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知心 作者:妙利 第1章 .相见欢   八月的清晨已是微凉。   前夜下了一晚的牛毛细雨还未干透,石板路上蒙着的水珠洇湿了虞枝心浅青缎面绣着并蒂莲的花鞋。毕竟只是初入宫闱的宝林小主,又未得陛下恩幸,按照宫中规矩,便只能日日靠着双脚走过长长甬道,往坤和宫去给皇后娘娘请安。   虞枝心下意识的将脚趾微微勾起,避开脚尖的湿寒冷意,心中暗自思付:皇后出自衍圣孔氏,乃是当今太傅的嫡长孙女,三年前与陛下大婚,也算有一阵子帝后和谐举案齐眉的佳话传出。可惜今年正月孔皇后意外小产,之后一直在调理身体却不见好转,甚至几次透出皇后病危的消息,也不知有何等猫腻在其中。   另有容德贤敬四妃,聘自四位顾命大臣家中,只比皇后晚一个月进宫。如今三年过去,唯有敬妃拿自己的性命给陛下换来位公主,这唯一的小公主还在今年四月时病逝,连带照顾公主的贤妃都跟着吃了挂落,被陛下下旨将位份贬为了嫔。   此外便再无别的皇嗣——去岁曾传闻德妃周氏生过一个男婴,奈何出生便是死胎,亦绝了陛下对她的恩宠。   后头周氏冲撞皇后令皇后小产,差点儿被陛下赐死,虽看在周丞相的面上保住一条命,仍是被夺了位份打入冷宫。   不想峰回路转——周氏被冷宫关了两个月,竟得了失心疯。陛下偶然路过时见她悲惨,不免生出几分怜惜,另给了她一个宝林的位份,依旧迁回长禧宫静养。   想到这里虞枝心就是满心无奈。好死不死,她便在昨日被赐住长禧宫偏殿,一整晚被隔壁那位神经病邻居吵的不得安生。周宝林虽与她位份相同,然一则老资格,二则有个当丞相的爹,虞枝心就算再多不满也只能憋着。   轻声叹了口气,虞枝心抬眼望向不远处坤和宫的大门,打点精神将心思重新放回请安上。这次选秀是礼部和内务府全程处理,本应统领后宫的皇后娘娘一直托病未出,直至昨日新人入宫,也是陛下殿前的大总管宣旨安排各项事宜,她们至今未能得见皇后当面。   只是皇后可以不见她们,她们却不敢不来拜见中宫主位。虞枝心出门的时辰不算晚,及到了坤和宫门口,远远儿的看到已有好几位丽人在那儿候着了。   今年并非大选之年,此番选秀并未大肆操办,乃是宫中圈定了几家闺秀的名单,将人送入宫中调丨教得宜便纳入后宫的。虞枝心与几位姐妹相处了小一个月也算熟悉,且不必走到跟前就能看出门口这二位是赐住在明纯宫的白宝林和长乐宫的宋宝林。   白宝林闺名清涟,是几名新人中最知书达礼温柔大气的。见虞枝心缓步上了台阶,便主动出手拉她一把,正要与她分说刚刚听得的规矩,又见一个娇俏身影小跑着冲上来,若非虞枝心让得快,只怕要与那人撞个满怀。   小女孩儿一张红扑扑的瓜子脸,一手扶着柱子一边喘的厉害。额头上几缕头发被汗水打湿,小鹿般的大眼睛里透出几分慌乱几分天真,正是这一届秀女中年纪最小的陈采女陈袅袅。   白清涟与陈袅袅素来最要好,眼看不远处礼教嬷嬷直皱着眉往这边瞟,忙舍下了虞枝心,一边扶住陈袅袅给她捋顺发髻一边小声道:“晨起听着你那边没动静,我只当你早来了。怎的这会儿才到?可赶紧站好别失了规矩。你平日里迷糊些也就罢了,今儿第一天请安,若是得个不敬皇后之罪,陛下定是要厌弃你的。”   她说话声不过耳语,旁人听不分明,只得见她面色温和的安抚陈袅袅。不料陈采女忽而脸色煞白,趔趄一步反倒崴了脚,蹲下丨身忍不住小声呻丨吟起来。   一旁的礼教嬷嬷早注意到动静,板着脸上前问道:“采女小主可要宣太医?”   陈袅袅忍痛忍的满脸通红也不敢掉下一滴泪来,听这话连忙摇头,扶着柱子努力站直了身子。哪怕她天真烂漫,也知入宫次日、头一回中宫请安便在坤和宫门口受伤宣太医无异于与皇后的威严叫板。这话若是传出去,她的前途可就真到头了。   礼教嬷嬷定定看她一眼,原本肃杀的表情才算缓和了一分,却并未回到原先的位置,只不远不近的站在一旁。几位小主瞬时没了聊天的兴致,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的规矩站着。   陈袅袅勉强扶着柱子,肚子里更是一番委屈。她昨儿夜里再三叮嘱过自己两个宫女,一定要早早儿唤自己起床,千万不能误了晨起请安。偏这两人一同睡过头,直到同宫赐住的白宝林差人来寻才清醒。好容易手忙脚乱的收拾了妆容,不得不从明纯宫一路小跑着赶到坤和宫。   这一路颠簸而来,自是气喘吁吁不说,连发髻也松散了,裙边鞋面也湿透了。她在闺中少有这般剧烈运动,全是靠着一股子劲才撑到宫门口。经不住白清涟雪上加霜的一吓唬,便腿上一软,崴伤了脚脖子。   脚踝处的刺痛仿若针扎,她几乎能感觉到脚背处一点点的肿胀起来,又被鞋面紧紧压住,一阵阵钝痛从脚上直传上脑子里。几乎用尽全部心神气力,白袅袅才算没在宫门口扭曲脸色哭出来,倒没发觉其余小主娘娘陆续到达,每个人扫过她时目光都有几分异样。   ——实则也不怪旁人疑惑,毕竟一个小小的新进八品采女,竟敢这样披头散发衣衫不洁满脸愠色的杵在皇后的宫门口,哪怕皇后娘娘再如何病重不理公务,也实在是太嚣张了些吧!   换言之,哪怕陈袅袅忍痛并未告退,她殿前失仪的消息怕也是根本瞒不住的。等到各位妃嫔回到各自住所,就该把她一番表现添油加醋的散往后宫甚至前朝宫外去了。   虞枝心在心中微微叹息。她天生耳聪目明异于常人,非但听清了白清涟看似提醒实则恐吓的话,更眼尖看到陈袅袅腿软瞬间,白清涟故意撤了扶着她手上的力道,才使陈氏站立不稳扭伤了脚的。   至于白清涟为何要这样做,虞枝心多少能猜到几分。今儿晨起时便有宫女在她窗外嚼舌根,说昨夜陛下临幸了已故敬妃的堂妹小吴氏,实则却先翻的陈采女的牌子。思及小吴氏为新进秀女中位份最高,又有吴丞相的面子,才将人选改为吴贵人。   这般多嘴多舌的宫女太监想来并非长禧宫独有,各位小主说不得都已得了昨晚这一出消息。是以今日看到陈氏失仪,不知多少人暗暗幸灾乐祸,恨不得皇后娘娘借着由头发作一番,让陈氏彻底完蛋。   只是白清涟主动对陈袅袅出手,却不仅仅因为嫉妒。   这便要说到朝堂上——白家与陈家皆是周丞相心腹,因周宝林算是已经废了,为弥补周相一脉对后宫的影响力,才特意选出白、陈二人入宫。   白清涟与陈袅袅自选中进宫就是天然的同盟,按理说应当互相扶持照应。然财帛动人心,何况周丞相之势并前头两年德妃的经营,在宫中积累的可是一笔不小的资源。白清涟显然不想与陈袅袅分享,更害怕陈氏一旦得宠,反而让自己变作弃子,这才索性先下手为强,若是能让陈氏早早出局就再好不过了。   “要怪就怪你明明这么蠢还被陛下惦记。”白清涟的声音全无往日温和,带着凛冽的不屑和寒意突兀的传进虞枝心耳中,周围的人却全无察觉,“以你的性子,进了宫也是给人当踏脚石,不若给姐姐换个好处,日后总不会让你死的太难看。”   虞枝心深吸一口气,心中不免唏嘘。都说后宫是个吃人的地方,却未想到不过第一日便有人迫不及待的耍弄起手段。白清涟惯常以温婉包容的形象示人,谁又知她皮囊之下还有如此果决狠辣的一面。   她这边神游天外思绪万千,实则不过短短一瞬。见后宫妃嫔都到齐,礼教嬷嬷先往内里听旨,片刻后转身出来道:“皇后娘娘凤体欠安不宜见风,各位娘娘小主只在外头请安便可。”   几位新人小主不免心下惴惴,不知这是不是皇后给的下马威。如容妃和李嫔这般“老人”却是十分淡定——这般说辞自年初皇后小产起就日日听见,以她们打探到的消息,这位主子娘娘真是身子出了不小的问题,不得不放手宫务专心静养。要是为了给几个小妃嫔面子便让皇后起身大妆见人,那才是不正常呢。   众人心思各异,仍是一板一眼的在礼教嬷嬷拉长的声调中对着中宫大门方向行过大礼,今日这最重要的一项仪程便算是到此结束。因皇帝并未将宫务交给旁的妃嫔协理,她们倒不用再往容妃或李嫔处请安,不过略寒暄几句便各回各家。   只临走之前,容妃特意回过头来点了虞枝心的名:“五年前在相国寺的牡丹花会上,虞四妹妹还是那么小小一点儿,如今也长成端庄淑女了。”容妃笑的柔和大气:“本宫还记得那日你也是穿了这么一条粉蓝的裙子,在园子里追蝴蝶追的迷了路,赖上本宫要本宫送你回家。今儿正好让本宫讨个回本,你随本宫往长乐宫走一走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属于失踪人口回归了我是   前排提醒:   更新时间是每天晚上9点,不断更,有变更会提前在作话里说   (有存稿,存稿箱定时更新,因为晋江审核机制可能会出现晚几分钟才能刷出来的情况)   拜谢各位读者大人的支持   以上 第2章 .忆旧游   容妃娘娘出言相邀,哪怕长乐宫与长禧宫正好在相反的方向,虞枝心亦只能作陪到底。   旁的小主齐齐看她一眼,心下又是了然。毕竟如周相看周宝林不顶用,便送了白家陈家的女儿入宫,容妃在宫中三年无所出,沈相爷自然也会从自家拥趸里送个女子固宠。   说穿了,此次选秀依然是四位顾命大臣把持,送的虽不是自家女儿,也都在各方势力之内。虞枝心生父早逝,叔父是沈相亲信,选秀的花笺懿旨落入虞家,完全是情理之中。   虞家人心知肚明,女儿进宫虽是家族荣耀,然对小女儿而言根本不是什么好事——且看上一回陛下大婚纳妃,后妃出身皆是不凡。三年过去,五人里唯独不争不抢的容妃明哲保身,其余不是病就是贬,就知道这宫中绝非什么好去处。   更何况虞家姑娘进宫只是为了给容妃固宠——或是生个儿子给容妃固宠兼日后夺嫡备用,只要有容妃在宫中一日,她们就绝无出头的一天。虞家大小七位姑娘,适婚的足有三位,却是谁都不愿当这个命悬一线的工具人,最后是老夫人拍板,点了没有生父撑腰的四姑娘虞枝心选秀入宫。   前尘往事不及多忆,总之木已成舟。虞枝心既代表虞家入了宫,被容妃约谈敲打是太正常不过的事情。   虞枝心亦步亦趋的跟着容妃进了长乐宫。与她想的不甚相似,明明是宫中仅次皇后的四妃之首,长乐宫的摆设却极简单素净——除了桌椅板凳和几面素色屏风,博古架上空空如也,偌大的正殿空荡荡,倒像是个雪洞子一般,平白生出几分凄冷。   容妃并未察觉虞枝心的犹疑,待宫女上了茶水,才接着之前的话道:“五年前相国寺的牡丹花会,虞妹妹是记得的吧。”   虞枝心点点头。原以为在坤和宫门口提起这事不过是做个邀约的引子,不想容妃是真要翻个“旧账”来。   “当年我家中欲与孔家结亲,牡丹花会便是让孔家主母相看的我们姐妹几个的。”容妃语气淡淡,仿佛说的并不是自己的故事:“却不知二堂姐早与孔家嫡孙有了首尾,对孔家孙媳之位志在必得。”   虞枝心不敢说话,却知道孔家嫡孙娶的正是沈家二小姐。偶尔听得些闲言碎语的八卦,都说孔家太夫人老夫人和大夫人对二小姐皆不甚满意,对外只说二小姐有些小家子气,具体缘由却无人得知。   容妃突然张扬笑道:“不是我不知谦虚,家中同龄姐妹,无论德容言功,就没有比我更出挑的。大伯母生怕孔家主母选中了我,才在那日令刘七姑娘找机会污了我的衣衫,又买通丫环诱我到后厅,再安排个吃了药正上头的纨绔在里头——”   后面的话不必多说,虞枝心亦心知肚明。当日便是她隔墙听见些许安排,提前找到沈婉姿示警。沈婉姿更是果决,竟信了她假装懵懂的颠倒话语,捏了个送她回家的话头立时离了相国寺家去。   “若非得你提醒,我的名声就毁在那时了。”容妃感慨道:“后头我母亲透过蛛丝马迹查到大伯母的谋算,才知道她竟是要彻底毁了我的。”   虞枝心默然。大户人家总会有这样的相争,男人只道女人柔弱,却不知女子狠起来,根本与恶鬼也无异。   “二堂姐虽嫁进孔家,但她敢对我动手,我自不会轻易放过她。”容妃挑眉笑道:“我这人恩怨分明,既记着你的情谊,在宫中便会护着你。”   虞枝心连忙起身下拜:“婢妾多谢娘娘看护,日后唯娘娘马首是瞻。”   容妃便又笑了:“这般效忠的套话不必说,总归我看你也不是个会被家中摆布的。何况跟着我父亲的又不是你亲爹——既然虞家会把你送进来,想来你对你叔父也没有多少感恩之情吧。”   虞枝心低头沉默。这会子她那时灵时不灵的倾听心声的本事正不灵光,全猜不透容妃说这许多到底是为何。   容妃看的透彻分明,是个极聪慧的人。既是极聪慧,算计的必然也多。她说记着当年的情分,会护着自己些许,虞枝心是信的。但要说她将自己叫来就只为了这个,虞枝心就怎么也信不得了。   容妃一手撑着下巴,不经意露出的是清纯又妩媚的风情。她说出的话却让虞枝心猛然错愕:“本宫进宫当初,想法约是与你一样的。不过是个陌生男人,与本宫无甚感情。本宫只需不争不抢的过自己的日子,难不成还有人故意害到我头上来不成?”   “然则并非如此。”沈婉姿无奈摇头:“皇后娘娘端庄淑仪,愿做陛下左膀右臂,如今是怎么个情景?德妃容貌艳丽得陛下宠爱,亦真心爱慕陛下,如今又是怎么个情景?李絮竹与本宫的想法差不多,如今她已是只剩下个嫔的位份,而本宫——”   她手指这空荡荡的屋子:“这又是怎么个情景?”   虞枝心暗自一惊。   容妃慵懒的收回手:“后宫里,容不得你不斗。内务府顶红踩白欺上瞒下,哪怕本宫贵为四妃之首,只要不得陛下爱宠,一样没有好日子过。”   她撇头看虞枝心一眼,笑的有些嘲讽:“何况你不过一个宝林。”   虞枝心再次沉默。据她打听的消息,容妃虽不算盛宠,但每月也有四五日被陛下翻牌子的日子,何至于惨到如此地步。   容妃像是看穿了她的想法:“不过是李絮竹那个笨蛋以为大公主是本宫害死的,靠着陛下撑腰刻意给本宫难堪罢了。你且记着,这宫中位份都是虚的,唯有陛下的宠爱,才是你在宫中立身的根本。”   “所以娘娘……是提点婢妾……争宠么?”   “我还当你要说‘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呢。”沈婉姿满意的点头道:“说不上提点,不过提醒你罢了。”   虞枝心低头再拜:“婢妾多谢娘娘提醒,婢妾一定铭记在心。”   ……   自长乐宫里出来,虞枝心才发现背后一片濡湿。八月的阴雨天本是沉闷,她心里却满是冰凉。   如容妃所说,她虽无力反抗的入了宫,但真未想过要争宠。宫中位份待遇不低,哪怕一辈子当个宝林,至少是吃穿不愁。   然这会子,她才知道自己想的有多天真。后宫残酷绝非是“不争不抢”就可以避开。容妃尚有沈相爷作为后背,她一个失了生父的孤女,难道还能过的比容妃好么?   “……小主。”   身后的白桃看她魂不守舍的模样,忍不住担忧的轻声唤她。因陛下开恩,此番秀女进宫皆可带一名家生丫环,虞枝心自是把从小服侍自己的白桃带了过来,如今已是她身边的一等宫女。   “我没事。”虞枝心苦笑,同样轻声道:“方才容妃娘娘说的你可听见了?你说,我该如何是好?”   “奴婢哪里会知道。”白桃摇头。一边踏入长禧宫的大门,一边安慰道:“老话说车到山前必有路,小主这会儿急也急不来——”   “哪里来的贱婢!还不给本宫跪下磕头!”   迎面一个茶盏直冲虞枝心甩过来。若是往日,她必然早早儿察觉到动静。然今日实在打击太大,等虞枝心反应过来已来不及,却是白桃上前一步挡住,满杯热水便浇在了白桃的胳膊上。   “白桃!”虞枝心忙要扶她,却听院中依旧叫嚣:“贱婢!还不给本宫死过来!”   虞枝心深吸一口气,抬头与这位失心疯的周宝林对视。不愧是曾经宠冠后宫的女子,哪怕病了许久亦不减风情。红裙束腰环佩玎珰,柳叶黛眉樱桃口。头挽坠马髻,一张芙蓉面,不施粉黛而肤色白皙细腻。偏眉宇间煞气沾染,张牙舞爪的冲向虞枝心,倒像是要择人而噬一般。   若无方才容妃一番劝诫,或许虞枝心就强忍下了这口气。然而此刻她心中如有一团火正燎着,撩手将白桃拦在身后,冷声硬气道:“周宝林好大的威风!您也不过是与婢妾同样的一个‘贱婢’罢了,‘本宫’二字还是少说为妙。”   周思弦下意识的立住,眼中闪过几分迷茫,又有几分挣扎。虞枝心眼角瞟过一众错愕的嬷嬷宫女,继续嘲讽道:“周小主得了疯病不知礼仪,你们也都是死的吗?纵着周宝林口出狂言尊卑不分——这回是冲着本小主来,说不得下一次冲撞了陛下或哪位娘娘呢?到时候后果你们承担得起吗?!”   周宝林身后的宫女一楞,脸上终于露出几分惶恐。她们记起今年年初时周宝林——彼时还是德妃——冲撞皇后致皇后小产,虽周氏最终不过降了位份,当时服侍她的一等二等宫女却统统没了性命。   几名宫女犹豫着去拉住周宝林,却听一旁袖手旁观的嬷嬷突然开口:“虞小主此言差矣。陛下和诸位娘娘都是仁慈和善的,自然不会与我们小主一般计较。倒是小主您,这样年轻气盛的性子在皇宫之中可是要吃亏的啊。”   定睛一看,这位嬷嬷年岁约莫四十五六,神色严肃沉着,唯有对着周宝林时会露出几分温和。再看她衣着打扮,等级比昨日见过的长禧宫管事大姑姑还要高出一线。虞枝心略一思付便有了猜测:大概是周宝林当德妃时伺候她的尊等姑姑,因陛下怜惜,虽然贬了周思弦的位份,却并未削减她身边的人手。   而秦嬷嬷这几句话全然没掩饰对虞枝心的威胁之意——内务府盘根错节人际复杂,一位正五品的姑姑有的是办法让虞枝心这般位卑无宠的小主苦不堪言。 第3章 .破阵子   虞枝心打小便懂一个道理:若有人从一见面就对你不喜,往往是你做的再多也无法改变的。忍气吞声低三下四的结果不过是被打了左脸还主动把右脸凑上去让人家打,越是委曲求全越是被人踩到尘埃里去。   倒不如彻底撕破脸,撕掳个干净,赢了自然好,输也输个痛快,不亏。   而秦嬷嬷——再怎么尊等,再怎么有品级,她也就是个下人罢了!虞枝冷眼一挑,更露出两分杀气:“依着嬷嬷的话来说,本小主唯有学着你们一样纵容周氏无礼冲撞胡说八道喧哗嚣张,再将她的命运寄托在贵人‘仁慈’之上,才算做的对咯?”   她似笑非笑:“若非本小主早知你是周氏的忠仆,都要怀疑你的居心何在了。你这是生怕周氏闯不出祸来啊。还是说你终究受够了周宝林的疯病,索性让她再被贬被罚,配不上你这位尊等的姑姑,你便可以另投贤主?”   所谓杀人诛心不外如是,饶是镇定如秦嬷嬷也不住涨红了脸。虞枝心却并不给她说话的机会,挥一挥手带着白桃回自己的偏殿,将一院子尴尬沉默都拦在屋外不再理会。   ……   “小主啊……”   屋内,白桃一边换衣服一边轻声叹道:“您这么得罪秦嬷嬷真的好吗?”   “得罪都得罪了,还想这个干啥。”虞枝心向来是“认命”的,“难道要我去给那个老货赔礼道歉?就算我肯,她丢了这么大个面子,难道能既往不咎?”   “话是这么说嘛。”白桃明明白白的瞟一眼屋里另一个安静的身影,是宫中配给的二等宫女,虞枝心起了个名儿叫夏椿的,半真半假埋怨道:“您是主子,秦嬷嬷不能把您怎么样。但我们这些个下人可耐不住老货非要找茬,到时候可如何是好?”   夏椿能在宫中做到二等,察言观色自不会太差,听白桃这话立刻跪下:“奴婢既被分给了小主,便是小主的人。秦嬷嬷品级虽高,但奴婢……奴婢……”   “你待如何?”虞枝心慢悠悠的在圆桌边坐下,饶有兴致的问。   夏椿一咬牙:“宫里自有调丨教宫女的管事姑姑,秦嬷嬷想越俎代庖,奴婢舍得一身剐,也要去尚宫局告她一状,总不能让这起子小人仗着身份便目无尊卑规矩欺上瞒下的!”   “不错。”虞枝心点头,心里明白这位夏椿宫女怕也是有点儿背景,至少在尚宫局里是有靠山的。白桃则笑嘻嘻的将人扶了起来,一边道:“夏椿妹妹别怕,你看今儿这阵仗就明白,咱们小主可不是个闷声吃亏的。只要你一心一意的跟着小主,小主定不会让你受委屈。”   “本小主虽位份不高,却不至于连个人都护不住。”虞枝心从手腕上摘下一只赤金的镯子递给夏椿,意味深长道:“只要是忠心为我的,我自不会亏待了你。”   打一巴掌给个甜枣,这道理虞枝心懂,夏椿亦是心领神会。忙又跪下谢恩:“奴婢一定对小主忠心不二!”   “罢了罢了,看来我这个心腹没多久就要退位让贤了。”白桃佯装醋意:“小主您可不能得了新人忘旧人啊。”   她唱念做打,还要抬起胳膊“嘤嘤嘤”的假哭几下。一时碰到被烫伤的地方,又忍不住“嘶”的一声,一张清秀的小脸都皱了起来。   “你且先去给自己敷药吧。”虞枝心皱眉看向她的手臂。适才白桃已用凉水冲过,这会儿袖子还挽着,明晃晃的一片鲜红。虞枝心心中一动,脱口而出道:“周宝林的宫女也是个人才,这么烫的水端给宝林喝,是生怕烫不哑她吗?”   “……小主是说?”正拿着从妆奁里翻出来的药膏往胳膊上倒的白桃动作一顿,皱眉疑惑道:“周宝林是故意等着您进门,好给您一个下马威的?”   虞枝心揉了揉额角,忽而有些气馁:“要么是她故意准备了热水找我麻烦,要么是宫女有意烫她,被她识破了借机扔的杯子。然无论是哪一样,都说明了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白桃与夏椿异口同声问道。   “周宝林不疯,至少那一会儿,她是十分清醒的。”虞枝心看着白桃苦笑:“你可记得我那几句话戳破她时,她是真的停下了脚步。若是个失心疯的人,可会这样表现?”   “不,非但不会停,反而会因笃信的念头被否定而显得更暴躁。”白桃倒吸一口凉气:“周宝林,她是在装疯?!”   “可明明有太医请平安脉……”夏椿也被吓着了:“请平安脉的太医是轮换的,周宝林就算,就算再——也不至于能收买整个太医院吧。”   “脉象可以通过药物作伪。”白桃冷静道:“太医查不出来并不稀奇,稀奇的是她明明没病,为什么要装病呢?”   一时间,屋里陷入沉默。好一会儿,虞枝心腹中一阵“咕噜”声才打破了这份凝重。虞小主无奈的摸了摸肚子:“罢了罢了,管她要干什么呢。天大地大吃饭最大,还是先填饱了肚子再说吧。”   ……   虞枝心与白桃夏椿虽做好了被秦嬷嬷打击报复的准备,却不想连着三日过的风平浪静。除了日日去坤和宫门口叩头请安,三人竟是闲的快要在屋里打叶子牌来打发时日。   到第四日,白桃照例去给虞枝心拿饭食,不料没过多久便有院子里洒扫的粗使宫女慌慌张张跑进来,嘴里一边喊道:“小主小主,不好了,白桃姐姐被秦嬷嬷拿下,说要打板子呢!”   “你说什么?!”虞枝心猛地站起来。   小宫女约莫十二三岁,苍白的小脸上满是慌乱:“是,是白桃姐姐给了我这个,让我来告诉小主的。”她举起手中之物,正是白桃的戒指,“白桃姐姐说秦嬷嬷栽赃她,请您快想办法去救人吧!”   “在哪儿?!”虞枝心一颗心已经揪起来,白桃与她名为主仆实则情同姐妹,她怎么可能放任那个老巫婆对白桃动手。   然下意识的侧耳一听,虞枝心看向小宫女的眼神便多了几分审慎:“且不说秦嬷嬷无缘无故的要打白桃,本小主听着外头的动静,可不像是在打板子啊。”   白桃是被打板子又不是被迷晕,以虞枝心的耳力,哪怕是在长禧宫宫门外行刑她也该听得一清二楚。然她仔细听来,除了来来回回的脚步声与风吹鸟叫,根本听不到白桃呼救。这丫头却急急引她前去,难不成是秦嬷嬷与周宝林的阴谋?   小宫女哪里知道虞枝心谨小慎微惯了,这一会儿已经七转八弯了多少个心思。忙摆手解释道:“秦嬷嬷从不在院子里打人的,她是在正殿后的耳房,奴婢亲眼看到白桃姐姐被拖进去了!”   小宫女犹豫了一瞬,索性说破:“秦嬷嬷在耳房私设刑堂,咱们长禧宫的下人都知道的。小主自己冲进去也没什么用,恐怕得请个尊位的娘娘才行。”   “……私设刑堂?”虞枝心顿住。   私设刑堂是宫中大忌,难怪小宫女提议她找来高位妃嫔,只需证实确有此事,秦嬷嬷便非死不可了。   小宫女咬了咬唇,眼泪瞬间涌出,趴跪在虞枝心脚下泣道:“小主不知,秦嬷嬷私设刑堂,自德妃被贬这大半年里处置了我许多小姐妹了。我们前几日看过您与秦嬷嬷争吵,知道您是个不怕事儿的,奴婢求求您,求求您救救我们长禧宫的人吧!”   “你说的都是真的?”虞枝心沉默了一会儿,一手抵在眉心沉声问道:“秦嬷嬷真在耳房私设刑堂处置宫女?若是本宫请来高位的娘娘,你愿出面指证?”   “奴婢愿意!”小宫女连连磕头,哭的满脸泪水:“奴婢愿意对天起誓绝无半句谎话,否则天打雷劈死无全尸!”   “那便去吧。”虞枝心不再犹豫。她方才已听到小宫女的心声,这丫头的确没有说谎,满心都是想要为好姐妹报仇。   “夏椿,你去找秀嬷嬷。”虞枝心并未如小宫女所说的直接去请高位妃子,只提点道:“后宫之事本应劳烦皇后娘娘,如今娘娘不管事,本小主亦不知该找谁,不如让管事姑姑斟酌着请的好。”   “秀嬷嬷——秀嬷嬷和秦嬷嬷根本就是一伙的,找她可没什么用啊!”小宫女连忙叫道,又继续磕头:“求求小主了,不是都说您和容妃娘娘关系好么?能请容妃娘娘来主持公道么?”   “谁说找秀嬷嬷无用的?”虞枝心一挑眉。唯有她心中分明,秀嬷嬷对秦嬷嬷实则怨念颇深,无非是秦嬷嬷位份高,背后又站着周丞相,她只能在秦嬷嬷跟前装孙子。如今却是长禧宫两位宝林小主对上了,她不过按吩咐办事——既然秦嬷嬷私设刑堂是长禧宫人尽皆知的秘密,这么好一个能将秦嬷嬷彻底掰倒的机会她又怎会轻易放过?   “只要你说秦嬷嬷私设刑堂是真事儿,秀嬷嬷就一定会管。”虞枝心笃定道:“除非你在骗本小主——”   “奴婢说的都是实话!”小宫女猛地抬头,正撞见虞枝心目光坚定,忽而就信了她:“那小主……”   “夏椿,去找秀嬷嬷。”虞枝心已然定神,飞快的吩咐道:“你这小宫女,带本小主去会一会秦嬷嬷。本小主倒想知道,她一个嬷嬷宫人,凭什么抓了本小主的大宫女去行刑!” 第4章 .朝天子   叫喜兰的小宫女一副破釜沉舟的模样,一路将虞枝心带到了“刑房”门口。见虞枝心眼神示意,立时“咚咚咚”的砸起了门。   两个小太监并几个粗使婆子想上前阻拦,然虞枝心到底是个主子,按位份说来在长禧宫也是和周思弦平起平坐的。看她态度坚定,旁人倒是越发犹豫了。   虞枝心的听心之术这会儿难得够意思,断断续续让她听到不少密幸。最重要一条,却是这些宫人亦有好友姐妹被秦嬷嬷押进去罚过。今日见她来砸场子,不少人都抱着“被发现了才好”、“秦嬷嬷作威作福这么久,总算遇到了煞星”的想法。手上阻拦的力道也越来越小,不过装装样子罢了。   喜兰感受到这变化,如受了鼓舞般越发用力将门锤的“哐哐”响。她一边砸,一边絮絮叨叨叫骂:“秦嬷嬷!你开门啊!你有本事私设刑堂杀人害命,你倒是有本事开门让小主看看啊!”   奈何秦嬷嬷一径装死,被喜兰骂到脸上都不开门。周宝林亦不露面,院中竟一时成了僵局。   虞枝心皱眉,心中突然升起些许不安。   ……   另一边,秀嬷嬷果然如虞枝心所料,不仅没有拖延懈怠,反而神速请来了容妃娘娘,甚至连陛下也亲自过来了。   “这乱哄哄的成何体统!”待众人行礼过后,容妃先皱眉斥道:“虞宝林!你不是莽撞的人!是受了何人挑拨这般慌乱!”   这话听是训斥,实则为虞枝心开脱。皇帝先是板着脸来的,看了容妃一眼,态度便缓和了两分:“朕记得你是鸿胪寺卿之侄女。虞卿家是个老成规矩的人,想来你也不是个轻浮的。既如此,朕给你个辩解的机会,你先说说今儿这唱的是哪一出?”   虞枝心飞快的抬头瞥过陛下的脸色。与想象中威严雄壮镇压四方的帝王形象不同,皇帝陛下身量颇高却清瘦隽秀,柳眉细眼竟比女子更精巧三分。或是因天气炎热,他并未穿正装龙袍,只一身浅碧色绣银竹暗纹的长衫,倒和她今日这套浅碧色银枝荷花的长裙相映成趣。   “陛下竟这么好看?”虞枝心有一瞬间的恍惚,随即将这些不着调的想法抛诸脑后。陛下身形单薄不掩他对宫中绝对的生杀予夺,今日奏对一句不好,说不得就交代在这儿了。   只是这样一位主儿,该不是硬心肠的吧。虞枝心眼珠一转,心中略有了把握。憋一口气眨一眨眼,泪花儿便盈满了眼眶,另有一滴悄然滑落,顺着脸颊坠在下巴尖上。   年轻貌美的小妃子身姿委婉跪倒在地,却倔强的抬起了头,正好显露出脸上七分委屈三分依恋,小声解释道:“陛下容禀,婢妾实在是——实在不知如何是好了。”   一旁的夏椿看惯了虞枝心冷声硬气角度清奇的把人往死里怼,哪里见过她这般模样,一时惊的下巴都要掉了。幸而这会儿也没人看她,被虞枝心暗中横了一眼,忙收敛好自己的表情眼观鼻鼻观心的等着看自家小主的表演。   她这一回赌的却对。皇帝陛下是个怜香惜玉的人,一手轻轻抹去她脸上泪痕,一手已拉着她站起来:“朕又没说怪你,不过让你说明情况罢了,不必这么跪来跪去的。”   说话有几分责备,口吻却温柔。虞枝心顺着他的力道起身,脸上绽开一抹红晕,又默默低下了头。   陛下高她许多,目光所及是一段雪白颈项,一颗鲜红的朱砂痣在薄纱领边中若隐若现。   “咳咳!”容妃将节奏拉回来:“虞宝林,既然陛下都亲在这了,你有什么委屈便说吧,陛下自会为你做主的。”   “婢妾——罢了,喜兰,还是你来说吧。”   虞枝心一指小宫女,她倒也上路,往陛下跟前噗通一跪,竹筒倒豆子般从秦嬷嬷拿下白桃被她看到到她求虞枝心上告高位的事儿一并说了。末了已是哭的声都哑了:“求陛下为奴婢们主持公道吧!奴婢最要好的喜梅活生生被她折磨死,她只往慎刑司报一个偷盗被抓畏罪自杀,竟就再无人过问了!”   她说的又急又快,各中悲愤不似作伪,还有周遭的小宫女小太监忆起自己活好友的遭遇,不禁面露戚戚之色。皇帝一张透着苍白的脸,这会儿已是黑透了,一手指身边的大太监:“你去!把门给朕踹开!朕到要看看她有多大能耐,怕是整个慎刑司都比不过她!”   刘公公忙弯腰应喏,正要上前,却听“吱呀”一声,一直不开的门竟然从来头打开了。   “不知陛下驾临,奴婢等有失远迎,还望陛下恕罪。”秦嬷嬷扶着周宝林给皇帝行过礼,再看虞枝心等人便有几分面色不善:“早一阵便听到外头吵吵闹闹,因不愿打断我家小主跪经才没开门,不知虞小主如此喧哗是为何故?”   “你家小主在……跪经?”容妃一脸诧异:“她不是病的厉害么?”   秦嬷嬷板着脸解释:“我家小主虽病着,却不是不懂事的。自得陛下宽恕回到长禧宫,她每日这个时辰都要在耳房跪经听佛,也算给皇后娘娘祈福。这天长日久都坚持了,怎会因为外头吵闹就轻易打断?却不知虞小主是为何故,竟纵人在门外污言秽语,也不怕污了佛祖的耳朵!”   皇帝已经踏步进门,再退出来时看虞枝心的眼神便不对了:“你不是说秦嬷嬷在里头私设刑堂?朕看着这里头明明就是个佛堂。”   他话中并无决断定罪,显然是愿意给虞枝心一个解释的机会。秦嬷嬷却截口道:“宫中严禁私设刑堂,我们小主不过一个宝林之位,人还病着,哪里来的精神做这等不要命的事!”   她语气恨恨,一旁安静站立的周宝林便仿佛有几分不安的往她身上靠了靠。秦嬷嬷拍了拍周宝林的胳膊,一手轻轻试泪:“我家小主已经这么惨了,到底是哪个天煞的没良心还要害她!”   周宝林亦皱眉垂眸,眉眼间是说不出的乖巧。她生的本就绝美,嚣张跋扈时有多张扬骄人,此刻怯生生的模样便有多惹人怜爱。   要说秦嬷嬷是个能人。不过这连消带打几句话,院中局势瞬间逆转。与这对“懂事”的主仆相比,急吼吼打上门的虞枝心更显得目中无人惹是生非。   而不等虞枝心解释,秦嬷嬷又一副忽而惊觉的表情惶然道:“该不是早几日老奴劝了小主几日,被小主记恨在心了吧。若是如此,老奴给虞小主磕头赔不是就是,何必拉踩上我家小主呢?”   “怎么?还有这事么?”皇帝陛下问道。   “可不是呢。”秦嬷嬷一脸惶恐的点头:“先前我家小主有几分犯病,不小心扔了个茶盏子在地上,或是吓着了虞小主。虞小主便狠教训了我们这些伺候的人,说我们对主子不尽心,有意纵着主子冲撞人。”   秦嬷嬷一副无奈的模样叹道:“我们小主毕竟病着,之前屋里又没旁人进出,便疏忽了许多。当时老奴护主心切,便与小主犟了两句嘴。实则回过头来奴婢等都觉得虞小主教训的是,是想找机会与小主磕头道谢的。”   她作势便真要给虞枝心跪下磕头,嘴里道:“虞小主您大人有大量,奴婢等知错了。只私设刑堂这罪名太大,我家小主可担不起。求虞小主行行好,放过我们小主吧!”   她这般做的像,倒显得虞枝心当真咄咄逼人要将这可怜主仆逼死算完。只不及虞枝心解释,便有一道身影挤了过来,却是性急的喜兰先冲到秦嬷嬷跟前,抬手便是两个耳刮子。   女人间的斗争从来都是不见硝烟不见血,哪有这样直接的!她一番动作将所有人都吓了一跳,一时竟无人出来阻拦。   喜兰却是满心绝望——看这场面,非但秦嬷嬷能逃脱惩戒,说不得还要把好心帮忙的虞小主拖下水。只需虞小主一倒,她这始作俑者还能有什么好讨么?   既是报不了仇还要搭上自己的性命,她倒索性一横到底,一边飞抽秦嬷嬷的脸,一边胡乱的哭嚷道:“你这老妖婆!分明是你害死的喜梅姐姐!定是你将屋里收拾好了!否则干什么这么久不开门?怕不是听着陛下来了,才急忙在屋里现收拾的吧!”   她不过随口胡捏的说辞,却是歪打正着——秦嬷嬷说是不愿打断周宝林跪经,但外头动静之大,这理由着实有几分牵强。先前对虞枝心颇为怀疑的容妃与皇帝又将目光放在了秦嬷嬷身上。虞枝心默默给喜兰点了个赞,顺便将她拉到身后:“你先别激动,自有陛下为你主持公道!”   秦嬷嬷心中有一万套对应的说辞,却从未想过会有人上来就给她几巴掌!趁她被打蒙这会儿,虞枝心先一步挤开人群进了佛堂——她这会儿却是安心了,因白桃呻丨吟的声音虽弱,但她到底是能听见了! 第5章 .恨来迟   “我瞧着这儿……仿佛真是个佛堂。”跟着虞枝心进了屋的容妃却在皱眉。一边目视虞枝心:“那个小宫女可是你跟前伺候的?怎么好端端的就跑来找你,你这般冲动的性子,怕不是被人利用了吧?”   容妃这话显然是为虞枝心开脱——佛堂里沉沉的檀香味沾染了每一寸角落,层层叠叠抄经焚烧过的纸灰新旧不一。供桌上的经书有一两本已然泛黄,这显然不是喜兰所说,在短短半个时辰里由刑房收拾出来的。   虞枝心冲她善意一笑,算是谢过她出言相助。却转头迎向皇帝的目光,坚定而缱绻问道:“陛下可愿信婢妾一回?”   皇帝心中一动,听见自己的声音答到:“朕自然信你。”   “多谢陛下信任。”虞枝心盈盈一拜,起身一指脚下:“既然整个长禧宫的宫人都认定这里有刑房,总不至于是所有人一起说谎。耳房的大小骗不得人,若是上面这佛堂没问题,可见问题就在这底下了!”   “你是说——?”   “婢妾怀疑底下还有暗室!”   虞枝心说的斩钉截铁,眼角瞟见一直装傻不说话的周宝林用力抿住了嘴角,心中更是笃定:“虽不知具体机关在哪儿,但屋子只有这么大,一块块的地砖都掀起来,总能找到地下暗室的入口的!”   “这万万不妥!”秦嬷嬷心中叫苦,嘴里急辩道:“到底是佛堂,怎么好轻易动了土木,显得对佛祖不敬……”   可惜她两边脸蛋被喜兰抽的高高肿起,连说话也说不利索,被虞枝心伶牙俐齿抢过话头讽道:“难道你们在佛祖的脚底下打杀人命,就是对佛祖敬了?头顶便是佛祖青天,你们倒不怕报应!”   “陛下!”她一副找到了主心骨有人撑腰的模样得意洋洋往皇帝身边凑:“秦嬷嬷这是心虚了!可见婢妾说的都是实话!”   “虞小主!老奴绝无此意,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虞枝心咄咄逼问:“明明证据确凿,你若笃定本小主是诬告,缘何不让我们查?还是说这里不仅私设刑房,更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才一而再再而三的推脱不成?”   “虞小主不要血口喷人!”秦嬷嬷是真急了。她本没料到白桃如此急智,能在她眼皮子底下托人送信给虞枝心,让虞枝心来的这么快。更没想到虞枝心如此大胆,将事情闹到皇帝面前。一旦陛下真的下令掘开暗室入口,她再多狡辩也无济于事。   偏她这些年在长禧宫一家独大,顺风顺水惯了,竟想不到个好借口反驳。更兼双颊疼的厉害,连脑仁都跟着一抽一抽的痛,一时竟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   虞枝心却不再理她,变脸如翻书的换了个梨花带雨芙蓉泣泪,望向皇帝娇声泣道:“求陛下做主,如若真是婢妾胡闹,无论陛下如何惩罚婢妾都认了。只是宫中断容不下私设刑堂之事,何况还有婢妾的宫女……”   她说着说着已是泪如雨下:“婢妾幼时没了生父,家中姐妹虽友爱,但婢妾总有几分自卑,与她们不甚亲近。唯独白桃自婢妾小时就在身边服侍,与婢妾如亲姐妹一般。承蒙陛下开恩,允了白桃随婢妾一同入宫,若是她有个三长两短……婢妾……婢妾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说到最后,虞枝心娇躯微颤哽咽不已,只为了顾全礼仪,仍扶着桌沿强撑站立。只越是这般强撑,越让人看的心疼。皇帝看了她一阵,到底是叹了口气:“罢了,去给佛祖上柱香告个恼,便让人来拆吧。”   “陛下不可啊!”眼看秦嬷嬷拦不住,装傻的周宝林终于动了,跪倒在皇帝跟前哭道:“陛下,臣妾——婢妾,婢妾在佛前许愿,跪经一年以求皇后娘娘安康。如今已过了半年,求陛下莫让婢妾的一番心意付之东流啊!”   提及皇后娘娘,皇帝略顿了顿,似有一丝犹豫。   “周宝林此言差矣。”眼看陛下心意摇摆,虞枝心忙道:“周姐姐没听喜兰说的么?这耳房被秦嬷嬷改做刑房乃是整个长禧宫的下人都知道的,如何可能作伪?姐姐这半年一直病着,不知道秦嬷嬷可恶也是正常。然秦嬷嬷在您供佛的地方染血——佛祖不应还罢了,若佛祖当真明鉴万里明察秋毫无所不知无所不晓,才真不知道是会应了姐姐所求,还是反倒惩罚姐姐呢!”   她忽而做了个夸张的惊吓动作,拍着胸口小声喃喃:“婢妾就说奇怪呢,宫中御医医术高明,珍奇补药应有尽有,怎么可能皇后娘娘一次小产便一病不起,频频病危到现在……”   察觉到陛下意味深长的目光,虞枝心一个哆嗦赶紧住口,低着头一副恐惧懊恼的模样。屋里瞬时一片寂静,良久才听容妃开口小声道:“要不还是挖开看看吧?要真是周妹妹无心之举……”   她话未说完便停住,虞枝心却已然明白容妃剑锋所指——她本意是将周思弦摘出来,告诉她查出刑房来不过是牺牲掉一个秦嬷嬷,让周思弦不要硬抗罢了。可容妃一个“无心之举”,反倒钉死了周思弦,只要挖开了下头真有暗室刑房,一个厌胜诅咒皇后的罪名就跑不掉了。   在宫中行厌胜之术可是能抄家灭祖的大罪。到时候别说周宝林,怕是连她身后的周丞相都要跟着倒霉。   就算万一底下什么都没有,一旦这个怀疑的种子种下,便难保没有人会借题发挥。散播流言往往是最简单又最有效的手段,周思弦一个得了疯病的“病人”,到时就能体会到什么叫百口莫辩了。   容妃不愧是容妃。自己只是随口一句,就能被她重重一点,变作周氏的催命符。虞枝心按捺下些许惊悸和忌惮,大着胆子伸手拉了拉皇帝的衣袖,轻声叫道:“陛下……”   “去上香吧。”皇帝并未拂开她,反握了握她的手:“事出有因,佛祖不会怪罪的。”   虞枝心在被皇帝握住的一瞬间忍不住打了个寒战。与他的缱绻目光柔声细语全然不同,皇帝的掌心是出乎意料的冰冷而潮湿,皮肤滑腻的让她瞬间以为被蛇缠住。陛下仿若未觉,一手拉着她,一手抬起她的下巴,低头直直望进她眸子里,轻声言语仿佛蛊惑:“若是你所言不虚,也算是做了一件好事,朕定会好好奖赏你的。”   明明身处八月,虞枝心却被他的眼神看的浑身发凉。皇帝陛下忽而一勾嘴角,松手轻轻推她:“去吧,别让朕失望。”   虞枝心只觉得心中狂跳,隐约觉得自己可能犯了个大错。来不及细想,她勉强镇定下来,抽了三支香拜过佛像,皇帝轻轻挥手:“来人,拆了吧。”   ……   一块块青砖被撬开,露出底下的灰土。虽还未找到虞枝心言之凿凿的地下暗室,然单看秦嬷嬷的脸色,显然已是离真相近了。   “罢了,秦嬷嬷,不如你还是招了吧。”虞枝心不知何时站到她身边,突然出声道:“总归躲不过的,何必让大伙儿在这里花无用功呢?”   “奴婢……奴婢……”   秦嬷嬷两边脸颊涨红,目光闪烁不定,显然是在犹豫。虞枝心顺着她乱飘的目光一看,突然灵光一闪:“是供桌下边儿!去把供桌下的地砖撬开看看!”   旁人或许看不清楚,以她的目力却不难察觉供桌下头几块方砖的边缘有些许不平整,仿佛是来回翻动过。正在屋里翻腾的几名年轻太监闻言赶忙上前,便听“噗通”一声,秦嬷嬷跪下嘶声道:“老奴认了!都是老奴干的!老奴看不得那起子贱丨人说主子的坏话,才抓住她们惩戒一二。一切与我家小主无关,我家小主什么都不知道!”   她喊完这几句,偏头就往一旁的石台上撞去。虞枝心躲闪不及,一串儿鲜红的血珠子溅上她青碧色的长裙,开出异常妖艳的花来。   ……   “……虞宝林?虞宝林?”   虞枝心脚下一个趔趄,思绪渐渐回神。由远及近,是错综嘈杂的嚎哭夹杂容妃唤她的声音。   “……婢妾没事。”   虞枝心站稳身形,后知后觉自己盯着裙上的血污懵了好一阵。而这一阵,足够很多事情发生了。   秦嬷嬷已经身亡——她是看好了石台的尖锐转角撞上去,正好撞在太阳穴上。及众人反应过来,早已断了脉搏与呼吸。   周宝林似乎被秦嬷嬷的死吓坏了,忽而尖叫一声冲向虞枝心——便是方才容妃拉了她一把,才免她被周宝林抬起的尖尖指甲抓伤脸。   周思弦被容妃的身后的两位嬷嬷联手摁住,一边挣扎一边嚎哭,发钗散乱涕泗横流早已不见先前的艳丽姿容。回过神来的虞枝心却全然不在意,只一心一意盯着供桌下的动静瞧。   那几块地砖早被小太监们撬开,露出一个黑漆漆的洞口。从屋子搜出下去的梯子,几名力大的太监顺着梯子趴下去,果然找到了被关在里面已经受了刑的白桃。   “快,快将白桃带上来。”虞枝心喜极而泣:“夏椿!夏椿你去我妆奁里取荷包来谢谢几位小哥儿!”   白桃着实是个厉害的。因自身又懂医术,虽是挨了十几个板子,竟还能清醒的扶桌站着,一边宽慰虞枝心无妨。虞枝心的眼泪越发掉的厉害,又是喊伤药又是喊拿椅子靠垫来,中间不忘发几句狠话,全然没看到自家大宫女频频使眼色。   “咳咳!”终是容妃忍无可忍的咳嗽两声:“虞宝林!注意你的言辞!”陛下还在这儿呢! 第6章 .好事近   虞枝心自然没傻到真忘了陛下还在身边。只不过那一瞬间,有个声音告诉她:在皇帝面前当个虽有几分急才却莽撞真性情好摆布的笨蛋,比当个察言观色面面俱到有自己想法的聪明人要强的多——至少可以多活些时日罢。   既然莽撞真性情,一时激动的忽视了陛下也好,对打了白桃的秦嬷嬷口出恶语也罢,便都只是“真性情”罢了。   及得了容妃提醒,她才一脸惊惶的转头愣住,随即懊恼的起身告罪。再真心诚意的对着皇帝深深下拜:“今日多谢陛下与娘娘亲临为婢妾主持公道,救了婢妾的宫女。陛下大恩大德,婢妾结草衔环亦无以为报。”   陛下果然不恼他,反亲自弯腰将她扶起,拉着她的手半开玩笑道:“你这没良心的,那些个帮你找宫女的小太监且得了你一个荷包,朕就这么被你丢在脑后,只得你轻飘飘一句谢就算揭过了不成?”   “陛下……”虞枝心娇羞低头,强忽视了被他冰冷手掌握住的不适,细声细气撒娇道:“婢妾的一切都是陛下给的,除了一片真心,还有什么是陛下看得上的呢。”   “还有——你呀。”皇帝大笑道:“你这女子,朕可十分看得上啊!”   他这般直白一句话,如刘公公这样的心腹便知今夜翻牌子十有八九要幸了这位虞宝林了。虞枝心低头做娇羞状,纤纤手指揪着陛下的袖口不依。   “咳咳!”容妃第无数次战术清嗓,将众人的视线拉回正事上来:“下头是个什么情况?秦嬷嬷真在这里私设刑堂?!”   她问的便是方才从下头上来的小太监。这小太监亦是个机灵的,磕了个头伶牙俐齿的将底下的情形简要说了一遍。   “……刑具看着不少,奴才等没细数,只鞭子和钢针便有一架子。墙上地上都有血迹,有些是新鲜的有些是暗沉发黑的。那位白桃姐姐被绑在长凳上,还堵了嘴,估摸是刚被行了板子。还有些七零八碎的东西丢了一地,大约是没来得及收拾便匆匆出去的。”   可不是没来得及么?这边正打板子,那边虞枝心就杀到了。秦嬷嬷只当有上头的佛堂做幌子,虞枝心再怎么彪悍也不可能拆屋子,谁料到她一个新进宫不过三五日的小主就敢请来容妃和皇帝做主,硬生生把这处隐秘全然撕开。   所谓一步错步步错,这半年里关起门来作威作福让主仆二人忘了小心驶得万年船,忘了凡事皆有意外。从白桃机智的找了喜兰报信起,一切就已经渐渐离开了周宝林与秦嬷嬷的掌控,甚至一径将她们送上了绝路。   ……   秦嬷嬷私设刑堂残害长禧宫宫女之事证据确凿,且拔出萝卜带出泥,更牵扯出半年来多少往事旧案,听的陛下连摔了三个茶盏子。虞枝心却不忙看他问案,先盯着白桃安安稳稳回屋歇下才返身回来,正好撞上皇帝怒斥周宝林的现场。   “……不必拿你的病情来一推二五六!先时听你说话可是条理分明,显然是清醒的很!秦嬷嬷不过一个奴才,真敢背主行凶?便是你不知情,只怕你父亲也是知道的。朕看在往日情分对你宽容几分,你周家便真当自己是后宫之主了么!”   周思弦早在之前的拉扯中摇散了发髻,这会儿委顿在地,看着颇为狼狈。耳听陛下怒骂,她亦不辩驳,只紧紧抱住陛下双腿抽泣。虞枝心忍不住咬唇——周宝林一把眼泪鼻涕都蹭在陛下的衣摆上,也不知陛下有没有察觉。   皇帝陛下大约是并未发觉,且心中怒意未消,连灌了两口茶水又将第四个茶盏子砸了:“朕饶了你一回两回,可你就是不消停。你是有什么底气胡作非为?!你们周家到底有没有把朕放在眼里!”   “今儿你也不必叫屈,朕也不想听你狡辩开脱。从现在起,你给朕滚去冷宫呆着,等这起子糟污事儿都问清楚,朕定然给你个‘秉公处置’!”   他一壁说,虞枝心站在墙角连连点头,只恨不能高呼陛下英明。容妃脸上倒有几分犹豫,上前一步轻声劝道:“陛下息怒。周宝林罪责未定,打入冷宫怕是不妥。好歹看在周相爷的面子上……”   “周相!周相又如何?!”陛下怒意未消,连容妃也挨了台风尾。他一手指着周宝林,愤愤冷哼道:“王子犯法且与庶民同罪,就因为她姓周,是周丞相的闺女,就可以无法无天了?!”   “臣妾不是这个意思。”容妃急忙屈膝道:“秦嬷嬷死前已经担下罪责,便是死无对证了。周宝林是周丞相爱女,若是没个人证物证的,只怕……只怕……”   “只怕什么?”   “怕是周丞相怨怼陛下吧。”   虞枝心截口道,却是不屑的摇头:“依婢妾看来,却是娘娘多虑了。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周相既贵为丞相,总不至于连这点子道理都不懂的。”   容妃低声叹息:“君臣失和到底不好。周相将门出身脾气暴躁,万一在朝堂上与陛下争执,岂不是给陛下添麻烦?”   “那也没有将个嫌犯好吃好喝供起来的道理吧。”虞枝心皱眉:“便是堂前审案,也是先把人抓进牢里再查,查完了有罪定罪无罪释放的。您觉着周宝林没嫌疑么?既是有嫌疑,陛下先夺了她身份将她安置去冷宫才是正理呀。”   “可毕竟……还是要给周相面子的吧。”容妃仿佛被她说的有些动摇,目视虞枝心时却轻轻眨了眨眼。虞枝心心领神会——两人看似意见不和各执一词,实则一唱一和的坐实了周宝林“知情”的嫌疑,甚至泼了周相好大一盆脏水:只听她们说来,谁不觉得周家气焰嚣张直逼帝王,甚至妄图操控陛下后宫,乃是个彻头彻尾的权臣奸佞?   “周相要面子,宫中就不要规矩了么?”虞枝心瞅着皇帝若有所思的表情,干脆的再添了把火:“婢妾虽是才入宫不久,也听说周宝林犯错不止一次两次了吧?陛下若次次都要看在周相的面子上姑息,那又置皇家尊严于何地?”   她说时一脸大义凛然,只一双妙目带着期盼的望向陛下,表情无不透露出“陛下快处置了周氏”的意愿。皇帝倒是能理解——反正她与周宝林已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了,能逮着机会岂能放过?   对手落难了帮忙求情拉一把显示大度的慈善人在宫中是活不过几日的,一旦结仇就得落井下石再踩上几脚让人永世不得翻身才对。虽然虞枝心做的直白粗糙了些,于容妃与陛下眼中,倒都生出了“孺子可教”的满意来。   “朕觉得虞宝林说的有理。”皇帝陛下一锤定音:“来人,给周宝林收拾收拾送到冷宫去。长禧宫前殿屋舍都封上,着内务府慎刑司仔仔细细的查,不可漏过任何细节!”   他目光从一屋子人的脸上划过,最终落在总领太监刘公公身上,一字一顿道:“给朕好好的查!朕绝不相信一个疯了的小主能做出这么多事来。里头到底有什么猫腻、到底针对何人,你们可要给朕查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虞枝心与容妃同时心头一松。陛下言下之意,就算周宝林真的干净,也要“查”出个阴谋后续。看来这一次自己并未押错宝,陛下是真的不准备让周氏再活下去了。   “两位爱妃今日也辛苦了。”皇帝陛下转过脸,又是温柔缓和的模样,“尤其是虞宝林,怕是吓也吓坏了。虽只是为了寻个宫女误打误撞,但到底揭穿了周氏的恶行,也算是大功一件。”   这说辞却是极体贴的。陛下金口玉言,虞宝林并非有意针对周氏,一切不过是机缘巧合罢了。屋里大小太监宫女心领神会,便知道回头应怎么往外传话。容妃则笑着打趣:“既然有功便要赏。不知陛下打算怎么赏赐虞妹妹呀?”   “虞宝林机敏聪慧,秉性纯良,即日起晋为贵人。”皇帝陛下爽快的点头,看着呆若木鸡的虞枝心笑道:“虞贵人可满意朕的赏赐么?”   “婢妾叩谢陛下皇恩浩荡。”虞枝心忙跪下磕头,脸上感恩戴德喜不自胜不似作伪,“婢妾太激动了,婢妾分明什么都没做……”   “看把你吓的,怎么还自称婢妾呢。”容妃笑容满面的将虞枝心拉起来。别看贵人与宝林只差一级,然六品与七品之间却是天壤之别。别的不说,只看六品之下需自称婢妾,便是位卑同奴婢之意。唯有到了六品上,宫人太监才能称她一句“娘娘”。   察觉虞枝心有几分心不在焉,容妃轻轻掐她一把,脸上却神色未变,在她耳边轻声调笑道:“陛下既赏了你,显见是对你满意的。你若心中不安,觉得有愧于陛下恩典,只管夜里好好回报陛下就是。”   这话一语双关,虞枝心自然是听懂了。想到今日承恩雨露已是铁板钉钉,到底不过二八少女的虞贵人少不得两颊绯红,恨不得找个墙缝钻进去。 第7章 .怜薄命   直到恭送陛下出了长禧宫,虞枝心才算从羞赧无措的状态中解脱出来。容妃因被陛下责令与刘公公一同彻查长禧宫,此时也没急着走,笑吟吟的看虞枝心接受一众宫女太监的恭维道贺。   “怎样,如今可有些感受到宠妃的待遇了?”及下人们都退去,容妃不见外的用宫扇轻挑虞枝心的下巴,笑嗔道:“还敢在陛下面前心不在焉!还皱什么眉!”   “却是当真不知这么做是对是错。”虞枝心苦笑着叹气:“嫔妾不瞒容妃娘娘,嫔妾自被家里老祖宗定下入宫,想的就是远离家中的糟心事儿,安安稳稳混几年日子过。”   这话容妃是信的。因此才早早提醒过她,入宫之后身不由己,由不得她不争不抢。如今听她再这样说,不免有些气闷,言语间便多了几分警告:“难不成你这会儿还能退回去?别忘了,你这一回可不仅仅是得罪死了周宝林。以周家与白、陈两家的关系,陈袅袅这个没用的且不说,白清涟是肯定要找你麻烦的。”   “嫔妾知道。”虞枝心继续苦笑:“她盼着接手周家在后宫的势力,定是要对周家表忠心的。”而在后宫中对周家以示忠心,最直接的办法不就是找她这个“害”了周宝林的始作俑者的麻烦么。   “还不止她一个。”容妃仿佛有几分幸灾乐祸,轻摇手中宫扇笑道:“原本吴贵人是你们这批秀女中唯一一个娘娘,又得陛下连宠三日,正是嚣张的时候。你且猜一猜,等今日陛下翻了你的牌子,她明儿可还会给你个好脸色看!”   吴贵人是已故敬妃的堂妹,是吴相爷的亲侄女儿。可以说虞枝心今日闹这一出,直将后宫几方势力得罪完大半。容妃的半张脸藏在宫扇后,一双妙目更显得熠熠生辉,盯着虞枝心认真道:“既然没了退路,便只能继续往前。她们再讨厌你也不敢对陛下的心尖尖动手,只要你一日得宠,你一日就得安全。”   “嫔妾知道了。”虞枝心颔首,却是毫无惧色的与容妃对视,忽而问道:“娘娘看的显然比嫔妾通透的多。嫔妾不明白,以娘娘人品贵重娴雅大方,只要肯放下身段示好陛下,必然得陛下盛宠。不知娘娘为何舍近求远,反而扶持嫔妾呢?”   容妃一愣,便又笑了,这回却真诚许多,连眉梢眼角都染上笑意。宫扇轻轻拍在虞枝心头顶,容妃无奈道:“难不成你魂不守舍了一阵,就是在想这个?”   虞枝心抿嘴,显然对她转移话题有些不满。   “原以为你是个沉得住气的,没想到是个直脾气。”容妃心情不错,并不计较她的失礼,反耐心解释:“你才入宫多久,怎么就知道本宫没争过宠?只是本宫性情并不合陛下心意,若是非要强求,岂不反让陛下厌恶。”   这次虞枝心直接就撇嘴了。容妃这种段位的女人,绝对有皇帝想要哪一款,她就变成哪一款的实力。什么不合陛下心意,说不定是故意朝着相反的方向努力,惹陛下冷淡才是。   容妃笑意更甚,点着虞枝心的额角佯怒道:“罢了罢了,你虽是个直脾气,却不是很好骗的样子。不过本宫自有本宫的道理,你只需记住,本宫只会帮你而绝不会害你就是了。”   话说到这份上,显然是套不出更多信息来。正好屋外有小太监高声禀告,说又找到周氏“诅咒皇后”的罪证,刘公公请容妃娘娘一同做个见证。   容妃拍拍虞枝心的手示意她安心,袅袅起身去了前院。虞枝心依旧在花厅中闷坐了许久,直到耳中倾听前院乱糟糟的声音全然淡去,才将手中茶盏猛的顿在桌上,背靠墙角环膝蜷成一团,深呼吸了好一阵子才算缓过来。   害怕被容妃算计利用什么的,当然是她临时想来的借口。虞枝心以手扶胸,心情渐渐平复。她确实后悔了,只并非为了安稳,而是实在没想到,那位隽秀到柔弱的陛下,实则比择人而噬的猛虎更可怕。   在那一瞬间,陛下温柔目光缱绻于她泛红的脸颊,泛着恶意的嘲讽却在她耳中突然喧嚣。   女人啊,决绝而情痴。是他手中的武器,挑起妒意相互残杀,唯有他坐拥后宫独享一切,冷眼笑看她们的生死,再刻薄轻嘲女人都是傻瓜。   挥一挥衣袖,他依旧是高洁如白莲花一样的男子,仿佛从不知宫中女子生死癫狂皆系于他。虞枝心也算看惯后宅争斗的手段,然与这男人的心思相比,那些个女子之间的伎俩,又算得上什么呢?   如若不是她意外拥有读心一术,这短短半个时辰相处就足够让她溺死下陛下的温存体贴里。从今往后不惜以身化作恶鬼,为他撕开一切他想要毁灭的阻碍。最终一身污浊罪孽深重,被他轻轻抛开,化作一捧黄土,湮没在宫墙之内吧。   不可动心,不可动情。虞枝心将指甲掐进掌心,强迫自己保持清醒。心中却越发生出悲哀。容妃通透聪慧,便是看破陛下苍白容颜温柔目光下的残忍,才狠心退守一隅。然就算这样,她仍是心甘情愿的帮着陛下物色下一把刀,不惜将当年的恩人推了出去。   而皇后,周宝林,敬妃,贤妃。虞枝心眼前再一次闪过周氏伏在陛下脚边嚎啕的模样。那一刻她宣泄的,或许不仅仅是秦嬷嬷的死和陛下的训斥,更有付出一心一意一生,换来的却是如此绝情的绝望吧。   周氏或许没疯,或许真的疯了。虞枝心痴痴的想。若是她被所爱之人温柔以待,再重重摔进泥里践踏,只怕也会忍不住癫狂,忍不住要这个世界都为她陪葬。   ……   “……虞贵人?贵人娘娘?”   陌生的尖细嗓音由远及近,虞枝心猛然抬头,眼前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个眼生的小太监。夏椿一脸与有荣焉的兴奋表情伺候在旁,小宫女喜兰也扒着门框往里张望。   “这位是敬事房的小郑公公。”夏椿见虞枝心总算回神,忙脆生生的解释道:“小郑公公是来给娘娘道贺的呢,娘娘快些起身接旨吧。”   “无妨无妨,来时陛下已提点了奴才,今儿贵人娘娘怕是受了惊吓,只管慢慢就好。”小郑公公笑的比夏椿还灿烂几分,端端正正给虞枝心行了个礼,才清了清嗓子宣了陛下口谕:“陛下翻了虞贵人娘娘的牌子,今日由虞贵人娘娘伴驾侍寝。娘娘这会儿就可以收拾了,等申时初刻便有花轿来接贵人往乾元宫去。”   伴驾侍寝的规矩是选秀入宫后便学了的,虞枝心憋一口气,原有些苍白的脸上又飞起桃花色。夏椿也机灵,不需虞枝心开口便将一个鼓囊囊的荷包塞给了小郑公公手里。小郑公公心满意足的谢恩离开,长禧宫中又是一片沸腾。   后宫争宠可不仅仅是宫妃的事。都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哪个宫里有个宠妃,里头的宫女太监走出去都比旁人的腰杆子挺的更直。何况虞枝心尚未承宠便敢为了个宫女干翻老资格的周宝林,显见是个护短的。这样一位主子若是得宠,长禧宫上下怎会没有好日子过。   “恭喜娘娘贺喜娘娘!”长禧宫的管事大姑姑秀嬷嬷笑的满脸喜气,全然没有前两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毕恭毕敬的上前请示:“娘娘是要在自己屋里沐浴还是往偏殿的暖阁里?奴婢这就让人安排去,可不能误了娘娘的大事儿。”   虞枝心愣了愣便明白过来。先前偏殿暖阁的浴间被周宝林占着,自然没人会多嘴问她要不要用。如今周氏人走茶凉,这起子奴才可不上赶着来讨好。   “不必了,就在我屋里吧。”想到周氏被押下去时苍凉眼眸,虞枝心一时意兴阑珊,草草打发一众宫人出去。   秀嬷嬷仿佛完全没感觉到她的冷淡,笑吟吟的应下差事,又觍着脸赔笑道:“娘娘既晋位贵人,跟前便要多添置一个二等宫女。不知娘娘是从咱们长禧宫提拔一个来,还是管内务府要一个新的?”   虞枝心本已经转身回屋,听她这么说,笑非笑的看她道:“怎么,嬷嬷是有什么好的人选推荐吗?”   秀嬷嬷心中一颤,下意识的往门口瞟一眼,低头讷讷回道:“奴婢看喜兰这丫头与娘娘挺投缘的,这就随口一提……”   “那就喜兰吧。”虞枝心无所谓的摆摆手:“只她性子太冲,当着陛下的面便敢伸手打人,怕是还要劳烦嬷嬷替本贵人好好调丨教几日再送过来。”   “奴婢省得,定给您把人调丨教的规规矩矩的。”秀嬷嬷连连点头,招收让门外的喜兰过来给虞枝心磕头。   喜兰小宫女仿佛早得了秀嬷嬷的提点,欢欢喜喜的上前叩首。虞枝心俯视她虔诚动作,心中微微触动,柔声吩咐道:“从今日起,你就改名秋楹,正好与夏椿凑个对。劳烦秀嬷嬷给内务府通报一声,往后秋楹就是本贵人身边的二等宫女了。”   秀嬷嬷与秋楹齐声领命,眼看虞枝心的背影消失在纱帘之后人才长舒一口气。秋楹小心翼翼的拉了拉秀嬷嬷的袖子问道:“嬷嬷,你说娘娘是不是不想要我?方才总觉得娘娘生气了呢。”   秀嬷嬷轻轻拍她肩膀安慰:“娘娘既然答应了,自是愿意要你的。你只管学好规矩,日后一心一意伺候娘娘才是。”   看着秋楹懵懂点头的表情,秀嬷嬷心中叹气。她并不知容妃为何交代她将喜兰推到虞贵人身边,但既是主子有命,当下人的总不能不从。只是这位虞贵人可完全不像方才表现出来的一股子利落莽劲,甚至在她看向自己的一瞬间,秀嬷嬷心中无端升起被一眼看穿的寒意。   果然能在宫中立足的女人,又有哪个不是好几张面孔,又有哪个是善类。 第8章 .芳心苦   八月初的傍晚是微凉。虞枝心特意挑了一身桃花粉的轻纱薄衣,步履袅袅的踏进乾元宫偏殿,萧瑟秋风亦吹不散脸上羞红的热意。   “怎穿的这样少?”陛下心疼的握住她微凉双手,顺势将她搂在怀里。少女曼妙身姿温顺的依偎在侧,莹白肌肤更显楚楚动人,唯有眉目间含羞带怯的春光在陛下心头微微荡漾。   赵熠不自觉放柔了声音问道:“可用过晚膳了?”   虞枝心下意识的点头,不想胃里一阵哀鸣。赵熠愈发觉得有趣,促狭的捏她鼻尖:“下午在长禧宫里多威风的,朕还当你是个傻大胆。怎么,这会儿知道怕了?”   “才不是怕呢。”娇俏女子轻轻皱眉,大着胆子抬起头,正对上陛下温柔笑靥。   “看来是真不怕朕。”赵熠满意的拂过她的长发,冷凉的温度一直浸透她的发髻,一丝丝渗进骨子里。   虞枝心本能的僵硬,索性一咬唇,假作出色厉内荏的模样娇蛮答道:“陛下这样好,嫔妾本来就不怕的!”   “你怎知朕好啦?”赵熠笑着逗她。   “陛下这么好看!肯定是好人呀!”小妃妾几乎是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   这是什么奇怪的理由。赵熠先是一愣,便无端觉得好笑,索性大大方方的笑出声来。虞枝心却是一脸懊悔,恨不得把自己舌头咬下来的后悔模样,几乎羞的要找个地缝躲起来。   “哪怕是说今儿朕替你出头呢。”赵熠笑的停不下来,说说又是一阵开怀:“长得好看就是好人?按你这标准,后宫岂不是个个都心地善良贤良淑德了?”   “那不一样嘛!”虞枝心不依的摇摇头,一缕碎发在陛下肩上轻轻扫过。小妃子撑大了水润润的杏眼强辩道:“好看又不止是看脸,重要的是气质!有些人光有一张好皮囊,却养出一副土匪气质,嫔妾就绝不会说这种人是好人的!”   不必说,小姑娘仍对周宝林欺负她的事儿耿耿于怀。非但当面在陛下跟前又明晃晃的踩上一脚,还要皱一皱鼻子,发出一声不屑的“哼”来。   赵熠并不反感她这般表现,安慰的捏了捏她的手指。不想不过是下意识的一个小动作,方才雄赳赳气哼哼的小女子立刻柔软了下来,低下头闲扯一截衣摆,脸上绯红却一直染上了耳根。   赵熠的呼吸略重了一分。皇帝陛下微微前倾,嘴角带着浅笑,轻薄的唇几乎贴在她耳边继续方才的话题:“那你觉得朕是什么样的气质?”   “陛下……陛下当然就是陛下的气质啊。”一直倔强的虞贵人终于露出几分慌乱,想要向后躲闪,却被陛下的胳膊紧紧禁锢。   “这回答可真敷衍。”赵熠假作不满的皱眉,仿佛并未察觉虞枝心的躲闪与抗拒,倒一本正经的提出要求来:“圣贤说得好,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你既不怕朕,何妨老实说说对朕是个什么印象?要是说的好,朕便重重赏你如何?”   若是忽略他将人拥在怀中的动作,还当这是在殿前与哪位大臣对话。虞枝心被他吹在颈侧的气息扰的芳心大乱,整张脸染成一匹红霞,哪里还能分说的出个道理来!   几乎能感觉到怀中美人的体温一点点升高,虽僵硬着动作,却热的快要烧起来。赵熠忽而生出恶作剧的念头,非但没有将人放开,反而手臂微微用力。虞枝心一个不稳,整个人扑贴进陛下怀里。   “虞贵人这是答不出问题,便想用投怀送抱混过去?”赵熠低下头,看见一截白皙修长的颈项在鸦青发丝下透出红晕,忍不住用手指轻轻滑过,不出意外的感受到怀中女子的战栗。   “是冷么?”皇帝陛下话音含笑,轻柔低沉的嗓音将她包裹,手中动作却愈发放肆,指尖在青丝见碾过。   “可朕觉着,明明爱妃都热的出汗了呀。”冰凉之间贴在虞枝心颈侧,虞枝心只觉得那股凉意顺着颈侧的脉络渗入血液,流淌进五脏六腑。   却丝毫不敢表现出异样与抗拒。虞枝心颇为辛苦的演绎着被俘获的猎物,放松身体近乎瘫软在他胸怀。   “呵。”陛下的浅笑在头顶落下。怀中温热潮烫进他心底,心头萦绕的一丝恶意却徒然抽枝发芽。赵熠嘴角抿出冷笑的弧度,蓦的将怀中懵懂依恋的女子用力挥开。   虞枝心终于松了口气。顺着他的力道跌落在地,满脸通红的女孩儿再抬头,便是迷茫而惊慌失措的表情,泫然欲泣的眸色如星光般落进他眼中。   “陛下……?”   软糯的嗓音有些许颤抖,娇弱的女子怯生生跪在他脚边。张嘴似乎想要告罪,又委屈的不知该说什么好。   却没有不满,没有怨怼,没有故作无辜的找借口蒙混,更没有镇定自若如看一个笑话。   这才是他的女人应有的样子。依恋他,相信他,嘴上说着不害怕,心中却始终敬畏着他。皇帝陛下居高临下的看着脚边的女人。微微颤抖的身躯与用力握紧的手指无不显示着不安在她全身蔓延,唯有一双眸子依旧清亮如雪。   “怎么不小心跌倒了?”皇帝陛下依旧温润,仿佛方才那用力一掀从未发生。赵熠心疼的将地上的美人亲手搀起,不忘打趣道:“总不是因为没用晚膳饿坏了?那可真是朕的罪过了。”   “嫔妾……嫔妾不敢。”   虞贵人显然是吓坏了,嫣红的脸色一片苍白,低着头全无先前的活泼大胆。低声细气回道:“是嫔妾一时没站住,惊扰圣驾还望陛下恕罪。”   “无妨,朕怎么会怪爱妃呢。”皇帝陛下笑意更浓,一手捏住她的下巴抬起,真心诚意的叹道:“先前怎么没发现,爱妃竟是如此绝色。一时明艳烂漫如桃之灼灼,一时又弱不禁风如梨花带雨。不知道爱妃还能给朕多少惊喜?”   “陛下!”   红晕再次悄悄染上她的双颊。皇帝陛下大笑:“好了好了,朕不逗你了。咱们先用晚膳,可不能真把朕的爱妃给饿坏了。”   ……   或是因为受了惊吓,虞贵人晚膳用的并不多,斯斯文文规规矩矩的模样十分显现高门贵女的家教风仪。   陛下倒是随和的多,见她吃了几口便放下碗筷,还关切问道:“可是晚膳不合口味?要不让御膳房在给你做点儿别的。”   虞枝心忙摇头:“宫中的饭菜都是极好的,哪有什么不合口味?只是嫔妾胃口小,只吃得下这么多罢了。”   赵熠笑着点点头,任她起身乖巧为自己布菜。虞贵人显然不是个笨的,不过这一会儿功夫已经大致看明白他的口味,夹的几样菜色正是他想用的,不禁让皇帝陛下越发满意起来。   仿佛感受到陛下的淡淡愉悦,虞贵人谨小慎微的神色渐渐放松,眸中含情脉脉,不时偷看陛下几眼。赵熠虽是察觉,倒没有揭穿:小女孩儿对他有意才好。有意了,上心了,才能被他牢牢握住,成为他手中的利刃。   只是这还不够。钟情和慕色终究抵不过真心爱意的浓烈。而要攫取少女的心——   皇帝陛下放下漱口的茶盏,拍了拍软椅让虞枝心与自己并肩坐下。忽而叹了口气道:“已是许久没这么松快过了。”   虞贵人侧首看他,眼中是些许不解。   他便笑了:“你是不是觉得,朕既是皇帝,定然要什么有什么,怎么可能不痛快?”   虞枝心微微一愣,摇了摇头道:“那是昏君才要什么有什么呢。陛下国任担当宵衣旰食,虽乾纲独断,想来却是步履薄冰的时候更多些呢。”   “你竟明白朕!”皇帝陛下有一丝感动,执她的手深情凝望。   虞枝心被他盯的只觉浑身有百来条虫子爬过,生怕脸上表情露出破绽,忙低头做羞涩状,口中浅笑道:“是以嫔妾等臣女才要入宫伺候陛下,若陛下累了乏了,好歹有个弹弹琴说说话的人啊。”   赵熠轻抚她手背,却是苦笑道:“朕如何不希望这样。可惜啊,并非没个人都与你一样想法。她们入宫——”   后续的话徒然截断,皇帝陛下垂眸征楞了片刻,生硬的转移了话题:“你呢?在宫中可习惯么?”他自嘲的笑了笑:“其实朕知道,你们也是迫不得已入宫的,说不定心中怎么怨恨朕吧。”   “陛下何出此言?嫔妾绝无此意。”虞贵人慌忙起身,就要屈膝往地上跪去。却被陛下一把拉住,硬将她摁回座椅里。   “朕明白的。”赵熠眼中是几分落寞,苍白侧颜比女子更让人心动。“朕虽是个皇帝,可谁不知道朕这皇位是怎么来的?天下说是朕的,可朕说什么做什么,甚至娶什么女人,不还是顾命大臣说了算?”   “朕不过是他们手中一只傀儡木偶罢了。你们进宫若非为了父兄家族便是为了替那几个女人固宠。可你这般通透直率,怎么可能心甘情愿?”   他手指轻抚虞枝心的粉颊,说出的话却字字诛心:“你是虞家长房嫡女,本应找个门当户对的人家当正头娘子。宫里娘娘说的好听,却是折了翅膀关进笼子里的金丝雀——以你的性子,怎么可能心甘情愿?”   “陛下……”虞枝心眼中似有哀求,想要辩解却被一支冰冷的手指点在唇上。皇帝陛下淡淡继续道:“你们进宫已经四五日了吧?可曾往乾元宫送过一回汤水?可曾找人打探过一回朕的动向?要不是周氏欺负了你的小姐妹小宫女,你告状告到容妃跟前正好被朕遇上,怕是你会躲的远远儿的,躲朕一辈子吧。”   “所以啊,装什么深情,装什么胆小?不若你想要什么都告诉朕,也省得朕胡猜乱想了。总归朕就这点子能耐,能不能如你所愿还不一定呢。” 第9章 .诉衷情   被皇帝一语戳穿的瞬间,虞枝心的一颗心都跳到了嗓子眼。耳中嗡嗡一片,浑身血液从五脏六腑凉到了指尖。   “不,这是试探!”她猛地抬头,眼中泪水如珍珠滚下。哽咽却坚定的摇头:“陛下!不是这样的,陛下。”   “哦?不是吗?”赵熠面无表情的与她对视:“那你说说,是怎样的?”   虞贵人深深呼吸,因勉强压下喉间的呜咽,嗓音变得干涩而沙哑:“陛下圣明烛照,嫔妾承认,嫔妾进宫时确实是不愿争宠的。可自今日得见陛下天颜,嫔妾就再无那样的想法了。”   赵熠不言不语,只点头示意她说下去。   虞枝心整理好心情,语言也流畅了起来:“陛下——陛下方才问过嫔妾一个问题,说您是什么样的气质。嫔妾先时不敢说实话,因怕陛下怪罪,又不愿谎言相欺,才敷衍过去罢了。”   她抬眸凝望陛下,带着奇异的满足与缠绵,一字一顿道:“陛下的气质,便是嫔妾心中良人的气质。温润如水而不乏雷霆,风光月霁而不怒自威。深情隽秀,英姿从容。嫔妾、嫔妾在看到陛下时,才知道自己之前到底是多么愚蠢。”   她迷离的想要抬手抚摸近在咫尺的容颜,却在最后关头醒悟归来,赶紧将素手放下。目光却有如实质的贪婪拂过陛下的脸,虽羞赧而强自倔强的表白:“嫔妾只愿能日日陪伴陛下左右,只盼能日日见得陛下天颜。哪怕做陛下跟前的一只猫儿狗儿,只要能靠近陛下些——”   这话终究是太过大胆放肆了。饶是虞枝心给自己做好了足够的心理建设,说到此处仍是忍不住咬住了唇。天知道她二叔那位宠妾怎么能面不改色的说出一套一套肉麻话,不过以他二叔对宠妾要星星不给月亮的态度看来,这种话对男人总是有用的吧?   “是这样么?”皇帝的语气并无波澜,虞枝心却能听出一丝微妙的放松,心中愈发笃定。她垂下头,手指捏紧衣袖,声音染上委屈苦楚:“嫔妾不敢欺瞒陛下。可陛下若是不信,嫔妾——嫔妾也无话可说。”   皇帝默默看他良久,并不说信与不信,直到虞贵人被看的心如擂鼓才出声追问:“那为何,一开始入宫,却不准备争宠?”   虞枝心惊喜的抬头看他一眼,急忙解释道:“陛下容禀,实在是嫔妾家中太复杂,且——且嫔妾自己,也没那么甘心罢了。”   “朕知道你叔父是太师亲信,”太师便是容妃之父沈相爷,是四大顾命大臣之首,“朕本以为,你是沈家送进来替容妃固宠的。”   “或许是吧。”这回换做虞枝心苦笑了:“只陛下不知,嫔妾的姑姑嫁的是国子祭酒孔大人,自家中祖母选定由嫔妾入宫,姑姑与婶婶便轮番寻了母亲与嫔妾训话。嫔妾实在是、实在是不知道听谁的才好。”   国子祭酒孔大人是孔太傅次子,而当今皇后是孔太傅嫡长孙女,换言之,虞姑姑便是皇后的叔母,站队自然站了孔家而非沈家。   赵熠有些许明悟。果然听虞枝心道:“嫔妾容貌寻常天资愚笨,莫说替哪位主子固宠,便是入宫后能不能入得陛下法眼都两说。偏姑姑与叔父都不是嫔妾可以违逆的,嫔妾便想着,索性不如当个透明人呢,总好过母亲与兄长处处掣肘,在家中成了两位长辈角力的工具。”   虞贵人生父曾关任通政使,头脑手腕比二房高出不知道多少倍。可惜英年早逝,只留下一房孤儿寡母看人脸色过日子。虞家的资源在大老爷死后传给了二房,然虞氏的兄长又是无可争议的长房长孙,虞二爷虽勉强算个君子,心中却不可能不别扭,时不时拿捏敲打必是有的。   而那位虞家姑姑却是虞家老太太跟前的红人,虞氏若是将人得罪狠了,虞家大夫人在婆母面前怕是有的磨搓。虞枝心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倒真不如无宠无子,让家中少些念想,母亲与父兄也能松快些。   这道理说得通,赵熠偏要刨根问底:“你难道就没想过争宠改命?若是有朝一日你成了朕的宠妃,你母亲与兄长必然跟着水涨船高,彼时谁看谁的脸色过日子且未可知吧?”   这话说到虞枝心的心坎里。怎么可能没想过这条路呢?以她的手腕能耐演技和窥探人心的本事,真要争宠她怕谁?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她大好青春已注定要耗在深宫高墙之中,难道真的愿意一辈子当个小小的宝林么?   虞贵人眼中闪过一丝厉色,亦不准备隐瞒陛下:“嫔妾当然知道这是最好的方法。只是嫔妾却不甘心!凭什么、凭什么他们那么利落的把嫔妾推出去,嫔妾却要拿命换他们的荣华顺遂呢?”   这话说的没头没脑,赵熠心中一动,却已猜了个八丨九不离十:“怎么,你家老祖宗选了你,你母亲兄长非但没为你说半句话,反心心念念交代你替他们争宠?”   他说的嘲讽,嘴角有不屑的弧度。虞枝心早已不再避讳隐藏,大大方方的点头:“正是。嫔妾的母亲亲口所说,兄长在家里过的实在憋屈。难得嫔妾有这么个好机会能为兄长另寻一条出路,望嫔妾好好在宫中努力,早日得陛下青睐,也好给哥哥挣个前程。”   她语调平铺直叙,赵熠如何听不出其中哀莫大于心死。明知道这批秀女入宫只是四位相爷往陛下身边安插人手、控制陛下后嗣的举措,明明知道她入宫绝不会有什么好日子,母亲却那么欢欢喜喜的将她送进来,只为了给另一个孩子“挣个前程”。   那她呢?难道她就不是亲生的,不是人心肉长的?泪滴如短线的珠子般滚落,虞枝心蓦的跪下叩首:“嫔妾恳请陛下,无论嫔妾日后是否能得陛下喜爱,陛下都不要因嫔妾的缘由加恩嫔妾家族。”   她抬头,眼神坚定而冷然:“嫔妾能在宫中遇见陛下是臣妾毕生之幸事,便是陛下令嫔妾立时去死,嫔妾也甘之如饴。但这不是他们抛弃嫔妾利用嫔妾的理由,自被他们定下入选之日,嫔妾与他们就再无亲情,余生只当陌路!”   这番话说的着实怪异,哪怕心有不甘,哪怕不明白皇恩无常唯有父兄权势可做靠背,也不至于这么把血缘亲人往火坑里推的。可就是这番话却正中了陛下的心,赵熠叹了口气将人拉起来,安抚道:“朕明白了。朕懂你。”   “陛下,您信我吗?”虞贵人眼角尚有泪花,眼中却突然爆发惊喜,小心翼翼试探问道:“陛下肯相信嫔妾,相信嫔妾没有骗你吗?”   “朕信你。”皇帝浅浅微笑,答的温柔而坚定:“寄人篱下身不由己,这种日子朕尝过。朕会感激那些把朕当做棋子的人么?换位而想,你不令他们如愿,难道不是理所当然的么?”   “陛下。”虞枝心深情与他相望,藏不住劫后余生的雀跃:“嫔妾多谢陛下。嫔妾原以为陛下会厌弃嫔妾的,毕竟任谁听了这般缘由都会觉得是嫔妾不懂事吧。不想陛下竟愿意理解嫔妾,嫔妾实在是、感动的不知该说什么好。”   “你宁愿不争宠不晋位换家人安稳,已经是极懂事极温柔了。”赵熠说的真心诚意。若是换做他——   想想去年以意图谋反被吵架问斩的周王一家,赵熠只觉得虞枝心实在是妇人之仁。便是血亲手足又如何?在他们放弃自己、利用自己的那一刻,就只有狠狠将他们打杀了,才能浇灭心头那股子被叫做“不甘”的怨恨。   “你莫怪朕疑心,实在是朕这后宫的女人……”   皇帝陛下苦笑着将她拉进怀里,亲自递了茶盏与她道歉,一边自嘲道:“朕的来历你也知道。先帝无子,太后与四位丞相做主让朕当了先帝嗣子才有了这皇位。可他们何尝将朕当做皇帝看待?朕同你一样,不过是朝臣们角力的一个工具罢了。”   “陛下?”虞枝心靠着他的肩膀,终是大着胆子抚上他的脸颊。   陛下将她的柔夷握在掌心,继续剖白道:“周王——朕的生父,朕本是周王庶子,虽说在家中不甚得宠,可当周王兴冲冲告诉我,只要将我送进宫,他就能得到莫大的好处时,朕心中的感觉,大约是与你一样的吧。”   不,其实还是不一样的。虞贵人或许还对母亲兄长有过期待,所以才会如此失望。那时不过十二岁的他却是多么开心,终于可以逃离这个污浊到窒息的空间,不用再听下人暗地里鄙薄父王的庸碌愚蠢,不用在女人的算计攻讦中艰难度日。   是以周相查出周王“谋逆”的证据时,他心中竟是窃喜的。凭什么那个没用的男人和那些狠辣的女人能好好的活着,甚至因为他的存在,获的比以前更张扬自在?   他虽然强硬反抗,为此不惜罢朝七日以示不满,最后却还是不得不屈从周相淫威,下了周王府满门抄斩的圣旨。那一日他将自己关在乾元宫,把所有人都赶了出去,只留他自己一人独享酣畅淋漓的痛快。   他和这个柔弱的女人到底不同,他的心比谁都狠,唯有狠得下心,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   “周王虽然抛弃朕,可到底是朕的亲生父亲。四位相爷虽然给了朕这个位置,可他们何尝给过朕做主的权利?”皇帝陛下垂眸,睫毛的阴影覆盖了眼中情绪,轻声叹道:“但是这些女人呢?一个个深明大义的劝朕‘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劝朕既然当了皇帝便不能再将自己看做周王之子。她们可曾想过出嫁从夫,可曾想过周王是朕的长辈,也是长辈?”   “她们心里想的念的从不是朕。”赵熠轻抚虞贵人的手腕,淡淡的笑意中多是无奈:“或许有那么一瞬,她们确实敬朕爱朕,可她们终究只是为了家族而存在的女人罢了。”   “朕看的多了,也死心了。”他长舒一口气,语气渐渐轻快:“莫怪朕疑心你,实在是本此番选秀在朕看来,也不过是前一回的延续罢了。却没想到竟能得你这么个可人儿——”   他手中发力,将虞枝心带的站起来,揽着她的肩往里屋走,轻声在她耳边调笑:“既然同是天涯沦落人,不如咱们坦诚相待,再好好说道说道、彼此深刻了解一番如何?” 第10章 .锦帐春   白底梅花绣鞋与玄色龙靴堆作一团,粉桃色外衫委落在地;明黄帐中似有影影倬倬,比翼双飞的灯罩将烛火笼成一团红云。   不夸张的说,陛下的龙床皇帐是后宫所有女子都向往的地方。虞枝心自是想象过有这么一日的,自入宫之日起,她便在心中演练过许多回如何应对陛下的恩泽。   然饶是她有意无意听过不少墙角,看过几本话本子,选秀后有嬷嬷教她认过避火图,也学过如何伺候男人。真到了这会儿,她仍是免不了紧张。赵熠无奈的看着白嫩嫩的小姑娘一边瑟瑟发抖一边装出镇定模样与他对视,全不知双颊的绯红色一直染上了雪白肌肤,终是忍不住笑出声,以微醺的沙哑嗓音在她耳畔道:“别害怕,交给朕。”   虞枝心几乎能感觉到鸡皮疙瘩一路从脖颈蔓延到小腿,及冰冷手指轻轻触碰拂过,越发别扭的浑身不自在。赵熠却难得显露出无与伦比的耐心与温柔,锦被扬起盖上头顶,带来一丝暖意与昏暗的安全感。   轻吻落在眉间,虞枝心有瞬间走神。陛下的手指是极凉的,唇却带着炽热的温度。   “想什么呢?”皇帝陛下将她揽进怀中,却并不需她回答。轻车驾熟的挑起她体温,怀中女子立刻本能的蜷缩成小小的一团,再不敢有片刻分神。   “别怕,交给朕。”他言语蛊惑,安抚她慢慢舒展四肢。黑暗中,两人坦诚相拥温暖彼此,终是纠葛在了一起。   或许是因陛下这份温柔,过程并不像虞枝心曾想象过的那样可怕,甚至带着几分迷醉的向往。被陛下带着的虞贵人从生涩被动到情不自禁的一同起舞,而直到最后时刻,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陛下才猛地展露出獠牙,将她翻卷成滔天巨浪中一叶扁舟,在层层叠叠的冲击中惊叫出破碎的呻丨吟。   他却笑了,甚至好整以暇的提醒:“声音小着些,朕这龙床的帐顶都要被你掀翻了。”   虞枝心早已酸软成一滩春水,哪里还有能耐回话?只能咬紧了唇,纤细手指徒劳攀住陛下的双臂。原盖住头顶的锦被不知何时滑落在侧,却并不觉寒冷,源源散发的灼热气息将锦帐烘的暖意融融。   意识如风之盘旋至天际高处,又随着风暴平息渐渐落回地面。虞枝心从一片茫然中回过神来,看见筋疲力尽的人餍足的擦去额上汗水,苍白的面容渐渐逼近,笑着在她眉间送上满意一吻。   “陛下……”她回以缠绵微笑,下意识的抚他的脸。又赶紧羞涩低头,掩藏一瞬间眼底汹涌而起的诧异与失态。   或许是因从未有过的坦诚相待,虞枝心第一次如此清楚的听见一个人的心声。陛下温柔低沉的嗓音在她耳边萦绕,突兀而清晰的让她维持不住脸上的表情,一字字一句句将帐中温存割裂成冬日寒冰。   “这回的新人看着倒是不错,也不知能有多少手段,够不够给朕当这把刀。”   陛下目光依旧缱绻。看着怀中美人,怜惜的拂过她的脸颊,仿佛拂过最珍惜的珠宝爱物。唯有那冷漠的声音却依旧在虞枝心耳边声声炸响:“皇后好像开始怀疑自己的病因,连续两天没喝药了。容妃虽然听话,但实在聪明,能把朕栽赃她害死大公主的的证据提前找出来销毁,可见是个不可控的。不过当务之急还是周氏那个疯子,疯了这么久不但没死,反而越发清醒了,看来得让人帮她一把,可不能让她再有可趁之机。”   心中的温存暖意已是荡然无存。虞枝心如同三九寒天里被兜头浇了一盆凉水,浑身冷的发抖,头脑却越发清醒起来。   “原来皇后的病情、长乐宫的冷清,甚至周氏的失心疯,都与陛下脱不开干系。”她默默思付,忽略不知从何而来的难过,带着几分嘲讽的想道:“看来方才陛下倒是很说了几句真心话,譬如这些为家族而努力的妃嫔,他是真的厌恶至极呢。”   “怎么?冷么?”赵熠可不知虞枝心窥探了他所思所想,察觉到怀中女子的颤抖,温柔的将锦被拎来替她盖上。   虞枝心瞬时收拾好心中恶意,眨一眨眼,已回到一个初承宠的单纯小妃嫔。大着胆子攀他脖颈,在他耳边小声嗔道:“陛下,嫔妾冷。”   美人儿与他眼神纠缠,目光中有羞涩,有崇敬,还有一丝妩媚与疯狂。赵熠蓦的觉得心头有什么被她点燃,要将这朵外柔内刚的娇花彻底征服。   仿佛察觉到他的情绪,虞枝心怯生生的垂眸,长长睫毛轻轻颤抖,红晕从耳朵尖一直蔓延到脖子根。她这般知情识趣,皇帝陛下自不再迟疑,又是一阵被翻红浪的鏖战。   ……   虞贵人得宠了。   先手把周丞相爱女送进冷宫,非但没受丁点儿牵连,还被陛下升了位份连翻三日牌子。不过三日功夫,虞枝心便从后宫小透明一路升为炙手可热的新贵,不但宫人太监争相讨好,连同批入宫的妃嫔姐妹们也端起笑脸轮番拜访,长禧宫里一时车水马龙好不热闹。   “唉,这日子何时才是个头啊。”   好不容易打发走了借口请教针线实则打探陛下喜好的王采女,虞枝心一头栽倒在软榻的靠枕上,毫无形象的招呼白桃给她捶捶肩膀:“赔笑的我头也疼脖子也僵,真不知道她哪儿来的这么多话,叭叭的说个没完了!”   “那不然呢?本宫说句不客气的,王玲珑实属你们这一批秀女中容貌最佳。她是个有进取心的,没少在御花园与陛下偶遇,偏陛下视而不见,就是不下嘴。”   不知何时走到门口的容妃捂嘴笑道:“人家估摸也是想不通了,凭什么你一个清汤寡水的女子能得陛下垂怜,总该有些子过人之处的吧。可不想方设法来偷师学艺,也好争取几分陛下青睐,从此踏上青云之路呢。”   虞枝心能入选宫中,相貌自然不止“清汤寡水”。然她也不得不承认,和艳丽妩媚的王采女比起来,自己的容貌确实寡淡的多。或许三年前的周德妃能与王玲珑有一较之力,然如今周氏已是穷途末路容颜憔悴,王氏说一句“艳绝后宫”也并不为过。   “容妃娘娘!”虞枝心挣扎着起身给她请安,被容妃一手摁回去了:“这里没外人,咱们姐妹何必拘礼。”   她虽这么说,虞枝心仍是规规矩矩的与她请了安,又忙吩咐白桃上茶。容妃收敛笑意叹了口气:“本宫今日来是要提醒你一句,你接连三日侍寝已让不少人红了眼。王氏这般虽唠叨些还算是好应付的。据本宫所知,吴贵人与白宝林已经在私底下联手,你最好早做打算。”   “联手?对付嫔妾么?”虞枝心无奈苦笑,倒没问容妃如何知道这消息。只起身行礼谢过,又不免抱怨:“陛下乾纲独断,宠谁不宠谁哪里是嫔妾影响的了的?要嫔妾说来,她们与其花心思联手对付嫔妾,还不如好好钻研个琴棋书画的,想法子讨陛下欢心呢。”   “虽你说的有道理,可也得她们有脑子不是?”容妃对此是赞同的,言语间多了些随意,亦难得有几分刻薄:“女人对男人啊,最容易犯的错误便是觉得干掉了竞争者,这男人就能一心一意的向着她一个了。却不想想陛下的身份!为陛下效忠尽责才是她们的本分,既是想不明白这一层,又谈何被陛下喜爱呢?”   话说的仿佛亲密闲聊,虞枝心却是心头一跳。容妃对陛下的忠心不必质疑,今日特意来交代这几句,怕是更有深意在里头。   心念急转间,忆起侍寝时听到的陛下心声,虞枝心福至心灵脱口而出:“嫔妾能得陛下恩典,不过是看不得后宫的腌臜事儿罢了。她们做些蝇营狗苟的勾当只怕是本末倒置,倒不如放手一搏,学一学嫔妾的率直胆大呢!”   何谓“效忠尽责”?对于将宫妃当做“武器”用的陛下而言,她们的价值便是捧陛下所爱,踩陛下所憎。容妃虽不如虞枝心能听得心音,想必也知陛下这几日越发迫切的要至周氏于死地。只这事儿不能由陛下出手,容妃亦不肯脏了手,索性就交给虞枝心来办——做棋子还是做弃子,就要看虞枝心的本事了。   “还率直胆大,分明是个傻大胆,倒是会往自己脸上贴金。”容妃手中宫扇拍在她发顶,脸上却有轻松笑意,显见对虞枝心的通透敏锐十分满意,“不过这份赤子之心总是好的,也难怪陛下将你放在心上。”   虞枝心却似刚回过味来,有一瞬间怔忪与挣扎。略想了片刻,才试探着问道:“那娘娘的意思是……?”   “既然你心里明白,而她们想不明白,你何不干脆教她们明白呢?”容妃意有所指的深深看她一眼:“冤家宜解不宜结,你给她们指一条明路,自己也少些祸患不是?”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更新由上一章评论员:桑也、晏铮、小鳄鱼爬上岸、鸭嘴兽泰瑞雪兆丰年、庞小歪、恶鬼休书、一枝叶子等大可爱赞助发布,谢谢大可爱们的支持!鞠躬!   今天提前了哈,明天起还是老时间晚上九点更新   卑微作者三次元社畜,抽(上)空(班)存(摸)稿(鱼)然后丢存稿箱里定时发,看评论和捉虫不是很及时,但是大可爱们的评论我都有认真看的!爱你们哟~ 第11章 .步虚词(上)   虞贵人是个耿直的行动派,听明白了容妃娘娘的指示,便毫不犹豫的直接找上了吴贵人的门。   吴贵人,小字伊人,是已故敬妃娘娘的族妹,吴丞相的侄女儿。因这层缘故,她是此次选秀唯一被封为贵人的妃嫔——当然,自虞枝心被陛下擢了位份,对虞贵人恨得最咬牙切齿的也就是她了。   听闻虞贵人前来“讨教针线绣活儿”,吴伊人只当这是前来炫耀挑战的。有心给她一个闭门羹,又多少顾忌着得罪了陛下新宠被穿小鞋,终是不情不愿的将人请了进来。   两厢厮见,因虞枝心年岁略大,吴伊人咬着牙唤了一声“虞姐姐”。虞枝心当看不到她的勉强,假模假式的拿出两幅绣片,却是三言两语的找了借口将周围的宫女丫环往外支出去。   吴伊人虽年轻气盛又不忿虞枝心得宠,好歹算看得懂眼色,并未一径怒起将人哄走。