成婚前却连亲昵一些都不能有。   我喜欢三哥哥,我和三哥哥有亲昵地举动,只是自然而然的举动,并非刻意的行为,我的举动没有害任何人,却被告知这是不好的、甚至会被世人唾骂的。   我知道我有很多事情不懂,还有很多规矩没有学会,我会很努力地去学会,会牢记在心里。   但是,曦玥是个好姑娘!   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一直会是!”   小姑娘只顾着说话,眼泪一直流淌已经没工夫在意,甚至连倔强地用袖子擦一下都忘记了。   她说话的时候,眼睛又大又亮,眼眶里积蓄的泪水,让眼睛更加澄澈,不染一丝污垢,眼底的难过却更加显而易见。   皇甫晟心中酸楚,脸上却强自带着笑意:“嗯,曦玥一直是个好姑娘!”   他们之间什么也不缺,唯独少了一道圣旨!   也是他自身无用,让她受如此难堪。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屋子里一下就安静了,气氛有些僵硬。   皇甫晟想要伸手去揉揉她的脑袋,又想起她刚才的戒备,生生克制住:“三哥哥还有事,你莫要多想,有事就来王府找我母妃商量。”   曦玥点点头,没说话,就把脑袋垂下了。   皇甫晟深深看了她一眼,想要再说点什么,却担心她又多想,转身离开。   曦玥听见脚步声,抬起看见皇甫晟转身离开,习惯性地刚要伸手抓他的手,又无力地垂下来。   只是,她好像是要开口说什么,突然又把嘴巴合上了,甚至,连嘴唇都有些抖。   她眼睁睁看着皇甫晟的背影消失,却紧紧闭上了嘴巴,没有再说出一个字。   可是没多久,她的眼泪又情不自禁得落了下来。   她这次看清楚了,三哥哥的袍子从后腰开始,已经染了血迹,裤腿上隐隐约约都有。   这是伤口又裂开了,血又渗了出来。   可他从进来到离开,一个字都没有提及。   曦玥把自己再次埋进被子里。   让被子裹住的小小身影在颤抖,却不再发出任何声音。   *   日子好像与往日并没有什么不同。   曦玥照常上午和夫子学功课,中午午休,下午跑圈后和学女工已经暂时放下了,舅舅要成亲,她也忙碌起来。   要采买的物什、要核实的名单、要摆放的物件,大大小小各种事宜,曦玥都渐渐参与其中。   她带着小手札,用炭条记录所有她觉得要记录的东西,她不止白天详细记录,晚上还会一一细看。   开始外院的大管事们觉得只是小孩子的把戏,可是后来,他们谁也不敢小觑这本小手札,这个家主的外甥女不但用心,还非常刻苦,任何小小的疏漏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曦玥心里渐渐也明白了那些大管事深深看着她的眼神里,有什么含义。   她会想起娘娘带着她一起和管事嬷嬷说话发对牌的日子,她记得她把鸡蛋多少钱一文记在小手札里的日子,也记得三哥哥那天离开时身后血迹斑斑的样子。   曦玥变得沉默起来,但舅舅成亲该帮衬的事情,她每件事都做得很好,甚至越来越老练,不管外院的管事还是内院的妈妈,都渐渐对她说的话重视起来,真正把她当成府里的第二个主子。   最后三天时,曦玥忙碌到夫子那里的功课都停下了。   忙忙碌碌十来天,连大大咧咧地阿亮都觉得曦玥忙得有些不对劲。   吃了午饭,阿明指挥着小丫鬟们收拾桌子,阿亮“咦”了一声,“姑娘这是不跑圈了,胃口都变小了。”   阿明转头看她一眼,却没说话,又转头吩咐小丫鬟:“晚上和厨房说,糖蒸酥酪不用准备,姑娘应该不吃了。”   阿亮疑惑挠头:“姑娘这是忙碌得口味都变了?不应该啊!”   王嬷嬷正好进来,嗔怪地瞪了一眼阿亮:“别瞎说,忙你的去。”   阿亮撇嘴:“我有啥好忙的,姑娘这几天不习武,我也没事做。小德子送小点心来被姑娘拒绝之后,我也好几天不用去看他那张拉得老长的驴脸了,我真没啥好忙的。”   王嬷嬷皱眉:“你哄哄姑娘,让她无论如何多吃一些。吃个饭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数着米粒在吃饭一样,吃上没几口就饱了。好不容易脸上养了一些肉,这几天又给瘦了回去。”   阿亮自己也情不自禁把脸拉长了:“嬷嬷,我不是没劝,姑娘说忙没胃口,我总不能拿着碗硬塞吧!就昨晚,我还抱着两只猫一起劝她呢,说它们都比姑娘吃得多。姑娘也只是笑笑,没多吃一口。”   阿亮这么一说,王嬷嬷也沉默了。   *   夜幕降下来了。   曦玥已经洗漱完毕,她散了头发正准备休息,突然又想起来明日是舅母嫁妆进来的日子,有个婆子突然告假了,说是肚子不舒服担心耽误明天的差事。   “阿明,再去问问其他婆子,是不是和她一样的情况,”曦玥吩咐阿明,“再去厨房细细查一下,会不会有什么不妥。”   万一现在看不出来,明日一早全都肚子不舒服,送嫁妆来的时候,还不是要手忙脚乱。   阿明去了,一个时辰后才回来,她脸色有些焦急:“姑娘,被你说中了,奴婢带着阿亮一起去的,开始厨子还嘴硬,被阿亮一吓唬,就全部交代了。”   庄子上的几个管事被衙门抓起来了,还吐出来几千两的银子,而厨房的二管事是那几人中一人的表亲。   他在下人的饭食里作了手脚,原想是报复一下李家和曦玥,现在却被举着剑的阿亮给吓得直接趴地上求饶。   可求饶没用,直接绑了扔柴房了,婚事过后就送衙门。   “知道了,”曦玥有些惊讶,但马上就平静下来。   这几日她见了太多的状况,小到缺斤短两,大到偷奸耍滑,她每天小心翼翼,都要心里盘算好几遍再做决定,虽然经常胆战心惊,却也开始淡定起来。   一场不起眼的风波平息下来后,曦玥上床休息。   这几日阿亮带着自己的长剑跟在她身后,所以那把微光就一直放在她枕头边。   屋里的灯火都熄灭了,静悄悄的,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之后,更加安静。   曦玥紧紧团着身子,怀里抱着微光,在漆黑的夜里睁大眼睛,没有丝毫睡意。   其实也是有些累的,管家事比跑圈似乎还要累人,一整天下来,腿倒是不酸,但脑袋晕乎乎的,连说话都提不起精神。   有时候很饿,却没什么胃口,饭吃不下,糖蒸酥酪这样的小点心也就更没胃口。   她翻了个身,朝外面侧躺着。   窗户关着,偶尔能听见几声小鸟的叫声。   曦玥竖起耳朵的时候,叫声好像又没了。   大黑和花花被阿明带去次间了,屋子里安静得有些让人难受。   继续翻个身,她闭上了眼睛。   明日还有事情要忙碌,她得休息好。   *   深夜,小湖上起了雾。   皇甫晟从前院回来,缓缓沿着小湖边走着,脚步缓慢,神色平静。   “……三爷?三爷?”小德子打了一个哈欠,连连追问,“奴才还是给您准备一些汤面之类的吧,赵老先生说了,喝药前最好垫一垫。”   皇甫晟好似没听见,半晌低低说了一句:“不用。”   小德子没法,心理却嘀咕,三爷不怕这黑乎乎的汤药苦了舌头,这忙碌到大半夜的,也总该吃点东西垫一垫吧。   受伤至今,不仅脸色不太好,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了。   姑娘那边忙得连吃个小点心的功夫都没有,您这里连吃碗汤面的时间也没有,唉,都是睁眼说瞎话的好手!   自那天回来,姑娘就让不要再送小点心了,倒是三爷后来让他送了一些玉石的古籍过去,姑娘欢欢喜喜地收了,还回了方砚台作为回礼。   这中规中矩得呦,他这个旁观者看不过去。   可小德子却不能说姑娘错了,没定下亲事、没交换庚帖,的确不好太过亲密。   王府现在是没有更进一步,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王爷世子和二爷,对休养好了开始读书的三爷没什么关注,真要是王府更进一步,别说三爷,就是姑娘和李家主都会被人摆在砧板上。   小德子心里叹息,却也不好多说什么。   三爷伤势刚养好一些,就忙碌起来。   白日里继续去太学上课,外人开来是一副即将下场跃跃欲试的样子,而晚上却经常忙碌到半夜,有时还要去锦麟卫办差接近天明才回来。   小德子现在什么都不想,只希望皇上早日开恩,把赐婚的圣旨早点下来。   *   李家年轻的家主李晋安成亲的日子,是个艳阳高照的好日子。   已经到了春末,不冷也不热,后院来恭贺的女眷们个个衣衫靓丽,首饰华贵。   李家现在还没有女主人,经过这几天的历练,曦玥当仁不让地成了合格的临时女主人。   她在王嬷嬷和夫子的帮衬下,接待女眷,管理一切琐事,虽然紧张地手心都在冒汗,却依旧有条不紊。   好在李晋安回来后大刀阔斧地处理了一些心怀叵测的族人,今日来参加婚礼的,除了少数族人,就是生意上的熟人。   曦玥站在二门处,刚刚把王家某位夫人请进后院,就看见了缓缓走来的荣王妃和皇甫晟两人。   紧走几步,曦玥恭敬上前行礼:“民女见过荣王妃,见过瑄郡王!”   荣王妃眼眶都红了。   皇甫晟看似脸色平静,眼神却有些晦暗下来。   荣王妃刚要说什么,却见曦玥见四顾无人,又悄悄向荣王妃站近一些,声音低低地又喊了一遍。   “倩姨,三哥哥!”   声音虽低,却带着很明显的欢喜。   她朝着荣王妃说话,大眼睛却看向荣王妃身后笔直站立的皇甫晟。   她眨眨眼,然后浅浅地露出了一个笑容。 第85章 皇上现在雷霆震怒,要让您进……   头顶的阳光太柔和, 皇甫晟觉得这暖洋洋的光线一直照进了心里。   连日来所有的不安和辗转,全部被这夹杂着暖阳的浅浅一笑给驱散得干干净净。   可待他正要开口,却见那个浅浅一笑的姑娘又恢复了恭敬和严肃:“娘娘, 请随我来。瑄郡王, 今日府中人多嘈杂, 若是冲撞了您,请多多见谅!”   说着,那个严肃的姑娘又朝他行了一个礼。   皇甫晟眼中闪过一丝笑意,他收敛笑意略略颔首, 就像他平日里见到任何官员一样, 尊贵且疏离,转而低声和荣王妃说话:“母妃, 有事您差人来报,儿子就在前面。”   然后, 他朝曦玥微微欠身:“母妃就拜托李姑娘了。”   曦玥又行礼, 然后才带着荣王妃进了二门。   皇甫晟转身大步往前院而去,侧身前他看见了那个严肃的姑娘似乎朝他眨了眨眼睛。   眼中笑意再次闪现, 又快速略去,皇甫晟带着人大步往前院而去。   进了二门, 人少了许多, 荣王妃才笑嗔了曦玥一眼,用手指轻点曦玥的眉心:“和倩姨都这么小心了!”   曦玥抿着嘴“嘻嘻”地笑, 仿佛和自己母亲说话那般亲昵和放松, “倩姨, 我这几天很忙很忙,但也想了好多呢。舅母说得对,世间礼法我们不能左右, 但我们能左右自己的行为。   舅母劝解我,王府里有王爷和倩姨,有三个哥哥在前面顶着,攻歼王府的人暂时没注意到我,所以我才能任性妄为。   可我知道,我不能总是随心所欲的。   活在这个世道中,总要遵循它的规矩礼法。   我想着,我就算活在这世道中要遵循这样的礼法,可规矩礼法能管住我的言行举止,还能管住我的所思所想不成?   我把行为放在规矩礼法中,但把我的想法放在我的心里。   我的心和以前一样,想要学功课、跑圈习武,想要和喜欢的在一起,永远由我自己掌控,永远自由不受约束!   所以,倩姨,我还是我呢,哪里就会小心了呢!”   说完,曦玥像是更开心了,笑得连小尖牙都露了出来。   刚才,她还担心三哥哥会疏远她呢,毕竟,离上一次见面已经这么久了。   而且,上次她不懂事、一点没想明白,哭得像个傻子一样,好像把三哥哥气走了。   荣王妃眼中闪过讶异,和一旁的杨嬷嬷对视一眼,半晌才似乎幽幽叹息:“曦玥,你真是长大了!”   *   李府的婚事办得很简单,但似乎又很隆重。   简单是因为李氏一族都没有来多少人,隆重是因为宴席上荣王妃梁氏带着小儿子瑄郡王亲自出席,甚至后来荣王妃离开前,王府世子皇甫昱都亲自来了,据说不仅送了礼还喝了一杯酒才离开的。   容王世子和传言中的一样,十分平易近人,让当时在座的各位家主十分意外。   舅母终于进门了,曦玥卸下了身上的担子,她开始恢复读书跑圈管铺子的日常生活,她现在会看账管账了,有时候看着账本心里会觉得很不可思议。   所有的田产、铺子加起来,日进斗金都不为过。   我有好多银子!我有花不完的银子!曦玥心里几乎要呐喊。   开始她还沾沾自喜,后来也就见怪不怪了。   舅母王采薇让她五日请安一回,平日里睡足觉就学功课,还说等整理好了嫁妆,就开始亲自带着她学管家。   皇甫晟没有再让小德子送小点心,倒是会偶尔会送一些书册或者古籍什么的,曦玥的回礼也很正经,不是笔墨就是纸砚,规矩得不得了。   王采薇一过门,李府就眼看着热闹起来,时不时办一些宴会,偶尔也会带着曦玥去相熟的人家走动。   这一日,王采薇去马家赴宴回来,脸色很是不好,叫来了所有管事妈妈吩咐事情。   说是吩咐事情,其实只有一条,管好自己的嘴。   王嬷嬷听到风声,和王采薇身边的顾妈妈一打听才知道,王采薇去赴宴的时候,听说了一个消息。   听了脸色更加不好,直接让阿亮回王府递消息。   曦玥见王嬷嬷脸色怪怪却问不出什么来,直到直肠子的阿亮说了她才明白,原本皇帝老爷要给三哥哥和王瑞雪赐婚,三哥哥抗旨才挨了一顿板子,而今,原本赐婚的事一拖再拖,永宁侯府就有小动作出来了。   “姑娘,那永宁侯府还真是不要脸,说三爷早就和她们有婚约,奴婢在王府待了十多年了,怎么就不知道三爷和永宁侯府哪个姑娘有婚约啊!他们不敢冲着王府来就想要散播姑娘的谣言,说姑娘你见娘娘心软,就硬是赖在王府不走,想要勾搭三爷——”   阿亮见曦玥黑黝黝的大眼睛看过来,这才发现自己说漏嘴了,索性破罐破摔:“他们想要散播谣言,说姑娘住在王府和三爷不清不楚的,早就没了清白,他们这是想毁了姑娘名声,好吧王瑞雪嫁到王府去!我呸!娘娘才不会答应呢!”   一旁的阿明脸色发白,王嬷嬷还使劲朝阿亮使眼色,阿亮却已经说完了,她大大咧咧看向曦玥,脖子一梗:”姑娘应该知道的,不应该被蒙在鼓里!”   曦玥没说话,她似乎出奇得平静,半晌才语气坚定地开口:“阿亮说得对,我应该要知道这件事。”   她现在只庆幸被舅母点醒后明白了一些事情,原本是打算舅舅成亲后就回王府住的,娘娘也派杨嬷嬷来接过一次,但她很认真地想过后婉拒了。   她想和三哥哥住在一个府里,这样做没错,但不好。   不合规矩,不合礼法。   最近舅母也和她说了一些荣王府和恒王府的事情,舅母没有夫子的学问,但她比夫子说得更直白,分析得更透彻,虽然她无法在短时间内懂得更多,但也知道了王府任何一人都不能成为被攻击的目标。   舅母的原话是“牵一发动全身,曦玥你有可能也会成为其中的关键,小心谨慎不会错。”   曦玥觉得舅母说得有道理。   想到这里,她反倒宽慰阿明和王嬷嬷:“我现在和三哥哥不住在一起,甚至送的东西都在是合乎规矩不过了,永宁侯府想要造谣,也拿不出真凭实据来!”   过几天,关于曦玥的留言也不见在京城传开,王采薇终于放下心来。   只是,京中似乎有暗流涌动起来。   *   泰隆帝的失眠症尚未治愈,竟然开始头疼起来。   每到深夜,头痛欲裂的感觉让隆泰帝彻夜难眠,太医诊脉竟然毫无结果,除了“太过操劳”之外,竟然找不到任何原因。   隆泰帝从忍耐到愤怒都焦躁不安,一些大臣不过犯了小错就被远掉,甚至革职,朝堂上人人自危。   直到有一天。   “皇上,该起了!”李进忠轻轻唤起,三遍后却不见响动。   又喊了一遍,才听见隆泰帝悠悠转醒,嗓音沙哑地问他:“尽忠,朕这是睡着了?”   “是啊,皇上,您睡得很熟呢!”李进忠笑呵呵地回。   龙塌上的人突然不说话了。   泰隆帝眯着眼睛回想,汤药、熏香、药膳几乎一模一样,为何昨日晚上睡得如此酣畅淋漓。   难道是——   泰隆帝压下心头疑问,洗漱更衣上朝。   往前朝的龙撵上,隆泰帝仿佛不经意地问:“恒王最近在干什么?”   李进忠答:“恒王最近足不出户,听说只在府中读书和抄经,哪里都没有去。”   泰隆帝“嗯”了一声,没有说话。   今日早朝,泰隆帝难得给了大臣一个好脸色,大臣们的话就多了起来,“皇上,微臣听说,那余孽皇甫苍手里握着一处宝藏,是那份宝藏支撑着他这么多年来把他的寨子打造得密不透风,也是这份宝藏让他敢和朝廷对峙有恃无恐,微臣提议,一定要好好追查,让那份宝藏回归朝廷!”   还有人说要到夏季雨水丰沛之时,江南雨水多要趁早谋划准备起来。   云云。   泰隆帝心里想着别的事,等大臣说完也不表态,匆匆下了早朝。   他匆匆进了御书房,一进去就翻找起来。   “皇上,您找什么?老奴给您找?”李进忠有些疑惑。   “一本佛经,昨日送来的。”隆泰帝找得有些急切。   “哦,老奴想起来了,是恒王昨日送来的那本,在这里呢。”李进忠找出来,递到隆泰帝手边。   “就是它、就是它!”隆泰帝有些激动,“尽忠,记得待会放到朕的塌边,切记!”   *   皇甫晟接到消息的时候,他刚从太学下学回府。   前院那几个幕僚中,性急的已经等在了府门口。   “三爷!瑄郡王!您总算是回来了!”有人急得不行,见皇甫晟下了马车冲了过来,“出大事了!”   皇甫晟听闻,连眼神都没有变化一分,抬脚慢慢走近王府大门,袍角扬起又落下,才传来淡淡的声音:“何事如此慌张。”   幕僚紧追几步,压低声音:“皇上要重新复立恒王为太子了!”你说事情大不大!这可是天大的事情!要命的大事!   皇甫晟似乎没听见,脚步都不带停的,一直不疾不徐往里走。   幕僚是汗都要下来了,“三爷,三爷,您倒是说句话啊!”这和咱们的谋划可不一样啊!到底哪里出了意外!   皇甫晟却没再开口,径直往书房而去。   幕僚抹一把冷汗,紧紧跟上。   在书房里待了近一个时辰,皇甫晟才回了退思园。   小德子屁颠屁颠跑出来迎接他。   开口之前,小德子先细细打量他家三爷的脸色。   可是,颇有眼力见的小德子什么也没看出来。   三爷脸色平静,甚至在听见如此泰山压顶的消息后,依旧如此波澜不惊。   他正要心里好好夸赞他家三爷几句,突然见他眉头皱了一下,眼睛微眯起来,缓缓遮住了眼底一丝凶戾之气:“那人在哪?”   小德子愣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哦,绑了,在前院。”   姜嬷嬷过来问要不要传膳,却见三爷和小德子像是一阵风一样从她眼前刮过。   这是前院有什么急事?   *   天还没黑下来。   屋子里点了几排架子的蜡烛,烛光燃烧,火焰冲天,皇甫晟坐在主位上,眼神冰冷地看着眼前被松了绑,不停磕头、额头满是鲜血的妇人。   他仿佛没看见面前有个活物,眼神里有一种很隐晦的残酷,仿佛就要呼之欲出。   “……三爷,三爷,您饶过奴婢这一回吧,三爷,奴婢被猪油蒙了心,奴婢是杨嬷嬷女婿的亲妹妹,您就在看在杨嬷嬷的份上,绕了奴婢这一回吧!”   妇人一边说一边连连磕头,说话时悲痛又懊恼,眼泪鼻涕一起,又狼狈又可怜。   “奴婢真没说什么,永宁侯府编排这样的话,真的和奴婢没有关系,给奴婢十个胆子,奴婢也不敢说那李姑娘的坏话!”   “三爷,三爷,你绕过奴婢这一回吧,奴婢是家生子,奴婢的爹是外院马房大管事,一直忠心耿耿,他管的马驹连王爷都说好,有一回下鹅毛大雪,他半夜还爬起来——”   “啊啊啊——三爷——饶、啊——”   妇人终于住嘴了,她捂着手指疼得趴在地上颤抖,眼珠死死盯着离自己不过一尺远的一截断指,和一滩殷红的血。   像是刹那间死过一回,妇人疼得几乎视线模糊。   她颤颤巍巍抬头,看见主座上坐着的那少年的表情在冲天的烛火中晦暗不明,只看见他一双微微赤红的双目像是要择人而噬一般,冷酷又残忍。   妇人死死捂住断指,眼珠艰难地转动想要继续找由头求情。   可是,这回连给她说话的机会都没有,那个看上去有些像恶魔一样的少年,缓缓抬手,不过微微动了动手指,边上站着的人一左一右,同时举刀。   “啊——”   妇人被连续射起的血箭喷了一脸血沫子,剧痛传来前,只来得及看清自己两手四指齐跟断掉,她连眼珠子都没来得及转一下,直接晕死过去。   “哗啦——”一盆带着冰碴子的盐水当头浇下。   妇人被手上的剧痛刺醒,此刻的她早已没了刚才的口才,趴在地上只余下痛苦喘息的份。   “你还有最后一次机会!”   妇人隐隐约约听见那个恶魔一样的少年开口了,声音又冷又沉,像是一把刀架在了她的脖子上,稍有不慎,人头落地。   妇人浑身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她心里简直不可置信。   为何三爷手段是如此残忍?   他尚且未满十八?   小小年纪堪比酷吏?   她说还是不说?   就在她恍惚之间,又看见那个恶魔缓缓抬起来手。   “不——我说!”   *   刚走出屋子,就有人来禀:“三爷,王爷和世子二爷请您去书房。”   三人下衙前,隆泰帝已经将恒王重新复立太子的圣旨下到了三省六部,太子皇甫朗将搬回东宫,而范阁老也被朝中各大臣前前后后围着连连恭维。   父子二人下衙时,原本还是墙头草的官员连招呼都不屑打了,远远看见不过拱手作揖了事。   皇甫晟进入大书房时,见父兄三人正坐着喝茶。   有几个年长的幕僚刚回了他们的谋划,正一脸平静的垂手立在一旁。   皇甫晟进来像父兄行礼。   荣王神色平静,看先三子的眼神略有赞赏,也有几分……包容。   倒是皇甫昱眼中笑意满满:“晟儿谋划又有精进,只是为兄以为,那些个碍眼的人早点除掉,也不算什么大事。这样,为兄将身边得力之人再调拨与你三成,你尽管放手一搏!若是有事,为兄一力承担!”   皇甫晟拱手谢过。   皇甫昕微微颔首,没有开口,算是默认。   皇甫晟将视线重新看先荣王。   荣王缓缓抿了一口茶,放下茶盏却说了一句和此事不相干的话:“你和小玥儿的婚事,若是此次谋划了还不成功,为父带着你祖母的信物,亲自上门为你提亲。”父皇见到那件信物,想来不会再阻止。   “……多谢父王!”皇甫晟一揖到底。   *   曦玥今日跟着舅母去了她的庄子。   真是开了眼界。   她拿起小手札,炭条都换了好几根,唰唰唰不停地记录。   舅母知道庄子上有多少户人家,每户人家多少口人,男女各几人,都有多少岁,生了几个娃,男人女人都擅长什么,大家劳作一年都分到多少口粮,女人做针线换钱都是通过哪个铺子。   舅母更知道,庄子上一年粮食有多少种类,产粮多少,果树结果子几茬,市价和时价各多少。   曦玥心里使劲想,如此这般,庄头和管事除了拿一份工钱和辛苦钱,其余多拿少拿,舅母心里一清二楚。   真是太厉害了!   想想自己,不过是死记硬背才侥幸知道了管事在贪墨,比起舅母自己真是太没用了。   她回去要好好想想,如何把庄子也好好管起来。   “——曦玥?”   “……啊?舅母?”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待会路过舅母的楼酒,要不要进去歇歇脚?”   “哦,好好!”   “今天看你记了好多,回去慢慢想,不懂再来问舅母。你娘亲留下的产业是舅母的好几倍,如此庞大,你需要耗费很大一番心力。不过,慢慢来,不急,舅母像你这般大的时候还什么都不懂呢!”   “嗯嗯,我要好好努力,把娘亲的产业管好。”   “好姑娘!”   *   回到李府,刚进自己的院子,就听见王嬷嬷和阿亮高兴地说着什么。   阿亮眉飞色舞,仿佛遇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直接被拖进了祠堂,听说跪满三天,不准出来呢!”   “该,谁让她心思这么歹毒,这种事情都做得出来。我就想呢,王府什么时候成了筛子了,姑娘的事情无论娘娘和三爷都严厉交代过不能露出去一丝风声,怎么就被永宁侯府里的人知道了呢!原来是杨嬷嬷女婿的妹妹在搞鬼呢!”   “听说啊,永宁侯夫人当初嫁给永宁侯,是二房的嫡女用龌龊的手段替代了大房的嫡长女呢!”   曦玥累了一天,也没多嘴问,稀里糊涂听了几耳朵,就看见了欢快朝她跑来的两只猫。   大黑好像终于恢复过来了,那小箱子的秘制鱼干让它不仅恢复了体力,最近几天似乎连毛色都光滑了不少,眼睛还特别有神,若是远远看去,这体态和一只矫健的猎豹也不差什么。   曦玥和大黑玩了一会,才进屋洗漱,准备小憩一会。   待会萱萱她们会过来一起学女工……   唉,自己好像又是最差的一个……   好像马天宇要定亲了,送个什么礼物好呢……   三哥哥在干什么呢,伤势应该恢复得不错吧,去太学学功课了吗……   脑袋里想着事情,很快睡了过去。   睡梦中,曦玥和三哥哥一起手牵手在小湖边散步,湖中的大鲤鱼一条又一条得跃起,水面呼啦啦地响,天空小鸟在叫。   翻了个身,抱紧怀里的小宝剑,曦玥睡得十分香甜。   *   最近朝野似乎都不太平,兵部新制作的一批箭矢据说出了很大问题,吕御史被刑部和大理寺一起审理后定案,其门生故旧突然却联合起来写了洋洋洒洒一大篇的谏言,什么朝中奸佞乱党把持超纲,什么正统刚刚恢复绝不容居心叵测之人窥探大宝,甚至,连一向平静的太学都发生了十几年来最大规模的一次斗殴,瑄郡王皇甫晟以一敌二十,虽然没有败,却也没有胜,一身是伤的回了王府,听说晕过去后再也没有醒来。   “父皇,求您派太医院老院使为晟儿诊治!”荣王皇甫明跪在御书房里,再三请求,“晟儿高热不退已经三日之久,张太医看了说再醒不过来,恐有性命之忧,求父皇开恩!”   “简直胡闹!”泰隆帝沉着一张红润到有些诡异的老脸,低声呵斥长子,“皇甫晟把皇甫昌两兄弟的伴读和侍卫全部打残了,皇甫昌甚至断了一条腿,皇甫乾断了一条胳膊,你到底要闹到什么时候!”   就因为恒王复又立为太子?   这是朕决定,有什么事情冲着朕来!   皇甫朗是朕的嫡子,继承大宝名正言顺。   教唆小辈私下斗殴,朕看你这亲王是不想当了!”   老院使没请到,容王一脸忧色回府。   刚到府门口,还没下马车,小敏子突然从后面疾驰而来的马车里钻出脑袋疾呼:“王爷,王爷,皇上让您马上进宫!”   皇甫明一脸疑惑。   小敏子跳下车急慌慌跑过来小声说:“有人说宫里的老仙长,是荣王府找来糊弄皇上的,皇上现在雷霆震怒,要让您进宫问罪呢!”   皇甫明听完,脸色骤然大变。 第86章 今日这一去,她与三哥……   两个时辰后。   荣王皇甫明的车驾重新回到了府门口, 他一脸颓败地跨进了王府大门。   夜幕开始慢慢降临,荣王府的大门徐徐关闭。   荣王皇甫明听着身后“轰隆隆”的声音缓缓传来,直至渐行渐远而逐渐消失, 他脸上的颓败已经荡然无存。   他从皇宫到王府来回两趟, 一早穿着的亲王蟒袍已经有了些微微褶子, 可他行走的身影依然如松如柏,从容又淡然,好似九天明月,悬于天际, 不论这人世是否有诸多阴暗沧桑, 他永远平静,永远淡然, 永远安之若素。   书房门口,长子皇甫昱和次子皇甫昕已经等在那里。   “父王, ”两人行礼问安, 语气中虽然听不出焦急,眼神中却有一模一样的担心。   他进屋落座, 轻轻抚平衣摆褶皱,端起茶盏抿了一小口润润干涩的喉咙, 这才开口:“有惊, 但无大碍。”   两人这才微微放心。   ……   御书房。   “尽忠,他还是什么都不说?”   隆泰帝似乎察觉自己有些坐立难安、不知哪里来的焦躁, 浑身似乎有使不完的劲、腿脚却软得厉害, 仿佛走着路都能当场摔倒。   所以, 有人拿出了看似很确凿的证据,说“仙长”只是荣王找来糊弄他的人,泰隆帝也只是将他关进大牢, 任何刑罚都没有用在他身上。   “——皇上,仙长、不是,那人说——”李进忠有些犹豫,被隆泰帝颇为龙威的瞟了一眼,一咬牙说了出来,“他说皇上最近会有一次灾劫,度过了平安无事,渡不过——”   隆泰帝狠狠皱眉,他突然觉得气闷无比,站起来不停踱步。   可不过短短几息时间,泰隆帝却觉得腿脚虚弱得很厉害,仿佛下一刻就要有支撑不住倒下的危险。   “先留他一命,”隆泰帝被李进忠扶着坐回龙椅。   ……   两日后,曦玥带着人在正院拜见了荣王妃,她带了一些滋补的礼物,来王府探望瑄郡王。   “……民女得娘娘照顾,现在万事顺遂,都是娘娘恩典。突闻瑄郡王突然抱恙,特来问安……”   荣王妃见面前的小姑娘不过一段时间不见,好像不但长高了,人也变得沉稳不少。   是了,曦玥十日前,已经过了及笄礼了。   王嬷嬷那时还特地回来商量,是不是请她做正宾。   但那几日不仅是被定了罪的吕御史在范阁老的帮助下翻了案,还是皇甫昱经手的一批运往边境的箭矢出问题的日子,更是刚刚复位的太子气焰高涨的时候,她不愿牵累李府和曦玥,所以只送了礼没有亲自前往。   “……瑄郡王吉人天相,一定会没事的……”荣王妃原本心里想着事,可被眼前一本正经的姑娘刻板的说辞给差点逗笑了。   那姑娘大眼睛,鹅蛋脸,脸色红润,皮肤白皙,精神头十分不错,只是她一边说话一边偷偷撇嘴,是不是还要皱一下眉毛,仿佛正在夫子面前背诵最讨厌的文章,指甲上的丹蔻被她随着“背文章”一抠一抠的,差点掰断。   荣王妃眼中笑意,犹如泉水般慢慢漾开,她屏退左右,只留下一个杨嬷嬷。   “好了,曦玥,来,坐下来,好好说话。”   “哎!”那姑娘左右四顾了一番,才声音清脆又响亮地应了一声,开开心心地坐在了荣王妃的身边:“倩姨,我好想你!”   她拉着荣王妃的胳膊,脑袋枕在她肩头,依旧像个小姑娘那样撒娇。   荣王妃眼中又开怀也有感慨,但她未多言:“留下用了午膳再走吧。”   曦玥歪着脑袋点头,眼珠却在咕噜噜地转。   杨嬷嬷犹豫半天想要开口,却听曦玥笑嘻嘻地说“嬷嬷瘦了呢,但更精神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这时,有小丫鬟来报:“娘娘,瑄郡王来了。”   荣王妃嘴里说着“让他进来”,余光却一直瞧着曦玥。   却见她的眼睛犹如夜空的星辰,突然间就亮了,一眨一眨得犹如闪亮的星星,手里不停地抠着丹蔻,还时不时紧紧攥一下衣袖。   荣王妃笑得眉眼弯弯。   脚步声渐渐近了,一直到了门口,一道修长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他身姿挺拔又健朗,刚刚往门口一站,那股苍劲有力的感觉扑面而来。   曦玥觉得,自己好像又看见了一棵挺拔的苍松,笔直不晃动,挺拔又苍翠。   皇甫晟神色平静,眉宇间比从前更多了一丝沉静,眼神和从前一样,有些清冽,但更多的是从容淡然,他步子很轻但很稳。   曦玥心口砰砰直跳。   她昨天做梦见到他了。   前天也是。   大前天也是!   曦玥看着他,一步步走进,躬身向娘娘行礼,“见过母妃。”   然后,他向自己颔首:“李姑娘也在。”   曦玥心口跳得厉害,三哥哥的视线看过来,一直看着她的眼睛,神情很平淡,可她就是从他的眼中看见了笑意、   笑意很明显,像是糖蒸酥酪上面点缀的酥脆的核桃仁,一眼望过去就看得清清楚楚的那种,曦玥心里甜滋滋的。   曦玥赶紧起来,规规矩矩地行礼:“民女见过瑄郡王。”   皇甫晟微微抬手虚扶:“李姑娘免礼。”   说完,他调转了视线,和荣王妃说了一些退思园要添置几个下人的琐碎事情,然后就行礼告退了。   曦玥看见他从容地离开,看见他的袍角在门边飘起又落下,然后消失。   就在那一刻,曦玥几乎想要跳起来跑过去,一头扎进他怀里。   可是,她知道不行。   舅舅那里有邸报,夫子给她分析时局的时候脸色不太好,舅母更是讲话直白。   “荣王府现在是危机时刻,任何人行事不容一丝一毫的瑕疵,否则会引来一群人毫无底线地攻击!”   就是如此,曦玥才不敢开口说要去退思园。   可是,她还是见到三哥哥了。   他没事,就好!   曦玥眨眨眼,眼中水雾散去,她继续开开心心地和娘娘说话。   ……   “噗通!”   一条鲜红的大鲤鱼,甩着蝶翼一般的大尾巴,身姿摇曳飞跃出水面,在湖面甩出一连串的水花后,又优雅地跃入水里。   湖面荡漾开一圈圈的涟漪。   午膳后,正午阳光正烈,水花溅起又落下,犹如下了一场五彩细雨,水面波光粼粼,似乎九天星辰落入凡尘,细碎的亮光此起彼伏,耀眼至极。   “阿明阿明,你看,大鲤鱼好像认识我!”曦玥坐在她以前经常坐的大石头上,眼睛看着不断跃起又落下的鲤鱼,开心地眼睛一瞬不瞬。   她清脆的声音引来湖面成鸟儿群结队地飞过来,在她头顶盘旋鸣叫。   “叽叽喳喳——”   “哈哈哈,小鸟小鸟,你们也认识我呀!”   曦玥开心的拍掌,她不知道为什么,眼眶有些湿漉漉的,突然间有种福至心灵的感觉,她低头合掌,在心里默念:大鱼小鸟,求你们保佑王府平平安安,曦玥不求别的,只求平平安安!你们也要开开心心,每天开心的戏水和唱歌!   睁开眼,曦玥转身朝远处那座屹立的小楼望去。   依稀看见,小楼窗户大开,似乎有一道浅色的影子站在窗前。   太远了,看不清,但这个朦朦胧胧的身影,曦玥牢牢看进了眼里,深深记在了心里。   她眼眶热热的,她张开嘴,无声地喊:三哥哥,曦玥想你。   她喊了好几遍,那道身影似乎能听见一样,她喊一遍,身影就微微动了一下。   曦玥心里开心起来,三哥哥听见了,他应该也在说:曦玥,我也想你。   转身,曦玥又看看波光粼粼的湖面,轻轻地吸吸鼻子,才心满意足地转身离开。   就在她身影消失的下一刻,远处的小楼里,窗户边的身影也消失了。   ……   没几天,太子为皇上用心头精血抄写经书的事情扩散开来。   范阁老在朝上神情激昂,洋洋洒洒说了太子一箩筐的赞美之言,甚至最后老泪纵横地喟叹“太子至纯至肖,乃皇上之福,社稷之福!”   几乎一大半的朝臣立即附和,跪在地上山呼万岁。   隆泰帝心情愉悦,看向太子皇甫朗的眼神充满了欣慰,他当场宣布恢复太子监国,朝中大事,由太子决议后再送往御书房。   然后,第二天,就有御史弹劾皇甫昱行事鲁莽致使送往边疆的箭矢无故失踪,又弹劾皇甫昕审案草菅人命,隆泰帝虽然脸色不虞,但总算没有松口给他们当场定罪。   皇甫晟借口中毒还在恢复没有去太学,荣王父子三人下衙越来越晚,皇甫昕甚至还忙碌到曾经连续几天都歇在了衙门里。   荣王府门口门可罗雀。   ……   “皇上,瑞郡王求见。”李进忠弓着背,声音放到最低。   泰隆帝刚刚还在批折子,没一会功夫竟然头一点一点地打起了瞌睡。   “皇上?皇上?”李进忠喊了好几声,才见隆泰帝突然惊醒。   “何事?”隆泰帝强自镇定。   从登基到现在,他还从来没有在御书房坐着批折子睡过去的丑事,对他而言,不可饶恕。   可是,困意笼罩时,泰隆帝竟然没有一丝一毫的抵抗之力。   如今,太子监国,只有重要却无法决断的事情才会到他御案之上,可谓休息时间充足。   可隆泰帝却感觉乏力感越来越明显。   “让他进来。”隆泰帝将疑惑深深埋藏心中,宣了嫡长孙。   “拜见皇祖父,”皇甫昌一瘸一拐地进来,恭恭敬敬磕头。   隆泰帝微不可查地蹙眉。   太子和他所出所有子女的样貌,均随了矮胖黝黑的皇后,一点也不似自己年轻时的丰神俊朗傲然威严,甚至连骨子里的皇室贵气,太子也是他从小一点一滴手把手教出来的,而太子所出子女,哪怕是嫡子,都没有继承他半点皇家威严。   “你有何事?”隆泰帝看着肥脸细眼的嫡长孙,自从他和皇甫晟打架腿伤之后,一见他心中没理由有种烦躁的感觉。   皇甫昌笑容有种毫不掩饰的谄媚:“托皇祖父洪福,孙儿的腿伤快要痊愈了。孙儿腿伤的几日也没有闲着,一直刻苦读书,空闲了和父亲一起焚香祝祷,让老天爷保佑皇祖父身体康健。”   隆泰帝眼神有些淡漠,但他心里告诉自己,皇甫明的外祖是国子监的老祭酒,母妃是当时第一大才女,而范阁老虽然博学却也不能和老祭酒相比,皇甫昌言谈粗俗一些也无甚大碍,性子沉稳些能接替太子做个守成明君即可。   皇甫昌心里有些飘,这几日东宫顺风顺水,他就心思活络起来:“皇祖父,孙儿想求个人。”   皇甫昌没等隆泰帝开口,直接乐滋滋往下说:“孙儿想纳个侧妃,就是原永嘉侯的嫡长女,现在回归李氏一族的李曦玥。”   隆泰帝一听,狠狠皱眉:“为何是她?”   皇甫昌心说皇甫晟那个兔崽子差点把我给废了,嘴里却冠冕堂皇:“孙儿之前有个贴心的小宫女生病死了,是李曦玥的妹妹,孙儿是个长情之人,想纳她为侧妃,也算是有个念想。”   原本一个商户之女,给太子的嫡长子做侍妾都不够格,但隆泰帝想起之前答应过皇甫晟要好好考虑赐婚的事,脸色有些沉,并没有答应。   皇甫昌也不怨,说了几句奉承话就离开了。   隆泰帝心里郁结,太子的嫡长子如此做派,哪有明君之相。   他心中略有忧思。   ……   “……皇上?皇上?”李进忠声音越喊越大,可龙塌上之人没有丝毫动静。   ”皇上!皇上!皇上!”李进忠撩开幔帐,大声喊起来。   可是,隆泰帝看上去胸口还在微微起伏,却如同昏死一般,任凭他如何叫喊都没有醒过来。   李进忠满头大汗没时间擦,悄悄传来了老院使。   老院使给隆泰帝诊了脉,然后,脸色渐渐难看起来。   思量一番,老院使掏出一个药丸,给隆泰帝强服了下去,然后,开始施针。   一刻钟后,隆泰帝才幽幽转醒。   眼看就要早朝,隆泰帝脸色阴沉,言简意赅。   “是何原因?”   “皇上,似乎中毒。”   “何种毒,什么时候开始中毒?”   “皇上,您的起居之物以及膳食,都曾严查,老臣猜测,乃是两种分开无毒相合有毒的毒物所致,但老臣不知皇上身边有哪些贴身的起居之物是新增的,所以不能确定。”   “朕去早朝,让李进忠带着你搜查寝殿。”   ……   早朝上,范阁老依旧引经据典,斗志昂扬。   隆泰帝一边听,一边想着其他事。   老院使是他心腹重臣,从太子起就一直是他心腹,且皇甫晟前段时间据说中毒高热昏迷,没有他的旨意,皇甫明亲自上门请了三回都没有请动他为皇甫晟看诊,最后是皇甫明自己府上养着的江湖郎中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解了毒。   老院使说的新出现贴身之物——   放在枕边的佛经!   太子用自己心头精血为他焚香沐浴后抄写的佛经!   隆泰帝心中一惊,表面不动声色。   匆匆下朝,刚回到御书房,李进忠脸色不对,他皱眉低声回禀:“皇上,老院使拿走了您的玉枕,和您放在枕头边的佛经,你惯用的青玉云纹茶盏也拿走了,说是最多三天,一定找到缘由。”   隆泰帝心中一凛,面上依旧不动声色地微微颔首。   这一晚,没了佛经的隆泰帝睡眠又开始不安稳起来。   直到二更才将将有了睡意。   谁知,刚要朦胧睡去,外面传来一声脚步声,隆泰帝睁开眼睛。   一会后,李进忠声音出现:“皇上,刑部大牢里关押仙、那个人的牢笼处,半夜出现亮光,牢头以为走水,一群人拎着水桶冲进去,只看见那人浑身发光,牢头走近时,亮光才渐熄。牢头听那人自言自语,说什么真龙天子之大劫难终将有惊无险地度过,他感应天道,功德无量即将飞升——”   隆泰帝倏地睁大眼睛。   这个仙长是他自己在一堆古籍中推演方位,出动了御林军才将他请回来的。   荣王手伸得再长,也不可能伸到他的御林军里。   仙长来了之后,不求功名,不要利禄,每月且只有仙丹三颗,也让他多年未有音讯的后宫有了喜讯。   只是,他终究没有留住而已。   失眠之症,佛经,昏睡不醒,发现端倪,度过大劫?   隆泰帝起身,吩咐将仙长重新请回去。   半个时辰后。   “皇上,漏夜前来,更深露重,对龙体无益,请回吧。”   “仙长,朕——”   “皇上,您的劫难已有转机,且就算没有转机,老道也会拼尽一身修为功德,为您成功渡劫,回吧。”   “……”   隆泰帝不知道为何,对着这个在刑部大牢里待了大半个月,衣衫不整却依旧精神矍铄老道士,竟然不顾自身威仪情不自禁地拱手一礼。   老道却已经双目微阖,不再看他,也不再多言。   ……   闹市人多,马车行得缓慢。   曦玥坐在马车里和阿明聊天:“马天宇的岳父据说是个私塾的夫子呢,他选了这么个亲事,应该想着后代能培养几个读书人吧?她的娘子还只有十三岁呢,这么小?”   阿明笑:“姑娘,十三岁哪里小了,一般人家都是十一二岁开始相看的,细细挑个一年甚至两年才定下,十三岁已经晚了。开始走礼到成亲,期间没个一年多,哪里能完成。真到成亲的时候,都已经快十五六了。别人家的姑娘,十六岁都是孩子的娘了。哪里就晚了?”   曦玥弯起眼睛笑,“我也十五了,等圣旨下来就能和三哥哥成亲了,真好!”   阿明嗔怪地看了一眼:“姑娘,悠着点,哪有把婚事挂嘴边的姑娘家!”   曦玥瞄了一眼阿明:“说一下又有什么关系!阿亮大大方方回去王府看何侍卫了,别以为我不知道,顾侍卫偷偷给你送了东街最好吃的酥饼,你还给她做了一双鞋呢!”   阿明脸都红了,低头把一旁趴着的大黑抱在怀里,顾左右而言他:“大黑越来越威武了,出门都能当侍卫了!花花却只能在家里睡觉!”   “喵呜——”大黑最厉害!   曦玥抿嘴笑,不再打趣阿明。   突然,马车剧烈晃了一下,似乎是遇到什么事情急停了。   阿明刚要询问,却听见有个陌生的尖细声音响起:“马车里是李曦玥李姑娘吧?请随我去东宫走一趟,我们瑞郡王要见你!”   听声音,是个太监。   可这个声音太不友善,里外透着高高在上的傲慢和不可一世。   曦玥大惊,她有些后悔阿亮不在身边时,也没有多带几个侍卫。   她侧身微微撩开帘子,只看见一群挎着大刀的侍卫,正凶神恶煞地围着她的马车。   瑞郡王?太子的儿子?要见她做什么?   “快点,磨蹭什么?嘿,还敢哭丧个脸!东宫的大门可不是谁都能进的!你家姑娘是上辈子积了大福气,否则,我们瑞郡王哪里能看上她?走走走,快点,赶个车子都磨磨唧唧的!”   曦玥后背都是冷汗。   瑞郡王她听夫子和舅母都说起过,是太子的嫡长子,被太子妃惯得无法无天,身后有强大的外戚,床榻边有一堆的宫女!   学问一般,但身手不错,现在在巡防营里任都统,可见皇帝老爷也很看重他。   马车根本没有经过她的同意,已经开始动了起来。   曦玥几乎能听见自己胸口传来的“砰砰砰”剧烈跳动声。   今日这一去,可能从此都不能再出东宫!她与三哥哥就是永别!   她可能被皇甫昌玩腻了马上丢在一边,被太子妃撕扯碎片丢进湖里喂鱼,也可能被皇甫晟身边的正妃、侍妾一起弄死丢进枯井里慢慢腐烂,或者,还会被皇甫昌当做报复三哥哥的工具,一边羞辱她一边向三哥哥示威。   曦玥一边想着最坏的下场,一边心思急转。   是她自己不好,太疏忽了,但是不怕,她还有希望。   还没到最后一刻呢!   就算到了最后一刻,她也不会放弃!   跟着她一起去马家的只有一个车夫和一个管事,但他们现在根本不敢开口,更不敢抵抗,但是,她还有一个最贴心的伙伴。   她从脸色煞白的阿明身上抱过大黑,从身上解下一块猫咪玉佩,放到大黑鼻尖让它嗅闻。   “大黑,去找三哥哥!”   “嗷——”好! 第87章 丹田气息充盈,身体柔……   马车驶到了宫门口, 曦玥和阿明被人带进了东宫。   阿明脸上毫无一丝血色,可看见左前方曦玥的脚步没有丝毫慌乱,她深吸一口气, 暗暗攥紧拳头, 心里作了最坏的打算。   曦玥走得很稳, 但脚步却放得很慢,步幅也很小。   大黑跑去王府,三哥哥猜到它的意图后进宫,他可能还没法直接来找她, 也需要还需要绕几个圈子……   “嘿嘿嘿, 李姑娘,你拖延时间也没用, 东宫大门除了皇上,谁也不能任意闯进来, 再说了, 我们瑞郡王能看上你,那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曦玥没搭理这个尖嘴猴腮的干瘦老太监, 继续低头迈着自己的小碎步,仿佛没听见或者压根听不懂。   “哼, 莫不真就是个傻的?”老太监自言自语, 可曦玥听得清清楚楚。   微微低着头,曦玥的眼珠子却在咕噜噜转。   左边的大叔树杈上有一个小鸟窝, 十步路之前有个拐角……   一路上她都在心里默念, 每一个小小的标记使劲记在心里。   两刻钟后, 干瘦老太监将她们两人带进了东宫,又七拐八弯走了一炷香的功夫,来到一个院落大门口。   曦玥闭上眼睛, 将刚才的来路一一记在心里。   不知道待会什么情况,记在心里总没有错,她攥紧拳头,挺直已经僵硬的脊背,在心里对自己说。   又走过花园和回廊,来到一个僻静的小院落中。   远远看见了厨房……花园……假山……东南角……岔路口……   曦玥心中再次默念,直到进入一间宽大的屋子。   幔帐华美,珠帘闪耀,陈设奢华,香气袅袅,曦玥在窗边的一张宽榻上见到了一个斜靠着的男子。   他年纪不大,却很臃肿,一张脸上多余的肉能将眼睛挤成一条缝,肚子上肉很多,所以从他的身材看上去比脸大了好几岁。他手臂和大腿都很粗,看上去力气很大。   那个男子听见声音,转头看过来,细缝一样的眼睛里透着戏谑又漫不经心的光。   可是,不多久他的眼神就变了。   皇甫昌自己都不知道,他的眼睛在渐渐睁大。   一条细缝变成了一条窄缝,里面有意外的惊艳和情不自禁地赞叹。   好一个美人!   身材高挑,腰肢纤细,皮肤白皙犹如羊脂玉,特别是她一双又大又亮的眼睛,像是掬了一捧清澈的泉水,波光粼粼,格外有神。   她像是一个刚刚落入人间的精灵,轻盈,灵动,美妙,又可爱动人。   皇甫昌心里突然就同意了赵曦明的话,她的四姐若是长成,定然是个人间尤物,吃到嘴里之后回味无穷,永远都不想放手。   而且,皇甫昌听说眼前的美人是个心智迟缓的傻子,那就是说,不但皮相一绝,更是个任人随意摆弄把玩都不知道反抗的痴傻女子。   皇甫昌看着眼前女子一声不响地呆呆看着自己,脸上没有恐惧,没有羞愤,更没有一丝要挣扎逃离的意思,他已经在设想待会欲仙欲死的场景了。   就这么想着想着,皇甫昌觉得自己浑身都火热起来,恨不得马上就把眼前美人抱进怀里,压在身下,狠狠肆弄一番。   干瘦老太监熟门熟路地领人进来又躬身退出去,轻轻掩上房门。   皇甫昌走进几步,看见美人身边的婢女一脸紧张却又强自镇定地伸手拦在美人身边,看向他的眼神极度恐惧又强作坚强,他笑了。   “哈哈哈——”   他笑得肆意和张狂,甚至有些隐隐的兴奋。   他喜欢一边极致的享乐一边听耳边痛苦的惨叫,三人在场,更加刺激。   哼,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他一个手就能制住。   皇甫昌越想越兴奋,他一边笑一边缓缓朝曦玥两人走去。   阿明感觉两腿颤抖得快无法行走了,可姑娘还在身边,她一边拦在姑娘身前,一边往后退。   她不知道姑娘现在在想什么,从下了马车姑娘一直都没有说过话,可能是在等大黑带人来救她吧。   可是,瑄郡王什么时候才能来啊!   这瑞郡王眼看着马上就要动手了!   姑娘一直等不来圣旨,今日竟然还要受此屈辱吗?   阿明心里难受得恨不得马上死去,眼泪情不自禁流了下来,可她死死咬着嘴唇,没发出一点声音,眼珠狠狠瞪着一步步靠近的男人。   两人还在往后退,眼看身后就是屋门,已经退无可退。   突然,阿明觉得手被姑娘抓住了,手心痒痒的。   不对,姑娘冰冷的手指在写字。   ……逃……假山……等……   不不不,姑娘,阿明眼珠都要凸出来!   手心狠狠被摁了一下,阿明发现姑娘根本就没看她一眼。   皇甫昌已经将两人快逼到了房门口,眼看两人后背就要抵上门框退无可退,他更加兴奋起来,声音都有些颤抖。   “小美人,不用躲了,本王是太子嫡长子,将来的太子,以后的君王,难道不比一个小小郡王要强吗?”   “听说你是个傻子?来,叫声夫君听一听——”   “过来……你确定要让本王亲自动手把你抓过来,识相一些,待会本王好好疼你——”   皇甫昌兴奋得眼睛眯成一条缝,伸出了他肥厚的手掌。   可他抓了一个空。   屋门突然开了,两人“呲溜”一下飞快的钻了出去。   这场面有些新鲜,从来没有哪个女人进了他的屋子还敢跑出去的。   皇甫昌愣了一下,然后他轻飘飘地地笑了。   无碍,无碍。   跑得出屋子也跑不出院子。   皇甫昌缓缓踱出屋子,眼睛只盯着那个小美人。   小美人已经朝着院子门口跑去。   他懒洋洋地挥手,“将她抓回来”,身后有人出来,低声应“是”。   想了想,他又很有兴味地加了一句:“别弄死了,要活得,仔细点皮肉。”   还是一句“是”,几个青壮的太监已经朝着那个小美人的背影冲了过去。   至于那个婢女,皇甫昌没放在心上,待会随便一抓就抓回来了。   小美人才是重点。   ……   “站住——”   “快抓住她——”   “不对,她转弯了,朝东南岔路跑了——”   “快追!”   “嘿——这娘们跑得可真快!”   曦玥当然跑得飞快,她的目标是宫门口。   只有到了那里,才能最快碰到救她的人,也只有到了那里,一路上她狂奔闹出的动静才能让别人注意到她。   可她跑得虽然快,可到底路不是很熟。   虽然脑中记了一些关键的标记,可总是时不时要跑错几步要再折回来,所以,她跑得飞快拉开的距离优势总是被自己打破,让身后一群狂追的太监差点就碰到了她身后飞舞的长发和飘起的裙摆。   “哎呦喂,杂家差点就抓到她了!”   身后有人太监的声音懊恼地响起。   曦玥飞快地跑,飞快地跑。   她跑得飞快,吐纳却非常均匀,丹田下沉,步履交错,健步如飞,整个人就像风一样从小院落里刮了出去。   眼看着她越跑越远,身影在一个转交消失无踪后,追在她身后一帮身强力壮的太监差点傻眼,他们停下来,弯腰撑着膝盖呼呼喘气,也有人直接坐到了地上,喘气如牛。   “这、这个娘们、她、她、练过、过吧!”有人上气不接下气。   “跑、跑得、比、比兔子还快!”其他人同样。   “我们、我们还、还追吗?”有人问。   “院子外、外面有侍卫,我们、我们追不到,他们、他们行!”追不动了,走一步都困难了。   ……   “瑞郡王,那个姑娘跑出了院子,还把一群太监给甩了!”有侍卫进来禀报。   “……哦?”皇甫昌十分意外,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傻子,体力倒是不错,只是她一个人能跑过所有侍卫?一只兔子再能蹦跶,不还是一只即将会被人吃掉的兔子?所以,还真是个傻的。   只是,这个傻子有如此体力——皇甫昌心里有些期待。   小美人,希望待会到了榻上,你也不要让我失望!   “你们将她抓回来吧,小心掉别弄死……等等,我亲自去抓!”   ……   曦玥一路狂奔,飞鹿皮的小靴子在她脚上成了一双真正的飞靴。   她按照记忆,一路从花园飞奔而出。   她像是一朵轻盈的云彩,飞过草丛,飞过花圃,一旁走过的太监宫女不明所以,有些被她绕过,有些来不及就狠狠撞过去,她不过稍稍一个趔趄,可那些人就倒霉了,直接一个四脚朝天,哭喊声四起。   曦玥不作任何停留,一直闷头提气往前冲,她握紧拳头,她要紧牙齿,她要往心中记住的那个地方一路飞奔。   谁也没有她跑得快!   谁也不能拦住她!   她就是一只飞翔的小鸟!   她就是一阵自由的清风!   左前方似乎一个厨房,曦玥心里隐隐有些欢喜。绕过这个厨房,就是一条毫无阻隔的大路。   只要到了大路上,就没有任何能阻挡她的东西,她将一路飞奔而去。   曦玥,要加油!绝对不能放弃!你跑快一点,就能早点见到三哥哥!   这宫墙能困住你的人,但绝对不能困住你的心!   李曦玥,给我跑起来,勇敢地跑起来,看见没有,前面是明亮的太阳,它会指引你跑出这个污秽的地方,所以,不要怕,提起内劲,加快步伐,给我冲!一路往前冲!   曦玥在心里不断给自己打气,鼓劲,她跑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她就像一阵不受拘束的风,瞬间消失在眼前,又瞬间闪现在不远处,她心中无比恐惧,身体却像是有无尽的力量,一路一路勇往直前,永不停息!   ……   突然,身后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似乎有一群人追了上来。   “李曦玥,你跑不了的,站住!”   曦玥隐约觉得,那是胖男人的声音。   脚步声越来越近,那些人比刚才的一群太监跑得快多了。   前面的路一望无际,曦玥心中一动,奔跑中突然转了方向。   皇甫昌眼看和就要拉进和小美人的距离,却突见小美人“呲溜”一下,像是一只轻盈地飞鸟,一下就钻进了东宫的膳房了。   他微微蹙眉,小眼睛露出凶光。   膳房人多,藏身之处也多,那个李曦玥随便哪里一钻,他得要找好半天。   只是,对付这样傻乎乎的姑娘,他有得是办法。   皇甫昌阴险地冷笑了一下,叫来一个侍卫,低声吩咐了几句,就带着人冲进了膳房。   膳房管事有些愣怔,刚才一个看样子不像宫女的姑娘闷头冲进来又飞一样往后面跑,吓得膳房的人差点丢了手中差事,他刚要差人把那姑娘找出来,却看见一脸怒容的瑞郡王又带人冲了进来。   管事战战兢兢上前行礼,可没等他开口,一个侍卫就冷声问:“你刚才可有看见一个姑娘跑进来?”   管事连连说是,侍卫皱眉问:“她往哪里跑了?”   管事转身指指后面,“往活牲局去了。”   ……   曦玥发现这膳房人真是多,一直往后面跑了很久,才渐渐计划出躲藏并选择时机逃跑的方法。   膳房里追着她跑的人比那群太监还没用,曦玥不一会就全部甩掉了。   她悄悄跑进了一个臭烘烘的地方。   眼前似乎养了很多活牲口,和她以前看大鹅的地方差不多。   她屏住呼吸,猫着腰躲进一个羊圈里。   真臭!   不过没关系,等那个胖男人走了她就马上从羊圈的另一边逃走。   她捂住鼻子,把自己藏进而来堆草料里。   胖男人还没找来,曦玥倒是听见了有几人抓走了一只羊,羊拼命叫,过了一会就没了声音。   那几人似乎一边忙活差事一边在闲聊。   “悠着点,快接住,别把这羊心血给糟蹋了。”   “好勒——”   “李管事,你说这畜生的心血有什么用啊,怎么宰什么牲口都要留着心血啊?”   “闲事莫问,小心脑袋!”   “哎哎,知道了知道了!”   “——听说太子身边来了个厉害的西域法师,似乎比皇上身边的仙长还要厉害!待会这心头血,就是给他送去的。”   “哎哎,李管事真是人面广,什么消息都有。”   “那是——啊!”   曦玥正听着外面动静,忽听得那个说话的人突然惊恐地“啊”一声尖叫后,没了声音。   她正想着什么时候才能从这里逃出去,却听见了一阵响动后,那个胖男人带着侍卫找来了。   侍卫似乎几下就把外面说话的人给制住了,然后,是那个胖男人狠毒的声音:“太子的事情,也敢随意编排,舌头太长,不是好事!”   然后,曦玥听见惨叫声,以及“呜呜呜”的声音。   是石头被割掉了吗?   她心里一惊。   曦玥狠狠抱紧身体,尽量缩小存在感,找机会等那个胖男人不注意,乘他找个不停的时候就从羊圈的另一边偷偷溜走。   可是,事情不太如愿。   “李曦玥!”胖男人声音不大,却似乎比刚才阴狠了许多,他仿佛一身疮疤被人露了出来般,说话的语气恶狠狠地仿佛要吃人,“识相的,赶紧出来。听了不该听的,你今日就算能离开东宫,也是一具尸体!”   曦玥吓了一跳。   什么叫听了不该听的?   可没等她犹豫多久,又听见了呜呜呜的声音。   阿明?   曦玥身体颤了颤,浑身冒气一种彻骨的冰冷。   “出来,李曦玥,本王现在没兴致和你玩,”皇甫昌声音里全部都是不耐烦,以及对生命的漠视,“你不想看着你的婢女死在你面前,就赶紧出来。不要等本王把耐性耗尽,你就离死不远了!”   阿明被人绑着,嘴里还塞着布,她拼命挣扎却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姑娘,别出来,一定不能出来!   阿明在心里狂喊。   这个瑞郡王是个残忍的疯子,她刚刚亲眼看见那个几个正在放羊血的太监被一刀割掉了舌头。   她不知道这几个膳房的太监说了什么了不得的话,但她知道姑娘如果出来,下场堪忧。   可是,阿明还是看见她家姑娘走了出来。   姑娘脸色很白,眼神却很坚定,甚至脚步都很稳,她看着自己,一步一步从羊圈里走了出来。   “呜呜呜——呜呜呜——”阿明拼命挣扎,却根本发不出声音。   她想起了当初在侯府的事,姑娘也是躲得好好的,却被太夫人当诱饵把姑娘给引了出来。   姑娘,阿明对不起你!   阿明眼泪流下来,她拼命睁大眼睛,最后看了一眼曦玥,然后用尽全力挣脱钳制她的侍卫,朝着一旁的石柱闷头就冲了过去。   “阿明!”曦玥大喊,“不要!”   曦玥像是一阵风一样,飞一样冲到阿明身边,挡住了阿明的冲势。   但曦玥被撞得停顿了一下,这一会的功夫,就看见了那个胖男人已经快步走到她的身边。   皇甫昌有些不耐烦,享受个小美人竟然会遇到这么多麻烦事。   也好,被他撞见了就处理了,膳房人多嘴杂,是该好好清理一番了。   只是,等他先把眼前这个小美人好好享用了再说。   听到刚才的话,李曦玥就是想要留在他身边,也是不可能了。   心里这么想着,皇甫昌脸上的兴奋就渐渐淡了,慢慢变得阴沉起来。   他负手慢慢走近,一脸势在必得,语气都极为阴沉:“李曦玥,你若是乖乖的,本王就饶过你的婢女,若是——哼,你们都死无葬身之地,进了东宫,想要在出去?哼,只能变成尸体!”   曦玥微微低头,不看胖男人,也不说话。   缓缓吸气,吐气,丹田气息充盈,身体柔韧矫健,两腿绷直,脚跟用力。   五步、三步、两步……   “对嘛,这才听话嘛,你若是能一直在床榻上取悦本王,本王是不会亏待你的,你知道吗,你的妹妹李曦玥就是个聪明的姑娘,她——”   皇甫昌正有些满意小美人一动不动配合的态度,刚刚走近她身边,却见小美人突然弯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靴子里飞快地掏出了一把匕首,这速度快得他如此近距离都没有办法反应,更别说离他好十几步远的侍卫了。   只见一道刺目的白光乍然闪现,皇甫昌眼睛被闪得情不自禁闭了一下,待睁开眼睛,身后多了一个人,脖子上已经多了一丝冰冷彻骨的寒意。   “啊!”皇甫昌简直不敢置信,他大惊之下只来得及低呼一声,就被那道寒意吓得不敢动弹,“李曦玥,你敢!”   这不是普通的匕首,普通的匕首不会有这种浸透了死亡气息的彻骨寒意,像是数百年的冰寒之气聚集不散,而他,只要稍微动一下,匕首锋利的刀锋没有碰到他,那彻骨冰寒的气息就能割断他的脖子。   所有侍卫都冲了上来,将两人团团围住。   皇甫昌有些后悔了。   站在她身后,用冰冷的匕首低着他脖子的小美人别说害怕地抖一下手腕,连气息都不带紊乱的。   这哪里是个傻子,如此沉稳冷静又胆大包天,哪里就是个傻子了!   看她跑得如此飞快,完全就是像是个内劲不错的练家子,用一身的轻身功夫在遛着他们玩!   皇甫昌有些后悔。   但他很快冷静下来,只要这个李曦玥手稳不会误伤自己,那么他就有办法自救,然后,玩够了直接弄死她!   深吸一口气,皇甫昌眼神稳稳看着那个羊圈,心里马上将刚才的恐惧压了下来。如果不是这把恐怖的匕首让他忌惮,身后这个人早就被他反制后拧断了胳膊。   “李曦玥,本王是什么身份?你应该知道,你现在用匕首架着本王的脖子,知道是什么罪名吗?   弑君!   那是要诛九族的!”   皇甫昌语气凌冽,一副君临天下的样子,十分威武霸气。   他说完后,故意停顿一下,等待身后女子的惶恐和惊惧。   可是,他耐心地等了几息,却发现身后女子一动不动,大气都不喘的样子,像是个树桩似的稳稳矗立,连他脖子边上的匕首都稳得纹丝不动,心里怒火就蹭蹭往上冒。   狠狠蹙眉,皇甫昌咬牙忍了,可心头怒火却是有点压不住。   “但你只要把匕首拿开,本王便大人大量,不会拿治你的罪。否则,你今日将会死无葬身之地!”   说完,皇甫昌听见了她呼吸重了一下。   很好!   再安抚几句即可。   “你也看到了,刚才那几个太监,说我父王听从西域法师的话,用牲畜的心头血给皇上抄经书,你也同样听见了,可本王也只处置了他们没有动你,就是对你有几分中意的。所以,你只要把匕首放下,给本王认个错,待本王日后登基,一定——”   皇甫昌没往下说,他觉得气氛有些怪,像是大家都被掐住了喉咙,各个都说不出话来。   不对,他刚才光顾着说话安抚小美人,似乎忽略了脚步声。 第88章 “不要求朕给你赐婚?……   正疑惑着, 听见身后噗通噗通的声音传来,围在他眼前的侍卫也跪在地上。   心中正想着他这番话的确很霸气,一道低沉威严的声音传来:“离你登基尚且遥远, 把畜生血的事情交代一番吧。”   这番话语气淡淡, 似乎听不出怒气, 可蕴含的天威不容任何人小觑,犹如九天惊雷当头劈下,魑魅魍魉当场溃散。   皇祖父来了?   皇祖父来了!   皇甫昌浑身一个机灵,眼前一黑, 差点当场晕过去。   曦玥转身, 看见了站在一个黄衣高瘦老头身后的皇甫晟,以及皇甫晟身边一只尾巴高高竖起、威风凛凛的大黑猫。   她长长吁出一口气, 缓缓收起了小宝剑。   ……   锦麟卫的人悄无声息地包围东宫的时候,太子还在和法师密谋。   不过短短一个时辰, 从东宫搜出了巫蛊咒术所用的法器和黄纸, 太子开始还要辩解,可法师先彻底招供, 太子最后涕泪恒流地抱着隆泰帝的腿,“父皇, 再给儿臣一个机会, 父皇,再给儿臣一个机会, 求您了——”   隆泰帝从最初的震怒到现在平静, 不过也不过短短一个时辰, 可他竟然一下变得憔悴苍老起来。   法师要太子用畜生的血抄经文,是因为法师认为畜生肮脏污秽,在他的咒力下可以让隆泰帝早日堕入畜生道轮回, 如此,太子还嫌不够,竟然在经书里下了毒,和寝殿里龙涎香里的毒一起让他渐渐昏睡不醒,想要置他于死地。   围着东宫的人一直没有散去,太子被押走前竟然不承认对他下毒,但隆泰帝已经一句话都不想再听他说了。   揉了揉眉心,隆泰帝看向站在角落里的皇甫晟和李曦玥。   以及,用脑袋一直蹭李曦玥小腿的大黑猫。   “晟儿,”隆泰帝声音疲惫。   “孙儿在。”皇甫晟牵着曦玥的手,站在隆泰帝面前。   曦玥好奇地打量眼前这个瘦高的老头,他看上去似乎很凶,但细看又觉得只是严肃了一些,但他好像一直皱着眉,仿佛很不开心。   原来,皇帝老爷是这样的人啊!   曦玥打量隆泰帝,隆泰帝却一直看着她脚边一直紧紧跟随的大黑。   它和阿欢的豹乌狸墨玉几乎一模一样,一样的神骏,一样的聪慧,隆泰帝禁不住又脱口而出:“小玉儿——”   “嗷呜嗷呜——”什么小玉,我是大黑!刚才已经就说过了,我是大黑,大黑!哼!   大黑朝他呲牙,黑金大眼珠圆溜溜地瞪着他,一脸不满。   隆泰帝一脸颓败。   是啊,阿欢走了,小玉儿也走了,甚至,阿欢亲自挑选好赏给皇甫明的那几只猫都已经走了。   闭上眼,良久,隆泰帝睁开双眼,没了颓败,只有帝王的威仪。   “晟儿,这是你向朕提起的李家姑娘吧?”隆泰帝心中微动,脸色平静,隐隐预感到经书有问题,但他根本没料到太子竟然狠毒到要让他永堕畜生道,如不是被这个姑娘撞破,他竟然一无所知。仙长说他的大劫要过去了,难道这个姑娘是帮她渡劫之人?   “回皇祖父,正是。”皇甫晟示意曦玥行礼。   曦玥恭恭敬敬行礼:“民女李曦玥,见过皇帝老爷,愿皇帝老爷身体安康。”   隆泰帝眼中有笑意:“为何称呼朕为老爷?你父亲永嘉侯没教过你如何行礼问安吗?”   曦玥想了想才回:“回皇帝老爷,在原来的府里,父亲不怎么见我。称您为老爷,是因为老爷是家里的大家长,是带领大家一起努力读书、努力办差、努力过好日子的领头人,你是一个国家的领头人,所以称您为老爷。”我们私下都这么称呼的。   隆泰帝问:“你今日揭发太子一党恶行有功,朕可许你一个要求。”   曦玥又想了想,提了个要求:“皇帝老爷,您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养好身体,让我们大家都安安心心过日子。”   隆泰帝疑惑:“没了?”   曦玥点头:“没了。”   隆泰帝问:“不要求朕给你赐婚?”   曦玥很实诚,也不贪心:“这个三哥哥已经求了,我就不求了。”   隆泰帝看了她一眼:“你的要求,朕知道了。现在,让你的猫说一说他的要求。”   曦玥张大嘴,半天才合上:“大黑也可以?”   隆泰帝点头:“可以。”   曦玥蹲下身,摸摸大黑的脑袋。   大黑把高高竖着的尾巴摇了摇,小小少年昂首挺胸冲着隆泰帝“嗷呜嗷呜”好几声,一脸的不卑不亢。   曦玥一头雾水,她都没听懂,皇帝老爷能听懂吗?   谁知,隆泰帝却微微颔首:“可以,皇贵妃秘方的三箱腌鱼干而已,”   曦玥瞪大眼睛看大黑,却见他已经满足地眯起了眼睛。   皇帝老爷真能听懂,真不亏是皇帝老爷呢!   ……   金乌已经开始西沉。   夕阳灿烂,轻轻洒落到身上有一层淡淡金辉。   曦玥刚才很害怕,现在却很开心,她走在皇甫晟的身边,一路都在笑。   皇甫晟转头,就看见曦玥笑眯眯地侧脸。   这断时间不见,她突然拔高了个子,身量长高不少,或许是跑圈跑多了,长腿纤细,腰肢柔韧,连眼神都特别灵动,整个人像是一株青翠的柳树,生气勃勃,充满了生命力。   此刻,她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笑得嘴角都弯了起来,眼睛更是一眨一眨的,整个人像是钻进了蜜罐里,从里到外都洋溢着甜蜜。   “曦玥?”皇甫晟眼神柔和,声音低低地唤她,“在想什么?刚才可害怕?”   “嗯?”曦玥像是刚回过神,她转头,朝皇甫晟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三哥哥,我在想,我转头看见你站在皇帝老爷身边的时候,我觉得像是看见天上的神仙一样高兴。你问我害怕吗?嗯,怕的,我还想过他们把我撕巴撕巴去喂鱼呢!想想都害怕!三哥哥,你来得真快!比我想象中要快许多呢。”   快吗?   皇甫晟心里问自己?   其实一点也不快。   他被大黑叼着袍角往外跑的时候,心口跳得特别厉害,下楼时差点绊了一跤。   马车停在府门口时,他弃马车而骑马,半道遇见永平侯世子当街和福安长公主的孙子打架,挡了他的路,他上去一拳打到一个,又一脚踹飞另一个,骑马狂奔时,还听见后面两人大叫着要进宫找皇上评理。   到了御书房门口,范阁老和刑部尚书已经等了许久,排在他们后面的还有刚刚从外地归京的一个官员,最后面还有宗人府的老王爷,他二话不说直接让小敏子通传,有十万火急的事件禀报皇上。范阁老和刑部尚书一脸“竖子尔敢”,外放回京的官员满脸惊讶,而老王爷更是气得胡子都在抖。   好不容易进了御书房,皇祖父根本不相信皇甫昌敢当街掳人,也不愿意为了一个小小商户之女大动干戈,他跪地连连磕头还是无用,正当他要决定独自硬闯东宫的时候,大黑应该是循着味道跟了过来。皇祖父一脸惊诧,竟然看着它嘴里不断唤着“小玉儿”。直到大黑叼着他的衣袍往外拖,皇祖父这才正色起来。   皇甫晟眼睛看着眼前微笑着一脸心满意足的姑娘,将眼底深处的晦涩全部隐去,只余下如月华般闪动的温柔,轻描淡写地“嗯”了一声,仿佛刚才这一切都根本没有发生。   曦玥听见了,更加高兴:“三哥哥,刚才看见你的那一刻,我胸口砰砰乱跳的感觉马上消失了,感觉你来了,我就什么都不用担心了。”   曦玥眼珠咕噜噜地转了一圈,发现只有身边的大黑,以及身后的阿明,一路空荡荡的没有其他人。她眯起眼睛,像是一只准备偷腥的猫咪,面上不露声色,脚步依旧不徐不疾,小手却偷偷往身边试探。   嗯,摸到衣袖了。   呀,碰到手指了。   哈哈,摸到三哥哥的手了。   嘿嘿嘿,成功!   正当她要把手在偷偷摸摸缩回来时,一只温暖有力的大掌,牢牢包裹住了她的小手,她随即又摇晃了好几下。   曦玥开心极了,笑得小虎牙都露了出来。   她俏咪咪转头朝三哥哥看。   落日余晖照在他身上,月白长袍上撒了淡淡金辉,让他整个人都看起来暖融融的,不似往日里那般清冷。长长的睫毛上,有金色的小光点,近旁看去,就像双眼闪烁着漂亮的小星星。   曦玥差点看呆了,“三哥哥,真好看!”她忍不住喟叹。   皇甫晟转头看她,声音带着笑意,“曦玥也好看。”   “嗯嗯,好看,好看,我们都好看!”   通往宫门的长长的直道上,时不时传来一声声清脆悦耳的声音,在灿烂的夕阳下,缓缓在宫门和围墙间回荡。   ……   “姑娘,姑娘!”王嬷嬷急匆匆进来,“宫里来人了,你快去前面接旨吧。”   阿明赶紧给曦玥整理了妆容,随着她去接旨。   传旨的是小敏子公公,他洋洋洒洒说了一堆,曦玥听得稀里糊涂,觉得自己好像也没这么厉害,倒是皇帝老爷的封赏让她很意外。   皇帝老爷封她做永嘉县主,给了她金银财帛,玉石古玩不说,还有五百户的食邑,另外,好像还有一座很气派的县主府邸。   食邑嘛,曦玥听夫子说过,有食邑这个县主才是真正的县主,否则只是光有名头而已。   李晋安和王采薇高兴极了,带着曦玥就要去祠堂上告列祖列宗。   “曦玥,你和瑄郡王的婚事,成了!”王采薇拉着曦玥的手,脸上终于有松口气的表情。   曦玥眨眨眼,这才明白皇帝老爷给她封个县主的意思,心里突然间就很踏实了。   把圣旨放进祠堂,三人一起焚香祝祷告诉李家列祖列宗这一桩大喜事,曦玥还在心里大声喊着“娘亲,曦玥是县主啦,是个很厉害的县主啦”。   祭祀后,李晋安召集府里的大小管事,宣布府里所有人加一个月月例,多做一套冬衣,府里一片欢天喜地。   李晋安和王采薇商量着要摆宴席请客,曦玥也琢磨着要请小伙伴一起来聚一聚。   当然,最重要的是她要回王府见娘娘。   和三哥哥。   