一时间偌大偏殿只余两位主子并两个心腹大宫女,吴贵人才口吻不善的嘲道:“虞姐姐不愧是爱当家作主的人,只不知在陛下跟前是否也敢这般威风呢!”   她话中所指便是指摘虞枝心为了霸占长禧宫将周宝林坑去了冷宫里。虞枝心不以为意,反是笑了:“听吴妹妹这话,便知妹妹有几分走偏了。姐姐我是个爽直人,今日有话直说。妹妹跟着白宝林找我的麻烦,只怕非但暴露了手段惹容妃娘娘忌惮,陛下哪怕面上不说,心里却是要怪罪的。”   漫说宫中女子,但凡后宅中混出来的,说话向来是说三分藏七分,哪有虞枝心这样大咧咧撕破脸。吴贵人眉头一皱,直觉便是否认:“你可别信口开河含血喷人!”   小女子年纪不过十四,平日里柔弱乖觉如一朵清纯的茉莉花儿,如今柳眉倒竖面上绯红,沾染三分煞气,倒多了七分风情。虞枝心一壁心说陛下好艳福,一壁漫不经心的瞟她几眼,直至小娘子快要恼羞成怒才闲闲叹道:“好妹妹,姐姐我既然敢说的这么笃定,必然是手头有证据的。你若是愿意给姐姐好生道个歉,姐姐我还能帮你一把。若是你执迷不悟,可就别怪我明哲保身,顾不得你的安危了。”   她手中哪有什么证据,偏说的言之凿凿,反让吴贵人有几分心虚。心虚之人思虑便多,想的多了,少不得被虞枝心错耳听到几分。   虞枝心见吴伊人犹豫不定,心知此番算计已成功一半。绣眉一挑,她越发步步紧逼,似笑非笑道:“妹妹若这会儿健忘了,姐姐不妨提醒你一句——八月十五太液池,妹妹可明白了么?”   这一句乃是听得吴贵人心中所念,虞枝心亦不知道是何寓意,然吴伊人被她一语戳破,却是瞬间方寸大乱,脸上赤青黄白好一阵变换,终是颓然道:“姐姐既然知道,又何必来这里羞辱妹妹?您只管告到陛下跟前,嫔妾任凭陛下处置便是!”   口吻虽然强硬,虞枝心却听得明白,这位已是服软了。虞枝心本没打算与她翻脸,不过先敲打一番才好后续合作。   “既这么说,妹妹就算承认了?”虞枝心眼神更冷,忽而笑的不怀好意:“可妹妹就不好奇么?按说此事天知地知你知白宝林知,怎么不过一日功夫,就能传到姐姐我的耳中来?”   吴伊人猛然一震,不可思议的看向虞枝心。   要的正是她六神无主时最好忽悠。虞枝心脸不红心不跳的认真点头:“若非白宝林两头讨好,前脚与你做下约定,后脚便派人向我告密,我又怎么会知道妹妹对我有如此成见,要至我与死地才肯罢休?”   “白宝林……?”吴伊人兀自不信,然仔细一想,似乎又全然可信。   虞枝心索性再进一步,干脆给她一记石锤。乃冷笑道:“两面三刀面甜心苦本就是白宝林压箱底的绝活。妹妹可记得陈采女?陈氏初进宫时可是陛下心心念念的第一人。她虽年幼些,在家也是学过规矩的,怎么就能在给皇后请安时犯了错,被陛下下旨训斥,至今还在抄宫规?”   陈采女差点儿夺了入宫侍寝的头筹,吴贵人对此可记恨了许久。听得虞枝心这般发问,她先是一愣,便睁圆了眼,不可置信道:“难道是白宝林——可白宝林与陈采女是最要好的啊!”   非但要好,还处于同一阵营,入宫后很该如亲姐妹般相互扶持关照。若说是旁人算计了陈采女,吴伊人都能有几分理解。可要说是白宝林,她只觉得那么匪夷所思了。   虞枝心便嗤道:“正是熟络才好下手呢。你在宫中想必是有人手的,只管去问问咱们入宫那一夜,是谁给陈氏的宫女送了一壶好茶?多亏了那壶茶才让陈氏生生起晚了,披头散发的到了坤和宫,又慌慌张张的扭伤了脚。”   这一茬儿却不是容妃告知,而是她靠着过人的耳力,机缘巧合下听见白清涟的大宫女与明纯宫里一名粗使小太监密谈。那份茶水便是小太监帮忙换出来,事后陈袅袅虽有疑心,但并无证据,反被白清涟一番唱念做打,直为自己疑心了“好姐姐”而惭愧了许久。   “白氏与陈氏皆由周相扶持,可宫中资源就这么多。”虞枝心将那时便察觉出的白清涟的算计一一道来,才目视吴伊人道:“就是这样一个人,妹妹还敢相信她与你联手助你得宠么?”   吴伊人心中天平早已摇摆,而虞枝心愈发坦然。两人对峙了一会儿,终是吴伊人先败下阵来,弱弱问道:“所以白清涟——她在算计我?”   虞枝心摇摇头又点点头:“你还不明白么?这本根是个借刀杀人的法子呀。”   她问道:“妹妹先想想,白清涟入宫是为了什么?——且别说为了伺候陛下这种虚言,咱们选入宫中本是四位相爷的主意,你便说说,白清涟是为了什么?”   “自然是为了周——周宝林?!”吴伊人全然没意识到被虞枝心带弯了想法,只一瞬间就找到了说服自己的理由,忍不住咬牙切齿道:“她入宫是为了周氏,周宝林这会儿在冷宫……”   “白氏要得周相的支持,可不止要自己得宠,而是要把周宝林救出来。”虞枝心步步引诱道:“周宝林进了冷宫是因为我,她害我便是给周宝林报仇,亦是向周相示好。而妹妹你——”   “我不过是她利用的工具!”吴伊人脸色惨白,唯有双唇上咬出牙痕,愈发显出血色:“人手是我出的,无论陛下怪罪还是容妃责难,她只管将我供出来,我便百口莫辩了!”   “而她的算计还不止如此。”虞枝心继续摇头道:“她若真这么做也就罢了,她为何要使人偷偷告诉我呢?”   “是啊,为何呢?”吴伊人茫然问道。   虞枝心笑而不语。理由自然要自己想的才最可信,而这世间最不乏的,就是后宅女子可以想到的理由。   果不出所料,不过片刻功夫,吴伊人的眸色便清澈而坚定起来。乃气哼哼道:“我算是明白了!她根本没想过要救周氏,她是想让咱们俩斗起来,她好坐拥渔翁之利!”   “正是如此。”虞枝心抚掌叹道:“不救周氏,周相会不满;救了周氏,陛下会不满。唯有一面假作努力一面将责任甩在你头上,并两头讨好让咱们俩斗个鸡飞狗跳。她可不就有机会从中渔利,既得了周相给的好处又得了陛下的青眼,得宠之日指日可待。”   吴伊人连连点头,竟是找不出丁点儿反驳的理由来。却是忽然后知后觉:“姐姐刚刚说什么?救了周氏会得陛下的不满么?私设刑堂虽坏了宫规,可陛下与周姐姐好歹三年的感情——”   “妹妹可快住嘴吧!”虞枝心忙拉她的手,又是无奈又是好笑:“你可别让陛下知道你同情周氏。虽是你心地善良,可陛下要为此对你有了芥蒂,你哪儿哭去?”   她顿了顿,压低了声问道:“说真的,你没帮周氏带话送东西吧?别说姐姐没教你,这可真的不行!”   吴伊人连连摇头,心中直道好险。她毕竟是吴府的小姐,也知四位相爷虽暗中较劲,于朝堂上却是共进退的。此番周氏遭难,又有白清涟劝说,她是真动了心思去探望示好的。如今听虞枝心这么一说,一来庆幸自己尚未行动,又不免觉得诧异。   虞枝心怜爱的抚摸小姑娘的发顶,仿佛安抚一只刚驯服的猫儿,淡淡问出一句:“你难道还不明白吗?姐姐我是如何得宠的,你们不是都看的一清二楚吗?”   “自然是——”   是什么呢?总不会是因为美貌才情,不会是因为性格坦率,更不会是戳破了天家妃妾私设刑堂的秘密。吴伊人只觉得一道惊雷劈在头顶,瞬时豁然开朗:“是因为姐姐揭发周氏罪证!周氏下了冷宫,陛下非但不恼姐姐鲁莽,倒当场给姐姐擢升位份,将姐姐捧起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由上一章评论员:小鳄鱼爬上岸/大腻腻、windy、草木、晏铮、庞小歪、桑也等大可爱赞助发布   比心,爱你们哟 第12章 .步虚词(下)   吴伊人脱口而出一句话,瞬间将她自己说服了。一边又懊恼不已:陛下千金市马骨,将榜样立起来给大伙儿看,怎么她还能被白清涟蛊惑,差点儿做出本末倒置的举动来?!   只她仍有最后一点不明:“陛下若是想处置周氏,何须这般拐弯抹角?”别的不说,她曾听宫中旧闻,周氏害皇后娘娘小产乃是人证物证齐在的事实。彼时陛下尚且轻轻放过,此时为何抓住机会非要将人摁死?   虞枝心摇摇头:“我不过是个闺阁女子,对帝王心思怎会知晓。不过以我愚见猜度,怕是与那时边塞冲突有关。”   年初时戎人犯边,而守边大将正是周丞相门下。陛下为安抚将领,自不大可能在那种情形下致周相的嫡女于死地。吴伊人与周氏同为将门所出,对这些猫腻了解的总比虞枝心更清楚,听她提醒,已是脑补出许多“陛下被逼无奈,只能秋后算账”的戏码来。   “所以陛下早就想处置周氏,只是苦于先前放过,之后又一直找不到好的理由吗?”吴伊人喃喃自问,实则已经完全相信了这番说辞。   “不然呢?”虞枝心苦笑:“想来妹妹是打听过那日长禧宫里发生的事情的。明明秦嬷嬷畏罪自杀扛下了全部罪名,陛下可依旧毫不犹豫的将周氏打入冷宫!若是陛下对她还有半点同情温存,难道不会想方设法替她开罪吗?”   真相就在眼前,吴伊人再无半分疑问。长叹一口气,终是心服口服的向虞枝心屈膝道歉:“多谢虞姐姐相救,否则妹妹还不知道要犯下什么大错来!”   虞枝心忙扶她。两人手牵着手重新在桌边坐下,虞贵人一脸坦诚的劝道:“我的好妹妹!姐姐我不过是歪打正着做了件合陛下的心意,陛下为明示你们才多给了几分虚荣。然这后宫里,论德容言功、论家世品貌,有谁能越得过你去?姐姐我在这儿说句放肆的话,要助陛下彻底摆脱周氏樊篱,这后宫满打满算,唯有你可以做到。今日姐姐来不为别的,就为劝你一句:可别辜负了陛下的期望,陛下可把你看在眼里呢!”   她的话说的模棱两可,吴伊人心中却是猛地一突:什么叫“陛下看在眼里”?   脑中一时闪过太多可能性。吴伊人打了个寒战,不敢再继续深想。只急忙拉住虞枝心的手问道:“还请姐姐教我,我该如何为陛下分忧?”   话到这里,虞枝心终于满意的笑了:“妹妹不是已经明白了吗?既然陛下厌恶周氏,咱们作为陛下嫔妾,自然不能再让周氏蹦跶下去。”   “姐姐是说——让周氏——死?”   虽然在意料之中,然被虞枝心这样直白说出来,吴伊人仍是忍不住一股寒意从心底涌上四肢百骸。虞枝心却不以为意的笑道:“妹妹难道怕了么?不过是害个人罢了,妹妹可别装的像什么都不懂不会一样。”   她脸上忽而浮现恶意,俯在吴伊人耳畔轻道:“妹妹不是已经和白氏商量好了一个除掉对手的极好策略?不过是这对手换个人而已,其他一切照旧,不就成了么?”   吴伊人终是恍然想起来。虞氏今日打上门来,由头就她与白清涟联手要害了虞枝心的性命。虽说虞氏有意与她联手反将一军,也不妨碍虞枝心心中芥蒂,最好是能捏住她的些把柄,也算是报复过一回。   心中虽然不忿,吴伊人再说不出推诿的话。虞枝心看着小娘子不情不愿的表情又笑了:“这一步妹妹是想走也得走,不想走也得走。与其在这里腹诽姐姐我,不如考虑怎么把事情做到最好。”   “你是教我留下后手,若是事发便推到白宝林身上?”吴伊人不笨,脑子一转就有了章程。   虞枝心却摇头:“你们为我设想的结局难道该不是一场意外么?”   “你与周宝林不一样。”吴伊人此时不再遮掩,直言不讳道:“你若意外身亡,无论哪位相爷都不会在意,最多沈相再选个女人入宫替补而已。可要死的是周氏,周相定会追查到底。到那时只需发现些蛛丝马迹,他定会顺藤摸瓜猜出真相来。”   “猜到就猜到啊。”虞枝心挑眉:“所以我才说,这件事唯有你能做。便是周相猜到是你做的,他——又能如何呢?”   “周相——”   “周相与吴相同为辅政大臣,且同为武官之首。”虞枝心截口道:“周家与吴家的女儿在宫里斗起来,那就是各凭本事的斗!他若想在前朝给吴相施压,难道陛下会任他施为?有陛下在其中拉偏架,你觉得周相是敢给陛下和吴相脸色看,还是唯有将这口气咽回去?”   吴伊人果然不蠢,虞枝心的话说到一半,她已经想明白了其中关节。虞枝心也好,另几位小主也罢,因家中父兄根本无法与周家抗衡,便不敢冒险对周相嫡女下死手。而能与周相分庭抗礼的,唯有朝中太傅与四相——沈相和李相身为文官,与周相交恶只会两败俱伤。吴相却不同,一旦周相被打压,却是能得到不少好处的。   “周氏一族仗着辅政之名并手中权势,一直妄自尊大盛气凌人,陛下对他们早已不满。”虞枝心直视吴伊人双眼,与她娓娓道:“这一回周氏若死,周相肯忍下还罢了。要是他有心发难,陛下正好抬举吴相打压周相。这般结果于陛下、于吴相、于你,难道不是一举三得的好处吗?”   “所以姐姐的意思是——我非但不用推到白清涟头上,甚至不用太多遮掩,只要不被找出实证就好?”被蛊惑的吴伊人已经完全走进了虞枝心设下的陷阱中,双眼闪出跃跃欲试的光来:“陛下看得出是我干的,哪怕不明说也会找机会嘉奖于我。周家就算知道是我干的,却根本奈何不了我!”   “甚至吴相还能从中渔利,想来今后会对妹妹更加满意,给妹妹更多的支持。”虞枝心意味深长的看她一眼,淡淡补充道。   这话可谓正好点中了吴伊人的痛脚。须知吴伊人虽在人前代表吴家,实则并非吴相选出,而是后宅里老太太的意愿。吴相选中的乃是太常寺少卿宋大人的嫡长女,因两边相持不下,最终才让二人一同进宫。   宋氏女与虞枝心、白清涟一样,入宫即封为宝林。宋宝林安分低调,虽已经侍寝,却并未得陛下盛宠,在旁人眼里不过是个小透明一般。唯有吴伊人一直耿耿于怀如鲠在喉,暗地里不知咒骂过多少次,或是垂泪“侄女儿到底不如亲生的,伯父对自己实在太轻视”。   这点儿小心思被虞枝心当场点破,吴伊人脸上便如打翻了调料罐,一时黑一时黄。一壁恼恨虞枝心太直白,一壁越发迫不及待,恨不能立刻拿周氏当投名状,从此得陛下青眼,亦以圣恩被伯父看重。   “如今机会就在眼前,妹妹可一定要把握住啊。”虞枝心循循善诱,不忘笑着提醒:“只那个白宝林,妹妹还是要给她一个教训的。她欲借刀杀人利用你,你若大度的当什么都没发生,岂不是太便宜她了么?”   “姐姐说的是。”吴伊人忙把对宋宝林那点子幽怨先抛开,点头应下虞枝心的提点。心中则付道:哪怕栽赃嫁祸的粗糙点儿,被白清涟洗脱了也无妨,总能膈应膈应白家和周相嘛!   这般越说越投机,两人只觉相见恨晚,几乎要当场义结金兰。终还是虞枝心劝道:“妹妹既然有了自己的计划,首要便是先瞒过白宝林。一会儿姐姐我气哼哼的出门去,你也发一阵子脾气。不必闹得太过,只要白清涟不起疑,这事儿就算成了。”   “姐姐说的极是!”吴伊人对虞枝心已是信服的五体投地,连连点头道:“今日姐姐是捕风捉影了来兴师问罪的。妹妹我自然什么都不肯认,还与姐姐好吵了一架。虽是强硬打发了姐姐回去,但心中还是忐忑,说不得一会儿得去问问白宝林,是不是她那儿出了疏漏露了端倪。”   “果然是蕙质兰心的吴贵人!”虞枝心不吝夸赞,显出十分诚意笑道:“那姐姐便不再叨扰,只等你的好消息了!”   吴伊人心潮澎湃,双手在袖中握成拳,一字一顿承诺道:“姐姐尽管放心,妹妹定不会辜负陛下的期望的!”   ……   虞枝心一番话说到口干,到底是把吴伊人绕了进来当枪使。而她不过拍一拍裙角的灰尘全身而退,之后发生的任何状况都与她无关。   至八月十三,皇帝陛下突然颁下口谕。因采纳吴贵人的谏言,决定在中秋之夜于太液池边举办中秋宴,一来遥敬姮娥,二来也算是迟来的为各位新人接风。   吴贵人进言有功,此次中秋宴便由容妃主理,李嫔、吴贵人协助。   吴贵人先是连着被陛下宠幸二日,已有超过虞贵人风头的苗头。如今竟摸到了宫权——虽只是一个协理之职,也足够咂摸出味儿的宫女太监争相示好拍马溜须。吴氏一时间过的春风得意,算是真正尝到了身为宠妃的甜头。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更新由上一章评论员:一枝叶子、鸭嘴兽泰瑞雪兆丰年、庞小歪、啵啵等大可爱赞助发布   鞠躬!爱你们哟~ 第13章 .宴瑶池   八月十五宴瑶池。月牙儿才从天边升起,御花园里已是烛光摇曳灯火璀璨。   太液池中,一艘画舫悬于湖心之上。丝竹之声在湖面荡出层层叠叠的波纹,隐约可透过窗棂的花纹看见舞姬翻飞的水袖与裙边。   虞枝心由白桃夏椿一左一右的扶着,小心踏上岸边等候的舢板,自有太监划开船桨,将她送到画舫边。踩着舷梯登上花船,已能听见船舱里的欢笑与谈闹。   撩开门帘,屋里的谈笑声停顿了一秒。因容妃与李嫔还在外头操持,此时在船舱里享受众星捧月待遇的正是这几日春风得意的吴贵人。两位贵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从鼻腔发出一声轻“哼”。潦草的互相见了个礼,绷着脸各自选一边坐下。   自然,“前”宠妃与现在正当红的大红人是没法比的。几位小主打量着吴贵人的眼神,怯怯上来与虞枝心行了个礼,便又回到吴伊人身边赔笑凑趣,愈发显得虞贵人形单影只,好不可怜。   虞枝心是无所谓,总归她并不爱这般虚伪的热闹。一手随意撑着下巴,扫过诸人神色不一,倒看出几分趣味来。   端坐吴伊人右下首的白宝林虽掩饰的好,偶尔目光游离,仍是透出两分焦虑。左下首的陈采女则不知说了什么讨好之词惹来吴贵人一阵娇笑,便也露出一副与有荣焉的骄傲来。   再两旁的宋宝林与王采女则安静的多,两人垂着头眼观鼻鼻观心的看不见表情,只偶尔开口附和两句上头的说笑。   虞枝心目光下移,扫见宋宝林手上捏紧的帕子,心中暗暗了然。按说宋慧娘位份比陈袅袅更高,论资排辈本该坐在前头。如今却被挤在昏暗的角落,想来这位温顺低调的主儿并不像表现出来的这么平静。   这么一看,唯有王采女最正常些。然虞枝心仍是眼尖的发现她今日裹的略厚实——按照这位的习性,只要有机会能见着陛下驾临,王玲珑定是要穿上掐腰轻薄的鲜艳裙装,展现她傲人胸怀与玲珑曲线的。排除她良心发现或是终于心灰意冷的可能性,虞枝心盯着她裙摆下露出的一抹华彩无奈的笑了,想来这位做足了准备,要在今夜一舞惊鸿了吧。   “她们都这般积极,显得我很没有进取心一样。”虞枝心小声与白桃抱怨道:“早知道带琴过来了。”   白桃也笑:“要不奴婢回去取您的琴来?”   虞枝心想了想,竟然有几分动心:“要不然,你跑一趟?”   “还是奴婢去吧。”另一旁的夏椿忙主动请缨:“白桃姐姐近身伺候您惯了,跑腿的事儿让奴婢做就行。”   “还是白桃去吧,我那些琴棋书画的玩应儿都是她收着呢。”虞枝心不以为意的摆摆手:“离开宴还有点儿时间,你快去快回。”   ……   月华渐升,稀疏星子在墨蓝色的天空闪烁。容妃与李嫔前后脚的上了画舫,围在吴伊人身边的小主们各自回到座位,屏息静气的等陛下驾临。   赵熠踏着戌时初刻的梆子声走进船舱,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幅仕女图。八位美人各有千秋,在灯火映衬下更显娇媚。见他入内,女子们眼中各有惊喜爱慕点亮了眸色,竟比屋里的灯火更灿烂几分。   婀娜起身,袅袅行礼,女子们莺啼婉转,齐称陛下万福。赵熠在主位坐下,脸上是惯常柔和的笑意。轻轻摆手随和道:“诸位爱妃平身,赐座。”   “今日只是家宴,一来庆中秋,二来也是让诸位爱妃们聚一聚。诸位无须多礼,只管松快着来。”   皇帝陛下向来怜香惜玉,对妃嫔们少有板着脸威严的时候。有他这句话定了调,妃嫔们更放松了几分,挨个儿笑容满面的举杯请陛下共饮。   赵熠心情正好,来者不拒的连饮了好几杯。终究是容妃看不下去,一个眼神挡了还要起哄的小主们,一边细声提醒陛下用些菜垫垫肚,别一会儿喝醉了。   皇帝苍白的脸庞染上浅浅绯红,暖色烛光之下,秀眉星目莹白肌肤比美人更美三分。听了容妃的劝诫亦不恼,只执她的手道:“还是朕的婉姿最贤惠,可比下头这几个想灌醉朕的磨人精待朕好多了。”   容妃羞赧的低头,身后嫉妒的目光几乎要把她戳穿。赵熠却又转头俯视座下,朗声笑道:“今夜良辰美景,可有谁准备了节目助兴?只管演来,朕统统有赏!”   所谓宫宴,本就是宫妃们争奇斗艳争宠的好时机。几乎是陛下话音刚落,王玲珑便立时站起来福礼,娇媚应道:“婢妾不才,愿意抛砖引玉,在陛下面前献丑了。”   说是献丑,然她纤纤素手解开外袍系带,已有人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贴身一袭华贵长裙将她纤细腰肢收束的不盈一握,傲人的胸怀愈发挺立。往下裙摆层层叠叠,用极细的银丝巧绣花纹,也不知其中有什么机关,倒影着船舱里暖橘色的烛火,却泛出鱼鳞般的柔和白光来。   一瞬间,满屋烛火都暗淡了下去,唯有她仿佛月光里走出来的神妃仙子。虽是一身素白,却并不觉寡淡,配上她妖娆妆容,虽不过淡淡浅笑亦是勾魂摄魄的迷人风情。   “好!”赵熠不自觉拍手称赞。他虽看不上王玲珑钻营讨好的浅薄性子,此时倒也觉得,只瞧这身材的份上,他或许早该幸了这女人。   急促的鼓点声响起。王玲珑嫣然一笑,踮脚飞身,水袖应着鼓点甩出优美的弧。裙摆散开如繁花绽放,盈盈月光随波流淌。悠扬的琴萧与琵琶不知何时悄然融入,一切美的仿佛只能在梦幻之中。   闪烁的七彩星光随着她的动作若隐若现。赵熠才发现她竟是一双赤足立于一面小鼓上,玉足小巧晶莹,染成艳红的脚趾指甲上点缀着细小的宝石,在烛光中映出绚丽夺目的光芒。   所有人的目光不自觉的黏在翩然旋转的王玲珑身上。明明是通明彻亮的船舱,除了被柔和月光包裹的她外,四周都变成暗淡而模糊。她的舞姿与淑女课程上学的优雅舒缓全然相反,更像是一束明艳跳动的火在热烈而绚烂的燃烧,令旁观者亦不能幸免的与她一通沸腾。   一曲终毕,王玲珑如摇曳春风,柔软温顺的伏跪在地。虞枝心回过神才发现自己额上已有一层薄薄的汗水。左右环顾,旁的小主亦在捏着手帕擦拭。   上首的陛下目光灼灼,亲自走下主位将王玲珑扶起。或是因为一番热舞,隔着层层衣料也能感受到王采女灼热的体温。   “你很好。”皇帝陛下幽深的眸色望进她眼底,手指划过她柔嫩的脸颊,轻轻端起她的下巴叹道:“舞美,人更美。一肌一容尽态极妍,如此美人,当赏!”   “……陛下?”王采女温驯的抬起头,目光中雀跃而期待。又忍不住自负:哪有男人真能坐怀不乱对她这样的尤物亦全然没兴趣的?陛下到底吃惯山珍海味才能耐得住这许久,只是过了今夜,她定能让陛下食髓知味,再也离不得她!   “既是如此美人,朕便赐你一个‘丽’字如何?”赵熠挑眉:“这满宫上下,也唯有你配得上这个丽字了。”   赐封号虽比不上直接晋位来的好处多,却是极有面子的。尤其王采女尚未承宠便能得到陛下玉口钦赐的封号,往后前途只怕比吴、虞两位贵人更胜一筹。   盯着周遭几位小主们嫉妒的目光,王玲珑丝毫不怯的跪倒叩首,十分欣喜的叩谢陛下隆恩。忽而娇俏的扎了眨眼:“陛下容禀,婢妾舞姿粗鄙,不过是热个场子罢了。诸位姐妹早就为陛下准备好了惊喜,只不知陛下准备好了多少彩头呢。”   ——她说的俏皮,几位小主腹中已是忍不住咒骂。大家是准备了节目没错,可王玲珑上来就一副王炸,是要把其他人放在火上烤吗?   偏陛下被她两句话挑的兴致勃勃,笑着追问道:“可是真的?不知各位爱妃都有什么绝技,不妨让朕开开眼界吧。”   可谁愿意在这个时候出丑?小主们一个个忙低头装鹌鹑,气氛一时凝住。   “没人么?”赵熠微微蹙眉,显露出几分不满。眼神一个个掠过,直让小妃妾们愈发压低了身子。   “无趣。”赵熠甩袖坐回主位。下首的容妃正准备打个圆场,抬头瞧见陛下的脸色,一颗心猛地一跳,便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场中歌舞继续,却无端的生出厚厚的心慌和压迫。都说天子一怒伏尸百万,虽皇上没有明着生气,然在他气息之下,别说陈袅袅几个小主,便是虞枝心与吴伊人对视一眼,也忍不住心里七上八下起来。   “适才不是看见虞贵人的宫女拿了把琴来么?怎么,难道不是准备奏给陛下听?”一直没怎么说话的李嫔突然开口问道:“还是虞贵人娇贵,连陛下都请不动你表演一番?”   作者有话要说:   特别鸣谢:   上一章评论员小鳄鱼爬上岸、鸭嘴兽泰瑞雪兆丰年、晏铮、九点寒烟、庞小歪、桑也等大可爱发表的评论   本章由以上单位和个人赞助发布   爱你们哟~ 第14章 .溅罗裙   所有人的目光聚焦过来,虞枝心脑子里“轰”的一声,脸上憋的通红。今日带了琴来的又不是只有她一个,想她与李嫔前无冤近无仇,这位是发的什么疯要全与自己对上。   然现在想这些都没用!察觉到赵熠的凝视,虞枝心忙跪下叩首解释道:“嫔妾不敢!嫔妾原是想为陛下助兴凑趣才特意吩咐宫女将琴带来。只方才嫔妾调音不小心崩断了一根琴弦,还没来得及找琴师修补,才不敢贸贸然开口。”   说时眼中已有三分委屈,看了王采女一眼道:“嫔妾本想在别的姐妹献技时装好琴弦,可王妹妹一袭翩然舞蹈实在太精彩,嫔妾看的根本挪不开眼,这才耽误了事儿,还请陛下恕罪。”   “是么?你那琴弦断的倒巧。”李嫔仿佛随意,只眼中的讥诮让虞枝心越发错愕,实在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得罪了她。   “既是断了琴弦,让琴师给你换一根便是。”皇帝脸色稍霁,便有琴师乖觉的上前。白桃捧上虞枝心的琴,果然有一根琴弦断开,悬在琴上尚未更换。   虞枝心暗道好险。亏白桃与她配合默契,在她辩解时便偷偷拧断琴弦。只是此刻赶鸭子上架,她也再无推托之词,只能硬着头皮弹上一首了。   凝神屏息,一曲《阳春白雪》从指尖流泻。活泼欢快的音符流水叮当般淌出,冲散了屋里沉凝的气氛。虽算不得仙乐般余音绕梁三日不绝于耳,至少在座诸位神色渐渐放松,及一曲毕,皇帝陛下的嘴角甚至带出一丝笑意来。   “虞贵人的琴艺又精进了。”赵熠十分给脸的拍手赞道,又转向身边的大太监刘公公:“刘平,去把朕私库中那张焦尾琴取来赏给虞贵人!”   虞枝心忙欣喜谢恩不提。有她重新开了个头,几位小主也鼓起勇气毛遂自荐,或是清歌一曲,或是笛声悠扬,一时间船舱中歌舞不绝好不热闹。皇帝陛下不吝赏赐,哪怕陈采女那般紧张之下弹错了几个音符的也得了陛下的一枚玉佩,珍而重之的捧在手中端详。   这般闹到月上中天,连容妃都被起哄的小主们勾起了兴致,取了笔墨纸砚写下一阕词,又有白宝林当场谱成琴萧和鸣的曲子,由虞枝心与宋宝林合奏,为此次宫宴落下最后一个音符。   “各位爱妃今晚都辛苦了。”皇帝陛下摆手将通报时辰的小太监挥退,仍有些意犹未尽道:“朕的爱妃们多才多艺,着实让朕大饱耳福眼福。这般宫宴大可多举办几次,诸位爱妃也能相互切磋技艺。不要荒废了你们的特长,争取更上一层楼嘛。”   众人自是赶忙起身行礼,口称“谨遵陛下旨意。”其中尤属王采女两眼发光,应的那叫一个响亮。众小主腹诽之余,实则并不排斥陛下这般安排,毕竟这可是光明正大秀才艺勾搭皇帝的环节,对于本就是为争宠而进宫的妃嫔来说,只恨不得这样的机会越多越好。   赵熠自然也发现了目送秋波跃跃欲试的王采女。正准备顺水推舟点了王氏今夜侍寝,不妨船外突然有嘈杂声响传来。偏巧船舱中一时寂静,倒显得外头的声音分外刺耳。   虞枝心比众人的耳力更好的多,早在答话时便听见太液池里“噗通”一声。接着便是小宫女小太监凌乱的脚步,间或“有人落水了!”、“快来救人啊!”这般呼喊。   “仿佛是有人落水了?”容妃听了一阵,皱着眉问道:“若是寻常宫人失足怕不敢这般喧嚣。可要使人去询问一声?”   最后一句是对着陛下问的。赵熠被打扰了好兴致,板着脸“哼”了一句,勉强算是应下。   ……   不过片刻功夫,刘公公已从外头转了一圈。表情看起来不那么好。附在陛下耳边嘀咕了几句,便见陛下的脸色黑了几分。   “去看看。”赵熠冷了脸往外走,一众妃嫔自不敢耽搁。因湖边乱成一团,索性不用原先准备的小船将各位分别送下去,只将整艘画舫驶到岸边,搭上模板舷梯下得船来。   这一会儿功夫,已有侍卫将一名女子打捞上来。软塌塌的身体横在青石板上,身上一袭皱巴巴的红色衣裙。满头青丝缠成一团水草,隐约从发丝缝隙中可见脸色青白如水鬼。   太医上前摸了摸脉,轻轻摇了摇头——这女子死了有一阵,早就断了生机。   “这是冷宫的周庶人,偷跑出来失足落水了。”赵熠的目光压迫而下,惊的妃嫔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却不妨他目光停在虞枝心身上,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周庶人发了疯病,不知从哪里听来宫宴的消息,竟偷偷摸上了小船,准备到画舫上来。”   皇帝陛下嘴角忽然挂起一丝冷笑,走下几步挑起虞枝心的下巴:“虞贵人,你可知周庶人今日算是替你挡了灾?她上的小船正是内务府安排接送你的那一艘,若不是周庶人抢先一步,今日落水的就该是你了。”   湖心一艘倾斜了大半的小船还在缓缓的转着,想来周氏正是上了那条小船。结果船行至半路突然翻倒让她落入水中,扑腾了一阵终是溺亡。   一时之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虞枝心身上。明明是计划之中的结局,然被皇帝一手攥住,虞枝心仍是遍体生寒,强忍着不知从何而来的恐慌,亦不敢多话解释,只跪下磕头:“嫔妾请陛下做主!”   “为你做主?”   赵熠盯了她一会儿,虞枝心只觉得仿佛一条毒蛇顺着脖颈一路爬过脊背。直至漫身冷汗浸透了里衣,才听皇帝陛下慢慢道:“也是。你怎会知道周庶人跑出来?又怎会料到她正好选了你的船上。”   “陛下所言极是,嫔妾当真什么都不知道啊。”虞枝心已是哭的梨花带雨,伏跪在地哀泣道:“周庶人身在冷宫,陛下严令任何人探视,嫔妾怎么可能知道她的情形。只求陛下为嫔妾做主,今日定是有人要害嫔妾,若非陛下洪福庇佑,嫔妾怕是、怕是……”   “虞贵人所说不无道理。”容妃瞅着陛下的脸色帮腔:“她才入宫多久,怕是尚宫局内务府有头有脸的管事姑姑都认不全。这事儿明眼看便是冲着她来的,只是她吉人自有天相,周庶人无意中跑来,倒免了她的一桩危机。”   “说的倒像是全然无辜,可谁都知道,这满宫里与周庶人不死不休的也就是虞贵人了。说不定是虞贵人暗中布置好再来一招贼喊抓贼,反倒送了周庶人的性命呢。”   “容妃姐姐与虞贵人是旧识,自然是帮着虞贵人说话的。可周庶人落水实在蹊跷,怎么看都与虞贵人脱不开关系吧。”   这般刻薄的语调让容妃都忍不住皱眉,虞枝心下意识的抬头,正对上李嫔嘲讽的目光。虽不知道她为何几次三番刻意针对,虞枝心却是不想再忍了。索性站起身来反问道:“李嫔娘娘这话说的好奇怪!周庶人落水蹊跷,陛下自然会查个明白,您这么着急将罪名扣在嫔妾头上,反而更像是栽赃嫁祸欲盖弥彰呢!”   “你大胆!”李嫔本就对她十分不满,被她当面顶撞,更是脸上挂不住。若非陛下就在跟前,只怕能喊来嬷嬷来掌嘴。   虞枝心直接翻了个白眼,算是明晃晃的挑衅。并不等李嫔反应过来,立刻死皮赖脸的抱住陛下的胳膊轻轻晃动,娇弱造作的委屈道:“陛下,嫔妾好害怕。嫔妾在宫中安分守己,不过脾气直愣了些罢了。宫中的姐姐们都是贤良淑德体贴大度的,想来不会与嫔妾这点子小毛病一般计较。今儿这手脚做在嫔妾的船上,却是明晃晃的冲着嫔妾来的。嫔妾求陛下差个水落石出,看看到底是谁用心险恶,竟要害了嫔妾的性命啊!”   赵熠对她的动作并不抗拒,甚至仿佛有几分受用。转头看一眼脸色铁青的李嫔,虞枝心恶念稍起,更在火上浇一把油。拉着皇帝陛下的袖口用所有人都听得到的“小声”嘀咕道:“就算不为了嫔妾,也要为枉死的周庶人伸冤啊。嫔妾身正不怕影子斜,可容不得蝇营狗苟做些下作手段的人给嫔妾泼脏水呢!”   “虞贵人!你说谁!”李嫔已是气的手都抖了。   “李嫔娘娘这么激动干什么?嫔妾说的当然不是您啊。”虞枝心好整以暇的摸了摸帕子:“谁用嫔妾的船害了周庶人,嫔妾说的就是谁。难不成李嫔娘娘您——?”   她刻意做出夸张的疑惑表情,不知是哪位小主一下子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眼看李嫔气的快要失去理智,容妃急忙打圆场道:“都消停吧,还是请陛下派人详查。虽说周庶人是戴罪之身,然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总要给她一个公道的。”   “容妃说的是。”看了半场好戏的赵熠心满意足的下令道:“这事儿就交给容妃来办。刘平,你协助容妃查明此事,令内务府慎刑司一同配合。” 第15章 .解连环   眼看已到了宫门下钥的时辰,皇帝并未为难众妃,让大伙儿各自回宫歇息。只到底死了个人,陛下意兴阑珊,自然也没有再点丽采女侍寝的兴致。   王玲珑揪着手帕恋恋不舍的走了,旁小主们更不敢言语,各自作鸟兽散。唯有李嫔似乎想说什么,被容妃眼疾手快的拦下,才让虞枝心顺利脱身。   虞枝心今日几番惊吓,早已累的快趴下了。回到长禧宫勉强卸了个妆,连头发都没解就倒在床上睡死过去。   一睡便睡到次日请安的时辰。大伙儿依旧是在坤和宫门口磕了个头,容妃倒也懒得遮掩,叫上虞枝心一块儿审案。   “娘娘这般将嫔妾拉出来,可不知道她们要怎么腹诽。”虞枝心一边走一边小声抱怨:“还有李嫔娘娘,昨儿可为难嫔妾好几回了。嫔妾想着也没招惹到她啊。”   “这事儿本宫也没想到。”容妃难得的有些迷茫:“李嫔虽然蠢,本性却冷清脱俗的。本宫与她一同入宫这些年,除了敬妃过世和小公主夭折,几乎没见她红过脸。也不知怎么就对上你的,竟是急的连身份仪态都丢了。”   “罢了,说就是嫔妾命不好,容易得罪人。”虞枝心叹了口气道。   “也确是挺会得罪人的。”容妃被她逗笑了,无奈的摇头道:“昨儿她不过平白说两句,陛下也没有要怀疑你的意思,你奈何要与她呛起来!”   “反正她对嫔妾没好感么。难道嫔妾低三下四的给她赔礼,她就能对嫔妾改变态度么?”   虞枝心不以为然的揉了揉鼻尖:“就像周氏似的,嫔妾一开始对她十分忍让万分迁就,她可给嫔妾一分脸了?反正娘娘您也说了,这宫中什么都是虚的,唯有陛下的宠爱是真的。嫔妾怎么着也比李嫔娘娘青春年少些,难不成还怕她来?”   “说你胖你还喘起来了!”容妃手指戳在她脑门上,对她的说的倒挺认同的:“不过话糙理不糙,无论李嫔为何针对你,只要你能让陛下一直宠着,这后宫就没人能动你一根寒毛。”   ……   两人一路闲聊,及回到容妃宫中,各处管事已经在偏殿候着了。慎刑司的小公公先行礼答话:“启禀容妃娘娘,奴才们昨夜已查明了周庶人的死因,确实是溺死无疑。然在周庶人体内还验出了大量曼陀罗花的成分,只怕是有人投毒在先,哄骗周庶人上船在后,乃是定要至周庶人于死地的。”   说罢抬头看了虞枝心一眼,继续一板一眼道:“至于虞贵人那艘舢板,其实船底早被凿了一个破洞,不过先用冰块儿封住,又蒙上一层厚油纸。娘娘乘着上花船时自然不查,及宴席结束时,冰块已化了个干净。无论谁往船上一踏,油纸撑不住重量被水冲破,那湖水自是灌进船舱,没一会儿便沉了。”   “竟是这样么。”容妃揉了揉额角:“接送的小船都是内务府统一准备的,岂不是说内务府的人做了手脚?”   听闻这话,内务府的总管不敢装死,急忙上前两步,却是一副苦瓜脸的模样告罪道:“启禀娘娘,奴才有罪。昨儿夜里陛下下旨,奴才便让人去寻分派船只的小李子。谁知一晚上都没见着人,直到今儿清晨才有人发现他溺死在御花园西角的水井里了。”   世上唯有死人最守得住秘密,小李子是个关键人物,被杀人灭口完全在意料之中。容妃看他眉眼乱动,冷笑一声哼道:“有什么话一并说来,敢遮遮掩掩蝎蝎螫螫,本宫便先送你去慎刑司!”   “哎呦娘娘,可不敢啊!”内务府总管赶紧跪下,略犹豫了一瞬,到底是支支吾吾的招了:“其实前两日白宝林的宫女来找小李子,说的是为了给白宝林挑搜好船来的。可奴才想着,这船不都一样么,哪里用得着刻意派个大宫女亲自来吩咐的……”   他越说声音越小,容妃瞪他一眼,胖乎乎的总管便是一颤,额头汗水滑落在地。一咬牙一闭眼,他到底是痛痛快快的招了:“奴才差人去搜了小李子的屋子,找到好几样女人用的金银首饰。又让人问过昨夜当值的小子,说半途上有个宫女来找过小李子,看打扮仿佛就是白宝林身边的秋月姑娘。”   “还有什么?”容妃一字一顿,不怒自威。   “还有……小李子和姑娘聊了几句,就让小太监把各位娘娘小主的小船都拉开了,说是为了方便一会儿上去接人不至于撞着。”他哆哆嗦嗦的接着道:“虞贵人的船是小李子亲自让人放在那儿的,后头奴才与慎刑司的公公去看过,整个太液池一圈,只有那一处有一条小路曲径通幽,因树木遮挡看不清楚,周庶人才能必过巡逻的侍卫从那儿上的船。”   “……好一个环环相扣的计划!”容妃听的叹为观止,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摆在明面上的小李子第一时间被灭口,正好将白清涟抛出来。因关系线索实在太明了,只要没找到新的证据,唯一嫌疑人就只能是白氏。   吴伊人小小年纪蠢则蠢已,下起狠手是真不含糊。虽说以周相的智慧定要怀疑这是栽赃嫁祸,然周庶人的死到底是与白清涟“有关”,难道周家真能一点儿都不迁怒,甚至捏着鼻子继续扶持她吗?   若是再加上白清涟一入宫就几乎毁了陈袅袅的前程,周相放弃白氏的可能性简直不能再大。到时候只需挑拨的好,完全可以让周、白、陈三家互生嫌隙。   容妃在心中快速推演,一边面色不变的继续审问内务府大太监:“既然查到了白宝林的宫女秋月,你们可将人找来了?别让她也给本宫来个‘意外坠井’,那本宫可要问你们个疏忽之罪了!”   “奴才不敢!”内务府的胖太监急忙磕头道:“只那宫女是明纯宫的人,李嫔娘娘她……”   “李嫔?”容妃微微一怔,忽而挑眉轻笑:“无妨,李嫔小性儿些,不给咱们面子也是正常。不过人命关天,不如劳烦刘公公陪慎刑司的人走一趟吧。想来用不了多久,慎刑司会给陛下和本宫一个确切答复的。”   一直在旁边装壁花的刘公公在心中暗暗叹了口气。他本代表的是陛下,李嫔若是和自己闹起来,那就是不给陛下面子。心知自己是被容妃当枪使,然容妃说的合情合理,他甚至连打个马虎眼的推却之词都不好说。   将事情吩咐下去,容妃困倦的揉了揉眉心,挥手让他们各自下去。及这群人撤出门外,才对虞枝心苦笑:“这案子审的倒是清晰明了。人证物证俱全,只需等到秋月的供词,便可以向陛下交差了。”   虞枝心默默点头。她本比容妃更明白这些算计,然而到底是第一次直面后宫女子的尔虞我诈,着实让她有些堵得慌。   虽说原先在家中和堂姐妹们不乏龃龉拉踩,但说来说去,不过是一串首饰一件衣裳,谁在老太太面前更得宠,谁又多些脸面和赏赐。   可在这后宫之中到底是不同。她不过轻飘飘几句话,吴伊人便真能让周氏香消玉殒,让白氏陷入百口莫辩之局。   “罢了,既然查的差不多,你先回去歇着吧。”容妃约是发现她的沉闷,安慰般拍了拍她的手背,意有所指道:“总之本宫定会给你做主,无论是有人想害你还是想污蔑你,本宫都会给你个交代的。”   “嫔妾多谢容妃娘娘恩典。”虞枝心端正行礼谢过。一直到出了长乐宫的大门,才沉沉的叹出一口气来。   “娘娘,您放心……”白桃有些担忧的想要劝解,却被虞枝心一个眼神止住。   “我不过是受了些牵连,既有容妃娘娘做主,能有什么不放心的?”虞枝心眺望远方灰蒙蒙的天空,终是无奈的摇了摇头:“不过是感慨罢了。周氏虽然跋扈,到底是花儿一般的女子。你说白宝林好端端的对她下死手是为何?”   白桃略一愣,随即应道:“虽不知道动机,但慎刑司已经把秋月拿下了,想来很快就能审出个结果吧。”   “其实这事儿疑点还是挺多的。内务府的小李子死的那么及时,只凭白宝林真的可以做到吗?更别说周氏死前还服下了几乎致命的汤药,曼陀罗花可不是轻易可以弄到手的啊。”   “您就少操这个心了。”白桃扶起她的胳膊边往前走边劝道:“容妃娘娘秀外慧中,咱们能想到的,她总不会忽视了去。您还是自个儿关起门来明哲保身吧,没看人家神仙斗法都不忘捎带您么?”   “罢了罢了,你说的对,我得罪人得罪的够多了,还是少参合为妙。”   虞枝心顺从的闭了嘴。两人往长禧宫的方向渐行渐远,许久之后,不远处花丛里窸窸窣窣传来一阵声响,一个身影猫着腰飞快的消失在桂花林中。   ……   “秋月那个贱人那里,你们可问出结果了?”明纯宫中,清冷的女声不屑哼道:“一个死间奸细罢。白清涟虽有几分算计,却是个借力打力的性子。说她怂恿了旁人对付虞枝心本宫是信的。可要说她亲自动手,还大咧咧派了自己的宫女去害周思弦——以沈婉姿的头脑想不清醒这一点,本宫的名字给她倒过来写!”   一名姑姑面有难色的跪下回话:“秋月那丫头实在嘴硬,奴才们又不敢伤了她性命,一时半会的怕是……”   “……罢了,既是刘公公会亲自来,你们把人交给他吧。本宫倒是要看看,容妃又能问出个什么花来!”   “那咱们……?”   “你们先探着吧。若是容妃真敢装糊涂,本宫自会要她好看!”   “娘娘您是说?”   “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那位休养了这么久,也该出来活动活动了。” 第16章 .丑奴儿   “娘娘,您刚刚是……?”   回到长禧宫掩了门窗,又让秋楹去院中守着,白桃忍不住问出心中不解:“您为何特意把案中疑点说出来?难道有人在偷听?”   “可不是么。”虞枝心摊手:“花丛里一个,门墙角一个,不远处树上还趴着一个。看来对这桩案子感兴趣的人可不少,我不就索性将水再搅浑些么。”   白桃对她的判断向来是信服的,只还有些担心:“里头有容妃娘娘的人么?容妃要是知道您透露了案子的细节,会不会怪罪道您头上啊?”   “我哪里知道这些。”虞枝心做了个鬼脸,十分无辜的眨了眨眼道:“我不过实话实说罢了。退一万步说,案子是陛下吩咐容妃娘娘查办,秉着对陛下负责的态度,她就该查清楚一切疑点,不放过任何可疑之人么。”   “您还真是……”白桃对这位主儿的厚脸皮和一推二五六的绝技也是无语,摇摇头问道:“那咱们呢?咱们就不管了?”   “爱谁管谁管,只要查明了和我没关系就行。”虞贵人兴趣不高的摆了摆手,拿出瑶琴放在桌上:“有这空闲不如练练琴,昨儿没发挥好,差点儿在陛下面前搞砸了,可差点儿没把我吓死。”   说是练琴,手中的音符却拨的全无章法,显见心中并不平静。忍了忍仍是忍不住开口抱怨:“你说李嫔是不是脑子有病!好端端的冲我来什么!”   “李嫔娘娘啊,”白桃想起来也是后怕:“您自入宫以来就没和她有什么交集来往,她怎么就看您不顺眼了呀!”   “谁知道呢。说不定就是她一时心情不好,正好扫到我一眼,就无缘无故的针对起我来呗。这种人也不是没遇到过,我惹不起总躲得起。”   “是啊,又不是没遇到过,口里说着惹不起躲得起,其实哪次不是您嘴最快!”   白桃撇着嘴说她两句,显然对此怨念不浅。虞枝心一边凌乱的拨着琴弦一边无奈道:“这回和以往不一样!那些堂姐表妹的可以硬抗,李嫔娘娘可不是我能对付的。”   她想了想吩咐道:“你去和秀姑姑说一声,今儿开始咱们长禧宫紧闭门户,让大伙儿都老实着点。李嫔的位份摆在那,真有人手上嘴上不干净的被抓到把柄,可别怪我袖手旁观不敢和人对上硬来。”   “这是正理,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么。”白桃长舒了一口气赶忙答应,又多劝两句:“还有您这脾气真该改一改了。虽说您运气好的得了容妃娘娘与陛下庇护,可您也知道,宫中不比家里,您……”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白桃妈妈,你放过我吧!”虞枝心被她叨念的放下琴举手告饶:“我以后一定三思而后行,再也不跟高位妃嫔呛嘴了行了吧!”   白桃可不惯着她,明明白白的对她翻了个白眼:“奴婢可不敢拿您怎么样,您就当可怜可怜我,日后要是出门,只管带那两个去,少让我跟着担惊受怕就行!”   说罢也不待虞枝心反驳,径直推门找秀姑姑吩咐去了。在门口遇上从御膳房领了午膳回来的夏椿也没个好脸色,直把夏椿唬的心中惴惴,一头雾水的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   “你进来,别理她。”虞枝心在屋里喊道:“她耍脾气呢,打我小时候就这么对付我,我竟是一回也没赢她的!”   “白桃姐姐和主子的关系可真好。”夏椿看了看白桃远去的背影,一边给虞枝心布菜一边半羡慕半感慨的笑着道:“不像我们这些宫里训出来的,哪敢对主子有半分不敬,怕不是能被嬷嬷们立规矩打个半死。”   “可不是么。还敢教训我,说什么宫中不比在家中。我看她才该好好学学宫里的规矩,至少明白个尊卑有别的道理。”   虞贵人一副找到了知己的模样,气鼓鼓的舍了筷子拉着夏椿的手与她诉苦:“虽说白桃与我一块儿长大,好的跟亲姐妹似的,我也明白她是真心待我。但宫中就是宫中,她那脾气比我还暴躁些。靠我们俩怕是不知道多少漏洞被人盯着,只怕里外还需你这伶俐人儿多照看些。”   “娘娘言重了,奴婢是娘娘的奴婢,为娘娘办事是奴婢应尽的本分。”夏椿忙跪下应道:“奴婢别的不敢夸口,至少规矩二字是不敢有半分疏忽。娘娘只管放心,奴婢定会为娘娘守好门户,不会给外人可趁之机的。”   “好夏椿,我今后的日子可要靠你了。”虞枝心将她拉起来,真心诚意道:“只要你一心为我,我定不负你。若我再有晋升,第一个升你做长禧宫的一等宫女。”   夏椿大喜过望,又跪下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直道:“奴婢多谢娘娘厚爱!”   “行了,起来吧。”虞枝心默默看她动作,眼底闪过一丝惋惜与冷漠,转头又是热切的模样,连指了桌上两道菜亲昵道:“这些个我也吃不完,你拿去用了吧。一会儿你去把白桃叫进来守着我午睡,外头就交给你打点了。”   夏椿忙谢了主子恩赏,殷勤的为虞枝心盛饭端水。虞枝心倒也受用,比平日还多用了小半碗玉粳米饭才罢了筷。   “主子若是没有别的吩咐,奴婢就去外头候着了。”夏椿收拾好了桌子,拎着食盒出了花厅。虞枝心透过窗棂看着她远去,直到白桃踏进屋里,才露出一个略疲惫的神色来。   “消消食便去睡一会儿吧。”白桃有些心疼的柔声劝道:“宫中凶险,人心莫测,您护得住自己就行。”   虞枝心苦笑着点点头:“可不是么,我也就这么点儿奢求了。罢了罢了,我睡了,可别吵我,好歹让我歇会儿。”   ……   虞贵人却不知,她用个膳睡了个午觉的功夫,后宫中已然掀起了轩然大波。明纯宫的宫女秋月在慎刑司没扛住几轮逼问,干脆利落的抖出了白宝林的名字。连作案手法都说的清清楚楚,与内务府总管推测的过程无不相符。   容妃与陛下并坐主位,一同听了秋月的口供。按照秋月的说法,内务府的小李子公公与她是老乡,两人本就相熟。白宝林无意中知道了这层关系,及陛下宣布要开中秋宴,她便拿出不少钱财,拜托小李子做出这桩案子来。   小李子那里搜出来的金银首饰便是白宝林给的收买贿赂,林林总总有十几两的赤金并几十两白银,皆是经了秋月的手交给小李子的。小李子本就是个贪财不要命的主,一回得了一辈子都赚不到的银钱,索性大着胆子干了这一遭。   往后便与内务府查到的一样,小李子得了白宝林给出的主意,先在船上做了手脚,害周庶人溺水身亡。白宝林又恐小李子挨不住讯问招供出来,索性将小李子也灭了口。   “……动手的定是我们宫的小善子!昨夜奴婢亲眼见到小主吩咐了他几句,他便偷溜出了明纯宫。可惜奴婢那时全然没想到小主是让他去杀人灭口,否则还能救下小李子一命的。”   秋月因招的快,并未受什么大刑,此时虽然头发也乱了衣裳也乱了,说话的精神头儿倒不错。听她在堂下说的斩钉截铁,容妃瞅了瞅皇帝的脸色,果断开口吩咐道:“那就让人传小善子来问问吧。”   自有小太监领了命往外小跑出去拿人,陛下则黑着脸肃冷问道:“你家小主与周庶人无冤无仇,她是为何要害了周庶人的性命?”   秋月战战兢兢答道:“全是因为小主家中频频传讯,要她多多看望周庶人,最好是想法子为周庶人脱罪。小主嘴上虽然答应,实则不堪其扰,便想出这个一了百了的法子。只要周庶人不小心落水身亡,想来家中便不会再逼着她做这些全然不可能做到的任务了。”   “就因为这个?”容妃有些不可置信的皱眉,想了想又追问道:“那为何偏偏选了虞贵人的船?”   秋月道:“我们小主本与虞贵人位份相同,还比虞贵人先得陛下恩宠,谁知虞贵人后来居上,连位份都比她高了。小主看着和和气气的,其实最是小心眼儿了。这回便是打的主意,若周庶人那头谋算失败,能害死虞贵人也算解了一桩心头之恨了。”   这理由实在太简单也太儿戏。偏她说的煞有介事编的严丝合缝,竟是反驳都不知该从何说起。赵熠一脸无奈的犹豫了片刻,终是叫来刘公公:“你去一趟明纯宫将白宝林叫来,朕给她一个自辩的机会。”   “不如将这宫女也拉下去再细细问问,莫要被她编了谎话。”容妃忧虑的揉揉眉心小声道:“否则人证物证俱在,白宝林就算有万般委屈也是百口莫辩了。”   容妃本是顺口一说,毕竟明眼人都能看得出这十有八九是个栽赃嫁祸的局。赵熠却突然盯着她看了半晌,直看的容妃不自在的冒出一脑门细细的白毛汗才一挑眉,似笑非笑的问道:“怎么,容妃是笃定这宫女在污蔑白宝林么?” 第17章 .琐寒窗   容妃被皇帝陛下的问话吓的一激灵,本能的下位躬身请罪:“臣妾并无此意!臣妾头一回担此重任,实在是害怕冤枉了哪位妹妹。臣妾失言,请陛下恕罪。”   “朕也没怪你什么呀。”赵熠话语中有几分无奈,若是忽略他眼底的玩味,倒真能让人觉得他不过是随意一说罢了。皇帝陛下好脾气的将容妃拉回来坐下,拍拍她的手安抚道:“你想的很周全,这世上背主的奴才太多,很该敲打敲打才行。”   普普通通一句话,看似在说秋月,却让容妃心如擂鼓耳中一阵轰鸣,不知为何泛起说不出的慌乱与毛骨悚然。赵熠倒好整以暇的扭头往下吩咐起来:“可听到容妃娘娘的话了?这个宫女再拉下去审审,别让她一个贱人空口白牙的害了主子!”   直到秋月挣扎哭嚎着被拉出门,容妃才突然清醒过来。背上早已一片汗湿,冰凉的触感与陛下交握的手别无二致。   “很热么?”赵熠疑惑的摸了摸她的手心:“怎么出这么多汗?”   “倒也没有。”容妃扯出一个苍白的微笑,抽出帕子将手心的汗水擦干。幸而此时慎刑司的公公将方才秋月提及的小善子带到,才免了她尴尬的不知该如何圆场。   小善子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太监,被慎刑司的公公吓唬一番,立时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喊起冤来:“奴才哪里敢做杀人放火的事儿!奴才……奴才不过是给白宝林跑了跑腿罢了啊!”   “只是跑腿?”慎刑司的公公深谙审讯之道,阴恻恻的逼问下去:“是去了何处干什么事?可有人证物证在?”   小善子一时迟疑,毕竟主子交代的任务本是应保密的。且一旦说出来,自个儿怕也讨不了好。可要是隐瞒不说……   看看身边两位面色不善的大太监,小善子咽了口口水,终是决定识时务者为俊杰,哭丧着脸一五一十的招了:“奴才是领了宝林小主的命,去往西夹道清风轩的外墙从南往北数第三块砖下头取一封信笺的。之前小主也让奴才去找过两回,可这次奴才到了那儿找了许久根本没找着,回来和小主复命,小主也没说什么。”   “是什么书信?你看过么?”容妃忽然问道。   小善子连连摇头:“都是白皮纸包着的,上面一个字都没有。且奴才也不识字,就算让奴才看见也不认识啊。”   容妃皱眉:“那你在取信时可遇到了什么人?”   小善子差点儿又哭了出来:“小主说了要保密不要被人发现,奴才都是躲着人去的,怎么敢遇到谁啊!”   “也就是既无人证也无物证了?”容妃也觉得棘手起来:“你要如何证明你并未撒谎呢?”   “……奴才也不知道啊!”小善子都快崩溃了,只能连连磕头哭道:“奴才不想死啊,奴才说的句句属实,奴才真的没有去过小李子公公那儿啊!”   “可是在御花园西角的水井边找到了一串脚印,与你的鞋印正好吻合。而你这双鞋的鞋底还有水井边苔藓的痕迹,你又要如何解释?”   慎刑司虽不主查案,几位公公却是有经验的。因秋月供认在先,他们一边使人捉拿小善子,另有人手将小善子的住处搜过一遍。一双沾满了泥土的粗布布鞋被扔在了小善子面前,小太监顿时目瞪口呆:“这鞋、这鞋是奴才早几日丢了的啊!奴才绝对没有去过什么水井边上啊!”   可在物证面前,辩解就显得如此苍白。小善子憋着一口气,只能将额头不停咚咚咚的嗑在地上,仿佛这样就能证明自己的决心与清白。   “罢了,先将他收监吧。”赵熠盯着地上斑驳的血迹叹了口气,到此时,连他都有些佩服吴伊人的“周全”了。明明是个又蠢又虚荣的女人,谁能想在对付别的女人时,倒难得的聪明起来了。   小善子嘶哑着嗓音被拖走,绝望的喊冤声渐行渐远。容妃与陛下对视一眼,已知道这一回白氏怕是再难翻盘。只还是要多问一句:“白宝林呢?可已经到了?”   白清涟已经在门外候着了。亲眼看见小善子的惨状,她哪里不知道自进了吴伊人精心设下的陷阱中。尚不及她理清思路,慎刑司的赵公公先一步前来告罪:“秋月扛住了两轮酷刑,一直没有改口。奴才们正要再审,她却咬舌自尽了。”   “已经死了?”赵熠沉下脸问。虽说杀人灭口的确是个好法子,但在宫中如此密集的杀人害命,吴伊人的胆子和能耐也实在太大了!   赵公公一脸惭愧,忙跪下请罪:“都是奴才一时疏忽,本以为她没力气了,谁知……”   “算了,也怪不得你。”赵熠轻轻挥手。如若这是吴伊人的安排,那么无论赵公公是否注意,怕是秋月都会想办法了结自己的性命。   却不知白清涟已有几分慌了。她先前得了李嫔授意,已想好了如何与秋月当庭对质,自信有的是方法寻出破绽为自己辩驳。谁知秋月根本不给她这个机会,就是要让她百口莫辩,全无翻身的可能。   容妃自然看出了她的慌乱,却只继续问下去:“白宝林,你有什么要说?秋月的供词指证是你设计害死周庶人,你可认罪?”   即便心中忐忑,白清涟也不可能这样平白遭受诬陷。努力镇定心情,她抬头直视容妃与陛下,不卑不亢的回到:“婢妾与周庶人从无恩怨,怎么可能会想到害她?所谓清者自清,婢妾不知秋月为何要冤枉婢妾,但婢妾从未做过的事,婢妾怎么能认?”   她忽而跪下行大礼,期冀的仰望皇帝:“请陛下为婢妾主持公道,查出是谁污蔑陷害婢妾。若由着这起子小人在后宫胡作非为,岂不是另宫中再无宁日啊陛下!”   她说的情真意切,赵熠亦有些意动。容妃却突然问道:“先前小善子说为你去取过几次信笺又是怎么回事?”   私相授受可是大罪,此言一出,陛下的脸色又沉了下去。白清涟脸色一白,全没了方才的底气,连连叩首请罪:“那是、是婢妾思念父母,收买了个采买的小太监替婢妾打探家中消息。因不敢让人发现,才命他将信笺放在砖墙之中,再令小善子趁夜替婢妾取来。”   容妃不置可否,只追问道:“先前的信笺可还在么?”   白清涟已知不好,仍只能颤抖着摇摇头老实道:“婢妾哪里敢将信笺留下的?皆是看完了便烧了。”   换言之,便是连最后一点儿佐证都找不到了。容妃忍不住以手扶额,给了陛下一个无可奈何的眼神:这样的情况可如何是好?哪怕知道白宝林是被冤枉的,难道还真能将她无罪释放了么?   “白宝林还有什么要说的么?”赵熠看不出喜怒,冷冷的问道:“你应知道现在的局面对你十分不利,朕给你最后一次说实话的机会,若是你无话可说,朕也只能让你先去宗人府的大牢中冷静冷静了。”   宗人府大牢,于她一个娇滴滴的女子听来便与魔窟一样。只听到这几个字,白清涟便忍不住打个哆嗦。原本还有几分镇定的白宝林是真的慌了,双手不自觉将裙摆揉出凌乱的褶皱,犹豫了几次想要开口,却又不知要从何说起。   赵熠终究是失了耐心,重重哼了一声,站起来吩咐道:“白宝林先收押在宗人府,着慎刑司、内务府和宗人府继续查下去。朕要看看到底是什么人在朕的后宫兴风作浪,连害死三条人命,简直罪不容诛!”   实则赵熠平日里多是温和的模样,加之隽秀外表,总是容易被人忽略他身为帝王的威严。然这几句话出,连容妃都被震慑,直愣愣的抬头看他,好一会儿才醒悟过来,跟着众人一同福身领旨。   白清涟早已吓的魂都飞了,心中约莫想到自己怕是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陛下是知道真相的!陛下心知不是她下的手,甚至连背后动手之人也心知肚明!吴伊人做的太过狠辣,已然犯了陛下的忌讳,她此时若是改口招供——   认罪的话几乎冲破了喉咙,却在最后关头卡在了嘴边,紧紧咬住的牙齿发出渗人的咯吱声,口中的血腥味让她又一次退缩。   ——如果此时改口招供,她又拿什么证明是吴伊人干的?秋月已死,两人私下联系的信笺已经烧毁,就算她嘶声力竭的说她不过是怂恿吴伊人对付虞贵人,难道陛下就能相信吗?   一时间多少个念头涌上脑海,以至于她全然忽视了陛下眼中的失望和冷漠。直到被堵了嘴拖出去,白清涟才突然后悔:她猛地意识到自己这次怕是真的错了!   哪怕她就是空口白牙的咬住了吴伊人,也总好过只有她一个嫌犯担下一切!咬住了吴伊人,她们可以争,可以辩,可以想方设法套出话来。可如今所有脏水都一揽子泼在她一个人身上,人证物证俱清楚明白,她竟是连回旋的余地都没了!   作者有话要说:   特别鸣谢:   本章由上一章评论员:退堂鼓艺术家、小鳄鱼爬上岸、宴铮、辞镜、eyeeye88等大可爱赞助发布   比心,爱你们!   上一章你们说的很对啊,赵熠就是个被赶鸭子上架的工具皇,他在朝堂上不只是没有发言权,而且是一旦有了要发言的倾向,就很可能被结盟了的太傅和四相干掉   都说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变态,何况他本来就是个有童年阴影的变态→_→   而且对他来说,挑拨嫔妃之间的斗争也是有可能挑动权相之间的不满的,他何乐而不为呢   所以就是文案里写的,皇帝才是这里的宫斗高手,女主则大概会成长为斗皇帝的高手吧→_→   自己和“姐妹们”撕逼哪里有利用皇帝去撕逼来的爽呢,你们说是吧→_→ 第18章 .四边静(捉虫)   虞枝心不过睡了个午觉醒来,便有好几个耳报神轮番与她八卦。从白宝林如何指使内务府的小公公害人到杀人灭口妄图销毁证据,绘声绘色仿佛她们亲眼所见。甚至最后扯出秋月小李子小善子之间的暧昧情愫巧取豪夺来,若非虞枝心本是局中人,几乎都要信了她们的鬼话了。   “行了行了,无论外头怎么说,咱们长禧宫都老实呆着吧。白桃夏椿秋楹,你们仨好好给我盯着些,若是让我知道有什么风言风语是从咱们宫里传出去的,可别怪我不客气!”   虞枝心冷着脸好生发作一通,好歹是让底下吃瓜吃的开心的宫人们安静了下来。回到里间坐下,忍不住揉了揉胀痛的额角:明明是个破绽百出的局,白宝林竟然全无反抗?难道事情真的就这样结束了?   白桃轻轻上前与她摁穴舒缓:“娘娘就别想那么多了。车到山前必有路,只要咱们自己干干净净的,哪管她们爱怎样怎样呢。”   “若真是这样就好了。”虞枝心苦笑:“谁看不出来白清涟是被秋月害了?可陛下管了么?容妃管了么?人证物证俱在,说下大狱就下大狱了。”   她闭上双眼,仿佛随意感慨:“你说要是有一天,我身边也出了个叛徒,将我陷害到这种境地,我该如何是好?可有翻身的可能?”   白桃飞快的抬头一瞟,假作没看到夏椿进门时顿住片刻,继续垂眸在虞枝心额头轻揉。一边同样随意应道:“主子您又不傻,下人若是有背叛之心,只管打杀了去!难道非要留着等她陷害成功吗?”   “可白宝林也不傻啊,她可是七窍玲珑心的人,还不是被害了吗?”   “……”白桃手指微微用力:“您就非要抬杠是吧!”   虞枝心被她摁的生疼,心情倒是好了不少,忙双手护住头皮连声告饶:“好了好了我错了,就是白清涟太傻!我可没她那么没用,绝对不会陷入她这般境地的!”   ……   而在明纯宫中,李嫔也得出了和虞枝心差不多的结论。只是与虞枝心的冷静表现不同,李嫔直接在明纯宫里摔了杯子:“白宝林是傻的吗?!不会喊冤吗?!什么人证物证俱在!哪怕攀咬也要拖几个人下水,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的吗?!”   “娘娘,您消消气,别气坏了身子。”一旁的周姑姑连忙奉上茶水,一手轻轻抚着她的背脊:“白宝林一个小姑娘家,入宫这才几天?再家中顶天了和姐妹们斗几句嘴,碰到今日这般场面,怕是吓也吓傻了。”   “她胆子可不小!入宫第一日就敢对陈采女下手,这会儿倒是怕了!”李嫔嗤道:“若不是看上她这份为了往上爬可以不折手段的劲儿,本宫才懒得管她!”   “是啊,本以为她是个聪明的,没想到被吴贵人反将一军,却把自己给陷进去了。”   “可不是么!这白氏真是白瞎了一张精明脸,没想到比吴伊人那个蠢货还不如!”李嫔喝了几口茶,无奈的将杯子放在一边,总算平静了几分。叹了口气问道:“陛下呢?明知道其中有问题,难道没给白清涟辩白的机会?直接将人收押了?”   打探消息的小太监忙上前答话:“陛下只拿了秋月的口供问白小主,又问白小主可有话说。白小主愣了一会儿什么都没说,陛下便不再问了。”   “陛下是默认了么?”李嫔一时拿不定主意:“若陛下已经放弃了她,本宫也没必要为她再花费精力了。”   “依奴婢看来却不是。”大宫女桂树大着胆子上前道:“若是陛下决定息事宁人,直接判决也就是了。可小安子也说了,陛下下令慎刑司内务府宗人府接着查,可见还是愿意给白宝林一个清白的。只是白宝林自个儿没做好,什么都没说,全没给陛下救她的机会,总不能强行说白宝林无辜吧?”   “倒是这个理,说白了就是白清涟她自己死蠢!”李嫔说着说着又想摔杯子了:“秋月一个宫女!死了又如何?!口供能对上就不可能是陷害吗?白清涟倒是哪里来的自信,连句像样的辩解都不说,简直是愚不可及!”   “那咱们怎么办?要去救她吗?”周姑姑犹豫着问道。   “救自然是要救的。”李嫔眼中有冷厉划过:“陛下没想推她做替罪羊,说明她还有机会。本宫是个守信之人,既然答应了要扶她,自然不会只是说说而已。不过现在还不急,先看看那几个还有什么动作,以及,也让这个蠢货受点儿苦涨涨记性!”   “可相爷那边……”   “将在外且军令有所不受,本宫在宫中举步维艰,该是父亲体谅我才是。”李嫔脸色冰冷,恹恹摆手道:“若是父亲再送信来就不必回了,本宫自有自己的打算。”   ……   因白宝林谋害周庶人一案,后宫流言纷纷扰扰,哪怕内务府三令五申的训话也挡不住水被越搅越浑。有人惴惴不安,也有人暗自欣喜。当然,还有对此完全不关心的——比如昨夜才被陛下赐了封号,本以为能一飞冲天的王采女。   “周庶人一个将死之人,死了也就死了。如今凶手都抓住了,怎么还不见陛下翻本小主的牌子呢?”   丽采女粉面微愠,愁眉轻蹙,纤纤手指撑着巴掌大的脸庞,眼波流转哀叹一声,便有千般灵动万种风情。   伺候的宫女都不免看呆了眼,直到被王采女瞪了一眼才忙安慰道:“不是说案子还有诸多疑点么?周庶人好歹是周相的亲闺女,出了这种事,大约陛下是没兴致翻牌子的。”   再看一眼自家小主的盛世美颜,绿腰眼都不眨的信誓旦旦保证道:“主子信奴婢的!只要陛下翻牌子,一定第一个恩宠您!”   “是么?”王玲珑慵懒回头,实则听的受用:“好个巧嘴的丫头!你若是猜对还罢了,若是说错——”   绿腰笑着凑趣:“小主艳绝后宫容貌无双,昨儿晚上都把陛下迷住了!奴婢说的定不会错,若是错了,小主只管掌奴婢的嘴!”   “哼,就知道说些好听的哄本小主。”王玲珑满意的捻起一枚新鲜的葡萄送进嘴里,正要再与绿腰逗上两句,便看到另一个宫女胡璇在门口踌躇张望。   “有什么事儿滚进来说!”王玲珑杏眼一瞪,心下有几分不满。家中带来的丫环就是上不得台面,比宫中调丨教出来的绿腰差远了。   胡璇低着头趋步上前,小声禀告:“小主,是,是乾元宫的消息,陛下今儿翻牌子了。”   王玲珑手上一抖,一枚葡萄捏碎在指尖,紫红色的汁液一滴滴落在桌上。   胡璇的脑袋低的更下,用微不可闻的声音飞快道:“陛下翻了虞贵人的牌子,方才敬事房的轿子已经抬过去了!”   “咚”的一声,桌上的红木果盘被扫落在地。王玲珑胸口起伏,脸上涨得通红。恼羞成怒的一手指向两个宫女:“你们这些没用的东西!都给本小主自己掌嘴!”   ……   气的摔东西打下人的并不止一个王玲珑,在明粹宫前殿,吴伊人同样摔了桌上一整套上好的茶具。尖锐的碎片从地上弹起,在大宫女玉歌脸上划破一道浅浅的红痕。玉歌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却根本不敢抬手擦一下。   “我的好主子,仔细伤着自己。青瓷琉璃,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把屋里收拾了!”   年过半百的刘嬷嬷才从外头进来,赶忙上前拉住吴贵人的手细细查看。她是陛下看在先敬妃的面上特意赐的尊等姑姑,对宫中之事可比吴伊人老成的多。先吩咐道:“玉歌,你去内务府报备一声,就说粗使宫女不知轻重,摔了娘娘的一套好瓷器,劳烦内务府给补上。”   玉歌连忙应了,直到退出门才敢摸摸脸上已经凝合的伤口。刘嬷嬷则打发了屋里人,轻声细语劝道:“奴婢知道娘娘委屈,可宫中就是这样。过了今日,您怎么对付虞贵人都好,但绝对不要给人可趁之机,给您安上一个怨怼的罪名啊!”   可吴伊人是真的委屈:“明明出工出力的是我!陛下难道不知道吗?!凭什么好处给虞枝心!周氏那个贱人虽然打入冷宫,要弄死——”   “娘娘慎言!”刘嬷嬷厉声打断她未尽之语,认真看着她一字一句道:“您记住了!周庶人与您本无关连!她的死和您全然无关,您什么都不知道!”   吴伊人被她严厉的语气吓了一跳,缓了缓才慢慢点头:“我知道了。方才是我失言。我就是气不过虞贵人——明明都是贵人,中秋宴是我帮着操持的,凭什么陛下却先翻了她的牌子。”   刘嬷嬷正色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陛下翻谁的牌子可不是娘娘您好置喙的。”   “我懂了,多谢嬷嬷教我。”吴伊人虽心中仍是堵着一团气,脑子却已经冷静下来:“我会记得谨言慎行谨守本分的,嬷嬷就放心吧。”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更新由上一章评论员:桑也、退堂鼓艺术家、FriggaZ、宴铮、鸭嘴兽泰瑞雪兆丰年、庞小歪等大可爱赞助发布   爱你们呀!   感谢:紫电入云间 大可爱捉虫!爱你~ 第19章 .天仙子   好好一场中秋宴闹出偌大的风波,看似查出了凶手正是白宝林,实则所有人都知道事儿尚未结束。陛下大发雷霆,勒令三方会审查案,后宫妃嫔们一个个严阵以待生怕被扫到台风尾。就在这档口,长禧宫的虞贵人却被陛下连翻了三日的牌子,不免让所有人打翻了醋坛子之余,心中多出不少猜测来。   殊不知虞枝心更是惴惴,不知道陛下打的什么主意。原以为陛下是因白宝林被陷害的太过明显有心敲吴伊人才拿她当个筏子做给旁人看,然这三日陛下待她不过平常,看不出分毫喜怒变化来。对于周庶人的死更是只字不提,仿佛当真只是为了找她侍寝的。   因未能窥探到皇帝的心声,虞枝心只能以不变应万变。回忆着二叔那位传奇小妾的做派,侍寝便感恩戴德的侍寝,在乎便明明白白的在乎。肉麻话又不用花钱,只要自己不觉得尴尬,说出来就和真的一样。   或许是因为相处的久了,她在皇帝面前倒愈发游刃有余。便是些许惶恐不安与患得患失也并不掩藏,仿佛盼着陛下给个解释,又宁愿沉溺于这种独宠的幸福之中。   赵熠或是察觉,又或是并不在意。每日依旧翻了她的牌子,听她弹弹琴,与她聊聊天。夜里被翻红浪时亲昵安抚,又凶狠的将她吞噬殆尽。   ……   这一日,依旧是虞枝心被翻了牌子,坐上敬事房的小轿进了乾元宫,熟门熟路的到了偏殿。陛下并未像前几日那般忙于政事,反而挺有闲情逸致的挥毫泼墨,不知在写些什么。   “你来了?”虽苍白却隽秀的面容抬起,嘴角扬起极淡的一抹笑意,不意外的又一次晃的虞枝心心头微微荡漾。赵熠放下手中毛笔对虞枝心招手:“昨儿听你提起《广陵散》,朕倒是记起小时候看过的一本残片,凭着记忆默写了一段。你且来看看,这琴谱是不是广陵散失传的部分?”   虞枝心欢欢喜喜的接过宣纸一瞧,忍不住轻轻皱眉。这乐谱看似与《广陵散》风格接近,实则差的不是一点半点,说是蹩脚续作都算抬举。然陛下有言在先,她便毫不犹豫的将自己的良心吃了。故作遗憾的叹了口气道:“陛下所言极是,这曲子与广陵散十分接近,甫一看来正是一脉相承。只请陛下细看这里,这几处谱曲并非古时的格式,只怕是后世大家感慨广陵散之零落才想法子自己填出来的吧。”   她说的言之凿凿,一时惊喜一时失落不似作伪。细细研读几遍,索性把陛下丢在一边,径自在瑶琴前坐下,试探性弹了几个音符,便将曲子大差不差的奏了出来。   赵熠微不可查的抿嘴一笑,从她案前将宣纸取走。对上虞贵人茫然而诧异的目光,以手中纸卷轻敲在她头顶笑道:“你这琴痴,果然有个琴谱便什么都不管不顾了。”   虞枝心小脸微红,低头轻声嘟囔:“也不是什么琴谱都可以的么。还不是陛下给的这份谱子极有趣的。”   “这么说来倒怪朕了。”赵熠假作不满,一手捏住她的鼻尖:“竟敢对朕怨怼,你说朕该如何罚你?”   虞枝心大着胆子与他对视,眼中盈满少女特有的明亮笑意,清清爽爽的应道:“嫔妾知罪,既是落在陛下手里,自然是随陛下处置啊。”   “随朕处置?这可是你说的。”赵熠嘴角勾起玩味的笑容,俯首慢慢贴近女子皎洁的面庞。气息压迫之下,怀中女子哪怕与他肌肤相亲许多次,依旧如第一次那般控制不住的颤抖,却固执的抬头,将一双清澈明眸刻进他的眼底。   鼻腔喷出的热气灼烧着肌肤,唇瓣的温度几乎贴在脸上。虞枝心掌心已是汗湿一片——与陛下玩暧昧情丨趣虽是无奈之举,但的确是刺激又有趣的啊。   “陛下,陛下,坤和宫的女官求见。”乾元宫总领大太监刘公公忽而急急忙忙掀了帘子进来,打断了陛下的好兴致。刘公公心知自己来的不是时候,利落的跪下磕头道:“奴才该死。坤和宫的风仪女官求见,言皇后娘娘挂心周庶人一案,强撑病体询问案情。内务府总管和诸位娘娘已经在坤和宫候着了,因虞贵人御前伴驾,特遣了女官来乾元宫要人的。”   这话说的老实不客气,皇帝瞬间垮了脸色,虞枝心更是满心不解且不满:“皇后娘娘既知道嫔是来伴驾侍寝,怎地还敢——”   瞅见赵熠周身几乎可以实质化的黑雾,虞贵人明智的闭嘴。想了想,不甘不愿的生硬改口,冲陛下福礼闷声道:“嫔妾自进宫以来还未拜见过皇后娘娘呢。既是皇后召唤,求陛下允了嫔妾先去走一遭吧。”   她抬起头,楚楚可怜的看向皇帝,委屈的嘟了嘴,又小声道:“陛下就当成全嫔妾好了,不然谁知道明儿皇后娘娘是不是又病倒了,届时岂不是满后宫只有嫔妾无缘见到娘娘金面?”   赵熠定定的看着她,她便固执的与赵熠对视。良久,赵熠叹了口气,轻轻摆手:“这么说的话,你便去吧。”   虞贵人眼波中全是依依不舍,却依旧强颜欢笑,坚定的一步步倒退出偏殿,方才转身离去。透过窗棂,皇帝莫名从她的背影中看出几分壮烈萧索,手上已握紧了拳头,重重砸在桌上。   “陛下……”刘公公欲言又止。   “为什么她会突然好起来!”赵熠突然低声怒吼:“不是快死了吗?为什么她会突然好转?还敢召集嫔妃过问周氏的案子!她是不是根本没把朕放在眼里!”   “陛下,您息怒啊。”刘公公同样不甘,只能苦劝道:“陛下,且忍了这回吧,秦太医确定皇后已经病入膏肓寿元不多,您就当、就当是——”   “当是什么?行善积德让她走的安详?”赵熠嘲讽的笑,言语间皆是刻薄,唯有眼角已是一片猩红:“她以为有前朝撑腰、有皇后的名分便可以肆无忌惮么?朕一定要让她后悔!让她知道无视朕的威严,到底有怎样的后果!”   ……   皇帝陛下如何在乾元宫中暴躁捶桌已不是虞枝心需要关注的了。跟随不苟言笑神情肃穆只差在左脸写上严厉右脸写上规矩的风仪女官一路行到坤和宫,顶着各位妃嫔小主幸灾乐祸的眼神行过二跪六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叩的大礼,虞枝心才悄悄抬头,飞快的瞟过上首端坐的女子一眼,不妨瞬间被她的容颜惊艳。   若说周庶人之美是明丽动人,丽采女之美是魅惑诱人,容妃之美是柔和可亲,那么孔皇后的美,便是最端庄最高贵的高岭之花,凤凰于飞,让人只能仰视膜拜惊为天人、不敢有半分亵渎的美貌。   虽然此时脸色苍白,沉重的大衣裳显然有些压的她喘不过气来,然这份气质与气势浑然天成,并不因为她的病容而削弱几分,反而更增添一丝异样的美感——让人稍稍忍不住,想要破坏她、伤害她,看她从高处摔落,遍体鳞伤啼血哀鸣。   虞枝心暗道自己果然是和皇帝那个变态待的时间太久,对待美人们的想法都开始变得不正常了。手指在掌心用力掐住,再放开时已然一副温柔恭顺的表情,眼观鼻鼻观心的站到自己的空位上。   “乾元宫与坤和宫也没两步路,虞贵人来的可有些慢啊。”虽不知是何缘由,李嫔与虞枝心的不对付已然毫不遮掩,抬手捂嘴轻笑:“不会是皇后娘娘打扰了你的好事,收拾了一会儿才出得门吧?”   说罢还夸张的张望门外天空,只怕皇后听不懂她在暗示虞枝心与陛下“白日宣丨淫”。孔皇后微微皱眉,看向虞枝心道:“李嫔慎言,虞贵人奉召伴驾并无不妥。只是本宫听说陛下已是第五日宣你了?”   若是目光可以杀人,虞枝心只怕要被四周火热的目光捅成筛子。硬着头皮出列行礼,努力将自己弱化为一只怯生生的白兔小声答话:“回皇后娘娘,今日确实是第五日了。”   孔皇后轻喘了两声,不悦的皱眉:“虽说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你身为宫妃,也当劝诫陛下雨露均沾。念你是初犯,此次就不罚你了。若是陛下再宣你伴驾,你定当好生规劝陛下才是。”   饶是虞枝心料到皇后的性子不讨喜,也没想到她会把话说的这么直白。脑中无数个念头直转,虞枝心深吸一口气,已是有了决断。   “娘娘教训的是,嫔妾领娘娘懿旨。”虞贵人十分光棍的跪下,在众人的目光中朗声问道:“只是嫔妾愚钝,请娘娘赐教,若是陛下问起嫔妾让谁沾这雨露,嫔妾该提哪位姐妹呢?”   孔皇后哪里料到她这般胆大,明明已经被架在火上烤还敢当面回嘴挑事。可虞枝心这般真心诚意讨教的模样又实在捏不到什么把柄。一时梗的连喘了几下,深深吸气才缓过来,乃怒斥道:“陛下圣明烛照乾纲独断,自然有他自己的心意,你只需尽到劝诫本分就是。”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更新由上一章评论员:退堂鼓艺术家、紫电入云间、桑也等大可爱赞助发布!谢谢支持!爱你们哟~ 第20章 .斗百花   “皇后娘娘所言极是。”虞枝心笑意盈盈的点头,一副受教的模样。又迟疑的皱着眉,仿佛十分无辜的追问:“那要是嫔妾劝了,陛下还是想让嫔妾伴驾呢?嫔妾是该遵从娘娘的教导再劝,还是遵从陛下心意,听从陛下的吩咐?”   “你什么意思?!是想炫耀陛下只中意你一个人吗?”王玲珑第一个没忍住,腾的站了出来怒道:“分明是你用下作手段霸占陛下的恩宠,才让陛下无暇顾及我们!”   天知道她用了多少精神力气才得到陛下青眼,本以为能从此一飞冲天,谁知陛下转头就将她忘在脑后,反连宠着这要脸蛋没脸蛋要身材没身材的虞贵人。王玲珑自不敢质疑陛下的眼光,唯一能想到的可能,便是虞枝心另有什么妖媚惑主的能耐,暗地里让陛下欲罢不能。   虞枝心嗤了一声,王玲珑就是个胸大无脑的蠢货!要踩这种人简直不要太简单,只需一挑眉一个不屑的目光,就足够让她暴跳如雷,瞬间从一只精致的花瓶变作让人皱眉的泼妇模样。   至于莫须有的下作手段——虞枝心挑衅一笑,意味深长的摆摆手:“丽采女可不要乱说话。本贵人行的端坐的正,从不在陛下面前有丝毫逾矩。要说手段,谁不知道后宫里最有花样引着陛下注意的人就是你?又是亭台歌舞又是踏水采莲,各色香包手帕丢了少说有一沓了吧?”   她故作恍然的以帕捂嘴,亦掩藏不住目光中的笑意:“这么说的话,指不定正是因为本贵人懂得‘守规矩’三个字,才能得了陛下的厚爱呢。否则以丽采女这般品貌,怎么至今还不得陛下招幸?本贵人真心建议你,在拿手指着别人的时候,先好好反思反思自己都做了些什么呢。”   “扑哧”一声,是陈采女一个没忍住轻笑出来。非止只她,连容妃和李嫔也面带笑意。可见王玲珑这些招数是真让所有人都烦不胜烦。好在陛下同样看不上她,才让众妃嫔厌烦之余,私底下没少拿这事儿当个闲话打趣挖苦。   “虞贵人你!”王玲珑一张精致的小脸涨得通红,仿佛被人狠狠打了几巴掌。实则虞枝心这话与打脸也没什么两样。若非有皇后娘娘镇着让她尚存一丝理智,怕是立刻便要上去撕了虞枝心的嘴。   “丽采女心直口快,若有失言之处还请虞姐姐见谅。”吴伊人赶忙上来打圆场,目视王玲珑后退。她深知皇后大家出身,虽然对虞枝心不满,可更讨厌王氏这样全无底蕴智慧、只会仗着容貌献媚博宠的女人。若是继续吵下去,虞枝心不见得会受什么责罚,王氏却绝对讨不得好。   “虞姐姐对陛下深情,陛下有召,姐姐不愿推辞,妹妹们也能理解。然皇后娘娘身为中宫之主,更有与陛下忠言进谏的规劝之职。嫔妾等虽位卑言轻,也该襄助皇后为陛下分忧,姐姐您说可是这道理?”   吴伊人本是一张纯真乖巧的娃娃脸,这番话说的不卑不亢有理有据,不意外的让皇后紧缩的双眉微微松开。虞枝心看她一眼,忽而笑了,端端正正行了个长揖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之前是姐姐浅薄了。可惜姐姐自幼丧父,家母只教我‘出嫁从夫’,竟是并未学过这般职责大义。却是比不上吴妹妹的家教门风,虽位卑言轻,已然能考虑到皇后娘娘的良苦用心了。想来妹妹是时刻准备好了襄助皇后娘娘为陛下分忧吧?”   你说我不尊皇后,我便说你、甚至你的家族都想你取而代之,杀人诛心莫过于是。吴伊人不傻,听得懂其中潜台词,一张小脸瞬间白了。仿佛能感觉到皇后刺下的怀疑目光几乎化作实质,又不知该如何分辨。   说来吴伊人也算是与虞枝心打过几次交道、领教过她一言不合便直言嘲讽的。既然今日仍是不长记性,虞枝心自然也不介意让她在尝一尝被堵的说不出话来的滋味。   “你够了!”眼见虞枝心以一敌多且不落下风,反倒是丽采女吴贵人之流连连失利,李嫔终于站不住了。转头来对虞枝心怒目而视:“说一千道一万,你不就是找遍了借口对皇后娘娘抗旨不尊吗?果然是得了陛下几日宠幸便不知天高地厚了!你是在挑衅皇后娘娘的威严吗?”   “嫔妾不敢,嫔妾是真心向娘娘请教。怪只怪丽采女和吴贵人打岔,才将话题越扯越远了啊。”虞枝心愈发无辜起来,一脸受伤的表情看了看李嫔又看了看皇后,只恨不能用热切的目光恶心死这两个人,情真意切的说道:“嫔妾不过是个小小的嫔,于陛下不过解闷解乏的小猫小狗儿;皇后娘娘是后宫之主,与陛下伉俪情深,定然比嫔妾这般才进宫的新人更了解陛下,也更知道该如何劝诫陛下。”   她努力让自己想象上首座上那位是自家老祖宗,崇敬而孺慕的细声解释道:“若非娘娘有旨,嫔妾在陛下面前根本不敢胡乱说话,‘劝诫’这两个字更是想都不敢想的。可既然娘娘有旨,嫔妾须得遵旨,只好厚颜问个清楚。免得会错了意做错了事,对不住皇后娘娘的谆谆教导,嫔妾怕是要自责死了。”   “你——”   这一瞬间,李嫔深刻体会到丽采女与吴贵人同样的愤怒与无力感。这个女人实在是太无耻,什么颠倒黑白的话都能从她嘴里说出来。   “李嫔娘娘是觉得嫔妾说的不对吗?”虞枝心笑的温良柔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说出的话却仿佛一把刀子深深捅丨进丨去又拔丨出丨来:“娘娘进宫已有三年,比嫔妾年长了不少,既是陛下跟前的红人,又深得皇后娘娘的信任。想来李嫔娘娘比嫔妾懂事的多,也知道该如何侍奉陛下与皇后娘娘。若是嫔妾有哪里说错了,还请娘娘千万不吝赐教,也让嫔妾能好好领会皇后娘娘的旨意,不负皇后娘娘的信任。”   “好了!你们都给本宫闭嘴!”皇后深深吸气,全然没想到不过顺口一句下马威,竟然能让她们扯出这么多有的没的。可见自己病着的这段时日,后宫里已是什么妖魔鬼怪四起作乱。一看就是个狐媚子的丽采女、面憨心黑野心勃勃的吴贵人、还有个越活越回去了的李嫔——   若是能给她时间,她一定要好好整治这后宫的乌烟瘴气。可今日不行,浑身力气的流逝让她明白,不能在这无关紧要的问题上浪费时间了。   虞枝心不过是个惯会胡搅蛮缠的女人,要收拾她并不难。皇后沉声道:“虞贵人说了这么多,本宫听来仍是不明白嫔妃的言行规矩罢了。所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你今日起便回去抄宫规二十遍,什么时候把规矩学明白了,什么时候再行你嫔妃的职责,好好尽心伺候陛下。”   余光瞟到得意洋洋的丽采女,慢悠悠的加上一句:“丽采女对上不尊,出言不逊,罚抄经百卷,禁足十日。”   “皇后娘娘!婢妾冤枉啊!”王玲珑哪想到自己明明是“胜利”的一方,好端端怎地也会被罚。忙跪下申辩:“婢妾是为娘娘您说话的,都是那个虞贵人——”   “抄经两百卷,禁足二十日!”皇后垂眸看她,眼中有毫不掩饰的厌恶:“你若再不知悔改,本宫便好好磨一磨你的性子,让你抄个十年八载的。”   丽采女打了个寒战,终于是老实了:“婢妾知罪,婢妾认罚!”   “虞贵人,你呢?”   虞枝心今日一番嚣张跋扈,赌的本就是得罪了皇后能借机消停一段时日,罚抄宫规和变相撤牌子怎么看都是个不错的结果。只面上定是委屈难过又不甘心的。迫于皇后的压制,得意忘形的虞贵人被一招打回原形,委委屈屈的谢过皇后恩典,终是站在一旁不敢再开口了。   “好了,来说正事吧。”皇后轻咳了一阵,将头转向一直沉默不语的容妃:“本宫听说周庶人一案有诸多疑点尚未查清楚,怎么就急慌慌的把白宝林打下大狱了?皇上信任于你,着你主审此案,你可不能为了功绩便不分青红皂白,随意拿个白宝林屈打成招,倒让真凶逍遥法外了。”   这话说的不可谓不重。容妃却是从容不迫,福身娓娓回道:“禀皇后娘娘,周宝林一案并未了结,只因目前证据都指向白宝林,而她并不肯自辩才被陛下下令关进宗人府候审。陛下又令宗人府、内务府和慎刑司继续调查,至于再查到了什么线索,臣妾却不得而知了。”   “你不知道?”皇后飞快的看了李嫔一眼,李嫔赶忙低头装死。她虽让人探听消息,也知道陛下并未准备让白宝林顶罪结案,但难得能有在皇后面前告容妃黑状的机会,她怎么可能轻易放过?   容妃气定神闲的躬身应道:“陛下并未让臣妾跟着查,臣妾不敢妄自打听。皇后娘娘若是要了解进展,请宣内务府、宗人府及慎刑司总管前来。”   皇后定定看了她一会儿,慢慢点了点头:“好。宣内务府、宗人府和慎刑司总管。本宫倒要好好问问,他们到底有没有上心,可查出些什么来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由上一章评论员:小鳄鱼爬上岸、桑也、宴铮、庞小歪、鸭嘴兽泰瑞雪兆丰年等大可爱赞助发布!爱你们哟~   上一章怎么都在吐槽皇后啊23333,不要把赵熠的后宫代入甄嬛传或者金枝欲孽啊,皇后的话,其实……emmm……代入贾南风更合适?   赵熠和司马衷处境是很像的,太傅主政外戚专权,他一个皇帝在权臣和权臣的女儿们眼里根本没排面。皇后是个规矩人不会和贾南风一样乱搞,但也根本不care皇帝的好吗?   对皇后来说她的目的就是管理后宫以及培养下一代皇帝,以前想着能自己生一个还和皇帝演一演举案齐眉,现在都发现皇帝想搞死她了(至少是发现被下毒了,把太医给她治病的药停了才有所好转)   ,这要不是皇帝还没生出鹅子来,她直接让皇帝暴毙自己当太后不香吗?   皇后针对女主不是出于争宠,是因为女主不是她选中的生皇子工具妃。皇后基本上是和李嫔一头,押宝押的是白氏。而女主是容妃一派的,以女主得宠程度如果率先生皇子,说不定会促成沈相与皇帝结盟动摇孔家的地位,这才是她一开始就要压女主侍寝的原因   真的,皇后根本不屑于争宠耍心机,她对后宫就是碾压,撕也是直接跟皇帝当面打脸当面撕→_→ 第21章 .秋夜雨   皇后娘娘急招,三司总管不敢怠慢。不过两刻钟后,几人便已来齐,向皇后叩首请安不提。   皇后的脸色有些不好,喝了一碗药,又闭目养神了好一会儿才道:“本宫今日招各位前来所为何事想必不必本宫再赘言。你们查到了什么,尽管一字不漏的说给本宫知晓。”   三位总管对视一眼,推了宗人府主事奏对。其实大部分皆是先时在容妃手里已经查到的“证据”和口供,只因关键的秋月和小李子公公都已经死了,便是深挖也查不出什么来。   “周庶人的死因就没什么疑点么?”李嫔看着皇后越发没精神的模样,心下不免有几分着急,索性打断了那位老大人慢慢叨叨的之乎者也,直接出言问道:“她是如何偷偷跑出来、如何不被人发现的一路从冷宫到了御花园,又是怎么上了那艘破船的?照你们说的,是直到船翻了才被宫女发现求救,难道她在船上就不知道自己呼救吗?”   宗人府主事须发皆白年岁不小,被李嫔一连串问题问的一梗,想了一会儿才悠悠疑道:“莫不是微臣方才说漏了么?周庶人体内查出大量曼陀罗花的成分,想来上船时神志已是不清,也分不出船是不是漏水的。至于她是如何躲过巡查的守卫到的御花园太液池,这个恐怕就要问问宫中禁卫统领了。”   内务府总管一听就他这话疑似想甩锅给禁卫军,恐要得罪了人,急忙圆场道:“禁卫军主防外敌,而冷宫就在御花园左近,奴才等做过验证,想要趁夜摸黑从树丛中穿到太液池旁并不算难。若要说疑点,倒是这曼陀罗花颇为可疑。”   “曼陀罗花?”李嫔一扬眉,总算听到了想要的信息。便催促道:“你说说,这曼陀罗花有什么不对?”   内务府总管便道:“奴才等先前就想过,凶手给周庶人喂下大量曼陀罗花恐怕是为了让周庶人神志昏沉不知自救,确保能置周庶人于死地。然这样一来,周庶人又如何能清醒着自己上了那条船?若是她已经昏迷,必有旁人负责将她送上船,那么做这一切的又是何人?”   李嫔眼睛一亮,忙道:“秋月那贱婢的供词中可并未提及此事。”   内务府总管连连点头:“若是有人相助,那人便是此案的关键人物。只是奴才等查了这几日也并未查到相关线索,因此才无法定案。”   李嫔欣慰的松了口气,邀功般看了一眼皇后,又转头继续问道:“据本宫所知,曼陀罗花可不是什么随处可见的花草。若是能找到谁用过此物,或许也能作为本案的一个线索吧。”   “李嫔娘娘所言极是。”内务府总管道:“不过奴才等询问过太医院,最近并无哪位宫人或主子娘娘拿过这味药,太医院的药库亦无失窃痕迹,怕是查起来并不容易。”   “也就是说,如今想要查明案件,需查清楚周氏是如何被下了药,又如何上了船。”皇后强打精神,坐正了身子挑眉责问:“如此重要的信息,你们为何不报与陛下深查?!”   几位管事连喊冤枉:“奴才等不敢懈怠,自是报给了刘公公处,陛下亦下令严查。”   “可这都几天了,还是一点进展都无。”皇后不满斥道。沉吟片刻,果断做下决定:“左右能做到这些的都是后宫中人,内务府即刻搜宫,若有抵抗者拿下勿论!”   “请皇后娘娘三思,搜宫动静太大,恐怕有些不妥。”容妃犹豫着出列奏道:“便是要搜宫,也该通禀陛下处——”   “本宫身为中宫,理当统御后宫,难道还做不得这个主?”皇后凤眸微沉,肃杀之势压迫而下,目视容妃一字一顿道:“或是容妃许久没见到本宫,已把本宫当个死人了吗?”   “臣妾不敢!”容妃忙跪下叩首。   皇后定定看她许久,亦不叫起,转头看向内务府总管沉声道:“还愣在这儿干什么?你们也想抗旨不尊吗?”   内务府总管吓的一激灵,飞也似的往外跑去布置安排。心中只道倒霉:皇后娘娘惯常强势,虽病了这半年之久,脾气竟一点儿没变。可陛下早有旨意在先,他这般擅自行动,若是陛下怪罪下来……   罢了罢了,神仙斗法小鬼遭殃。总管大人看看两旁神色肃穆仿佛哼哈二将左右护法的坤和宫女官唯有暗道晦气。便是连做些手脚阳奉阴违与陛下通风报信的机会也难找,看来只有硬着头皮听从皇后娘娘的闹这一遭了。   皇后稍稍满意,又向宗人府的管事道:“既然白宝林并未认罪,便不可当做案犯对待。你去将她提来坤和宫,本宫要亲自询问。”   宗人府的老管事倒比内务府总管撇脱的多,老老实实行个礼,爽快利落的提人去了。   这几位一走,大殿内顿时安静无声。众位妃嫔眼观鼻鼻观心的仿佛鹌鹑,李嫔脸上似有得意,亦不敢再皇后面前造次。   皇后只当看不见仍跪在地上的容妃,松松靠在软枕上闭目养神。闷热的空气渐渐凝重,天色一点点暗下,虞枝心听着窗外呼啸而过的风声,仿佛已经闻到疾风骤雨的气息。   “轰隆”一声。蓝紫电光划破乌云,瓢泼大雨骤然落下。淅沥沥的雨帘奇异的将昏暗的大殿与外界隔绝,一丝凉意顺着门窗缝隙渐渐渗入。   坤和宫的宫人举着火折子将殿内的烛台点燃,摇曳烛光将众人的影子映成奇怪的形状。又不知过了多久,门口处终于传来动静,带着水汽的人影扑倒在地,呜咽哭声将死气沉沉的氛围惊醒。   皇后睁开眼,由两旁大宫女扶着坐起。虞枝心眼尖的看到她血色又褪去几分,并屋内突然弥散开极淡的血腥味。   “你就是白宝林?”皇后的声音与方才似乎并无变化,依旧威严的问道:“周庶人溺水身亡一事可是你主使的?”   白清涟在宗人府的大牢中待了这几日,虽并无讯问拷打,然光是心慌意乱便足以折磨的她不成人形。如今的白宝林早已没了先前娇嫩温柔的风光模样,仿佛一块破抹布被揉皱了丢在地上,哭哭啼啼不成样子。   皇后胸中一股郁气正堵得慌,看她这模样愈发不耐烦。下意识的手中一扫,桌上的茶盏叮当落地。一众妃嫔连忙跪下,倒是白宝林总算是惊醒过来,又是一顿嚎啕大哭。   刺耳的哭嚎敲的众人耳膜中嗡嗡作响。终是李嫔看不下去,低声斥道:“还不收声!若是有什么冤屈便与皇后娘娘说明白!你在这里哭有个什么用!”   白清涟闻言猛地抬头。怔怔看了上首端坐的皇后娘娘半晌,忽而捂住嘴呜咽两声,又连磕了好几个头,急急忙忙道:“是是是、婢妾都说,婢妾什么都说!请皇后娘娘为婢妾做主啊!”   约莫是这几日当真吓坏了,白清涟几乎是不管不顾的将一切抖落出来:“……求皇后娘娘明鉴,婢妾确实与人有些往来,但绝无胆子与宫外私相授受。那时陛下突然问起才口不择言撒了谎,婢妾已经知错了,求皇后娘娘开恩。”   “那与你书信往来的又是谁?”皇后问道。   “是吴贵人!婢妾因嫉妒虞贵人得宠,便与吴贵人合谋给她吃个教训。小李子是吴贵人的人,凿冰沉船也是吴贵人的主意!婢妾实在是不知道怎地会把周庶人给害了啊,婢妾真的什么都没做啊!”   她哭的凄惨,吴伊人却是两眼喷火,只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原本这事算是在陛下默许授意中进行,便是查出小李子与她有关也无妨,总归人被灭了口,她完全可以推脱了事。可这白清涟!竟在皇后娘娘面前大咧咧的说了出来!   “吴贵人!你有何话说?”皇后语气严厉,目光不善的看向吴伊人:“白宝林所言可是属实?”   “嫔妾不认!都是白宝林血口喷人!”吴伊人苍白着一张小脸泫然欲泣:“嫔妾从未与她有过往来,亦没想过要害虞姐姐,更与周庶人遇害无关!白宝林随口攀扯胡言乱语,请皇后娘娘秉公处置,还嫔妾一个清白公道啊!”   “你不承认?”白清涟气笑了,泛红的眼圈更衬得面色凶狠而狰狞:“你别忘了,咱们第一回 商议时,两边的大宫女可都在呢!皇后娘娘只管拿了婢妾的夕箫和她的大宫女玉歌下去用刑,就不信她们敢不开口!”   皇后娘娘微微点头,自有坤和宫的女官下去照办。吴伊人没想到白清涟是非要咬死了知己,一张脸早已铁青。目光转到虞枝心头上,忽而心底发狠,一咬牙破罐子破摔道:“是,嫔妾是曾听白宝林说过几句抱怨的话,或是那时候不小心提了一句小李子。但嫔妾与虞姐姐关系匪浅,有一回虞姐姐来明粹宫串门,嫔妾还将这事儿当笑话说给虞姐姐听了,怎么可能——”   她话音一顿,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惊叫:“难不成是虞姐姐你——?”   “是了是了,宫中与周庶人恩怨最深的,就是虞姐姐你了。”吴伊人苦笑着摇头:“好姐姐,妹妹可真的不知道,你还有这样借刀杀人的手段啊!” 第22章 .夏孤临   吴伊人的话音未落,所有人的目光已然聚焦在虞枝心身上。虞枝心无奈的摇头苦笑:“吴贵人,你方才说白宝林胡乱攀扯,怎地自己也做起这样的事来。且不说周庶人被陛下打入冷宫是何缘由大家心知肚明,与嫔妾和她的私人恩怨绝无关系。便是咱们俩——嫔妾拢共才去你那儿坐了一小会儿,还被你骂了出来,难道咱俩的关系竟是很好么?”   不待吴伊人辩解,虞枝心转身正色对皇后禀道:“听吴贵人的意思,她确是知道嫔妾的游船会被做手脚。然嫔妾去明粹宫那回,根本连中秋宴的风声都尚未传出。嫔妾请皇后娘娘详查,这次中秋宴到底是谁提议,谁操办。其中可以做手脚的到底是何人。嫔妾已是差点儿遭了灾,也盼着将这起子害人的东西找出来,也绝了日后还得提心吊胆的过日子。”   她这般坦然态度有理有据,倒让皇后心中暗暗点头。吴伊人却是终于想起那回密谈,虞枝心十分谨慎的将所有伺候的人都遣了出去,之后为了迷惑白清涟,还故意装出没谈拢愤然离去的样子。亏她当时尚未觉得这些动作有何不妥,如今看来,怕是虞枝心早就做好了万全准备,无论事发与否都能推脱的干干净净。   可怜吴伊人算是体会到白清涟被冤进了宗人府大牢的委屈无力了。然白清涟好歹还有两个大宫女可以自证清白,吴伊人却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不消多久,查访的女官便来回话,正是吴贵人向陛下进言才有了这次中秋夜宴,也正是因为吴伊人进言有功,才被陛下委以重任,破格让她协助容妃与李嫔操办宫宴。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另一边慎刑司的讯问也差不多结束。夕箫与玉歌经不住重刑伺候,纷纷将知道的事情都招了。虽未问出与小李子相关的首尾,但确实证实了白清涟所说——她与吴伊人曾一同合谋害死虞枝心,方法便是在船上动手脚,趁机将人淹死在太液池中。   白清涟哭着叩首认罪:“先时婢妾与吴贵人是想以游园的名义邀请虞贵人上船,因觉得白天太不保险,才想到中秋夜宴时动手的主意。这便是婢妾与吴贵人私底下书信往来的内容,可惜婢妾心中惶恐,早早儿将这些书信焚毁。然婢妾可以对天发誓绝无半句谎话,请皇后娘娘明察。”   “这么说来,你们本是要对虞贵人动手,那艘船也是你们准备好的。”皇后了然的点头,总算捋清了些思绪。忽而看向虞枝心问道:“你当真一点都不知道?”   虞枝心平静的摇头:“嫔妾确实不知。”   “你说谎!你分明就知道!你来明粹宫就是来兴师问罪,还说——”   她一时语塞,反是虞枝心饶有兴致的问道:“嫔妾去兴师问罪?嫔妾还说什么了?”   说什么了?自然是说想要得到陛下的宠爱,对付她一个虞枝心没用,得弄死了周庶人才行啊。可这话说出来,不就是承认了自己就是设局害死周庶人的凶手吗?吴伊人一时气短,又惊又恼的险些没闭过气去。   虞枝心见她语塞,一挑眉闲闲嘲讽:“吴贵人若是要污蔑嫔妾,好歹也先编圆了谎再说出口。这说一截藏一截的,没得让人觉得你还有什么秘密瞒着皇后娘娘呢。”   皇后自然也看出来了。不悦的看向吴伊人:“吴贵人,本宫劝你最好不要有所隐瞒,否则——”   “嫔妾没有隐瞒什么。那日就是虞贵人告诉嫔妾,说白宝林与她坦白了我们的计策,便来与嫔妾兴师问罪的。嫔妾怕她向陛下告状,便把嫔妾与白宝林的计划详说给了她听,至于她得了计划后干了什么嫔妾便不得而知了。只是虞贵人离开之前确实提到对周庶人,言语之间多有怨恨。因此嫔妾才说,极有可能是虞贵人借刀杀人,用此计害了周庶人性命。”   吴伊人也算是有急智,几息时间便想出了半真半假的说辞,总算将先头没说完的话圆了过来。然在虞枝心听来仍是漏洞百出。乃嗤道:“白宝林是傻的吗?原本要害嫔妾的是她,她好端端跑来跟嫔妾坦白?你不妨问问白宝林,她是不是真这么无聊这么傻?”   甚至都不用问白宝林,在座但凡脑子正常的都觉得这个说法不靠谱。白宝林是有多闲得慌才会一手联系吴贵人害虞枝心,一手向虞枝心坦白了去明粹宫兴师问罪?就不怕同时得罪了两位受宠的贵人,让她今后都没有好日子过吗?   实则吴伊人说完便恨不得咬了自己的舌头。说一千道一万,虞枝心除了天知地知的几句话根本什么都没做,哪怕她说的都是实话,在旁人听来也与推脱陷害全无二致。   便是孔皇后也这么觉得。不屑的看了吴伊人一眼才问道:“白宝林,你与吴贵人的计谋,可曾与虞贵人说过么?”   白清涟早已心如死灰,更不可能说谎。老老实实摇头道:“婢妾一直是与吴贵人联手,只知道吴贵人的打算。至于虞贵人——”   她冷笑一声,看向吴伊人的目光中满是讥诮:“劳烦吴贵人说谎也打个草稿。谁不记得那时候就是虞贵人圣眷正荣,大伙儿憋着劲想拉她下水。婢妾虽然做错了事,可婢妾承认,就是不忿虞贵人得宠,想要害了她好分得一杯羹的。你说婢妾去找虞贵人告状,婢妾是恨不得虞贵人把咱们俩卖了,从此可以后宫独宠的吗?”   与吴伊人的说辞相比,白清涟这番话可谓太真实了。皇后虽皱眉,却也不得不轻轻点头,转向吴伊人问道:“吴贵人,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嫔妾、嫔妾有话要说!”吴伊人目光急转,只得想办法为自己开脱:“或许是虞贵人从别的地方听来的消息,再刻意拿白宝林的名头误导嫔妾。但那日虞贵人来明粹宫的的确确是来兴师问罪的,也的的确确是把嫔妾的计划知道的一清二楚。”   “好一个吴贵人,到这时候了还要拉嫔妾不放。”虞枝心再好的脾气也是怒了,直言道:“且不说嫔妾向来谨守门户从不多事打探,便退一万步说,就算嫔妾知道了呢?嫔妾找你兴师问罪干什么?嫔妾不可以直接跟陛下说,让陛下处置了你们吗?”   “这个、嫔妾也是一时被逼急了没细想……”   “逼急了?那么敢问,嫔妾怎么逼迫你了?”虞枝心简直气笑了:“不过是个八字都没一撇的计划,我就算知道了又能拿什么逼迫到你?这会儿人证物证俱在你且会装傻充愣攀咬嫔妾,那时候我是有什么本事,竟让你老老实实被我摆布的吗?”   这话问的太过犀利,吴伊人简直哑口无言。确实那时计划尚未实施,就算苦主真的打上门来,一句“随口胡诌”都能倒打一耙,虞枝心就算知道又能如何?   还不是她自己太过贪心,被虞枝心三句两句哄骗的改了计划冲着周庶人去了。吴伊人已是欲哭无泪悔不当初,只能跪下连连告罪:“都是嫔妾一时糊涂被虞贵人哄骗了,可嫔妾真的不知道虞贵人心思狠毒,竟是要将计就计的害周庶人啊!”   这都哪跟哪。虞枝心都懒得与她理论,翻了个白眼站在一边,只看皇后如何判决。   皇后早已精力不济,且案情已经渐渐明了,更不会搭理吴伊人的谎话连篇。歇了一会儿才道:“去搜宫的呢?可有发现?若是能找到曼陀罗花的去处,这案子便可以结了。”   “启禀皇后娘娘,奴婢等幸不辱命,果然找到了曼陀罗花,亦查明了周庶人的真正死因。”风仪女官扶摇姑姑正在此时踏进殿来,目不斜视的跪下禀告:“周庶人并非落水而亡,乃是在宫宴开始之前就被人下了曼陀罗花之毒溺死在太液池中。踩船落水的戏码是御花园一个粗使小太监拿了贿赂做的,他从水里爬起来后混入人群佯做下水救人,因此并未被察觉。”   “竟是如此!”皇后连声追问:“可知道是谁贿赂这小太监做的?”   扶摇姑姑点点头:“按小太监的供述,奴婢等找到了长禧宫虞贵人的二等宫女夏椿,并发现了她私藏的一大包曼陀罗花。”   此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落在虞枝心身上。虞枝心满脸不可思议,李嫔则哼笑一声:“本宫就说你不是个好的,先前倒装的像!”   “绝非是嫔妾所为,请皇后娘娘明察!”虞枝心“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急辩道:“嫔妾完全不知道,夏椿她——”   “夏椿已经招供,是吴贵人用她在宫外的亲人作为要挟,强令她参与此案并借此机会嫁祸虞贵人,虞贵人既是被嫁祸,对此确实不知情。” 扶摇姑姑不紧不慢的点头继续道:“夏椿与明纯宫的宫女秋月,并被灭口的小李子均是旧识,夏椿认为吴贵人是用同样的手法威胁秋月嫁祸白宝林,宗人府的大人已联络了京兆尹,想来很快就能有个结果了。” 第23章 .满庭霜   扶摇姑姑的话仿佛一道惊雷在众人头顶上炸响。谁都没想到主使者居然真的是吴伊人。甚至她如此贪心,接连嫁祸给白清涟与虞枝心,好坐收最后的渔翁之利。   想来也是,与白清涟相比,吴伊人在宫中的人脉怕是仅次于容妃与李嫔。加之吴相在宫外的势力,想要拿捏几个无足轻重的小宫女小太监,甚至让他们“畏罪自杀”,都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吴伊人对此结果自然不服,红了眼眶指着虞枝心吼道:“都是你害我!是你害我!”   扶摇姑姑叹了口气:“吴贵人,我们已经拿下了你宫中那位刘嬷嬷。虽然她好几次试图畏罪自杀,但慎刑司也不是吃素的。从你谋划与白宝林合谋害虞贵人,到嫁祸虞贵人害死周庶人,其中过程已无错漏。只等京兆从宫外取得你与吴府管家联络的证据,此事便可以结案了。”   殿中嫔妃们皆是一愣,随后便恍然大悟。若非皇后娘娘强势,出其不意的搜宫严查,又直接抓了宫里的管事姑姑来拷问,只怕就算白清涟能逃出生天,查到虞枝心处也就是极限。而吴伊人有这般双重保险,被发现的可能简直微乎其微。   至此,一桩悬案终是被查的基本清晰。唯有吴伊人兀自不服,委顿在地呜呜哭泣,只徒劳的呢喃道:“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其实她又何尝不知道,不过是自己做过的事暴露罢了。只她也完全想不通为什么会落到如此境地——明明算计好了一切,只要夏椿按计划进行,这一切罪名就只会落到虞枝心头上!   可夏椿那个蠢货居然这么轻易就叛变了!吴伊人猛地抬头,死死盯住虞枝心,状若疯癫的尖叫道:“是你!你陷害我!”   虞枝心无奈的叹了口气,只对皇后苦笑作揖。   “没看到吴贵人已经疯了么?还不把她拉下去!”皇后早已厌烦了吴伊人癫狂的模样,一手扶着额头挥手:“拉下去,将案情报给陛下。既然查清楚了,你们也都散了吧。”   “等等!”李嫔也没想到案情会是如此走势,自吴伊人被揭发时就愣住了,直到这会儿才回过神来。   “案情尚有疑点,请皇后娘娘稍待。”对上皇后不满的眼神,李嫔连忙行礼请罪,便迫不及待的问道:“虞贵人,虽说你将自己推脱的干净,但还有一件事——既然你什么都不知道,那日为何好端端的要跑到明粹宫去?为何又是正好在你去了之后,吴贵人便突然改了主意,放着你不管非要置周庶人于死地?”   她这话算是问到了关键处。不少人恍然:总觉得事情发展的太蹊跷,原来是在这里。无论白宝林还是吴贵人,对上一个冷宫的庶人都是全无道理的。她们能有什么动机要杀害周氏呢?可换成虞枝心——似乎就真的有那么些说得通了。   虞枝心只能愈发苦笑:“嫔妾又怎么会知道吴贵人的想法。至于那日去明粹宫——”   她看了王玲珑一眼,到底是把话说明白了:“那几日丽采女频频上门拜访,嫔妾实在不堪其扰。因想着明粹宫是以吴贵人为尊,便求吴贵人略为约束。”   那时正是虞枝心得宠,新晋的几位小主几乎都去过长禧宫串门子。其中丽采女恨不得一天三顿的跑,确实不是什么秘密。   虞枝心说着摇头叹道:“原本嫔妾是不想招惹是非,才拿了个画绣样的借口与吴贵人私底下说说。然而吴贵人非但不愿意帮嫔妾,反而冷嘲热讽了起来。嫔妾一时气恼,与她说了两句便甩袖子走了。至于之后吴贵人为何要害死周庶人又嫁祸嫔妾,恐怕只能问吴贵人自己了。”   这显然比吴伊人死咬的“虞贵人知道了陷害她的计划特意来明粹宫兴师问罪”更合理的多,便是李嫔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唯有被堵了嘴的吴伊人眼圈猩红,竟是挣脱了两位姑姑的拉扯,扑上来就要与虞枝心撕扯。   好在虞贵人运气不错,慌乱中抢过一把椅子挡了一下才算没被吴贵人挠到脸上,反是被打翻的桌上一杯茶水浇了吴伊人一头一脸,让她越发显得狼狈。几个嬷嬷蜂拥而上,总算把吴贵人再次拿住。皇后正要发怒,李嫔却抢先一步道:“既是吴贵人不服,嫔妾恳请娘娘再给她一次机会。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她这般针对虞贵人,定是有她的道理的。”   “李嫔娘娘似乎也一直在针对嫔妾,难道这也是嫔妾的错咯?”虞枝心终于忍无可忍的与她对上:“若是嫔妾做错了什么,就请娘娘明示,嫔妾自会悔改。就怕其实嫔妾什么都没做,娘娘只因单纯看嫔妾不顺眼就处处刁难,还纵容吴贵人殿前行凶,倒不知李嫔娘娘这是个什么道理!”   “够了。”皇后沉声喝止她们的争执。她的身体已经不堪重荷,实在不能再拖下去了。   “李嫔,本宫看在你身为宫中老人的份上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若是吴贵人能说出个所以然且罢,若是她依旧胡言乱语——”   李嫔一咬牙跪倒在地:“若她只是胡乱攀咬,嫔妾愿受惩罚。但嫔妾相信她定是被虞贵人蛊惑了才做下此等大错。”   “那好。”皇后一摆手,几位嬷嬷将吴贵人放开。吴伊人扯下嘴里的帕子,沙哑而凄厉的声音几乎穿破众人的耳膜:“是虞贵人!是虞贵人告诉我,只要周庶人死了,陛下就会宠幸于我。我竟然……我竟然相信了她……”   她话到最后已是泣不成声,声音低沉下去,并浓浓的绝望从肺腑一直凉到头顶。害死周庶人就能得到陛下的恩宠?这种理由有谁会信?就算真的证明虞枝心说了又如何?她既然信了做了,只能证明她蠢而已。   而在后宫诸妃的耳中听来,吴伊人这要不是攀咬,那还有什么是攀咬?说不得就是虞贵人去与她商议时哪句话没说好,让她自己瞎琢磨出这般道理,最后竟又嫁祸回虞枝心头上。   诸人一齐看向虞枝心,只眼中已经没有太多的怀疑,反而是满满的同情。虞枝心亦报以无可奈何的苦笑,摇摇头只做无话可说的模样。   皇后无力的摆手:“虞贵人,你可认她所说?可有教唆她杀害周庶人?”   虞枝心唯有板正了脸认真回道:“关于嫔妾与周庶人之间的恩怨,嫔妾实在是不想再多说了。周庶人被陛下废为庶人打入冷宫本是因她犯了大错,陛下按律行事的处置。嫔妾对此既无怨言,缘何还要节外生枝赶尽杀绝?便是退一万步说,哪怕嫔妾真要想法子害她,还要宣扬的人尽皆知吗?吴贵人此番说法分明是她算计着宫中唯有嫔妾曾与周庶人有些龃龉,便以此来污蔑嫁祸嫔妾罢了。”   她说的合情合理,连旁听的诸妃嫔都不自觉跟着点头。皇后便看向李嫔,只眼中已然没了温度,淡淡问道:“李嫔,你可有话要说?”   李嫔恨铁不成钢的看着吴伊人被拖走的背影,牙龈几乎要咬出血来。张了张嘴,却只能答道:“嫔妾——无话可说。”   “那便散了吧。”皇后再也撑不住,挥手让众人退去。以虞枝心的眼力,甚至可以看到她裙摆边缘有丝丝血迹洇出。想起从陛下那里听来的零零碎碎的信息,虞枝心心知皇后怕是又要病危一阵子了。   众人鱼贯退出坤和宫,天色是一片黑蓝。暴风雨后的乌云散去,几颗明亮星子在薄云间闪烁。半边月亮从云中穿出,洒落的月光覆在坤和宫的琉璃瓦上,仿佛落下一层皎洁的白霜。   “快传太医,皇后娘娘晕倒了!”   身后一阵喧闹打破了月光下的静谧。所有人都下意识的驻足,便看到坤和宫里才风光无限的宫女姑姑们乱作一团,两名腿脚快的小太监呼啸着从众人身边跑过。   “皇后娘娘如何了?可要我等留下侍疾?”李嫔第一个反应过来,上前几步便要进去。   “不必了,天色已晚,各位娘娘还是各自回去安歇吧。”扶摇姑姑板着脸将所有人拒之门外。心中却忽而升起了怨恨——   若不是李嫔鼓动,皇后娘娘此时还在安心静养,怎会为了处置这些不相干的女人而强行用了猛药振作,结果使得病情加重。若不是最后李嫔一拖再拖,她们早可以请皇后回去休息,又怎会让娘娘支持不住,最后晕倒在大殿上?   看着仍在徘徊不定的李嫔,扶摇姑姑嘴角牵起一抹嘲讽的笑,忽而开口道:“适才诸位娘娘走得急,漏了一句皇后娘娘的口谕。”   众人闻言,顾不得雨后湿寒,齐刷刷深蹲福礼。   “传皇后口谕,李嫔殿前失礼,着罚俸半年,抄经百本。请李嫔娘娘好好静心,勿要再搅风搅雨,打扰皇后娘娘的安宁了。”   “你!”李嫔只觉得脸上一片火辣:“嫔妾——”   “娘娘还不领旨谢恩?难道对皇后的口谕有什么意见不成?”   扶摇姑姑眼神危险,不屑的冷笑:“方才在殿内,可是娘娘自己说的认罚。怎么,娘娘连这点子担当都没有吗?”   李嫔一时语塞,狠狠咬住自己的唇。许久才不甘不愿道:“嫔妾领旨,谢恩。”   “既没什么事,各位娘娘就散了吧。”扶摇姑姑转身走进殿门,将一切探究或愤恨的目光挡在了宫墙之外。秋风卷起一片萧瑟的寒意,众人却像终于清醒,各自尴尬的作鸟兽散。   虞枝心拢了拢衣衫,最后看了一眼这黑夜中仿佛静卧怪兽的宫殿一眼,同样转身离开。心中却不免生出几分迷茫来——皇后闹这一出,到底帮了谁、罚了谁,又便宜了谁呢?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由上一章评论员:庞小歪、罂落、小鳄鱼爬上岸等大可爱赞助发布!   爱你们呀~   李嫔把皇后拉出来搞事情其实是为了帮白宝林翻案啦,只是因为李嫔一直加戏想把女主踩下去,正好撞上了一石二鸟嫁祸女主的吴依人,结果皇后快刀暂乱麻阴错阳差反而帮女主洗清了嫌疑 第24章 .桂枝香   从坤和宫回到长禧宫已是戌时末刻。幸而白桃细心,为她留了些点心垫肚。草草吃过两口梳洗一番,虞枝心便倒在床上沉沉睡去。   及第二日去坤和宫请安,不出意外的听闻了皇后病危的消息。被挡驾在门外的众人如往日一般磕了个头便习以为常的各自散去,只心中偶尔咯噔一下——从昨儿傍晚皇后发威至今,皇帝陛下竟是一次也没踏进坤和宫的大门。   虞枝心对此倒是没什么疑惑:赵熠恨不得皇后早些去死,要不是孔家人位高权重让太医院不敢糊弄,怕是这会儿丧钟都响了。至于说假惺惺的探望,便是他愿意来,坤和宫的人且还得千万防着呢,何必找这个不痛快。   “你昨儿个做的很好。”容妃不知何时走到了虞枝心身边。或是因昨夜跪了太久,哪怕两个宫女搀着仍是走的有些吃力。她却并不在意,只在虞枝心耳边轻声道:“亏你细致机敏,先一步发现了夏椿不对劲,才让本宫可以抓到她的把柄令她反水。如今周氏已死,吴氏虽不死也快了,白宝林也废了。你可要抓住机会好好在陛下面前表现——”   “娘娘。”虞枝心先是一愣,行过礼后便苦笑着摇头打断:“娘娘别忘了,嫔妾已被皇后罚抄宫规,抄明白之前不许侍奉陛下。加上丽采女被禁足,李嫔被罚俸,能抓住机会伺候陛下的恐怕并非嫔妾,而是宋宝林和陈采女。”   容妃微微一愣,无奈的摸了摸额角。   虞枝心倒没什么不满,反而真心诚意的屈膝谢道:“不管怎么说,这回若没有娘娘相助,嫔妾便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只是嫔妾说句心里话,吴贵人想要对付嫔妾还在情理之中,娘娘可知为何李嫔会不顾一切的要置嫔妾于死地、甚至不惜将皇后请出来?”   容妃叹了口气,抬头看向李嫔携着白宝林一同走远的背影轻声道:“她这般不对劲,本宫自然是查了的。然而——本宫实在不知道该怎么与你说才好。”   “娘娘但说无妨。”   “边走边说吧,本宫正好去你那儿坐坐。”容妃边迈步边轻声道:“李嫔想要个孩子。自从公主夭折后,她便日思夜想夜不能寐,只想再要一个孩子养在膝下。可惜李嫔的身子已经伤了,这辈子都不可能自己生出孩子来。”   容妃话音淡淡,忽而挑眉看向虞枝心:“你可知是谁所为?”   虞枝心心念急转,莫名有了个惊悚的猜测:“总不至于是——小公主的母亲,已过世的敬妃娘娘吧?!”   容妃脸上是毫不掩饰的讥讽:“除了她还有谁呢?为了让李氏一心一意的照料她的女儿,吴娉婷做的最后一件事便是趁着将小公主托付给李氏的机会,永远绝了李氏生育的可能。”   “可是、不是说,她们是至交好友,过命的交情?”虞枝心一时语塞,好一会儿才道:“其中怕不是有什么误会?”   容妃定定的看她,好一会儿才又笑了,轻抚她的发髻道:“傻姑娘,这后宫之中哪来的真心?所有人都是在拿命往上爬,若是能不用自己的命,别人的命就死不足惜了。”   虞枝心低下头,并未问出“娘娘对嫔妾也是如此么”的无聊话来。两人一时无话,直到进了长禧宫的门,却发现陛下竟然正站在院子里,抬头端详一树开的正热闹的丹桂。   若是撇开性格念想不提,陛下真真儿当得起一句“梦中良人”的称赞。性情算是细致体贴,对女子多有怜惜。更不提身长玉立面若好女,一颦一笑皆可入画。便是今日这一袭雨过天青色素袍,身上并无环佩,只腰间挂着一个岁寒三友的小荷包,明明无甚修饰,亦显出缥缈如仙人的出尘来。   偏偏纤瘦腰肢又多出些不盈一握的单薄——然就算这体态单薄了些、面色苍白了些,却非但不减其风韵气质,反倒更多出几分柔弱惹人怜的触感。   金冠玉簪束起鸦色长发,唇色是淡淡的粉。转头瞥向两人,眉梢眼角又是慑人夺魄的风情。   漫说虞枝心这花痴,就算容妃也被他容颜呆滞的片刻。两人齐齐慢了半拍才蹲身行礼,赵熠便摆手让她们起身。   “这是从皇后那儿过来吗?”皇帝陛下轻轻拍落肩膀上沾染的桂香,神色淡淡的先往里走,一壁说道:“听说皇后让你抄宫规明事理,朕想着你一处偏殿怕是摆不开,索性让人把后殿都给你收拾出来了。”   “这怕是不合规矩吧。”虞枝心急忙推辞。   “朕也没说让你住在正殿啊。”赵熠一挑眉,抬眸时仿佛有星光落下:“仍是住着偏殿,不过在后殿的侧间抄写,也算是尊敬皇后的旨意。”   他笑的十足温柔,捏起虞枝心的袖子指给她看:“正殿先空着,东次间给你供了个小佛堂。西次间用来抄宫规,往里还有两个小间,平时小憩休息或是放个物件总是要的。”   又指着院子里正襟站着的四个嬷嬷道:“皇后一时病倒,怕是没工夫查你的功课,但正宫娘娘既然有旨,朕就算再宠你也不能驳了她的面子。这四位中有两位是朕的御前尚义,另两位是内务府积年的老礼教司仪。你便跟着她们好好学学,好歹把宫规学懂了学通了,才好为朕与皇后分忧。”   “对了,你这耳房也收拾几间出来。虽你的份例暂且用不上,但嬷嬷们是有宫人伺候的,好歹给个住处。”   赵熠大手一挥,自有太监宫女们捧着被褥家具来回穿梭,又有大姑姑带着一排三等小宫女和十来个粗使宫女来,口称“请主子甄选”。   “既是在你宫里住着,就你来选吧。”赵熠直接放权,且不等虞枝心说话,先看向容妃问道:“爱妃觉得如何?你向来是宠她的,皇后又病的厉害。若非朕派几个人来监督,谁知道这疲懒货有没有好生遵照皇后的懿旨,好生把没学懂的规矩给学了。”   实则容妃从进了院子起就有些不得劲了,听着陛下这般说,唯有扯出勉强假笑应和:“还是陛下想得周全。”   “可不是么。”皇帝大言不惭的点头:“虞贵人向来懂事,又不是李嫔那个蠢货,自不会拿些有的没的去打扰皇后。可抄宫规学规矩总得有个评判,皇后一病一躺就是一年半载,总不至于她一日不能考校,虞贵人便得关上一日吧。”   “陛下说的是。”容妃到底是个能人,这会儿已是把情绪调整好了,和声细气的对虞枝心道:“还不快谢谢陛下的恩典?”   虞枝心实则已经快傻了,木呆呆的看着陛下一番指派,心中简直十五个水桶七上八下的翻涌个不停。但凡带眼睛的都看得明白,陛下明面上说的是敬重皇后派人监督她,实则根本是给她撑腰来的。   可天知道,她“率性直言”触怒皇后,一则是为了讨好陛下——毕竟她心知陛下厌恶皇后强势,若是她出头挑战皇后权威,哪怕被罚也会得到陛下怜惜。二来也是为了自己能消停一阵子,避一避这烈火烹油的风头。偏陛下这一来,又是开了后殿又是给了四个大姑姑,这哪里是让她消停,这份明是将她架在火上烤。   说不得这回连容妃都得罪了。虞枝心心中哀叹连连,便是脸上也懒得作伪,要多敷衍有多敷衍的与陛下行了个福礼,勉强算是道谢罢了。   “怎么,你还不乐意?”皇帝陛下亲昵的扯她的脸:“朕这是为你着想!”   “嫔妾知道。”虞枝心拖长了语调嘟嘴道:“可这也太过了,嫔妾实在是有些怕……”   “怕?”赵熠挑眉。   “是啊,怕。”虞枝心抬头与他对视,忽而无奈的苦笑:“陛下,再过十来日便是月初,依照宫规,六品上的嫔妃均可在月初召见家眷探望。”   她看了看容妃,全无隐瞒的坦白道:“嫔妾家中是什么情形,陛下与娘娘是知道的。嫔妾入宫时便没想着争宠,亦是不愿那些人踩着嫔妾上位罢了。”   “可长禧宫这样,就算嫔妾打发了她们,或是拒了她们的牌子不许她们入宫,别的妃嫔家眷看到就不会有想法吗?嫔妾既不想因嫔妾受宠而便宜了他们,可同样不想因嫔妾受宠让家里被人忌惮。”   虞枝心诚恳道:“嫔妾感念陛下护着我,不敢请陛下收回成命。可嫔妾想到这些糟心事儿,同样没法儿装出个笑脸来给陛下看,还请陛下恕罪。”   “……是朕没周全。”赵熠一手扶起她,虽并未怪罪,已然没了先前的兴致:“只是既然安排了,总不好让朕把人带回去。”   “那哪儿敢呢,”虞枝心忙堆笑道:“嫔妾知道是陛下对嫔妾好呢,嫔妾一定好好跟着姑姑们学规矩,早日过关了才好侍奉陛下,也免得让皇后娘娘多心么。”   赵熠看她一眼,到底是笑了:“皇后是为你好,可不许有怨怼。”   “嫔妾知道,嫔妾都听陛下的。”虞贵人一撇嘴,说的比方才更敷衍几分:“不就是抄宫规么,权当嫔妾练字了。”   “若是缺什么只管跟朕要,或是找你容妃姐姐也行。”陛下谆谆嘱咐道:“你这性子好歹也改一改,朕与容妃是惯得你,竟是谁都敢顶撞上去——”   “陛下!嫔妾知道啦!”虞枝心拉着他的袖子不依:“陛下若是闲暇,不若多找几本琴谱与我,上回那首《广陵散》的仿作嫔妾忘了拿,陛下可记得差人与我送来。”   “……罢了,你这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朕竟是拿你没法儿!”皇帝陛下愤愤振袖,眼角却是三分笑意:“琴谱就别想了,抄完了宫规自个儿回乾元宫来拿。朕还有话与容妃说,就不与你在这儿掰扯了。” 第25章 .集贤宾   容妃本想与虞贵人说几句交心的话,不想陛下先来搅局,倒是把她给拐了回去。及一众仪仗出了长禧宫的大门,虞枝心才觉得耳边清净了些。转头想起仍有一院子的嬷嬷宫女等着她安排,不免又是一通烦闷。   偏又不能当着嬷嬷们的面发作出来,只得端起笑脸道:“劳烦四位姑姑照应我,若是我有哪里做的不足,还请姑姑们教我。若是各位在长禧宫住的有什么不顺心不遂意也只管告诉我。”   四位姑姑齐称不敢。又各自通报了姓名。两位御前尚义称作刘姑姑和慧姑姑,两位礼教司仪称作谭姑姑和齐姑姑。   虞枝心与她们见礼,又道:“几位姑姑可别拘束,嫔妾不过是个贵人位份,得陛下抬爱才将几位请来。嫔妾在几位姑姑面前当不得个主儿,是向姑姑们学习请教的。”   又笑道:“偏我自个儿的宫女都是内务府给挑好的,与几位姑姑选宫女这事儿实在不敢胜任。要我说,各位姑姑看着自个儿顺眼的选了,总比我什么都不知道的乱指派来的好。”   四位姑姑对视一眼,由刘姑姑上前回道:“多谢娘娘恩典,奴婢们就却之不恭了。奴婢等来时陛下交代过,娘娘年岁小坐性差,宫规只管慢慢学,不必太拘谨。奴婢看娘娘方才从外头回来脸色不是很好,不如娘娘先回去歇着,什么时候愿意学了,什么时候招奴婢们来伺候。”   虞枝心正纠结要如何打发这几尊菩萨,听她这么说,简直瞌睡遇上了枕头。忙顺坡下驴点头道:“如此甚好,姑姑们也好生休息会儿,等嫔妾抄宫规时再请姑姑们。”   一番别过,虞枝心强撑着姿态礼仪回到偏殿,立时躺的仿佛一条动弹不得的咸鱼。白桃看的好笑:“好歹洗把脸脱了外衫再躺,也不嫌这一身硌得慌。”   虞枝心被她和秋楹七手八脚的架起来换衣裳拆头发,生无可恋的哀叹道:“我抄宫规已经很委屈了好吗,陛下什么毛病啊,还找这几位大佛来看着我!是生怕我过的太自在吗?”   “娘娘慎言!”白桃剜她一眼:“陛下是看重娘娘才令姑姑们来教导您,您可不许在姑姑们面前胡言乱语。”   她话音诱惑道:“再说了,皇后娘娘让您学宫规,要是没有姑姑们在,您怎么样才算是学明白了?不学明白就不能去伺候陛下,您倒是想不想继续伺候陛下了?”   虞枝心一仰头,将自己砸在身后的靠枕上,捏着嗓子假哭道:“嫔妾当然是想伺候陛下的啊,可这也、我这也太惨了吧!”   “行了行了,陛下让御前尚义来给您撑腰呢,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白桃笑着拍她一把:“注意点儿形象,好歹几位姑姑在后头听着呢。”   “行吧。”虞枝心爬起来,从桌上摸了块芙蓉绿豆糕一边啃一边道:“说正经的,四位姑姑虽只是姑姑,但品级可比我都高。你们俩等会儿出去了交代一句,让宫人们都把皮子都绷紧了。谁敢在姑姑面前闹事,被打被罚我可救不了他!”   白桃看了秋楹一眼,秋楹立时道:“奴婢这就去找秀姑姑说。”   待她出了门,虞枝心正色坐起,沉吟了一会儿轻声问道:“夏椿那边,你确定没有留下首尾?”   白桃笃定点头:“放心吧。我用的药是极稳妥的,过了夜便再也查不出来。夏椿被吓了这几晚,只当自己是真撞了鬼,本就惊惧交加虚寒体弱,慎刑司只要下功夫问,她必然老老实实的说真话。”   “别牵连到咱们就行。”虞枝心扯着帕子讥诮道:“亏我还打过将她培养成左膀右臂的主意!这宫中的人啊……”   她摇摇头,重新躺回软塌上闭幕养神。白桃亦是无话,只轻轻为她摁着穴位解解乏。   ……   实则早在中秋宫宴那日虞枝心就发现了身边不对劲。她嗅觉向来灵敏,不经意察觉到卧房里有一股子若有若无的药材气味,自然是支开了旁人,与白桃一块儿翻箱倒柜,终于在床头的夹层中找到了一个暗格。   白桃精通医理,一看一闻便断定这是一包曼陀罗花。因不知是何人所放,又有何目的,更兼就要出门了来不及处理,虞枝心只得将东西先放回去,另寻机会再处置。   又恐夜长梦多,她故意假装忘了带琴,让白桃回宫去取。实则就是让白桃回来将那一包曼陀罗花找地方藏好,便是有人骤然发难,至少不至于被打个措手不及人赃并获。   幸而那一夜虽不太平,到底没扯到虞枝心头上。及第二日在容妃那里听说周庶人是先被下了曼陀罗的毒才被溺死,虞枝心心中先是后怕,也明白这是有人要拿她当替罪羔羊,故意栽赃陷害了。   之后的事便顺理成章——以她过人的耳力目力,并偶尔能听见心声的本事,很快就锁定了夏椿的嫌疑。然而若是直接挑明,夏椿定然不会承认。若是告到陛下或容妃那里,又怕她反咬一口,到时就是虞枝心百口莫辩不好收场了。   虞枝心与白桃商量了一回,决定还是先审问出个详细来。既不能明着将人抓来严刑拷打,便只能由白桃在夏椿的茶水中暗下了精神恍惚的药剂,又做了好些个与那包曼陀罗花一样的包裹,时不时的刺激她一下。   夏椿连续被噩梦缠了好几夜,偶尔梦中惊醒,赫然一包曼陀罗花放在桌上显眼处,却又无力起床去将它收拾起来。及第二天醒来,梦中发生历历在目,然再看桌上又什么都没有,房门窗户亦无开过的痕迹。   虞枝心与夏椿待她如常,她几回趁着无人时打开床头的暗格,之前放入的药包依旧好好的躺在那里。可刚要松一口气,夜里又梦见家中亲人在地府哭诉哀嚎,皆是因她心思不正害了人,令家人们在地府不得超升。   她被噩梦折磨的几乎崩溃,终有一日半夜被鬼差锁魂,于或真或幻的重压审讯下把做过的事儿都抖落个明白。白桃假扮的鬼差一棒落下,她又昏迷过去,第二日醒来只当又是一场梦,却不知虞枝心已经彻底明白了前因后果。   然就算知道了又如何?下药也好装神弄鬼也罢,这番手段都无法放到明面上说,更无法作为呈堂证供。虞枝心一则气恼夏椿背叛,二则为了永除后患,索性掐头去尾只说自己无意中察觉了夏椿的异样,将夏椿卖给了容妃。   容妃既被陛下委托了调查之职,有夏椿作为人证将案件彻底梳理清楚自是一桩意外之喜。她既选择支持虞枝心,对吴伊人本无好感,索性威逼利诱了夏椿反水,面上只不动声色,一旦查到这曼陀罗花上,夏椿便照着事实真相说来,容妃则保她家中无虞。   夏椿虽不知道容妃是如何查到她——容妃也算信人,只说自己查到,并未暴露是虞枝心卖了她——但既然被抓,她除了一死也只能选择合作。她早料到自己这一回怕是活不得命的,唯一挂念的不过家中亲人的安危。有容妃作保,并带来了家里人的信物,夏椿毫不犹豫的就答应了。   两人对好了口供,只等时机成熟便一口咬死吴贵人。换言之,便是没有皇后娘娘横插一杠子搜宫审案,过几日容妃也是要拿了夏椿上报陛下的。虞枝心更是早想好了应对之词,才能在皇后面前气定神闲应对自如,让吴伊人哑口无言自食恶果。   除了皇后的参与让虞枝心意外被罚了抄宫规,一切可谓尽在容妃的掌握之中。而对于虞枝心来说,这一仗算是赢的极漂亮,既让吴伊人的计划彻底落空,又打杀了身边的叛贼,可谓是一举两得。   但就算如此,虞枝心仍是憋着一股气的。她自认对夏椿不算坏,哪怕知道夏椿背叛后还再三给了她机会。然而在夏椿的心中,无论虞枝心做的多好,都比不过她家中受到的威胁,她便可以毫不犹豫的将那包足以要了虞枝心性命的曼陀罗花藏进虞枝心的床头里。   虞枝心一时觉得夏椿的选择可以理解,一时又失望愤怒。一时想到夏椿将要受到的惩罚,要说不忍那是她活该,要说大快人心——似乎她也并无多少开心。   ……   “夏椿犯事儿是她咎由自取,你就别总想着那些个要害你的人了。”仿佛能感应到虞枝心的想法,白桃手下稍稍用力,随意劝道:“反正还有我么,我既没有家人又不贪钱财,总不会背叛你的。”   “你若是背叛我,我便直接去死了算了。”虞枝心忽而笑了出来,心情瞬间开朗了不少。抬手捏住白桃的手真心道:“我的神医姐姐,还好有你在。”   “咦,少肉麻。”白桃一把拍掉她的爪子嫌弃道:“缓过来没有?缓过来了就换衣服抄书去。一会儿就午膳了,午膳过后消消食你还得睡个午觉,这是准备拖到晚上吗?”   “晚上灯光多费眼睛的!”虞枝心撇嘴:“还是这会儿抄抄吧,别让那几位大佛觉得我准备抗旨不尊呢。”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入V啦~谢谢亲爱的们支持!   入V当天三更,以后也会努力加更哒!   更新时间改为每天中午12点,亲爱的们记得查收呀~ 第26章 .好时光(第一更) · ?   许是得了陛下的吩咐, 几位嬷嬷非但没怎么管束教训,反处处劝着虞枝心松快些。抄宫规权当练字玩耍,所谓教导更像是拿宫中过往八卦故事与她解闷逗乐。顺手还替她调丨教一番下头的太监宫女, 竟也找出几个被旁的妃嫔小主收买的探子, 自是直接丢回内务府换了新人了事。   若说这般日子过的还有哪处不好,无非是怕嬷嬷们管太宽少了些自由。然这几位嬷嬷十分上道,除虞枝心抄宫规学习的时间外根本不往她跟前凑。虞贵人每日只管在后殿装模作样几个时辰,回到偏殿依旧是随心所欲。倒是因几位嬷嬷都在,别的妃嫔小主不好上门挑事儿, 让她很少了些聒噪烦恼。   至于说流言蜚语幸灾乐祸之类——宫中的人又不是瞎子,御前三品的姑姑、内务府四品的嬷嬷摆在长禧宫, 有谁会觉得虞贵人被罚抄宫规是失宠?更别提陛下三天两头让乾元宫大总管刘公公亲过来送琴谱送笔墨,显见着虞贵人这圣宠正浓,撤了绿头牌暂不侍寝无非是陛下给皇后面子罢了。   她这般待遇优渥,便衬得另两位受罚的宫妃有几分凄凉了。同样是被罚抄书学规矩,丽采女就只能素衣净面的扑在小佛堂里奋笔疾书。她倒是狠得下心,连跪经和茹素也做得全套。可惜无论陛下还是皇后都根本不带搭理她,一番心思全然做给瞎子看。   李嫔则更惨一些, 谁让她这一回同时得罪了皇帝和皇后,并容妃也跟着伤了腿。半年俸禄一被罚下, 内务府率先发难, 漫说物件装饰没了换新, 便是吃饭穿衣也被几个拿着鸡毛当令箭的小管事为难许久。还是宫外头李相寻了刘公公,又通报陛下才给她行了个方便。   只是皇后懿旨金口玉言在前,明纯宫要东西可以, 得自个儿掏银子采买。李嫔咬碎一口银牙也得低头认了,不想陛下又来雪上加霜, 另给她派了个礼教嬷嬷来。   这位可不同长禧宫里给虞贵人讲古逗趣那几位,乃是真真正正板着脸还敢拿板子打人的礼教嬷嬷。李嫔抄经抄的比丽采女可苦的多,不过三五天过去,一双膝盖已是跪的快要废了。   再加上收押宗人府待审的吴贵人,受了惊吓卧病在床的白宝林,偌大的后宫竟是突然冷寂起来。敬事房总管看着红案上零落的两三枚绿头牌子忍不住叹气:来来回回只有容妃宋宝林陈采女可选,也难为陛下看了两眼便恹恹摆手,宁愿一个人歇下了。   殊不知陛下心中更加烦闷。前朝周相李相吴相为了自家女儿差点儿打起来,结束朝会回到后宫想松快松快,却连个能说说话的人都找不到。宋宝林木木呆呆,陈采女畏畏缩缩,既不能使圣心愉悦,难不成还要他来哄着她们不成?   原本容妃虽有些小心思,到底算朵解语花,偶尔谈天说地也算有趣,谁知那日与她闲聊时被她看到虞贵人手抄的一份琴谱便大言不惭的肆意贬低。赵熠暗怒之余,越发觉得虞枝心才是与他最贴心的人了。   ——实则容妃当真冤得很。她哪里会知道那首仿《广陵散》仿的不知所谓的琴谱原是陛下所写,故意匿了出处拿来逗虞枝心的。虞贵人阿谀拍马全不要脸皮子,哄的陛下真当自己是伯牙转世。容妃却只道是虞枝心的笔迹,又因前脚在长禧宫看了陛下那温存体贴的一出心里存了几分邪火,一时没忍住阴阳怪气的说了几句罢了。   偏陛下是个自负又小心眼的性子,平日里表现的再谦逊平和,真有人违逆他半分,他便是当场不翻脸也定是要记仇的。容妃全不知道自己气头上几句贬低的话惹恼了陛下,被赵熠不冷不热的扔在一旁,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是个沉得住气的人,既然陛下心情不好,等这阵子脾气过了再去招惹就是。却不知赵熠且要有人哄呢,被她这一撂的简直是说不出的憋屈,忍了两日终是忍不住,带着刘公公就溜达到长禧宫去了。   彼时虞枝心正在屋里抄宫规,赵熠也不让人通报,自个儿便摸到了后殿。虞贵人穿一身浅粉色的薄衫,并无粉黛钗环装饰,只素着一张脸在窗前的桌案前书写。阳光透过白色窗纸映在她白皙的小脸上,无端显出一层高雅圣洁的柔光来。   赵熠心中莫名平和了两分,轻咳一声问道:“抄到哪儿了?朕看你九月前怕是忙不完吧。”   虞枝心正写的入迷,被陛下声音一扰,纸上顿时落下豆大一个墨点。嗔怪的噘着嘴起身请安,她是一如既往的率直爽快:“陛下来时怎的没通报,看把嫔妾吓的,这张纸就白抄了。”   “怪朕?”赵熠一扬眉,心情又好了几分,故意板起脸逗她道:“要不要朕亲自替你抄几页,算作给你赔礼道歉?”   “嫔妾不敢。”虞贵人明目张胆的撇了撇嘴,敷衍的蹲了个福礼。不待陛下调侃,又笑嘻嘻的上前拉住赵熠的袖子,扬起一张笑靥道:“是嫔妾见着陛下太惊喜了抖了手,陛下能记着来看嫔妾,就是嫔妾天大的福分了。”   “你就哄朕吧!”赵熠一手点在她的额头,与她的笑脸相对,不自觉露出柔和的笑意:“朕许久未听你弹琴,倒是有些想念了。你这会儿若是得闲,不如弹个曲儿来听听吧。”   虞枝心连忙点头:“正是呢,嫔妾也累了,正想歇一歇。”   说罢便欢快的丢了手中毛笔,看的赵熠止不住轻笑摇头。不一会儿,悠扬的古琴声起,弹的却正是先前赵熠写的那一首《广陵散》续篇。   铮铮琴音密密如雨,时而惊涛骇浪,时而暗潮汹涌。广陵散本是恢弘之作,赵熠谱曲虽资质平平,照搬原曲的风格抄下来,倒也勉强算的上一脉相承。虞枝心的琴艺本就极出挑,有她刻意表现,越发显得曲子大气磅礴。酣畅淋漓的一番演奏之下,无论奏者还是听者都冒出一身汗来,忍不住拍腿喊一句“好”!   “确实是好曲。”早把良心和节操都丢个干净的虞贵人放下古琴,一边擦汗一边真心诚意的感慨:“如今闺中流传的琴曲大多哀婉幽怨,或是些风花雪月的靡靡之音。嫔妾在家中也算是个琴痴,弹过的琴谱不知凡几,倒极少看到这般激昂壮烈的曲子了。”   “你一个姑娘家不爱风花雪月倒爱这种曲子,难不成日后还想当个巾帼英雄不成。”赵熠心中自得,仍是要假假的谦逊几句:“不过上回容妃也来弹过一次这个,倒是指出了不少谬误不足来。”   说罢便将容妃那些点评一一道来。虞枝心听罢皱眉道:“容妃姐姐的琴棋书画都是极好的,说的这些自然不无道理。然在嫔妾看来,琴曲最重要的并非技法,而是内蕴。虽说有这些许瑕疵,也依旧是瑕不掩瑜,并不能否认这首曲子的好。”   她说的仿佛有理有据,赵熠微微一笑不做评判,只放松了身体靠在软塌上换了个话题调侃:“虽知道你琴艺不错,日后在容妃面前可别这般反驳人家。容妃虽与你亲善,你若惹怒了她,她也有的是法子收拾你。”   说着又忍不住以手扶额的笑了:“罢了,朕倒是忘了,就你那个炮仗脾气别说对上容妃,竟是连皇后的话也敢回的。”   虞枝心自然知道他说的是那日在坤和宫的对答,便有些想翻个白眼了。直言呛道:“皇后是妻嫔妾是妾,她闲的呢用她的规矩约束嫔妾!嫔妾可是十分有自知之明的,妾就是给夫主取乐用的!夫主爱宠谁就宠谁,得不了宠的是没缘分没本事,凭什么喊别人让啊!”   她说着说着是真翻了个白眼,转脸又狡黠的笑了,趴在陛下耳边轻声道:“说句真心话,嫔妾就是希望自己得宠,甚至希望陛下就宠嫔妾一个。虽说只是想想而已,她也不能剥夺嫔妾的美好愿望吧!”   她一边说,赵熠便开始笑,最后差点儿笑的从软塌上滚下来。好容易稳住了脸上的表情,皇帝陛下一手捏住她的鼻尖教训道:“还美好愿望呢。哪有你这么说的?知道的说你是高门大户的贵女,不知道的还当是哪儿来的泼妇。”   “所以才只说给您听嘛。”虞枝心一手将陛下的“魔抓”从鼻尖上请下来,一手习惯性的去拉赵熠的袖子:“皇后娘娘身子不好不能动气,嫔妾就不气她了。可这事儿吧,嫔妾不能遵她的懿旨,她让嫔妾抄两百遍宫规也没用!”   赵熠挑眉:“不劝朕雨露均沾?”   虞贵人坚定的摇头。   “被皇后责罚也不劝?”   虞贵人认认真真的点头:“皇后责罚就责罚,嫔妾自己选的,嫔妾认了。”   “可后宫归皇后管,皇后若是真要罚你,朕也护不住你。”   虞枝心便笑了:“那又怎么样呢,嫔妾对陛下的真心陛下知道了,嫔妾就算赚了。”   她眼中忽而闪过一丝凌厉和狠辣,立刻又化为缠绵的温柔,伏在陛下肩头小声道:“再说了,皇后娘娘那身子骨儿怕是真的不行了,能不能挺到康复身体管咱们的闲事,只怕都还两说呢。” 第27章 .探芳信(第二更) · ?   面对虞贵人这般大逆不道的言论, 皇帝陛下心中一颤,却并未将她一把推开。只转了话题道:“且不说这些有的没的,朕差点儿给你哄的忘了今儿要干什么了。”   虞贵人笑眯了眼, 手指把玩陛下腰间一枚玉佩的穗子, 仰头问道:“陛下不是来听嫔妾弹琴的么?若是陛下还有这般好曲子,可别忘了让刘公公给嫔妾送过来呀。”   “朕分明是来问你宫规可抄的差不多,下月亲眷进宫探望,可要不要替你辞了你家里人。”   皇帝陛下两根手指捏住她的脸颊,轻轻拧了一把嗔道:“亏得朕替你操碎了心, 你倒只记得琴谱了。”   虞贵人连忙捂住自己的脸皮子,嘴上却是一点儿不认输:“二十遍宫规哪里那么容易抄完?嫔妾拼死拼活一日能抄个一遍算是了得了。今儿若非陛下驾到, 嫔妾连休息弹琴的时间都没有,您可心疼心疼嫔妾吧。”   说的这般难,实则她一日不过抄上两个时辰,多余时间便听姑姑们闲聊讲古。若是她肯用功,只怕这会儿都已经写完了。偏她还敢红口白牙的在陛下面前信口雌黄的叫苦,偏陛下还就吃她这一套。   “一时半会抄不完便不急,仔细伤了自己的手。”皇帝陛下温柔的牵她柔夷, 又问道:“那你家家眷呢?见还是不见?”   “当然要见,非但要见, 嫔妾还要在这后殿里见。”虞枝心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与畅快, 素手在空中一划:“到时候姑姑们就坐这儿, 看她们能给嫔妾说出什么花来。”   她笑着往四位嬷嬷的方向福礼,又笑倒在陛下怀中:“嫔妾这就叫狐假虎威呢,不信她们还能说出什么为难嫔妾的话来!”   赵熠想想这般画面, 不由也觉得可乐:“既是你愿意,那就召她们来坐坐。若是有不好应付的便请嬷嬷们代劳就是。”   四位姑姑早知虞贵人在陛下心中地位不同, 否则就算是陛下与皇后娘娘较劲儿也不至于将她们这几位一块儿派过来,还劳烦刘公公千叮咛万嘱咐,切不可多管束了虞贵人。然今日看来,怕是虞贵人比她们想的还重要些,听得陛下吩咐,几人忙上前行礼,道必会护着贵人娘娘不受委屈。   “嫔妾多谢几位姑姑,过几日可就靠姑姑们啦。”虞贵人爽利的与嬷嬷们回了一礼,转回头继续与陛下腻歪:“当然,最要谢的是陛下,若不是您宠着护着嫔妾,嫔妾哪能有这般扬眉吐气的日子。”   她一半欢乐一半哀怨,万般滋味却能让赵熠感同身受。都是在家中不受重视,被当做牺牲品献祭之人,赵熠看着她坚定的踏出那片泥沼,甚至愿意往里头砸上几块石头,便仿佛看到毫不留恋的离开王府,一步步走进这座深宫的自己,心中莫名升起欣慰与欣赏来。   “你是朕的爱妃,朕还能让你受那些闲气不成?”皇帝陛下豪气顿生,拍拍虞枝心的手道:“你家里老夫人和夫人无非是要你听皇后的话,听容妃的话,趁着得宠乖乖生个儿子给她们养,好让她们地位稳固。”   他忍不住嗤道:“若是她们真敢说出这样的话来,几位嬷嬷不必客气,只管替你们娘娘将人打出去!朕的爱妃是朕放在心尖尖上宠的,岂是她们拿来随意使唤的么?”   “嫔妾多谢陛下体谅。”虞枝心拜倒在地,眼中已有泪花在转动。抬起头,一滴泪珠滑落,脸上笑意却愈发灿烂。   “快起来,何必跪来跪去的。”赵熠亲手将她搀起,在她爱慕的秋水中沉溺:“朕知道你与别的女人不同,你与朕这般知心,朕怎会不为你考量?”   虞贵人泪光滚滚,扑进陛下怀中轻声泣道:“嫔妾……嫔妾实在不知该如何表达对陛下的感恩之情。嫔妾孑然一身,唯有日后尽心服侍陛下,方能报陛下恩典之一二。”   ……   皇帝陛下与虞贵人一番深情倾诉,若非屋里有四位大姑姑排排站着,怕是能来一番天雷勾地火的更深入的交流。虽然没能一亲芳泽,陛下离开长禧宫时依旧心满意足,连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这般表现自然又被耳报神传到了各位娘娘和小主们耳中。如李嫔丽采女少不得再撕碎两条帕子,宋宝林与陈采女也是一夜未眠,第二日顶着厚厚的黑眼圈去坤和宫门口请安,相视只能无声苦笑。   三日时光转瞬即逝,转眼到了九月初一。陛下降下圣旨,因宫中嫔妃人数稀少,进宫探望的家眷诰命不必只拘于六品上,小主们家眷若有诰命也可递牌子入宫,只比娘娘们的召见时间晚几日便是。   此旨一出,自是前朝后宫山呼万岁。虞枝心一边优哉游哉的抄抄宫规,一边听着刘公公亲自转述陛下的旨意:“……秦国夫人和孔夫人入宫是九月初二,沈夫人与李夫人是九月初三。这三家的牌子宫中已经接了。您家递了老太太与您母亲的牌子,容妃娘娘将日子安排在九月初六。剩下小主们则推到九月初十之后再见家眷。”   “都是陛下仁慈。”虞枝心虔诚的福礼谢恩,又与刘公公奉茶,请他坐下说话。   “虞贵人不必招呼,奴才一会儿还要回去复命,不敢在长禧宫久留。”刘公公忙作了个揖,到底是接了秋楹送上的香茶,挨着案桌边的椅子坐了。   “公公喝杯茶歇口气,顺便呢,嫔妾也有些问题。因不知道该问不该问,还请公公斟酌着——若是能说便行个好说与嫔妾听,若是不能说,您只需摇摇头,嫔妾便再也不问。”   虞贵人说的客客气气,刘公公也不好推辞。只心中犯了嘀咕:莫不是这虞贵人终于沉不住气或是开了窍要窥视帝踪——打听陛下的喜好想法和去处了?   “该怎么说呢,”虞贵人脸上泛起些许红晕,话未出口已有几分羞赧。挣扎了一会儿,她到底是小声问了出来:“宫中除了宫妃小主,其实宫女也是陛下的女人啊。嫔妾好歹是去过乾元宫几次,乾元宫的女官们不说神妃仙子,至少也是青春貌美的,难道陛下就一个也没幸过吗?”   “——这个?”刘公公真没料到她问的居然是这事,一时也是懵了。仔细想一想,不免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若是老奴没记错,陛下还真没幸过宫女。”   “哦,那就好。”虞枝心拍拍胸口,忙又找补般解释:“嫔妾可没别的意思,就是好奇。毕竟若是小主也能召见亲眷,万一有宫女获封晋位的,那可上哪儿找个诰命夫人来。”   “呵呵,可不是么。”刘公公眼珠子乱转,随意敷衍了几声,心中却已经活泛开了。他和陛下也是灯下黑,怎么就没想到还有宫女呢!宫女若是有本事爬龙床,甚至若是有本事怀上陛下的孩子——   刘公公深深打了个寒战,再看向虞贵人时目光便多了几分探究。然触及虞贵人一脸茫然的目光,他又不由怀疑是不是自己想太多。说不得虞贵人当真只是闲的无聊了胡思乱想,正好想到这里才有此一问呢?   “刘公公既然忙着,嫔妾就不耽搁您了。”虞枝心一点儿没错过他惊疑不定的眼神,痛痛快快的端茶送客:“刘姑姑,劳烦您送送刘公公。”   ……   两人一前一后闷头走出长禧宫,直到宫墙转角,刘姑姑突然开口道:“虞贵人今儿听了奴婢们讲古,也给奴婢们讲了个故事。”   “哦?”刘公公驻足,一改往日和善模样,犀利的眼神盯着刘姑姑问道:“她说什么了?”   “说的是虞家如今的当家,鸿胪寺卿虞二老爷,先前的原配夫人赵氏是如何没的。”   刘姑姑抬起头,若是细看,眉眼之间能瞧出与刘公公几分相似,“赵夫人是个端方女人,偏虞二老爷在女色上头不甚忌讳,连生出三个庶子来。赵夫人一则自己生不出儿子,连年吃药调理已然伤了根基;二则被强压着带大三个贱婢所出的庶子,心头更是压着一口气。”   “男人只当家里有丫环有奶妈,养个孩子根本没多少麻烦,将庶子交给嫡母养也是给嫡母的脸面。殊不知这孩子吵了闹了是真让人头痛,尤其孩子还不是自己生的,这得多憋屈。”   她笑着与刘公公对视,说出的话更不避讳:“赵夫人便是这么憋屈死的。咱们这位皇后娘娘可比赵夫人更端庄守规矩的多,你说要是——”   刘公公垂眸:“宫女贱婢所出,就算是能生下来,怕也抱不到皇后面前去。”   “因此才要趁早决断么。”刘姑姑定定看他:“这次太傅夫人入宫,一定会带医女大夫进来为皇后调养。若是真让皇后恢复过来,咱们的日子只会更难过。然若能趁皇后将养这段时间把生米煮成熟饭,到时候皇后不认也得认。贱婢宫女无权抚养陛下的孩子,宫中除了皇后这个嫡母,还有谁是更好的选择?”   “只要孩子送进了坤和宫,无论他是能活也好,死了也罢,都有的皇后受的。”刘公公沉声道:“虞贵人端的好算计,拿皇子公主当赌注,是真要绝了皇后的生路吗?” 第28章 .谒金门(第三更) · ?   九月初四是个好天气。   虞贵人刻意起了个大早, 净面上妆极尽铅华,粉腮描眉贴花钿,青丝绾作飞天髻, 辅以凤钗步摇满头珠翠, 轻移莲步摇曳生姿。   耳上明珰是拇指大的滚圆珍珠,胸前八宝璎珞项圈异彩珠华。着一身御赐的玫红满绣礼服,金银丝绣作的缠枝牡丹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腰间玉佩叮当作响,橙红流苏在裙摆的华光间轻轻摇晃。连脚下绣鞋也是精雕细琢,宝蓝色缂丝缎面上绣满万字纹与莲花, 鞋头上镶细碎的珍珠宝石,随着步履轻盈在裙底若隐若现。   “咱们娘娘可真美。”今儿负责给虞枝心装扮的是乾元宫出来的刘姑姑。一通打扮下来, 却是连她自己都觉得惊艳了,乃由衷叹道:“怪道陛下对咱们娘娘宠爱有加,别的不提,只这容貌身段又有谁能不爱呢。”   “姑姑可说笑了,陛下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虞枝心说的半嗔半笑,手中把玩一串佛前八宝的十八子手钏一边随意道:“前有周庶人明媚娇艳,后有丽采女妩魅勾魂, 嫔妾与她们比起来真就是个清汤寡水,也就是会个曲儿给陛下解解闷, 才得陛下几分垂怜罢了。”   “娘娘这话可说的打了丽采女的脸了。愣是她再好看, 陛下可稀得搭理她一回?”谭姑姑撇了撇嘴上前陪笑道:“陛下可不是那般只看脸的肤浅人, 娘娘您内秀芳华气质柔美,与陛下真心相知,才让陛下离不得您呐。”   她说者无意, 却有听者上了心。刘姑姑手上不停的继续拾掇衣裙,心中默默记下这一条:推给陛下的“爬床宫女”不必太美貌, 唯独要顺从淡雅,最好一副宁静淡泊的面孔,唯独对陛下情根深种与给予求。   虞枝心耳尖微动,恰听见她这一句心声,不由抿嘴一笑只做不知。暗幸陛下将这位姑姑送到长禧宫来,却是帮了她好大一个忙——谁不想着在陛下身边安插个得力的人手?她之前不动,不过是因为找不到好机会,一动不如一静,倒显得安分守己与旁人不同。既然陛下将人送到面前来,她自然是要利用一二的。   许是连陛下自己都不清楚,这位刘姑姑与乾元宫那位大总管刘平刘公公实则是一对儿家道中落的堂兄妹,原是先帝时的兵部尚书刘家的子弟。因刘尚书涉嫌谋反被抄家,两位孩童流离失所,最后竟在宫中相遇。   他们这辈子隐姓埋名已再无前途,却也盼着刘家复起,彼时宫中做主的是先帝发妻孙太后,孙太后允诺二人,只需他们把持住小皇帝为自己所用,便想法子替刘家平反,恢复刘家的官身。   宫中妃嫔甚至陛下只当刘公公是太后被逼入皇寺祈福前留给陛下的资本,刘公公亦对陛下忠心耿耿,把持内务府和慎刑司抗衡四相甚至皇后的渗入。却不知这位最大的愿望是终有一日斗倒了皇后与四妃,重新迎太后回宫,为了确保对陛下的控制还将堂妹安插为陛下近前女官,可谓将陛下看的滴水不漏。   也正因为此,虞枝心才敢大胆试探,把宫女爬床诞下龙种恶心皇后这种无耻招式说出来。换做旁人就算敢向陛下进言也得将黑锅扣在虞枝心头上。唯独刘公公与刘姑姑却是根本不用与陛下多说,只需推个人选得偿所愿,再将计就计提点一二,陛下自然会洋洋得意的照办。   不是虞枝心因抄了这几本宫规便要记仇,非得害了皇后的性命。实则她自从听了容妃的劝决定争宠就明白这宠爱系于陛下,唯有长久的被宠爱下去才不会被人一脚踩死。   先时她几乎以为自己成功了——哪怕是容妃,在她得宠后也对她也愈发客气,些许算计只敢在私底下谋划。至于李嫔吴贵人之流更是全不放在心上,只需她哄好了陛下,那些人的生死荣辱还不是陛下说了算!   可皇后一巴掌扇过来却将她彻底扇醒:不是所有人都要听陛下的话的。皇后的地位与身后家族决定了她甚至可以不把陛下放在眼里,又如何会在乎一个所谓的“宠妃”?   要不要低头认错,从此皈依皇后门下,或是在皇后与皇帝之间左右逢源?虞枝心在看到皇后病恹恹模样的瞬间就已经做了决定:与其艰难的左右摇摆来解决麻烦,不如一劳永逸,直接解决制造麻烦的人。   反正皇后离先皇后也只差了一口气,想想办法气一气她,说不定就成了呢。   刘姑姑的到来于她而言简直是意外惊喜。既然不用自己动手,她乐得给刘家兄妹提供可行的想法。哪怕有一日刘公公将她供了出来也不怕——总归她早就表露出要算计皇后,唯一会被陛下膈应的无非是她连皇嗣也敢一起算计进去罢了。   想想夭折的大公主,虞枝心忍不住嗤笑。莫非陛下又是什么很看重子嗣的人么?他自己且能用亲生女儿将四妃中的两位一死一贬,一个贱婢所出的儿女换个皇后,他怎么可能会不乐意呢?   不过事成与否还要看刘家兄妹的本事与陛下的意愿,如今说来言之过早。今儿最重要的还是好好在老太太与母亲面前表演一番,好歹让陛下坚信她是个说到做到的人,既是说过进宫不是为了娘家,就真敢拿宫里的姑姑压自家老太太一头,往后自然也不会再与娘家一条心。   虞枝心深知陛下冷心狠辣疑心重,想要得到他的信任可不是一时赌咒发誓撒娇痴缠能成,须得日复一日点点滴滴的表现出痴心顺从。直得他心里先信了,往后才好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可怜陛下算计完四妃又挑拨新晋的小主们斗起来,却不知唯一心腹的大太监与算作知己的宠妃都生出别的心思。他想靠后宫的争斗撬动前朝,殊不知自己早就如一个香饽饽般被人盯上,表面上忠贞不二全心为他的人心里打满了小九九,把他当个达成所愿的梯子罢了。   ……   “娘娘,虞府老夫人并虞大夫人已经到殿外了,娘娘可要召见她们?”   秀姑姑一声提醒将虞枝心从思绪中拉了回来。自陛下派下的四位姑姑到了长禧宫,身为长禧宫管事嬷嬷的秀姑姑便少了许多存在感。今儿好容易能在虞贵人面前露个脸,她自是不辞辛劳的亲自在外头候着,到这时才颠颠儿上来报信。   虞枝心打点精神,嘴角勾起一个最完美的微笑,轻启朱唇道:“宣。”   ……   不过多时,两个小宫女引着老夫人与大夫人进了后殿。老太太气色尚好,与月前在家中时并无不同。虞大夫人江氏的眉间仿佛有些许哀愁,脸上扑的厚厚一层脂粉也遮不住脸色憔悴。   猛的一见虞枝心盛装如神妃仙子的模样,两人先是一愣,心中又是五味杂陈。虞枝心在家中姐妹里虽不被欺负,多半时候也就是个背景板一样的小透明。念及她贴心会说话,老太太高兴了或许逗趣两句,赏下几件衣裳首饰,然到底是没了父亲撑腰,她的日子又能好过到哪里?   先前老太太定了她进宫,想的便是她高不成低不就不好议亲,对家中帮助不大,当个弃子也就弃了。万一她好造化得了圣宠,还可帮扶两家殷勤——无论沈氏出的容妃还是孔家的皇后,能养出个虞家女儿生的皇子,总会对虞家照拂三分。   不想虞枝心还真是个有造化的,一进宫便被皇上相中,头一个升了位份不说,连侍寝也是最出挑的。家中说不惊喜那绝对是假的。老太太思来想去好几日,终是决定倒向孔家,毕竟孔皇后身子已是不好,能生出孩子的机会比容妃小的多,一旦虞家出的孩子成为皇后养子,必定会被孔家大力扶持,说不得十几年后,虞家也能成为皇亲国戚,从此一家显赫了。   偏各人有各人的心思,如虞二老爷早已跟了沈相,对老太太的想法必然不赞成。可他没法说动老太太,唯有在虞家大爷——便是虞枝心的亲哥哥虞宪身上做文章。大夫人这几日战战兢兢的看着二老爷变着法儿敲打自己儿子,夜夜都从梦中惊醒垂泪到天明。只一边是婆母强势,一边是儿子受打压,她一个丧夫的妇人又能如何是好?   两人既得了这次入宫的机会,心里头窝了不知多少话要与虞枝心说。相互道过几句安好,老太太便迫不及待的以眼神示意两旁宫人,乃是让她们清场,好与虞枝心说些“知心”的体己话。   刘姑姑等人早得了陛下的吩咐,自然不会如了她的愿。谭姑姑眉头一扬,先关切问道:“奴婢看老夫人眼角抽搐,可是有哪里不舒服?咱们宫里的规矩不比外头,这大好的日子可不兴宣太医。您若是身上不爽利,不如早些出宫回府,再宣太医上门看看?”   老太太眉头一皱,心中自是不悦。谭姑姑可哪里会怕她,陪了个笑脸道恼:“老夫人莫怪,奴婢本是内服务的正四品礼教司仪,因陛下圣旨前来教习贵人娘娘的规矩。奴婢既是教规矩的,自然对规矩更看重些,毕竟在这后宫中,守规矩的总比不守规矩的活得长。” 第29章 .青云怨 · ?   谭姑姑说的老实不客气, 老太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太却真不敢随意怪罪。毕竟四品的品级摆在那儿——如今虞家的当家人虞二老爷,官封鸿胪寺卿,也不过是个四品官罢了。   虞枝心一言不发, 见老夫人神色愠怒才突然冷笑一声:“老太太在家里是被人捧惯的, 宫里太拘束怕是不适应。可惜孙女儿无能,不过一个小小的贵人,还被皇后娘娘亲口说的不通规矩,又被陛下赐了姑姑们开导开导。老太太若是心疼孙女儿这一条命,可千万谨言慎行, 姑姑们身份尊贵,可不是孙女儿敢在她们面前造次的。”   老夫人原想好了一串儿劝她亲近皇后努力给皇后生个儿子养的说辞, 谁知虞枝心开口就是这般刻薄又阴阳怪气的模样,一时气的仰倒。又不好发作——她虽年纪大了却并不眼瞎,看得出来另两位没说话的姑姑衣服品级只怕比这四品的姑姑还高些。虞枝心说的没头没尾,有句话却是没错——这几位姑姑面前,真不是她们可以造次的。   虞枝心是不管不顾,索性便冷笑到底:“孙女儿知?老太太的意思,无非是孙女儿既然入宫, 就要听皇后娘娘的话、为皇后娘娘分忧。可您该知?孙女儿是为何被罚吧?您真当皇后娘娘看得上我,愿意我承宠了给陛下生儿育女么?”   她炮仗般几句话说的语焉不详, 老太太却是闭眼一叹, 已是听明白了。虽说后宫与外头不可私相授受, 但总有些流言蜚语是能飞出去的。虞家人多少知?皇后罚她的缘由乃是她被陛下独宠,甚至因此以抄宫规为借口撤了她的绿头牌子。   这本是事实——或者至少没被歪曲的太厉害。然由虞枝心说来,却是皇后根本看不得她得宠, 亦不想她能诞下皇嗣。否则就算心中再膈应,但凡把虞枝心当了“自己人”, 好歹也该等人生下孩子再收拾,哪有这一出来就给罚了的?   “我今儿这处境是拜谁所赐您心里应明白。便是您让我安心给皇后当条狗,那也得皇后肯收下养着。”虞枝心惨然笑?:“可皇后怕是只恨不得我被打入冷宫才痛快,您倒是觉得我就该去死一死么?”   “娘娘慎言,此话不合规矩。”谭姑姑板着脸打断。虞枝心见好就收,扯了帕子擦擦通红的眼角,赌气般歪坐在一边不再言语了。   老太太还能说什么呢?呐呐了半日唯有苍白的安慰一句:“皇后娘娘只是叫你学规矩罢了……”   “我这不是学着的么。”虞枝心一甩头,发间步摇叮当作响,“皇后娘娘金口玉言,什么时候学明白了什么时候可以继续服侍陛下。这什么时候学明白——万一她老人家就觉得我一辈子学不明白呢?”   “怎么会呢。”江氏面上已是白了一片,顾不得老太太脸色不好,急急插嘴问?:“不是说陛下待你极好,就算你被罚了还——”   “你闭嘴!”老太太怒目而视,心中直念这个蠢货。打探后宫之事可是犯了大忌,当着内务府的嬷嬷面前说出来,这是生怕陛下不治罪吗?   “您这话说的可是有趣。您也是当过正头夫人,还给我爹纳过妾的。您倒是想一想,这小妾无论受宠不受宠,那是归正房夫人管,还是归夫主管?”   虞枝心也不管嬷嬷们在场,索性破罐子破摔,笑的眼泪都下来了:“你们只想着拿我攀附了陛下,或是讨好了皇后或容妃娘娘。你们可有心疼过我在宫中不易,走的步履维艰?但凡家中二叔也好哥哥也罢,能在朝堂上立起来给我撑腰,我也不至于这般难过。可你们呢?他们呢?只怕还等着拿我当个垫脚石,好让他们往前一步吧。”   她说的这般直白,老太太与江氏只觉得脸上无光。偏不知如何反驳,唯有皱眉斥?:“你这话说的,一笔写不出两个虞,既是一家人,都是一荣既荣一损既损……”   “老太太,快收了你这哄人的话吧。”虞枝心冷然嗤?:“你们或许盼着我荣了好给虞家也‘荣’上那么一回,可另一边想的不就是万一我不成,当个弃子也无妨么?”   “娘娘说的这叫什么话!老太太送你进宫也是为了你好,你看看你身上穿的头上戴的,多少人羡慕还羡慕不来呢。”   眼看婆母就要因虞枝心冲口说破了事实而恼羞成怒,江氏急忙打圆场劝?:“你是不知,老太太在家可惦记着你呢。日日与我念叨,不知何时能与你见上一面,看看你过的好不好。前几日宫中宣旨探望,老太太可连着几晚上都没睡个囫囵觉,今儿早早儿起来就为来见见你,你可不能这么和老太太说话。”   她一番话动情动理,虞老太太总算脸色稍霁,只依旧板着一张面孔对虞枝心爱理不理。若是在家中,虞枝心怕不是就驴下坡便跪下?歉了。可如今在宫中,她才不必委屈了自己。   “娘您也别说老太太了,我看您这脸色才是好几个晚上没睡个囫囵觉的。您要是有什么事儿不妨直说,好歹女儿在陛下面前能说上两句话,要是您真在家里受了什么委屈,了不得女儿求了陛下给咱们家分家过。”   “荒唐!我还没死呢,谁准你提分家的!”   不等江氏说话,老太太先真绷不住了——虞枝心一句话简直戳在她肺管子上。按照当朝律例,哪怕虞家大爷已经死了十来年,虞家偌大的家业仍该由长房长子继承。然和孙儿相比,老太太到底是更疼儿子些。这些年拿着虞宪年纪小、二老爷官位高的理由将管家权交给二房不说,甚至冷眼看着虞二老爷对虞宪管束打压。好好的虞家长子长孙长到二十岁居然连个官身都没拿到,要说其中没有虞二老爷从中作梗可谁都不信。   谁知虞枝心竟打着这样釜底抽薪的想法!一旦大房二房分家,家产大业一定是分给长房。到时候她可跟着哪边儿去?大房这克死了她大儿的儿媳妇显然不是个好的,非得骑到她头上去不可。二房没了中公支应只怕自己过日子都捉襟见肘,又拿什么支应她老人家的开销?   “你这死丫头,是恨不得今日气死我吗!”老太太胸前起伏,显然真气的不轻:“长辈在不分家,你若强行上告陛下,就不怕虞家成为京城的笑柄吗?”   “我怕什么,反正我在宫中又听不见别人议论。”虞枝心光棍的一摊手,心平气和?:“我都想好了——我娘一个妇?人家,关起门来过日子,别人爱说什么说什么。我哥年纪小,还被二叔压着在家在读书,等过两年到他科考的时候这事儿早被人忘了。您也别拿我哥的前途说事儿,二叔若是愿意帮他,早早儿给他请荫职了,何至于现在还让他闲在家里闷头读书,却连个好先生都不给他请来?”   她转向江氏认真?:“您自个儿也想想,您有娘家,我嫂子有娘家,还有爹爹那些旧识,若是哥哥真能当家作主,哪条路不能出来?您倒是在家里呆的安稳,二叔那个嫡子可一天天长大了——”   她忽而一顿,一拍巴掌?:“我倒是记起来,二叔的庶长子比我哥小一岁,这会儿都进翰林院当校书了。哥哥的学问可一直比他好吧,这会儿倒是在干什么呢?”   江氏被脸上一阵红一阵青,心里却猛地意动了。她如何看不到二房的刻意打压,又如何猜不到老太太和二老爷打的算盘?奈何从前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而今日终于被虞枝心找到了另辟蹊径、甚至一劳永逸的方法。   老太太的脸终于白了。虞枝心依旧笑的风平浪静,淡淡看她一眼?:“您也别急,我就是看我娘脸色不好才这么一问。要是我娘在家里过的开心,我闲着呢非得让她分出来?”   “娘娘……”   江氏哪里料到她峰回路转的来这么一句,倒是先急上了。虞枝心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继续对老太太笑?:“我娘虽是个面团儿一般的人,总归舅舅们不是死的。要是哪日舅舅们忍不住撕破脸将官司打到京兆府来,怕是所谓家中和睦也就不攻自破,到时候还不如各自安好——您说是也不是?”   虞老太太与江氏同时沉默,脑子里想的事情却完全不同。江氏不自觉的顺着她的话想着到底能否让娘家兄弟出头将事儿闹大,虞家分家对大房而言是利是弊。老太太则打量着眼前雍容华贵的虞贵人,一时不知她到底是何打算:她是真铁了心要大房二房分家,还是仅仅敲打自己,为哥哥和母亲鸣不平罢了?   否则何必当面将话说的这么明白?难不成故意提醒她拦着江氏发疯吗?老太太愈发觉得虞枝心并不像她说的这般决绝,心中更镇定几分,只嘴上依旧强硬?:“我既没死,家里还是我说了算!分家之事想都不必想,便是告到陛下面前也没用!”   “老太太您这话说的,张口闭口死啊活啊多不吉利。”虞枝心嗤笑一声,一甩手帕端茶送客:“我看时候也差不多了,你们可别误了出宫的时辰。白桃,你替我送老太太和太太出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更新由上一章评论员:咕噜咕噜咕啦咕啦、火锅好好次、小鳄鱼爬上岸、eyeeye88、娅鹿、庞小歪等大可爱赞助发布~感谢以上单位和个人的支持!感谢所有甲方爸爸们的慷慨解囊!鞠躬!   今天只有一章哈~卑微作者知道自己短小了QAQ,磕头谢罪   中秋节三天都日六,祝大家节日快乐! 第30章 .如梦令(两章合一) · ?   白桃扶着老太太与江氏走出院门, 虞枝心才松了一口气,闷闷不乐的倒进软塌里。   刘姑姑有几分眼力见儿,一边上来与她卸妆一边劝道:“娘娘何必与两位夫人这般计较?好好说几句体己话不好?”   “那也得她们愿意与我说提及话的啊。”虞枝心将头埋进靠枕中闷声道:“一来就一副要给我置任务的表情, 我在家可看多了。她们好歹先问问我过的好不好, 实在不行假假说两句想我也行啊。”   她说到最后尾音时已有几分哽咽,刘姑姑便不再劝,过了一会儿才小心问道:“那也不用说什么分家的气话,大夫人回去可多为难?”   “哪里是说气话!我是真心的!”虞枝心抬起头来,眼角有些通红, 气色却已好多了。亦不与刘姑姑见外,耐心解释道:“我大哥总归是我亲哥, 他在家被二叔压着能有什么出头之日?难不成蹉跎到二叔去了那一日么?我说求陛下做主是胡诌了吓唬老太太,但分家底是个不是法子的法子。我娘若是真心为他,不如就闹一闹吧。”   她说着又笑了,只笑意中并无温度,冷冰冰的能掉下冰碴子来:“便是闹不成功也无妨,最好闹个鸡飞狗跳的!索性闹出事儿来倒霉的也不是我。”   她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仿佛并未说完便猛地咬住唇不再出声。恰好白桃送了人转回门来,虞枝心转缓了表情与姑姑们客气几句, 扶着白桃的手回自个儿偏殿歇息去了。   ……   及进了里屋,虞枝心便趴在桌案上不肯起来了。白桃好笑的拍她:“我还当你今儿真生气了呢?原来是演给刘姑姑看的?”   “是也不是吧。”虞枝心有气无力道:“虽是早与陛下说了我与家中不睦, 总要在姑姑们面前表现出怨怼和龃龉, 但你看我娘和老太太今儿那样, 又何尝不是真被我说中了心思呢?”   白桃忍不住跟着叹了口气:“老太太就罢了,连夫人怎么也……”   “或许我娘也疼我,可和大哥相比, 我就显得那么无足轻重了。”   虞枝心无奈苦笑:“我至今还记得小时候,五妹妹将我推下水, 老太太在一旁看着却只说是我自个儿不小心掉下去的。那回我差点儿就病死了,是我娘不眠不休的照顾了我三天两夜才把我从阎王殿里拉回来。可也是她,在我病还没好全就逼着我去给老太太磕头认错,只为了老太太别因我冷落了大哥,苛待了大哥的婚事。”   这般事例不知凡几,她年纪小时还想过反抗,及年岁渐大,到底是学会了收拾好自己的情绪,只顺应着讨好老太太,以此获得些许安稳清净。可要说心中没有怨恨又怎么可能?难得今日借着机会发泄一番,却并无想象中的扬眉吐气,反而更添了几分惆怅。   虞枝心眉梢眼角一动,忽而一手撑起下巴对白桃眨眼道:“不过我娘一心为我大哥谋算也不是全无好处,至少今儿听我这一派胡言,虞家估计得有一阵子家宅不宁了。”   她笑道:“这也就是我不在府里,不然再挑的三房暗中动手——对了你大概不知道吧,三婶虽出身不高,胆子却不小,咱们进宫前她就把手伸进了老太太的小厨房,说不定就有什么毒招要冲着老太太去的。”   “不至于吧!”白桃夸张的倒抽一口凉气:“虽说老太太对三房确实刻薄了点儿,可三夫人这也——”   “那有什么办法?哪个女人对着旁人下狠手还不是为自家爷们孩子打算。”虞枝心闲闲摆了摆手里的帕子随意道:“你也知道三叔虽是祖父庶子却最得祖父喜爱,老太爷过世前不忘先给三老爷留条后路,为他求来个五经博士的官职。可他越是这样吧,老太太肯定越不痛快。这不,老太爷过后便恨不得有怨抱怨有仇报仇,把着中公拿着孝道对三叔一房各种克扣打压,也难怪三婶恨不过呢。”   她身子微微前倾,略小了点儿声音与白桃耳语:“我之前就听三婶问过给老太太请脉的太医,说老太太虽是富贵病,但也得注意饮食,否则与寿元有碍。”   虞枝心支起身子笑道:“要说咱们家谁最盼着老太太走了好分家,只怕三房比咱们大房更急迫些。三婶若是狠得下心出手,只管在老太太的饮食上多下文章,有的是法子让老太太早些驾鹤。”   “……要是夫人听了您的话下定决心与老太太闹开,加上三房在暗地里动作,咱们虞府岂不是真就要分崩离析了?”   白桃捂着嘴缓了好一会儿才道:“可要是老太太真没了,二老爷怕会往外散播是咱们大房不孝气死了老太太的,到时候大爷可就——”   “那就看他自己的本事咯。”虞枝心事不关己的摊手:“再说了,谁还没个上下两张嘴皮子,就准二老爷胡吣,他就不会辩白么?”   她幸灾乐祸的晃了晃手帕:“反正二叔身为次子却窃居正房、将嫡长孙赶到后院偏僻角落住总是事实。了不起我娘不要了面子出去一哭二闹三上吊么,咱们大房最多没脸,二房可更落不了好去!”   “谁落不了好啊?又有人惹着你了?”悠悠男声带着些笑意在门口响起,赵熠一掀帘子进了屋来:“朕听说你与虞家夫人聊的不甚开心,特意赶来安慰你,怎么看你这斗志满满,可不像是受了委屈的模样啊。”   “嫔妾就随口说些闲话呢。”虞枝心忙笑着起身行礼请安:“嫔妾多谢陛下惦记。嫔妾有陛下关怀,自是日日都开心的,哪怕有些委屈也立时忘了。”   “不必多礼,坐下说话吧。”赵熠温柔的扶她一把,与她一同在桌边坐下,仍是问道:“朕看各家夫人出宫都有赐礼,唯有你家两位夫人空手而归,只怕宫外要传你与家中不和的闲话了。若是你忘了,不如朕替你送一份家去,也显得你这宠妃与众不同么。”   最后一句显然是打趣话,虞贵人却蓦的掉下泪来:“陛下对嫔妾这样好,嫔妾实在不知该如何报答。只是嫔妾家里——”   她摇摇头,幽怨的长叹道:“不说也罢,反正嫔妾本就是与家里不和,又何必做给别人看呢。”   她既这样说,赵熠自然体贴的不再追问。只将虞贵人揽进怀里好生安慰:“总归你进了宫就是朕的女人,自有朕护着你。”   “陛下。”虞枝心破涕为笑,与他深情对望:“嫔妾早就知道了。陛下便是嫔妾唯一的亲人和依靠,嫔妾能得陛下垂怜,是嫔妾这辈子最大的福分。”   “你的心意朕是明白的。”赵熠缓缓低头,噙住虞贵人水嫩的唇瓣,许久才与她分开。略带了几分沙哑的在她耳边笑道:“就是不知你这宫规还要多久能抄出来,朕可要等不及了。”   虞贵人脸上泛起明媚的胭脂红,配上早起精心打扮的妆容更显得娇艳欲滴。轻喘了好一阵子才回过神来嗔道:“陛下就知道欺负嫔妾。这青天白日的……”   “朕哪里是欺负你,朕分明是疼你。”赵熠带着几分恶作剧得逞的笑意捏她的脸颊,一只手悄然在她腰肢上游走:“你这小没良心的,倒是快些儿把皇后布置的功课做完——朕就不信,你难道就一点儿不想?”   温热的气息吹在耳畔,奇怪的酥麻感爬遍了全身。虞枝心腿上一软,情不自禁的嘤咛一声,柔弱无骨的趴在皇帝怀中。皇帝陛下神色愉悦的将她抱上膝头,如哄孩子一般哄道:“你要一直这么乖乖的。你乖乖的,朕也定会一直这么疼你的。”   “陛下……?”虞贵人早已被迷的神魂颠倒,在他怀中痴痴的笑,眼中却茫然的掉下泪来。一遍遍轻声呢喃:“嫔妾会一直听话的,嫔妾最听陛下的话了。”   “是么。”皇帝陛下低沉的嗓音带着难以言喻的诱惑在她耳边回荡:“那你告诉朕,你有什么秘密是没告诉朕的?”   虞枝心将头埋在陛下胸前,眼中飞快的闪过水光,身体却愈发放松。声音飘忽着断续答道:“嫔妾年幼时被妹妹推下水,大病一场后有了宫寒之症,怕是难为陛下诞下子嗣。可就算如此,嫔妾也想要陛下独宠,看不得陛下再宠爱旁人。”   “还有呢?”   “嫔妾知道陛下对皇后不满,便想法子对付皇后。臣妾挑唆了刘公公劝陛下宠幸宫女诞育龙子,一来恶心折腾皇后,二来,或许嫔妾也能有机会抱养一个皇嗣……”   她说着,忽然身体一动,似要清醒过来。赵熠一手抚摸她的发梢如同抚慰一只顺从的小猫,一边更轻缓了语气问道:“真好。朕就喜欢你这样的乖女人。你什么都不用想,只要听朕的话,朕就喜欢你,你才会过的开心。”   “陛下。”虞贵人抬起头,眼中茫然的寻不到焦点。嘴角却扬起优美的弧度,虔诚应道:“嫔妾什么都听陛下的。”   他满意点头,在她耳边继续追问:“那好。告诉朕,你还有什么没说的?”   “……嫔妾怀疑刘姑姑与刘公公有亲,两人眉眼有些相似。嫔妾想找机会试探一番。”虞贵人的眼眸微微震动,显得有几分挣扎:“若是能抓到刘公公的把柄,嫔妾便能利用他来固宠了。”   赵熠猛地一皱眉,不过一瞬间,眼中仿佛有风暴凝聚。只是下一秒又云开雾散,依旧温柔道:“还有什么吗?”   虞枝心摇摇头,只痴痴的看着陛下。   “那好,方才朕与你说的都忘掉,”皇帝陛下心满意足的笑道:“现在,快醒来吧,朕还等着你用膳呢。”   ……………………   来探望虞贵人的虞家夫人前脚才走,皇帝陛下后脚就进了长禧宫,还破例陪虞贵人用过午膳,两人好一阵腻歪才恋恋不舍的离开。这般待遇自是少不得又要被后宫诸位小主酸上一回,便是午前“虞贵人与家中闹翻”的新闻也安慰不了她们嫉妒的心灵。   虞枝心疲惫的瘫在软塌上。方才陛下刚走,白桃便一杯醒酒茶给她灌了下去,她几乎吐翻了胃才将让脑海中晕乎乎的感觉与陛下仿佛余音绕梁般的声音消散。好容易清醒过来,不免苍白着脸对白桃苦笑:“陛下竟然会摄魂术!若非进宫前你给我演示过一回,我差点儿就着了他的道了。”   白桃亦是心有余悸,忍不住低声啐道:“堂堂一国之君,这也忒不讲究了。站在外头听墙角就罢,怎么连这种下作的江湖手段也拿出来对自己的妃妾用?岂不知摄魂术害人害己,若是用的多了,无论施术者还是受术者都是有可能疯魔了的。”   说罢又忍不住笑:“亏得你会演,陛下只当你中招了,殊不知你半真半假避重就轻,单把刘公公给供出去了。”   “分明是刘公公先卖了我。”虞枝心缓过一口气来,慢慢坐直了身子端茶喝:“原先我让刘姑姑给他出这个主意就是不想沾到自己手上,谁知道他这般没担当,与陛下提时直说是我刻意讲给刘姑姑听的。”   她不屑哼道:“显见刘家兄妹没想过与我长久的合作,还拿我当筏子显得他忠心了。我是那么傻的人么?给他人做嫁衣裳?”   这事儿是前日刘公公的心腹干儿子偷摸跑来找刘姑姑商议,被她隔着宫墙远远儿听到的。今日陛下这一出摄魂术虽突然,她却是将计就计,索性坦白认罪了自己的设想。   她往日表现给陛下的本不是什么良善之人的形象,有的是算计利用拉踩的小心思。陛下看重的也不是什么温柔单纯与琴棋书画,而是既不肯为了家族进宫,又一心一意忠于陛下的心意。   虞贵人与家中翻脸已是铁板钉钉的事实。先前陛下站在窗户外听着,估计已是全信了她与老太太和二房不睦,便是对亲哥哥也没多大好感。至于算计皇后甚至算计陛下子嗣——虞枝心既然不能生养,算计子嗣就是迟早的事。皇后被陛下不喜,她自然不会想让皇后好过。   有些事儿就是这样奇怪,若是从别人嘴里听来便显得她心思狠毒,可要是自己说出来,倒很有些合情合理情有可原了。至少她能够清楚的感觉到陛下在听她坦白时并未动怒,甚至对她的手段很有几分愉悦和欣赏。   唯有宫寒体质不易受孕这条却是她故意说的——虽然落水是事实,然宫寒却早就被白桃治好了。只是如今并不是生孩子的好时机,她一直用着白桃配的药避孕,便总要为自己宠冠后宫却无所出找个光明正大的理由。   “得稍微用点儿功把最后两遍宫规抄完了。”