说见就见。   曦玥带着礼物,下午就去了王府。   马车缓缓行驶着,曦玥嘱咐阿明:“你待会把伤药带去给阿亮,让她好好休息,伤好了再回来。顺便,你也去渐渐顾侍卫。”   阿明脸瞬间就红了。   王嬷嬷坐在对面,有些唏嘘,“阿亮也是嘴硬,三爷要治罪的时候服好好求个情,也不会生生挨了五十个板子。”   曦玥却摇头:“下回我们自己注意就行了,求情应该没用的。等县主府那边归置好了,就有府兵了,加上三哥哥和舅舅给的人手,应该会安全很多。”   一刻钟后,马车到了荣王府大门口。   曦玥去了正院,高高兴兴地拜见了娘娘,还送上了她的礼物。   荣王妃一脸欣慰,有种云开见月明的喜悦,一旁的杨嬷嬷惯会逗趣,“我们姑娘现在也是县主娘娘了呢,老奴恭喜姑娘、哦不,是恭喜永嘉县主!”   曦玥抿嘴,开心地笑。   留在王府用了午膳,曦玥留下礼物就离开了。   “好可惜呢,没见到阿亮,”马车里曦玥有些遗憾地说。   “阿亮去别的地方养伤了,过几天就回来,瑄郡王已经派了侍卫过来了,姑娘不用担心,”阿明解释。   王嬷嬷见阿明说得一本正经的,忍不住打趣曦玥:“阿明,姑娘想说的应该是,好可惜啊,没见到三爷!”   曦玥很实诚:“嗯嗯,没见到三哥哥呢,也很可惜!”   娘娘说三哥哥不在府里,应该是很忙的吧。   她有些遗憾,没能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三哥哥。   ……   锦麟卫衙门。   三匹快马驶来,三人利落翻身下马,侍卫上前阻拦。   “……您,请进。”眼前侍卫打扮一人举出的牌子上,指挥佥事四个大字清楚明白。   皇甫晟很快见到了指挥使皇甫峻。   皇甫峻有些意外:“伤养好了?”   皇甫晟答:“养好了,来领差事。”   皇甫峻思忖片刻:“上次的差事办得不错,接着往下办。”   皇甫晟微微皱眉:“可是宝藏一事?真有宝藏存在?”   皇甫峻点头:“有,还是一笔不小的宝藏。”   皇甫晟沉默一会:“我有多少人手?”   皇甫峻看了他一眼,眼前少年经上次一事,似乎更加成稳内敛,他历经沧桑的眼神都一眼看不透,这么想着原本出口的一百人,改成了:“两百。”   皇甫晟干脆利落:“差事,我接了。”   从锦麟卫衙门出来,三人放慢速度经过一片闹市。   路过仙客来的时候,皇甫晟突然勒住了缰绳。   听说仙客来最近有新的小点心龙须酥问世,回头客非常多。   “顾岩,去买——三份。”   顾岩回来时,手里有三个扎着红绳的油纸包。   三人继续前行。   “何进,是否怪我?”   “三爷,十七这次太过鲁莽,自己回府了也没把姑娘出行的事安排好,这顿板子一点也不冤。连她自己都知道不该求情,您还安排她去了别院养伤,所以——”   “嗯,顾岩随我去李府,你就去别庄吧,记住,龙须酥冷了就会变硬。”   “哎哎,多谢三爷!”   ……   曦玥刚用了午膳从王府回来,散了头发正要午休,就听见小丫鬟来报瑄郡王来了。   “啊啊啊——鞋子鞋子——”   她匆匆忙忙从塌上爬起来,赤着脚就要往外跑,跑了几步才想起来,会过身来胡乱穿了鞋子。   “啊啊啊——头发头发——”   刚穿了鞋子,又发现自己的头发还披散着。   阿明嗔她:“姑娘,瑄郡王又不会长翅膀飞了,你慢点!”   好容易草草挽了发,曦玥套上衣服就跑了出去。   这速度快得阿明只觉得她才是长了翅膀的小鸟,飞着就走了。   ……   “姑娘,这是怎么了?阿明见曦玥没多久又回来了,身后跟着一个小丫鬟,手里拎着两个红绳扎好的油纸包。   “他还是长了翅膀飞走了!”曦玥有气无力地躺回床上,“三哥哥和舅舅说了几句话,茶都没喝上一口就走了。”   “姑娘,瑄郡王就算是长了翅膀飞走了,但也给你留了小点心不是,姑娘开心一点,你现在可是县主娘娘了呢,在过上十天半个月的,县主府里就该归置好了,到时候请荣王妃娘娘他们过来玩啊。”阿明尽力逗她开心。   “对哦!”曦玥眼前一亮,突然又想起来,“两份龙须酥,一份三哥哥给我的,一份是顾侍卫给你的。”   阿明低头轻轻“哎”了一声,耳根有些红。   ……   掌灯时分。   荣王和皇甫昕已经下衙,皇甫昱却迟迟不见回来。   皇甫昕眉头微微蹙起:“父王,大哥他——”   皇甫明站在窗口,看了一眼皇宫的方向,眼神很淡漠,良久才此感慨般悠悠说了一句:“是到了该收网的时候了。”   ……   夜深,柳氏洗漱后散了发,被萧嬷嬷扶着小心地在屋里踱步。   没几天就要生了,嬷嬷让她尽量多走动。   “要再进一些膳食吗?”萧嬷嬷见柳氏面色平静但一直沉默,就想和她说说话。   柳氏摇摇头,还是没开口。   萧嬷嬷心里刚叹了一声世子实在忙碌,却见柳氏微微笑起来。   果然,萧嬷嬷听见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柳氏突然开口了:“去准备些好克化的,我与世子一道用一些。”   皇甫昱进门就见到柳氏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他。   她散着长发,穿着一身浅黄色的寝衣,一手抚着圆滚滚的肚子,一手撑着腰,脸色的笑容恬静又温柔,屋里的灯不是很亮,可照在她身上,似乎让她身上有了一层淡黄的光晕。   她就静静站着,目光犹如外面柔和又明亮的月色,看了就让人心安,一身疲惫瞬间散去。   皇甫昱几步走过去,将妻子轻轻揽入怀中。   屋里寂静无声,只余两人呼吸想闻。   ……   早朝安静得出奇。   似乎前几日一个个高谈阔论的臣子,突然间被扼住了脖子,话都说不出来了。   范阁老一张老脸拉得很长,眼袋乌青,一贯整齐的发髻今日有些乱糟糟,平日里唯他马首是瞻的一些臣子都缩了脖子一声不吭,眼看隆泰帝要下令退朝了,他跨出一步,低头躬身:“皇上——老臣——”老臣有事启奏?但要启奏什么,范阁老嘴巴张张合合半天,却没有说出一个字来。   说再给太子一个机会?   又是下毒又是诅咒的,能留一命已经是皇恩浩荡了。   范阁老心里苦涩至极。   皇甫朗别说贤明,就是做个合格的储君都还远远不够,他如此费尽心机可皇甫朗却像是扶不上墙的烂泥。   “范老爱卿,是有何事?”隆泰帝面色平静,眼神却深幽了几分。皇甫朗暂时圈禁在东宫,是赶去一辈子守皇陵还是直接杀了了事,他还没想好。但有一点隆泰帝心里很清楚,皇甫朗这个太子之位是废定了。   “皇上!”范阁老眼角余光看见对面杨阁老看过来的鄙夷眼神,不管不顾地当场跪下,“皇上,请再给太子一次机会,他只是受那西域妖人蛊惑——”   “范阁老!”杨阁老沉喝一声打断范阁老的求情,“一国储君,国之重器,竟然能被一区区妖人所惑,如何能担起储君之责,如何能肩负一国社稷!范阁老,请慎言,请慎思,请慎行啊!”   范阁老转头,昨晚彻夜未眠,眼睛通红的瞪向杨阁老,他正要以“太子乃中宫嫡出”这一套做最后的努力,却听李进忠高唱一声“退朝——”,隆泰帝已经起身离开宝座。   一阵“恭送皇上”把范阁老心中要说的话全部打散在嘴边,他恍惚了许久才无力地起身,只见诺大的殿宇中,只有他一人茕茕孑立,往日跟在他身后卑躬屈膝的人,连个影子都没有瞧见。   不!   他还没有输!   ……   县主府终于归置好了。   按照她的品级,只比郡主低一级,有七品嬷嬷一个,八品大宫女两个,府中长史还是个正经科举出身的正六品,府兵百人,侍卫长一人。   曦玥高高兴兴定了搬家的日子,就在七天之后。   就在她撸起袖子写帖子的时候,李府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   “……给倩姨的。”   “……给萱萱姐妹的,给她们哥哥的,嗯,还有王燕芸。”   “……给马天宇的,嗯,让他未婚妻一起来,对!”   “……啊,还有星星姐姐和玉明姐姐呢,也不能忘记!”   曦玥帖子写了没几张,小脸却已经画了,墨迹染了脸颊和鼻子她也不在乎。   终于写好了,想了想应该没有遗漏的,正要把帖子送出去,阿明进来了,脸上似乎有些犹豫,她低声说了几句。   曦玥眉头微蹙,不是很高兴,但认真想了想,还是点头了。   ……   “给四姐姐请安——”赵曦璐一脸谄媚的笑容,十分恭敬地给曦玥行礼。   曦玥让人把赵曦璐带到了偏厅,她端坐上首,神色淡漠地看着昔日一个府里见了面也说不上几句话的姐妹。   赵曦璐似乎没怎么变,衣衫簇新,首饰也是最时新的,她知道赵曦璐的父亲,二哥哥大婚时他也来王府了,所以,她现在才愿意见她一面。   但曦玥心里其实并不高兴,她一点也不喜欢赵曦璐。   赵曦璐蹲身半天,也不见曦玥让她免礼,刚要抬头看,却听见一个严厉的声音响起:“赵姑娘,你出门来拜见我们县主,府上没有教你规矩吗?”   赵曦璐被人当面数落没有规矩,立刻脸皮子一紧,马上就臊红起来,可现在形势如此,她只得咬咬牙,跪在曦玥面前:“民女赵曦璐,见过永嘉县主。”   曦玥在心里撇嘴,但面上尽量不显:“赵姑娘,你来找本县主,是有何事?”   赵曦璐心里暗恨,不能让我起来再说吗。   曦玥又在心里翻白眼,就是不行,气死你,脸上却很是云淡风轻,似乎很有县主风范。夫子和嬷嬷都教了她礼仪规矩了,赵曦璐自己撞上来,不能怪别人!   赵曦璐只得跪着回话。她以前做壁上观是一把好手,现在说好话也是一把好手。她把自家姐妹分开许久的思念和以前所作所为的愧疚,说得淋漓尽致,所以,她现在想着四姐姐一人搬去县主府孤零零的,她愿意去府里做陪。   “……闲来无事,给四姐姐-嗯——不是,永嘉县主逗个趣,解个闷,希望四姐姐不要嫌弃。”   曦玥眨眨眼,看着眼前十二岁却事故圆滑的赵曦璐,心里竟然有些怅然。侯府老夫人和永嘉侯早已作古,眼前的赵曦璐她都差不多已经淡忘,这么想着,突然就有些索然无味了:“起来说话。”   赵曦璐赶紧道谢起身:“听说县主过几天要迁居,民女可否有这个荣幸,来帮衬一二?”   曦玥不想给帖子,但看在赵曦璐父亲的份上,勉为其难也邀请她来赴宴。   赵曦璐千恩万谢地走了。   ……   “三哥哥已经好几天没回府了吗?”   三天后,阿亮伤好得差不多,回到了曦玥身边:“是啊,三爷最近几日都不在府里。”   曦玥有些担心,但她将担心深深放在心里。   她想好了,明日去给娘娘下帖子,就去小湖边向大鱼祈祷一下。   三哥哥一定会平平安安,万事顺遂的。   关老掌柜说近日来了一批不错的籽料,她顺道选个好看的送给娘娘。   ……   从翠玉斋出来,隔壁广福楼里香味阵阵。   曦玥咽咽口水,刚要上马车,发现身边的两只猫都在蹭她的腿。   好吧,不是她一个人嘴馋。   找了个包间,曦玥等着美食上桌。   她想了想,自己的铺子里怎么就没有酒楼呢,以后一定要开个酒楼。   师父前段时间来了一封信,说她的事情再过最多三个月就能解决,到时候接她去落月谷,那时候螃蟹肥美,菊花飘香,她一定会喜欢。   曦玥自动忽略菊花飘香,心里对螃蟹肥美四个牢牢记在心里,并且,尊照师令,对师伯一丝口风都不透露。   她点的都是些精致的小点心,不是大灶上的菜品,等得有些久。   隔壁包间里声音虽然不大,却推杯换盏还香味阵阵的,让曦玥十分羡慕。   大黑是个沉稳的少年郎,可花花不是。   隔壁似乎是上了一份鲜活的海味,小丫鬟眼睛一错,花花一溜烟地就跑了出去,小短腿那叫一个快。   阿明赶紧带着小丫头去追,眼看着它一头扎进了别人的包厢里,只好一脸愧疚地跟了进去。   “对、对不住!”阿明现在是永嘉县主身边第一号大红人了,可依旧是个谨慎小心的性子,进了人家包间第一件事就是低头道歉,一副小门小户的做派,“打扰你们了。”   小丫鬟也低着头,小心翼翼地把一脸馋相的花花给抱走。   包间里是两个男人,阿明头也不怎么抬,赶紧又说了声对不住,马上退了出去。   两人男人看着阿明的身影,转头对视了一眼,见她小心谨慎不似伪装,也就放心继续交谈。   “……两千两?哼,范阁老也太看不起我们老爷了,吕府总不至于还差着两千两的银子。你要知道,太子所犯那是弑君之罪,你让我们老爷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就为了这区区两千两?”   “这——事后还有——”   “事后,这事还有后续?”   “不不、不——”   “两万两,少一个子都不行!”   “这——”   “这什么这,我们老爷当初卖了祖产送到你们府上,这回我们老爷要的也不多,两万两!”   “你、你狮子大开口!”   “爱给不给!”   阿明低着头,依旧是一副小心谨慎的买见识的小丫鬟模样,缓缓走回自己的包间。   ……   曦玥恭恭敬敬地把帖子叫到杨嬷嬷手里:“倩姨,你那时有时间一定要来啊!”   她也知道娘娘很忙。   荣王妃笑着回应:“曦玥迁居,再忙都要去。”   曦玥犹犹豫豫:“那个、三哥哥若是不忙——”   杨嬷嬷打趣她:“三爷这几天忙得不见人影呢,恐怕——”   曦玥一脸失望。   只听杨嬷嬷转头拐了个弯,“三爷呀,恐怕再忙也会过去呢,姑娘别担心呢。”   曦玥这才开心起来,她献宝似地把刚才买的小点心一一拿出来,然后又把阿明告诉她的话说给娘娘听。   荣王妃脸色变了变,转头嘱咐杨嬷嬷马上去前院。   ……   从正院里出来,曦玥带着两只猫一起到了小湖边。   曦玥站在小湖边的大石头旁,她转身看看远处的小楼,关着窗子。   三哥哥不在。   虽然已经知道了,但心里还是有些失望。   她好几天没见到三哥哥了呢。   以前跟着夫子学功课很认真的,现在听着听着就会想到三哥哥;   午饭的时候,她又会想起他;   中午小憩的时候,她会抱着小宝剑不自觉就又想到他;   跑圈的时候会想三哥哥应该不是在太学,是不是淘气去跑去别的地方了;   和萱萱她们一起做针线,她又会想,答应三哥哥的大水鸭好像一直没有完成;   晚上休息的时候,她还会想起小侄子和避火图,她还会羞羞地一个人蒙着被子躲进去好久才出来。   她想和三哥哥在一起,一起吃饭,一起看大鱼,一起那什么——嗯,这个不能想,等成亲以后才可以。   哎呀,李曦玥,羞羞羞!   曦玥刚站定,大红鲤鱼就相继跃出了水面,栖息在湖边大树上的小鸟也飞了过来,盘旋在她上面唱歌。   曦玥双手合十,闭上双眼,心中诚心祝祷。   大鱼、小鸟,请保佑大家都要平平安安,开开心心,每天都要努力变得更厉害!   嗯,虽然师伯很讨厌,但也要平平安安。   还有,你们也要每天都开开心心!   心里刚祝祷完,就听见小德子声音从远处传来:“姑娘、姑娘,你可算来了——”   他跑得呼哧呼哧,看见曦玥一脸惊喜。   ……   春归苑里。   “哇——”曦玥瞪大眼睛,一脸惊讶,“这是——”   小德子很是自豪,声音里还带着兴奋:“这是三爷亲手给您刻的玉佩。”   “真好看。”曦玥小心翼翼拿起来,一一细细看。   “那是,这种花样整个京城只有姑娘有,三爷就是画花样子都画了好几天呢!”小德子说话声音都杠杠的。   这是一套共五枚翡翠玉佩。   曦玥现在是半个行家,一眼就看出来石料还不错,雕工尚缺少火候,可她看着看着眼眶就红了。   五枚玉佩,都是她自己。   第一枚,是她跑圈的样子。可能是第一次在退思园跑圈,她跑得很艰难却小脸紧绷,非常努力的样子。   第二枚,是她写大字的样子。可能写得自己都不满意,咬着笔杆,却一脸不服输的样子。   第三枚,是她做绣活的样子。可能是她绣得不好有些懊恼,有些如临大敌的样子。   第四枚,是她举着小宝剑的样子。应该是遇到了危险,她脸上有恐惧,眼神却很坚定的样子。   第五枚,是她拨算盘的样子。她眉头紧紧蹙起,很郁闷很无奈,眼睛却一直牢牢看着账本的样子。   一下子心头就被什么东西给填满了,又酸又涩。 第89章 “佥事大人,为何您……   曦玥眨眨眼, 把眼睛里的雾气给眨散掉。   玉佩不大,最多半个手掌大小,可是, 曦玥却觉得三哥哥就是把那每一刻的自己的表情和神态, 都活灵活现地雕刻了进去。   他把自己最难堪的一刻牢牢印刻在了心里。   “好讨厌, ”曦玥喉咙突然有些哽咽,“都是我最狼狈的时候呢!”   三哥哥真是讨厌死了!   曦玥心里想着,嘴角却止不住的上翘。   虽然这些都是她最狼狈的时刻,也是最艰难的时刻, 可是, 再狼狈再艰难的时候,她都不曾放弃, 三哥哥也不曾离开。   她一直很努力,一直很勇敢, 所以, 连皇帝老爷都觉得她是好姑娘,给了她永嘉县主的封号。   曦玥很珍重地把玉佩小心翼翼地放好, 刚要准备离开,见有小丫鬟拎着食盒过来了:“姑娘, 这是三爷给你准备的。你若是还喜欢, 就进一些。”   食盒打开,还是以前的形状, 还是以前的香味。   枣花玉露糕!   “喜欢的, ”曦玥心里突然又难受起来。   想起之前担心有什么闲言碎语的, 她连小点心都不敢收。   只敢收一些正经不过的书籍,还礼也是古板至极的文房四宝。   现在她及笄了,皇帝老爷也让她当了县主, 想来是不会反对她和三哥哥了。   曦玥其实一直到收到册封县主的圣旨,才渐渐松了一口气。   “很喜欢的,”曦玥大口吃着,又补充了一句。   小德子眉开眼笑:“三爷说了,姑娘喜欢就再带一些回去。”   曦玥腮帮鼓鼓的,连连点头。   ……   荣王得知荣王妃传来的消息时,正忙着来年江浙的水患预防,刚写了折子就听到了这个消息。   “本王已知,”荣王除了眼神微不可查地变化一下,脸色很是平静,没有兴起一丝波澜。   见来人要走,荣王又喊住他:“英国公府边上小巷子里的那家老云吞店,似乎又开张了,你回去的时候,给王妃带上一碗。”   来人恭敬应是,转身离开。   荣王端起茶盏,轻轻啜饮,范阁老失望吗?也许吧?   ……   “皇上,大理寺卿顾大人求见。”见隆泰帝精神不济,李进忠声音轻轻。   经书的味道和龙涎香混合后能产生毒性,老院使虽然给隆泰帝解了毒,但到底中毒不轻,隆泰帝这几日头还是昏沉沉的。   “宣,”隆泰帝话都不想多说。   兵部丢失的这一批箭矢非常重要。   现在虽然还是夏季,可一旦进入秋季,边境上被滋扰的事情就会躲起来。   那些鞑子先是抢些粮食牛羊,小摩擦不断;到了隆冬,他们就会从小摩擦扩大到局部战争,甚至是将战线拉长。   现在多准备一些军需武器,冬天里就能多一分战胜的把握。   可这么重要的武器,竟然在运送途中不翼而飞。   “微臣见过皇上,”大理寺卿行礼,沉着脸,眉头拧得很紧,“丢失的箭矢已经找到了。”   隆泰帝盯着他。   “就在京城郊外一百三十里的飓风山边上的一个庄子上。”大理寺卿声音斩钉截铁。   隆泰帝也深深蹙眉:“朕记得这飓风山,那是——”   大理寺亲点头:“就是他府上的庄子,还是他嫡妻的嫁妆。”   隆泰帝沉默,然后张口刚要想问什么,却又闭上了嘴。   飓风山边上的庄子里温泉,京城人人皆知。   当年这个庄子做陪嫁,大家还议论了很久,都道是抢了长房嫡长女的婚事,还要抢了长辈给的陪嫁,真是好手段。   隆泰帝的脸色,渐渐阴沉下来。   ……   “老爷,永宁侯府的人一直等在府门口,您看——”老管家第三次来书房找范阁老,“我们已经说了您事务繁忙没空见他,可他——”   范阁老从一堆公务中抬起头,他双眼布满血丝,脸色晦暗,已经多日不曾好好休息了。   东宫现在被锦麟卫的人围得铁通一般,他连个消息都递不进去,遑论见太子一面了。   可祸不单行,原本计划得好好的事情,竟然把自己人给栽了进去。   按照原定计划,那一批失踪的箭矢,将会出现在皇甫昱的世子妃陪嫁的庄子上,可现在,大理寺卿竟然在飓风山的庄子上发现了。   眼下,永宁侯和几个儿子,已经全部进了大理寺的大牢。   偷藏军备,那是等同谋逆的重罪,没有隆泰帝的旨意,连大理寺卿都不敢让人探视。   范阁老又要想法帮太子翻身,又要担心吕御史那里反水,现在还要忧虑永宁侯的事情,不过短短数天,原本意气风发精神矍铄的老人,竟然显而易见的苍老起来。   “让他先回去吧,永宁侯的事,皇上不会轻易下定论,在三法司会审之前,他不会下圣旨处死,”范阁老说话都有些有气无力,“让他们放心,老夫在一日,永宁侯就不会有事!”   ……   一只白色的信鸽在天空盘旋了几圈,终于找到了目标,它扑棱者翅膀,朝山顶站着的一个瘦高的身影飞了过去。   鸽子腿上绑着的小纸条被取出:太子圈禁,永安侯下狱。还有意外之喜,等归京兄详细告知。   皇甫晟将纸条碾碎,放归信鸽,往不远处的帐篷走去。   意外之喜?大哥应该不知道,他养的苍鹰刚刚飞走,根本不用大哥来告诉他。如此,二哥事情应该更顺利。   他的姑娘是个连上苍都眷顾的好姑娘,时时处处都有惊喜,他已经很是习惯。   帐篷搭在半山腰处,密密麻麻足有几十座。   半山腰处,有人在啃干粮,有人在给伙伴包扎伤口,还有重伤之人躺在帐篷里没法动弹。   这是皇甫晟一行人循着线索,到达阴西山脉的第六天。   原本手下两百锦麟卫,探了两次山洞后,还能行动自如的,只剩下一百二十人。   倒是他从王府带出来的侍卫,除了一人断了一条胳膊,其余十九人皆安然无恙。   不得不说,皇甫苍是个人物,他设计的藏宝地点,机关重重,和他的寨子一样令人易守难攻,让人十分着恼。   今日明日会休整两日,两日后,再做第三次探查。   是否成功,就在两日之后。   天色渐渐暗下来,皇甫晟匆匆填饱肚子,和手下的两个百户长安议事。   一个时辰后,三人敲定探查计划,各自回帐篷休息。   帐篷很是简陋,皇甫晟枕着一只胳膊,闭眼躺在一层薄薄的垫子上。   周围很是安静,大家都在为最后的一次探查努力养精蓄锐,若是探查成功,就可以和禀告朝廷,派驻军队开掘宝藏,如此,他们这两百人少说也能得个丰厚的赏赐。   除了围坐在火堆边放哨的几人,所有人都已经睡着。   “……姑娘来给娘娘送帖子……要迁居……姑娘把酒楼听到的……王妃马上……姑娘看着那几块玉佩,抱着盒子不撒手,眼眶都红了,她似乎很欢喜,又似乎很伤心,但奴才看着姑娘是欢喜大于伤心的……她一连吃了六块玉露糕,还意犹未尽带了一盘子回府……”   皇甫晟嘴角微微弯起。   那只苍鹰送来的小纸条他从头到尾细细看了好几遍,每一个字都记在心里,他能想象,曦玥吃着玉露糕腮帮子鼓鼓的样子,甚至连眼睛都会想月牙一样弯弯的。   听说姑娘家都喜欢吃小点心,可是他的姑娘似乎是个特别能吃的。   除了那段时间——   皇甫晟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   第三次探查必须成功。   一个小小的指挥佥事,远远不够。   ……   太子的处置,隆泰帝思量了很久,一直没有决断。   直到仙长突然降临他的寝殿。   仙长是来辞行的,他在皇宫住了许久,看上去依旧是个清苦修炼的老道,丝毫没有沾染一丝人世繁华,也没镀上有半点人间烟火,一身仙道骨仙风如旧:“贫道感悟天道,得天道指引,欲往西南而去,特来辞别。皇上遇到贵人,度过一劫,贫道也得了功德,此间诸事已了,贫道告辞。”   隆泰帝再三挽留无果,只得放行。   道长不要马车,不要金银,离开城门口不过三个时辰,隆泰帝所有的眼线已然无法窥得其半丝踪影,像是凭空消失人间。   隆泰帝心中长叹,此乃真仙人也,尘世留不住,他自永归去。   上午送走了仙长,隆泰帝下了圣旨,二废太子皇甫朗,其一家贬为庶民,驱逐至皇陵为先帝守陵,此生无召不得回京。   范阁老在御书房里把头都磕破了,也没有让隆泰帝改变旨意。   旨意发往三省六部,朝野皆惊,但胆敢在明面上议论者,甚少。   ……   永宁侯别庄破获失踪箭矢的案子,隆泰帝下旨正式由三法司会审。   一切证据都指向了永宁侯,隆泰帝雷霆震怒,当天就下旨永宁侯斩刑,一家老小皆流放。   范阁老求情,被隆泰帝打了三十板子,抬出了御书房。   朝野再次哗然。   荣王府门前来往的人渐渐又多了起来。   可荣王府大门紧闭,荣王一概谢客,不见任何一人。   ……   一个闷热的夜晚,似有一场大雨即将来临。   吕御史敲开了范府的大门。   范阁老刚上了一回药,趴在塌上闭目沉思。   吕御史笑容里带着奸滑的自信:“阁老,你可知道,皇甫晟带出的两个百户长中,其中一个是我的人。”   ……   队伍已经休整了两日,今日一早,除却不能动弹之人其余全部整装待发。   昨日大雨滂沱,山中道路泥泞,昨夜山上滑落的石块还挡在路中,一行人行路十分谨慎。   百户长乔明达带着二十人在前面扫清障碍,另一个百户长高奇正则带着二十人走在断后,半个时辰后,他们从山腰一个隐蔽的山洞处,进入了一条漆黑的山腹小路。   山洞和山腹小路已经探查过两回,小路都没有走到尽头,连宝藏是否存在都尚且未知就有人被这小路上的机关击中,虽然没有人重伤当场死亡,却也防不胜防。   今天,皇甫晟给手下下达的任务依旧是探查,只要能探完这小路见到藏宝之地,就算完成任务,余下的事情上报朝廷由锦麟卫和工部派军队和机关高手前来即可。   但他们必须探查准确,若是消息不可靠,派来的军队和机关高手白跑一趟,那不仅任务失败,皇甫晟和锦麟卫众人都丢不起这个人。   小路漆黑且狭窄,只能容两三人同行,所以第一次探查被飞箭击中受伤的时候,一行人退避不及手忙脚乱;而第二次探查的时候,分散开来又被滚落的大石砸伤。   今日这第三次,三人商量后,由之前挑选出来的懂一些机括之术的锦麟卫兄弟打头阵,虽然无法确定飞箭和大石是否还会有,但已经有了应对之法应该能及时避开,这懂机括术的五个兄弟在前面分辨和及时传递信息,后面的人好避让以及马上想好应对措施。   皇甫晟想了想,无声加入了这五人之中。   众人甚是意外,有人更是一脸不可置信。   一行人中,身份他最尊贵,权柄他最大,功夫不说最好但也数一数二。   可所有人中,除了一个十七岁的少年以卓绝的轻功入选锦麟卫之外,皇甫晟是另外一个年龄只有十七的少年。   众人虽然听说过他在抓捕皇甫苍任务中战功卓著心生敬佩,但除了那次任务跟过他的人,其余都是第一在他手下办差,功夫厉害并不代表能让众人归心,一次任务出色完成也不一定让大家对他的安排有绝对信心。   大家暂时停止前行,等他们前面商量出六人行走的方位。   等待中,队伍里有人窃窃私语。   “这瑄郡王又要拼命啊!”这是上次任务跟过他的人。   “怎么,这小郡王经常拼命?”这是第一次跟着他出任务的人。   “何止是拼命啊,他就根本没当自己是个有郡王爵位的活人。”   “啊?怎么说?”   “上次我们都以为任务肯定失败了,就他一人坚持到最后,他的两个贴身侍卫都重伤不起了,他一人面对四个高手,其中两个听说还是江湖上成名已久的,说来,他不但功夫高,还豁得出去,那时他甚至想要以断掉一条胳膊的代价擒获皇甫苍,啧啧——”   “哈——这是皇帝的亲孙子吧?他图啥?我要是有他这爵位,有他这出身,不说天天在府里招猫逗狗当个纨绔,也要好好享受这身份带来的荣华富贵,哪里会跑来锦麟卫用性命来办差出任务啊!”   “你不知道吧,听说他上次是第一次出任务,还是被他皇帝祖父打了一顿板子的第三天,这小郡王是真狠得下心啊,往自己身上裹了好几层的油纸和我们一起骑马疾行,我们一群老江湖,愣是什么都没瞧出来,只知道这小郡王长得是俊,就是脸色白得吓人,不像个活人,后来才知道,他一身的血都差点流干了。”   “啊!油纸裹伤口,第一次听说!这还是个郡王?江洋大盗亡命之徒都没这么狠的!”   “谁说不是呢,不过也就他有这份胆魄,上次的任务中他凭一己之力完全牵制了皇甫苍的注意,被我们的人偷偷打开了寨子和关闭了机括,指挥使才能带着大军进入,否则,寨子里的机括一启动,大军就是一群站立不动的靶子,去多少都能被打掉!”   “嘶——这人不得了啊!”   “那是,就上次一个任务,他不仅让指挥使大人刮目相看,更是得了皇上的嘉奖,他现在是指挥佥事,妥妥地正五品。”   “瞎,人家的郡王爵位是超品呢!”   两人说了一会,前面的商量才停下来。   那五个懂一点机括之术的人,竟然发现皇甫晟也知道一些五行八卦,别人眼中的奇技淫巧他一个读正统经儒的皇孙竟然也有涉猎。   六人分成三组,二人一组,错落分开,发现异常及时传信。   队伍又开始慢慢前行。   果然,箭雨又出现。   这回有了经验。   最前方传递信息,队伍前排使大刀的列成刀阵抵挡,有漏网的队伍中间用长剑劈开,队伍最后面几乎毫发无损。   待大石滚落之时,因为消息传递及时,众人这次能有近十息的时间准备,大家用手中武器及时攀在岩壁上,队伍再次毫发无损。   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火把又谨慎地多了几支,一片火光中,大家信心倍增。   又蜿蜒行走了一炷香的时间,没有发现箭雨和石头,前面的路突然开阔起来。   一个高大的石门突然出现在众人眼前。   “快看,藏宝的地方到了!”   “啊,我们任务成功了!”   不少人情不自禁地惊呼。   皇甫晟却一直沉默,示意大家禁声,和刚才五人一起小心翼翼上前查看。   石门上面有些斑驳的字迹,似乎是皇甫族人写下,写了宝藏来历,和用作后人起兵之用。   绝对是宝藏无疑!   锦麟卫此次任务,已然圆满完成。   皇甫晟和两位百户长商议决定,他们三人每天一人带领四五十人轮流看守,其余人回营地,直到大军前来。   今天由乔明达带四十人驻扎在洞底,其余人则全部退出。   皇甫晟带着七八十人回到驻扎的山腰处时,出发时天色刚亮,现在不知不觉现在已经到了夜幕降临之时。   比起昨日,大家啃干粮时都兴致高昂,仿佛吃个干粮都是在吃无上美味。   皇甫晟回到营地就发出了烟雾弹,如果传信的人脚程快一些,锦麟卫大军和工部的人三天内就会赶到,他在心里算了算,他快马加鞭,应该能赶上曦玥的迁居宴。   他捧在手心藏在心坎间的姑娘,现在是个县主了,不,是个县主娘娘了!   真是厉害。   可她的厉害真是一点点自己努力来的。   就算是普通百姓,只要还能吃上一口饭,家里的姑娘都是好好养着的,最多动动手指做点绣活。   可是,她的姑娘是在一个瘦巴巴底子又差的基础上,一圈又一圈地咬牙跑出来的,别说整个京城,就是放眼整个国度,恐怕都找不到第二个闺阁中如此勤奋的姑娘了。   人家武林世家的姑娘还有偷懒的,更别说她一个勋贵后宅的女子了。   皇甫晟嘴角露出一丝浅浅的温柔,情不自禁抬手去摸衣襟处藏着的一块帕子。   说好的鸳鸯一直没见着,连个大水鸭都没个着落,他总不能开口去要吧,姑娘家脸皮薄,知道他的姑娘女工不好还非要去揭短,她得多难堪。   没有鸳鸯也没有大水鸭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手里的八只蝴蝶先用着呗。   只是,原本绣得针脚就不齐整,洗了几回后好多线头都断了,原本就看不清是蝴蝶还是什么的帕子,已经惨不忍睹了。   姜嬷嬷还细心地每次洗完都修剪一次线头,总算还是一条勉强还能使用的帕子。   这一夜,安静地度过了。   皇甫晟一早醒来,就看见另一个百夫长高奇正似乎比他起得更早。   顾岩过来耳语;“三爷,高奇正天不亮就下了地洞,据说是给乔明达送吃的。”   皇甫晟嗯了一声,眼神淡淡扫了一眼高奇正,没说话。   ……   隆泰帝接到皇甫峻的消息,十分震惊。   真有宝藏?   真被晟儿那个混小子找到了?   不要以为他一把年纪就不懂了,这混小子为了那一道圣旨,硬是把性命都枉顾了。   罢了罢了,不过一道圣旨,给了就是。   他给那个小丫头抬个县主,不就是为了身份上般配一些吗。   皇甫峻刚到,隆泰帝把荣王也叫了过来,三人在御书房里商谈了不过半个时辰,皇甫峻和荣王各自离开。   傍晚,皇甫峻亲自率领一千人和荣王指派的二十个匠人,浩浩荡荡出了城门。……   ……   阴山山脉。   皇甫晟带着第二拨人换防,轮到由他驻守洞底至第三日夜晚。   第一次和他出任务的二十人,似乎全部都被打散了分成了三组,皇甫晟带着手下十人和锦麟卫的四五十人下到了洞底,开始他一天一夜的驻守。   半夜时,想起了脚步声。   锦麟卫基本都是老江湖,纷纷从假寐中醒来。   可众人一看竟然是百夫长高奇正,眼神都有些复杂。   “大人,属下给您和兄弟们送些热水来。”黑暗中,几人举着火把出现,渐渐出现在皇甫晟眼前,高奇正走进皇甫晟,手里举着一只羊皮水囊。   “谢了,”皇甫晟接过,放在一边,没有动。   高奇正见皇甫晟不喝,顿了顿又说,“几个兄弟去山脚的猎户家中借了一口大锅,这是刚煮热的山泉水。虽说这天闷热喝凉得也不打紧,可到底连着几日光喝生水身体总是不舒服,大人,您喝一口吧。”   “是啊是啊,大人,喝一口吧,您吃住都和我们在一起,我们几个糙老爷们在外历练惯了不打紧,您可是不常出这样的任务,熬坏了可不得了。”高奇正身后有人附和。   何进大眼珠子一瞪:“废什么话,大人喝口水还要你们管!”   那人见何进铁塔一般的气势,缩了缩脖子不再吭声。   高奇正没把握这小郡王是不是提前知道了什么,心中微微一凛,不觉小小谨慎起来。   他朝四周一看,不仅那小郡王自己和王府侍卫不喝,连跟着他的几十个锦麟卫都只接了水囊,塞子都没有碰一下。   这是……被发现了?应该不会。   高奇正微微一皱眉。   只见皇甫晟原本坐在一旁,看到他的视线也微微侧目,与他视线对了个正着。   高奇正心头狠狠一缩。   这个小郡王脸色平静至极,可眼神深邃得有些可怕,眼中像是染了浓墨,一丝光亮都没有透出来,看得人心头发颤。   只是,人已经到了这里,已然没有退路,高奇正狠狠一握拳,脸上渐渐露出了诡异的笑容。   身后几人手里各个握着一支燃烧得十分旺盛的火把,是他刚刚走完小路看见了石门后才点燃的。   不喝水囊里的水?没关系,他还有后招。   只要再过半盏茶的功夫——   “哎,我说高头,你那火把能灭掉吗,这地方太过狭窄,火把燃烧太久,喘气都要喘不过来了,”那个年纪和皇甫晟一般大,轻身功夫却是顶尖的锦麟卫说道。   他名叫向博超,祖上三代都是镖师,锦麟卫甄选的时候,他的轻功让皇甫峻极为看重,成了锦麟卫里最年轻的人,小小年纪,立功不少,已经是个正经八百的总棋了。   他年纪小,平日里奉行朋友多了路好走的家训,人缘不错,胆子也大,平日里对着千户都是敢说敢言的,何况眼前的百户。   高奇正干笑一声:“我这不是向让你们乘着有亮光喝上一口热水嘛——”   向博超“切”了一声,“谢了您勒,咱们几十个人都靠着一支火把吃了两顿了,没道理喝口水就就是个睁眼瞎了,我说,您还是赶紧灭了吧,您待会就上去了,咱们几个可是还要待到明日太阳下山呢!”   高奇正眉头皱了一下,转身慢吞吞的嘱咐身后几人灭掉火把。   他的人似乎会意,不是一起灭掉,而是一个接一个,动作十分缓慢。   高奇正心说这时间也应该够了吧,从闻到气味到现在,应该有了半盏茶的功夫了。   只要这些人一倒下,就是砧板上的肉,要杀要剐都由得他。   火把终于都被熄灭了。   高奇正眼睛一瞬不瞬盯着闭目休息的皇甫晟,手搭在了腰间的佩刀上,只要皇甫晟出现一丝中毒迹象,他就动手。   可是,这个和他们一群小喽啰在一起拼命地小郡王,犹如磐石般纹丝不动,甚至连气息都不曾有半点紊乱的迹象。   仿佛他送热水、点火把和向博超干嘴仗,他一概不听不知,不理不睬,甚至与他毫无关系。   好像一切都在他掌握中。   很好,很沉得住气!   我看你还能挺多久。   高奇正心里正想着,听见身边有人说话。   “……我说,高头,”向博超吊儿郎当地开口了,“您热水送到了,满满的慰问也送到了,要不,还是请回吧,这长夜漫漫,还能睡上一个好觉,做上一个春梦都说不定呢!”   好些人轻笑起来。   高奇正心中大为疑惑,为何这些人对他火把中的迷药一点反应都没有。   “嘿嘿嘿——”向博超突然狡猾的笑了,他夸张至极地鼻子动了几下,作嗅闻状,“哎呦,我说高头,这蒙汗药还是迷香,是不是已经失效了,闻着挺好闻的,怎么不见效果呢?”   高奇正大惊,“你怎知——”话说一半赶紧闭嘴,他朝依旧端坐的皇甫晟看去,却见他依旧沉默不言,甚至连眼睛都已经合上,仿佛根本不关他的事。   “莫要胡说八道!”高奇正强自镇定,对着向博超瞪眼,“再胡言,小心我治你的罪!”   向博超看了一眼皇甫晟,眼中有敬佩,有崇敬,还有一丝神往,他侧目回视高奇正,语气一改刚才的懒洋洋:“高头,别他妈废话了,亮兵器吧!”   高奇正眯起眼睛,撕破了脸皮也不打算再装:“向总棋,识时务者为俊杰,上面的百多号人都已经在我控制之下,你若是归顺于我,今日这差事圆满,你升迁百户,只是我一句话的事。”   向博超狠狠“呸”了他一口,“高奇正你莫不是疯了吧,就算这趟差事圆满,一个郡王折在里面,你以为我们就算活着出去就能有好果子吃?”   高奇正一脸自得:“知道吕老御史吗?他被皇甫昕那只恶狗咬住了,哦,对了,就是这个人的二哥定了罪,最后还不是风风光光回了督察院当回了他的佥都御史吗?算了,范阁老手中的权柄,你一个小小总棋也不懂,总之,你只要跟了我,杀了皇甫晟,回到京城我只要禀一声吕御史,就能让你当百户长。”   吕老御史的事,之前也不是小事,连锦麟卫衙门都有耳闻。   据说刑部调查后,一切证据确凿,大家都以为在督察院呼风唤雨了几十年的老御史终于要倒台时,却不知为何,被范阁老在隆泰帝面前说了几句,吕御史又变得什么事情没有,风风光光继续当他的佥都御史。   当时,所有人都在猜,到底是证据不足,还是范阁老权柄太大。   现在听高奇正这么一说,有些人心里都有了个想法,应该是范阁老太厉害。   范阁老是太子一党的人,太子上台,荣王到时候还在不在都是两说。   跟着皇甫晟下来的锦麟卫中有几个人脸色变了变,呼吸声似乎都没有刚才稳。   皇甫晟依旧没有睁眼,只是耳朵微微动了动,仿佛他就算闭着眼睛,所有人还是都在他绝对掌控之中,就算是乱了一丝内息,都逃不过他无所不知的细微探查。   向博超一听,却“哈哈哈”扬天大笑三声。   但只是笑了三声,他却立即止住了,他看着高奇正:“如果我不从呢?啊,我想想,你会如何回答。”   高奇正眉头一皱,还没开口,却被他抢在前头。   只见向博超笑眯眯地说:“你会说,上面的人都被人制住了,这个蜿蜒的山中小道,只要洞口放一把火,我们这些人不用你们动手,就得活活憋死?”   高奇正挑眉看他:“你不笨,如果你们强行反抗,我正有此意。”   说完,他发现对面或站着或坐着的人目露惊色,脸色就更是得意。   他甚至看见多数人一致地看向始终闭目不言的皇甫晟,心说,担心了吧!现在换主子还来得及,你们都赶紧背叛吧,他正好动手。   神不知鬼不觉杀了这个瑄郡王,就说是探查山洞时,被石头砸死就行,谁都不会有责任。   他们是锦麟卫,不是王府家丁,是出来办差出任务的,不是当贴身侍卫的。   高奇正心里正得意,却听向博超用看傻缺一样的眼神看着他说:“可你不敢啊!放火你得和我们一起死!水囊我们不喝,火把里的迷香我们不惧,上面的人若真是全部被你控制,你和会和我们瞎比比到现在?早就随着你一起打进来了!”   高奇正心里开始狂跳:“你怎知水囊有——”   他话说了一半,就惊奇地看见更多的人看向皇甫晟,眼中已经不是惊讶,而是崇敬了。   向博超“啧啧”两声:“你还真笨!佥事大人身边的何侍卫教的呗。你来之前的两个时辰里,他教我们看人的动作、眼神和说话语气,来辨别一个人的意图。所以,我们认定你的水囊有问题。他还教我们分辨各种迷香的味道和种类,就你这种带着淡淡百合花香的迷药,是江湖上惯用的,效果一般般,最多八钱银子一包,不能再多。”   向博超手下的人大声附和:“对对,何侍卫说了,咱们服了佥事大人给的解药,就是你八两银子一包的迷药,咱也不怕!”   高奇正一口老血险些没喷出来。   他狠狠握拳,镇定心神,妄图最后的挣扎:“你们可要想清楚,跟了我相当于跟了太子,太子是中宫嫡出,位居正统,他登上大宝乃是名正言顺。而这个荣王三子,就算来日荣王谋逆上位,这个瑄郡王上面还有两个哥哥,等他杀了两个哥哥上位,你们要等到猴年马月!所以,你们好好擦亮眼睛,做出正确的选择,不要被这一时的小恩小惠所迷惑,只要太子登基,在座各位都是从龙之臣,泼天的富贵正等着你们呢!”   高奇正一番话说得热情洋溢,差不多连他自己都被自己骗了过去。   果然,他看到向博超一脸惊喜:“你此言可属实?”   高奇正挺胸抬头,正要说一句“绝对属实”,却见向博超更加惊喜地看向了一直沉默不语的皇甫晟,像是看着神仙般崇敬和仰望,他恭敬作揖,然后才开口。   “佥事大人,为何您总能料事如神?” 第90章 “说吧,让他瞑目!”……   晋江文学城首发   高奇正一脸不可置信。   向博超这个兔崽子, 他到底在说什么?   他下到这山洞前,到底发生过什么?   怎么这一群人看着那个小郡王一脸崇拜无比的样子,他又做了什么?   他原本计划得很好, 几乎可以说是万无一失。   水囊的水有毒, 但可能有些高手还能抵抗一阵毒性, 尚有反击之力;没关系,他还有第二招,他和手下事先服了解药,在火把里放了迷香, 如此, 凭他瑄郡王和手下再厉害,也只是砧板上的一条死鱼。   任他宰割!   可是, 眼下这情况,偏离他的计划简直有十万八千里。   高奇正心里正惊慌地飞速转着念头, 只见那个该死的向博超又转身看向他。   向博超脸上带着笑, 那是一种看着失败者的胜利笑容:“高奇正,你口口声声说太子是中宫嫡出, 是正统,即将登上大宝。可据我们所知, 太子谋逆, 意图加害皇上,如此十恶不赦之重罪, 已经被皇上下令圈禁在太子府, 你口中权柄滔天的范阁老, 连见一面的机会都没有,还从龙功臣,你做什么青天白日梦, 我呸!”   高奇正轻蔑地嗤笑:“你小小一个总棋,知道什么!太子之前被废,还不是轻轻松松又复位,再次成了太子!这次还只是圈禁,连废位诏书都没有,想要恢复监国还不是迟早的事。这些事情你不懂,还是不要瞎掺和。等我杀了皇甫晟,将在别说在范阁老面前,就是在太子、哦不,新皇面前,都是数一数二的大红人!我今日给了你机会,望你好好珍惜!”   向博超差点笑出声来。   这高奇正都四十好几了,还当一个区区百户,想来不是身手不好,而是脑子不好使。   范阁老也好、太子也罢,难道不是盯着最有威胁的荣王或者是容王世子吗,再不济瑄郡王上面还有个安郡王呢,这么就偏偏盯着荣王府最小的郡王呢?   向博超自认大事不懂,但小事还是知道一二。   有人要暗地里除掉荣王府的瑄郡王,不是为太子这个将来能登基的大人物除掉对手,而是一些党派或势力的纷争而已,他们就算帮着一起杀了瑄郡王,别说太子了,就算是范阁老都不会知道他们几个人小虾米姓甚名谁。   而且,眼下还别说东宫里还有没有太子这号人物存在了。   思及此,向博超心里更加看不起高奇正了,他抬起头拿鼻孔对着高奇正,一脸不屑:“可太子一家不是被废去守皇陵,范阁老求情都无济于事吗?范阁老一党诬陷荣王世子偷藏箭矢,不是又在范阁老的手下永宁侯别庄发现了箭矢的踪迹吗?永宁侯被砍头,范阁老求情不是被打了板子一病不起了吗?你不会都不知道吧?”   高奇正仿佛听见了一个接一个的惊天炸雷,他一脸惊骇加慌张,“你,你如何得知?简直一派胡言!”   向博超又朝皇甫晟拱手作揖:“佥事大人,属下能说吗?”   皇甫晟微微睁开眼睛,终于说了高奇正下来的第一句话,他声音淡淡,却有种震慑全场的气势:“说吧,让他瞑目!”   向博超一脸骄傲,仿佛是他本人的功劳:“你不知道吗?前几天入夜前飞来的一只老鹰,那是佥事大人养的大信鸽。比普通信鸽快速度快一百倍,凶猛一千倍。京城的消息,他比谁都知道得清楚。太子圈禁?那已经老黄历了。现在,太子一家已经起身去皇陵了,我的聪明绝顶的高百户!”   向博超说完,又有人附和哈哈哈地笑。   高奇正听完,心头已经彻底凉了。   此刻,心底的恐惧让他的身体慢慢变得僵硬,脑中一片混乱,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带下来的几个心腹已经吓得全身发抖,竟然还有人立刻跪在地上磕头求饶:“瑄郡王,瑄郡王,都是高奇正指使我们的,他说只要杀了您,就将责任推在您身边的侍卫和锦麟卫身上,是他们没有尽到责任才让您遇险,啊呸呸呸,小的知错了,您大人大量,我们知错了,求您饶我们一命,以后我们就是您最忠心的部下,任何艰难险阻只要您一声令下,我们万死不辞!”   说着,不止他,其他几人也跪在邦邦绑磕头。   皇甫晟没有看一脸颓败的高奇正和他的几个手下,而是看向向博超和他身边的几个弟兄,语气淡漠地吩咐:“脑子练完了,该手了。”   高奇正脑子“嗡”的一下,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扎穿。   原来,皇甫晟早就看破了他的计谋,之所以坐在一旁沉默以对,是想练兵呢。   不对,他不是想练兵,他是想通过一次次的任务,收归这些锦麟卫。   不仅要当他的手下,更要当他的死忠。   属于他一个人的死忠!   这心机也太深了点吧,不过十七八岁的少年?   他功夫高、头脑灵活、办差能豁出命去、还能放下身段和大家共同进退,不出几年,锦麟卫可能就被他牢牢掌控了!   高奇正脑子里闪过乱七八糟的念头,眼睛却没有略过向博超的任何一丝举动。   就在向博超拔出佩刀的时候,他先动了。   “……你轻功不错,但内息不够强劲……”   “……气沉丹田,灌注经脉,刀锋再往前半寸,不急,再等下一次机会……”   “……对,攻击他的下盘,手腕不要抖……”   “……打斗时,不但要注意他的武器诸多变化,更要注意他的步伐和身法,要在他变化招式前,提前预判好他的下一招,对,就是这样……”   向博超原来根本就没想过,这把锦麟卫的佩刀还能在他手里挥舞得虎虎生风,他以前对敌,一向都是凭借灵巧的身法,和敌人打持久战,敌人最后实在精疲力尽他才举刀捅一下,虽然能胜,但也很险。   “啊——”   高奇正痛呼出声,他左臂被向博超狠狠一刀,差点骨头都被斩断。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向博超,那个他一向看不起的像跳蚤一样只会跳来跳去躲避的小屁孩,竟然能把自己给重伤。   可这么一走神的功夫,右腿又是一刀。   “啊——”   高奇正几乎目眦欲裂。   可他正当要咬牙狠狠狠狠还击时,那个跳蚤竟然一下子就跳出了战圈。   高奇正一脸懵,他捂着胳膊两股战战,想着皇甫晟和那个跳蚤下一步是不是要对他一举击杀时,听见突然有人竟然兴奋地大喊:“佥事大人,该轮到属下了!”   说着,那个锦麟卫举着刀飞快朝他冲了过来。   高奇正眼前一片漆黑。   他这是被皇甫晟操练手下的活靶子了!   可他总不能真被人当成靶子打,还有一口气总是要还手的。   狠狠咬牙,高奇正再次与人缠斗起来。   与指导向博超一样,皇甫晟负手站在一旁,犹如锦麟卫衙门里的教头一般,一招一式开始严格地指点起来,年纪不大,却极有见识,一招一式分析极是到位,让众人很是信服。   向博超站在一旁还不住的插科打诨。   “嗨,别下死手,给后面的兄弟留一口气!”   “哎哎哎,没听见佥事大人说身法不够到位吗,耳朵听见了不够,要听到心里去。”   “哎够了啊,一个人五十招,给后面的兄弟留一手!”   高奇正气恨交加,牙根咬得咯吱作响,恨不得自己立刻马上晕过去。   他不是没想过求饶,可那个瑄郡王根本没有理睬他,那个向博超不说帮忙求情,还一脸冷嘲热讽。   轮换到第四个锦麟卫的时候,他一口心头血再也憋不住,直接就喷了出来。   高奇正眼珠一转,到地之前只听见有个锦麟卫竟然遗憾地大叫:“哎哎哎,你别死啊,我还没练手呢!”   大家伙呼啦一下就围了上去,掐人中的掐人中,揉穴位的揉穴位,甚至有人还狠狠掐了一把高奇正腰间软肉,疼得他差点从地上直接蹦起来。   活靶子醒了,众人散开,准备开始再次练手。   可谁都没有想到,高奇正一脸狰狞,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半个手掌大小的暗器。   皇甫晟转身去了原来的地方,刚准备弯腰坐下,怀里突然掉了一样东西出来。   东西轻飘飘的,像是一方帕子。   “噗!”高奇正手里的暗器射出了一阵暗绿色的银光,速度之快简直让人措手不及。   “大人小心——”   皇甫晟捡了帕子,起身时只听见头顶处破空声响过,又“叮叮叮”几声脆响后,一尺远的石壁上钉了一排闪着绿光的银针。   众人这才重重呼出一口气。   太巧了,真是太巧了!   那帕子再晚一息时间从佥事大人的衣襟里掉出来,佥事大人的脑袋就要钉上一排有毒的银针了。   皇甫晟狠狠皱眉,他看了一眼帕子,确认没沾染多少灰尘,才小心翼翼放回衣襟里。   这回,他放得谨慎了一些,确保弯腰不会再掉出来。   众人傻眼。   佥事大人这是怎么了,是洞里灯火太暗所以没看见那排银针吗?   不对啊,看不见听也听见了。   所以,佥事大人这是帕子比性命重要?   众人一脸疑惑。   皇甫晟放好帕子,又轻抚衣襟,像是抚着胸口很重要的东西一样,神情专注又柔和,确保安然无事后,才侧身看向高奇正。   高奇正快疯了。   真得真得快疯了!   天知道他忍了多久,全身上下大大小小深深浅浅的刀伤无数,血流如注,他咬牙一直撑着,就是在找寻最佳的机会。   想着务必等皇甫晟放松警惕的时候,确保一击必中。   可是,天知道啊,这么好的机会,竟然被一条莫名其妙的帕子给搅和了!   不早不晚,就是乘他发射暗器的时候,帕子掉了!   帕子掉了?   哈哈哈,帕子掉了!   然后,皇甫晟竟然小心翼翼去捡,仿佛掉了一大块金子一样去捡,不,高奇正咬牙,那帕子特么的比金子还贵重,竟然让皇甫晟如此轻飘飘就逃过一劫!   高奇正觉得自己此生最倒霉的时候,就是刚才这一刻。   他把自己弄得如此狼狈,仿佛再也没有招架之力,果然,大家围上来,皇甫晟没在注意他而是转身要坐下来。   多么好的机会啊!   就这么唯一的一个好机会啊!   高奇正气得心肝脾肺肾一起都在颤抖,体内真气暴走,仿佛下一刻就要走火入魔,爆体而亡。   “噗——”又一口血喷出来,高奇正这回是真的被气晕了,四仰八叉地倒在地上,眼珠还瞪得老大,一副此刻死去都不会瞑目的样子。   皇甫晟看向地上的高奇正,原本淡漠的眼神此刻沉了下来,仿佛里面蕴藏了汹涌波涛的力量,下一刻就要将眼前之人眨眼吞噬淹没,“向博超,内关、神阙、百汇、神庭,各击打十次,如果不醒,继续重击。”   向博超重重应了一声,虽然他听见这些极其重要的穴位时也缩了缩脖子。   噼里啪啦一阵响,高奇正随着连续几口血喷出来,人也开始转醒。   “啊,醒了?太好了,轮到我了!”有锦麟卫惊呼。   高奇正眼白一翻,刚要继续晕过去,却听见一旁有道冰冷彻骨的声音响起。   “何进,不用等到送刑部了,直接剁掉他射暗器的手!”   一息之后,刚才那个惊呼的锦麟卫就看见,高奇正一个鲤鱼打挺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   三天后,锦麟卫派出的一个指挥同知和三千人马,顺利接手了皇甫晟的差事。   皇甫晟将高奇正也交给了他,自己带着侍卫直接快马加鞭往京城赶。   一路上星夜兼程,仅仅用两天的时间就回到了锦麟卫衙门。   皇甫峻已经早一天通过飞鸽传书知道了结果,乍一看见长了胡须的皇甫晟,竟然一时间有些惊诧。   皇甫晟简单回禀了事情经过,还把高奇正的事情详细写成了折子交给了皇甫峻。   “晚上给你庆功——”   “属下告退——”   两人同时出口,皇甫晟拱手:“多谢指挥使大人,属下有要事进宫。”   一听说要进宫,皇甫峻及时闭上了嘴巴。   见他这次一点伤都没有,心里也总算松口气。   ……   隆泰帝愣了半晌,这才想起来眼前这个胡子拉碴瘦了一圈的人,是他俊美无俦的皇孙。   真是!   隆泰帝没好气地听着皇孙一板一眼地说这次任务的艰辛和不宜,“……地道里机关重重,孙儿九死一生,心里想着皇祖父还在这里等着孙儿,孙儿就浑身充满了力量——”   “好了!”隆泰帝狠狠皱眉,把一卷黄帛隔空扔了过去,“自己看!”   皇甫晟抬手利落接过,展开一看,顿时眉开眼笑,他跪地磕头:“孙儿多谢皇祖父!”   “走走走,少在这里碍朕的眼!”隆泰帝一脸不耐。   皇甫晟却不走,他想了想,提了个要求。   ……   县主府总算归置好了。   这天一早,府里的长史、侍卫长、大宫女和掌事嬷嬷等有品级的官员,带着侍从,浩浩荡荡一路县主府出发往李府而去。   “快看快看,这些人真威风啊?”   “看样子,是哪个王府的府兵吧,当然威风了,吃皇粮的,朝廷养着的,能不威风吗?”   “听说不是呢,是什么永嘉县主府的,哎呦,那个永嘉县主听说之前在皇上面前立了大功劳呢,所以册封为县主了,唉,真是羡慕死我了!”   李府外院正堂中,曦玥一身县主品级的大妆,跪在李晋安和王采薇面前,一脸恭敬地磕头行礼,她今日将拜别长辈,独自开府。   大管事一脸喜色的跑来:“县主,他们到了,您请出发吧。”   曦玥没有走,却是转身看着李晋安和王采薇,眼眶有些微红,声音低低的,像是个第一次独自离开家的小姑娘:“舅舅舅母,曦玥走了,你们有空随时要来看我。”   王采薇眼眶也红了,脸上却有着笑意:“就隔着几条街,曦玥也常回家来看看,你的院子舅母以后都给你留着,想什么时候回来,就什么时候回来。”   曦玥重重点头,这才迈步往府门而去。   后面跟着阿明阿亮王嬷嬷和柳夫子,以及两只猫。   身后,李晋安拉过王采薇的手,又握紧几分,脸上似乎有不舍也有欢喜:“曦玥是个聪慧的好姑娘,长姐泉下有知,应该也能瞑目了!”   王采薇靠近他怀里,伸手拍拍他的背,轻轻点头。   ……   曦玥刚走到府门口,就看见了属于她县主规制的轿撵。   她眨眨眼,又眨眨眼,心说真是气派,连四角都垂着珍珠。   “李姑娘,要常回来看看啊,哦,不对,要叫县主娘娘了呢——”   “对啊,县主,不要忘了我们这些老街坊啊!”   曦玥笑着看向一众她或熟悉或不熟悉的街坊邻居,点点头,在一片热闹的氛围中,刚要提起裙摆上轿撵,突然听见不远处有马蹄声出来。   “让开让开,宫里办差的!”   “圣旨到——”   路上挤热闹的人很快被驱散,曦玥回到外院,和赶来的李晋安王采薇一起跪接圣旨。   传旨的人是她见过的小敏子公公,他一脸和善的笑容:“永嘉县主,皇上有圣旨传给你,跪下接旨吧——”   曦玥跪在第一个,她只心口咚咚咚的声音,连耳朵都能听见。   她激动得有些晕晕乎乎,隐约只听见“永嘉县主……秀外慧中……人品端方……特赐婚荣王府瑄郡王……”。   “永嘉县主,永嘉县主?”小敏子一脸喜色,见曦玥好像欢喜过头了,不禁笑眯眯轻声唤她。   曦玥被阿明扯了扯衣袖,这才反应过来,起身恭恭敬敬接过圣旨,嘴角恨不得翘到天上去。   王嬷嬷笑呵呵地塞了一个大大的红封给小敏子,小敏子推拒几下就收下来,说了几句恭维话后,就转身离开了。   曦玥将圣旨牢牢捧在掌心,没说话,一直傻乎乎地笑。   王采薇走过来,笑着揉她的脑地,揉着揉着,眼泪就掉了下来:“好姑娘,守得云开见月明!”终于一切都苦尽甘来了。   李晋安更是激动万分,他满含喜悦地高声宣布:“我李府今日是双喜临门,从今日起,府里办三日流水席,所有街坊邻居乡亲父老,只要来恭喜一声我家曦玥“百年好合”,都能在我府上放开了吃席面;还有,府中下人这个月再加一个月月例,再加一套冬衣!”   他话音刚落,李府里里外外都传来了一片欢呼声。   ……   再次告别长辈,曦玥坐上轿撵,往县主府邸而去。   从接到皇帝老爷的圣旨到现在,她一直激动得说不出话来,此刻,坐在晃晃悠悠慢慢前行的轿撵中,她才缓缓将激动的心绪平复下来。   今天她迁居县主府,又突然收到了赐婚圣旨,明天是她办迁居宴的日子,那么,三哥哥是不是已经回来了?   她掰着指头数。   一天,两天……五天,六天……   两只手都数不过来了。   她好想马上见到三哥哥,好想好想!   这几日夜晚做梦,老是梦见三哥哥在一个黑漆漆的山洞里,不停地走,不停地走。   他走得很累,腿都要走坏了,也没有看见前面哪里有尽头。   他好像还很饿,也没有水喝。   曦玥有时在梦境里看见三哥哥皱眉头,还一脸憔悴。   不对,三哥哥就算淘气,也不会去黑漆漆的山洞里面玩,三哥哥是去办正事的。   曦玥心里告诉自己。   心里有些焦急,恨不得现在就去王府看看。   差一点就要开口让轿夫去荣王府了,但曦玥没有开口。   她现在是县主娘娘了,还是三哥哥名正言顺的未婚妻,不可以这么鲁莽行事。   待会去了县主府,还要接受府里成员的正式拜见。   虽然大家已经见过面,但这个规矩不能略过,这是她永嘉县主第一次正式接受拜见,是她该立起来的威仪,也是她应该给府里成员应有的尊重。   李曦玥,你现在可是个皇帝老爷都认可的好姑娘呢,凡事要三思而行!   按捺住心里焦急的思念,曦玥的轿撵来到了县主府门口。   她被王嬷嬷扶着右手,按照夫子教导的保持适当的威仪,来到前院正堂。   长史几人已经一一等在两边。   曦玥坐上主位,挺直脊背,用对着铜镜练习了几日的不浅不淡的微笑,看着众人给她正式行礼。   她坐得很端正,连下巴的位置都按照王嬷嬷严苛的规矩练了好几次,可是,她放在腿上的两只手,虽然被广袖遮着看不出来已经紧紧攥成了拳头,但掌心湿漉漉的冷汗却不断在告诉自己,她此刻很紧张。   现在应该干什么了?   对,说话,说话!   可说什么?   不好,她忘记了!   不急,不急,想一想!   她之前在屋里对着铜镜,在书房里对着夫子几人好好练习过很多遍的。   不怕,李曦玥,不怕,好好说就行,这些人以后都是府里的成员,也是之前归置府邸来往李府好多遍熟悉了的。   完全不用怕!   ……可是,她还是好紧张。   做娘娘都要这么紧张的吗?   她从来没有见过倩姨面对王府一大堆的管事也这么紧张啊。   不对,是她不够厉害。   曦玥心头微微一颤,身体也崩紧了。   不是的,绝对不是!   她虽然没有倩姨那么聪明,也没有倩姨这样有丰富的经验,但她很努力。   她把县主府府邸大小、院落分布、各个局的人数和大小管事,像背族谱一样用心背了下来。   皇上不但赏了她县主府邸,还赏了她县主这个品级应有的别院田庄和铺子,而这些私产她都和舅母一样,任何细节都记在了心里,她有信心,能把所有私产都经营好。   她是不够厉害,但她很努力。   深吸一口,曦玥把心中慌乱抛开,她眼前突然出现了一棵笔直葱绿的青竹,它挺拔,他沉稳。   她的三哥哥,他永远从容淡然,他永远处变不惊。   做不到三哥哥那样,但她可以学。   李曦玥,永远也不要停下学习的脚步,不论是学功课,还是学跑圈打拳,还是学打理生意和管理这个府邸!   不一定能做到最好,但你可以永远努力不懈,不断向最好靠近。   加油努力啊,李曦玥!   ……   长史带头,一群人正式向曦玥行礼。   因为是第一次正式大礼,众人都跪拜磕头,口称“见过永嘉县主,愿县主万福金安”。   曦玥拳头最后一次握紧,然后,微微松开,直至全部放松。   身体也渐渐不再紧绷。   她微不可查地吐出一口气,脸上的笑容不浅不淡,视线平视众人,虽然还有一丝不熟练,但语气却庄严中带了一丝亲和:“众位平身,请座。”   长史带头起身,分品级落座。   曦玥深吸一口气,心中将要说的话再次过了一遍,才缓缓开口。   她声音不高不低,带着一丝姑娘家清脆的悦耳,也含着一个县主娘娘应有的威仪:“从今日起,我李曦玥、永嘉县主就是这个府里的主子,众位有些是一直跟在我身边的,有些是皇上赏赐的。众位应该知晓,本县主出身永嘉侯府,后回归李氏宗族,前十四年是永嘉侯嫡长女,后来又成了商户女。   本县主年纪轻,但赏罚分明,只看重忠心和办差能力。差事办得好,本县主有赏,办得不好,本县主不管来历照样会罚。   诸位,本县主在县主府归置好前,就和诸位商议过,我们府里会有一册府训,也拜托林长史草拟。从今日开始,府训开始试行,一个月后,由在座各位一同提出修改意见,正式成为县主府府训,正式施行。   当然,在座各位如果觉得本县主过于严苛,可当场提出,若是想要离开,本县主绝不阻拦。   可若是愿意留下,希望在座各位能遵守府训。   不知各位,是何想法?”   曦玥说了一长串话,从开始的紧张不安,到后来的从容淡然,在座之人的喜怒都随着她的话不断改变,她已经渐渐掌控了全局。   阿明是第一个表忠心的:“奴婢永远不会离开!”   接着是王嬷嬷:“老奴是荣王妃娘娘赐给县主的,县主在哪,老奴就在那!”   阿亮一甩马尾,眼神凌厉:“姑娘,奴婢跟定您了,还有,若是府里有宵小,奴婢一剑斩了他!”   柳夫子只是沉默着起身行礼,一身气度,竟然不比她柳氏族中名仕大儒差上一丝一毫。   曦玥微微颔首:“本县主知道了。”   然后,她看其他人。   县主府的长史姓林名志成,隆泰三十六年同进士出身,年三十七,略瘦,人看上去倒是很稳健:“县主,下官愿意留在县主府。”   曦玥满意点头,然后,她虽然年少却一脸语重心长:“林长史,过几天就把你家眷接来府中,你娘子这些年随着你到处奔波,也实在辛苦劳累,本县主舅父族中有专门经营药材的营生,也略略认识几个名医,待安顿好了,就请人来给你娘子诊个脉,这年纪不大,一双老寒腿疼得没法走路,总也不是个事!”   林志成一脸惊讶,继而诚心作揖行礼:“多谢县主,多谢县主,下官定当为县主尽心办差!”   接下来表示愿意留在县主府的是侍卫长沈冠宇,这个人曦玥知道,是铁塔侍卫的手下。   然后,管事嬷嬷何嬷嬷和两个大宫女碧青和碧翠也表示愿意留在县主府。   曦玥对此很满意。   虽然她心里也清楚,这些人都是娘娘和三哥哥给她安排好的,但这个规矩她还是要遵循的。   当然,也是夫子和王嬷嬷一致教会她的:立威。   顺利过了第一关,曦玥信心大增。   她在心里不断给自己打气:李曦玥,好样的!李曦玥,继续努力!   大家都表示愿意留在县主府,曦玥作为主人,她正式给出了第一次的赏赐。   每人一个红封,里面有五十两的银票。   她很实诚:“里面是五十两,作为诸位用心归置县主府的小小赏赐。今后,若是差事办得好,还有更多的赏赐。”   曦玥表情很诚恳,应该在她看来,这的确是小小赏赐。   她现在很有钱,不再是以前侯府那个只会捡石头玩的小丫头了。   但是,她也知道,五十两可以让京城一家五六口人用作一年的吃喝嚼用了。   她之所以认为是小小赏赐,是认为这些人如果用得好,可以给她办很多比五十两银子更值钱的差事。   可是,她这么认为,在座几人却不是这么想的。   林志成狠狠抑制住嘴角的抽搐,他得维持一个县主府长史的官威。   五十两!   五十两!   他之前在苦寒之地当八品父母官,一年俸禄都不过三百多两,妻子药都快吃不起了。   永嘉县主一个见面礼,就是五十两。   府训里记载,长史月例二十两,甚至他娘子和两个孩子都能有五两和一两的月例,只要他差事办得好,足够忠心,另外还有奖赏,年底还有红包。   甚至,他现在跟的主子,是将来的郡王妃。   林志成没去看别人,他只知道这个主子不是个吝啬的。   如此,主子不吝啬,当下属的就使劲好好办差吧。   ……   曦玥让众人先去安顿熟悉,下午再见外院和内院的管事,她和阿明三人来到了县主府后宅的正院,一路上,一二三等的丫鬟守在两旁,不断行礼,还有各处的粗使婆子远远避让。   曦玥端着县主威仪,目光一一扫过。   正院大三进,标准的县主规制,她的卧房在第三进东次间。   曦玥绕过抱厦就已经加快了脚步,穿过堂屋来到东次间的卧房时,感觉自己已经有些迫不及待想要好好歇一歇了。   王嬷嬷很有眼色地挥退了小丫鬟,屋子在没其他人,曦玥长长呼出一口气,一下子就趴在塌上不动了。   “姑娘,快起来,”王嬷嬷笑着喊她,“穿着吉服休息可不舒服,来让嬷嬷给你脱了。”   “嬷嬷——”曦玥侧过脑袋,露出希冀的眼神,她拉长了声音,“我刚才——厉不厉害?”   王嬷嬷忙着要给她脱大衣服,没空搭理她。   阿明低低笑了一声:“姑娘很厉害!”   阿亮昂首挺胸,一脸崇敬的样子:“咱们姑娘,厉害极了!”   曦玥站在脚踏上,张开双臂,让阿明和王嬷嬷一起给她把繁琐厚重的县主吉服一件件脱下来。   她抿起嘴唇,弯着眼睛,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嘻嘻地笑。   ……   荣王妃听说曦玥过来的时候,很是意外。   “怎么下午就过来了?府里的事情忙完了?”荣王妃看见曦玥脚步匆匆向她走来,一脸惊讶。   “倩姨放心啦,我一早见了长史他们,刚刚又见了外院和内院的管事,明日的宴席是早几天就安排好的,待会我回去在检查一边,应该不会出错。”曦玥信誓旦旦。   荣王妃点头:“安排好就好,张罗一个府邸,可得好好花一番精力。”   曦玥突然朝她眨眼睛:“倩姨,三哥哥是不是回来了?”   荣王妃笑着拿手指点她脑门:“你怎么知道?”   曦玥笑得开心极了,她一脸坚信的模样:“皇上怎么会在我临出府门的时候,正好给我下圣旨呢?肯定是三哥哥安排的!”绝对不会错。   荣王妃有一瞬间的错愕,难道真是小两口心有灵犀:“是啊,回来了,天刚亮就回来了,回了差事又进了一趟御书房,现在还在屋子里休息呢。”   曦玥露出一副“我就知道”的得意表情,然后,是一刻也不想多呆了,匆匆行了礼就跑了。   ……   皇甫晟睡得很沉。   可脚步声就算再小心翼翼地控制声响,木楼梯的咯吱声他还是听见了。   似乎是很熟悉的声音……   皇甫晟再次放心地陷入沉睡。 第91章 那、那什么,孤男寡女……   曦玥气沉丹田, 提起内劲,尽量让自己变得向羽毛一样轻盈,然后她拎着裙摆, 点着脚丫, 往木楼梯上走。   她可以向大鱼和小鸟发誓, 已经走得很轻很轻了,脚丫落地的时候,根本就没有发出声音,可是, 木楼梯还是咯吱咯吱的。   真讨厌呢, 会不会把三哥哥吵醒。   好不容易的,她连呼吸都屏住了, 终于走完了楼梯,来到临湖的走廊上。   她只转头, 远远望了一眼小湖就收回了视线。   等三哥哥醒了, 她要去湖边还愿的,谢谢它们保佑三哥哥平安回来。   绕过几间屋子, 来到三哥哥的卧房门口。   曦玥突然有些小紧张。   那、那什么,孤男寡女的, 不好这样的——吧?   她犹豫着, 微微退后一步   可是,随即她又挺胸抬头。   没关系的, 她现在有了皇帝老爷的圣旨, 是三哥哥名正言顺的未婚妻了呢, 应该可以进去看看他的,再说了,她又没多想什么其他的。   对, 避火图上的所有一切羞羞的事情,她一概都没有想到过。   一概没有!   一丝丝都没有!   曦玥摸摸脸颊,突然感觉有些热热的。   啊啊啊,李曦玥,你个登徒子!不是,你个登徒姑娘!   她彻底定住脚步,让脸上的温热慢慢散去。   趁着这个功夫,她第一次细看三哥哥屋里的摆设,好让自己不往别处想。   和她县主府的细致典雅不同,三哥哥屋里的东西颜色偏深,线条有一种更加硬朗的感觉……   “你要磨蹭到什么时候?嗯?”   忽然,曦玥听见了卧房里面出来一阵慵懒低哑的声音,最后一个“嗯”字还拖着长长的鼻音,仿佛刚刚睡醒,也仿佛半梦半醒。   曦玥刚要进屋,刚迈出去的脚又缩了回来。   她眨眨眼,心里开始胡思乱想。   三哥哥在睡觉。   嗯,他穿衣服了吗?   哎呀,应该穿的呢,李曦玥,你想什么呢!   万一没穿,和那个啥啥图上一样,被她走进去看见了,要怎么办呢?帮他穿好?还是只作没看见?不不,应该马上跑出来才对,她又不是登徒姑娘!   她心里犹豫,始终迈不出第一步。   慵懒的声音又响起来,似乎带了一点疑惑:“怎么有些冷呢?是被子太薄了吗?有人帮忙捂一下就好了。”   曦玥心头微动。   冷吗?也许吧。小楼建在湖边,还那么高,比一般的屋子风要大多了。   所以,也许会冷吧!   啊,不对!   三哥哥骗人!这都初夏了,哪里会冷!   三哥哥最坏了,她现在可不会再上当了!   曦玥一边想一边站在卧房门边上,用脚丫勾地板,勾呀勾呀,一边勾一边竖起耳朵仔细听。   屋里没动静了。   三哥哥又睡着了吗?   那到底是冷还是不冷呢?   “唉——”里面传来一阵悠悠叹息,曦玥听见三哥哥低醇悦耳的声音清晰地传过来,“皇祖父说得对,曦玥是个厉害又聪明的姑娘。睡着不是太冷,只是,如果身边有个人说说话,那就好了——”   曦玥嘴角都弯了起来。   就是嘛,她很聪明的。   既然三哥哥觉得一个人无聊,她就勉为其难地进去说说话吧。   只是,她虽然接到了赐婚圣旨,皇帝老爷都认可了她这个孙媳妇,但始终没有大婚,有些事情她得先问清楚,所以,她问了,很实诚:“三哥哥,你穿衣服了吗?”   皇甫晟抬起一只胳膊,无奈地用手捂住额头,半天才忍住笑回答他的傻姑娘:“嗯,穿了,严严实实的。”   说完,他心里又有些心疼。   他的姑娘再单纯不过,都是世俗里一些规矩和条框,让他单纯的姑娘不得不这样过度的小心谨慎。   “啊,哦哦,我来了我来了!”曦玥终于松了一大口气。   在一个屋里睡觉不穿衣服,让她心里实在有些怪别扭的。   就算是她的三哥哥,也不行!   皇甫晟就听见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后,他朝思暮想了好几天的姑娘就出现在他塌前了。   