虞枝心伸了个懒腰叹道:“本想好好歇上一阵,如今看来陛下怕不是要彻查刘家兄妹,我可得赶紧把刘姑姑这个瘟神送出去。”   ……   两日之后,虞贵人终于完成皇后布置的任务。因皇后娘娘卧病在床需要静养,陛下做主由御前尚义与礼教司仪一同考校虞贵人的学习成果。为表对皇后的敬重,还特意请来坤和宫风仪女官扶摇姑姑和青岚姑姑旁观“监考”。   坤和宫的姑姑对虞枝心是否受宠其实并不在意,总归她安安分分的抄完了宫规,期间也并未闹什么幺蛾子。有陛下当面作保,她们自不会故意挑刺,顺顺当当的让虞贵人过了考核。   敬事房当晚便把虞贵人的绿头牌子放了回去,陛下亦毫不意外的直接点了虞贵人侍寝。   两人久别胜新婚,干柴烈火的折腾了小半夜,若非敬事房总领实在忍不住,在门外几乎把嗓子给咳断了,怕是陛下还能和虞贵人再折腾完下半夜的。   这一回虞贵人便不再那么乖巧贴心,反而一双柔夷四下惹火,让陛下恨恨将她翻过来打了一顿屁股才消停。虞枝心趴在锦被之中痴痴直笑,看得赵熠也没了脾气,只能揉一揉她的发顶,喊姑姑们打水进来收拾。   “你今儿发什么疯了这是?”赵熠挑她的下巴无奈道:“朕明儿还得早朝议事呢,你好歹让朕睡几个时辰。”   “陛下若是厌烦了嫔妾,尽管让敬事房的公公将嫔妾送回去就是。”虞枝心却闹起了别扭,一扭身假哭道:“嫔妾就小半个月没侍奉陛下,陛下果然是有了新人笑,不闻旧人哭了么。”   “朕怎么会忘了你呢?”赵熠一手将她掰过来,搂回怀里温柔道:“快别哭了,朕与你闹着玩呢。”   “嫔妾也是和陛下闹着玩呢。”虞枝心展颜一笑,娇媚明亮的笑容让陛下的心跳慢了一拍。一手扯住皇帝的衣袖,虞贵人撒娇道:“嫔妾就是想要陛下哄哄,陛下一哄嫔妾,嫔妾就高兴啦。”   “你呀,还当自己是个五六岁的孩子呢。”皇帝陛下好气又好笑的捏捏她的鼻尖:“时辰不早了,你也快些回去歇着。不然误了明儿请安,怕是皇后又要找你麻烦了。”   留宿乾元宫是唯有正宫皇后才能有的待遇,哪怕虞枝心再得宠,赵熠也不会在这种大规矩上胡来。虞枝心更是见好就收,又与皇帝腻歪了几句,终是恋恋不舍的出了乾元宫,顶着夜色被一顶小轿送回长禧宫里。   到底是当过一阵子宠妃的人,这般日子竟莫名觉得习惯了。沿路风景与往日并无不同,唯有秋意渐浓,夜里的凉风比先时凛冽了许多,透过绸布的轿帘扑在身上,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战,抱紧双臂微微颤抖。   ……   虞贵人重新拿到侍寝资格,陛下连翻了她七日的牌子。就在后宫诸妃绝望于她的专宠、要想着法子要拉她下水时,不料陛下突然开始雨露均沾,让几位新进的小主都沐浴皇恩,甚至连一直被他嫌弃无视的丽采女都招幸了。   丽采女才抄完经书解了禁足就被偌大一个惊喜砸中,晕乎乎的被抬上了乾元宫的大龙床,自是使出浑身解数让陛下体验了一场巅峰盛宴。赵熠虽看不上丽采女的心机和才智,对这副身躯却当真爱不释手,不消一个月时间便将她捧为比虞贵人更炙手可热的宠妃,侍寝的日子甚至能压虞枝心一头。   虞贵人被踌躇志满的丽采女打上门来嘲讽了一回,当夜便与陛下拈酸吃醋的告了状。皇帝陛下却全无月前温柔体贴的细腻安抚,反而十分敷衍的打发了虞贵人回去。少不得让虞贵人哭湿了枕头,第二日红肿着一双眼睛,看的一同来给皇后请安的诸妃嫔又是解气又是心酸。   殊不知虞贵人在外头看着凄惨,回到长禧宫里一擦眼泪,倒是悠然自得的弹琴喝茶,仿佛根本没把丽采女放在眼里。实则她也确实没把王玲珑放在眼里——虽这几日她侍寝的日子比不上王玲珑,但也是隔三差五与陛下被翻红浪一回,自然从陛下断断续续的思绪剖白中听出真相:皇帝是准备采纳她的建议,拿王玲珑的孩子坑上皇后一把。   至于为什么选的王玲珑,却是太医得了陛下的吩咐,给诸位小主把平安脉时得出来的结论。王氏体质最易受孕,偏她自己在得了陛下的恩宠后也开始吃药,恨不得能立时怀上陛下的龙子。   太医得了陛下授意,并未直接揭穿王氏私自服药违反宫规,只暗中提醒她用药虽有利于怀孕,却到底有伤身体,甚至可能对胎儿有损。王玲珑挣扎一番,仍是怀孕晋位固宠的心思占了上风,义无反顾的将药丸吞了下去。   对此行径陛下还会有什么怜惜之心?一则享受这女人的身躯,二则正好合了他的意愿:最好就是丽采女诞下一个身娇体弱的早产儿,他借口王氏位卑不得赋予皇嗣将这烫手的山芋直接甩给皇后,且由不得皇后不接下来。   虞枝心听着陛下的心音听出一半,自个儿再猜出一半,已是把王氏突然盛宠的前因后果都看明白了。既然只是陛下利用来对付皇后的工具,她又怎么会羡慕嫉妒恨?那些不甘脆弱无非是做给外人看罢了。   唯一让她想不通的反而是陛下竟然一直未对刘公公出手。按说以陛下的性子,一旦察觉出刘公公并非他表现出的那么忠诚,定会第一时间将这等叛徒彻底清算,怎容他一直待在乾元宫大总管这个位置上。   皇帝的心思太难猜,虞贵人决定还是好吃好喝的以静制动。这般过了一个月,坤和宫传来皇后玉体渐渐康复,不日就能接受众妃请安,并有望参加冬祭大典的好消息。   孔皇后这一年几乎在病榻上躺过,若不是四妃只剩了个低调淡泊的容妃,怕不是后宫为了争权夺位早就乱成一锅粥。便是如今还有不少人等着皇后去世好送个继后入宫。这消息一出,可谓几家欢喜几家愁。如孔家自然欢欣鼓舞,而另有心思的人家少不得私下咒骂连连,恨不得将皇后直接咒死。   又隔了两日,太医院院正忽然在陛下与重臣议事时闯进明光殿,却是来报喜的:给丽采女请脉的太医把出了喜脉,忙请来院正复诊。院正与两位院判反复求证,确定丽采女有孕一个月有余,陛下终于又要有子嗣诞生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夹子,更新时间推迟到晚上11点,后天恢复中午12点更新 第31章 .如意令(两章合一) · ?   皇帝子嗣艰难已经成为朝臣栋梁的一块心病, 忽而听得太医院院正报喜,不禁个个面露喜色,拱手向陛下作揖道贺。   赵熠的脸上虽还绷得住, 欣喜却是明晃晃的挂在嘴角上。沈相向来最懂察言观色, 便直接笑道:“总归几件要事已经议完,其他琐碎估计陛下也没心思听了。不如今日就散了吧,陛下也好早些去后宫瞧瞧。”   赵熠腼腆一笑并未反驳,众大臣知情识趣,自是齐声告退。他们前脚刚走, 皇帝陛下一掀衣摆撒丫子就往后头跑,不免被路过的宫人看在眼里, 又成了一桩趣事笑闻。   及陛下进了明粹宫偏殿,丽采女有孕的消息也已经传遍了整个后宫。虞枝心闻言微微一哂,随即吩咐白桃准备贺礼。   等她抵达明粹宫,后宫诸妃已是差不多来齐了。无论众人心思各异,至少脸上都是一副与有荣焉的笑意盈盈,围着陛下与丽采女连声恭喜。   皇帝陛下更是开心,大手一挥升了丽采女的位份:“你既然怀着身孕, 便不可太过劳累了,份例待遇也该提升些。即日起朕便封你为丽贵人, 若是你能平安为朕诞下麟儿, 朕再给你升两级, 许你贵嫔的位份!”   陛下金口玉言掷地有声,丽贵人几乎喜极而泣,忙起身行礼谢恩。皇帝陛下扶她一把, 将她摁回榻上坐好,想了想又道:“按说你怀着皇嗣, 朕该嘱托皇后照拂你。然皇后尚未痊愈,朕亦不好打扰她。你这宫里又没个有经验的妃嫔照应——朕看容妃倒是个细致可靠的,不若你干脆挪到长乐宫去,朕也能安心些。”   他想一出是一出,看正好容妃也在,索性吩咐道:“你那里不是只有一个宋宝林么?将前殿收拾出来给丽贵人住吧。一应人手物件调派你是熟的,等布置好了让丽贵人搬过去。”   容妃莫名被陛下安了差事,略征楞片刻就笑盈盈屈膝应了,且道:“臣妾多谢陛下信任,定会好好照顾丽贵人的。丽贵人有什么想吃的想要的只管告诉本宫,看在陛下皇嗣的份上,本宫定给你周全了。”   她先表了态,丽贵人反而不肯了。揪着陛下的衣角摇头:“嫔妾在明粹宫就挺好的,不必劳烦容妃娘娘的。”   说是不必劳烦,实则是不想被看管着。自吴贵人因害死周庶人又嫁祸白宝林和虞贵人被陛下贬为庶人关进冷宫,这明粹宫便是她王玲珑最大。如今她又升了位份,正是志得意满,怎么愿意被分到容妃手低下过日子,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日日请安?   然在子嗣份上,陛下便容不得她任性。执了她柔弱无骨的小手耐心劝道:“明粹宫如今空荡荡的,你一个人呆在这宫里,朕怎么放心得下?”   丽贵人仍是不依,摇了摇陛下的手娇嗔道:“了不得您多派几个嬷嬷来就是了。”   她还记着皇后罚了虞枝心抄写宫规,陛下直接送一溜儿嬷嬷去给虞贵人撑腰呢。嬷嬷的品级职位摆在那儿,无论眼前看着还是带出门去都多气派?这才是有孕宠妃该有的排面,可比寄人篱下看人脸色过日子强。   只是她这会儿是有孕,和虞枝心被罚那是两码事。陛下因她推三阻四已有些不耐烦,唯有看在子嗣的份上按下脾气哄道:“嬷嬷虽有些经验,但到底是奴才。若有个突发的情形,她们可做得了主?容妃心善细致,对宫务又娴熟,你去她长乐宫里准比在明粹宫安稳。”   王玲珑还想再推却几句,抬头撞进陛下深邃的眸色中,莫名一个寒颤,却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皇帝陛下满意的揉揉她的发顶温柔道:“你乖些,只等皇子生下来,朕什么都依着你。”   ……   因丽贵人借口气闷闹了小性儿,陛下索性让众妃嫔都先回去,独自己留下好好给她“开导开导”。容妃出得门便抓了虞枝心一同回长乐宫,揉着额头无奈的问道:“陛下常说你是他的知心人,你给本宫想想,陛下这是几个意思?”   若说丽贵人已经生下孩子,陛下这般重视还说得过去。可如今不过是诊出一个月身孕——说句凉薄的,这孩子能留到何时还是个问题,何至于要让她一个四妃之一赔小心?   想到这里,容妃心中一动:莫非陛下是准备把这个孩子抱给自己?   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丽贵人如今身份确实不高,但陛下有言在先,若是丽贵人能顺利诞下麟儿,陛下直接升她做贵嫔。依照宫规,嫔位已经可以自己抚养孩子,除非丽贵人如先前的敬妃一般生下孩子便去世,否则她一通忙活讨不到半点儿好,全是为丽贵人做嫁衣裳。   越想越觉得为难,容妃手中的帕子已揉成了一团。虞枝心看的暗笑——不想容妃也有这样沉不住气的时候。   端起茶杯喝了口茶水,虞枝心挤出几分挣扎的神色,忽而站起来一屈膝,在容妃面前跪下。   “嫔妾有个大胆的猜测,只是要请娘娘先恕嫔妾之罪,嫔妾才敢向娘娘坦白。”   容妃眉梢一挑,眼中闪过一分凌厉,瞬间又柔和下来,亲手将她拉起柔声道:“你说的什么话?本宫一直当你是自己的亲妹妹般。你有什么知道的只管告诉本宫,本宫定会护着你的。”   虞贵人顺从的坐回椅子,却是先以目光暗示左右。容妃了然的挥挥手,伺候的大宫女心领神会的退了出去,屋里只余她们二人。   “嫔妾先前与坤和宫的刘姑姑她们闲聊,话赶话的突然想到了一个损招。”虞枝心苦笑着对容妃道:“其实嫔妾也知道那法子实在不可取,说完便后悔了。又想刘姑姑可不是嫔妾这样不着四六的人,应该不会往陛下跟前嚼舌根。可是丽贵人这个孩子来的如此及时,陛下又如此关心,实在让嫔妾不得不多想几分。”   “你倒是说了什么呀?!”容妃听她没头没脑的说的越发心急,连声催促道。   “嫔妾真不是有意为之,谁叫两边情形实在是太过相似。”虞枝心苦着脸直摇头,顿了一会儿才组织好语言,将她在闲聊中“无意”提起虞二叔发妻死因一事娓娓道来。   “……嫔妾那时不过是开个玩笑,没过脑子的与刘姑姑道,‘亏得陛下没宠幸个卑贱的宫女生个孩子出来给嫡母抚养,不然皇后怕是没好日子过’。”   她无奈道:“嫔妾说出这话便知错了,后头还挺紧张的打听了几日,得知陛下并未幸了哪个宫女才放心。可谁前一日宣布皇后好转,后一日便诊出丽贵人有孕——”   她与容妃对视一眼,未尽之语已是了然:后宫妃嫔哪个不知道皇后最看不惯丽贵人这样的女人,虽说王氏也是正经的大家闺秀后宫嫔妃,可皇后这能心无芥蒂的抚养她的孩子吗?   退一万步说,哪怕皇后心中乐意,除非王氏死在了产褥上,否则以她的性子不得跟皇后一哭二闹三上吊,撺掇着陛下将孩子要回来?便是万一她脑子突然好使了,知道孩子由皇后抚养对前途最是有帮助,皇后难道又能对她的野心坐视不管,甘心日后与王玲珑这样的女人并坐两宫太后吗?   再想到皇后身子柔弱最是要静养,而养个孩子有多费心多闹腾——容妃心中一紧,已是信了这才是陛下的真实想法。至于将王玲珑硬塞进长乐宫的原因也是呼之欲出:无他,实在是王玲珑脑子不好使又会拉仇恨,可别孩子还没生下来就被她“不小心”滑胎小产给作没了。   “既然陛下将丽贵人交给了娘娘,娘娘必是要过问脉案,看看这胎好不好养,孩子是否健壮的。”虞枝心点到为止,起身行礼道:“嫔妾想着娘娘还有诸多要务,就不在这儿打扰了。嫔妾先行告退。”   “你去吧。”容妃既明白了前因后果,心中有了操办的章程,轻笑着点点头允了。目送虞枝心袅袅退到屋外转身离去,她脸上笑意突然收敛,面色阴沉的将手中茶盏拂开,在桌上撞出“哐当”一声巨响。   虞枝心说是“无心”,分明是刻意提醒了刘姑姑。容妃暗叹自己也有看走眼的时候,本以为虞氏是个安分的,没想到是会咬人的狗不叫,一出手便如此狠辣,竟敢直接算计到皇后头上!   且这分明是阳谋!无出的正妻抚养庶子庶女乃是天经地义,朝臣说不出半个“错”字来。以陛下对皇后的厌恶程度,一定不介意用一个健康存疑的子嗣换取皇后的性命。哪怕不能逼死身体虚弱的皇后,也足够让她焦头烂额,还能以此抹黑皇后的贤德名声,甚至质疑整个孔家的家教——   “娘娘?”大宫女寒英在门外听着动静急忙进屋,打断了容妃的思索。   “无妨。”容妃随手弹去衣摆上的水珠,恢复了面色淡然吩咐道:“陛下让丽贵人迁到咱们长乐宫来安胎你们是知道的。这事宜早不宜迟,你们即刻就去内务府要东西,务必把丽贵人的偏殿打扫的干净妥帖,不得有半分差池。”   她目光凛然,寒英心中一动,忙行礼应道:“奴婢明白了,定给丽贵人要来最好的份例,确保不出任何差池。”   “如此甚好。”容妃满意的点头,仿佛随意的补充道:“再把丽贵人的脉案和给丽贵人诊脉的太医都带过来。虽说太医都是尽心尽责的,但既然人在咱们长乐宫住下,本宫总要对她的身体状况负责才是。”   ………………   虞枝心从长乐宫慢慢走回长禧宫,才踏进宫门便是一愣。皇帝陛下不知何时到了此处,身长玉立如一株翠竹,正仰头打量丹桂树上幸存的几朵枯萎残花。   “你回来了?”听见动静,赵熠转头对虞枝心温柔浅笑,唯有眼中眸色冷的同这十一月初的寒风一般凉薄。   “听说你出了明粹宫就跟容妃走了,看来你们俩感情是一直都挺好的。”   “陛下。”虞枝心强忍住心头升起的莫名惊惧,忙屈膝行礼解释道:“容妃娘娘令嫔妾与她一同回长乐宫聊几句,嫔妾不敢推辞,只随意说了些话便回来了。”   “是么。”赵熠不置可否,上前一步挑起虞枝心的下巴,幽深的目光与她对视。似笑非笑的轻声问道:“那你们都说了些什么呀?”   “是容妃娘娘,对丽贵人安排有些困惑。嫔妾便与娘娘说,陛下圣明烛照,自有您的主意,娘娘只管好好安顿了丽贵人就是。”   因陛下并未叫免礼,虞枝心便只能蹲着福礼仰头回话,喉间又干又涩,唯有不断吞咽口水才将短短一句话挤出来。然声音已是变了调,显得刺耳又滑稽,于她自己听来,不觉便联想到被人掐住了脖子的鸟儿,无力又绝望的鸣叫挣扎。   赵熠却并不放她,亦不说什么,只这么看着她。虞枝心心中寒意愈胜,慌忙跪倒在地磕头认罪:“是嫔妾妄自揣测圣意,嫔妾知错了,请陛下恕罪。”   皇帝陛下依旧一言不发,直到她连磕了四五个响头,额头几乎要磕出血来,才忽而笑道:“这是干什么呢?还不快起来?”   虞贵人的动作一下子顿住。却并不敢起身,只小心翼翼的抬头,一双眸子如受惊吓的小鹿一般躲躲闪闪的忐忑打量,仿佛想从陛下的脸上看出些许情绪端倪。   赵熠心中微微一叹,再看她红肿的额头,不禁有几分心软。虞枝心的野心是他一点点培养出来的,敲打归敲打,却不好矫枉过正,倒让一个难得有几分智慧和手腕的工具就这么毁了。   “快起来吧。”皇帝陛下将不知所措的虞贵人从地上拉起来,又顺手牵了她的柔夷,领着她往屋里走。   “你是朕的妃嫔,揣测圣意不是你该做的么?若不揣测圣意,又怎么取悦朕,怎么让朕喜欢你呢。”   皇帝说的仿佛十分有理,虞贵人几乎都要信了。然下一句话又要将她吓得心脏都要跳出来:“你既然这么懂朕的心意,那你倒是说说,对于丽贵人——或者说,对于这满后宫的妃嫔,朕到底在想什么,又准备做些什么?”   虞枝心腿上一软,膝盖又磕回冰冷的地上,战战兢兢回道:“嫔妾、嫔妾真的知错了,嫔妾不敢妄言。”   “是不敢妄言,却不是没想过。”赵熠语气淡然,甚至带着点儿笑意:“朕恕你之罪,你只管畅所欲言就是。”   “陛下……”虞贵人的话音带着哭腔,是为难的要哭出来了。   “起来好好说。”皇帝陛下强硬的将她拉起来摁在椅子上坐好,嘴角勾起的弧度是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愉悦,用诱惑的语气耐心道:“你若说的准,说的有理,朕非但不会罚你,还要奖赏你。”   虞贵人还能如何?唯有心下一横,哆哆嗦嗦将自己的猜测道来:“嫔妾以为,陛下纳后宫诸妃自然是为了开枝散叶诞育子嗣,但后宫诸妃既来自官宦家族,又有不同的使命与作用。”   她一边说,一边小心试探的频频看向皇帝。赵熠一挑眉,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虞枝心心中微定,理清了思路说的渐渐连贯起来:“嫔妾虽只是个闺阁女子,在家中时也听长辈说过四位相爷仗着顾命大臣的头衔把持朝政目无君上,偏朝中大臣有一多半是出自他们门下,剩下一小半势单力薄,为了前途也不敢与四相抗衡。”   见陛下并未打断,她越发大胆,索性坐直了身子娓娓道来:“前几年陛下大婚并纳了四妃,实则是太傅并四位顾命大臣不仅把持朝政,还想连陛下的后宫与子嗣都掌握在手中。至今年礼部尚书以陛下无嗣为由强硬请开选秀,四相依旧言辞推脱,只因实在理亏才送了我等秀女入宫。”   她笑的无奈:“嫔妾叔父是沈相门下,吴贵人——吴庶人,与郑宝林是吴相的人。白宝林和陈采女由周相选出,丽贵人则是李相门生王寺丞的嫡女。说是为陛下选秀,还不是四相把持?若陛下甘心当个傀儡也就罢了,可陛下本非池中物,怎么能忍他们如此戏弄?”   “你倒是看的明白。”赵熠面色阴沉,自嘲的哼道:“却也不是只有你看得明白,只是别人揣着明白装糊涂,更不敢当面与朕说罢了。”   “若非陛下硬要嫔妾说,嫔妾也是不敢说的。”虞枝心苦笑道:“四相也是读着君君臣臣科举入仕的,可惜权利如毒丨药,一旦染上便放不下了吧……”   眼看皇帝的脸色再黑了几分,虞贵人赶忙改口,继续先前的话题说道:“四相为了手中权柄已彻底失了身为臣子的本分,甚至随着您圣明渐显,怕是已经对您有所忌惮。嫔妾斗胆猜测,他们的计划就是拿陛下的子嗣作为底牌,一旦您准备和他们翻脸,他们便可再扶持一个年幼的傀儡帝君取而代之。”   她这话才是真正说到点子上!赵熠点点头,目光深邃的看她:“朕既不肯被他们控制,处境看似高高在上,其实危如累卵。那依你之见,朕该如何是好?”   “四相不肯担个逆臣贼子的名声,除非陛下痛下狠手逼反他们,否则他们必会等陛下有了皇子才做密谋。既然他们心心念念的盼着陛下的皇嗣,陛下也大可以用皇嗣将计就计算计一回。”   到此时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虞枝心唯有将自己想到的统统说出来:“四相或许达成协议,但人有私心,他们未必是铁板一块,他们的门生更未必是铁板一块。先不说李嫔与故去的敬妃之间——嫔妾也是听容妃娘娘所说,大公主的早夭与李嫔脱不开干系,而李嫔也被敬妃算计的没了生育能力。就单说如今丽贵人有孕……”   她眉梢一扬,竟是说不出的霸气又妩媚,从容淡定的笑道:“李嫔放弃丽贵人而选择扶持白宝林,导致丽贵人迟迟未能入得陛下法眼。如今丽贵人有了身孕全是她自个儿的造化,就不知她欣喜之余,对李嫔曾经袖手旁观是否有过怨怼,又不知大理寺丞王大人作何感想?”   虞贵人假惺惺叹道:“嫔妾听说王大人为官清廉刚正不阿,唯独有些惧内的小毛病。而王夫人为王大人诞下三子一女,最疼爱的便是丽贵人这个女儿。下月又是妃嫔家眷入宫探望的日子,陛下可千万叮嘱丽贵人不可对着王夫人胡说八道,免得王大人夹在恩师与妻女之间为难啊。”   “好好好!”赵熠面露得色,情不自禁的拍掌,连声追问道:“还有呢?”   “还有就是容妃娘娘——容妃娘娘是陛下的知心人解语花,想必比嫔妾更懂陛下的心意。”虞枝心半是调侃半含醋意的嗔道:“容妃娘娘拿捏一个丽贵人自然不在话下,就不知道丽贵人若是投了容妃,王大人是该倒向李相还是沈相?这算不算是沈相明目张胆的挖李相的墙角?”   赵熠眼中似有赞赏,嘴上却笑道:“沈相和李相可没这么傻。”   “所谓三人成虎,就算李相和沈相心里明白,王大人被流言蜚语困扰的多了,难道还能一直端庄自持吗?”   虞枝心不屑道:“只要这三人对对方有了一点点猜忌,哪怕只是在他们心中扎下一根小刺,陛下也能将这个口子慢慢撕开。而这还是丽贵人能顺利诞下皇嗣的前提之下——”   她大胆的与陛下对视,一字一顿问道:“以嫔妾想来,这个孩子是要平安生下来才好,因此才劝容妃娘娘好生照应丽贵人。就不知嫔妾是否猜中了陛下的心意,这一次揣测圣意,是否能让陛下满意?”   “猜的很好。”皇帝陛下嘴角含笑,整个人已然轻松下来。揉了揉她的发顶笑道:“只可惜有一样你没说到,不过也不怪你,毕竟你只是个闺阁女子罢了。”   “嫔妾愿闻其详?”虞贵人笑着蹲了个福礼,摆出一副虚心听讲的表情。   “朕是要四相和他们的门生互相猜忌,但并不是一下子摁死谁,而是在他们相互猜忌顾及不暇之际培养自己的心腹。一旦朕有了足够的才俊可用,便能挑动他们互相出卖,趁机将朕的人换上去。”   皇帝陛下少有的耐心,细细与虞枝心分说:“比如这会儿就让李相对王寺丞有所怀疑,他大可以再换个别的信得过的人来。朕确实有心以后宫撬动前朝,但现在这些人、这些理由还远远不够。”   “那可怎么办呢?”虞贵人纠结的皱眉沉思,竟是认真想起这个问题来。   “罢了,前朝的事哪里用你操心。”皇帝陛下心情大好,捏了捏她的脸颊玩笑道:“山人自有妙计,等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陛下!”被他动作惊扰的虞贵人娇嗔的扭进他怀里:“陛下总是拧嫔妾的脸,都要把嫔妾的脸拧肿了。”   “拧肿了不好么?”皇帝陛下忍笑:“面如圆月最有福气,朕这是给你添福呢,你还不谢恩?”   “陛下太坏了!嫔妾不跟你好了!” 虞枝心一边扒拉皇帝作乱的大手一边摇头晃脑的躲闪。   “哈哈哈哈哈,说起来,你这小脸的手感还真好。”   “陛下!呜呜呜,陛下放过嫔妾吧!”   ……   隔着洁白的窗户纸,窗外的丹桂上不知何时落下两只越冬的麻雀,叽叽喳喳的说着悄悄话,与屋里的笑声相映成趣。整个长禧宫都浸在这般轻松祥和的氛围中,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第32章 .定风波(两章合一) · ?   “皇帝诏曰:兹有贵人虞氏, 淑慎温良,兰心蕙质。故赐封号‘慧’以为嘉奖,钦此。”   “恭喜慧贵人贺喜慧贵人, 您接旨吧。”   传旨的小公公拖长了嗓音正经肃穆的宣完陛下旨意, 立刻换上一副谄媚的笑容。谁不知道虞贵人本就宠冠后宫,先时还有丽贵人与她斗一斗,如今丽贵人有孕在身不能侍寝,陛下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给虞贵人也加了封号,可见虞贵人的圣宠还长着呢。   虞枝心恭恭敬敬的三叩六拜, 从传旨的小公公手中接过明黄圣旨。白桃笑盈盈的与小公公道谢,一边顺手从袖中取出一封鼓囊囊的荷包塞进他手里, 又亲自将人送出长禧宫的大门才转回。   “恭喜娘娘贺喜娘娘。”“陛下果然是把咱们娘娘放在心里的。”   及白桃回到内殿,便看到秀姑姑并一群长禧宫的宫女太监全是与有荣焉的兴奋表情,围着虞枝心笑的比她自个儿还开心些。白桃微微一哂,也不往跟前凑,颇有些幸灾乐祸的看虞枝心不耐烦的打发了他们。   “其实也不怪他们。毕竟你跟丽贵人争宠那阵,算起来还是你输了一筹么。”白桃扶着新晋的慧贵人回到屋里坐下,半开玩笑的揶揄道:“奴才有没有脸面可都看主子是不是得脸。你这封号一下来, 他们便腰杆子都能再挺直三分,可不真心诚意的与你道贺吗?”   “你少说两句我也不会把你当哑巴。”虞枝心嗔怪的白了她一眼, 瘫在软塌上叹气:“到底是我大意了, 只想着顺应了陛下的心思便能讨好他, 却忘了他这样心眼的人可容不得别人将他看透的。”   “所以你昨儿才突然胡说八道一通,又是什么挑拨王寺丞与李相的关系,又是让容妃拉拢丽贵人以离间李相沈相的?”白桃已经差不多想明白了, 唯有一点疑问:“可借用丽贵人的孩子坑害皇后本就是你起的头,陛下怎么就信了你的鬼话?”   “因他自己是这么想的, 才不肯承认被我牵着鼻子走了啊。”   虞枝心撇撇嘴解释道:“我的主意是用个宫女,乃是因宫女晋位有宫规压制,就算再得宠也没法自个儿抚养皇子,交给皇后养育是名正言顺。且出身低才更膈应皇后,也更方便陛下在孩子身上?手脚。”   她摊手道:“然陛下却用了丽贵人,还直接给她晋位,仿佛准备等她孩子生下来就直接让她自己养着。我自不可能戳穿丽贵人私下服药已经伤了孩子根基,这个孩子仍是用来坑皇后的。便要顺着他的举?‘揣测圣意’,‘自以为是’的觉得陛下是为了利用丽贵人的身份挑拨离间,劝容妃善待丽贵人也不过是歪打正着罢了。”   她一歪头,表情有几分无赖:“至于朝堂纷争什么的,我一个闺阁女子肯定只会想当然,看似说的头头是道仿佛有理,在陛下听来却是天真幼稚的很。”   虞枝心放松了身子斜躺在软榻上不屑的笑:“昨儿被皇上那么一吓,我算是彻底想明白了。就得这般智慧有限,偏肯绞尽脑汁的为他算计;行状虽然鲁莽偏又有几分手段,既不会聪明过头又不会轻易把自己折进去的女人才能讨他的喜欢呢。若是蠢到李嫔那份上,他肯定就懒得搭理了。可要是再聪明点儿——你看容妃,陛下看似倚重她,心里不知道多忌惮呢!”   白桃眼珠子转了转,忍不住笑了:“听你说的怎么那么像二老爷当年喝醉了酒抱怨上官,说能耐不够还心眼儿特小,又要属下会办事,又看不得属下比自己厉害,实在不好伺候啊。”   “没错没错,就是这样!”虞枝心忍不住击掌:“咱们二老爷难得说过一句实在话,这种上官当真不好伺候!”   “然而二老爷总能盼着上官高升,或是干脆把人挤走了自己当上官。”白桃挤眉弄眼的给她泼冷水:“可怜主子你却得一直受着了,不如赶紧练习练习这装糊涂的本事,以后别露出马脚来。”   “其实也不用。”虞枝心这会儿已是心平息和,撑着额头笑道:“聪明又不够聪明,偏偏喜欢自作聪明,不就是五妹妹那模样吗?我就照着她的来,肯定是够蠢的。”   “五小姐可不够讨喜啊。”白桃忍俊不禁:“她都被你坑了多少回了!”   “谁让她总想着跟我抢东西来?”虞枝心哼一声,娇弱造作的晃手帕:“我这把子小聪明可不用在跟人耍心眼上,全心全意都是为了陛下呢。”   白桃笑的直不起腰,恨恨拿帕子丢她:“你可正经点吧!”   想了想又提醒:“既然改了口,可要与容妃那边通个气?免得她给说漏了。”   “不必。”虞枝心摆摆手自信道:“容妃比我更懂如何应付陛下,定不会说错话的。”   ……   长禧宫中是一片安静祥和,在明粹宫里收拾行李的丽贵人却是又一次发了脾气。上好的白瓷茶盏在?上摔成粉碎,唬的伺候的宫人一个个噤若寒蝉。   “你们一个个的都想气死我是不是!”丽贵人只觉得胸口一团火气往上涌,白嫩的手掌重重拍在桌上:“这么吵这么闹可让本贵人如何歇息?说了多少次都给本贵人轻声点儿!一日收拾不完就多收拾几日,不必赶这一时的!”   她脾气本就不小,如今有孕在身,宫人们更是不敢往前凑。恰好大宫女绿腰从外头进来,赶紧上前服侍,搀着丽贵人往里屋走,嘴里一边道:“娘娘,娘娘您先坐会儿,喝喝水消消火。”   丽贵人发作了一通无名邪火亦是觉得有些口渴了,接过绿腰递上的香茶,仍是心气儿不平的直哼哼。   绿腰便劝道:“奴婢知道娘娘不愿意搬出去,可奴婢倒是觉得这也不是一桩坏事——”   丽贵人闻言杏眼一瞪,几乎又要把手里的杯子丢出去。绿腰噗通一声跪下,仰头诚恳道:“娘娘先听奴婢说两句。若是觉得奴婢说错了,您要打要罚奴婢都认了。奴婢真心是为了娘娘好才斗胆进言,娘娘好歹听一回吧。”   绿腰一直乖觉听话,王玲珑对她本有几分信任。听她这么说,勉强收敛了怒容硬声道:“行,你说说看。本贵人到要看看你能说出什么花来。”   “奴婢哪敢编什么胡话来糊弄您啊。”绿腰眼中飞快的闪过一丝得意,就坡下驴的从?上爬起来,略凑近王玲珑耳边小声道:“奴婢就是突然想起来一件事——之前可是说皇后娘娘过几日就出关了。”   “皇后?”王玲珑心中一突,看了绿腰一眼:“你把话给我说明白。”   绿腰也不含糊,压低了声音与她细细分说:“奴婢是隆治五年入宫,一直在明粹宫里伺候,说的大话些也算是半个老人了。早几年这儿的主位还是德妃周氏,奴婢记的清清楚楚,有一回德妃怀了身孕想要些吃食,皇后娘娘竟然以不在份例不合规矩为由就给拒了!”   她心有余悸的咋舌:“皇后娘娘可是把规矩看的比什么都重,德妃告到陛下跟前都没用。当时陛下与皇后娘娘就在这院子里吵了一架,可就算吵了也不成,皇后说不给,那就是不给。”   看丽贵人的脸色已有几分不好,绿腰便知这事儿成了。面上却不?声色继续道:“奴婢说句不好听的,您身体娇贵又怀了陛下的龙子,贵人的份例定是不够用的。先时奴婢就是出去打听了,您可知道容妃都给您准备了什么?”   她上下嘴皮子一?,长长的单子报给丽贵人听。一应家具皆从内务府拿了最好的材质最新的款式,床铺被褥亦是织造府新供上的锦缎与细棉所制。至于茶盏用具丝帕荷包更是层层查验了才放进屋里,规格不说比贵人的份例已然超出不少,便是容妃自己的待遇都不如她。另有太医和医女轮着班候着,绝不会让她有丁点儿危险。   她一边说,丽贵人的表情已是越发松?。绿腰笑道:“奴婢就是想着与其日后要点子东西还需看坤和宫的脸色,不如您这会儿先搬过去。容妃娘娘考虑的周到,准备的已经差不多了。往后您再想要什么用什么也只需告诉她,至于怎么到手便不必您操心了。”   想想上回皇后难得管一管事,劈头盖脸就先冤了她一回,害她又是禁足又是抄经。虽说如今有了身孕,皇后看在子嗣的份上应当不会那么苛责,但要说对自己多好却是绝无可能的。   倒不如先跟着容妃……王玲珑已是彻底心?了,唯有嘴上还是倔强,叹了口气道:“到底是寄人篱下……”   “您就当咱们是去做客么!”绿腰大气道:“昨儿陛下可是金口玉言,等您把小皇子生下来就给您封贵嫔。贵嫔往上一步就是妃——您自个儿都是一宫之主了,肯定是要另择一处给您养育皇子的。”   她这么一说,王玲珑也觉得在长乐宫待上九个月时间并不是那么难捱了。往好了想,毕竟她是头一回怀胎,心里多少有些忐忑。容妃向来对人和气,又是个细致妥帖四角俱全的,至少能照顾好她衣食住行。   “那就赶紧收拾好东西吧。”丽贵人终究是妥协了,一挥手道:“让外头的?作都快点儿,别让容妃娘娘那边等急了,还当咱们推三阻四的多不识好歹呢。”   ……   最受陛下宠爱的丽贵人怀了身孕,后宫妃嫔一则嫉妒,一边又不免有几分庆幸。原本被丽贵人和慧贵人挤兑的懒洋洋不愿?弹的妃嫔们这会儿又重新燃起斗志来,势要在丽贵人留下的缺口上分一杯羹。   娇柔的陈采女换上毛绒绒的冬装,像只可爱的雪兔在腊梅林中嬉笑打闹,沾染一身寒露不过是为了引来陛下路过时的一撇。终于养好了身体的白宝林则换了洗手作羹汤的路子,打着冬日宜进补的幌子隔三差五的给陛下送些汤汤水水。   陛下笑纳了美人的心意,自然也要偶尔回报一二。两位小主被滋养的面色红润容光焕发,正要再接再厉,不想唯一一位默默无闻的宋宝林异军突起,又成了陛下眷顾的新宠。宠爱不仅越过她们二人,甚至直逼虞枝心的承宠日数。   殊不知宋宝林一开始确实没打算争宠,起缘却是在丽贵人:她这胎怀的颇为辛苦,几乎吃什么吐什么,连太医院与御膳房都束手无策,最后是宋宝林觐上一份家传的炖汤方子才让丽贵人勉强能吃下一口饭来。   陛下对丽贵人这胎颇为重视,几乎日日要去长乐宫里探望,自然也知道了此事。他对宋宝林的印象本是平平——因宋宝林侍寝时有些呆板畏惧,让他觉得十分无趣。不想几次偶遇交谈的接触下来,意外发现宋宝林精通诗书文采斐然,兼之性情温柔无争,乃是十分内秀的一名女子。   陛下向来怜香惜玉,对女子颇为温柔。而宋宝林对陛下本有些畏惧躲闪,如今渐渐放开了拘谨,倒觉得陛下当真是个极好的知音。皇帝陛下看着她谈笑时风生神采飞扬,平日里掩盖的风情便在眉梢眼角一颦一笑中愈发显得灵?。听她将一桩桩典故娓娓道来,既是心有灵犀,又颇为趣味,只觉如沐春风意味无穷。   好几次两人聊的忘了时间,被打翻了醋缸子的丽贵人又哭又闹、生拉硬拽的请走。而既然白天没尽兴,皇帝陛下自不会委屈了自己,只管将闲聊的?点换在了乾元宫,聊完了人生理想诗词歌赋还可以做点儿人生大圆满的事情,正是身心愉悦,体验双倍的快乐。   只是宋宝林得宠,失落的可不仅是刚刚尝到了点儿甜头的白宝林和陈采女。丽贵人心里更是不知道多不得劲——于她看来,宋氏根本就是踩着她上位,假惺惺说什么觐上方子,根本就是借机勾搭陛下,想趁机博宠罢了。   她这一不开心,少不得要和宋宝林呛上几句。容妃有心劝和几句,然丽贵人仗着位份比宋氏高,又有身孕傍身,根本连容妃都不看在眼里,如何会听得进去?幸而宋宝林规矩有礼行为谨慎,没让丽贵人抓到什么要命的把柄。可就算这样,还是没逃过丽贵人的报复。   ……   这一日,宋宝林侍寝回来便发现长乐宫的前后宫门紧闭,任她敲了好一阵也没人放她进去。十一月的黎明寒风凛冽,淅淅沥沥的小雨如冰针刺骨。宋慧娘站在宫门前瑟瑟发抖,叫天天不应叫??不灵,一直捱到天光微亮,粗使宫女起来打扫才进得门来。   哆哆嗦嗦的换了衣裳擦了头发,又催着宫女在小炭炉上熬了一大碗姜汤灌下去,宋宝林才算是一口气缓了回来。唯独脸色唇色依旧苍白,没好气的问道:“不是让你们看好门户吗?怎么侧边的小门落了锁都不知道!你们是干什么吃的!”   几个小宫女小太监跪了一?,却是谁也不敢说话,你推推我我推推你,终是把宋宝林的大宫女锦书推了出来。   锦书亦是委屈又无奈,支支吾吾道:“昨儿您刚走,丽贵人便说自个儿有一枚御赐的簪子不见了,非让容妃娘娘搜宫。容妃娘娘拗不过她,到底是许了她四处看看。没想到在咱们偏殿墙根处找到了断了的簪子。丽贵人一时生气,说要是找不出窃贼,就让咱们屋的人都去院子里跪着。”   “她让你们跪你们就跪?” 饶是宋慧娘平时再好脾气这会儿也怒了,拍着桌子喝道:“她不过是个贵人!容妃就不管的吗?”   “管是管了,”锦书撇着嘴嘟囔道:“容妃娘娘倒是免了我们罚跪,可她前脚刚走,丽贵人那些个狗腿子就把咱们屋的人都赶进偏殿从外头锁了门。要不是小方公公翻墙出去撬开门锁,奴婢们这会儿还挤在前厅里。却是不敢再往前殿去了。这要是被丽贵人的手下发现了,还不得又闹一回?”   “合着你们是关起门来睡了个好觉?本小主就活该在外头冻半天!”宋宝林几乎气笑了:“本小主要你们何用?!”   “小主,我们也是没办法啊。”跪成一排的小宫女小太监哭哭啼啼的喊冤:“我们人手没他们多,打又打不过,根本不敢和他们对着干啊!”   “那就找容妃!告状去!”   宋宝林一甩袖子站起来,直挺挺的往外走:“我就不信了,这后宫就没有公道可言吗?”   ……   容妃正起床梳洗,听闻宋宝林哭着来告状,几乎以为自己耳朵坏了。及消息灵通的小宫女与她说过前因后果,容妃不免皱眉:“这丽贵人也做的太过分了。去将她们都叫来,本宫好好说道说道。”   宋慧娘本就在外头,听得传唤自是立时就进来伺候。她脸上泪痕未干,苍白着一张小脸更显得楚楚可怜。也并不多话,只让锦书将前夜的情形一五一十的再说一回,才叩首泣道:“婢妾实在没法子了,求容妃娘娘做主,好歹给婢妾一条活路吧。”   容妃脸色有几分不好。宋宝林再怎么说也是陛下宠着的,真要被冻出个三长两短,她这个一宫之主是要跟着吃挂落的。再一转头,前去唤人的小宫女苦着一张脸前来禀告:“丽贵人说昨儿被气着了,这会儿身上不爽利,太医正在诊脉,请娘娘替她给坤和宫告个假,今儿怕是去不得请安了。”   “……简直放肆!”饶是容妃早就知道丽贵人是个得志便张狂的,这会儿也气的眼冒金星,一手重重拍在梳妆台上:“让太医来回话!本宫倒要听听她到底是多身娇体贵,昨日还中气十足的喊着要搜宫,怎么一晚上就病的起不来床了?!”   容妃再怎么好性儿也是实权的四妃之首,是皇后卧病期间代掌宫权、能镇得住整个后宫的存在,真生起气来便不是丽贵人随意打几句马虎眼能敷衍的。被火速招来的老太医不敢在她面前胡说八道,直言丽贵人并无大碍,只是有些上火,捎忌口几日就好。   “那就让她好好忌口,这几日也别出来四处晃悠了。”容妃一句话便定了丽贵人禁足:“吩咐下去,都给本宫把前殿看紧了。丽贵人身体不适就在屋里躺着,她若是觉得闲得慌,大可以让人给她读读书弹弹琴陶冶情操,别一门心思想着有的没的!”   “婢妾多谢娘娘为婢妾做主。”宋宝林真心诚意的拜谢道。她心知王玲珑怀着龙胎,容妃就算愿意秉公处置也不可能重责。能让王氏禁足不出来作妖,已是容妃能做到的极致了。   “行了,你也赶紧收拾收拾,随本宫一块儿去请安吧。”容妃叹了口气安抚道:“丽贵人的性子不好,若非看在皇嗣的份上……”   “婢妾懂的。”宋宝林顺从的点头,却突然生出些许野心来。   不就是有孕吗?王玲珑能怀上,她宋慧娘这阵子圣宠不断,难道就没可能也怀上龙胎吗?若是自己也有了陛下的孩子,陛下会不会也给自己连升两级?到时候她可比王玲珑的位份还高,看这嚣张的女人敢不敢再这么对她。   她心里发着狠,看似低眉顺眼的退出容妃的寝宫,脑子里已闪过了无数念想。万般打算转过几圈,终定格在记忆中,进宫前父亲交代的一段话上。   “锦书。”   “奴婢在。小主有什么吩咐?”   “一会儿你去太医院一趟,就说本小主染了风寒,请康太医过来给我诊脉。”   “诶?长乐宫里不是一直有太医……”   在宋宝林的目光逼视下,锦书讪讪闭嘴,老老实实点头应道:“奴婢记得了,一会儿去太医院找康太医来诊脉。”   “若是康太医不在,你就随便找个当值的太医。在外头不要多说话,记住你是本小主的一等宫女,不用见着谁都点头哈腰。”   宋宝林尊尊教诲耳提面命,心中是说不出的烦躁。若非进宫前被妄图取而代之的庶妹坑了一把,害的她得力的贴身丫鬟被毁了容貌无法入宫,她何必临时换成这么个胆小怕事的丫头,非但帮不上忙,还得提防她没脑子的给自己捅娄子。   之前低调无宠明哲保身也就罢了,如今既得了陛下宠爱,便不知碍了多少人的眼。再加上一个明目张胆欺负到头上来的丽贵人——   宋宝林深深叹气,今后的日子只怕会更加难熬。又不免自嘲,唾弃入宫前自己的幼稚想法:什么与世无争岁月静好,衣食无忧的过一辈子。既然入宫便身不由己,随波逐流只会被看不见的巨浪暗涌冲的尸骨无存。   唯有争一把!哪怕是拿命去争!争圣宠争皇嗣,只有这些才是安身立命的根本。王玲珑刚入宫那一阵子多狼狈?不就是靠着运气好怀上了陛下的龙胎,就嚣张的不可一世,连容妃都敢不放在眼里了么?   而这种“好运”——   宋宝林目光闪了闪,最终化作坚定:这种好运丽贵人能有,她宋慧娘,自然也是有办法得到的! 第33章 .东风寒 · ?   宋宝林与丽贵人的一场官司没多久就传遍了后宫。陛下自然也听到了风声。问过容妃后皱眉道:“丽贵人就在偏殿安心修养吧, 要什么都给她,只不许她再乱来了。”   “那宋宝林?”   “宋宝林受了委屈,朕自会补偿她。”   皇帝陛下大手一挥, 开了私库给宋慧娘赐下不少好东西。珍贵的书画卷轴孤本, 名贵的珠宝首饰,甚至难得一见的滋补药材。由小太监托着红布衬底的托盘一路招摇过市的从乾元宫送进了长乐宫,不知引来多少人的眼红注目。   宋宝林算是一战成名。而陛下对她隆恩更甚,几乎能与慧贵人虞枝心平分秋色。陈袅袅与白清涟也零散能得几日侍寝。容妃既要照顾丽贵人又要管理宫务已是分身乏术,对承宠本没什么念想。算下来竟唯有李嫔一直被陛下冷落, 每日清晨请安时都猩红着眼睛狠狠打量几位小主,恨不得从她?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可惜后宫这些个小主也不是傻的, 早就看出陛下对李嫔冷了心,便根本不把她的怨恨放在眼里。面子上敷衍着行个礼问个安,只不被抓着把柄惩罚就好。至于私底下,还不知道如何嘲笑李嫔不知好歹,不过仗着位份高些年纪大些罢了。   李嫔在后宫经营日久,哪里会察觉不到这些流言蜚语。偏又不能放到台面上来惩治,少不得咬碎了一口银牙, 面相越发刻薄了几分。   这般到了冬月十九,皇后娘娘终于病愈。众妃嫔无论心思各异皆早早儿打扮妥当来到坤和宫, 守着时辰给皇后请安。   虞枝心踏着薄薄的一层雪漫步上前, 远远儿看到白宝林和宋宝林已经到了坤和宫门口, 正笑着不知说些什么。身后有凌乱的脚步声,应是陈采女又起晚了些,这才慌慌张张的一路小跑着过来。   “虞姐姐来了——陈妹妹, 你倒是慢着点儿。”   白宝林温柔大方的与虞枝心见礼,又忙提醒陈袅袅站稳脚下。被她忽略在一旁的宋慧娘无奈一笑, 往一旁挪开几步,给紧随而来的李嫔与容妃让出地方。   这一幕恍惚让虞枝心想起三个月前初来乍到,第一回 给皇后请安时似乎也是同样的画面。短短三个月过去,有人从新鲜懵懂蜕变为一名合格的宫妃,也有人已经永远消失,再也无法回到这片喧嚣中来。   “人到得挺齐——哦不对,还有丽贵人呢?”   李嫔拖着长调,毫不掩饰的嘲讽话音打断了虞枝心的思绪。虞枝心一偏头,正见她挑眉对容妃挑衅的笑道:“我可听人说了,丽贵人在你的长乐宫里仿佛是个祖宗,非但旁的阿猫阿狗都只能躲的远远儿,连你也要将人供起来才行。”   “丽贵人怀有身孕,本宫供着陛下的皇子也无可厚非。”容妃声音淡然,显然并没有被她激怒。掸了掸衣袖上沾染的灰尘,再抬眸看向李嫔,目光中却是一闪而过的锋芒:“毕竟规矩是规矩,哪有陛下的子嗣重要。本宫可不敢有丝毫疏忽,哪怕受点儿委屈也无妨。反而若是因些虚头巴脑的话害了陛下的孩子,本宫难辞其咎,只怕要跟着去了才能赎罪呢。”   她话音未落,李嫔脸色白一阵黑一阵,几乎维持不住端庄淑仪的姿态。几位小主对视一眼,心中已是明了:陛下子嗣艰难,唯有过一位健康诞下的小公主,因公主生母临终前再三恳求才将孩子交给李嫔抚养。谁知今年年初时公主突然染疾,几日内竟不治身亡。容妃此时提及,非但直接踩了李嫔痛脚,更完全将公主的死怪罪在李嫔照顾不周上,也难怪李嫔气的脸都要变形了。   只是位份摆在眼前,李嫔就算气疯了也不敢真拿容妃怎么样。眼角瞥见站在柱子旁的宋宝林,李嫔忽而冷笑一声:“咱?容妃娘娘向来最是大度又识大体,贤良淑德的跟什么似的。就是不知道宋宝林被关在宫门外风吹雨淋是如何感受,能不能真心诚意的陪着你?容妃这般供着那位祖宗。”   宋慧娘、宋慧娘能如何呢?只尴尬的笑笑回道:“容妃娘娘说的是,婢妾权当看在皇嗣的份上,又怎么会有怨言呢。”   “哼,你?这一个个的说的冠冕堂皇,心里还不知道做的什么打算。”李嫔不屑甩袖,言语间的刻薄几乎喷薄而出:“也就是王玲珑这个傻的,看着这会儿在长乐宫里威风八面耀武扬威,等她孩子生下来,看她有的苦果吃!”   “嫔妾远远儿就听到李嫔娘娘说嫔妾有苦果吃,不知嫔妾有什么地方行差踏错,让您不满意了?”   如黄鹂般清脆的嗓音带着些许慵懒,吸引了众人的目光。白皙俏丽的女子着一袭银红色镶银狐毛的袄裙从肩舆上下来,一手扶着腰肢,一手覆在尚未显怀的小腹。左右各两名宫女护着,步履袅袅的踏上殿门,却是众人正议论的正主、丽贵人王玲珑不知何时已经到了坤和宫门口,正好将李嫔的话听了个明明白白。   冷眼看着这妩媚娇艳的女人走到身前,李嫔心里便是一团无名火在燃烧。她打小接受的是淑女教导,最厌烦这种靠皮囊魅惑男人的女人——尤其是这些女人往往还能得偿所愿——如他父亲那位受宠的小妾,并那小妾生下的庶妹,及三年前与她一同入宫的周氏。   若是细说她的成长史,几乎就是被容貌妍丽又工于心计的女子压抑着并不断抗争的血泪史。她的母亲因那位小妾抑郁而终,她因庶妹的挑拨被父亲不喜,直至入宫后还因周氏被陛下忽视。仇恨的情绪不知不觉在她心中抽芽茁壮。于她李絮竹来说,长着一张美人脸、娇滴滴的引得男人与给予求的女人,都是该下地狱的!   好容易熬到周思弦犯错被贬,而她坐拥公主笑到最后,正以为往后合该一帆风顺,不想前脚公主夭折,后脚就有朝臣逼着陛下再次纳妃,送进来个比沈婉姿更巧言令色的虞枝心,并一个比周思弦更不堪的王玲珑。   偏这王玲珑还是父亲选出来替她固宠的人选,再三叮嘱她好生助王氏承宠,生个皇子出来给她抱养。   那是她第一次直言拒绝父亲的要求。之后哪怕王玲珑再三放低了身段的示好,甚至搬出王寺丞与李相的关系,她也从未给过王玲珑一个好脸色。她宁愿选择扶持白清涟——不过是要个孩子罢了,她就是看不惯王氏这样的狐媚女人得势张狂。   幸而陛下一直自持,无论王玲珑如何绞尽脑汁的献媚也并未对她有丝毫兴趣。李嫔默默看着王氏一次次失败,心里是说不出的痛快,甚至恨不得骄傲的对父亲道:看啊,这世上的男人并非如您一样眼瞎,还是有好男人能一眼看出这是个祸水,并对她不屑一顾不闻不问。   但这般骄傲到底没持续到最后。陛下幸了王氏,给她百般恩宠,给了她位份,甚至给了她一个孩子!   孩子啊——那已经成为李絮竹的心魔业障。她甚至开始后悔,或许那时她不应冷淡的拒绝王氏,至少应该在得到王氏这个孩子之后,再送她去死一死。   却不想就在她浑浑噩噩的几日,容妃居然就把人给笼络住了。清醒过来的李嫔怒火中烧之余,愈发恨透了这两个女人。今日见面便如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若非还有残存的理智,她恨不得当场手撕了这几人才能解心头之恨。   王玲珑被李嫔充满恨意的目光死死盯着,心中非但不慌,反而更有几分得意:她从小就明白这个道理,只有在她手底下吃了亏的没用的女人才会显出这种眼神来。   眼神不能杀人,反倒憋闷的心思可以把一个女人逼疯。哪个男人会看上一个歇斯底里的疯女人呢?王玲珑轻轻摸了摸肚子,对李嫔回以微笑:李嫔越是愤怒,她越是高兴,她就爱看旁人这样恨死自己又无计可施的模样。   “你——!”李嫔柳眉倒竖,因王玲珑的动作燃起的妒火几乎让她在寒冷的冬日中烧起来。   “咳咳!时辰已到,各位娘娘请进去给皇后请安吧。”   关键时刻,坤和宫管事郑姑姑重重的咳嗽声挽回了李絮竹最后的理智。李嫔深吸一口气,一甩袖擦过丽贵人的脸颊,脸色铁青的跟着容妃踏进了宫门。   郑姑姑看着低眉顺眼垂头鱼贯而入的美人?忍不住暗暗摇头:因李嫔生母与皇后母亲本是关系极好的同族姐妹,并李嫔性子老实端庄,皇后才特意吩咐多看顾她几分。甚至敬妃难产而死时逾矩的提出要将孩子给李嫔抚养,皇后都没二话的准了。   谁知李嫔这般不懂事,非但不能帮扶皇后一二,还处处惹祸,简直就是个烂泥糊不上墙的货色。一个小贵人都敢在她脸上踩,她竟是除了失态发火,连点儿对付的法子都没有。   看来日后得跟皇后娘娘旁敲侧击的唠叨唠叨,不要再往李嫔身上投入太多了。郑姑姑心中打定主意,又忍不住叹气:若非皇后娘娘性格刚硬被陛下不喜,又遭了暗算亏了身子,今后几乎再无怀孕的可能,她?何必将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呢? 第34章 .惜奴娇 · ?   时隔两月再次见到皇后当面, 虞枝心几乎要倒抽一口凉气。强令自己低下头别露了端倪,心中仍是震撼不已:她早就从陛下心声和白桃口中知道皇后所谓病重乃是中毒所致,想要解毒必须付出巨大的代价。却不想这解毒的代价竟是如此可怖——   皇后一张白皙的脸全染成了暗黄色, 零星褐色和红色斑点遍布额头和脸庞, 眼底与嘴角的皱纹丝丝可见。细看眉眼五官并无变化,然生生老了二十岁,已经全不是初见时的仙女模样了。   殊不知皇后心中更是苦闷。家中找来的神医虽然妙手回春解了她身上的毒素,却再三告诫她每日只能清水洗脸沐浴,绝不可用胭脂水粉覆于脸上, 亦连面纱都不能佩戴。否则肌肤无法透气恢复是小,若是再引起其他中毒, 怕是一张脸都要溃烂了。   原本她是想修养一段时日,等脸上的情形好些了再出面管束后宫。谁知祖父让人带话,言外头已经传出了皇后病逝的流言蜚语,甚至有朝臣盯上了继后的位置,正蠢蠢欲动的暗中串联。孔太傅令她一旦好转便及时露面,一来震慑各方宵小,二来还能赶得上冬祭大典, 帝后亲临才可彰显自己的地位。   孔矜柔摇摆不定了几日,终是下定决心尽早管回宫权。至于色衰而爱驰的问题——总归她对皇帝已冷了心, 亦知道自己不过捡回来一条命罢了, 想要和正常人一样怀孕生子已是不能。既然不指望陛下的恩宠, 她倒索性放下心结,就这么素面朝天的接受众妃嫔的朝见。   按她之前设想,哪怕这些妃妾看到她的样子亦不敢做出什么无礼的举动, 她身居正宫主位也不必在意这些女人们的想法。然看到一众妃嫔无法掩饰的震惊表情,皇后心中仍是不免恼怒, 重重哼道:“丽贵人陈采女,见到本宫还不行礼,你们是要造反吗?”   实在是这两位惊吓的时间太久,不如其他几位缓过神来立刻低头恭敬请安,少不得被皇后当“鸡”杀给一众“猴儿”看:“丽贵人陈采女对上不恭,实属不敬之罪。丽贵人,看在你怀有身孕的份上本宫不重罚你,你回去抄经百本便可。陈采女自去院子里跪两个时辰,好好涨涨记性吧。”   皇后对后宫妃嫔便是这样生杀予夺!丽贵人与陈采女连自辩的机会都无便被几位嬷嬷拉了出去。其余妃嫔更是眼观鼻鼻观心大气儿都不敢出,一个个如鹌鹑一般等着皇后发落。   皇后冷眼看着下头安分蹲礼的妃嫔,心中总算满意了三分,矜持了一会儿才道:“都起来吧。赐座。”   众妃嫔心知这台风尾算是过了,松了口气齐声谢恩,亦只敢挨着一丝椅子沿落座。唯有李嫔略大胆些,先笑着对皇后行礼贺道:“恭祝皇后娘娘玉体安康。先前娘娘贵恙,嫔妾心中焦虑难安,日日为娘娘诵经祈福,恨不得能以身替之。如今嫔妾等终于能日日仰慕娘娘天颜,实在是嫔妾之幸啊。”   李嫔一改在宫门口的刻薄尖酸,几句话说的妥帖又诚恳。皇后本对她有几分宽容,闻言稍稍露出一丝笑意:“有劳你挂念,本宫既然痊愈,自是能让你日日来见一见的。”   “非但是能日日见到您,最重要的是宫权回到您手里,嫔妾等心里可就踏实了。”李嫔又似感慨又似委屈的摸出帕子擦了擦眼角,带着几分欣喜的叹道:“倒不是嫔妾对容妃娘娘有什么不满,实在是名不正则言不顺,就容易出幺蛾子。看这半年里后宫闹出多少事儿,嫔妾生怕什么时候就是一桩无妄之灾砸下来,可哪有您管着后宫时的清净啊。”   “李嫔说的是,臣妾也知道自己不是这块料,管着宫权实在是管的战战兢兢。幸而娘娘您终于病愈,臣妾可算是能向您交差了。”   沈婉姿听着李絮竹当面阴阳怪气上眼药一点儿不生气,面向皇后时一脸崇敬更是半点儿不输给她,乃真心诚意的行礼道:“早几日您宫中传话,臣妾就已经归拢了账本钥匙交给扶摇姑姑。若是有哪里疏漏的,还请娘娘再三包涵,实在是臣妾能力有限,辜负了您的信任。”   “册子本宫看过了。虽差强人意,勉强上大体还能看得过去,本宫就不罚你了。”   孔矜柔语气淡淡,显然对容妃并无多少好感。实在是沈婉姿做的滴水不漏,无论宫中处置还是采买分配竟找不到错处拿捏;又并不贪慕权柄,坤和宫才传出风声就爽快的归还了宫权。   容妃做的自有底气,孔矜柔哪怕对她不爽,最多只能将她晾在一旁不管。然这会儿宫里坐的也就这么小猫小狗三两只,皇后娘娘挑挑拣拣,决定给白清涟几分脸面。遂缓和了声音问道:“上回见白宝林还是含冤入狱,如今气色倒是好了不少。”   白宝林心中一喜,忙起身行礼谢恩:“婢妾多谢皇后娘娘记挂。之前是婢妾不懂事,往后婢妾定听从娘娘的教诲,为娘娘马首是瞻,不负娘娘当日为婢妾主持公道。”   “如此甚好。”皇后满意的点头。她对白宝林是不是真心臣服并不在意,但至少在她面前,就应该表现出这样顺从和恭敬。   再看虞枝心与宋慧娘依旧如两尊泥塑般安分坐着,孔矜柔觉得无趣之余,也没了多少聊天的兴致。索性挥挥手道:“本宫还有宫务要处理,就不留你们聊了。你们各自回去都安分些,切莫做出违反宫规的事来,否则本宫必依着规矩办事,到时可别说本宫没把丑话说在前头。”   最后这几句话中多少带着些威胁。小主们心中一个咯噔,并不敢在面上表现出分毫,只一块儿行礼告退。往外经过院子,正看见跪着的陈袅袅冻的煞白,身形摇摇欲坠,仿佛下一刻就要晕倒在青石板上。   “陈小主可跪好了,莫要做些怪动作。”   手持藤条的老嬷嬷板着脸,绕着陈采女厉声呵斥:“皇后娘娘让小主罚跪是小惩大诫让您明白事理,您这般晃来晃去的不知端庄,可是对皇后娘娘的处置心存不满?”   “婢妾不敢。”陈袅袅咬紧了牙,勉强跪直了身子。她方才已经挨了老嬷嬷两下子,知道这老货是真敢拿藤条往自己身上招呼的。   老嬷嬷得意的扬起下巴,见走到近前的各位妃嫔小主,倒是依着规矩上前行礼。只虞枝心看得明白,她眼中并无敬意,甚至对李嫔之后的几位小主颇有些轻视。   虞枝心与宋慧娘对视一眼,从对方眼中皆看到了“狗仗人势”这四个字。然而这就是坤和宫,这就是仗着皇后的威仪能够做到的事情。   “宋妹妹可有空?咱们姐妹许久没聚一聚了,不如去长禧宫里坐一坐?”   出了坤和宫的大门,虞枝心心念一动,对宋慧娘发出了邀请。宋宝林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容妃,见容妃眼含笑意才点头应下:“婢妾早想去找慧贵人姐姐讨教一二,若是姐姐不嫌弃,婢妾就打扰了。”   “哪有什么打扰不打扰的,咱们姐妹早该亲近了。”虞枝心亲亲热热的拉过宋慧娘的手,对容妃眨了眨眼:“嫔妾可把娘娘的贴心人儿拐走啦,娘娘可别生我的气啊。”   “本宫巴不得你们一块儿玩,省了来叨唠本宫。”容妃笑眯眯的对宋宝林摆摆手打趣。皇后重掌宫权对容妃而言绝非什么幸事,若是虞枝心能主动与宋慧娘结盟,再加上一位怀着孕的贵人,这三个人旗帜鲜明的站在她这边,她依旧能与皇后分庭抗礼。   后宫位份自然重要,但拼的还是圣宠与子嗣!想想皇后手里的两个人选——一个彻底失宠了的李嫔,和自作聪明的白宝林,容妃心中更定了三分,愈发和煦的对她们笑道:“本宫那儿有个丽贵人已是够头疼的了,倒是慧贵人的长禧宫惯常清净。宋妹妹是个喜静的,平日里若是觉得闲了闷了便多去长禧宫玩玩,你虞姐姐必好吃好喝的供着你呢。”   又眨眨眼对虞枝心道:“你也说了宋妹妹是本宫的贴心人儿,若是去了你长禧宫受了委屈,本宫可拿你是问。”   “瞧娘娘说的,宋妹妹玲珑剔透秀雅娴静,嫔妾便是仰慕的紧才来套近乎呢,怎么能给她委屈受。”虞枝心佯做不满的拉过宋慧娘的手,忍不住又笑了:“宋妹妹可别听娘娘说的,仿佛我长禧宫是什么洪水猛兽的地方。咱们只管常来常往的,就让娘娘日日忙着,心里羡慕去吧。”   “你这张嘴啊,本宫哪回都想拧你几下才好。”容妃无奈的摇摇头,如赶苍蝇般挥挥手嫌弃道:“都走都走,少在这儿惹本宫的脾气!”   “好嘞,嫔妾这就告退了。”虞枝心笑嘻嘻的行了礼,当真拉着宋慧娘走了。容妃目送着她们的背影越来越远,回头看向坤和宫高耸的琉璃屋顶,眼中已再无温度。   既然皇后出手就是这般凌厉,那不如看看,到底是她挟正宫之威能赢,还是女人们的以柔克刚奏效。   作者有话要说:   读评论时间!   超爱我的评论员们,感谢你们留下的精彩评论,给了我很多启发和鼓励,鞠躬!   这里挑了其中一些和设定剧情有关的评论,试着解释一下哈~   ###   Q1:来自@归去来,“为啥四相选女子入宫要选下属的女儿啊?世家大族里就找不出来一个长的好看的旁枝庶女吗?”(第33章 )   A1:这个问题我在亲亲的评论下回复了,这里再简单复述下哈,设定里的选秀有两种,一种是从世家或者朝臣家选,目的是联姻和优生优育(bushi),所以会划定一个范围(比如爷爷/老爹/亲叔叔/亲伯伯的品级),而且只选嫡女。这种是要先和臣子家通气的,毕竟大臣也是人,结亲又不是结仇,不可能直接规定人家必须进宫给皇帝挑三拣四,一定是要人家愿意的。   女主这一轮就是这种情况,先由礼部划定在九寺五监里的四品五品里挑,再看哪家同意(其实是看四相同意哪几家参选),四相肯定是挑自己的心腹或者门生啊。   至于为什么不是别的品级,可以认为是四相的利益最大化,旁支的品级是分散的,很难有一个集中的区间。这个品级属于四相中层骨干比较多,四相为了给自己人提供资源做出的选择。   另一种就是采选,参考明朝的民间选秀,选的是平民女子,进宫后小部分当嫔妃大部分当宫女。这两种选秀在后文里都会出现,亲亲看下去就知道了哦   ###   Q2:来自@卡卡西,“害 想看和陛下的感情戏 滋溜滋溜 ”(第29章 )   A2:会有的会有的!(兴奋的搓手手)   不过女主和皇帝的感情戏估计和一般的感情戏会不太一样,两个都是利益至上的人,十分明白谁先动心谁先死的道理,他们发现自己动感情了第一反应应该不会是爱的死去活来而是想办法灭了对方保证自己的安全吧→_→   ###   Q3:来自@庞小歪,“皇后为啥帮了女主呀 难道是皇后和周庶人有仇”(第23章 )   A3:其实大家后面应该看出来了,皇后在周庶人一案里并不是她帮了女主,而是女主早就和容妃一起设好了局,无论谁来查都会查出对女主有利的证据为女主洗脱嫌疑。   皇后的目的性是很强的,就是要控制皇帝的子嗣,她选定的生孩子工具人是白清涟。一切影响白清涟怀孕生娃的都是需要扫除的,所以接下来她很快就要搞事情了   ###   Q4:同样来自@庞小歪,“感觉皇帝和皇后换一下就好了”(第20章 )   A4:亲亲说到点上了,这里皇后和皇帝确实有微妙的互换感的。皇帝上位是赶鸭子上架,皇后是名正言顺明媒正娶;皇帝在前朝没有支持,皇后有前朝最大势力的支持;皇帝小时候无师自通的是宅斗阴私的手段,皇后是世家贵族按照冢妇主母的方向培养的;所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以必然的,皇后会倾向于选择光明正大以势压人的风格,而皇帝更会隐忍和挑拨人心的手段   这种互换感是帝后不可能和谐相处的主要因素,不仅对皇帝不利,对皇后同样是不好的。一个太过强势的妻子在古代背景下很容易受人诟病,之后帝后之间的斗争会以此为基础渐渐呈现。   ###   Q5:来自@一叶知秋,“这皇帝感觉好拉胯,搞不了妃嫔的父兄就只会搞自己的女人,什么时候能支棱起来啊”(第19章 )   A5:这个问题和上一个问题是一样的,皇帝就是因为被限制在后宫里没法搞前朝才希望通过后宫撬动前朝的格局呀,感谢读者@虫虫用李治的例子回复了这个问题,我想到的也是类似的情况,觉得男主把后宫作为突破口并没有什么不合适的   以及,皇帝在前朝拉胯是本文的基础设定,设定就是定好了能自圆其说能推动剧情就完了,至于为什么非要这么设定,问就是剧情需要,不这么设定我写的就不是这本小说了。   (小声比比,我也有皇帝一点儿不拉胯的文啊,那个宫斗的跟这个就是完全不同的形式了,作者也是要尝试新的口味的嘛)   ###   Q6:来自@退堂鼓艺术家,“但我觉得单从皇帝的角度看的话,他先做的其实是远远不够的,这能说他现在是在挑拨四相之间的关系,还没有太多的实质进展。   而且从朝堂上看的话,这种挑拨方式也并不能长久,并且显得很小家子气。他现在还没有足够的人手在前朝去和四相抗衡吧,而且四相倒台后肯定要牵连一大票的人,这些人处置之后还要有人去填补。”(第17章 )   A6:给我艺术家鼓掌掌!你说的都对!其实男主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第32章 定风波的最后一段,他给女主解释过要徐徐图之的理由就是没有可以替换的心腹人手)   而这也是我给女主留下的发展方向。皇帝更擅长的是微操,女主要在大局观上成长起来和皇帝互补才能和皇帝形成真正的利益集合(爱情什么的都是虚的,利益一致才能永远,队友的身份比宠妃的身份可靠多了)   我一直觉得女主只有在能够帮助皇帝在前朝的控制上取得进展才能被皇帝重用和成为皇后,否则撑死当个谨小慎微痴情讨好的宠妃。女主现在充其量只能说是靠着外挂攻略皇帝在后宫混的不错,将来会有契机让她意识到当棋子是没前途的,要当就当下棋的棋手。   所以从某种角度来说,这也可以算是一篇女主事业文了(大概),如果大家仔细看了我的标签应该会发现我的主角只有女鹅一个人的名字,皇帝是在工具人专属的配角栏吧→_→   ###   我希望在这个文中展现出人物的成长,让大家看到的是有血有肉符合逻辑的发展,而不是单纯为了爽而爽的脸谱化的角色与过程。其中会有各种各样不尽人意的问题,妙妙虚心接受大家的指正,也希望大家可以继续关注和讨论。   以上,爱你们哟~你们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35章 .燕莺语 · ?   厚厚的门帘挡住冬日的寒风, 脚边的暖炉与靠垫上的汤婆子让人不自觉的松弛下来。一壶上好的普洱在杯中氤氲出清香,花骨朵儿造型的点心拼成一盘将开未开的荷花状,被纤纤素手捻起, 送进一抹朱唇之中。   这并非是宋慧娘第一次来长禧宫。当初虞枝心受陛下独宠, 几位小主都没少往这儿蹿。只是今时已不同往日,她不再是那个带着些羡慕又克制着羡慕的小透明,而是端坐在虞枝心对面听她笑着说话,平起平坐的与她对视的人了。   虞枝心显然是个会做人的,知道宋慧娘最爱诗词, 也不知道从哪儿翻出来一套孤本诗集的手抄本,竟就大方的送给了她。   宋慧娘只当虞枝心邀请她来是拉拢联手的, 还在心中忐忑该如何措辞才能既不疏离又不留把柄。不想这般惊喜放在眼前,一时将什么都忘了,双手捧起来细细研读。   虞枝心也不催,只笑着吃几口点心,撑着下巴看她。好在宋慧娘激动了一阵倒回过神来,颇不好意思的道歉:“是婢妾失礼了。这般贵重的礼物,婢妾实在受之有愧。”   “宝剑赠英雄, 这书也只有到了你手里才算有价值。”虞枝心不以为意的将书册推到她面前,轻笑道:“不过今日找妹妹来可不全是为了看书。姐姐有几句话, 不知当讲不当讲。”   宋慧娘暗道来了, 亦端正了表情道:“姐姐但说无妨, 妹妹洗耳恭听。”   “容妃娘娘总说我是个急脾气直性子,我就有话直说了。”虞枝心微微一笑,坐直了身子挑眉直视宋慧娘的眼睛:“今儿请安你也看到了, 皇后娘娘不是个好相与的。看她今日一开口就罚了丽贵人,可想而知也不会给陛下留多少面子。在我看来, 总有一日陛下会与皇后娘娘发生冲突,咱们这些小猫小狗的可就是夹在中间的出气筒了。”   宋慧娘当真没想到她会如此直白,愣了一瞬才道:“那姐姐的意思是?”   虞枝心悠悠伸了个懒腰,姿势不甚规矩,却偏偏透出几分桀骜不驯的自在来。宋慧娘被她的动作惊的一恍惚,耳中听她说道:“我是已经被陛下迷的没救了。说出来不怕妹妹笑话,我当初入宫前还曾信誓旦旦的决定不争宠不动感情,明哲保身的过一辈子也就行了。可碰上陛下了,你说,我能有什么办法呢?”   她笑的明媚张扬,宋慧娘只觉得这一刻,向来不以容貌著称的慧贵人竟比丽贵人还耀眼三分。而她说出的话却只有那么大胆:“若是皇后与陛下起了冲突,我定是会与皇后娘娘对着干的。今儿请你来没别的意思,就是拜托你回去与容妃娘娘说一声,我必是学不会她那一套滴水不漏的做法,也请她不要对我期待太高,说不得哪一日捅出什么篓子坏了她的布局,她可千万别跟我一般见识。”   宋慧娘只觉得后头有些干涩,哑着嗓子问道:“若是这个,姐姐何不自个儿与容妃娘娘说?何必把妹妹叫过来?”   “罢了,我若是与容妃娘娘直说,还不知要被她如何念叨。”   虞枝心仿佛想到什么,扑哧一声笑了:“咱们高门大院里那些个手段,你和容妃娘娘学的大概是一样的。退一步海阔天空忍一时风平浪静,仇都记在心里找机会总能百倍千倍的还回去。还得记着把自己摘出来,就算被人疑到头上,也终归是没个证据。”   她摇摇头笑道:“可我跟你们学会的东西就不一样。我父亲早逝,母亲软弱,能护着大哥已是她全部的能耐了。我看多了眼皮子浅的下人婆子和仗势欺人的姐妹,学会的是有仇必报,哪怕把自己搭进去,也得狠狠的打了她的脸。”   她定定的看着宋慧娘,灼灼目光刺的她浑身不自在:“你可知道吗?自我七岁时抱着父亲的灵位,逼着祖母将诋毁父亲欺负哥哥的管事摁在地上打死,我家的下人就再没有敢惹我的了。他们或许避着我,在背后头说我的坏话,可再没有人敢以下欺上,试图拿捏我了。”   “姐姐你……”   “还有我六妹妹,比我小四岁,是二房的嫡女。仗着所谓的年纪小不懂事,抢了父亲留给我的遗物手钏。” 虞枝心脸上是几分快意几分痛楚,唯有眉眼间的锋芒愈发凌厉:“那是父亲临终前念着我及笄礼,特意嘱咐母亲给我留下的。”   她轻笑着,仿佛说一件与自己的不相干的事,只说出来的话却让宋慧娘不寒而栗:“连老祖宗都说要让着妹妹,我又能如何?总不能摁住她揍一顿,将手钏抢回来罢?”   “于是我让人去抓了几条毒蛇炖汤下下火。结果下人‘不小心’把袋子忘在了二房的院子里。也是六妹妹运气不好,走个道儿非得往毒蛇袋子上踩过去,可不是被咬中了脚踝,差点儿就那么去了么。”   “姐姐你……”   “我呀,是舍不得陛下的。比舍不得那串手钏更舍不得。”虞枝心放松了身体靠回软枕之间,垂着眸轻声笑道:“若是陛下自个儿厌了我,那是我的命,我没那个本事争宠。可要是有人非得拦着陛下宠我爱我,那就别怪我不客气——”   她声音轻的仿佛在天上飘,又重重的砸进宋慧娘的耳中:“——舍得一身剐,皇帝都能拉下马,何况一个皇后呢。”   “虞姐姐,”宋慧娘只觉得心跳的异常剧烈,脑子里更是一片嗡嗡,汗湿的双手揪着衣摆,口中只能劝道:“虞姐姐怕不是在和妹妹说笑呢。只这些话传出去可不好,妹妹只当姐姐今日什么都没说过——”   “可我就是什么都说了啊。”   虞枝心慵懒的摊手,挑眉看她:“我知道不该与妹妹交浅言深,妹妹若是当个笑话听了,那就当是个笑话吧。”   她素手端茶,嘴角是一抹轻嘲,又是几分浅浅的幽叹:“我也恨不得只是个笑话呢,谁会不惜命呢。”   “今儿耽搁了妹妹许久,姐姐就不留你用午膳了。妹妹若是得闲,日后可要常来与我聊聊。”   慧贵人收拾好表情,又是一副爽朗的模样,轻轻抬了抬手里的茶杯笑道:“难为妹妹听我这胡言乱语的听了许久,这一盒子糕点就当姐姐给你赔罪了。你可千万收下,免得容妃娘娘回头怪罪我,说我没好好招待你呢。”   她说话间,白桃已经提着食盒进来。打开一看,与桌上莲花造型的糕点一模一样。   “这是我家白桃的拿手绝活,保管你尝过一次还想下次。”虞枝心亲手将食盒交给宋慧娘,又将先前的书册放在食盒盖上,拍拍她的手道:“妹妹回去细品,定是滋味无穷的。”   ……   宋慧娘几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的长禧宫,直到长乐宫近在眼前,才重重呼出一口浊气。   “哎呀!”跟在她身后的锦书突然跺脚叫了一声,吓了宋慧娘一跳。   “你一惊一乍的做什么?”宋宝林皱眉,若不是在外头,她恨不得当场给这没轻没重的丫头两个耳刮子。   “不是啊小主,刚刚出长禧宫之前我不是去找地方如厕吗,在茅房的时候我听到有人说话,好像之前您和慧贵人聊天时,陛下就在屋外头偷听呢。”   她眉眼乱动,是十足十的八卦:“您说,陛下那么尊贵的人,居然也会偷听的吗?”   宋慧娘猛地停住脚步。   深吸一口气,宋宝林强忍着动手打人的冲动,压低了声音斥道:“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不早说!”   “奴婢也是刚刚出门时才知道啊!”锦书也是一脸委屈:“本来在里头就想悄悄跟你说,结果您出门的时候表情那么可怕,奴婢特别害怕,就给吓忘了。”   “你——”   宋慧娘全不知道是该怒还是该笑。心中的重压却像被针轻轻一戳,渐渐的消减下去。合着慧贵人那一番疯话并不是说给她听,更不是在暗示她什么。不过是拿她当个筏子,对一墙之隔的陛下表忠心诉衷情罢了。   至于虞枝心为何会知道陛下在外头,宋慧娘无奈的笑笑,那毕竟是虞氏一战成名,并经营了小半年的长禧宫。作为长禧宫里唯一一个主子,自然有忠心的下人与她打掩护,想方设法让她知道消息的。   一切不合理终于有了解释,宋慧娘松了口气,脚步轻快的往长乐宫走。唯有锦书在后头嘀嘀咕咕,不知说些什么。   “你啰嗦什么呢?”宋慧娘对这个大宫女已是完全没脾气了,唯有亲自站着等等她。   “奴婢没说什么,就是觉得长禧宫的食盒特别厚特别重,提起来真费力。”   锦书两手倒腾着手里的盒子,嘟着嘴抱怨道:“不就是装几块糕点吗?用得着这么大一个盒子?这是显摆他们呢。”   “……食盒?”   宋慧娘心中一动,回想起临走时慧贵人的动作,忍不住定定的看了那个食盒一眼。   “那就赶紧回去,回去放下了就不累了。”宋宝林不动声色的转身,心中暗道:看来这次慧贵人不单是拉她演那一场,指不定这食盒里还有什么机关,有什么不能说的话要交代给她。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更新由上一章评论员:eyeeye88、zxmomo、大米粒儿、暗夜飞猫、小鳄鱼爬上岸、海獭不恰辣、将登太行雪满山、一只蹲墙角的mushroom、普西特、庞小歪等大可爱赞助发布   爱你们哟~   ###   女鹅其实是想和宋结盟,正巧碰到皇帝在外面听墙角才故意改了话题表忠心的,毕竟结盟啥时候都可以,难得的攻略机会不能浪费→_→   明天就到皇后打脸皇帝了,搞起来搞起来!(兴奋的搓手手) 第36章 .行不得 · ?   虞枝心与宋慧娘说那番话确实是用来哄听墙角的皇帝陛下的。虽陛下的出现打乱了她的计划, 但她相信只要宋慧娘能看懂她留在食盒上的暗示,一定会明白她的意思的。   而陛下之所以提前离开却不是怕被发现听墙角了不好意思。实则他听的差不多便准备直接进屋与两位“爱妃”随意聊聊,不想明光殿的太监突然来报, 皇后娘娘发了中宫笺表发到了小朝堂上, 请陛下速速回去批阅。   中宫笺表等同陛下圣旨,可管束后宫或规劝陛下。因笺表关系重大,少有皇后会轻易动用,一旦发出若无十分必要,便是陛下也是不能反驳的。   想想皇后今儿早晨的做派, 再想想皇后的性子,赵熠心中一个咯噔, 知道来者不善。是以根本不敢耽搁,带着人急忙赶回了明光殿。   先时开小朝会的朝臣们已差不多来齐了。总归他们办公的地方离明光殿不远,比陛下从后宫赶来更快些。赵熠瞟一眼他们怪异的表情,心思愈发沉了沉:皇后这折子里说的肯定不是什么好话,只不知到底要为难他到什么程度。   而皇后的笺表也确实没让陛下“失望”。赵熠看了两行已是眼前一黑,直接将笺表仍了出去。   “贱人!”皇帝陛下气的眼底泛红,一手撑住桌子方能立住, 口不择言骂道:“贱婢!她好大的胆子!”   朝臣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只做鹌鹑状低着头, 露出些许意料之中的表情, 唯有沈相咳了两声出来略劝了一句:“陛下慎言, 皇后娘娘毕竟是皇后娘娘,虽然这笺表所说,咳咳, 不是那么可取,到底想法, 那个,咳咳,也是皇后娘娘的本分,说的也是人之常情嘛。”   “人之常情?!”赵熠只觉得无数个响雷在脑子里炸开,恨不得将笺表重重拍在这些人脸上:“你们觉得这是人之常情?!”   他冷笑连连,全不掩饰自己的不满与恶意:“好一个人之常情,好一个本分。不知沈相和诸位大臣的夫人有几位是和皇后娘娘一样本分贤惠,将诸位的侍妾婢女按是否适合生孩子排布一番,让各位照着日子去睡的?”   诸位大人忍不住摇头。皇帝的话虽说的粗糙,但这封中宫笺表的骈四俪六说的天花乱坠,一言蔽之确实就是这个意思。皇后娘娘以担忧陛下子嗣空虚为由,决定根据各位嫔妃的身体状况排个“值班表”,日后陛下也不用费心翻牌子,只按着这份表格的顺序睡过去就行。   甚至皇后娘娘还贴心的表示,如她这样身体不太好不适合生养的,陛下除了按照祖宗家法初一十五来坤和宫睡个觉,其他时候就不必过来浪费“精力”了。若是哪一日“值日”的妃嫔不合陛下心意,陛下也大可以不招幸。只是这不招幸的日子多了,少不得朝臣们就要惦记陛下的身体健康了。   这哪里是笺表,这简直是明着打陛下的脸,将陛下比作配种的牛马。各位朝臣在心中暗付,若是他们的夫人敢说出这话,都不必他们写休书,岳家就要主动把女儿接回去“病逝”了。   沈相自然也是同样想法,打一句圆场已是看在孔太傅的面子。既被陛下怼了回去,他自然退到原位不再说话。李相无奈的看了他一眼,只得出列再劝:“臣等亦是不同意皇后娘娘的笺表所说,陛下大可不必放在心上,何须如此激动?”   “朕激动?朕何止是激动。朕这会儿就想问问孔太傅和孔尚书,皇后如此贤惠的奇思妙想可是受他们言传身教,是孔家教出来的!”   赵熠摁捺住心头的暴怒,只愈发阴阳怪气:“皇后娘娘好大威风,今儿第一日请安就罚了有身孕的丽贵人。转头倒是一口一个子嗣重要,把朕安排的明明白白的。朕真不知道是不是再过几日,这龙椅皇坐也该让给她!”   “陛下息怒!”   一众朝臣赶紧跪下。心里不免埋怨孔皇后确实做的太专横,哪怕真不把陛下放在眼里,也不能这么明晃晃的往人脸上打啊!   赵熠深吸一口气,也不叫起,只一步步踱到四位相爷跟前,一字一顿问道:“皇后所言有失礼教,所为全无章法。对皇家、对朕更无半点尊敬。依四位大人看,此事当如何处置?”   “这个……”   沈相与李相对视一眼,复又低下头,小声回道:“皇后娘娘实属思虑不周,这折子驳回就行了。”   “依沈相的意思,是不追究了?”   “不过是一封没出内廷的中宫笺表……”   沈相飞快抬头,扫过陛下乌青的脸色,只能苦着脸劝道:“陛下还是要以大局为重啊,再过几天就是冬祭大典,您与皇后娘娘夫妻一体,若是为了几句胡话就闹翻,岂不是让人看笑话?”   “朕怕是已经成了个笑话!”   赵熠气的甩袖,心中愈发堵的慌。话说到这份上,他也算知道这些朝臣的想法。皇后做的不对是事实,可他若是要责罚甚至废后,却是连想都不要想。   不愧是孔太傅的孙女,不愧是“天下官吏半出孔门”的圣贤孔家。赵熠在脑中发狠,已是把能想到的酷刑都一遍遍加在了孔皇后与孔太傅身上。只越是想越觉得憋屈——他堂堂皇帝,被人欺负到头上,居然也只能学市井泼皮,唯有在想象里才能报复一二。   陛下不说话,底下的朝臣自然更不想在这时候捅了马蜂窝。朝会厅中一时寂静,忽而外头传来些许响动,却是孔太傅与孔尚书——便是孔皇后的生父——听着风声赶了过来,这会儿正在外头候着。   赵熠哑着嗓子应了。年过四旬的孔尚书扶着满头华发的老太傅进来。孔尚书二话不说直接跪下请罪,直言教女无方求陛下责罚。孔老太傅亦是泪流满面,颤颤巍巍作势要跪。   若是换个人来或许会当孔家真心悔过,看在老太傅的面上也不能再苛责。实则有几位大人已经蠢蠢欲动,若是陛下真让孔太傅跪了,他们可得赶紧出列求情,一定不能让陛下伤了君臣之和。   唯有四相相视而笑,又赶紧低头掩盖表情。姜还是老的辣,孔家好一招以退为进,看似请罪实则逼宫,就不信陛下真有能耐当着一众朝臣的面下了孔太傅的脸子。   赵熠心里自然也是明白的。若真心请罪,这老匹夫何必还站着惺惺作态?孔尚书一口一个有罪却决口不提惩罚,不就是有恃无恐,吃准了他对孔家根本无从下手吗?   “罢了,来日方长。”赵熠在心中默默的又给孔氏满门添了重重一笔,面上挣扎一番,到底是伸手扶住了“欲跪”的老太傅,红着眼圈哽咽道:“皇后的错怪不到您头上,您是朕这朝堂上的地海神针,切不可因为小辈犯错而伤了身子啊。”   “皇后年轻气盛,做事有失考量,实在是孔家没有把她交好。”老太傅愈发涕泪横流,连连摇头道:“不齐家何以治国,是老臣持家无方,老臣愿意辞官告老,请陛下恩许。”   “太傅不可啊!”“陛下,此事与太傅无关啊!”   他这话出口,赵熠尚未回应,各位大臣已然连声阻拦。皇帝陛下听着耳边的吵闹喧嚣忍不住将手背在身后,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诸位大人稍安勿躁,太傅是陛下的师傅,更是朝堂基石,陛下何时说过要怪罪太傅?”   一片混乱中,到底是八面玲珑的沈相再次出口打了圆场,又转头对太傅长揖到底:“太傅千万不可为了这等小事自责,我等还需太傅领着为陛下分忧,太傅既是我等师长,可不能弃我等与陛下啊。”   “沈太师说的极是,诸位大人何必慌张。”赵熠努力压抑着心中的恶意,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对太傅道:“请太傅千万保重,不可再说那些胡话了。”   “多谢陛下厚爱,老臣领旨谢恩。”太傅的演技比之皇帝陛下陈恳太多,抹着泪对陛下深揖:“老臣无以为报,唯有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皇帝陛下忙伸手扶住,一桩风波就算到此为止。旁的大人们纷纷松了口气,又是君臣和谐其乐融融。   至于什么皇后的笺表?怕是早已被人忘在了脑后——   “虽说与孔太傅无关,但皇后发这笺表确实不地道。”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周相突然开口:“老臣是个粗人,有话就直说了。陛下与皇后夫妻一体,什么不可以两口子关起门来商量,非得发个圣旨来?不若往后也别设什么中宫笺表了,后宫的事儿后宫了,没得女人的事拿到朝堂上来吵。”   他这番话别说满殿的朝臣吓了一跳,便是赵熠也诧异的看他好几眼。最先回过神的礼部尚书急忙摆手: “右都督此言差矣,中宫笺表乃是本朝太宗时候定下的祖宗规矩,哪能说改就改?”   “哦,那往后要是皇后娘娘又有什么想法,又是一封笺表两封笺表的发过来,说的全是些鸡毛蒜皮的屁话,大伙儿还要不要过了?”   周相耸耸肩,一副无赖模样:“还是说你能保证皇后犯浑就只有这么一回?”   “微臣不是这个意思……”   礼部尚书是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完全不知道怎么和周相讲个明白。李相却是心中一动,忽而开口道:“老臣也算读过基本史书律例,若是没记错的话,皇后笺表如陛下圣旨,得由女侍中议过盖印后才可发出。”   “只是后宫并无女侍中……”   “那就聘几位女侍中。”沈相也是想明白了,笑着拍手道:“要么就如李相所说,反正不合规矩,干脆别用这笺表。要么就给皇后娘娘配齐女官,也可约束娘娘的行为。不知太傅大人以为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由上一章评论员:大米粒儿、熙珉、小鳄鱼爬上岸、庞小歪、海獭不恰辣等大可爱赞助发布!   ###   皇后就是这么滴硬气!就是这么滴霸气四射!   然后很快就要踢到铁板了……   朝堂掐起来!帝后掐起来!(来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渣作者→_→) 第37章 .念奴娇 · ?   沈相与李相得了周相的提醒, 你一言我一语的挤兑起孔太傅。言下之意便是要么夺了皇后懿旨直达前朝的权利,要么便将这权柄分出来。   赵熠冷眼看着他们争吵,仿佛一切与自己无关。掌心被抠破的痕迹钝钝的抽痛, 比不上他的无力和难堪带来的不甘。   这就是一个无权的皇帝, 一切都只能被人算计却无法改变。赵熠颓然坐回皇位上,看堂下朝臣的嘴脸在唾沫横飞中扭曲。   孔太傅并没有犹豫太久。他算的精明,孔皇后对前朝的牵制有限,一张笺表的分量远没有她在后宫一家独大来得实惠。且就算没有笺表,孔皇后凭中宫之位也能做到今日笺表中谋划的事。想来她发这笺表本就不是为了能在朝会上通过, 而是以此彰显自己的存在,顺便打脸陛下, 以示对陛下的不满而已。   “老臣觉得李相所言有理。”太傅苍老的声音将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陛下惊醒。听他陈恳道:“皇后虽有心辅助陛下,到底不通朝廷章法,与其让她以笺表之权做些傻事,不如陛下与皇后好生沟通。不若就依李相所言,在未册立女侍中之前废了中宫笺表,也算给皇后一个警示和教训吧。”   “那就依太傅所言。”   赵熠无力的摆摆手,没有让他们继续再吵下去。眸中有掩饰不住的疲惫和麻木, 垂下眼帘淡淡道:“朕乏了,今儿就到此为止吧。”   ……   雕栏玉砌, 红墙朱瓦, ??的甬道仿佛看不到头。赵熠漫无目的的走进后宫, 一时不知该往哪里去。   有心去坤和宫与皇后吵上一架,然那个女人——   赵熠忍不住自嘲的笑了。皇后永远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嘴脸,仿佛他所有的想法都是无理取闹。大婚时他幻想过的举案齐眉被她一次次刻板无趣的忠言逆耳消弭殆尽, 两人之间只剩下谁也说服不了谁的剑拔弩张。   而这一次她更是连最后的面子都撕破了。赵熠狠狠的想。一时又不免扼腕:若是当初肯下了狠心,趁着她尚无如今的防备直接送她归西, 又何必面对她今日这般折辱。   更难堪的是面对皇后如此恶意,他身为帝王,居然连报复回去的手段都没有。唯有劝自己一句苍白的来日方?,却根本连自己都看不到这来日到底在何处。   心不在焉的拐过转角,一座熟悉的宫殿撞进眼底。默默跟在他身后不敢言语的刘公公见他停住脚步,小心的上前试探:“陛下是要去?禧宫坐坐么?”   赵熠心头一跳,一抹名为希冀的光在眼中一闪而过。是了,他并非全无手段,至少还有一个痴心于他又足够干脆足够狠辣的女人可以充当他手中的刀。   ……   “皇上?您怎么这个点来了?”   大踏步走进内殿,慧贵人正在用午膳。赵熠茫然的扭头看了看角落里的时刻才恍然发觉折腾了一上午,已是到了午时了。   虞枝心赶紧擦擦嘴站起来迎他,不小心触到他冰凉的指尖,忍不住嗔道:“陛下出门也不多穿点儿衣裳,这天寒地冻的,可别着凉了。”   遂又絮絮叨叨的喊人拿了汤婆子,又将暖炉搬了过来。赵熠便看她忙忙碌碌的围着自己转,全不顾桌上的饭菜都要凉透了。   虞枝心吩咐完一通,索性喊人把桌子撤了,脸上浅笑欣喜遮掩不住,撑着头问他:“陛下可是有什么要紧事?嫔妾听下人说您上午晌就来过,正巧宋妹妹在同嫔妾说话,您站了会儿又被别的小公公给叫走了。”   赵熠莫名觉得有些心慌,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却是并不答她的话。撇开头先吩咐刘公公:“去将朕的午膳摆过来,多添两个菜,朕与慧贵人一块儿用了。”   刘公公忙应下,亲自出去置办。虞枝心不免皱眉:“陛下怎么连午膳都还没用?”   “给忙忘了。”赵熠垂眸,往后靠倒在椅背上,轻轻挥手:“弹个曲子吧,让朕歇会儿。”   他这般说,虞枝心便不再言语。搬出古琴指尖叮咚,悠扬乐曲如潺潺流水在屋里流淌开来。   琴音温柔安抚,赵熠的思绪却乱了。虞氏自然是他一手培养出来的刀,可要拿来对付皇后,似乎还是不够格。   或许硬碰硬,如她自个儿那句话,舍得一身剐,难道弄不死一个皇后吗?只是就算弄死了又如何?哪怕虞氏担了全部罪名顺顺当当的自杀了,难道那些朝臣就不会疑到他头上了么?   退一万步说,就算虞氏做的极好,有足够的理由一命换一命,但死了一个孔皇后,就不会来第二个孔皇后了么?孔太傅把持朝政的野心不死,加上四相相互牵制,最后无非是牺牲了他手中唯一的利器,将一个病恹恹的孔皇后换成一个更难缠的孔氏罢了。   此计不妥。赵熠在心中下了定论。虞氏能用,却不该用作无谓的牺牲。她有这份忠贞这份狠心,能做的事儿实在太多,犯不着在这一刻为了一时意气便折损了。   不可意气,来日方?。赵熠在心中一遍遍劝自己。握紧的手掌触到先时的伤口,一阵刺痛令他狠狠抽了口凉气,蓦的坐直了身子。   “陛下?”虞枝心停下演奏,起身到他跟前蹲下。眼尖的看到他手上血迹,先是一惊,却立时捂住了嘴,缓了缓神再抬头看他,目光中已有点点泪痕。   “秋楹,去给我打盆水来洗手。”   慧贵人垂眸片刻,再站起身来已恢复了往常的波澜不惊。随意打发了屋里的宫女,自己则径直去了里屋,没一会儿握着一个小瓷瓶出来。   赵熠不说话,那么静静的看着她。她似要说什么,到底只将屋里的人都赶出去,抿着唇亲自伺候他净手。   柔软的丝帕蘸了水,洇湿掌心的血迹,再轻柔的将一抹猩红擦去。慧贵人低着头认真的摆弄,手上没有分毫颤抖。若没有一滴滴控制不住的珍珠落在水盆中,赵熠几乎要以为她当真如此镇定。   纤薄的手掌一点点洗净,显得掌心的掐痕愈发狰狞。浅黄色的药粉落在掌心时有些许刺痛,只很快便化作丝丝清凉,显然是上好的金疮药。   “嫔妾小时候淘气的紧,总少不了被母亲或老太太责罚。”慧贵人宛如流水的声音娓娓道来,仿佛说一件不相干的笑话:“家里的药房总是不好吩咐的,白桃便拿了嫔妾的月钱,几乎跑遍了京城所有的医馆,到底是被我们试出来慈林堂的跌打伤药虽贵了些,却是最好用最不遭罪的。”   赵熠忍不住勾起嘴角,掂起白瓷的小瓶子,果然在瓶底找到了慈林堂的印签。不由笑道:“你这算是有备无患了?”   虞枝心抬头笑一笑,濡湿的目光撞进他眼底。皇帝陛下沉了沉脸色,将瓶子扔回桌上低声道:“你可知今日是为何事?”   虞枝心摇头。她本没有四处打探消息的习惯,赵熠自是明白的。   “皇后上了中宫笺表,要朕不可随意任性,应挑选适宜生养的宫妃排班宣召,好好努力诞育皇嗣。”   他的嗓音淡淡,虞枝心却清晰的感知他压抑的愤怒。想要说一句安慰的话,又不知到底有什么语言才能显得不那么无能和苍白。   “虽朝堂上驳了她的笺表,但朕恐她还会寻别的理由。”赵熠的话顿了顿,忽而想到太医早说过虞枝心有宫寒之症,怕是正好会成为皇后针对的理由,心中不免愈发无奈。   “陛下……?”慧贵人似有几分惊惶,情不自禁的往他怀中靠。唯有眼眸中闪过的狠辣与决然让赵熠一时欣慰,一时又暗道好险。   “朕知道你胆子极大,对皇后也没什么敬意。”赵熠一手捏住她的下巴强令她与自己对视,一边加重了语气警告道:“朕今儿来就是告诉你,无论皇后做了什么,你只管认命受了。朕与皇后已是不死不休之局,你切不可鲁莽行事,坏了朕的打算。”   慧贵人眼中噙泪,惊恐的连连点头。赵熠一时心软下来,将她揽进怀中,轻轻拍她的背道:“你别怕,只要你乖乖听话,朕保你的安危。”   虞枝心说不出话来,只趴在他怀中压抑的抽泣。两人这般寂静相拥,直到刘公公进来传膳才默默分开。   皇帝的御膳俱是珍馐佳肴,虞枝心却吃的味同嚼蜡。赵熠并未在?禧宫多待,用过午膳稍事歇息便走了,徒留虞贵人呆呆坐在圆凳上,愣愣的不知想些什么。   “主子啊。”白桃叹着气走进来:“皇上这是又让你受什么打击了?我都多少年没见你这呆模样了。”   “你说——”   虞枝心抬头,乌黑的眸中写满了不可置信,愈发显得无辜又迷茫:“白桃,你说他那样的人,怎么会……”   “主子,坤和宫的青岚姑姑带着太医来了!”   秋楹慌乱的闯进来,嘴里飞快的一串道:“奴婢刚听外头说,皇后娘娘要彻查所有宫妃的身体,若有不适的都先调养一段时间,撤了在敬事房的绿头牌子。”   她担忧的看着虞枝心,显然是觉得皇后必然是以此为理由公报私仇为难得宠的慧贵人。虞枝心唯有苦笑:还真被陛下说着了,看来皇后是真要一把子扇在陛下脸上听个响啊。   作者有话要说:   皇帝犹豫了犹豫了犹豫了!丫本来是准备劝女鹅主动出击搞皇后,被女鹅一顿操作猛如虎,瞬间变成舍不得女鹅当炮灰还拼命给自己找理由了!   热烈祝贺女鹅取得阶段性胜利!也祝贺女鹅逃脱跟皇后正面硬刚导致本文提前全文完的危机→_→   为表庆祝,本章评论员会收获来自卑微作者的小小红包,大家记得留下2分评论呀   再次感谢上一章评论员:娅鹿、火锅好好次、文豪加更了吗、种一颗月亮呀、小鳄鱼爬上岸、浅浅一夏、正式当咸鱼、将登太行雪满山、卡卡等大可爱!本章更新由以上单位和个人赞助发布!   另外关于皇后的说明……   皇后不聪明和行事鲁莽是剧情需要呀→_→,太聪明又有这样的家世皇帝根本就没法翻盘了,作为一个配角,她必须不聪明→_→   这种“不聪明”是可以理解的,依托于她的家世和接受的教养,如果本身又是自负的性格,做出这些举动应该也算情有可原吧,这里要特别感谢前一章卡卡同学的评论,对皇后做了很准确的注解,爱你哟~   其实后面皇后跟皇帝有来有往智商基本在线的,不知道是不是前期没写好,我回头看了看这两章写的确实有点太莽了,在这里给看的别扭的小天使们道歉了 第38章 .风敲竹 · ?   世间走的最快的从来都是各种八卦消息。太医进得长禧宫时, 后宫已将皇后笺表在朝堂上明晃晃打脸陛下的事传的沸沸扬扬。   而坐镇中宫的皇后娘娘非但没有阻拦流言蜚语的传播,反而第一时间让风仪女官招来太医,着他们为宫妃们诊治身体。为了避免太医隐瞒庇护, 她亲自指派了几名太医同时看诊, 需几人都把脉看过得出同样结论才可算数。   这一来自是绝了妃嫔买通太医的念头,却也人多嘴杂显得愈发张扬。皇后娘娘显然不在乎这个——于她而言,只要能达到自己的目的就好,陛下的脸面根本不放在心上。   此时长乐宫中的宋宝林还在研究虞枝心送给她那一盒子点心。方才从长禧宫里回来时便被容妃拦住,少不得打开食盒给容妃娘娘过目。好在容妃对底下妃嫔小主们的点心没什么兴趣, 拒绝了她借花献佛的孝敬。倒是听她转述了虞枝心说的那番话不免唏嘘一番,便恹恹的挥手让宋慧娘退下了。   宋宝林提着食盒回到偏殿, 始终在意虞枝心的些许表现。她相信慧贵人是在暗示些什么,且一定是与这个食盒有关。   可惜看了半日也没发现什么端倪,索性草草用了个午膳,继续翻来倒去的倒腾这盒子。倒是锦书忽而咋咋呼呼的闯了进来,噼里啪啦的将外面的动静说了一通。   宋慧娘不免一怔:“中宫笺表是可以如此随意的发的么?且让好生养的嫔妃论资排辈的排出个次序……这也太奇怪了吧。”   至于为宫妃们调养身体——若是放在平时只当是皇后恩典,可放在这笺表一处,不就是无论如何都要排除异己, 陛下宠幸谁不宠谁,谁能为陛下诞下子嗣, 都要听皇后娘娘的安排么?   “所以前头也没通过呀, 听说陛下发了好大的脾气呢。”锦书显然想不到这么多, 只随意猜到:“大概皇后娘娘许久不理宫权,这会儿新官上任三把火吧。这一下笺表一下请脉的,还不知道有没有别的什么动静呢。”   “对了对了, 还有一条!”锦书眉飞色舞的笑着向她邀功:“旁人怕是还不知道,幸而奴婢先前与长禧宫的小禄公公交了个朋友, 得到第一手的消息!太医在长禧宫诊出慧贵人有宫寒之症,子嗣缘有些浅,说是得调养至少三个月才好伺候陛下呢。”   “虞姐姐那么受宠,陛下哪里会肯……”   宋宝林不免皱眉。且虞枝心还是那样一个脾气,若是真对皇后不满,和皇后闹了起来——   她忽而顿住:或许这就是皇后那一折笺表与兴师动众的真正意图了。   “无论如何,本宫说到的事情就要做到。”恍惚之间,宋宝林几乎看到皇后高傲的表情,说出这样不可一世的话来。陛下可以对笺表不以理睬,但笺表进了朝堂,就是撕了陛下的脸,而陛下除了斥责竟全无办法。皇后着太医诊断过宫妃的身子骨儿,就可以撤了她们的牌子,陛下也没法儿与她闹起来。   闹,就是贪图美色不顾龙体安康,就是将敬事房与宠妃夹在中间受罪。皇后这是明晃晃的阳谋,亦是明晃晃的与陛下为难叫板。   同样的,嫔妃要闹,也只能冲陛下闹去。而陛下本无计可施,除了徒增烦恼令陛下不喜,她们又能闹出个什么结果来!   好一个冷然又霸道的皇后!难怪慧贵人笃定皇后与皇上必要翻脸,甚至说出“舍得一身剐”的话来。   一时又不免感慨虞枝心的七窍玲珑,竟是早早儿看穿了这些,亦早早儿做出决定。只是虞枝心能笃定的站在陛下身边,那她呢?同样身为陛下“爱宠”,同样被算作容妃一派的她,是否又做好了被皇后刁难的准备?   烦乱的心思如杂乱无章的草在肆意蔓延。宋慧娘有些焦躁的站起来踱步。不妨一张大脸徒然出现在她面前,将她吓了一大跳。   “锦书?”宋慧娘不免恼怒:“你又弄什么鬼呢!”   实则锦书也被吓了一跳,却是不敢回嘴,只得委委屈屈道:“是太医到咱们长乐宫了,容妃娘娘让您准备准备,一会儿就过来了。”   她被宋宝林骂的多了,情绪去的快,转眼又被桌上的食盒吸引了目光。啧啧叹道:“您说慧贵人那宫女怎么就这么能折腾呢,都是些面粉蒸的糕点,一个个的做的花骨朵儿一样也就罢了,还得在底下垫的油纸上画些花样。这花样儿又不能吃,难不成还拿来当绣样么?”   “花样儿?”宋宝林听的一愣。上前几步看向桌上的食盒,果然发现连底下的油纸上描画着些什么。   她先时看了虞枝心的手势,又听锦书白话了几句,只当是如话本子里写的那样,在食盒里藏了什么暗格夹层。结果却忘了认真看看这食盒里的东西,更没想到提示可能就明明白白的摆在这上头。   此时?细细看,食盒里的每块糕点都是不同颜色不同形状,糕点虽都做成了花骨朵儿,每一块上的骨朵儿却是不同的,而这些花的花名——   强忍住心中激动,宋慧娘故作镇定的将食盒盖了回去。又指着锦书道:“你去前头看看太医还要多久过来,若是远远儿能见着了,立刻来与本小主说。”   锦书虽不聪明又胆小怕事,到底胜在简单听话。既然小主有吩咐,她自是提脚就往外头去,还贴心的帮宋慧娘把门掩了掩。   屋子里?无旁人。宋慧娘赶紧打开食盒,又翻开虞枝心送给她的那几卷香王诗册,按照书上的花名目录重新调整了糕点的顺序。而底下油纸上的线条和图案则正对应着京中闺阁流传甚广的一本女书中记载的数字的化笔写法。   宋慧娘精神一振,依着记忆将这些数字一一认出,?对应诗卷中的页数?数,果然找出了一个个文字。及连在一起,其中内容却吓了宋慧娘一跳:什么叫“丽用药有孕,陛下已知。望顾念身体,莫与冲突”?   宋慧娘定了定神。丽显然是说的丽贵人王氏,也就是说丽贵人能怀上陛下子嗣乃是用了药物所为。而陛下知情亦不阻止,而是把她和那个孩子当做弃子……   她想到这里,蓦的惊出一身冷汗。虽不知道陛下要这“弃子”何用,但显然不会是什么好事。而她却是已经打了和王玲珑同样的主意,甚至已经联系到康太医,只因尚未制好药丸才没施为。   若这密信中说的是真的——   宋慧娘的心剧烈的跳了起来,一时间无数个问题蜂拥在她脑子里。王玲珑有孕是陛下授意还是默许?陛下明知道这个孩子有问题,为何还要容妃多加看顾?慧贵人又是怎么知道的这一切?不要与王氏冲突,是不是说明后续还有别的算计?   咚咚咚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宋慧娘下意识的将手里的纸条揉成一团。却是锦书气喘吁吁的回来报道:“太医刚从前头出来,一会儿就到了。”   宋慧娘这会子一颗心都是七上八下的,哪里还惦记什么太医。幸而她身子骨儿一直强健,勉强镇定了让几名太医轮流把脉,听他们之乎者也的掉书袋子讨论了一阵,最后得出了个思虑过重的结果。好在没要她吃药调养,只反复提醒她多宽心,否则于身体不好,也不利于为陛下诞育子嗣。   宋慧娘只得一一谢过,撑起笑脸送走了几位太医。一转头,便听锦书幸灾乐祸的与她道:“小主您是不知道,方才太医诊治说丽贵人胎相不是很稳,最好卧床修养。丽贵人开口就阴阳怪气的说今儿受了皇后娘娘的责罚心里难受,又被押着抄经累着了。话里话外都是对皇后娘娘不满,还撺掇太医替她伸冤呢。”   “随意她说什么去吧。”宋慧娘心不在焉的应道。心里却越发信了虞枝心给的消息——用药有孕多少会有些伤身,这胎相不稳只怕并不单单是王氏矫情。   锦书还在眉眼乱转,觍着脸对她笑道:“小主啊,您看丽贵人就要卧床了,怕是翻不出什么浪来。若是慧贵人?被皇后撤了牌子,那这后宫最得宠的可不就是您了么!”   “你又有什么歪主意?”宋慧娘不屑的撇她一眼,不耐烦的问道。   “奴婢就是觉得啊,您这位份怕是过不久就能升了。您要是当了贵人,就能有两个二等宫女,奴婢就想问问,到时候您是准备提拔下头哪个丫头上来啊?”   宋慧娘心里一松,又不免更添几分无力:“什么升位份不升位份的,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本小主还能仗着受宠管陛下要位份么?”就算要了皇后也不会答应,只怕还会惹了皇后的恼,如慧贵人一样被皇后整治。   “你自个儿本本分分的伺候本小主,本小主看在你是家里带过来的份上必不会亏待你。至于底下那些个小宫女——你听她们几句姐姐长姐姐短的,就真把自己当回事儿了?”   她这般冷了脸训斥,锦书自不敢?多说什么。正要恹恹的往外走,又听她吩咐道:“你提前准备准备,明儿咱们也做几道点心去长禧宫,好歹是回了慧贵人的礼。”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更新由上一章评论员:一只蹲墙角的mushroom、卿卿、将登太行雪满山、庞小歪、种一颗月亮呀、文豪加更了吗、FriggaZ、zxmomo、普西特等大可爱赞助发布~感谢! 第39章 .霜天晓 · ?   皇后重返后宫第一日, 便如一阵疾风暴雨般将后宫诸妃扫的心乱如麻人人自危。及当日傍晚,皇后懿旨传遍后宫,着李嫔、丽贵人、慧贵人和陈采女好生将养, 暂撤了敬事房的绿头牌子。   论理, 后宫确实是皇后一家独大,连陛下都要听她安排。敬事房虽知道这事儿怕得把陛下生生得罪死,仍不敢有半分敷衍,唯剩下容妃和宋宝林白宝林的牌子孤零零呈到陛下面前。   赵熠早气过一阵,这会儿倒是冷静下来。看到敬事房小太监筛糠般跪在他脚边亦只冷冷一笑, 挥手让他下去了。   皇帝陛下斜靠在椅子上仿佛闭幕养神,刘公公识趣的将人都轰出去, 只自个儿在跟前伺候。整个寝殿内寂静无声,良久才听陛下忽而开口:“你说,朕该如何是好?”   刘公公一个激灵,急忙跪下:“奴才……奴才可不敢瞎说啊。”   “呵。”   赵熠口中发出一道意义不明短促笑声,手指下意识的摩挲着掌中一枚扳指。睁开眼盯着战战兢兢的刘公公看了一会儿,又意兴阑珊的躺了回去。   “你是不敢说,而不是不知道。”   皇帝陛下的声音淡淡听不出喜怒, 刘平却只觉一股寒意从脚底直蹿上天灵盖。磕了个头想要辩解,张了张嘴又仿佛不知该如何开口。   赵熠从椅子上起身, 慢慢踱到刘平面前, 居高临下的看他:“不如朕给你一个机会, 此时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无论你说了什么朕都赦你无罪。”   刘平满嘴发苦,重重磕头求饶, 无奈道:“陛下,那可是皇后娘娘, 奴才,奴才当真不知该如何办啊。”   “那?立时想个辙。”赵熠一甩袖,坐回椅子里森然道:“否则——朕要你何用!”   刘平伏跪在地,遮掩住脸上挣扎的表情。他确实是想到一个对付皇后的好法子,甚至对他来说有益无害。只是……   “你可想好了?”皇帝的声音中带着些许阴沉:“朕没那么多时间与你耗,若是还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自个儿去坤和宫请死罪吧。”   刘平猛地一抖。皇帝这意思,难道是豁出去要用他刺杀皇后不成?心中一时闪过无数个念头,权衡片刻终于下定决心,一咬牙道:“陛下,依奴才愚见,皇后娘娘能这般无法无天,无非是与理与法,后宫中没有谁能制得住她。可是陛下您别忘了,皇后是后宫之主不假,但若是有名正言顺的长辈坐镇——”   “嗯?”   赵熠目光一闪,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一时说不出的百般滋味笼上心头,手指下意识掐进掌心,又被一阵钝痛惊醒。   “你是说……?”他收敛表情故作惊讶,嘴角在低头叩首的刘公公看不见的角度露出一摸嘲讽的弧线:“你想让朕迎太后回宫?”   “陛下圣明烛照乾纲独断,奴才不过一个后宫的阉人,实在是看不惯皇后如此嚣张跋扈令陛下难堪,才想出这么个不是法子的法子啊。”   刘公公磕头嗑的情真意切,若非早听虞枝心说过他与刘姑姑是太后收买的心腹、安插在自己身边的卧底,赵熠都要忍不住赞叹他的“忠心”和智慧了。收敛了心中愈发积淀的不甘和愤怒,皇帝陛下沉凝片刻,终是有了几分动摇。   “皇太后在佛寺潜修,?算朕有心迎回,至少也得有人手先与她通个气儿。”他踌躇的在殿内来回走了几步,突然看向刘公公厉声问道:“你敢提出此计,难不成早与太后有勾连?”   “奴才、奴才有罪,请陛下息怒。”   电光火石间,刘公公决定豪赌一把,抹了把眼泪认罪道:“奴才确实有个相好儿是皇太后身边的姑姑,奴才也是、也是一时鬼迷了心窍,一直没与她断了联系。方才陛下问起,奴才一是为陛下分忧,也有自个儿的小心思。奴才该死,请陛下恕罪啊。”   好一个避重?轻,好一个偷梁换柱。赵熠深深叹一口气,眸中暗色如汹涌的乌云。语气却突然柔了下来:“你起身吧。朕既说了恕你无罪,此事?当你没说过。”   “奴才多谢陛下。”刘公公重重叩首,心底松了口气——看来这一把自己赌对了。   “至于迎回太后之事,让朕再考虑考虑。”皇帝陛下一边说着,已然迈入寝宫内殿,身形消失在摇曳的薄纱之间。唯有声音透过暮色暗沉飘进他耳中:“你与你那相好儿透个信儿,先给朕探探太后对皇后这般行径是个什么想法。”   ……   一夜寒风急雨,夹杂着细碎的冰雹窸窸窣窣落在琉璃瓦上,不知扰了多少人的清梦。及黎明时分,天却放了晴,阳光从厚厚的云层缝隙中挣扎着射出红色的光,给红墙朱瓦再抹上一层荡漾的血色。   虞枝心踩着脚底一层薄薄的冰霜走过甬道,忽听身后委婉女声轻道:“我年幼时听家里的花匠说过,清晨出了这般厚的云彩,等中午?该下雪了。”   一转头,是不知何时走到身后的宋宝林。她快走两步上前与虞枝心见礼,见虞枝心好奇的往自己身后看,笑着解释一句:“容妃娘娘本该与我一同出门,不想丽贵人突然喊身上不爽利,娘娘无法,只得先听听太医怎么说了。”   “辛苦娘娘了。”虞枝心会心一笑,主动挽起宋宝林的手一块儿往前走,口中关心道:“你在长乐宫住的还好?丽贵人没再找你麻烦吧?”   宋宝林与她对视一眼,轻轻点了点头:“她肚子里可是有龙种呢,婢妾惹不起躲得起,避着她?好。”   “都是为了陛下。”虞枝心亦点头,再与她相视一笑,捏着帕子捂嘴打趣:“若在长乐宫里实在躲不过,你便来我长禧宫躲着。反正我这暴脾气谁不知道呢,?不信她王玲珑敢招惹来。”   她这话说的半真不假,宋慧娘一时不知该如何接下去。好在坤和宫的大门已在眼前,两人迎着白宝林探究的目光下意识的撤开手,各自整理整理衣装,一同往正殿走去。   皇后娘娘依旧正襟危坐,见座位上缺了好几个人,不免皱了皱眉。自有坤和宫的女官上前禀告,言陈采女昨儿受了风寒发起高热,太医嘱咐不可见风。丽贵人晨起时喊肚子疼,容妃不得已留在长乐宫看着,已让身边的姑姑过来请罪告假了。   倒是正经的理由,也没什么失礼之处。皇后目光向下扫过李嫔与慧贵人,见两人皆眼观鼻鼻观心的安分坐着,想是没打算因撤牌子的事闹起来,不由暗暗点头。   “昨儿本宫的旨意尔等都收到了?”   皇后娘娘姿态俾睨,不待她们回话便继续道:“宋宝林白宝林,这段时间要辛苦你二人好好服侍陛下。若能为陛下诞育龙种,本宫定有重赏。”   宋慧娘强忍住皱眉的冲动,与欣喜若狂的白宝林一同下拜称喏。皇后大方的赐下一双玉环,又对虞枝心道:“慧贵人,本宫停了你的绿头牌子,你心中可有怨言?”   虞枝心起身下拜,口称不敢:“皇后娘娘仁慈,嫔妾感激不尽。且调养身子本是为了嫔妾着想,嫔妾怎会有怨言?”   “你能想明白?好。”   皇后挥挥手让她坐回去,又看向李嫔。李嫔在皇后面前自是比虞枝心更机灵的多,主动起身谢恩:“嫔妾知道娘娘是为了嫔妾好,嫔妾多谢娘娘恩典。”   “如此甚好。”皇后娘娘对她的态度颇为满意,脸上的表情也松软了些。随口说起三日后的冬祭大典:“依照规矩,后宫嫔妃在六品以上者需随本宫一同参加祭奠。然本宫想着慧贵人与丽贵人身子皆不是很好,不若?让容妃与李嫔同行。慧贵人,你觉得如何?”   所有人的目光一时都落在虞枝心身上。丽贵人怀着孩子胎相又不好肯定是没法参加大典的。皇后这一招正是对着虞枝心去——否则同样宫寒不孕的李嫔怎么?能跟着一块儿呢?   “嫔妾领命,谢娘娘开恩。”   虞枝心不慌不忙的再次谢恩,脸上虽无甚表情,倒至少看不出抗拒来。宋宝林莫名松了口气,才发现自己一瞬间心跳的飞快,生怕慧贵人一个不管不顾当场与皇后呛起来。   皇后并不关心虞枝心如何想法。人心本不可控,只需她们于言行上认命顺从便够了。如今看来慧贵人虽是个被陛下蒙了眼的急性子,规矩倒是懂得几分,日后只管多敲打敲打,放在后宫也不算碍眼。   唯有宋宝林总觉得虞枝心这模样有些不对劲。仿佛少了几分斗志,多了些迷茫,看似被皇后压的不敢作声,其实更像是在走神儿,随意敷衍着皇后娘娘。   好在孔皇后并没有察觉——实则孔皇后一点儿都不想和这些女人虚伪的闲聊,索性干脆利落的将她们轰走:“若是没什么事,今儿?到这里吧。即日起本宫要准备冬祭大典,你们?不用进殿请安了,如往日一样在坤和宫门口磕个头,本宫?心领了。”   众人更不敢与皇后多嘴,依礼告退出了坤和宫。待众人散去,宋宝林小跑两步跟上虞枝心,指着锦书手里的食盒笑道:“昨儿承了姐姐的好点心,婢妾也做了点子当回礼,还请姐姐切莫拒绝。”   虞枝心微微一怔,也跟着笑了:“难得妹妹有心,不如再去我那儿坐一坐吧。”   作者有话要说:   狗头军师刘公公已上线→_→   以及,有一个噩耗……   我十一只有一天假,2号到7号加班→_→   QAQ本来还想攒一波存稿加更的!要哭死了 第40章 .花心动 · ?   宋慧娘的点心盒子显然只是个筏子, 她眼巴巴上赶着往长禧宫去,无非是想弄清楚昨儿虞枝心透给她那两句话到底是何用意。   虞枝心却有几分意兴阑珊,懒得与她打机锋说些虚言, 直接捧了汤婆子歪在软塌上笑道:“全后宫最不爱打听消息的就咱们俩了, 妹妹觉得如此机密的事我是如何能知道的?”   “姐姐是说……?”宋慧娘不自觉的握住一侧裙摆,将一团银丝绣的芙蓉捏成扭曲的条纹。   “一半儿是陛下透露的,一半儿是容妃娘娘告知的。”   虞枝心无所谓的揭盅:“毕竟你也知道,王玲珑惹了我不是一次两次一分半分。而我是个什么性子——”   她顿了顿,自己都忍不住笑了:“陛下和容妃娘娘有意用这个孩子, 好歹不能因为我乱搞一气给毁了,索性便将底子先告诉我, 免得弄巧成拙白费了心思。”   “婢妾竟是完全不知……”   宋慧娘也不知为何,毫不怀疑的就信了虞枝心的说辞。只是有些后怕,又不免生出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   虞枝心瞟她一眼,轻轻摇头道:“你和我是不一样的。你看似柔弱实则清醒,并不苛求陛下的感情,亦懂得明哲保身。虽说有几分后宅手段,为的不过是自保。只要丽贵人不欺负你到忍无可忍, 你在容妃眼皮子底下总翻不起浪来。”   宋慧娘一时气闷。忍不住负气般问道:“那姐姐又是怎么个不同?”   “我啊。”虞枝心眼波流转,蓦的多出些妩媚来, 只是很快收敛, 又恢复了一潭平静。   “我是容妃娘娘捧起来的一把刀, 索性我是真心爱慕陛下,哪怕被利用了也就被利用了。”   她轻弹手指,在宋慧娘不可置信的目光中笑的有几分自嘲:“合用又心甘情愿的刀可不好找, 陛下的宠爱容妃的信重那都是本钱。万一随意折了岂不是可惜?自然是要先交代好了,确定不会用错地方才行啊。”   她一时兴起, 支起脑袋与宋慧娘对视,突然问道:“你知道昨儿陛下从前朝下来就进了长禧宫,是和我说什么吗?”   宋慧娘僵着脖子摇摇头。   “陛下怕我不管不顾的去找皇后的麻烦乱了他的计划,特意来警告我不许擅自行动。”   虞枝心笑的仿佛十分开心,摊手对她道:“你看,我这不就知道了陛下对皇后意见很大,并且有了对付皇后的想法么。这消息怕是容妃娘娘都还不知道吧?”   宋慧娘摇摇头又点点头,终是缓过神来叹了口气。看虞枝心还是一副不在意的模样,情不自禁的问道:“那姐姐你——又是怎么打算的呢?”   虞枝心便笑了:“傻妹妹,你还不明白么?我能有什么打算,全看陛下需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呀。”   她好歹正了正表情,认真与宋慧娘道:“我先前提醒你是怕你一时没忍住坏了陛下的计划,说不得还得把自己也赔进去。后宫数来数去就这么几个人,难得陛下喜欢你,总要万无一失才好。”   她顿了顿道:“容妃娘娘那性子肯定不会与你说明白,只教你忍耐些,却不告诉你要忍到什么时候,忍到什么程度。那人又不是个木头物件儿,若是被欺负的多了,总是要给自己讨个说法的吧。”   她一边说,宋慧娘便不自禁的一边点头。虞枝心看她这模样又笑了:“我却没想到妹妹是这样可爱的人儿,索性逗了你几句,你昨儿一晚上是没怎么睡好了吧。”   可不是睡不着么?脑子里一会儿是虞枝心决绝狠辣的模样,一会儿是后怕自己真做了些什么。翻来覆去的听了半夜的雨声和冰雹,直到寅时初才囫囵眯了一会儿,早起一双乌黑的眼圈不知用了多少粉才遮掩住。   “我昨儿可不是哄你啊,说的都是真心话。”虞枝心轻佻的挑起宋慧娘的下巴,见她又一次僵住的模样,放下手扑哧一声笑了:“你看,多有趣,还是个爱憎分明,知道我帮了你一回,便是我无论怎么惹也不会生气的好姑娘。”   “虞姐姐!”宋慧娘恼羞成怒,有心摔一把帕子,不想又招来对面一阵笑声。   “好了好了,是姐姐错了。”   虞枝心努力忍笑,趴在桌上直哎呦。好一会儿才缓过来与她道歉:“着实是最近不痛快的事儿太多了,看到宋妹妹这般可爱忍不住与你玩笑,你可千万别与姐姐生气啊。”   她脸上是明媚的笑意和几分抱歉,宋慧娘却蓦的听出无奈感伤来。实则她们自进宫起又有哪一日是过的痛快的呢?慧贵人看似平步青云圣宠不断,何尝不是水月镜花,皆是陛下的步步为营?   若是她糊涂着,痛快笑狠劲闹也就罢了。偏她看的清醒,清醒的连陛下与容妃这始作俑者都不避着她,直言与她说个明白。   先前被捉弄的些许恼怒早已烟消云散,名为怜惜的情绪在宋慧娘心中蔓延,哪怕她也不知道为何、更不知自己有何资格去怜悯虞枝心。倒是虞枝心无事人一般又过来拉她的手,耐心劝道:“这些事儿你知道便知道了,心里有个数就行。如今皇后崛起,必然会与容妃和陛下冲突,你切记明哲保身,一切安稳为上。”   “是,妹妹记下了。”宋慧娘郑重点头。眼中似有许多话要说,却又不知能说些什么。   “你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虞枝心温柔的笑,定定的看她一眼,仿佛瞬间读懂了她所有思绪。宋慧娘只觉得自己在她目光笼罩中无处遁形,脸上不知为何飞起红晕,急忙转过脸去,佯做看窗外渐渐阴沉的天空。   “时辰不早了,妹妹早些回去,别一会儿碰到风雪。”   虞枝心跟着看一眼外头,端起茶杯送客:“总有天清气朗的日子,到时候咱们再好好叙叙。”   宋慧娘不知她是不是意有所指,只到底乖乖的喝了手中的茶,一步一回头的出了长禧宫。碎屑般的雨丝夹着雪花开始飘落,锦书急忙撑开油纸伞,催着她走快些。   “娘娘真是好兴致,居然逗起宋小主来。”   长禧宫中,白桃呼的一声把窗户关了,拦住外面呼啸的寒风与点点飘雪。一边给虞枝心换了热茶,一边揶揄道:“怎么,咱们慧贵人娘娘还没从昨儿的打击里出来,准备调丨戏陛下的小妃妾解解闷?”   “宋宝林确实很有趣啊。”虞枝心转头与白桃对视,不过一会儿便败下阵来,有气无力的趴在桌上抱怨:“谁叫陛下那么不按常理出牌呢?我都在考虑如果他让我行刺皇后我该如何含蓄隐晦优雅的拒绝了,谁知道他居然会为我着想,生怕我真去找皇后拼命,还故意装出一副凶巴巴的模样叫我不许乱来。”   要不是她将陛下的心声听的一清二楚,简直真要信了他已经有所图谋,是真的怕她坏了好事。这个自私自利玩弄人心下手比她还狠的男人,竟然真有为别人考虑的一天,怎能不让看惯人心的慧贵人一时难以接受呢?   “所以你就感动了?甚至觉得自己欺骗了陛下纯洁的感情?”白桃嗤之以鼻:“那你尽管放心,男人都是一样的,说不定他也自我感动着呢。等这阵子感动过了,他该卖了你一样卖。”   “感动是有点儿感动,不过欺骗感情——谁不是在互相骗与被骗呢。”   虞枝心笑着坐直了身体,仔细听听院子里的动静,压低了声音问道:“别说我了,你呢?查的怎么样了?”   白桃的表情有些烦躁,拧着眉道:“太医院自院正院判到下头的医官那么多,咱们入宫小半年了连人都没见齐。更何况这些年还有不少辞官的,我虽打听了些消息,但都模糊不清,一时半会的根本没头绪。”   “不着急,慢慢来。”虞枝心安抚道:“你沉住气,这么多年都过来了。既然入了宫,也算是阴错阳差的近了一大步。”   白桃点点头,嘴角忽而勾出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笑意,扶着虞枝心的肩膀道:“说起来,主子,你还记得皇后娘娘突然好转,是外头寻了个神医来吗?你可知道那位神医是谁?”   虞枝心迟疑的点头:“虽没听到宫里传他名号,但你这幅表情,应该八九不离十就是那位周仲周神医了吧。”   知道些许过往的虞枝心叹道:“怎么,你想通过皇后与他相认?”   白桃摇摇头,目光中有几分决然:“他与我有何干?有也是仇人罢了。”   “那你的意思是……?”   “如果真是周仲,我大概知道他是如何治好皇后的。”白桃捻了把梳子,拆开虞枝心的发髻为她顺发,一边伏在她耳边小声道:“所谓对症下药,他给的药能清了皇后体内的毒素,自然也有别的药可以用他的药做引子,再让皇后去死一死。”   她将梳子扔回妆奁,站起身道:“你若是真心想帮皇帝,奴婢就把其中诀窍告诉你,保管你们能神不知鬼不觉的置皇后于死地。”   作者有话要说:   白桃是个有故事的人!   白桃的身世设定没有很复杂,相当于一个小副本,但通关的时候会让女主的觉悟来一次质的飞跃(翻大纲→_→) 第41章 .升平乐 · ?   冬月二十三是个难得的好天气。皇帝携皇后和容妃李嫔往御阳殿参加冬祭大典, 虞枝心与闲来无事过来长禧宫聊天喝茶的宋慧娘在窗前对坐,遥遥听着远处传来的号角声。   “对了虞姐姐,我听说昨儿个陛下因皇后娘娘不让您参加祭天大典还专门往坤和宫去吵了一架, 不知是真是假?”   “让你那宫女少传两句八卦吧。”虞枝心无奈的一手摁在她额头上, 皱着眉嗔道:“虽不知昨儿陛下去坤和宫所为何事,但皇后是直接把陛下拒之门外是事实,两人面都没见着,何来的吵架之说?”   “皇后娘娘这般硬气,就一点儿不怕陛下秋后算账吗?”   宋慧娘歪着头, 随手捻了个黄澄澄的蜜桔吃着,又忍不住半笑不笑的打趣:“姐姐也别怪下头羡慕嫉妒的传闲话。您只看看您这儿的新鲜瓜果份例, 皇后娘娘处且不论,除了容妃就是您这儿了,连王氏也不曾得呢。”   虞枝心摇头不说话,心里只能感慨陛下大约当真脑子被门夹了。自那一日来“警告”过她之后,皇帝是再没踏进她长禧宫半步。偏各种不打眼的小东西小物件儿送了一轮又一轮,让她直叹无福消受,暗地里求神拜佛求陛下赶紧正常起来。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难得今日皇后和容妃都不在后宫,竟无端生出几分“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感触来。不妨一名小宫女一路小跑着闯了进来, 急匆匆与虞枝心行过礼便对宋慧娘抱怨道:“哎呀小主, 您怎么还在这儿呀。”   “这是你身边的彩棋吧?”虞枝心认出来人, 目视宋慧娘问道。见她同样疑惑的点了点头,又转头问道: “你不在长乐宫替你家主子守着门户,跑到这儿干什么?可是长乐宫里出了什么事?”   “长乐宫没什么事, 只您和宋小主有事。主子您就别耽搁了,赶紧放宋小主回去吧。”   此时白桃也掀了帘子进来, 一脸笑意盈盈的口说贺词拜下行礼,站起身才解释道:“方才小禄子打听来的消息,陛下在冬祭大典上大封后宫,您与宋小主皆在晋封名单上。圣旨一会儿就要到了,宋小主可不得赶紧回去准备准备?”   大赦或祭天大典上大封后宫是自古常有的事,只是没想到陛下会在此次祭天时下旨。宋慧娘自是喜笑颜开,忙与虞枝心道别,脚步飞快的往外头去了。   虞枝心自然也是乐得晋封,不过看到白桃似笑非笑的表情就知道其中还有别的事儿。索性拍她一把道:“少给我弄鬼,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懂不?”   “倒也没什么重要的,不过是陛下此次大封后宫却刻意略下了李嫔和丽贵人。”   白桃随手收拾茶几上的食盒点心,一边摇头道:“如此一来,除了皇后与贵妃,竟是你与李嫔位份最高。李嫔与丽贵人对你本就不忿,想来得更恨上你几分。我一时之间竟不知陛下是爱你还是整你了。”   确如白桃所说,若是所有人都一同升了位份,那叫做皆大欢喜,谁也说不出个不是来。可放着比她高一等的李嫔和与她同品级的丽贵人不动,实则就是单让她高出一等来,如何能让这两位被踩着的不多想几分?   何况这两位还真不是什么大方的人,不知要憋出多少坏水来。虞枝心一手捂眼歪倒在椅子上,先前欣喜化作一丝哭笑不得:“陛下这又是为什么啊?连容妃都升贵妃了,他也不差这么两个位份啊。”   “后宫里正传呢,看着动静估计是陛下主动放出的风声。”白桃将桌上的碎屑扫进篓里,斜靠着八宝架与她八卦:“说李嫔没照顾好小公主导致皇嗣夭折,贬为嫔位已是轻判,怎么可能一年不到就轻易原谅,岂不是助长不正之风,让其他嫔妃轻视龙种。”   “这理由还真是——十分有道理。”虞枝心点点头:“那丽贵人呢?”   “丽贵人出身不高,因有孕直升贵人已是越级。且陛下应下她平安诞下龙子后再给她连进两级。因此这回就算了,不然等她生下孩子直接封妃吗?”   白桃翻了个白眼道:“说真的,奴婢觉得这个借口比李嫔那个好多了。丽贵人是个什么德行哪怕宫外都有所耳闻吧?真要这样一位得了妃位还养着龙子,您看外头大臣们头疼不头疼?”   实则除了李相对李嫔无封有些怨言,四相并其他大臣们都觉得陛下这回英明的无可挑剔,是以这封圣旨才能一点儿不打折扣的出现在祭天大典上。   司礼监的太监一字一句将圣旨唱出,容妃自是喜出望外,李嫔却瞬间白了脸色,只觉得又羞又恼几乎要烧起来。便是皇后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自是恼怒异常,连在祭典上也全然掩饰不住。   面对皇后娘娘的怨念,赵熠倒是十分站得住,甚至无辜的解释道:“昨儿朕去坤和宫亲自与你商讨,你倒是好,直接闭门谢客,根本不让朕进去。朕能有什么法子,难道因你耍起脾气,这朝政就不用管了么?”   彼时帝后并立在庙堂之前,周围是重臣与宗亲,虽皇帝压低了声音“耳语”,奈何祠堂太小众人靠的太近,倒是一句不落的将陛下的话听的一清二楚。   “陛下!”孔皇后急忙低声喝止。心知这回是自己失了算计,被赵熠的连环招数套住落了下风。若是再争执起来,被朝臣非议的定是她这个显得过于强势的皇后。   赵熠撇撇嘴,当真闭口不言。底下的老臣们眉眼乱飞,已是有几个老学究皱起了眉头。   总归祭典还是要继续下去,不过一个小小的插曲,并未在其中掀起多少波澜。及午时过后不久,晋封的旨意由前朝传到后宫,虞枝心恭恭敬敬的三叩九拜领旨谢恩,从此便可称一句慧嫔娘娘了。   来传旨的小太监算是长禧宫的熟人,好巧不巧,上一次虞枝心获封号亦是这位小公公来宣旨的。见新晋的慧嫔娘娘有心打听,小公公也不端着,将其他几位小主娘娘的情形一一道来:“……陈小主从采女晋为宝林,白宝林宋宝林皆晋为贵人。不过还是慧嫔娘娘您这儿头一份的,升了嫔位不说,您还有封号呢。”   他左右看了两眼,白桃适时的塞给他一个厚实的荷包。小太监手一转将荷包塞进袖子里,笑的更添几分谄媚,压低了声音道:“奴才可听说了,陛下升容妃娘娘为贵妃,礼部是给拟了吉利的封号的,可到底陛下却是没给——”   “这话可不好乱说,公公出了这个门,本嫔就当没听说过。”虞枝心笑着打断,示意白桃再送上一个荷包。小公公倒是知道分寸,忙点头谢恩:“多谢嫔主疼奴才,奴才当真什么都没说过。”   白桃亲自将多嘴的小太监送出大门,长禧宫上下已是一片欢欢喜喜如过年般的景象。回来看到虞枝心捏着圣旨斜倚着门框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不由得笑道:“主子您这是喜事,别板着脸了,不知道的还当您心里不欢喜呢。”   “欢喜当然是欢喜,但怎么总觉得心里不踏实呢。”   虞枝心伸手搭在白桃的胳膊上,将她拉进屋里认真交代:“得劳烦你仔细盯着一阵,可别让咱们宫里出什么纰漏。还有,我记得嫔位有两个一等宫女和两个二等宫女的份例,你给我掂量掂量下头有谁可以提拔上来的,实在不行再管内务府要人。”   不是她杞人忧天,实在是经此一役,她已经不可避免的会成为帝后斗法中间遭殃的小鬼。以皇后的脾气一定会想办法找回场子,而要戳到陛下的肺管子,怎么看都是她这毫无自保能力的皇帝“爱宠”最好下手。   “你放心吧,这事儿我琢磨着呢。”白桃素手搭在她腕上,触及她乱了节奏的脉搏,知她是真的有些慌张。扶着她在椅子上坐下,一边给她倒茶一边道:“虽不说咱们长禧宫里铁板一块,但哪些人背后有谁已是知道的八九不离十了。至于嫔主您的屋里人,除我之外秋楹可以升做一等。另有个手脚干净的丫头叫小禾的,调丨教几天升作二等也是可用的。”   “至于还差的一个二等——”   她顿了顿,仿佛有些犹豫,终是下定决心般道:“一则咱们宫里没有合适的人选,二则估摸着内务府也不可能让你全用自己人,所以我建议你直接管陛下要个人来。”   “……管陛下要?”   虞枝心愣了片刻,慢半步也想明白了其中的好处。一来以示忠心,二来紧急时刻还能将计就计的影响陛下的决策。只是这样一来——   “若是那宫女仗着身份拿大呢?”她不无担忧的咬着手指道:“且有了这么个人,咱们要说个悄悄话可就难多了。”   “总好过被容妃或是皇后塞人进来吧。”白桃无奈道:“陛下的人顶了天的替他监视你,容妃和皇后的人可不知道要做什么了。”   “到底是人手太少了。”虞枝心叹道。若是如容妃李嫔那样有家世支撑,早早儿在后宫布局,怎么会出现如今这般窘迫的情况。   作者有话要说:   皇帝开始当着朝臣的面给皇后下眼药了→_→   后面还有阴招→_→   所以说了皇后这个性格要吃亏啊!(老学究脸摇头) 第42章 .少年心 · ?   虞枝心料定自己即将成为被风暴扫到的牺牲品, 却不想这一回她竟猜错了。尚未等皇后在后宫掀起波澜,先等来的却是关于皇后自己的流言蜚语。   事情起因乃是冬祭大典之后,帝后在御阳殿大宴群臣。其中一位翰林院侍读学士喝到半醉忽而痛哭流涕, 嘴里模糊不清的说?什么。   他位置离陛下尚远, 不及闹到前头就被手快的司礼监大人们提了出去,一场小小的风波就此消弭,陛下也未放在心上。然他身边同僚的表情却始终有几分怪异,待散场之后八卦一传,原来这位侍读学士口中模糊念叨的仿佛是皇后娘娘的闺名, 至于那?颠三倒四的言语,拼凑起来大约就是心有不甘难以忘怀的相思之苦了。   要说皇后与外男有染——尤其还是这么个高不成低不就的小小侍读学士, 别说陛下,就是朝臣们也是不信的。偏有好事者刨根问底,倒底翻出?不同来:这位侍读学士官职虽不高,出身却不凡。其已故的父亲邹先乃是孔太傅的嫡传弟子,亦是太傅的心腹爪牙。   十二年前太傅遭人暗算告他通敌叛国,差点儿晚节不保被先帝下旨抄家问斩,正是时任京兆府尹的邹先扛住圣命拖延了几日, 又费劲千辛万苦找出太傅被陷害的证据。也是在那一案中,邹先被歹人一路追杀, 最后是顶着满身重伤赤足染血跑进皇宫, 将证明太傅清白的关键证据交到陛下御前。   太傅死里逃生无罪释放, 邹先却因失血过多不治身亡。邹潜文作为邹先唯一的子嗣自然被太傅多加关照。年幼时就在孔家度过,传闻还曾与孔皇后拜了同一位书法师父,两人虽没有私相授受私定终身, 书信往来讨教学问却是没断过。   事情到此都还不算离谱,毕竟谁还没个年少轻狂的时候, 如今各自娶嫁两不相干,不过?许前尘往事又何必在意。   谁知第二日一大早,邹潜文的妻子刘氏哭哭啼啼的带着丫环跑回了娘家。一路上没避着人,回到家中就是一通哭诉,直说邹潜文一直爱恋孔皇后,动辄喝醉了酒胡言乱语?大不敬的话。若是她敢上前劝,邹潜文上来就是一顿拳脚丨交加。   原本她忍就忍了,毕竟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难不成还闹和离闹到人尽皆知不成?谁知昨儿个邹潜文醉醺醺的回到家里,竟扒拉着她就要行非礼之事,口中喊的却是孔皇后的闺名。   刘氏又怒又恐,好容易挣脱的邹潜文的纠缠,苦思冥想一整夜,觉得这样下去迟早要早来杀身之祸。自己既没从他身上得到半点好处,便不值得陪他等死,到底是一咬牙一跺脚带着贴身丫鬟回家告状,求父母帮着自己和离。   刘家本不是什么高门大户,不过一间两进的宅子三五个下人,根本拦不住想看热闹的街坊闲汉。刘氏在屋里嚎啕大哭,围在门口看热闹的邻里不说听的一清二楚,差不多也听了个八丨九不离十。一时间众人面面相觑,完全没料到一不小心吃了这么大一口皇家的瓜。   坊间的流言总是传的最快且最离谱的,等孔太傅和几位相爷察觉到事情不对,京城有近一半的茶馆酒楼都在谈论孔皇后的绯闻了。陛下自然也从御史口中听闻此事,当场在朝会上摔了折子。消息就此不胫而走,瞬间从前朝流传到了后宫。   虞枝心听完这跌宕起伏曲折蜿蜒的一大段早已不知要作何感想。孔皇后虽然性子霸道横直,却是个端庄自持的世家女,绝不会做出有悖妇道人伦的事来。可到底什么人有这么大胆子这么大能量,敢把皇后甚至皇家的脸面都折进去,所为又是什么目的呢?   “我听容妃娘娘说陛下发了好大脾气,责令京兆尹与御史台抓了邹大人和他妻子刘氏彻查此事呢。”   宋慧娘一手端着杯子喝茶一边与虞枝心分享最新的八卦消息。不知是不是因为丽贵人没得到晋封闹腾的愈发厉害,这位新晋的宋贵人这几日几乎在长禧宫了。早早儿请过安就跟着虞枝心走,一直蹭到午饭的点才依依不舍的回去。   虞枝心想的更深?,秀眉轻蹙道:“其实这会儿抓邹大人又有什么用?反倒显得欲盖弥彰了。当务之急是找出设局并散播谣言之人,看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目的?搞坏皇后娘娘的名声呗,还能有什么目的。”   宋慧娘不以为意的掰了块糖糕捻进嘴里,咽下后才道:“孔家树敌不少,孔皇后又过于强势,看似前朝后宫风光无两,实则无论四位相爷还是下头的尚书侍郎们有几个不想看他家倒霉的?”   她想了想又笑了:“若是放在别的朝代或许还能加一个后宫争宠。可皇后娘娘根本就不被陛下待见,就算这次惹得陛下龙颜大怒,对咱们这?夹在中间的嫔妃们也半点好处都无,可见与后宫是没什么关系了。”   “正是这样才蹊跷啊。”虞枝心仍是不解:“这波脏水看似泼的汹涌热闹,实则撑死了一个痴狂单恋的邹大人让陛下膈应,于皇后处既无实证,难不成真有哪位大人觉得靠这?就能让陛下废后么?”   虞枝心摇摇头道:“皇后娘娘行的端坐的正,又有孔家撑腰,最多为避风头‘病’个几日。而邹大人不过是个小人物,这回牵扯了孔皇后的贞洁名声,孔家自然不会保他,若是手段利落?,直接让他愧疚自尽,此事也就到此为止了。”   “是呀。”宋慧娘忍不住咬住指尖:“那搞这么一出到底是为了什么呢?单纯就为了给皇后一个没脸吗?”   ……   两个深宫女子猜了半天也没猜出个所以然。不想过了午膳时间,皇帝陛下难得进了长禧宫,直接给虞枝心交了底:“安排这?的是皇太后。也没想一招能把皇后废了,不过趁机拖延到除夕,到时好以后宫无人主持大局的由头将太后迎回宫中。”   虞枝心瞬间了然。她一直觉得大臣之间的厮斗虽然惨烈,但多数是不屑于牵扯后宫的。拿名声说事儿显然是后宅手段,可思来想去的叨念过宫中各位妃嫔——实话说,就算是贵妃鬼迷心窍了想上位,沈相也不可能在外朝配合她做出这种昏招来。   但要是太后娘娘——那位企图挟天子以垂帘听政,结果和太傅四相争权时落败,在陛下大婚前被“请”去皇家佛寺“清修祈福”的先帝原配孙太后,一切似乎就说得通了。   太后在京中经营数十年,无论是查出孔皇后幼时琐事还是拿捏个邹刘氏都不在话下。至于环环相扣散播流言将事儿越闹越大最终闹的人尽皆知,以她的心机和能量亦非难事。她本意就不是要把孔家或是孔皇后一举扳倒,而是踏出那片深山荒芜的庙宇,重新回到这权利的中心来。   “所以这是陛下授意的?”虞枝心在他椅前的小几上坐下,仰头无不担忧的问道:“嫔妾总觉得这么做不好。陛下可以不让太后回宫么?”   “若是太后不回宫,只消风声一过,皇后依旧会在后宫称王称霸。”   赵熠疲惫的垂下眼帘,一手撑着额角,一手轻轻抚摸虞枝心柔软的长发,无奈的低声道:“好歹她二人角力,有太后牵制皇后,朕才能有喘息的空间,你在后宫的日子也能好过?。”   “可是太后此计看似奏效,实则与皇后又有什么分别?不过是利用陛下达成目的,却根本没把陛下您放在眼中啊。”   虞枝心有?急切的抓住他的衣角轻轻摇了摇。口中毫不遮掩的不甘与怨怼:“若是皇太后真有心帮您,她至少该为您考虑?吧。如今皇后的名声是受了?损伤不得不称病了,可世人又如何看待陛下您呢?皇后一直被一个不知所谓的男人惦记着,还口出秽言到人尽皆知——那陛下您,又算什么呢?”   赵熠的身子一僵,抚摸着虞枝心秀发的手顿时停住。虞枝心毫无察觉,仍在继续抱怨道:“嫔妾也知道小不忍则乱大谋,也懂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要是皇太后做到这种程度是为了让陛下彻底摆脱皇后也就罢了,嫔妾只当是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可您告诉我什么呢?她根本未伤皇后分毫,损了皇家颜面只为她自个儿能回来!”   “陛下,您何必听她摆布?”虞枝心抬头,黝黑的瞳色撞进赵熠的眼底,其中热切温度让他忍不住避开她的目光。慧嫔轻咬住唇,将唇色咬成一抹妖娆的血色,略带着几分疯狂。皇帝陛下一时恍惚,只听这个让他动心的女人一字一句诱惑道:“陛下,嫔妾自认定了陛下,就没想过善终的一日了。若是陛下应允,嫔妾拼了这条命也能为陛下彻底废了皇后娘娘,让陛下不再受那个贱妇的掣肘。”   “你住嘴!”赵熠狠狠咬住后牙槽,几乎是用尽力气将声音从胸腔中挤出来。有几分狼狈又有几分气急败坏的警告道:“忘了朕跟你说过什么了吗?”   “陛下若是真有什么好计划,如何会默许皇太后做出这种事来?”慧嫔不知哪儿来的勇气,紧紧盯住他的眼睛,在他情不自禁躲闪时终又笑了:“嫔妾就当您是心疼嫔妾,怕嫔妾发疯折了自个儿才说的。可嫔妾这条命早就在您手里了,难道您就让嫔妾看着您这么难受,却什么都做不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女主和皇帝疯批对(撒)决(糖)→_→ 第43章 .虞美人 · ?   赵熠从不知道。美人如繁花的后宫之中, 姿色哪怕不算垫底,至少也算不得出挑的慧嫔,在眼中疯魔决绝透出的那一刻竟是如此的魅惑诱人。比之妩媚放纵的丽贵人多七分深邃, 又比之当初骄纵艳丽的周德妃更添三分脆弱。   他一时既忘了被戳穿的愤怒也忘了无能为力的自怜, 只想将这个女人占据和拥有。慧嫔则笑着,一直笑着,笑着眼泪也出来了,一滴滴顺着脸颊落下,在地板上碎裂成一团洇湿的痕迹, 又飞快的归为虚无。   “你知道你在胡说些什么吗?”赵熠一手摁在胸膛,强行将飞快跳跃的心动摁下, 努力威严凶狠却连自己都明白是多么苍白。可他只能继续说下去,继续演下去,狠狠的攥住虞枝心的下巴沉声斥道:“这些话朕不想再从你口中听到。你要么安分的给朕当个宠妃,朕保你平安顺遂。要么朕立时将你打入冷宫,从此再不用与朕相见!”   “陛下。”慧嫔似哭似笑,轻声唤他。双手顺着他的力道攀上他的肩膀,伏在他耳边轻笑, 冰凉的泪珠砸在他颈肩,是一阵阵凉意直入心中。   她在他耳边吹气如兰:“陛下, 嫔妾真的不是随口胡说。皇后娘娘这会儿只怕气急败坏呢, 嫔妾去给她请个安侍个疾, 多说一说她的好话,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能近她身了。”   她笑声仿若蛊惑人心的夜莺,在他耳中娇艳的莺啼:“陛下啊, 您是最知道的,嫔妾哄人最有一手了。再怎么说皇后娘娘与嫔妾还有点子八竿子打不着的亲缘呢, 嫔妾好生拍拍她的马屁,给她打帘子啊梳头啊——”   “你够了。别说了。”   赵熠沉沉叹息,将趴在自己身上的女人扯下来,却到底舍不得放手,将人重新摁回怀里。女人断断续续的呜咽仿佛敲进他心里,一点点敲开他冰冷防备的心门。   “嫔妾就是不甘心,凭什么她们一个二个的敢欺人太甚,敢不把陛下放在眼里。嫔妾就是恨,恨不得她们去死!统统都去死!”   她哭得像个孩子,不管不顾的甩着手踢着脚,是受了太多委屈却无处发泄,终于找到一处温暖港湾后终于爆发。皇帝陛下默不作声的任她撒疯,只将人抱的更紧,心里一遍遍无声的劝她,不用怕,会好的,会没事的。   相拥了不知多久,连天空都开始沉下颜色,筋疲力尽的慧嫔才算渐渐平静下来不再挣扎。只将脸贴在陛下怀里一下一下的抽泣,如飞蛾扑火的姿态紧紧抱住陛下,仿佛只要放开,就会放过整个世界。   她一脸精致的妆容蹭在陛下月牙白的常服上,侧脸一道红色的脂粉痕迹显得有几分滑稽可笑。赵熠怜惜的抹过,浅浅的桃花红沾染了他的指尖。慧嫔仿佛置气般不满的哼哼了两声,两条细细的胳膊愈发用力困住他清瘦的腰肢。明明是如此放肆的举动,却让皇帝陛下莫名感受到从未有过的温暖和踏实。   他轻轻抚着她的背脊,觉得自己像在哄一个被人抢走了唯一的、最好的一颗糖,却又眼睁睁看着那人把糖果丢进了泥里,于是心痛的发了疯的孩子。终归孩子是不用讲道理的,于是他的慧嫔就算再无礼,在他眼中也仍是最美最好的。   许久过后,她终是停下了抽泣,仍旧趴在他怀里不肯抬起头来。赵熠一颗心像在温水中熨烫良久,连心情都好了不少,笑着捏她的脸颊笑她:“可算舒坦了?倒是毁了朕这身好衣裳。”   “陛下还在乎一身衣裳么?不说针线局一年四季多少件的给您备着,这宫里的妃嫔只消您说一声,谁不得上赶着给您缝上两件的。”   怀中的小女子说的老实不客气,若不是三四个字就要打个嗝,只怕气势还能更强些。好歹是扭扭捏捏的抬头瞟了一眼铜镜,顿时又“哎呀”一声,重新把头缩回陛下怀中。只脸颊上被捏起的一抹绯红飘了起来,染过小巧的耳垂和雪白的后颈没入银狐毛包裹脖颈深处,直让陛下蠢蠢欲动,恨不能掀开探究一番。   “好了,不闹了。”赵熠清了清嗓子,将怀中的可人儿扶起来放在椅子上坐好,自己坐着另一边,顺手与她十指相扣。一边吩咐白桃进来伺候梳洗,一边认真与她说道:“你的心意朕都明白,适才多亏你提醒了朕,朕自不会再轻易上了太后的当。只是关于皇后之事还需慢慢布局,你切不可擅自行为。”   见虞枝心并无不服气的硬抗,而是当真沉下头来思索,赵熠心中愈发妥帖几分。正好白桃端着水盆推门进来,他索性不再说话,专心看一张动人的花猫脸一点点洗净,渐渐显出铅华之后的温润如玉。   “朕的爱妃果然绝色。”他抚掌轻笑,一时竟有些懊恼:“早知道那个丽字很该留给你的,平白便宜了王氏个没脑子的蠢货,实在是朕的不是了。”   “陛下可别这么说,丽贵人的姿色可是连嫔妾一个女人都眼馋得紧。”   虞枝心捂嘴轻笑,不妨素手被陛下一把攥住。皇帝陛下一挑眉,佯怒道:“怎么,在你眼中朕是个只看重皮囊的俗人么?”   “哪里哪里,陛下向来是正人君子坐怀不乱,怎么会被美色迷惑。”   虞枝心嘴里说的一本正经,眉眼间笑意倒愈发活泼。反是赵熠像被她吃定了一般,只能无奈的摇摇头叹道:“果然圣人说世上唯小人与女子难养,朕明明最疼你爱你,你这当着面吃别人的飞醋,可是自个儿要过不去了不是?”   好一对不要脸的狗男女,光天化日的什么调情的情话也说得出来。白桃飞快的冲虞枝心翻了个白眼,赶紧端了水盆低着头出去,免得被这两人秀的胃疼。   厚厚的帘子落下,屋里一时安静下来。赵熠看着慧嫔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沉下,不忍的抬手描过她细长柳眉,在她疑惑的眼神中鬼使神差的说出话来:   “朕的后宫人不少,但只有你这儿有一颗真心。朕今儿个也将自己的心托付给你了。你可得好好替朕守着,唯有你好好儿的,朕才能撑得下去,你明白吗?”   俏丽的妃子一双杏眼刹那间又蒙上水雾。赵熠已算不清今儿弄哭了她几回,偏又那么喜欢看她一颗颗珍珠掉落破碎的模样。拾起帕子擦掉她脸上的泪痕,他努力挤出一个笑来:“你这疯丫头啊,朕算是怕了你了。所以朕给你把话说明白了,行吗?你乖乖儿的等着,什么也不用做,等朕把这里里外外的扫平了,再许你前程和未来。”   慧嫔泪眼朦胧的连连点头,想要张口说什么,喉咙里的沙哑却堵的她什么也说不出来。皇帝陛下怜惜的再将她揽进怀里,抚着她的背一遍遍安抚:“朕都明白。你也明白朕。这样很好,很好。”   “是,陛下,嫔妾听陛下的。”   西垂的阳光不知何时挣扎着突破云层的阻挡,在白色纸窗上撒上暖橘色的光芒。慧嫔温柔的目光如这阳光一样一直照进赵熠的心底,他听她说:“嫔妾听陛下的话,嫔妾在这儿等着陛下。只要陛下需要,嫔妾可以为陛下去做任何事。”   ……   皇帝陛下踏着血色的残阳离开长禧宫,脚步是难以言说的坚定与温柔。琉璃瓦上尚有未融化的白雪在红色阳光中熠熠生辉,仿佛映衬着他此刻的心情。白桃远远眺望四方天空的一角,灰蓝色的乌云被风撕开,露出一抹清亮的天蓝。   “赶紧把门给我关上。这风可太吹了。”   方才哭的不能自已的慧嫔娘娘这会儿已是没事人一样,擦干了眼泪在妆奁前抹着香膏,生怕柔嫩的肌肤被寒风吹出皱来。   “你——刚才那些,是演的?”白桃随手关上门,接过她手中的盒子给她细细涂上一层薄薄的凝脂,犹豫良久终是忍不住迟疑问道:“我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在外头听着,只当你真被陛下打动了呢。”   “打动自然是打动啊,不然干演吗?陛下又不傻。不过动心是一时的,活命才是最重要的。”   虞枝心不以为意的将头上几根簪子拔下来扔回妆奁,却是悄悄游移了目光,仿佛打量手上两只镯子哪只的花纹更精巧。一边解释道:“难得陛下脑子发昏对我起了心,我不趁机哄好了他岂不是浪费?怎么说我一直给他营造的形象便是真心爱他又无甚底线还心狠手辣的女人,万一他哪天真下定决心让我去刺杀皇后,我可还活不活!”   “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白桃不置可否,只淡淡警示一句:“你对男女情丨事向来看的冷静,我相信你能拿捏住分寸。”   扫过铜镜中看不出喜怒的素净容颜,白桃果断转移了话题:“对了,你今儿可记得跟陛下要人了?”   “……让我给忘了。”   虞枝心一手捂脸,藏下心底些许若有若无的雀跃,故作随意道:“等过两日吧,过两日我煲个汤勾一勾皇上,求他帮我把这宫女的事儿给解决了就是。”   作者有话要说:   全后宫都欠女主一个奥斯卡→_→ 第44章 .好姐姐 · ?   闹哄哄的十一月终于过去, 及到十二月初,又是嫔妃们召见自家亲眷的日子。   虞枝心如今位份高,排在腊月初三便宣召了祖母和母亲。而与她们二位同来的除了许久不见的姑母孔虞氏, 另有二房的两个嫡出姑娘。   见虞枝心露出几分不解, 陛下送来的宫女冬橘十分有眼色的上前在虞枝心耳边小声禀告:“陛下想着若是虞姑太太一人跟着来怕是有些打眼,索性下召让各家夫人都可多来几位,若是有和娘娘们关系好的姊妹也尽管一块儿递牌子来。昨儿容妃娘娘那儿也来了许多人,今儿李嫔处也有好几位年轻姑娘进宫呢。”   虞枝心瞬时懂了。估摸着是这些人意会错了意,又或是陛下故意为之, 纷纷动了再送个女儿入宫的心思。她们又哪里知道这不过是给略显突兀的孔虞氏打个掩护——因陛下思索了两日,到底觉得虞枝心所说有理, 此时放太后回宫无异于驱虎吞狼,结果却极可能变成前有狼后有虎,往后的日子更寸步难行。   可拿了好处就食言而肥怕是不妥的,万一太后恼羞成怒报复起来只怕更麻烦。要不动声色的绝了太后回宫的心思,最稳妥的办法莫过于绕一道弯,让孔家察觉到太后的野心,由前朝直接掐灭她的痴心妄想。   问题就在于怎么悄无声息的把消息递出去, 最好还能把陛下摘干净。赵熠与虞枝心合计一番,发现虞家姑太太正这个传递消息的最好人选——孔虞氏嫁的国子监祭酒孔大人正是孔太傅次子、孔皇后的亲二叔。   只是单独请一位姑太太入宫就显得刻意了, 皇帝索性虚晃一枪对各家闺秀们大开方便之门。朝臣们不出意外的想错了方向, 当陛下又有了纳妃的想法。再想想后宫被皇后一番折腾也没剩几个侍寝的娘娘, 不由的心领神会,听之任之了。   她这边想着,虞家的夫人小姐已经由宫女领着从外头进来。先隔着帘子与她请安, 才进得里间与她话家常。   “几个月不见,老太太和母亲过得可好?姑母气色看着倒不错。三姐姐和五妹妹也来了, 都一并坐下吧。”   虞枝心懒懒的客套两句算是与她们打了招呼。因有九月时赌咒发狠的不欢而散,她也不必装什么亲近孝顺,只随意安排了上茶便将几人晾在一旁。   老太太严氏和大夫人江氏早遭过这么一回,虽失望于虞枝心态度毫无软化,倒也算有了准备。三小姐虞芳菲和五姑娘虞暖烟更是摄于慧嫔娘娘的威仪吓的大气儿不敢出。唯有姑太太孔虞氏被她这爱理不理的模样好悬给气着了,左右看看伺候的宫女太监都站的远远地,板着脸便压低了声音斥道:“四姑娘好大的威风,老太太总归是你亲祖母——”   “劳烦孔夫人称我一句慧嫔娘娘。”   虞枝心抬了抬眼皮子,不冷不热的打断她的训话,冷笑着道:“孔家怎么说也是诗书礼仪传家,怎么姑母嫁过去这么久竟是半点长进也无。难不成你去坤和宫请安时,也张口闭口的管那位叫大姑娘么?”   “你——”   孔虞氏气个仰倒,一手指着虞枝心的鼻子说不出话来:有心嘲讽她怎么敢和皇后娘娘相提并论,又知这话只消说出口,一个对皇家不敬的名声就是逃不掉了。   “姑母何必这么激动?看你这手抖的,不是害了什么病吧?要不要侄女儿给你请个好太医来?”   虞枝心强硬的将她那根手指摁回去,脸上愈发如罩了一层寒冰,不屑的哼道:“你还真当自个儿成了孔家人就高人一等,在我长禧宫也敢撒野不成?你倒是先想想皇后娘娘有没有把你当自己人,宣召承恩公府的女眷时可有你的份?!”   这话好死不死算是打到孔虞氏痛脚上。孔家传承最重规矩,同是孔家兄弟,大房因占着个嫡长的位置不知比二房好出多少来。   大老爷身居正二品尚书兼左布政使,是重权在握的朝中大员;二老爷论人品论学问论相貌比大老爷胜出不止一筹,却只能得个从四品的国子监祭酒。说得好听叫清贵,实则就是远离朝中大权。大夫人是家中冢妇,连婆母都礼敬三分,而她出身一点儿不比大嫂差,却得日日仰仗别人的脸色过日子。   更别说大房还出了个皇后,且是个连陛下的脸面都敢打、却无人能动摇她分毫的皇后。孔矜柔待字闺中时就是同婆母和大嫂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端正严肃的让她见着都有几分腿脚发软。及陛下大婚初时她也不是没随着婆母和嫂嫂一同进宫请安,眼看着这位大姑娘一日比一日威严,却始终没有半分要和二房亲近、将她当做长辈亲人的态度。   再想想自家两个女儿与皇后同为姐妹却要为了家族利益下嫁联姻,孔皇后对此只字不提,甚至拒了让姐妹二人随老夫人与大夫人一同入宫请安,孔虞氏面色越发难看。偏在这里发作不得——否则岂不是让“外人”看了孔家的热闹?若是有损家里的声誉,怕是回头就要被婆母和夫婿好一顿斥责。   虞枝心明眼看着她脸色变化,心中暗叹姑母这欺软怕硬窝里横的性子果然是一辈子都改不了。对着娘家嫂嫂颐指气使,更不把侄儿侄女放在眼里。在孔家却过得窝窝囊囊仿佛隐形人还落不来个好——但凡她肯气性些,无论是与长房闹开了还是撺掇着二老爷自个儿上进,总不会比如今的日子差。   不过这样也好,她若是聪明了,今日这局也就不成了。端起茶盏子啜了一口,虞枝心撇下心里发狠的孔虞氏不理,换了一副无事人一般的表情对老太太淡淡笑道:“老夫人显着可比三个月前富态了,精神头儿也好了不少,不知可是家中有什么喜事?”   难得她肯正经说两句好话,严氏竟莫名起了点子受宠若惊的感受来。忙答道:“什么富态了,不过是年纪大了痴肥了。倒是家中确实有件喜事。咱们三姑娘定下了大理寺少卿家的大公子,明年三月便出嫁了。”   “原来是三姐姐的喜事!”虞枝心亦面露喜色,起身来拉虞芳菲的手,细细打量了她一会儿,直看的她不好意思的低了头才笑道:“三姐姐别害羞了,看这脸红的,可见是欢喜的呢!”   转头笑嘻嘻的张罗起来:“白桃秋楹,去开了我库房看看,我记得有一双鸳鸯比翼的白玉玉环正好送与三姐姐做压箱。对了,不是还有几匹陛下赐的缂丝织锦红绫吗?仿佛是收在箱子里了,快翻出来给三姐姐裁嫁衣。”   江南上贡的缂丝可是有市无价的珍品。当初大姑娘与二姑娘出嫁时还是用的老太爷与大老爷攒下来的家底,到虞芳菲这儿正愁没有上好的料子彰显身份——倒也不是完全买不着,实在是这几年织锦的价格水涨船高,几家布行开价开的老太太肉疼,只得暗示她如若非要用织锦,就只能削减了嫁妆银子做开销。   虞芳菲自是不愿的。正在这儿左右为难,虞枝心一句话可谓解了她的燃眉之急。少不得真心诚意的谢过,搂着一匹红绫便不撒手了。   眼看姐姐得了偌大的好处,向来掐尖要强的五姑娘忍不住眼红了。瞟一眼虞枝心笑吟吟的模样不像刚进门时的冷厉,胆子便大了两分,涎着脸冲虞枝心讨好道:“看把三姐姐高兴的,四姐姐,你对姐妹们真好。早听说陛下对娘娘宠爱有加恩宠不断,不知娘娘还有多少稀罕的宝贝,可否拿出来给妹妹开开眼啊?”   虞枝心哪里不知道她的意思,偏不接她话茬儿,只指着她对老太太笑道:“怪道是亲姐妹,五妹妹这看似哄我开心,说不得是觉得我这当姊妹的送的不够多,替三姐姐再讨赏呢。”   “够啦够啦,四妹——娘娘别再破费了。”三姑娘性子老实的多,竟没听出虞枝心是故意的,急忙摆手道:“娘娘在宫中也不容易,多留些东西傍身是正经。”   说罢拿捏起姐姐的派头对虞暖烟严肃道:“三姐知道妹妹有心了,只娘娘出手大方,我们却没有这般厚着脸皮白拿的。得了娘娘赐下红绫已是感激不尽,可不敢再胡吣了。”   五姑娘简直被这个亲姐姐气到手都在抖!她是得了好处就在这里充贤惠,自己可一个铜板都没拿到啊!   虞枝心冷眼看着虞暖烟气成个气鼓鼓的青蛙模样,脸涨得通红还得竭力挤出几分扭曲的假笑,心中不由平添几分快意。既是看的开心,自然要火上再浇上两勺油的。慧嫔娘娘一脸欣慰的看了看三姑娘,拉着她的手将自己戴着的一枚镶五彩宝石的金玉镯子撸下来给她戴上,一边感慨道:“三姐姐这般贤淑温柔恭顺有礼,想来未来姐夫家定是会喜爱的。原本做妹妹的该看着姐姐出嫁才是,谁知这阴差阳错——”   她擦了擦眼角并不存在的泪花儿,情深意切道:“妹妹不能亲自送姐姐出门,唯有这些个金银之物陪在姐姐左右,就算是妹妹对姐姐的祝福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由上一章评论员:火锅好好次,可悠儿,将登太行雪满山等大可爱赞助发布 第45章 .解冤结 · ?   虞枝心借着三姑娘的筏子逗弄五姑娘, 三位太太在旁边可算是看的清清楚楚。偏这两位身在其中全然不知,一个被感动的眼泪汪汪,一个已是快气的头顶冒烟了。   到底是老夫人看不过眼, 轻咳一声斥道:“你们俩都消停些。咋咋呼呼成何体统。”   都是老太太跟前凑趣长大的, 自小练出了眉眼高低,也听得出老太太话里的脾气。两位姑娘下意识的一缩脑袋闭了嘴,老实的仿佛两只鹌鹑。   老太太这才满意了些,又转向虞枝心道:“老身看到娘娘与姐妹们和睦不知多欢喜。虽然娘娘说对家中多有怨怼,想来其实心里仍是——”   “老夫人先等等!”虞枝心一挑眉直接打断, 冲外头喊了一声“夏榆”,便有一名高挑身材鹅蛋脸的翠衣宫女打了帘子进来。   虞枝心道:“你领着三姑娘五姑娘去外头坐会儿吃些点心, 让她们别乱跑,宫里人多眼杂的可别冲撞了谁。”   夏榆本是长禧宫的粗使丫头,被白桃提上来当了慧嫔身边的二等宫女,这会儿还有些不适应。脸上带着两分腼腆的小声应了,和声细语的将两位姑娘请出去。   五姑娘尚未从虞枝心这里捞到好处,心里肯定是不乐意的。瞅着老太太的脸色又不敢对着干,只得别别扭扭的生着闷气甩袖走了。直看的三姑娘一脸莫名其妙, 想着回去得和老太太好好说道说道,平日里在家中掐个尖刷个小性儿也就罢了, 没得日后说了人家也这般无礼, 闹的婆媳不睦夫妻不和可怎么是好。   总算将两位姑娘打发走, 虞枝心再抬头时眼中已没了温度。对着老太太假笑道:“本嫔以为上回已经跟您老人家说的很清楚了,我既用不着也不奢望家里给我什么支持,你们也别仗着一个姓氏就对我指手画脚。本嫔在宫中立足靠的是自己, 靠的是陛下的恩宠,与你们口中的家族未来无关, 又凭什么要为了你们去给别人伏低做小?”   “娘娘此言差矣。”老太太摁捺住脾气劝道:“就算娘娘对家里不满,总得为自己考量吧?先时我们见娘娘受宠,想着娘娘早晚会有自己的子嗣傍身,也就不多说什么了。可老身听阿霁说你竟是诊出了宫寒之症……”   阿霁便是姑太太孔虞氏的小字。虞枝心眼刀子刮过两人,忽而就笑了:“多谢老太太和姑太太关心,连宫里太医的诊书都了解的如此清楚。就是不知老太太可还记得本嫔这宫寒之症是怎么来的?”   “这——”   老太太眼珠子转了转,她先前是真不知道虞枝心还有这毛病,否则也不至于将虞枝心送进宫去。可听虞枝心这话说的,仿佛宫寒之症还与她有几分关系。   “老太太莫不是忘了,三年前五妹妹为了抢本嫔的一串珊瑚珠子,生生在大冬天将本嫔推进了后花园的小荷塘。那时候老太太就在一旁看着,却不急着叫人救我上来,反倒一句句怪我走道都不知小心,自个儿摔进荷塘里,合该涨涨记性!”   虽是陈年旧事,她提及依旧是又惊又怒,直视着老太太一字一句道:“也算是我命大,高烧了两天两夜竟然活回来了。可转头就被你送去跪祠堂,只因我求你给我一个公道,不愿认下所谓不小心自己摔倒、要五妹妹给我一个交代罢了!”   “那时候怎么不说为我考虑呢?如今又来骗鬼呢。”慧嫔娘娘猛地摔了帕子站起来怒道:“要不是宫规所限,召见亲眷也算陛下恩典,本嫔不想闹的自己难堪才宣了您几位入宫,您当我还想见着您么?您若是安生在这儿坐一会子到了时辰出宫,本嫔看在您是长辈的份上也能给您上个茶赐个座。偏今儿我是给了个好儿,您老倒是来了兴致,还真就蹬鼻子上脸了?”   几句话说的老太太脸上讪讪,似要恼羞成怒,又怕虞枝心破罐子破摔当真闹起来,到时还是自个儿吃亏。大太太江氏有心打个圆场,只还没开口就被虞枝心打断:“母亲可是有什么高见?是觉得本嫔不该有气性还是怕回去了让老太太又把气撒在大哥头上?”   她冷笑的不无讽刺:“也是,在母亲心里,大哥才是人,本嫔算个什么东西。本嫔可记得清清楚楚,那回本嫔被五妹妹推下水,心里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偏您一口一个为了大哥的婚事前途要我忍让,硬压着我去给老太太磕头认错!”   “算起来本嫔这宫寒之症可不止是五妹妹和老太太造的孽,母亲您也贡献良多呢。绝了本嫔的子嗣缘,您二位可是满意了?如今我好不容易有了个安身立命的地方,哪怕是让我安安静静的等死呢?你们倒是有什么脸面要我听你们的话、为了你们口中那些不相干的人去当个上蹿下跳的跳梁小丑!”   她说到最后一句时生意徒然加大,几乎是拍着桌子吼出来的。粗鲁的擦去脸上不知何时滑落的泪痕,虞枝心重重坐回椅子上,脸上寒霜遍布,哑着嗓子道:“本嫔说最后一次!什么虞家和我没关系!若是你们还想不明白,了不得本嫔不要这脸面,以后你们也不必在进宫了!”   三位太太到底是被镇住了。好一会儿江氏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颤颤巍巍的哭道:“娘娘,是我对不起娘娘。往后我再不说什么了,只求娘娘别把气撒在你哥哥头上,他可什么都不知道啊。”   “……哪怕到这时候,你心里最重要的还是哥哥。”虞枝心语气飘忽,眼中神采一点点湮没,又忽而爆发出几分恶意,用所有人都听得到的声音与她“耳语”:“你别指望我啊,你自己做啊。我不是教过你吗?只要你豁出去,有的是法子让哥哥不再被二叔打压,甚至可能夺回整个虞家的家业啊。”   “你怎么就不去试试呢?你这么胆小,你对得起你辛辛苦苦夹缝求生的儿子,对得起你死了的丈夫吗?”   她字字句句如针一般,将江氏曾一遍遍在她耳边说过的话还给她:“还是说你就是这么自私这么无耻,自己不肯为了虞宪牺牲,只管用年幼的女儿填进去,还当自己多么艰难多么伟大,以此满足自己的虚荣心么?”   “不,我不是,我没有。”江氏本能的摇头,哀求着想要解释,然对上虞枝心那张面无表情的脸,终于明白这芥蒂早已在一次次累积中化作深渊,怕是永远都无法解开了。   见她们无话可说,虞枝心笑了笑靠回椅子上。扫过缩成一团试泪的江氏,略过老太太阴晴不定的表情,最终对上孔虞氏那张吓的蜡黄的脸。   孔虞氏从来不知道这个温顺讨巧的侄女儿竟有如此烈性的一面,被她一眼看来竟是惊得几乎渗出一层汗来。仿佛是为了挽回这一刻的狼狈,孔虞氏鬼使神差的开口劝道:“都是过去的事了,娘娘何必如此小气,都是一家人,还能与长辈置气结仇不成?”   她说完这话便恨不得扇自己两个嘴巴子。这虞枝心显然是已经疯魔了,万一惹恼了她,让她直接喊个婆子给自己一顿掌嘴可往哪儿说理去!   好在虞枝心并没有跟她动手的意思,只好整以暇似笑非笑的看了她许久,忽而摇头嗤道:“按说您已经是孔家人了,我与虞家人怎么置气都和你无关,可既然你非要上赶着讨嫌——”   “我知道你们一块儿来就是劝我归附皇后之下,最好是劝着陛下再与皇后重修旧好从此帝后和谐的。可是这位孔二夫人,你当真以为皇后还能在后宫为所欲为,谁都收拾不了她了吗?”   虞枝心微微前倾,一张秀气的脸上满是戾气与嘲讽,说出的话却让孔虞氏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   “没错,皇后是后宫之主,连陛下也奈她不得。可你们孔家也别忘了,这后宫之主不止皇后一个。等那位回来,皇后着性子怕是要被好好被磋磨磋磨,也不知她这娇柔多病的身子骨儿撑得住撑不住啊。”   “你——你说的是——”   孔虞氏瞳孔猛地收紧,像是终于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慧嫔好整以暇的坐了回去,微笑着点点头:“虽是听陛下随意提了几句,本嫔觉得这事儿八丨九不离十。后宫已经有风闻造势说皇后无德,应请太后出山了。说不定过几日就会有御史上书,请陛下迎太后回宫。”   “可是太后明明——”   “那也架不住皇后娘娘造作的厉害,硬把自己造‘病’了啊。”虞枝心无辜摊手:“中宫笺表逼迫陛下在先,后又传出与外男之间不明不白的流言,太后娘娘就算再如何用手段,也比一个给皇家抹黑的皇后好得多。”   “你自己想想看,如今离封笔过年不过两旬,皇后那点子破事仍是闹的满城风雨,她这病约莫好不了这么快。除夕大祭总不能因皇后称病就无人主持,宫宴就不开了吧?”   “竟然是太后……?”孔虞氏一时觉得震惊不已,仔细想想又严丝合缝。她虽说人蠢了些,好歹在孔家熏陶了这么多年,如何会不知道太后当年是怎么被逼走,对孔家又有多少怨恨。   “虽说陛下还不十分十确定,但种种迹象看来确实是太后借着皇后举止失措顺势而为。”慧嫔淡定的笑道:“陛下也说比起皇后这疯了般的造作,还不如迎太后回宫呢,看哪一日有御史上本,估计顺水推舟就定下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更新由上一章评论员:可悠儿、之之之、FriggaZ、将登太行雪满山、可爱的欣欣、一只蹲墙角的mushroom、庞小歪、R等大可爱赞助发布   喊我加更的你们……同情一下我这个十一加班的可怜孩子啊→_→臣妾真的做不到啊!   等我调休(如果有调休的话)了来加更→_→ 第46章 .沐皇恩 · ?   “……慧嫔是这么说的?”   身长玉立的玄衣男子站在宫殿一角的阴影中, 几乎与周围的暗影融为一体,略显纤瘦的腰肢被一枚镶白玉的金腰带束起,更显得身形挺拔修长, 又带着莫名的易碎和脆弱。   脚边跪着的粉衣女子抬头倾慕的看着他, 毫不掩饰心中爱意和期望。赵熠微微皱眉,忽而问道:“若是朕记得不错,二等宫女按例只能穿翠色与青色。你这身打扮——”   粉衣女子低下头,遮掩住目光中的一抹失望与不甘,小声回道:“是慧嫔娘娘抬举, 虽奴婢只是二等,仍给了奴婢一等的份例。”   “慧嫔大方温和, 你既然跟了她就该忠心。”皇帝陛下挑眉,言语中有几分警告:“朕让你去长禧宫服侍她,不是让你去监视她。往后不必再来与我报备这些有的没的,你可明白?”   “奴婢明白,往后不会拿这些琐事来烦陛下,只会在有要事时再来向陛下禀告。”   女子粉面含羞,眼中却带着勾人的挑逗, 仰起头轻悠悠道:“奴婢生是陛下的人,这辈子也只会忠于陛下。陛下要奴婢去长禧宫, 奴婢便好生服侍慧嫔娘娘。可奴婢的心, 却始终是在这里的呀。”   “是么。”   玄衣的皇帝慢慢走过来, 蹲下丨身轻轻拂过她的脸颊。冰冷的手指划过她秀气的眉眼,听到她呼吸急促,嘴角一抹轻笑便越发柔和了。   冬橘被这梦寐以求的一刻给迷住了。她痴痴的望着他, 想要同样伸手抚摸他的脸,却又深知自己的卑微, 唯一奢求不过是这样与他对视、用目光一寸寸临摹他的轮廓。   “呵。”   他突然笑了,毫不留恋的收起一时余温,亦惊醒了冬橘的美梦。粉衣宫女低头俯拜,暗叹自己鬼迷心窍做出这样逾矩的举动;又不免心中雀跃如小鹿乱撞,又是甜蜜又是酸楚。   赵熠眸中的不屑如冰刃般冷冷掠过这个不知所谓的女人。当初为了在后宫行事方便才给了她们几分温存,想着要她们对自己死心塌地,日后需要时才好推出去送死。谁知这蠢货竟当真生出攀附自己的心思,连慧嫔都敢不放在眼里。   “看来是朕错了,不该把你送去长禧宫。”   皇帝陛下的话让冬橘心中一喜,然下一句就让她如坠冰窟:“你若是在长禧宫待不住,朕不介意送你去浣衣局。那里的宫女没得快,永远都是缺人的。”   “陛下!”生死攸关之际,冬橘总算有了两分清醒,连连磕头哀求道:“陛下,奴婢知错,奴婢再也不敢了。”   赵熠冷眼看她把额头磕的一片通红才喊了停,语气仍是漫不经心的嫌弃:“别把头上磕破了,回头不好跟你主子解释,还当你在别处受了什么委屈呢。”   “……是。”   冬橘伏在地上,眼泪滚落在冰冷的金砖。耳边萦绕着皇帝陛下冷漠的声音:“记住你的本分,你只是个伺候人的宫女。如今慧嫔才是你主子,你若是不忠,她自可以对你生杀予夺。”   “……奴婢知道了。”   “那就回去吧。”皇帝一步步走进内殿,最后一句话远远飘来:“这是朕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若是再有不该有的想法——”   “这后宫里没上那么一两个宫女下人,总是再简单不过的事。”   ……   冬橘浑浑噩噩的回到长禧宫,进门便被人狠狠撞了一下。木愣愣的抬起头,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眼前,原是秋楹正皱着眉头看她。   秋楹本是长禧宫的粗使丫头,因帮着虞枝心救过白桃一回,顺便掀了原先周宝林私设刑堂的密室成为虞枝心晋位得宠的开端,才被虞枝心调到身边当了贴身宫女。此回虞枝心晋升嫔位,两个一等宫女的位置除了白桃,另一个便给了她。   秋楹是个爽利性子,看着冬橘这模样就气不打一处来,瞪她一眼斥道:“娘娘怜你在乾元宫有许多故交,特许你不当差时可以自由走动,结果倒好,你这见天儿的看不着人!这样就罢了,你回来摆着长苦着张脸给谁看呢!若是觉得长禧宫委屈了你趁早说,让娘娘放你回去,少在这儿给我们看脸色!”   “奴婢不敢,秋楹姐姐息怒。”   冬橘淡淡行了个礼,勉强从先前的情绪中脱了出来。好歹是乾元宫出来的宫女,收拢心神站直了身子,通身气派比之秋楹便高出不少。掩下心里的不耐烦,不卑不亢辩解道:“奴婢是伺候完娘娘早起请安、从坤和宫回来才出的门。姐姐也说娘娘允奴婢自由行动,连娘娘都没说什么,就不劳姐姐费心教导了。”   “你——”   秋楹对她的态度愈发光火。她是极感激慧嫔的,又觉得这长禧宫上下既归慧嫔管着,自然该一心向主。可这位冬橘姑娘自来了就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不把两位一等宫女看在眼里不说,明眼人都看出她不甘寂寞。   今日逮着本想警醒两句,没想到犯错的竟比教训的更嚣张几分。若是按照秋楹往日的脾气,只怕好几个耳刮子都扇了过去。可顾忌这是陛下送来的人,唯有愤愤的把扬起的手放下,心里愈发讨厌起她来。   “姐姐若是没有别的事,奴婢就进去给娘娘请安了。”冬橘冷眼看秋楹七情上脸的模样更添两分得意,索性往前一步硬从她身边挤过去,心中暗道:哪怕离了乾元宫,也不是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黄毛丫头可以在自己头上作威作福的!   虞枝心在屋里将两人的小官司听的一清二楚,与白桃对视一眼,不免双双苦笑着摇头。找陛下要人本是为了少些麻烦,如今看来这怕是自找麻烦。   ……   虽说冬橘的态度令虞枝心有些担忧,但好在前朝宫外的形势慢慢走向她和陛下设计的正轨。如他们预料的一样,孔虞氏回到孔家就将虞枝心所言皇太后的算计说了出来。孔太傅恍然大悟,立时召集四相合计,绝不能给太后任何机会。   也是他们查的快,第二日便有御史上了折子批斥皇后,并提出应迎回皇太后回宫好好调丨教儿媳妇,也彰显帝后的孝道。   这折子若是放在平常,四相随意反驳几句也过了。偏这段时间皇后名声有损,许多看重礼仪的文人朝臣竟跟着附和起来,皇帝陛下亦显得十分意动,只差喊一句“准奏”就此定下。   关键时刻仍是太傅使出拖字诀,一则太后自己是个什么意思尚未可知,若是她老人家就爱了青灯古佛的清净呢?总不能强把人抬过来吧。二是太后潜修乃是为皇室江山祈福,礼佛是有礼佛的规矩的。万一这一时半会儿的一场法事还没做完,匆匆把人请来岂不是显得对佛祖不敬。   这话说的确实在理。是以这道折子算是通过,却不必立时执行,还得先派人去清佛山的皇寺中打探打探情形。趁着这段时间,孔太傅暗中急忙动手让那个损了皇后清誉的邹潜文消失的无影无踪,连他家中的书房文稿一并被大火吞噬。   等街坊邻里齐心协力灭了火,才发现他的妻子刘氏同样葬身火海,留下绝笔书信道自己都是因为得不到丈夫的宠爱才信口雌黄,如今连累丈夫下狱,自己愧疚难当,又恐朝廷查出实情后重罚自己,干脆就畏罪自杀了。   这些话怎么看怎么假,但死无对证就是最好的结果。不出两日又有别的风声传来,或说刘氏与外男偷情,为了与丈夫和离才故意陷害邹潜文。又说刘氏其实是失心疯,常年在家里胡言乱语打骂下人,这回只不过是犯病了而已。   流言蜚语从来不怕乱传,只消越说越离谱,离最初的真相也会越来越远。坊间传言很快就从邹潜文对皇后的情愫转为邹家小两口的爱恨情仇,精彩的足够写出好几本戏折子来。皇后在其中显得苍白遥远,仿佛真就是刘氏随口胡说出来的一句话罢了。   说不定是邹学士心比天高命比纸薄,为了面子与妻子吹嘘过那些幼年往事。而刘氏本就是高嫁,听邹潜文说的越发自卑,不知不觉越想越多,到底是把自己逼疯了。   舆情之中,皇后成了名为“无辜”的背景板。孔尚书亲自换了衣裳在茶馆里听了几回,总算松了口气:看来是不用再担心除夕大祭无人主持,非得将太后弄回来了。   这一日冬橘如往常一样消失了小半天,回到长禧宫时难得的给虞枝心带了个消息:“奴婢去乾元宫见了几位姐妹,听说刘姑姑不知怎的触怒了陛下,被陛下打发到浣衣局去了。刘公公苦苦求情跪了许久也没得陛下松口,还被陛下打了二十大板,一直高烧未退,恐怕是不太好了。”   “这是怎么了?刘公公与刘姑姑,那可都是陛下的心腹呢。”   虞枝心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冬橘亦点头道:“不止他们两人,听说宫里不少管事都被牵连了。内务府发落了好几位管事,慎刑司一时都快忙不过来了。”   “这都快月末了,还有几日陛下就要封笔,怎么还四处闹哄哄的模样。”虞枝心忧心的蹙眉,双手合十向天祷告:“只盼着接下来的日子安稳些,让咱们好好过个安生年吧。”   作者有话要说:   爱你们呀~ 第47章 .庆春岁(捉虫) · ?   太后回宫之事最终不了了之, 除夕大祭之日,依旧是皇后锦衣霞帔庄严肃穆的站在陛下身侧。与陛下一同主持过祭典,大宴群臣后再请陛下回宫, 曲苑楼正殿摆了酒宴, 楼阁上百戏热热闹闹表演。   许是吃一堑长一智,又被家中再三警告过,孔皇后这回并未一直板着脸不给陛下面子,反倒主动端了酒杯祝陛下江山永固福寿万年。皇帝也不想在节日庆典上闹个没脸,索性笑着应了, 一时竟有几分帝后和谐岁月静好的意境来。   因有皇后这镇山太岁再镇着,可没有哪位胆大的姐妹敢在酒宴上助兴表演取悦陛下。一场宴会四平八稳的甚至有些无聊, 总算挨过了守岁,各自作鸟兽散回自己寝殿补眠。   次日正月初一又是要盛装打扮给帝后请安行大礼的日子。折腾一日下来,虞枝心觉得自己的腿都要断了,一回到长禧宫就卸了大妆,喊白桃进来给自己按按消消乏。   “您这可是越发娇气了。”白桃一边麻利的与她按着穴位舒缓胀痛一边与她玩笑:“往年在家中还不是一样要跪,只怕比在宫里跪的还久些,这么多年都该习惯了吧?”   “往年虽是跪老太太和太太, 至少穿的只有一身大衣裳,头上首饰也不过几只簪子。今儿那头冠你也是亲手拿过的, 可不得有个三五斤重, 我脖子都快被压断了。”   “多少人想戴还没机会戴呢。”白桃嗤笑道:“对了, 去乾元宫的时候看到丽贵人没?盯你的眼神那叫一个瘆得慌。”   “谁知道她哪根筋不对,总是要和我对着干。”虞枝心也有几分烦恼:“我是真怕她不管不顾的拿肚子里那个孩子来碰我,被冤枉了是小, 若是闹的她流产了坏了陛下的计划,只怕我也要被迁怒的。”   “说到这个——看来陛下是真准备用这个孩子给皇后来个狠的。”白桃看了看窗户外, 秋楹夏榆冬橘几个正领着长禧宫的宫女太监一块儿闹腾秀姑姑,叽叽喳喳玩儿的好不热闹。   料她们一时半会的不至于溜过来偷听,白桃压低了声音道:“方才我闻着丽贵人身上透着一股花香味,正是独岑槐的味道。你可记得我与你说的?周仲为皇后解毒必然要用到重黄堇提炼的精油入药,重黄堇本身无毒,可一旦接触了独岑槐的花粉花蜜,立时就能化作见血封喉的毒丨药。”   “我记得。你还说过这两种都是周家家传的秘法药材,两种花药本就稀少,见过的人且没几个,更别提懂得药性拿来用的。”虞枝心愣了一愣道:“是今儿才有的么?”   白桃点头:“便不是今日才用,最早也是这两日前开始熏的。”   虞枝心揉了揉眉心:“的确前两日听着皇上的意思都还没找到对付皇后的法子,怎么这会儿突然就有了重黄堇这么偏门又致命的东西了?”   “肯定不是周仲。”白桃眼神暗了暗:“周仲好歹是个神医,总有些神医的风骨,不至于会一头医好了皇后,一头又给陛下献上独岑槐。换句话说,必然是有人看过周家私传,且正经与皇后接触过才能想到这个办法。”   “周家规矩森严,那几本压箱底的医书只传嫡长,连周家人都少有能看到的。若非周仲对我祖父的死有愧,也不会冒家族之大不韪将手抄本借给我看。”   想到往事,白桃的情绪渐渐低落,:“换句话说,除周家人外最有可能接触到这些医术的正是当年放火烧了姚园的主谋,而这人应当还在太医院当差,才能察觉出皇后用的药,并给陛下献上这招毒计。”   “……这算是个好消息吧?至少让你离当年真相又接近了一步。”虞枝心一时不知该作何感想,没话找话般问道:“等你找出那个人来,有想好怎么办么?”   “能怎么办?毒死他,或者更厉害点儿,毒死他全家?”   白桃茫然的摇摇头,十年前那一连串应接不暇的变故将她从川蜀第一神医的孙女儿变为无家可归流离失所的孤儿,报仇的念头在她心中从未磨灭。她日日思索的都是如何找到那个害死她亲人的罪魁祸首,可找到之后呢?报仇之后呢?她又该何去何从?   “罢了罢了,先不想那么多了。”虞枝心尽量轻松的劝道:“这回总算是有了明确的线索,我想法子替你要一份近日皇后请脉的记录来,看看都是哪些太医去过,到时咱们一个个宣来。”   “这个不急。”白桃也淡定下来,眼角瞧见几个宫女闹够了往里走,索性换了个话题道:“你注意到陛下今儿带在身边的小公公没?我瞅着有几分眼熟,仿佛是之前来咱们长禧宫宣旨的小崔公公。”   “可不就是小崔公公么。”秋楹掀了帘子进来,一张脸红扑扑的煞是喜庆,先与虞枝心请安见礼才笑道:“难为这几日冬橘肯上心去外头玩时多打探了两句。自刘平公公没了之后陛下挑了好一阵都没找到可心的人选,最后是在司礼监偶遇了小崔公公,觉得他嘴甜又机灵便升了他做副总管在跟前伺候着。”   一时冬橘也进来了,正好听见秋楹的后半段话,上来凑趣道:“奴婢昨儿遇到小崔公公,公公还说得空要来给主子磕头呢。”   “来给我磕头?”虞枝心好奇道:“难不成还与我有什么相干?”   冬橘笑盈盈解释:“小崔公公说能被陛下看上都是沾了嫔主您的福气,那日他身上挂着的荷包是您赏的,陛下一眼看出来才与他搭了两句话。”   说到这事儿,便是心高气傲如冬橘也不得不佩服慧嫔的手段。就算一个小小的荷包都能让陛下看出是长禧宫惯用的款式花样,听小崔公公胡乱吹了几句慧嫔温良贤淑的话就能让陛下龙颜大悦将人拔做正四品的副总管,可见陛下是花了多少心思在慧嫔身上,对她是如何的欣赏喜爱。   虽有皇后娘娘的旨意在前,敬事房至今没敢把慧嫔的绿头牌子放回去,可碍不着陛下隔三差五的来长禧宫坐坐,或是与慧嫔聊聊天,或是单纯听她弹弹曲儿。   慧嫔与陛下相处时不爱让人近前伺候,可她在外头也能听到两人笑闹的声音。若是从开着的窗前路过,偶尔能看到陛下随意歪在榻上笑的宛如谪仙的侧颜。回想起她在乾元宫也算贴身伺候了陛下好几年,从未发现他有如此放松的姿态。   陛下待慧嫔与待其他人是不同的。冬橘无比清晰又无比绝望的意识到这一点。她见过宋宝林白宝林伴驾侍寝,陛下会与她们谈论琴棋书画名诗古籍,也会赞叹她们学识渊博蕙质兰心。可无论如何,那些妃嫔在陛下面前都是亦步亦趋伏低做小,时刻小心揣摩,动辄被陛下一两句话耍的团团转。   而慧嫔呢?同样是围着陛下打转,偏多出来一番随性自在。看似任性大胆,偏妥帖的无一处不合了陛下的心意,无论说什么做什么在陛下看来都是极好的。   或许这就是偏爱吧,既无道理又让人羡慕不来。冬橘掩饰般的眨了眨眼,摁下心头涌动的酸楚。   想她曾多么天真的以为自己是那个与众不同的女人,陛下是信重她才将她送到长禧宫。可这一个来月的时间已经足够她清醒,占据了陛下的心神——至少是这后宫中唯一在陛下心中占有一席之地的人——只有慧嫔,而她不过是因慧嫔一句话就被陛下当做货物般送出去而已。   认命了吗?从此只做一个安安分分的宫女,老老实实的伺候人,挨到年岁了放出宫,再找个不知所谓的男人配了?   冬橘不自觉握紧了拳头。不是的,她一定能想到办法,哪怕觍着脸讨好慧嫔,总能够得到一个机会的。   “……冬橘,冬橘?你又发什么呆呢!”   秋楹的大嗓门将她惊醒。她一个激灵回过神来,才发现慧嫔并几个宫女都在盯着自己。   “主子恕罪,奴婢一时走神了。”   她忙要跪下请罪,不等膝盖落地已被白桃和秋楹一左一右的拉了起来。虞枝心笑道:“恐怕是昨儿个跟着守岁就没睡好,等会儿你们四个轮个班,都去补补眠吧。”   又将手中的锦盒递给她:“不论你们先前是怎么想的,既然进了长禧宫,以后就都是本嫔的心腹。你们当懂得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只要你们忠心对我,本嫔必不会亏待了你们。”   锦盒打开,一双掐金丝的八宝镯子熠熠生辉。四人互相瞧了一眼,发现都是一样儿的赏赐,显然慧嫔并没有厚此薄彼的想法。   “这是本嫔特意求了陛下让内务府定做的,你们每人一对儿,便是本嫔盼着你们日后也能互相当做姐妹一般扶持。”   四个大宫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眉眼间的疏离渐渐多了几分活泼的试探。白桃先取镯子戴上,还得意的晃一晃,金灿灿的华光晃进了每个人的眼里。   另三人自是有样学样,齐齐谢了娘娘恩典,将自己的镯子也套在腕上。四个姑娘牵着手围成一圈,新奇又有趣的看着手上一样的装饰,心中莫名升起些从未有过的亲近与认同感来。   “好了,本嫔给你们的年礼就是这个了。另有一封金锭子冬橘给秀姑姑送去。其余这些个金瓜子银瓜子的你们拿了和外头的小子丫头耍去。今儿年初一,本嫔允你们放开了玩儿,都尽管开心着些。”   慧嫔娘娘大手一挥甚是豪气,四位大宫女自是嘻嘻哈哈的谢恩,手拉手的捧着那些个真金白银去了。没一会儿就听到院子里传来惊呼与快乐的笑声,为这新一年的开端添上几分喜庆。 第48章 .忆少年 · ?   许是新年的吉祥确实延绵, 至正月十五上元节过,长乐宫的宋贵人和明纯宫的白贵人接连诊出身孕。陛下自是喜不自禁,在小朝会上笑成个傻子模样。下了朝便开了私库掏出许多稀世珍品, 流水一般送入两位贵人的住所。   这般喜事当然值得庆贺, 只随之而来的却是一个尴尬问题。先前皇后与陛下斗气,停了慧嫔李嫔和陈宝林的绿头牌子,便只有贵妃、宋贵人和白贵人承宠。如今两位贵人皆有孕在身定然不能侍寝,总不能让陛下除了容妃就再无别的选择了吧?   皇后虽然傲气,也不至于把事儿做的这么绝。喜讯传来的当日, 敬事房就领了皇后娘娘懿旨,悄悄把先前撤了的牌子又放上了。陛下盯着托盘看了许久, 意味深长的一笑,不出意外的翻了慧嫔的牌子。   都说小别胜新婚,虽这一个多月里陛下没少往长禧宫去坐坐,但翻云覆雨之事确实隔了许久。两人被翻红浪,无端多出些陌生的新奇与羞涩的体验,痛快餍足后亦不肯立时睡去,而是相拥着说起悄悄话来。   略过许多面红耳赤不足为外人道也的言语, 赵熠一手抚过她手臂上嫩滑的肌肤,突然问道:“你可想要个孩子?朕的意思是, 哪怕你自己子嗣缘浅, 也可以抱养别人生下的。”   他说这话并非试探, 竟是真心为虞枝心考虑。后宫女子总有色衰而爱驰的一日,他既不能保证自己会永远珍爱慧嫔,不如先为她考虑好后路。   一个皇嗣, 无论男女,永远都是妃嫔傍身最好的选择。   此刻他甚至比大多数女人都清醒。身份地位又如何?虚浮的好处都维系于一个男人的宠爱之上。而男人——又是什么薄情寡义的东西。   虞枝心眨了眨眼, 偏头打量他消瘦脸庞在朦胧烛光中剪出的完美侧颜。忽而就笑了:“嫔妾不想。”   她说的如此简单,仿佛只是回答明儿早膳想吃个什么点心。可又如此坚定,应是早已反复思索,最终锤炼进心底的答案。   赵熠有些惊讶,一时不知道她是误会了自己的诚意还是有别的念想。虞枝心却支起上身,任由大红锦被从她肩头滑落。伏在陛下耳边小声说:“嫔妾不想要个孩子,嫔妾只想要陛下。”   “你这女子……”   赵熠瞬间哭笑不得,将她摁回怀中无奈道:“朕与你说正经的呢,你这算是和朕调情么?还要朕再收拾你一回?”   “嫔妾也是与陛下说正经的啊。”   虞枝心纤柔手指在陛下的肩头画着圈圈,仿佛漫不经心般道:“嫔妾又不喜欢小孩子,偶尔大姐姐带着小外甥归宁,只觉得孩子闹腾起来太可怕了。您要拿个孩子给嫔妾养,可不是要了嫔妾的小命么!”   “宫里有的是嬷嬷姑姑奶妈,哪里是要你亲手养……”   “那就更没意思了啊。不是自己养大的能有多亲近?还要担着皇嗣的安慰重任,要防着奶妈姑姑被旁人收买了挑唆母子关系。陛下,嫔妾何苦来哉啊?”   “你总有这许多歪理。”赵熠揉了揉她随意散落的青丝,仍是有心劝劝她。   虞枝心一手轻轻捂在他想要念叨的唇上,笑着摇了摇头:“最重要的是,一个女人若是有了孩子,尤其是个男孩儿,无论她自己曾经是怎么想的,都会忍不住为孩子的前途考量,不惜牺牲和放弃许多自己爱的人吧。”   她说这话时眼中有两分悲戚,赵熠微微一愣,心知她大约是想到了自己的母亲和兄长。却听她继续道:“嫔妾能伺候陛下,陪陛下说说话弹弹曲儿已是足够了。可要是有了孩子,嫔妾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为了他而挂上虚伪的面具,又或者反过来,将他当做嫔妾博取宠爱的手段。”   她有些迷茫,也依旧坚定。抬起头笑时又变回了那个单纯率直又执拗、看似温顺乖觉,实则没什么善恶规矩束缚,却愿意为他付出一切的小妃子。只听她轻声道:“无论哪一种都是嫔妾自己憎恶的模样。所以还是不要了吧。嫔妾向来胆子小,不喜欢冒险,更不喜欢为了这般不值当的事儿冒险。”   她忽而扬起笑脸,是一个恶作剧般的俏皮表情,轻快的玩笑道:“再者了,生孩子要人命,带孩子同样催人老啊。嫔妾心里最重要的可是陛下您呢,嫔妾还想保持容颜身材让陛下多宠几年的,陛下就放过嫔妾吧。”   她说的如此轻松,赵熠定定的看着她,直看进她眼底,心中涌起难以言喻的酸楚。那是曾经有过期盼,却被一次次践踏后亲手埋葬的温情。因他的生母就是慧嫔说的那些女人之中的一个,甚至当年的整个周王府,来来去去数不清的女子,却都有着她言语间描绘的同样面孔。   那时他的母亲是期盼和保护着她的孩子的。唯独可惜的是那个孩子并不是他。那时母亲眼中有的只有他的哥哥,周王府的七爷赵炀。甚至后来拼了命的生下他、又不惜让他着凉高烧换来周王的眷顾,也只是为了让哥哥能出现在周王的必经之路,展示一首新背的词,一篇新写的赋,得到周王一句敷衍的赞誉。   他曾经哭闹过,反抗过,换来的是母亲一遍遍对他说,“只要你哥哥好了,咱们就能好了”。母亲看向哥哥时眼中盛着光,却看不到哥哥每一次的欲言又止,每一次的叹息和沉重。   只有他知道,他那个天资普通的哥哥毕生梦想是当个闲散宗室,领个职位讨份俸禄娶个媳妇儿,平平淡淡的过一辈子。他埋怨命运不公,嫉妒兄长得到了太多。他那时还看不懂哥哥的苦笑摇头,听不懂他说的“不过是母亲的愿望罢了”。   可是在子嗣众多却资源有限的周王府里,一个即将成年的庶子太过出众又有什么好下场呢?那一日他亲眼看见兄长被构陷与周王的年轻侍妾有染,愤怒的周王在王妃和侧妃有意无意的挑拨下下令将兄长杖则至死。耳边是母亲凄厉的哀鸣,女人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风凉话。而他一直死死的盯着兄长的双眼,看到他最后如释重负般闭上眼。   他突然就明白了兄长那句话,“不过是母亲的愿望罢了”。   不惜一切的为了谁,何尝不是将那个人紧紧捆绑当做实现自己希望的工具呢?不过是有的女人追求丈夫的宠爱,有的女人追求家中的权利,有的女人两者都求而不得,便把一切托付在儿女身上。   赵熠以为这些早已被他忘记,谁知今日会被虞枝心的几句话翻了出来。默默将翻涌的情绪摁下,赵熠低下头,目光复杂的看着近在眼前的女子。   偶尔天真的可笑,偶尔又清醒的可怕。能不知不觉的牵动他的情绪,甚至让他动心——这样的女人在自己身边,到底是好,还是危险?   刻在骨子里的警惕和冷漠呼啸着袭来,瞬间将温存柔软完全冻结,最终化作眼底的坚冰。他也曾试过信任,徒劳的挽留换回的是一次又一次的背叛。与其在失控时悔恨不已,最好的方法是将一切失控扼杀在摇篮中。   手指蠢蠢欲动,目光瞄准了她修长而脆弱的脖颈。不妨怀中的女人先一步笑嘻嘻攀上他的肩膀,在他颈边吹气如兰:“陛下,嫔妾曾觉得自己命苦,曾在被家里抛弃时伤心埋怨。可如今才知道这是嫔妾最大的幸运,能进宫来到您身边。嫔妾对这命中注定的一切只有感恩,所以陛下就不必再多费心思为嫔妾改命了。”   “是……命么?”赵熠迟疑了,伸出的手慢慢缩了回来。   “是啊,不然怎么会峰回路转,所有的坏事都变成好事呢?”慧嫔笃定的与他对视:“或许嫔妾就是把一辈子的运气都用在了这一刻,才不得已要承受过那些。如今那些都是过去了,可嫔妾的未来,还长着呢。”   她笑靥如花,带着几分青春俏丽,缱绻眷恋的明亮刺痛了他心底的阴郁。他仓惶躲避的眼神扫过自己的手,方才就是这只手,想要毁了这个把他的出现当做命运悲剧中唯一幸福的女人。   到底要如何抉择?要不要和她一样相信命运也会待自己不薄,给自己一个峰回路转?过去的并不能就此过去,可未来,确实还在遥远的未来。   赵熠闭上眼,蛊惑在声音在脑中极力争取。何不再留这个痴情的女人片刻?总归动了情的女人,是根本逃不出自己的手心的。   “你真的相信命吗?”赵熠轻轻的问,似是在问慧嫔,也是在问自己。   “总要信点子什么的吧,日子已经这么苦了,要学会自己给自己找盼头啊。”   女子困顿的打了个哈欠,闭上眼将头靠在他肩上。赵熠在昏暗中无声的笑了,拍拍她的背脊,是无声的安抚和浅浅怜惜。   虞枝心终于安定下来,放松了身子紧紧依偎着他,听着他的心跳声一下一下,直到坠入沉眠。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更新由上一章评论员:上官、熙珉、易烊千玺的大宝贝、海獭不恰辣、将登太行雪满山、庞小歪等大可爱赞助发布   感谢庞小歪在上一章的捉虫   皇帝真的是个狗东西啊,不要对狗男人抱有幻想→_→   你们前面同情他的,现在想不想打死他? 第49章 .采明珠 · ?   次日往坤和宫请安, 少不得又是一场大戏。   宋贵人还停留在昨日的喜悦中,红光满面看起来喜庆极了。丽贵人与李嫔则心中各有各的不忿,黑着脸仿佛两支随时能被点着的炮仗。白清涟仗着有孕在身私下挑拨点火, 显然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再加上虞枝心本是个火爆脾气, 又新得了圣宠自是受不了委屈。皇后与贵妃作壁上观,明明不过一双手都数的出来的人数,愣是吵出了先帝朝后宫佳丽三千人的架势。   ——说是吵架也不对,毕竟皇后在上头镇着,没人真敢在坤和宫里大吼大叫。不过是阴阳怪气的嘲讽, 或酸言酸语的挤兑几句。偏这些人里还真找不出几个互相之间对付的,每个人都要被单拎出来群起而攻之。   宋贵人白贵人有孕却没升位份被拿来念叨了一回又一回, 话里话外说她们的孩子在陛下心里比不上丽贵人肚子里那个重要。慧嫔不出意外的被说成不会下蛋的鸡,占着最多的圣宠却始终怀不上孩子。虞枝心不甘示弱,直指李嫔年老色衰不得帝宠当了她的垫脚石被她后来居上,又嘲讽王玲珑没脑子,早就被陛下忘在了脑后还敢这么嚣张,怕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她们你一言我一语,斗的如同一群乌眼鸡, 皇后坐在上首目光不屑,看下头闹的差不多才淡淡道:“都是些小事, 就不必放到台面上来说了。本宫还有重要的事与你们商量。”   一众乌眼鸡们赶紧住口, 收拾了仪态端正坐好等待皇后训话。   皇后娘娘满意的轻轻颔首, 开口道:“陛下的妃嫔不多,早年因国库空虚之故一直未开选秀,只从京中士族之家纳了尔等入宫。这一两年里国泰明安, 如今又有几位妃嫔都有孕在身不好服侍陛下。本宫决定上书陛下,请陛下广泽秀女充盈后宫, 你们以为如何?”   此言一出如一道惊雷炸在众人耳边,所有人都吓了一跳。李嫔直觉的就要站起来反对,被皇后一个严厉的眼神逼了回去,讷讷在座位上低下了头。   “贵妃,你说呢?”皇后点名问道。   “臣妾觉得皇后娘娘所言甚是。”贵妃面色不变,柔柔笑着应道,“臣妾也盼着后宫多些年轻姑娘,花枝招展的看着人心情都能好些呢。”   皇后不置可否,只转头看向虞枝心:“慧嫔呢?”   虞枝心下意识的咬住嘴唇,起身福礼,才低着头道:“娘娘所言甚是,嫔妾听娘娘的。”   孔皇后看她一眼,抬头朗声道:“既然诸位都与本宫是一同想法,那此事就这么定了。”   ……   皇后是个雷厉风行的性子,才与后宫妃嫔们商讨完不久,折子就递到了陛下的御案前。皇帝陛下拎着折子翻来覆去的看过好几遍,细细研读字里行间,确定其中没有什么隐藏陷阱才让人请来四相和六部尚书一同商议此事。   虽事发突然,但皇后所虑确实在理。礼部尚书第一个站出来道:“实则去岁就该广开选秀充盈后宫,偏四位相爷诸多借口,只纳了几位官宦女子进宫便罢。好在皇后娘娘贤惠,今儿个先提出来,也是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礼部尚书闵大人是与孔太傅同样的老资格,无论家世还是名望皆不逊色,只不爱网织党羽钻研权柄才在品级上略低一筹,于文坛士子心中的地位却比孔太傅更超然。这话若是旁人来说自然要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从他嘴里说来,却是孔尚书与四相都只能苦笑着应承。   户部左侍郎更务实些,见四相并未反驳就知道这事成了,索性直接问道:“不知此次选秀是按照什么章程来办?请陛下明示,臣等也好早做准备。”   赵熠脸上微红,仍是先瞟了礼部尚书一眼才慢慢道:“选秀之事劳民伤财,朕以为不必大办,只在津州和冀州两地采选民女就可。至于具体的规矩细则恐怕还要烦劳闵尚书——”   “老臣领旨。”闵尚书干脆利落的作了个揖,显然早就胸有成竹。   “既如此,不如依旧在京中官宦人家也选上几位。”一直没说话的孔太傅突然老神在在的开口。见闵尚书似有不满,孔太傅淡淡道:“虽然陛下仁慈,只令在津、冀二地采选,但纳名问户上查五代总要些时日。再加上各地路程,嬷嬷调丨教规矩,能将人送进宫备选,怕怎么也要等到三五个月之后了。”   言下之意,陛下后宫里这会子就没几个伺候的人,再等三五个月岂不是黄花菜都凉了。“京中闺秀身份世家都是清白的,家中学规矩也学的不错,送进宫来调丨教几日也就得了。”   远水解不了近火,既然皇后都上了折子,大伙儿何不把事情办的漂亮些。四相并几位尚书侍郎对视一眼,很快达成统一,齐齐拱手道:“太傅所言有理,臣等附议。”   皇帝的眸色微微一闪,算是彻底明白了他们的用意。丽贵人宋贵人白贵人皆有孕,又有皇后庇护,只要其中一人能平安诞下一位小皇子,陛下长子就算被他们牢牢掌控。   既然已经八成拿捏住继承人,他们便不在意陛下的后宫如何,甚至盼着陛下声色犬马沉迷女色。不在政事上操心还好,若是陛下有了想法对着朝堂指手画脚,他们便可以有志一同重新拥立傀儡新君,扶孔皇后垂帘听政。   退一步说,就算这三位都没能生下皇子,还有他们精挑细选出来的世家女,是与慧嫔那一批秀女同样的存在意义。而民间女子的姿容风度总是不及京中闺秀的,有珠玉在前,这些并无家世背景的女人一旦入宫,又能得到几分宠爱?   哪怕再退一步,陛下非要偏宠民女,也只有民间秀女为陛下诞下皇嗣,依旧不影响朝堂的稳定。就像朝堂上需要站队论资排辈,后宫有着同样的生存法则。选秀只是无关痛痒的一环,皇后收获贤名洗刷了之前的污点,四相心腹的女儿占据了宫中高位,无论最后孩子从哪里来,最终都会落到她们手里。   先时是皇后执拗,四妃并身后的四相各有心思,才压着选秀不能进行,僵持到最后的妥协便是慧嫔那一批六位秀女。如今四妃只剩下一位贵妃,皇后也想开了,前朝四相对上孔太傅一如后宫贵妃与皇后相互牵制,越多人落入其中将水搅浑,他们才有更多的操作空间。   终归不外乎是算计。赵熠心中暗叹,又是自嘲,难道这不是他早就认清的现实吗?   定了定神,他将早已做好决断的另一个消息放了出来:“皇后端庄贤淑温文守礼,既是后宫之主,亦是朕往后所有孩子的嫡母。朕打算在后宫立下规矩,无论哪位妃嫔生出的孩子,满月后都交给坤和宫抚养,及年满六岁后挪到皇子所。一来培养皇子们兄友弟恭的手足之情,二来不必长于妇人之手消磨了志气,众位爱卿以为如何?”   他这决断着实大手笔,若非前一两个月才看过帝后之间恨不得相互打脸的龃龉,诸位大人简直要以为这是真爱了。至于一直算计着如何教皇后将陛下的子嗣笼络到手的孔太傅更是难得的有瞬间呆滞表情,甚至不可置信的揉了揉耳朵。   “陛下,臣觉得此事不妥。”沈相首先出列道:“自古最疼爱孩子的都是生母,且宫中也有规矩,非嫔位以上不得抚养皇嗣,也算杜绝了无知妇人磨灭皇子志气的危险。皇后娘娘贤淑守礼,但毕竟未曾生养过,贸然接受柔弱幼儿,只怕无论对皇子还是皇后娘娘来说都不是好事。”   “沈相是觉得皇后不如皇子生母一般疼爱孩子?”赵熠眼中有几分玩味,“皇后是嫡母,本该将所有孩子视如己出,何来不疼爱之说?至于未曾生养过——生不生的另说,别的妃嫔也是第一次养孩子,且没有坤和宫人手众多调度得当,沈相如何认为她们就一定能比皇后做的好呢?”   沈相心中暗暗叫苦,皇帝这几句话看似质疑,实则句句拱火,就差明说他故意找茬不让皇后抚养皇子了。虽说这是事实——否则还如何谋划挟天子与孔家分庭抗礼——但直白说出来,就能让他清晰感受到孔太傅的眼神慢慢变得危险,一股寒意自脚底直冲脊梁骨。   “李相吴相和周相呢?”年轻的皇帝一脸诚恳,真心诚意的问道:“诸位是国之基石,以后这朝堂这天下,乃至朕的子嗣迟早要托付给各位的。请各位直抒己见,朕也好兼听则明。”   “老臣……”   李相犹豫了片刻,终究低下头飞快道:“老臣觉得陛下说的有理。,皇后为皇子嫡母,照料陛下子嗣乃是本分,陛下与皇后娘娘相互信重举案齐眉,既是陛下子嗣之福,亦是朝廷和天下的福气。”   沈相并周相吴相不可思议的看向他,若非李相使眼神使的几乎要眼角抽筋,他们真要忍不住跳起来反驳。   “既如此就拟旨吧。”皇帝陛下一锤定音:“一会儿司礼监去后宫宣旨,务必要让所有嫔妃都听的明明白白。”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更新由上一章评论员:可悠儿、小鳄鱼爬上岸、将登太行雪满山、上官、易烊千玺的大宝贝等大可爱赞助发布   爱你们哟~ 第50章 .感皇恩 · ?   陛下的旨意如一道晴天霹雳在后宫炸响。丽贵人几乎立刻就要冲出去与陛下理论, 被拦下后嚎啕大哭,不出意外的动了胎气,让几位太医忙活了好一阵才将孩子保下来。   宋慧娘听着前院的动静, 默默伸手抚上自己尚未隆起的小腹。她入宫时就被告知许多身不由己, 然诊出身孕的那一刹,也曾在心里暗自庆幸先敬妃吴氏去的早,让她并不必如白清涟那样当个借腹生子的工具。谁知时也命也,好不容易探了容妃的口风安下心,不想陛下已经干脆利落的定下了孩子的去处。   可是陛下不是与皇后早就闹翻了么?还是作为皇后进言选秀的回报?宋贵人心中千回百转了无数个年头, 终是起身道:“锦书,陪我去一趟长禧宫吧。”   “这大冷天的娘娘您还是别出去吧?太医都说头三个月得好生养着……”   在宋贵人的逼视下, 锦书讪讪的收了满嘴絮叨,一边翻出皮蓬大氅一边让下头准备好肩舆,好护着这位突然任性的主子走一遭。   才出到门外便看贵妃一脸无奈的从丽贵人的屋里出来。见她一副要出门的模样,贵妃少不得有几分惊讶。   宋慧娘勉强挤出一个笑脸与贵妃解释:“屋里呆着太闷了些,想着不如去外头走走。”   她下意识的看了一眼王玲珑的偏殿,贵妃贵妃却是会错意了。方才这儿闹的多大动静,只怕宋贵人是吓着了。   “是去找慧嫔吧。”沈婉姿了然的点点头, 并不拦着她。只嘱咐道:“多带些人,路上小心。”   宋慧娘一一应下。贵妃看了看天色干脆道:“这时辰也不早了, 你与慧嫔向来亲近, 不如让人把你的份例送过, 就在长禧宫用了午膳罢。不然这一会儿来来去去的走动,累着了可不好。”   “嫔妾多谢娘娘体恤。”   宋慧娘行礼谢过,是真心感激贵妃的体贴包容。与之相比, 皇后愈发显得面目可憎。宋慧娘坐在肩舆上不可避免的开始胡思乱想:为何偏选了皇后这样执拗强势的人做了中宫之主?若是当初立了贵妃为后,甚至或者、那时皇后重病就那么去了, 宫中还是贵妃管着该多好……?   她猛地打了个寒战。什么时候起,她居然也生出这样危险的想法。   “谨守本分,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她一遍遍把这句话在心中嚼过,像是她入宫前父亲那样透彻而冷静的告诉自己:“别起野心,别起贪念,你如何想不重要,怎么能活下来才最重要。”   ……   此时虞枝心正与一群宫女们闲聊,听闻宋贵人拜见简直吓了一跳:“她不是怀着身子吗?贵妃倒纵着她往外跑!”   遂顾不上什么尊卑礼节,亲自小跑着出去迎人,更不必宋慧娘屈膝行礼,直接一把将人拉起来搀着往里走,一边责备道:“你好歹稳重些,真有什么事儿不妨让人喊我去一趟就是,这大冷天的才下过雪,路上又湿又滑,万一出点子什么差错——”   说到这儿赶紧停了,轻轻拍在自己唇上:“呸呸呸,童言无忌大风吹去,我什么也没说。”   宋慧娘被她一通表现逗笑了,心中积郁也跟着散了不少。两人在桌边并排坐下,待宫女奉茶后退出门外,宋慧娘才幽幽叹了口气问道:“好姐姐,还是在你这儿自在些。你是不知道,今儿上午圣旨下来,丽贵人那闹的啊……”   虞枝心对王玲珑从来没什么好感,听罢不过嗤了一声:“那个没脑子的!这会儿闹来就是找死。真把肚子里的孩子作没了,看陛下和皇后哪个能饶了她。”   宋慧娘摇摇头,想想虞枝心向来直爽,索性有话直说道:“嫔妾就是想不明白,不是说陛下和皇后——关系不太好么?怎么陛下会下了这么一道旨意?”   “说实话,我也不是很明白陛下的意思。”虞枝心其实已有几分猜测,只是不能与她说明白,“圣心难测,陛下肯定有他自己的考量,你别想太多,安心将养身子才是要紧。”   宋慧娘迟疑的点点头,偏先头那点子念想在她脑子里萦绕已久一直挥之不去,想了想仍是试探着问道:“有没有可能——陛下虽说是交给皇后抚养,却没说若是皇后不在了……”   “妹妹慎言!”虞枝心急忙拦下她的话头,皱眉嗔道:“话在我这儿说过就罢了,回去可不许有这样的想法。”   “我知道。”宋慧娘低下头小声道:“若非信重姐姐,我定不会把这种话说出口的。可妹妹也不是傻的,陛下本就防着那位,怎么可能还把皇嗣交给她?除非——”   她蓦的打了个寒战,一股寒意从心底蔓延到全身。除非陛下根本不在乎也不想要这些子嗣,才可能将他们丢给皇后以达成别的目的。   回想起慧嫔曾透露过陛下对王氏和王氏肚子里那个孩子早有安排,贵妃也算是知情人之一,宋慧娘只觉得彻骨的寒冷几乎将她冻僵了。陛下会是这样的人吗?虎毒且不食子,陛下为了扳倒皇后,会狠心利用自己的子嗣吗?   虞枝心看着她脸色突变就知道她大概察觉了些什么。不由在耐心暗自叹息:陛下当然是没把子嗣放在心上的,甚至在陛下掌控住前朝局势之前,可能他都根本不想要子嗣出生。   这是一个多么悲哀的帝王,明明坐在王位上,却是个无人跟从的傀儡。孔太傅与四相虽相互之间斗的厉害,在架空陛下权柄之事上却出奇的一致,以至于这么多年陛下都没有找到任何机会打破这块铁板,更何谈培养心腹步步为营直到撬开这些老臣的围困。   所以才有了这一招——看似顺水推舟,其实勉强也算是阳谋。若是所有皇嗣真被孔皇后抚养,四相与孔太傅之间的平衡势必会打破。为了不让本就强势的孔太傅一家独大,四相就必须做出相应的举措。   最简单也是最不伤和气的办法居然就是让陛下的子嗣无法平安诞育,或是干脆请皇后重新“病”倒。若是手段再狠些,让皇后“病逝”再扶持贵妃入主中宫,四相就可以轻而易举的逆转局面。   实则李相在出言支持孔太傅时就是打的这个主意:总归陛下说的是交由皇后抚养,又没说非得交给孔皇后。与其纠结于这道旨意不如想法子给后位上换个人,他们四家无论哪一家的女儿上位,都能名正言顺的将日后的新帝控制在掌握之中。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此时宋慧娘已是越陷越深,仿佛陷入心魔中瑟瑟发抖。虞枝心无奈的拉着她的手摇一摇将她惊醒,苍白的安慰道:“无论如何还有丽贵人那个顶在前面呢。你先放宽心,别自己钻了死胡同。”   “虞姐姐!”宋慧娘眼中突然迸发出一抹希冀的光,紧紧拉着她的手问道:“姐姐知不知道陛下准备用丽贵人和那个孩子做什么?”   虞枝心苦笑着摇头:“之前那些都是我连蒙带猜自己串起来的可能,这般机密陛下怎么会直接告诉我?”   见她眼中光芒渐渐消失,满满委顿回座位上,虞枝心到底没忍住提点了一句:“不过若是陛下当真要借这个机会彻底扳倒皇后,想来想去无外乎是将他的人塞进皇嗣身边伺候的下人中伺机动手吧?毕竟皇后娘娘自去岁病倒了就把坤和宫经营的水泼不进,这倒是唯一的机会了。”   宋慧娘眨了眨眼,顺着她的思路想下去:“要动手也不可能是带着利刃兵器去行刺的,后宅内院各家传承中倒有的是各种稀奇古怪的毒丨药。虞姐姐,你说——”   她抬起头,眸中有几分激动几分期待:“姐姐你说会不会王氏已经被下了什么药,连带着那个孩子也是带着药的。只需送进坤和宫就能将皇后给毒倒?”   真是个聪明的女人。虞枝心心中赞叹,面上却迟疑:“这——有可能么?我只道王氏为了怀上龙嗣是用过点子秘药的,因此现在还有些胎相不稳,一直需要静养。”   “无论用什么毒,对身体都是有害的。王玲珑的本就胎相不稳,再用别的药不怕滑胎吗?且太医院中多的是皇后的人,想是早就诊出王氏用过易受孕的药,应更会对她有所提防吧。”   虞枝心的话说的合情合理。可对于一心盼着陛下把计谋手段都用在王玲珑头上、盼着王氏与皇后同归于尽的宋慧娘来说,这显然不是个好消息。   “说不定是有什么验不出来的秘药呢?”宋贵人仿佛抓到救命稻草的溺水之人般急切的争辩:“至于那孩子——又不求他平安长大,能活过满月送进坤和宫就行,陛下坐拥天下,会找到这样的法子的吧?”   虞枝心摊手:“好妹妹,你也知道姐姐我的消息最不灵通,太医院更没有哪位和我家有交情的。妹妹若是非要求个根底,还得找相熟的太医或寻个懂医术的医女去瞧瞧,总归王玲珑与你离得近,可比跟我这儿胡乱猜测有用的多。” 第51章 .春衫泪 · ?   宋慧娘在长禧宫里虽没得到什么安慰, 好歹是理清了思路,便想着找太医问个清楚。   只是这问询也不能明目张胆,否则猜错了还罢了, 若真歪打正着了陛下的主意, 被陛下知晓了怕又是一桩祸事。   倘若放在平时,她约莫也能假作不知以不变应万变。可不知是不是怀有身孕连脾气都变得急躁了些,倒仿佛百爪挠心一般愈发不安稳。恰逢家中交好的康太医过来诊脉,立时察觉出不对劲来。   “娘娘这几日心思有些重,怕是对肚子里的胎儿不好。”康太医算是自己人, 并没有掉书袋扯上一大堆玄之又玄的道理,反而直白劝道:“娘娘如今是有身子的人, 哪怕娇惯些也是无妨的,有什么想要的或是讨厌的莫要憋屈在心里,最好是直接说与微臣或贵妃娘娘听。贵妃娘娘向来大度,定不会为难娘娘的。”   宋慧娘看着他老实模样,不知怎的一个没忍住,到底把自己的心思说出来了:“本贵人哪里是因为自个儿,还不是前头那位主儿给闹的。”   “丽贵人来找娘娘的麻烦了?”康太医飞快的抬头扫过宋贵人脸上的愁容, 一时不知该如何劝解。丽贵人自有孕后嚣张跋扈已是宫中出了名的,平日里连贵妃都只能哄着让着。尤其她最近胎相不稳, 越发唬的旁人不敢随意与她顶撞。   “找麻烦倒是没有, 可架不住日日在前院哭闹啊。”宋慧娘虽信任康太医, 却也怕他一时说漏了嘴,只半真半假的叹气道:“谁愿意把自己的孩子给别人养,从此管别人叫母亲, 却与自己无关了呢。本贵人难得与她有几分感同身受,听她那么哭的, 心里自然也不好受了。”   “娘娘慈母心肠,只是陛下有旨,还请娘娘千万想开些。”康太医皱眉劝道:“微臣僭越一句,您这话在屋里说说也就罢了,千万别传到皇后娘娘耳朵里,惹了皇后娘娘的不喜。”   “本贵人就是想不明白,陛下与皇后不和已是人尽皆知,为何要下旨将所有子嗣交给皇后抚养?”宋慧娘话题一转,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康太医问道:“还是说这其中有什么交易,父亲却没让人告诉我?”   康太医心底一震,眼中露出几分慌张来。宋慧娘察言观色立时逼问:“看来真的有打算?你知道什么,赶紧告诉我!”   “娘娘,不是小的不说,实在是——这说出来就是砍头的事啊。”   康太医也是一步错步步错,若打死了不承认还罢,偏这一句话说来,宋慧娘就知道他当真是明白的。她也不急,只好整以暇的看的他发慌才慢慢道:“康大人,十年前你们家做了什么事,你是如何能在太医院中步步高升,本贵人是心底有数的。你若是动了和我打马虎眼另投他人的心思,本贵人不介意让你知道什么叫前途尽毁。”   康太医急忙跪下了。倒春寒的冷风在窗外呼啸,他生生急出一头热汗来。宋慧娘自然不会给他太多思考的时间,一步步走到他身前低声道:“本贵人就是想心里有个底,既不耽搁你行事,也不会往外泄露。你权当为本贵人治病就好,说不得本宫放宽了心,这思虑过重的毛病就不药而愈了。”   “娘娘,微臣真的不能说啊,说出来……说出来陛下会要了臣的小命的!”   康太医苦苦哀求,宋慧娘心中一动,又得到了一步信息:“原是陛下叫你做了什么?”   “微臣、微臣……”   他愈发懊恼,支支吾吾的不知该如何圆回来。宋慧娘似笑非笑道:“康太医果然是有前途,竟不声不响的投了陛下。只不知陛下知不知道当年你们家为了一份医书撺掇着章家陷害别人入狱,转手就把人弄死在牢里。趁着周神医和章家不死不休之际火烧了人家别院,连那家人唯一的小公子都烧死在火场里。”   “这可是两条人命啊康太医。医者仁心四个字,不知您可会不会写啊?”   “微臣该死,微臣知罪。”康太医哪里料到宋大人会把这些隐秘都告诉宋贵人,一时心中又悔又恨,只恨不得今日没往长乐宫来这一遭。   “人往高处走,本贵人不介意你投了陛下。只是烦请康大人给本贵人一个安心把。”宋慧娘坐回椅子上诚恳道:“说的难听些,本贵人与康大人本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何不开诚布公,大家都好过呢?”   康太医依旧犹豫。按说就算他今儿一口咬定不能说就这么直接走了,宋贵人为利益计也不至于真向陛下告发他。可这女人心海底针,尤其怀着孕的女人,谁知道一时昏了头会做出什么事来!   宋贵人也不催,由着他跪在那儿权衡利弊。最终是康太医败下阵来,一五一十将陛下的计划交代了。   ……   虞枝心尚不知道宋慧娘已经解开谜底,她这会儿先被一条消息给弄蒙了。上月月初还来宫个她添了回堵的老太太在除夕前病了一回,因强撑着操持了家里的除夕宴,又有往来拜年的诸多琐事,终是在初八那日彻底倒下。按太医的说法,乃是风邪入心无药可治,只看能挺几日罢了。   虞枝心向来消息不怎么灵通,竟一直不知道有这回事发生。老太太到底没挺住,在昨儿夜里去了,虞二老爷上了丁忧的折子在家办丧事,却话里话外直指大房——就差明说是大夫人江氏和大爷虞宪把老太太给气坏了气死的。   这回乃是陛下身边的新宠小崔公公特意让人过来知会的。毕竟慧嫔与家中关系不睦在宫中不算什么秘密,万一有人拿这风言风语挤兑起她,怕她被打个措手不及,反倒言语间被人抓了把柄。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防着皇后找茬。按说宫妃是不必守娘家的孝的,可要是慧嫔死了亲祖母却一点儿表示都没有,怕不是又要惹来皇后不满,不知被张罗出什么罪名来。   “给我找个素色的袄子,浅青色的就行。”虞枝心脑子飞快的转动,一边接连吩咐下去:“外头不必动,自我偏殿到寝殿的彩色装饰都去了。门帘换成银灰色的,被褥也都换一换。”   “头上的首饰都收拾了,你们四个找几副银的戴着。我妆奁里有白玉和珍珠的,挑些能用的先给我用上。”   她换了衣裳便起身出门,不忘吩咐道:“屋里都给我看好了,若是有闲着串门的娘娘只管说我这段时间不方便给拒了。对了,秋楹,你去一趟长乐宫向贵妃禀明此事,交代宋贵人这几日就不要过来了。”   秋楹点头应下,直接小跑着出了门。虞枝心则带着白桃直接往坤和宫去。   一路行到坤和宫门口,虞枝心已然镇定下来。先让白桃上去通禀,及得了皇后的首肯方才依着规矩进来请安,说了自己的请愿。   “……按说嫔妾既入了宫,便不该在宫中为祖母守孝。可嫔妾怎么说也是在祖母膝下长大的,实在是……”   熏过姜汁的帕子摸了摸眼睛,慧嫔立时哭的情真意切起来:“上回嫔妾见过祖母,她还好好儿的与嫔妾说三姐姐的婚事,谁知道……谁知道竟然……”   御赐的物件儿要出宫是需在内务府登记的,虞枝心赐给虞家三小姐的白玉玉环与织锦布料都在皇后这儿过过明路,如今听她提起,多少冲淡了慧嫔与家中不睦的流言。   且慧嫔还在那儿哭的伤心:“嫔妾只当祖母在家中吃的好睡的好,看着比九月那回富态了不少。嫔妾还想着给祖母做个抹额,等开春了正好是她生辰,到时送与她做生辰礼。娘娘,您说老太太好好儿的,又有太医时常请着平安脉,怎么会突然就去了呢。”   她狠哭了一阵才算收敛的情绪,跪下与皇后请罪:“嫔妾一时伤心不能自已,在娘娘面前失态了,还请娘娘恕罪。”   皇后虽对虞枝心没什么好感,见她这伤心欲绝的模样倒觉得这女子也并非一无是处,至少在孝道大事上并不胡闹。再看看她身上穿的头上戴的,并身边的宫女也换上素色,愈发满意了几分,自不会因她真情流露而怪罪于她。   虞枝心磕头谢了恩,才又继续道:“嫔妾已让人去敬事房撤了牌子,求娘娘开恩,允了嫔妾在院子里为祖母茹素祈福。”   皇后对此更不会有什么意见,点点头应承下来:“百善孝为先,你有心为祖母祈福,本宫自然是允的。只不要闹到长禧宫外惊扰了别人就是。”   “嫔妾多谢娘娘开恩。”慧嫔恭恭敬敬的给皇后磕了几个头,又小心翼翼道:“只是嫔妾在屋里念佛抄经多有不便,若是有别的姐妹过来……”   “既是不便,只管打发了她们去。”皇后微微皱眉便明白了她的意思。实则她比虞枝心更讨厌这些在人遭难时偏过来踩上两脚、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如苍蝇一般落井下石的女人。   “你位份比她们高,还要看她们的脸色不成?明知道你不方便还上门打扰是不知礼,你不必对她们客气。”   皇后这般公正大气,慧嫔自是感激不尽再三谢过,又得了她几句安慰才扶着白桃的手一路哭着回去了。 第52章 .无俗念 · ?   直到慧嫔出了坤和宫的大门, 一直没说话的青岚姑姑突然开口道:“若是虞贵人没有说谎,虞家老太太这去的就蹊跷了。”   “嗯?”皇后正往里间走,闻言不由停下了脚步。   “虞家老太太九月时进宫尚不显胖, 到十二月时就富态了许多。娘娘, 各家老太太都有些富贵病,太医总是叮嘱着将养的。能在三个月里长胖许多,要么是突然有什么重疾,要么就是饮食或用药上被人动了手脚了。”   青岚姑姑精通医理,准确的在虞枝心的几句话里找到了线索:“十二月时老太太入宫请安也是先在坤和宫磕了头的, 奴婢那时就瞧着老太太有几分风痰上扰气滞血瘀的症状。若是回去非但没有医治,反而吃了许多甜腻之物加重病情——”   “你是说虞家有人故意让老太太病了?”   皇后娘娘思索片刻, 对青岚姑姑道:“你写一封密信送出去,让父亲查一查到底是怎么回事。”   “娘娘是要帮慧嫔?”另一位扶摇姑姑不解的问。   孔皇后淡淡道:“一步闲棋罢了。慧嫔与沈氏走得近,沈家交好的却是虞家二房。本宫听着外头的传言,二房是想将虞家老太太的死栽在大房头上的。若能查出来其实是二房贼喊抓贼,不正好断了沈相的一条臂膀,顺便让贵妃与慧嫔反目么?”   ……   在虞枝心闭门守孝之时,皇宫采选的花笺亦降在京城世家。六部郎中和员外郎、京中通判、提举和正副千户家中凡有适龄女子的皆可参选, 于十日后初选入宫,过初选者先在储秀宫调丨教半个月, 再由陛下择选封妃。   这封旨意颁下, 京中立刻闹开了锅。有人家不肯女儿入宫蹉跎, 自然也有人家希望凭借裙带关系直上青云。好在花笺虽然送入府邸,是否参选全凭自愿,只这十几位大人夜夜难眠, 权衡利弊不知掉了多少头发。   又过了几日,宫中采选使兵分两路往津州和冀州去。他们采选的秀女与京中不同, 皆是来自民间白丁之家,并无官身背景。入宫后多是充作宫女,也有少数被陛下看中的才封作女官或低位的小主。   这般大动作不仅让宫外的百姓津津乐道,在宫中亦掀起不小的风浪。最愤恨不过的自然是从骨子里讨厌妖娆狐媚子的李嫔,暗中不知诅咒了多少回,甚至对提出选秀的皇后娘娘都有了不少怨怼。   怀着身孕的几位妃嫔也有些惴惴不安。毕竟等她们平安生下孩子来,不说京中的闺秀早就上了绿头牌子,怕是民间的秀女也都在宫中扎稳脚跟。到时她们才经历过生育之苦,无论身材容貌都不敌这些年轻的娇花,说不得就要被踩下去,从此再不得陛下眷顾。   唯有皇后贵妃和慧嫔表现的波澜不惊。前两位自然是对陛下的恩宠已经没了多少念想,又身居高位不动如山,不在乎底下再来多少新人。而慧嫔是不得不淡定——她才求了皇后与陛下的旨意为老太太守孝,难不成还能打自己的脸又跑出来兴风作浪么?   索性是要守孝百日,虞枝心大门一关直接将外头的风风雨雨拦在门外。殊不知这一举让某人哭笑不得又抓心挠肺——并不是陛下。陛下确实不舍这可人儿才上了绿头牌子没个把月又被撤下,只过几日京中闺秀应选入宫,他倒是乱花渐入迷人眼,又开始期待新的美人了。   这位盼着与慧嫔好好聚聚的乃是宋贵人。宋慧娘心心念念要把从康太医那儿得来的确切消息告诉慧嫔,奈何虞枝心拿了皇后的口谕直接闭门谢客,连去坤和宫请安也只在宫门口磕个头。皇后知道她这是谨慎避讳,难得的称赞过两回,宋贵人自不愿给她惹了眼,唯有来日方长,等慧嫔过了百日热孝再细说不迟。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在京中选秀如火如荼的进行之时,虞家长房和二房的官司也终于水落石出。没想到并非二房贼喊抓贼,而是谁都没正眼瞧的虞三夫人弄的鬼。   三夫人因不忿老太太对三老爷苛刻压制,早狠了心往正院里掺沙子。趁着年末忙乱疏忽之际一点点儿的换了老太太的饭菜,又在药膳汤品里多添了几位补药。老太太看似身体一日好过一日的精神,实则早就透支了元气,一旦有个小病小痛的做了引子戳破这层虚气,立刻就显出内里破败药石罔救了。   与虞家相熟的太医自然不是庸医,然一则老太太脉象有力人也爽利,二则老人家的平安脉而已,多少有些这里那里的顽疾,大差不差平稳就行。因三夫人用的法子巧妙,竟骗过了太医的法眼,直至老太太去了才恍然大悟,再顺着蛛丝马迹一查,果然查出了问题。   按说到了这一步,大房二房就该拿了三房去见官再顺水推舟的重归于好。然二老爷是个有气性的,既然说了大房的坏话怎么能自己打自己的脸?是以谋害老太太是三房所为不假,但这回的引子一定是大房母子对老太太不恭敬,先把老太太气病了。   大夫人江氏本是后宅女子,听二叔胡扯了许多日已是不知流了多少眼泪。本以为有太医并官府出面,总算可以还自己一个清白,谁知这二叔依旧不依不饶,定是要把老太太的死扣在他们母子头上。   天可怜见,她连女儿都反目了,不就是为了保全儿子的前途么?若是被栽上了这么个不孝的罪名,往后虞宪还有什么前途可言!   都说女子本弱为母则刚,何况江氏早被自己亲女儿言语逼迫了好几回,要说没有一点儿意动那肯定是假的。先时有婆母压着不敢违了孝道提出分家,如今却是这位从大房手里强夺了家业的好二叔步步紧逼将人逼上绝路,就别怪她拼个鱼死网破了!   “……我母亲居然还有这脾气?”虞枝心一身素服伏案抄经,一边听小崔公公亲自来学舌,手指一抖将一滴浓浓的墨汁洇在了纸上。随手将废了的经文丢进纸篓,慧嫔娘娘搁了笔直起身子好奇问道:“我二叔是傻的么?母亲一个妇道人家连宾客官职怕是都认不全的,就算在前厅哭诉大房的委屈又如何?那许多宾客多是要给二叔几分薄面的,他竟连送客赶人都不会?”   “偏巧那日国子祭酒在。”小崔公公飞快的瞟了她一眼道:“孔家最重忠孝友悌,祭酒大人听了大夫人的话便怒了,直说要各位宾客留下来做个见证,免得有孤儿寡母受了欺负也没人主持公道。”   “呵。”虞枝心冷笑:“这话换做旁人我当他急公好义,我那位姑父说出来——他可真说得出口。”   国子祭酒孔大人即是孔太傅次子,虞枝心的姑母虞繁便是嫁给了他。上回孔虞氏陪着老太太入宫探视,虞枝心可没少拿孔家抬高大房打压二房的事儿刺他,也不知这位被忠孝友悌死死压住的孔家二房老爷看着同样被忠孝友悌剥夺了祖业祭田的虞家二房老爷,是如何说得出这冠冕堂皇的道理的。   “孔家的家教好。”小崔公公同样阴阳怪气的笑了两声,才试探着问道:“只是按说姑太太是出嫁女,国子祭酒就算回去拜祭也与普通宾客差不离,偏这般热心的维护您家太太。不知里头……”   “正因为他姓孔么。”虞枝心一偏头,眼中是几分不屑:“姑母自嫁入孔家后可不把自己当虞家人看。二叔投了沈相门下,姑母与他都吵了多少次了。往年老太太在时他俩还存了两分面子上的兄妹情,这回二叔被抓了马脚,孔家能不趁机扳倒他,让沈相少了一支左膀右臂么。”   她不无恶意的揣测:“说不定我娘能出来的这么是时候,说的话能条理清晰有理有据,都是姑母的功劳呢。姑母才不管大房二房的死活,只要二叔能因此受了牵连并顺势坏了沈相在前朝的布置,她便可以开开心心的回孔家领她们老太太的赏了。”   “啧啧,这个……倒也不至于吧?”小崔公公咋舌道。   “怎么不至于,那就是孔家养出来的一条狗,为了根狗骨头跳得欢呢。”   ……   从长禧宫出来,小崔公公一点儿没耽搁的小跑着回了乾元宫,将慧嫔说的话一五一十的复述给陛下听。   “孔家……”年轻的帝王看不出喜怒,一手在光洁的下颌轻轻摩挲:“依你所见,慧嫔可知道老夫人的死因是孔家派人查出来,甚至是皇后让人传话出去的办?”   “奴才觉着慧嫔娘娘并不知道此事。”小崔公公想了想道:“老太太的死因她倒是并不意外,仿佛早就料到三房会这么做。”   赵熠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他曾在某次“无意”听过虞枝心的墙角,虞枝心入宫之前就发现了三房的手段,甚至心心念念的盼着三房能当真成事,也算帮着大房从泥沼中脱身。   她既先有了这么个念头,自然不会在意是谁将它捅出来。实则只需太医多上点子心,老太太病倒那会儿就该查出来了。   而孔家在其中的作用也与她所想的一模一样,唯独没料到是皇后先察觉了先机才告知宫外。只是皇后——皇后到底是如何发现的呢?   赵熠打心底里不愿意相信是虞枝心与皇后达成了什么交易,然他又从不吝啬用最大的恶意揣测人心。若是换做旁人,他肯定彻查到底,偏这人是与虞枝心……   若真被他查出来是虞氏与皇后有了联系,他到底该如何是好?   作者有话要说:   话说,我很深刻的思考过女鹅为毛不是在关禁闭就是在关禁闭的路上   结论是女鹅实在太优秀了~她出来蹦跶就没别人什么事了(*^_^*)   以及狗男人实在太狗了,得让女鹅休息休息,一直跟他勾心斗角怕不是要秃头→_→ 第53章 .两同心 · ?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何况宫中更无秘密。不过多久,皇帝陛下就从安插在坤和宫的人手口中知道了事情始末,并皇后到底是居的什么心。   “那位青岚姑姑……朕若是记得不错, 是皇后大婚时带进宫的医女吧。”赵熠轻抚着额角问道:“难为她听了慧嫔一句话就能猜出十之八丨九, 坤和宫里果然是卧虎藏龙啊。”   “正是。”侧身立在阳光暗影里的人低声应道:“青岚擅长调理女子身体,若非有她从中作梗,皇后早就……”   赵熠一抬手打断了她继续往下说,反是轻笑出声:“可惜皇后并不了解慧嫔,自作聪明白费了心思。慧嫔对母家根本没什么感情, 更不至于就此投靠了她去。”   只是忽而想到,慧嫔既然对老太太没那么深厚的感情, 为何要与皇后说这么多呢。赵熠眉宇间染上一丝犹疑,随即又解开:慧嫔又不知道皇后身边有青岚姑姑这么一号人物,说那许多当然是演给皇后看的。   “慧嫔应是不知其中波折,也并未和臣妾疏远。”暗中之人缓缓走向近前笃定道,抬头正是贵妃姣好的容颜。沈婉姿低眉顺眼:“要不要臣妾暗示她一二?”   “不必,如今这样正好。”赵熠伸手抚摸她的脸庞诱惑道:“倒是你呢?可有了生个孩子的念头?”   “臣妾仍是不想。”沈婉姿缓慢而笃定的摇头:“臣妾不能对不起父亲的养育之恩,亦不能辜负陛下的期待, 如陛下所说,唯有如今这样, 正好。”   ……   半个月的时间转瞬即逝, 虞家的闹剧落下帷幕。虞三老爷摆出一副什么都不知情的模样让三太太钱氏顶了罪, 他只不轻不重的落了个治家不严,丢了自己五经博士的职位。   虞二老爷霸占家产德行有失,在前朝一番博弈后被革职查办。虞家祖业并京中家产的七成归虞家大房所有。大夫人难得的狠下心肠, 以丁忧的名义带着儿子儿媳并家产现银离京回到祖籍江南。并托人往宫中带话给慧嫔,道自己会督促虞大爷好生读书上进, 若是来年赶考中举,也能给亲妹妹当个后背靠山。   采买的小太监得了虞太太的好处替人传讯,偏在长禧宫徘徊了许久不得入其门,反而遇上乾元宫的副总管大太监崔公公。三下两下唬出这小子的话,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小崔公公一时也是哭笑不得。   “罢了罢了,你跟杂家一块儿进去,拿了赏钱就滚吧。”小崔公公本把慧嫔当半个主子,能行方便时自然顺手行个方便。小太监愈发战战兢兢,磕磕绊绊将虞江氏嘱托的话说了,惹来慧嫔一枚好大的白眼。   “难为她还记着有我这么个人。”慧嫔娘娘冷冷淡淡的抓了把银瓜子把人打发了,才对小崔公公道:“今儿这事本嫔当真不知,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公公若是回去只管当个笑话告诉陛下,陛下自是明白我的。”   小崔公公也不问为什么,唱了个喏才道出今日的来意:“明儿是第一批秀女面圣,陛下让奴才来问问嫔主的意思,可要去凑个热闹。”   此次入宫的秀女便是先在京中挑选出的那十几位,经过储秀宫礼教司仪的重重折磨后终于可以站到陛下面前来。虞枝心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听往来宫女太监们私底下闲话也略知一二,皆是京中五品大员家的闺秀,其中不乏几位德容言功十分出挑。   “我去干什么,平白无故的给人添堵么。”虞枝心下意识的摸了摸额角一朵白玉兰的簪花,因在宫中不好明着戴孝,唯有用这样法子聊表心意。   小崔公公约是得了陛下的吩咐,闻言亦不再劝,只点点头奉上一封名单道:“秀女的家世闺名皆列在上头,陛下说若是有和您不睦的请您提前说一声。到时要么赏了花放出去要么随意给个低些的位份,免得回头惹您不痛快。”   选秀并非陛下一人的事,高位妃嫔亦可以参与其中,如皇后贵妃甚至有权决定秀女的去留。陛下向来高看虞枝心一眼,既然她不愿亲去,便让小崔公公特意过来问一回。   慧嫔娘娘脸上闪过一分惊讶,显然没想到陛下会如此关照自己,眼中竟眨出点点泪花来。好容易平静下心情才恭恭敬敬的接过名单,一页一页细细看去。   “这户部员外郎的嫡长女孙媛儿——若是我没记错,仿佛之前是定了亲的?”虞枝心的目光落在某一页停下来,有些奇怪道:“孙姐姐与我同岁,月份比我大些,去岁五月节与程将军家下了定,怎么会来参加选秀了?”   “这事儿奴才还真听了一耳朵。原是两家老太爷十多年前喝醉了酒换了信物定下的娃娃亲,只程将军家那位小公子打小病恹恹的,孙小姐自知道这门亲事起就不喜。去年年底小公子病重,程家本意让孙小姐提前进门冲冲喜。不想孙小姐硬是不允,后头小公子病情缓和回来,程家倒是不稀罕这儿媳妇儿,将婚事给退了。”   “于是孙家就将这烫手的山芋丢进宫来?”虞枝心似笑非笑的弹了弹手里的纸张貌似无意道:“孙大人倒是拳拳爱女之心,就不知道程将军这几日的脸色够不够黑了。”   小崔公公心中一凛,虽不太明白慧嫔意中所指,已知道这些话该转达给陛下知道。虞枝心顺手将名单交回给他,笑道:“说来本嫔进宫不过半年,看着她们的名字竟觉得陌生了。终究是挑选的伺候陛下的人,还是请陛下明儿随着自己心意来吧。”   “奴才知道了。”小崔公公将名单收回袖里,行礼退出长禧宫。他此时总算有了些模模糊糊的了悟:换做别人要么借机给自己不对付的人上眼药,要么委婉的为自己相熟的姐妹争取好处,再不然便说些陛下乾纲独断的话敷衍过去。唯独慧嫔与陛下仿佛心有灵犀一般,有意见的大大方方提了,陛下也绝不会疑心她什么。   实则陛下听过他转述后沉思了一阵,立刻着人宣程将军进宫面圣。也不知二人在里间聊了些什么,及程将军出来时一副虎目含泪的模样,显然被陛下说动了心神。   随后不久,宫中御医得陛下圣谕,并几位医术高明的太医一起破例往程将军府上为小公子会诊。孙小姐则被一副小轿提前送出了宫。随行的司礼监公公在孙家到底说了些什么无人知晓,联系前因后果,显然是陛下不屑孙家背信弃义攀高枝的行为,不肯什么脏的臭的都往宫里划拉。   乾元宫中,陛下听着下头的禀告露出一丝笑意。慧嫔不愧是他的解语花知心人,一句提点让他瞬间找到了挣脱束缚的突破口。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尤其军中部将与朝堂文臣不同,虽有严格等级之分,却并无那么明显的门生之谊盘根错节。   程家自程老将军到这一代的程将军就是靠着自己在边关的军功一步步升上来的,虽隶属于吴相管辖,忠的却并不是吴相而是朝廷。   只是忠于朝廷也不代表忠于他——一个被架空的傀儡皇帝。甚至不少武将都是与程将军一样的明哲保身,该打仗时绝不含糊,于朝中党争则敬而远之。   他先时不是没有考虑过拉拢这部分力量,奈何手中并无权力,连皇位都坐的不算稳,这些武将又何必冒险参与进几乎必败的夺权之中?   可今日不同,他与程将军一句不谈效忠,只说自己并不知孙氏与程家的渊源,是听了底下多嘴学舌的太监八卦才了解此事。身为帝王不应为了一己私欲寒了征战四方的将士之心,因怕程将军误会才将人请入宫中分说明白。   嘘寒问暖的话不值钱,但说话之人的身份是皇帝,其分量又有不同。加之赵熠本就是个会哄人的,三句两句哄的程将军这粗人真信了陛下一直惦记着边关百姓与浴血奋战的将士们,皆是奸臣当道让他力有不逮,无法为这些人争取来更好的生活。   道过将军辛苦,又再三关心起小公子,仿佛真因自己一时不查选了孙氏入宫待选而歉意愧疚。程将军早把孙氏入选时的悲愤无奈抛到脑后,就差给陛下跪下请他千万不必自责。   再到顺水推舟的派出御医,又毫不留情的打发了孙氏。程将军不说死心塌地的归心陛下,至少在心中的天平上,已有几分士为知己者死的感受了。   可怜储秀宫的秀女们哪里知道宫外这一段波折,看着孙氏被一群人拉了出去便不知下落,心中又是慌乱又是不解。偏储秀宫的管事嬷嬷十分严厉,她们别说打听消息,就是凑在一块儿说说话都被盯的死死的,更不敢随意谈论这件事。   多少人战战兢兢一夜未眠,总算挨到第二日清晨。梳洗打扮过后,几位礼教司仪领着她们从储秀宫一路向南,走过东夹道长长的红墙朱瓦,终于在乾元宫门前站定。   百步已行九十九,是否能得到陛下的青睐,是否能一步登天,就看最后这一遭了。 第54章 .一落春 · ?   隆治十年二月二十一, 皇帝陛下携皇后贵妃并一众妃嫔于储秀宫采选佳丽。经过一个来月的调丨教,闺秀们比初入宫时更多了几分仪态万方,随着礼仪官的高声唱念鱼贯而入, 供贵人们审视挑选。   其中盛况虞枝心并未亲眼所见, 倒是从小宫女小太监们的闲聊中知道了些。因有皇后娘娘坐镇,大多数闺秀还是识时务的,依礼说说自个儿姓甚名谁父辈祖辈如何,再献上一副字画或绣品,就算走完了全部流程。   至于少有的几个不知天高地厚非要换了轻纱薄裙翩翩起舞、或是言语间但凡有逾矩轻佻的, 都被皇后直接发落出去,领了一封斥责的懿旨哭着出了宫。   最终陛下选出八位世家闺秀纳入后宫, 皆是端庄大方的模样。其中四位封作宝林,四位封作采女。   “四位宝林是吏部员外郎之女冯宝林,工部郎中之女魏宝林,工部员外郎之女蒋宝林和户部郎中之女韩宝林。陛下令她们全都住到明粹宫去。另四位采女有两个进了明纯宫,两个进了贵妃的长乐宫。”   虞枝心为守孝闭门不出,却不禁着冬橘四下走动。冬橘投桃报李,每每听到什么新鲜事也会乖觉的来与她念叨几句, “陛下说咱们长禧宫里在做着白事不便纳新人,又不愿铺张收拾别的宫殿, 索性紧巴巴把人塞进去得了。”   可不是紧巴巴的?长乐宫里除了贵妃住着主殿, 前后偏殿各有一位怀着身孕的祖宗。虞枝心先前去过一回, 已觉得够闹的了,这回再往里头塞上两个——   “这样一来,岂不是四处偏殿都满了?等丽贵人和宋贵人生了孩子坐月子, 长乐宫可怎么住得下。”   连夏榆这般腼腆的性子都忍不住咋舌,再掰手指算一算:“明纯宫也差不多, 白贵人怀着身孕,陈宝林又一直病着……”   “明纯宫跟长乐宫可没法比!”冬橘截口道:“姜采女和潘采女虽然住的憋屈了些,但陛下平日里没少往长乐宫走动,她俩乐得隔三差五的能见驾!而明纯宫——”   冬橘语气中不乏几分嘲讽:“漫说李嫔早就被陛下厌弃,白贵人虽有身孕可陛下对她态度一般,绝无对宋贵人和丽贵人的照应。陈宝林这一病就是好几个月早就熬得形销骨立面黄肌瘦。陛下看望一两回是情谊,多了可就没有了。”   陈袅袅自去岁被皇后在三九寒冬里罚了一回跪起就断断续续的病着,虽是反反复复的低烧咳嗽并不要命,药罐子却停不下来。其实但凡她性子狠辣些,或家世显赫些,陛下都能支持撺掇她与皇后闹起来。偏她是个扶不起的,赵熠自对她没了兴趣,只管她不好不坏的拖着自生自灭。   冬橘最后道:“且最要紧的是贵妃位份高人也随和,并不像李嫔那般刻薄。以奴婢看来,姜采女和潘采女才是走了好运,说不得比明粹宫的四位宝林更能近水楼台先得月呢。”   有一说一,她虽然性情骄纵了些,但对后宫局势的分析确实老辣。连虞枝心都忍不住点头,不免感慨一句:“明粹宫……可真算不上什么好地方啊。”   她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四位大宫女却是懂的。自陛下登基以来,明粹宫的第一个主位是已过世的敬妃娘娘,虽生下陛下的长公主,自己却产褥病?了。而大公主没熬过三岁,夭折在明纯宫中。   明粹宫荒废了一年多,后头敬妃的堂妹吴贵人得了御赐住了进去。只她也没落得好,算计害了周庶人的性命被皇后查出实证,如今已是在冷宫里半疯了。   唯有丽贵人是个幸运的。然以冬橘的小道消息之丰富,早就知道丽贵人的身子已经垮了,不过是各种补药拖着她一条命,努力把肚子里的皇嗣养活。   说不得丽贵人还是转到长乐宫里才能活到今日呢。几人想着想着不免都带了几分迷信,越发觉得明粹宫的风水有问题。这一届秀女中时运最好的竟是进了长乐宫的姜采女和潘采女。   “不过陛下最宠爱的还是冯宝林和蒋宝林,两人都连着侍寝了三日。”冬橘继续分享从外头听来的八卦消息:“蒋宝林容貌最佳,比之丽贵人巅峰时期也不遑多让。至于冯宝林嘛……”   她压低了声音小声道:“奴婢听说冯宝林看起来端庄贵气,其实可会作妖了。陛下第一日翻她的牌子,夜里竟叫了三次水,在寝殿里闹到后半夜呢。”   她说着说着便脸红了,不觉带出几分不屑又几分羡慕。虞枝心横她一眼低声斥道:“快噤声!再胡说八道可要掌嘴了。”   冬橘撇撇嘴,也知道确实是过了。几人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再有几日就是上巳节,听说皇后娘娘要办游园会,还要放风筝,主子可要参加么?”   问这话的是白桃,亦是明知故问的白问一句。果然听虞枝心摇头道:“既然说了给老太太守百日热孝,当然不可能去游什么园的。晚些时候你替我跑一趟去坤和宫去告个罪,皇后肯定是乐意的。”   虞枝心这守孝守的其实挺冤,毕竟她与老太太没什么感情,按照宫规是可以不当回事的。不过为了避免被人拿了把柄——尤其是皇后本就看她不顺眼,若是假作不知说不得要挑刺惩罚。与其被罚着抄经禁足还不如自个儿先发制人领了去,好歹名声上好听多了。   如今这名声有了,实打实的百日禁足茹素抄经也躲不了了。至于什么游园会更是想都不要想,否则便是前功尽弃。   只是到了上巳节这一日,她们才道什么叫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有时候出不得门也会成为一件幸事。   ……   “……白清涟流产了?!”虞枝心听着冬橘带来的消息只觉得满脑子都嗡嗡作响,连忙追问道:“宋贵人呢?可还好着?”   天知道她半个时辰前才领了御赐的兰草,与几个大宫女感慨样的好的天气憋在屋里着实没意思。不想转头就听到这样耸人听闻的消息,一时连袖子带翻了桌上的砚台都没发现。   夏榆赶紧上前收拾桌子。冬橘咕咚咚牛饮了一大盏茶润了喉咙才接着道:“这会儿太医都在长乐宫中,奴婢找人扫听了两句,宋贵人仿佛也中招了,听说是不太好。倒是丽贵人因胎相不稳一直养着,今日并未去御花园里凑热闹,反而躲过一劫。”   虞枝心下意识的与白桃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浓浓的疑惑:无论高位的皇后贵妃还是近来得宠的冯宝林蒋宝林都没事,反而是两位怀有身孕的贵人出了问题,可见这回是专冲着陛下的子嗣来的。   若是陛下已有了好几个年长的儿子,后宫这种倾辄陷害并不奇怪。又或是朝中有人谋朝篡位,打定主意让陛下绝后、让皇家后继无人,也勉强说得过去。可如今陛下膝下空虚,并没有好几个儿子为了皇位斗成乌眼鸡;权臣们虽然争权夺势却并无改朝换代的想法,那么会是谁做出这种骇人听闻的事,又是出于什么目的呢?   要问虞枝心有没有怀疑的对象,她其实还真有一个,便是皇帝陛下自己。她曾数次听见过赵熠的心声,知他从来不想这么早就生出儿子来。毕竟有了孩子,权臣们便多了一个奉做傀儡木偶的选项,于他的皇位却是个威胁。   他纵容丽贵人用药怀上孩子是为了对付皇后,宋贵人白贵人有孕算是意外却并不是喜。若说这次皇帝所为似乎有几分道理,虞枝心仍觉得不对——小孩子夭折的概率不小,陛下无需这么惹眼的下手。何况王玲珑肚子里那个没生下来之前他怎么也该留个备选,犯不着把白清涟宋慧娘都害了。   “陛下和皇后娘娘都气疯了,下令彻查后宫,勒令所有宫人不得随意走动,否则直接打?算完。”冬橘心有余悸的补充一句,彻底打消了虞枝心对皇帝的怀疑:“奴婢还是第一次见到陛下发这么大的火,就奴婢回来这会儿,内务府慎刑司的管事都在各处走动了。”   “罢了罢了,咱们安分守己,紧闭门户听天由命就好。”夏榆胆子小些,听罢连连摆手劝道:“冬橘姐姐也少往外头去吧,若是真有什么事儿,定是会有人奉旨通报的。”   冬橘虽自持出身乾元宫,倒识得时务,知道若是这会儿犯了规矩可没有人情可讲。她点了点头算是应下,仍是忍不住抱怨一句:“也不知哪个挨千刀的干出这种缺德事,要是被陛下揪出来,怕不是得抄家问斩吧。”   “那是陛下和皇后娘娘的事儿,咱们就不必操心了。”虞枝心已然镇定下来,重新铺开纸张提笔抄经,一边吩咐道:“咱们闭门许久,与今日的事应是不挨着。怕就怕有人心思歹毒浑水摸鱼,想着法儿嫁祸咱们。你们四个可要守好门户,别让人有可趁之机。”   四人连忙肃了表情应喏。慧嫔虽为守孝撤了绿头牌子,陛下却一直将她放在心上。隔三差五的派人送东西是寻常,君不见小崔公公跑长禧宫跑的一点儿不比乾元宫生疏,这般得宠还真不知道会不会惹了谁的眼,被人给惦记上。 第55章 .恨春宵 · ?   皇后雷霆手段之下, 上巳节的案子很快水落石出。只是谁都没想到动手的居然是圣眷正浓的冯宝林,并关在冷宫中磋磨的不成人形的吴庶人。   她们用的法子其实并不复杂,乃是买通了太医院一名粗吏往制作熏香的药炉中加了几味无甚味道却有活血打胎功效的药粉。寻常宫妃接触到这些药粉并无不妥, 怀着身孕的却是根本沾染不得。   丽贵人一直胎相不稳, 太医吩咐了无论什么熏香药包都用不得,上巳节的兰草香虽是御赐之物,但根本没拿到她跟前来。宋贵人与白贵人则在游园时便闻了药香中了招,及回到自己寝宫已经挨不住,前后脚的见了红。   白清涟的孩子不等太医赶到就没了。宋慧娘虽运气好些, 到底动了胎气伤了身子,怕是在孩子出生前都只能躺在床上将养着。   皇后早就将这两个皇嗣看作自己囊中之物——她且看不上王玲珑, 更没指望过王玲珑肚子里那个。不想就这么一会儿工夫就让她差点儿丢了到手的筹码,如何让她不恼羞成怒,非要将凶手逮出来!   冯宝林扫尾做的不是不干净,可皇后断案又要什么证据?先一遍搜宫,再抓了游园当日各位娘娘小主的贴身宫女分开来一个个审,但凡有语焉不详或相互之间对不上的,只管让慎刑司的大刑伺候着。   不过半日功夫就查出冯宝林曾往冷宫跑了好几回——虽按她自己说的不过是看望亲眷罢了。冯宝林的祖母出自吴氏, 乃是吴庶人的嫡亲姑祖母,两人打小儿玩得好, 既然进了宫, 总不能对吴伊人不闻不问。   皇后哪里是那么容易被敷衍的?从冷宫顺藤摸瓜一路查到了太医院的粗吏, 那人经不住慎刑司两轮敲打,没一会儿就将吴庶人彻底卖了个干净。   吴庶人既被揪出,冯宝林再逃不掉。慎刑司的五十大板让这娇生惯养的女子一次次痛昏过去又一次次被凉水泼醒, 彻底打散了她拒不认罪的勇气。   彼时太医们还没查出两位贵人滑胎的真相,只当是在游园会上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一回听说问题居然出在御令调制的兰草香里, 上到院正院判下到当值的太医医女都吓出一头白毛汗来。   这还好是点子活血的药粉。万一被撒进去的是什么要命的毒药,那后果可真不堪设想。   太医院如何自危且放下不提,皇后娘娘下令将赐下的兰草香全部收回,果然查出冯宝林招供的药材成分。依冯氏所说便是上巳节御赐兰草乃是惯例,太医院年年制作亦不会太警觉。因不知末了陛下与娘娘要如何分配这些香草,索性全部都下了药,总会有一些被白宝林受用了的。   是的,冯宝林并非要残害所有皇嗣,她实则是冲着白清涟一人去的。只她与白清涟本无交情,明纯宫又被李嫔守的滴水不漏,她不得已才误伤了宋贵人。   皇后盯着她看了良久,问了她最后一个问题:“白贵人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害她?”   这才是皇后最想不通的。白清涟宋慧娘王玲珑互相之间往死里踩都能说是为了自己肚子里的孩子打算,可一个入宫不过十日、更没有怀上身孕的小主,为什么要对白清涟出手?   冯宝林眼神涣散,有气无力的摇了摇头。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像着了魔一样做下这些错事,明明她与白贵人不过每日在请安时见一面,各自从无什么妨碍。   其实慎刑司在审讯时就问过许多遍,冯宝林连自己怎么通过吴庶人寻来人脉找齐药材、又怎么买通粗吏投毒都交代了,唯有这一点无论如何逼问也答不出来。   慎刑司的老手不是没怀疑过她还隐瞒了什么更大的阴谋,可最终不得不承认,冯宝林是真的不知道,因根本不知道才无法说出个所以然来。   皇后将最终结果呈给陛下,陛下也气坏了。先下令把打的血肉模糊的冯宝林丢进冷宫,帮凶吴庶人亦挨了慎刑司的二十大板。接着便是冯大人被女儿牵连革职查办,连吴相都跟着吃了挂落。   出了纰漏的太医院同样没逃过责罚,自上往下轻则罚俸重则丢官,至于这回管着制香的两位更是直接下了大狱。陛下少有这样发狠的时候,可这回连孔太傅都干脆领旨,四相更无半点废话——实在是太大意了,连一个新进的宝林都能差点儿将陛下的子嗣并几位妃嫔害死,是得下重手好好整治一番了。   皇后则以懿旨明文在后宫宣告此事——反正瞒不住也没必要瞒着,说开了好过让人妄自揣测造出更多匪夷所思的流言。二来也是提醒敲打后宫的宫妃们,莫要一时得宠就不知天高地厚,小心步了冯宝林的后尘。   此举着实有效,后宫中一时安分了不少。唯有一个问题始终萦绕在众人心底——便是连皇后甚至冯宝林自己都没搞懂的那个问题:她到底是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   “你觉得是怎么回事?”   虞枝心听完冬橘每日一场的转述八卦后已有了猜测。将人都打发出去,只留白桃在屋里小声商讨:“依我看啊,这回仍是陛下干的好事。”   “没有理由却这样强的执念,哪怕不择手段不顾误伤也要完成任务,显而易见是摄魂术的效果。”白桃点头表示同意:“中了摄魂术的人就仿佛钻了牛角尖,一门心思只在达成目的上,根本发现不了自己不正常。”   而她们俩所知的唯一一个会摄魂术的人就是皇帝陛下。冯宝林年纪小又新得宠,自然不会对陛下有什么戒心,被陛下轻易得手并不奇怪。   “我猜陛下也没想到她能做到这种程度。”虞枝心无奈的摇头道:“白清涟是皇后选中的人,又被李嫔护的水泼不进,若是有太医诊出她肚子里的是个皇子,陛下当然要先下手为强。”   皇后无意与陛下重修旧好,更没打算自己生孩子。而李嫔已经没了生育能力。是以她们最初的打算就是让白清涟承宠生子,无论这个孩子是养在皇后身边还是李嫔身边,孔氏都算拿到了一张底牌。   哪怕后来陛下下旨所有皇嗣皆交由皇后抚养也没动摇皇后对白氏的特殊关照。王玲珑那浅薄嚣张的女人且不提,宋贵人品貌端庄性情温和,按说比白清涟更能得到皇后的青睐,可皇后对她几乎不闻不问,任由贵妃将人笼络了去。   又或许是她们先就认定宋慧娘是贵妃一派,索性懒得去笼络。反正孩子生出来都要抱到坤和宫,届时宋慧娘是何态度又有什么关系?   皇后的态度陛下看在眼里,既然皇后对白清涟的孩子势在必得,他必要先毁了白清涟。宋慧娘则是留着作王玲珑的替补——万一王玲珑不争气的没能把孩子活着生下来,他得有另一个孩子用上重黄堇送到皇后身边去要了皇后的性命。   虞枝心的猜测几乎全中,陛下就是这般想法,亦是这样做的。宋慧娘留在长乐宫里随时可以下手,而白贵人的吃穿用度和嬷嬷下人都是皇后与李嫔一遍遍查过,尤其防着贵妃和陛下,那重黄堇的熏香根本没法儿送进白清涟的寝宫。   这些年皇后和李嫔算是差不多摸清了陛下的底细,可新进宫的妃嫔总不会这么快被她们拿捏。皇帝又是个惯会把自己的女人当刀使的,在某一日与冯宝林亲近后悄悄将谋害白清涟的念头摄进冯氏的意识中。   冯宝林对此一无所知,脑子里却早已印下此事,如走火入魔般日夜琢磨着如何才能让白清涟流产。她家中是高门大户,知道的阴私手段不在少数。这熏香里的药材本是母亲教给出嫁的姐姐时被她偶尔听到记在心里,正好此回可以用上。   只光有计划没有人手仍行不通。冯宝林很快就想到了吴伊人,果然从她那里接手了一批先敬妃留下的心腹。又听闻上巳节做熏香的传统,她心中更是激荡不已,只当连老天爷都在帮忙,飞快的收买人手完成了全盘计划。   后来回想起来,冯氏亦觉得自己当时怕不是被鬼附了身,为了对付白贵人一个竟不管不顾的连宋贵人与丽贵人都忘在脑后,几乎让陛下唯有的几点血脉全折了进去。   殊不知陛下亦是又惊又怒又后怕,在乾元宫里摔了好几个杯子。让冯宝林对付白氏不过是一步试探与闲棋,就如当日让虞枝心对上周庶人一样试试她有多少能耐,做得到固然好,做不到也无伤大雅,总还有别的机会别的办法。   谁知道冯宝林做是做到了,却这般没脑子的闹出大乱子来!毕竟比起一个小小的白清涟,皇后才是陛下真正的心头大患。还好王玲珑并未受到波及,宋慧娘肚子里那个也暂时保住了一条小命。否则以赵熠的心狠手辣,若是冯氏打乱了他好不容易布下的杀局,她和冯家要付出的绝不仅仅是如今这样的代价。 第56章 .忆多娇 · ?   赵熠一边后怕冯宝林行事鲁莽差点儿他让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一时又不免想起虞枝心的好来。虞氏对着外头心狠手辣伪善多变,对他唯有一片体贴赤诚之心。最难得的是无论她心里如何下了狠劲儿,办事却滴水不漏, 不管是先前对付周思弦吴伊人还是后来对上皇后和李嫔, 每每得偿所愿还能将自己完好无损的摘出来。   这手段几乎可以和贵妃一较高下,然贵妃到底是有自己的骄傲和心思的。不似慧嫔收敛了锋芒温顺的伏于他脚下,将软肋和把柄都毫无保留的呈在他眼前,心甘情愿的为他付出一切。   “小崔子,你去长禧宫跑一趟, 看看你慧主子可受了惊吓。她不若旁人那般爱打听,恐怕这会儿人还是糊涂的。”   皇帝陛下淡淡吩咐, 随手指了几件素色的簪子一并赏下去。小崔公公自觉的忽视掉以慧嫔的品级还不足以让他这乾元宫大总管称一句“主子”的谬误,干脆利落的躬身应喏。   自慧嫔娘娘守孝以来,他在长禧宫与乾元宫之间不知跑了多少趟。有时是替陛下送赏,更多的时候不过是陛下忽而想起一句什么话,便需他这总管大太监亲自跑一趟当个传话的。   不是没有人暗地里嘲笑他身为统领太监还要巴结一个小小的嫔,或是更刻薄些的,只道他是巴结上了慧嫔才得了陛下青眼。   他偶尔听到不过淡淡一笑, 心中甚至有几分得意:这起子贱人就是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以慧嫔娘娘在陛下心中的地位,是个人都想巴结上去抱大腿。偏那位娘娘可不是谁想巴结就能巴结的上的, 他小崔公公能被慧嫔视作半个自己人, 那就是他的本事!   他这般想着, 走的愈发抬头挺胸自信满满。及进了长禧宫,看的白桃都忍不住打趣:“崔公公这是捡着宝了不??看您这意气风发的模样,可有什么喜讯告诉咱们?”   小崔公公到了长禧宫却是收敛了, 一点儿不托大的先与白桃行礼问好。又指着后头两个端着红木托盘的小徒弟笑道:“若是放在别宫里约莫算个喜事,对咱们娘娘来说就寻常了。陛下想着娘娘抄经辛苦又不好亲自过来看望, 便让奴才送几件首饰来给娘娘平日里淘换着用用。”   随手揭开托盘上的红色绒布,上好的羊脂白玉在日光下熠熠生辉,映出一层柔和的白色光晕笼罩在暗红底色上。一瞬间竟如一轮明月冉冉升起,看得人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慧嫔娘娘不掩喜色,端端正正的行礼谢恩便连声催着白桃将这套簪子放进妆奁里赶明儿就戴起来。又忙喊秋楹上茶,请小崔公公到花厅里坐坐。   小崔公公此来本就是传话的,自然不会拒绝慧嫔的邀请,拱手谢恩挨着方凳坐下,将陛下的嘱托一一道来。   “这些日子宫里一直闹哄哄的,皇上怕娘娘担惊受怕,遂让奴才前来听差,娘娘若是有什么不明白的只管问奴才,奴才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虞枝心微微一笑,眉心确有两分忧愁。斟酌了片刻才道:“嫔妾虽有许多疑惑,但如今真相如何已是次要。关键是如何将话给圆过去——我听冬橘说,冯氏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却始终说不出为何要犯下此罪?”   冬橘是乾元宫的常客,与小崔公公也算熟稔。听慧嫔说到她的名字,小崔公公一点儿不意外的点头道:“属实是说不明白,慎刑司也好内务府也罢,甚至刑部的审讯高手都来问过,始终没有任何头绪。”   可不是没头绪么?都是被陛下的摄魂术害的。虞枝心暗自吐槽,面上不动声色的提点道:“刑部是吴相的地盘,若是吴相暗中施压,只怕陛下不好处置冯氏与吴庶人吧?”   “娘娘何必说什么‘若是’,分明就是吴相一口咬定其中还有隐情,并不让陛下就此结案。”说到此事小崔公公亦是无可奈何的苦笑:“奴才这两日跟着陛下一块儿去前朝,没少看陛下为此发愁呢。”   “既然人说不清楚,那大约是鬼神之事了吧。”虞枝心一手端茶,目光坠入茶盏之中,仿佛在认真打量几枚上下沉浮的茶叶。口中漫道:“后宫属阴,冷宫更是怨气聚结之所,这两人长久在那边徘徊,因此沾染了点子什么乱了心神也不无可能啊。”   “……娘娘的意思是?”小崔公公不傻,脑中闪过些许纷乱的想法,已有什么要呼之欲出。   “或是摆一场傩戏,或是干脆等清明祭祀时在后宫也祭一祭的。虽说子不语怪力乱神,但宫中也好民间也罢,破祟除煞总不算什么稀罕事。”   这便是将冯氏的“反常”推到鬼神作祟身上,何况她的行径当真像是鬼迷心窍。退一步说,吴相既是因不肯认下吴伊人与冯氏有意犯罪才与沈相僵持住,给他一个台阶,或许他顺着下了,也不必把陛下夹在其中被两头拉锯。   小崔公公心悦诚服,起身工工整整的对虞枝心行了个大礼,真心诚意叹道:“娘娘果然大才!怪道陛下将娘娘放在心上。奴才这就回去与陛下说说,也算沾了娘娘的光,保不准能讨个大赏来。”   最后一句话显然是玩笑。虞枝心看他抓耳挠腮的模样知他急着回去献策,索性挥挥手打发他:“既如此就不留公公喝茶了,公公若是得了大赏可别忘了给长禧宫里带个果子,让白桃她们一块儿替公公乐呵乐呵。”   “瞧您说的,奴才可是咱长禧宫的自己人,怎么会忘了白桃姐姐她们?”小崔公公一本正经的奉承道:“您就等好吧,奴才一准给姐姐们带一份上等的果盒来。”   虞枝心笑的不行,连连催道:“行了行了,赶紧去吧,好歹是陛下的左膀右臂、御前当差的总领大人呢。一会儿陛下找不着人了可得怨我。”   “陛下最是爱重娘娘,奴才在娘娘跟前伺候是奴才的福气。”小崔公公一张嘴仿佛抹了蜜,直将虞枝心逗的心花怒放才领着两个在前院吃茶的小徒弟往回赶,却是一点儿不耽搁,飞快的回了乾元宫将慧嫔的建议一五一十的说与陛下听。   ……   “这倒是个好法子!”听过小崔公公的转述,赵熠目光一亮,当真觉得虞枝心是他的女诸葛。冯氏一案虽说得上一句水落石出,可蹊跷也是真蹊跷。吴相硬揪着不放,刑部又是能人辈出,万一真有人联想到摄魂术上,他最大的底牌怕是就要保不住了。   而鬼怪就是最好的借口——虽找不出证据来证明,更找不到证据来反驳。想来沈相与吴相僵持许久,心里并不愿意被孔太傅一系看热闹,若给了这么个貌似合理的理由,两人自然会各退一步,此事就算到此了结。   实则吴相与沈相并不想继续浪费精力内讧,无非是孔太傅从中挑拨让两人骑虎难下。及陛下在次日的小朝会上十分不耐烦的赌气抛出这看似荒谬的理由,两位相爷对视一眼,瞬间觉得此事可?!   要说相爷们若是愿意,就算是再荒谬的也能?为真的。两人立时就坡下驴握手言和,引经据典的说出不少道理,听的在场重臣心思动摇,有几位甚至当场就信了!   没几日又有各色神怪故事在悄悄流传,信誓旦旦的谈及前不知多少朝的哪位含冤妃嫔惨死冷宫化为怨灵,年年岁岁为祸后宫。有了这一条“证据”,大家再不敢耽搁,直接请了法师在宫中举行除祟超度的仪式。   至于冯宝林与吴庶人也从凶手和帮凶变?了“怨灵”的受害者,陛下本性仁慈,并未如皇后建议那般赐下三尺白绫,反倒将她们迁出冷宫,又派了太医为二人疗伤治病。   为此皇后和陛下又吵了一架,帝后间才稍稍缓和的关系再次降至冰点。只这一回风声传到前朝,大家却不再如往常那般一边倒的支持皇后了。虽说皇后整肃后宫是分内之事,但与陛下温和仁慈相比,总觉得她颇有几分得理不饶人的严苛,更像是借机排除异己一般。   ——退一步说,哪怕真是排除异己,当家主母也该知道家丑不可外扬,私底下再行手段。陛下都依着她将冯氏吴氏打了板子丢在后宫了,皇后身为后宫之主等风头过去静悄悄让二人“病逝”简直易如反掌,何必非得在这时候与陛下闹起来,连吴相的面子一起打了呢?   这般言论渐渐散开,说不得有陛下和贵妃多少心思,又有四相如何默许甚至推波助澜。及三月底一阵倒春寒,吴氏与冯氏先后病逝在冷宫之中,朝堂对皇后的风评也第一次达到谷底。   “……朕当真不知皇后这是怎么了!前些年她性子虽执拗,行事还算中正平和,朕也放心把后宫交给她管着。而今却是执拗太过,朕可没法儿跟她说话了!”   皇帝铁青着脸在小朝会上与几位重臣大倒苦水,说起后宫的难处来。这回连孔太傅都无话可说,唯有垂眸装作听不见。   总归谅这小皇帝也不敢提废后。   “……朕与皇后少年夫妻,自不愿看她这样愈发偏执。”皇帝陛下叹了口气无奈道:“朕本想与她商量商量,若是因管理宫务太累,便让贵妃帮衬着也好。可她竟是根本不愿听朕说话。”   赵熠几步从御案后绕到殿前,迎着众臣疑惑的目光,诚恳的对着孔氏父子一拱手,真心诚意道:“不若请太夫人或夫人入宫劝劝她,无论?与不?,总教她别这么绷着。不知太傅大人与孔尚书以为如何?” 第57章 .太平令 · ?   “……陛下当真在前朝这么说了?”   这一日依旧是一边抄经一边听着冬橘带来的新消息, 虞枝心手中书写不停,随口评判道:“太傅大人向来自负,被陛下将这么一军怕是要不痛快的, 少不得回头在朝政上给陛下找些麻烦。”   冬橘自不这么认为, 一挑眉道:“不是还有相爷们么?陛下英明,抬了贵妃娘娘出来沈相为了贵妃的出息可不要与太傅抬一抬杠?”   虞枝心轻轻摇了摇头:“沈相的养气功夫比贵妃还好些,咱们既在屋里,我说句难听的,那叫‘不见兔子不撒鹰’。若是今儿个陛下提的是旁人, 沈相或许还会搅和几句。偏陛下看起来是为贵妃揽权,以沈相的性子不立时撇清关系就不错了, 怎么可能帮着陛下说话,仿佛他会为了后宫权柄与孔家分庭抗礼一般。”   撇一眼依旧没想通的冬橘,虞枝心放下笔耐心解释道:“陛下对皇后的不满已是人尽皆知,若你是如今的贵妃,你会如何做?”   冬橘想也没想便道:“自然是趁她病要她命,趁机上位啊!”   说完才知此话不妥,虞枝心却并不在意——总归冬橘从未掩饰住她的野心, 虞枝心也从未表现出阻止。她只道:“这就是你与贵妃的差别,亦是大部分人与沈相的差别。你这几日在外头跑的不少, 贵妃可有丝毫借机生事的迹象么?”   冬橘摇了摇头, 似乎有几分明悟, 却又更加迷糊了。   虞枝心提点道:“贵妃之于皇后与沈相之于孔太傅是一样的。有地位有权柄不假,但须得与人联手才能呈抗衡之势,更别说凭一己之力掀翻对方。若无完全的把握一击必杀, 他们只会以静制动,甚至必要时选择低顺臣服表达忠心。你且想想贵妃往日里对皇后是不是这样?”   “……换言之, 如果孔太傅真对陛下表示不满,沈相非但不会帮着陛下,甚至会助纣为虐?”   冬橘瞬间煞白了脸色,一颗心扑通扑通挑个不停:“那,那陛下可怎么办啊?”   “你对陛下倒是真心。”虞枝心笑了笑。见她是真的急了,才细声安抚道:“这就是陛下的聪明之处了,他只说让孔太夫人与夫人进宫劝劝皇后,可说了要劝皇后干什么?”   “自然是——让皇后松快些?”   她本想说自然是让皇后退位让贤,忽而细细思索了一番听来的原话,一时恍然大悟:“是奴婢傻了,陛下可没说要皇后放权,反而是请太夫人与夫人安慰皇后的。”   她以手扶胸镇定了一会儿,不免噘嘴嗔道:“偏娘娘吓唬奴婢,让奴婢真以为太傅要恼了陛下呢。”   “恼是自然会恼的,不过陛下分寸正好,太傅也不可能做的太过。”   虞枝心将抄完的一页经书轻轻放在一旁,拿了下一页继续写,“听话要听言外之意,其实你最初想的没错,陛下的言外之意正是试探沈相和孔太傅,一则看沈相是否愿意为贵妃出头,亦是看孔家对皇后的支持到底有多坚定。”   “沈相和贵妃不接招,陛下的试探落空了一半。”冬橘顺着她的指引总算将思绪捋明白了,一时又是敬佩又是后怕:“难怪陛下在明?上留足了回旋的余地,否则沈相为了孔太傅的?子当场回绝,那陛下也太没脸了。”   “只是孔太傅心胸狭隘,陛下当着朝臣的?驳斥了皇后,甚至表现出抬举贵妃联合沈相的倾向,这老匹夫一定会给陛下找点儿麻烦找回场子。”冬橘愤愤不平的一手握拳砸在另一手手掌心,忽而转头目光灼灼的看向虞枝心:“那娘娘,您说陛下该怎么办呀?”   虞枝心被她的表情逗的扑哧一笑,拿手点点她:“陛下要怎么办还需咱们操心?陛下既然说的滴水不漏,自然料到了无论成与不成都会招来孔太傅的报复。既没真撅了孔氏的?子,孔太傅便是礼尚往来也不过膈应膈应陛下,陛下忍这几日就好了。”   “那娘娘您呢?您就不想着为陛下分忧,劝劝贵妃娘娘襄助陛下对付皇后么?”   冬橘眼珠子一转,试探着问出这般问题。虞枝心定定看她一眼,将手里的毛笔撂下站了起来。   “本嫔与你闲聊几句,你倒是学会把我当枪使了?”她眼中是几分不屑的嘲讽,一步步走向心中惴惴的冬橘,忽而喝道:“跪下!”   “噗通”一声,冬橘的双膝重重磕在地板上。   “你日常爱去乾元宫打听消息,本嫔当是陛下默许,并不拦着你走动。如今日这般教一教你也是怕你糊里糊涂的在外头说错话,反倒给我惹来麻烦。”   虞枝心绕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冬橘走了一圈,每一步都仿佛踩在她心上。冬橘听她冷漠的声音在自己头顶回旋:“我知道你有自己的小心思,然不管怎么说,陛下把你给了我,我便当你是自己人。可你在做什么呢?挑拨我同时得罪了贵妃和皇后,你又能有什么好处呢?”   她弯下腰,一手捏起冬橘的下巴强迫她与自己对视,冷冷问道:“来,与我说说看,我若失势,对你能有什么好处?”   “奴婢,奴婢知错了,奴婢没想那么多……”   脸颊被捏的生疼,冬橘忍不住抽泣起来。虞枝心却并不准备轻易放过她,手掌用力一推,将她推倒在地。   “没想这么多?跟主子说话也敢不过脑子,你果然是好大的胆!”   她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看向冬橘,目光中是重重的威压,一字一句问道:“还是说我这长禧宫庙小,你这位御前的大宫女从未真心把我当做主子,才这般信口雌黄的算计我?”   冬橘早已吓瘫了,呜咽着连连摇头,却根本不知该如何辩解。   