只是——   “三哥哥!”曦玥大惊,“你,你的脸!那是胡子吗?啊,好多的胡子,好长的胡子!”   她一脸惊讶,然后再次惊呼:“啊,三哥哥,你脸变小了,瘦了好多啊!”   她好像突然把自己不是登徒姑娘的事情完全忘记了。   也不说要经过人家同意,一屁股坐在塌沿,直接伸出了手去摸人家的脸。   “你一定吃了很多苦,”曦玥语气很肯定,眼神里满满都是心疼,“才几天不见,你就变成这样了。”   皇甫晟哭笑不得:“怎样了?”   曦玥认真脸:“变得没有以前好看了。”   皇甫晟故意:“哦,这样啊,回头进宫,让皇祖父把圣旨收回去。”   曦玥连忙摇头:“不行不行,好不容易等来了皇帝老爷的圣旨,怎么能收回去。三哥哥,不好看你也别气馁,继续努力,好好吃饭,好好睡觉,跑圈打拳,多吃几碗糖蒸酥酪,马上就又变好看了。”   皇甫晟语气悠悠:“好吧,三哥哥继续努力。”   曦玥很满意三哥哥愿意听她的话,不断努力变回好看,她就很欣慰,嘻嘻地笑。   笑得眉眼弯弯,笑得眼睛亮闪闪,笑得酒窝染了蜜,笑得整个人都洋溢着糖蒸酥酪的香甜气息。   皇甫晟想起地洞里,弯腰捡帕子的那一刻,心里突然变得软软的,甜甜的。   他的姑娘啊,是王府所有人的福星呢。   上天何其眷顾,让他身边有这么一个可爱的姑娘!   “曦玥,三哥哥变得难看了,有些气馁,”皇甫晟语气似乎有些低落,“你可以抱抱三哥哥吗?鼓励一下?”   “当然可以啊!”曦玥觉得这不是应该的吗。   然后,皇甫晟看着她的姑娘再次“呲溜呲溜”利索地脱掉了她的小靴子,“啪叽”一下就钻进了他的薄被里。   傻姑娘很认真地将手穿过他的腋下,几乎将整个人都缩进了他的怀里,才用力地紧了紧手臂,算是抱紧了他。   不但抱紧了他,还不忘安慰他:“三哥哥,难看不打紧的。只要努力一些,马上又会好看起来的。”   说完,还眨眨眼似乎在思考:“你看,把长胡子修干净,马上就好看了一半了,再好好吃饭,好好休息几天,就又胖回来了,那样,就和以前一样好看了。”   胡子太长,脸还太瘦,皇甫晟心里憋屈,他伸臂环住小姑娘的腰身,也像她似的用力紧了紧,让她柔韧的腰肢更加贴近自己:“曦玥,好看很重要吗?如果三哥哥以后都不好看了,你还喜欢三哥哥吗?”   曦玥瞪大眼睛,仿佛听见了什么奇怪的话,她不满地用脑袋顶了顶他的下巴,像只发怒的小猫咪,开口时语气都带着抱怨:“三哥哥,我在说要努力变得好看,是要和以前一样精神奕奕,要很认真,要很努力,胡子要好好修干净,吃饭要好好吃饱,然后要认真习武锻炼,这样,才能和以前一样好看,这样,以后也会一直这么好看。但是,这个和我喜不喜欢你有什么关系?”   皇甫晟夸张地松了一口气,语气悠悠:“三哥哥还以为胡子长脸又瘦不好看,所以曦玥很嫌弃呢,以后就不喜欢三哥哥了。”   曦玥用另外一只手很认真地戳戳皇甫晟的胸口:“三哥哥,你莫要瞎说。喜欢一个人怎么可以因为一张脸而随意改变呢?”   皇甫晟把戳他胸口的手握在掌心里,他又问:“那如果三哥哥变得很调皮不努力了呢,你还喜欢三哥哥吗?”   曦玥更惊讶:“有我在,我会一直监督三哥哥,你怎么会变得调皮又不努力呢?不可能的!我们一起加油,互相监督,永远努力变得更厉害更好才是!”   皇甫晟突然眼睛有些酸涩,他紧握的小手放到唇边,轻轻吻了一下,似乎不舍得放开,又吻了一下。   曦玥瞪大眼睛,突然想起那本什么什么图,心中警惕起来,但瞥见三哥哥一直交叠到脖颈处的衣领,别说里衣了,连中衣都穿得严严实实的,又突然放心了。   只是,她觉得有些怪怪的。   三哥哥亲了她的手,她就觉得手臂痒痒的,背上也痒痒的。   缩回两只手,“呼啦”一下侧身躺平,揉了揉手臂。   手臂不痒了,可背上似乎还痒痒的。PanPan   “呼啦”一下又朝里侧过身,声音娇气:“三哥哥,背上痒痒的,抓抓,抓抓呀!”   皇甫晟一脸莫名,可但凡他的姑娘有什么要求,他一定满足,伸手给她在背上轻轻揉着,还低声问她:“可是这里?”   曦玥眨眨眼,“嗯,好像对,现在不痒了。”   皇甫晟没缩回手,很自然地把手搭在她的腰上,将她轻轻地往怀里带了带。他的姑娘跑了这么长久的时间,身量纤细却不单薄,腰肢纤细却很柔韧,她像个糯米团子似的,紧紧贴在他怀里,又软又糯,皇甫晟心里有一种满足的喜悦。   连日出任务的疲累,仿佛在这一刻,全部消散得无影无踪。   曦玥安静一会,突然问:“三哥哥,你这次和上次出门许久,都在忙什么呀,可以告诉我吗?”   皇甫晟心里斟酌一番,还是决定告诉她:“三哥哥平日里会在太学读书,但也会去锦麟卫衙门里办差。”   曦玥大惊,一只手直接攥紧了他的衣襟:“锦麟卫,拿着大刀的锦麟卫吗?危险吗?”   皇甫晟大掌盖住小手,按在他的胸口,小手热乎乎的,透过衣料一直到达他的胸口,他良久才说:“有一点点危险,但三哥哥功夫好,会及时避开。”   曦玥眉头拧了起来,似乎有些不太相信:“真的吗?”   皇甫晟点头府,仿佛他说的都是真话:“就是有些累,经常骑马跑来跑去的。”   曦玥微微点头:“这样啊,那平日里一定要好好吃饭休息,这样才有力气。我也会监督三哥哥的。”   皇甫晟也点头附和:“好,三哥哥等着曦玥来监督。”   曦玥就开始嘀咕了,早膳要吃什么,午膳要增加什么,晚膳一定要多多进什么,皇甫晟是不是嗯一声。   说着说着,嘀咕声音就小了下去。   皇甫晟就看着他怀里的姑娘就这么嘀咕着睡了过去。   轻轻笑了一下,皇甫晟轻轻凑过去,在她额头轻轻落下一吻,然后,伸手小心翼翼穿过她的脖颈,一手放在背后,一手放在腰侧,将他的姑娘严严实实地抱进怀里,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   一觉醒来,太阳都已经开始西沉了。   曦玥伸个懒腰,慢慢睁开眼睛,这才发现不是在县主府自己的卧房里。   对了,这是退思园三哥哥的卧房。   可是,身边空落落的,三哥哥早已不见了。   曦玥撩开被子,这才听见这间极宽阔的屋子里面,似乎有动静。   她转头,就看见了一身月白长袍的俊俏公子,从里面隔间走了出来。   长袍上的衣襟和袖口绣着银色龙纹,让他看起来既精神又贵气。   “胡子,没有了!”曦玥笑着说,“三哥哥真好看。”   ……   回到县主府,天色刚刚暗下来。   曦玥没有在王府用晚膳,睡了一觉有些耽误时间,她要回县主府用晚饭,再检查一下明日的宴会。   这是她第一次在迁居后自己独立举办宴会,曦玥很认真,此刻,她一点不记得自己是个县主娘娘,事必躬亲。   匆匆吃饱,曦玥开始从外院开始检查。   不得不说,林长史在办差上的确是一把好手,也许,若不是他娘子跟着在任上熬坏了身子,他还能在仕途上有所进益。   曦玥带着王嬷嬷地细细检查了一遍,林长史带着外院大管事跟在后面。   一圈下来,她没有发现任何问题。   一些能放置的,三天前就开始采买了,一些要时新鲜活的,后半夜才开始,采买的清单和账本一一都写得非常详细。   曦玥请的客人不多,也就长辈和几个相熟之人,中午外院和内院加起来拢共不过八桌而已。   而且,最亲近的几个长辈她放在了晚上在她的正院单独开席。   但林长史安排得极是井井有条。   曦玥突然心中感慨,管好一个府邸,真是不容易。   如果不是在李府时,舅母带着她看了许多,教了许多,她今日可能还不明白庶务里面有许多的弯弯绕,稍有不慎就会吃亏。长久不慎,就被狡猾的奴才蒙骗过去。   曦玥心里突然有个想法,以后若是有机会,要和林长史也多多学些东西。   王嬷嬷说三哥哥以后会和她单独开府,郡王府邸比起县主府邸来,庶务可能会更繁杂。   她现在就要努力用心学起来。   娘娘他们都待她这么好,她要努力回报才行。   检查了外院,曦玥带着王嬷嬷放心地去了后院,何嬷嬷和两个大宫女过来一起。   县主府和很多其他勋贵府邸一样,内院都有花园和小湖,王嬷嬷跟着曦玥路过小湖边时,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在曦玥耳边低低说了几句。   曦玥瞪大眼睛,然后,眼神黯然下来:“我知道了,嬷嬷。”   ……   永嘉县主府宴客是在中午,府里没有男主人,李晋安和王采薇就过来给曦玥帮忙。   外院的男宾客人数不多,也就马天宇和王十九少爷以及曦玥名下产业的所有大掌柜,一共开了六桌。内院是王家姑娘和柳玉明杨耀星以及马天宇的未婚妻郭灵云,还有一个自己上门要请帖的赵曦璐。   时间很快到了中午,李晋安在前院招呼客人,王采薇在后院给曦玥帮忙,两边的宴席都很顺利。   除了柳玉明和杨耀星看见一脸媚笑的赵曦璐有些膈应外,其他都还好。   柳玉明和杨耀星都带了两个自己府里要好的堂姐妹,她们六人一桌;王燕蓉和王燕萱都高高兴兴带了自己跟班的庶妹,还有王十一姑娘,七个人一桌。   赵曦璐孤零零一个人,曦玥看在她父亲的份上,把她勉强安排在王姐姐妹那里。   可赵曦璐似乎把前十四年侯府没使出来的热情,今天都对着曦玥使了出来,县主姐姐长县主姐姐短地跟在曦玥身后,曦玥没打算给她作脸,刚要板着脸将她斥退,却见她突然低声说了一句话。   “赵曦明曾经在皇甫昌身边做过一段时间的席枕宫人!”   曦玥半天才反应过来。   赵曦明不到十三岁吧?真是太……膈应了!   想来,皇甫昌之前将她强掳进东宫,应该就是赵曦明的功劳。   赵曦明,她记住了!   等她腾出手来,一定要好好教训这个昔日的妹妹!   “你去坐着等开席吧,”曦玥板着脸对赵曦璐说,“不要跟着本县主。”   赵曦璐微微撅起小嘴,似乎有些委屈:“县主姐姐——”   曦玥依旧板着脸,她不会和以前一样鼓起腮帮瞪大眼睛了,但看上去比以前更凶:“吃席面和吃板子,你自己选。”   赵曦璐乖乖走开了。   ……   一个半时辰后,宴席顺利结束了。   李晋安把前院的客人送走,回到内院休息,等着晚上内院自家人的宴席,而王采薇则帮着把女眷送走后,张罗晚上的宴席。   正忙着。   “姑娘,”阿明进来,说话是眉头都微微皱着,“那个赵姑娘又折返回来,说她之前去花园的湖边散步,有只耳环落在那里了,想要回来找一找。”   赵姑娘?   赵曦璐。   湖边?   想起王嬷嬷之前的话,曦玥也皱眉,本想说不让进,心里想了一遍后,“让她进来。”   阿明疑惑,连王采薇都疑惑起来。   曦玥却认真地说:“我要看看她到底想干什么。”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赵曦璐过来了,她陪着笑一脸歉意:“县主姐姐,对不住,我的耳环掉了,大概是刚才在边上散步,不小心掉在那里了。”   曦玥不说话看着她,这个如今十三的妹妹,心眼一点也不比赵曦明少。   脸上精致的妆容,身上时兴的衣裙,甚至头上的发簪都是她翠玉斋里的新品,可见,她今天来县主府赴宴是花了很多心思的。   这个昔日侯府三房的庶嫡出妹妹,无论从妆容、衣裙还是发簪,处处都透露着她的野心和意图,哪怕她掩饰得很好。   哼!这是一根脸皮比城墙还厚的墙头草!   讨厌,好讨厌!   曦玥很想一巴掌把这个墙头草扫地出门。   但是不行,她心里知道的。   她现在是皇帝老爷册封的县主娘娘,还是接了赐婚圣旨的皇帝老爷的准孙媳妇,若是动手,显得很粗鄙又没规矩。   她李曦玥也不是以前什么都不懂的傻子了。   夫子和舅母都说过,接人待物时要好好观察,揣摩别人心中真实想法,一一击中敌人弱点,才是真正聪明的大姑娘,瞪眼凶人那是小傻子才会做的蠢事。   哼,她才不是小傻子呢,她是聪明的大姑娘!   曦玥心里突然思索,倩姨、舅母、大嫂嫂、二嫂嫂,甚至王家那个变得很厉害的十一姑奶奶,她们看见这样的人会是什么表情,什么眼神。   她慢慢回想,细细琢磨。   赵曦璐刚要继续说什么,却被曦玥的眼神和表情吓了一跳。   眼神说不上很犀利,但有种看透人心的穿透力,表情也不凶狠,但看上去好像什么事情她心里都有数。   赵曦璐觉得自己肯定是看错了,再仔细去瞧这个昔日的四姐姐,放心了。   还和之前差不多,听说这段时间读了一阵子书,看上去正常一些了,可内里应该还是个傻子。   轻轻吁出一口气,赵曦璐心里安慰自己,她今日是做好了万全准备的。   来之前打听好了所有细节,宴席时透露了赵曦明的过往,散步在最好的位置掉落了耳环。   现在,她的机会要来了。   赵曦璐非常亲热地来挽曦玥的胳膊:“县主姐姐,我们去小湖边散散步吧,好久没见,我很是想念你呢!”   曦玥只是迅速地侧了一下身,就非常灵活地躲过了赵曦璐伸过来的手,她还是不说话,沉默看着赵曦璐。   赵曦璐似乎一点也不觉得尴尬,自顾自弯起嘴角,像是在回忆过往,又是想在引诱别人往下听:“四姐姐,你不知道,以前在侯府妹妹我就算知道了一些事情,就我父亲庶出的身份,我也是不敢说的,可是,现在不同了——”   她在最合适的地方拖长了音调,却没有接着往下说。   赵曦璐看着她的四姐姐,眼神愧疚,心里却有些雀跃,快说你要听!   曦玥凝视赵曦璐,用平静的声音问:“你想说什么?”   赵曦璐觉得哪里不对,但心中得意傻子四姐果然上钩,很快忽略:“四姐姐,我们边走边说吧。”   ……   走出院子,来到花园中。   两人沿着小湖慢慢走着。   赵曦璐眼珠子转呀转,看看日头算算时间,又看看这条去正院的必经之路,放慢了脚步。   她缓缓抛出诱饵,想要让这个话题让曦玥定住脚步。   “四姐姐,你知道,你当年为什么会大冬天的落水吗?”   果然,四姐姐上钩了,眼睛直愣愣地瞧着自己,她继续抛出诱饵。   赵曦璐说话又缓又慢,仿佛在慢慢思考,细细思量。   “我依稀记得,那年冬天特别冷,府里的小湖面上都结了一层冰。府里的粗使婆子都恨不得待在屋子不出去干活,各房姑娘怎么会走出屋子去受冻?”   “四姐姐,我还记得,大伯母刚过世没多久,你总是待在屋子里不怎么出来,怎么又会突然出现在小湖边?”   “还有,四姐姐,就算你觉得屋里带着闷了,想出去走走,可是怎么又会突然掉进湖里,身边难道没有一个人拉住你?”   “最重要的是,四姐姐,当时大伯父还是侯爷,难道请不来太医,就让你被几个普通郎中看诊,稀里糊涂高热了许久,后来才说烧坏了脑子,期间,到底又发生了什么?”   赵曦璐说是来将往事的,可是她对于往事只字不提,却一连抛出了四个问题。   她慢吞吞地说完。   看吧,还是个傻子,愣在原地一动不动看着自己,所以,傻子就是傻子,册封了郡主也是傻子,有了赐婚圣旨还是傻子!   既然一天是傻子,那一辈子都是傻子!   凭什么一个傻子能当县主,凭什么一个傻子能当郡王妃?   世人的眼睛都瞎了吗,不知道这个傻子以前在侯府,就是被她们玩弄在掌心的废物吗!   没关系,她赵曦璐会让世人擦亮眼睛,也会让她们知道傻子是不配得到那么多的!   也许,从今天起,瑄郡王妃会多一个贴心妹妹,瑄郡王也会得一个聪慧的侧妃,天长日久的,正妃还需不需要存在,那就看天意了!   思及此,赵曦璐抛出了最后一条肥美的诱饵,她声音低低的,似叹息又似蛊惑:“四姐姐,当初对你下手的人,还在逍遥度日呢,你,想不想抓住他,为自己报仇?”   说出最后一句反复推敲再三斟酌的话,赵曦璐就适时地闭上了嘴。   她抬头,凝望比她高了半个头的四姐姐,眼神里带着淡淡的诱哄和蛊惑,仿佛只要她身边的李曦玥追问出一个字,她就赢了一半。   果然,傻子四姐姐立刻掉进了她的陷阱里,她眼睛定定看着自己,语气带着一些激动:“是谁?”   赵曦璐马上露出一个慌乱的眼神,但被她夸张地掩饰住了:“我、我——四姐姐,我,我——”   再追问几句,我就——   果然,傻子四姐姐再次追问:“到底是谁?”   赵曦璐暗地里狠狠掐了自己大腿一把,眼眶顿时通红,眼泪蓄满就要掉下来:“四姐姐,你不要逼我,我不敢说。”   看吧,就是个傻子,几句话就掌控了她全部的情绪,让她惊讶就惊讶,让她激动就激动。   再傻乎乎追问一次,我就说给你听,反正也不是了不起的大事。   果然,再次让赵曦璐称心如意:“你快说!”   急了?这就急了?唉,傻子总是长不大啊?   赵喜璐大颗大颗大泪珠掉下来:“四姐姐,我、唉——,虽然侯府不存在了,但他始终是大伯父的嫡长子,赵氏一脉的命根子,我、我实在不敢说啊。”   我这么说,你能听明白吗?应该能明白吧,只差把名字说出来了。   赵曦璐默默擦干眼泪,用余光关注着曦玥的一举一动。   只听见她不确定地说了一个名字:“是……赵安阳?”   赵曦璐低头又拭了一下眼角,轻轻点头,继而又忽得惊讶抬头:“四姐姐,你当着什么都不记得了?”   话音刚落,她就见那个傻子傻乎乎地摇头,嘴里喃喃:“……记得吗?好像不记得了?”   这时,赵曦璐却听见了有脚步声传来。   她远远望去,一个瘦高的身影正缓缓而来。   男子身穿一袭淡蓝色长袍,领口和袖口的龙纹彰显着他尊贵的身份,十七八岁年纪正好符合赵曦璐心中的设想。   太好了,实在是太好了,天大的机会就在眼前,泼天的富贵唾手可得!   赵曦璐谋划了千千万万的机会,眼看就要抓住,她激动得胸口有咚咚的响声。   “……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落水又关赵安阳什么事?”   赵曦璐心口砰砰跳,哪里还管耳边听见了什么,不过一个傻子吗,待会糊弄几句就行了,想到这里她突然说:“哎呀,四姐姐,一直光顾和你说话,我的耳环忘记找了,那可是父亲去年送我的生辰礼物,丢了就太可惜了,你能随我一起去找找吗,就在这小湖边,应该不远的。”   曦玥走在赵曦璐身边,冷眼看着她一会一个说辞,一时一个演法,心里不禁有些疑惑,她到了湖边就用模棱两可的问题拖住自己,到底是为什么?最终是什么目的?   曦玥觉得好奇又新奇。   两人的婢女都远远站着,曦玥也没打算叫她们走进,想要自己去发现。   此刻,赵曦璐正一脸焦急,低头走在湖边,仿佛真在找什么耳环。   突然,她脚步一晃,人就朝湖里倒去,倒去的那一刻,手还朝她伸过来,仿佛是要在慌乱中胡乱抓住什么。   曦玥表情都没有变一下,利落出手拽住赵曦璐纤细的手腕,可她刚要往回拉却发现了赵曦璐似乎在往下跳,不仅如此她还听见赵曦璐大声呼叫起来:“救命啊,救!”命啊——   后面两个字赵曦璐没来得及喊出来,因为她惊骇不已地把话咽进了肚子里。   赵曦璐从惊骇变成了震惊和恐惧。   这个傻子四姐姐像是个木桩子似的,牢牢钉在原地,她的手指像是铁爪几乎要掐断了她的手腕。   这、这是怎么回事?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怎么和自己想得一点不一样。   难道不是她和四姐姐一起落入水里,着急来救未婚妻的瑄郡王也看见她一身衣衫紧紧贴在身上,然后,她湿漉漉的上岸后痛不欲生想要寻短见,被傻子四姐姐拦下后,傻子四姐姐见她坚强不屈还让瑄郡王纳了自己做侧妃?   可是,为什么她没有落进湖里?为什么四姐姐力气这么大一把就把她拖了回来?还、还有,那个俊美无俦的瑄郡王只是往这里看了一眼,见到四姐姐朝他点点头就大步离开?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和她设想了千百遍的计划一点也不相同?   明明前面都很顺利,拿到帖子,赴宴一句话吊住四姐姐,折返后又用落水的事诱哄住了她让两人一直待到现在。   可是,为什么,她都已经顺利用话拖住了四姐姐,瑄郡王都已经按照她的计划顺利出现了,怎么她就没有掉进湖里!   她眼睁睁地看着已经到了嘴边的瑄郡王,就这么硬生生地飞走了?   她的郡王侧妃,她的荣华富贵,就这么飞走了?   赵曦璐心在滴血。   突地转头,她看向曦玥,眼睛猩红,仿佛看着不共戴天的仇人!   都是这个傻子,为什么不和她一起掉进湖里,为什么不求瑄郡王让自己成为他的侧妃!   什么赵曦玥、什么赵曦明赵曦珠,前者是商贾之女,后者是侍妾生的贱婢,她赵曦璐的母亲出身伯府,她才是名正言顺的侯府贵女!   凭什么赵曦玥这个傻子都能当郡王妃,她这个名正言顺的贵女却连个侧妃都当不了!   老天爷,你瞎了眼!   赵曦璐用看仇人的凶狠目光,死死盯着曦玥,仿佛要用犀利的眼神杀了她,自己去当瑄郡王的王妃。   曦玥直到现在,才终于明白赵曦璐到底是什么目的了。   无非是想用落水失了名节一事,赖上三哥哥罢了。   只是,她被赵曦璐的话引出了兴致,她倒是想要听听,忘记的那段记忆力,当年赵安阳到底做了什么。   “好了,别看了,人影都没了,”曦玥口气淡淡,像舅母讯问掌事婆子一般居高临下,“耳环也别捡了,把当年的事情说出来。”   赵曦璐心间一颤,很快回神在心里计算下一次计划,她垂下眼帘,遮住猩红的眼睛,勉强挤出笑容:“四姐姐,我、我不太记得了。”   今日应该没戏,还是早点回去计划下一次:“四姐姐,你看,时间也不早了,我就先告退了。”   你个傻子,下次再和你计较,先走一步。   “慢着!”曦玥眼神轻飘飘看着她,像是看一只不起眼的小虫子,“说不清楚,就别走了。”   还不快帮忙,赵曦璐眼神示意远处几个丫鬟婆子,“那个,四姐姐,我还有事,先——”   啊——你们干什么!快住手!   赵曦璐只看见曦玥不过就动了动眼神,那个扎了高马尾的婢女就出手了。   不过一个瞬间,她的丫鬟婆子全部被撂倒在地,哀哀嚎叫! 第92章 因为,它出鞘了,却没……   “啊——你干什么, 我的胳膊断了!疼疼疼——”   “哎呦,我的老腰都要折了!”   “姑娘姑娘,快救奴婢——”   “姑娘啊, 老奴快痛死了, 先就老奴!”   一声接一声哀嚎接连不断, 赵曦璐带来的丫鬟婆子不是被阿亮揪着胳膊掀翻在地,就是被她拧住脖子摔在地上,有个婆子仗着自己膀大腰圆想要反抗,狰狞着一张肥硕的老脸想要去抓阿亮的马尾, 直接被她当上卸下了还一条胳膊, 疼得她哭爹喊娘。   赵曦璐感觉自己吓得要灵魂出窍了,赵曦玥, 你怎么敢?你怎么敢!   赵志贤的后院没有小妾姨娘,赵曦璐见过最厉害的斗争也不过是两位伯母明争暗斗, 或者二房伯母打压小妾, 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四、四姐姐——”   曦玥看完阿亮看嬷嬷,她眼神淡淡, 没有太多喜怒,也没有明显的情绪变化, 就像一个真正的皇家县主, 一个名副其实的世家贵女那样,气度从容。   马上, 阿亮身后一个嬷嬷躬身上前, 她脸色沉肃, 对着曦玥弯腰一礼后,抡起了胳膊就扇了过去。   “啪——”   这响声,让倒在地上的几个人都停止了嚎叫。   嬷嬷收回胳膊, 板着脸对着赵曦璐说:“赵姑娘,你刚才故意想要掉进湖里我们几十双眼睛都看得清清楚楚。今天是我们县主迁居庆贺的日子,你寻死觅活那是你的事,但你若是想在我们府里寻晦气,对不住,老奴只好把你打打醒。”   这事情比刚才还突然,赵曦璐根本一点准备都没有。   她彻底傻了。   好半天,才眼神呆滞地抬手捂住半边脸。   谁知,她刚捂住半边脸,那嬷嬷又狠狠一巴掌扇了过来。   “啪——”   她的脸板得像块木头,声音又冷又沉,“赵姑娘,这二个巴掌是想告诉你,你想寻死是你自己的事,但不能拉着我们县主,这是以下犯上的重罪。我们几十双眼睛都看得清清楚楚,你刚才往湖里倒的时候,伸出的手是想把我们县主一同拽进湖里。你小小年纪,如此歹毒,老奴官职微末,但也懂一些礼仪规矩,就代替你父母长辈,好好教导与你。望你牢牢记在心里,以后行事要好好收敛,免得给父母给家族添祸事。”   赵曦璐脑袋嗡嗡叫,一张脸火辣辣得疼。   那嬷嬷说完好半天,赵曦璐才回过神来,她放下一只手,换另外一只手去捂脸。   也不知是痛的,还是羞的,眼泪吧嗒吧嗒地就往下落,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就在大家以为这件事就如此过去时,这个嬷嬷又抡起了胳膊。   “啪——”   赵曦璐这次再也受不了了,她“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你要打到什么时候,你是不是想要打死我,我爹是——”   “啪——”   “我爹是侯府——”   “啪——”   “我爹——”   “啪——”   赵曦璐一连被打了三四个巴掌,脸颊高高肿起,终于再也不敢说话了,她捂着脸,瞪着红通通的双眼,死死盯着曦玥,仿佛下一刻就要扑过去狠狠咬上一口。   “赵姑娘!”嬷嬷提高了嗓音,她的嗓音像是冷宫里最寒彻入骨的幽井,悠悠的,却能冷到骨髓里,“老奴第三个巴掌,是要规劝你,你故意落入湖中还想拉着我们县主一起掉进去,却被我们县主好心拽住了胳膊把你硬是救了回来,你被人县主所救,理当跪地叩谢大恩!”   赵曦璐恶狠狠看着嬷嬷,不说话,表情很明显,我要告诉我父亲,你们等着瞧!   嬷嬷却根本视而不见,声音和脸一样硬,戳得赵曦璐眼睛生疼生疼:“赵姑娘,后面那几个巴掌是想规劝你,你口口声声你爹如何如何是万分不妥当的。再大的官职也是臣子,而县主是瑄郡王的未婚妻皇上的孙媳,代表的是皇家,你以下犯上妄图以一个臣女的身份顶撞我们县主,不仅你要被问罪,就是你的父亲也要被牵累。老奴掌掴与你,那是好心好意规劝与你,真要被问罪,就不是几个掌掴就能了事的。你是否领情老奴不计较,但老奴所为就是去宫里的慎刑司说理,老奴也是占理的。”   说完,嬷嬷也不再多看赵曦璐一眼,恭恭敬敬地向曦玥再次行礼,退到阿亮身后,再次沉默。   赵曦璐转过视线,盯着曦玥,眼神从憎恨慢慢变成求饶。   好汉不吃眼前亏,今日先走出这县主再计较!   “四、永嘉县主,小女多谢县主教诲,小女再也不敢了,小女告退!”说着她匆匆行礼,想要逃走。   “慢着!”曦玥皱眉,怎么挨了这么多下,依旧还是这么胆大,“县主府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赵安阳到底什么事,说不清楚,就永远别想离开!”   赵曦璐又恨又怕,带来的下人被制住又孤立无援,可她不想把这辈子最大的秘密如此轻易的就说出去,否则,她脸上这几巴掌就真得白挨了。   赵曦玥这个傻子只是命好,有一群狗仗人势的奴才护着她而已,她自己能有什么本事。   今日是她失策,等下次赵曦玥就没这么好命了!   想到这里,赵曦璐眼珠子咕噜噜转了一圈,“县主,小女刚才只是瞎说的,瞎说的,您别放在心上——”   啊啊啊,你、你要干什么,把、把匕首拿开,快拿开,它、它它快要碰到我的脸了!   赵曦璐吓得浑身颤抖起来,赵曦玥这下贱的商户女,她手腕若是不小心一抖,她的脸就彻底毁了!   她看见曦玥利落抬腿,飞快地从靴子里面抽出一把寒光凛凛的匕首。   她的动作很快,身法又利落,丝毫没有拖泥带水,一把摄人胆魄的匕首就到了手里。   她像是个江湖上除暴安良的女侠,面对恶徒丝毫不惧,也像是个衙门里缉拿江洋大盗的勇敢捕头,看见宵小干脆利落就要拿下。   赵曦璐见匕首缓缓逼近自己如花似玉的脸,那个商户女竟然还能说话音调都不带变一下的,仿佛在做着很寻常的事:“还不说吗?”   赵曦璐心中害怕,牙齿都在咯咯作响,可她不甘心,实在不甘心,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尖叫:“赵曦玥,你敢!”   曦玥心里撇嘴,面上却毫无情绪,她抬起另外一只手,对着赵曦璐的头发就是狠狠一拽。   “啊!”   这动作还是很快,赵曦璐只以为耳边不过吹过了一阵风,根本没有看清什么。   开始,随即赵曦璐脑袋狠狠一偏,马上就痛呼起来。   然后,她马上闭嘴了。   曦玥把匕首横过来,又把手里拽下来的头发往上轻轻一抛,她动作随意,姿态闲适,仿佛在摘花一样动作轻盈,手指灵动。   随着发丝缓缓飘落,尚且没有碰到匕首的刃口,已经被看不见的锋刃割成了两截,落到地上。   “铮——”   一阵极其细微的金属嗡鸣声,只有曦玥和赵曦璐才隐隐听见,仿佛在表达它的不满。   因为,它出鞘了,却没有见到血。   “看到了吗?”曦玥说,“我可没有碰到你,待会你的脸被划破,可不关我的事。”   赵曦璐一脸惊恐,浑身止不住地开始颤抖。   又见曦玥慢悠悠地说:“或许,是你自己想不开,往我的刃口上撞——”   说着,她慢悠悠地把匕首刺过去。   “啊——”赵曦璐知道跑不掉,吓得当场尖叫起来,“拿开,快拿开,我说,我说还不成嘛!呜呜呜——”   ……   把倒霉催的赵曦璐送走,曦玥转身往正院的大堂里而去。   真是讨厌,让三哥哥一个人等了这么久。   她提着裙摆,飞奔而去。   “三哥哥!”曦玥像是一只快乐小鸟,一头扎进了皇甫晟怀里,她抱着他的腰,脑袋使劲蹭着他的胸膛,“你没看见,我刚才可厉害了呢,赵曦璐这笨蛋,真以为我会划花她的脸,吓得差点晕过去!”   皇甫晟拍拍她的背,让怀里的糯米团子钻出来,两人坐定才开口:“她心术不正,以后少来往。听说你们原先在一个府里就关系就淡淡,现在你回归李氏宗族,从礼法上来说,你们根本毫无关系。”   曦玥点头,深以为然:“要不是看在他爹还能参加二哥哥的婚宴,我也不会让她来我府里。我一点也不喜欢她,她就是个势力眼,墙头草。以前冷眼看着侯府其他姐妹欺负我一声不吭的,现在看见我成了县主了就来攀附。哦不对,她今天大概是冲着三哥哥你来的呢,真是讨厌死了,我以后都不想见到她!三哥哥永远只属于我一个人!”   什么当侍女,什么当填房,哼,那是她不懂,现在完全明白了,那就是完全不可能!   皇甫晟笑了。   “三哥哥,还有一会才开席,我带你去我的县主府参观一下吧!”   ……   “这里,我以后想要放几条大鲤鱼……”   “这里这里,我以后想要种好几棵大树……”   “那里,我要建一座小凉亭,以后夏天的时候可以纳凉吃小点心……”   “那里那里,我要每天都在那里跑圈,和阿亮打拳……”   “还有那里,我要给师父建一座花房,让她种草药……”   皇甫晟见他的姑娘充满豪情壮志,要把她的府邸建造得漂亮又大气,他不说话,只是“嗯”几声,她就会不断地往下说。   其实,说是豪情壮志,也不过是放几条鲤鱼,建一个屋子,或者种几棵树。   现在的县主曦玥和很久以前刚进王府避难的小可怜曦玥,几乎没什么两样,还是喜欢看大鱼,喜欢听树上的小鸟唱歌,唯一的不同的事,她的努力和她的忙碌,让她母亲的产业正在渐渐扩大,让她的府邸变得更加漂亮。   他的姑娘是个富婆呢!皇甫晟心里有些自豪。   以后大婚,可以将他名下的私产也一起交给她打理,他可以和父王一样,只让太监和侍卫身上带点银子。   要是有什么要买的,就和他的姑娘说。   他的姑娘会说什么呢?   三哥哥,想要这个?买!   三哥哥,喜欢你个?买买!   三哥哥,这些都看中了?买买买!都买回去!   他现在就能想象,他的姑娘豪气万丈地给他花钱,不问价钱,毫不心疼!   如此想着,他嘴角不禁微微上翘。   “……三哥哥,你说,好不好?”曦玥说到兴起,转头看皇甫晟。   两人牵手,沿着小湖边散步,一阵微风吹来,吹起了她耳边的散发,散发调皮地黏在她的脸颊上,还在随着微风不停飘动。   皇甫晟看着她娇俏的小脸,圆溜溜亮闪闪的大眼睛里倒映着自己的影子,突然间,心里似乎被很柔软的触感填满了。   “曦玥——”皇甫晟侧过身对着她,低低地唤。   “嗯?”曦玥抬头,看见皇甫晟眼中深邃的光芒。   “我可以——”皇甫晟微微弯腰,低下头。   曦玥有些茫然,抬头看着皇甫晟慢慢靠近的脸,没有动。   “姑娘——三爷——”远处有人在喊,“王妃娘娘来了,王爷也来了,你快回来吧——”   阿亮的声音和她名字一样,响亮响亮的。   “三哥哥?我们回去了,”曦玥抓着他的手,晃几下。眼神不对,怎么了?   “嗯,走吧,”皇甫晟声音低低的,像是鼻子里哼出来的一样。父王母妃来的可真是时候。   ……   荣王一身家常长袍,除了领口和袖口的五爪龙纹低调地彰显他的身份,他一身的气度和太学里的博士很相似,和荣王妃一左一右端坐上首,正在和李晋安夫妇说话。   曦玥一进门就看见了坐在那里喝茶的娘娘和王爷。   王爷能来,她非常意外,高高兴兴地拉着三哥哥一起很正式地行礼:“见过王爷王妃!”   荣王妃笑着嗔她一眼:“满头大汗的,去哪玩了?”   曦玥坐在娘娘下首,高高兴兴地把刚才和三哥哥说过的设想又说了一遍。   “……好多大鱼……小鸟会唱歌……在亭子里吹风吃小点心……”   曦玥中气十足,声音清脆悦耳,整个屋子里都是她的充满欢乐的声音,大大的堂屋里,聊聊几人也不显得空旷。   荣王妃一边听曦玥说,一边拿眼角瞧小儿子。   见他垂着眼帘沉默着喝茶,一副“我不开心的样子”,心里就想笑,曦玥还没怎么开窍,儿子你要多多努力了!   几人说了一会话,皇甫昕带着杨明月过来了。   曦玥开兴得像只小蝴蝶,飞来飞去的。   人差不多到齐了,荣王妃张罗到:“曦玥,咱们开席吧,你大哥哥就不等了。”   曦玥点点头,一行人刚要往边上的花厅里去,小丫鬟报:“荣王府世子爷到了。”   以为大哥哥要照顾大嫂嫂的,谁知道他也来了,曦玥觉得自己今天真是圆满了。   皇甫昱脚步匆匆,一会就进了屋,他一脸歉意:“你大嫂嫂不方便,但给你带了礼物。”   见曦玥傻傻地咧嘴笑,他刚要习惯性地伸手去揉揉她的脑袋,突然想起了赐婚圣旨,心里摇头,唉,都是大人喽!   曦玥却眼眶有些热热的,心头满满的。她所有的亲人,几乎都在身边了,她觉得前所未有的踏实和满足。   ……   宴席结束,曦玥把所有人送走,听从三哥哥建议再次去小湖边散步的时候,已经到了掌灯时分。   县主府的小湖没有王府的开阔,但曦玥还是非常喜欢。   站在静谧的小湖边,听着湖水的潺潺声,偶尔传来几声小鸟叫或几声虫鸣,月色掩映下,波光粼粼的湖面有点点星光闪烁,时不时还能有几只欢快的萤火虫在飞舞。   初夏时节,晚上的微风带着少许清爽的水汽,吹拂在脸上,让人十分舒爽。   两人手牵手,谁也没有说话。   走了一会,皇甫晟听见身边的姑娘似乎在笑。   笑声低低的,很悦耳。   “在想什么?”这么开心。   “在想啊,我好幸福,每天都很开心。”曦玥转头,看向皇甫晟。   “嗯,”希望能护你周全,让你一辈子都开心。   “三哥哥,谢谢你们!”我从一无所有的傻子,成为一个富有的县主娘娘,是倩姨和你们给了我这一切。   “曦玥,是我们谢谢你!”谢谢你的认真和努力,谢谢你带给我们所有人的福气,让我们所有人排除万难,勇往直前。   皇甫晟也站定侧身,看着用漂亮大眼睛认真看着他的姑娘。   她眼神真挚,心里满满的谢意都在眼睛里,她的大眼睛明亮又闪耀,像是漫天繁星都在她眼睛里,但又清澈清明,像是里面有一汪清澈的泉水,怎么看都好看。   皇甫晟被这一双眼睛看得心中有些旖旎。   他走进半步,两人身体近乎贴在了一起,又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放在她的后腰上,见她似乎没有反对的意思,就微微用力把她搂进怀里。   曦玥顺势就把脑袋靠在了皇甫晟的胸口,伸手环住他的腰,身体也像是挂在了他身上,嘴里撒娇似的嘟囔:“三哥哥,办宴席好累好累的呢!我昨天外院内院跑了好几趟,腿现在还酸呢!”倩姨真不容易,王府人多庶务更多更杂,她就从来没有喊过一声累,自己真差劲!   皇甫晟这娇气的音调说得心里甜蜜蜜的,眼前是他亲眼看着她一步步蜕变的姑娘,他笑了笑。   此刻,心中所思尽数改变:“那三哥哥背着曦玥,我们绕着小湖走一圈,好不好?”   “好啊好啊!”曦玥从善如流,一骨碌转到皇甫晟身后,见他微微低身一下子就跳了上去。   真是个矫健的姑娘!皇甫晟心里失笑:“抓好了,我们走了。”   “好啦!”曦玥声音都带着笑,她两只手抱着皇甫晟的胳膊,脑袋就搁在他肩膀上。   如此近的距离,银铃般的笑声就在耳边,皇甫晟眼睛里堆满了笑意,他手掌稳稳托住膝窝,往上耸了耸让他的姑娘趴得更舒服,大步缓缓往前走。   这是个看着纤细窈窕却是个秤砣般的姑娘,他手臂微微用力,没让这个小秤砣滑下来。   看来,这么久以来糖蒸酥酪没有白吃,跑圈打拳也见了效果。   活泼可爱又健康,真好!   皇甫晟嘴角渐渐弯起。   “三哥哥,今天赵曦璐和我说了一些事,”曦玥扭了扭身子,让自己趴得更舒服,“她说赵安阳——”   皇甫晟觉得后背有种软绵绵的感觉。   他开始没多想,可是,随着曦玥扭动的次数多了,这种软绵绵的感觉就很明显了。   像是——   棉花焐在后背上,柔软又温暖。   也像是一团云朵——不,不像云朵。   那是?   曦玥身子又扭了纽,胳膊用力环住他脖子:“……她说她亲眼看见……”   那种感觉又清晰了几分。   皇甫晟脚步微微一顿,突然间身体僵硬了几分。   那是——   皇甫晟心跳加快了几分,连脚步都不自觉加快了。   背上那柔软的感觉像是火热的烙铁,从他背上一直烫到了全身。   耳根开始慢慢红了,一直红到了脖子里。   “咦,三哥哥,你脸好烫啊!”曦玥疑惑,刚才没喝酒啊,所有的长辈亲人像是和平常一样,吃了一顿很轻松的晚饭,没有推杯换盏,也没有大鱼大肉,气氛一直很轻松。   “——曦玥,自己走,好吗?”皇甫晟觉得自己浑身都开始热了起来,不能在背着走了,他快要炸开了。   “哦,好吧。”曦玥利落地跳下来,很自然地牵起皇甫晟的手,“她说,后来他们两人就匆匆逃走了。”   什么?刚才走神没有听清楚。“你再细细说一遍,不要漏过任何一个细节!”皇甫晟一脸严肃,夜幕给了他很好的遮掩,他的姑娘根本没有发现。微微呼吸吐纳,很快恢复如常。   “嗯,”曦玥不疑有他,把事情又详细说了一遍。   “你是说,赵安阳找了借口让你走出院子来到侯府的小湖边,然后,赵曦明赵曦珠和你争执了几句后,她们把你推了下去后跑开了?”皇甫晟冷静下来。   “是的,她是这么说的。”曦玥皱眉。   良久沉默,皇甫晟才开口:“曦玥,把事情交给三哥哥。”   曦玥也沉默一会,但是她却很坚定地摇头:“我想自己调查,但是现在我不会,等我再厉害一点,我就自己调查,自己报仇。如果我觉得自己很厉害了,还是不行,就请三哥哥帮忙。”   虽然过去这么久,但皇甫晟心中还是有些酸涩,她的姑娘现在看着多么开心,多么开朗,以前的日子却是如此难过,“好,三哥哥做不到的,还有二哥哥大哥哥,再不济还有父王,一定给你一个公道,不会让这些作恶的小人躲起来过好日子!”   曦玥眼眶酸酸的,一头扎进皇甫晟的怀里,声音闷闷的:“谢谢!”   ……   半个时辰后,皇甫晟回到王府。   子夜时分,王府角门突然开了,几道人影闪了出去。   一条偏僻的小弄堂里,皇甫晟带着何进顾岩敲开了一座小院落的门。   “莫道长,别来无恙?”   “瑄郡王请坐。”   两人对坐,一时屋中寂静无声。   “道长辛苦了,”皇甫晟此言真心实意,“道长现在可以说,想要什么。”   “不急不急,贫道所图甚大,瑄郡王今日能专门漏夜前来已然足够,”老道依旧一身简朴道袍,身形消瘦,只余一双锐利的双眼,依旧和往日一般,闪着灼灼亮光。   “小王可否猜测一二?”皇甫晟双眼凝视老道,眼中虽无窥探之意,表情却是胸有成竹。   老道像是笑了一下,又像是没笑,“贫道洗耳恭听。”   “道长,你不满道门日渐颓势,你不满就算进了皇宫也只是成了个炼制不老药的江湖骗子,你不满佛门众人只凭借几句前世今生来世就把人牢牢诓骗、受了欺压屈辱一点也不知坚强防抗、只妄图来生能享福福报,却不知前世和来生谁也没有真正见过;甚至,你恨这人世间瞎眼者众,老祖宗传下来的修生养性追求人性通达的大道,竟然及不上那跳出红尘一生避世的几句佛号!你心中有大恨,所以你也心中有大计划。   道长,小王所说,可对?”   老道微不可查地挑眉,但他不说对,也不说不对,只有良久的沉默,以及眼中不甘的火光。   皇甫晟却知道,他说对了。   “道长!”皇甫晟起身,恭恭敬敬行礼,“小王愿助道长,实现心中鸿愿。若这一辈子不成,还有儿孙。道长伟业,也有教众。   道长,路途漫漫,但鸿愿不熄!”   老道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突然消失了,他也渐渐郑重起来,起身行了一个正宗道门大礼:“贫道,谢过瑄郡王!”   ……   刑部衙门。   黑漆漆潮湿的大牢。   高奇正除了一张嘴没有受伤,身上其余地方已经没有一块好肉。   他像是一块烂肉摊在地上,骨头似乎都被打断了,浑身上下密密麻麻布满了伤口,但没有一处是致命伤。   最致命的,是昨日子时一个狱吏突然间的一刀,正中心口。   “他招供了吗?”皇甫昕昨日从曦玥那里赴宴出来,把他的郡王妃杨明月送回了王府,就一头扎进案子里,直到现在。   “没有,途中咬舌寻死过一次,都被我们的人拦住了,”属下回道。   “呵——”皇甫昕轻笑,他眼下又有了乌青,精神头却很好,“王世军在刑部大牢当了这么多年的杂吏,早已是尚书大人的心腹,他不是不想说,而是不敢说,他的一家老小,都在老尚书手里握着呢!”不过,不急。老尚书暂且动不了,那个老御史却可以动一动了。   ……   范长渊看着又来伸手要钱的小儿子,一脸怒容:“昨日刚给你了一千两,为何今日又要来讨要,你的银子去了哪里?今日说不清去处,以后一个子也别想要!”   “不是的,父亲,儿子肯定是用在正事上的,”当然,在钱庄里把齐尚书的心头肉齐洪广输得嗷嗷叫,也是正事,当然,今日应该就能实现,他昨天认识了一个非常厉害的老千高手。   范长渊听着小儿子一五一十头头是道地说着他和刑部尚书家的公子一起,准备办一个诗会来吸引进京学子的事情说了一遍,虽然将信将疑,可架不住老来子的央求,又给了五千两,“省着点花销,这个月都给了你快三万两了。”   ……   三天后,御书房。   隆泰帝见双眼乌青的孙儿跪在地上久久不起,心中疑惑渐盛:“昕儿,到底何事?”   皇甫昕直起上半身,将心中反复思量的话,缓缓吐出。   “……孙儿曾受皇祖父亲自教导……从不敢在差事上有一丝一毫懒怠松懈……吕御史一案证据确凿却依旧逍遥法外……孙儿如今更是有证据……”   隆泰帝大惊,侧目看向李进忠。   李进忠赶紧小跑着上前,亲自扶起皇甫昕:“安郡王,您起来,好好说,皇上从来没有责怪与你。”   皇甫昕这才起身,将他所查到的事情一一细说。   “岂有此理!”隆泰帝简直不敢置信,“二十五万两?二十五万两!”   他站起来,在御案后面负手重重踱步,气得胸口不断起伏:“户部一年收入不过区区三千万两,他一个御史竟然能拿出二十五万两来行贿?”   皇甫昕摇头:“皇祖父,这只是孙儿能找到有记载有票号登基的,其余的,孙儿尚且没有确实记录,只能算是未查实,故孙儿不敢一并上报。”   隆泰帝牙齿都咬得咯咯作响:“不用查了,你说便是。”   皇甫昕说:“还有至少十五万两,光是范长渊这一房,用在花楼和赌场的银票,就不止五万两,孙儿将这些银票和吕御史从钱庄票号提出的银票核对过,都是一致的。”   “混账!”隆泰帝气得一下将茶盏扫落在地,气得额头青筋鼓起来,“如此胆大包天,简直其心可诛!”   他正待说什么,却觉得眼前一黑,差点摔倒,幸亏李进忠眼疾手快一把扶住。   “皇祖父,保重龙体!”   皇甫昕也不顾礼法规矩,直接冲过去,扶住隆泰帝的另外一边胳膊,将他慢慢安置在御座上。   “喝口水……慢一点……”皇甫昕亲手接过李进忠递过来的另一个茶盏,给隆泰帝喂了一口茶水。   隔了一会,隆泰帝慢慢好转。   “唉——”作为帝王,到底心智坚定,他喝了一口水渐渐恢复过来。   可是,此刻的他没有往常的精神矍铄老当益壮,眼中渐渐有了颓然,仿佛瞬间又苍老了十岁。   太子下毒还诅咒自己堕入畜生道,多年心腹吕御史竟然如此胆大包天行巨贪巨腐之事,还有多少是他花看不见的。   “昕儿——”隆泰帝又是一声长叹,孙儿之前已经将此毒瘤抓捕归案,可他偏听偏信,竟然把他又放了出来,“朕老了,朕——”对不住你们。   前几日,以为箭矢失踪的事情,他还曾经怀疑过昱儿。   竟然怀疑昱儿!   他真是糊涂了,这么好的孩子,又聪慧懂事又孝顺,办差还从来没有出过错,之前犒军回来差点丢了性命,都不曾在他面前说过一个字,他竟然怀疑昱儿!   唉——   他是真得老了!   有些事情,该考虑起来了。   ……   吕御史抄家的事,京城老百姓传得如火如荼。   “你们知道吗?吕老大人,佥都御史,被被抓起来了!”   “听说了,听说了,我娘家三舅母的大哥的弟妹,就在这条街上,哎呦,那场面,啧啧啧——”   “听说,是刑部的左侍郎,也就是安郡王亲自带人抓的人,带了好多人呢,把吕府围了个水泄不通!”   “要我说啊,就是活该!老天爷可长着一双厉眼呢,这吕御史可不见得是什么好人,他们一条街上的老街坊里有人说起过,吕御史就是个见钱眼开的狗东西,根本不分青红皂白,眼中只看得见黄白之物!”   “你们说的那都是闲话,我有个弟兄是在刑部衙门当差的,你们知道吕御史给范阁老送了多少钱,才保下他前一次?”   “多少,五十万两!”   “啊,五十、万、两?”   “天杀的,我们一家子六口人,五十两一年都过得很滋润了,竟然花了五十万两买他的老命,真是气死老娘了!”   “气什么,他的命在硬,也硬不过刑部左侍郎手里的律法,过几日就是他一家几口人的斩刑,咱们倒是一起去瞧瞧,这个老蛀虫是怎么个死法!”   “好好,一起去一起去!”   ……   皇甫昕忙碌多日,今日终于得以在晚膳前下衙。   回到府里,只见气氛好像有些不对,一众仆婢脸上都洋溢着喜气。   “恭喜二爷了——”   “恭喜二爷!”   大家看见他,纷纷贺喜。   也对,把吕府倒台了,原来一直都在扮演墙头草的御史台,终于能正视某些事情了。   可——   似乎又不对。   凭一个刑部侍郎的直觉,府里人如此开心,绝对不是因为他差事办得顺利。   “给母妃请安,”母妃为何笑得如此开怀,莫不是? 第93章 蝴蝶挥动翅膀,离开又……   月色朦胧, 行人脚步匆匆。   皇甫昕恨不得插上翅膀,直接飞回自己的院子。   “昕儿,难得你今日下衙早, 有个天大的好消息告诉你, 明月她, 怀上了!”他刚才还没来得及给父王母妃请安,母妃已经制止了他,并亲口告诉了他这个喜讯。   他不顾上用膳,匆匆辞别父母, 一路上几乎是飞奔着往院子里面跑。   明月!走进月洞门时, 他在心里喊!   “明月!”绕过抱厦,他开始呼唤。   “明月——”来到卧房, 看见妻子安安静静地斜倚在引枕上,正朝他微笑, 皇甫昕发现自己出口的声音里竟然带着微微的颤声, 他几步过去来到塌前,“明月——”   杨明月脸上微微有些羞涩, 见贴身嬷嬷都识趣地离开屋子只有他们两人,才嗔怪地看他:“昕哥!”别喊了, 都被人看去了, 真难为情!   皇甫昕傻里傻气地笑,站在塌边似乎有些手足无措, 直到妻子轻轻拽了他一下衣袖, 才反应过来。   他坐在塌沿, 一瞬不瞬地看着妻子。   “你可觉得安好?”   “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我若是不在,就告诉母妃, 不要忍着。”   “想吃什么,就让小厨房的厨子给你做,小厨房里东西不够,就告诉母妃,让她给你采买。”   “困不困,想睡觉吗?”   “我、我会不会吵着你?”   “明月——我、我很高兴——”   “明月,前段时间太忙,一直没有时间陪你,不过现在好了,我、我——”   一向不喜多言的皇甫昕,突然就啰嗦起来。   杨明月看着眼下乌青不曾退去的丈夫,想起他之前没日没夜的忙碌,心里也有几分酸涩,毕竟她也希望丈夫能多多相伴。   可是,现在看见他如此喜悦,心里所有的酸涩都突然间烟消云散。   他是刑部的侍郎,肩上挑着重担。   而自己,应该担起为人妻为人母的职责,也要挑起这个家的担子。   如此想着,眼眶里的一丝雾气也散去了,她笑容恬静看着皇甫昕:“昕哥,衙门里的差事还顺利吗?”   说起案子,皇甫昕露出一个自信的笑容,“顺利。”所有案子都顺利起来,他现在惟愿他的娘子也一切顺利,平平安安生下孩子。   “明月?”皇甫昕突然犹豫不决,要不要请她过来?   “何事如此犹豫?”杨明月心里好奇,昕哥从来不会如此。   “我想——”皇甫昕深吸一口气,才开口,“我想请曦玥过来——坐坐。”   杨明月愣怔一会,才笑开:“昕哥想让曦玥这个小福星来为我们的孩子祈福消灾?”   皇甫昕似乎也知道有些荒诞了,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但有大嫂的前车之鉴在先,他如今就算荒诞一些也无所谓。   心里坚定了这个想法,他垂着眼帘轻轻“嗯”了一声。   就算不慎被同僚知道,传出去个荒诞迷信的名声,他皇甫昕也不会在意,为了妻子和孩子,他怎样都无所谓。   杨明月心头又酸又软。   陪着妻子用了晚膳,皇甫昕破天荒没有去书房,两人坐在一起聊天消食。   杨明月以为从一堆案卷中将丈夫抢了过来,谁知——   “……那刃口特殊,就算瞒过了所有人,也瞒不过经验老道的仵作……”   “……供词前后不一致,又漏洞百出,真以为我刑部大堂是什么地方,让你自由来去……”   杨明月心中虽然无奈,但也从小听到大,很多时候,她都能顺口接上几句。   外面传来嬷嬷的声音:“郡王妃,天色不早了,早点歇着吧。”   贴身大丫鬟带着小丫鬟来给她洗漱,杨明月低声问皇甫昕,“昕哥,你看上哪个?”   皇甫昕一头雾水,什么哪个,洗漱他用惯了贴身的小太监,一直用得好好的,他暂且没有换人的意思。   摇头:“不用换。”   换什么?让你挑一个:“绮卉如何?”   这种没力气娇滴滴的姑娘能比小安子好?不换:“她能帮什么忙!”   帮忙?什么跟什么?夫君聪慧是聪慧,可听说这聪慧之人总有些地方比不过常人,就比如现在:“她、她就是晚上服侍你的。”   皇甫昕看着妻子垂落的眼帘、不情愿的表情,这才明白过来,脸色有些黑:“不用!”   自己找了人?没听说啊,“昕哥,你有了侧妃或是侍妾人选?”   人选?这都什么跟什么?一个娘子都没时间陪伴,多几个女人那还了得,书房的卷宗要堆得比天高了!他还要不要办差了,真是!“要什么侧妃侍妾的,麻烦!”   真的?还有这种好事?“可是,我现在这样,没法服侍你——”   怀着孩子,你在想什么?简直胡闹!“我书房里案卷都看不完,哪里有空想别的。”   也对!可是母妃那里会不会被训斥:“母妃她——”   母妃才懒得管我们房里事,父王就够她烦的了:“母妃不会管,你放心便是!”   杨明月心里长长的长长的吐出一口气,面上却不动声色:“好的,听你的便是。”   “你早点洗漱安置,我去前院书房,”妻子有孕的消息,让皇甫昕现在浑身上下都是力量,恨不得一夜之间把所有恶徒都尽数抓捕归案,书房的案卷像是长了钩子一样,把他的心都要勾走了,“有事就来前院找我。”   “好,你也莫要太晚睡,注意身体!”杨明月含笑看着他。   “好!”皇甫昕拉拉妻子的手,又不舍地亲了她一下额头,这才大步离开。   杨明月在众丫鬟面前闹了一个大红脸,她微微垂头,没看见绮卉眼中的失落和嫉恨。   绮卉站在一等大丫鬟身后,微微别过脸,所以,杨明月没有看见她的表情。   袖子被她快绞烂了,才狠狠忍住。眼泪终于憋了回去,可到底听见了刚才两人的对话,她满心的不甘。   她是从杨府陪嫁来的,是杨府的家生子,父母都是管事。   在杨府,她长得漂亮嘴又甜,在一群好看的丫鬟里都是出挑的,她又在杨明月身边待了五六年,算是贴身丫鬟。   所以,杨夫人选了她做陪嫁。   说是陪嫁,她也清楚,迟早会开脸给安郡王做侍妾。   这就是规矩,不成文的规矩。   绮卉一直盼着这一天。   她要求不高,能给年轻俊美的安郡王做个侍妾,她不求侧妃,只要生一两个孩子,看着孩子们好好长大就行。   可是,既然都已经默许了,给了她希望却又要残忍地剥夺!   都是杨明月这个妒妇!   为了不给安郡王纳妾,竟然把他赶去书房……   “绮卉,动作快点,快把帕子拧干,没看见咱们郡王妃正等着吗?”大丫鬟听云见她在出神,小声提醒。   “哎哎,马上好,马上好!”为什么她还要干这种低贱的伺候人的活,明明她也可以做这个王府的半个主子,为什么!   杨明月,你还真是狠心。我伺候了你这么多年,是你忘恩负义,怨不得我!   ……   洗漱过后,杨明月躺在塌上,枕边空落落的,心里却很是满足。   这个青梅竹马的丈夫,年少相识,冲破障碍最终结为夫妻后,他尽到了一切丈夫该尽的责任,虽然他常常忙得连人影都看不见,可她此生已然无憾。   不久前,母亲还问她要不要准备个通房或侍妾,她还一直在推脱。   “月儿,娘不是泼你冷水,男人总是喜新厌旧的,”母亲一脸过来人的语重心长,“你在怀身子之前给他张罗好侍妾,那是你的贤惠,若是等你怀了身子再准备,那是不得已而为之,安郡王就算领情也不见得多感谢你,月儿,听娘的话,这世上哪个人会害你娘都不会害你,这种事情上面,现在张罗是张罗,以后张罗还是张罗,不过时间不同而已,反正安郡王总不会只有你一个,还不如早点准备,让他记你一个好。听娘的,不会错!”   杨明月现在回想起来,当时她倔强得就是不肯听话,还把母亲气得狠了,直骂她是个“不听劝的白眼狼”,她还偷偷地哭了一回。   现在想来,“白眼狼”配“拼命二郎”,那是绝配!   拼命二郎啊?还真是贴切呢!   要不,以后就在心里这么称呼他?   以往后若是开府出去,他在府外拼命办案,她就在府里安安心心带着孩子操持庶务,一家子和和美美,此生就圆满了!   ……   “真的真的?”曦玥简直心花怒放,她又要有小侄子了。   “真的,”皇甫昕一脸犹豫,“所以想请你去——”   “探望月亮姐姐,哦不,二嫂嫂?”曦玥恨不得马上就走,“可以可以,走走走,二哥哥!”   皇甫昕有种诓骗别人的感觉:“那个,曦玥——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曦玥好奇:“二哥哥,你说呀。”   ……   院子里多了一个手持匕首、脚踏飞靴的严肃脸姑娘,她身后跟着一只威风凛凛的大黑猫,是什么情景?   那姑娘是一张粉面桃花脸,可表情去比判官还严肃,手里的匕首时不时散发着悠悠寒光,好像所有邪祟都不能靠近。   那只黑猫更是神奇,黑得像是从墨缸里刚出来一样,乍看上去有些骇人,那黑金色的猫瞳灼灼放光,胆子小一点的丫鬟都不敢正眼瞧它。   杨明月看着曦玥一脸认真地在院子细细检查,心里很是过意不去。   “曦玥,休息一下,院子这么大,待会再接着看,不急!”看这满头大汗的,小脸都被日头晒得红通通了。   “不用,二嫂嫂,马上就好,你看,我跑得可快了呢!”能给二嫂嫂帮忙,一点也不累!   这次,曦玥已经有了经验,屋子里检查完,就去院子里看,然后,她再检查每一个人。   涉及小侄子,曦玥一点也不敢马虎。   她听王嬷嬷说过,前两次没了小宝宝差点难过得死掉大嫂嫂面上不显,有一回躲起来哭被嬷嬷看见了,嬷嬷也一起哭。   两人抱头痛哭之后,擦干眼泪,继续挺直脊背过日子。   曦玥佩服大嫂嫂,但也打心眼里心疼她。   她不希望二嫂嫂也这么难过,所以,她要小心再小心。   细细检查了两个时辰,把整个院落都筛了一遍,连大黑都十分仔细,王嬷嬷给它闻了一些药草,它竟然从一个婆子的衣柜里刨出来了一个药包。   “哎呦,这是老奴用来泡脚的药包,老奴有褪疾,这是用来活血化瘀的,郡王妃是知道的,老奴一早就禀了的,”这是只什么猫啊,这么神奇。   婆子吓得赶紧说实话。   哎呦,你这大猫,别老我看,真是渗人!   这什么鼻子啊,这么灵,幸好我是一早回禀了的,否则,真是要急死个人了!   院子里的下人们开始窃窃私语。   “听说大黑得过皇上赏赐呢,它很厉害的!”   “是啊,我也听说过,它的丰功伟绩可不止这一件呢,比一般人都要聪明!”   “说说看!”   众人小声议论着,大黑甩甩尾巴,站在曦玥身边,很是得意。   “大黑真聪敏!”杨明月心里叹服,杨府养了一屋子的猫,没有一只能及得上大黑一半聪慧有灵性。   “嗷呜——”那是那是!   大黑的尾巴竖得老高,一脸神气。   绮卉站在杨明月身后,微微垂头,遮住了她满眼的不屑。   不过一只畜生而已,说得这么神,溜须拍马的功夫都用到一只畜生上头了,真是不要脸!   不过,你们再怎么拍马,杨明月这个贱人都不会多看你们一眼,这样的人,实在不用尽心去服侍。   狼心狗肺的主子多了去了,多她一个也不多。   不过嘛,也不急,她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一只畜生而已,真有那么神奇怎么不上天啊!哼,刨出一包药材来就以为多了不起了。   很多东西,畜生是不会懂的。   哼,别说是畜生,就是人都不一定会懂。   “二嫂嫂,院子里的人都在这里的吗?”曦玥很认真。   她看了头顶一直飞来飞去唱歌小鸟,似乎没什么异常的地方,稍微放心了一些。   “是的,”杨明月其实也很放心,但曦玥是个有大福气的姑娘,如果不是涉及孩子的大事,她也不想如此劳师动众。   皇甫昕把想法说给荣王妃听了之后,竟然大家都赞成,甚至连曦玥都自告奋勇前来王府,说要帮忙检查。   “二嫂嫂,我要带着大黑一一看过去哦,你让大家都站着别动,”曦玥提出要求。   见二嫂嫂答应,曦玥蹲下身,轻拍大黑的脑袋,低声细语:“大黑,看你的了!”   “喵呜喵呜——”没问题!   然后,院子里就站了一群的仆从,等待着一个姑娘和一只黑猫的检阅。   若是放在从前,大家肯定会表面遵从,心里嘲笑,可是,现在却不会。   曦玥抓到了世子院子的奸细让世子妃保住了第三胎的事情,大黑独自狂奔救瑄郡王的事情早就在王府传开了,一般人只会觉得神奇。   曦玥板着脸,目光深深地从每一个人身上略过,大黑也非常认真,圆溜溜的猫瞳没有放过每个人身上的可疑气味。   终于,两刻钟的时间过了,曦玥和大黑都没有发现可疑的味道。   曦玥很仔细地站定不动,抬头看天上小鸟。   没有可疑之处!   终于放心了,“二嫂嫂,没有发现!”曦玥大声宣布。   “辛苦曦玥了,快进屋休息吧,”杨明月也在大丫鬟的搀扶下站了起来,准备进屋休息。   院子里的仆从三三两两的散开,准备去忙活自己的差事。   绮卉是二等丫头,她跟在大丫头身后,低着头也往屋里走。   她嘴角擎着一抹得意的冷笑。   刚才还传的这么神奇,还不过就是一只畜生?   那个姓李的丫头,还说是什么福星?狗屁的福星!   兴师动众的,听说连王爷都惊动了,一院子的人什么差事都不干,就陪着这个小丫头瞎折腾,还不是什么都查不出来?   哼,你们都是一群蠢货!   绮卉骄傲地抬起头,朝不远处的那只大黑猫狠狠瞪了一眼。   什么狂奔救主?呸,都是瞎编了骗人的吧?   绮卉觉得自己终将全身而退,忍不住心里得意,朝那只大黑猫做了一个吐唾沫的口型。   啊-—呸——   谁知道,她嘴巴还没闭上,那只大黑猫就朝她看了过来。   你看什么看!   不、不准看!   绮卉心里有些紧张。   这只大黑猫的眼睛很是怪异,带着浅浅的金色,像是一道金光直直就射进了眼中。   啊,不准过来,啊啊啊,滚开滚开——   绮卉见那只大黑猫瞧了她一眼后,竟然撒开四蹄朝她飞奔而来,她吓得情不自禁就往后躲。   一边躲,一边还捂住自己的荷包。   正当她醒悟过来想要强装镇定时,已经来不及了——   ……   皇甫昕第一次在柴房里审案子。   他来得太匆忙,来不及换下官服,直到看见杨明月无碍这才放心。   只是刑部侍郎亲自审案,这个嫌犯却太怂。   他不过只是问了几句话,嫌犯就全部招了。   绮卉,杨家陪嫁的二等丫鬟,因为没有当成姨娘,在小木棒上刻了安郡王妃杨明月的生辰八字,用绒线缠绕成小人偶,将绣花针折成小小的三段,扎在小人偶上,放在了随身的荷包里。   “……安郡王,安郡王,奴婢真的不是有意的!”   “奴婢陪嫁前,杨夫人明明答应了奴婢,会让奴婢给您做侍妾的,可是安郡王妃却食言了!”   “安郡王,安郡王,奴婢只是气不过而已,再说,安郡王妃也没有受伤,更是一根头发丝都没有掉,您就绕了奴婢这一回吧!”   皇甫昕脸色平静,从他脸上根本看不来他此刻在想什么。   突然,一个老嬷嬷扑通一下跪在地上,连连磕头:“老奴有事要禀。”   皇甫昕声音也和脸色一样平静:“说。”   老嬷嬷声音都颤巍巍的,说话却很有条理:“绮卉在说谎,夫人根本没有许诺过要让她给郡王您做侍妾。老奴是杨夫人赏给郡王妃的,老奴跟在杨夫人身边多年却从来没有听说过,杨夫人答应了绮卉要给她抬姨娘。再说了,这王府内院的事,夫人手再长也伸不过来,她主持杨府多年中馈还会不明白这个道理?说起侍妾的事,杨夫人的确是和郡王妃说过,给您张罗一房姨娘,以防身子不便时不能伺候,但她也只是说了一句被郡王妃反对后,就再也没有提起。老奴不知道,绮卉到底是哪里听了消息,在此胡说八道!”   皇甫昕视线转向绮卉,声音没有丝毫起伏:“虽然此事作为后院庶务,你做巫蛊害人乃罪大恶极,小王本无须听你辩解直接处置了事。但本官眼下官服未脱,身为刑部侍郎,本官给你一个辩驳的机会。绮卉,你说杨夫人许诺你抬侍妾,可有人证,可有物证,一一道来,本官自会秉公断案!”   绮卉刚开心不过一息,马上又惊骇起来,这种事情哪里有什么证据,不过是心照不宣的事:“这个——”   皇甫昕面上一片清正,但眼中已然渐渐凌厉起来,看向绮卉的眼神和在堂上看江洋大盗的眼神几乎没有两样,声音冷沉:“回答本官,有还是没有?”   绮卉脸色慢慢表白,知道自己完了。   皇甫昕转头问嬷嬷:“卖身契何在?”   嬷嬷回:“在郡王妃处。”   皇甫昕转身走出柴房,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八十大板,若还活着,丢去庄子上。”   ……   皇甫昕再次确认过杨明月无碍,才回到正院给荣王妃请安。   荣王妃一脸后怕,“这叫绮卉的丫头,实在是胆大包天,巫蛊压胜之术前朝就严令禁止,她还敢拿来害人!简直罪无可赦!”   皇甫昕出言安抚:“母妃莫急,我已经命人查探那绣花针如何能折成三截,还有她最近接触的人,背后都是有谁在插手,不出一日必定水落石出!”   皇甫昕又看向旁边和婢女嘀嘀咕咕说话的曦玥,他走过去,一脸正色,躬身一揖到底:“曦玥,二哥哥又欠你一份天大的人情!”   曦玥转头:“啊?不不不,这都是大黑,嗯——这次还真不大黑主动检查出来的,而是那个叫绮卉的人她朝大黑瞪眼睛,大黑这才盯上她的!二哥哥,你不用谢的。”   皇甫昕看着这个当了县主娘娘依旧谦虚的姑娘,眼神柔和:“可是曦玥,如果没有你和大黑,她就一直在偷偷用巫蛊诅咒,若是被外人知晓,此人此事就是个大大的罪证,我们王府都会面临灭顶之灾,此事二哥哥查清楚之后会当面禀明皇上,由他老人家圣裁!”   曦玥挠挠耳朵,不是很明白一个木头小人为什么会让大家这么惊恐,还要让皇帝老爷亲自断案,但她对二哥哥说得绣花针一事很感兴趣,就问:“二哥哥,为什么要查绣花针折断的事呢?”   皇甫昕简短说了几句,绣花针不能用手折断,帮她折断之人也许会知道什么,知道她的意图后也许有人做文章,背后之人可能所图更大。   一连串相互连接的话,曦玥听得似懂非懂,马上拿出小手札记录下来。   她隐隐觉得,这些很厉害很有用:“二哥哥,有什么书可以借给我看看的吗?”   皇甫昕有些意外,但马上点头:“回头我让人给你送来。”   ……   “……开掘十分艰难,里面依旧机关重重,你父王那里派去的机括大师都束手无策,锦麟卫还死了几个高手。目前,这是最重要,也是难度最大的差事,你要慎重考虑。”   “指挥使大人,下官已慎重考虑,愿意接这个差事。”   “……不再考虑?”   “无须考虑,但下官有几个要求。”   “只要能把宝藏顺利挖出来,你就是有天大的要求,锦麟卫衙门满足不了你,你皇叔我就是求到皇上那里,也必须满足你!”   ……   回到王府,已经到了掌灯时分。   皇甫晟打算在前院匆匆吃几口饭,就商议怎么办这件棘手的差事。   上次找到宝藏,皇上赐婚,这次如果能成功挖掘,一个正四品镇抚使应该能稳稳地收入囊中。   品级不重要,重要的是镇抚使手下至少能有两千人可供调遣,这已经是一个不小的权柄了。   可刚踏进王府大门,就看见小德子苦着脸等他:“三爷,您可算回来了,姑娘都等得要生气了。”   曦玥来了?为什么生气?   皇甫晟也顾不上用膳,匆匆往退思园而去。   谁知,姜嬷嬷却说:“三爷,姑娘去赵老先生那里了。”   ……   “——唉,千机门都没听说过,那、那老夫该怎么和你说?”   “小丫头,你就说吧,你要什么,老夫让人给你打造,哎对了,你给谁用的?”   “他——噗嗤——他能用?你要笑死老夫了?”   “你见过哪个高手会这样用的?丢死人了!”   “一般正道高手连在兵器上淬毒都不屑,哪里——哎哎哎,行!行!给你弄来,都给你弄来!瞧把你给急得!“   “小丫头,说好了,这些东西可不便宜,你有钱吗?虽然你是老夫亲师侄,但这亲师侄可要明算账——”   “……行了行了,别说了,再说老夫要呕血而死了!知道你有钱,知道你有钱了,不要再说了,老夫真要呕死了!你比你那个三哥哥有钱多了!臭小子,真有福气,哼!”   “小丫头,要不,你再拜个师傅,你若是认老夫为师,别说刚才的,就是把你从头到脚都淬上毒还让你百毒不侵,都不在话下,从今往后没人再敢欺负你,咋样?哎哎哎——别揪我的胡子,疼疼疼,放手!姑娘家家的,怎么可以这么凶,要嫁不出去的,哦不对,你有圣旨了,唉,气死老夫了!”   老头正嘟哝着,有小药童在外面喊:“师父,三爷来了!”   曦玥缩回手狠狠瞪了老头一眼:“我师父没同意之前,你只能是我师伯!”   老头朝她撇嘴:“哼,不稀罕。”   皇甫晟进来时,就看见她的姑娘鼓起腮帮瞪着大眼睛,正气鼓鼓地看过来。   他一头雾水,朝老头看了一眼,没看出端倪,又转回视线,连忙问:“怎么了?”   ……   晚风徐徐,小湖边有小鸟虫儿在唱歌,大鲤鱼也不时地跃出水面。   如此美景在前,曦玥小脸却皱巴巴的:“三哥哥,阿亮说,你上次去出任务,差点被银针给扎了!这么危险,你怎么不告诉我?“   皇甫晟恍然,何进这个大嘴巴,高奇正人都要砍头了,还说这些做什么:“你看,我这不是没事吗?”   谁知,他话刚一出口,曦玥嘴巴一扁就一头扎进他怀里,抱着他的腰眼泪就流了袭来:“可是,那是侥幸没事,是侥幸!哪里会每次都那么幸运的!”   皇甫晟有些手足无措,甚至有些无所适从。   看见她难受地大哭,自己也不好受,想要回抱她安慰她,让她别哭。   可她紧紧抱着自己,身子软软地贴在自己身上,上次那种软绵绵又火烧火燎的感觉又来了。   抱着安抚不是,推开她又不舍。   皇甫晟伸出的手僵在半空,和身体一样,在风中石化。   一阵阵微微吹过,身后发丝轻轻飘起又落下。   皇甫晟怔怔看着远处树梢上的树叶在晃动。   带着一丝初夏暑热的微风,吹到脸上身上,竟然觉得还一丝丝的凉爽。   他艰难地想要熬过去……   ……   还好,他的姑娘只哭了一会,就止住了眼泪,她微微往后,抬起头看他:“阿亮说,如果那时候你不是躲开了,那银针你肯定逃不过,还有,银针上面有毒,被打中可能会救不回来。我越想越怕,三哥哥,我不能让你不去办差,但我想着你若是穿个钉不穿的盔甲就好了,所以,我请师伯帮忙,打造一副轻便一些的盔甲。让你以后安全几分。”   皇甫晟心里又软又甜。   他的姑娘脸上的泪珠还没有吹干,却一门心思在想着他的安危,她湿漉漉的大眼睛望着他,里面有浓浓的担忧和后怕。   心里开始变得酸酸的,皇甫晟不由自主地伸手捧住她的脸,声音低低的,像是在低喃:“莫哭,我没事。三哥哥有你这个小福星在,就是遇到危险,也会转危为安……”   又一颗晶莹的泪珠落了下来,皇甫晟低头凑近,一点点温柔地吻去她的眼泪,“……莫哭,是三哥哥不好……让你担心了,以后绝对不会……莫哭……”   微风俏皮地想要和两人嬉戏,长发和衣摆都被吹起又落下。   曦玥感受到脸颊上那柔软的唇一点点移动,像是蝴蝶的柔软的羽翼在脸上轻柔的碰触,一种熟悉又陌生的气息充满了她的鼻息,渐渐在笼罩着她的全身,她被那股气息包围着,有一种微微的痒意从脸颊传到后背,再传到全身。   她轻轻地、轻轻地颤抖了一下,突然发现,这种微微酥麻感其实很熟悉,应该不是第一次感觉到。   她觉得很奇怪,瞪大眼睛,微微张开了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正在这时,那柔软的唇碰到她的唇。   蝴蝶停在她的唇上,轻轻起舞,缓缓地挥动翅膀,一下又一下,离开又回来,停驻又起舞……   曦玥感觉自己跑了好几个圈,身体轻轻的,似乎下一刻就要飞起来,又似乎吃了一大碗糖蒸酥酪,甜甜的酥酥的像马上就要融化……   ……   “姑娘,该歇了!”阿明见她站在窗边看着天上的弯月出神良久,禁不住出声唤她。   “……啊?哦,来了!”曦玥浑浑噩噩转身,又浑浑噩噩来到塌前,再浑浑噩噩地躺好。   阿明给她盖好毯子,吹熄了烛火才离开。   屋子很安静,连外面的虫儿叫都听得很清楚。   