虞枝心有心治一治她放纵的毛病,自然要趁热打铁,言语间愈发凌厉:“你要是真不肯安心待在长禧宫,了不得本嫔豁出去脸?不要,将你退还给陛下。免得妨碍了你青云直上的志向,日后在我背后捅刀!”   “不,不要,奴婢知错了,求娘娘饶了我这一回吧!”   吓破了胆的冬橘跪在地上狠命磕头,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求饶。对上慧嫔的怒火她还敢有几分心存侥幸,却绝不敢怀疑陛下的狠厉手段。   而陛下早就有言在先,若她对慧嫔不敬不忠被慧嫔退货,想回乾元宫绝无可能,她唯一的去处唯有浣衣局。   那是什么地狱一般的所在啊,冬橘想想就觉得心头凉的发慌。哪里还顾得上自己的野心抱负,唯有一个劲儿的磕头,求慧嫔千万不要将自己驱逐出去。   虞枝心漠然的看了她许久,语气中终于有了一丝松动:“你若是想明白了,就自个儿去外院跪上两个时辰。若是觉得本嫔对你不公,也大可以回乾元宫告状去,本嫔绝不拦着。”   外院多的是粗使宫女走动,大宫女被罚去那儿跪着绝对要落了?子的。冬橘闻言却是终于从窒息般的绝望中活了过来,心头一松差点儿晕了过去。   顾不上眼前一片发黑,强撑着没让自己倒下。冬橘老老实实的磕了三个响头,跌跌撞撞的退出内殿,再不敢生出丝毫不甘和不满来。   “咦?冬橘?你这是怎么啦?”   门外传来秋楹的惊呼声。虞枝心在屋里扬声道:“你进来。不必管她。”   秋楹本是长禧宫里的粗使丫头,被虞枝心一路提拔上来,如今份例已然不低。只她年纪最小,又是个听话的,闻言果然不再理会满身狼狈的冬橘,掸了掸身上的灰尘进屋来候着。   虞枝心捡起了毛笔继续抄经,听见动静并不抬头,只淡淡问:“你这几日总是往外头去,可是和冬橘一样心思大了?”   秋楹仿佛并未听出她言语间的不满,一张脸上满是兴奋,开开心心的笑道:“奴婢能有什么心思啊,倒是真有件高兴的事儿,正想与娘娘说呢!”   “哦?你说来听听?”虞枝心不置可否。   “娘娘可记得奴婢与您叨念过,长禧宫里曾有位喜梅姐姐特别照顾奴婢,奴婢是把她当亲姐姐的!可惜她得罪了周庶人身边的那个老虔婆秦嬷嬷,被秦嬷嬷关在小佛堂底的刑房里折磨死了!”   虞枝心点点头。那时她才刚进宫,秋楹更是外院的一个粗使丫头,敢豁出命将周氏私设刑堂的事儿捅出来甚至冲上去扇五品的尊等姑姑的脸,就是为了替这位“喜梅姐姐”报仇。   秋楹提起此事,脸上犹是愤怒与难过,转瞬又欣喜起来,叽叽喳喳道:“前几日奴婢去针线局拿您的春衫,看到一个绣娘的身形与喜梅姐姐一模一样。这几日奴婢便是去打听了。原来喜梅姐姐当真命大,那时竟没有死!不过伤好后毁了容貌,没法在主子跟前当差,兜兜转转倒是去了针线局。”   虞枝心手中一顿,不动声色道:“这么说来喜梅也算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呢?是来求我将她调回长禧宫么?”   “啊?”秋楹懵懂的挠了挠头道:“奴婢看喜梅姐姐在针线局做的挺好的。再说针线局也好长禧宫也好,人手都有定数,哪儿能说调就调啊。”   “那你是要与我说什么?”虞枝心并不抬头,眼中却蕴了几分笑意。   小丫头眨巴眨巴眼睛一脸期盼:“就是,奴婢可以隔三差五的去找喜梅姐姐玩儿么?还有奴婢的月例,之前一直是让白桃姐姐替奴婢收着的,奴婢能取一些送给喜梅姐姐么?”   针线局活儿不少,月例却比不上秋楹这一等宫女。虞枝心听秋楹说过她的身世,知道她是皇庄里收养的孤儿调丨教了入宫的,并不需她存钱接济哪门子亲戚。白桃怕她年纪小看不住家当,索性替她管着月例银子。   “只要你不耽搁了当差,我管你去哪儿玩去。”虞枝心挥挥手打发她:“月例问你白桃姐姐要,总归你又不是乱花,她肯定会给你的。”   “哎!娘娘您真好!”秋楹行了个礼,当真蹦蹦跳跳的往外去找白桃姐姐了。   虞枝心看着她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慢慢垂下眼帘。心中想的却是:不知秋楹这个选择,是否在贵妃的意料之中呢? 第58章 .相思子 · ?   早在去年八月秀姑姑将秋楹推给她当贴身宫女, 虞枝心就知道这其实是贵妃授意。只是长久的时日相处下来,秋楹始终忠心耿耿绝无二心,愈发让她好奇贵妃到底有什么安排。   而今看来, 原是应在那个秋楹心心念念的“喜梅姐姐”身上。以秋楹这实心眼的性子, 若是得知喜梅“死而复生”,定不会对这失而复得的好姐妹多加防范。   然而秋楹单纯也好冲动也罢,人却是不傻的。这大半年被白桃耳提面命的教导,什么可以做什么不能做的规矩早已刻在心里,若是贵妃想通过喜梅来牵制秋楹, 得不得成还是两说。   既是心里有数,虞枝心便将这事暂且放下。再过几日就是清明, 她打着为老太太闭门守孝的旗号,自然得在院子里好生烧一回纸。   “白桃,你去一趟坤和宫向皇后娘娘报备情况。”虞枝心有条不紊的吩咐下去:“对了,再叫秋楹夏榆趁着这会儿天气好盯着人把西北侧那片空地上的杂草清一清,别留下什么枯枝败叶的,万一引着了火可就麻烦大了。”   白桃隔着帘子应了一声,又挑起门帘探进一个头来:“冬橘还在外头跪着呢, 我们都出去了可让谁在近前伺候着?”   “伺候什么呀,我又不是三岁的孩子。”虞枝心挥挥手打发她去:“你若是不放心, 尽管快去快回就是。”   “我有什么不放心的。”白桃撇了撇嘴, 爽快的放下帘子往外走。虞枝心听她在院子里招呼过夏榆和秋楹, 没一会儿便有凌乱的脚步声往西边远去。   她如今住的是长禧宫后殿的东厢房,与西北角的距离颇远,再加上那处杂草不少, 要清理开来可得不少时间。   侧耳细细倾听,确定屋子前后已经再无旁人, 虞枝心如做贼般飞快的从琴盒底下的夹层里掏出一叠纸,一页一页翻看过,脸上染出淡淡的红晕。   随手将桌上的经文拨到一边,虞枝心取出一张新纸,提笔凝神片刻,笔走龙蛇写下写什么。待墨迹干后与先前一叠纸放在一处,再珍而重之的重新藏回去。一切动作做完,虞枝心松了口气,又不免升起许多无奈和荒谬感来。   荒谬,是她做的并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偏偏就不能在白桃当面做来。而无奈,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及她察觉时已再难抽身。   她原以为自己是有定力的,在发现陛下对自己动心时暗自窃喜又洋洋得意。直到某一日神游太虚,醒过神来看到游走的笔下画出的是陛下侧颜微笑的小像,才知道感情一事并不如她想的那么简单。   许是每每演绎出对陛下痴情的模样,日复一日的模糊了戏里戏外,终究遭了报应将假戏当成了真。又或是早有端倪,不过由尚存的理智死拦着,并不因此迷了头脑。   她清醒的知道不该这样,如白桃所说,喜欢上陛下绝对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她甚至知道陛下不止一次的想弄死自己。却仍舍不得将这幅小像付之一炬,偷偷珍藏起这不可言说的酸楚与微甜。   自一副小像到几句诗词,偶尔信手拈来,偶尔强赋新词。藏在琴盒中的纸张渐厚,沉甸甸的落在她心中,更不敢让白桃知晓,仿佛戏文中与穷书生私定终身的小姐,提心吊胆的生怕被家人发现,从此棒打鸳鸯再无可能。   只她是怕白桃吗?自然不是的。虽与白桃情同姐妹,但依旧主仆有别,她若真的做了决定,无论白桃说什么都没用。她所害怕和抗拒的是白桃会冷静的将她从虚妄的幸福与不切实际的期待中拉出来——因她知道白桃是对的,才愈发想要逃避。   “权当是任性一回罢。”又一次心虚的纵容了自己,虞枝心拍拍脸颊镇定下来,收拾好桌子继续抄经,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   约莫抄了两页经书,白桃就从坤和宫转回来了,不仅拿到了皇后的首肯,还给她带来了一则八卦消息:“明粹宫那几个怕不是要闹翻天,蒋宝林状告魏宝林和韩宝林打碎了御赐的玉骨梅瓶,魏宝林和韩宝林反告蒋宝林私自动刑打了她们的宫女,这会儿三个人都在坤和宫哭呢。”   “蒋宝林?”虞枝心想了想:“仿佛是这次选秀里容貌最出挑的那个?最早是她与冯氏最受宠,及冯氏打入冷宫,她就差不多独宠了?”   “就是她。”白桃点点头道:“如今她一个人承宠的日子比其他人加起来还要多,少不得要引来别的小主不满。”   “倒是和我得宠时的情形差不多。”   虞枝心小声嘟囔一句。撞见白桃询问的目光,抬抬下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白桃并未听清她说什么,只继续道:“也不知是不是但凡长得好的脑子都要差一些,她得宠就罢了,好歹和另两位宝林住一块儿呢,竟仗着圣宠在明粹宫里作威作福,根本不把魏宝林和韩宝林放在眼里。”   “魏宝林和韩宝林又不是死的,联手截了她几次侍寝,可把蒋宝林气坏了。今儿仿佛是她们仨起了几句口角,本不是什么大事,谁知蒋宝林转头就说韩宝林的大宫女摔了梅瓶,强摁着人一顿掌嘴,把那丫头的脸都打出血了。”   “然后就告到皇后那儿去了?”虞枝心一捂脸:“要告也该跟陛下告啊,皇后只会把她们各打五十大板,说不定还得一块儿禁足抄宫规。”   “……还真被你说着了。”白桃一脸钦佩的看她:“我正是那时候到的坤和宫,在偏殿听着皇后让她们一块儿去宫门口跪着,跪够了两个时辰就回去抄宫规,什么时候学明白了规矩什么时候再出来。”   “啧啧,皇后就爱来这一手。”虞枝心一则嫌恶,一则又有些幸灾乐祸:“就不知道这回陛下会不会给她们撑腰,送几个姑姑帮着‘学’好规矩了。”   “想来是不会的。”白桃认真摇了摇头:“我甚至觉得她们能这么闹起来八成是陛下在从中挑拨。别的都不必说,单韩宝林魏宝林能截胡了蒋宝林侍寝——且不是一回,而是连着三回。不是陛下顺水推舟刻意纵容就有鬼了。”   这还真是陛下能干出来的事儿。再想想这三人家中错综复杂的姻亲关系与各自父兄在前朝的归属,无论皇后如何做判,总能挑起几家的不满来。   “不过要奴婢说,就算三位宝林斗的再如何不可开交,对前朝的影响都是有限的。对那些大人们而言,女儿家进了后宫就是陛下的女人,各凭手段的斗便斗了。所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只要不是牵连家族的大罪,谁管她们如何输赢如何结仇呢。”   白桃摊手道:“所以奴婢是真想不通,陛下怎么就乐此不疲的一直玩这些后宅手段?后宫的女人走马灯一样换了一拨又一拨,除了冯氏时运不好的将冯家给坑了,对前朝局势又有什么改变?”   “大约是他除了后宅手段也没别的手段可以施为了。”虞枝心说了句实话:“且他就算在后宅都备受掣肘,还能指望他前朝威风么?不过是聊胜于无,把水搅浑了才好摸鱼吧。”   “反正我是欣赏不来陛下这搂草打兔子撞大运的风格。”白桃兴致缺缺,果断换了个话题:“我进来时看冬橘还在外头跪着,你是下定决心要收拾她了?”   虞枝心点点头又摇摇头,无奈的揉了揉眉心:“先看看能不能教聪明些吧。不怕她蠢,就怕她蠢还自以为聪明。我也不求她能给我带来什么好处,只别仗着身份在外头给我惹祸就好啦。”   她说着又想起秋楹来,将针线局的“喜梅姐姐”与白桃提了一嘴,道:“你得空多盯着些,给她把把关,别让她被利用了。”   “她先前来我这儿拿银子时已经和我说过了。”白桃胸有成竹:“你放心,我会看好她的。”   “我的意思是,你主动去查一查这喜梅,顺道呢,还能多认识几个小宫女小太监什么的。”虞枝心意有所指:“毕竟是和咱们宫里的大宫女有关,人出现的蹊跷,咱们谨慎些并不会犯了谁的忌讳。”   白桃眼珠子一转,瞬间懂了她的意思。之前为了表现淡泊无争的性格和对陛下的忠心依赖,慧嫔一直严令长禧宫的下人四处串联打听消息。这样与众不同的安分守己确实得到了陛下的青睐,也让皇后和贵妃对她放松了警惕。可如今后宫形势日渐复杂,其中弊端也渐渐凸显。   打探消息还算勉强——有个“管不住”的冬橘时常在外头跑动,小崔公公也会三不五时的过来唠几句。最致命的是她在长禧宫外全无人手,若是有朝一日需要做些什么,竟只能用长禧宫里的几个心腹。   娘娘们的大宫女行事哪有那么方便,被人抓住把柄更是连推诿的余地都无。虞枝心须得未雨绸缪,趁着这段时间不打眼的悄悄发展些势力,而调查宫女喜梅正是放在明面上的最好借口。   “我明白了。”白桃郑重点头,她是真的明白了。自家主子既然没法儿逃脱后宫争宠的命运,就得早做准备谋算将来。   “唉,这一日日的真不得消停。”虞枝心忽而叹了口气,百无聊赖的趴在桌上抱怨:“我这闭宫守孝都有这许多琐事烦心,也不知其他人是嗑了多少提神醒脑的药才能争宠争的这么精神百倍,一边姐妹情深一边互相坑害,是真不觉得累吗?”   “你自个儿演起来也不遑多让啊。”白桃毫不留情的揭穿:“你就是太闲了才无聊呢。不过也快了,再有一个来月过了百日热孝,你就能同她们一样的精神百倍乐此不疲了。”   “还有一个来月呢……”虞枝心晃了晃脑袋:“守孝也有守孝的好处,至少这段时间无论发生什么坏事,都波及不到咱们宫里。”   或许是慧嫔多少有点儿乌鸦嘴的天赋,她说过这话没几日,宫里当真又出事了。 第59章 .乐中悲 · ?   冬橘因挨了慧嫔一顿收拾, 好几天没敢往外头去。倒是白桃为了打听喜梅的来历在各处转悠,一路听了不少闲谈八卦,当了虞枝心的新任斥候。   不过后宫中的新鲜事来来回回总是那些——当主子的各凭手段争宠, 当下人的长袖善舞四处钻营, 看似风平浪静花团锦簇,谁知底下有多少暗潮汹涌。   及过了清明没两日,明纯宫里先传来好消息。原是敬事房的彤史女官发现谢采女的月事迟了几日,待请来太医细细一查,便查出了一个半月的身孕。   这位谢采女乃是陛下最近新宠——先前盛宠的蒋宝林被皇后罚去抄宫规, 陛下立刻移情别恋了容貌同样不俗的谢氏。连带着同住明纯宫的张采女也分得几日侍寝,愈发衬的集体受罚的明粹宫里乌云密布。   听闻谢采女又了喜讯, 陛下自是欢喜至极,当场给她提了位份升作宝林,并赐下许多珍宝药材。甚至难得纡尊降贵的给了早已不得宠的李嫔一个好脸,千叮咛万嘱咐她将人护好了。   按说李嫔虽然位份只在嫔位,但好歹是养过公主又照看过有孕的白贵人,如今照顾一个谢宝林应不在话下。可谁知三日后就传来噩耗,谢宝林竟然小产了。   “……陛下在明纯宫发了好大的脾气, 直斥李嫔照管不利,又拿当初小公主夭折和白贵人滑胎来说事, 差点儿再贬了李嫔的位份。后来是惊动了皇后亲自过来与陛下理论才作罢, 又派了坤和宫的姑姑与内务府一块儿调查。”   “可查出什么结果了?”虞枝心低头写字, 随口问道。   白桃一边给她磨墨一边说道:“已查出是谢宝林的宫女拿错了糕点,将山楂糕当做了红枣糕给了她。谢宝林一口气吃了不少,吃完没两个时辰就见红了。”   山楂有活血之效, 怀孕之人不可多用。虞枝心好奇一脸疑惑:“谢宝林是傻的么?山楂与红枣的滋味截然不同,她难道会吃不出区别来?”   “据说是山楂糕里同样放了不少红枣, 谢宝林心大,没觉出不妥。”白桃解释道:“如今就不知道这是意外还是被人算计,想来以坤和宫的能耐,应是很快能查明真相吧。”   ……   “所以这真的是意外?”   此时的坤和宫里,皇后娘娘颇有些怀疑的看着从慎刑司回来的扶摇和青岚,问道:“御膳房那几个小太监你们可审过了?当真没有被人指使?”   “查过了,确无被人指使的痕迹。”扶摇姑姑肯定道,“谢宝林误用的山楂糕是御膳房做的,混用了山楂红枣赤豆等原料,因属于普通份例口味又好,每日都有小主们派人来拿,便常备着许多份装好的。   “而单用红枣做的纯枣糕只有宋贵人处偶尔要一两次,另就是这两日谢宝林的宫女了。小钱子记得清清楚楚,那日只给谢宝林的宫女紫燕装了一盒。另御膳房也对了好几轮单子,并无多出或少的分量。”   之前没说话的青岚姑姑也点头道:“御膳房装点心的食盒大差不差都是一个模样,由各处的宫女或小太监按照份例领了自己提走。奴婢与扶摇姐姐将御膳房的人分开提审,供词能对得上。”   扶摇姑姑接着道:“宫女紫燕与陈宝林的小太监小路子前后脚到的御膳房,两人份完份例点心一块儿走的。按照两人招供,他们只在回去的路上遇到贵妃时行礼将食盒放下过,到了明纯宫各归各处,并没有在别的地方耽搁。”   “碰到了贵妃?”皇后一挑眉。   “贵妃是从乾元宫回长乐宫,与这两人本是同路,因坐了肩舆脚程更快些才与他们碰上。”   御膳房在乾元宫以东,再往前就是长乐宫和明纯宫,几处连在一条直线上。这御膳房原只供应陛下饮食,各处宫殿自有自己的膳房可用。因陛下继位时尚无后妃,各宫的膳房自然关张大吉。   之后陛下大婚纳妃,但妃嫔人数一直不多,索性下令将御膳房改做内膳房,后宫主子们的吃喝全由此处统筹。如今除了坤和宫单独开了膳房外,其余宫的娘娘小主并陛下的饭食都是从这里拿,各处的膳房偶尔会用来做些不用灶火的点心汤品,或是按照太医的指点煎药,不过终究是用的少的。   扶摇姑姑看皇后的神色就知道她在期待什么,摇摇头解释道:“两人遇上贵妃的轿撵便靠边停下跪礼回避,贵妃则一径往前并未逗留。甚至贵妃根本不记碰到过他们,还是随行的宫女回想起来认了人。”   “所以贵妃并无嫌疑?”皇后有些失望。   扶摇姑姑苦笑:“约莫就是两人起身后将食盒提反了。奴婢等一节一节验证过,是意外的可能性最大。”   “那陈宝林呢?”皇后不肯放过任何一种可能:“会不会是她故意为之?”   “陈宝林处也没什么异常。”青岚姑姑答道:“小路子每日都在差不多的时辰去御膳房领一盒山楂糕。奴婢往太医院核实过 ,因陈宝林一直有胃脘胀满的症状,太医建议她药补不如食补,嘱咐她常用的。”   “奴婢等还审了陈小主跟前的两个大宫女,都说陈小主午睡醒来发现糕点不对,把小路子叫过去骂了一顿。偏小路子指天发誓自己拿的就是山楂糕拒不认错,把陈小主都气哭了。”   “后来听说谢宝林是吃了山楂糕小产的,陈宝林狠吓了一跳,自己都怀疑是不是有人故意换了两边的糕点。奴婢等去的时候陈小主已经把小路子扣住了,二话不说将人交给了奴婢,只道她是真不知情,还请娘娘千万主持公道。”   皇后听着二人的话沉吟片刻,终是不得不承认其中并无疏漏,无论贵妃也好陈氏也罢,都没有暗中动手而不被察觉的机会。   “这么看来还当真是一场意外。也是谢宝林福缘浅薄,但不得如此荣恩。”   皇后轻叹一声,多少有些遗憾。如今宫中有孕的两位贵人胎相皆不是很稳,而她迫切需要一个健康的皇嗣作为自己的底牌。谢宝林有孕着实是意外之喜,谁知竟就这样没了呢。   “你们再去讯问一回,确保万无一失。若是再无别的疑点,就将那两个犯错的奴才处置了吧。”   ……   两位姑姑查过一回又一回,始终没发现什么新的疑点。食盒一路上的行踪是明了的,两个宫人在挨了好几遍板子后都认了罪,道确实有可能在路上拿错,只并无任何人指使,着实是自己粗心大意了。   虽不是有心之失,但让陛下失去一位皇嗣,这两个奴才的性命自是留不得的。只陛下和皇后仁慈,并未牵连其他无辜之人,宫中因谢宝林滑胎带来的不安情绪和些许流言便很快降了下去。   唯有失了孩子的谢氏哭的不能自已,久久不能从伤心中抽身。虽然查出身孕仅两日功夫,可这两日里她已经幻想了太多美好的未来。谁知不过一场美梦都不及做完的功夫,一切就彻底消失在眼前。   陛下是个怜香惜玉之人,更兼对谢宝林正新鲜着,竟是耐着性子日日来哄着她。又是私库里的珠宝头面珍贵首饰,又是许了她无数承诺,才让美人渐渐缓过来,再次恢复脸上笑意。   这般自然让不少小主心生嫉妒,背地里没少骂她不能承宠还日日占着陛下的关怀着实过分,恨不能让皇后娘娘降旨申饬。皇后听她们在请安时明里暗里的意有所指只想嗤笑——真当皇后是傻的,会被这些没头没脑的低位小主当枪使么?   被陛下和太医摁着修养、因此并未去请安的谢宝林对此全然不知,倒越发得意陛下对她的用心。更兼太医在给她诊过平安脉后带来一个好消息,大约是她月份尚浅人又年轻,虽然滑胎有些伤身但并未伤着根基,只需将养些时日就能恢复健康,此番并不会妨碍她再次受孕。   如此一来,谢宝林因滑胎带来的愁苦已是一扫而空,不过偶尔与陛下拈酸吃醋时自怜自艾的提一提。反而是这次事件中差点儿被牵连的另一位小主——同样住在明纯宫的陈宝林吓的病了一场,刚恢复些便恹恹的与谢宝林赔了无数次罪。   谢宝林本有几分迁怒于她,然一则事情已经过去,二来看着纤弱苍白的陈宝林手足无措的站在她面前抽泣落泪,她是什么抱怨的话都说不出口了。少不得还要安慰她几句,只教她都是下人的错,可不必往自己身上揽。   贵妃在长乐宫中听着明纯宫传出来的消息意味不明的笑了笑。心道:都说会咬人的狗不叫,没想到陈宝林这平日里不声不响一味柔弱的女人下起狠手来竟是意外的干脆利落,连皇后都被她骗过去了。   是的,满宫上下或许唯有贵妃知道谢宝林小产完全不是意外,而是陈宝林精心策划并实施。至于为何陈氏要对谢宝林出手——并非有什么怨什么仇,不过是她要求的一份投名状罢了。   而事情若要说,便得从去岁年末时说起。彼时沈婉姿刚从容妃晋位为贵妃,也知道自己不得不和皇后正面对上了。她倒不至于主动出击挑衅坤和宫,可明纯宫作为皇后的班底,往里面安插一个内应已是迫在眉睫。   贵妃挑来挑去,最终发现什么宫女太监都比不过一个主子来的便宜。而这个能为她所用的主子自然就是明纯宫的小透明,才因皇后罚跪而受了风寒一病不起的陈宝林。 第60章 .花深深 · ?   让我们将时间略倒回一些, 回到冬祭大典之后,陛下才将容妃封作贵妃之时。   陈袅袅位份不高,胜在平日里低调听话不惹事, 无论李嫔还是皇后都没把她放在眼里。而贵妃要策动陈宝林并不是难事, 只消在御花园时偶遇闲聊,“不小心”将初入宫时白清涟算计她误了请安时辰的事儿说出来,陈袅袅就瞬时从半死不活的模样清醒过来一大半。   “本宫还记得你们入宫时陛下对你赞誉有加,恨不得第一日就幸了你。”贵妃假意惋惜的翻起旧账,每一个字却如同尖刀一般插丨进陈袅袅的心里, 直叫她心中的恨意一点点高涨。   “本宫那会儿还纳闷呢,虽说你年纪小些, 规矩却是几个人里最好的,怎么会头一天就犯了错!后来才从殁了的小吴氏口中得知当日真相,原是白清涟送了一壶加了料的茶过去,生生让你们主仆都睡晚了。”   陈袅袅对此尚有记忆,那一夜确实是她的好姐姐白清涟送来了一壶好茶——   “可白姐姐……白贵人,分明是与我最要好的啊。我病了这些时日,她没少给我送东西……”   陈袅袅强自镇定, 不料对上贵妃怜悯而无奈的眼神,瞬时说不出话来。先绝了自己的前途, 哪怕给太多小恩小惠又有什么意义?   “罢了, 本宫不过正好与你遇上便闲聊两句而已, 可不是为了挑拨你们的姐妹情谊。”贵妃的脸色转为冷漠,弹了弹衣摆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只淡淡道:“可叹你被蒙在鼓里还替她说话, 连慧嫔都比你看的明白,早就知道白贵人对你的心思。”   “什么?”陈袅袅瞪大了眼睛:“慧嫔——”   “当日本宫邀慧嫔到长乐宫小坐, 慧嫔便亲口告诉本宫,是白贵人故意吓唬你,又在伸手扶你时刻意松懈了力度才让你摔了一跤,从此被陛下和皇后不喜。”   贵妃看着她似笑非笑:“她早在第一日就坑了你,显然是把你当敌人的。不会你自个儿一点感觉都没有,还以为白氏真心对你好吧。”   对于贵妃的说辞,陈宝林第一反应自是不信。然贵妃说的笃定,又由不得她不信。贵妃却并不看她作何反应,施施然离开了御花园。只留她一人浑浑噩噩,一时想起白贵人的好,一时又不免记起白氏许多看似不经意的动作和话语,仿佛都与自己后来的歹运有着丝丝缕缕的关系。   人是禁不起怀疑的。哪怕并无什么坏心思,只需存了疑惑都能觉得哪哪儿不对劲。更何况白清涟确实用了不少手段,因觉得陈袅袅是个呆的,到后来连遮掩都变得敷衍。如今被陈袅袅一点点从记忆中抠出,不免冷汗蒙了一层又一层,心却凉了一分又一分。   终有一日,陈袅袅再次与贵妃在御花园“偶遇”。只时的陈袅袅眼中已经燃起幽暗的火焰,让贵妃十分满意。   她愿意归附贵妃,贵妃亦给了她承诺。只要陈氏能表现出足够的能力,贵妃便会向陛下进言让她得宠。   “没有什么是比自己成了宠妃再报复当初踩着自己上位的人更爽快的事了。”容妃如是蛊惑道:“尤其是对白清涟这样野心勃勃不择手段的人,你把她想得到的都拿到手,让她一无所有的看着你,比杀了她还让她难受。”   陈袅袅仍是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苍白了脸色淡淡的点了点头。她对自己的前途依旧迷茫,可这几日到底想通了一件事:想在后宫活下去,不争是没有出路的。   她被白清涟坑害,被李嫔无视,被皇后借故惩戒伤了身子。无论是为了报仇还是单纯为了把日子过的舒坦些,接受贵妃的招揽似乎是她唯一的机会。   ……   有贵妃不着痕迹的暗中帮衬,陈宝林的日子果然好过了许多。陈袅袅也曾心中忐忑,生怕贵妃给她什么难以完成的任务,偏贵妃仿佛将她忘了一般,连御花园的偶遇都不再有了。   白清涟有了身孕,皇后和李嫔将她护的如同眼珠子一般。陈袅袅嫉妒之余,更怕的却是贵妃突然要求她对白氏下手——她虽然恨毒了白氏,也知道凭自己的本事根本没法动白清涟一根汗毛,若胆敢动手指不定被李嫔如何收拾。   好在贵妃一直没有命令,陈袅袅提心吊胆了几日好歹将一颗心放下了。至后来白清涟因上巳节的兰草滑胎,她更是欢欣雀跃,躲在被子里偷笑了许久。   或许这就是报应吧。彼时陈袅袅听着里里外外的闲言碎语,并不在意到底是谁为了什么要害白清涟。只要白清涟受了罪遭了秧,她心里就是乐意的。   自白清涟滑胎,陈袅袅的日子过的更加安分平静。就在她几乎将贵妃的拉拢和自己的归附忘在脑后之时,不想前脚谢宝林传出身孕,半刻钟之后就有人将一张纸条扔进屋子,约她在御花园里偶遇。   她挣扎良久,到底是选择了赴约。与她偶遇的并不是贵妃,而是长乐宫里的一名小太监,带来的却是贵妃的口谕。   不消她用什么法子,不消她花多长时间,谢宝林这胎不能留,一定要想法子弄掉。   陈宝林自认与谢宝林无冤无仇,有心拒绝贵妃,可她更知道贵妃有多大的势力。能让她在明纯宫里过的好,就有更大的能耐让她在明纯宫里处处委屈生不如死。   陈袅袅一夜未眠,次日清晨顶着一双黑眼圈听着前屋喧闹的笑声,终于是下定了决心。   ……   后宫这个大染缸足够让最善良的女人变得冷情冷血,何况陈袅袅这般看惯了后宅手段、亦被教导了许多本事的高门闺秀,哪怕再柔弱乖巧,要下狠手时也总是有法子的。   只消她下定决心,心里立刻无师自通的有了全盘计划。甚至连人选都近在眼前——便是那个日常替她去御膳房拿糕点的小路子。   小路子本有些爱贪小便宜的毛病,陈袅袅略施小计,轻而易举的设计抓到了小路子偷窃的把柄。小路子慌了神的连连喊冤,可人证物证就在眼前,让他根本无从辩驳。   眼看这小太监已然吓坏了,陈袅袅才转过话头威逼利诱。只道小路子若是听话,非但之前的事情一笔勾销,她还额外给他一笔赏赐。可若是小路子敢推辞反抗,她就立时告到李嫔处,只管将他拿去慎刑司打杀了去!   小路子哪里有选择的权利,战战兢兢听了陈宝林的要求,才发现并不是什么难事,不过是和谢宝林的小宫女紫燕套套近乎,时常一块儿去取个糕点,若是机会得当就将食盒掉个个儿。   按陈宝林的话说,她就是想与谢宝林开个玩笑。御膳房的点心都是吃得的,就算被谢宝林发现弄错了,他和紫燕一块儿挨顿批也就完了。   小路子将信将疑的思索了一夜,想破头也没想出换个点心能有什么了不得的后果——他一个跑腿的小太监并不知道山楂有什么功效,更不知道一盒糕点能对怀有身孕的谢宝林造成什么样的伤害。   更没料到第二日就碰到了一个掉包的好机会。小路子趁着两人起身时飞快的先一步提起紫燕的食盒,将自己面前的往她那边推了一推。   遇上贵妃的仪仗确实是意外,只紫燕这般粗使宫女对高位贵人本是又敬又畏,哪怕贵妃仪仗已经过了挺远仍是心神不宁的眺望了好几次,根本没看到小路子底下动作。   一抬头见小路子已经收拾好了往前走,她自然而然的提了自己身边剩下那个食盒,就这么一路回到了明纯宫。   一盒子山楂糕轻轻巧巧的被送到了谢宝林的面前,而与陈宝林猜测的一样,谢宝林毫无察觉的吃了下去。   ——这却是她入宫前就知道的,谢宝林的味觉并不敏锐,酸甜苦辣咸只不是很重的味道根本吃不出不同来。当年她还与别的小姐拿这个捉弄过谢氏,自然笃定一道放够了糖的山楂红枣糕与纯枣糕在谢宝林口中是完全没区别的。   是陈氏预料中的结局,只是她也没想到会如此顺利。唯一需要解决的就是负责换了食盒的小路子,而她自有说辞让这小太监闭嘴。   实则小路子听说谢宝林因吃了这盒山楂糕小产了才知道陈宝林看似莫名其妙的命令到底是为何为。可是一切都太晚了。陈宝林将他扣住问罪,却遣散了旁人对他循循善诱,告诉他谋害皇嗣是诛九族的大罪。就算他说出真相也不能免除,甚至还要连累家人。倒不如一口咬死了是疏忽大意的意外所致,以一人性命承担下罪责。   小路子早已六神无主,虽对陈宝林又恨又怕,竟也觉得她说的不无道理。自己死罪难逃,保全家人才是最重要的。索性一直咬牙硬挺过了慎刑司的严刑拷打,用自己的死将这场谋算的真相彻底掩埋。   而也是这一日,陈袅袅看着内务府新发下来的一批胭脂水粉衣衫布料显然比往日的好了不知道多少倍,才彻底按捺住心中的恐惧。她默默的劝自己——谁能不为自己活着呢?了不得她得宠之日,再好生补偿谢宝林就是。 第61章 .薄命女 · ?   时光如流水般淌过, 谢小主意外滑胎的事件很快被许多人忘在脑后。后宫依旧是这个后宫,后妃也依旧是这些熟悉的面孔。若非要说有什么变化,不过是陛下宠爱之人又换了一茬, 如今已变成了陈宝林盛宠罢了。   说来陈宝林得宠和当初宋贵人差不离。因愧疚自己的宫人疏忽导致谢宝林小产, 陈宝林亲手做了不少荷包帕子给谢小主赔罪。谢宝林本没当回事,不想被陛下瞧见上头独特的针法花样多问了几句,倒成就了陈宝林一番圣宠。   谢宝林对此虽然不忿,却也没什么办法。太医有言在先,她底子算是好的, 可滑胎到底伤身,不修养上个把月决不可承宠。总归就算不是陈小主也会有别的娘娘小主顶了她侍寝的时日, 不如心平气和的将养好了再做打算。   何况陈袅袅确是个柔弱的,生怕因陛下宠爱而得罪了谢宝林,越发在她面前显得小心翼翼。谢宝林性子高傲不假,可做不出仗势欺人的举动。又知道陛下宠谁爱谁并非自己可以决定的,哪怕迁怒也于事无补,是在宫女们的劝解下终是与陈宝林化干戈为玉帛,相安无事的过日子来。   其他宫里盼着一场厮斗大戏的小主们失望了。至于贵妃李嫔等人却并不在意:且不提京、冀选秀使已经带回秀女二百三十二人送选, 如今都在京郊皇家别院教习规矩,直待一个月后送入宫中, 少不得又有新宠被陛下看上。便说再过十几天, 慧嫔就该结束百日热孝重新上绿头牌子, 到时候新宠旧爱之争才是真的好看呢。   有人摩拳擦掌,有人幸灾乐祸,更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 只差暗地里开个赌局下注。没料到在这之前先有一件大事发生——五月初五正逢端阳,陛下在前朝率领百官祈福辟邪, 不妨长乐宫的小太监慌慌张张跑来,道是丽贵人早产了!   一时不说陛下愣住,不少重臣心中亦是一咯噔。太医早诊出丽贵人肚子里是个小皇子,不出意外便是陛下长子。虽也说了丽贵人胎相不稳极有可能早产,可如今才将将到七个月……   老话说“七活八不活”,然但凡早产,孩子夭折的概率就比正常生产要大得多。皇帝急出一头汗来,不管不顾的甩袖就往外跑。一众朝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到底没人出声拦下——哪怕是礼部尚书眉头皱的能夹死苍蝇也没说出让陛下完成祭典大宴群臣后再回去的话。   好歹是陛下第一个儿子呢,陛下真龙天子自有龙气庇佑,或许有他坐镇,丽贵人这孩子能平安活下来……也说不定啊?   赵熠心中确实着急,只他急的与众人想的或许并不一样。这个孩子是他用来对付皇后的手段,他并不需要孩子多么健康,但在送进坤和宫之前,这个孩子必须活着!   “丽贵人那里如何?”皇帝陛下脚步飞快,一边与身边一路小跑的崔公公道:“你先一步去告诉贵妃,若是孩子不好生只管让太医下猛药,不必顾忌丽贵人。”   小崔公公应喏飞奔而去,赵熠的脚步却渐渐慢了下来。方才虽是情急之下脱口而出,然仔细想想,若是丽贵人当真就这么去了,这个孩子是不是能立刻送到坤和宫里?   当初圣旨说的是子嗣在满月之后送到坤和宫,一则新生儿娇弱不好挪动,放在生母面前能照顾的更妥帖用心;二来说的残酷些,有些婴孩能不能撑过满月且两说,皇后自然更愿意接手强壮些的孩子。   然而对于早就受够了孔皇后的陛下而言,早一日将人送进坤和宫,他的计划或许就能早一日达成。更何况这个孩子能活到满月后还是两说。最好的法子便是丽贵人当场死了——她死了,孩子自然是送到坤和宫去,否则满月之前由谁来看顾皇嗣?除皇后外无论谁,哪怕贵妃也是名不正言不顺的。   赵熠定了定神,再次迈开步伐。长乐宫里准备的产婆医女都是贵妃的人,有的是法子让原本就身体不好的丽贵人在生产之后香消玉殒。   得亏这会儿在长乐宫里使劲的丽贵人不知道陛下心中所想,否则非得哭晕过去不可——其实她这会儿离晕过去也不远了,耳边模糊着有人嘈嘈杂杂的喊话,可就是什么都听不清楚,嗡嗡嗡的一片作响。   “糟了糟了,贵人使不上劲了。参汤呢?催产药呢?快点儿快点儿!”   “怎么才开始就没力气?刚刚到十指,还有好一阵要折腾呢!”   “先灌药,看看情况。”   “咱们给她推推吧,太医也说孩子情况不太好,万一生不出来胎死腹中……”   “别废话了,出血了。热水呢?快送进来!”   几名产婆医女提心吊胆又无计可施,实在是丽贵人身子骨儿太弱了,孩子的头还没见着,她人已经晕过去了。   推诿了一番,一名最年长的产婆跑出来期期艾艾的求道:“启禀皇后娘娘,丽贵人怕是不成了,根本没法儿自己用力生下小皇子。奴婢们实在是没法,您看是不是能让太医进来……?”   “让太医进去把脉开药,不必忌讳什么。”   皇后脸色蜡黄,坐在花厅的主位上皱着眉道。这几日天气闷热,她身上受了些热气正病着,连端阳节的祭典都推了。可陛下的子嗣含糊不得,饶是她带着病也得过来坐镇。   “诶诶。”有皇后这句话,产婆心底踏实了不少,又试探着问道:“若是一会儿……娘娘您看是保大还是保小?”   “陛下有旨,保孩子,太医只管用药,千万要保住小皇子。”   贵妃看了皇后一眼,一字一顿道:“只需让小皇子平平安安的生下来,你们统统有赏!”   “奴婢明白了。”产婆顿了顿,最后小心翼翼道:“娘娘,贵人这情况怕是得用剪子,只是这一旦用了,贵人往后就没法承宠……”   在皇后和贵妃的共同逼视下,产婆果断消了声转回产房内。里头的人已是心知肚明:丽贵人如何都不重要,陛下和娘娘们要的只有她肚子里的孩子而已。   可怜又可悲的女人。不过既然选择了进宫这条不归路,这不就是她们的宿命么。   太医熬好的汤药给不省人事的丽贵人灌下去。医女们飞快的收拾好心中浅薄的感慨,取出锋利的剪刀在火苗上燎过。既然不必再顾忌丽贵人,她们有更多的把握将孩子接生下来。   及陛下赶到长乐宫没多久,一声如猫儿般细弱的啼哭声终于在产房里响起。医女面带喜色的抱着大红襁褓出来磕头:“恭喜陛下贺喜陛下,贵人娘娘生了个儿子!”   赵熠强忍住心中激动,与皇后一同上前看向医女怀中的孩子。只一眼,两人却忍不住同时皱眉:这是个并不那么健康的婴儿。   身躯和四肢因不足月而显得分外细弱,脸色是一层暗淡的青黄。小脸上皱巴巴的皮肤挤出一道道褶皱,覆盖着一层半透明的白色浮皮,愈发显得难看了些。   “毕竟是早产了两三个月呢,弱了些是难免的。”贵妃瞅着皇后的脸色打圆场:“好在这孩子命大福运好,出生在帝王家。只需细致养着,总会渐渐好起来的。”   “确是这个道理。”皇后也定下心来。既然孩子已经平安出生,便准备满月后再来接手。乃向贵妃道:“你向来能干,本宫把皇子和丽贵人交给你了,这一个月有劳你多费心,千万将他们照顾好。”   这是应有之意,贵妃并不推辞,行了个礼应道:“臣妾谨遵娘娘懿旨。”   “臣妾记得陛下说过,只要丽贵人平安诞下皇嗣就给她连升两级将她封作贵嫔。”皇后还记得这一茬,一挑眉问道:“可要臣妾写折子?”   高位嫔妃不比什么小主贵人,晋封需要有充足的理由、从中书省明发圣旨才能作数的。如慧贵人升为慧嫔,便是礼部拟定、以大封后宫为由下的旨意。如今丽贵人诞育皇嗣有功而晋升,理当由负责管理后宫的皇后上折子才是最合规矩。   “如此最好,你有心了。”   陛下点了点头,脸上有几分淡淡笑意。心中想的却是——难为皇后肯配合,简直是天赐良机,最好能让前朝觉得帝后关系渐渐缓和,这般到了皇后中毒那天,他的嫌疑自然就少了。   皇后哪里知道陛下的算计,只当陛下对丽贵人上心,而她肯给丽贵人体面才露出喜色。实则皇后也有自己的考量:虽她看不惯丽贵人这般没规矩的狐媚子,然丽贵人生了皇长子是事实,且这个孩子是要抱到坤和宫来养的。皇后自认赏罚分明,既然丽贵人有功,那就该论功行赏。   退一步说,以丽贵人如今的身子状况,能活多少时日且难说,就当是看在皇嗣的面子上施舍她几分好处罢了。   两人各怀心思,都觉得自己占了便宜,气氛意外的和气了不少。与贵妃一块儿围着已经睡着的小皇子逗弄了片刻,正要各自散去,不妨屋里正善后的医女突然慌慌张张的跑了出来,噗通一声给几位主子跪下。连磕了几个头急切道:“不好了,丽贵人娘娘大出血根本止不住,太医说娘娘怕是、怕是——”   “怕是什么?”   “怕是没法挺过今天了。” 第62章 .悲中乐 · ?   拼了命生下陛下长子的丽贵人到底福薄, 没来得及看小皇子一眼便在昏迷中撒手人寰。陛下无法,与皇后商量一番后直接将小皇子并贵妃准备的一众宫女婆子奶妈都送进了坤和宫。   皇后并不知陛下的险恶用心,且陛下说的十分有理又体贴——他的原话乃是:“丽贵人小产的突然, 人说走就走了, 任是谁都没法提前做好准备。原本在长乐宫里等到孩子满月也不是不行,偏贵妃跟前尚有一个怀着身孕的宋氏。她又不如皇后你稳重周全,万一一个不小心顾此失彼——”   见皇后不置可否,皇帝的眼神黯淡了两分,再看向她时竟带着些恳求:“若是皇后觉得贵妃先备好的人用的不顺, 往后慢慢换成得用的就是。只朕希望孩子仍是先跟着你过去。你也知朕这么多年唯独今儿得了这一个儿子,咱们之间虽然有些误会, 可你的性子能耐朕却是最信任的。”   皇后听他如此说来,自是已经有了些松动。她最担心的不过是贵妃趁机往坤和宫里安插人手,然陛下都把话说到这份上……   “更何况孩子总是要跟嫡母的,既然生母不在了,让贵妃管着算个什么规矩?”皇帝眼尖的看出皇后的犹豫,加把劲再劝道:“朕圣旨都下了,却把孩子给了贵妃, 知道的或许明白是要等满月之后就般到坤和宫去,不知道的还不知要传出什么风言风语呢。”   皇后心中一动, 陛下这一句可谓打到了七寸上。她早就接到家中传信, 陛下有意挑拨沈氏一门与孔家打擂台, 虽沈婉姿一直表现的安分守己,可万一她得了这个孩子,滋生出什么不该有的想法来?   再往后说, 若是沈婉姿为了陷害她故意在一个月里对孩子用了什么手段,及满月后小皇子到了坤和宫便不好了, 她就愈发有理说不清了。   倒不如这会儿就先将人带过去,至于伺候的人手——   皇后凤眸微沉,有说不出的霸道与自信:她坤和宫上上下下几十双眼睛盯着,就算有宵小也翻不出天来。只需七八日功夫,就足够她招来自己人替换上了。   “既如此,臣妾领旨就是。”   皇后是个果断的人,既然权衡过利弊做了决定,便爽利的将差事应下。皇帝连声谢了她好几回,又转头吩咐丽贵人的后事,下旨追封丽贵人为贵嫔,停灵三日以妃礼安葬。   与皇子的归属相比,这些不过是微末小事。无论皇后还是前朝的大人们都没有在丽贵嫔的后事上多做纠缠,陛下的旨意顺顺当当的通过。只长乐宫是贵妃主位,丽贵嫔在此停灵显然不妥,纠结一番后由皇后懿旨将灵堂设在无主的景华宫,妃位以下的宫嫔小主换了素服按时哭灵。   这本是宫规惯例,可有一位却是怎么也受不了了——李嫔一听说她也要去给丽贵嫔哭灵,几乎当场气晕过去。论资历论家世,王玲珑哪点儿能与她比!更别说她自王玲珑入宫时便不把这魅惑邀宠的女人放在眼里。如今竟要去哭灵!   “去回了皇后,就说我病了。”李嫔硬声道:“就说本嫔病的起不来床去不了景华宫应卯,还请皇后娘娘恕罪。”   “娘娘……?”大宫女桂树有心劝一嘴,又当真不知该说什么好。   “去吧,皇后娘娘不会怪罪的。”   年长些的周姑姑叹了口气,挥挥手让桂树先下去。一个小小的王氏,周姑姑还不放在眼里。李嫔虽然位份只在嫔位,怎么说也是李相之女,曾经四妃之一的贤妃娘娘。王玲珑的生父还是李相手下爪牙,让主子去给丽贵嫔守灵才折了王家的寿呢!   “姑姑,你说我如今这过的,到底是什么日子啊!”   李嫔忍不住垂泪。她知道皇后不会因自己告病而不满,只是心中到底意难平,甚至对向来关照她的皇后都生出几分怨怼——皇后之位稳如泰山,为何至今不提拔自己,让自己一直屈居这尴尬至极的嫔位?   说到底不过是心有不甘。当初一后四妃入宫,周氏那个蠢的且不提,敬妃虽然走的早,却为陛下生下头一个孩子,并追封了贵妃之位下葬。如今皇后与陛下闹的天翻地覆依旧稳坐中宫之位,容妃更是混的风生水起,晋位贵妃不说,隐约还与皇后分庭抗礼。   而她呢?她本有一手好牌,一边投靠皇后一边抚养公主,且圣宠比沈氏更多三分。谁知不过转眼间,公主没了,位份贬了,竟是一个不入流的王氏也能踩自己一回了。   最可恨的是这王氏本是送进来给自己固宠的,不想长着一副蠢货的脸,内里竟再奸猾不过。先凭色相得了宠,又转投贵妃得了庇护,还真让她生下陛下的儿子连皇后都笼络了去,肯让她这般郑重的以妃礼下葬!   ——李嫔恨的咬牙切齿,全忘了王玲珑一开始是愿意唯她马首是瞻,偏她看不惯王玲珑的作风,断然拒绝了王玲珑的投靠。   至于以妃礼下葬和哭灵,那更是陛下的抬举并宫中早有的规矩,皇后不过是按例安排,哪里有刻意为难了谁?   只李嫔早在嫉恨中失了神志,咬着牙将后宫诸妃嫔一个个点过去。皇后为了个儿子失了风骨,贵妃看似温顺实则最会钻营。对了,还有个巧言令色的虞氏。这虞氏不知好歹,非但不对自己恭敬,还多少次明里暗里的讽刺自己。   若她还是贤妃,早就摁着虞氏赏她一顿板子开导开导了。偏虞枝心受陛下偏宠,如今非但位份不比她差,甚至还有封号,勉强说来比她还高了半筹……   “娘娘,皇后娘娘允了您告病,让您好生歇着。”   从坤和宫回来的桂树近前禀告,打断了李嫔的愤懑哀怨。如周姑姑想的一样,皇后确实没把死了的丽贵嫔看的多重要。宫规是宫规,可真要李嫔去给丽贵嫔哭灵,皇后还觉得过意不去呢。便是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李嫔不来告病,她也会想个由头给免了。   非但是李嫔处,皇后甚至主动给慧嫔与宋贵人也大开方便之门。因慧嫔还没出孝,再去给丽贵嫔哭灵不免冲撞。宋贵人更是怀着身孕——天大地大没有陛下的子嗣大,宋贵人只管好生歇着将养,什么哭灵什么规矩都可以放一放。   往两处去宣旨的姑姑得到了慧嫔与宋贵人热情的接待。宋慧娘在太医的精心调理下身子已经恢复了许多,日常还得按照太医的吩咐四处走走散步。不过能不去哭灵自然是再好不过,当即真心诚意恭恭敬敬谢过皇后娘娘的恩典。   虞枝心则不免再次感恩老太太死的太是时候了。否则要她给王玲珑哭灵,她是真心哭不出眼泪来!便用姜汁浸了的帕子也没用!   “陛下让丽贵嫔停灵三日,到初八抬走。嫔主您正好初九出孝,这时间也算的太准了吧。”   送走了坤和宫的姑姑,冬橘笑眯眯的与虞枝心打趣,白桃和秋楹在一旁连连点头,连最胆小的夏榆也跟着捂嘴偷笑。王氏惯常与虞枝心作对,在长禧宫里的名声可不怎么好,虽说人死如灯灭,叫这些人为她伤心难过却是不可能的。   “你们私底下笑笑就罢,若是去了外头,脸上可别带出来。”虞枝心无奈的点点她们几个:“怎么说都是皇子生母,又是贵嫔的位份,若被人抓着你们一个不敬之罪,连我也要受连累吃瓜落的。”   “主子您就放心吧!”白桃拖长了音调道,果断转移话题:“初九您是不是得去坤和宫请安?到时候穿哪身衣裳好?”   “奴婢记得主子有条银红色的长裙,不若就穿那个!穿出去定能艳压四方!”冬橘兴致勃勃的怂恿道。   秋楹则道:“宝蓝色也好!又端庄又显眼,且掐腰的款式最显身材!”   “银红色的喜气!”冬橘坚持。   “宝蓝的看着皮肤白啊,咱们娘娘本就肤白貌美,一衬就更美了。”   两个大宫女各执一词,一时竟是争了起来。唯有虞枝心苦笑着摇头:“你们俩别裹乱,还是低调些,找个粉蓝或浅黄的素净裙子吧。”   “别呀主子,您得拿出威风来呀。”这回连夏榆都赞同冬橘秋楹的说法,一手拉着白桃的袖子道:“白桃姐姐你说是不是?主子三个来月没进坤和宫的大殿,那些新人小主们且不知道主子的厉害呢!”   白桃眼珠子一转,也要跟着起哄帮腔。虞枝心叹了口气截住话头:“我怎么觉得你们几个是越来越胆大,越来越不把我放在眼里了!我说淡色就淡色,少给我找事儿!”   她正了脸色带着威严,夏榆冬橘便是一凛,连秋楹也一个哆嗦赶紧闭嘴站好,生怕当真惹了主子的怒火。倒是白桃察言观色心知虞枝心并未生气,继续玩笑道:“奴婢们不是不把娘娘您放在眼里,奴婢们是把娘娘放在心里。我们心里眼里都觉得娘娘是天仙一样的人物,自然也恨不得别人看到娘娘的好呀。”   “你呀,惯会哄我!”虞枝心手中毛笔一扬,正戳在白桃眉心。看着那黑乎乎的一点到底是没忍住笑了:“罢了罢了,你们这几个磨人精,都给我干活儿去,少在这儿招惹我!”   四个大宫女对视一眼,赶紧推推搡搡的往外跑。只脸上的笑容始终没有落下——她们这位主儿,当真是个宽厚又好性儿的主子呐。   作者有话要说:   前排感谢上一章评论员:海獭不恰辣、狐仙大人、将登太行雪满山等大可爱!   预祝:小鳄鱼爬上岸大可爱考试顺利!   卑微作者最近太忙了,赶评估报告(各种写材料编数据),办公楼还在装修,每天蹭壁部门的办公室用QAQ   以前一人一个卡座还能摸鱼,现在连摸鱼都没法摸了,电脑一开就三百六十度无死角被环视QAQ   嗯,这章开始,皇后中招倒计时了哟,女鹅终于要出来蹦跶了。可惜蹦跶没几天又要为皇后守孝,实在是太惨了啊(我就是个提前剧透的屑→_→)   以上,爱你们哟么么哒 第63章 .第一花 · ?   五月初九一早, 长禧宫的宫人已经忙碌过好一阵子。粗使的宫女婆子自天还没亮时就开始洒扫宫墙地面,几位大宫女并慧嫔这个主子也早早儿进了小佛堂诵经。及虞枝心最后一次叩首后起身,她就算彻底除服出孝了。   及卯时三刻, 慧嫔虞氏着一条宝蓝色留仙裙, 外罩一件浅粉蓝的半袖,半透明的淡黄色披帛散散的从背上绕过挽在小臂上,也不用肩舆轿撵,就这么带着四个宫女,婷婷袅袅的行到坤和宫的宫门前。   许多小主还是第一回 见着这位传说中的“宠妃”——其实虞枝心虽然守孝, 每日仍是会来坤和宫门口磕头请安,不过比平日里请安的时辰早两刻钟, 倒正好与她们错开了。然一眼望去,只觉得慧嫔姿态端庄容貌娴静,可要说哪里分外出众却实在评价不得。既不如蒋宝林谢宝林容颜秀丽,亦不像陈宝林楚楚可人,除了听说琴艺极佳被陛下喜爱,实在看不出有什么特殊之处能圣宠不衰。   虞枝心自然察觉到这一片探究的目光。微微一笑并不理会,反快走两步上前与宋贵人先见礼。拉着宋慧娘的手敬畏的看看她隆起的腹部, 不自觉已然扶稳了她的胳膊,口中关切道:“你如今是几个月了?我若是没记错, 应有五个多月了吧?身上可还好, 平日里是不是累的慌?”   她一开口, 宋贵人就忍不住要笑。等她一连串的问话说完,宋氏已经笑的伏在她肩头“哎呦”。偏虞枝心且怕她有什么不对,唯有僵硬了身体让她靠着, 愈发惹的宋慧娘忍俊不禁。   好一会儿喘匀了气,许久未见的淡淡隔阂也消失的无影无踪。宋慧娘抹了抹眼角笑出的泪花无奈的摇头:“姐姐这守完孝出来倒比老太医还啰嗦几分。你一会儿就这许多问题, 我可先回答你哪一个啊?”   “啊,是我糊涂了。”虞枝心轻轻拍一把自己的脑门,脸上浮现几分懊恼:“如今陛下贵妃并太医围着你转,怕是你听的耳朵都起茧了,哪里需我来聒噪。”   “妹妹知道是姐姐关心我呢。”宋慧娘忙拉着她的胳膊摇一摇,撒娇般拖长了嗓音解释道:“我如今都好,太医虽说劳累不得,也叮嘱我日日在御花园走上半个时辰。长乐宫里有贵妃娘娘关照,一应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姐姐你尽管放心,过两日我还要去你长禧宫里串串门呢。”   “你若是来,我定是要扫榻相迎的。”虞枝心也笑了:“不过须得问过贵妃娘娘和太医的意思,或是让人传个信儿,我去拜见贵妃娘娘、顺便在你那里坐坐也行。”   可长乐宫哪有去长禧宫舒坦呢。尤其是这回进了新人,恨不能将长乐宫塞的满满当当;再想一想长禧宫里的空旷自在,来来去去只慧嫔一个主子,宋贵人羡慕的眼睛都要红了。   是以这位大着肚子的贵人娘娘纤手一摆,十分豪爽的拒绝了。只道:“劳烦姐姐在长禧宫等着,赶明儿、不,不必赶明儿,就明日,妹妹一定和贵妃娘娘并太医都说好,去你那儿松快松快。”   虞枝心对她这反应尚且没有多意外,一旁的小主们早已目瞪口呆。这位宋贵人长的一张清冷美人的脸,怀着身孕身娇体弱连皇后都容忍三分。平日里虽甚少说话,也看得出是个不好惹的,除了对着贵妃娘娘偶尔摆出一个笑影儿,便是连对李嫔娘娘也是爱答不理的模样。   可谁知她在慧嫔面前竟是如此活泼,真将慧嫔当做亲姐姐一般——宋贵人与慧嫔一届入宫,一个有宠一个有孕理当斗的不相上下,这姐妹情深到底算个什么戏码?   已然经历过不少的小主们愈发迷惑,虞枝心与宋慧娘感受着她们怪异的目光却不以为意。两人说笑一阵,待李嫔和贵妃前后脚赶到坤和宫,请安的时辰也差不多到了。   ……   因先前虞枝心肯在最受宠的时候果断撤了绿头牌子为祖母守孝,皇后对她的态度已有不少改观。如今抄经茹素三个月有余,她的气息愈发沉淀,更让皇后满意不少。   “慧嫔既然出了孝,想来又要被陛下时常宣召宠爱有加了。”皇后难得的开了句并无恶意的玩笑,牵出两条淡淡的法令纹。又指了指下头鲜嫩的姑娘们道:“这些个小主你还没见过呢,让她们给你请个安,你可准备好了见面礼送她们的?”   虞枝心早有准备,先谢过皇后的恩典,便在座椅上坐正了接受小主们的请安。几位宝林采女依次上来行礼,口称自己的位份与姓氏,虞枝心也不厚此薄彼,宝林位份皆给了一枚镯子,采女则是一枚钗子。   沉甸甸的金饰分量够重又不会出错,皇后看着暗自点头,心道虞氏先时恃宠而骄有几分孟浪,如今越发沉稳了,果然是受了些磋磨倒长进了不少,往后可以对她宽容些。   ——实则自孔二夫人意外从慧嫔处打听来太后有意染指后宫的消息,并孔家应对及时,未让太后得逞,孔太傅并家中几位老太太和太太就多少暗示过几回让皇后不计前嫌的与慧嫔交好。然有李嫔先入为主的挑唆,皇后本看不上虞氏,更兼虞枝心曾当面顶撞过她,皇后自是断然拒绝。   然等到虞枝心为祖母守孝,皇后仔细想来才发觉虞枝心规矩礼教毫无疏漏,平日里行事也并不张扬。更兼不爱往后宫收买下人打听闲话,竟是比别的宫妃还安分些。   唯独先一步得宠碍着白清涟有孕坏了她的计划,再就是李嫔一直不对付——只选中白清涟本是李嫔的主意,说白了不过是李嫔与慧嫔对上,仗着自己的信任拿她这皇后当杀手锏。   除了对上李嫔,慧嫔并未出过什么大错。虽然性格耿直娇蛮了些却少有藏奸纳垢的小人之举。不似白清涟那般口蜜腹剑人前人后各一副嘴脸,她倒是个爱憎分明的,极少掩饰自己的想法。   皇后坚定的摈弃之心已有几分动摇,及慧嫔守孝期间风雨无阻的提前半个时辰在坤和宫门口磕头请安,到底让皇后对她彻底改了感官。   更兼她如今儿子抱在手里,大皇子虽然早产瘦弱,但经过太医们轮番诊治确定并无胎里带出来的病症。只要养得好,过了十岁便能与普通孩童无异。有了这一层底气,她自懒得管陛下的去处。总归陛下是要宠幸妃妾,且不会听她这皇后的安排,又何必在乎这受宠之人是虞氏还是旁人?   这便是为何今日皇后主动示好,给了虞枝心不小的脸面。只可怜下头的小主们战战兢兢,心中千回百转的不知绕了多少心思:都说慧嫔是容妃娘娘的嫡系,向来被皇后和李嫔不喜。又有陛下宠爱性格骄横,简直是后宫中最不好相处的人儿。   她们已经做好了被慧嫔娘娘刁难的准备,甚至不少因此流言暗暗倒向了李嫔娘娘。然皇后这举无异于给了她们一道晴天霹雳——皇后娘娘且抬举慧嫔呢,容妃对着慧嫔娘娘亦是笑意盈盈,宋贵人更是恨不得黏在慧嫔身上。就这样的待遇,敢说慧嫔在宫中混的天怒人怨遭人排挤?   也不知是哪个天煞的造谣抹黑慧嫔娘娘,万一她们脸上露出点儿来,岂不是让慧嫔心存芥蒂?无论这位主儿得不得宠,人家的位份摆在那儿,收拾个小宝林小采女不跟玩儿似的!   ——天煞的李嫔不自在的摸了摸鼻子,不知是不是早起着凉,总觉得想打喷嚏。   待众位小主自以为镇定、其实脸上一时恍惚一时惶恐如打翻了调色盘的与慧嫔行完礼,虞枝心再次向皇后谢恩,今日请安的时辰也就差不多得了。   “既是时辰差不多,本宫就不留你们了。”皇后心情甚好的挥挥手让众人退去。她既解开了心结,自然是看慧嫔哪哪儿都不错。哪怕投靠了贵妃也无妨——再得宠也是只不会下蛋的鸡,若能勾的陛下神魂颠倒整日泡在后宫也算是大功一件。   虞枝心自不知皇后的想法,她还准备先去长乐宫拜见贵妃,不想在宫门外候着的白桃等人急忙拉起她就要往回跑。稳住脚步一问才知道陛下下了朝就往长禧宫去了,如今正在宫里等着她呢!   贵妃淡然一笑,轻轻推她一把:“咱们姐妹有的是时候聊,你先回去,可别让陛下等急了。”   怠慢了谁也不能怠慢了陛下呀。虞枝心不敢多看贵妃的脸色,郑重的福了福身,一路小跑着溜走了。   宫门口眼睁睁看着这一遭的小主们沉默了片刻,不知是谁突然说了一句:“这才是陛下的心尖尖啊。”   扭头左右一瞧,倒没觉出是谁说话,唯有李嫔脸色铁青,显然心情不怎么美好。小主们生怕被这神仙打架扫到她们遭殃,急忙作鸟兽散了。宋宝林抿着嘴强忍住笑意跟在贵妃身后往长乐宫去,盘算着如何开口让贵妃允了她明儿去长禧宫里玩儿。   她且有要紧的消息要告诉慧嫔,这秘密她憋了百来日,可要把她给憋坏了! 第64章 .月宫春 · ?   经历过一轮寒冬, 长禧宫院子里那株丹桂又发新枝。皇帝依旧一抹翠色身影,身长挺秀如临风玉树,正侧头打量枝头一抹微红的嫩芽。   虞枝心快走两步, 感受自己的心跳如小鹿乱撞。赵熠听着脚步声微笑着转过身来, 便被一袭蓝衣的美人如乳燕投林般扑进怀里,娇嗔的喊他,“陛下”。   短短两个字,并带着些许试探和期待的颤抖,莫名就触动了他的心底。如一枚石子投进水中, 泛起一轮一轮涟漪。   “辛苦你了。”他在她耳边轻声呢喃,是他自己都从未想过的温柔。一手抚她的秀发, 见她抬起头时眼眸微红,却笑得比春日的阳光更灿烂。   赵熠一下子就心软了。牵着她的手蓦的收紧,是握着难以言喻的满足。拉着心爱的女人往里间去,一边柔声笑道:“这么久未曾听你弹琴,朕可想的狠了。今儿别的都放一放,你须得好生给朕弹上半日的曲儿,让朕看看你的琴艺是不是又精进了。”   “只要陛下想听, 嫔妾就弹给陛下听。”虞枝心柔柔将头轻靠在他肩上,乖顺的随他往里走。一时也分不清楚自己是演的太逼真还是真心陷了进去, 唯独几乎溢出来的幸福感在一瞬间将她淹没, 连空气中都带着香甜。   从屋外到屋里, 光线一时暗淡。博山炉里袅袅升起幽幽一缕沉香,古琴摆在一旁的案上,说着要弹琴听曲的两人却早已将它丢在脑后。   只是站着相拥就尽够了。时光在此刻停止, 周遭一切化为虚无。心底的雀跃与贴合一处的心跳声分外清晰,言说着三个月不见的相思入骨。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小崔公公犹犹豫豫的在屋外敲门, 皇帝陛下才轻咳一声,轻轻扶着慧嫔的胳膊将她推开些。意犹未尽的不悦问了一句,听小崔公公在外头无奈问道:“启禀陛下,都快晌午了,御膳房总管派人来催了几回,不知您午膳是回乾元宫里用还是摆到长禧宫来?”   “你平日里多会抖机灵,怎么今儿怎么这点眼色都没有,还用问过朕么?都来了你慧主子这儿,当然就在长禧宫摆膳。”   陛下说的仿佛责备,实则并无多少怒意。有慧嫔在身边,他心中填满了温柔如水,便是多少火气也给浇灭了。   小崔公公自然是机灵的。听得出陛下言语间的情绪,嘿嘿一笑也不辩解,张罗着让人在花厅把午膳摆起来。   “已经晌午了?”虞枝心沉浸在温存之中尚未清醒,有几分懵懂的抬头看向窗外,后知后觉的讪讪从陛下怀里挣脱,就要福身请罪:“都是嫔妾任性,耽搁陛下用膳。嫔妾……”   自责的话被堵在喉间,赵熠不客气的用缠绵一吻驳回她拘谨的礼仪客套。直到娇羞的女子红着脸再次软在他怀里,才捏一捏她嫩滑的小手,拉着她往花厅去。   “那些繁文缛节做给别人看看就罢,何必与朕分生呢,当朕还不知道你是个什么性情,以为你能端庄刻板的循规蹈矩么?”   他一半调侃一半取笑,惹来小女子一顿粉拳锤在胳膊上。软软的无甚力度,只让他牙痒痒且心痒痒的恨不得立时将这胆大包天竟敢以下犯上的小女子给办了。   ——办自然是要办的,不过这会儿青天白日,陛下也不能冒大不韪的白日宣淫。恨恨的将一勺樱桃煎当做小女子软糯红唇狠狠咬下,假装口中弥漫的清甜的果香是她的甜美味道。不自觉的一口口吃掉整盘樱桃,非但没有压住心中火焰,反而愈发想入非非垂涎三尺。   虞枝心被他热切的目光瞧的不自在,脸上红成傍晚的云霞,偏要色厉内荏的扬起笑脸明送秋波。赵熠一时哭笑不得,也不知这小女子是当真将他作了柳下惠还是有恃无恐的刻意挑衅。唯有暗下决心,等夜里定要这妖孽在降魔杵下哀哭求饶魂飞魄散。   两位主子吃个饭且眉来眼去,直教一旁伺候的小崔公公与白桃连翻了无数个白眼。这黏糊糊的气氛,这酸腐的味道,这漫天飞舞的粉色泡泡,让两个从无情爱?验之人只觉得自己出现在这里太多余,又仿佛自己根本就不存在,简直是哪哪儿都不自在。   好容易等主子们搁了筷子结束这番“酷刑”,无论崔公公还是白桃都默契的后退几步,绝不肯跟着他们再进里间了。不想倒暗合了陛下与慧嫔的心意——这俩也不想亲亲我我时一旁立着个碍眼的看着,明明是如胶似漆发乎至情之举,偏得意思意思的羞恼给谁看?   陛下毫不意外的在长禧宫里耗了一整个白天,更毫不意外的翻了慧嫔的牌子,在乾元宫的龙床上将她折腾了一遍又一遍。若非敬事房的总领太监冒死敲门,怕是他们能闹到天亮去。   ——敬事房总领唐公公表示心累,上一次让他差点儿咳断了嗓子的也是这位主儿。当初冯宝林得宠时满宫风传她侍寝不规矩才让陛下偏宠,一夜叫了三次水被念叨了多少回。就不知道哪怕规规矩矩的和陛下办事也有耐不住陛下真心喜欢的,如慧嫔娘娘这般才更凶啊。   凶悍的慧嫔娘娘这会儿连一根小手指头都动不了,迷迷糊糊的让人清理了身上抬进小轿送回长禧宫。陛下一边后悔自己折腾太过心疼伤着了心爱的小女子,一边食髓知味愈发兴致,已然幻想着明儿再如何被翻红浪,恨不得将她吞吃入腹。   不过有小崔公公这个极靠得住的“自己人”在,慧嫔在乾元宫承宠的细节必不会流露出去。如往日一般打探消息的妃嫔小主只道陛下夜里叫了两次水,时辰到了就让慧嫔打道回宫,并不知陛下待慧嫔到底有多么不同。   既是不知,也就没多少嫉恨。虽第二日请安时慧嫔一副“侍儿扶起娇无力”的疲惫模样依旧让多少人看的心头一酸,然酸着酸着已是习惯了。总归就算没有慧嫔也会有别的妃嫔小主与陛下共度良宵,与其在这儿泛酸,不如等从坤和宫散了回去好生打扮起来,去御花园与陛下来一场不经意的浪漫偶遇。   皇后同样看到虞枝心的异样。只她早已对陛下死了心,没有和这群女人争宠的心思,更不会把这些细节放在眼里。且她还有别的事情要盘算——虽大皇子已经接到坤和宫好几日,但为了谨慎起见,她并未将皇子养在坤和宫主殿,而是辟了一处偏殿安置小皇子并长乐宫里带来的人。平日里也不曾往偏殿去亲自照看,往来都是扶摇和青岚并一众老太医坐镇。   这倒不是她对小皇子有什么芥蒂,亦不是她小题大做。实在是她心知无论陛下还是贵妃都恨不得她早死。上一回便是被人往调养身子的汤药中下毒,许多太医日日请安竟然发现不了!好歹家里寻到云游的周仲周神医才捡回一条命。既是已经遭过一回,她自然更加小心谨慎,若无万全把握绝不肯轻易接触不知底细的外人。   这些日子青岚和扶摇紧赶慢赶,总算将小皇子身边的人凑的差不离。太医中也有她信得过的,都说小皇子身上并无异常。她便琢磨着什么把偏殿的下人彻底换过,她也好常去看看——虽不是自己亲生的儿子,也不是自己选定的妃嫔生下的孩子,但谁知道陛下往后还能有几个子嗣?有一个在手里就得好生养的亲近些,往后才能为她所用。   另一件则要抓紧处置的事也与小皇子有关,是不知从哪里出来些闲言蜚语。因小皇子在五月节出生,生母丽贵嫔又在当日大出血殁了,便有小宫女小太监私底下闲话,说什么小皇子是毒虫转世身世不祥,先克死了丽贵嫔,不知会不会再应在皇后身上。   皇后对这鬼神之说嗤之以鼻,当日丽贵嫔是个什么情形她比旁人更清楚。正是为了让这孩子平安出生,几乎是她与贵妃陛下一同下的决心让王氏以命换命。与其说丽贵嫔是被小皇子克死的,不如说是被他们赐死。   问题就在这流言到底是以讹传讹还是有人故意针对小皇子。皇后心不在焉的听着下头一群女人日复一日并无新意的含沙射影阴阳怪气的嘴仗,决定回去让郑姑姑好好查一查,无论出于什么目的,都得杀一杀这串闲话的风气。   “今儿时辰差不多,到这就散了吧。”趁着底下的谈论声告一段落,皇后挥挥手让她们退下。一众妃妾不管先前斗的如同乌眼鸡就要对着啄起来,见皇后有令,立刻收敛表情恭顺行礼,从坤和宫鱼贯而出。   虞枝心本意往长乐宫去坐一坐,听听贵妃的推心置腹再表一表忠心,以示自己虽然得了皇后几个好脸,却从未改旗易帜生出别的想法。不料贵妃先无奈道:“昨儿起你宋妹妹就喊着要去长禧宫做客,可磨了本宫一下午了。你赶紧把她领去了了心愿,免得本宫耳朵都要起老茧了。”   看看宋慧娘眼巴巴的模样,再看看贵妃脸上的笑意,虞枝心从善如流的应下:“那嫔妾便先带宋妹妹回去,晚些时候再与宋妹妹一块儿来给娘娘请安。”   “去吧去吧。你们不必管本宫,都出去了本宫才松快呢。”贵妃爽快的挥手,仿佛终于丢下一个大包袱般转身就走。虞枝心与宋慧娘对视一眼,默契的抿嘴一笑,到底是手牵着手往长禧宫去了。 第65章 .红窗听 · ?   “慧嫔姐姐你就别忙活了, 我有重要的事情和你说!”   进了长禧宫的大门,一路行到花厅坐下,不待白桃送上茶水, 宋慧娘已是再也等不及的拉着虞枝心的手唠叨开了。   却又顿住, 欲言又止的看向两边的宫女下人。虞枝心心领神会的摆一摆手,白桃轻轻点头,带着一众下人鱼贯而出,贴心的帮她们掩上了门。   “姐姐别怪我小心,实在是这事儿若被别人听去, 咱们怕是都得吃挂落。”   宋贵人解释一句,压低了嗓音凑在虞枝心耳边神神秘秘道:“姐姐可知道陛下为何那么痛快的把小皇子都送去坤和宫里?如今后宫都在传陛下与皇后和好了, 他们哪里知道咱们这位陛下——”   她拖长的音调略有不屑,好歹将刻薄的词语咽了回去。对上虞枝心满头雾水的表情,“扑哧”一声笑了:“姐姐有所不知,陛下算计皇后用的人正好与我家有些来往,在您闭宫守孝那日就将底兜给妹妹我了。本想次日告诉姐姐好让姐姐安心,谁知姐姐守这百日热孝,硬生生给拖到了今日。”   “……所以陛下当真是算计了皇后娘娘?且是应在小皇子身上?”虞枝心摁下些许欺骗了宋氏的愧疚, 秀眉轻蹙假作不知:“陛下虽与我表示过对皇后的不满,但真没和我说过用什么法子对付皇后。原先我还想若是实在没法儿我便是学那话本子里的替他当个死士得了。谁知陛下一则不允, 二来我守这百日的孝期, 竟是仿佛与这事儿无关了。”   “妹妹就猜陛下并未告知姐姐, 亏得姐姐为他什么决心都下好了。”宋慧娘撇嘴,她到底是信了虞枝心的痴情表演,多少有些替她不值的。   陛下这样的男人, 生的好看,又是后宫女子唯一的依靠, 第一眼时足够将这些涉世未深的女子迷惑住。然但凡心性沉稳些没那许多野心的世家女子只需清醒了头脑站的远远儿的看,哪里看不出来他上下欺瞒前后挑拨,用的全是后宅里用惯了的手段?   慧嫔姐姐不是看不清,正因看的太清偏又心甘情愿的深陷堕落,才让宋慧娘觉得分外不值。她也不知自己对虞姐姐的好感来自何处,或许是自己才有打算用药怀孕时被虞姐姐及时阻止,并断了她与怀着身孕的王玲珑一争高下的念想,没让她犯下大错把自己搭进去。   又或许是第一次下定决心与虞枝心联手便听她直爽的将自己的心意清楚的告知,虽只是个女子却坦坦荡荡。更不提之后有了身孕,慧嫔非但没有丝毫记恨反而多有安慰,让她从慌乱绝望中惊醒,并提点她找到了真相。   一个连自己的妻儿都可以伤害可以利用的男人,哪怕这同样是她宋慧娘的男人,她心底也是膈应的。她知道自己劝不了虞枝心回头,但至少可以与她分享些秘密,让她不至于为了这个男人再决绝的连命都可以不要。   宋慧娘也不知自己是亲近多些还是惋惜多些,总归她是愿意帮虞枝心一把的。索性定了定神,将康太医千万交代绝对不能往外说的秘密卖了个彻底,一五一十的与虞枝心分说个明白。   “……所以成也萧何败萧何。若不是有周神医在,皇后怕是挺不过去年。可也是这周家的独有药方,成了康太医手里的催命符。””   宋慧娘一点儿没有食言而肥的愧疚,端了杯子里的清水喝了一口润嗓子,接着道:“按他的说法,这重黄堇与独岑槐本身无毒,甚至都是上好的解毒药。然两者只需见血相遇,立时化作无药可救的致命毒丨药,哪怕小孩儿身上熏香沾染的那点儿,只要皇后身上有个小小的伤口,沾着就立时能让她驾鹤西去。”   “皇后那边的事儿贵妃一直在打听着,我也跟着听了几句。据说那位谨慎的紧,因先带过去伺候小皇子的人全是贵妃准备好的,竟一次也没去偏殿亲自看过抱过。不过这几日坤和宫好似已经寻够了人手,说不定哪日皇后心血来潮去抱一抱小皇子——”   后头的话不用多说,与虞枝心对视一眼,便知慧嫔心下了然。虞枝心自她说话时就没怎么打岔,瞪直了眼仿佛被震惊的不行,缓了好一阵儿才勉强露出个虚弱的笑容,没话找话般岔开话题道:“可见这神医周仲也就是个噱头,给皇后解毒还留下如此大的破绽。亏得别人竟然没发现,让这位康太医给抢了先。”   宋慧娘只当慧嫔是被吓着了,贴心的撇开皇后不提,顺着她的话题随口道:“哪里是那么好发现的,照康太医的说法,这两种花药都是周家不外传的秘法,他是机缘巧合之下才习得。普通太医别说用药,怕是连听都没听过这什么独岑槐的,更别说找出相克的花做成熏香用了。”   “哐当”一声,门外传来瓷器破碎的巨响,将屋里两人吓了一跳。虞枝心与宋慧娘下意识的抬头向外张望,便听白桃气急败坏的声音响起:“秀姑姑?!您倒是管管那洒扫的,如今都疲懒成什么样儿了!刚刚那么大一只老鼠横冲直撞的蹿出来,吓着奴婢事小,万一哪日吓着了主子,看他们担待的起担待不起!”   “诶诶,白桃姑娘可摔着了?且别动这些碴子,仔细扎了手!小红,还不快来把打碎的茶壶收拾了?你们这几个懒东西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赶紧把院子里重新清整一遍!”   秀姑姑陪着笑脸哄好了白桃,转头叉着腰板着脸对院子里几个粗使下人大声呵斥。如今的白桃姑娘可不似刚进宫时那么好对付,宰相门前且七品官呢,慧嫔娘娘受宠,连陛下对着白桃都能带出几分笑影儿,她可不敢得罪了这红人。   “你这院子里真是,”宋慧娘拍了拍胸口缓和下来,无奈劝道:“姐姐别只是一门心思的挂在陛下身上,难得一整个长禧宫都归你用着,你倒是好生管起来,日后也不容易被人钻了空子。”   虞枝心心不在焉的点点头:“姐姐知道了。好在有白桃压的住,那些下人虽散漫些,大规矩还是不错的。”   “罢了罢了,姐姐心里有成算就行。”宋慧娘不过白提醒一句,见虞枝心不以为然便不再深劝,只认真道:“今日这些事儿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妹妹是信任姐姐、也当姐姐与我一样盼着这事儿成的。姐姐切不可再说给别人听,最好是听过就忘了吧。”   “你且放心,我没那么蠢。”虞枝心同样认真的应下,又笑道:“却是能睡个安稳觉了,至于其他的,咱们可什么都不知道。”   “正是,咱们什么都不知道。”   两人以茶代酒轻轻一碰,各自心领神会的笑了。皇后若是真被算计死了对她们都是百利而无一害,她们才不会把此等机密泄露出去让别人知晓。   “哎,总算能把这些话告诉姐姐,我算是了了一桩心事了。”宋慧娘放松的斜靠在隐囊上,大咧咧抓了把瓜子嗑着,嘴里含糊不清的诉苦:“姐姐怕是不晓得我连夜里睡着都得睁着半只眼,生怕梦话里说出什么不该说的,倒给自己惹麻烦呢!”   “你才是得了便宜还卖乖。”虞枝心同样抓了一把瓜子,毫不客气的揭穿她:“因知道了真相才能吃得香睡得着呢,看看你如今养的多好?”   “谁肯心甘情愿把自己的亲骨血交给别人养的?”宋慧娘摸了摸隆起的腹部,脸上是可称之为母性的柔和光辉,忍不住再抱怨几句:“陛下当真好不近人情,就为了万无一失的把大皇子送到皇后身边,张嘴连我们肚里的也毫不犹豫的舍出去了!”   “或许在他想来大皇子只消去了坤和宫就能置皇后于死地,这圣旨下与不下无甚影响吧。”   虞枝心习惯性的替陛下解释,惹来宋贵人一道明晃晃的白眼:“好姐姐,你是不知道怀着孩子忧思过重有多大的危害!康太医若不是怕我想太多保不住这孩子,你当他肯什么都告诉我?”   “可见你时运好啊。”说到康太医,虞枝心飞快的掩过一瞬间的不自在,不动声色的转了话题:“对了,太医可有把出孩子是男是女?”   “太医先说看不出,后来我多问了几回,便支支吾吾的改说学艺不精,约莫大概八成是个小公主。”宋贵人怜爱的摸了摸肚子,不在意道:“我倒觉得是个小公主才好。都说女儿是贴心的小棉袄,我若是有个女儿,便能把她打扮的漂漂亮亮,从小教她诗书礼仪,及她长大了看她风光出嫁。”   “……在陛下这后宫,确是生女儿比生儿子好些。”虞枝心沉默半晌,幽幽说出句良心话:“且看丽贵嫔的下场、并陛下怎么用的大皇子就知道了,万一生出儿子来,还不知道要面临什么呢。”   提到没了的丽贵嫔,两人都有些沉默。虽然王氏从来不讨喜,但有一种感慨叫物伤其类,让她们不免心有戚戚焉。   “对了,如今宫中已有流言,说大皇子端阳出生命格不详,有克母之嫌。”宋慧娘扔了手里的瓜子凑近虞枝心耳边道:“若是没猜错,应该是陛下放出的流言,恐怕就是为了皇后薨逝做准备。” 第66章 .忆岁月 · ?   宋贵人在长禧宫里倾诉个痛快, 快到午膳的时辰才被慧嫔亲自送回长乐宫。虞枝心少不得再给贵妃请个安说几句话,及回到长禧宫里,夏榆秋楹已经在花厅把午膳都摆好了。   虞枝心食不知味的草草用了几口, 随意打发了其他人, 只领着白桃进了里间。   “方才宋贵人说的,你都?见了?”   虽是问话,却问的笃定。白桃也不好奇虞枝心是如何知晓——实则她惊怒之下失手砸了茶壶,动静之大就算不被人发现也难。   她以沉默作为应对,虞枝心唯有主动开口。叹了口气继续问道:“也就是说, 当初害死你祖父的,确定是这个康太医家了?”   白桃的眼中划过仇恨的火, 哑着嗓子道:“机缘巧合能看到周仲的家传医术,跑不掉就是当年烧了姚园之人。周仲曾提过祖父被冤枉入狱不仅仅是因为伤了人面子被报复,很有可能是我姚家的医毒秘法遭人觊觎。那时明面上是章家,周仲也不遗余力与章家撕破脸。可就算这样也没救下祖父,反而让祖父在天牢中被害死。”   “所以你们确定幕后主使另有其人?”   白桃决然点头:“章家先并不知道我祖父是周仲好友,待周仲请出背后的孔家,他们立时慌了神的要与周仲讲和。若非我祖父恰好死在天牢中, 且种种迹象都显出是被人所害,恐怕周仲也不会恼怒到非要灭了章家不可。”   虞枝心默默点头, 这段由来她?白桃讲过好几次, 其中疑点同样心知肚明。章家欺负个平民百姓或许不在话下, 但怎么可能与神医周仲并他背后的孔家叫板?表面认罪反手就在天牢害死苦主是个什么愚蠢的行径?更别说白桃遇害那时章家被孔家收拾的自顾不暇,哪儿来的人手夜袭姚园杀人放火?   ——是的,白桃并非天生的丫环下人, 而是曾经川蜀第一神医姚川的孙女。说来这位姚川也是时运不济命途多舛,虽医术比之京城第一名医周仲且更胜一筹, 却偏偏落得个家破人亡人丁凋散的结果,唯一一个后人被迫改名换姓卖身为奴,便是今日的白桃。   关于姚家的悲惨过去,虞枝心曾?白桃说过一些。姚家原本是川蜀医行大家,姚川有三子并许多徒弟,往下还有好几个孙子孙女,白桃是家中最小一个孙女儿。   十二年前蜀王世子外出游猎被毒蛇咬伤,送到姚家医馆已经只有出气没有进气,姚川哪怕是华佗转世也没这起死回生的本事,虽竭力救治仍是不能扭转乾坤。   蜀王还算明事理,虽然世子死在姚家医馆,也知道天命难违,并无迁怒之意。偏蜀王妃是将王世子看作自己的命的,如今命都没了,她还要什么讲理?   加之为逃避罪责的世子亲卫含糊其辞胡乱推诿,蜀王妃一心认定世子本来有救,都是姚川不肯上心才让王世子惨死。发疯的女人是不可理喻的,终有一日趁着蜀王外出巡视,蜀王妃点齐数百名禁卫军包围医馆,非要姚家为王世子偿命。   姚家医馆上下近百口人血溅长街,唯有外出访友论道的姚川和他亲自在身边的小孙女儿姚柏逃过一劫。蜀王得到消息便紧急赶回蜀都,大发雷霆将王妃软禁起来。而等到姚川知道这一切时,一切都已经太晚了。   蜀王对姚川是敬重的。蜀中多瘴气,往来商贾便少,多亏姚川和他的弟子们研制出各种破瘴祛邪的药丸才让蜀都日渐繁华。可姚家的人已经死了,难道要让蜀王妃偿命么?毕竟多年夫妻扶持至今,蜀王怎么也下不去这个手。   姚川得到了蜀王的赔偿,却始终没有等来一个公道。若非还有懵懂的小孙女儿需要他作为依靠,心灰意冷一夜白头的姚神医怕不是就要跟着姚家上下就那么去了。   恰逢好友周仲来信请他去京中一聚,姚川看着孙女儿的小脸,到底是下定决心离开蜀都这个伤心地,去京城开始新的生活。   周仲身为京城第一名医,又是孔太傅亲自招揽的孔家长老,虽恃才傲物怪癖不少,但求医的达官贵人够多,他的家财也足够丰厚。?闻姚川终于愿意从山旮旯里走出来,周仲开怀不已,立时盘下京郊一处大宅改做姚园,等姚川来后便可立刻住进去。   姚川接受了周仲的好意,安顿下来后便暂时在周仲的医馆中坐堂。姚柏作为姚家唯一的传人也常穿了小厮的衣裳跟着学医问诊。虽她是个女孩儿,医学天赋却是姚家第三代之罪,连周仲都常夸姚柏天赋极佳,恨不得抢了她做徒弟。   那时他们都以为这样的日子可以延续下去,每日谈论医术救治病人,或上山采药或坐而论道,或逗弄逗弄小姚柏,?她一板一眼煞有介事的背出一本本晦涩的医书典籍。   连消沉的姚川都渐渐有了笑脸,仿佛只要时间够久,无论多么惨痛的伤口也能稍稍抚平。然老天爷显然从未善待过这位老人,就在他重新燃起斗志,终于下定决心好好培养孙女儿长大之时,不幸已悄然降落,露出狰狞的獠牙。   这一日,姚川带着姚柏在路上闲逛,恰碰上庸医误诊,一通胡言乱语几乎要至病人于死地。姚川自然当场喝破并顺手将病人救活,原本是事了拂衣去的小小举动,不想祖孙二人的悲剧就此拉开序幕。   那庸医着实是名庸医,然而他姓章,乃是太医院章医官的族亲。章家气恼自家子弟学艺不精误认性命,但更不忿姚川当街指摘伤了章家的颜面。   因心中不忿,自然要打?姚川的出身。得知是周氏医馆中新来的坐堂大夫,章家不疑有他,随意捏了个罪名就将姚川陷害入狱。   周仲自然不会让好友蒙不白之冤,当即将姚川的身份上告孔家,请孔家出手保住姚川。本以为有孔氏出手,救出一个姚川定是十拿九稳,谁知没过多久传出消息,章家因垂涎姚川家传医术和医书将姚川害死在天牢中,虽孔家出手把章家家主废了以作报复,姚川的命却是再也回不来了。   周仲一面觉得事有蹊跷,但连孔家都没查出有什么不对,到底只能不了了之。又自觉对不起好友,唯有努力培养好友唯一的后人姚柏。非但将姚家的医书尽数留给了姚柏,更违了周家祖训将周家的不传之秘也手抄一份让姚柏学习。   八岁的姚柏是早慧的。不似普通孩童的茫然,她已经从大人们的对话中?明白了祖父的死因,将仇恨与愤怒藏在了心里。   靠着惊人的记忆力,姚柏用两年时间将周、姚两家的医书囫囵背下,依旧女扮男装扮做药童跟着周仲坐诊。她本天赋异禀,如今再加上钻研刻苦,连周仲都感慨假以时日她的成就定在自己之上。   然而厄运并没有就此放过她。某一日趁周仲云游采药,一群黑衣人冲进姚府抢夺医书,被姚柏发觉后竟打算杀人灭口。姚柏带着重伤侥幸逃跑,终究因失血过多倒在了半路上,被一群人贩子捡走。   高烧的不省人事的小姚柏被丢在牛车上不知走了多远,记忆中唯有姚园的冲天大火和黑衣人对话时泄露出的几句话——他们不过是受人雇佣,背后雇主因知道姚家医术传世,故意趁着周仲不在时先下手为强。   小小的姚柏牢牢记着这些话,哪怕被人贩子充作乡下孤女辗转卖了好几回,吃够了苦受够了罪,也从没放弃过寻求真相为自己报仇的想法。甚至在一次次磨难中这种想法越发根深蒂固,成为她活下来的支撑,让她咬牙挺过一次又一次难关。   后来她被卖回京城,趁着走街窜巷打?过姚园失火案的结果,官府判的乃是章家所为。她却直觉其中另有隐情,偏因花费太多力气“闲逛”,被新任主人重罚一顿发卖出去。   如此过了几手,她并不在乎买下自己的“主人”是谁,只孜孜不倦的寻求真相。直到七年前被卖入虞家,虞枝心一眼相中了她做贴身丫鬟,白桃才算从苦海中脱身。她也不知道为何就信了这位年不过九岁的小主人,将自己的身世全盘托出。而虞枝心在?闻一切后做的第一个决定便是鼎立支持她继续学医与打探消息,拿了自己的月钱掩护她每月女扮男装出门看诊练习医术,并承诺一旦有了实力,定要助她报仇雪恨。   余下六年时间里白桃的医术飞速提升,同时也渐渐摸到了一些真相。如章家虽然诬告过姚川,但并未在牢狱中暗害过他,更没有在两年后买凶烧了姚园。   白桃想方设法暗访到当初的狱卒,狱卒一口咬定试图收买姚川的说客口中笃定说过自家背后有一位太医大人。她与虞枝心琢磨了许久,终于做出一个最合理的假设:因垂涎姚家医术而对姚川威逼利诱不成就害他性命之人并两年后烧了姚园的人很有可能是同一主谋,且与章家一样有太医院的背景,因此才可以顺理成章的混淆视?让章家背了黑锅,且一背就背了两回。   章家不是什么好东西,诬陷姚川下狱的确是他们家干的好事,最后身败名裂退出京城也算罪有应得。然隐藏在背后那一家才更该死,因他们的贪婪才让姚川送命,让白桃经历如此多的悲惨。   直到今日宋贵人一席话算是彻底将康家摆在了台面上。白桃犹记得姚园被烧那一日自己正好在研读周仲给她的手抄本,她半夜?到书房有动静前去查看,正好见到黑衣人将桌上的医书塞进怀里,想来康太医“偶然”看到的周家秘传正是这么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为了防止没记住伏笔的大可爱又喵喵喵或者阿巴阿巴,这里大概梳理一下白桃有关的细节   3:说出周宝林的脉象可能是药物伪装   25:用药让夏椿精神恍惚中交代了自己被收买陷害虞枝心的事实   30:会摄魂术,会配摄魂术的解药,还给虞枝心配了避孕的药   40:她在查仇家,仇家是位太医,末尾提到她知道要怎么弄死皇后   47:身世的是川蜀第一神医的孙女,并发现皇帝已经用了她先前想到的办法   关于康太医的细节在51章,宋贵人威胁康太医说的就是康家害死白桃的祖父又烧了白桃住的姚园   因为白桃(也就是姚柏)跟着周仲学医时都是男装打扮,所以康家以为姚柏是小少爷,这是一个误会(伏笔)哟 第67章 .伤情怨 · ?   多年前的记忆历历在目, 然如今迫在眉睫的是更重要的事:既然知道康家?是罪魁祸首,白桃到底该如何复仇?   “一个康太医好对付,但是要动摇整个康家, 只怕唯有利用陛下。”虞枝心轻咬着唇犹豫道:“陛下是个疑心极重的人, 我着实想不到什么好的借口能不暴露你的身份。”   “何况康太医还在帮他做事。”白桃对陛下更没信心,冷笑道:“康家曾经做过什么恶事与他何干?若是能抓到康家把柄让康太医不得不死心塌地的?他所用,他才更乐意呢!”   话说到这儿,忽然一道灵光闪过,白桃蓦的一拍桌子:“有了!陛下不会处置孔家, 但要是孔家知道康太医对孔皇后下毒呢?!”   她眼中闪闪的看向虞枝心,一时间头脑中清晰无比:“正好宋贵人给你带了这个消息, 你随意寻个什么理由透露给皇后,一旦皇后查实,肯定不会放过康家的!”   “话是这么说……”   虞枝心却迟疑了,皱着眉慢慢道:“且不说宋贵人真心把我当做姐妹将这种机密说与我听,我若是拿她当筏子着实不厚道。最重要的是皇后——”   她下意识的避开白桃渐渐冷寂的目光,低着头轻声道:“好容易找到机会让皇后入套,错过这次机会, 恐怕?再难行事了……”   “是你再难行事还是你的陛下?”   白桃声音冷的掉出冰碴子,一字一句问道:“别人对皇后没辙, 有我在难道你会没办法?你大可以利用这次机会博得皇后的信任, 往后我有的是法子帮你灭了皇后。”   “还是说你不想打乱你那位陛下的计划, 惹了他的厌嫌?”白桃步步紧逼,仿佛是从牙缝中将声音挤出来:“那个男人,在你心里已经如此重要了吗?!”   面对白桃的质问, 虞枝心无话可说。   见她这般表现,白桃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连连冷笑道:“真没想到咱们相识八年, 几乎是过命的交情,竟然输给了一个不知所谓的男人。哪怕你今儿说不想被我牵连让我徐徐图之我或许都忍了,偏偏?了一个男人!”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   虞枝心下意识的辩驳,然对上白桃了然的目光终究是词穷了。她与白桃虽名?主仆,然?同白桃说的那样,两人是过命的交情。这八年来白桃帮了她不知凡几,她能降住虞府那些跟红顶白趋炎附势的管家下人,有大半是白桃的功劳。   或许初见时听见白桃的心声,心念一动将她收?麾下是?了利益所驱。或许最初推心置腹鼎力支持是?了以恩情将人彻底笼络。可人心肉长,哪怕在母亲都抛弃她的时候唯有白桃坚定不移的站在她身边做她最后的后盾,几千个日夜融入血液的信任和依赖,让她再无法以算计之心对待白桃,更无法将她视作用之可弃的下人。   白桃是她的姐妹,是她的亲人,是她这辈子唯一可以相依?命的人。可如今,可现在,她一再阻止白桃完成这一生最重要的一步,是要做什么呢?   男人可以再哄,姐妹一旦有了嫌隙?再没有回头路了!将心底最后一丝不舍重重粉碎,虞枝心在白桃惊讶的目光中霍然起身执她的手郑重道:“是我错了。你准备如何做?我配合你。”   “你——”   白桃却犹豫了。一时间无数个念想闪过,竟看不出眼前之人说出这话是真心的还是另有打算。她这位主子,这位好姐妹,有多少哄人的手段,有多少骗死人不偿命的演技,她可是比谁都清楚。   “我……”   她到底是选择了相信,将先时飞快闪过脑中的计谋和盘托出:“我先是想着一蹴而?的。只托词是得了姑太太的恩惠,因偷听到宋贵人与主子的密谈才冒死去向皇后告发。无论皇后信与不信总要查一查,而重黄堇与独岑槐相克本?是真的,孔家盛怒之下定要让康太医一家子付出代价。”   见虞枝心面露难色,白桃先摇摇头否了这个说法,缓了口气继续道:“然而但凡是你或者我出现在坤和宫,皇帝定猜得到是咱们泄密,也定会找你的麻烦。我虽是报仇,可不是要把自己搭进去。?算我舍得拼了这条命报仇,也没的把你搭进去。”   这是她真心想法,亦不吝让虞枝心知道。见虞枝心脸上更添几分愧色,白桃心下总算笃定两分,将最后的成算说出来:“你可记得前段时间你让我去查一查针线局的喜梅顺便笼络几个人手么?我打算从暗处透点儿消息,运气好自有急着邀功的去坤和宫里说。哪怕并无人敢扑到皇后面前去也无妨,皇后且盯紧了后宫上下,流言蜚语总会被她发觉的。”   若是这般行事,确实可以把长禧宫给摘出来。唯独一条不妥:“那宋贵人可怎么办?康太医是她的人,最最要紧的是她知道这事儿。皇后被瞒着还罢,一旦传到皇后耳中,岂不是要问她一个知情不报的罪名?”   这真不是虞枝心故意推诿,而是宋贵人秉性纯良,于她听得心中所念,当真把她做了姐妹的。白桃是姐妹,宋慧娘亦是姐妹,若因一个姐妹的难处而坑了另一个,她终归是于心不忍。   可白桃早在她先前借口推脱时?有了动摇,这话听在耳中更是明晃晃的哄骗拖延了。后宫女子之间哪里来的真心?便退一万步说宋慧娘对虞枝心确是真心相待——于她白桃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心底嗤笑,脸上更不遮掩,硬声道:“娘娘瞻前顾后总有难处,奴婢也没了法子,不如娘娘?