曦玥情不自禁地伸手摸摸脸颊,又摸摸自己的嘴唇……   黑暗中,曦玥清晰地想起了避火图上的好多画面,顷刻间,她的脸烧得通红。   “呼啦!”曦玥将毯子蒙住了脑袋,整个人都严严实实地钻了进去。   呜呜呜——好难为情呢!   三哥哥是坏蛋!大坏蛋!   曦玥抱着膝盖,蜷缩起来。   应该、应该还、还没犯错吧?   应该……是的……   他们衣服都穿得很严实的,只是、只是亲了嘴巴而已……   那个啥,下次要说好,只可以亲亲额头,或者亲亲小手,其他不可以!   还有还有,尝味道也是不可以的!   可是……   那种像是会飞起来又像是马上要软得融化掉的感觉,好新奇啊!   打住,你个登徒姑娘,不可再想了!   睡觉睡觉!   ……   “姑娘起了吗?小的奉二爷之命,给姑娘送书来了!”   “嘘-还没起呢?小公公放下便是!”   “好,这是二爷给的书,这是我们郡王妃让送的小点心,给姑娘尝个鲜!”   “哎,谢谢。”   ……   “姑娘,该起了!”   “姑娘——”   “瑄郡王一早来过了,看你还在睡就走了,再不起来太阳都要升得老高了!”   “我们待会还要回县主府呢,早上还有功课呢,起来吧!”   曦玥依旧躲在毯子里,不肯把脑袋露出来。   阿明喊了半天,才听见她闷闷地开口:“知道了,就起来了!”   曦玥磨磨蹭蹭起床,披了外衫,散着头发,赤着脚丫就推门往外走。   她半夜才睡着,此刻打着哈欠伸着懒腰,睡眼朦胧地刚要喊阿明洗漱,却见卧房外那个来过就走的三哥哥正坐在那里喝茶。   啊啊啊——   想起昨晚梦境里看见的避火图,曦玥一张小脸瞬间通红! 第94章 她,李曦玥,已经无所……   屋子里只有两人, 很安静。   曦玥能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声,以及砰砰砰的心跳声。   她狠狠闭眼,再睁开, 想把心里想着的、昨晚梦见的画面全部抛开, 可是, 好像做不到。   从脸颊开始,耳朵,脖子,都开始慢慢变热。   呼哧——   她深吸气, 再吐出, 反复几次。   很好,慢慢不那么热了。   “三、三哥哥, ”说话还是慌得有些结巴,“你、你不是走、走了吗?”   怎么又来了, 我这衣衫不整的, 多难为情!   皇甫晟微微有些意外,曦玥这一脸惊慌、看见他连眼神都在闪避的样子, 像是犯错被人抓住的小娃娃,禁不住失笑:“二哥查到结果了, 皇祖父那里派了大太监李进忠来王府后院亲自查问此事, 再过一刻钟的时间就要到了,会问二嫂, 应该也会问你几句, 所以, 我——”   他还没说完,就看见她似乎很夸张地松了一口气的样子,连眼睛都亮了一下, 露出狡黠的笑意,仿佛有什么她藏着的小秘密终于能不为人知了。   皇甫晟觉得实在有趣,忍不住站起身靠近,伸手轻轻捏着她的下巴,低头吻了一下她的唇。   和昨天一样熟悉的气息,和昨天一样熟悉的动作,那只舞蝶又飞到了自己的嘴唇上,起起落落,不断飞舞。   曦玥惊呆了,一头乱发差点炸毛,她瞪大眼睛傻傻看着,一动不动。   昨晚……   梦里……   啊——   完了,她成了坏姑娘了!   不对,先别紧张,对别紧张!   她把眼珠子使劲往下转,看见了皇甫晟交叠到下巴处的衣领,还是三层的。   再想想自己——   两……层?   对,就是两层!   呼——还好,衣裳都好好的。   没事,她不是坏姑娘!   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皇甫晟看着近在咫尺的大眼珠子咕噜噜转动,一脸惊慌后,又是松口气的模样,心中又疑惑又好笑,凑到她耳边轻轻问:“在看什么?”   曦玥什么时候都是个很实诚的好姑娘:“看衣裳,很严实。”   皇甫晟再次失笑,他肯定她的意见,“是的,很严实。”   曦玥放心了,很认真点头,再次重复:“很严实。”   皇甫晟问:“怎么不穿鞋?”   曦玥挠头,“热。”   皇甫晟一把横抱起,“再热也要穿鞋,可以不穿靴子,但鞋子一定要穿。下次不许赤脚。”   曦玥一手搂着他脖子,在她看来,因为两人都穿了很严实的衣裳,所以很放心地把脑袋歪在他颈窝里,乖乖点头:“好。”   小秤砣虽然重了一些,但皇甫晟觉得就算抱一辈子都甘愿。   他的姑娘身上有股糖蒸酥酪的香味,甜甜的,酥酥的,一个劲往他鼻子里钻,让他很想咬上一口。   ……   皇甫昕是跟着李进忠一起回府的,来到正院,看见杨明月也站在那里,不仅心头一紧。   他皱眉看过去:身体可还行?   杨明月朝他露出一个笑容:我没事,你放心。   皇甫昕这才把心落回肚子里。   李进忠只是问了几个寻常问题,走个过场而已。   皇甫昕今日凌晨得到调查结果,一早就把绮卉和嫌疑人送进了宫里。   隆泰帝皱眉听完,人就进了慎刑司了。   李进忠今日一行,不过是隆泰帝在警告某些人,巫蛊诅咒一事他绝对不会容忍,他要下手了。   “娘娘留步,老奴告辞了!”   ……   禁卫军实在第二天动手的。   首当其冲的是范阁老的后宅,禁卫军从他大儿媳房中搜出了巫蛊诅咒的偶人,后面陆陆续续被搜出来的,还有朝中几个官员的家眷。   “简直岂有此理!”隆泰帝脸色阴沉,心中怒火越烧越旺。   皇甫昕呈上来的证据表明,那个叫绮卉的婢女曾经接触过的人,和范阁老府中的一个婆子来往甚密,突然想起皇甫昱的世子妃一连落了两胎,隆泰帝心中的火焰再也压不住。   如果那两个孩子能保住,他如今就能有皇曾孙了,多子多福,隆泰帝也不能免俗。   范阁老长子的小儿子在赌坊和春楼里花了大笔的脏银,而他的长媳又参与到巫蛊之案中,隆泰帝再顾念往日肱骨大臣的劳苦功高,也无法在容忍现在的巫蛊之案了。   “李进忠,告诉禁卫军拿人吧!”   隆泰帝的声音又冷又硬。   ……   范阁老脱下官服迈进大牢,自始至终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   他现在唯一的心愿,就是皇上看在他以往功劳,为他范家留些血脉。   长子的幺儿是嫡妻的老来子,从小体弱,养大不容易,因此一直捧在手心里。他顾得了外面,顾不了家里,才出了这么大的纰漏。   至于长媳的巫蛊之案,应该是受了某些人的蛊惑。   荣王府到底是好手段,内宅妇人也能操控一二。   当然,他范某人手段也不差。   能让皇甫昱至今无子,往大局看,也不过棋逢对手而已。   只是眼下,旗差一招技不如人而已,他范某人倒也不是输不起的人。   自从皇甫朗第二次被废,他心里其实已经清楚,范氏一族,已经离皇权越来越远了。   他扶持的人不值得他倾全力去相助,待他看清时,其实为时已晚。   唉——   长叹一声,范阁老在昏暗的大牢中,彻底闭上了眼睛。   ……   范府的倾倒似乎只在一夜之间。   范阁老在狱中自尽,似乎让隆泰帝终于决定网开一面。   其长子范长渊一房男子砍头,女子冲入官姬之外,其余人皆流放边关,永世不得回京,也总算是给范阁老留下了后代血脉。   荣王最近若有似无地接到而来很多橄榄枝。   最为殷勤的,莫过于吏部尚书齐尚书。   荣王推脱公务繁忙,或下衙后庶务缠身,连王府大门都没有让齐尚书踏进一步。   京中朝野都在悄悄议论,荣王什么时候会被册封太子时,荣王却好似置身事外,依旧和以往一样,安安心心在工部办差,照常上衙下衙。   别人还在翘首观望,可赵志贤却坐不住了。   他隐隐听说,今年一整年的考绩,他很有可能是个“下”。   他百思不得其解,想想他办的差事,不甚出彩,也绝对无大错。   为何?   直到他的长随三天后打听到了一件事。   “什么?”赵志贤大惊失色,“赵曦明挑拨她事先不说等着看戏!强行要了帖子却在县主府惹事?”   她这是想毁了他的仕途!   他是生了一个女儿,还是生了一个讨债鬼!   那个老妖妇死了,上头两个嫡兄也没了,侯府也彻底到了,他拼尽全力才在瑄郡王面前得了三分颜面,在侯府大厦倾倒时护住了一家老小,想着只要荣王府更进一步时,他的仕途还能再有些进益。   可是,他的妻女都做了什么!   赵志贤恨不得撕了她们的心都有了。   如此行事,事先他毫不知情,把他一家之主瞒得死死的;事后他依旧不知情,别看他的长随打听了情况告知他,那是因为瑄郡王想让他知道而已。   他的妻女,至今都没有看清楚形势,还敢如此胆大包天到县主府里去算计李曦玥,简直就是愚昧到无可救药。   瑄郡王之前就因为她们母女没有对李曦玥伸出援手而颇有不满,如今,这对母女的做法,应该是让他憎恨不已了。   他花了多少心力,才让他们这个家安稳下来,如今,可能在妻女手里功亏一篑。   赵志贤心中一声长叹。   仕途和妻女,他该如何选择?   ……   “三爷,那个赵志贤已经来了第 三回了,”小德子进来,“还是让他回去吗?”   皇甫晟看着手里的一叠机括图,头也不回,“嗯。”   脚步声远去,皇甫晟这才放下手里图纸,脸上禁不住浮起一丝冷笑。   赵府里面什么事情都没有,那对母女不过被训斥几句,依旧安安静静地过着日子,和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没有区别。   想来,张哲贤是以为攀上了荣王府,把胃口养大了。   ……   “姑娘,”阿亮拿着厚厚一沓纸飞快跑进来,她一脸兴奋,声音都拔高了几分,“赵老先生让小药童送来的。听说,都是千机门最最新的样式,软甲,暗器,袖箭,什么都有,你快瞧瞧看。”   曦玥刚从夫子那里回来。   她把皇甫昕给她的书请夫子细细地讲解,心里突然冒出很多想法。   赵安阳兄妹,不会逍遥太久了!   她正在心里想得出神,冷不丁就被阿亮冲进来嚎了一嗓子,嗔了阿亮一眼:“别急,有合适的,给你和你手下的女护卫也挑上一些合适的用上!”   阿亮几乎原地起跳飞上天,她冲过来抱着曦玥,原地转了几个圈才放下:“姑娘,你真好!”   曦玥拍拍她的肩让她放手,她依旧很实诚:“因为你们待我好。”被张青山那一双阴鸷的眼睛盯住的时候,是你们保护我。那时,我只是一个寄住在王府的小傻子。你们待我的好,这一生,我都将永远铭记!   可是,阿亮马上又犹豫了:“姑娘,这千机门的东西,可真心不便宜!一套普通的软甲,就要三百两!若是想要他们最新的金丝软甲,要一千多两!”   曦玥仔仔细细看着一张张图纸,头也没抬:“你家姑娘缺银子吗?”   阿亮笑得嘴角差点到了耳根,把头摇成了拨浪鼓:“不缺,我家姑娘不缺银子!”   三个时辰后。   荣王府药庐里,赵老头瞪大眼睛一脸不可置信。   他吹胡子瞪眼睛,气咻咻地在屋里来回踱步,吓得药童都缩在角落里不敢说话。   “这是软甲!软甲!不是穿到手腕脚踝的金缕衣!”   “要可以连发的袖箭?要射出三千针的暴雨梨花针?要把软甲套在头上做成头盔?你咋不上天呢?”   “气死老夫了,真是要气死老夫了!”   “若是按照这个要求老夫去信千机门,那里的一帮老头能打爆老夫的脑壳!”   “这个小丫头,魔怔了吧?”   赵老头一人叽叽歪歪好久,这才打开另外一个信封。   “啊——”   一声带着雄厚内力的尖叫,越过了药庐广阔的种植园,覆盖了整个荣王府前院。   众人纷纷停下手里的活计,驻足观望。   赵老先生又鬼叫啥呢?   药庐炸了?不是啊?   算了,老先生看着就不太正常,不管他!   赵长庚不是个没阅历之人,也不是个缺钱之人,一般来说,毒师药师都不缺钱。   可是!   他手里的是什么?   呵呵!   五万两的银票!   还是黄金!   不行,他得喝口酒压压惊!   ……这小丫头,真是太有钱了!   行吧,你有钱,你说了算,那帮老头若是不愿意,就是用银子砸,也得让他们把东西做出来。   ……   第二天上午,曦玥收到师伯口信。   “图纸给你送去千机门了。好师侄,师伯最近可能没钱要行乞,若是乞讨到了县主府门口,你可要收留师伯啊——”   曦玥一头雾水,自动忽略师伯的胡言乱语,她正要抽空看看账目,突然有小丫鬟来报。   “县主,杨阁老和杨老夫人,杨大人和杨夫人,还有杨耀星姑娘到了。”   曦玥这才想起,杨阁老府上昨日送了拜贴。   她带了林长史在县主府前院正堂接待了杨府众人。   宽敞的正堂里,曦玥坐在了上首,下面众人按辈分落座。   说实话,这是曦玥开府迁居以来,除了王爷娘娘之外接待了官职最高的人了。   她心里微微有些紧张,面上丝毫不露怯:“众位免礼,请起。”   曦玥端坐,受了几人的国礼,然后,她又起身,给四人行了晚辈礼,“永嘉见过四位长辈。”   行礼落座,小丫鬟上了茶点,曦玥心里想了一会,找了一个最稳妥的话题切入:“老夫人气色越发好了,比上次二嫂嫂出嫁时,看上去还要健朗几分。”这样说对吗?嗯嗯,应该没错,夫子说过这个话题应该最讨喜了,王嬷嬷也说老人家最爱听这样的话。曦玥,你真棒!加油,不要紧张!   杨老夫人果然很是高兴,她笑容满面:“都是托县主的福,老身还算硬朗,倒是县主最近看上去越发端庄大气,不愧皇上钦封的县主!”   曦玥眼神晶晶亮。是吗是吗?老夫人夸我呢!嗯嗯,稳住稳住,要继续努力!   杨夫人也适时地开口:“县主这府邸打理得真是别致,我们一进门啊,就被景致吸引住了,刚才又下人说起,那是县主亲自下令改建的,县主眼光真是不一般呢!”   曦玥抿嘴笑。那是那是,我花了好多心思呢,皇帝老爷赏赐的府邸,要好好珍惜呢!   杨耀星看看一声不吭喝茶的祖父,又看看微笑不语的曦玥,小心翼翼开口:“那个、县主,大黑不在吗?”   曦玥笑看她一眼:“星星姐姐,私下里,你叫和以前一样,唤我名字便是。大黑在后院呢,你想见它?我让人喊它过来。”   杨耀星悄悄瞄了一眼仿佛什么都听见的祖父:“好好,大黑啊,谁会不喜欢大黑呢。”   杨阁老和长子对视一眼。   杨大人先站起来拱手:“县主,巫蛊一案刑部已经结案,小女明月多亏有了县主,才能再次度过一劫,县主几次大恩,我杨府没齿难忘!”   父亲一样年纪的长辈给自己单独行礼,曦玥心里微微有些慌,她握了握拳头,慢慢呼吸几次才略略缓解:“杨大人,那是二嫂嫂吉人天相,你实在不必放在心上。”这么说应该对吧。嗯,看杨大人表情,应该不会有大错。呼,好紧张!不怕不怕,李曦玥,你是县主娘娘了,以后若是嫁给三哥哥,这样的场面会越来越多!稳住,加油!   杨夫人和杨耀星也站起来,给曦玥深深行礼。   杨夫人没有杨大人的严肃,却有了一份独属于母亲的感激,她开口是有些哽咽:“县主,您的大恩大德,我章书岚此生铭记,以后若是县主用得到的地方,我章氏一族莫敢不辞。”   曦玥原本坐得端端正正的,见到杨夫人行礼也依旧维持着县主的威仪,可是,当她见到杨夫人起身那一刹那,豆大的泪珠滚落时,她竟然情不自禁地起身,疾走几步扶住杨夫人。   杨夫人有些意外,连眼泪都没顾上去擦,只看见扶着她胳膊的姑娘很认真地说:“杨夫人,真不是我的功劳,是那个叫绮卉的人狠狠瞪了大黑,才被大黑盯上的。你们杨府也养猫,知道猫咪这种小动物它很敏锐的。当时二嫂嫂的院子也有婆子看见它很害怕,但大黑对害怕还是憎恶,他一眼就能分出来。若是它觉得绮卉憎恶它,可能会攻击它,它就会变得警觉。所以,真不是我和大黑主动发现她的,而是绮卉自己露怯……”   “县主,”杨夫人眼泪还在眼眶里打转,嘴角已经有笑容漾开了,“若不是你和你大大黑去巡视,绮卉还藏得好好的。别说明月被她诅咒会有什么后果,就是我们杨府出了这么巫蛊害人的一个家生子奴才,一旦有心人利用,我们杨府就会惹上大麻烦。所以,县主你莫要自谦。明月和我细细说了当日的情况,你带着大黑猫,一个屋子一个屋子巡视,一个人一个人检查,整整忙碌了一个下午,期间连口水都没有喝,晒得脸都红了,光是这份恩情,也让我这个做母亲的没齿难忘了!”我们杨府阁老和阁老夫人都坐在面前了,还如此实诚一点也不居功,真是个实心眼的好姑娘!杨明月啊杨明月,你真是有福气!娘打心眼里为你感到高兴!   杨夫人这一席话说完,杨老夫人也有些动容,她狠狠扯了一下自家老头的衣袖,做了一个“你也说几句”的表情。   杨阁老清清嗓子,刚要说话,余光瞥见老妻正瞪眼睛,只好站起来,朝曦玥拱手:“永嘉县主,老夫儿子儿媳说得对,你的恩义,我们杨府会一直牢记,就若县主府有事,我们杨府义不容辞!”   曦玥刚坐到上首,见比师伯胡子还长的老头向她拱手,心里惊了一下。   但相比其他人,她不太喜欢这个老头,所以,她端坐上首微微点头:“阁老严重了。”好了,你回去坐着吧!   杨阁老明显感觉到这个小县主对他态度不同,但他也不计较,转身坐下。   “嗷呜——”我来了!   “喵呜喵呜——”我也来了!   大家的视线瞬间被一只乌黑的矫健大猫和一只圆滚滚的小花猫吸引了。   杨阁老一脸从容,可他微微抖动的嘴角显示他内心并不从容。   ……   已经开始进入盛夏了,曦玥跑了圈,在净房沐浴。   阿明看着小丫鬟给她沐发,忍不住问:“姑娘,要给大黑修一下指甲吗?”它把阁老的袍子都给抓破了!   “不用,它是不喜欢杨阁老,没它两只前爪都趴在杨老夫人腿上了,她的衣裳连条丝线都没勾破?”嘻嘻,只是杨阁老的袍摆都裂成一条一条了,他也照样看着大黑傻乐!   阿明语塞,想想也是,那就不管了。   “杨府送来的礼物,都造册入了库房了,姑娘要去看看吗?”阿明换了个话题。   “唔——”曦玥歪头想,“有武器吗?”   “……没有!”阿明不解,“要武器来干什么?”   “想给三哥哥准备一些,他的差事好像越来越危险。”曦玥心里叹息,“我又不能让他别去办差。”   阿明沉默了。   ……   太学里一下子少了大半的人,读书氛围都好了许多。   中午下学时,夫子单独叫住了皇甫晟。   “可想好了,今年要下场?”   “是,夫子。”   “……有什么不懂的,就来问,老夫必倾尽全力。”   “多谢夫子,学生将您的手札细细读了好几遍,已经受益匪浅,学生在此拜谢!”   “免礼!今年的主考官是范阁老的门生,你要心里有数。”   “学生多谢夫子!”   出了太学,皇甫晟带着一沓资料,才去了锦麟卫。   皇甫峻等候他多日,今日见到他,倒是喜出望外。   “可想好了?”   “是,请指挥使大人按照这个,给属下提供人手、工具,还有,属下想要在放布告找寻机括师,”   “……这个,我去禀明皇上,应该问题不大。”   “下官回去等消息。”   刚走出指挥使的书房,皇甫晟看见了一脸惊喜的向博超。   他身后跟着一群弟兄,好像是得了消息特地在这里等等他。   “佥事大人!佥事大人!”向博超脚尖一点,人已经到了跟前,“听说您又要出任务,带着兄弟们呗!”   他和皇甫晟差不多的年纪,可是他却更加活泼,一张少年人的脸上洋溢着十二分的热情,对新任务跃跃欲试。   向博超是最锦麟卫里面年纪最小的总棋,他手下的兵大多也是年轻人,很容易接受和学习新的事物。   皇甫晟看着他手下二十几年轻人呼啦啦围了过来,只淡淡看了他们一眼,那一群人收敛了嬉皮笑脸。   人群中,个子最高的向博超都比他矮了半个头,皇甫晟居高临下,眼神中有严厉的审视,也有期待,已然是一个真正的上位者:“半个月后出发,这段时间,好好习武。”   “好嘞!大人,您就等着吧,一定不会让您失望。”向博超欢快地喊了一声,抱拳行礼后带着二十几人飞快散去。   皇甫晟看着他们的背影,嘴角有一抹淡淡的笑容。   这群小子,不赖!   只要这次任务顺利,向博超升个百户不在话下。   ……   “姑娘,那个赵曦璐又来了,她说,这次你不原谅她,她就长跪不起!府外一群人在瞧热闹!”阿明狠狠皱眉,这赵曦璐真是阴魂不散,赶都赶不走。   王嬷嬷听了也皱眉,“姑娘,还是让她先进门,有什么事进了门说也不迟。”   阿亮却和两人意见完全不同:“进门?这样的厚脸皮,进门也说不通道理,她害人还装得一脸被害的样子,要我说啊,打一顿了事!”   曦玥听了三人的意见,没有马上做出决定。   一刻钟后,县主府的大门敞开了。   跪在地上赵曦璐哭得梨花带雨的小脸抬了起来,她一脸哀戚地望着来人,神色又懊悔中带着欣喜,自责中参杂这哀求,整个人看上去可怜软弱又无助。   她想得很好,反正她四姐姐是肯定不会出来的,堂堂县主娘娘怎么可能抛头露面,不管府里出来个什么人,只要她一脸痛改前非加洗心革面,就一定让看热闹的人为她“伸张正义”,若是上次那个婆子也来了就更好,她就要顶着一张猪头脸,让县主边上的街坊邻居看看,她那个县主姐姐是多么的心狠手辣。   “赵姑娘,你好好和你姐姐说清楚,赔个不是就行了,听说永嘉县主可是个善心人呢!”   “就是就是,赵姑娘,你一个小姑娘家家的,跪在这里已经跪了快一个时辰了,再跪下去腿都跪要坏了,想来你姐姐也没这么狠心肠的。”   “哎呦,你这是犯了什么大错啊,听说永嘉县主以前是个傻子呢,说说看,你是哪里得罪她了,要跪在这里向她赔不是!”   “别说了别说了,快看,永嘉县主出来了!看,真是她!”   “啊!真的,她亲自出来了!”   “来来,我们好好听听,到底是怎么回事!”   赵曦璐跪在地上都狠狠抖了抖。   这不可能!   她那个傻子四姐姐,怎么可能亲自出府。   她现在该怎么办?   不急,她就哭,一直哭,说自己知道错了,这次是来求得谅解的,如果待会实在没招的时候,就装作哭得晕过去。   对,就是这样!   这个方法,无论用在谁身上,百试百灵!   ……   “四姐姐,四姐姐——”赵曦璐膝行几步,匆忙上前想要抱住曦玥的腿,谁知,半路却被人拦住了。   “赵姑娘!”一声刻板中带着刚硬棱角的声音凭空出现,“上次已经和你说过三遍,我们县主回归李氏宗族,从礼法上说和你毫无关系。你以前看见我们县主从来不行礼,我们县主不计较,但你弄出这么大一个阵仗,让我们县主陷于不义之地,你这心思,似乎过于狠毒了些!”   赵曦璐“哇”地一声哭了,她也不去抹眼泪,眼泪大颗大颗抵在衣襟上,看上去非常可怜,好像县主府一群人在欺负她一个:“嬷嬷,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我只想和县主姐姐说声对不住——”   看见十几岁的小姑娘如此凄惨,人群里有人开口:“县主娘娘,再怎么说她也是你和血缘关系的妹妹,有天大的错处,她也跪了一个多时辰了,您就原谅则个吧!”   一个人开口,就有其他人也开口了。   “是啊,县主,您就看在以前这十几年的情分上,大人大量,绕她一回吧!”一个中年男子皱眉开口。   中年男子刚说完,赵曦璐就就开始从哇哇大哭改成低声抽泣,一副受气包的模样,也不拿帕子抹眼泪,就抬起衣袖擦一下再擦一下,可怜到不行。   马上,又有一个年轻公子很不不屑的开口了。   “永嘉县主,在下不才,姓柳名济源,是柳氏一族的族人,去年刚中举,今年准备下场。听说,您的女夫子也是我柳氏一族中人,今日有幸得见县主,乃在下荣幸。县主,我柳氏一族有组训,不得恃强凌弱,不得忘恩负义,在下还想加一条,不得狼心狗肺。   可在下见县主您仗着你县主的身份,让自己的堂妹不顾女儿家的颜面,当众跪在地上像你赔罪,您像一个主子对着下贱的奴才样欺辱与她,你这是持枪凌弱;又口口声声说着自己已经回归李氏宗族,和赵氏一族再无任何瓜葛,您忘记了赵氏一族对您十几年的养育之恩,您这是忘恩负义。   在下还想说一句,您对待您曾经的姐妹都如此无情无义,比起跪乳和反哺的畜生,您真是差劲至极,你真真当得上在下称赞一句狼心狗肺!”   看热闹的老百姓开始沸腾起来,纷纷朝这个年轻公子竖起大拇指。   什么“不畏强权”“读书人有气概”等等,一众好词皆往他身上堆砌。   柳济源听闻,微微摇头,“在下不过说句实话而已。”   然后,他一脸正义凛然地扶起柔弱可怜的赵曦璐,掏出帕子给她擦眼泪:“赵姑娘,莫怕,这天下还是有天理的,你这个县主姐姐再欺负你,我们就去衙门告她,县主怎么了,天子犯法都与庶民同罪,何况她一个小小县主!”   不过短短一席话,赵曦璐从一个需要跪着说对不住的人,变成了一个需要上衙门讨公道的苦主。   赵曦璐低着头,颤巍巍地接过帕子,一脸感激,“多谢这位公子,是小女不好,都是小女的错,小女呜呜呜——”   说着,她又哽咽起来,哽咽得连一句话都说不完整。   众人见状,纷纷安慰:“赵姑娘莫怕,今日有什么事情当着大家伙的面说开,有我们大家伙在,料想永嘉县主也不敢过分的欺负你!”   何嬷嬷教训完赵曦璐已经站到了一旁,曦玥站在县主府的大门口,看着一群人像是吃人的妖怪一样,露出狰狞又可怖的面孔,好像下一刻就要扑过来把她撕碎。   阿明站在曦玥身边,气得脸色发白,眼泪早已流了满面;王嬷嬷气得心口发疼,她见识过后院姨娘的厉害,但这个赵曦璐小小年纪如此狠毒,她活到这把年纪还是第一次看见,狠狠掐着掌心才没让自己昏过去;而阿亮已经面无表情地用拇指微微顶开了长剑,准备随时大开杀戒。   有小丫鬟去了后院,把柳夫子请了过来,曦玥看见了她,朝她僵硬地微微摇头。   林长史沉着脸上前一步,却被曦玥伸手拦住。   何嬷嬷气得额头青筋凸起,刚要开口却被曦玥一个眼神制止。   这是她的事,必须要她自己解决。   “见过永嘉县主!”看热闹的人倒是懂规矩,大家在柳济源的带头下纷纷行礼,规矩礼仪挑不出一丝错处。   曦玥缓步走上前,站在一圈看热闹的街坊邻居面前。   刚才做决定的时候,其实心里纠结了很久,连一向她说什么就听什么的阿明都觉得她如此太鲁莽了。   王嬷嬷告诉她:“在一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老百姓眼中,赵曦璐就是个被欺负的小可怜,地上一跪,眼泪一淌,她就是错了也会得到大家的同情和谅解。这就是后宅的姨娘们惯用的手段,碰到个昏聩的或者偏心眼的家主,百试百灵!”   可是,曦玥依旧坚持要和她当面对质:“嬷嬷,今日她威胁一下,我让她进门,如此,还有明日,还有后日,她只要一闹,我就得退让,这世界上没有这样的道理。”   所以,她用这样的信念,作了这个决定。   可是,她现在要面对的却是赵曦璐精心设计的阴谋,她狠狠一脚踏进了陷阱里,差点摔了个粉身碎骨。   她感觉自己仿佛是一只被连续多人痛打的落水狗,被人连皮带骨的扯碎。   又看见他们用或审判、或谴责、或鄙夷的眼神,变成一支支利箭,狠狠钉在自己身上。   曦玥心口犹如擂鼓,因为巨大的恐惧她浑身止不住的颤抖,烈日下背后却有一阵阵的冷汗不断袭来,她觉得自己一会置身火海一会又落进冰窟,五脏六腑都难受地在翻腾。   眼泪涌出来,被她咬牙狠狠憋回去,如此三四回,她成功地止住了眼泪。   她眯着眼睛,抬头看看她一直在追逐的太阳。   如此光明,如此耀眼!如此光明和耀眼之下,就算魑魅魍魉还要猖狂,也是死亡前最后的狂欢了!   李曦玥,你为什么要害怕!   偷奸耍滑的庄头被她制住了,真正恃强凌弱的皇甫昌被她拿着小宝剑干掉了,连胡子老长满腹经纶的阁老她能一起谈笑风生!   她,李曦玥,已经无所畏惧! 第95章 耀眼的阳光永远在前面……   “众位, 免礼!”   烈日下,曦玥背脊挺得笔直,她带着些微内力的声音清晰又洪亮, 一直在众人上空盘旋。   良久, 回声才渐渐小了下去。   她表情肃穆, 神情平静,将深深埋藏在心里的话,缓慢地开口说出来。   这些话,像是她的伤疤, 揭开就会有剧痛, 甚至还会鲜血淋漓,何况当着众人的面, 又痛苦又难堪。   但,这又如何!   她没有错, 就算揭开伤疤, 也是堂堂正正,无愧于天地。   “我, 李曦玥,年十五, 皇上钦封的永嘉县主!今日被赵府赵曦璐无端指责, 看上去她在下跪求我,可实际上, 我被她架在了油锅之上, 众位, 你们就是她随手捡来的柴火。”   “在本县主为自己辩驳之前,本县主先将自己的身世说一遍,诸位看上去都是明眼且心善之人, 待我说完,也请诸位给我一个公道。”   “但是,若我说完之后,诸位还是有所偏颇,那,对不住,本县主也会将某些红口白牙污人名节之人,告上衙门!”   人群中,有些谨慎胆小的女人已经闭上了嘴巴,但还是有胆大的男人依旧目露不屑。   “在本县主如今姓李,但之前姓赵,乃是被皇上夺爵的永嘉侯原配嫡长女!”   “本县主的母亲死于五年前,之后的四年死因一直不明,侯府对外宣称乃是病故。但是,几个月前,刑部侍郎查明了家母死因,乃是永嘉侯府太夫人和永嘉侯一起下毒,用禁药沉媚害死我母亲。此事,侯府二房也参与其中,侯府三房虽然没有参与,但他们知情却从来不报。”   “家母过世不满一年,本县主大雪天落入湖中,高热多日,府中长辈却潦草救治,昏睡多日,醒来后已经损了神志,故外间传言,本县主是个傻子,其实也有几分道理。自那次落水之后,家母留下忠仆非死即散,本人也被府中长辈移居到了偏僻院落,日子过得比后院里里得脸的丫鬟还不如。”   “家母死后,庞大的嫁妆一夜之间不翼而飞,其他姐妹突然间用度奢华大手大脚,而本县主却连绣个帕子的绣线都要唯一的婢女陪着笑脸才能讨来一二。当府中其他姐妹一身华丽衣衫首饰出门游乐时,本县主只能在地上捡一些会发光的石头,当做宝贝一样珍藏,还傻乎乎地当成宝贝送人。府中后院一颗桃树上结满桃子,本县主只能偷偷折下一截树枝种在自己的小院子里,妄图来年也能吃到汁水丰沛的桃子!呵呵,外面传言,本县主是个傻子,其实也是名副其实的真话。”   “更有甚者,本县主经常被府中姐妹联合其外祖家少爷欺负,有一次,被马府的少爷用石头砸破了脑袋,当场血流如注,事后疤痕不退。本县主当日根本不懂,一个姑娘家被毁了容貌,今后将要面对什么的命运。当时太夫人知晓后,要求本县主以后及时躲避,而那时的侯夫人却嫌弃本县主小事还要告状!哦,对了,你们面前这个可怜的赵姑娘,她就在一旁看着,无动于衷地看着!”   “最让人绝望的事,当时府中长辈为了永嘉侯仕途,要将本县主嫁给暴虐成性的少詹士的侄儿,幸得荣王妃庇护,本县主才逃过这灭顶之灾!”   曦玥说到此处,眼眶中已经蓄满了泪水。在场看热闹的老百姓里,有些上了年纪的女子也纷纷哽咽起来。   场面一度寂静。   曦玥狠狠握紧拳头,深吸一口气,将眼泪狠狠憋回去。   “后来,舅父李晋安获救后,代替家母与侯府义绝,本县主才得以回归李氏宗族,皇上感念舅父捐出了被侯府和其继母一直觊觎的祖传黄金,后赐奉紫金光禄大夫,更是将家母被侯府众人瓜分的嫁妆归还于本县主。哦对了,诸位请看,你们口中可怜的赵姑娘,她头上的簪子就是家母的嫁妆,末端应该刻着慧安十六年秋的字样。据我所知,家母在世时未曾赏赐于赵姑娘,本县主想问一句,赵姑娘,你首饰从何而来?如果说不清楚,本县主愿意和你一起去衙门说个清楚明白!”   “柳公子,赵氏一族毒杀家母、偷窃私产、陷害其唯一血脉,本县主作为她留在这世上唯一的骨血,若是还要和赵府藕断丝连,和之前做壁上观的赵姑娘亲亲热热姐妹情长,那才是真正的狼心狗肺猪狗不如,不仅对不起将家母抚养长大的李氏一族,也对不起将家母嫁妆赐还的皇上,更对不起这昭昭日月、朗朗乾坤!”   “为什么家母死因在多年后依旧被查清?为什么舅父被人觊觎祖传黄金囚禁多年后依旧能重见天日?为什么本县主少时被人设计落入湖中烧成傻子却依旧能慢慢恢恢复神智?因为,这个世道有公理,这个世道有正义,这个世道永远邪不胜正!”   “本县主永远坚信,耀眼的阳光永远在前面,照亮我前进的方向,我,李曦玥,永不畏惧!”   曦玥这一席话说完,才感觉自己胸口“砰砰砰”的跳动已经变成了“邦邦绑”的撞击,不知道是因为晒的,还是因为激愤,她脸色通红,眼神却锐利似刀,眼底隐隐有火光在闪动。   刚才一脸不满的老百姓,口口声声要为赵曦璐讨回公道的街坊邻居,被她的一席话说得哑口无言。   有些大妈大嫂看向赵曦璐的眼神已经变成了憎恶。   “呸,贱蹄子,你看着人家死了娘就站在边上看人欺负?心可真黑啊!你将来也是要当娘的,真希望你的女儿也被人这么欺负!”   “把她的簪子拔下来,对对,大家伙来看看——嘿,真得有这几个小字呢!小偷,你个不要脸的小偷!”   赵曦璐想要躲在那个柳公子身后,谁知,双拳难敌四手,她马上被几个大娘一把薅住了头发将簪子夺了下来,她披头散发地到处躲闪,可还是被人吐了唾沫。   “呜呜呜——县主姐姐,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今天诚心来求你原谅的,你绕过我这一回吧!”   说着,她眼泪又扑簌簌落了下来,小脸微微发白,嘴唇颤抖,模样凄楚又可怜。   这回,除了几个男人还在帮她说话,其余几个大娘大嫂都远远躲开,像是她就是个十恶不赦之人一样,眼神里充满了憎恶。   “县主,大家都不知道您的过去,刚才可能对您有所误会,但事情都已经过去这么久了,血缘还是斩不断的。赵姑娘既然洗心革面,您就再给她一次机会吧!”   刚才那个中年男子实在看不得赵曦璐如此可怜无助,再次出言相劝。   倒是刚才那个义愤填膺的柳济源,已经站在一旁,低头不语。   曦玥渐渐平静下来,语气没有了刚才彭拜的愤慨,却有了冷漠的讥讽:“各位,既然大家喜欢看热闹,那本县主不妨请请大家看一场更热闹的。诸位,你们守着你们心中那颗又大又亮的同情心吧,待会,你们会也许感觉到它正散发着浓浓恶臭!”   中年男人狠狠皱眉,用不满的眼神看向曦玥,刚要开口,却被抢了先。   “赵姑娘,既然你今天是来我们县主府跪着求谅解的,那么你就说说吧,你都做了什么天理不容的丑事,需要我们县主原谅你?”阿亮的声音真是嘹亮又有穿透力,连远处都听得清清楚楚。   “我、我,呜呜呜——都是我的错,呜呜呜,县主姐姐,我知道错了,是我不好,是我惹了县主姐姐生气,姐姐已经是县主了,我怎么可以——呜呜呜,总之,都是我的错——”   赵曦璐一边低头抹眼泪,一边将身子微微蜷缩着颤抖,仿佛一颗倔强的小草,被人无情践踏却依旧顽强生存。   “永嘉县主!”中年男子再也忍不住自报家门,“在下姓顾,是已故蒋老太傅的关门弟子,先任太学儒学博士,曾亲眼目睹有人在太学闹事,其不守礼法妄图以下犯上已经令人叹为观止,今日不想又开了眼界,你一个小小县主,皇上天恩浩荡才赐了你永嘉的封号,是让你顾念宗族,不忘以往养育之恩,而不是仗着县主身份欺辱同族同宗之人,在下官职虽不高,但曾在礼部当差多年,你一个县主如此狂妄,仗着自己是县主的身份视同族姐妹如蝼蚁,在下就是拼了这乌纱不要,也要让这世上受屈辱的女子得到公道!”   中年男子一番看似义薄云天的话说完,就被一个大娘狠狠啐了一口:“呸,顾念宗族,顾念养育之恩!我说你这个读了一肚子圣贤书的狗屁博士,眼珠子都黏在人家姑娘身上,都望不见昭昭天理了吧!人家县主刚才说了母亲被害死,她被治成了一个傻子你可以当把自己当成聋子,但刑部查出了沉媚禁药,你一个博士会不知道?那李家家主被继母和侯府的太夫人一起囚禁起来折磨,你一个博士也会不知道?我呸!还博士呢,比我一个不读书的婆子还不明事理,一辈子的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吧!”   大娘说完,又有很多那女子开始朝那儒学博士吐口水,那博士连连闪避,口称“粗鄙恶妇不堪为伍”,场面一时哄乱起来。   赵曦璐狠狠压住剧烈的心跳,眼珠子咕噜噜乱转,已经开始在找机会逃跑了。   她没料到赵曦玥对自己也如此狠心决绝,竟然在所有面前承认自己是个傻子。   她开始有些招架不住了,决定先走为上,再谋划下一次机会,这才是聪明人的做法。   赵曦璐开始缩起身子,猫着腰,寻着乱哄哄的人群缝隙,开始像一条鱼那样想要滑溜溜的游走。   可是。   “嘿嘿嘿——”阿亮突然出现在她面前,一把掐住了这条滑溜溜的鱼,“赵姑娘,话没说清楚,怎么急着要溜走呢?”   阿亮一手拎着不断挣扎地赵曦璐,来到县主府大门口,把她往地上一扔,这条鱼差点就当场摔死。   “啊!”赵曦璐又惧又怕,尖叫一声,将闹哄哄的老百姓的注意力又吸引了过来。   曦玥看了何嬷嬷一眼,何嬷嬷上前躬身一礼,再转身面对众人时,脸上的表情已经犹如一般钢板,坚硬又冷酷。   “众位,老奴姓何,曾在慎刑司任掌事嬷嬷。”   “大家眼中的可怜人赵曦璐赵姑娘,前几日在我们县主的迁居宴上,借口她曾经亲眼目睹,五年前的一个冬日里,县主同父异母的弟弟赵安阳将县主推入湖中的往事,将县主约到府中湖边散步,后瑄郡王路过时,她假装不慎跌落湖中想要引起瑄郡王注意,却被不知情的县主拉住,后来县主将她赶出府中,告知她永远不得踏入府中半步。”   何嬷嬷这硬邦邦的话一出口,众人再次哗然。   “啊,还有这样不要脸的人!竟然还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   “什么小姑娘,已经会勾引人家未婚未了,还什么小姑娘,我呸,不要脸的贱人!”   “不会吧,再如何作壁上观,一条人命在眼前你竟然还能观的下去?你还是个人吗?狼心狗肺,畜生行径!”   “呸,我家院子里的大黄狗看见我摔一跤都会汪汪叫,她比畜生还不如!”   待议论声渐小,何嬷嬷才继续说:“老奴当日,曾用三次掌掴,严厉训斥训诫赵姑娘,第一,希望她做人要有收礼懂规矩,第二,希望她做人要有基本的廉耻之心,第三,希望她改过自新重新莫要和畜生为伍,眼下看来,她不仅没有把老奴的劝解好好听进去,今日更是变本加厉妄图以下跪来拿捏县主,甚至煽动诸位来达到她不可告人的目的。”   何嬷嬷话音刚落,突然有人似一脸恍然,“我家老爷是吏部郎中,前几天赵曦璐她爹赵志贤天天往我们府上跑,听说,他全年考绩只得了一个下呢!”   马上有人疑惑:“得了一个考绩下,和这不要脸的赵姑娘在这下跪闹事有什么关系?”   刚才那人又改成一脸得意:“赵志贤在替女儿背锅呗!舍不得责备女儿,只能自己低声下气求人呗!只是要我说,这赵曦璐小小年纪还真是个厉害角色,这看着也不过十三四吧,五年前应该还不到十岁,竟然看着有人在眼前殒命而做壁上观的,这心肠还真是比石头还冷硬呢,人命在前,我一个大老爷们都不做出来这事。所以啊,我们这一群人刚才还不是被她牵着鼻子耍得团团转,还一个劲帮她想县主求情呢!她那个父亲恐怕也是瞎眼的,眼泪一淌,哭个几声,勾引人家未婚夫的事情也就烟消云散了。”   边上有人点头叹气,“唉,世风日下啊,一个小小女子,手段竟然如此狠毒!这样的人,活着也是祸害家人祸害宗族啊!”   何嬷嬷顺势接话:“老奴虽离开慎刑司,但慎刑司的规矩还牢牢刻在老奴心里。”   她朝曦玥行礼:“县主,赵曦璐心肠狠毒,手段下作,以莫须有的冤屈煽动民愤,妄图以下犯上,她视礼教于不存,视律法为无物,老奴提议,立刻压往京兆府,由府尹大人按律法从严处置!”   曦玥已经全然平静,没有了刚才的愤慨,没有了惊惧狂乱的心跳,她神色从容又淡然,从头到脚都彰显着郡主威仪:“本县主允准,去吧!侍卫长何在?”   沈冠廷大步走近,“属下在!”   曦玥面无表情,声音低沉却有礼,淡然却颇具威严,“将赵曦璐、柳举人和顾博士,押送京兆府!”   沈冠廷大喝一声:“尊令!”   随即,一群手持长枪的府兵从县主府鱼贯而出,他们除了一致的步伐,没法发出任何声音,不到几息的功夫就将看热闹的百姓围了个水泄不通。   众人看见对准自己的明晃晃的枪尖心中大惊,胆子小的已经腿一软跪在了地上!   原来,这县主府里的府兵兵力不弱啊,永嘉县主若是蛮横无理一些,根本就不用多费什么口舌,直接用以下犯上的借口将他们一网打尽便是。   看热闹的老百姓心里庆幸,他们看热闹还碰到个讲理的县主娘娘!   赵曦璐三人很快被县主府的府兵围住。   赵曦璐眼珠一转大声尖叫:“啊——非礼啊!救命啊——有人非礼、唔、唔。”   阿亮走近,往她嘴里狠狠一塞,一块鸡蛋大小的石头就被硬塞了进去。她力气有些大,赵曦璐小巧又伶俐的嘴巴当场就没了一丝声音。   然后,阿亮挥挥手,一个和她一般扎着高马尾带着长剑的女府兵就出现众人眼前:“你,负责将她押送去衙门,省得咱们县主府又被人说闲话。”   女府兵拱手称是,一把就制住了赵曦璐的胳膊就反剪到身后。   “呜呜呜——呜呜呜——”赵曦璐拼命挣扎,真是拼了性命地挣扎,头发彻底散了,衣领松开连脖子下面都露了出来,她已全然不顾。   女府兵皱眉,“卡巴卡巴”干干脆脆地两声响动后,赵曦璐两只胳膊全部被卸了关节,她一声闷哼,像是一条死鱼软塌塌地往地上躺,被女府兵一把揪住衣领提到了半空。   “还动吗?”女府兵问,“还动就把你两条腿也卸了,反正你的重量我一只手就能拎到衙门去!”   赵曦璐疼得连摇头都摇不动,只能用哀求的眼神看着女府兵。   那边,刘举人和顾博士还要抵抗,被几个府兵也利索地擒住,也照模照样的塞了石头。   沈冠廷大手一挥,前面几人府兵长枪一抖,那寒光凛凛的枪尖把看热闹的人群吓得赶紧往旁边躲避,一队人开始准备向京兆府而去。   “哎呦,”有个大娘拍拍胸口,十分后怕,“我这胆子也是太大了!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和一个有着自己府兵的县主去叫板,还是为了一个不占理不要脸的缺德贱人!我这不是胆子大,这是缺心眼啊!”   她身边有人马上应和:“就是就是,以后啊这样的热闹少掺和为好,若是碰到个蛮横的,肯定没好果子吃!”   府兵就要往衙门而去,众人就要散开,一阵沉闷的脚步响起。   大家视线一致地朝南边望去。   只见道路南边,一群着深红色飞鹿服、腰跨长刀、脚踩乌云皂靴的锦麟卫飞奔而来,一眨眼的功夫,一队二十几人的锦麟卫就已经到了县主府门口。   他们行动迅速,动作一致,脸上充斥着沾染了血腥杀戮后才有的煞气,他们的到来,让原本看到府兵就已经胆战心惊的百姓,当场吓出一身冷汗。   完了,彻底完了!   锦麟卫出马,准没好下场!   看什么热闹哦,帮什么瞎忙哦,这下好了,要把性命给搭进去了!   想起锦麟卫的手段,众人心里只有祈祷,看在他们只是帮个贱人乱出头的份上,留个全尸吧!   到了地底下,一定把赵曦璐这个小贱人魂魄撕成碎片喂恶鬼,让她永世不得超生!   眼看着一群凶神恶煞的锦麟卫呼啦啦涌到跟前,曦玥站定不动,视线淡淡扫向眼前为首锦麟卫:“你们有何事?”   向博超眼珠子没敢往上瞧一分,一改往日活泛,大气不敢出,始终低着头,他拱手行礼:“见过永嘉县主!下官接到消息,有范府逆党在附近出没,意图以各种借口煽动百姓闹事,以此造成朝野动荡,逆党其行恶劣,其心可诛,还请县主将嫌犯交给下官,由锦麟卫按律予以严惩!”   曦玥心里想了想,锦麟卫应该是三哥哥办差的地方,且这个小官吏将这几人的罪名说得如此严重,就算不死也没为什么好下场了,遂颔首吩咐:“侍卫长,交人。”   向博超再次拱手:“下官多谢永嘉县主深明大义。”   刚说完,向博超突然转身,年轻的脸上突然蒙上了一层寒霜,眼睛犹如利箭,看谁都像看着罪大恶极的嫌犯,他声音里带着浓浓的警告,“诸位,范府逆党刚刚伏诛,短时间内仍有余孽在逃,如果肩膀上那个东西还想要的,本官奉劝各位,有些事情少掺和!否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一众百姓没敢没胆子直视凶名在外的锦麟卫,被向博超一吓唬,原本就胆战心惊现在更是差点魂飞魄散。   向博超话音刚落,赶紧低头作鸟兽散。   不过几息之间,县主府前原本人挤人的热闹景象,一下子变成得安安静静。   向博超转身,低头拱手行礼:“县主,下官告退!”   曦玥颔首,嗯了一声,转身进了府。 第96章 曦玥有些不好意思,小……   头顶烈日还在照射骄阳, 曦玥已经迈着轻松的步子走进了县主府。   心口残留着的最后一丝害怕渐渐散去,她松开一直紧握的拳头,让手心里湿漉漉的冷汗慢慢干透。   后背长久的冷湿后, 终于有一阵暖融融的感觉传来, 曦玥舒服地在心中长长喟叹。   把自己曾经是个傻子的过往曝露在众人面前, 曦玥刚才用了莫大的勇气,只是经过刚才一事,她似乎已经心平气和地接受了自己曾经是个傻子的事实,她接纳了过去的自己, 也会为将来的自己鼓劲加油!   她一边走, 眼泪一边流了下来,可是, 她嘴角却渐渐弯起,自信又灿烂的笑容渐渐绽放开来。   李曦玥, 你就是最棒的!   ……   县主府大门口的闹剧来得快, 去得也快。   曦玥还是和往常一样学功课、跑圈打拳和看账本,她很快把这件事抛到了脑后。   柳夫子第二日一早来告假的时候, 她也没多问,马上允了:“夫子别忘了带些庄子上的瓜果, 很是好吃呢!”   曦玥以为夫子总要第二天才回来, 谁知,夫子当天晚上就回来了, 夫子一脸平静, 曦玥也就没多想。   第三天早上, 曦玥学完功课从夫子的院子里回来,阿亮一脸神秘:“姑娘,柳举人的娘被柳氏族老打了一顿板子后准备休回娘家了!听说, 柳氏族中有人说柳举人不是他们的血脉,是柳举人的娘早年偷人生下的。柳举人的爹就是他娘伙同姘头一起搞死的!啧啧啧,这个消息,还真是让人震惊!”   曦玥想起夫子突然告假,猜想可能和她有关,她想了想:“阿亮,你让人多看顾夫子一些,若是有什么麻烦或者要帮忙的,及时出手。”   阿亮笑脸灿烂:“放心吧,姑娘,我们都晓得的。”   ……   今年几个庄子作物长势不错,曦玥召集了所有庄头和管事一起来府里商议事情。   庄头甲:“县主,咱们还是按往年惯例,一部分售卖,一部分留着吧?”   曦玥摇头:“今年各家庄子上都丰收,价格卖不上去,何必挤在这个时间赚一些蝇头小利?”   庄头乙:“那——县主的意思?”   曦玥却不答反问,平静问众人:“你们难道没什么想法,就这么种了卖、卖了继续种?”   庄头丙,犹豫半晌:“县主,小的倒是有个想法,只是有些风险?”   曦玥挑眉看他,“说来无妨。”   庄头丙清清嗓子:“县主,庄子里一直种的那些稻谷、瓜果,都是老百姓常见的。小的听说沿海船队经常带回一些稀罕的作物,比如那红通通的番果,听说西洋人裹上一层虫蜡,能保存一两月不腐烂,小的想我们庄子上有精通种果子的,可不可以试试看也种上一些稀罕的果子?”   曦玥点头:“是个好想法。诸位,你们也算是田间一把好手了,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庄头丁见有人被夸,跃跃欲试:“县主,小的有个想法。小的庄子上有户人家,之前祖辈都是酿酒的,但家乡遭灾一家卖身给了咱府中,小的见他们家每年都会用余粮酿一些酒,那酒十分甘醇,市面上都没有,所以小的想今年粮食若是丰收,可不可以酿酒试试?”   曦玥再次点头:“或可尝试一二。”   有人带头,其他人也雀跃起来,七嘴八舌说了起来。   最后,曦玥拍板:“粮食留足口粮后,慢慢试着酿酒;瓜果找一找保存方法,看能不能留到冬日;派人找一找舶来的稀罕瓜果,试着自己栽种。如果,一年内的出息能和往年持平,在座各位可得一成红利。若有超出,可在超出所得中再加一成!”   各庄头目露惊讶,开始低头议论,不一会,也许是有了几分把握,竟然欣喜起来,众人一致拱手行礼,“小的必不负县主希望。”   曦玥颔首。   众人兴奋地离开,一副即将大展身手的样子。   ……   “姑娘,你越来越厉害了呢!”阿亮看着曦玥,一脸崇拜,“你是怎么想到的?这些庄头刚开始最好按部就班,一点也不想改变的样子,后来是恨不得马上插上翅膀飞回去庄子上立刻动手。这些可都是老油子呢!”   曦玥抿嘴笑,笑容灿烂又自信:“阿亮,因为你没算过,他们多得一成红利,能多得多少银子!起码三百两!”   “嘶——”阿亮一脸震惊,“姑娘,你也真大方!”   曦玥露出嘴角小酒窝,笑容谦和,离开了刚才议事的花厅,她还是那个皇帝老爷册封的秀外慧中的县主娘娘:“无利不起早啊!”   刚回到书房,王嬷嬷一脸厌烦地进门:“姑娘,那个赵志贤又送了拜贴,你看——”   阿亮撇嘴不屑:“儿子骑马摔断了腿,女儿进了锦麟卫眼看就要丢了性命,这下知道要来求县主了,还真是脸大!”   王嬷嬷也不屑,甚至还有些幸灾乐祸:“老奴听说,那个赵志贤刚接到调令,要去西北边塞当知府了。看着像是一方大员,可那边塞除了战火不断,就数盛产马贼了,据说,那边的马贼比百姓还多。不止马贼多,气候还严寒,一年十个月都在飘大雪,还有两个月啊还在下冰雹!他之前的五任知府,病死了四个,气死了一个,赵志贤这种在侯府长大的公子哥,除了会读书,连骑马都不会,他要是去了,恐怕也不会有好下场!”   曦玥听了,半晌没说话,思考之后摇头:“不见。”   ……   赵志贤失魂落魄回到家中,蒋氏披头散发像个恶鬼一样扑上来:“老爷,如何了?”   他看着妻子迅速消瘦下去的惨白脸庞,通红的眼珠乌青的眼袋显示着她又哭了一宿没睡,长长叹息:“她还是不肯见我。”   “老爷!”蒋氏眼泪又落下来,她抓着赵志贤的衣袖拼命摇晃,“让妾身去求她,求您了,让妾身去求她吧,妾身活不了了,活不了了!”   蒋氏哀戚地哭嚎,让赵志贤颇有些动容,这是他拼尽全力从老妖婆那里救回来的夫人,如今,形容和一个恶鬼没什么两样。   最早的时候,他明知瑄郡王对他一房袖手旁观看着赵曦玥被欺辱颇为不满,却还是不惜一切代价榜上荣王府。   原本,他能参加安郡王的婚宴,未来一切可期。   可是——   赵志贤扯开蒋氏的手,颓败地转身坐下,他看着一脸惶然的妻子,问她:“你想如何去求?她会愿意见你?如果不见你,你又该当如何?跪在她府门前求她见一面,或者让众人给你评理,堂堂县主以势压人,竟然让昔日的长辈跪地哭求?啊?蒋氏,你想如何做?”   蒋氏被噎住,嘴巴张开却没有说出一个字,半天,才期期艾艾地开口:“曦玥、曦玥是个好孩子,妾身想着,她总会顾念旧情——”   “呵!”赵志贤一声冰冷刺骨的嗤笑,“旧情?哦,让为夫猜猜,永嘉县主会顾念什么的旧情?”   “是五年前的寒冬,赵曦璐旁观永嘉县主落水?还是五年后的如今,她将亲眼目睹之事高高兴兴地当做鱼饵告知永嘉县主?”   “是两年前看见赵曦珊几人从县主手里抢东西,还是在旁观看赵曦明姐妹一起奚落她是个傻子?”   “这些都不是?”   “哦,那应该是旁观马家少爷用石头砸了县主的脑袋?”   “怎么,还不是,哦,那应该是得知赵曦明傍上皇甫昌,而皇甫昌将县主掳进皇宫之事?”   “哈,夫人呐,为夫数数,这——旧情还真是不少呢!”   “你说,永嘉县主会看在哪一桩旧情的份上,帮你求情?”   “哈哈哈——”   说着说着,赵志贤竟然大笑起来。   他笑得癫狂,笑得眼泪都淌了下来。   蒋氏从开始的惊慌,到现在神色颓败,她“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刚要开口再说什么,去见赵志贤已经背过脸去。   “夫人——”赵志贤悠悠长叹,“错也不全在你。”   蒋氏眼睛一亮,却听赵志贤又是一声长叹:“一半也是为夫的错。如果为夫知道她去县主府做那下三滥的勾当,当场剃了她的头发送进尼姑庵,昊儿也不会无端受此连累,为夫也不会好好的京官不会去边陲送死……”   蒋氏心间狠狠一抽,眼泪哗哗地流,她哭得泣不成声,哭得趴伏在地上:“老爷,夫君,可她倒是咱们的女儿啊!你怎么能忍心,将她小小年纪送进尼姑庵!”   “呵!”赵志贤冷笑,“小小年纪?小小年纪心思就可以如此歹毒?夫人,我是庶子,故我知你一个庶女在东平伯府日子也常常谨小慎微,但是,并不是庶子庶女就可以心思歹毒手段下作。赵曦璐是小小年纪,那赵曦玥难道不是小小年纪,不过差了一岁而已。唉,以前在永嘉侯府冷眼旁观冷心冷肺惯了,还以为现在的赵曦玥还是以前那个好欺负的傻子?别说看她言行已经不傻了,就算她还是个傻子,赵曦璐如此算计,瑄郡王和荣王妃能放过她?我们庶子庶女出身的,读了书有了阅历也知道也保护自己保护家人,他们有权有势的皇族难道不会?你们母女、呵,不是,我们一家子,都以为自己比旁人聪明,哪里知道旁人不但聪明,他们只要动一动手指,我们就会落个家破人亡的下场!”   蒋氏已经哭得喘不上气,她也知道丈夫说得没错,可到底是她女儿,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女儿,她一咬牙,抬头用红肿不堪的眼睛望着赵志贤,声音嘶哑:“老爷,千错万错都是妾身的错,妾身明知有人故意和女儿走得近,想要教唆她,可妾身却未加阻止,甚至璐儿说要搏一搏前程,妾身也应允了,老爷,都是妾身不好,妾身被如今安稳的生活迷了眼,妄图府里出个郡王侧妃,是妾身痴心妄想,是妾身猪狗不如,都是妾身的错,老爷,你都怪妾身吧,你怪我吧。昊儿的腿已经治不好了,可他到底还活着,妾身的嫁妆够他娶一房媳妇好好过下半辈子。可是老爷,璐儿她怎么办?进了锦麟卫,和范氏的人有了牵连,她还能活着出来吗?老爷,妾身已经求过父亲了,他打听来的消息是瑄郡王现在是锦麟卫的佥事,这件事如果他不松口,璐儿就别想活着出锦麟卫。”   “老爷老爷!”蒋氏跪地邦邦绑磕头,眼泪鼻涕糊了一脸,“老爷,妾身求你了,妾身愿意用自己的性命换璐儿,老爷妾身求你了!”   赵志贤麻木地抬起手,慢慢地擦去脸上浑浊的眼泪,一颗心已经是长了一片杂草的荒原。   他宠爱妻女,却不料被宠坏的妻女反倒害了自己。   赵志贤想起他唯一的嫡子成了一个瘸子,从此以后不能科举,而他本人从荣王府座上宾到现在荣王府大门都不能靠近,县主府下了三次帖子都没有见到面,心里也更加不是滋味。   他一介书生,可能挨不过一年就会死在任上——   颓然又绝望地起身,赵志贤摇摇晃晃地转身离开,没有再看痛哭流涕的蒋氏一眼。   ……   曦玥正在大汗淋漓地跑圈,听说杨嬷嬷亲自到了县主府。   “姑娘,娘娘还是不放心,让老奴把您接回去住上几天。”杨嬷嬷瞧着曦玥红扑扑的脸蛋瞧了半天,虽然没瞧出什么端倪,但还是不放心。   前天晚上,她给娘娘散了发熄了灯出屋子,关门时听见王爷悠悠一声长叹,“咱家的孩子,什么时候能被人这样欺负了去,我皇甫明还活着呢”,说完娘娘就又生起了闷气,王爷安抚了好久娘娘都不见开怀。   虽说姑娘早已报了平安,但到底没看见人,娘娘还是不放心。   “哦,好,”曦玥马上点头答应,“正好庄子上的果子熟了,给她带一些去尝尝鲜。”   轿撵刚行了没多久,就看见一堆带着刀的衙役飞速跑过。   “避让!”曦玥下了命令,轿撵靠到一旁。   过了一会,阿亮兴冲冲过来耳语,“姑娘,听说是东平伯世子和人在百花楼抢一名花魁,失手把人打死了。刚才过去的都是刑部的衙差,听说是去抓人的!”   曦玥点点头,表示听见了。   却见阿亮一脸得意:“奴婢听说,这是咱家二爷主审的案子,可不能让那个世子逍遥法外了去!等着吧,二爷肯定让他狠狠褪一层皮!说不定,命都保不住!”   ……   曦玥看见娘娘眼中掩饰不住的担忧,心里有些愧疚,应该早点来的。   “倩姨,我没事啦!我现在是皇帝老爷封的县主娘娘,很是厉害呢!您别担心!”曦玥被荣王妃亲手扶起来,一把按在身边坐下。   “赵曦璐!谁给了她狗胆!”荣王妃现在想来还有些后怕,恨不得立马将她一顿板子打死了事!   身边这姑娘太实诚,还出门对峙,若是她在场,一句废话也不会多说,直接困了送去京兆府。   什么柳举人,什么顾博士,一个个都是嘴上叫嚣的好手,别说一队府兵,就是出来几个就够他们吓破狗胆了。   只是,曦玥年纪小,以前也没经历过。   唉,倒也怪不得她。   遇到这样有备而来的陷阱,肯定很是害怕,曦玥如此应对,也不算差了。   “在王府住几天吧,你大哥哥去宫里要了几个新厨子,给你的院子也分了一个,好好吃几道新点心压压惊!”   “好啊好啊!倩姨,三哥哥在家吗?”   “不在,这几天忙得不见人影,待会让小德子去锦麟卫说一声,让他早些回来。”   ……   “啊——”   赵曦璐一声残破的带血囚衣,两只手被铁链高高吊起,烫红的烙铁带来一阵“滋滋”的响声。   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后,她又一次晕死过去。   “向头?”   “没死就接着审!”   “哎哎,是是是!”   向博超百无聊赖地站起身,“其他两人如何?”   “嘿嘿嘿,没挨几下就招了,他们说有人指使他们这么做,小的暗中查探过,其中有一人似乎和范长渊身边的一个长随很相似。”   一刻钟后。   “佥事大人,这是三人供词!”   皇甫晟接过,粗粗翻了一遍就放下了,语气很是随意,“待上报指挥使,就处理了吧。”   “是!”向博超拱手,他知道处理的意思。   正要退出去,却听见上座的佥事大人问他:“手下,有几个信得过的兄弟?”   向博超心里数了数:“十七个,过命的。”   皇甫晟视线凝视他的眼睛,眼中有委以重任的信赖:“本官想让你的人为探路先锋,当然,此次召集的民间机括高手会事先你与磨合一番,这十几个人如何安排队形,如何攻防,你要心中有数,这几日抓紧时间多练练!”   “属下定当全力以赴!”向博超一愣,马上欣喜不已地单膝跪地。   这一趟差事若是顺利,他们这队前锋就是首功,回来后他一个百户长就稳了!   这是佥事大人在给他机会呢!   喜滋滋地出门,向博超又回了刑房,既然没死,那就再好好享受享受喽!   向博超离开后,又有人陆续前来,有前两次一起出任务的,也有这次新分到他手下的。   皇甫晟一一安排了任务和训练章程。   这次挖掘宝藏的任务,必须成功。   皇甫晟转头看向窗外。   烈日下,树叶都在打折蔫。   可他闭上眼睛就能看见,他的姑娘是多么勇敢地踏出县主府的大门,在一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百姓面前,将赵曦璐几个魑魅魍魉训斥得无地自容。   可能处理手段有些幼稚,也不够一个县主应有的尊贵霸气,但是,他的姑娘已经很棒了!   那日,他就站在不远处,原本打算当场拿人的,可心里斗争了一番没有马上抓人。   他的姑娘,站在县主府府门口,身影纤弱,背脊却挺得像松柏一样笔直,她眼神坚毅,表情从容,仿佛什么重担都不能将她压垮,任何妖魔鬼怪都无法将她吓退,她万事不惧,胸有成竹,从容不迫。   但他也看见了,她垂落的两只袖子再微微的抖动,很轻微,就像湖面的小小涟漪。   是的,她也会害怕。   别的姑娘及笄之后只要好好待在后宅待嫁,抚琴作画,或者绣个嫁妆。   而他的姑娘,不但学会了掌家管中馈和打理产业,更是学会了独自面对这样的陷阱和奸计。   她的迅速成长,让他感觉除了心疼,还有震惊。   后面几日,布告招纳了众多机括师,他一一筛选,忙碌到没时间回府。   可是,正是这样的成长,才让他放心,他的姑娘心智坚韧,这比任何事情都重要。   “三爷?”外面是小德子的声音。   “进来。”   “娘娘把姑娘接回府里了,让奴才来告诉您一声。”   “知道了,你先回去。”   “是。”   “等一下,把这个带给她。”   ……   新来的厨子的确有两把刷子,把以前做糖蒸酥酪的师父都给比了下去。   曦玥满足的吃完一盘子如意酥饼,小德子来了。   “姑娘,三爷正忙,他让奴才给您带了这个。”   曦玥接过来一看,忍不住笑了。   阿亮好奇,第一个凑过来看,她也笑了。   然后是阿明和王嬷嬷,两人对视一眼,眼中也有笑意。   小德子将东西送到就走了,曦玥正打算在院子里跑几圈,有小丫头来报:“姑娘,世子妃和安郡王妃来了。”   曦玥连忙迎出去。   刚远远看见胖胖的大嫂嫂和纤瘦的二嫂嫂一起缓缓走来。   ……   柳氏拿起盒子里的大头娃娃看看,又朝曦玥看看,抿嘴笑;杨明月更是笑得眉眼弯弯。   柳氏:“曦玥,这个戴着凤冠霞帔的娃娃眼睛又大又亮,和你很像呢!”   杨明月:“是呢,这个娃娃的小脸圆嘟嘟的,真的和你很像呢!”   说完,两人对视一眼,   柳氏:“哎呀,边上的小娃娃是谁啊,高高瘦瘦的,不认识!”   杨明月:“大嫂嫂,我来看看,嗯,穿着喜袍,戴着红花,看着怎么这么像三弟呢?说不准,就是三弟比照你两人雕刻的。”   柳氏:“曦玥,三弟这是变着法的说,赶紧嫁过来呢。”   杨明月:“是啊,曦玥,三弟真是在催婚呢!”   曦玥有些不好意思,小脸微红。 第97章 不好,有反军冲破防线……   两个嫂嫂一副过来人的做派, 可着劲地调侃她们眼中没见过世面的小玥儿。   柳氏笑眯眯:“小玥儿啊,你和三哥哥有没有牵过手啊?”   曦玥小脸红通通,老实回答:“有、有的。”   杨明月笑嘻嘻:“小玥儿啊, 你和三哥哥有没有抱抱呀?”   曦玥脸色更红了几分, 还是老实回答, 只是声音低了几分:“也、也有的。”   两个嫂嫂相视一眼没说话,但嘴角都噙着狡黠的笑意。   曦玥想了想问,很认真很严肃地问出了心中疑惑很久的问题:“两位嫂嫂,你们和哥哥们一个屋睡觉, 都不穿衣服吗?”   柳氏笑容僵住, 杨明月嘴角抖了抖,两人再次对视, 眼中露出不可置信。   这、这,如此豪放的问题, 她们该如何作答?   小玥儿, 你厉害,你最厉害!   两个自诩为“过来人”的嫂嫂哭笑不得, 只好转移了话题。   柳氏:“天气真热啊!走几步路就一身是汗!”   杨明月:“是啊,树梢上的知了都叫个不停!”   柳氏:“府里的荷花开得很是好看呢!”抹一把额头的汗。   杨明月:“是啊, 远远就闻到清香了呢!”也抹一把额头的汗。   曦玥:我好像没听到答案。可是, 我还要再问吗?   两个嫂嫂东拉西扯说了一会话,再次对视一眼。   柳氏:她好像没什么事。   杨明月:对, 那件事对她影响不大。   柳氏:这就好, 担心她过不去, 毕竟还小。   杨明月:过几天再看看,如果不开心,我们再来。   两位嫂嫂略坐坐就走了。   大嫂嫂留下了一本玉石古籍, 二嫂嫂留下了一份珍贵棋谱,说是给她压惊。   曦玥让两人带着了一些果子,“两位嫂嫂稍微用一些,其他留着熏屋子,香甜香甜的,好闻得紧呢!”   ……   皇甫晟终于赶在春归苑落锁之前,回到了府里。   他放轻脚步,缓步走在院子里。   夜晚的暑热散了几分,时不时有几缕带着水汽的微风吹过耳畔。   回廊下,灯笼微微晃动,烛火在轻轻摇曳。   皇甫晟有一种妻子在等他归家的错觉。   很踏实,很安心,让人心中一片宁静!   西次间亮着烛火,那是曦玥的书房。   她在干什么?   看书,看账,或者和两只猫儿嬉戏。   父王回府之后,他身上也不再带着小鱼干了,他院子小厨房的鱼干没有父王的好吃,两只猫自动忽略他而投奔父王。   嗯,他这是失宠了呢!   皇甫晟差点被自己逗笑了。   如果两只猫儿都不再亲近自己,要和曦玥告一次状吗?特别是那只圆滚滚的花猫,还是他亲自上树救下来的。   曦玥会怎么做。   她也许会温柔地和两只猫咪商量,“你们要多和三哥哥一起玩,”然后两只猫“喵呜喵呜”蹭着她的裙摆撒娇。   皇甫晟想想都觉得有趣。   脚步变得稍微快了一些,不远处,抱厦里似乎有人在说话,让这安静了多日的院子变得充满烟火气。   “姑娘,大黑该洗沐一回了,奴婢瞧它今天钻到厨房里去了,刚才一摸它那个大脑袋,一手都是黑灰呢!”   “喵呜喵呜~”好的好的,我下次不去厨房了!   “大黑真乖!来抱一下,哎呦,我的大黑,真是重呢!”   “姑娘,奴婢好好洗沐了你再抱!哎,姑娘,你去哪?”   “我去外面瞧瞧,我好像听见三哥哥回来了。”   “姑娘你说笑呢吧,三爷还没回府呢。”   “那我去小湖边散步,大黑待会再洗沐吧。”   ……   “三哥哥!”曦玥刚走出抱厦就看见了漆黑的院子里,一道穿着月白长袍的修长身影。   微风轻轻吹拂他的长发,衣摆也在微微飘动,如水般倾泻的月光下,他似全身都有月华在闪耀,衣领上银色龙纹映照着他的脸庞,眉眼精致,容色清隽。   只是,月华有些微凉,让他看上去清冷又矜贵,疏离又淡漠,像是一个突然从九天降落的神祇,偶然见出现在一方小小院落中。   一声惊喜的呼唤,让皇甫晟神色微微一变,他嘴角开始微微弯起,笑意让他眼眸中似闪烁着繁星,点点星辉闪耀,刹那间,清冷尽数退去,脸上神色如同这月色一般,温柔如水。   “曦玥,我回来了。”   他用两人听得见的声音低喃。   曦玥觉得那一道声音安抚了她心里已然深埋的恐惧和忐忑。   她并不知道为何眼角有些湿润,她只觉得之前走了很遥远又很艰难的路,她一路循着头顶的暖阳,才艰难地来到这里。   但再艰难都值得,因为这里有温暖的港湾,有关心她的家人,也有她深爱和被深爱的三哥哥。   她觉得此刻无比幸福,无比喜悦。   缓缓走进,她将自己整个人埋进皇甫晟的怀里,任眼泪疯狂涌出眼眶,任眼泪打湿衣襟,她一动不动。   她能感觉这个胸膛坚实温暖,她能感觉环住她腰肢的胳膊强韧有力。   此刻,她把自己整个人交托在这个胸膛里,任眼泪痛快决堤,任当日恐惧再临,任自己哭得不能自抑。   眼泪和害怕,毫无节制!   在这个胸膛里,在这个臂弯里,她能肆无忌惮地哭泣,她能毫无顾虑地恐惧,她能永远当一个不用长大不用担负责任的小姑娘,无忧无虑,开心快活!   “呜呜呜——三哥哥,我当日很害怕!那么多人围着府门,说我是个忘恩负义的坏姑娘!”   “嗯!”   “呜呜呜——三哥哥,他们说的都不是实话,他们撒谎,他们无中生有,他们颠倒是非黑白,他们才是猪狗不如的坏蛋!”   “嗯!”   “可是、可是,我一点也不害怕,我、我呜呜呜——我还是很害怕的,呜呜呜,我不是坏姑娘,皇帝老爷都说我是好姑娘的!”   “嗯!”   “我、我——”   皇甫晟一手搂着她的腰,一手顺着她的后背轻轻拍。   他的姑娘一边说一边哭,说得有些语无伦次,可他听得很认真,回应得也很认真。   他的姑娘,哪怕送一块石头、送一截树枝都很认真,面对这样的阵仗,肯定也是很认真的。   “我家曦玥是个好姑娘!这是皇帝老爷下了圣旨昭告天下的!”皇甫晟很认真地回应她,“我的好姑娘,你自己说的,昭昭日月朗朗乾坤,邪终究不能胜正。你做得很好!”   曦玥抬头,觉得自己被对信赖的人认可,很是满足,她很努力地点头:“嗯嗯,我是个好姑娘!”   小脸上还有眼泪,眼神却比刚才坚定,圆溜溜的大眼睛似乎被灌溉了清泉,无垢、明澈、通透、闪亮,甚至眼底还有重新燃起的自信小火苗,散发耀眼的光芒。   皇甫晟缓缓低头,一手稳稳托住她的脑袋,一手紧紧搂住她的腰肢,低头用柔软的双唇一一吻干她的泪珠。   泪珠一一颗颗消失,曦玥也被他温柔细致地动作渐渐安抚,她用双手揽住皇甫晟的脖子,软软地贴着他,靠着他,依着他,把自己完全托付给他。   她抬起头,将自己的嘴唇也贴了过去。   两人呼吸相闻,紧紧相拥,任时间缓缓流逝……   ……   赵老头的速度堪称神速。   当然,也有可能是那一大笔钱的缘故。   “臭小子,便宜你了!”赵老头一脸艳羡,低头看看比金缕衣还夸张的金丝甲,又抬头看看一脸疑惑的徒弟,“试试看,你媳妇花了重金,老头我舍下老脸给你弄来的!”   皇甫晟瞥了一眼洋洋得意的师父,再看看豪华无比的金丝甲,语气淡淡,“师父,重金我信!”舍了老脸?不信!   赵老头吹胡子瞪眼睛:“爱信不信!”   皇甫晟左手拎起堪比蝉翼的柔软丝甲,右手手腕一抖,长剑已然出鞘。   “铮——”一丝轻微到几乎可以忽略的金铁撞击声后,剑尖刺中的地方闪了闪,连一朵火花都没有就归于平静。   丝甲完好无损,柔软轻薄依旧!   “切,试什么试!”赵老头不满瞪他,“千机门这点手艺都拿不出来,早就该没落了!”   皇甫晟看着软甲,一时沉默起来。   赵老头看看他的眼神就知道,他的徒儿人在此心早就飘走了。   “再看看这个——”赵老头一股脑把东西都倒了出来,“连发的袖箭,能射出十次共计三千发的暴雨梨花针,还有,哎哎哎,你去哪?回来,给我回来,我还没说完呢!”   老头气得像只快要炸开的蛤蟆,心里正痛骂徒弟不识货呢,那不识货的徒弟又匆匆回来了。   脸色平静,气息也很稳,一点也看不出来他刚才突然之间毫无预兆地离开又回来,到底是去做了什么。   老头好奇,用肩膀去撞他的肩膀:“你刚才干什么去了?这么火急火燎的?”   皇甫晟低着头,却灵活地躲开了,拿起那套袖箭,看了几眼就灵巧地装在了自己胳膊上。   赵老头大概也知道问不出什么来,徒弟大了,心思不愿说还藏得很深,做师父的也没奈何喽!   “这些是什么?”皇甫晟指着桌上一堆的东西。   “飞天索、钻山笔、滚地雷——”赵老头一一介绍,知道徒儿要去挖那劳什子宝藏,他就朝那帮老东西大开口了一回,这么大笔的生意,送一些添头也是应该的。   皇甫晟一一试用,收好,突然问:“师娘那边如何了?”   赵老头一颗心瞬间跌落谷底:“唉——杳无音信!”   皇甫晟看他一眼,眼神有些深,“师父,你还要躲避到何时?”徒儿和曦玥分开几天都会难受,您还有几个十年?   赵老头眼皮一耷拉,不说话了。   ……   小德子数了数地契,又再次整理了房契,嗯,把别院庄子什么的都放进去,哎,还有这些个铺子,对了对了,还有赵老先生给的一个药谷、一个镖局、十几个药铺……   再看看。   不对,少了银票和飞票,嗯,也放进去。   皇上的赏赐,还有古玩字画……   算了,就把库房的册子和钥匙放进去吧!   还有什么?要不,把书房里那匣子碎银也放进去?   不不不,这要放进去,三爷就成了穷光蛋了。   不过,好像也没什么。   王爷、大爷就好像都没什私产了,全数交了出去。   二爷嘛,还不知道。   三爷现在交出去,也没什么。   好嘞,就这么定了!   小德子完成了一桩大事,笑逐颜开。   ……   曦玥是昨晚才知道三哥哥要出门办差,快则一月,慢则数月,心中担忧又不舍,却知道这是正经差事,所以,今日一早把三哥哥送出府门的时候,她一直表现得很镇定自若。   “三哥哥,一路小心,”她挥挥小手,嘴角往上,笑着送别。   “嗯,曦玥照顾好自己,也帮三哥哥照顾大家。”皇甫晟揉揉她的脑袋,利落转身,上马疾驰而去。   “……好,”曦玥在马蹄声中喃喃。   人影消失了,曦玥才转身。   心里有种空落落的感觉,仿佛被掏空了一半。   突然,急促的马蹄声又响起,曦玥转过身。   只见原本已经离开的皇甫晟出现在眼前,他一个闪身跃下马背,几步就到了她的面前。   曦玥只觉得一道疾风袭来,吹起了她的额发,也飘起了她的衣摆,眼前的烈日突然被一道瘦高的身影遮住,她被拥进了一个熟悉的怀抱。   “玥儿……”皇甫晟将他的姑娘搂进怀中,在她耳边低语,“等我回来。”待我挣来更大的权柄,让我的姑娘在我的羽翼之下,活得更加开心,更加肆意!   离开的人再次出现,曦玥十分意外,她惊喜地点点头,很是认真:“嗯,我等三哥哥回来,我会勇敢地保护所有人!”就像他们保护我一样!我保证!   ……   曦玥刚回到院子里,小德子就屁颠屁颠跑来了。   “……这是?”王嬷嬷倒抽一口凉气,她眼珠子差点没瞪出来,嘴巴张得老大,嘴巴“这是三爷的家底吧?你都给端来了?”   曦玥没理解:“这是,让我给他保管吗?”也许吧,现在他不在,帮他保管应该的。   小德子嘿嘿笑:“姑娘,这是三爷让奴才交给您的,他说呀,以后这就是您的了,你爱怎么使就怎么使,他不管。哦,对了,锦麟卫的俸禄还没发下来,但若是发下来了,奴才一定马上给您送来!”   王嬷嬷把嘴巴闭上了,她以前跟着王妃的时候,王爷的私产也是全部交给王妃的。嗯,没错,这是荣王府的规矩,听说,世子的私产也是交给世子妃打理的。   曦玥眨眨眼,半天才明白过来,皇甫晟这是托付了身家了。   忽然感觉肩上有扛了一副担子,曦玥坐坐好,挺挺脊背,打算和小德子公公一起先清点一番。   有些她会的,就接受,有些不会的,她还得另外想办法,总归不能让三哥哥的私产在她手里缩了水。   ……   三天后,阿亮揉揉肩膀,跟着曦玥从退思园的大库房里走出来,她忍不住嘀咕:“姑娘,其他都看完了,三爷的镖局和药谷药铺啥的,你也去看吗?”   曦玥摇头,“这个等三哥哥回来再商量吧。”镖局和药谷的具体营生她不懂,但从账本上来看,小问题很多。   回到春归苑的书房,曦玥今日打算停一天跑圈打拳,要把三哥哥给她的财产清理一下,好好整理个章程。   很明显,有些铺子和庄子若是能好好打理,每年的出息至少还能增加三成。   ……   曦玥每日更加忙碌,打理起产业来有模有样,俨然是一副掌家小媳妇的模样。   礼部走礼按部就班,曦玥将此事托给了舅父舅母,她安心待在了荣王府。   每日学功课、跑圈打拳、搭理铺子,女工师父和王家姐妹被邀请到了王府,庄头和管事有事也来王府回事,曦玥像是一个小主人一样,认真完成三哥哥的话。   保护王府所有人!   当然,她也知道自己能有有限,她能做的不过就是带着大黑每日在王府多转转。   大黑似乎天生敏锐至极,有侍卫都没有的天生的洞察力。   荣王妃原本还觉得这不过是曦玥孩子气的做法,还担心累着她。   可她和大黑抓到了偷懒耍滑头的侍从和侍卫后,荣王妃也再没拦过。   ……   这是皇甫晟离开的第十天。   京城突然变得混乱起来。   有不知道哪里来的军队,完全像是凭空出现一样,张牙舞爪地冲进京城。   一时之间,残肢断臂漫天,血流成河,所有城门被他们牢牢把持,城里的人不准出,外面的人不准进。   京城里的禁卫军和他们发生了多次冲突,却一次次被打退。   很快,城外有反军发布了檄文。   京城的老百姓悄悄地躲在角落里交头接耳。   “唉,你们看见了吗,檄文上说,要讨伐蒙蔽圣听的荣王和他的逆党,让皇上恢复正统,让皇甫朗重新当回太子。”   “皇甫朗?不是被废了两回,被皇上遣去守皇陵了吗?他哪里来的兵马?”   “嗨,范阁老死了,可他们范氏一族出了两个皇后,家底厚着呢!”   “啧啧,皇甫朗这样的畜生,要我说就不应该让他活着走出京城,皇上倒是顾念亲情,他倒好,狼心狗肺的东西!”   “嘘——小声点,你脑袋不想要了。”   ……   荣王府被手持长枪的反军给团团围住时,荣王和长子次子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回府,毫无音讯。   王府府兵侍卫和影藏在暗地里的死士全部出动,和反军胶着许久,以伤亡颇大的代价,堪堪守住府门。   正院里,荣王妃梁氏沉着脸,换了一身利落短打,她手持明晃晃的红缨枪,随时准备亲自上阵杀敌。   “哭丧着脸干啥!”梁氏低吼一声,“砰”的一声重响,红缨枪重重砸在地上,“有我梁氏在一天,这荣王府倒不了!”   “儿郎们!”梁氏大喝一声。   “在!”侍卫们也齐声大喝。   “随我出去杀个痛快!真他娘的,今天本王妃要杀他个片甲不留!”梁氏怒喝着率先冲了出去。   “杀——”后面的人紧紧跟随。   ……   曦玥和杨明月都被荣王妃安排去了世子妃柳氏那里。   院子里,有府里的侍卫和死士,屋子里,有阿亮带领的女府兵。   柳氏和以往一般镇定,看着曦玥和杨明月,声音里带着安抚:“两位妹妹莫怕,王爷他们一定不会有事,外面有母妃亲自出马,一定不会让反军冲进来。”   杨明月脸色有些发白,但她抚着肚子坚强点头。   曦玥攥紧了拳头,点点头没说话,倒是她脚边的大黑响亮地“嗷呜”叫了一声,仿佛是在给她打气。   站在柳氏身后的萧嬷嬷心中忐忑,嘴唇都在微微颤抖。   反军若是冲破防线,首当其冲第一要对付的就是世子妃,因为,她可能怀着隆泰帝的第一个曾孙。   甚至,她还担心,世子妃的产期临近,会不会马上就要……   怕什么,来什么!   柳氏突然脸色一变,双眉紧紧皱了起来。   莫担心,只是紧张而已,深呼吸一下,很快就会过去。   可是,她熬过了一次剧痛,第二次没过多久又袭来。   突然,她身下一热,“嬷嬷,扶我进去!”柳氏不想吓着其他人,尽量维持镇定。   杨明月突然明白过来:“大嫂?!”你这是要生了?   柳氏垂着眼帘,眼神警告地看着她,眼神意味很明显,莫要声张,曦玥还在,别吓着她!   杨明月马上收敛情绪,“大嫂,我扶着——”   “不用!”柳氏忍者剧痛,满头大汗,声音有些抖,“你和曦玥待在这里。”   “大嫂嫂,要生小宝宝了吗?”曦玥突然开口,她瞪大眼睛看着柳氏,不解疑惑还有担忧。   “是的,小玥儿待在这里,等王爷他们回来,你乖乖的,好吗?”柳氏尽量让自己保持微笑,母妃不在,她就是主心骨,照顾好妹妹们,是她的职责。   “嗯嗯,好的,”曦玥拼命点头,她看见大嫂嫂连嘴唇都变白了,非常听话乖巧地点头,“我带着大黑在这里守着大嫂嫂生小侄子!”   “好、好孩子!”柳氏声音有些断断续续,转身艰难地往屋里走。   幸好产房、产婆都是预备好的。   两个产婆听着外面呢隐隐约约的打斗声,检查后努力开解柳氏,“世子妃,现在还没完全开,你保存力气……”   柳氏额头青筋鼓起又消失,平静点头:“好!”   萧嬷嬷让小丫鬟们烧热水,有个小丫鬟因为害怕,半路还跌了一跤。   一切准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突然,院子里起了打斗声。   不好,有反军冲破防线,打进后院了! 第98章 三哥哥,来生再见!……   屋漏偏逢连夜雨!   “砰砰砰!”   “啊——”   屋外的打斗声, 惨嚎声,连躺着的柳氏都听得清清楚楚。   她挣扎着想要坐起来,被萧嬷嬷一把按住:“我的祖宗唉, 你想干什么!”   萧嬷嬷一脑门子汗, 吓得语无伦次:“有什么事, 你就吩咐,不要乱动!”   柳氏额头青筋时不时凸起,“把明月从密道送出去,万一全军覆没, 她和孩子就是我们最后的希望;让小玥儿躲起来, 她还小别吓着她。”   “好好好,老奴都答应你, ”萧嬷嬷一边说一边眼泪流下来,“你好躺着, 老奴去安排!”   没一会, 萧嬷嬷又回来了:“世子妃,安郡王妃不肯走, 永嘉县主也不肯躲起来……哎哎哎,你别急别急, 老奴让安郡王妃躲去而来你卧房的隔间里, 永嘉县主她向老奴保证,有危险一定跑, 她说她跑得比谁都快, 但现在不能走, 她答应了瑄郡王要保护大家的——”   柳氏狠狠皱眉:“萧嬷嬷,她还小不懂,你也不懂?”   说着, 她又要挣扎着起身。   “大嫂嫂!大嫂嫂!”曦玥跑了进来,手里紧紧握着她的小宝剑,身后跟着一只威风凛凛的大黑猫,“我很厉害的,你别担心,如果遇到危险,我会飞快地跑走!你安安心心生小宝宝,一定会没事的!一定!”   又是一阵剧痛袭来,柳氏再次暴起青筋,痛得说不了话。   曦玥说完,就又走了出去。   外见有几个女府兵守着,阿亮沉着脸,手持长剑听着外面打斗的声音,随时做好拼杀的准备。   曦玥拉过椅子,放在里屋门口,她一脸严肃,端端正正坐好,右手握剑柄,左手持剑鞘,小宝剑随时准备出鞘杀敌。   大黑站在她身边,黑金大眼睛瞪得溜圆,仿佛知道敌人随时会冲进来,他身子微微往后倾,做好了充分准备。   “嘭!”有人突破了院子里的防线,撞开了外间的屋门,长刀寒光一闪,就冲了过来。   阿亮首当其冲,持剑杀了过去。   其余几个女府兵动作也十分迅速,和阿亮配合默契,三下五除二就解决了。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阿亮几人在解决到第七个敌人时,有女府兵陆陆续续开始受伤了。   待第十个人冲进来时,阿亮也左臂也被大刀狠狠砍伤,顿时血流如注,行动受限。   眼看着这第十个人就要冲到曦玥面前。   “姑娘!”阿亮大叫:“快——”   快什么?   阿亮自己也不知道。   快跑?   往哪里跑?   这里已经最后一个安全的地方了!   眼下,哪里都不安全!   这里都有敌人冲进来,前面的厮杀应该更加惨烈。   若不是有赵老先生的毒药,恐怕昨日王府就被攻破了!   阿亮转身想要回防曦玥,可行动早不如刚才敏捷,哪里防得住!   “嘿嘿嘿,受死吧!”   敌人发出胜利的奸笑。   阿亮目眦欲裂,却无计可施。   眼看那人的大刀已经到了曦玥的眼前,一道如墨黑影从半空中飞跃而来,爪鞘如同小小利刃,在空中划出数道寒芒,眨眼的功夫已经到了敌人眼前。   是真正的眼前!   “啊——”   利爪狠狠一勾,敌人的一只眼珠已经被勾走,带出的血箭飞得很远。   他痛得浑身打颤,差点就要当场倒下,幸亏用刀狠狠抵住了地面,才堪堪稳住了身形。   “啊啊啊,死猫,我要宰了你!”   那人发出怒吼,可是当他的大刀朝着大黑挥舞时,大黑早已灵活的一个弹跳,从另外一个反向跃起,再次从空中发出了致命的攻击。   “啊——”   另外一个眼珠也被利爪勾出,那人发出撕心裂肺的嚎叫。   一柄大刀被他胡乱飞舞,一时间,竟然没有人能靠近他。   “啊啊啊,畜生,给我出来,给我出来,我要杀了你们——”   “出来,给我出来,吃爷爷一刀!”   “啊——我的眼睛!”   “我要宰了你们所有人,啊啊啊——出来,都给我出来!”   那人疯狂的大喊大叫,大刀被他呼呼生风,一时间,所有人都不能靠近。   里屋,产婆哆哆嗦嗦地喊:“世子妃,用力啊,开了,开了,快用力啊!”   柳氏一边用力,一边喊萧嬷嬷:“去、去、去看看小玥儿,快、快跑!”   萧嬷嬷脸色惨白:“小祖宗,你别什么都别管,你只管用力,老奴去看看——”   “啊——”外屋一声惨叫后,声音消失了。   产婆又是慌张又是惊喜:“快、快,用力,世子妃,快用力啊,见到头了,快用力!”   萧嬷嬷脸上恢复了一丝血色:“世子妃,那歹人被县主从背后一剑穿心,杀死了!”   哎呦,真是惊险呢!   永嘉县主只差一丁点,被那人一刀削断了脖子!   真是菩萨保佑,菩萨保佑啊!   萧嬷嬷心里念了几十遍佛号,让老天爷一定要保佑县主,让她长命百岁,一生富贵!   柳氏稍微放心,狠狠吸气,再次用力。   ……   曦玥抖着手,眼神有些呆滞地从尸体上把小宝剑抽出来。   不止手在抖,连胳膊都在抖,甚至连身体都颤抖得很厉害。   这是她第一次杀人!   杀了一个活生生的人!   曦玥心口砰砰直跳,脑中似乎有什么声音在嚣叫,乱哄哄的,最难受的是,她感觉自己胃中有些作呕,仿佛下一刻吃下去的东西马上就会被呕出来,整个肚腹隐隐有一抽一抽的感觉,诡异的难受。   “没事的,李曦玥!”她咬紧牙关,安慰自己,“你很勇敢,也很厉害!待会若是还有人冲进来,继续这么干!”   对,就是如此!   她在心里不断给自己打气!   “他们都是坏人,杀了他们,一点错都没有!”曦玥剧烈跳动的心脏,渐渐缓和。   眼眶不知道什么积蓄的泪水,也渐渐消失。   刚才,阿亮几人受伤严重,只有她跑得快又灵活,看准时机,一剑刺穿了那人心脏!   只是,那人的长刀挥得几乎密不透风,她围着转了好多圈才找到机会,可机会稍纵即逝,她出手时差点还被那人的长刀砍到了脖子。   真是危险!但她丝毫不后悔!她答应过三哥哥,一定会保护好家人。   就像他们护着自己一样!   握着小宝剑,曦玥再次端端正正坐在门口,只是脸色惨白,身体有些僵硬,但心中信念无比坚定。   ……   院子里再次出现了打斗声,应该是又有一批人冲了进来。   阿亮几人遇到了硬茬子,但她们配合得越来越默契。   敌人冲进来,倒下,再冲进来,又倒下。   她们终于也精疲力尽,却依旧咬牙战斗。   有一个女府兵被砍断了一条胳膊,却和同伴配合着砍掉了敌人的脑袋才闭眼倒下。   有人腹部被砍中,当场倒地,却死死抱住了敌人的脚,让同伴一剑刺穿了他心脏。   阿亮几人一直咬牙死守,让最后一道防线的曦玥和大黑保留最后的战斗力。   院子里的声音终于消失了,仿佛最后一个侍卫也敌人一起倒下了。   屋里几人中,只有阿亮还有用最后一口撑着没倒下,不过也只是剑着抵颤巍巍站着。   见到危险似乎暂时解除,一口气松懈下来,头一歪就倒在了地上。   ……   里屋。   “世子妃,再用力,再用力,大半个头已经出来了!”   打斗声停止,产婆似乎也见到了希望,说话声音都响亮了几分:“再加把劲啊!”   柳氏卯足了劲,一张脸憋到发紫,使劲用力。   外面所有人都在为她们母子而努力,连小玥儿都在为她拼命,她绝对不能拖后腿。   希望就在眼前!   ……   外间,曦玥长长呼出一口气。   她刚要起身查看众人伤势,却见门口出现了一片阴影。   一个黑衣长刀之人,悄然无息地靠近了门口。   他似乎比倒地气绝的叛军更加魁梧高大,脸色阴沉,眼睛里闪着残忍嗜血的寒光,他手中的长刀还不曾染血,似乎他就是一个高高在上的指挥者,冷眼旁观所有战场,直到胜利唾手可得!   “呵!”黑衣人一身冰冷的嗤笑,“荣王看似疏阔豁达,不争不抢,心思倒是缜密,我们一万多人至今还拿不下这个区区荣王府。”   他眼神不屑地扫了一眼握着匕首站起来的曦玥,和她脚边的大黑猫,“只是,现在再精密的布局也于事无补了,他的嫡长孙就要死在我的手里了。”   曦玥死死盯着眼前不断逼近的黑衣人。   他似闲庭信步,绕过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所有人,眼神却冰冷地一直看着曦玥:“小丫头,你胆子很大,你的猫胆子也很大,运气也不错。只是,光有胆子和运气,却不能每次都能杀死人。就像这次,你就要被我杀死!”   黑衣人一步步靠近,曦玥浑身紧绷缓缓往边上退。   “豹乌狸是嘛?很厉害的一种小型猛兽,倒是名不虚传。”黑衣人一步步靠近,笑得狰狞又残忍,“军中都很少有了。这么一只厉害的猛兽,跟着一个后宅女子,实在是暴殄天物!”   曦玥又退了一步,她忍住犹如擂鼓般的心跳,微微侧目瞧了大黑一眼。   机会应该只有一回,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大黑似乎听懂了她的话,它也感知了巨大了危险,已然毛发根根竖起,却无声张嘴只露出四颗尖牙,马上又闭上。   放心,有我在!   黑衣人一步步逼近,渐渐靠近曦玥身边,已经不过只有五六步之遥。   他脸色渐渐变得越来越狰狞,仿佛地狱里逃脱的恶鬼,正露出獠牙择人而噬。   曦玥看着她和黑衣人的距离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她看见他慢慢举起了手中大刀。   一股冰冷的感觉瞬间刺入曦玥的眼睛,她忍不住浑身颤栗了一下。   那是一种死亡的感觉,和小宝剑上散发的气息有些相似。   只是,这是敌人武器散发的气息,曦玥感觉格外难受。   四步、三步、两步——   “唬!”一阵罡风朝曦玥狠扑而来。   黑衣人不同于刚才普通的叛军,他功夫不弱,曦玥凭借自己微弱的内息判断,此人是个练家子。   曦玥身形灵活至极,微微一闪已经躲开了第一次攻击。   只是,她没有太多实战对敌经验,长发发尾被长刀斩断了一截。   没关系,曦玥心里告诉自己,下一次就会有经验了。   果然,黑衣人任他长刀迅速挥舞,都没有在碰到曦玥一片衣角。   “呵,小小年纪,有如此内劲,不错!”黑衣人狞笑,“只是,你马上就要死了!”   长刀突然一转,从侧后方挡住了曦玥的去路,眼看大刀就要削去她的脑袋,她慌乱地低呼“啊——”   黑衣人长刀速度加快,势必要砍了这个碍眼的小丫头。   突然,一道黑影从另一方凌空而至,速度快得像是一道闪电,不,应该比闪电还要快上几分。   “啊——”任是黑衣人心里有准备,却还是被大黑抓瞎了一只眼睛。   他收回长刀,一手捂住血流如注的眼睛,一手长刀抵在地面大口喘息,还是低估了豹乌狸的速度,待会一起宰了才能泄恨。   曦玥见大黑一招成功,想要再次寻找机会,却发现这个黑衣人被刚才那些难对付多了。   他就算瞎了一只眼睛视线受阻,依旧能快速捕捉她的身形。   曦玥灵活地不断腾挪跳跃,小步幅奔跑转身,只能堪堪躲过长刀的攻势。   终于,她又找到了第二次机会。   她一个纵跃,跳到黑衣人身后。   长刀紧逼而来,黑衣人大开大合的招式会让他收势不及。   大黑似乎和她心有灵犀。   “嗷呜——”一声大叫,出现在黑人右后方,爪子在半空中弹出爪鞘,朝着黑衣人狠狠抓去。   可是,黑人却迅速回防了。   他像是预料到大黑出手一般,刀刃一偏迅速朝大黑砍了过去。   “嗷——”大黑一声惨叫,饶是他能在空中灵活转身,也被大刀砍中。   大黑倒地,几个翻滚后不再动弹。   “嘿嘿嘿,想再次偷袭,没那么——啊!”黑衣人刚要转身对付曦玥,却感觉胸口有一丝凉意渗透。   低头一看,胸口突然多出了一截闪着幽光的尖头。   他眼中刚露出一丝不可思议,眼神已经暗淡下去,口中发出几声不可置信的低语,彻底没了气息。   曦玥狠狠抽出小宝剑,刚看着黑人轰然倒下,就听见了里屋一声嘹亮的婴儿啼哭。   “恭、恭喜世子妃,是个、是个小世子!”产婆听见外面没了声音,声音都高兴地拔高了好几分。   柳氏没看儿子,只拼劲力气喊:“玥、玥儿?”   曦玥站在原地,她感觉自己很僵硬,连走一步路都困难,甚至,张不开嘴巴回应大嫂嫂。   萧嬷嬷慌里慌张出来,看见瞪大眼珠目光有些涣散的曦玥僵立当场,像是失了魂魄一般,赶紧上前一把搂紧怀里:“姑娘,姑娘!”   曦玥深深吐纳几下,才感觉自己渐渐有了力气,张开嘴,发出微弱的声音:“我,没事。”   萧嬷嬷略略松口气,正待要扶着她坐下,视线略过大门时,突然脸色惨白。   又有几个黑衣人正远远冲过来。   曦玥见状不对,转身也看见了黑衣人。   他们手握滴血的长刀,正飞快的朝他们飞奔而来。   曦玥心头一凉!   “嬷嬷,进屋,关门!”   她沉声吩咐萧嬷嬷,语气坚定,不容置喙。   突然间,曦玥觉得自己的力气又回来了,刚才浑身脱力的感觉仿佛只是错觉。   萧嬷嬷眼泪大颗大颗低落,声音颤抖得厉害,“好!”好姑娘,待会我们就去找你!   曦玥看看地上躺着不动的阿亮几人,又看看一旁腿上一个长长伤口的大黑,她抬起头,最后看了一眼屋外耀眼的烈日,举起小宝剑,横着放在胸前。   太阳,李曦玥永远追逐你的光芒,请不要丢下我!   ……   黑衣人已经涌进了院子,离她的屋子不过七八丈的距离,刀光和血色几乎让曦玥睁不开眼睛。   曦玥死死握着小宝剑,一切的纷乱复杂,所有的血腥杀戮,在她眼底归于宁静。   三哥哥,来生再见!   她闭上眼睛,再次睁开,已然视死如归!   突然,一道白色身影从天而降。   像是从屋檐上飞落,又像是从树梢上纵跃而来,他挡在了那群黑衣人面前,缓缓抽出长剑。   他乘着烈日而来,身上散发着太阳灼热的光芒,他像是个真正的神祇,一身骇人的威压无所不在。   一时间,杀戮的血腥在他面前纷纷退散。   三哥哥!   曦玥惊喜地瞪大眼睛,泪珠瞬间滚落。   皇甫晟手持长剑,一人挡在数十黑人之前,神色从容,眼神却冷得让人胆寒。   他面无表情,用拇指缓缓顶开长剑,一场大战,一触即发。   曦玥抬头看向屋外的烈阳,任眼泪如同决堤般流淌,心中充满感激。   太阳,谢谢你,我一直奋力奔跑努力追逐你的光芒,而你也从来不曾放弃我!   “铮——”这是长剑出鞘的声音。   “玥儿,转过身,把眼睛蒙上!”这是皇甫晟的声音。   声音清晰明亮,语气从容淡定。   曦玥和以前一样,乖巧地点头,缓缓转身,将小宝剑别在腰间。   “三哥哥,我好了。”她声音低低的,但她知道,外面的三哥哥一定听得见。   但她没有去捂眼睛,而是背着身掏出荷包里师父给的金疮药,给阿亮和大黑他们治伤。   萧嬷嬷一脸惊喜,连忙跑进去,一边报喜一边让小丫鬟给曦玥帮忙   ……   一场杀戮终于开始了。   黑衣人从开始的抵抗,到后面的被屠戮,不过只用了短短一盏茶的时间。   他们身着黑衣,却似最孱弱不过的生灵;对手一身白衣,却似地狱修罗。   皇甫晟一身白衣不过顷刻间就被沁成了血色,甚至一双眼睛都被弥漫的血雾所染,变得猩红可怖。   他的长剑残忍地收割着眼前所有人的性命,没有半丝的怜悯,没有一分的宽恕。   他是个真正的修罗,黑衣人不是被他拦腰斩断,就是被他削去头颅,招招残忍,速度快得几乎肉眼几乎无法捕捉。   他只知道进攻,却根本不会防守,但黑衣人就算能近身,手中长刀也不能伤他分毫。   皇甫晟似乎是一个无法被击伤的没有弱点之人,仅剩的黑衣人更加恐惧,出招时心惊胆战,不过短短十几息的时间,就被皇甫晟利落无比地击杀殆尽。   院子里终于恢复了安静。   皇甫晟将长剑收入剑鞘,转身看向那门里的人。   屋子里几个小丫鬟在忙忙碌碌给人包扎伤口;   萧嬷嬷紧张又惊喜地指挥几个婆子把死去的叛军抬出去;   有个大丫鬟在指挥另外几个婆子继续烧热水。   而他的姑娘,则怀里抱着一只缠着布条的大黑猫站在台阶上,静静望着他。   她不说话,也没有哭,甚至眼睛里带着笑,就这么静静地望着他。   皇甫晟身形摇晃地走进几步,来到她身旁,“玥儿,”他轻轻唤她。   天知道他得知消息的时候是多么焦急,一路上他跑坏了三匹快马,不眠不休两天一夜才堪堪赶到。   前院里,母妃带着师父还在勉力抵挡,他一路奔向后院。   他多害怕,一旦到了这个院落,见到的会是冰冷的尸体。   还好,还好!   曦玥抬起头看着近在咫尺的皇甫晟,就在这一瞬间,眼泪汹涌而落。   “三哥哥,你回来了,真好!”   他的姑娘流着眼泪,声音哽咽,定定地看着他,一瞬不瞬,一眼都不舍得眨。   皇甫晟轻轻地连人带猫一起拥入怀中,一个安抚的吻落在她发顶,“嗯,我回来了,没事了,莫怕!”   ……   有了几百锦麟卫的加入,不到半日的功夫,荣王妃就带人成功守住了王府。   小儿子的回归,让荣王妃心中振奋,长孙的降生,更是让她心中充满希望。   她坐镇王府,指挥众人治疗伤员,清理战场,坚守王府,等待荣王他们的消息。   曦玥被皇甫晟送回春归苑休息,被阿亮砍晕的阿明和王嬷嬷还在床上晕着,叫醒两人,曦玥让她们脱了衣裳散了发,抱着大黑沉沉睡去。   皇甫晟看见曦玥沉睡才离开。   ……   “三爷,三爷!”小德子一边给皇甫晟换木板,一边惊慌失措地哭,“这腿以后还能长好吗?你这是在掘宝的时候被压断的吗?这夹板都碎成小木片了,您这是——” 第99章 之前的惊涛骇浪留在心……   屋子里安静, 只听见小德子的声音。   “动作利落一点!”皇甫晟皱眉看他一眼,“不过小伤而已,别告诉任何人!”   若不是曦玥给他定制的软甲, 早就被射成刺猬了, 不过被压断了小腿, 不算什么!   小德子眼泪汪汪地给他固定好夹板:“等赵老先生醒过来,再让他给你瞧瞧!”   皇甫晟沉默不语。   小德子刚要起身,却见他裤腿上有血迹:“三爷,您这是?”   皇甫晟似乎这才想起来:“去取些金疮药, 应该是骑马的时候磨破了!”   小德子瘪瘪嘴, 心说马都累得倒地了,不磨破才怪呢!   ……   荣王府这一夜过得安静, 所有还有战力的人轮流守卫,轮流休息。   叛军没有再发起冲击。   只是, 天亮时隐约听见了皇宫方向嘈杂的声音, 有值守的人看见皇宫方向燃了起大火。   荣王妃接到消息立刻起身,可除了等待也做不了什么。   两个时辰后, 声音渐渐止息,又过了半个时辰, 大火才熄灭。   双方的胶着已经过去, 哪一方胜利尚未可知。   从现在开始,才是最煎熬的等待。   ……   接近傍晚, 荣王府大门口突然有打斗声响起, 金铁交鸣, 惨嚎阵阵。   荣王府大门紧闭,大门后,是王府的侍卫府兵和锦麟卫, 严阵以待。   只是,声音不过持续了一个时辰就消失了。   一身是血的荣王世子带着人,敲开了王府大门。   只来得及看一眼刚出生的儿子,他又带着荣王妃去了宫中。   皇甫晟代替荣王妃坐镇荣王府。   ……   春归苑里,阿明几人忙着照顾阿亮和大黑,曦玥从床上爬起来,一个人偷偷溜去了退思园。   路过她经常坐着看大鲤鱼的石头,她坐着想了一会。   三哥哥昨天走路姿势怪怪的,就是好像有些一晃一晃的,莫不是受伤了?   一条鲤鱼跃出水面,带起一串水花,曦玥没心思多看,起身往退思园而去。   “那个、那个——”小德子一脸为难,“奴才——不能说!”   曦玥明白了。   不能说,不是不知道!   三哥哥肯定受伤了。   “师伯这次是累得狠了,他醒来后,来看过吗?”曦玥看似随意地问。   “看过了,”小德子低头。   “三哥哥好像右手不太利索,是不是右手受伤了?”曦玥见三哥哥不在,转身就要离开,看似随意地和小德子说话。   “是脚——”小德子马上住嘴。   曦玥没再多问,去了前院。   ……   “县主来了!”几个老幕僚看见她马上行礼。   永嘉县主用性命守护世子妃生下小世子的事,大家都知道了。   这个迟来了许久的精贵小世子,是多少人的希望。   曦玥颔首,跟着小德子去书房。   “三哥哥,”曦玥看见皇甫晟坐在那里似乎在翻看什么,除了人瘦了一大圈,其他根本看不出来哪里受伤了。   昨日,她虽然背对着院子在屋里给众人治伤,可院子里的动静,她听得一清二楚。   三哥哥以一敌众,一把长剑消灭了那许多叛军,就算他再厉害也要耗尽心神和体力,他也并非铁打,前一刻还在外面办差,突然狂奔而回,光是赶路都要耗费大半体力,妄论那一场对战。   曦玥很心疼。   可是,三哥哥就是这样的人。   哪怕重伤血都要流干了,面上却是什么都不会说的人。   思及此,她虽然心中酸涩,面上却做不知:“我去你的院子,没见到你。”   声音里有些见不到人的担心,以及小小的、浅浅的、没有显露在外的思念。   她昨晚睡得很沉,做的梦也很乱。   醒来时枕头都湿透了,光怪陆离的梦境她却没记得多少。   除了皇甫晟一身是血地在她面前倒下,永远在没有起来。   曦玥尽量让嘴角向上弯起,可眼睛里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害怕。   她想看见他,她想视线里有他。   能用温柔的眼神望着她、能和她一起牵手散步小湖边的他。   “原来你在忙呀,那我走啦,”曦玥尽量让自己语气轻快,可喉咙口还是梗痛得厉害。   她觉得自己掩饰得已经很好了,但是,细听还是有哽咽声。   她不想让三哥哥知道她在担心焦虑,她不想让三哥哥知道她噩梦整晚流泪彻夜。   现在她很满足,她来了书房看见了他。   和梦中不一样,他还活着,那双惯常清冷、看向她时却无比柔和的眼睛,此刻正凝望自己,曦玥心中已然无比满足。   来这一趟,她心中已然欢喜无比。   皇甫晟坐着没动也没说话,只是视线拢在曦玥身上,片刻也未曾离开,他深深地凝望着,眼睛一瞬不瞬。   眼神里有他自己也未曾察觉的专注,甚至,眼底深处还有一丝隐藏得极深的愧疚和酸楚。   只差那么一刻,就那么一刻,他面对的就是永别。   他此刻万分庆幸,他一路狂奔未曾片刻休息,终于跑赢了时间,把她护在了身后。   只是,饶是如此,她也还是面对了如此残酷血腥的场面,甚至,还亲手杀了人。   他外出办差多日,空暇时总会在想,她今日跑了多少圈,和阿亮打拳时是否身法又精进了,她今日有没有连着吃好几碗糖蒸酥酪,做女工时是不是又是几个姑娘里绣活最差的,唯独没有想到,她会用自己稚嫩单薄的肩膀抗下如此重任。   如果没有她,大嫂和小侄子可能已经成了刀下亡魂。   她的勇敢和坚守,为荣王府留下了最珍贵的希望。   就是因为他的一句话,他的姑娘勇敢到用自己的性命来兑现。   他一想到这个,心里就酸楚得厉害,还有深深的愧疚。   但他却不后悔,他的姑娘值得这样的托付,她比他想象的更勇敢更坚强,她的肩膀能扛起荣王府的未来和希望,他为他的姑娘感到深深的自豪。   师父这回真是累得昏睡了一场,醒来后又马不停蹄地给他打磨了一块精铁。   夹板已经重新上过了,师父在夹板里衬了那块被打磨得薄薄的精铁。   那铁皮虽然薄却坚硬无比,从脚踝一直包裹到小腿肚,行走都不甚方便。   “若不是想着你急着和那些人拼命,为师也不用拿铁皮裹着你的腿!差点废了知道吗?”皇甫晟回想师父一边说着焦急的话,一边狠狠敲他脑袋,应该是气得狠了。   心中苦笑,面上却不显。   为了他的姑娘,无论失去什么,他都无悔!   ……   曦玥说完,就要起身离开。   “嗯,”皇甫晟轻轻嗯了一声,眼神似乎很随意地看着她,眼底最深处的眸光却紧紧追随着她的一举一动,一瞬不瞬,一眨不眨。   他想把她留下,留在身边,陪着他一起守卫王府,一起等待父母兄长回来,一家团聚。   可他又不想她留下。   他不想让她知道他受伤,不想让她担心,不想让她后怕,所有让她担心焦虑的事情,他都不想让她知道。   “你去吧,看看大黑如何了,如果还没醒来就让师父再帮忙看看,”皇甫晟看着她起身,睡了一晚,脸色还是不太好,应是该亲手杀人的事没这么快放下,让她太过害怕。   “好。”   “或者,去看看小侄子如何了,大嫂嫂那里需要什么你就帮着传个话,她那里正缺人手,”她已经转身往外走,一头长发在她身后微微飘动,只是有一截短了寸许,不过这没什么,只会这让她看上去更加与众不同。   “好。”   “或者,去看看二嫂嫂,听说她昨晚回了院子后,吐得厉害,师父已经开了药,你去看看有什么能帮忙的,”她已经走到了门口,应了一声后,头也没有回地跨出了门槛,看似很坚强,两只手却看不见了,应该是攥成了拳头藏在了袖子里。   “好。”   皇甫晟视线贪婪地看着那道身影,其实他就算不看,也能清楚地将她的点点滴滴在脑海中回忆起来,可他就是舍不得将视线移开。   脚步声到了院子里,然后渐渐消失,他双手紧紧抓在扶手上,指节发白。   他有种站起来追出去,将她紧紧拥在怀里永远也不分开的冲动。   可是,不过稍微侧身动了一下小腿,剧痛就如潮水般铺天盖地地袭来,差点将他淹没。   “你的腿,差点就保不住了!”师父的话就在耳边。   山洞里他一马当先,因为有软甲,箭阵没有伤他分毫,可是,砸落的大石却差点废了他的一条腿。   幸好之后一切顺利,顺利将宝藏开启出来。   他当时以为只是小腿骨被砸断,休养几月也会恢复如初。   可是,回程当日,苍鹰带来的消息让他两天一夜不眠不休赶回了王府,又是一场以一敌众的战斗后,夹板彻底碎了,断裂的腿骨严重错位,甚至走路都摇晃起来。   战斗结束时,他能把曦玥送回院子,其实那时他已经感觉不到小腿的疼痛了,甚至走路都是在凭借本能。   直到师父重新给他正骨时才知道,严重的错位让两条腿长短不一,走路那不是摇晃,而是瘸了!   未待剧痛褪去,皇甫晟耳朵动了动。   他察觉到了不对。   脚步声消失得太快,曦玥只是练了师娘给的内功,并没有专门修习过轻功,脚步突然间地消失只会是她在哪里停留了,躲起来了,而不是走远了。   是的,他的姑娘一直很细心。   她嘴上不说,心里却很明白。   仔细聆听,门外的角落边,有一道浅浅的呼吸声。   声音比平日还要浅上几分,应该是怕自己听见,所以故意如此。   不要憋着,会难受的,我没事,你回去吧,你这样我会心疼。   叫进来,告诉她没事?显然不行,她偷偷地躲起来自己观察,就是因为察觉到了什么却不想当面问他。   当做不知道,等她自己走?不行,她可能就蹲在那里一动不动,再过一会腿就麻了,刚才看她脸色不好眼睛下面有乌青,显然没有休息好,他不舍得,一点也不舍得。   该如何是好。   如何是好!   ……   曦玥故意脚步很重地走了一段路,但是,马上踮着脚尖回来了。   她朝书房外的侍卫比了个禁声的手势,悄悄蹲在了窗台下面,抱着膝盖静静听里面的动静。   小德子公公说了一半,但她马上明白了,三哥哥伤在腿上。   具体伤势如何,可能三哥哥交代过不准说。   既然如此,她当面问应该也问不出什么来,最多一句“你放心,我没事”。   三哥哥很倔呢,很多事情都放在心里不说的。   但她认为,不说总有不说的理由,她要尊重他的想法。   那问不到,打听不来,只能自己偷偷观察了。   如果三哥哥没事,她就当什么都不知道,悄悄离开便是。   若是有事……   有事该怎么办?   曦玥狠狠抓了抓耳朵,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不对,她能找师伯商量,或者找娘娘王嬷嬷她们暗地里打探口风,甚至,她可以写信给师父。   总比什么都不知道的好。   ……   “咯噔”   屋子里面传来椅子挪动的声音,应该是三哥哥站了起来。   站了起来?他的腿没事?   曦玥连呼吸都屏住了。   她竖起耳朵,没有放过任何声音。   “踢踏,踢踏——”   有缓慢至极的脚步声传出来,然后停住了。   “悉悉索索——”   “哗啦啦——”   像是从书架上抽了一本书,然后翻看的样子。   看来伤得不是很严重,还能走路。   “来人。”三哥哥在喊人?   有人进去了。   “你去赵老先生那里一趟,取一瓶药油来,就说崴了脚的地方还有些酸胀,要再用些药油。”   “……是。”   崴了脚啊?还好还好!擦点药油好得快。   “再让管事去库房里找一找有没有轮椅,休息几日不用走路,应该好得更快。”   “……是!”   嗯嗯,对对,就该坐在轮椅上,昨天晕晕乎乎的,现在回想起来,隐约觉得三哥哥走路都摇摇晃晃,应该是崴了脚后战斗太久,伤势加重了,坐在轮椅休养起来更方便!   呼——   曦玥小心翼翼地、谨慎无比地吁出一口气。   她悄悄地起身,惦着脚猫着腰悄悄往外挪。   因为憋着气,小脸有些白,可眼神里充满了光彩。   她放心了,又高兴起来。   三哥哥没受重伤,就是天大的喜事!   ……   “……三爷?”   侍卫小心翼翼地喊,“我扶你坐回去。”   侍卫其实不想出言打断,三爷注视着窗外那到身影渐渐远去,直到消失都没有把视线收回来,换做以前,他这样的心腹绝对不会开口。   但眼下不行,三爷满头冷汗,嘴唇都疼得在发抖,他不能再站着了。   三爷一大早是用软轿抬过来的,赵老先生的药童特地交代,不能走一步路,只能坐着或躺着,否则,华佗在世腿也只能废了。   “去找轮椅,”皇甫晟被他扶着坐回去,第一句话就是找轮椅。   他不能确定,曦玥会不会再次回来。   “是!”侍卫马上离开。   皇甫晟掏出帕子,缓缓擦去额头冷汗,稍作调息,埋头处理府中事务。   手头有一些庶务可以缓一缓,但有些去必须立刻安排下去。   山洞那边他安排了守卫,但财帛动人心,为防止突变必须要马上派人挖掘。   府里牺牲的人要马上安抚家眷,受伤的人要马上给予最好的治疗,师父可能会累垮,但必须让他撑住!   大嫂二嫂那里药材不缺,但小侄子洗三礼必须如常安排,不管眼下局势如何,这是荣王府必须高调展示的荣耀。   一个个管事被叫进去,安排了差事后又匆匆离去,皇甫晟动作迅速。   “佥事大人!”向博超一进门就单膝跪地,他抱拳行礼:“卑职的性命,从那日起就是大人的。”   皇甫晟抬手虚扶,“自家兄弟,不讲这些虚礼,快起来。”   两人细细商量了一下第二批人的安排,以及保卫王府中牺牲的锦麟卫的抚恤。   两人正在商量,小德子一脸喜色地跑过来:“三爷,三爷,宫里来圣旨了!”   ……   传旨的是隆泰帝的贴身大太监李进忠,他身后跟着皇甫昱和皇甫昕。   曦玥跟在柳氏和杨明月身后,跪地接旨。   李进忠明显没有休息好的样子,但精神头却是很好。   “……废太子皇甫朗废逼宫已然伏诛……荣王皇甫明为救圣驾不惜以身挡剑……册封为太子……梁氏册封为太子妃……皇长孙皇甫昱诛杀余孽有功……皇长孙之子名辉……”   李进忠得了一个厚厚的红封,笑脸看向皇甫晟:“瑄郡王,太子和太子妃正在宫中为皇上侍疾,东宫正在归置呢,待礼部择了吉日,再正式迁居东宫。还有,奉皇上口谕,请您随老奴进宫。”   昨日,皇甫晟一回京就让人往宫中送了个物件。   那是从山洞里挖出来的一方宝玺,隆泰帝手握遗失了两朝的宝玺昭告天下,皇甫朗这个废太子倒行逆施逼宫弑父,天理不容,有些观望的大臣终于不再观望,甚至皇甫朗的人都开始倒戈,皇甫昱和皇甫峻才一举拿下所有叛军。   皇甫晟拱手:“多谢公公提点。”   ……   荣王府一派喜气洋洋,皇甫昱和皇甫昕只来得及和自家娘子匆匆几句话,就去了前院。   柳氏和杨明月被嬷嬷扶着回了后院,曦玥却磨磨蹭蹭地落在了最后。   皇甫晟一边和大太监说话,一边用余光四顾。   果然,曦玥正慢吞吞地边走边朝他回望。   李进忠去了马车上等待,皇甫晟叫来小德子,交代了几句才随着大太监往皇宫而去。   “姑娘,姑娘,”小德子追上曦玥,“三爷刚才说,他的脚踝擦了赵老先生的药酒,已然好了许多,只是为防止伤势严重起来,他得多坐几天轮椅。还有,他不知道多久能回府,说这几天外面乱,他让您就待在王府,别回县主府了。”   曦玥暗暗点头,脚踝伤了如果再跑来跑去的确会加重伤势,“知道了,你不跟着去?”   小德子笑:“奴才传了话,马上就走。”   ……   皇甫昱和皇甫昕直到半夜才各自回院子。   两人各自脚步匆匆,仿佛归心似箭。   ……   “爷,您回来了,”萧嬷嬷声音放到极低,语气里却透着欢喜,“热水准备好了,您先沐浴。”   皇甫昱一边褪去身上破烂甚至还沾着血迹的衣袍,同样压低声音:“兰儿可还好?”   萧嬷嬷代替小桂子一边接过衣裳,一边哽咽起来,“好好,都好,小世子也好,足足有六斤五两重呢,哭的声音可响亮了,整个院子都听见呢。”   皇甫昱脸上露出笑容:“好小子,他曾祖赐名辉,日月与共为辉。”   随即又皱眉:“只是苦了兰儿,如不是叛军杀进来,她也不会这么辛苦,我听说了,没有小玥儿和她的大黑猫,兰儿母子可能难逃此劫!”   萧嬷嬷眼眶都红了,“是啊,真是个好姑娘呢。”   一番快速地洗漱,皇甫昱轻手轻脚来到内室。   屋里燃着几盏烛火,拔步床边上,放着一个大大的摇篮,有乳母和小丫鬟守在一旁。   “见过——”   “嘘——下去。”   皇甫昱匆匆看了一眼儿子,就绕过摇篮来到柳氏身边。   ……   “我身上脏,你下去——”   “没事,我身上更脏,不怕。”   “昱哥,我们母子差点见不到你。”   “莫要胡说。”   “原本是打算得很好,母妃曾经和我准备了很久,就算王府守不住了从地道逃脱,也能再绕过敌人后方重新杀回来,可是,我偏偏不争气,孩子在那个时候急着要出来——哎呀,说正经事呢,你莫要捏我的手!危机关头,是小玥儿豁出性命救了我们母子,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感谢她。”   “自家孩子,不必特别感谢,在我眼里,他和辉儿差不多。你待她好,她都记在心里。咱们也是如此,来日方长——”   “是啊,三弟自会护着她。昱哥?昱哥?睡着了?睡吧……”   ……   皇甫昕洗漱完回到屋里,就看见了自己娘子恬静的睡颜。   “赵老先生开了安胎药,”嬷嬷压低声音,“郡王妃睡得很安稳。”   皇甫昕坐在塌边,静静看着,用视线一一描绘妻子安静的眉眼。   之前的惊涛骇浪留在心里的巨震,渐渐被抚平。 第100章 百兽之王?   屋子的角落里静静地开了一扇窗。   月光通过窗户洒进来, 里面似乎落满了银辉。   “昕哥?”杨明月似乎听见了动静,缓缓睁开了眼睛,“回来了。”   皇甫昕抬手很小心地摸摸她的脸, 开口时声音有些嘶哑, 仿佛和以前般连日不睡的样子:“吵醒你了?”   “没有, 我睡得浅。”杨明月缓缓摇头。   两人并排躺着,皇甫昕握着杨明月的手,两人半晌没说话。   有微风似乎吹进了屋子里,帐幔缓缓飘动, 屋子里静谧下来。   皇甫昕轻微的叹息打破了安静:“皇上他——”   他自始至终念着嫡子, 想要留他一命,可是, 皇甫朗却差点要了他的命。   若不是父王挡剑,他早就已经死了!   皇甫昕见惯了卷宗上的血腥和杀戮, 却对隆泰帝的结局很是唏嘘。   他把杨明月往怀里搂紧了一些, 心里坚定了以后绝对不在往房里纳人的想法。   “听说,大嫂安排你往地道逃生, 你没去?”皇甫昕问杨明月。   “没有。”杨明月把脑袋靠在皇甫昕肩头,“我们的孩子月份太小, 一路奔逃太危险, 留在大嫂的院子里虽然也有危险,但我还是想搏一把。再说, 大嫂和小玥儿都在, 我也不忍心一个人逃走。”   皇甫昕又是一声长叹, “这个孩子来得实在是太及时了。父王挡剑有功,大哥带着人舍死忘生击杀逆党,三弟送来了消失了两朝的宝玺, 我们王府的长子嫡孙又在这个时候出生,皇上这才痛下决心诛杀皇甫朗和他的所有子嗣,只是,小玥儿差点没命,真是难为她了。”   呵,真是不容易啊,皇上愿意把皇甫朗的儿子们杀了。   杨明月感觉皇甫昕的肩头已经被自己的眼泪打湿,连忙抬手擦擦眼泪,想起这成亲前后所有的事,杨明月似也在叹息:“小玥儿真是像个福星一样,我有时候想起她来,总觉得心里踏实。”   杨明月发现自己竟然在笑:“她总觉得自己不够努力,一定让变得非常非常厉害才行,现在想来,她可是说的一点也没错呢。她现在,可厉害呢!”   说完,她发现身边之人早已鼻息均匀,似乎早已睡熟,蹭了蹭他的肩膀,杨明月也闭上了眼睛。   ……   荣王皇甫明这几日一直住在皇上寝宫的偏殿里。   说是给隆泰帝侍疾,其实也就给隆泰帝递了一次药碗。   当时皇甫朗一剑刺过来,他情急之下上前挡了这一剑,肩头当场被刺穿,皇甫朗也因为这一阻,被皇甫峻和皇甫昱一同制住。   隆泰帝不过受了一些小伤,但明显精神上受到的打击更大。   平乱之后,隆泰帝召了心腹大臣商议,下圣旨诛杀废太子时明显已经精神不济,甚至突然间似苍老了十岁,成了一个真正的老人。   “你怎么就亲自上了,不还有其他侍卫吗?”梁氏眼睛都哭得肿了,一边给荣王喂药一边抱怨,“你若有事,你让我一个人还怎么活?”   “莫哭,”皇甫明抬起手想要给她抹眼泪,却扯动了伤口痛得皱眉,“这不是没事吗。”事情若不是严重一些,皇甫朗可能还有儿子可以活着回到皇陵。   “别动!”梁氏嗔怪地看着他,“快把药喝了。”   皇甫明乖乖张嘴,任梁氏把一碗苦药一勺一勺喂进嘴里,也不觉得苦。   用帕子给他擦了嘴,梁氏又塞了一个蜜饯过去,她坐在塌边说着府里的事。   “玉兰生了一个大胖小子,明月安然无恙,小玥儿硬是拿着一把小小匕首,带着她的大黑将玉兰给护住了,一直拖到了晟儿带人赶回来。”   “小丫头真是勇敢,她从来都没有杀过人,这回硬是一刀一个,连着捅死两个!”   “唉——当初我把她带进府里,是想我们去保护她的,谁知道,这一路来都是她在庇佑我们!”   “慧安姐姐在天有灵,现在她这么有出息,也会为她骄傲的。”   皇甫明轻轻抓着梁氏的手,握在手心里,许久都不曾放开:“昱儿的这个孩子从开始的多灾多难,到现在的有惊无险,总算降生了。那孩子有福气,好子日还在后头呢,你莫要伤怀。”   ……   皇甫晟坐在轮椅上行礼,也坐在轮椅上,把此次挖宝的事情细细回了一遍。   “……孙儿粗略估计,里面的金银不止百万,甚至还有一批制式军械,至于那个宝玺,孙儿小时听皇祖父说起过,所以特地留意了一番,回程时特地带在了身上,想着可能对皇祖父有大用……”   “辛苦晟儿了,”隆泰帝似乎精神头严重不足,一副老态龙钟的样子,听完了经过才问起皇甫晟的腿伤,“伤势可有大碍。”   “回皇祖父,只是被石头砸断了小腿,休养几个月就好了,无大碍。”皇甫晟一脸严肃,“能为皇祖父效力,这是孙儿的荣幸!”   “好,好,好!”隆泰帝一连三个好字,一脸的皱纹微微舒展,“该赏!”   皇甫晟连连说不敢,隆泰帝却让他留在宫中几日,让太医给他仔细看看伤势。   “多谢皇祖父!”皇甫晟一脸感激,一颗心却早已飞回了王府。   ……   三日后,皇甫晟回到王府。   不止是他,连太子夫妇都一起回来了。   随同他们一起的,还有隆泰帝的圣旨。   王府所有主子都跪在前院,一起跪迎圣旨。   曦玥跟在后面,也一起跪着,她不太懂锦麟卫里面有什么大官,但听说三哥哥从原来的佥事成了镇抚使,心里还是非常高兴。   和圣旨一起的,还有给皇甫昱皇甫昕的赏赐,甚至,还有给曦玥的。   曦玥有些意外,但还是挺高兴的,皇帝老爷给赏赐,是很荣耀的一件事。   荣王妃宣布府里下人多赏赐三个月月例,多一套冬衣,整个王府都要沸腾起来。   ……   这是废太子谋逆以来,一家人第一次坐在一起用膳。   尚未正式册封太子,荣王依旧一身亲王服饰,为了替隆泰帝挡住废太子的致命一剑,左肩被长剑当场对穿,好在治疗及时眼下已无大碍。   荣王坐在上首,除了脸色微微有些苍白,精神却恢复得不错,他脸上并无太多喜怒,宣布开始用膳。   菜式很是丰盛,曦玥吃得很开心,只是,她心里有些烦恼,以后三哥哥住在皇宫里了,她若是一个人住在空荡荡的荣王府,似乎有些太孤单了。   “在想什么?”皇甫晟给她盛了一碗汤,见她似有些走神就问她。   “哦,在想你们去皇宫里了,我就一个人了。”曦玥老实地回答。   皇甫晟眼睛里有笑意,刚要回答却被荣王妃抢了先:“曦玥可以陪着倩姨一起住东宫啊,怎么会是一个人?”   哦,她也可以去啊。   曦玥放心了。   “玥儿,”皇甫昱突然开口,“你小侄儿的大名皇上赐名为辉,小名还没有起,不如,你来起一个?”   曦玥眼睛锃亮,给小侄子起名字啊,第一次呢,要起个什么小名呢?   要大气,要好听,还要有好意头!   “大哥哥,大嫂嫂,我要回去好好想一想,”她用非常认真严肃的口气说。   “好!”皇甫昱也很认真地点头,“我们都等着小玥儿。”   ……   吃了饭,曦玥推着皇甫晟在小湖边散步。   夏日傍晚微凉的夜风带着些微水汽,很是凉爽。   轮椅上坐着一个人,那人腿上趴着两只猫,曦玥却毫不费力。   身边人都还在,她只觉得条路太短,她想一直推下去。   “到了,”曦玥看见了退思园的月洞门,“三哥哥要好好休息,崴了脚很疼的。”   “嗯,好。”皇甫晟很配合。   ……   曦玥抱着大黑,花花跟在身后,不一会就走远了。   “进去吧,”皇甫晟吩咐小德子。   “……姑娘这是不高兴?”小德子小心翼翼地问。   “不会,”皇甫晟摇头,“应该是我不在的几天,她发觉现什么了。”   “三爷,你告诉她呗。”小德子不解。   皇甫晟不语,只有眼神渐渐深邃起来。   ……   曦玥抱着大黑,慢吞吞沿着小湖边往春归苑走。   她心里有些乱糟糟的,要慢慢理一理。   她现在是大姑娘了,是县主了,不能所有事都毛毛躁躁的,要好好想想再决定。   昨日下午找师伯给大黑换药的时候,听小药童们说起三哥哥的腿伤。   “……瑄郡王还真是能忍呢,这小腿骨都错成这样了,两边都差了快一寸了吧,换成我都要疼死了,他竟然一声不吭!“   “谁说不是呢,正骨的时候,师父都废了好大的劲呢,师父差点被他气死,说他的腿差点废了!”   “嘘,小声点,瑄郡王不让说呢!”   “知道了知道了!”   曦玥当时吓得一身冷汗,楞在当场。   “师伯,他们说的是真的?”曦玥问赵老头。   赵老头躲开,就追上去问。   “好好好,告诉你,是真的,但只要好好养着就没事!”赵老头无奈,他的胡子都要被扯光了。   曦玥想起那日她在书房窗台下听见的,应该是三哥哥骗她的。   好笨呢!这样就被骗过了!   是个大笨蛋!   曦玥心里对自己说。   一点也不仔细,这样就被骗过了!   她有些愧疚,也有些自责。   “喵呜~”怎么啦?   大黑转头添了舔她的手指,黑金大眼珠瞧着她。   “没事,”曦玥用手指揉揉它的下巴,似乎在自言自语,又似乎在和大黑说话,“既然三哥哥不想让我知道,不愿意让我担心,那我就要表现得一点也不知道的样子,也不让他为我担心,这样就行了。”   心里再三想了一番,觉得这样也不错。   刚到春归苑门口,见有个大太监找她。   ……   “这是——夜明珠?”任王嬷嬷一把年纪也算记过些世面,也没见过拳头大的夜明珠。   曦玥摇摇头,“不知道啊,王爷给的。”   “听说,当年皇贵妃入宫时,先皇把一对百年难遇的夜明珠赐给了皇贵妃,应该就这个了!”王嬷嬷一边看一边喟叹,“世子妃生了小世子都没给,王爷竟然给了你,姑娘,赶紧去谢恩吧。”   当时皇后差点没气死,将宫里的东西砸了一大半,还被先皇说了一句善妒,那时候,皇上要娶的皇后是皇贵妃,后来怎么变成皇后的,皇后心里最清楚。   这句话,王嬷嬷没说。   曦玥找了半天,也没想好用什么回礼,王嬷嬷哭笑不得:“姑娘,王爷那里不用回礼,你过去像给长辈那样磕个头就行。”   “不好,”曦玥很执拗,收了礼物回礼是应该的,“我再找找。”   ……   “这是?”荣王瞧了半天,没看出来是什么。   荣王妃拿过去细看,“应该是一颗树!”   曦玥小脸有些红:“……这是我绣的竹子。”   荣王妃也有些尴尬,连忙找补:“虽然看不出来是竹子,但鞋底很结实,应该穿了很合脚。”   曦玥马上点头,一脸期待:“嗯嗯,王爷试试看。”   王嬷嬷捂脸!   我的小祖宗哦,王爷现在是太子了,虽然没有行册封礼但已经下了圣旨了,你让王爷当着你的面脱鞋,你你你、你怎么敢说哦!   荣王似乎也楞了一下,但他一撩袍子,似乎要弯腰脱鞋子。   曦玥觉得王爷若是当个教书先生,肯定是那种满腹经纶且仙气飘飘的教书先生。   王爷的尊贵好像一直都藏在骨子里,一直都是平易近人的样子。   三哥哥应该就是随了王爷吧,尊贵得像是刚刚从九天下凡的样子,就是随意地撩起袍角的动作都那样淡然却尊贵。   只见荣王朝曦玥露出一个和蔼的笑容:“好孩子,知道给父亲送鞋袜,比那几个臭小子强多了!”   说着,就要脱靴试鞋子。   曦玥很是期待,王嬷嬷等几个屋子里的侍从却马上低头。   荣王妃也有些惊讶,但她马上被那双鞋子吸引了注意力。   鞋子撑开了,边上凌乱的针脚就显露无疑。   “很合脚!”荣王说,只觉得像女儿一样的姑娘给自己做了鞋子,很高兴。针脚?他不懂。   “……”荣王妃闭上嘴,好吧,她其实也不太懂。   得了夸奖,曦玥开开心心回院子。   王嬷嬷深一脚浅一脚地更在后面,觉得幸亏是她跟着,若是阿明在场,估计要被姑娘的大胆给吓晕过去。   ……   王府上下都开始忙碌起来。   荣王一早便进宫了。   这是他最后一次回府,东宫还有太子册封礼等一些列公务等着他。   荣王妃则负责府里所有成员的迁居事宜,会随着大家一起进宫。   府里前院后院都是一片喜气洋洋,很多人就算无法跟着一起进宫,也能永远留在王府。   荣王府以后就是太子潜邸,留着继续当差也是大荣耀。   钦天监测算下来,下个月的初九是个宜迁居的好日子,算算时间,小世子皇甫辉在宫里待上三天就能办满月礼。   大家都忙碌起来。   曦玥也在忙碌,她找了很多书,还和夫子商量了许久,终于定下了小世子的乳名。   ……   “小虎?”荣王妃挑眉,“百兽之王?”   曦玥点头,非常认真:“小侄子要向小老虎一样威猛强壮!”   柳氏靠在引枕上点头:“小玥儿起的这名字真是霸气,小虎,小虎,就叫小虎,听着就威风凛凛,长大了一定是个强壮的好儿郎!”   曦玥觉得她起的名字被喜欢,抿嘴笑开心地笑。   杨明月在一旁打趣,“小玥儿,将来二哥哥的小侄子也要给起个好听的乳名哦!”   “好!”曦玥一点也不推辞,非常实诚又豪气地应下了。   明天是府里给小世子办洗三礼的日子,二嫂嫂也不方便,曦玥就跟在娘娘身边帮忙。   荣王妃看着身后的小尾巴,时间久了就奇怪:“你三哥哥在家,你怎么不去找他玩?”   曦玥低头,手指绞着手指:“他腿骨断了,怕我知道担心就诓我说崴了脚,我怕去找他玩会露馅……”   荣王妃哭笑不得,两人小儿女你瞒着我受伤,我瞒着你知道实情,还真是有意思!   两人正说着话,小德子突然跑来:“姑娘,三爷找你。”   曦玥眼睛亮了亮,又小心翼翼问:“三哥哥的脚——”   小德子笑眯眯:“三爷说,别庄里荷花开得不错,想和姑娘一起去赏荷呢!”   还没等曦玥想起来哪个别庄,小德子又说:“姑娘,你上次不是说三爷那里几个药铺的营生你看出问题来了吗,正好,三爷这段时间在家养伤,你们正好可以商量一下。”   曦玥眼睛更加闪亮:“好啊好啊!”多多挣钱,以后让师伯多给三哥哥打造一些更好用的武器,免得经常受伤。这锦麟卫听着威风又霸气,可出公务经常要受伤,当再大的官挣再多的银子都没意思!   ……   出了府门,就看见了三哥哥的马车停在那里。   她有些迫不及待地小跑几步就上了马车。   她也想时时刻刻和三哥哥在一起,之前分开这么多天,她一直记挂着,如今他在府里却不能待在一起生怕自己露馅,也很难受。   小德子公公这么说,应该是三哥哥不打算瞒着她了。   呼,曦玥松口气。   ……   像一阵风似的刮进马车里,曦玥动作堪称神速。   一进马车就愣住了,哇,马车里有个神仙呢!   三哥哥一身浅蓝色的湖绸长衫,头上玉冠闪着温润的光华,他眉眼精致,鼻梁挺阔,除了脸颊比之前瘦了一些,一张脸比姑娘都长得好,却没有半分女气,还因为眼神冷清,看去就像神仙一样出尘飘逸,真是怎么看都好看。   王爷是像神仙的教书先生,三哥哥就是真正的神仙!   曦玥眼睛闪着小星星,坐在一旁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瞧。   “看什么?”眼神有些奇怪。   “嗯——一会功夫不见,三哥哥又好看了!”大实话呢。   “玥儿也会贫嘴了,”微笑摇头。   “哪里,是真的,三哥哥最好看了!”认真得不得了。   “在忙什么呢,一上午都没看见你。”有些想你了。   “嗯——帮小侄子办西三礼,我给他起名叫小虎,长大以后是大虎,以后是老虎,好听不?”我想了很久呢。   “……还行。”大哥大嫂喜欢就行。   “什么叫还行,分明是很好才对,小侄子非常勇敢,也很厉害,叫小虎很贴切呢,我想着他以后一辈子都要很坚强,无论有什么困难都能勇敢面对,像老虎那样凶猛强悍!”我想了很久的,怎么会不好!   “嗯嗯,玥儿说得对!”你说什么都对。   “嘻嘻——那是自然啦!”三哥哥也说好呢!   马车转了一个弯突然震了一下,皇甫晟微微皱眉。   曦玥担心起来,“三哥哥,是腿疼吗?”   皇甫晟摇头,“左肩也有一处伤——”   他没说完,曦玥已经弯腰过来,整个人好像都扑进了他的怀里。   柔软的小手点点这里,戳戳那里:“是这里吗?还是这里?”   皇甫晟肩膀肌肉突然绷紧,他含糊地“嗯”了一声,双手已经环住了纤腰。   曦玥傻傻地看着他。   皇甫晟突然一手抄起她的腿弯,将她横抱起来,轻轻地放在腿上。   曦玥发现自己已经坐在他腿上了,刚要问他伤势如何,却发现自己腰肢又被箍住了,上半身被侧过来两人面对面。   熟悉的气息围绕在鼻尖,整个人似乎都笼罩在这个气息当中,曦玥有一种腿脚再快也逃不脱的感觉,心口突然跳得厉害。   皇甫晟不容分说地将他的姑娘搂紧怀里,一手环住腰身,一手托住后脑,微微用力,两人已经渐渐靠近。   曦玥轻轻动了一下,可她发现就算三哥哥有伤在身,她也挣脱不了分毫。   腰肢被牢牢固定,脑袋被托住往上,力道大到丝毫不容有任何挣脱的余地。   “三——”   熟悉气息已经完全贴近,后面两个字已经被皇甫晟吞入腹中。   曦玥有些不能呼吸,她能听见自己胸口砰砰砰的巨响。   曦玥很紧张,还有些害怕,她伸手去推皇甫晟肩膀。   皇甫晟呼吸微微有些重,他拉下小姑娘的两只胳膊,大掌一扣轻轻反剪在身后,顺势托住她的腰,一手依旧往上托住她的脑袋,再次将她的呼吸全部吞没。   曦玥在狂乱的心跳中,只看见眼前精致漂亮的凤眼里,被深邃的墨黑都遮掩不住的火焰在疯狂燃烧—— 第101章 我求你,不要伤害我的……   马车里安静地出奇。   曦玥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把喘气声都憋得很小。   她的两只手不知道什么手被松开了, 正死死揪着他的衣襟,把脸整个埋进了他的胸膛里。   有些难受,觉得自己像是一条缺水的小鱼, 还马上要被架上让大火烤。   不是, 她还没被火烤呢, 已经快要熟透了,浑身都滚烫烫火辣辣的。   真是丢脸,她刚才想到了什么?   那啥啥图!   曦玥把脑袋埋得几乎把鼻子都要给挤扁了,恨不能自己立刻死过去!   她刚才伸出舌头舔了舔, 所以, 原本三哥哥已经放开她了,又把她重新抱紧, 差点把她的嘴巴给吃光了……   嘴唇……还在吗?   曦玥伸出舌头,又舔了舔。   麻麻的, 应该……还在的……吧!   曦玥晕晕乎乎的想着, 突然感觉耳边有温热的气息出现,三哥哥低醇悦耳的声音低低想起:“玥儿, 快出来,闷坏了。”   脑袋依旧埋在胸膛里, 倔强地摇头, 声音闷闷的:“我不——”   我把脸藏起来,你就看不见啦, 我是绝对不会出来的!曦玥心说。   “唉——”一声低低的叹息在耳边响起, 好似非常无奈, “不出来啊,那怎么办呢,这也太难办了——”   嘴里说着难办, 手却很好办,皇甫晟一手揽着她的腰,一手又放到了膝窝里,作势又要抱起来,嘴里似在喃喃自语:“只能抱起来了,不然闷坏了可如何是好。”   手上刚要用力,皇甫晟就看见原本揪住他衣襟的小手,已经快速地松开,一下子就箍住了他的脖子,脑袋已经换了地方,搁在他的脖颈间,半个身子都很无赖地贴在他身上。   别看人贴得严丝合缝,脸却藏得严严实实,皇甫晟侧过视线,除了看见一头黑发,只有一只发红的小小耳垂。   她似乎还担心两只手又被扒拉下来,还狠狠用力合抱了一下,纤细的腰肢扭了扭,把自己紧紧贴在对方怀里。   曦玥心里呼出一口气,还好,三哥哥看不到我的大红脸,还好还好——   脖子被大力箍得往下一沉,皇甫晟微微挑眉。   他的姑娘力气还真不小。   只是……   习武的女子身子纤细却柔韧,曲线也更加明显,他的玥儿从开始进府的瘦弱小姑娘,已经成了一个真正的大姑娘了。   “……这样就不会闷着了,”耳边传来她有些得意的声音。   “嗯,”皇甫晟听见自己从鼻子发出的极低的声音,他能明显感觉身体有一种血液开始沸腾的感觉。   那感觉从怀里燃烧的火焰开始,一直往四肢百骸而去。   火焰开始燃烧他的意识和神志,觉得怀中的小小人儿是一团神奇美味,他得伸出手掌,紧紧合拢,无视她孱弱无力的挣扎,也忽略她眼中的惊慌,甚至连她眼角晶莹的泪珠都不用在意,只要闭上眼,一口吞下去,美味就会永远属于自己,在寂静无人的夜晚,一口一口细细咀嚼,慢慢回味——   “三、三哥哥……”   皇甫晟突然被耳边带着喘息的叫声拉回了神志。   小姑娘脸颊绯红,茫然又带着一丝惊慌的望着自己,一边脸颊上还有泪珠在缓缓滑落。   她的两只手又被自己拉了下来,单掌握在身后,自己一手正五指张开牢牢托住她的后脖颈,嘴里似有芬芳又似有苦涩。   她眼睛瞪大,水汪汪雾蒙蒙地看着自己,嘴唇有些红肿,正微微张开急促地喘喜,平日里因为自己跑圈厉害而神气活现的姑娘,正无力地靠在自己怀里,娇娇软软地像是呼吸都没力气。   皇甫晟放开她的手,捏着手腕放到嘴边沁了一口,然后,一手放在她后背,一手搂着腰肢,像是抱着个娇气小姑娘一样侧抱在怀里,一手还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着。   喘息渐止,他怀里的姑娘眨眨眼看着他,皇甫晟眼中烈焰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汪潺潺流水,将激流都暗藏最深处,低头,稳干她另外一边的泪珠,顺便,又沁一沁她的脸颊。   柔软细嫩的脸颊,像是最上等的丝绸,细腻、柔软、温暖,还带着隐隐约约的糖蒸酥酪的甜香,皇甫晟细细密密地稳着,通过嘴唇的触感,将这柔软传递到心间,犹如娟娟细流,慢慢熄灭心底深处最强烈的火焰。   “三哥哥,你的眼睛,”曦玥舒舒服服靠在他怀里,被人拍抚着脊背已经慢慢静下来了,她瞪大眼睛很是疑惑,“你刚才是兔子眼睛!”   皇甫晟低低笑了一声,用下巴蹭蹭她的脑袋,“嗯,三哥哥是兔子,玥儿是什么?”   曦玥将脑袋歪在他胸膛上,认真想了一会,“我是大灰狼!”   说完,她还应景地“嗷呜”叫了一声,小手五指成爪,狠狠挥舞了一下,“我要把三哥哥吃掉!”   “好,”皇甫晟眼中笑意渐浓,“三哥哥心甘情愿被玥儿吃掉!想怎么吃都行!”   ……   到了别院,小德子从后面的马车里取来轮椅。   曦玥利落无比地跳下车,刚要想说她帮忙扶着,却见三哥哥不过单脚一点,空中一个侧身,蓝色的衣衫在空中飞舞了一下,人已经安稳无比地坐在了轮椅上。   哇,真好看!   什么时候自己也能有这么俊的功夫呢?   曦玥心里羡慕。   小德子依旧是那个极为有眼色的小德子,把轮椅交了出去,安安静静地落在后面,跟着主子进了府。   进了屋里,有下人拿出冰鉴里冰镇许久的糖蒸酥酪,曦玥差点心花怒放。   一碗冰爽无比的糖蒸酥酪下肚,曦玥感觉自己肯定已经活了过来,小脸也不烫了,身子也不热了,她还能去太阳下面跑上十来圈。   舔舔嘴唇,曦玥眼角瞄向连花纹都繁复无比的铜制冰鉴,上面镶嵌的宝石她根本没看见,里面藏着几碗糖蒸酥酪却已经细细琢磨开来。   “待会再吃,”皇甫晟挥挥手让人把冰鉴拿下去,无视她有些哀怨的小眼神,“不宜贪凉。”   好吧,曦玥点头,在府里王嬷嬷吃一碗冰的都不让,今天已经很满足了。   待会还能再来一碗,嘻嘻,还是三哥哥好。   曦玥心里美滋滋。   休息了一下,两人去了院子里的一个凉亭看荷花。   这是一座视野极佳的凉亭,四角放着四个玉雕的冰座,上面的冰块足足堆得像小山那般高。   凉亭外烈阳似火,而里面却清爽宜人。   从东南方看去,这座别院里占了一大半面积的湖面上,盛放着满湖的莲花,还有一些嫩生生的莲蓬藏在下面,湖面微风吹过,莲叶上的水珠滚来滚去,闪着亮光,及时好看。   有白色翅膀的小鸟成群结队地飞来飞去,有时候还会在凉亭周围绕上一圈,叽叽喳喳地叫上一会。   微风拂面时,还带着阵阵清香,十分让人陶醉。   曦玥觉得,这个别院的小湖必起王府的小湖也差不了多少了。   突然想起,三哥哥好像给了她好多房契地契,里面,像这样的别院还有好几座,忍不住心里想其他的会是怎样的。   是各有不同呢,还是都有漂亮的小湖。   想着想着,她嘴角翘起来,以后,这些都归她管呢。   若是想要吃莲蓬,叫人过来摘就行了。   嫩嫩的,甜甜的,想起来就好吃。   真好!   “在想什么?”皇甫晟见她抿着嘴笑就问她。   “摘莲蓬吃。”曦玥老老实实回答。   皇甫晟低笑出声:“好,过几天再来,我们坐上小船去湖里摘。”   “嗯嗯,再过一个月就来,”曦玥已经开始期待了。   说着,曦玥突然想起了那个镖局和十几个药铺,还有一个十分遥远的药谷,她简单说了一下:“三哥哥,若是还像现在这样做买卖,银子挣得少呢。”   皇甫晟不怎么管这些庶务,大多让小德子叫来管事问问,只偶尔翻翻账本,每年的出息心里有个大致的数就行了,并不会多问。   王府住着衣食住行不用他操心,婚事有礼部操持也不用操心,平日里甚至连用银子的地方都不多,府里好像有惯例,从他父王开始,私产都交给自家娘子处理,所以,皇甫晟根本就没往这庶务上用过一点心思。   “三哥哥,若是经营得当,你所有的私产,至少能多三成,”曦玥很认真,这是她看了一些账本后仔细核算过的。   这只是她发现问题的地方,若是她亲手管营生,还能再多一些。   三成?皇甫晟微微挑眉。   师父的药谷其实非常挣钱,他还记得去年的收益,刨去药铺光是药谷就有好几万两。   师父是药仙山的嫡传大弟子,很多珍贵的药方毒方只有他手里才有。   但师父懒散惯了,所有家财往他那里一丢,说句“养老就靠你了”就撒手不管了,他颓废地在王府避世十几年,自己亲手建立起来的药谷就根本没有回去看过,而他则更不可能亲自去管。   至于那个镖局,是师父和一个兄弟一起建的,那个兄弟已经作古,除了一个弟子也没有儿女,皇甫晟更加不可能去亲自经营一个镖局,除了每年送来的分红,更是连一次都没有去过。   三成。   三成!   皇甫晟心里飞快地盘算了一下。   父王登基就会单独开府,无论是否大婚总要自己过日子了,以前一个人无所谓,母妃总会安排好。   大婚后就要有娘子和孩子们要养了。   皇甫晟垂眸,心里飞快算过了一遍开府后单独过日子所需银子。   这不算不知道,算了吓一跳。   不说其他,光是他的姑娘一碗糖蒸酥酪就不便宜!   最好的厨子,最好的食材,最好的锅铲……   别说三成,就是一成也得要!   两人回了屋子,皇甫晟让小德子磨墨,又去账房那里找来了算盘,然后——   “噼里啪啦——”   “噼里啪啦——”   皇甫晟看着他的姑娘一边手指灵巧地拨着算盘,一边回忆账本里看见的问题,一点一点很认真地给他讲账本里看见的漏洞。   “……师伯的铺子都有地契房契,不用租金,最多只是每年修缮一下,那么,这个铺子每年一千两的租赁费用是指什么,租赁库房吗?还是田地?不是有药谷在专门种植药材吗,为何还要田地?如果是库房,为何当初买下来后不专门设一个?”   “……王府的管事月例五十两,县主府管事月例二十两,而师伯铺子的大掌柜月例七十五两,还不算他的分红。”   “……当归外面市价一斤三十五文,府里采买二十七文,而师伯的药铺当归卖出去只有九文。”   “……”   听到最后,皇甫晟其实根本没细听。   他的姑娘一脸严肃却眼神晶晶亮地说着所有账目上看到的问题,白皙纤细的手指灵巧无比地把算珠拨成任何她想要的数字,她的声音若是细听还能隐约听见以前的软糯,她比户部的官员还要懂行,又比在后宅抚琴弹曲的女子都要专注,她可爱聪慧,美丽又大方。   他的姑娘就是这世上最好的姑娘,没有之一!   “三哥哥?”曦玥说了很多,却见他似乎正看着自己出神。   “嗯,”皇甫晟凝视着她,眼中除了温柔的笑意,再没有其他。   “你准备如何?”曦玥皱眉,非常认真。   “你想如何就如何,虽然都给了我,但这是师父的养老银子,也是他年轻时打拼下来的心血,不能让人白白糟蹋了。这样,等我腿伤好一些,就带你去药谷和铺子看一看,至于镖局,我再问问师父的意思。”皇甫晟想了想,如此说。   “好!”曦玥很心动,药谷在遥远的南边,去了一定很好玩。   ……   临走时,曦玥又吃了一碗糖蒸酥酪才满意地上了马车。   上了马车才发现,马车里没有放冰座却依旧凉丝丝的,不禁好奇。   “放在隔层里了,”皇甫晟回答她。   “哦,这样啊,真是好办法。”曦玥感慨,突然想起托师伯做的软甲,“三哥哥,软甲这个有用吗?是不是还要做些其他的?”其他的什么她也不懂,但想起三哥哥腿伤,觉得很有必要。而且,如此新奇的东西,她在心里已经给自己也考虑起来了。   “嗯,很有用,”皇甫晟言辞中有感叹,“若不是你让师父托人打造拿件软件,我在小腿断掉之前,已经被箭阵射成刺猬了,谢谢你,曦玥!”   “有用就好呢!”曦玥小小声嘀咕,“可是,你的腿还是受伤了。”还骗我是崴了脚,讨厌!   皇甫晟见她小脸皱巴巴的,连忙解释:“脚踝的确崴了,没骗你,只是,小腿也断了而已,别生气!”不是故意诓骗你,只是你当时亲手杀了敌人原本就情绪不稳定,拍你担心而已。   “嗯,没生气呢,”曦玥小小声,“但你以后受伤要告诉我,我很勇敢的,胆子也比以前大多了呢!”   皇甫晟沉默,突然拉着她的手放在自己心口处,郑重地应了:“好!”   ……   府里从晚上就开始张罗明日的洗三礼了。   曦玥想到明天要见到舅舅舅母非常高兴,之前得知他们一切安好就已经安心了,能亲眼见到他们心里就更加踏实了。   原本洗三礼不准备大办,但太子皇甫明领会了隆泰帝的意思,废太子皇甫朗谋逆后的第一件喜事,应该要大办一番,所以,荣王府上下格外得忙碌起来。   用过晚膳,曦玥跟在娘娘身后给她打下手,忙了很久才回院子。   终于能休息了,太子妃忙得头晕眼花的,杨嬷嬷给她揉着肩膀,“娘娘,我看姑娘很是能干呢,您说什么她马上就能明白,报个账目什么的一眨眼就能给您算出来,老奴看她随身带着的小手札还记着很多,听她自己说是要记好了,以后能给安郡王妃家的小侄子办洗三礼用呢!三爷啊,真是有福气呢!”   太子妃长叹一声,“何止是晟儿,我们一家都沾了她的福气呢。就说这次,原本以为我在前面吸引火力,她们三个无论如何总能从密道逃出一条命去,密道尽头安排了英国公府的接应,甚至以后怎么打回来都安排好了,所以,太子他们父子三人才会心无旁骛和皇甫朗这个逆贼斗个你死我活。谁知道,玉兰偏偏这个时候就生了。   我听萧嬷嬷说起的时候,心头提到嗓子眼了。   晟儿还没赶到的时候,若不是曦玥和她的豹乌狸,玉兰和她腹中孩儿肯定保不住了,明月肯定也难逃一死。   萧嬷嬷说,曦玥是用性命在护着她们。   怎么有这么好的孩子呢!”   太子妃说着,眼泪就留了下来:“小时候,我有什么淘气的事情,都是慧安姐姐帮着我兜过去,现在,是她的宝贝帮着我们王府避过了一次又一次的劫难。开始的时候,我还只是想着,荣王府只要不倒,庇佑一个小姑娘肯定没问题,就算倒了也能尽力将她安置好。可是现在看来,哪里是我们庇佑她,完全是她时时刻刻在庇佑我们每一个人!”   杨嬷嬷把帕子递给太子妃:“姑娘心思单纯,老天爷都在保佑她呢。我们王府善待她,所以,也得了老天爷的看顾呢!”   太子妃嗤笑:“嬷嬷,什么老天爷,曦玥以前身子骨弱,晟儿让她在院子跑一圈都累得直喘,后来她咬牙坚持下来了,不但能连续跑上好几个圈,还能和阿亮对打喂个好几招,这些,完全是她自己努力的结果。   之前,听说赵老先生的娘子不愿意收徒,曦玥就是凭借自己的韧劲让她高看了自己,也成功拜了师父。   晟儿是从小洗精伐髓有了这身绝顶的功夫,曦玥却是完全凭自己的毅力,听王嬷嬷说,她一直觉得自己还不够努力,在她的想法中,只要再努力一些,一定还能更厉害。   这次,她和一只猫能阻拦叛军这么久,拖到晟儿归来,就是凭她自己的努力和意志。   我简直不敢想象,她甚至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场面,又是如何做到一剑杀敌的!”   杨嬷嬷叹气,“娘娘,您怕是不知道,王嬷嬷前天晚上整宿没合眼呢,姑娘在睡梦中哭了一个晚上,又不敢叫醒她,幸亏第二天一早没事,否则,她要去请赵老先生了。她吓得一晚上没睡,心惊胆战的,刚才晚膳的时候,她才敢和老奴说几句呢。”   太子妃大惊,“还有这事?”   杨嬷嬷点头:“阿亮报了三爷,所以今天三爷带着姑娘去别院赏荷了,回来见她似乎没什么事,就没声张。”   太子妃抚了抚心口:“还好还好。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以后要怎么见慧安姐姐!”   杨嬷嬷安慰她:“娘娘别急,有三爷在,姑娘不会有事。姑娘啊,好像特别信赖三爷,只要三爷一来,姑娘似乎有了主心骨,什么事情都不怕,什么槛都特别容易过去。”   太子妃笑了:“辉儿满月礼之后,就是晟儿的十八岁生辰了,到了明年下半年,礼数也大概走完了,他们也该大婚了,一个十九,一个十六,正正好!”   杨嬷嬷逗趣:“您和太子爷长命百岁,还能抱重孙呢!”   ……   第二天一早,太子潜邸荣王府早早开了角门。   进进出出的侍从一大早就开始忙碌起来。   太阳升起时,大门也打开了。   来参加洗三礼的朝臣和命妇、亲友,陆陆续续开始上门。   王府门前的大路上,马车停了长长一排。   府里的大小管事迎来送往,时不时有人唱喝“某某大人到——”“某某夫人到——”   太子的长子次子站在府门前,一脸笑意迎接宾客。   今日,是荣王府开府以来,最最热闹的一天。   后院也到处都是来参加洗三礼的老夫人和夫人,柳氏和杨明月都各自待在院子里休息,只有曦玥跟在娘娘身后帮着接待客人。   天气很热,曦玥穿着最轻薄的绸纱裙,依旧是汗流浃背,好不容易各家老夫人和夫人都到齐了,她听见娘娘吩咐杨嬷嬷亲自去后面把小侄子抱过来。   “太子妃娘娘,老身听说小世子已经有名字了?”庆国公家的太夫人满头银发,一脸和蔼的笑容,“出生不到三天皇上就赐名,我朝可是绝无仅有啊,这是天大的荣耀呢!”   “是啊,皇上赐名皇甫辉,”太子妃笑眯眯地说:“乳名是永嘉县主起的,叫小虎呢!”   曦玥见众人看过来,有些微微羞涩,抿嘴朝众夫人笑。   众夫人都听说了曦玥英勇杀敌的事情,纷纷夸赞,曦玥更加不好意思,就跟着杨嬷嬷一起去接小侄子。   ……   “啊——”柳氏披头散发地赤脚跑到了后院,她看着假山上抱着儿子的侍女巧慧,几乎目眦欲裂,“快下来,你手的刀朝朝我捅几刀都行,我求你,不要伤害我的孩子!”   巧慧别过脸:“姑娘!奴婢对不起你,但奴婢的父母兄弟都在他们手里,奴婢来生再来向你赎罪!” 第102章 “玥儿,三哥哥帮你擦……   柳氏几乎要疯了。   她双目赤红, 死死瞪着假山上的贴身婢女巧慧,恨不得飞上去把她手里的刀夺下来反手就捅进去。   “巧慧!”柳氏喊声撕心裂肺,“废太子一党不日就要伏诛, 皇甫朗连一个庶子都不会留下, 你何苦为他卖命!柳举人的下场你也看到了, 他的老娘被打了板子,浑身断了十几处的骨头,被赶回去没多久就死在了家中,柳举人更是被族中除了名驱逐出去, 巧慧!为皇甫朗做事的人, 哪里会有好下场!”   巧慧脸上似乎也有几分纠结:“姑娘,奴婢知道对不起你, 但奴婢没办法,奴婢一家老小都在他们手里, 奴婢最小的弟弟才三岁啊, 奴婢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去死!姑娘,奴婢来生做牛做马再来赎罪——”   说着, 手里的刀动了。   “巧慧!”柳氏扑通一声跪下,将巧慧抬手想要捅刀的手阻拦了片刻, “你的弟弟三岁, 我儿出生才三日啊——”   柳氏跪在地上“砰砰砰”的磕头,“求你了, 要杀就杀我吧, 把太子的嫡长媳杀了, 你也可以交差了,巧慧——”   院子的下人看见柳氏竟然跪下了,惊骇了一阵后马上也纷纷跪下求饶。   巧慧愣怔了一下, 手也顿住了,她没料到柳氏能做到这个地步。   柳氏一边磕头,心中一边祈祷。   这里动静这么大,侍卫一定要快点过来。   就算经过这一场动乱,府中侍卫力量减弱不少,但总会有人听见声音过来的,她只要再拖上一会会,孩子就被人救下来。   跪在地上磕头算什么,只要将孩子救下来,她什么都愿意。   柳氏一边将头磕得咚咚作响,一边在心里焦急地等待。   突然,巧慧大喝一声:“你们,别过来!”   她把视线一偏,就看见了身后悄悄爬上假山的侍卫,她厉声呵斥:“你们再敢动一下,我就杀了他!”   巧慧是柳氏侍女中唯一有功夫的,父母都是族中家生子,族中看在她根骨不错,特地教了好几年的拳脚功夫,随着柳氏一起陪嫁过来。   她比起常人来也算是耳聪目明。听见身后有动静,立马举起了手里的小刀比划起来。   刀子的寒光,在烈日折射下露出令人胆寒的刺目冷光,众人一时间噤若寒蝉,连呼吸都小心翼翼起来。   “不要!”柳氏痛苦万分地大喊,饶是她再如何坚强,此时此刻眼睛里的希望也在慢慢减少   废太子谋逆大乱刚刚平息,府里根本没打算要大办洗三礼,可是,皇上有这个意思,只好匆匆忙忙的大操大办起来。   之前府里侍卫伤亡严重,今日守卫的力量就减弱不少,府中来往客人不少,更是有些忙乱。   巧慧从萧嬷嬷手里抢走孩子,丫鬟和婆子原本已经打不过她,还要顾忌她手里的刀,竟然被她一路抱着逃到了院子的假山上。   侍卫们终究是赶来了,可投鼠忌器,巧慧刚把刀亮出来,侍卫们就不敢上前,生怕那人手一抖就伤到了孩子。   柳氏跪在地上,眼神渐渐失去了光彩。   现在,还有谁能救她的孩子?   丫鬟婆子是根本不用想了。   侍卫一动,巧慧就要动刀子,人哪里快得过刀子!   世子他们还在前院,事发太过突然,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巧慧就能抢了孩子跑上假山,紧急过来救援的不过寥寥几个侍卫,若是从前院调集高手过来,说不定人还没到,孩子恐怕就已经气绝了。   柳氏从来没有比现在更绝望,纵使她加入王府连着两次落胎,都没有比现在更绝望。   那种好不容易保下了孩子,差点用一个姑娘的性命来换得孩子出生,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在眼前被人杀死的绝望,像是洪水猛兽一般,在张牙舞爪地朝柳氏凶恶地袭来,将她狠狠吞噬。   不管用言辞拖延时间也好,还是跪地磕头转移注意力也好,柳氏之前还是心中还是存了希望的,只要拖到侍卫赶来,还是能救下她的孩子。   可是现在,柳氏眼神渐渐晦暗下来。   没希望了,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就算侍卫中有胆子大的上前去抢夺刀子,可是巧慧把孩子从砸在地上,或者直接从假山上扔下来,她的孩子才出生三天根本经不住如此折腾,一样没有活路!   柳氏软软地趴在地上,似乎整个人再没了生息,只等着孩子一死,她也马上咬舌自尽去下面找他!   突然,一阵破空声传来。   “咻——”   一支箭飞速地射向了假山上的巧慧。   “噗嗤”一声闷响,巧慧的右手被射中,一声闷哼后,被她一直死死握在手里的刀“哐当”一下砸在假山石上,“咕噜噜”几下就滚到了下面。   三弟?是三弟!   柳氏眼中突然燃起了火焰,一丝希望从她心头飞快升起。   太好了,实在太好了!   小虎有救了!   眼看着小刀已经滚落下去,巧慧想要去捡已经来不及,她一眼瞥见十几丈外的大树上,几乎影藏了所有身形的一道模糊影子。   几个念头一闪而逝。   瑄郡王!   府里功夫最厉害之人!   但那又怎样,他腿伤严重,根本没法和她正面对敌,所以,只能藏在树丛里放冷箭。   弓箭?   哼,还敢私藏武器!   合该治你们荣王府一个谋逆之罪!   她倒也反应快速,马上换手掐住了襁褓里的婴儿。   襁褓中一直安安静静的孩子终于哭了起来,巧慧眼中的不忍只出现了一瞬就立即消失,几乎从不存在。   “哈哈哈,瑄郡王,你还是太谨慎了,在你第二发射中我的咽喉前,我已经把他掐——呃!”   巧慧话还没说完,咽喉已经中箭,她死前如何都明白不了,荣王府这是有连发的□□啊,这样稀罕的武器藏在府中为何太子他们从来都不曾知晓……这是多大的把柄……谋逆之罪……   巧慧已经没时间去想明白了,她两眼一闭,就气绝身亡了。   所有人都狠狠松了一口气,小世子被瑄郡王救下来了!   柳氏像是遇见天上下凡的救星一样,心里满满都是感激,眼中也恢复了几分生机。   第二发的箭矢似乎像是军队里都很少见的连弩,不仅巧慧没有想到,在场的其他人也无一人想到。   弓箭是军队才能使用的武器,王府若是藏着弓箭,那就板上钉钉的谋反。   此刻,谁还管什么管制禁用的军中连弩,小世子没危险就是全部。   可就在大家都彻底了一口的时候,巧慧的身体却朝假山边缘软到下来,连着手里的襁褓就要一起从假山上掉下来。   侧后方的侍卫们大惊,已经飞速跃过去想要接住襁褓,却只来得及握住巧慧的一片衣角。   假山嶙峋,原本就不好爬,何况还要跨过去抢人,不是绝顶高手根本不可能做到。   府中唯一的决定高手断了一条腿,还在距离十几丈外的大树上。   侍卫们刹那间脸色惨白,觉得瑄郡王好不容易夺回来的一线生机,就在他们眼前生生溜走。   柳氏在看见箭矢连发射出的时候,心中几乎狂喜,仿佛在黑暗中突然见到光明来临,可是,看见襁褓突然落了下来侍卫们却根本接不住,她又像是被绝望灭顶般的淹没般,有那么一瞬间彻底没了心跳。   狂喜和巨悲不过前脚后脚,柳氏几乎被刹那间抽离了灵魂,剧痛无处不在,她好像成了行尸走肉。   她颤颤巍巍地撑起上半身,看着襁褓从巧慧手中松开从几丈高的假山上跌落的刹那,眼中几乎流出了血泪,手脚并用地爬起来跌跌撞撞就朝前面冲过去。   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血泪从她眼睛里淌出来,心里知道肯定来不及,却还是摇摇晃晃地往前冲。   辉儿,娘的小老虎,娘来接你,咱们一起走,不用害怕!   柳氏没有拳脚功夫,想要跑也跑不快。   眼看着襁褓快要落到地上,自己却还有两丈多的距离,柳氏眼中的所有生机和火光又再次彻底熄灭,她像是一个走在黄泉路上的孤魂野鬼,脚步踉跄,发髻散乱,浑身散发出的绝望气息浓烈到让人不忍直视。   柳氏已经做好了马上抱着孩子一头撞死在假山上的准备,甚至,嘴角都已经露出了一丝解脱的笑容。   突然,一道身影像是闪电一样出现在她眼前。   快得无法捕捉,快得无法看清,快得风都在躲避,快得烈日都在为她开道。   曦玥刚到院子就看见了巧慧喉咙中箭,看见襁褓落下的那一刻,她咬紧牙关,用尽了了所有力气在飞快地冲,身后的长发、她的裙摆、腰间的环佩已经经不住她的速度,几乎要离她而去。   她在心里狂喊,快一点,再快一点!   小侄子就在眼前,她必须飞过去,对,就是飞过去!   她把牙齿咬得咯吱作响,她把手指攥进了手心,她把胳膊摆得飞快,她把两条腿灌注了此生所有力量。   于是,她觉得自己真得飞了起来。   不行,还不够快!要快成一道闪电!   曦玥在心里命令自己!   加油啊!李曦玥!   再努力一把,小侄子就在眼前了!   快一点,再快一点点,你可以做到!   很好,你已经碰到他了!   再使劲一点点,加油,李曦玥!   很好——   就在襁褓砸到地上的最后一刻,曦玥用尽所有力气纵身一跃,把襁褓紧紧搂入怀中。   啊!成功啦!   曦玥在心里为自己鼓劲。   真棒,李曦玥,好样的!   可成功地把小侄子接住,并不等于就没了危险。   下落的冲力还是有一些的,如果不能好好缓冲,自己的胳膊可能会受伤。   就在曦玥还在脑中急速地想要如何才能缓冲时,一道身影和她一样快地冲过来,快得和闪电一样,不仅带来了一阵强烈的疾风,那身影更是密不透风地笼罩住她,一股大力不容分说地将她和襁褓一起裹进怀里。   那个怀抱像是一座坚固至极的堡垒一般,曦玥和她怀里的小侄子被严严实实地护住,他像抱着宝贝一样谨慎又小心,利落至极地弯腰顺势倒地上,快速打了一个滚,飞速地卸掉了所有力量。   不过几息之间,地上三人已经安安稳稳卸掉了冲力,平稳安全地叠着躺在了地上。   曦玥抱着小侄子,自己则被身下之人牢牢抱在怀里,虽然刚才身影极快根本没来记得看清,但熟悉的气息和感觉告诉她,就是三哥哥!   曦玥心中既惊骇又觉得理当如此。   她的三哥哥就是她心中独一无二又至高无上的神祇,任何时候都会从九天上下凡,救她于危难。   无论是从摇晃的树梢上救下她的花花,还是以一敌众抵挡叛军,或是今天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下小侄子。   曦玥心口还在砰砰乱跳,表情却已经渐渐放松。   有三哥哥在,她一切都不怕。   “小心点,慢慢起来!”皇甫晟扶着躺在他胸口的姑娘缓缓直起上半身。   “嗯,”曦玥点头,她双手紧紧抱着襁褓,抬头看看头顶明亮的万丈光芒,又转头看看给她当肉垫的人,心口砰砰跳动渐渐平稳下来。   “呜呜哇——”襁褓里的小婴儿发出响亮的哭喊声。   柳氏踉踉跄跄跑过来,脸上还有劫后余生的惶恐和不安,她眼睛通红,面色惨白,看见曦玥怀里的襁褓却没有急着去抱,而是朝着曦玥“扑通”一声跪下,声音几乎已经嘶哑到听不见,她虽然披头散发却一脸郑重:“从今天起,我柳氏玉兰的性命,归于李曦玥!”   曦玥吓了一跳,连忙把怀里的小侄子交给随后跑来的萧嬷嬷,冲过去就把柳氏扶了起来,她表情认真得一塌糊涂:“大嫂嫂,你说什么呢,小虎儿不过是去爬了一回假山而已,男孩子爬个山很寻常,他以后一定会很勇敢很凶恶,像真正的老虎一样!”   柳氏被扶起来,认真看了她一眼,咬住嘴唇忍住喉头的哽痛,点点头。   ……   后面的事情很顺利,哭声格外嘹亮的太子嫡长孙被一众老太君老夫人都抱了一遍,很快就被金光闪闪的物什吸引了注意力,小脸上还挂着泪珠却已经开始露出了无齿的笑容。   “真是个漂亮的孩子!”   “哭得真是有劲,看来力气不小呢!”   “瞧他这乌溜溜的大眼睛,已经会睁眼看了呢!”   “哎呦,看着小拳头,真是了不起!”   “……”   夫人太太们都捡着好听的话说,太子妃梁氏上一副得体的笑容,背脊却已经僵硬得全身开始微微颤抖。   杨嬷嬷把刚才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饶是跳过很多细节,也已经把她吓得一身冷汗。   昱儿和玉兰的孩子,还真是多灾多难,若不是晟儿和曦玥两人,今日的洗三礼可能会变成丧礼了。   “……都是太子妃府上的嬷嬷会调理,所以小世子才这么健壮有力……”有个夫人打趣。   “……哪里哪里,年头去过你们府上参加你小孙子的满月礼,那个大胖小子才是壮实呢,一脚踢过来胳膊都要疼上好几天呢!”太子妃笑容自然地一起逗趣,虽然心口闷痛得厉害,却依然神色自若。   “等世子夫人调理好身体,来年再抱个大胖孙子,太子妃以后要更加忙碌了呢!”有个老夫人笑眯眯地说。   “借顾老夫人吉言。到时候啊要向老夫人多多讨教,府上这么多孙子孙女,老夫人当年是怎么安排得井井有条的,”太子妃笑容端庄,又平易近人地和人拉起了家常,“顾老夫人府上是出了名的人丁兴旺,子孙各个成才,听说你是很多闺阁小姐崇敬之人呢!”   “哪里,”顾老夫人呵呵笑,“太子妃折煞老身了,论起各个成才,哪里又比得上太子妃膝下三子,各个人中龙凤,是我朝栋梁之材呢!太子妃才是我朝闺阁女子楷模呢!”   厅堂里笑声不断,气氛融洽。   正说着话,外面有人急急忙忙来报:“皇上驾到,太子驾到!”   皇上亲自来了?   众人脸色皆变。   一群人匆匆忙忙地接驾或回避,隆泰帝带着太子皇甫明作了短暂停留,看了看小世子皇甫辉,留下一些贵重的赏赐就离开了。   隆泰帝携太子驾到不到一个时辰,但各位命妇脸上的表情却有了很大变化。   说话更加小心,神色更加慎重,后面的时间里,虽然还有人在说笑逗趣,却还是严肃了许多。   添了盆,小世子被抱了回去,客人陆陆续续回去,洗三礼终于算是顺利完成了。   关上王府大门,太子妃疾步去了柳氏的院子。   “母妃,儿媳无碍!”柳氏喝了赵老头的药,脸色虽然依旧惨白,但神色已经平静下来,她眼中有愧疚,“都是儿媳的错,没有安排好院子里的人。”叛军杀入后院,要从密道逃走时突然又面临生产,柳氏几乎精疲力尽。   “这样的局面,也不能怪你!”太子妃拍着她的手安慰,“母子平安就好,其他的交给我们,你安心静养即可。”   “母妃,若不是三弟和玥儿,小虎他——”柳氏死死咬住嘴唇,“儿媳不知道怎么感谢玥儿。”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太子妃心中感叹,面上却依旧安抚:“也是小虎福气大,小时候把灾难都度过了,长大就顺利了,你放心便是。”   柳氏点点头,大恩不言谢,只是——“母妃,三弟的连弩?”不会犯禁吧?   太子妃眼中露出满意神色,不亏是长媳,刚才悲喜交加中沉静下来,还能顾得上其他,眼界和大局观都有了:“放心,不是军中连弩,只是赵老先生让人打造的一把连发袖箭而已,上次锦麟卫出任务前已经上报了指挥使了,不是军械!”   柳氏这才放心。   两人说着话,皇甫昱回来了。   ……   屋子里只有两人,柳氏被皇甫昱抱在怀里,虽然没有发出一点点的哭泣声,皇甫昱胸前的衣襟已经湿透了。   皇甫昱没说话,就一直抱着,任从来未曾如此痛哭的妻子哭个够。   良久,怀中之人肩膀不再抖动。   柳氏用袖子擦擦眼角,从皇甫昱的怀里出来,眼睛肿得像核桃,声音嘶哑:“昱哥,我没事了。”   皇甫昱没有和以前那样微笑着安抚她,从来都是笑眯眯的凤眼,今日带着冷光,嘴角有一丝残忍的冷酷:“我有事。”   柳氏抬眼看过去,一向被大家觉得是个老好人的皇甫昱脸色沉肃,“皇甫朗的势力,是时候该血洗一次了!”   ……   “姑娘,姑娘!”王嬷嬷跑不动了,呼哧呼哧地喘气,“你别跑了,药酒擦一下就好,揉开了明天才不会疼!”   曦玥站在桌子另外一边,坚决摇头:“不要,嬷嬷,你这药酒味道太难闻了,被太阳一晒出了汗就臭了,师伯都没说要擦药油,我还是不擦了!”   王嬷嬷恨自己不能跑快些,“赵老先生又没看见你肩膀上的淤青,只看了手臂那一点点红,当然说不用了。若不是老奴看见,老奴也以为不用。姑娘,听话,老奴给你擦一点点,保证不会难闻!”   曦玥转头看阿明,阿明点点头:“姑娘,听王嬷嬷的,还是擦一点吧,最多待会奴婢待会再给你用热水擦一擦,让药味淡淡一些。”   “……”曦玥还在犹豫,听见小丫头在喊。   “县主,三爷来了——”   ……   “姑娘,三爷的话准没错,你听三爷的,抹一些药酒,好好揉开,明天肩膀才不会疼!”王嬷嬷见皇甫晟听了她的解释,微微颔首的模样,心里高兴。   曦玥眨眨眼,一脸纠结看向轮椅上的皇甫晟:“真要抹药油吗?待会在院子里跑几圈就会臭臭的了?”   皇甫晟很认真地点头:“必须要擦,否则,明天你的胳膊会抬不起来,不能上学,也不能跑圈,连个账本都翻不动!”   是他疏忽了,以为她被自己护得很严实。   啊!这么严重!   曦玥吓了一跳。   王嬷嬷赶紧趁热打铁:“姑娘,赶紧的,拖得越久越疼。”   曦玥一脸纠结,心里实在不愿。   皇甫晟见她还在犹豫,心里担心,直接开口:“玥儿,三哥哥帮你擦药酒,你听话。” 第103章 请世子爷高抬贵手!……   “好吧, 但只能擦一点点哦,”曦玥小脸皱巴巴的,她不喜欢这个味道, 出汗后浑身都臭臭的, “三哥哥, 真的只能擦一点点哦。”   皇甫晟看着她一脸信任地瞧了一眼自己,已经开始伸手扯腰带了。   微微皱眉,刚才自己说得太快了。   不过也无妨。   “好,”皇甫晟无视王嬷嬷和阿明两人惊讶的眼神, 点头应下。   药酒放在桌子上了, 阿明还端来了热水和帕子,做好这一切, 王嬷嬷就拉着阿明出去了,还关好了房门。   “……不用, ”皇甫晟见她的姑娘实诚地要把外衫和里衣都脱掉, 赶紧制止,“露出那个受伤的肩膀就行。”   “不行的吧?”曦玥歪头看着他, 有些不解,“以前肩膀受伤了, 阿明让我只留下小衣呢。”   阿明倒了很多药酒, 说一定要多擦一些才不会疼,所以, 肩膀上擦了不说, 整个背都抹上了, 那个味道,啧啧——   曦玥心里想着,眼中疑惑看着皇甫晟。   皇甫晟帮她把脱了一半的外衫拉回去, 又把她背后的长发拨到另外一边肩头,只轻轻地撩开受伤肩头的衣领。   一片手掌大小的青紫就露了出来。   还是他太过大意,没料到她还是受伤了。   他微微垂眸,想要伸手却碰一下,但看见纤细个脖颈下一片柔白的肌肤,手伸到一般又停住了:“疼不疼?”   肯定很疼吧,这么大一片!   “还好!”曦玥认真想想,“可能明天会很疼,以前就是这样。”   “三哥哥,药油少抹一些行吗?抹了好几天都身上都难闻,洗沐都没用呢!”曦玥还想讨价还价。   怎么会不疼?别家府上的姑娘碰一下就哭着掉眼泪,他的姑娘这么大一片青紫,却说不疼!   “把胳膊给我,”皇甫晟不放心师父,想要再确认一下有没有伤到筋骨。   师父太粗糙了,一点也不仔细。   “哦,”曦玥乖巧地伸长胳膊。   皇甫晟先一手握着手腕,一手托着手肘,缓缓移动,他眼睛注视着她:“可疼?”   曦玥摇头,她盯着他的脸看得目不转睛。   又握着手腕,扶着肩膀,动作很轻柔:“这样可疼?”   曦玥摇头,稍后又点头:“肩膀那里一点点。”三哥哥的眼睛比倩姨还好看呢,眼神专注的时候会发光,睫毛像是蝴蝶的翅膀,应该很软吧,能不能摸一下?   皇甫晟点头,表示知道了,他又左手扶住她胳膊,右手五指从她手指到手腕,从手臂到肩膀,用手指细细地揉按。   修长的手指灵活地一点点往上揉按,没有放过一处容易受伤的关节,力道不轻不重,缓慢却很有节奏,他一边揉按一边问:“这样呢?”   曦玥呆愣愣地摇头,嘴角却高高翘起。   嗯,应该没有伤到筋骨。她傻乎乎地在笑什么?   然后,他再用右手掌心,从手腕到肩膀一一按压着缓缓转圈揉上去,他小心翼翼控制着自己的力道,仔仔细细没有放过任何一处隐藏的伤势。   他问:“这样呢?”   “……啊?”曦玥正盯着他的手指出神。握剑的手啊,写字的时候好看,现在也好看呢。半晌才反应过来,连连摇头,“也不疼。”   还好,如此看来,只有肩膀的一处肌肉伤。真是个傻姑娘,眼珠都要掉出来了,以后让你看个够便是!   “没有伤到筋骨,只是肩膀那里骤然落地受了一些伤,待会用药油揉开,休息几天就没事了!”皇甫晟语气很平静,心里松了一口气。   只是,如果他当时再小心一些,会不会她能毫发无伤?   再如何矫健总是个姑娘家,他得小心护着才是。   皇甫晟转身去取一旁桌子上的药油,突然,之前还好好坐着的人,直接就贴了过来。   冷不防脸上被“啪叽”亲了一口。   只是取药的动作顿了一下,皇甫晟神色如常,一手捏住药瓶,一手拔开塞子,“揉开的时候有些疼,你忍一忍。”   曦玥似乎是个经验老道的好手,亲一口就飞快把脑袋缩回来,没让被偷了香的“苦主”逮住,她一脸餍足地嘻嘻笑:“三哥哥,你真好看!你怎么做什么都好看呢?好喜欢!”   皇甫晟神色淡淡,表情平静的仿佛被偷亲的不是他,连语气都毫无一丝起伏,“药油的确会有一些味道,但最好忍一忍,擦了如果就洗沐干净,效果就大打折扣了。”   曦玥见三哥哥一本正经的样子,也没了继续玩的心思,“哦”了一声,乖乖听话,“那我就一直留着这块地方,洗沐的时候小心不要碰水就行。”   “你转身,把肩膀露出来,”皇甫晟说。   “哦,”曦玥乖乖听话,转过去,用背对着他,将衣领稍微扯开一些,“这样?”   衣领被扯到了肩膀下面,露出了前面淡粉色一片小衣,也露出了一边白皙圆润的肩头,让那青紫的地方颜色更深。   “……嗯,”皇甫晟闭眼,喉结动了动,声音低沉了几分。   “稍微有些疼,忍一忍就好,”他听见自己微微低哑的声音。   “哦,”曦玥什么也看不见,点点头。   一只带着浓浓药油味道的大掌贴到了肩头开始揉按,曦玥开始只觉得味道真是难闻,想着过几日榻上都是这个味道,真是太难受了。   “啊!”曦玥没想到会这么疼,连忙用手捂住却已经来不及,惊呼已经出口了。   皇甫晟连忙松手:“……很疼?”   力道还是太大?但不揉开明天应该会更疼。   让她继续忍一忍,还是——   “没事没事,稍微有一点点而已,”曦玥连忙摇头,不能这么娇气的,好难为情,“继续继续。”   皇甫晟这次控制了力道,又加了一些内劲,“好一点了吗?”   曦玥没说话,认真感受:“嗯嗯,好多了,感觉暖呼呼的,很舒服。”   揉了一盏茶的时间,曦玥觉得整个人都是药油味道的时候,肩膀已经比之前舒服许多了。   好像一直有温热的泉水在浇灌一样,让她觉得肩膀的僵硬松弛下来,疼痛也消失无踪了。   她听见身后的三哥哥终于说了句“好了”,她这才松口气。   扯好了衣领,扎好了腰带,曦玥晃了晃胳膊转身看着皇甫晟,似乎已经恢复了,一脸惊喜:“三哥哥,我好像真的一点也不疼了,真的真的。”   说着,她又晃了几下。   “嗯,”皇甫晟低低应了一声,默默调息。   “太好了,明天就把药油洗掉,就不会有很大的味道了!”曦玥一脸欢喜。   “咦,三哥哥,你脸色不太对,好像很累的样子?”她不太明白。   不过想想也是,这么大力气揉,肯定会累。   “我给你揉揉手腕吧,”她准备投桃报李。   皇甫晟没说话,只是看着她。   绞干了一个巾子,曦玥仔细地给皇甫晟擦去了手上的药油,她擦得很认真,一根根手指细细地擦,连指甲缝都没有漏掉,嘴里还嘀嘀咕咕。   “……手掌真大呀。”   “……手指这么长呢,咦,手心里有茧子,嗯,好像是握着宝剑剑柄的地方。”   “……指甲亮亮的,修得真整齐呢!”   皇甫晟坐在轮椅上静静看着,只看见他的姑娘低着头摆弄他的手掌。   巾子有些温温热热的,女孩的手软软的,他垂着眼帘,静静看着。   耳边是她浅浅的呼吸声和嘀嘀咕咕的说话声,再远一些是院子里的小鸟叽叽喳喳在叫。   她的院子里小鸟似乎特别多,有些是白色翅膀的,有几次还见过羽毛五彩斑斓的,飞过的时候很好看。   走过回廊的时候,那只叫花花的小胖猫迈着小短腿朝他飞奔而来,欢欢喜喜地“喵喵”叫,还围着他的前前后后绕了好几圈,还用脑袋噌他的腿。   那只大黑猫则躺在窗台上,听见声音就睁开了眼睛,看见来人后又懒洋洋的闭上了眼睛。   院子里进进出出的小丫鬟大多手里抱着账本或册子,各个脸上笑眯眯的,他还听到了有人洋洋得意地说“县主说我聪明要教我学拨算盘呢”,马上边上有人说“加油,要努力学啊”。   皇甫晟想着,听着,眼底渐渐有了笑意。   这个院子总是这么有生机。   以后两人单独开府,阖府上下一定也是这么生动有趣。   “……舒服吗?会不会力气太大了,我轻一些。”曦玥把巾子拿开,用手指给他揉手腕。   “……”皇甫晟沉默,他没觉得力气太大了,只觉得那几根纤细的手指仿佛是几片叶子,被风吹来飘过了他的手腕而已,除了绵软酥麻的感觉,什么都没有,“……还好。”   “真的吗?”曦玥觉得不信,“三哥哥,你脸色不太好,你受伤严重身子弱,要好好休息。”   曦玥一边揉一边认真地说。   身子弱?   皇甫晟觉得这三个字有些刺耳。   好吧,身子弱!   “玥儿,我好像有些头晕,”皇甫晟微微皱眉,声音也低低的。   “你看,我说你不能太累吧,师伯说你回来前腿上的伤口一定流了很多血,要好好休息才行,我看看,哪里晕?”曦玥放下手,靠过去看他的头。   “不知道,就是感觉有些晕,”皇甫晟声音更低了一些。   “嗯,我看看,”曦玥凑近,几乎呼吸相闻,“刚才你从树上飞下来,还接住我和小侄子,肯定有扯着伤口了,唔——”   皇甫晟伸手托住她的半边脸,吻住了她的唇。   曦玥顿住了,瞪大眼睛看着他:“三、三哥哥,你不是头晕吗?”   “嗯,是头晕,但亲一下就好多了。”皇甫晟表情自然,语气淡淡,一副“就是如此”的模样。   曦玥眨眨眼,又眨眨眼,脸却渐渐红了:“你、你骗人,你根本就没有头晕。”   皇甫晟一脸肯定:“有,会头晕目眩,会浑身无力。”   曦玥疑惑:“真的?”   皇甫晟点头:“真的。”   曦玥担心:“那怎么办,师伯给你开药了吗?”   皇甫晟微微靠近,一手环住她的腰,一手托住她的后背,“再让我亲一下就好了。”   曦玥两手抵住他的胸膛,连连摇头:“……不行!”羞羞的呢!   皇甫晟也不坚持,只是垂眸有些落寞的样子,微微蹙眉后他伸手揉太阳穴:“哦,那就忍一忍吧,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曦玥侧头朝他看,脸色的确有些苍白,这倒是真的。她往前挪了挪,只坐了半边椅子,两只手也缩了回来,想了想抬手给他揉太阳穴,“给你揉揉,就不疼了。”   皇甫晟倒也从善如流:“好,谢谢。”   曦玥揉了一会,问他:“好一些了吗?”   皇甫晟马上点头:“好多了,揉得真好。”   曦玥仔细看,有吗?这么快的吗?   脸色还是不好,你又骗我呢。   算了,亲……一下就亲一下吧,谁让我刚才也那个……啥来着!   这么想着,曦玥又把脸凑过去,在皇甫晟的脸颊上亲了一下。   过了一会。   “玥儿,这样好像不行,”皇甫晟低着头,声音也很低,一副委曲但求全的样子。   “啊?”曦玥有些不忍心,是自己做得不好。可是,要怎样啊?   皇甫晟缓缓抬起视线,眼神里的温柔像是糖蒸酥酪里最甜美的蜜糖,让人看一眼就再也移不开。   曦玥傻傻看着,心口砰砰砰响声告诉自己别上当,可看见他温柔的眼神,就情不自禁就慢慢靠近,再靠近。   优秀的猎人总是很有耐心的。   皇甫晟缓缓抬头,等待他的姑娘慢慢靠近,再靠近。   带着糖蒸酥酪的甜香已经弥漫在鼻尖,柔软粉嫩的唇瓣已经就在眼前。   皇甫晟一动不动。   曦玥眨眨眼,再眨眨眼,犹豫半天,将自己的嘴唇贴了上去。   唔——没啥感觉。   就是,湿漉漉的,软绵绵的。   就这样。   好吧,亲过了呢。   曦玥很有经验,她正准备飞快地缩回脑袋,发现不对。   “唔唔——”   不好,她又逃不掉了!   皇甫晟一手托着她的脖颈,一手搂着她的腰,已经开始反攻了。   “散、散鼓鼓(三、三哥哥)!”曦玥口齿不清,她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只感觉胸口砰砰砰剧震的感觉越来越明显,稍微动了一下,坐着的椅子咯吱咯吱作响。   皇甫晟在她耳边轻笑了一下,他低沉的嗓音带着温热的气息在她耳边像是微风拂过,“玥儿,你来决定开始,三哥哥来决定结束,如何?”   曦玥犹如被花花的爪子挠了般,全身不知道哪里痒,又似乎到处又是软绵绵的麻痒,她不知道这句话什么意思,愣愣地没说话。   突然,她觉得腰肢一紧。   还没反应过来,下一刻,人已经凌空而起坐在了桌子上。   皇甫晟从轮椅上站起来,靠过来搂着她的腰,眼神中好像带着笑意,又好像没有,像是一条沉默的河流,表面不曾见浪花却一直水流湍急。   曦玥看着他的眼睛,很深邃,看不懂,但是——   她隐隐觉得,他很凶,非常凶。   果然,下一刻开始,曦玥觉得自己跑了那么多的圈,打了那么多的拳,别说学成一只老虎了,就是一只健壮的小白兔都比她厉害。   皇甫晟将他的姑娘紧紧抱在怀里,尽情地汲取她身上和糖蒸酥酪一样甜美的气息。   不容她丝毫地反抗。   屋外,艳阳高照,太阳正尽情地释放它的热情。   ……   隆泰帝考虑良久,终于决定在七日后对谋逆的废太子一家在菜市口处斩。   朝中无人敢明目张胆的求情,却有暗流在其他地方暗暗涌动。   皇甫昱这几日回府一天比一天晚,回了府也在前院和两个弟弟商量事情,回到后院几乎都已经过了子时。   “昱哥,”柳氏听见屋里有悉悉索索的声音,睁开眼睛轻轻喊了一声。   “吵醒你了,”皇甫昱声音压得很低,“今日感觉如何?咱们的小虎睡了。”   “赵老先生的药很厉害,我没事,小虎刚又让奶娘喂了一会,也睡下了,”柳氏犹豫了一下,“倒是你,注意身体。”   “嗯,”皇甫晟把妻子搂紧怀里,“只要你们平安,我一定也好好的。放心!”   ……   天牢中。   一群蒙面人突破重重阻碍,手中明晃晃的长刀还在滴血,终于在付出伤亡一半的代价,来到皇甫朗的牢房前。   “哐当!”有人一刀砍断枷锁。   “太子!”那人出声,“我们来救你了,赶紧和我们走!”   墙角边,一个披头散发穿着脏乱囚衣的男人,缓缓站了起来。   “快点!”那人压低声音,“外面有人接应,待会属下会放火烧了这里,明天他们找到一具尸体,太子从此就无后顾之忧了!”   “太子”左手缓缓拨开遮住脸的长发,待来人看清时还来不及惊呼,一把匕首就已经割断了他的脖子。   “不好,中计了,快撤!”后面有人惊呼。   只是,呼声刚起,一大群手持火把的官兵陆陆续续涌进来。   金铁交鸣声再次响起,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声音渐渐止息。   ……   锦麟卫和慎刑司连夜点起了儿臂粗的蜡烛。   隆泰帝得知后,只悠悠叹息一声,竟然下令两个衙门分被对活口开始了审讯。   两边各有各的长处,各有各的手段,天还没亮,两边都有了消息。   锦麟卫的指挥使皇甫峻亲自带着两个镇抚使和四个指挥佥事,带上所有人马倾巢而出。   这一夜,京城和近郊十几处宅子、别院、庄子被锦麟卫团团围住,也有反抗的,当场狙杀!   ……   七日后,菜市口。   处斩废太子让老百姓激动不已,一根根闪着寒光的□□都挡不住他们看热闹的心情。   “我朝太子砍头的事,还真不多呢,今日算是见识了!”   “嗨,砍头有什么意思,若是待会有人来劫法场,那才能开眼界呢!”   “真的?”   “我隔壁邻居的三姑的堂兄弟,是个小牢头,听说啊,有人已经劫过狱了呢,再劫个法场也就不稀奇了!”   “啊,那真是千载难逢了,待会要好好看看了!”   一个时辰后,监斩官的红签落地,“开斩”两字刚刚出口,就有箭矢从两边急速射来。   “咻咻咻——”   箭矢射得快,从人群中出现的盾牌也来得快。   “咚咚咚!”   箭矢被盾牌挡去十之八九,锦麟卫埋伏在人群的中人抽出长刀,朝箭矢飞来的地方冲了过去。   一场大战迅速开始,惨叫声此起彼伏,到处都是餐肢断臂。   整整半个时辰,激战才渐渐平息。   锦麟卫抓住活口十七人,其余皆以诛灭。   “太子!”   “太子——”   “太子,属下无能!来世再追随太子!”   被活捉的十七人各个义愤填膺,朝着上面正中间那个穿着囚衣披散头发的男人痛哭流涕。   男人缓缓抬头,露出一张陌生的脸。   “啊——你不是太子!”   “卑鄙无耻,要诓骗我们多少回!”   “实在太狡猾了,就算我们成功把人劫走,依旧是中了他们的圈套!”   “啊,天要亡我嫡系一脉啊!”   十七人被拖走后,有官兵从角落里拖出一个长发凌乱的男子,他因为嘴里被塞了东西,只能不断发出“呜呜呜”的声音,可就算他再怎么挣扎,依旧被压在了断头台上。   “处斩——”监斩官再次高声下令。   十几把大刀举起,在烈日下迸发刺目寒光。   “噗嗤!”   刀起头落!   ……   隆泰帝病倒了。   在艰难支撑了几日后,终于让太子皇甫明监国。   太子册封典礼已经准备得有条不紊,荣王府里的东西也已经开始打包。   这日,皇甫昱终于能按时下衙。   吃了晚膳,正和柳氏说话,有人来报:“世子爷,柳老太傅求见!”   皇甫昱看向柳氏,柳氏则一脸平静:“昱哥,你做主。”   ……   这是柳老太傅在非年非节的日子里,第三次见这个孙女婿。   族中子弟连连出事,家族生意不断受阻,好几起牢狱之灾猝不及防,关键地方的官职不翼而飞。   柳氏一族,根基在动摇。   “见过世子!”柳老太傅姿态放得很低,起身郑重行了国礼。   “柳老先生,免礼!”皇甫昱没有了惯常的笑容,就和一般的皇室子弟无甚两样,傲慢、冷漠,不可一世。   柳老太傅一点也不意外皇甫昱今日没有对他行家礼,甚至不再以“太傅”来称呼他,无论是荣王册封太子还是曾外孙遇刺,今日还能再见他一面,应该说还是留着一点情分的。   再次斟酌,柳老太傅和皇甫昱渐渐寒暄起来。   半盏茶后,两人慢慢进入正题。   “……老夫请看在兰儿为太子生了嫡长孙的份上,请世子爷高抬贵手!” 第104章 啊?走了?亲完了就走……   柳老太傅说完, 神色平静地看着皇甫昱。   他给天子当过太傅,虽然这几年没有亲自待在权力中心,可他的族人、他的子弟依旧在许多地方任要职。   老祭酒一脉如今人丁凋落, 太子刚刚上位尚且需要助力, 朝中一干老顽固对嫡庶看得颇重, 皇甫明不是皇后嫡子哪怕当了太子也不算正统,他柳氏一族人丁兴旺势力不弱,正好是太子的得力助手。   如果皇甫昱是个聪明人,嫡妻出自柳氏, 更应该清楚他和柳氏早已是一荣俱荣。   敌人尚未消灭, 烹煮走狗实乃愚昧之举,柳老太傅不在意把自己族人比作走狗, 得不到从龙之功的走狗蝼蚁不如,到了他这个年纪已经看淡了一切。   “呵, ”皇甫晟轻笑了一声, 他眼神淡淡从眼前的老头身上扫过。   倒是个肚腹能撑船的老人家,阅历不凡, 脸皮也不凡!   柳举人的事情后,他可没有手下留情。   不但柳举人的老娘死在了乱葬岗, 甚至连主事之人都死得相当难看。   “柳老先生, 柳穆安的尸身应该还没有找到吧?”皇甫昱恢复了他平日里平易近人的笑容,一双眼睛带着灼灼笑意, 却射着冷光, “本世子告诉你, 不用找了,被剁成了十七八块的,找到了也拼不完整了。”   柳老太傅浑身一颤, 平静无波的脸上像是有面具微微碎裂。   那是他最最中意的嫡孙之一,若是废太子皇甫朗能顺利登基,柳穆安就是他之后第三任柳氏家主。   当然,此生经历无数风浪的柳老太傅马上恢复平静。   眼下,皇甫朗伏诛,皇甫明上位,嫡长女柳玉兰还诞下了皇甫明的嫡长孙,他柳氏一族依然屹立不倒。   若是他的曾外孙皇甫辉能登基,柳氏一族还能再辉煌百年。   “世子爷,柳穆安既然已死,老夫就为柳氏族人求个恩典,请世子爷高抬贵手吧!”   皇甫昱笑眯眯看向柳老太傅,犹如他平日里看向所有表面尊重内心鄙夷他的官员一样,语气客套且疏远。   “嗯——高抬贵手?”   “也不是不可以,让本世子想想,柳氏一族是做了如何惊天动地的好事,可以让本世子高抬贵手。”   “是和废太子一党串通,让兰儿一连失了两个孩儿?”   “还是找人污蔑永嘉县主?”   “哦,对了,应该是洗三礼上刺杀辉儿吧?”   “如此功绩,倒应该是要让本世子好好想想,该如何高抬贵手了!”   “对了,本世子想到了,废太子劫囚和劫法场一事,似乎就是柳氏族人——”   柳老太傅听到最后一条能让他们全族覆灭的罪名,心口一颤直接跪了下来:“世子爷,老夫敢以性命担保,劫囚和劫法场一事,柳氏族中人无一人参与。玉兰前两次滑胎,并非老夫指使老夫从头到尾根本不曾知晓!您找到奸细后,我们族中也好好清理过一遍,穆安虽然被废太子一党蒙蔽,但绝对不会对玉兰下手,世子爷明鉴!”   他想了想,又急忙补充:“至于永嘉县主一事,世子爷已经教训了那柳举人母子,此事应该也算揭过。至于,小世子被刺一事,穆安已经付出了性命的代价,老夫恳请世子爷高抬贵手,放过其他族人!”   皇甫昱眯起眼睛看似在笑,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柳穆安当然没有参与营救谋逆的废太子,柳氏族中另有他人谋划了囚和劫法场,柳老先生会不知道?”   柳老太傅大惊:“世子爷,你的意思是——穆安是因为永嘉县主而死?”那个赵曦玥!她怎么敢?她怎么配!   一个没落的侯府之女,侯爵甚至都已经皇上收回,听说那个赵曦玥现在是个低贱的商户女。   他的穆安是他亲手抚养长大,花了如此多的心血,那是他柳氏一族再次走向辉煌的希望。   他九岁就是童生,十一岁中秀才,十三岁中举人,十九岁成了人人瞩目的探花郎,前途不可限量!   他刚才听说死在皇甫昱手里已然差点厥过去,没倒下是他咬牙挺下来的。   可想到皇甫明已然成了太子,木已成舟了,刺杀太子嫡长孙的事情能用他的性命抵消,让柳氏一族安然无恙,一条命换全族人的性命和前程,也算是他死得其所,就算他多年悉心栽培打了水漂便是,咬咬牙也便咽下去了。   可他听见了什么!   他柳氏一族花了无数心血栽培的神童探花郎,竟然是为一个小小的商户女而死!   赵曦玥这样的贱民,给他的穆安提鞋都不配!   天道不公啊!   柳老太傅只觉得当场气血逆流,脸色涨得通红,一口心头血当场冲了上来,饶是他阅历不俗应对有法,还是花了很大的力气才狠狠咽下去。   原本直挺挺跪在那里,现在似乎已经被抽走了大半气力,柳老太傅一张紫涨的脸,很快变得惨白,胸口剧烈起伏,张嘴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该什么?他能说什么?   他唯一的筹码只有玉兰生的孩子了!   希望皇甫昱看在这个孩子的份上,柳氏一族虽为外戚,但也是一股不小的助力,希望他还能看重一二。   皇甫昱冷眼看着跪地地上的柳老头气得差点当场升天,却咬牙忍了下来。   他一直觉得重宝押两头的柳老太傅是个狡猾又老道的聪明人,没想到他竟然这么蠢:“曦玥虽然是县主,但其实就是王府的郡主。”   柳老太傅不明白为何那个贱民有如此待遇,但这不是重点:“老夫行事欠妥,但已然反省,既然穆安已经得到了应有的下场,其他的事情——”   “呵!”皇甫昱又是一声低低的轻笑打断而了柳老太傅的话,他笑声中的鄙视和轻慢显而易见,“柳先生,我儿出生三日就被人拿刀威胁——”   柳老太傅后背一凉。   “还好,他及时被人护住了,没受什么伤拉下什么病根——”皇甫昱慢悠悠地说。   柳老太傅松了一口气。   “可是,救他的人差点折了一条胳膊!”皇甫昱声音冷飕飕的。   柳老太傅眼前一黑,他听说了,又是那个贱民出手和皇甫晟一起救下了皇甫辉。   事情恐不能善了,但眼下知道皇甫昱是为了那个贱民而出手整治柳氏一族,那就好办了。   商户贱民,就算封了县主又如何,不过就是见钱眼开的东西。   多赔些银子首饰,甚至连古玩玉器都不用,她不一定看得懂,哦对了,那个贱民的夫子还是柳氏族人,银子给足了,再说几句好话,事情就圆过去了。   皇甫明父子还不至于为了一个商户贱命砍了一条臂膀!   “世子爷,都是老夫管教不严,才让小世子收了惊吓,也让永嘉县主受伤,老夫愿意给小世子和永嘉县主赔礼道歉,世子爷想要什么条件尽管提,只要老夫有的,一定尽数奉上!”   皇甫昱露出一个极其平和的笑容:“柳先生,我们府上的姑娘受了伤,还有本世子的儿子受了惊吓,本世子自会讨回公道,不劳柳先生操心。”   柳老太傅一惊,这是绝不松口的意思?   他正心惊,耳边又响起惊天炸雷:“锦麟卫昨日收到消息,劫法场当日有柳氏族中好几个学子当场待命,一旦劫法场成功就会当场在皇宫前情愿,甚至,他们可能会用自己的性命威胁皇上重新将逆贼皇甫朗册立太子,柳先生,你还是好好操心操心自己族中之事吧,别人的闲事,还是莫要多管!”   柳老太傅骇得差点魂飞魄散,皇甫昱敢说这样的话,是要将柳氏一族全部诛灭吗!   锦麟卫?锦麟卫!   听说瑄郡王皇甫晟就在锦麟卫!   他们、他们怎么敢!   任何珍贵的棋子都可以舍弃,但柳氏一族的命运被人如此玩弄在鼓掌之中,一直按捺的柳老太傅一听此话,气得口不择言,他索性站了起来,抖着手指眼神凶狠地指着皇甫昱:“世子爷,老夫并非大夸海口,柳氏一族耕读传家,近几年来族中举人进士人数甚至超过了范氏一族,您何必为了那个低贱的商户女而自断一臂?您今日想要逼死我们柳氏,您难道没有想过,待您登基,您的妻族乃是废太子一党的谋逆之臣,与您颜面又有何光彩?   世子爷,老夫今日就将话摆明了说,你生为太子嫡长子,将来的太子,她赵曦玥一个小小的商户贱民,不论是您想要整治报复我柳氏的借口,还是有什么其他目的,都到此为止吧!我们柳氏和您始终是在一条船上,逼死了我们,您的妻子儿子有这样的母族又将如何自处?世子爷,您和我们合则两利,分则两害,望三思再三思啊!”   说着他一声长叹,拱手一揖到底。   “哈哈哈,”皇甫昱竟然笑了。   “柳尚志!”他直呼柳老太傅大名,“你眼中的贱民赵曦玥,却是我荣王府的郡主,她就是我父王的女儿,是我皇甫昱的妹妹。甚至,在本世子眼中,他和我儿皇甫辉没甚区别。   报复你们的借口?   柳尚志,你想多了!   没有曦玥,我儿不可能保住,更不可能在叛军包围的产房中出生,更不可能在你柳府奸细的手中被救下一条命来。   哦不,不但是我儿,没有她,就是兰儿也不可能活到现在。   她救我妻儿数次,你却只是觉得她是我惩治你们柳氏的借口!   柳尚志,本世子该说你老了不中用呢,还是说你愚昧不堪!   你让她在县主府前难堪,你让她在救我儿途中受伤,你柳氏一族就该付出最惨烈的代价!”   ……   “姑娘,三爷来了!”王嬷嬷笑呵呵地试探,“真不让他进来?”   曦玥小脸瞬间爬上红晕。   从昨天开始,她看见桌子就不舒服。   不对,应该说看见她坐上去就和三哥哥一样高度的桌子就不舒服。   浑身不舒服!   三哥哥、三哥哥怎么可以这样!   真难为情!   “那老奴就让他回去了,”王嬷嬷说,又叹气,“唉,这大太阳的——”   “让、让他进来吧!”曦玥拦住作势要出门的王嬷嬷。   王嬷嬷就知道让她难受纠结,还是阿明好,说不让进就会让三哥哥回去了。   让阿明带着大黑就待在她身边照顾吧!   再过几天,阿亮也该恢复得好一点了,就回院子养伤吧!   最讨厌王嬷嬷了,哼!   曦玥在心里嘀咕,冷不防听见轮子的轱辘转动声。   小丫头卸了门槛,不一会轮椅就到了曦玥身边。   小德子欢欢喜喜地放下一盘子葡萄,和王嬷嬷一起关上了门。   “噼里啪啦!”   曦玥假装正在盘账,算盘打得响声连连,她看一眼账本,再拨一下算珠,视线非常严谨地平视,一丝一毫都没有离开过,十分认真严肃的女东家模样。   身边轮椅上坐着的人,她则是根本没看见。   她很忙碌呢,这么多的账目要盘,根本没时间呢!   没让你顶着大太阳回去,已经很好了呢!   你想坐着?那就坐着吧!   大坏蛋!   一盏茶的时间过去了。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   算盘依旧噼里啪啦地在响,而曦玥身边轮椅上的人也依旧沉默不语。   曦玥觉得有视线一直注视在自己身上。   不灼热,不强烈,就那么轻轻浅浅的,一直看着。   曦玥眨眨眼,继续翻账本盘账。   不一会,轮椅上的人动了。   他手肘架在扶手上,手掌拖着下巴,没说话,继续看着她。   看就看呗!   看一下没什么了不起了。   被抱在桌子上那个啥还逃不掉才……   李曦玥,想什么呢,打住!   算珠噼里啪啦的声音继续响起,似乎打算盘的人心情不好,声音比刚才重了几分。   曦玥小脸板着,嘴巴抿成一条线,一副“我很生气我很不好惹”的样子,手指重重地拨着算盘。   哼,大坏蛋,就不理你!   坐不住了,就自己离开!   曦玥心里气咻咻的。   想起昨天,不不不,昨日之事不能想,不能想!   别看大坏蛋一条腿受伤了,可就是上了夹板照样灵活,自己被抱着放在桌子上一动都动不了,手掌像是铁钳似的力气恁个大!   她脖子都差点被啃断了!   真的,真是要啃断了!   曦玥刚在心里说不想,但大坏蛋就在身边,她不想都不行!   脑子想什么似乎根本身不由己,一下子就想到了自己差点被啃坏的脖子。   呼哧呼哧!   曦玥一想起,就气得呼吸都粗重起来。   手上狠狠使了力气,算珠被拨得“啪啪”作响,仿佛下一刻就要飞起来一样。   身边的人又动了。   曦玥警觉起来,她身脊背挺直,头也没动,眼珠却咕噜一下转了过去。   轮椅上的人却只是懒洋洋地把身子靠到了扶手另外一侧,继续用手肘支着,眼神专注地看着她,一瞬不瞬。   曦玥突然觉得脖子里又痒又热的,忍不住差点就要抬手去摸脖子。   还好,还好!   没事没事,大坏蛋安安稳稳地坐着呢。   曦玥在心里告诫自己,别草木皆兵的。   可是,好讨厌呢,老坐这里盯着自己瞧,等外面日头小一些,就把这坏蛋赶走!   算盘声音继续噼里啪啦地响起,可曦玥却不能像之前那样专注了。   她总是会分心瞧那个大坏蛋,也会时不时抬头看看外面的太阳。   突然,那人又动了。   他伸手去推动轮椅,“骨碌骨碌——”,曦玥一有风吹草动就马上停下算盘,这回连耳朵都竖起来。   只听见大坏蛋低低地笑了一声,声音很低,若是仔细听根本听不见。   曦玥突然就炸毛了,恼羞成怒起来,她瞪大眼睛,鼓起腮帮,转头狠狠瞧着那个大坏蛋。   皇甫晟见她凶巴巴的,竟然一脸无辜,“玥儿,你刚才算错了,是五十七,不是三十七……”   曦玥立刻转头看向账本,果然是五十七,脸上突然有些发烫。   又听得大坏蛋继续说:“还有,你这一页已经算过了,又多算了一遍……”   曦玥感觉自己气得脑袋要着火了,大坏蛋,大坏蛋!   “三哥哥!”曦玥腾一下站起来,大步走过去在他面前站定,挺胸叉腰,一脸“我很凶我非常不好惹”的样子,“请你不要打扰我,你回去吧!”   皇甫晟微微睁大眼睛看着她,似乎很是意外,他轻轻问:“玥儿,是我说错什么了吗?”   曦玥气得胸口微微起伏,“你打扰到我了!”你待在这里就是个大错误。   皇甫晟轻轻“哦”了一声,没有任何反驳的意思,“玥儿,我是来找你商量事情的,很重要,但你若是在忙的话,”他顿了顿,“我先回去了。”   曦玥惊讶,“什么事?”   皇甫晟已经伸手去转轮椅了,“你先忙吧,我就不打扰你了。”   曦玥皱眉,心里猜测倒是什么事情。   只见皇甫晟一边转动轮椅一边似在自言自语:“以后再说吧,不过三成而已……”   啊!曦玥想起来了。   她连忙跑过去,站在皇甫晟面前伸手拦住他:“三哥哥,你说的是你铺子的事吧。”   皇甫晟松手,轮椅停住了,但他低头没看曦玥,声音轻轻的,一副被打扰后讨人嫌的可怜模样,“你现在很忙,以后——”   “怎么可以等以后!”曦玥大惊,“拖一天就是少一天的进项,你把私产都交给我了,我怎么可以如此懒怠!”   皇甫晟想了想,还是伸手去推轮椅,“可是,你一直在忙,过几天再说也不迟!”   “不不不,不忙不忙!”曦玥连忙摇头,“我一点也不忙,你要说商量什么,现在就有闲暇!”   见皇甫晟依旧很坚持,两只手还是放在轱辘上要去推,她赶忙上前,弯腰俯身一手一边把他的手扒拉下来,放到膝盖上放好,很认真地说:“我们现在就商量这个事。”   皇甫晟却很坚定地摇头:“玥儿,你先忙吧,我回去了。”   曦玥想了想,正事要紧:“三哥哥,刚才我不理你,是我不对,我请你吃糖蒸酥酪,还请你吃水井里湃好的西瓜,你别生气。”   皇甫晟淡淡一笑:“谢谢玥儿,三哥哥不好甜口,你慢慢吃,我先走了。”   作势又要去推。   曦玥皱眉:“你别生气了,刚才我是在忙,你也看见了。”   皇甫晟笑容依旧:“没有,只是玥儿你刚才说了,我在这里会打扰你,所以——”   曦玥两忙打断:“不不不,不打扰,不打扰。”   皇甫晟却微微摇头,一副“我有自知之明”的样子:“玥儿,三哥哥觉得,我只要待在这里就是在打扰你,还是走吧。”   曦玥没折了,她小脸皱巴巴的:“三哥哥,你要怎样才不生气?”   皇甫晟缓缓垂下眼帘,安安静静地不说话。   他脊背无力地稍稍弯曲,没有全部靠在轮椅椅背上,有些无奈地微微垂着头,有一束长发垂挂在胸腔,也许是因为重伤失血过多,原本白皙的俊脸上,没多少血色,长长的睫毛委屈地垂下来,遮住一半的眼睛。   曦玥心里突然涌起一阵强烈的内疚。   三哥哥昨天是大坏蛋,但今天真的是什么都没做,是她太凶了。   “三哥哥……”她弯腰轻轻喊他,声音里带着一丝讨好的意味,“你别生气了,我、我那个什么——才不理你的,我知道错了,别生气了。”   见皇甫晟依旧低着头不说话,她犹豫了一会,然后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亲你一下,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皇甫晟缓缓抬头,眼神清澈又无辜地看着她,安安静静地还是没说话。   曦玥当他同意了,歪头在他脸颊上轻轻碰了一下。   皇甫晟嘴角微不可查地勾起,一抹笑容淡淡地绽开,曦玥以为事情就这么过了,却听他带着疑惑的口气问:“玥儿,为什么你惹我生气,却还是你亲我?”   曦玥有些愣怔,难道不对?   只见皇甫晟渐渐靠近,抬手捧住曦玥的脸颊,轻轻吻了一下马上离开,像是一只蝴蝶落下来又马上飞走,“难道不是应该被惹得生气的我,亲你一下?”   曦玥又楞了一下,傻乎乎点头,好像是这样?   就在曦玥愣神间,皇甫晟把手规规矩矩地放回膝盖上,眼神清明地看着她,“玥儿,你要求亲一下不生气的事情已经过了,你现在可以继续算账了,我先走了!”   清俊如竹的三哥哥眉眼含笑,翩翩如玉,曦玥有些懵。   啊?走了?亲完了就走了?   曦玥挠头,总觉得哪里不对。 第105章 大坏蛋的手下,都是大……   门外“咕噜咕噜”的轱辘声渐渐远去, 曦玥愣在那里半天都没有缓过神来。   她恍恍惚惚地抬手,迷迷糊糊地摸了摸。   还好,还好, 小耳朵还在……   三哥哥说她的耳朵小小的, 耳垂软软的。   不对!   很不对!   啊——大坏蛋大坏蛋大坏蛋!   曦玥彻底炸毛了。   什么商量铺子?   铺子的事情一句话没说, 她的耳朵就差点被吃掉了。   曦玥懊恼地趴在桌子上,气得像只鼓鼓胀的青蛙。   真是气死她了!   从今天起,再也不理那个大坏蛋了。   对,就这么决定!   ……   天还没亮, 京城就开始骚动起来。   锦麟卫出动了大批人马, 抓走了很多学子。   甚至,荣王世子的岳家柳府也被抓走了好几个。   老百姓瞠目结舌。   “听说了吗, 这些学子在废太子砍头当日就在场呢!”   “还真是把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这皇甫朗是个什么东西, 他们能不知道?”   “我听说啊, 他们想着若是劫法场成功,要去宫门口静坐让皇上继续让他当太子呢!”   “啧啧啧, 真是异想天开呢,嘘——不说了, 锦麟卫的人来了!”   向博超沉着一张过分年轻的脸, 刚换上的百户的官服让他神采奕奕。   “都闭嘴!脑袋不想要了?”他冲着看热闹的老百姓一通吼。   这是他上任百户后的第一次任务,可不能办砸了。   话说, 他可是越过了上头的千户和指挥佥事从镇抚使手里, 得到了这个差事, 一定要办得漂漂亮亮的。   天色刚刚擦黑,锦麟卫的人回到所衙,向博超匆匆忙忙赶去向镇抚使汇报差事。   ……   皇甫晟回府的时候, 掌灯不久。   小德子愁眉苦脸:“三爷,姑娘把您送的葡萄、水蜜桃都送回来了。”这回好像气大了。   皇甫晟从轮椅上站起来微微走几步活动筋骨,他笑了笑,没说话。   第六日一早,王嬷嬷告诉曦玥:“三爷让他铺子里的掌柜明日来府里议事,姑娘可得空?”   曦玥皱眉,她也约了自己的掌柜来议事,不是撞上了?   王嬷嬷也知道她忙,刚要说改日,曦玥却点头了:“也好,一起吧。”   她如此这般吩咐了王嬷嬷一番。   王嬷嬷越听眼睛越亮。   ……   离约定的议事时间还有半个时辰左右,两边的掌柜都差不多到齐了。   议事的地方都定在外院的一个堂屋里,两边的掌柜第一次见面,相互打听后就熟络的寒暄起来。   县主府的掌柜很是谦虚,大家按辈分资历从头到尾,翠玉斋的关老掌柜坐在了右首第一个,而皇甫晟的掌柜们则当仁不让地坐在了左边,一个胡子花白的老掌柜坐在了左首第一个。   小丫鬟上了茶点,众人喝着茶,开始闲聊。   最初,两边都是互相了解一下各自的营生。   关老掌柜也知道了对面胡子花白的老掌柜是西南边非常出名的葳蕤谷的顾老掌柜,也心生敬佩。   浅浅聊了一下对方买卖,又相互夸赞了一番对方的资历,双方都似乎就没有再往下说的想法了。   关老掌柜对顾老掌柜一脸倨傲不以为然。   荣王都已经当上太子了,登基指日可待,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一脸“老夫很能挣钱老夫资历天下第一”又有什么用!   顾老掌柜对关老掌柜满眼轻蔑。   一把年纪臣服在一个毛都没有长齐的小丫头手下,也好意思出来说是明满京都的翠玉斋的一把手,也不嫌臊得慌!   两边的老掌柜都不再寒暄,坐在他们下首的其他掌柜都不再吱声。   “咕噜、咕噜——”   几个侍卫卸了门槛,皇甫晟坐在轮椅上被推了进来。   众人起身行礼:“见过瑄郡王。”   皇甫晟神色冷清,眼神淡淡,“各位免礼。”   顾老掌柜心中不忿,那个叫赵曦玥的小丫头片子就算再仗着身份,还能越过瑄郡王去?   郡王都来了,她却还没到,这还没嫁进来就开始摆谱,哼,以后可得好好治治你!   他想起跟着他一起辛苦赶路几天过来的小孙女,心里有些心疼。   不过,他把握很大,跟着长庚兄打拼几十年,他的孙女一个侧妃的位置总能得到,他也不肖想正妃。   只要他的小孙女手段够厉害,生下孩子能够得宠,是不是正妃都不打紧。   他心里正盘算着,一转眼突然瞥见了瑄郡王身边侍卫的跨刀。   作为一个药师,他的鼻子很灵敏,上面的血腥味很新鲜,似乎不久前刚杀过人。   微微皱眉,顾老掌柜压下心头疑惑。   ……   “哒哒哒哒——”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众人视线一致朝外。   只见一个穿着湖绿色纱裙的女子快速由远及近,纱裙看着很是轻盈,像是一拢薄雾一般,被风一吹就能飘走,最奇异的是,明明上面没有缀着任何宝石珍珠,可就是有点点的星光在太阳下不停闪耀。   她没戴太多首饰,只有发髻上一支簪子华光四射,闪得人睁不开眼睛。   衣饰极其简单,但在座有绸缎和首饰铺子的掌柜,一眼就瞧出了她的纱裙是苏杭一年只产三匹的贡品云星纱,头上的簪子是一种叫金刚石的舶来品,那是一种就是能买到也无法雕刻的宝石,全国上下除了翠玉斋没有老师傅能制作。   右边的掌柜们站起来,齐齐拱手:“见过姑娘!”   曦玥一边快步走近,一边笑着挥手:“都坐下吧。”   右边的掌柜们这才反应过来,也站起来行礼,只不过三三两两的,不是很整齐:“见过县主。”   顾老掌柜甚至只是站起来耷拉着眼皮,两手碰一碰算是行礼了。   曦玥没在意,也挥挥手:“坐吧。”   她继续快步朝主位上走,出来时正好看见大黑在换药,没留神就多待了一会,差点误了时辰。   大家都坐回位置上。   顾老掌行礼是漫不经心,坐回去却甩甩袖子,“咻——”在大家都看着上首时,他射出了手中的一颗瓜子。   摔个狗吃屎就行。   小小一个后宅女子,也敢在这里号令他们这群老前辈?   “啪!”很是轻微地声音响起,瓜子正好在那云星纱的裙摆后一寸的地方落到了地上,连一根纱线没没有碰到。   在座除了练家子,大多掌柜都是普通人根本没注意。   顾老掌柜微微挑眉,很是惊讶,这脚步倒是不慢,他的小孙女都没这个身法。   按照他的设想,这小小瓜子会直接打到那个小丫头片子的绣鞋上,就是不摔一跤,也会好好趔趄一下。   这个县主难道也是个练家子?应该不是,只是运气好而已。   既然被她好运气地逃过了,那就算了,待会有的是机会教训她。   曦玥眼看就要走到上首的座位上了,三哥哥正看着她呢,正想要瞪他一眼在右首坐好,却感觉不对。   顿住脚步转身,只见身后地上有一枚黑漆漆的瓜子,正孤零零地躺在地上。   掌柜们的座椅边上,大家都有瓜子点心,但谁也不会去嗑瓜子,曦玥觉得,可能是谁哪个小丫鬟上茶点的时候带出来的。   没在意地在右首边坐下,曦玥开始和自家的掌柜聊起这几日盘账的结果。   她没看见皇甫晟眼神里微微聚拢的冷意,也没在意左手边一溜掌柜的怪异眼神,直接开口:“……翠玉斋,经盘账核查,进项比上个月多一成,其中,金刚石簪子反响很好,价格也不错,但数量太少,是不是想办法把老师傅们的物件再整治得好一些?加快速度多出几件?”   关老掌柜起身拱手:“姑娘,老朽已经在想办法了,只是这金刚石实在太过坚硬,普通的铁匠铺子恐怕不行。”   曦玥点点头,“嗯,要类似于将作监那样的熔炉才行,老掌柜再找找看,不行的话我来想办法。”   关老掌柜心中一紧,赶紧拱手称是。   曦玥突然想起什么,笑眯眯地说:“老掌柜,你家第行六的孙子过几日就满周岁了,记得来送请帖啊。“   关老掌柜脸上有了笑容,“姑娘说得是,老朽怎敢忘记。”   曦玥又和右边第二掌柜说起了其他事。   顾老掌柜心中有些诧异,这小丫头片子手段倒是了得。   看样子是和将作监的人联系过了,关老头如果不行就可以直接找将作监了。   如果他是关老头,也不过是找江湖上的制作兵器的门派帮忙,可是,有工部的将作监出面肯定比江湖上的那帮人更好。   至于她想要讨请柬的事,不过是笼络人的小小手段而已。   果然,顾老掌柜听着她又和另外一个掌柜说起家中老人作寿的事,不一会,又和第三掌柜说起了她有瓶很厉害的药酒,用了马上就不疼,要送给那个掌柜的老母亲让她治老寒腿用。   哼,这小丫头片子记性倒是不错,只是,这种不入流的手段对付老夫没用。   不过短短一个时辰,曦玥就言简意赅地把所有掌柜的买卖给说完了。   有个掌柜上个月进净利最多,曦玥包了一个大红封,让其他几人纷纷道贺。   这时,一直沉默的皇甫晟也开口了:“本王也有赏。”   说着,小德子端了托盘过去。   那个受了曦玥红封的掌柜有些意外,见到托盘中是两个银锭子以及一封信,当场愣怔。   被小德子提醒了一声才跪地谢恩:“多谢瑄郡王,多谢瑄郡王!”   顾老掌柜好奇,边上有人耳语才知道,那是给太学某位很有名的大儒的书信。   这看似平平无奇的薄薄一封书信,却是价值千金。   顾老掌柜更加坚定信念要将孙女嫁到王府,再有钱没有权,都是白搭!   这么想着,眼前这个小丫头片子更加让他不忿了。   曦玥让自己的掌柜离开,然后,才看向左边一溜坐着的掌柜。   她很不情愿地看看皇甫晟,见他正一脸严肃认真地看着自己,决定先把这个大坏蛋干的坏事放一边,今天先处理正事。   但她似乎看见这些掌柜看向自己的眼神很大多不善,特别是坐在第一个的白胡子老头,听三哥哥说过几句,似乎是师伯的拜把子兄弟,很有些倚老卖老的意思。   可是,她怕吗?   不,一点不!   “各位,瑄郡王已经将他名下产业全部交由我来打理,但光从账本来看,似乎问题就很多,”曦玥也不绕弯子,直截了当,“今日既然来了,我就要一一问清楚。既然由我管,我手里不能出不明不白的账目,希望各位能如实交代。”   下面众人脸色各异,但有一点相同,各个都紧紧蹙眉,一脸疑惑又愤怒的表情。   顾老掌柜一脸冷笑不说话,却有人已经按捺不住站起来,“瑄郡王,小的跟了你五六年了,一直忠心耿耿,从来不会弄虚作假,永嘉县主一上来就要污蔑我们,小的不服!”   一人开口,就有人附和了,纷纷要求皇甫晟给他们做主。   顾老掌柜心里舒服了一些。   大家都不满意,那就好。   最好让这个小丫头片子滚出王府。   你管好自己的产业就行,何必手要伸得这么长,还没过门呢就急着要把夫家的产业往自己口袋里扒拉。   葳蕤谷是他留给小孙女的,若是有了曾外孙有的是用钱的地方,绝对不能交出去。   皇甫晟抬手,议论声消失,他看看众人,又看看曦玥,脸色似在锦麟卫办差那般平静,声音冷淡地开口:“诸位莫急,永嘉县主是否污蔑你们,待她一一说出事实,拿出证据,本王自会判断!”   曦玥心里翻白眼,大坏蛋的手下,都是大坏蛋。   她也懒得多说,直接找那个脸色最阴沉眼神最轻蔑的顾老头。   “顾掌柜,先从你开始。”   “本县主问你,你葳蕤谷共地几亩,水干各几成,山几座,人多少,作物几何,收成怎样,月例如何发放,分红如何计算,管事如何升迁?”   顾老头眉心微微一蹙,看不出来这小丫头片子到是有几分京城后宅当家主母的派头。   只是,这个远远不够。   他视线微微往上头一扫,皇甫晟正神色淡淡看着他,眼底没有喜怒,他心里微微放松。   瑄郡王是长庚兄看着长大的,虽然身份尊贵乃皇子龙孙,但有这情分在,他相信很多事情很好圆过去,一个未过门的小丫头能算个什么东西。   顾老头缓缓起身,向皇甫晟微微一礼后,才侧身看着曦玥,说话是下巴都微微抬高。   “县主,老朽谷中有水田五千两百四十三亩、山丘十二座,盆地一千六百倾,谷□□计三万四千八百九十二人,种植药材两千八百六十五种……”   曦玥看着顾老头如数家珍地把葳蕤谷的事,一一交代起来。   “……去年葳蕤谷净利十三万五千六百八十三两六钱,”顾老头说到最后一脸得意,眼神的轻蔑显露无疑,“敢问县主,老朽的账目哪里有问题,请县主赐教!”   曦玥抬眼看向他,正要开口,却听顾老头又转身朝皇甫晟抱拳:“郡王,老朽一把年纪,和长庚兄开创这西南最出名的药谷时,我们两人都是俊朗少年,而今,数十年匆匆而过,老朽已然满头白发。郡王,老朽一直兢兢业业打理谷中事物,不曾有过任何差错,今日,县主以来就如此逼问老朽,真是让老朽心寒。”   皇甫晟看着他,面无表情,他问:“你待如何?”   顾老头再次作揖:“郡王,老朽斗胆,想请郡王做个公正,如果老朽的账目没问题,葳蕤谷依旧按以前的做法,由老朽全权打理,当然,县主年幼,老朽就不仗着资历让县主给老朽赔不是了!”   皇甫晟没有即可作出决定,而是将看先其他几个掌柜,“你们又是如何想法?”   刚才最先出来说话的人,立刻表态:“老朽和顾老一个想法。”   马上,又有好几个人一起附和。   皇甫晟看了看,除了京中铺子和京郊别庄的掌柜管事,其余都已经表态。   他微微颔首:“本王答应你们了。”   顾老头一脸欣喜,果然,他所料没错。   可是,他马上心惊起来。   只听见皇甫晟缓缓开口,语气凉凉的:“如果,永嘉县主拿出了证据,证明你们的账目有问题,本王就按锦麟卫的规矩,一一处置。”   噗通!   最后有个掌柜从椅子上摔倒了地上。   顾老头心里冷哼,出息!   曦玥真心觉得,这些掌柜真是愚蠢。   白纸黑字的东西,写了就跑不掉,哪里就是资格老一些就能蒙混过关的。   曦玥心里朝皇甫晟撇嘴,大坏蛋的手下,都是大坏蛋,看我一一收拾你们!   “顾掌柜,本县主且问你,黄芪一斤几文?”   “县主,葳蕤谷卖给山谷周围百姓,一斤七文,药铺卖给街坊邻居一斤九文,而谷中大宗卖给江湖中人一斤十七文,卖给药材商人一斤十九文,若有当地衙门采买,一斤则是十三文!”   说完,顾老头抚着胡须,一脸自得,“老朽自认尚未老眼昏花,应该没有记错,且药谷一直秉承长庚兄悬壶济世的初衷,对于贫苦百姓从来都是半卖半送,毫不计较得失!”   “好!顾老先生仁义!”有人低低喝彩。   顾老头转身,拱手行礼:“不敢不敢!”   然后,他转身,根本看也不看曦玥,就径直看着皇甫晟,眼中意思很明显,他的账目一点问题都没有。   曦玥皱眉,这个老头真是坏到骨子里了。   她刚要开口,却见皇甫晟视线转过来。   看什么看,不信我吗,大坏蛋!   刚要生气,却见他眼神中满满都是信任,甚至睫毛微微轻眨,仿佛在说“你想杀了他都行”。   曦玥眼中有笑意,微微摇头。   她看向顾老头。   “顾掌柜,据账本所记载,黄芪一直紧缺,年年卖空。   谷中有两百七十亩地栽种黄芪,春三四月播种,秋九十月收割,每亩可种苗一万五,收割约一万二,每十六至二十株为为一斤,成熟后收割后净土,切下芦头,晒干捆成把,再晒干成生黄芪,每三十二株至四十株为一斤。   按照你的账目记载,二百七十亩都种植了黄芪,若本县主按四十株一斤计算,可得生黄芪八万一千斤。   当然,还要计算一些人为的损耗,以及库房的折耗,如此,以一成的损耗折算,可得生黄芪七万两千九百斤。   你刚才所说价格,以卖给山谷周围百信价格为最低,为一斤七文,如此,光生黄芪一项,全年可得五十一万零三百文。   可是,本县主核算过后,就算给你的生黄芪折算了损耗,就算按照你最低的卖价计算,你拢共也只有不到三十万,离五十一万差了近四成!   顾掌柜,请你给本县主解释一下,少了的钱,去了哪里?”   顾老头一边听一边皱眉,最后一问更是直接把他钉在了耻辱柱上,脸色都开始微微变白,又渐渐涨红。   其他几个掌柜也是一脸震惊地看着曦玥。   他们没想到曦玥根本不去算账本上的数,而是直接从谷中种了多少卖出多少来计算。   这是要从根子上翻顾老掌柜的老底啊!   这不是精明了,而是居高临下的碾压了。   “……老朽、老朽只是——”顾老头讲话开始犹犹豫豫,“只是记错了,种黄芪的地没那么多,应该是、是七十亩,对对,七十亩——”   “呵,”曦玥无所谓的笑了一声,“原来是记错了啊!那顾掌柜,我们撇开药材,说说工钱。”   “县主请问,”顾老头心中紧张起来,眼神从曦玥身上转到皇甫晟身上,想起“锦麟卫”三个字,不知道为什么眼皮子哟有些微微颤抖。   “葳蕤谷中除去你这个大掌柜,其他大大小小管事百来号人,大管事月例三十两,小管事月例二十两,可有此事?”   “是、是的。但是县主,葳蕤谷谷中的管事,都是精通种植,熟悉药性之人,给这些月例,一点也不过分。“   “哦,这样。那葳蕤谷周边十几个大大小小的药谷,就不说其他小药谷,就说那个和葳蕤谷一样的荣华药谷,他们和你一样的大掌柜月例也只有二十两,管事十两,小管事五两,怎么,葳蕤谷到底有哪里是人家都要望其项背的,管事们的月例如此独树一帜?”   “县、县主,那是、那是因为葳蕤谷的管事都是这行有名的——”   “哦,有名?我想想啊,那个名下那个叫顾桂荣的大管事,年三十二,十六岁之前是个店小二,二十五岁之前是个馄饨摊摊主,三十岁之前当过货郎,近两年才当了大管事,怎么两年就能精通药材,精通栽种?看来,这是天赋异禀啊!我那里有个庄头都五十有六了,在庄家地里干了近五十年的农活,还觉得庄子上还是只能靠天吃饭的日子多呢!”   “那个、那个人是——”   “哦,那是你的表侄吧?那我想想其他人,是那个一直当挑夫的小管事洪亮吉呢,还是犯了事逃到谷中被你收留帮你暗中办事的江洋大盗武高杰呢?” 第106章 那个什么梅给你做小妾……   曦玥慢悠悠笑眯眯地把话说完, 堂屋里早已落针可闻。   哼!大坏蛋的手下,又坏又蠢。   曦玥心里暗暗唾弃。   小德子交给她账本后不过粗略看了一下,就让林长史和沈侍卫长分头去打探消息了。   若不是官场上什么贪赃枉法的大事, 有县主府和王府背景, 他们两人查什么不是一查一个准?   曦玥暗暗撇嘴。   她现在像是看和一只蚂蚁在拼命藏一颗过冬保命的米粒, 一点也没意思,不好玩!   那老头都一把年纪了还玩这种小把戏,真是没劲!   顾老头深呼吸几口,脑中急转才堪堪找出了一个借口:“……县主, 这些人、这些人来了谷中后, 老朽是经过查验和考教的,对对, 考教过的。考教后,他们几人不但上手快, 而且对药材十分有心得, 所以、所以老朽才、才让他们当管事,对, 就是这样!”   曦玥好好看着他,语气里已经不是漫不经心而是嘲讽了:“哦, 顾掌柜, 怎么我听说那个顾桂荣除了吃喝嫖赌什么都不会?而那个洪亮吉强行拉了谷中几个女子做妾弄出了人命?而那个武高杰更是离谱,直接成了收保护费的老大到处耀武扬威, 若不是你们拉着瑄郡王的大旗当地衙门多次忍让, 不定葳蕤谷早就被一锅端了!”   嘁, 真是太没劲了,我只想做个做买卖的大掌柜,而不是审案子的官差, 真烦人!   曦玥心里气呼呼地想。   顾老头听完,后背已经渐渐被冷汗湿透。   葳蕤谷在他手中掌控多年,如今怎么会!   顾老头急中生智,马上向皇甫晟拱手一揖到底:“郡王,老朽和长庚兄相识多年,他自入了王府后,就将葳蕤谷全权托付给老朽,老朽自认兢兢业业这么多年,小错难免,但绝对不会如县主所言作出有害药谷之事,请郡王明鉴!”   皇甫晟目光淡淡的,静静看向他,脸上根本没有一丝喜怒。   顾老头心中一喜,瑄郡王这一直平静旁观的态度,似乎根本不为刚才的话所打动,所以,他还是很有希望全身而退的。   他激动起来,急中生智再次作揖相求:“郡王,老朽根本不知道永嘉县主为何要将这一大盆脏水泼到老朽身上,刚才县主所言,完全子虚乌有,况且,县主未曾亲临药谷,谷中如何药材她根本一概不知,就凭着账本拨几下算盘,就定下老朽罪责,老朽不服,老朽请郡王看在老朽为药谷兢兢业业几十年的份上,为老朽做主!”   皇甫晟视线淡淡笼罩在顾老掌柜的身上,眼神如同寻常一般冷冷清清,半晌,才面无表情地微微颔首。   再让他多喘几口气,玥儿派人查了许久,总要有个大活人在场让她说道一番。   顾老头却心中狂喜。   他就说嘛,一个小丫头片子再有能耐有什么用,这葳蕤谷还是瑄郡王做主,就是有证据又怎样,郡王还是愿意相信他这个兢兢业业的老掌柜。   心里一喜,顾老头看见瑄郡王身边的永嘉县主,她正一脸不屑瞪着他。   瞪吧,瞪吧,眼珠子瞪出来都没用!   郡王就算不信我,但还是会放过我,你又能如何?   对了,你当众让我如此难堪,老朽也送你一份大礼,让你好好享受一番。   思及此,顾老头再次拱手行礼:“郡王,老朽在谷中便得知皇上已经为郡王和县主赐婚,心中十分欢喜。当想起长庚兄之前与我定下儿女亲事——”   他顿了顿,叹息一声后接着又说:“不过好在,长庚兄收了弟子,老朽那不成才的儿子也给老朽生了一个还算乖巧聪慧的孙女,所以,老朽和长庚兄的儿女亲事总算还能兑现。郡王,老朽自知身份低微,也不敢奢望什么,只是想让小孙女进府伺候您和县主,也算是了了和长庚兄的一桩前缘!”   说着,他非常谦卑地撩起袍摆,下跪给皇甫晟叩头,视线却看向曦玥:“请县主成全老朽和长庚兄的心愿,老朽的孙女不求位份,只求能实现长辈心愿借两姓之好,有什么粗使活计,您随意差遣便是。”   啊!还有如此渊源?   曦玥目瞪口呆。   她呆愣愣地转头,木愣愣地看着皇甫晟,像是不认识般地看着他,张开嘴却发现不知道该说什么?   说什么呢?   她要好好想想。   说怎么好好的盘账查问题,变成了商议纳妾?   还是说她为什么没听师伯说起过,还没大婚就要纳一个小妾进门?   还是——   曦玥脑子里有些乱乱的。   她一下子想到了以前侯府二房乱糟糟地正妻整治小妾庶女、又想到她万一早死了之后那个老头的孙女会不会当填房,甚至她还想到了老头的孙女和三哥哥一个屋吃饭一个屋玩耍,甚至一个屋睡觉不穿衣服!   如果三哥哥也亲那个人的脸颊,咬她的脖子,吃她的小耳朵——   啊!   曦玥的眼睛突然瞪得老大,不可置信地看着皇甫晟。   皇甫晟没看曦玥,他依旧沉默端坐上首,和所有沉默无声却大权在握的上位者一样,只眼神淡淡瞧着那个一直“忠心耿耿”多年的顾掌柜,除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掌权者惯有的冰冷和漠然,与之前并无不同。   顾老头心头一跳,他似乎觉得眼前这瑄郡王的眼神有些奇怪,原本看上去只是个议事的当家人,突然间就成了高高在上的皇子龙孙,眨眼间就冰冷无情起来。   真的,真的是突然间,突然到就那么一两句话的瞬间。   他甚至觉得,坐上之人只需一个轻飘飘的眼神,就会有人血溅当场。   而自己不过是一颗随时可以被风吹走的草芥,一眨眼的瞬间就可以被坐上之人收割了性命。   嘶,他被自己吓得在心里倒抽一口凉气。   “丙三,”皇甫晟只淡淡吐出两个字,还没说完气息都似乎已经消失了,尾音几乎轻到听不见,好像是突然间就对什么事情不耐到了极致。   顾老头眉头狠狠蹙起,之前账本的问题瑄郡王还能安安静静听着,为何突然间耐心就消失无踪,何故?   他也没说什么触他逆鳞的大事啊,怎么一下子就变脸了。   还是,这皇室中人就是这么奇怪,脾气秉性难以捉摸,喜怒无常。   不对,看这架势,莫不是要杀人?   不会不会,顾老头心里安慰自己   再如何,还有赵长庚的情分在,况且,他还许诺把水灵灵的小孙女给他当侍妾,虽然不见得多欢喜,但房里白白多了一个女人,谁会不高兴?   应该只是听账本听烦了,所以不高兴了!   顾老头心中笃定,心中开始想着回去后要告诫小孙女,侍奉郡王是要多加小心,万万不可出错莫名被厌弃。   “是!”有侍卫上前应声,躬身行礼后看向了顾老头。   侍卫面容冷酷,腰间的长刀隐隐还散发着血腥味,他的视线森寒,仿佛本人就是一把锋利的长刀。   顾老头见到这侍卫看向自己狠狠蹙眉,侍卫没有江洋大盗的张狂狠戾,却像是一把刀鞘中的利刃,无声却悍勇。   他正要拱手行个礼,却见侍卫丙三面无表情开口,连声音都平平正正:“顾晓梅,女,年十六,生于西南淮州古坪镇,因参与废太子谋逆,与造反学子有牵连,锦麟卫抓捕时拒捕反抗,已被锦麟卫当场射杀。”   丙三板板正正地说完,在心里又过了一遍,觉得刚才的话应该没问题。   射杀?   不,就在一个时辰前,顾掌柜还在府中喝茶,三爷听说了一些风声后,快马加鞭赶去,用酷刑还从她嘴里得到了顾掌柜贪墨和要将她做妾的消息,顾晓梅是活活被虐死的。   死状很难看。   但三爷叮嘱,一定不能让县主知晓。   所以,他说话时非常谨慎,唯恐一个字说得不小心会吓着县主。   余光没发现三爷神色有什么异样,丙三自认言辞还算得当,就站到了一旁。   顾老头听完,浑身颤抖了好几下。   什么?   什么!   顾老头知道自己听见了,只觉得脑袋嗡嗡直叫,他艰难地把视线转到上首那人身上。   他还是这么沉默端坐,眼神还是这么淡漠,甚至连眼皮都没有动过一下。   就在他的侍卫轻飘飘说出“当场射杀”之后,他根本连一点反应都没有,真的就如他刚才所想般,他的孙女的死亡,就如同一颗轻飘飘的草芥被风吹走了,消失了,不见了!   连让他皱一皱眉的资格都没有!   突然间,他觉得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好像这才想起来那安安静静坐着的,原本不是个普通人。   不但是个尊贵的皇孙,还是个手握大权的锦麟卫镇抚使!   顾老头心中惊骇无比,饶是他混迹江湖多年,使尽浑身解数才没让自己吓得当场软倒在地。   真是冤得慌!   她的小孙女随他进京不过几日,就算和几个长相不俗的书生说了几句话,也犯不着就此丧了命!   心口疼得厉害,顾老头差点没厥过去,咬碎了牙齿才缓了一口气挺了过来。   算了,孙女不止一个,回去好好守着药谷过日子吧,保命为上。   如此想着,他拱手给皇甫晟作揖行礼,抬手才发现自己浑身僵硬得厉害,张嘴半天才勉强挤出声音来,可话未出口,却见上首一直沉默端坐之人突然露出一个冰冷至极的笑容。   “呵,”他嘴角缓缓勾起像是在笑,眼神却冷漠到几乎残忍,一张俊美脸上布满冰霜,声音吐出来更像是寒冷刺骨的利箭,“顾景同,原本看在家师的面上,你监守自盗贪墨成性,县主查到你的罪证时,你若好好认罪悔改,本王还想饶你一命。可是,你仗着资历死不改悔,本王现在只想告诉你,葳蕤谷本王已经给了永嘉县主,她就是葳蕤谷名正言顺的主人,别说她有证据你贪墨主家财物,就是没有,她想让你站着你就不能坐着,她想让死你就不能留着一口气,你若是不服,可以,到锦麟卫来找本王,或者,直接下去找阎王爷为你做主!”   顾老头心跳都差点停了,这回再也绷不住了,直接噗通一声跪下,“瑄郡王,瑄郡王,老朽为谷中辛苦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您要赶尽杀绝呢!”   何必   见如此磕头皇甫晟的脸色没有丝毫好转,顾老头声嘶力竭地开始求饶,眼泪鼻涕一把甚是可怜:“瑄郡王,刚才老朽和永嘉县主对账,老朽承认账本错漏百出,让您烦不胜烦,但为了这点小事,你何至于要杀了老朽?瑄郡王,求您看在老朽和长庚兄多年的情分上,绕了老朽一条性命吧,老朽这几年贪下的银子,一定一钱不少的全部交出来,瑄郡王,您就饶了老朽吧!”   顾老头这又磕头又求饶的,其他几位同来的药铺掌柜坐不住了。   可坐不住又怎样?   他们中顾老掌柜资历最久,葳蕤图规模大,出息也多,连顾老掌柜都是如此下场,他们待会若是好好认罪老实吐出贪墨所得,兴许还能有一线生机,若是现在敢出头说一句话,可能马上就要身首异处!   这个想法,让这几个指着葳蕤谷经营的药铺掌柜如坐针毡,额头冷汗直冒却身体僵硬甚至连擦一下都不敢。   药铺掌柜吓得六神无主,可京中的几个掌柜却除了有些紧张外不怎么害怕。   敢当着永嘉县主的面,说要给瑄郡王纳妾,那真是老寿星上吊了。   自己找死!   站在最边上的小德子差点连眼睛都要闭上了。   这场面,真是不能看!   真是奇了怪了,这顾老头如此愚蠢是如何活到这一把年纪的。   别说贪了葳蕤谷里的银子,就是你吧葳蕤谷都揣口袋里了,三爷都不见会专门废功夫去管,除去这些产业,光是皇上赏下来的现银和古董,都够买下几十个葳蕤谷了。   真是愚蠢之极!   丙三都说了顾晓梅死了,你还稀里糊涂不知道什么原因,还真以为是谷中账目原因。   小德子朝顾老头翻白眼。   你一句话把姑娘气得朝三爷瞪眼睛,活该要掉脑袋!   曦玥看看地上不停磕头的顾老头,又看看一脸平静的皇甫晟,心中疑惑渐渐平息。   都和废太子一党搅在一起了,看来也不会是要纳妾的意思了。   三哥哥就算和那个什么梅有联系,应该也是锦麟卫办差需要。   “呼——”   她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眨眨眼,把瞪得酸溜溜的眼珠子收回来,脖子转回来的时候,还顺手揉了揉。   三哥哥不会纳妾的,她多想了。   那如果三哥哥真纳妾了这么办?   好办呀,不理他,永远不理他就是!   曦玥心里有了答案,人也放松下来。   她歪着脑袋,眼睛眨呀眨地看着三哥哥教训坏人顾老头。   一年就贪好几万两,师伯这十几年都住在王府,那他得贪多少!   得好好教训一下,才能让其他人也知道三哥哥的厉害!   哼,想当坏人,也不抬头看看这青天白日里的大太阳!   皇甫晟视线放在跪着的顾老头身上,眼角余光略过身边的姑娘,她眼角眨巴眨巴的,歪头老神在在地打量地上之人,一只手还抓着腰间玉佩闲闲地甩着玩。   “拖出去,”他视线离开了地上磕头之人,看向其他掌柜,语气倒是没有之前那么冷了,一边随意看向其他掌柜,一边淡淡吩咐。   小德子眼尖,三爷之前听了顾老头一番话后,一直曲起的手指竟然渐渐松开了。   他转头朝右边之人看了一眼,突然间就明白了,他弯弯眼继续低头不说话。   “是!”丙三身边有两人站出来,上前就把顾老头制住了往外面拖。   顾老头像是被逮住就要开膛的猪,一边挣扎一边吼叫:“长庚兄——长庚兄——快来救我——”   这个顾老头除了懂药理,还正经学过功夫,声音带了内力,声音刹那间穿透屋顶,直接往四面八方而去。   在座很多人被吵得皱眉,皇甫晟充耳不闻,突然像是想起什么,轻轻说了几个字,“乙四,右手。”   揪住顾老头右边胳膊的侍卫马上应声:“是,三爷!”   顾老头突然瞪大眼睛,像是想起了什么,瞪大眼睛朝堂中地上孤零零躺着的瓜子瞧去。   完了,他刚才用右手把瓜子当暗器射了出去,原来都被人看在了眼里,这下麻烦了。   锦麟卫有得是整治人的手段,自己死前怕不是还要狠狠受一番酷刑!   急中生智,顾老头拉开嗓子尖叫:“县主——县主饶命——求县主呃呃——”   乙四出手见皇甫晟皱眉望过来,一出手就卸了顾老头的下巴。   转眼间,顾老头就被两人拖了出去。   屋子里安静下来。   曦玥听见顾老头杀猪一般的嚎叫还有些愣神,求自己干什么,真是奇怪!   跟着顾老头同来的药铺掌柜各个战战兢兢,只希望曦玥早点盘账认罪,大家都用期待又惊骇的眼神盯着她。   曦玥回过神来,有些莫名其妙。   皇甫晟平静地转头看她,被宽大的袖口半掩住的手指又微微曲起:“你继续吧,不会有人再用稀奇古怪的借口阻碍你对账了。”   见曦玥点点头,手指才渐渐又松开。   曦玥视线转回来时突然发现小德子公公低着头肩膀在抖,再细看又好像不是。   不管了,继续。   小德子听见“稀奇古怪”四个字就忍不住想笑,好不容易忍住,听见姑娘在喊人。   “下一个是?”   “回、回县主,小的是永安药铺的掌柜,冯承运,小的自认有罪,账本多处有误,小的请郡王和县主赎罪,小的愿意交出贪墨的银子,请县主绕小的一命,都是顾掌柜让小的这么做的,小的绝对没这个胆量,求县主明鉴!”   曦玥一脸惊讶,听他竹筒倒豆子把贪墨的过程和所有贪墨的银子总数细细说了出来。   接着,后面所有的药铺掌柜都开始如法炮制,省去了曦玥很多的功夫。   曦玥让人把所有数额记录下来,看着皇甫晟冷着脸让侍卫把人都带走,才看向一个一身黑衣短打的壮汉身上。   小德子很贴心,挪过来在曦玥耳边说了几句,曦玥点头,“知道了,”这是镖局现任的当家人,三十二岁道上还很年轻的马总镖头。   镖局的账目比药谷的栽种、多渠道兜售清楚得多,而且,这个马镖头似乎有意投诚,曦玥问什么答什么,账目清清楚楚。   接下来的几个掌柜就容易多了,营生就在京城,曦玥随便一打听就知道得清清楚楚,不过一个时辰,账目就核对完了。   太阳西下。   堂中掌柜起身,齐齐拱手先朝曦玥行礼,再看向皇甫晟:“永嘉县主,瑄郡王,小的告退!”   皇甫晟依旧沉默,待曦玥点头,才略略颔首。   小德子伸手示意,神色不冷不热:“这边请,我们县主给各位掌柜定了广味楼的雅间,各位尽兴。”   ……   曦玥推着皇甫晟的轮椅往退思园去。   夏日夕阳甚是灿烂,景色甚美,就是天气有些热。   “……玥儿,让小德子来推吧,”皇甫晟眼睛看着前方。   几息后,他耳朵动了动,听见身后有声音传来:“不用了,我推得不好吗?”   “不是,”皇甫晟声音不高,回得却很快,“玥儿推得很稳。”   “哦,那不就成了,”曦玥有些懒洋洋的。   “……姜嬷嬷在后院井中湃了个瓜,待会让她切来给你吃,”皇甫晟像是突然想起来,“不冰,但很凉爽……也很甜。”   “不用了,我还得回去看一下其余的账本,”曦玥突然就对甜甜瓜果不敢兴趣了。   “……”皇甫晟张嘴,想了想又闭上了。   “三哥哥,你说那个顾什么梅她——”曦玥想不起来叫什么了。   “玥儿,锦麟卫办差,旁人不宜随便打听,”皇甫晟一脸公事公办,面上毫无波澜起伏,被宽袖盖住的手指却微微曲起,“那些乱七八糟用来打扰你的事,也不必多想。”   “哦,那个顾老头说要那个什么梅给你做小妾!”曦玥气呼呼。   “玥儿,”皇甫晟声音还是淡淡的,语速却略略加了快几分,宽袖中的手指都要握成拳,“顾景同以此为借口,妄图打乱你对账的思路,三哥哥这个旁观者都觉得,聪慧如你,不会上当,当然,事实也是如此。”   “……那是当然!”曦玥一脸骄傲,顿了顿突然加了句,“三哥哥若是要纳小妾,我不理你便是。”   皇甫晟手掌攥成拳,脸上依旧云淡风轻,“三哥哥眼光独到,玥儿足够优秀无人可及。”   曦玥抬头挺胸,更加骄傲:“那也是自然!”   车咕噜声继续响起,皇甫晟这才渐渐松开了手掌。   ……   “师父,这半夜三经,你找徒儿何事?”小药童把退思园的大门敲得邦邦响,皇甫晟批衣散发到了药庐。   赵老头难得一脸严肃:“你师娘出事了。”   恐凶多吉少! 第107章 曦玥话没说完,已经被……   “踢踏踢踏——”马蹄声音急促。   曦玥撩开帘子, 外面天色又已经黑了下来,她微微皱眉。   师伯一个人匆匆忙忙走了,只带了一个小药童, 不知是否安全;师父现在到底什么情况, 她也不太清楚。   人安安稳稳坐在马车里, 心却一直揪着。   皇甫晟有些歉疚:“玥儿,我们再赶一会路,今日还是要宿在马车里了。”   曦玥摇头:“我没事。”   顿了顿还是又问了一遍:“师伯真没事吗?”   皇甫晟沉默了一会才皱眉说:“如果他不会上当,按他的身手和一身的毒, 肯定没事!”   那就是还是有事喽, 曦玥心里抱怨。   师父和师伯的恩怨,她一个小辈不好置喙, 但有时候觉得师伯很蠢。   又行了约莫快两个时辰,队伍才停下来, 一行人简单吃了干粮, 原地扎营休息。   有小药童来给皇甫晟换了药又重新包扎好,嘱咐他若是再错位, 那就要打断再重接了。   皇甫晟想想师父的行事,微微蹙眉沉默不语。   曦玥坐在他身边, 见他低头沉思就靠过去和他说话:“三哥哥, 那边什么情况了。”   皇甫晟单手将她搂紧怀里:“离信上的地点还有两天的路程,派出去打探的人也回来了, 说是落月谷的人已经包围平谷山庄, 已经交手数次, 但落月谷未曾落了下风,倒是平谷山庄抵不过落月谷的人,开始节节败退, 只是,平谷山庄的人凭借地势,一直负隅顽抗。”   曦玥皱眉,她抬头看皇甫晟,眼中很是疑惑:“如此说,那封信有问题呢!”   “是啊,”皇甫晟叹息,“也许就是平谷山庄的人引诱师父上套的把戏,可师父他怎么都劝不住,一刻也不想等直接就先走了!”   曦玥很担心:“那师伯会不会有事?”   皇甫晟摇头:“现在还不知道,派去回来的人只打探到这些消息,师娘行事非常谨慎,一直没有泄露风声,所以,才会被她找到隐藏在平谷山庄多年的胡飞星一家人。师父他——”   曦玥露出一个很嫌弃的神色:“师伯记得结义之情和救命之恩没错,但这关我师父和他们的女儿什么事,一码归一码,这个怎么能混在一起!”   皇甫晟没说话,半晌才拍拍她的脑袋:“早点睡吧,这几天辛苦了。”本来不让她来,但师娘是她师父,她应该来。   想了想又不厌其烦地叮嘱:“到了那边,你就待在马车里,远远看着就行,刀剑无眼,防不胜防!”   “知道了!”曦玥乖乖地在一旁和衣躺下,“三哥哥,你休息吧!”   马车外的亮着好几只火把,火光却一丝也没有照进马车里,皇甫晟一个人在黑暗里端坐许久,才缓缓躺下。   ……   曦玥如何也没有料到,三天后来到平谷山庄的后山,见到的是如此惨烈的场面。   山峰很陡,横风乱吹,将衣摆刮得猎猎作响。   张若兰带着一群人,向山崖边靠拢的脚步在慢慢变缓,虽然神色坚毅,眼神却既痛苦又纠结。   崖边是零零散散十几个护卫和一家四口,以及被人勒住脖子用匕首抵在喉咙口的赵长庚。   “张若兰,你再往前一步,赵长庚马上就会死!”胡飞星灌注了内力朝张若兰大喊,整个后山都在回荡这个声音。   和赵长庚用个草茎就能当发簪的胡飞星不同,他中气十足,脸色红润,虽然也年过六十,依然保养得宜,只是这几日被张若兰攻破了山庄,一路逃到后山被刮破了衣摆,形容稍显狼狈而已。   马车急停,轮椅刚放好,皇甫晟脚尖一点一个旋身已经坐稳在轮椅上,刚要让何进推过去,眼角撇过马车帘子微微动了一下。   “玥儿,听话!”他不放心,再次嘱咐。   “哦——”曦玥口是心非地应了。   ……   张若兰只是放慢脚步,并未停下。   又一道山风横卷着崖底的湿冷气息迎面吹来,张若兰一贯高高竖起的马尾在空中飞舞。   我也五十出头了!   不知为何,这样的场合她竟然想起了自己的年岁。   曾几何时,她一柄长刀高束马尾,行走江湖快意恩仇。   过去了,什么都会过去!   山风吹干了她眼角的湿意,往前逼近的脚步快了几分,她身后落月谷的众人紧跟在后,离那一家四口不过短短几十丈的距离。   “哈哈哈——”张若兰突然放声大笑,她没有灌注内力,苍凉又桀骜的笑声却依旧在回荡在四周,甚至崖底都有她的笑声在回响,很久之后才沉淀消失。   “胡飞星,杀人偿命乃天经地义,你们夫妻躲躲藏藏这么多年,今日,也应该把账好好算一算了!”   “你、你别、你别过来!”胡飞星把匕首紧了紧,“我、我真要动手了!”   见张若兰依旧脚步不停,胡飞星似乎很慌张,他微微低头和被他制住的赵长庚商量,声音里带着乞求:“贤弟,算为兄求你了,看在为兄救你多次份上,让她走吧!”   山风依旧在吹。   胡飞星的娘子丁灵珊泪珠挂了满脸,半老徐娘依旧风韵犹存,她声音在风中悲悲戚戚,几乎要破碎:“长庚哥哥,求你了!”   胡玉蓉在一旁咬牙切齿,刚死了两个兄长让她满目都是仇恨,出口就是恶语向相:“长庚师叔,张若兰那个疯子,你和我爹联手杀了便是,何必——”   丁灵珊斜眼一瞟,胡玉蓉悻悻闭嘴。   赵长庚发髻歪斜,脸色晦暗,眼窝深陷,一身衣袍松松散散,连日赶路不曾好好休息片刻,到了平谷山周围才知道实情。   张若兰已经杀了胡飞星的两个儿子,胡飞星顶住不了才假借张若兰求救让他匆忙中落入圈套。   此刻,赵长庚一身内力尽失,身上带着的药瓶悉数被熟知底细的胡飞星搜走,已经山穷水尽。   他受制于人,眼下与普通人无异,心中悲苦与酸楚交加,一句话也不想说,狠狠闭上了眼睛。   “贤弟,为兄骗你是不对,但为兄已经没办法了,求你了,看在为兄救你多次的份上,让为兄一家四口留一条贱命吧,张若兰以前最听你的话了,求求你,说句话让她走吧!为兄两个儿子已经死在了她的手上,一命抵两命,为兄愿意从今往后,所有恩怨就此一笔勾销!”   赵长庚当自己死了,一动不动。   胡飞星差点要急死,丁灵珊低泣一声直接跪在了赵长庚身前,她抬起头眼泪就滚落下来,身子颤巍巍地仿佛能被山风吹走:“长庚哥哥,灵珊对不你和若兰姐姐,芸儿的事情,我一直在自责,都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错!若兰姐姐要杀我,我不敢多一句嘴,但是我的两个儿子是无辜的呀,他们已经死了,求你了,长庚哥哥,让若兰姐姐收手吧,两命抵一命,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吧!”   赵长庚依旧一动不动。   “长庚哥哥——”丁灵珊泪水连连,凄楚无比,她紧紧就这赵长庚的袍子,睁大眼睛悲痛欲绝地看着他,“当初我父兄临死前,你是答应过他们一定会好好照顾我的,长庚哥哥,你难道忘记了吗?你亲口答应的,怎么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呜呜呜——长庚哥哥,灵珊这辈子只求你这一回,最后一回,让若兰姐姐放了我们吧!”   赵长庚狠狠皱眉,缓缓睁开了眼睛。   睁开眼就看见跪在地上的丁灵珊泪眼婆娑悲苦交加,他眼中闪过了一丝绝望。   长叹一声,赵长庚抬手,缓缓推开抵在脖子的匕首,他声音嘶哑,神情似乎有种彻底绝望后的麻木,眼底的颓败和晦涩好像随时会把他吞没:“胡飞星,丁灵珊,今日,我赵长庚就将往日恩情尽数还给你们。”   丁灵珊柔柔弱弱地站起身,和往日一样与胡飞星相互对视一眼,两人皆从对方眼中看见了狂喜。   “多谢长庚哥哥,珊儿以后一定离若兰姐姐远远的,不会惹她不开心——”丁灵珊年轻时的娇媚一直保持至今,说话都带着丝丝媚态。   胡飞星松开了挟制赵长庚的胳膊,看着他遥遥晃晃走开几步,看向一直在慢慢逼近的张若兰众人。   “若兰——”赵长庚的声音在呼啸的山风里显得无力且沧桑,他喊了一声,却没有再开口。   “赵长庚!”张若兰远远地就喊过来,声音坚定似乎要穿透坚硬如铁的崖壁,“你可以和你的好兄弟好妹妹一起死,但若是想要求情,你一定会成为我刀下亡魂!”   赵长庚却死死闭着嘴巴,用一种沉甸甸的眼神深深凝望过来,他视线沉重无比,仿佛这一生的重量都在这一刻眼神中。   然后,他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已经没有了对生命的半丝渴望。   没有他,若兰不会被人威胁;没有他,胡飞星夫妇不会在整日念叨救命之恩;没有他,一切都完美!   就这样吧!   那边,想起赵长庚往日里对那假模假样夫妻的黏糊劲,张若兰刚想要在嘲讽几句,来不及开口却瞳孔一缩。   赵长庚猛然一个转身,决绝地转身从崖边一跃而下,虽然动作受制,却依旧没有一丝的拖泥带水,没有一点点的留恋,不过一个瞬间就消失在众人眼前。   “啊——”丁灵珊尖叫起来,完了,护身符没了,今天死定了!   张若兰只愣怔了一会,就死命朝崖边冲过去,她的人也朝胡飞星一家四口迅速包抄。   对峙的场面终于打破,对战开始,混论不堪。   张若兰提起全部内劲,疯一般朝崖边越过去。   可是,身后似乎有人比她更快。   “叮!”   “叮!”   几声响动,有人似乎已经超过了她。   张若兰看见,有个白衣人用软剑在地上轻点着力,人已经借力在空中翻腾着跃出老远,不过几息之间已经到了崖边,不过一个眨眼,白色身影已经在眼前消失。   这是——   皇甫晟!   赵长庚的徒儿皇甫晟!   好快的速度。   只是,小小年纪,他有把握把赵长庚救上来吗?   这样的悬崖峭壁,她都没什么太大把握。   她正胡思乱想,她的手下已经和胡飞星几人缠斗起来。   没有她,胡飞星几乎毫无敌手,落月谷的人顷刻间各个挂彩。   没时间多想,张若兰加入了战局。   丁灵珊也混在了战局中,她手持长剑,左支右绌,十分吃力,眼看火力都被丈夫和女儿吸引,她压低身形就要偷偷溜走。   果然,她在混战的人群中躲躲闪闪十分顺溜,她对敌功夫不行,但躲避的功夫却是十分老道,一个弯腰后又是一个蹲身,接着趴在地上装了一会死人,不一会身边动静没了,她也很快乘机溜到了混战的外圈。   身后,张若兰被胡飞星拖住,两方有些势均力敌的架势,跳下山崖的赵长庚也没有动静,丁灵珊瞅准方向,把腿就往西南边无人的地方跑去。   这是她的退路之一。   两个儿子死后,她就飞鸽传书请人来救,若是赶得上她还能在路上碰到救兵,如此,她活下去的希望就更大。   很快,身后打斗声音渐渐变小,丁灵珊松了一口气,她应该是保住一条命了。   可她还没高兴多久,身后突然有声音传来。   “哒哒哒哒——”   是谁?   听着脚步不像落月谷的高手,除了有些内劲不像是个练家子,如此,应该不是冲着她来的。   丁灵珊刚放心一些,却听见脚步声越来越近。   她奇怪地转头一看,是个十五六岁的华衣少女。   那个少女首饰简单却非常闪耀,衣裙上没什么绣纹却星光点点,不像是落月谷的高手,却像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小姐。   这样一个在丁灵珊眼中十分怪异的少女,正以她不可思议的速度朝她飞奔而来。   不但是她,她身后紧紧跟着两个黑衣侍卫,侍卫奔跑间落地无声,却行动敏捷如猎豹,神情凶悍如猛虎,似乎是这个少女的侍卫。   这是什么人?   丁灵珊心中大惊!   不管了,逃命要紧。   提起全部内息,丁灵珊用尽全身的力气轻点脚尖,她身形轻灵如燕,一眨眼的时间,就和身后的少女侍卫拉开了距离。   哼,不知道哪里来的小丫头,敢和老娘比轻功?   老娘在江湖上成名的时候,你还没投胎呢!   如此,丁灵珊用尽全力往前奔跑了近一里地,感觉内息渐渐紊乱才放慢了脚步。   她转头一看,果然,那个不知道哪里来的小丫头已经不见了踪影。   深呼吸了好几口,丁灵珊一边调息一边放慢脚步继续跑。   她到底上了年纪,这几日都没有休息好,连眼角的皱纹都深了许多,这次过后,她得好好保养一番了。   丁灵珊刚要停下脚步摸一摸眼角,突然愣住了。   身后,远远地又再传来脚步声。   “哒哒哒哒——”   丁灵珊转身瞪大眼睛朝后面望去,就是刚才那个小姑娘在朝她奔来。   她速度比自己慢却贵在持久,跑了着许久的时间,竟然也没有比开始慢一分一毫。   这什么人啊,真是怪异。   一个跑得不慢的小丫头,两个看着就是顶尖高手的侍卫,就这样撵在她身后,也不出手。   真是怪异至极!   算了,快跑吧,不管她是什么人,赶紧跑了要紧。   丁灵珊调息了不到半盏茶的功夫,虽然内息还是紊乱,却足够支撑她再使出全力跑出十几丈的距离的。   “呼哧!呼哧!”丁灵珊就算有功夫在身,也经不住如此快速地奔跑,一段时间的快速奔跑后,她感觉肺都要炸开了,一边狠狠喘气,一边竖起耳朵听声音。   很好,身后“哒哒哒”的声音已经消失了,终于把那个奇怪的三人甩开了。   “呼——”丁灵珊彻底停下来,弯腰两手支撑在膝盖上狠狠呼吸,再不停下来休息她就要死了。   真要死了!   突然,丁灵珊的耳朵竖了起来。   她是欲哭无泪啊,那个“哒哒哒”的声音又出现了。   这次,比刚才似乎还要快一些,不过短短几息时间已经由远及近,快要追上她了。   这个小丫头到底是何方神圣啊,怎么明明没什么内力,怎么跑起来像是比她这个有内力会轻功的还快上几分,简直像是在凌空飞跃一样。   怎么办,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跑吧!   如此全力逃跑,力竭休息,被追上,再逃跑,再休息,又被追上几个回合后,丁灵珊已经内力枯竭,别说全力奔跑,连脚步都快提不起来了。   不行,前面就是要一条岔路,只要上了岔路,里面都是密密麻麻的参天大树,还有一些大小不一却首尾相连的山洞,只要她往里面里面一钻,就能逃出生天!   这样想着,丁灵珊狠狠咬破舌尖,剧痛让她压榨出身体里最后一分内力,她拔足狂奔,瞬间再次提高了速度。   曦玥一边跑一边皱眉,前面的老阿婆怎么又快了起来,她快追不上了呢。   这是肯定不行的!   狠狠深呼吸几口,曦玥微微转动手腕后攥紧拳头咬紧牙关,使劲全部力气狂奔起来。   加油,曦玥!   这点距离根本不算什么。   以前在李府她要最多要跑上十几个圈吧,现在才多少?   哼,不过十个圈而已,还有三分之一的力气没使出来呢,加油!   你会功夫?   没关系,我有力气和耐心,一定要逮住你!   曦玥在心里大声对自己说。   她要狠狠追上那个欺负师父和师伯的臭阿婆,好好教训一顿让她知道欺负别人是要付出代价的。   头顶的烈日散发灼灼光辉,大家都惧怕烈日酷暑,可曦玥不怕,只要头顶那一束光一直在,她就有无穷无尽的力量。   冲不破的迷雾她都不怕,还怕眼前的臭阿婆!   太阳永远在她头顶,光明永远在她心中,她永远充满力量,勇往直前,无所畏惧!   对,就是如此!   跑起来,飞一样地跑起来,追上她,一定要追上她!   曦玥在心里不停给自己打气,全身的力气,以往所有的跑圈的耐心似乎都用在了今日,她顶着头顶烈日,心中有坚定信念,一样要逮住她,一定!   快一点,再快一点!   再拉进一些距离,只要距离在一丈之内,她就算没有三哥哥那样的功夫,也有把握用袖箭成功射中那个臭阿婆!   可前面似乎是个岔路,再过去就是茂密的树林了,若是被她往哪里一钻,就再也找不到人了。   曦玥心中一凛,再一次加快脚步。   “啊——”她大吼一声后,深吸一口气,她把自己想象成五禽戏里面的大老虎,又凶猛又矫健。   嗷呜——   她在心中呐喊,一口气狠狠屏住,瞬间飞奔出几丈远,身影快得几乎成了残影,一个眨眼就和前面仓皇奔逃的丁灵珊拉进了距离。   甲五和甲七差点没跟上,心中一惊,连忙卯足了劲往前追。   好在,县主只是身法快,并不会武功,两人很快就跟在了身后。   他们两人奉命保护县主,在没有三爷的命令之前,只要保证县主安全即可,不会主动对任何人出手。   曦玥又是跑出了十几丈的距离,终于将两人间距拉到了一丈之内,她一边跑一边稳稳当当地抬起胳膊。   没有内劲催发?   没事,距离够近就行!   “咻——”   丁灵珊听声辨位,稍微一个避让就避过了一支袖箭。   曦玥皱眉,她失败了。   还因为发射袖箭,拉开了距离。   不过没事,她还有力气。   又是铆足劲一阵狂奔,眼看距离又到了一丈之内,曦玥再次发射袖箭。   “咻——”   再次射空,但这次没有被拉开距离。   “呼——”曦玥深呼吸,把脚步放稳,把眼神放平,把手势放缓,她现在全身都裹在汗水中,却感觉身体在光明之下暖融融的,充满了无穷的力量。   “咻咻咻!”   破空声响起,三箭连发!   丁灵珊皱眉,用尽力气躲过前面两箭,却再也躲不过第三箭。   “噗嗤!”   丁灵珊右腿中箭,鲜血顿时染红裤腿,她狠狠摔在了地上,因为巨大的冲力,她还在地上翻滚了一圈才堪堪稳住身形。   曦玥迅速近前,对准地上喘气如牛的丁灵珊再次射出三箭。   这三箭非常准。   丁灵珊的两只胳膊和另外一条腿中箭,倒在地上像是被割断喉咙的脱毛鸡,只有“嗬嗬”喘气的份。   “哼!”曦玥怒气冲冲,这个臭阿婆真是狡猾至极,她来到跟前瞪大眼睛狠狠瞧着她,“大坏蛋,你跑不了了!”   曦玥大声宣布。   她要把人交给师父,让师父好好教训这个狡猾的臭阿婆!   丁灵珊疼得浑身都在抽搐,连手里一直紧握的长剑都差点抓不住。   她听见这个奇怪的小丫头在说一些听上去很幼稚的话,而那两个侍卫却一直警觉地跟在她身边,死死盯着她。   这是个和一般人不同的小丫头,听呼吸应该没正经练过功夫。   丁灵珊眼中闪过一丝阴狠的笑意。   “甲五甲七,你们把她抓回去,交给——”   丁灵珊刚心中狂喜,这是个没有任何江湖经验的小丫头,将她击倒后连武器都没有收缴,光站在一边骂人泄愤了。   她忍住剧痛瞬间暴起,长剑奋力朝她腹部刺去。   曦玥话没说完,却见寒光一闪,她本能地转身躲避,却似乎有些晚,身上似乎被砍了一下。   如此近的距离,丁灵珊一剑刺出,成功击中!   讨厌,好疼! 第108章 缩头缩脑的赵长庚正一……   曦玥低头一看, 从左腹部开始到后面,裙摆被划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真坏!   这样亮闪闪的裙子一共只有两件,还是大嫂嫂和二嫂嫂把所有的云星纱都给了她, 才裁制而成。   不但衣料很珍贵, 两位嫂嫂的心意也很珍贵, 没想到被眼前这个讨厌至极的臭阿婆给弄坏了。   曦玥一边用手拉住垂下去的裙摆,一边恶狠狠地瞪那个臭阿婆。   她可真会找地方啊,若不是她穿着全套软甲,被她这么狠狠划拉这长长的一条, 不是腰腹往下的身体都露了出来吗?   一个姑娘被划破了衣衫, 还在这种地方受伤,上药包扎都不方便, 真是阴损又恶毒呢,现在就要好好教训她。   哼!   可有人比她快多了。   “噌!”   长剑出鞘, 剑光一闪后迅速归于剑鞘。   “啊——”   丁灵珊痛得撕心裂肺地一声尖叫, 惊得远在岔路口那边的树上的鸟儿都成群结队地飞走。   她用最后一口气看了看自己右手,已经齐腕被一剑斩断, 带着长剑滚落一旁,血水正从她伤口处不断涌出, 瞬间就淌了一地。   痛得灵魂出窍都要出窍的感觉阵阵袭来, 丁灵珊连呼吸都几乎维持不住,闭眼之前她只有一个想法, 什么样的软甲能护住下半身?   这绝对不合理!   ……   崖顶烈日炎炎, 崖下却阴风阵阵。   赵长庚内力被制住, 闭眼决绝地往下跳时,心中除了去见女儿的一丝喜悦之外已经再没有其他念想。   他这一辈子,养育之恩未报、救命之恩未还、夫妻之情未尽, 甚至,连称自称是个父亲都觉得极其愧疚。   不如死了,至少能让若兰毫无阻拦地把仇报彻底了!   也好,也好!   耳边是呼啸的山风,崖底阴冷的气息冲上来,似乎是一条冰冷的毒蛇随时会将他一口吞下。   赵长庚闭着眼睛,任自己快速下坠。   突然,听见了有叮叮叮的金铁之声。   他依旧没有睁开眼睛,没有了一身内力,快速下坠让他闭着眼睛都头晕目眩。   突然,他腰上一紧,随之而来下坠之势也突然停止。   这是——   赵长庚睁开了眼睛。   往上三丈处,一个白色身影右手抓住没入崖壁的剑柄,左手抓着一根绳子。   而绳子的另一端,就绑在他的腰上。   “……晟儿?”   赵长庚迷迷糊糊地喊出这个名字,他抬起头,想要看清楚。   “师父!”皇甫晟一手牢牢抓住插进崖壁的匕首,一手狠狠攥紧缠住了赵长庚的飞天索,他内息充盈,声音沉稳,“不要动,有徒儿在,一定没事!”   他声音里带着安抚的意味,让浑浑噩噩的赵长庚混乱不堪的心神稍稍安稳下来。   “晟儿,放下为师吧……”   “十六年前,你父王在一帮匪徒手中相助为师,如今,为师看着你长大,算是所有恩义中结局最好的一桩了……”   “照顾好你师娘,为师已然了无牵挂……”   皇甫晟正要开口,突然脚下借力的岩石哗啦啦一阵掉落,整个人连带手中拽着的赵长庚都往下坠落了一大截。   “砰砰砰!”   岩石滚落后砸到崖底,发出一整整巨响后,还有回声阵阵荡开。   这片悬崖久经风吹雨淋,到处都是都是松动的石块,看似匕首狠狠扎了进去,却依旧危险万分,稍有不慎两人都会粉身碎骨。   “师父!”皇甫晟声音犹如往日般,清冷中听不出任何一丝情绪。   好像他依旧踩在坚实的平地上,好像他脚下没有万丈深渊,也好像他不曾堪堪借力贴在崖壁上。   他没有任何一丝一毫的惧怕,声音沉稳犹如磐石:“一切有我。”   说话间他踩着的岩石又哗啦啦落了一片,到底一把小小的匕首支撑不住两人的重量,两人快速下坠。   皇甫晟手中的匕首和岩壁间不断有火星冒出,他一直牢牢抓着,半个手掌已经血肉模糊,却不见他皱一下眉。   两脚不停往下蹬,不停有被他踩松的岩石哗啦啦滚落。   下落速度越来越快,看眼就要收势不住双双跌入谷底,皇甫晟突然脚尖一点,手掌用力狠狠一拍,人已经在空中反转。   “嘭!”他踩在了一个斜长出来的大树上。   剧痛让他眼前有一瞬间的黑暗。   可他依旧脸色不变,闭眼忍过眼前黑暗,飞快将左手绳索绕在了树干上,做完这一切才靠在树干上稍作调息。   “晟儿,放手吧——”   赵长庚闭着眼,声音里都带着死气。   他已经不想活了,何必连累徒儿。   皇甫晟没说话,心中正计算以何进的功夫多久能下来,突然,树干发出“咔嚓”声响。   树干也经不住两人重量,已经折断。   “晟儿,快放开为师!”赵长庚这下急了,“快点!”   “师父,信我!”皇甫晟言简意赅。   他神色平静,动作迅速,绳索很快被绕下来,眨眼间飞快地绕在他的腰上。   “咔嚓!”他只来得及往下看了一眼,树干彻底断裂。   两人再次飞快地往下坠落。   匕首扎在了缝隙里,腰间软剑无甚用处,皇甫晟这次两手空空,只凭一双肉掌带着两人的下坠的重量,在岩壁上凭空抓握。   不过一息之间,手掌血肉模糊,几近见骨。   “啪!”他右手成功抓住了一块凸起的岩石。   很快,两脚也蹬住了着力点。   左手手指无处借力,就运气灌注手指,狠狠插进岩石缝隙。   终于稳住了。   赵长庚虽然在绳子上晃荡,但也终于没有在往下坠落。   “晟儿——”他想再说一次放手,睁眼却看见了皇甫晟小腿上殷红的血迹。   这是?   腿骨又断了!   不但断了,还在用力的时候戳破了皮肉!   这臭小子,那条腿是不要了吗!   赵长庚眼睛有些发酸。   他不能再拖后腿了!   也不再多说一个字,狠狠屏住一口气往丹田狠狠冲击过去。   什么筋脉尽断,不管了!   “噗!”赵长庚喷出一大口血,有一瞬间浑身剧痛,咬牙扛过去后,丹田慢慢有了内息。   皇甫晟感觉身上的重量突然消失了。   低头一看,师父已经自己抓住了岩壁,紧紧贴在了上面。   视线中,师父苍老的面容上,一双眼睛似乎有眼泪在滚落。   ……   何进身上缠着绳索往下时,见到正慢慢向上攀爬的师徒两人。   有惊无险地回到崖顶,正巧看见张若兰的长刀一刀砍下了胡飞星的脑袋。   “咕噜噜——”脑袋滚出老远,一直滚到了胡玉蓉的尸首边上才停下。   张若兰看见两人虽然狼狈,却保住性命回到崖顶,心中松了一口气。   清点人数,落月谷付出的代价也不小,重伤者众。   赵长庚不敢看张若兰,悄悄瞟了一眼她没什么大的伤势,就和皇甫晟一起上了马车。   药童带着药箱匆匆忙忙正要上去,却被一声怒吼吓得差点坐到地上。   “玥儿!”皇甫晟上了马车却见里面空无一人,当即大吼起来。   是跑去哪里了?   还是混乱中被人抓走了?   她还活着吗?   皇甫晟原本发白的俊脸,顿时一丝血色都无,惨白犹如厉鬼,眼睛渐渐变红。   刚才稳如磐石的神色,几乎像是碎石般裂开。   他身上没几乎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山口,衣衫破碎,血迹斑斑,甚至小腿再次重伤根本没法行走,换做旁人早已在再次断骨的剧痛下晕死过去。   “哗啦!”他一把扯开帘子就要往下跳,却被跟在身后的赵长庚拦住,“晟儿,先治伤,找人把握更大!”   皇甫晟一把推开,声音冷沉,“不用。”   单手一撑,皇甫晟已经坐到了轮椅上,“何进,找人!”   “是!”何进推着轮椅就要走。   丙三匆忙上前:“县主往西南去了,他们两人一直跟着。”   ……   曦玥皱着一张小脸,气鼓鼓往回走。   她一边走一边得拽着裙摆,否则,裙摆就会拖在地上,还会露出里面的软甲。   甲五紧紧跟在她身后,甲七手里拎着昏死过去的丁灵珊。   三人走了一会刚要回到崖顶,却见到了匆匆走来的一行人。   后面是剩下的两个侍卫,曦玥认识,是何进和顾岩。   轮椅上浑身狼狈、脸色白得像个鬼的是三哥哥?   她提着裙摆赶紧飞奔过去,刚到近前就被狠狠握紧了手腕。   “玥儿!”皇甫晟终于放下了一颗心,但还是有些气怒交加,手上不自觉力道就重了几分,他抓着她的胳膊上下打量。   除了额头的留海全部湿哒哒黏在一起,小脸通红一片,看上去似乎没受伤。   不对,裙子还破了一个很大的口子。   不是口子了,应该是一半都被割破了,露出了里面的软甲,他的姑娘正气鼓鼓的一手拽着呢。   曦玥觉得手腕被抓得有些疼,狠狠皱眉但忍住了没喊出来,见他手掌似乎血赤糊拉的一片,连自己衣袖上都是斑驳血迹,忘记了手腕被抓得生疼,“三哥哥,手要上药包扎!”不能等!   ……   张若兰清点人数,这才发现丁灵珊逃脱了,刚要着人去追踪,有人已经发现了远处摊在地上半死不过丁灵珊。   心中大石落下,刻骨的仇恨也在这山风中渐渐消散。   赵长庚似乎也安然无恙地上来了,张若兰心中已然了无牵挂。   她现在只想带着徒弟离开这里。   正想着,眼角余光处,缩头缩脑的赵长庚正一脸谄笑地望着她。   犹犹豫豫地,好像要朝她走来。 第109章 啰嗦什么,若是假的就……   一阵山风袭来, 张若兰脑后的马尾在风中飞舞。   有那么一个瞬间,她好像看见了发丝中已经夹杂了很多白发。   药师也好,毒师也罢, 都是精通药理之人, 张若兰也不例外。   她不但精通药理, 甚至还不缺钱。   可是,年岁终究不饶人。   她这些年经常故意形单影只藏匿踪迹,不停追踪仇家下落,女儿也许已经早已入了轮回。   心中大事已了, 前尘往事也应该随风消散了。   没有理会那个人探头探脑的视线, 张若兰命令手下原地疗伤,稍事休息就马上离开。   赵长庚瞧了几眼, 还是放心不下皇甫晟,带着药童钻进马车里给皇甫晟接骨。   “唉……”赵长庚叹气, “铁板都断了。”   皇甫晟嘴唇泛白, 满头冷汗,用冷冷淡淡的眼神瞧了赵长庚一眼, 没搭理他。   赵老头心中有愧,他想着自己一了百了让张若兰痛快报仇, 却没想过自己徒儿会难过。   所以, 他也而不管自己内伤极重,先给皇甫晟接骨疗伤。   见皇甫晟对他神色淡淡, 他撇嘴:“刚才还好好的, 怎么现在就不理人!”   皇甫晟只当没听见。   “玥儿, 你和师娘去说说话,”皇甫晟抓住赵老头扒拉他腰带的手,用尽力气开口, 剧痛难忍声音有些哑,“别跑远。”   曦玥不想走,但看他毫无血色的脸,满头冷汗都已经滴下来,马上点头:“好,三哥哥好好上药便是,我绝对不会乱跑。”   人刚离开,赵老头就耷拉着脑袋数落徒弟:“你对我,有对她一半的好,老头我就瞑目了!”   皇甫晟继续沉默,充耳不闻。   ……   隔了这么久才见面,曦玥一见到师父就送上了大礼。   让甲三两人把丁灵珊交给了张若兰,曦玥一脸开心:“师父,我抓到她了!”   张若兰心中五味杂陈,伸手揉揉曦玥的脑袋,“多谢玥儿了,帮为师了了多年心愿。”她要将丁灵珊带到芸儿墓前,砍下她的人头来祭奠。   曦玥开开心心地说起这段时间以来她跑了多少圈,练功夫练得如何,张若兰细细听着,末了,她问:“你和瑄郡王来落月谷小住几日吧,师父那里有上好的伤药,伤势也能恢复得快一点。”   曦玥歪头想想,“嗯,要看三哥哥衙门里的差事如何,问问他吧。”   张若兰点头。   两人正说着话,赵老头从马车里跳下来,一脸贱兮兮地笑容,朝两人走来。   ……   赵长庚心里有很多要说的话,却似乎被崖底不停卷上来的阴冷的山风吹得零零落落,一不小心就消失无踪了。   崖边石头嶙峋,坐着也不舒服,赵长庚浑身不得劲,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张嘴是除了吹进满口冷风,竟然半天都没有说出一个字来。   他被张若兰静静瞧了许久,一脸的猥獕的嬉皮笑脸渐渐褪去,变成了苦涩至极的笑容。   “若兰……”他看着眼前女子眼角皱纹,鬓边银丝,突然心中空荡荡一片,所有想说的话出口只有一个名字。   “我……”赵长庚喉头哽了一下,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张若兰在赵长庚面前对坐,石头虽坚硬,却比不过她心中被经年伤痛锤炼得坚如顽石的心。   她脸上甚至没什么多余表情。   没有爱憎,没有怨恨,甚至连同门之宜都已经在这经年的岁月中消失殆尽了。   如果可以,她想从今往后都不再见到眼前之人。   今天,应该是最后一次!   “若兰,我、我知道我没用……”赵长庚微微垂着头,发髻散乱,衣襟上还有一大片血迹,形容狼狈至极,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哀求,“你、你要我做什么才能原谅我?”   张若兰面无表情,声音冷淡:“原谅你?”   赵长庚点头:“让我做任何事情都愿意!”   “啪!”张若兰抬手就是一个响亮的耳光。   手劲十足,不带一丝犹豫!   ……   嘶——   已经坐回马车里的曦玥倒抽一口凉气。   她靠在皇甫晟身边,撩着帘子见师伯被这重重一巴掌打得偏过头去,甚至嘴角马上流了血,眉心都狠狠跳了跳。   “师父她真是——”真是什么她没说,因为被她师父狠揍之人的徒儿就端坐在她身旁。   皇甫晟腿上重新上了板子包扎好,手上的伤口也上了药包得严严实实,还服了赵长庚的秘药,虽然伤口没那么疼,但脸色依旧没有血色。   他见曦玥朝他看来,垂了眼帘没说话。   仿佛师父挨揍,他喜闻乐见。   ……   “这是我替芸儿打的,”张若兰看着赵长庚嘴角的血,无动于衷,“你只是丁灵珊父母的养子、胡飞星的义弟,根本不是芸儿的父亲。”   “从今往后,芸儿与你再无干系!”   赵长庚顾不上去擦嘴角的血迹,眼中有些惶恐,“我、我只是……”   “赵长庚,你有你的信念坚守,我不予置喙,荣王救你一回,你便王府一待十几年作为回报,这是你的事。可你能一直看着杀害女儿的凶手逍遥度日毫无作为,仅仅只是因为他们有恩与你,你就不配做个父亲。也许你认为,女儿的一条命抵不过他们对你的恩情,但我却不这么认为!”   “在你眼中,他们是你的亲人;在我眼中,他们就是不折不扣的畜生!”   “我和他们不共戴天,不死不休!”   ……   “三哥哥,虽然这是长辈的事情,但我觉得师伯有些是非不分!”曦玥气鼓鼓的,手指头都攥紧了,小拳头硬邦邦的。   皇甫晟神色淡淡收回视线,包得严严实实的手拉过小拳头握在掌心,依旧沉默,见曦玥瞪大眼睛瞧着他,似乎非要他开口说几句,他有些无奈,但又不忍他的小姑娘一直气鼓鼓的,想了想开口:“玥儿,礼部还有不过几个月,就能走完礼数,等我们完婚了,就生几个聪明漂亮的孩子,我带他们习武,你教他们管账,我们——”   “三哥哥!”曦玥朝他狠狠瞪眼,“你说什么呢!”   不好,她又想到那啥啥图去了,小脸微微发红。   “嘘,不说什么,我们接着看师父他们,”皇甫晟紧紧了手里的小拳头,示意她往外看。   虽然他不认同师父的一些做法,但师父永远是他师父。   任何时候,不离不弃!   ……   “……若兰!”赵长庚神色很是痛苦,“我、我不是有意的。赵家满门被屠,是丁伯父他们把我接到他们身边抚养长大,胡大哥又好几次救了——”   “所以,你就用芸儿的命去报恩?”   “不、不是的,我只是——”   “你没什么不好,只是有些自私而已!”   “我、我对不住你,对不住芸儿,可是,现在事情都过了,你——”   “哦,我要□□的时候你躲起来,我自己报完仇了你说事情都过了,呵呵,真好啊!”   “不是,若兰,你要怎样才能原谅我?”   张若兰嘴角露出一抹嘲讽的笑容,“原谅你?”   还没等赵长庚点头,张若兰用尽全力,抡圆了胳膊,“啪!”   这个耳光,她用了内劲扇过去。   赵长庚嘴角不但又流血,还掉了两刻牙齿。   ……   “啊!”曦玥马上捂住嘴巴,“师父真厉害!”   她转头朝皇甫晟看去,一脸惊讶:“三哥哥,师伯会不会被打死?”   皇甫晟又开始沉默,别过头只当自己没看见。   师父,该你承担的,逃不掉!   曦玥突然想起了什么:“那个什么梅若是真给你做了小妾,若是你们敢一个屋睡觉不穿衣服,我就像师父一样,打烂你的牙齿!哼!”   皇甫晟视线落在小姑娘气咻咻的脸上,语气淡淡,老神在在,仿佛那个什么梅从来不曾在这个世上出现过:“三哥哥只会和曦玥一个屋睡觉不穿衣服。”   曦玥瞪大眼睛鼓起腮帮,一副“我可是很凶”的表情:“三哥哥是登徒子!我会揍你的!”   气势很足,耳垂却渐渐红了。   皇甫晟眼神里闪过一丝笑意,示意她别生气继续看。   ……   赵长庚看着张若兰眼中,都是不可置信,半天才想起来用袖子擦去嘴角血迹,悠悠叹息:“若兰,你可是出气了?若是没有,你尽管出手,我绝不还手,直到你心平气和为止!”   “呵!”张若兰突然飒爽地一笑:“赵长庚,两个耳光,一个为芸儿,一个为我自己。从此之后,我张若兰和你赵长庚从此恩断义绝,再见也是陌路!”   “若兰!”赵长庚大惊。   “回到落月谷,我会发帖昭告天下,我张若兰和你赵长庚决断关系,请天下人作证,我们从此桥归桥路归路,若是今后还有恩怨,功夫上见高下!”   “若兰,不——”   “告辞!”   ……   “啊,师父不原谅师伯呢!”曦玥有些意外,似乎,又不是很意外。   皇甫晟收回视线,神色冷冷清清,不说话。   “三哥哥,你不去帮师伯吗?”曦玥好奇,三哥哥这么辛辛苦苦把师伯救回来,又眼看着他被师父抛弃,他也很奇怪呢!   “不用,这是他该承担的,当初会那么做,今天就应该想到这样的结果,谁也不能替他承担!”皇甫晟语气淡淡。   张若兰带上落月谷的人准备离开,锦麟卫有差事,皇甫晟谢绝了她的邀请。   “如此,玥儿待落月谷忙过这段时间,师父再来接你,届时你和瑄郡王一起来!”张若兰说完就拎着丁灵珊准备告辞。   赵长庚想要跟着去,却见张若兰沉着脸,甚至想要说句再见都被她无事,只能心灰意冷地站在一旁,像是丢了魂一样沉默不语。   ……   平谷上下,一队足有两百多人的队伍朝着山崖疾驰而上,他们个个手握长刀,眼神凶悍。   “老大,那丁灵珊说的可是真的?落月谷是块大肥肉没错,但万一你上了那个老娘们的当,白跑一趟可就——”   “啰嗦什么,若是假的就宰了她便是!” 第110章 本王一向仁慈,你们的……   何进听着匆匆跑来的丙九回报, 眉头紧紧蹙起。   他皱眉来到马车,三言两语就说了情况:“三爷,有一队两百人左右的队伍, 正往这里赶来, 似要抢夺落月谷。”   马车里, 皇甫晟尚未开口。   被张若兰手下拖着的丁灵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来,她一张脸像是个恶鬼般狰狞,缓缓吐出一口,用尽力气开口:“张若兰, 你死定了!”   她胸膛急速起伏, 原本想要大笑一声,却实在是耗尽力气, 只能用眼睛死死剜着张若兰。   张若兰却是仰天哈哈一笑,仿佛毫无牵绊, 一身轻松, “玥儿,你过来!”   曦玥走到跟前, 疑惑看她。   张若兰掏出一样东西给她,眼中笑意带着一丝遗憾:“玥儿, 为师今日恐走不出这平谷山, 但除了没有亲自授你武艺,为师此生已没有任何遗憾。这是落月谷存在各钱庄的信物, 为师今日就交于你了, 也不枉我们师徒一场。”   说着, 她利落转身,在马车外抱拳,声音清朗, 无惧无恐,无惊无骇:“瑄郡王,小徒曦玥就交给你了。待会,我等杀出一条血路,你就带着曦玥速速离开!”   马车安静,张若兰也不等皇甫晟回答,转身就自己手下走去。   曦玥拿着手里一块黑漆漆的牌子有些发愣。   远远站在一旁的赵长庚则一直站在原地,视线则牢牢锁住张若兰,没说话,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曦玥走到马车旁,见铁塔侍卫正和三哥哥说着什么,就站定没动。   是不是待会有什么大事?曦玥不太明白。   但看师父的人一脸严肃地握紧手中刀剑,突然紧张起来的气氛让她隐约知道,待会可能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她好像听见三哥哥和铁塔侍卫说的话。   “……还是先……”   “……不行……必须留下……”   “……三爷……走……”   “……曦玥……安全……”   “……分散……什么时候到……”   她听见了自己名字,但没听清楚,正待要问,她听见三哥哥叫她了。   ……   “哈哈哈——”马金鑫一把络腮胡笑得都在抖,眼中贪婪之色尽显,“张若兰,今日你总算落到我手里了。怎么,就带了这么一些人?哈哈哈,凭你再厉害的功夫,也双拳难敌四手。乖乖地把落月谷交给我,我马金鑫给你留个全尸!”   张若兰一脸嘲讽,正要开口,却听见半死不活的丁灵珊嘴里发出“嗬嗬”的声音。   应该是想要得意地笑几回,却没力气。   张若兰嘴角露出一抹淡淡笑容,脸上满是肆意。   突然间,手起刀落。   “啊!”丁灵珊这回是想笑都笑不出来了,她想躲,却根本没力气,寒光消失时,她的脑袋也咕噜噜落到了地上,滚了老远。   “你——”马金鑫一脸怒容,“死到临头,还敢如此嚣张?很好!”   他手中长刀一挥,暴喝一声:“动手!”   身后众人刚要动手,却听“咻——”的一声,马金鑫捂着脖子,瞪大眼珠,噗通一声就倒在了地上。   众人大惊,这才发现马金鑫的脖子里插着一支□□。   “咕噜、咕噜——”   与他们对峙的落月谷众人突然散开,一把轮椅由远及近,一个很是俊俏但唇色都有些发白的青年公子出现在他们目前。   众人有些愣怔,这公子一点也不像江湖人,满身的贵气,似乎连根头发丝都满是尊贵的气息,可众人见他一箭如此精准地射杀功夫不弱的马正奎,料想应该是个极为厉害的高手。   “是你杀了我们庄主?你是谁?”一个大汉怒吼着质问,声音震天,他是马家庄老二鲁兴怀。   “快报上名号,爷爷手下没有没有无名之鬼!”   “杀了他,为庄主报仇!”   鲁兴怀身边一群人也纷纷附和。   谁知年轻公子眼神淡漠,好像根本当他们不存在,倒是他身边铁塔一般的侍卫开口了,内力雄厚,声音一口开就传出去老远,在山谷见不断回荡:“凭你们,没资格知道我们爷的身份。锦麟卫办差,速速退散!”   锦麟卫?衙门的人!不不不,何止是衙门的人,应该说是朝廷的人,皇上身边的人!   真的假的?   鲁兴怀吓了一跳,眼珠都瞪圆了,但见对方人数比落月谷的人更少,似乎也不像是传说中凶神恶煞的模样,马上又壮起了胆子,神色也凶残起来:“我们都是奉公守法的良民,锦麟卫凭什么抓我们?倒是你们,莫不是落月谷的人假扮的吧,哼,杀了我们老大,待会连你们一起杀!”   鲁兴怀说完,身后所有人马上附和。   锦麟卫?真假还不知呢。再说了,区区几人,他们怕什么?   皇甫晟面无表情地缓缓地举起了手中令牌,视线中两百人仿佛只是一群人数多一些的蝼蚁,令牌上的“镇抚使”三字,和他的神色一样冰冷。   “想死的,尽管留下!”   “想诛九族的,也尽管留下!”   鲁兴怀顿时大惊。   这气度,这架势,倒是有这么几分神似了。   其他不说,光是刚才那一支袖箭的威力,就足以让他们惊骇不已了。   鲁兴怀脸上的狰狞渐渐开始土崩瓦解。   锦麟卫,那是比江湖上最厉害的匪帮都要凶残的存在,动仄抄家灭族,哪里是他们这一群虾兵蟹将能够染指的。   呼吸微滞,鲁兴怀觉得今日头顶的太阳太过火辣,连手心都在冒汗。   心里琢磨着老大都死了,还是带着人赶紧退走为好,但心里却着实不甘。   落月谷这种绝佳的地方,这么挣钱的买卖,放眼整个江湖都不会有第二个。   错过了今天的机会,让张若兰回到落月谷,到时候别说再去抢夺了,被她带齐人手反杀都有可能,今日这事开弓就没有回头箭!   鲁兴怀犹豫不决,再抬眼对方不过寥寥几人,虽然各个强悍,但到底自己人数众多,胆量突然大了起来。   若是当场能灭口——   再神不知鬼不觉地埋了,谁知道他们杀过朝廷里的锦麟卫啊。   鲁兴怀狠狠摸了一把额头冷汗,咬牙作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老大都死了,落月谷的这块肥肉就是他一个的人了!   富贵险中求,这一票,干定了!   “嘿嘿嘿,镇抚使大人,小的不会妨碍您办案,只要将我们那个姓张的娘们带走即可,您看——”鲁兴怀表情猥琐中带着一点点的威胁,“这下山的路也不好走,您带的人手如果不够,小的还能借出人手给您出个力!”   两百对二十,胜算极大,就算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杀了朝廷的人,埋了便是,怕个袅!   他刚说完,身边有个文士打扮的人突然靠近耳语,听了几句后,鲁兴怀这才注意到轮椅上那人衣领处的三爪龙纹,眼角都忍不住抖了抖,心口猛得一跳。   视线急转,他终于在人群中看见了一个形容极其狼狈的老头。   赵长庚?   轮椅上那人,是赵长庚传说中那个郡王徒弟皇甫晟?   脑中如有惊雷闪过,鲁兴怀身子哆嗦了一下。   这是皇家的人?   这样的人物,他决计惹不起。   可是,落月谷这块肥肉他更是舍不得放手,不但不能放,今日还必须将那硬茬子张若兰彻底解决在这里。   “王爷,小人有眼不识泰山,不知道您是王爷。”   “若有冒犯,请您大人大量,不和小人一般见识。”   “只是,王爷,小人往日里和落月谷结下了不少的梁子,今日这是我们两家的私仇,还请您不要插手。”   “王爷,小人只要落月谷,您带着赵前辈离开,小人只当您今日未曾出现这里,赵前辈小人决计不会动他一根头发!”   鲁兴怀得到确切消息,张若兰那婆娘是为了给女儿报仇,才找到了躲藏在平谷山的胡飞星一家。   那赵长庚和张若兰闹翻了之后,整整十几年都没有出现了,今日站在这里,很大可能是因为张若兰的原因。   如此,只要放了赵长庚,这个坐在轮椅中的王爷应该会马上离开,他很有极大把握,这腿脚不便的王爷应该不想横生枝节,速速带着他的师父离开才是上上策。   想到这里,鲁兴怀心里忐忑地等待起来。   他一边觉得眼前的王爷也许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带着赵长庚赶紧离开,一边又觉得又是王爷又是锦麟卫的哪里这么好糊弄。   鲁兴怀是后来加入庄子的,功夫不错心眼子也多,这才短时间做到了二把手,所以,他胆子也大,人也谨慎。   果然,他的一堆话等来的,是射来的第二只一支袖箭。   “咻——”   鲁兴怀心头一直紧着一根弦,这一支袖箭射出时,他立刻灵活地躲避开来。   一箭放空,皇甫晟缓缓放下手腕,他脸上没有任何意外,只是微微抬眉扫了一眼浑身戒备的鲁兴怀。   见他握刀的手指微微有些发白,浑身肌肉夲起,仿佛是只极度惊恐的野兽,眼中飞快闪过一丝蔑笑。   他在烈日下缓缓转移视线,在鲁兴怀身后众人身上一一扫过,渐渐的,俊脸上容色冷硬,神色冷酷,原本只是满身的尊贵,现在已经有了强势的威严和冷傲,清冷的眉眼突然间如刀又似剑,只是因为还没有见血,他的锋利尚且内敛。   “张若兰,是本王师母,她的一切恩怨,由本王负责。”   “还有,”他声音轻缓,“本王一向仁慈,你们的九族会很快下来与你们团聚!”   ……   何进身体已经有些僵硬,死死低着头,脖子都不敢转动一分。   二十对两百,在他看来,没有任何一丝胜算。 第111章 他可能在赌。   马车帘子一角, 有一双眼睛正紧紧盯着局势。   “呼——”   “呼——”   曦玥不但能听见自己紧张的呼吸声,还清晰地听见了自己的心跳。   “……三哥哥想办法拖住一时三刻,你看准最乱的时间逃跑, 不要回头!”   “……第一箭会射中, 引起众怒, 第二箭会射空,让他们犹豫不决,而第三箭射出,一定会崩了他们最后的理智, 是走是战就在那一刻, 若是动手,必定是抱着必杀灭口的决心, 那一刻必定心中很是恐惧慌乱,目标是我们几人。而你, 他们可能会无暇顾及, 所以玥儿,你看准最混乱的时刻马上跑……”   “到了岔路口, 找一个隐蔽的山洞藏起来,然后……三哥哥会来找你。”   曦玥想起皇甫晟刚才嘱咐她的话, 不知为何, 手心里全是汗。   逃走?   来找她?   一直最信任的人,刚才说的话让她有些怀疑。   二十对两百, 师父师伯有伤, 三哥哥还是重伤, 如何还能来找她?   她问:“你们怎么办?”   三哥哥当时脸上有一种她看不懂的情绪:“锦麟卫的百户向博超已经在路上了,骗过去最好,如不行, 撑过一段时间即可。”   当时她不明白,现在似乎懂了。   他可能在赌。   因为不能保证一定赌赢,所以让她逃跑先躲起来。   曦玥心中有一种凉凉的感觉,散发到全身。   师父都说要和师伯断绝关系了,三哥哥也没有袖手旁观,她怎么能扔下他们单独逃走。   她看了一眼马车边上始终不曾离开的甲三两人,心中突然有了一个想法。   “咚咚咚!”   她听见了自己更加剧烈的心跳声。   一定要成功!   ……   鲁兴怀实在是不想和朝廷的人对上,更不想和一个王爷动手,这些人真他娘又有钱又有人,武器还将精良,一不小心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可是!   眼下这个当了锦麟卫大官的王爷身边只有几个侍卫,还特么是个坐在轮椅上的瘸子!   这瘸子不但口气大,脾气还不小。   什么要诛九族?   哈,九族?   杀了你再埋严实了,哪里还有啥的灭九族?   真他奶奶的憋屈,二百人被这聊聊二十几人吓唬成这样!   富贵险中求,今日这一战若是赢了,坐拥肥得流油的落月谷,一辈子吃香喝辣不用愁!   想到这里,鲁兴怀一脸张竟然扭曲起来。   他又惊惧又恼恨还有满心的不甘,看着对面一身华衣手握稀罕武器、端坐在轮椅上用看蝼蚁的眼神看着他的狗屁王爷,心中的怒火终于开始滔天。   “大家一起上,只要能灭口,谁知道我们今天做了什么。只要落月谷到手,我们今后就能过上和这个王爷一样的富贵日子!”   鲁兴怀大吼一声,身后大多数早就急不可耐的莽夫马上应和:“杀!杀!杀!”   皇甫晟抬手,对准鲁兴怀喉咙,“咻!”一声,箭出人倒!   这一次,鲁兴怀再机灵也没有逃脱,他身后的众人马上骚乱起来,惊叫怒吼都有。   三箭已发,皇甫晟微微转头,用余光看向马车。   一个纤细的身影猫着腰下了马车,皇甫晟手握长渊,面无表情地用拇指推开剑鞘。   对面,二当家也死了,一群人又惊又怒,像是发了疯的野兽般冲了过来。   张若兰带着手下迅速加入战局。   ……   到处都是惨叫声和金铁交鸣声,随处残肢断臂,漫天血雾中,两方人马都在迅速折损。   马家庄的人虽然有些匪气,但功夫不差,五六人对上落月谷的高手,竟然也不落下风。   皇甫晟手中长渊出鞘,虽然锋利无敌,但奈何行动不便,需何进和顾岩一前一后护着,一时间斩敌无数,可架不住对方人数太多。   很快,双方陷入胶着。   不知道谁大吼了一声:“什么狗屁锦麟卫,就他们几人而已!兄弟们上,干了这一票,我们也过一过王爷的富贵日子,绫罗绸缎,女人无数!杀啊!”   这句话振奋了人心,瞬间就悍勇起来!   皇甫晟脸色沉了沉,连续用剩下的□□射杀数人,挡下了一波攻势,暂时退了几人围攻。   看他用箭,对方也有人手中□□,也如法炮制。   “叮——”一声极其轻微的响动后,皇甫晟右腿上一支箭碰到后掉在了地上。   “啊!”有人惊呼,“他身上有宝甲!还是能护住腿的宝甲!”   “兄弟们,杀了他,抢宝甲!”   刹那间,所有人都围了过来,眼睛死死盯着皇甫晟,像是贪婪的野兽。   而被团团围住的皇甫晟,仿佛是一块砧板上的肉,随时都能被撕成碎片。   ……   “呼呼呼!”   曦玥感觉自己快喘不上气,胸口疼得厉害。   不行,还得跑得再快一点。   只要跑到那个岔路口,就能实现她的想法了。   再快一点,再快一点!   三哥哥和师父他们绝对不能有事,绝对不能!   她狠狠攥紧拳头,咬紧牙关,想要用尽所有力气再跑得快一点。   可刚才已经跑了许久了,她力气早已快用尽了,实在是跑不动了。   可是,如果跑不动了,三哥哥他们怎么办?   眼泪不知道什么时候蓄满了眼眶。   曦玥不知道为什么这些人要这么坏。   丁灵珊怎么可以害了师父的女儿还能躲起来逍遥这么多年?   那个什么庄主怎么可以无缘无故地要杀了师父还要抢她的落月谷?   他们都是坏人,都要受到最严厉的惩罚!   李曦玥,你怎么可以跑得这么慢,你也是个大坏蛋!   你跑慢一步,他们就多一分危险,你怎么可以这样。   这一次,比任何一次的奔跑都要让她心口沉闷,肩头沉重。   她抬头,看看天空中耀眼无比的太阳,眼泪滑下脸庞。   泪珠没有落到地上,而是快速的朝后飞去。   阳光下,泪珠晶莹剔透,在风中瞬间吹散。   她根本没有察觉,只是在心里不停鞭笞自己,快一点,还要再快一点。   不同于刚才抓丁灵珊的随意,曦玥感觉肩上担了重担,脚上背了人命,她不允许自己有任何一丝的迟缓。   深吸一口气,她卯足了劲,朝不管不顾地朝前飞奔。   甲三两人发现被拉开了距离,再次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们甲字排行是王府顶尖侍卫,精锐中的精锐,县主没有任何功夫在身,他们怎么会被她拉开了距离。   提起所有内劲,终于再次跟上,远远的,终于看见了刚才的岔路。   ……   一群江湖匪类犹如一群贪婪的野兽,毫无章法,却也不缺悍勇。   他们为了一件价值千金的宝甲,甘愿舍命一博,博出来就是刀枪不入的赢家,输了不过一条烂命,死了十八年后依旧一条好汉。   皇甫晟一剑斩落一人脑袋,何进两人马上前后护卫,眼看着包围的人越来越多,张若兰和赵长庚的怒喝和惊呼此起彼伏,皇甫晟却似更加从容。   从混战开始到现在,他一直在注意下山的方向。   除了曦玥三人离开,没有人将注意力放到他们身上,也没有任何人追踪他们而去。   就是说,曦玥应该还是安全的。   按照她的速度,应该再过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就能找到躲藏的地方,而且,有了甲三两人的护卫,她的安全更加有保证。   只要他的姑娘没事,他心中就能一直安稳。   而他自己——   皇甫晟原地挽起一个剑花,长渊在烈日中闪着刺目寒光瞬间入鞘。   这是?   张若兰几人惊讶不已,是要束手就擒?   “退——”他突然大喝。   赵长庚一把拽住张若兰,瞬间退出几丈远。   何进顾岩等几个侍卫脚尖一点,往后弹了出去。   皇甫晟只身孤立在一群悍匪中间,形单影只,却依旧挺立如松,在一群如狼似虎的江湖人中,他坚韧锋利得如同矗立百年的利剑,一旦出鞘,必将掀起腥风血雨,人间动荡。   他嘴角突然露出一抹讽笑,笑容很淡,似乎被风一吹就散了,眼神却突然凌厉起来,像是锋利的剑刃瞬间出鞘,极度渴望鲜血,想要马上收割生命。   马家庄的人不明所以,就在他们犹豫要不要后退的时候,机会稍纵即逝。   皇甫晟腰间软剑往地上一弹,脚尖轻点已经飞入半空,另一只手里不知道是什么,只看见人影旋转中漫天的银光闪烁,朝四周急速发散而去。   “唰唰唰!”   银针带着幽冷的光芒,像是一道道利箭从九天而来,带着滔天的怒意,带着无情的绝杀,瞬间收割无数人的生命。   三千枚淬毒的银针,瞬间没入悍匪之中。   “快跑——”   “啊——”   几息后,待光影消散,银针消失,皇甫晟软剑入鞘,依旧手持长渊,眼睛微微赤红,神情冰冷中带着一丝冷酷,他像是从地狱来到人间的魔神,瞬间收割了百多条人命,依旧面不改色,甚至意犹未尽。   “铮——”   长渊再次出鞘,魔神要亲手收割生命,屠戮的游戏,才将将开始。   马家庄的人瞬间少了大半,百多口人甚至连见血封喉的毒药是什么都不知道,已经入了黄泉。   “兄、兄弟们,”有人哆嗦着叫喊,“他的暗器只能发射一回,咱们还有五六十人,一鼓作气杀了他!今日,不是他死,就是我们亡!一起上,杀了这个瘸子!”   皇甫晟手中长渊斜斜指地,剑尖还有殷红的血还在往下滴,还不待有人冲上来,他自己已经脚尖轻点先杀了过去。   头颅不断滚落,残肢不断飞舞,皇甫晟杀得眼睛猩红。   “噗嗤!”血箭射到了他的身边,有血迹沾上了他的袍角。   皇甫晟狠狠一剑斩落头颅,低头一看身上血红,不禁微微皱起眉头。   今日为何不穿黑衣,身上如此多的血迹,会吓到他的玥儿吗?   一盏茶过去,五六十人被杀得只剩二十几人,就在马家庄的人心中绝望之际,刚才认出皇甫晟身份的人突然暗中偷袭。   他非常狡猾的没有用武器,而是用声东击西的办法,用一块碎石击中了皇甫晟的小腿。   何进挺身而救,肩膀被长剑瞬间扎了对穿。   行事急转直下,皇甫晟皱眉。   “王爷,你现在离开,我们还是只做不知——”那个说道,眼中已经有了得意之色,仿佛胜券在握。   皇甫晟嘴唇紧抿,一剑又是结果一人。   双方僵持至极,山下突然马蹄声响起,抬眼望去有滚滚烟尘席卷而来。   ……   “镇抚使大人,属下来迟,请恕罪!” 第112章 早点大婚吧,此生不离……   一声带着内劲的吼声远远出来, 都处于强弩之末的双方都停手,往山下观望。   烟尘滚滚来,马蹄声错落, 一看就是有一队人马正疾驰而来。   马家庄的人瞪大眼睛, 皆震惊不已。   原来说有帮手, 是真的有啊!   这锦麟卫的人若是来了,就算只有十几人,他们马家庄还活着的人各个受伤不轻,完全只能是受死的份。   不, 听说锦麟卫的喜欢折磨活口, 他们剩下的人就是别人手里连牲口都不如的东西,到时候想要直接见阎王都是见不容易的事!   怎么办?怎么办!   ……   张若兰欣喜得朗声大笑:“好啊, 援兵已到,大家跟我一起, 杀个痛快!”   落月谷众人原本伤重之人都觉得浑身都是劲:“谷主, 杀了他们,扬我落月谷威名, 杀——”   不过山下之人一嗓子,落月谷气势大振。   原本颓败之势瞬间倒转。   马家庄的人一边打一边胆寒, 一个不小心就被砍了脑袋。   不过几息之间, 马家庄的人就只剩下几个最厉害的高手,他们倒是视死如归, 负隅顽抗起来。   “兄弟们, 一起上, 杀一个够本,杀两个有赚,今日咱们能和一个王爷同归于尽, 咱们不枉来这世上走一遭!”   有人用尽全力大吼一声,声音里带着视死如归,让马家庄仅剩的六人稍微振作了几分精神。   七人相互配合,几息之间杀出一条血路,直接向皇甫晟冲过来。   收回一直关注远处岔路口的视线,皇甫晟微微皱眉。   心念急转,皇甫晟快速做出决断,就用在此时吧,她的安危最重要。   “退!”   再次一声大喝,顾岩扶着何进一退几丈远,落月谷众人也有了经验,迅速后退。   那剩余七人这次也迅速应对,扯起袍摆挡住后利落一个旋转。   如此速度,再厉害的暗器也能躲过大半,侥幸的话还能一个都不中,甚至,他们七人都在赌,刚才的暗器只能发射一次,现在的应该只是虚张声势。   可是,他们想得太美好。   “轰隆!”响声震天!   七人中五人当场被炸成四分五裂,还有两人炸断了手和腿,奄奄一息。   这是?   轰天雷!   不,比轰天雷威力还大好几倍,一个小山丘都能当场炸翻的那种!   落月谷的人放下挡着前面的手,倒抽一口凉气。   这小王爷之前莫不是在挖山包包吧,身上还带着这种厉害的东西。   算了,管他挖什么东西,马家庄的人死光了,他们也安全了。   落月谷的人看向皇甫晟的眼神又是敬佩又是惊讶。   小小年纪,临危不惧,身上带伤,还凭一己之力对付十倍数的敌人,不管是□□也好,银针也好,还是最后比轰天雷还厉害的武器也好,都用在了最恰到好处的时机,甚至,他们曾有一瞬间想过,这个小郡王是不是精准地计算过。   不管了,反正这个小郡王不仅胆识智谋过人,一身武艺也比他师父赵长庚厉害许多。   张若兰心中百味杂陈,但眼下一切皆抛诸脑后,她不顾一脸土,立刻上前抱拳,真诚道谢:“多谢瑄郡王救命之恩。”   赵长庚眼瞎了一辈子,临了也就是收了这么个出息的弟子眼神清明了!   皇甫晟脸色白如纸,却依旧神色从容地回礼,恭恭敬敬像是对着真正的长辈:“师母,这是晟儿该做的。”   张若兰听他自称,心中微动,但想了想还是要遵从江湖道义,张若兰朝山下一直缓慢移动的烟尘和声响也抱拳,声音洪亮,充满正气,“落月谷张若兰多谢各位大人!”   皇甫晟正被顾岩扶着往轮椅上坐,听闻后嘴角微微一抽。   他端坐开口,声音带了内劲往下而去:“玥儿,好了,休息一下,莫要累着。”   ……   一行人包扎伤口后稍作调息,马上下山。   果然,在岔路口树丛后面发现了曦玥和甲三三人。   那里的尘土刚刚散开,曦玥三人在路边正等着他们。   三人皆汗流浃背,一脸尘土。   张若兰立刻几步走近:“玥儿,刚才真是你们三人弄出的动静?”   曦玥点点头,小脸乌糟糟的,眼睛却亮得犹如闪烁的星辰。   她指着一旁的两棵叶子都扫光的树杈:“我和甲三侍卫用树枝扫地上的土。”   又指指另外地上几块小石头:“甲七侍卫敲击石头扮作马蹄声。”   张若兰大惊。   烟尘滚滚是因为树枝扫起了尘土?   马蹄声是用石头敲击假扮的?   就是说,真的没有什么锦麟卫的人来支援?   他们以二十敌两百,还全身而退?   她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被帘子牢牢遮住的马车。   赵长庚的徒儿哪里来这么大的胆子?   她从头看到尾,皇甫晟除了前面皇室中人不可一世的傲慢和高高在上,就是后面时刻掐得很准地发射银针和射出轰天雷,期间,长剑和软件配合,剑下收割无数人头。   这个瑄郡王,可真是沉得住气啊!   张若兰心中突然喟叹。   别说她带来的落月谷的高手,就是她张若兰本人,行走江湖几十年,都不敢说在实力如此悬殊、根本没有援手的情况下,还能这般镇定自若。   她从开始的视死如归,到后来咬着后槽牙硬抗,就是坚信赵长庚的徒儿是太子的儿子,哪里会没有什么倚仗就跑到这么危险的地方来。   她是如何都没有想到啊,小小年纪,倒是有这番胆魄,还真是不简单!   赵长庚这个老家伙,真是何其有幸能收到这种万里挑一的徒儿。   不对,她的徒儿也照样出色。   就在刚才,她知道有了援军之后,不也是精神振奋吗。   小姑娘家家的,从来没见到过这样的场面,不但帮她抓了偷偷逃走的丁灵珊让她报仇,而且,在如此危险的境地下一点也没有要自己躲起来的意思,想出如此奇特的法子,也是个聪明又厉害的好徒儿!   她张若兰的徒弟一点也不比赵长庚的徒弟差半分!   两队人马休整一刻钟后,就各自分别急急赶路了。   赵长庚自知跟去落月谷无望,灰溜溜去了皇甫晟的队伍里,想着回去后再好好想对策。   ……   张若兰一行人上了官道,终于放慢了速度。   有个属下忍不住感慨:“谷主,您的徒弟丝毫不逊您当年风采啊!小小年纪,不仅机灵无比,还胆大心细。若不是她想了主意假扮援军,我们真的都快撑不住了!”   张若兰眼中有笑意,言辞谦虚:“她还小,尚且需要历练。”   又有人笑着开口:“谷主,她年岁的确不大,但胆子却比天还大!听说她是个县主娘娘呢,那些娘娘们不都是缩在后院不出门的吗,哪里像谷主您的徒儿,小小年纪竟然如此聪慧,看着底子似乎还不错,她的前途不可限量啊!”   张若兰没有说话,眼角的笑意却越来越浓烈。   ……   马车安安稳稳地开始往回赶。   安静了太久了,曦玥觉得心中有一丝丝的不安。   她挤过去,紧紧挨着皇甫晟坐着,歪头朝他一瞬不瞬地看,声音弱弱的:“三哥哥,你不理我了吗?”   皇甫晟一直闭眼沉默,脸色似乎有些疲惫,也没有什么太多表情。   曦玥看见他不冷不热的,连眼神都没有给她一个,心里很不是滋味,她放低声音,有些像是在撒娇:“三哥哥,我错了,你别不理我啊!”   她伸手扯扯他的衣袖,见他依旧无动于衷,就把手指塞/进他的手掌里,曲起一个指节缓缓挠他的掌心。   手心里像是有小虫儿在游动,软软的,还有一系痒意,   可皇甫晟仿佛没有任何感觉,依旧闭眼沉默,好像已经睡过去了。   曦玥心里知道三哥哥不理她的原因,眼珠一转继而噘嘴,故意很很大声:“三哥哥,你不理我,是在想那个什么梅吧,她漂亮吗,比我聪明吗,三哥哥喜欢她吗?”   她一边说一边看着皇甫晟的一举一动。   终于。   耳边一声低低长叹。   皇甫晟神色微微变得无奈,似乎愈加疲惫。   他缓缓睁开双眼,原本还算平静的神色突然变得复杂,眼中有锐利的锋芒,却也有一丝显而易见的无奈:“玥儿,你莫要顾左右而言他,你应知我在后怕什么?”   曦玥挤出一个笑容,有些歉意,头微微垂着,声音也低低的,“三哥哥,我很小心的,不会有事的。”   良久,无人应答。   曦玥抬头,将头轻轻枕在他肩上,声音闷闷的,“三哥哥,你别担心,我真的真的很小心。你们命悬一线,而我却独自逃生,不行的,真不行的,我做不到!”   皇甫晟依旧沉默,不知过了多久,他抬起手。   包得严实的手掌轻轻触碰她的脸颊,小心翼翼地用手指轻揉她的发丝,然后,他似有不舍地缓缓收回手。   玥儿,你可知,只要你安全无虞,我便万事不惧;万丈深渊我也能移平,悍匪如狼我也能斩杀,只要你平平安安,阎罗殿里杀个来回,我依旧能带着最后一口气回到你的身边。   我的玥儿,只有你安稳,我才能稳如磐石,只有你平安,我才能从容挥剑。   所以,为了我,你也要保重你自己!   你越来越聪明,越来越厉害,就像你对自己的所有期许一般,已经是一个非常厉害之人。   我之前还担心你没有长辈言传身教,没有同龄贵女的见识和眼界,可是现在,你完全靠着自己的努力成长起来了   你如此优秀,如此耀眼,我都忍不住为你自豪。   早点大婚吧,玥儿,我们早点属于彼此,此生不离不弃! 第113章 还是三哥哥聪明;还是……   马车慢悠悠往京城走。   照顾到伤员较多, 白日里只行三个时辰,其余时间都在客栈或驿站休息。   不同于其他伤员的安心休养,赵长庚到哪里都是一副坐立不安的样子。   第三日的一早, 他收拾了一个小包裹和皇甫晟告别, 老脸上皱纹交错但很是坚毅:“我得去找她, 真的,我得去找她,否则,她帖子一发, 什么都完了!”   皇甫晟眼神不冷不热, 他十分不理解,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一起学艺的师兄妹, 怎么会被师父搞砸成现在这个场面:“多带上一些伤药!”免得没了伤药直接被打死。   虽然打死也是活该,但皇甫晟不得不多提醒一句, 谁让他是师父。   曦玥进来时, 正好看见师伯蔫头耷脑地和她告别,“小玥儿啊, 师伯去找你师父了,你要和你三哥哥好好的。”   “哦, ”曦玥不明所以地点点头。   好好的?   嗯, 好好的。   ……   师伯走了,曦玥坐在皇甫晟身边看他忙碌。   有人骑马送来信件, 有小鸟送来纸卷, 直到他忙完了所有, 她才开口说起一件很重要的事。   “三哥哥,那个什么梅已经不能给你做小妾了,那会不会还有其他什么兰什么竹给你做小妾呢?”   这两日光坐马车了, 她不瞌睡醒着的时候就在想这个问题。   听说,王爷早年也有皇帝老爷赏赐的小妾的,后来倩姨不知道什么弄的,小妾就消失了。   原本打算要好好请教倩姨的,但这几日王府里里外外都忙碌得很,而且,她觉得直接问要收小妾的三哥哥更好。   皇甫晟见她皱着眉,一脸纠结的样子,倒也认真起来,他神情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严肃,声音也低沉了几分,俨然是一副商讨要事的表情:“玥儿有何高见?三哥哥洗耳恭听!”   他如此认真和谨慎,让曦玥也情不自禁地严肃起来,无意识地挺直了脊背。   高见?   好像也没有哎!   曦玥不自觉地把藏在袖筒里的食指和中指对了对,有些苦恼地思考。   若是王爷和倩姨给小妾,能退回去吗?好像不能哎!   皇帝老爷给呢?好像更不能哎!   那、那怎么办?   现在,她觉得以前自己想的什么当个婢女偶尔一起玩耍啥的,更是离谱。   那个什么梅她连人都没见过名字都叫不全的,已经很讨厌了,若是真给三哥哥当婢女那完全天都要塌下来了!   不行不行,不能有小妾的。   若是三哥哥有小妾,在把三哥哥揍一顿离开前,她最好的做法就是把没进门的小妾给赶走、甚至打跑!   其他人给小妾就直接撸袖子上,但皇帝老爷他们给的小妾就行不通了,还真是头痛呢!   等等,不对,不对!   这是她问三哥哥的问题,怎么现在她在想办法解决了。   三哥哥还是真是狡猾啊,把问题又推回来了。   “我在问你呢!”曦玥气咻咻的,瞪眼瞧过去。   “哦,如此,”皇甫晟似恍然大悟,半晌,他作思索状,“玥儿想如何,便如何,如此,可好?”   “真的真的?”曦玥大喜,眨巴这大眼睛,一脸希冀,“我想怎样就怎样?”   “自当如此。”皇甫晟颔首。   “我要把给你当小妾的人都赶走,若是很凶的就打跑,若是——”她想起侯府二房哭哭啼啼抹眼泪的姨娘,“敢假惺惺掉眼泪博得你同情的话,就连你一起狠狠揍一顿!”   皇甫晟微微错愕,“玥儿,你现在力气很大的,三哥哥现在伤势严重,肯定打不过你的。”   曦玥一脸得意:“那是,所以你不能对哭哭啼啼的小妾抱有一点点的同情。”   皇甫晟似心有余悸:“玥儿,绝对不会,以后三哥哥若是独自开府,一人俸禄要养一大家子,哪里还有余钱养小妾。小妾要穿衣吃饭,还有拨出下人伺候,逢年过节还要给首饰衣料,不但费钱,还得废功夫废精力,怎么能收小妾。还有,我们以后要生几个小子,再生个和玥儿一样聪明厉害的小闺女,让上头几个哥哥领着妹妹玩,若是府里有小妾惹人心烦,那该如何是好。对了,玥儿,你说小闺女上头有几个哥哥护着好,两个,还是三个?一个带着玩,一个带着学功课,不对,还得要一个,第三个带着练功夫,如此才算完美,玥儿,你说还是不是?”   皇甫晟说着话,原本清冷的表情上一会有一丝嫌弃一会又有一抹向往,看上去像是下凡的谪仙终于正式融入了凡尘,早已没有了早先的不可接近,曦玥瞧着近在咫尺的俊脸,耳朵听着他的话,刚才纠结的问题似乎早已飞到了脑后:“啊……对啊……嗯……三个好……是的……”   她一边应和一边点头,待她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竟然迷迷糊糊已经答应下来时,顿觉不妥,“……那个、那个——”   曦玥突然想起了那啥啥图,脸色瞬间就红了起来,她开始炸毛,伸手一把抓住皇甫晟的手,一脸“我要马上要生气”的凶狠模样,将他的手连着摇晃好几下:“我们在说小妾的事,三哥哥你又扯到哪里去了!”   皇甫晟有些疑惑,“是在说如何对付小妾啊,我都听着呢,玥儿继续。”   他很自然地反手把柔软的小手握在掌心里,见她还气咻咻的,就放到嘴边亲了一下:“说吧,三哥哥听着呢!”   手心痒痒的,连心口都痒痒的,曦玥把手抽回来,又挺挺脊背:“三哥哥,我想说的是,王爷和倩姨若是给小妾呢,皇帝老爷若是要给小妾呢,怎么办?”   皇甫晟微微垂眸,似在沉思:“父王母妃不会这样做,你看大哥和二哥就知道了,但若是皇祖父那里要赏人的话——”   曦玥瞪大眼睛,握紧拳头,一脸紧张地等待下文。   皇甫晟微微皱眉:“就杀了她,一了百了!”   曦玥马上摇头:“那不行,皇帝老爷知道要不高兴的,况且,也不至于要夺人性命。”   皇甫晟又思索一会:“杀了不行,就直接拒绝。”   曦玥认真看着他:“可以吗,好像拒绝也会不高兴。”王嬷嬷说听萧嬷嬷说起过,大哥哥用大嫂嫂一连失了两个孩儿暂不纳妾拒绝皇帝老爷,皇帝老爷都不怎么高兴呢。   皇甫晟狠狠蹙眉:“不高兴就不高了,没那么多银子,养不起闲人,皇祖父应该也会体谅的。”   曦玥将信将疑:“不体谅呢?”   皇甫晟轻哼:“他前脚赏人,我们后脚就卖了换银子,以后开府有的事用银子的地方。皇祖父就是不高兴,还能再把人赎回来?皇祖父是当皇帝的,没那么多功夫总是送小妾的。”   曦玥眼前一亮:“对哦。”还是三哥哥聪明。   皇甫晟又把她的手拉过来轻轻握在掌心,“玥儿莫怕,只要我们咬死了没银子不养闲人,皇祖父那里也不好总是赏人。咱们好好过咱们的日子,多生几个孩子时不时去宫里哭个穷,皇祖父只会赏银子,哪里还会赏闲人,你说还是不是?”   曦玥重重点头:“还是三哥哥想得周到!”要生几个呢,要三个哥哥,一个妹妹吗?她要多多挣银子了呢!   ……   简单用了早饭,就要赶路。   一队人马匆匆赶来。   “大人,属下幸不辱命!”向博超一脸尘土,前来复命,他一脸狂喜不加掩饰,“那废太子的侍卫长果然是逃脱了,属下一路沿着踪迹追过去,乘他不备一举拿下。”   向博超原本是跟着皇甫晟一起去平谷山的,是中途得到消息才转道别处。   谁知道,镇抚使大人让他立了这么大的功劳。   “做的不错,”皇甫晟声音中带着一丝赞赏,但神情已然如广阔无边的海面,无风也无浪,“但任需谨慎,争取下次再立大功。”   向博超收起一脸惊喜,两忙拱手作揖,“大人教导,属下铭记于心。”   突然又像是想起什么:“大人,我等离开离开后,大人一行可还顺利?”   皇甫晟微微颔首:“尚可。去休整一下,一起回京,到时和兄弟们一起庆功。”   向博超也不疑有他,心里觉得镇抚使大人虽然现在腿脚不便,但身为皇孙身边侍卫总是不会少的,对付一下江湖匪类绰绰有余,遂也不再多问,抱拳行礼就退下了。   看着向博超的身影离开,皇甫晟这才将视线收回。   这次行程,他有玥儿定制的宝甲和一应武器在手,对付江湖匪类不算什么大事,只是师父突然跳崖自寻短见,让他意料不及伤势加重。   倒是玥儿如此大胆聪慧,在他意料之外。   让向博超半路转道办差,是他深思熟虑的结果,虽然有些大胆,但他丝毫不悔。   现有的三个镇抚使中,他必须拔得头筹,用功绩去盖过他们的资历,如此,待皇甫峻之后下一任的指挥使一职,他才有可能顺顺利利收入囊中。   父王虽然当了太子,且废太子的一切快要快被尽数抹灭,但是,他手的权柄越大,父王和大哥的地位才越稳当。   最重要的是,他的小姑娘才能更无忧无虑地活在他的羽翼之下。   一个不存在的妾室都能让她反复提起,如此担忧如此焦虑,那是他权力不够大,腰杆不够硬,名声不够凶狠   等他手握大权时,或动仄让人退避三舍时,哪里还有人敢来招惹。   无须多久,玥儿,你要的,你想的,都能实现。   三哥哥向你保证! 第114章 离开才一天,却已经有……   一行人在六天后回到京城。   皇甫晟没有回王府, 直接带着向博超去了锦麟卫衙门。   听了皇甫晟的话,指挥使皇甫峻一脸震惊:“走,我们进宫。”   两人在御书房里不仅见到了隆泰帝, 还见到了尚未正式册封的皇甫明。   废太子竟然有侍卫长假死外逃, 让隆泰帝愤怒又惊骇, 遂下令着锦麟卫彻查:“给朕查,仔仔细细地查,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能放过!”   又对受了重伤的皇甫晟很是心疼,隆泰帝吩咐他:“晟儿就好好休养吧, 这次立功, 朕有重赏!”   ……   曦玥正在和娘娘说着一路见闻,绘声绘色。   “……师父手下的人各个会飞, 呼的一下就飞得老高,可利害呢!”   “……三哥哥长剑出鞘, 一下把敌人打死, 三哥哥也厉害呢!”   太子妃听得心口砰砰直跳,但总算两人安全无虞地回来, 也算踏实了一半。   皇甫晟带着一大堆赏赐回府的时候,曦玥已经回院子了。   他挑着能说的说了一些, 太子妃也只作不知, 说了七天后阖府搬迁事宜,也催促他早点回去休息。   “是, 母妃, ”皇甫晟行礼告退, 转身就看见了等在一边的一脸纠结的小德子。   ……   轮椅的咕噜声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小德子沿着小湖边缓缓推着轮椅,纠结的声音也缓缓响起。   “……奴才总不能往外赶吧, 您看?”   皇甫晟轻笑一声,“无妨。”   小德子一脸震惊。   不会吧,三爷?   你们真那个啥了?   回到退思园,轮椅上不了小楼,皇甫晟抽出腰间软剑,直接借力上了三楼。   沿湖的走廊上,有一把轮椅安安静静放着,离开许久依旧一尘不染,皇甫晟刚坐好,就看见了门口站着的人。   曦玥刚洗沐过,一头半干的长发散着,亵衣亵裤外面套了一件薄薄的中衣,正倚在门框上看着他。   “三哥哥,”曦玥揉揉眼睛,“好困呢,快点。”   楼梯上,“咚咚咚”的脚步声传来,小德子气喘吁吁地出现在另一个门口。   他正想着三爷该如何把姑娘送走,却听见“稍等片刻”四个字,他当场就惊呆了。   抬眼看看外面日头,我的三爷,你这是要白日宣淫?   不不不,我的意思是,您这腿伤能宣得了淫不?   呸呸呸!瞎想什么,三爷宣不了,姑娘可是棒棒的,姑娘主动不行吗?   小德子,你思想太僵化了!要不得!   于是,小德子一脸喜庆地一边畅想三房有什么时候能有小主子一边把他的三爷洗白白,但从里间出来后发现,姑娘盖着薄被四仰八叉地已经在榻上睡着了。   睡着了?   睡着了!   这还宣不宣啊?   小德子一脸郁闷,呼哧呼哧的,呼吸声里带着疑惑和不满。   合着,我把三爷都洗干净了,姑娘你就让我看这个?   皇甫晟眼神瞟过去,示意小德子禁声。   小德子气鼓鼓的,但不得不照做。心里却在埋怨,姑娘,你这身板不行啊,得好好补一补!   擦干头发,皇甫晟让小德子把塌边最近的一盆冰撤下,就把他遣走了。   小姑娘睡得很香,他的响动声一点也没有吵醒她。   这几日在外面吃了很多苦,她的女府兵和府里的女侍卫大多重伤未愈,连辛十七都没法同行,一路上都是自己照顾自己。去的时候和他同吃同睡在马车里,回来的时候住在客栈不放心她一人,就让她睡在了自己屋子里。   途中,她没有埋怨过一次,从来不曾叫苦。   去的时候着急赶路,吃的都是干粮和白水,她就跟着他在马车里啃干粮,有时候吃得快了会噎着,猛灌一口水又连连呛咳,咳得小脸通红,他看着都心疼,她却根本无所谓。   “三哥哥,馒头也不错呢,”小姑娘当时说,“饿的时候吃,也觉得香喷喷呢!”   他知道她没说谎来逗他开心,实际上,她在侯府刚被迁去偏院的时候,就吃了一段时间的馒头咸菜。   还有,救下师母当天他们住宿客栈,小姑娘天真地觉得衣裳严实了,就可以把小腿露出来。   当他看着她撩起裤腿,脱掉袜子把脚放进木盆时,肿起来的小腿,还有最外侧脚趾和脚底的水泡,让他很是惊愕,似乎这才想起来他的小姑娘没有内功,不会功夫,跑了如此长的距离,完全就是靠她的一腔热血和两条腿。   皇甫晟心里有种说不清的感觉,只觉得酸酸的,又软软的。   也许,之前一直待在一起,现在突然分开是不习惯了吧,所以在自己的院子洗漱完,跑来他院子里休息。   皇甫晟静静看了她一会,将她一头乱糟糟的青丝略略整理了一番,见她依旧睡得很沉,就轻轻掀开的薄被,细细查看她的腿和脚。   那日是他亲自给她擦干了脚,将她一双跑得差点肿成馒头的小脚丫放在腿上,用布巾细细擦干,又挑破了水泡上了药。   小姑娘嘻嘻地笑:“痒死了!”她一点也不觉得苦,也没有半句埋怨地话。   皇甫晟动作很轻,睡着的人依旧一动不动。   小腿已经不肿了,脚上的水泡已经成了白色的皮,再过几天就能褪掉了。   “我可是跑得风一样快呢!像是在飞一样,有几个水泡算什么!”   皇甫晟耳边响起小姑娘雄赳赳气昂昂的话,眼中露出笑意。   他的姑娘,越来越棒!   ……   曦玥在退思园里一直待了三天才慢慢适应身边没有三哥哥的日子。   三哥哥只休息没多久,就又忙碌了起来。   不是去了前院,就是去了衙门,府里所有迁居的事情差不多都安排妥当了,只等着四天后的吉日阖府搬迁去宫里。   迁居的日子很快到了。   曦玥站在府门口,送别大家。   太子妃眼眶都红了:“曦玥,等安顿好了,就宣你进宫。”   曦玥点头。   太子妃不放心:“你回了县主府,要时常递消息进宫,让倩姨知道你安好。”   曦玥狠狠点头。   太子妃一步三回头地进了轿撵,曦玥又送别大哥哥一家和二哥哥一家,小虎两只黑亮亮的大眼睛一直瞧着曦玥,嘴里发出“啊啊”的声音,让曦玥更加不舍。   最后离开的是三哥哥,曦玥眼泪不自觉地就流了下来。   皇甫晟声音低低的人安抚:“莫哭,明日三哥哥出宫上衙就先去县主府看你,给你带西街顺福斋的豌豆黄,可好?”   “好的,”曦玥擦去眼泪,破涕为笑,“他们的豌豆黄最好吃。”   皇甫晟想了想:“带一大包!”   曦玥高兴起来:“好!”   ……   带着人回到县主府,曦玥刚安顿好坐在书房里,书房里堆满了账册,但她总觉得哪里都空落落的。   礼部定下来的婚期在明年的二月底,尚且还有好几个月,曦玥想起了一直压在心里的一件事。   她要独自去完成。   是的,独自一人。她现在是个聪明的大姑娘了,不是小傻子了,过去的账要好好算一算了。   三哥哥交给她的铺子庄子要好好打理一番,待安排好,正好到了那个时节,曦玥心里开始计划起来。   接下来的日子很热闹。   宫里正式行了册封礼,祭告过天地,皇甫明正式成为皇太子,其发妻梁玉倩也成了太子妃,隆泰帝大赦天下,宫中刚热闹完,太子长孙的满月礼也到了。   满月礼办得很隆重,朝中有数的官员和家眷都去了宫中观礼,曦玥也被太子妃邀请参加。   满月礼刚过完没多久,又是太子第三子瑄郡王皇甫晟十八岁的生辰,虽然太子打算低调些,但隆泰帝不同意。又是热闹得过了一番。   日子飞快得过去,从酷暑到深秋再到初冬,已经过了好几个月。   今日,曦玥入宫,告诉太子妃要离开京城几日。   “要去山西?”太子妃惊讶,“宣他们进京问话便是,何必亲自去?”   曦玥摇头:“跟着赵安阳兄妹的人都去了山西,想要知道真相,还是去那里问才知道。还有,当时他们也都还小,若与他们无关,我不想冤枉他们,若是和他们脱不了关系,我也不会轻易饶过他们,倩姨放心,我会好好的。”   太子妃揉揉她的脑袋,又把她搂进怀里,仿佛还是当日那个懵懂的小姑娘:“嗯,曦玥长大了,倩姨很开心。”   ……   如果不是疾行,去马氏原籍山西需要六七天的路程。   曦玥没有用县主规制的轿撵,而是坐了皇甫晟给她的马车。   马车是他自己常用的那辆,宽敞,结实,除了县主府的府兵,还让她熟悉的甲三和甲七带了一队侍卫相随。   除了阿亮阿明和王嬷嬷,她还带了县主府的长史和嬷嬷。   马蹄声响了一天了,曦玥从思念家人的情绪中很快平静下来,上次去平谷山救师父,虽然危险但终归和三哥哥在一起,这次,她是单独一人出行,任何事情都要她自行拿主意。   “县主,”甲三来报,“派出去的人回来说,前面半个时辰的路程左右,有个小镇,我们是否宿在那里?”   “好,”曦玥马上拿了主意,现在看看天色还亮着,但冬日里天色暗得快,一旦错过这个宿头,下一个不知道在哪里,必须早做决定,“让林长史先去打点。”   外面传来两人的应诺,有马蹄声远去。   曦玥闭眼,靠着闭眼养神。   安顿好后,要好好增加一些补给,天色有些阴沉沉的,好像要下大雪了。   三哥哥上午让小鸟送来的小纸卷说了县主府没事。   待会安顿好了,若是得空,可以让人打听打听这里的庄稼和铺子情况。   还有……   曦玥觉得千头万绪,取出了带在身边的小手札。   写着写着,突然发现自己写了心中一直思念着的一个名字。   离开才一天,却已经有些想他了…… 第115章 留着一条小命,活着回……   一路不疾不徐地走了近七天, 终于到了山西马氏所在的绥阳县。   林长史在当地包下了一座客栈,打点好后发现县令张大人自己寻上了门来:“下官随大人一起去迎接永嘉县主。”   曦玥在城门口见到了绥阳的父母官。   第一次单独见县令,虽然是个小官, 但也是正经的八品, 她心里想着夫子教导的礼仪, 一脸端肃地抬手虚扶,“张大人免礼。”   张县令不敢抬头直视,耳旁有清脆低缓的声音传来,细辨还有几分威严, 视线所及, 是白色裘衣大氅和一截微微露出的湖蓝色带着珍珠的锦缎裙边。   不知为何,张县令比来时还正了正脸色。   想想五日前突然接到的一封信件, 张县令后背突然有一丝丝冷汗冒出来。   这几日他细细打听了永嘉县主和马氏一族的恩怨,虽然心里奇怪这个县主为何要把事情公开而不是私下里处置, 但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 就算马氏和县主没有恩怨,他也得顺着县主心意把事情办好了。   “县主, 下官明天就下令把嫌犯开堂过审,还请县主把嫌犯姓名、年岁告知, ”在客栈落坐, 张县令寒暄几句后主动提出要直接审案子。   曦玥神色平静地摇头:“张大人,本县主人证、物证皆无。”若是想要仗着县主的身份处置他们, 也不用千里迢迢赶来山西。   “这……”张县令有些为难, 难道还要按部就班搜查证据不成?   “张大人, 本县主自有主张,张县令到时相助一番便是,”曦玥语气淡淡, 但心中自有盘算。   张县令开口想要再说什么,但还是闭嘴不言了。   本县民风彪悍,我是担心你被冲撞了之后,我没法向那位交代啊!   算了,还是走一步看一步吧。   ……   城里最热闹的街市上,有三三两两的人在扎堆议论。   “听说了吗,京城里来的县主娘娘悬赏征消息呢?消息准确、能成为堂上供词的,县主娘娘重重有赏呢!一个消息起码有五十两银子呢!”   “听说了听说了,那个县主娘娘小时候被人大冬天的推进河里,差点救不回来了呢!”   “我男人的三姑姑家的邻居在马家老宅做厨娘,听说这几天马家族老急得胡子头发一把一把掉啊!这帮老头嚣张了一辈子了,这几日可彻底慌了。”   “是啊,马宏不是在京里当了当官吗,最后却被皇帝老爷砍头了,听说犯了大事呢,是他的老妻带着几个儿子灰溜溜回到了族中,要不是手里还捏着一些银钱,早就被族中赶出去了。”   “我听说,马宏有个十分宠爱的姨娘,生了一个女儿给永嘉侯当了续弦,给京里来的那个县主娘娘当过好几年的后娘呢!”   “是不是她让人把那个县主娘娘推进河里了?”   “说不准呢,咱们打听打听,看看能不能让个县主娘娘赏点银子。”   “……”   郑氏抱着头巾,穿着件灰扑扑的夹袄,提着一个空篮子低头假装在看边上挑货郎的物什,耳朵竖起听得一字不落。   她将家里攒了一个月的鸡蛋拿出来换点铜板,这才知道县主娘娘在悬赏征消息的事。   公爹死了,婆母手段了得,姨娘在路上大病一场,刚回到族中就死了。   没了公爹,他们三房和五房日子过得十分艰难。   隐隐约约听说族老求见县主,却只见到了长史,连县主的丫鬟都没有见着,回去急得把老五老三又臭骂了一顿。   至于赵曦珠和赵安阳两兄妹,似乎已经被关了起来,至于怎么处置,族中暂时没有消息。   听婆母的意思是,要把两兄妹全部交出去,随便县主如何处置,但她男人和老五死活不同意,只答应交出赵曦珠,在族长家中跪了半个晚上,只求留下赵安阳一条命。   真是愚蠢!自己都快吃不上饭了,还要顾什么赵安阳!   蒋氏一边心里大骂,一边转起了眼珠。   这五十两银子,她也想要。   ……   “姑娘,马氏族中又来人了,族长亲自带了赵曦珠来赔罪,说当年的事是赵曦珠所为,”王嬷嬷有些犹豫,“还送了一万两银子!”   “赵曦珠送去县衙,至于银子,”曦玥想了想,嘴角露出嘲讽的笑容,“也送去县衙。”   王嬷嬷转身要走,曦玥突然拦住她,“等一等。”   ……   客栈外面,陆陆续续挤满了人。   原本要被立刻送去县衙大牢的赵曦珠突然又被送了回来,她嘴里的布巾被取了出来,连绑着手脚的绳子都松开了,大冬天的,衣衫单薄的站在客栈门口的街上,七岁的小女孩抱着肩膀瑟瑟发抖。   可她不敢逃,也不能逃。   族长说,她去死能换哥哥赵安阳一条生路。   哥哥才七岁,之前已经考中了童生,得老族长看重几分。   祖父和父亲死的时候,皇上并没有说后代不准科举,如果哥哥以后能成才,算是侯府唯一能延续的血脉了,   所以,就算站在她周围的县主府府兵没有阻拦,她也不敢逃。   她被关在柴房好几天了,原本她和哥哥跟着三舅和五舅他们一起生活,就一直被两位舅母嫌弃,吃都吃不饱还要干活,这几天更是基本都在饿死的边缘徘徊。   前几日天气阴沉,刚刚下过雪,赵曦珠又冷又饿,不知自己什么时候才能死。   心底虽然还有小小不甘,被冰冷的西北风一吹,也好像在渐渐消弭。   客栈里传出了声音。   有侍卫端了一把宽椅放在客栈门口,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被人簇拥着,缓缓坐到了椅子上。   有丫鬟拿来一个暖炉,小心翼翼放进少女怀里。   看热闹的人眼珠不错地看着少女奢华的衣着和不凡的气度,心中猜测她就是永嘉县主李曦玥。   就在众人想这下一步县主娘娘要当着众人的面狠狠惩罚赵曦珠时,有个老嬷嬷上前,挥手一个示意,一块石头不知从哪里就飞了过来,堪堪擦着赵曦珠的耳朵就飞了过去。   赵曦珠踉跄退了一步,这才发现扔石头的人根本没想砸中她,像是羞辱又像是报复,像是在砸冬日里早一条奄奄一息的野狗,又像是砸邋邋遢遢的乞丐,原本死灰般的心突然燃起了一丝愤怒的火苗。   她低头咬牙,死死忍住。   第二块,第三块,一直到朝她扔了十几块的石头,偏偏都是和她擦身而过,没有一块砸中她,赵曦珠实在忍不住了。   李曦玥这个贱人,就是想要折辱她,为什么不能一刀砍了她脑袋,死前还要如此羞辱。   刚要坡口大骂,却又生生忍了回去。   她一个要死的人,又有什么办法。   有看客不忍,出口劝解:“县主娘娘,赵曦珠就要送去衙门了,当年是不是她下手害你,让县太爷审一审便知,您又何必如此折辱她,高抬贵手吧!”用石头砸一条野狗也不是这样的,太过残忍了。   曦玥安安静静听完,嘴角露出一丝冷笑,她也不辩解,只静静坐着。   就在又有人要开口劝解时,人群中挤出来一个六七岁男童。   男童胸前带着一个银项圈,在一个小厮帮助下挤开人群就朝着曦玥冲过来。   男童声音不小,骂人带着粗口:“你就是那个京城来的李曦玥?我呸!珠珠姐姐老早就说过,你不过是个烧坏脑子的贱人,是个傻子!我哥哥就是被你害死的!”   骂着骂着,竟然自己哭起来:“当初我哥哥就该用石头砸死你这个傻子,不然你今天就不会又来害珠珠姐姐了,呜呜呜,珠珠姐姐,你当时为何不让我哥哥直接把这个贱人砸死!贱人,贱蹄子,滚出绥阳去——”   男童大哭,众人皆惊!   “这是小童似乎是京里回来的马五家的马岩礼吧?”   “你管他是谁,你听他说什么就是!”   “嘶——听见了,这个赵曦珠曾经让马岩杰砸县主娘娘!”   “看不出来呢,这个赵曦珠小小年纪,如此狠毒!”   “傻子?贱人?换做我是县主娘娘,后娘生的妹妹如此欺负,我早就将他们兄妹直接宰了报仇雪恨!”   “就是,就是!”   众人议论开来,有人甚至直接喊:“县主娘娘,直接用石头砸死赵曦珠这个贱人得了,还送什么县衙!”   就在这时,有个四十多岁的妇人急匆匆赶来,“哎呦,礼少爷,你怎么跑这里来了,老奴找了你好久,快跟老奴回去!”   马岩礼直接坐到地上哭:“我要珠珠姐姐,我要珠珠姐姐!”   妇人气怒,直接上来对准赵曦珠就是一个重重的耳光:“贱蹄子,就是你一直在和我们少爷说些有的没的,都要死了还要作妖,呸!”   赵曦珠嘴角当场就破了,又是疼,又是被辱骂,她眼泪当场落下来。   妇人抱起马岩礼就要走,突然听见有人开口:“既然来了,就留下吧。”   妇人惊惧地转头看,之间那宽椅上坐着的县主娘娘慢慢站起来,走到众人跟前,她脸上带着一抹很浅很淡的笑容,很冷淡,很威严,还有一丝丝的嘲讽。   “赵曦珠,你自小喜欢让马家的人用石头砸人。   今日,本县主就成全你。   你,和马岩礼,就在这里,各自用石头砸对方脑袋。   若是你能先砸中,今日就不用去县衙,留着一条小命,活着回到族中。   开始吧!” 第116章 是死是活就看他们的造……   曦玥说话很慢, 很清晰,很有条理。   她的表情很平静,没什么太大起伏, 像是说着一件很寻常的事, 比如“下雪了, 天气真冷,要多加件衣服”。   在场看热闹的绥阳老百姓听了,却像是原本就沸腾的油锅里溅了水沫子,“刺啦刺啦”往外跳着火辣辣的油星子。   “还有这样的事?太过分了吧?我听说啊, 这个县主娘娘的亲娘就是被这个赵曦珠的娘给害死的。唉, 死了亲娘就被后娘的孩子欺负,还如此明目张胆的要求舅家的小孩用石头砸, 真是过分!”   “何止过分,简直就是丧心病狂!”   “你们看见没, 这个马岩礼现在还如此嚣张跋扈, 背地里这个赵曦珠不知道说了多少坏话呢!”   “我要是县主娘娘,哪里会管什么其他, 抓了赵曦珠兄妹两直接打死了事,不, 一刀刀凌迟!”   “嘶——你还真残忍!打死就行了, 凌迟总还不用!”   “不用?害死人家亲娘,又把她大冬天的推河里弄成个傻子, 还叫表兄用石头砸她, 这样的东西, 我说她一句畜生都感觉侮辱了猪狗呢!”   “咱快别瞎叨叨了,快看那个赵曦珠啊!她要扔了呢!”   众人不过议论了几句,赵曦珠已经皱眉从边上的筐子里捡起了一块石头。   她看着眼前的表弟马岩礼。   银项圈狠狠扎进了她的眼睛。   娘亲在世的时候, 三舅母和五舅母从她们手里拿去的贵重首饰可不少,可是回到绥阳,表弟吃鸡蛋白米穿绸缎,她的吃穿却和下人一般,甚至有时还吃不饱。   不用去衙门送死,对她来说这个表弟脑袋上出点血也不是什么大事,大不了事后她多多安慰几句罢了。   谁让死鬼马岩杰的弟弟也这么喜欢她呢!   “啪!”第一块石头被妇人挡开。   赵曦珠又连续捡了好几块,甚至走到了近前直接砸过去。   她想让赵安阳活,也想让自己活。   终于!   “呜哇——”   马岩礼瞬间嚎哭起来。   妇人已经将马岩礼抱进怀里了,可还是没有挡住,马岩礼后脑勺被砸了一个大大的血窟窿。   血瞬间就冒了出来。   马岩礼转头,眼泪汪汪看着赵曦珠,仿佛不认识她一般。   妇人怒瞪赵曦珠,眼睛里满是怒火和凶恶的戾气,若是不是怀里护着小少爷,仿佛直接就要上去咬下赵曦珠一块肉来。   赵曦珠根本不看马岩礼主仆,她走近几步来到曦玥跟前,虽然脸色灰败,但还能恭敬行礼:“县主,小的已经按照你的吩咐做好了。”   曦玥微微颔首:“本县主言出必行,不会再将你送去衙门。”   赵曦珠要紧颤抖的嘴唇,刚要行礼离开。   曦玥却又拦住她:“但本县主几年前冬日落水一事,却不能如此罢休。赵曦珠,你若从实说来,本县主可以考虑放你一马,让老天爷来决定你们兄妹的命运!”   赵曦珠大惊,眼下却不敢多问一句,担心马上进了衙门,死不了却要遭受皮肉之苦。   她不知道“放一马”的意思是什么,正在犹豫,又听曦玥开口:“你不说,可以。本县主手头有了不少消息,就一并呈上去,让县太爷来审理!”   赵曦珠身体颤抖了一下。   她隐约听说,五舅母郑氏得了赏银,家中族中不断有人偷偷跑过来打听消息的。   来绥阳之前,她和哥哥身边都有几个最亲近的仆从,虽然到了这里就被赶去族中做活了,但是他们是知道很多旧事的。   哥哥可能也保不住了。   但之前是族中逼迫自己去死来保全哥哥,和眼下可是有机会保全自己,赵曦珠心思转了起来。   她是亲眼看着老姨娘在没了外祖父后,一路是如何被名义上的外祖母磋磨的,早就不是侯府那个骄纵跋扈的赵曦珠了。   “县主,小的愿意说。”赵曦玥心里下了决定。   看热闹的百姓马上安静下来,周围除了北风呼啸,什么声音都没有。   “当年,侯夫人对外说是病逝的,但我们三兄妹从我娘那里隐约听了几句,知道是太夫人联合大房和二房将她毒死的。我们那时候都还小,不太明白怎么回事,但赵曦明说我们三个以后就是嫡出了,哥哥要当世子继承侯府了,我们就很高兴。”   “那天是哥哥让我去找县主到河边的,他给我找了一个对县主来说很有诱惑力的借口。县主原本因为伤心难过,且在孝期,很少出房门。那几天刚下过大雪,天寒地冻的,县主更加不会出门,但是,县主听了我的话,却马上跟着我出门了!”   曦玥已经坐回了宽椅上,她面无表情地握着手炉,神色却犹如这刚下过雪的天气,冷沉沉的:“原因。”   赵曦珠舔舔干裂的嘴唇:“原因是,后花园的小湖边有几个婆子在说闲话,而这闲话似乎和侯夫人的死因有关!”   赵曦珠话音刚落,众人“嗡”地一声,又议论开了。   “这赵安阳不是个好东西啊,急着当世子所以要害死嫡母留下的唯一嫡姐了!”   “还真是坏得彻底呢!自己要当世子,还要胞妹去害人,合着他什么都不用干,就什么都有了!”   “呸,小小年纪,一肚子坏水!”   “嗨,马氏后代都是些什么坏胚子啊!一个比一个腌臜!”   赵曦珠眼中已经满是死灰:“因为哥哥交代我,必须说是侯夫人死因蹊跷,所以不能带婢女和婆子。所以,你是只身和我到了河边。到了后,的确看见了那几个婆子,但她们并没有说什么死因,而是直接过来嚷嚷,大概就是你讨厌我娘,讨厌我们姐妹三人,嚷嚷地众人皆知,听到的都以为是你把我叫到湖边叱骂,然后,她们把你推进了水里,后来长辈们也赶来时,说辞都是一致的,就是你失足落水!   很久以后我才知道,太夫人当时是不想救你的,只是担心侯夫人刚走,后脚唯一的嫡女又死了会惹人非议,所以,让大夫给你治疗时,一拖再拖。   再后来,县主你高热烧坏了脑子,被侯府的人叫做傻子,太夫人做主把县主移到了后院最偏僻的地方,想让县主自生自灭……”   赵曦珠的声音小了下去。   可老百姓的议论声又大了起来。   “什么东西?这赵府和马府一模一样,都特么是一群畜生吧?”   “哎哎,老哥,别污蔑畜生,畜生可没这么心狠手辣丧心病狂的!”   “赵安阳呢?马氏一族还真是不要脸,主谋躲起来了,就推一个小姑娘出来顶缸,还真良心被狗吃了!”   “让县太爷好好审审马氏族里的人,说不定都是些腌臜货色呢!”   “马氏一族,滚出山西!”   曦玥从宽椅上起身,手里小炭炉给了阿明,把手放在王嬷嬷递过来的手上,扶着她胳膊挺直脊背,端着一国县主的威仪,迈着稳稳的步伐往前走。   寒风中,有她清晰却坚定的声音:“走,我们去看看主谋赵安阳现在如何了!”   县主府的府兵和侍卫队跟在马车后面,脚步声整齐,轰隆隆的声音传出老远。   马氏老宅接到消息时,曦玥的马车已经快到门口了。   马安年七十有三,任族长已经二十年开外。   马氏一族在山西传承足有几百年,族中好不容易出了一个三品大员却以砍头终此一生,恨得没剩几颗的牙齿又硬生生咬断了几颗,所以,对马宏嫡妻磋磨那个祸根老姨娘没有任何微词。   不是那个老姨娘生的孽种,马宏不会胆大包天杀了一个朝廷的侯爷而被砍头。   得知永嘉县主来兴师问罪,马安对赵曦珠兄妹根本没有任何怜悯,若不是马老三马老五兄弟两求情,那个赵安阳也不会被他保下来。   可现在有个大问题。   永嘉县主都上门问罪了,赵安阳交还是不交。   现在交出去,摆明了之前就是在包庇迫害永嘉县主的主谋;若现在还不交出去,那就是和荣王府、不,就是和太子顶缸了!   谁不知道,永嘉县主是太子的准儿媳!   不交出去,那是嫌命长,还要把一族人的前途给折腾进去。   马安进退两难中,只听见下人来报:“族长,永嘉县主已经到门口了!”   这可如何是好?   算了,先迎接要紧。   ……   “这……”   大雪天,寒风呼呼地刮。   马氏族长马安后背全是汗。   永嘉县主连正堂奉茶都不愿意,见面进了门直接说了要求。   “您的意思是——”他牙齿在打哆嗦,“要把赵曦珠和赵安阳——”   林长史作为长史礼仪规矩一丝不差,但他脸上笑容很冷:“马族长,我们县主的话你没听清?这般一动不动,是想让这方县令来将那兄妹做凶杀案主谋来审理?还是说,你马氏一族想要继续包庇那害人主谋,继续让他逍遥法外?谋害县主,谋杀皇室中人,马族长,你们族人的脑袋比衙门里刽子手的刀还硬吗?还是说,为了那个主谋你不惜马氏一族诛九族?”   这下,不是后背冷汗了,额头的冷汗都渗了出来。   “是是是,老朽立刻将人带来!”   马安吩咐人去带赵安阳,又看看站在角落里的赵曦珠,心里缓缓摇头。   这样的天气,还真是让老天爷来决定他们兄妹的命运了!   待会,是死是活就看他们的造化了! 第117章 老朽想和县主讨个人情……   马安吩咐去带人, 曦玥就带着人往西南边而去。   很快,赵安阳被人带了过来。   一同过来的,还有三房的张氏夫妇和五房的郑氏夫妇, 以及马宏的嫡妻方老太太。   张氏像是疯了一样抱着满头是血的马岩礼大喊大叫, 被方老太太身边的一个老婆子狠狠一个巴掌给打得马上闭了嘴。   眼前是马氏族中一条不窄的小河, 因为前几天下了一场大雪,河面结了一层薄冰。   在开口说话都是白雾的天气里,冷得周围几乎没什么人。   曦玥紧了紧大氅站定,她站在河边, 看着这条本该湍流不息的河流, 眼下被冰封凝固,仿佛失去了所有生机和活力。   她抬起头看看天空的太阳, 接近正午,冬日的太阳虽然不够浓烈, 却依然高高挂在天空, 也许被阴沉的雪天掩盖了万丈光芒,可还是红通通亮堂堂的, 看上去依旧耀眼。   曦玥心口感觉很踏实。   寒风擦着耳边呼啸而过,心口却依然觉得不冷。   她曾经在浓雾厚重到无法分清方向的地方奋力奔跑, 跑得很累, 几乎要断气,可是她却从来没有想过要放弃, 她坚信只要还有一点点的光亮, 只要她足够努力, 一定能将浓雾抛到身后,奔跑着见到红通通亮堂堂的太阳。   而且,她若是能一直这么努力, 太阳就永远不会抛弃她。   她的心里就一直能暖暖的,亮亮的。   永远!   以前,她很弱小,听见别人说她是傻子的时候,她总是下意识要去反驳,她不傻,一点也不傻,可再反驳,她只能在嘴上说几句,骂她傻子的继续骂,看不起她是个傻子继续欺负她。   现在,她已经凭自己的努力让自己渐渐变得强大起来,她有能力为自己报仇了,那个“傻子”虽然一去不返,但她李曦玥却要为那个“傻子”讨回公道!   心里想着,曦玥的眼神渐渐冰冷起来,看着被人带上来的赵安阳和赵曦珠兄妹,脸色已然不再平静,而是有了刻骨的仇恨和滔天的怒意。   赵曦珠似乎早已知道了接下来会面临什么,虽然止不住浑身都在颤抖,可眼中却留着一丝小小火苗。   也许,她被捞起来后还能侥幸活下来。   相比起给赵安阳顶缸不明不白地死在衙门里,赵曦珠哪怕年纪再小,也更知道要给自己挣一条活路,哪怕这条活路九死一生。   但谁知道呢,李曦玥活了下了,她未必不能。   相比赵曦珠的浑身颤抖,赵安阳却出乎意料的平静。   褪去了侯府世子的华丽外表,赵安阳似乎在父母死后突然间成长了,来到绥阳马氏族中更让他得到了磨炼。   “见过永嘉县主,县主金安,”十一岁的赵安阳没有大氅没有银锁,只撩起干净的棉袍跪地行了国礼,然后起身一个家礼,声音少了稚气,多了与年龄不相符的沉稳,“见过四姐姐,多日未见,四姐姐可安好?”   这两次行礼,倒是一丝规矩都不缺,很是有一番读书人的风范。   看热闹的绥阳百姓和神色复杂的马氏族人眼中露出赞赏之意。   曦玥眼神扫过众人,视线停留在赵安阳身上,声音透过寒风来到赵安阳耳边,“赵安阳,你似乎有未尽之言?”   赵安阳躬身,“请四姐姐听我一言。”   曦玥嘴角有一抹淡淡的嘲讽,“赵少爷慎言,本县主不是你姐姐,和皇亲国戚乱攀关系,你是想给马氏一族惹祸上身?”   赵安阳神色平静,行礼才回话:“回四姐姐的话,血脉之情不会姓氏而改变。”   曦玥笑了:“你们三兄妹往日在侯府欺负本县主的时候,你们兄妹二人合谋在冬日将本县主推入水中的时候,赵曦珠要求马岩杰将石头砸到本县主头上的时候,你想过血脉之情吗?所以,血脉之情是分时间、分形势的,对你们有利就是任你们欺辱,对你们不利就搬出血脉之情?赵少爷,你为什么不说,衙门就是你开的,所有是非对错全部有你说了算?”   赵安阳抿抿嘴,显然知道曦玥会如此反驳,但就算难堪但也似在意料之中,他再次躬身行礼,十分恭敬地样子:”四姐姐,安阳兄妹以前被利益蒙蔽做下错事,现在已然知错,请四姐姐饶过我们兄妹一次,安阳以后一定谨守规矩礼仪,好好读书,报答姐姐大恩!”   看客们开始议论。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小小年纪有这个想法,应该给他一次机会。”   “什么屁话,人家苦主找上门来才说要改过自新?显然觉得自己斗不过人家才这么说的,不安好心呢!”   “就是,这样的小毒蛇留着,以后会被他咬死!”   曦玥哈哈大笑,她的笑声很大,带着浓浓的嘲讽:“赵安阳,衙门和捕快是放着好看的?刑部和大理寺原来只是摆设?如果所有犯错和犯罪之人都说一句已然知错就能免予刑罚,那冤死的亡魂该如何瞑目,屈辱的被害者该如何伸冤?”   她笑着笑着,突然沉了声音,似乎在喃喃低语,又似乎在下什么决定,“看来,本县主还是太过仁慈了,你不但该死,还应该受到应有的惩罚再去死!”   她挥挥手:“来人,将赵安阳兄妹扔进河里!”   马上又府兵过来动手。   赵曦珠一脸焦急,小小身子努力挣扎着大喊大叫:“县主县主,你答应过我的——”   曦玥看她一眼:“赵安阳若是游上来,把他捆起来送交县衙。”   自己若是游上来可以回去看大夫了?赵曦珠像是得到大赦,不再挣扎。   众人开始议论起来,说赵曦珠能不能活着回到家中找大夫。   方氏一直在人群中死死盯着赵安阳兄妹,看到这个结果,心中长长吁出一口气。   马氏族老还算没有老糊涂,赵安阳读书再如何聪慧,犯不着为了外姓之人得罪太子的儿媳。   “且慢!”就在两人被推向河边时,一个须发皆白的老翁拄着拐杖慢慢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顾县公?”   “他怎么出来了,天寒地冻的?”   “几个月前听说赵安阳拜了顾县公为师,看来确有其事啊!”   “赵安阳这小命,应该是保住了!”   “看来,赵安阳前面的说辞说不定是顾县公教的呢!”   林长史走过来,附耳低声说了几句,曦玥微微颔首。   边上,王嬷嬷的脸色微变,曦玥却依旧镇定自若。   “老朽见过县主,”顾县公一脸成竹在胸的微笑,随意地拱拱手,算是行了礼。   曦玥扯起一边嘴角,笑得依旧嘲讽:“顾县公既然没有行礼,本县主也就不说免礼了。顾县公,县主在县公之上,所以,我们虽然都有册封,按规矩应该是你向我行国礼。但看在你已年迈,本县主就不与你计较了。可是,顾县公不由分说阻挠本县主,这是以下犯上。本县主以为,你最好能说清楚缘由,拦住本县主因为国事,还是因为家事?否则,县衙治不了你的罪,还有府衙,甚至还有刑部大理寺,总有惩治你的地方!”   顾县公笑容一僵,没想到这个年仅十几岁的县主,竟然如此厉害。   国事?肯定不是,赵安阳再怎么说都扯不上国事。   家事?他不是马氏族人,更不是赵氏众人,和家事也扯不上边。   “县主,安阳是老朽小徒,老朽想和县主讨个人情,饶他一命!”顾县公想了半天,还是只能腆着老脸说情。   曦玥看着他,面无表情。   顾县公有些尴尬。   他今年八十有三,从未成家,二十几年前乞骸骨归乡到了顾氏族中,办了顾氏书院,对于贫苦学生也愿意相助一二,考中进士的学生多了之后,大家相约一同请命,隆泰帝破例给他封了没有食邑的县公,作为褒奖和赏赐。   虽然只有封号,但顾县公有此殊荣,人人敬畏。   顾氏一族自此在绥阳一家独大,原本马氏一族还想与他抗衡一二,但马宏死后,马氏一族迅速衰败下去,早就没了想要抗衡的底气。   眼下,见惯了众人的景仰和敬畏,却被京城来的一个小丫头如此轻视,顾县公面子有些挂不住。   “县主!”顾县公拔高了声音,十分自信,“安阳年纪尚小,现今不过十一,三四年前不过小小孩童,犯下错事也情有可原,如今,他已然知错,县主为何不能再给他一次机会,非要致他于死地?县主,你即将将入皇室,为何气度依旧如此狭小,气量如此狭窄?安阳小小年纪,已然考中童生,试问十一岁的童生,放眼整个京城又能有几个?县主,为何不给他一个机会,让他好好读书,将来考□□名后能为官一方造福百姓从而为国效力,你有何必执着于个人恩怨,而无视他将来报效朝廷的大好作为?县主,眼光放长远一些吧!”   话音落,众人中有人叫好,也有人骂粗话。   “好好,顾县公说得对,男儿当报效国家,小小恩怨过了就过了!”   “好什么好!这样的毒蛇能当官,也是个贪官,县主,把他扔河里去!”   曦玥听罢,突然看着顾县公笑了起来。 第118章 正文完 加油吧,曦玥!   曦玥的笑容似乎很复杂, 包含了许多。   似乎有被冰冷的寒风吹得刺骨的冷意,也好像有一丝被红通通的太阳映照的暖意。   看热闹的绥阳百姓中,有看似顾全大局却不顾他人伤痛的, 也有能设身处地为他人着想的, 曦玥把所有都看在了眼中。   甚至, 她还看见了紧紧站在顾县公身后的一群彪形大汉,各个面目狰狞,仿佛即将出笼的恶兽随时要召开血盆大口。   民风彪悍吗?   县令似乎是这么说过。   县主和县公严格来说,区别不是太大, 甚至, 这县公还是皇帝老爷亲自封赏的,他们有这个底气可以理解。   不过嘛——   曦玥笑容中嘲讽渐浓。   她咬紧牙关不断努力, 让自己变得更厉害,不是为了让自己受屈辱的。   曦玥缓缓开口, 声音端方且成稳, 就是一个真正的县主,一个拥有封号封邑、有能力护卫自己、甚至有胆魄守卫人间正义的县主:“顾县公所言有理, 只是,顾县公慷他人之慨, 却收己方之利, 似乎有些说不过去。不如这样,顾县公将本县主所受之苦一一受过, 比如, 脑袋上被石头砸几下, 冬日里往结冰的湖水里跳一下,本县主再考虑是否要给你这个人情。这样公平公义的决定,顾县公认为如何?本县主认为, 不管赵安阳今后能考取什么功名,做学问之前首先应该要把私德、把人品、把性情给彻底端正了,这样,他以后若是能当官,才能说一句俯仰天地无愧于心,才能成为一个正真造福百姓的好官!”   话音刚落,顾县公一张老脸突然像是被马蜂蛰了般,顿时就扭曲得不能看。   他抖着手指,狠狠指着曦玥,像只年老体衰却非常不甘愿死去的雄狮,须发皆张,说话几乎就是在怒吼,“县主!老夫不说是皇上钦封的县公,论年纪也是你的祖父辈,你竟然如此无礼,如此心狠手辣,竟然让老夫这一把年纪在这寒冬腊月里往结了冰的河水里跳!李曦玥,枉你还是即将嫁入皇室的县主,心肠如此歹毒,简直就是给皇室蒙羞——”   曦玥笑眯眯打断他的话:“怎么,本县主只是让你选择,你就觉得本县主心狠歹毒,本县主可就是冬日里被人从结了冰的水里捞起来的。既然顾县公又想给赵安阳讨人情,又不愿自身尝试一下,世上哪里有一人将好事占尽的道理。也罢,本县主看在你一把年纪还要替弟子出头的份上,就成全于你吧!”   说完,她朝身后府兵挥手,声音朗朗,充满威仪:“来人,把顾县公的脑袋用石头砸破,再丢进河里!”   顾县公大惊失色,不敢置信地大喊:“李曦玥,你敢!”   可是,马上他就知道永嘉县主李曦玥敢不敢了。   有侍卫俯身捡起石头就往他脑袋上砸,若不是他身后的大汉挡了一下,顾县公当场就要被砸破脑袋。   “嘭!”石头砸到了地上,发出了声音。   顾县公愣住了。   下一刻他立刻开始暴怒,转身对身后之人撕心裂肺地高声大喊:“永嘉县主李曦玥动用私刑,堂堂县主为了一己私欲想要屠杀绥阳百姓,顾氏族人听好了,若是想要让老朽继续庇佑顾氏一族,你们今天就将这嚣张跋扈的歹毒女子赶出绥阳,若是有什么事,老朽这个皇上钦封的县公一力承担。皇上还在位呢,太子若是为了一个准儿媳要为难老朽,就是天大的不孝!顾氏子弟,还等什么!等老朽被砸破脑袋,等老朽在河里淹死?老朽若是死了,你们能落到什么好处!赶紧动手,齐心协力把这个歹毒的女子赶出去!”   顾县公使出全身力气,吼得嗓子都哑了,脸色憋得通红,终于吼完了他要说的话。   到底在绥阳威风多年,顾县公一顿吼,让人群彻底骚乱起来。   有些人原本只是看热闹的,被他这一顿吼也加入了动乱的人群。他们想想似乎也对,县公是皇上钦封,太子若是敢有微词,就是对皇上不满甚至就是不孝,就是想着要反对皇上提前登基。都已经封了太子了,何不按部就班继承大统,哪里会为了准儿媳的一点过往小事儿大动干戈。   甚至,就是太子马上能登基,估计县公也不会怵,这样德高望重的长者,太子登基只会和他父皇一样,继续安抚和恩赏以示天家对读书人的重视,或许有可能还会狠狠叱骂那个永嘉县主不懂事。   所以,今天能讨好顾县公,以后家中子侄进顾氏书院读书就会更加方便,考□□名的机会就越大。   大多数人心里就是这么想的,所以,绝大多数人行动起来。   首先行动的是顾县公身后的一群彪形大汉,他们猛然从腰间抽出长刀,疯狂朝曦玥扑杀过来。   跟着是一群被顾县公的说辞挑起血性的顾氏子弟,他们年轻气盛,血气方刚,握紧一双拳头就能冲过来。   其余的是一些嘴碎之人,不敢往前中,只敢躲在最后面说几句难听的话。   曦玥一行人马上被绥阳百姓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结实,府兵和侍卫飞快地将她围拢在中间,纷纷亮出武器,和绥阳百姓对峙。   曦玥并没有带齐全部人手,还留了一些人在客栈,所以,就算她被自己的府兵和侍卫护住,外围一圈一圈一层又一层密密麻麻的百姓人数远远超过府兵和侍卫人数。   绥阳百姓将她包围得非常严实,且最外围的彪形大汉看上去气势十分凶悍,似乎走一步都非常困难,似乎有将她当场困死的意思。   林长史微微皱眉。   百姓,杀不得,甚至稍微有个三长两短就会将民愤激怒得更彻底。   可不杀,也不行,眼看围过来的百姓越来越多,他们就是用人海战术就能将人困死,如果慌乱中一旦失手,就是被手无寸铁的百姓推上一把踩上一脚,都是非常危险的事。   林长史心中焦急,却无计可施。   要不先安抚一下?安抚以顾县公为首的一部分人,哪怕言辞上稍作让步将眼前事情圆过去再说?   可他还来不及开口,却见站在他身边的永嘉县主微微昂首,眼睛死死盯着不远处还在奋力演说挑起众人情绪的顾县公,眼底似有火苗在汹涌燃烧,她眼神坚定,表情坚毅,大声怒吼:“本县主定下之事,绝不更改。诸位若是一意孤行,可以在顾县公会后,也一起尝尝石砸后落水的滋味!本县主的府兵和侍卫,随时恭候!“   她声音清脆响亮,隐隐透着着几分威严和霸气。   胆小的开始退出了骚乱的队伍开始观望,只有顾县公和那一群彪形大汉以及一些顾氏族人依旧在和府兵侍卫对峙。   顾县公哈哈大笑:“李曦玥,别看你有府兵和侍卫,可是你应该知道一句话吧,强龙压不过地头蛇,今日,你必走不出绥阳县!”   他身后有个大汉嚣张地大叫:“什么狗屁县主,丫头片子一个,也敢来绥阳的地头闹事,知不知道,我们县公可是曾太子殿下的座上宾,我们县公的门生子弟,可是能将京城的风云都搅动起来的人物,你又算是个什么东西!”   另外一个大汉竟然大笑起来:“兄弟们,将这个小丫头拿下,让兄弟们也见识见识京城来的县主娘娘啊,哈哈哈——”   听了此话,林长史脸色涨红,主家受此屈辱,他怎还有脸活着。   曦玥却根本不受影响,她利落抬腿,伸手一掏,一把古朴的匕首出现在她手里,“噌”一声脆响,匕首已然出鞘,凌冽的杀意似乎很快就从匕首上传递到了她身上。   此刻的曦玥,完全就是一把出鞘的利箭,眼神冷沉中带着烈芒,气势汹涌,威力惊人。   她举起伴随她每一个困难时刻的小宝剑,见眼中的杀气透尽眼底,高声大喊:“小小悍匪,也妄想动我永嘉,给我杀——”   府兵和侍卫各个士气大振,“噌噌噌”出鞘声响此起彼伏。   一场大战,眼看就要开始。   突然,远处有暴喝声传来。   “报——镇抚使大人,前方发现反贼顾千奕踪迹,属下请命出战!”   几乎穿透云霄的暴喝声后,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准!”   那道低沉的声音犹如一把无坚不摧的利刃,又像是一阵从九天之上降落的惊雷,更像是一把低沉又悠长的号角在长鸣,一场单方面的屠杀,即将开始!   ……   绥阳县民风彪悍,私刑泛滥,特别是当地最有威望的顾县公出面时,官府有时都睁一眼闭一眼。年初,顾氏族人将一年轻妇人浸了猪笼,妇人的孩子跪在衙门前将脑袋都磕破了,衙门也没有前去解救。那天,顾氏出动了近半数族人,浩浩汤汤近几千人将县里的一个河口围了个水泄不通,纷纷指责妇人不守妇道,后来,族中男女老少眼睁睁看着妇人被投入水中,活生生淹死。   妇人的孩子只露了一下脸就被族中养着的彪形大汉堵住嘴巴拖走。事后,顾县公为首的族老还纷纷感慨世风日下,还是需要有他们来维护族中公义,维护人间正义。   可是,这一天下午的屠杀却是让彪悍的绥阳县人都吓破了胆。   传说中手段极其狠辣的锦麟卫出手,顾县公一直花大价钱养着的打手只像是对方手里一盘豆腐渣,松软、无力,一捏就散,若是一刀下去,盛放豆腐渣的盘子都会四分五裂。   原本锦麟卫只是来捉拿和废太子曾经有勾连的顾县公,谁知,那些打手竟然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和锦麟卫正面硬钢。   所以,绥阳县的百姓第一次正面见识了锦麟卫雷厉风行的气势和极为骇人的手段。   只见刀光闪过的刹那,头颅、四肢都会被毫不费力的切割,那些平日里耀武扬威的彪形大汉甚至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已经或被拦腰斩断,或被削去半边身体,残肢断臂落了满地,鲜血渐渐流淌成一条溪流,凄厉的嚎叫让这一片土地成了人间炼狱。   锦麟卫手里的刀快速又精准地收割着生命,不消片刻,那些百姓看着都十分骇人的彪形大汉已经全部成了锦麟卫刀下亡魂,现场看热闹的百姓各个惊恐万分,死死捂住嘴巴不敢发出一丝响动,胆子小的甚至晕了过去。   ……   “你就是那个什么狗屁县公顾千奕吧!”向博超长刀归鞘,脸色身上还残留血迹,威风凛凛地走到一个八旬老头身边。   顾县公浑身颤抖如筛糠,张开嘴却发现牙齿打颤,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刷!”向博超一抖手中公文,“顾千奕,你勾连废太子一党,在废太子行刑当日,聚集学子大闹宫门,意图谋反,跟我们去锦麟卫好好交代罪状吧!”   完了,他如此隐蔽都被人发现了,还是锦麟卫!顾县公此刻早已脸色灰败,他忽然间腿一软,如不是有锦麟卫的人死死扣住他的胳膊,早就瘫软到地上了。   向博超鄙视地瞪了他一眼,转身走向人群:“镇抚使大人,属下已然捉到谋逆反贼顾千奕,请大人指示!”   皇甫晟一身黑色大氅,正负手站在人群外围,他像是一个运筹帷幄的将军,所有战事一切成败都在他的掌握中,下属的成就让他十分满意:“做得很好。”   向博超一张年轻的脸上露出喜色,他又听见镇抚使大人吩咐:“既然反贼在次间尚且还有罪孽未赎,就让他赎罪后再待会锦麟卫。”   眼珠子悄悄一转,向博超心里哪有不明白的。   他使了一个眼色,手下之人马上拎着顾千奕这个魂都吓了一半的老头,跟着他一溜烟跑到另一边,利索地交给了曦玥的侍卫。   曦玥将看向皇甫晟的视线收回,心里似乎有千言万语要说,却生生压了下去,她听着林长史低低和向博超说了一句多谢。   将微光收回剑鞘,曦玥像是再完成一个仪式般庄重,她表情肃穆,声音冷肃:“动手!”   石头纷纷砸向顾县公、赵安阳和赵曦珠。   “呼呼呼——”的破空声中,顾县公扯着嗓子啊啊乱叫,赵安阳很机灵地抱头蹲在地上,赵曦珠却只是抱着蜷缩站着一动不动。   “啊——”顾县公被砸中了额头,血流了下来,他一边捂着额头,一边惊慌乱叫。   “县主饶命,县主饶命!”赵安阳被砸中了后脑勺,他开始跪在地上向曦玥求饶。   “唔!”赵曦珠捂着额头闷哼,却没有大喊大叫。   曦玥没有让他们伤得多严重,伤势甚至比她当年被马岩杰砸中脑袋都要轻上几分,“下河!”   一声令下,三人被府兵扛起来往结冰的河水里丢去。   “噗通!”   “噗通!”   “噗通!”   三个落水身响起的时候,曦玥感觉脸上不太对劲。   伸手一抹,湿漉漉的。   哦,原来眼睛又下雨了!   不能下雨,不能淹没视线,看着眼前的罪犯受到应有的惩罚。   过去的苦楚,哪怕在心里扎根得再深,也终将会随着今天的一切烟消云散!   从今天起,一切往前看,努力往前冲,永远也不用再回头,太阳永远会在前面用光明给你引路!   加油吧,李曦玥!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