当没我这个奴婢,随我自生自灭了吧。”   她说罢一摔袖子往外去,虞枝心急忙追上。只脚程力气都比不得她,竟被她三步两步甩在了身后。   “白桃,你站住!”虞枝心大喝。白桃脚下一顿,不管不顾的继续提脚往外走。   “来人,把她给我拦下!”   眼看夏榆秋楹从回廊处探头,并几个粗使宫女好奇的看过来,虞枝心顾不得那么多,唯有先让她们将白桃拦下。便如白桃一眼能看出她的心思浮动,她又哪里不知道白桃的脾性。今儿若是?这么放她出去,还不知道要闯出什么祸来!   “谁敢拦我!”白桃目露凶光,一时镇住了试图上前的夏榆秋楹。秋楹讪笑一声,瞅着两人的脸色硬着头皮劝道:“白桃姐姐,您有什么话好好儿和主子说嘛。虽奴婢不知道您和主子闹的什么脾气,可咱们当下人的哪有这么跟主子拧巴的?”   她的话本没说错,错?错在虞枝心并不把白桃当丫鬟,白桃也从未当真把自己看做是下人。听闻此话愈发冷笑:“好一个主子的忠仆,果然衬得我是个叛逆了。合该将我拿到慎刑司去打一顿是么?”   “没没没,奴婢可没这个意思。”秋楹不知道自己一句话怎么惹来她这么大怒意,吓的连连摆手语无伦次的辩解道:“咱们宫里谁不知道姐姐对娘娘最是忠心,长禧宫里头姐姐做得大半的主,与主子也没差了。”   她是好意,说出的话却是一句错句句错。白桃愈发冷笑,懒得再与她纠缠,硬挺挺的?要继续往外走。   “你们两个给我拿住了她!”虞枝心再喝道,脸色已是十分难看。方才秋楹虽是随意说的,有句话却没说错——看这些人瞻前顾后畏畏缩缩的模样,果然长禧宫里白桃才是当家人了。   “我看谁敢!”白桃气势丝毫不输,手中已暗扣了两枚药丸,无论谁敢靠近,她定要那人有来无回!   夏榆与秋楹且不敢乱动,其他下人更是恨不得装作瞎了聋了。她们倒不是怕了白桃,实在是慧嫔对白桃姑娘十分倚重看作心腹。两人这会儿叫的七情上脸仿佛真要如何如何,说不得回过头来白桃姑娘认个错哄好了主子,这长禧宫里还不是主子最大她第二,倒霉的可?是这会儿眼巴巴冲上去的傻蛋了。   “反了反了!”虞枝心也没想到事情竟会发展成这个局面,一时心烦意乱不知作何感想。饶是她当真把白桃视作姐妹,也容不下白桃将她压制到如此地步。   白桃却是做好了必死的打算,更不怕与虞枝心撕破脸——撕掳开了才好,闹的人尽皆知更好,这般?算事后被皇帝查出是她去给皇后告的密,陛下便是迁怒也怒的有限,以虞枝心哄人的本事总可以有惊无险的过关。   “——你还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呢!”   虞枝心满腔怒火的追到白桃跟前,甚至发狠今儿总得让她明白个主仆有别。不妨她那点儿心思被听个正着,顿时如一盆清水从头顶浇下来,又是心酸又是无奈。   “我答应了你的事情总会去做,不过是要从长计议不要殃及无辜。”当着众人的面,她唯有语焉不详的含糊过去,摁捺下烦躁耐心劝道:“百步已行九十九,眼看着?要得偿所愿了,何必将自个儿折进去?这么多年都挨过来,也不在乎多再耽搁几日。咱们再合计合计,总能有个两全其美的办法的。”   “可我不想耽搁了。我一日都不想耽搁。哪怕是赔上我的命——”   白桃苦笑着摇头,却忍不住心软了。若是虞枝心强硬的将她拿下,她或许不管不顾的?冲了出去。可虞枝心好言相劝,她便忍不住心软,纠结着要不要再信她一回。 第68章 .别仙子 · ?   一位主子一位半主子吵的不可开交, 满院子的下人听的一头雾水,偏谁也不敢问这两位主儿到底唱的哪一出。这般正对峙着,不妨冬橘跌跌撞撞跑进来, 满头大汗铁青了脸色结结巴巴道:“主子, 娘娘,不好了不好了,皇后娘娘怕是不好了!”   “皇后不好了?”虞枝心并白桃心里同时一咯噔,一人一手揪住她的衣领厉声问道:“怎么回事?快快说来!”   “咳咳,先, 先放开!”   揉了揉被衣领勒红的脖子,再看看这两人择人而噬的表情, 冬橘明智的将抱怨的话咽了回去,言简意赅道:“奴婢奉您的命令去御膳房拿荷花酥,回来的路上经过坤和宫,看见许多太医并两位御医急急往里跑。奴婢想上前打听一句。不料近前才发现坤和宫已经下了钥,既不许出也不许进,守在门口的全是脸生的禁卫军,看着可吓人了。”   “怎么就断定是皇后出事了?说不定是小皇子……”   虞枝心试探的问, 冬橘直接打断:“我的主子,这场面奴婢原是见过的。去年年初皇后病危, 坤和宫就是这幅模样。”   她缓了缓气解释道:“若是小皇子重病, 理当先报给陛下, 再一边由太医诊治一边让内务府去查。皇后娘娘不说出来奔走,至少也该坐镇坤和宫。可如今这局面呢?显然是坤和宫里已经没了主心骨儿,几位大姑姑无法才把宫先封了。您倒是想想, 除了皇后不好了还有什么可能让她们这么做?”   “你说的也不无道理……”   作为宫中少有的知情人,虞枝心与白桃对视一眼, 心中升起荒谬的默契:难不成,真的,就是刚刚她们吵的天翻地覆的时候,皇后也终于中招了?   ……   未时末刻,御阳殿的长钟响起,宣告皇后薨逝,享年二十一。   坤和宫上下哭成一团,陛下亲自坐镇责令三司详查。然太医院众位医官汇聚一堂,却连皇后的死因都找不到,吵来吵去只得出个心衰猝亡的结果。   一个时辰后,满头白发的孔太傅进了坤和宫。顾不得什么避讳不避讳,他必要皇帝给他一个交代。   面对孔太傅的咄咄逼人,皇帝脸上更是愤怒与无辜,说出的话直白且嘲讽:“在皇后眼里朕算个什么东西?这坤和宫从上到下哪儿有朕插手的份?太傅问朕皇后为何死在了坤和宫,朕还想知道她明明将坤和宫经营的铁桶一般,为何还会殒命于此呢!”   “那便审贵妃!”孔太傅一如既往的强硬:“皇后在宫中一直安好,可见坤和宫的人原是信得过的。唯有贵妃送进来伺候小皇子的奶娘姑姑来历不明,老臣认为此事贵妃难辞其咎。”   “然那些人已经被皇后退回去了。”皇帝面无表情的与他对视:“皇后可是您教养出来的,别说贵妃的人,连朕都次次被她挡驾在宫门外,您倒是觉得能有外人害的着她?”   孔太傅被他说的一顿,总算是想起青岚姑姑禀告的情况:今儿是青岚姑姑和扶摇姑姑终于选够了人手,立刻就将贵妃送进来的下人都扫地出门;连小皇子身上穿的衣裳都全部换过了,住的偏殿也挪了另一处,确认洒扫干净了才请皇后第一回 亲自在坤和宫接见了小皇子。   说是接见,不过是奶娘抱着小皇子在皇后跟前请了个安,皇后娘娘摸了摸小皇子的脸蛋儿罢了。青岚姑姑本是医女,连她都看不出有任何破绽,实在不好说皇后是如何被害的。   甚至是不是被人害的都无法确定。青岚姑姑自己是极能耐的医女,她一直跟在皇后身边且没发现任何异常。又有太医们至今说不好皇后到底是因何亡故,多半都觉得皇后身子骨儿本就柔弱,便是真的一口气没上来猝亡了——也不是什么不可能发生的事。   孔太傅本是气急败坏,被陛下硬怼了两回,倒是渐渐冷静下来,点了青岚姑姑问道:“发现皇后不妥之前是怎么个情形,你与老夫细细说来!”   青岚姑姑定了定神,尽量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自皇后一早起床梳洗开始说,一直说到皇后突遭不测:“……娘娘午膳用的不太好,让人宣了苏太医过来针灸调理脾胃,又遣了奴婢和江太医同去看了看小皇子那头,若没安顿好了就让奶娘将小皇子带到正殿来看看。”   她抬头看了一眼孔太傅,勉强维持着声音哽咽道:“小皇子由林奶妈抱着给娘娘磕了个头,娘娘因扎着针便没亲手抱他,只摸了摸他的脸。谁知道、谁知道——”   青岚泣不成声,缓了好一阵才将最后一句话说出来:“林奶妈抱着小皇子还没出了寝殿的门,娘娘忽然捂着胸口撅过去了。苏太医吓了好一大跳,才要给娘娘诊脉,却发现娘娘的脉象已经摸不着了……”   苏太医与江太医都是靠得住的,青岚更是孔家打小培养的心腹,孔太傅并不对他们起疑。然这样一来,疑点就集中在小皇子并这位新来的林奶妈身上——   “林奶妈是个什么来历?会不会被人混了厉害的东西?”   后宫里肮脏的手段数不胜数,多么离奇的都有。有时连下毒手的人自己都不知道,却是被人动了饮食或身上衣着上做了手脚,只需到了苦主面前便可化作一剂致命毒丨药。   青岚不是没想过这种可能,摇了摇头道:“林奶妈是家里方奶奶的闺女,家里老夫人和夫人选出来的。入宫前大老爷还彻查过,应当不会有什么差池。”   她口中说的方奶奶是孔大夫人——既是孔皇后生母——的陪嫁丫鬟,后嫁给了孔家的林管事,当了孔皇后幼时的奶妈并院子里的管事姑姑,直到孔皇后被聘入皇家当了皇后又回到大夫人身边当差。因她地位尊荣,故此家里的小丫头都会尊称一句方奶奶。   方奶奶对大夫人的忠心毋庸置疑,林管事更是孔家世仆,对孔家绝无二心。青岚姑姑补充道:“林奶妈并伺候小皇子的人是大夫人早就选好了的,不过在家里养着,也是怕被人钻了空子。后头她们陆续进宫,江太医也把脉看过,定是调养好了才肯放进来的。”   “那小皇子呢?”孔太傅耷拉着眼皮,眼角往陛下的方向抽了一瞬。他人老心不老,看得出这位陛下心有不甘,更看得出他对孔家的怨怼。若是用一个皇子换一个皇后的性命,以他这凉薄的性子定是肯做这生意的。   只可惜青岚姑姑还是摇头了:“小皇子提前送进坤和宫虽是意外,但一直有奴婢们看着,无论入口的还是身上穿的日常用的都细细检查过了。奶娘的饭食是咱们宫里膳房单独做的,衣裳是奴婢和扶摇姐姐张罗的。奴婢实在想不出有哪里可能出现纰漏。”   青岚严谨,扶摇细致,若是这两人都盯着查验过,定是出不了差错的。   “难不成真的——”   想到大皇子克母的传闻,孔太傅眼中的光芒一点点的熄灭。明明是天之骄子却偏偏命途多舛的孙女儿就这样陨落,让他忍不住老泪纵横:“我苦命的儿啊——”   “不成,老臣实在没法相信皇后好好儿的会突然薨了。”孔太傅一抹眼泪再次强硬起来,对着陛下道:“请陛下开恩,将坤和宫上下并这几日往来坤和宫的人都交给刑部,老臣要亲自审他们。”   “太傅大人!”皇帝也是怒了:“您这一句话说的轻巧!朕且不说内务府多少个管事往坤和宫跑,都给您丢去刑部这后宫还要不要过了!朕的妃嫔每日都给皇后请安,难不成您也要把她们下了刑部大牢不成?”   若是太傅内心,当然是恨不得把所有觊觎他孙女儿地位的女人都灭了。可这话说不得,里头有两位是四相之女,其余也都是朝中重臣的女眷。唯有心不甘情不愿的退一步道:“是老臣失言,老臣所说自然是宫女太监之流,怎好惊扰了娘娘们呢。”   皇帝瞪着他看了许久,终究是败下阵来,一甩袖愤愤道:“太傅若是想查就查去吧,反正这天下就不是朕说了算的。别说审问后宫,您要将皇家姓氏改成个孔字朕也不能拿你怎么样。”   孔太傅自动忽略了陛下后一句话,端端正正行了个礼,口称“领旨谢恩”。不过小半刻钟就调度好了人手,将坤和宫上下数百号人拿下,分别关押进刑部天牢。   哪怕孔太傅在朝中一直骄横,然做到这一步实在是太过了!非但礼部尚书差点儿掀翻了书桌,便是四相中最圆滑的沈相都直接表露不满,御史台里不乏胆大的更跃跃欲试,想来明日弹劾孔太傅的折子就要堆满陛下的案头。   孔太傅不知道自己的太过强势不妥么?他当然知道的。然他不能让族中最优秀的孙女儿就这么折损了。他才不信什么突发恶疾什么心衰猝亡,皇后养尊处优又正在细心调养,既无刺激心神的突然打击,哪里来的瞬间猝亡!   无非是这起子太医医女医术不够,而下手之人手段太过高明!孔太傅不禁有些惋惜,去岁医好了皇后的病症就放了周仲去云游,若是他还在京中,肯定能察觉出真相!   想到这里,孔太傅灵光一闪,再对陛下作揖道:“老臣还有一个不情之请。请陛下暂为皇后停灵,切不可胡乱伤害了皇后的遗体。老臣需寻来一位神医,若是连神医都说皇后确是疾病所致,老臣再无二话,定向陛下磕头请罪。”   “太傅这话说的,您说停灵就停灵,说寻人就寻人,你想寻多久就多久,朕也做不得您的主啊。”   皇帝嘴脸愈发讽刺,半笑不笑道:“不过朕好心提醒一句,虽朕无所谓皇后停灵多久,然这天气日渐炎热,哪怕在坤和宫里放够了寒冰,只怕皇后也受不得太久。您无论寻神医还是寻神仙,多少还是有个数儿的好。”   孔太傅脸色一变,好歹将喷薄的怒气压制下来,硬声道:“陛下费心了,老臣会准备好停灵的冰魄物件,无需陛下破费。若是七七之后仍寻不来神医,老臣也不敢耽搁皇后安眠,届时只当是皇后福薄,消受不得皇家瑞祥就是。”   “您都把话说到这份上,朕还有什么能说的?既然您在这儿做主了,朕就不奉陪了。”   皇帝只做不耐烦,哼了一声甩手就往外头去。孔太傅眼神阴鸷的盯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外,良久才收回心神继续吩咐下去,定要为自己的孙女儿讨个公道。   作者有话要说:   来说一说大家对白桃和女鹅的质疑哈   说觉得不对劲了是对的,因为这两人本来就有问题。只是之前碰到的情况在她们的“舒适区”以内,所以并没有暴露的很明显。为了白桃复仇产生的一系列问题正是要将这些弊端暴露出来。   我是不太喜欢把角色塑造成掌控一切的完美性格的,毕竟不同的经历会造就不同的思维方式。每一种思维方式都会有它适宜和不适宜的环境,就像皇后的性格是从孔家的“端方”和“霸道”中培养出来的,注重规矩但十分强势。这种性格在外戚强势的后宫中是合理的,但从一个以皇帝为尊后宫看来是并不合适的。正是这种违和注定她必然皇帝闹掰,被皇帝算计一定要搞死她的结果。   女鹅和白桃同样存在这个问题。她们各自有一种“傲慢”,是对自己特定技能的过分自信。   女鹅有过如履薄冰的时候,但她是可以掌握节奏的。说的直白一点,她是通过“知心”和“演技”把皇帝当经验包刷的。唯一一次发现自己无能为力无以应对是面对皇后的绝对碾压,但最后还是通过皇帝经验包阴了皇后,就算皇帝经验包没用还有白桃小外挂,这种“顺风顺水”让她有了一种“后宫不过如此”,自己混的如鱼得水,“皇帝可以随便哄哄就会力挺她”的错觉。   白桃同样有这种错觉。除了她对自己医术的自信,更有另一层傲慢是她对女鹅的控制欲。这里并不是说的男人对女人那种,而更像是闺蜜对闺蜜的过度关心产生的控制欲。事实上白桃对女鹅的感情问题已经警告过好几次了,女鹅是因为知道她说得对所以默许,在白桃看来就再加上“我可以这样做”和“我应该这样做”的暗示。   两人的关系类似闺蜜而不似主仆,这放在虞家没问题,但进了宫还不改就是错了。两个人互相信任互相扶持是应该的,但给白桃太大的权利就是会害了她或者害到自己。女鹅在这一次之前并没有考虑过“如果两个人意见不一致该怎么办”,甚至到了这个时候还是没有十分重视这个问题。而白桃也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错误。所以必然还会再出现意外,一直到她正视这件事为止。   顺便说,女鹅对皇帝的“感情”就是一种很浅的喜欢啦。大家想象一下一群十七八岁的中学生,班上有个痞帅痞帅的高富帅男同学,虽然女孩子们都知道他不是个好人,但总有人前仆后继的想跟他好。   这时候痞帅忽然对某一个女生各种献殷勤甚至动了真心,心甘情愿的给女生当经验包让女生diss全场,女生就算属于“知道他不是个好人”的清醒人群,该有的虚荣心和小小心动也是会有的啊。虽然不会恋爱脑但写写小日记纪念一下自己即将无疾而终的初恋实属正常嘛。   我觉得这属于一个比较正常的发展吧,女鹅不会陷进去的,皇帝对她来说始终是个经验包,区别不过在于她对刷经验的难度和危险度的认知是不是准确而已。   目前女鹅已经飘了,已经说出经验包得罪了也没关系有功夫重新把好感度刷回去就行的胡话了,所以大家准备好了看女鹅被经验包打到人间清醒然后黑化的剧情吗?   对了,说到黑化,我一直觉得女鹅没有攻击力是个很大的问题啊(摊手),虽然被人打上门来都能靠运气或者刷经验包打回去,但因为帝宠来的太顺利,对于“自主宫斗”部分完全是戳一下动一下。一个奸妃人设怎么可以没有平白污人清白或者让人跪到小产之类的嚣张行为呢(并不是)?所以这部分(大概前后十章左右)也是女鹅成长的一个关键节点。她要从“适应”到发现自己的“不适应”,从安于现状到发现危机,最终找到真正属于她的生存之道。这是一个比较纠结比较痛苦的过程(我也写的很痛苦啊QAQ),不过只有经历过这些,她才能从依托在皇帝身上的菟丝花转变为拥有自己追求的大女主啊。   一不小心就写好多的样子,谢谢大宝贝们看我啰啰嗦嗦的解释啦,爱你们哟~么么哒! 第69章 .陌上郎 · ?   赵熠铁青着脸色从坤和宫一路回到乾元宫, 心底却开始打鼓:孔太傅显然是要让人去找周仲,若真让周仲看出康太医的手段,那他不但皇位不稳, 甚至会有性命之忧。   “来人, 传康太医——”他话音未落,自己先否了,挥挥手让传话的小太监下去。才从坤和宫出来就见康太医,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自寻死路么?   至少现在,太傅还没把疑心放在太医院里。最好是能寻个合适的借口灭了康太医来个死无对证……   思索良久, 皇帝一手摸着下颌,终于露出了一个冰冷的笑意。   ……   无论太傅与陛下暗地里如何闹将起来, 皇后的丧仪却是马虎不得。外命妇按着礼部的规程进宫给皇后哭灵,后宫妃嫔更不敢怠慢,一个个的哭的两眼红肿,仿佛真有多么悲痛欲绝。   虞枝心在袖子里藏了好几块姜汁熏?的帕子按点儿去坤和宫哭丧。且这哭法还有讲究,音调高低长短变化得依着司礼监的指挥,既不可多哭亦不能少哭,连哭声的起伏变化都隐约带着节奏, 恍惚中竟不是什么丧事,而是演着一出多么滑稽的群像大戏。   这般三两天下来, 怀着身孕的宋贵人先吃不消了, 直接在灵堂上晕了?去, 扶到后殿歇息便见了红。陛下闻言又惊又怒,与坚持拿着“礼不可废”当由头绝不肯在皇后丧仪上有丝毫让步的孔太傅又吵了一架。还是四相一块儿当和事佬劝下剑拔弩张的两人,好说歹说为宋贵人争取到片刻喘息, 往后几日不必寸步不离的待在灵堂,每日卯时初刻去哭半刻钟尽尽心意便可。   虞枝心虽不比宋贵人娇弱, 但这般哭灵着实耗费元气。原本还想抽空与白桃好好聊一聊,然她日日回到长禧宫里只恨不得立刻躺平睡?去,连一个小手指头都懒得动弹,更别说打点精神安抚自家因皇后死的太是时候而彻底消沉的心腹宫女了。   又见白桃虽懵了两日,后头倒渐渐恢复了往日的模样,虞枝心索性将此事押后不提。总归查明真相这最难的一环已经解决,报复一个官职不上不下的太医有的是办法。   日复一日的麻木嚎哭,七八日后,一众嫔妃与外命妇都有些崩溃了。按说皇后停灵的时间是有旧历可寻的,虽说葬礼需等钦天监挑个好日子,但少则三五天多则七八天就该挪到前朝外宫去,不必一直让女眷们哭丧守孝的。   偏这一回无论内务府还是司礼监都支支吾吾,说不出个具体的日子。难不成要她们一直陪到下葬那天?万一皇后的“良辰吉日”还要等个一两个月,她们就得在这儿哭上一两个月不成?   又?了几日,到底有耐不住的小主装着胆子去问了陛下,结果被恼羞成怒的陛下狠批了一通,以不敬皇后的罪名打入冷宫。女人们立时不敢闹了,老老实实的继续拿熏了姜汁的帕子残害自己的眼睛。只私底下一条半真半假的消息传开——并非陛下有意为难宫妃女眷,实在是孔太傅只手遮天,为了皇后的体面不允陛下早日将皇后迁出内宫。   孔太傅权倾朝野,这些官宦人家的内宅女眷便是平日里并不管外头的事儿也多有耳闻。外命妇们夜里回府旁敲侧击的问了几句,果然听说这几日太傅与陛下吵了无数回,越发信了是太傅且太傅对陛下多有制约才让她们哭灵的时间无限延长,不免对太傅生出许多不满。   其实非但夫人们不满,便是朝中大臣们也对太傅多有非议。皇后死的蹊跷是事实,太傅想要查明真相也无可厚非。但他拿了后宫的人下狱就已经够不给陛下面子了。他不给陛下面子就算了,连带着所有人都跟着兵荒马乱,实在是有些太?了。   朝臣虽然拉帮结派,但文人该有的素养并没有完全丢光。就算拉帮结派汲汲营营,就算削尖了脑袋往上挤,多少还是有点儿底线——底线便是国家不能乱,朝廷不能乱。一旦乱起来,他们就算官位再高权柄再重又有何用?   而太傅如今的行径,说的难听些已经和乱臣贼子无甚差别。不守臣纲欺辱君上为乱臣,以下犯上忤逆悖命为贼子。原先太傅虽与陛下犟了无数回,好歹还扯上为国为民当个遮羞布。如今已是当着面的为一己之私扰乱超纲,实在是可忍孰不可忍。   最重要的是,一旦太傅这乱臣贼子的行径成为常态,这朝廷就必要乱了。纵观历朝历代,但凡朝臣的野心冲破了对皇族的尊敬,这朝廷离内乱或改朝换代也就不远了。朝臣可以摄政但不能乱政,本就是默许太傅与四相把持大局的前提条件。   哪怕如今这位陛下不通政务只是个傀儡,他也是名正言顺的赵家子弟,是百官拜?的皇帝,是个能放在龙椅上稳定民心的正统傀儡。朝臣可以不听他的,但谁人不敬他,谁便违反了规则,应人人得而诛之。   再说与骄纵自大的孔太傅相比,显然四相的表现要稳定的多。女孩儿死在宫里的又不止太傅一家,怎不见周相吴相急吼吼的冲进去找陛下要个说法?真当就是你孔家的女儿最珍贵?   在四相的撩拨下,不少中立甚至原属于太傅麾下的朝臣们开始暗戳戳的串联起来。明面上虽风平浪静,一个个鹌鹑似的不敢掠太傅锋芒,实则已然在四相润物细无声的攻势中悄悄转了偏向。   退一步说,老太傅如今都快八十了,谁知道哪天就驾鹤西去,等那时候四相瓜分太傅权柄再想投靠,恐怕时间就有些晚了。   陛下对这股风向并非毫无察觉。他稍稍算计就决定默许,甚至偶尔捎带手的推波助澜。与太傅的一言堂相比,四相相互制约显然对他更有利。毕竟四人虽然联盟,然一旦太傅倒台,他们必然会为了各自的利益产生冲突。届时他这位陛下就不再是毫无话语权的旁观者,而是可以作为裁判下场,慢慢从四相手中收割权利。   太傅的消息只比陛下更灵通些,更不会对此一无所知。然他一面得盯着皇后的丧仪,一面派出海量的人手四处搜寻周仲的下落,一时且分不开身来处理这些琐事。且他心中早有成算:只需证明皇后之死是人为所致,他先前的强势就会立刻变为形势所迫的迫不得已,而他依旧是走一步算百步运筹帷幄的太傅。若是皇后的死因还牵连到朝中大臣——   太傅眯着眼捻了捻胡须:四相最好没掺和进来,不然到时候要如何算账,就不是相爷们能说了算的了。   功夫不负有心人,何况太傅手下爪牙众多,竟当真在某个深山老林中找到了采药的周神医。等一头雾水的周神医被强行带回京城,已是皇后薨逝的第十七日。   一路上听?了皇后死状的周仲心中早有猜测,赶到宫中更不敢耽搁,直接取了皇后些许秀发灼烧成灰,将汇金倒入一碗清水,又从袖中摸出一个药瓶,往水中加入几滴透明的药液。   眼看药液瞬间变为诡异的墨绿色,周仲失声惊呼:“果然是这样!这——这怎么可能?!”   老太傅耐着性子问道:“看来神医已经有了答案,不知可否为我等解惑?”   周仲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只一脸失神的絮絮叨叨:“重黄堇对上独岑槐可化作见血封喉的毒药,世上能知道这些的唯有我一人。不,不对,还有那个孩子。难道是她……?”   孔太傅敏锐的抓住了其中关键,一把拉住周仲的胳膊道:“神医的意思是,皇后确实是被人毒害的?”   周仲眼中慢慢回神,苦着脸点点头:“说来惭愧,这本是我周家秘传,向来只传当家人,连我钦定的弟子都尚不知晓。重黄堇本是周家世代培育出来的解毒圣药,草民当初就是用它给皇后解毒。重黄堇本无毒,与大多草药亦无相克畏反,唯独遇上另一种极少见的无毒花药独岑槐,便会化作见血封喉的毒丨药。”   孔太傅在听闻周家秘传几个字时眼中已露出杀意,不?是很快就想明白周仲无论如何不会害了孔皇后,而周仲本无儿女,弟子尚未出师,更无可能进宫毒杀皇后。   周仲虽医术通神,但察言观色的能耐却差了几分,并不知道自己方才已经在死亡边缘游走?一回。仍在继续絮叨:“……唯独十年前,我因对不起一位亡故好友之孙将这压箱底的医书借给她看?。她本天赋极佳,十年磨砺就算比不得我也该是位出色的医者了。若是她有心算计皇后的性命,又知道是我为皇后解的毒,用上独岑槐便再简单不?了。”   “那人姓甚名谁?长什么模样?”太傅急切问道。   周仲已经受了太多的打击,了无生趣的简单应道:“她名叫姚柏,至于相貌……”   他努力回想了片刻,终究是无奈的摇了摇头:“她那会儿才七八岁,就算草民还记得她的模样,这十年?后也早不知道变成什么模样了。”   有了姓氏就算往前迈了一大步了!太傅两眼放光的问向一旁装壁花的内务府总管:“可有姓姚的太医给皇后请?脉?”   内务府总管迟疑的点了点头:“有倒是有,不?年纪对不上啊。”太医里年纪最小的也三十七八了,按周神医的话来说,这犯人应当不超?十八?   太傅不?是一时激动才忘了年龄这一条,听了总管的话立刻反应?来:“不拘是干什么的,也不必拘泥于太医院。哪怕是个洒扫也要查,彻查宫中所有十七八岁姓姚的人,定要把他给我找出来!”   他说完才想起假惺惺的询问陛下的意见,一拱手道:“陛下可愿给皇后一个公道?”   “太傅要查便查,何须问?朕?”皇帝依旧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唯有心底莫名不解:害了皇后的分明是康太医,怎么好端端的让不知哪里来的姓姚的给背了锅了? 第70章 .挂金索 · ?   姓姚名柏的白桃姑娘其实真想过用同样的方法对付皇后, 不过是彼时虞枝心尚在犹豫,被康太医抢先一步行事了而已。自然而然的,内宫外宫花了好几日彻底排查也没找到那位传说中的姚柏“先生”, 使皇后被害一案愈发扑朔迷离。   这其中还有周仲的功劳。盖因他没把话说明白, 至少没说清楚这位姚柏并非小小子而是个小姑娘。无论陛下还是太傅都下意识的将“医书奇才”默认为天赋异禀的年轻小先生,只将宫中侍卫太监查了又查,却没怀疑到宫女们头上。   不过就算怀疑到宫女上头也无妨。白桃卖身时顶的身契就姓白,人牙子给做的身份全无破绽,连父母姓甚名谁都清清楚楚——白桃姑娘命途多舛, 幼时整个村子都遭了洪水,“白桃”的父母就死在了天灾中。否则白桃又如何会成为无父无母的孤儿, 在人牙子手里辗转了好几回?   有这一层掩护在,白桃对太傅兴师动众的排查根本不带怕的。果然查了许久也没查出什么结果,倒是将又急又气的孔太傅给彻底气病了。   无论陛下还是前朝重臣对于孔太傅的突然病倒都生出一丝不真实的庆幸来——实在是这段时间被暴怒的太傅压迫的太紧,每日站到朝会上看见太傅那张满是皱纹的老脸便有汹涌而来的窒息感。他们没坏心眼到盼着的太傅就这么去了,不过太傅要是能多病上几日自然是再好不过的。   而对后宫和女眷们来说最好的消息莫过于皇后终于可以下葬,一众外命妇与宫妃总算结束了日日早起哭到天黑的悲惨命运。虞枝心回到长禧宫第一件事便是泡了个热水澡,然后天昏地暗的睡到第二日午时才肯起床。   然此时已无人闲暇挑剔她的礼仪规矩了。太傅虽然病着, 但病人非但不是没脾气,反而比平时还要无理取闹几分。孔太傅直接以权势相迫, 必要刑部与内务府通力合作在半个月内找出真凶, 否则便取他们项上人头为皇后陪葬。   有生命威胁悬于头顶, 刑部和内务府一众官吏管事的效率陡然提高。将各处搜集的证词翻了又翻,总算找到了一条重要的突破口:按照神医所说,皇后死于独岑槐与重黄堇的相克作用, 而这必须是身上有伤口接触才会导致中毒。这种相克产生的毒素毒性剧烈发作极快,几乎是接触瞬间就会有心脏骤停的表现。   按照时间推测, 所谓伤口是苏太医为皇后针灸造成,而独岑槐就掩藏在小皇子与乳娘身上。然而查遍这两人的穿着用度饮食,从头到尾都没发现独岑槐的存在,一时又让调查陷入僵局。   刑部侍郎无法,只得硬着头皮向太傅求助,让周神医再进宫亲自查探,看看这独岑槐到底隐藏在什么地方。   太傅此时唯一的念想是查明真相,次日就让人领了周仲进宫。他倒是不把自己当外人,只把陛下的后宫当自家后花园一般想出就出想进就进。陛下气个仰倒,在小朝会上狠发作了一通,及回到后宫便宣了太医。   前朝暗流汹涌自不为周神医所知。他不负神医之名,先召集皇后中毒当日屋里所有人一一把脉,又各取一滴鲜血滴入不知什么药液,折腾了小半日找出了罪魁祸首。   “……这独岑槐的来源果然是在小皇子上。”周仲约莫解释一番,捋着胡须不解道:“不过分量非常少,不像是日常服用或香薰过。小皇子的衣物饮食也并未沾染,着实不知从何而来。”   苏太医本是按召为皇后针灸,差点儿因无妄之灾被太傅下令砍了,心有余悸不免更期盼着戴罪立功。一时脑子转的飞快,迟疑着问道:“若是先前的奶娘或下人身上有呢?神医大概不知,小皇子身边这批人是新换上的,前头且有另外的人负责照料皇子。”   周神医摇摇头:“这一点太傅早就想到了。草民非但查了前后所有伺候过皇子的人,连小皇子曾住过的偏殿也查了。独岑槐虽无甚味道但附着极强,只要它在某处出现过,以老夫的手段三个月内都能检查出痕迹。”   三个月?三个月前小皇子还没出生呢。   苏太医腹诽一句,忽而脑中一道闪光划过,眼前一亮急忙问道:“那有没有可能,并非是小皇子接触过,而是胎里带来的呢?”   “你是说……?”周神医一时迟疑。   “若是先丽贵嫔——便是小皇子生母,在怀着小皇子的时候接触过独岑槐,是否会从胎里带到小皇子身上,并以此加害皇后娘娘?”   若是这样的话就太可怕了。这是从多早以前就算计起,定要置皇后于死地啊。   饶是苏太医都被自己的假设吓的脸色苍白,周神医却是老神在在的摸了摸胡子:“这个……似乎……不是没可能啊!”   所有人都没料到看似山重水复疑无路,不想柳暗花明又一村,真相似乎已经近在眼前。然而是否就是如此还需往王贵嫔生前住的偏殿查一查。知会了贵妃娘娘领着贵人小主们暂且回避,乌泱泱一行人各怀心思,终是一同踏进了长乐宫。   到了长乐宫,事儿便出乎意料的顺利起来。虽丽贵嫔生前的一应物件儿扔的扔烧的烧,偏殿内已是空空如也,然周仲还是在一张红木长案上找到独岑槐的存在。   另有太医去调了丽贵嫔的脉案,并非发现独岑槐的取用。周仲问了问伺候过丽贵嫔的宫女,得知此处摆放的是一尊青铜博山炉,推测独岑槐应是被掺在香料里给王氏用的。   再往后便是顺藤摸瓜。王氏胎相不稳,一般的熏香是不可能端到她跟前的。唯有太医院开过两副安神安胎的宁息香,前一副药方是太医院右院判拟的,乃是王氏有孕之初所用。自去年年末一直到王氏生产前则用了另一副方子,药方底下的印签是太医院中一位年轻俊杰康太医的大名。   “这方子开的不偏不倚,看不出有什么不对的。”太医院几位花白胡子的老头儿对着药方琢磨:“且里头也没有独岑槐啊。”   “然香丸却是康太医自己做的。”另一位年轻些的太医提醒道:“他说的是有些家传秘法,虽方子一般,做出来的香却比普通宁息香的效果好得多。”   “也没看出好在哪里,丽贵嫔最后还不是……”   “现在不是争这个的时候吧?!”太医院院正咳了两声正色道:“去药房找找有没有香丸的备案。还有,康太医人呢?”   因太医院每一剂药都涉及贵人的安危,为避免太医被人收买暗下黑手,太医院规定每次拣药都拣双倍的量,随机选一份煎熬一份库存。一来避免太医使坏,二来出了什么问题也好证明太医的清白。康太医的家传秘法无人探究,但论理是要在库房中放下备份的药丸以待验证的。   不多时,前去查看的人便一脸惶恐的回来,道原本放了香丸的格子已经空无一物。问过药房的管事,乃是丽贵嫔死后第二日康太医来过一回,说是要验看一副早些时候开的方子。这事儿虽少见,但也不是没有过。管事没当回事,见他走时两手空空就将此事忘在脑后,若非今儿被问起才回想起来。   “香丸不比药包,一颗颗的随便哪儿就藏了。”院正气的连连跺脚,追问道:“康太医人呢?他今儿不是当值的么?!”   “是啊,今儿早上还见着了。”   “好像周神医来后就不见了?”   “让人去找找呗?”   说找就找。一群人乌泱泱又从长乐宫杀回太医院,唤过太医院里当差的小太监小药童们一问。一名小药童一指西边最头上一间耳房道:“差不多午膳时小的见到康太医过来,康太医说自个儿头疼要去歇一歇,让小的们不要打扰。方才小的去敲了敲门,里头似乎锁上了。”   周仲下意识的去推了一把,门果然是从里头锁上的。院正脸上一黑,干脆利落一挥手:“来人,把门给我撞开!”   耳房是个茶水间,门栓并没有太牢固。几名药童合力一撞,便听一声脆响,门栓已然是断了。   在院正的眼神示意下,一名药童后退半步,抬腿一脚将大门踹开。入目是半空中一双腿,再往上,康太医从横梁坠下脸色紫黑,已是死的不能再死了。   “他……他死了?!”   “这是怎么回事?难不成真是他?”   “畏罪自杀吧。可怜康老一世英名……”   “你们都闭嘴!”院正两眼发花气血上涌,爆喝一声打断这群老头儿半老头儿的无谓絮叨,只对跟过来的刑部侍郎一拱手:“既然是出了命案,接下来的事儿就要劳烦齐大人您了。”   “不敢不敢,本官尽力。”齐大人回了一礼,一时忧虑一时又松了口气。康太医死在这个节骨眼儿,十有八丨九是和案子有关,说明他们的查证方向是对的,项上人头想来也能保住了。忧的却是幕后黑手手眼通天到能赶着时间在宫里杀人灭口,说不定后续线索早就被扫的干干净净,这案子可就更难了。 第71章 .风流子 · ?   皇后身亡一案以独岑槐顺藤摸瓜, 终于查到康太医头上。谁知康太医就这么死在了太医院的茶水间里,只留各位大人大眼睁小眼,生怕线索就断在了此处。   好在事情很快有了转机。原是康太医身前的八仙桌上端端正正放着一封未封口的信, 信封上三个大字, 乃是“认罪书”。   “这是康太医的笔迹。”与康太医相熟的太医瞄了一眼便断定,“往日脉案中也有不少是康太医写的,可以拿来核对。”   齐侍郎点点头,往外招招手:“去调个仵作来看看康太医的死因以及死亡时间。”   仵作进宫须得花点儿功夫,齐侍郎在一众太医们的见证下打开这封认罪书。先核对了笔迹, 确信是康太医亲笔无疑,方才一目十行的将厚厚一叠书信看过。只是看完又不免捂脸, 只恨自己并未看过。   康太医这一封认罪书写的逻辑清晰脉络分明,前因后果交代的明明白白。虽行文处时有笔力不稳的隐隐颤抖,笔墨浓淡显见书写中内心的挣扎。然结合信中内容,众位大人都无话可说,只能在心中腹诽一句美色害人。   英雄难过美人关,康太医定力不足,竟被丽贵嫔美□□惑, 对皇后下了死手。   康太医信中娓娓写道自己如何鬼迷心窍的迷上丽贵嫔的容颜,在丽贵嫔因有孕而日渐消瘦后更觉怜惜。然丽贵嫔一心只放在陛下身上, 只愿为陛下生儿育女, 他唯有将心中绮念深深掩埋, 尽心尽力为她调养身体。   往后宋贵人白贵人诊出身孕,陛下对丽贵嫔的关注少了许多,惹来丽贵嫔愈发顾影自怜。偏陛下如此绝情, 竟然下旨要求妃嫔所出的所有皇嗣都交给皇后抚养。丽贵嫔伤心欲绝险些动了胎气,虽救治及时没伤着孩子, 却让丽贵嫔的身子骨儿又虚弱了不少。   康太医眼见心上人一日比一日的憔悴,一日比一日的死气沉沉,终有一日恶向胆边生,给了丽贵嫔一丝活下去的希望——丽贵嫔不是不愿意让自己的孩子被皇后抚养吗?只需皇后死了,丽贵嫔以贵嫔之位就可以自己抚养自己的孩子了!   丽贵嫔听他语焉不详的说了几句果然振奋了精神。然他却并未与丽贵嫔托底,不想丽贵嫔沾染了其中罪恶。而他与先前众人推测的一样,因在轮值给皇后请平安脉时察觉皇后用过重黄堇解毒,想到的便是用独岑槐神不知鬼不觉的害了皇后的性命。   独岑槐本是一味极少用到的药——说是药都不尽然,因独岑槐并无什么药效,多数时候只被当做山间野树罢了。康太医却是读过一本意外得来的医书,在上头看到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重黄堇的注解时了解到独岑槐。既有了这害人的打算,便趁着休沐往老林子里钻了一回,取了不少冬末春初刚刚开放的独岑槐花的花粉。   彼时康太医正好在给丽贵嫔调制宁息香,独岑槐花粉无味无毒,掺杂在香丸中并不影响效用亦不容易被发现。约莫从二月初起,丽贵嫔用的宁息香就被掺了独岑槐花粉,以他算来日积月累七个月后,小皇子抱到坤和宫足够要了皇后的性命。   人算不如天算,他算计了皇后,却没料到丽贵嫔提前一个多月早产,生下小皇子后就这么去了。那时他才如梦初醒,忽然意识到自己到底做了什么。可他更不敢坦白阻止,一旦被皇后和孔家知道他做的这些,康家上下数百口人就要为他一己私利而陪葬。   皇子当日被抱到坤和宫,他就准备好了这条白绫。可想到自己一死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他不免又犹豫了。   所幸那一日皇后没有薨,接下来的几日也好好的活着。康太医的一颗心犹死灰复燃,甚至生出永不被发现的妄想。   谁会想死呢?作为太医院最年轻的一名太医,只要这次错误能被掩埋,他往后的前途还远大着呢!   他是如此妄想,然而现实很快给了他致命一击。五月初十,皇后宾天的丧钟响起。唯一的好消息是太医院诸多高手都不知道独岑槐与重黄堇之事,一口咬定皇后是心衰猝亡。   这几日苟且偷生,如今他已经不想死了。他虔诚的敬拜上天,希望皇后的死因不会被查出来。   可太傅大人没有放弃。他强硬要求陛下停灵,又不远千里找到了周仲。听闻周仲入宫,康太医眼前一黑,知道自己再也藏不住了。   那几日他精神恍惚,脑子里一遍一遍回顾自己如何一错再错。他不敢回家面对亲人,龟缩在太医院里挨过一日又一日。   庆幸的是周神医将嫌疑人锁定在一个叫姚柏的人身上,发动人手在宫中搜寻此人。虽不知这姚柏是何人,康太医好歹逃过一劫,也盼着自己真能逃过一劫。   “姚柏”搜寻无果,孔太傅大发雷霆,周神医再次入宫。听闻这次周神医终于找到了正确的方向,决定放弃那个不知所踪的“姚柏”,从独岑槐入手按图索骥找出嫌凶。   康太医知道自己终于还是没有躲过。独岑槐虽然无色无毒,但并不容易被消除痕迹。小皇子身上能测出,丽贵嫔处会暴露,而他,也就无处遁形。   太医们热热闹闹的跟着周神医去了,康太医走到半路寻了个借口折回太医院,思绪良久将自己的罪行写下,再用早已准备好的白绫了却自己的生命。不求能得到陛下和孔太傅的宽恕,只因他无颜面对被他拖累的家人,先走一步早下轮回,躲开被至亲之人当面唾弃的绝望。   ……   厚厚一叠认罪书读完,一时间众人无话。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如今他死的倒干脆,可怜了康家上下老小什么都不知道,却绝逃不过孔太傅的报复。   “启禀大人,根据小人初步判断,这位大人应是自尽而亡。屋里门窗完好,没有打斗的痕迹。死者无外伤无中毒迹象,颈部只有一条勒痕,底下的凳子有站上去时的脚印……”   前来验证的仵作适时上前禀告打断了屋内沉重的氛围。来的这位是刑部的老手,虽只是匆匆看了一圈,已经有七八分笃定了。   “……以目前的迹象看来应是死于上吊自杀,不过具体还需将死者遗体送到仵作房细细查看。”   仵作说完一段,安静的退到一边。齐大人与院正对视一眼,无奈的揉了揉太阳穴:“要不然本官先去向陛下和太傅禀告?太医院这边暂且封了此处,另有先前存放香丸的库房并康太医的物件儿也一块儿封了。劳烦院正看着点儿,莫叫不相干的人随意乱动。”   “微臣省得。”院正老老实实领命,他且想着如何把自己摘出来,虽然孽是康太医造下的,他作为太医院的头头,怎么着也逃不出一个监管不力的罪名。   “就此别过吧。”齐大人与院正道别,将认罪书揣进袖子脚步沉重的往外走。虽然案子看起来水落石出,但这给陛下戴帽子的动机实在是不好说出口啊。   “还有一事。”一直没说话的周仲突然开口道:“按照康太医的书信所写,他是看过医书中记载的独岑槐与重黄堇之事才布下此计。然这重黄堇本是我周家培育的草药,草民确信除了我周家秘传医书之外别无分号。不知康太医所说的医书是从何而来,是否与我周家有什么关系?”   “这个——确实要查一查。”齐侍郎当机立断,顺脚一拐往宫外的方向去,一边赞道:“周神医提点的是,咱们如今猜测也好,推理也好,都是以康太医知道独岑槐之事为基础。可要是他根本不知道,那一切就有的说了!”   若是查出来康太医什么都不知道被幕后黑手嫁祸,他这老脸可往哪搁?甚至打脸是小,万一被孔太傅认为他为了活命随意推个替罪羊出来匆匆结案,他的仕途也就倒头了。   他却不知周仲始终还有一层疑惑,便是看过周家嫡传医书的唯一一个外姓人姚柏到底去了哪里。先前将姚柏当做凶手确实太过想当然,但有没有可能姚柏虽然不是真凶,康家却是从她那里得来的医书?   他对姚柏是有愧的。姚柏是他好友姚川的最后一根独苗苗,也是他曾想过悉心培养的弟子。姚川在狱中郑重将孙女儿托付给他,他亦郑重允下,哪里想到好友没了不到一年,他就将人给看丢了?   这事儿已经成了他的心魔,虽然所有人都说姚柏死在了那场大火中,可他从始至终都没相信,他认定姚柏依旧活着。   皇后的死让他震惊让他愤怒,让他无端生出些期盼又更害怕自己猜测的是对的。如若真是姚柏所为,如若他找到姚柏就意味着姚柏要为皇后的死负责,那他到底该不该将人找出来呢?   纷乱的思绪让这位精神矍铄的神医在短短几天内憔悴了不少。可他心中有一个声音一直回响,便是无论如何一定要差个水落石出,一定要将姚柏找出来! 第72章 .夜如年 · ?   周仲在一路上想了太多太多, 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跟着到了刑部大堂,怎么看齐大人升堂审案。齐大人却是终于回到自己擅长的领域,虚虚实实一番话诱的康家老大人无力招架, 终究瘫软在地, 将十年前的秘密抖了出来。   十年前章家子弟草菅人命被人当场揭发,因一时面子上过不去而将说出实情的大夫冤枉入狱,在京城一众杏林世家中成为笑柄。只章家并不知姚川是何人物,甚至大多数世家都不知姚川大名,唯独康家家主与周仲有几分交情, 曾在某次疑难杂症会诊时听他提过姚家家传深不可测,比周家尚且渊源许多。   恰逢此时康家正青黄不接内忧外患, 康姓子弟除了一个年纪轻轻的康辰略看得出几分天赋外皆与废材无异。而习得康家秘传的嫡传弟子却叛出康家另起炉灶,处处与康家针锋相对甚至压上一头。   康家一时之间是连点儿家底子都没了,眼看就要被京城杏林圈排斥在外,忽然听闻姚川落难的消息,康家家主不免病急乱投医,动起了歪脑筋。   他先时的想法虽不算光明磊落,但也不是立时要了姚川的性命, 只是发动关系让人带话,以救姚川为代价换取姚家的医书真传。   带话的人却是个拎不清的, 威逼利诱几句话说的吓人, 却让姚川彻底误会了, 只当害自己入狱的就是这家人,非但害了自己入狱,还要谋夺自己家传的医术。   带话之人无功而返, 老康太医细细一听回报更是心乱如麻。自己不过一时贪心,可要让周仲听信了姚川的说辞, 那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正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他这儿哄骗姚家医书尚未成功,那边周仲已然请了孔家出山平事儿。章家自然没胆子和孔家对着干,紧赶慢赶的要去刑部销案。   老康太医正后悔自己多此一举招惹了姚川,更害怕姚川出来后与周仲一通气,康家在京城就当真没有立锥之地了。这时候却是他心腹老管事献上一计,索性下手狠一点儿将姚川灭口,总归有章家在前头背黑锅,只管将姚川被抓和被杀都扣在章家头上就是。   彼时在刑部掌着牢狱的宋大人曾受过老康太医救命之恩,对老康太医频繁派人进出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还帮忙打个掩护。直到姚川死在牢中才知道自己这回被老康太医给坑惨了,可两家在这件事上早已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什么怨念都得先压下,对好了口供应付孔家的怒火是正经。   由宋大人言语精巧的暗示授意,不明真相的狱卒只当前几回过来“看望”姚川的果然是章家人——原本姚川就是被章家害进来的,章家人为了人家医书干这一场,总比单纯为了出口气就杠上周神医和孔家来的有说服力。   那会儿正是当今陛下继位前一年,先帝爷重病在床却无子嗣,以孔家为首的朝臣派和当时的皇后娘娘麾下外戚派斗的难舍难分。虽周仲始终觉得姚川死的有几分蹊跷,然他再如何有名望也不过是个大夫,孔家且没那么多闲暇陪下去。既然刑部给的人证物证俱在,姚川被杀一案便以谭家家主革除功名流放塞外为终结,没有再深究下去。   康家死里逃生躲过一劫,心有余悸更不可能再招惹周仲与姚家。然而康家每况愈下的处境却并未改变,几家药堂医馆的生意日渐冷清,只待哪一日老康太医致仕,怕是家族兴旺也要走到尽头。   就这么挨过了两年,某一日康家的老管事——正是两年前怂恿老康太医对姚川暗下杀手那位——在茶馆中喝茶,不经意听到两位面生的管事喋喋不休的抱怨。原也没当回事,直到姚川的名字从他们口中蹦出来,才让老管事突然警醒凝神细听。   这两位却是姚园的大管家和采买管事。姚园本是周仲的园子,两三年前周仲为好友姚川能在京中顺利落脚特意收拾了这么一所京郊的大宅,既可以安心居住又有足够大的地方种种草药养养花木。不想造化弄人,姚川去的蹊跷无福消受,周仲愧疚之余索性将宅子过到姚柏名下,从此成为姚柏的住所。   然对于园子里的管事来说,周家下人和姚家下人是完全不一样的。两位管事靠着周仲的名声,哪怕走在人群中也受几分爱戴。可如今成了一个名不见经传还脾气怪异的小少年的手下,非但待遇不如从前,干的活计还多了不少,也难怪他们会破罐子破摔的在外头抱怨起来。   ——小少年姚柏虽是个小小少女,但自小就习惯做男孩儿打扮跟着姚川四处行走,到了京城后为方便学医更是一直打扮成小药童的模样。是以除了周仲,知道姚柏是个女娃娃的人当真不多。尤其是姚川死后,小孩儿再如何镇定如何早熟也受了些影响,尤其惧怕陌生人,姚园的大部分下人都被裁撤,除了十来个护院外只留了大管家和两个外管事,并内院两个嬷嬷和七八个粗扫下人。   姚园伺候的人少了,许多事便得管事们亲力亲为。大管家本来过着舒服又体面的日子,这会儿倒要和采买一块儿上街置办家用,可谓是憋了一肚子的气。康家老管事三言两语听了个明白,一丝丝邪念也在同时燃起:按这两人的说法,姚园地处偏僻人手不足,正是趁火打劫的好去处。   老管事是个周全人,先假借了身份与姚园两位管家攀谈起来,又是同仇敌忾又是拍马请客,很快将姚园的具体情况摸了个一清二楚,亦知道周仲出门访友采药,没个小半年不会回京。待时机成熟,他立刻化了个妆找上京城一伙偷盗的强人,别的且不管,只要他们将姚园所有书籍都给搬出来。   为稳妥起见,他竟是连老康太医都没说,自己一个人暗中把事儿办了。那伙强人本是做惯了打家劫舍的生意的,又有雇主给了准确的信息,不费劲儿就把蒙丨汗丨药洒进了姚园的水缸中,趁着夜黑风高掐着点儿翻墙撬锁进了姚园。   按照雇主提供的信息,几人进了姚园直奔书房的位置去。推开门果然见着不少书本典籍,正急急往布袋子里塞,不想听着细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且来不及躲闪就见一名七八岁的小少年举着烛台跨进门来。   天知道川蜀姚家就是毒医出身,家中嫡传从小就被喂了不知道多少解毒的好东西。那点子蒙丨汗丨药放倒几个护院不在话下,对姚柏来说却根本没什么用。她在隔壁院子里听着书房的动静,只当不长眼的下人不顾她的禁令过来偷东西,谁知道竟遇上了外头进来的强盗小偷。   黑衣强盗与姚家小主人一同愣在当场,到底是强盗先反应过来,冲上几步就要将姚柏拿下。小女孩儿怎么会是好几个身强力壮的大人的对手?没几下就被逼到绝路。面对对方手中寒芒毕露的冰刃,她一咬牙错身用肩头接下一刀,手中磷粉呼啸着丢了出去。   这是她最后保命的手段——与其说保命,不如说同归于尽。大火瞬间点燃了地上的书本,蔓延着吞噬了书房的屋梁门框。趁着强盗失神的瞬间,姚柏捂着肩上的伤口,拖着方才被打的生疼的腿,拼尽全力跑了出去。   姚家小主人最终活了下来,只是已经抛弃了姚姓,历经磨难又阴错阳差的成了虞家的丫环。此事暂且不提,几名强盗对着满屋子烧毁的书籍也是无可奈何,只能拎着最前收进怀中的几册书本去找雇主交差。   许是他们运气不错,虽然没拿到姚家的医书,却顺手拿了桌上一本周仲手抄的书本,里头记载的乃是周家压箱底的不传之秘。老管家与他们讨价还价一番,到底是付了钱心满意足的离开。他本是个老江湖,并未直接回到康府,而是先大摇大摆绕道章家——便是之前为康家背了一回黑锅的那位——附近,见左右无人才抽冷子卸了伪装,抄小道溜回了康家。   另一边,姚园一晚上着火将园子烧了个干净,院子里的管家护院都惨死在火海,姚园唯一的小主人姚柏不知去向。周仲虽不在京中,周家的大管家却不敢怠慢,立刻往京兆府报了案。   偷盗与杀人放火可是完全不同的概念。哪怕不考虑周仲的名声京兆尹也不敢怠慢,点了有经验的捕快查明真相。几名捕快亦是有本事的,很快发现死了的几位都是先灌了蒙丨汗丨药睡过去才被烧死,直接接将案子定为有预谋的灭门惨案。   这性质就更恶劣了,京郊乃天子脚下,怎容许如此恶行发生?有官府全力搜寻抓捕,被雇佣的一伙强盗很快落网。几人架不住审讯,将作案经过老老实实交代了。唯有说到雇主时一问三不知,只道这是江湖规矩拿钱办事,被赏了好一顿板子“涨涨记性”,才支支吾吾说出雇主的长相,并透露出雇主拿了医书是往章家的方向去了。   京兆尹听完回报就是一愣:身材臃肿皮肤黝黑脸上一个大痦子的中年男人,不就是被发配塞外的章家原家主的堂兄、现任这位章家家主的样貌么? 第73章 .画楼空 · ?   虽然案件从杀人放火的灭门案变为一桩意外失火的案子, 但真相已经近在眼前,只差找来章老爷与几位强盗对峙。可章老爷一问三不知,打死不承认自己雇人偷盗。而强盗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几分不确定:虽然看着就是这个人, 但怎么看着又不太像是这个人呢?   偏此案已经惊动了孔家——毕竟周仲算是孔太傅招揽的能人异士, 虽如今他外出采药不在京城,但孔家也不至于不管不顾。京兆尹面的孔家的追问一时陷入两难抉择,要么顶住催促一查到底,要么糊涂点儿,就拿章家结案算了。   反正几个强盗也说差不离八成约莫雇主和章老爷长的有几分像, 再多打上几回长记性,估计就能确定是不是长这样了。而章家报复姚家也是事出有因, 连作案动机都有了,简直天衣无缝再完美不过。   京兆尹并没有花太多的时间做决定。京兆府天天多少事儿,他且没空在这么个寻衅私仇的过失纵火案上花太多精力。孔家看着天衣无缝的供状也算满意,姚家的小孩儿这种小角色其实根本不打紧,等周仲回来能有个交代就行了。   康家的老管事一直等到姚园一案尘埃落定才将医书并自己买凶之事向老康太医和盘托出。老康太医吓的当场就厥过去了,被老管家掐了好一阵子的人中苏醒过来,看着老管家老泪纵横的一张沧桑老脸, 又实在说不出什么斥责的话来。   做都做了,难道这会儿将人提去自首?那才是自讨苦吃。   主仆二人担惊受怕了四个月, 及周仲听闻噩耗赶回京城又拜托孔家查了一阵却始终没有查出别的线索, 这件事才真正不了了之。老康太医这才算是放下心来, 然怀揣着周家秘传的手抄本又是一阵纠结:不学吧,实在糟蹋了其中精妙绝伦的技法和医术。学吧,万一被周仲瞧出不对来, 那康家可就走到头了。   思来想去许久,便挨到了老康太医不得不致仕而康家第三代唯一一位有天赋的康辰即将上任太医院之际。太医院的位置是允许家传的, 然这家传也得通过太医院的考核——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进来尸位素餐混吃等死,家传不过是个敲门砖,能不能立住还得看自己的能耐。   康辰——便是后头这位康太医——医术虽然不错,但要在许多名士中脱颖而出却还不够。老康太医一咬牙一跺脚,管不了那么多,先让他学了吧!否则康辰进不了太医院,康家世代御医的招牌就彻底砸了,便是没有周仲找麻烦也离家族败落不远了。   就这么着,康太医靠着恶补周家秘传医术以上上等的成绩通过了太医院的考核,一众花白胡须的老头儿见他功底扎实思维敏捷妙招频出,直夸他青年才俊必将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老康太医当着同僚的面淡定的谦虚,回到家又苦了脸,实在不知道该如何与康辰交代这些医术的出处,唯有千叮咛万嘱咐,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要用里头的方子。   ——以上便是心如死灰的老康太医交代的周家秘传医术为何会被康辰破解的缘由。周仲听完百感交集。若说恨自然是恨的,要不是康家一而再再而三的贪婪作祟,自己的好友不会无辜死去,姚柏也不会失踪这么多年下落不明。   然看着委顿在地了无生趣的老康太医,周仲又忍不住生出些许同情。他与老康太医算是故交,虽这几年因老头儿身体越来越差、两人见面的机会越来越少而分生了些,可看着他这油尽灯枯的模样,周仲实在没法儿按照自己的性子冲上去将人暴揍一顿,再放下几句断情绝义的狠话来。   “也就是说,康辰确实看过那份手抄本,因此的确有谋害皇后的能耐。”齐侍郎可没有周仲这般多愁善感,点头示意一帮的书记官记下关键点,又问道:“你那位买凶的老管家在何处?”   “死啦,都死了好多年了。”老康太医哀叹道:“人还是不能做坏事,坏事做得多了总会遭报应的……”   他神神道道的絮叨着,齐侍郎微微皱眉,挥手让底下的捕快前去核实。又问道:“那康辰可知这手抄本的由来?可知道这是周神医的医书?”   老康太医努力想了想,摇摇头又点点头:“老朽并未与他说过由来,但老朽依稀记得抄本中有几条批注和周家相关,他若是读的仔细,大约是可以猜到的。”   齐侍郎看周仲一眼,周仲微微点头,他给姚柏的抄本确实把历代周家家主写的批注也抄了上去,其中不乏暴露周家身份的词句。   这么一来算是完全和康辰的认罪书对上了。从康辰轮值为皇后请平安脉时发觉皇后用过重黄堇,至他以独岑槐入香丸沾染小皇子,乃至最后皇后薨逝,他得知周仲入宫查明真相时绝望自杀。除了他的动机是因爱慕丽贵嫔这一条有待商榷——或者说给陛下戴帽子还需慎重,其余确实再挑不出疑点来。   并先前的仵作将康辰的尸首检验完毕,这会儿上来禀告:“……根据小人查验的结果来看,康大人在死前神志清醒,并未遭受暴力胁迫;康大人身上无外伤,无中毒的痕迹,死因确是自缢所致。”   “可有异常之处和其他疑点?”   仵作并查过现场的几位捕快对视一眼,一同摇了摇头。一位年长些的捕快从袖中掏出个小册子看了几眼,仔细禀告道:“康大人死时茶水间的门从里上锁,屋内再无别人。窗户上的格子状窗棂是固定的,间隙小的连个孩子都没法通过。虽有一面窗纸破了,能从外面看到里头,但小的们问过太医院的洒扫,那是早几日前被风吹破的,尚没来得及换新窗纸补上,应和今日的案子无关。”   “还有么?”齐侍郎皱眉,这案子破的太过顺利,顺利的让他有几分不真实的感觉。   “呃——”老捕快挠头,显然不知道侍郎大人在纠结什么。又对着小册子猛看了一阵才犹豫道:“好像……没什么遗漏的了……吧?”   “不是还有院子里的脚印么?”一名年轻的捕快小声提醒。   见齐侍郎瞩目的眼神,老捕快暗恼小年轻乱添麻烦,一边觍着脸笑道:“那个茶水间另一面是个荒废的小院子,若是站在院子里倒能透过被风吹破的窗户看到屋里的情形。不过那院子里全是荒草,只这小子在屋檐边上找到半只鞋印。小的让人去比对过了,鞋印上的花纹虽不明显,但能看出是宫中小太监们常穿的样式。”   齐侍郎期待的心一下子又掉了回去。太医院的小太监可不少,谁知道是不是哪个躲懒的曾跑过去留下过脚印。   “可是小的把太医院的小太监都问过一遍,谁都不承认自己去过啊……”   小捕快仍有不甘,被老捕快瞪了一眼总算是消停了。老捕快找补般嘀咕几句:“就算不是太医院的小太监,说不定是哪位主子派来拿药的小太监呢?或是哪个走错路的走到这儿又转出去呢?留下脚印的可能性太多了!你得学会分辨哪些痕迹有用,哪些痕迹是干扰!”   齐侍郎微微点头,显然更支持老捕快的说法。若康太医是被毒死或刺死在窗户边,这脚印当然得好好查一查。可康太医是背向窗户自杀的,不说这脚印是否就是他自缢之时有人路过留下,就算真的如此凑巧当时正好有人见证了康太医上吊的一幕——那又如何?找不找得到这个小太监对案情结果其实并无影响,也就没有必要花费人力物力对一枚残缺的脚印过多追究。   小捕快被前辈说了这一通,红着脸恹恹的退下。齐侍郎看向左右,慢条斯理道:“既然事情已经明了,本官就向陛下和太傅大人禀告。劳烦周神医在刑部暂坐,或许还有要神医帮忙解释或作证的地方。”   周仲点点头表示应允,若是深究起来,皇后之死他同样难辞其咎,只盼着孔太傅在得知结果后不要迁怒周家就好。   孔太傅虽然脾气暴躁,但关键时刻还是拎得清。他对周仲并无太多怨言——若非周仲以重黄堇相救,皇后可能在去岁就已经香消玉殒了,至于被康太医反用了独岑槐的手段,只能说人算不如天算,皇后该有此一劫。   他甚至有几分浅浅的后悔。姚川死时周仲三番五次放下架子求孔家彻查,可惜他忙于和太后夺权根本无暇顾及。后姚园失火周仲再次求助孔家,然京兆已经拿了章家结案,孔家并不想节外生枝,只怀柔劝了周仲几句便不再过问。   若是那时候自己坚持——孔太傅有一瞬间失神。若是那时自己听了周仲的话坚持查下去,是不是康家早就被连根拔起,更无从将康辰这个祸根埋在太医院里。   这般多愁善感的后悔并未持续多久。以孔太傅多少年来杀伐果断,字典里根本就没有后悔二字。自省是为了将来不犯同样的错误,自省完毕后,就该制裁真正的罪人了。 第74章 .一痕沙 · ?   孔太傅对康太医谋害皇后的手法并无异议, 却始终对那封情深意切的认罪书心存怀疑。   身为一个男人,尤其是一个千帆历尽的老男人,他既不相信什么一见钟情, 更不信一个男人会为了另一个永远没法儿到手的女人付出一切甚至不管不顾的连累家人。若是丽贵嫔先一步知道康太医的能耐, 投怀送抱以美色相诱还可两说;只康太医一厢情愿的痴恋就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怎么想都觉得说不过去。   反而是龙椅上那位的嫌疑愈发强了。皇帝对皇后早有不满,若是康太医有野心敢孤注一掷以皇后的死作为投名状,说不得皇帝会将他纳入心腹,许诺掌权后为他加官进爵也不在话下。   便是康太医被查出来也大可以让他一死了之——就像今日他们看到这样。丽贵嫔已死, 让死人背黑锅确实是最好的办法,因只要活着的人一封供词说什么就是什么, 想要翻案却是极难的。   皇帝表现的太干净了。孔太傅摩挲着手中的判词,耷拉着眼皮半靠在软枕上沉声问道:“你们确定康太医是自杀?本官的意思是,他当真是自己想不开了自杀,而不是被人逼着自尽的么?”   齐侍郎心头一个咯噔,小心翼翼回道:“学生查验现场,康太医确是自杀无疑。至于先前是否接触过什么人……”   他瞅着老太傅的脸色硬着头皮道:“太医院在内廷走动,学生去查……恐怕有些不合适吧?”   刺探宫闱可不是开玩笑的, 虽然小皇帝干不过太傅大人,但收拾他一个刑部侍郎却有的是法子。除非孔太傅亲自下令, 否则他才不会蠢到轻易授人以柄呢。   孔太傅眼神冷漠的瞟他一眼, 对他的想法心知肚明。只是明哲保身是人之常情, 何况打探宫闱内幕这种事,他埋在宫中的眼线可比齐侍郎大张旗鼓去查案更方便的多。   “本官知道了。”孔太傅挥挥手让齐侍郎退下。侍郎大人恭恭敬敬的倒退着出到院子才后知后觉的擦一擦额头上的汗,莫名有一种逃出生天的庆幸来。   他还得去宫中再给陛下禀告一遍, 并未在太傅府上多逗留。并不知半个时辰后一位低眉顺眼的老嬷嬷提着食盒进来,只食盒中并不是什么珍馐佳肴, 而是厚厚一沓写满蝇头小楷的纸条。   老太傅半眯着眼睛将小纸条看过一遍,眉心的川字皱纹非但没有舒展,反而压的更深了几分。这是他放在后宫的眼线报上来的所有与康太医有关的消息,然翻来覆去全是按照皇后定下的轮值请脉给哪位主子看了平安脉开了什么药方,竟一点儿异常都找不到。   至于他心心念念的皇帝陛下——这半年内哪怕是一次不相关的偶遇都未发生,更遑论两人私底下勾结起来谋害皇后。乃至于老太傅都不免对自己的直觉产生了怀疑,难不成真的是他想太多?其中并没有皇帝的手笔?   “陛下如今在干些什么?”他索性放下纸条,坐正了些问道。   老嬷嬷低头挑了两张条子看了看,平铺直叙的语调禀道:“上午周神医进了后宫,陛下闹脾气喊头痛,宣赵御医把脉开了副药喝了就歇下了,午膳也没用。下晌睡醒非但没好转,反而头痛的愈发厉害,赵御医和王御医一块儿会诊,说是风邪入体引起的头风病,又是针灸又是服药才勉强止住疼痛,不过仍是要卧床不起的样子。”   “他当真病了?”孔太傅着实有些惊讶:“我只当他装的……”   因周仲未经宣召就被领进后宫,陛下在小朝会上发了火,下朝就宣了太医之事已有耳报神报到了他面前。他只当是小年轻沉不住气的卖弄,不想还真是病倒了。   “乾元宫内伺候的人说陛下痛的满床打滚,汗湿了一床被褥,应该不会是装的。”老嬷嬷一板一眼的摇头道:“且王御医也说陛下脉象紊乱,看起来是什么风邪急症发作,因没找到病因只能大概用些药缓解疼痛,一时半会却是好不了的。”   这么看来陛下的嫌疑倒是小了一些。孔太傅摸了摸稀疏的花白胡须继续问道:“康太医有没有和哪位妃子走的近的?”   “只有宋贵人找过康太医一回。”老嬷嬷手眼通天,拎出一张条子念道:“宋贵人曾想找康太医为她配制受孕的药丸,不过很快就放弃了。之后却是没什么联系。”   “她孕后也没联系过?”孔太傅眼中闪过一丝凶厉:“尤其是陛下下旨让所有皇嗣都交给皇后抚养之后?”   老嬷嬷淡定的摇头:“并未。且宋贵人肚子里那个已经诊出是位公主,宋贵人自己也知道。老奴觉得宋贵人与其冒险害死皇后,不如求情让皇后开恩。毕竟陛下圣旨中虽未明说,但前朝后宫基本默认是只有皇子才要送进坤和宫,公主的去处却可以商榷的。”   孔太傅犹豫着点点头。胡嬷嬷说的没错,且就算宋贵人不忍与骨肉分离也没胆子用康太医直接害死皇后,他应知一旦被查出来,整个康家和宋家都要遭受灭顶之灾,作为一个世家女,宋氏还没糊涂到这份上。   “最后一个问题——不用去翻纸条了。你自己说。”孔太傅浑浊的老眼钉在胡嬷嬷脸上,压低了声音问道:“你觉得陛下知不知道康太医在小皇子身上做了手脚?他是不是知道康太医有此手段才故意下旨说让小皇子都迁到坤和宫,就是为了万无一失确保皇后被害死?”   胡嬷嬷愣了片刻,下意识的翻检食盒中散落的白纸,又在孔太傅的注视下慢慢停下动作。呆呆想了片刻才道:“不妨去查一查白贵人和宋贵人的屋子?王氏一直胎相不稳,大皇子能不能平安降生其实是个未知数。以小皇帝惯常细致的性格,若他存心要害死娘娘,约莫会在白贵人和宋贵人身上用同样手段。”   “……你说的有几分道理。”老太傅低头沉吟片刻,用手指敲敲窗棂,自有小厮进来听差。   “你让周仲再去一趟,后宫各位主子那儿都查一查,包括陛下那儿。”孔太傅眸色暗沉:“但凡查出有独岑槐的痕迹,无论是谁立刻拿下。”   又向胡嬷嬷道:“你继续关注宫中的消息,有任何情况都第一时间与我回报。”   胡嬷嬷是他早年培养出来的暗探头目,从一轮一轮危险任务中活下来,受过不少伤更积累了不少经验。自皇后进宫之后,便由她与皇后里应外合在宫中广撒人手遍布眼线,如今除了贵妃处,几乎没有哪里对她还有秘密可言。   胡嬷嬷和小厮一同退下,昏暗的屋子里恢复了平静。孔太傅挣扎着从软塌上站起来,扶着手杖在屋里慢慢走动。心中思付着小皇帝的一举一动——目前的证据越来越显得小皇帝无辜,难道是他阴谋算计的太多才无法相信康太医是情绪之下冲冠一怒为红颜,这回他无往不利的直觉真的出错了么?   这一回却真要让他失望了。周仲按照太傅的命令兢兢业业在宫中查了几日,除了太医院存药的库房里找到了些许痕迹再没发现哪里用过独岑槐。而太医院那几个药柜便是康太医用过,沾染了独岑槐乃是再合理不过。   周仲甚至还抽空去给陛下摸了把脉,得出的结论与两位御医大同小异,仿佛是什么阴邪之物入体伤了神,须得好好用药调养个十天半个月的才可好转。   除了康太医再无旁人接触过独岑槐,陛下更没空去敦促康太医含冤自尽——他且头痛的自顾不暇,至今还躺在龙床上哼哼呢。   这几日胡嬷嬷也没闲着,她将半年内从乾元宫与东西六宫搜集的消息再捋了一遍,着重寻找与康太医有关的蛛丝马迹。然而康太医实在是个低调安分的人,哪怕皇后娘娘重掌凤印前也只与宋贵人往来过那一次,往后皇后下令所有太医轮值请脉,宫妃不得挑拣指定,他愈发没有出格的举动了。   面对这样的结果,终于病愈的孔太傅唯有相信一切就是康太医所为,哪怕不是为了丽贵嫔也和陛下与宫中的妃嫔小主们没太大关系。至于到底是为了何人——可能只有死了的丽贵嫔和康太医才知道了。   而此时距皇后薨逝已然过了一个多月的时间。朝臣们淡定的听完刑部的结案文书,又一齐拿目光看向礼部尚书闵大人。闵大人被盯的没法,只得清了清嗓子问道:“皇后薨逝,按制应举国守孝三年,不过惯例是满百日热孝后民间就可除服。至于陛下则以日代月,满二十七日就可。”   他抬头看一眼脸色苍□□神萎顿面有菜色依旧素衣麻服的皇帝陛下,不赞同的瞪了太傅一眼才继续道:“如今皇后已经走了一月有余,不知陛下准备何时除服,除服后可要再聘淑女?”   直白的说就是问皇帝陛下打算什么时候找个继皇后来。虽先皇后死得冤,可她既然驾鹤西去就不好再挡着别人的青云路。此话着实凉薄又无情,然面对底下朝臣露出的期盼眼神,连孔太傅都只能强按下心头杀意低头盘算起自家待字闺中的女孩儿们,看看可有能顶了她们大姐的能耐人物没。 第75章 .解语花 · ?   闵尚书的突然发问显然不在陛下的预料之内, 陛下愣了愣才淡淡摇头,好声好气的解释道:“朕与皇后少年夫妻,如今皇后尸骨未寒, 朕岂能就想着另择继后的事情?另皇后慈爱温和恭谨守礼, 想来并不希望太过扰民,民间便如尚书所说守孝百日就可。朕准备为皇后素服三月,三月之内尚书就不必再拿这些话来打扰朕了。”   他说罢还怯怯的看了孔太傅一眼,又强自镇定的转开头去。孔太傅看着小皇帝苍白的脸色并身上的衣裳,一时竟觉得他少有的顺眼起来。趁着闵尚书尚未来得及再劝, 孔太傅直接出列拱手,口称“老臣附议”, 此事就算这么定下了。   朝臣们对陛下的决定有些失望,但总不会和权倾朝野的孔太傅对着干。顺理成章的,已经在京郊皇庄里训练许久的民间秀女也只能在皇庄里继续住着,选秀时间直接被排在九月之后。   除开这两件,朝会中就没多少议题是和陛下有关的了。朝中大事依旧是四相与太傅的博弈,重臣们或明哲保身或早有归属,为了各自的利益在金銮殿中唾沫横飞着。   赵熠一如既往的当个泥塑菩萨端坐高台, 看这些位极人臣的奸臣贼子毫不顾忌的暴露嘴脸,心中的愤恨从未停止过如幽暗的潮水般涌动。只是他现在的力量还是不够, 死了一个皇后, 还会有更多个孔皇后出现。他需要在这短短两个月不到的时间里好好布局, 一定不能让后宫再被一个妇人掌控。   揉了揉眉心,一丝丝游走的抽痛让他表情有几分扭曲,这是上回对康太医使用摄魂术的后遗症还未完全好转。男人果然不如女人好骗, 周仲又实在来的太快,他不得不放弃温水煮青蛙徐徐图之的想法, 用尽全力让康辰立刻闭嘴。后果便是自己头痛了几乎一个月,差点没死在上头。   至于方法——他嘴角勾起一丝得意。胡嬷嬷自以为盯住了乾元宫,殊不知他也将胡嬷嬷的探子查出来个十之八丨九。那些人既是盯着“陛下”,他便让“陛下”好好呆在寝宫中病着,自己则在崔公公的掩护下换了小太监的衣裳择一条隐蔽的路线迂回从乾元宫溜到太医院,约了康辰到茶水间,隔着窗棂上的破口商议应对之策。   这事儿做过不止一次,从半年前他收买康太医定计之时已经历了许多回。不过这一次是最后一次了,随着康太医终于清醒却无力回天的眼神在半空中终于暗淡,曾经的一切也都彻底掩埋,再也没有人能怀疑到他头上了。   不,还有人。赵熠眉眼低垂,将某个名字无声的念出。差不多是时候把最后的隐患消除了。   ……   孔皇后被害一案最终以康家三族的性命为代价画上了句号。丽贵嫔虽涉及其中,但王寺丞一家着实不知情。有吴相再三求情,王家在明面上到底是没怎么被牵连。只看孔太傅阴鸷的眼神,想来王家的日子是要不好过了。   孔家在这段时间遭遇的非议却也不少。哪怕最后确实查明皇后是被人所害,可见太傅的坚持并非毫无意义,然孔太傅的嚣张霸道还是引起不少清流士人的不满。若是国家存亡的危机之时,孔太傅当机立断怠慢了陛下倒也罢了,可不过一桩男女私情引发的命案却让陛下威仪扫地,这可算不上是为臣表率应做出来的举动。   有四相推波助澜,孔家在儒林中的神圣地位已经有几分动摇。赵熠乐得看热闹,大手一挥将坤和宫呆了不到两个月的大皇子送到长乐宫,让沈贵妃代为照料。   前朝对此又是一番骚动,后宫的妃嫔小主们倒是意外的低调安分起来。一则陛下有志为先皇后守孝,她们就算做什么也是媚眼抛给瞎子看。二来却是实在想象不到堂堂皇后竟被太医用如此手段暗害了,心中多少有些茫然的后怕。   太医院继上巳节一案后又被整治了一回。自此人人自危,哪怕再有小主娘娘贿赂暗示也不敢再有丝毫出格之举。连带着内务府等处也紧了紧皮子,毕竟这会儿无论陛下还是太傅大人都是余怒未消,一个不小心惹到了哪位,谁都不知道会死的多难看。   虞枝心却是分外适应这风平浪静的生活——约是因为她不是在禁足抄经抄宫规就是在禁足的路上,哪怕外头纷纷扰扰时也热闹不到她头上来。既是闲了,她少不得再与白桃好好聊聊,虽用的法子并未按照白桃的设计,然如今也算是大仇得报,就不知白桃心中的包袱卸了去,将来可有什么打算没。   白桃眼神闪烁了片刻,打着马虎眼敷衍了过去。虞枝心只道她仍在为先前的争执不快,也并未放在心上。直到某一日宋贵人的大宫女锦书慌慌张张的冲了过来,说是自家主子不知怎地惹恼了陛下,陛下竟发狠要将她打入冷宫!   虞枝心闻言一惊,连轿撵都等不及预备,提脚便一路小跑到长乐宫。才进了内殿,果然见宋慧娘大着肚子跪在地上苦苦哀求。陛下板着脸冷漠的看着贵妃,而贵妃脸上尽是无奈的神情,显然不知道这位又发的什么疯。   “陛下。”虞枝心定了定神,走上前先行了礼。瞅着陛下面无表情的脸色小心翼翼问道:“不知宋妹妹犯了什么错,劳动陛下亲自教导……”   “你要替她求情?”赵熠出声打断她的话,表情有几分讥讽:“朕倒是听说你与她情同姐妹,今日一看果然不是虚言啊。”   “……陛下?”虞枝心心中一颤,听得出陛下有几分玩味几分不满。快速将今日自己的所作所为在脑中过了一遍,却着实没有哪里惹到了他。   “你真要替她求情?朕只当你是个明白人。”皇帝陛下一步步向前,一手勾住她的下颌。虞枝心又惊又怕,却又必无办法,只得顺着他的力道瑟瑟发抖的跟着他往一处无人的角落里走去。   这是要说悄悄话了?贵妃眼中有一丝阴翳,只很快又恢复如常。   虞枝心可没工夫顾忌贵妃的心思。皇帝陛下将他带到无人处,在他耳边说的第一句便是:“别人或许不知,可你不知道么?和康太医勾结害死皇后的根本不是什么丽贵嫔,而是朕啊。”   他的声音轻而快,听在虞枝心耳中仿佛无数个炸雷轰在头顶。她惊惧的抬头,正好撞进赵熠深不见底的眼中。皇帝陛下轻笑:“不是宋氏亲自去和你说的么?朕还真没料到她本事不小,竟然让康辰说出实话来。”   “陛下……”   “你想问朕是怎么知道的?”皇帝陛下贴心的帮她把没说完的问题问出来,笑的分外凉薄:“朕可是光明正大的在你身边放了眼线的,眼线是做什么用的?嗯?”   最后一个尾音如一把小锤子敲中虞枝心的心脏。她垂下眼帘,几分不解纠缠在心头:以她耳目之灵敏,绝不会有冬橘悄悄靠近而她没听见脚步声的可能性。那日确实有人偷听,可偷听的人是白桃而绝不是冬橘啊。   到底是——   她猛地一震,想到一个可能。若是白桃的话——   陛下依仗的底牌是摄魂术,可要说精通,只怕白桃比他更厉害。那时能在第一时间察觉不妥才没有中招,靠的就是白桃曾对她用过并教过她破解之法。虽不知陛下是从何处学来这歪门邪道,然姚家家传的毒医偏门之法中,摄魂术一直是正统嫡传。   “……冬橘倒是不傻,眼看周仲日益紧逼,居然能想到把宋氏和康辰捏在一块儿抛出去当替罪羊。可她还是太单纯了宋氏一个大活人交出去谁知道会说出什么话来?不若王氏死都死了,死无对证才是最好的啊。”   康辰暗恋王氏加害皇后是他早就为康太医写下的剧本,哪怕没有冬橘的告密,事情依旧会按照同样的发展进行。便是从冬橘处知晓虞枝心从宋氏处得知真相却没向自己坦白,皇帝都觉得可以理解。但她今日非要跑来为宋氏求情……   皇帝陛下眼中似乎并无怒意,瞟一眼虞枝心惶恐不安的模样甚至笑了起来:“这么想想,还是冬橘对朕比较忠心。慧嫔,你觉得呢?”   “嫔妾——无话可说。”   “那你还要给宋氏求情?”   “……是,嫔妾请陛下暂时饶了宋氏。”   “是么。”赵熠的眸色终于暗淡下去,一直擒着她下颌的手渐渐用力,唯有语调依旧波澜不惊:“那么,给朕一个理由?”   “嫔妾听宋氏说过,康家在姚川一案中是靠着宋家才躲过一劫。虽太傅并未将那位宋大人与如今的宋家联系在一起,可要是宋贵人突然出事,以太傅的老奸巨猾未必发现不了其中还有蹊跷,进而怀疑到宋家,再生出什么节外生枝的变故来。”   “所以?”   “宋贵人一时惹恼了陛下,陛下罚也就罚了,可一位怀着身孕的妃嫔直接被打入冷宫只怕太过。不若陛下看在贵妃娘娘的面子上暂且放过,往后宋贵人还要生孩子,能不能熬过那一关还是未知数,陛下用不着此时就脏了自己的手。”   “说的仿佛十分有理。”赵熠若有所思的看她,突然问道:“你是在为朕考虑?”   虞枝心眼中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纠缠,却淡淡摇了摇头:“嫔妾既不想违逆陛下,又妄想救下宋贵人,只能找了这么一个看似有理的借口,看看能不能哄住陛下,让嫔妾得偿所愿。”   “你——”   赵熠深吸一口气,胸中积郁的黑暗仿佛被一根细针戳破,“啵”的一声消散无形。无奈的点在她眉心道:“你哄人就是这么哄的?”   “嫔妾可以哄陛下,然陛下既然发问,嫔妾永远不会骗您。”虞枝心攀上他攥住自己下巴的手,轻轻拉下握在掌心,低头有几分伤感道:“嫔妾确实拿宋氏当好姐妹,因宫中本是冷的,难得有这么一个人。然嫔妾连自己都是陛下的,生杀予夺全听陛下做主。若是陛下真要宋氏去死——”   “嫔妾只能说,是她命该如此。来年多为她上一炷香罢了。” 第76章 .深院静 · ?   看在慧嫔的面上, 宋贵人勉强捡回一条命,并非被陛下发配冷宫。只是她胎相本不好,经历这么一惊一吓又见了红, 几位太医会诊后都说不好, 往后直到生产恐怕都只能躺在床上了。   虞枝心稍稍安抚了宋慧娘几句,又与贵妃敷衍了一番,好歹脱了身回到长禧宫。将自己关进里屋闷了许久,终是把白桃喊进来问话。   “是你对冬橘用了摄魂术,让她去找陛下告密的?”   “不错。”白桃供认不讳。   “为什么非要把宋贵人牵扯进来!就算没有她, 陛下也不会放过康家的。”   “陛下不可信。”白桃冷冷瞟她一眼,“你也一样。”   “所以你就自己打算?”虞枝心气笑了:“你的打算就是把宋氏供出去?你可知太傅的手段, 万一宋氏抗不出将陛下招了出来——”   “那又如何?”   白桃突然反问道。   “那又如何?太傅会废了皇帝么?就算废了皇帝再换一个或是他干脆自己当皇帝又如何?我不是什么忧国忧民的士大夫,我只要康家死。”   “好吧,且不说陛下。”虞枝心头痛的摁住眉心,她知道白桃对陛下怨念颇深,其中不乏她的原因——白桃总觉得她移情陛下而将两人的姐妹情弃之不顾,因此对陛下更多几分恼怒。   “那宋贵人呢?要是太傅出手,宋贵人只怕就没命了。她何其无辜——”   “她不无辜。”白桃淡定与她对视, 并无一分退缩:“或许对你来说宋贵人可以当做好姐妹,然对我来说宋家却是害死祖父的帮凶。康家当年若不是趁着宋家的便利, 根本不可能逃出生天。”   “但宋贵人或许并不知道……”   虞枝心一时气短。白桃凉凉道:“宋贵人不知情又如何?不知情就无辜么?那这么说来, 康家上下死了近百口人, 其中无辜的更多了去了,我是不是罪大恶极,合该为他们陪葬?”   “我不是这个意思。”虞枝心无奈道。她心知白桃心志坚定, 一旦认定的事儿极难改变。可宋贵人——   “你是不是特别可怜她?”白桃一挑眉,虽不是绝色, 一双眼却熠熠生辉。唯独黑眸中的蕴意让虞枝心暗自发颤。便听她道:“我并不知你从哪里来的这许多泛滥同情,可你别忘了,这是在后宫。”   后宫不需要多余的感情。所有人的命运从她们进入这个巨大的牢笼起就已经定下。这里成王败寇适者生存,每个人手上都沾染了险恶与鲜血,谁都不会是谁的救赎。   宋慧娘又是什么心地纯良的白莲花吗?并不是的。她同样会用手段,同样会在暗处嘲笑皇后距离死亡而不自知。她若是当真纯良,就不应该跌落这个旋涡。她若是并无不同,也该觉悟于自己迟早被绞杀在这旋涡中。   “若是你对我的所为不满,大可以寻个道理把我发落到慎刑司浣衣局,或是看在一丝旧情上让我出宫。”大仇已报的白桃早已不在乎身死,分外坦荡的笑道:“将我留在身边,我便继续忠心于你,若缘分已尽,我们一别两宽再不相见就是。”   “我……”   虞枝心无奈的吐出一口浊气,挥挥手道:“你先下去吧,我再想想。”   白桃默默看她一眼,毫不犹豫的转身出门。   ……   一边是亲如姐妹的白桃,一边是赤诚以待的宋氏。虞枝心左右为难了十几日,忽有一日传来急报,原是宋贵人硬挨了这半个月终于挨不住,在半个时辰前早产了。   虞枝心顾不得其他,再一次冲进了长乐宫。只进了院子便觉得不对:哪怕宋贵人怀的是个公主也不该如此怠慢!唯有贵妃早先预备的产婆医女在忙碌,太医竟然全不在殿内。   “娘娘,这是?”   “是陛下的旨意。”贵妃低声道。虽她内心比虞枝心冷漠的多,然听着屋内无助的哀嚎,不免在心底泛起点点涟漪,多少有些怜悯之情。   只不知宋贵人到底做错了什么让陛下恨不得斩尽杀绝。上回喊着要打入冷宫便是如此——一位胎相不好的孕妇被丢到冷宫,那根本就是要她一尸两命。   今儿个宋贵人一发动她就遣了人去乾元宫禀告,谁知陛下非但没现身,反而一封旨意把所有的太医都调走了。贵妃眼神复杂的看向来回走动坐立不安的虞枝心,心中愈发有几分纠结。显然虞氏是知道宋氏遭此一难的缘由,换言之,乃是她和陛下已经有了共同的秘密了。   陛下是如何偏执多疑的人啊。沈婉姿待在他身边且伴君如伴虎,不敢多说一句话,不敢多做一件事。就算这样,皇帝也从未断绝过对她的试探。可不知虞枝心到底有什么本事,竟让陛下如此信任放纵她的存在。   对陛下而言,虞枝心是与众不同的,甚至比她这贵妃的分量更重。就在上一回虞氏将愤怒的陛下劝住,饶了宋氏一名之事,沈婉姿就不得不承认这一点。那时她难道又没有求情?可陛下始终只以冷然目光对应,不愿意有一句解释,也不愿意有半分松口。   虞氏。虞氏是如何做到的。沈婉姿心中的不甘和嫉妒一点点滋长,甚至忽视了屋里宋慧娘渐渐低沉的哭喊声。虞枝心却终于耐不住,推开阻拦的宫女大踏步进了内殿,哪怕在屋外也能听到她清亮的声音道:“你们这些奴才还不赶紧帮着贵人娘娘?若是娘娘和她肚里的孩儿有半分不妥,本嫔绝饶不了你们!”   医女并接生婆哪里料到会突然有人杀进来。她们在宫中见多识广,原先看着长乐宫的阵仗就觉得宋贵人怕是不好的,索性更懈怠了几分。连贵妃都仿佛默许她们的态度,谁知道慧嫔娘娘态度强硬,直接拿她们的性命相挟,必要保住宋贵人母女。   慧嫔娘娘可不好惹。几人对视一眼,已经有了断定。虽说陛下看来对宋贵人全不在意,可慧嫔娘娘却是陛下跟前的红人。生孩子是个鬼门关不假,但因贵人没挺过来而跟着陪葬的产婆医女代代朝朝也从未少过。   至少不能授人以柄,让慧嫔坐实了她们渎职。众医女产婆心中一紧,急忙围上来鼓劲帮忙。虞枝心看着床上半闭双眼脸色苍白,汗湿了衣衫和发丝的女子心中愈发愧疚酸楚,不知不觉走到她床前,用力握住她冰冷的柔夷。   “虞……姐姐……?”   宋慧娘的眼前早已是一片昏暗。中听到熟悉的声音在屋里响起时几乎以为自己已经陷入幻境,直到真正触到她温热的手,看到一张模糊的倩影,委屈的泪水再也忍不住的宣泄而出。   “乖,你别哭,用力。”虞枝心也哽咽了,抓着她的手用力摇一摇:“姐姐陪着你,没事儿的,一定会好的。”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正要习惯的抬头喊一句白桃,才想起来白桃已被她软丨禁在长禧宫中,这几日出门全是夏榆与秋楹跟着。神情纠结了一番,仍是叫了声秋楹,让她赶紧去把白桃带过来。   这时候也顾不上什么暴露不暴露了。唯一怕的就是白桃因芥蒂宋家而不肯救宋氏。虞枝心心中惴惴,仍要打点精神安抚和鼓励眼前正痛苦挣扎的女子,一时间只觉得度日如年,焦躁的仿佛深处黑暗中的飞蛾,徒劳的横冲直撞却始终寻不到一抹名为希望的光。   用来借力的白色锦带一次次被撕扯绷紧,口中的软木塞被咬出深深的齿痕。两名医女熟练的在宋贵人腹部往下推动,随着产婆一声声“用力”,曙光终于就在前方。   不知过了多久,嘹亮的婴儿哭声终于坠落在房中,掩盖了宋慧娘拼尽全力后的沉重喘息。医女和产婆下意识的大声说着吉祥话,门外踌躇了许久正要踏步入内的白桃愣了愣,终是没有再往里去。   “生了?”贵妃只觉得不可思议。她早在陛下收走太医时就放弃了宋慧娘,谁知她竟有如此运气。   “生了?”   低沉的嗓音从不远处传来,陛下不知何时竟然到了。有些惊讶的看向贵妃:“宋氏居然生了?”   以贵妃的知情识趣,不应该会让宋氏活下来啊。   难不成是去母留子?赵熠眸色微沉,已经有了大皇子,她还想要个儿女双全不成?   “是……”   贵妃心中一颤,冲口而出道:“都是慧嫔的功劳。若非她进去主持大局——”   看着皇帝瞬间沉下的脸色,她猛的闭上了嘴。赵熠目光一转,认出站在院子里的白桃,手一指道:“去把你家主子叫出来。”   白桃已是乱了心神。虽她看不上皇帝,却知道这宫中仍是皇帝说了算的。显见皇帝并不想让宋氏活下来,若是今日虞枝心应对不好,先前经营全部化作乌有不说,还不知道会被皇帝如何折腾!   虞枝心已经听到了门外动静。看一眼怀中襁褓里柔弱的婴儿,她笑一笑,将大红的襁褓放在宋慧娘枕边,揉了揉她虚弱而担忧的容颜。   “相信我。有我在,你不会有事的。” 第77章 .云鬓乱 · ?   面对盛怒的陛下, 虞枝心一句辩解也没有,直挺挺的在他面前跪下。   赵熠的脸色更沉,阴恻恻问道:“你是要忤逆朕吗?”   虞枝心抬头, 眼眸依旧是明亮的, 轻轻的却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并不畏惧与他对视。   果然是这样。赵熠心中恼怒更甚,并夹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无力感。他总归是知道这个女人有多顽固的,一如当日决然的准备对上皇后,一如当日断然说出并不想要孩子。   “为了宋氏而忤逆朕?你想清楚了么。”   赵熠觉得自己应该甩手而出, 再随意寻个借口降了她的位份——或是根本用不着做的这么明显,只需他严厉训斥几句, 后宫妃嫔中多的是愿意为他落井下石教训这蠢女人的。   可他竟没有。他甚至一步步后退,一直给她机会。只要她乖乖认个错,甚至只要她说几句动听的话哄一哄——   她果然开口,声音轻而坚定:“嫔妾并非为了宋氏,而是为她的信任。她因信任嫔妾才遭此一难,若是嫔妾不能庇护于她,至少也该分担她的罪责。”   她说的那么理所应当, 仿佛看不到陛下平静面容下的暗涌,看不到贵妃愈发忌惮的目光。赵熠死死的看着她, 一字一句问道:“所以, 你就忤逆了朕?”   所以, 在你心中,一个莫名其妙的女人的信任,就比朕更重要吗?   说不出口的一句话窝在心中, 一蓬无名火燃的更旺。虞枝心微微皱眉,正要斟酌言辞, 不想屋里的医女跌跌撞撞跑了出来连声喊道:“不好了不好了,贵人出血出的厉害,奴婢们手头没有应对的药,劳烦快些把太医请来。”   请太医?赵熠冷笑。他要的就是宋贵人的命!有他在这里,谁敢动弹半步。   他近乎挑衅的看向虞枝心。你不是说要庇护那个女人吗?没有朕,你拿什么庇护?   虞枝心确实找不来太医。脸上有几分急切,却依旧笃定的,端端正正下拜叩首,额头就那么重重的,撞在地上的青石板面。   一下,两下,三下。娇嫩的肌肤肉眼可见的红肿,又毫不留情的破溃出血。暗红色的血迹染上青灰的石板,拼成一个形状诡异的图案。   “你够了。”赵熠咬牙,声音从齿缝里挤出来。他不知窝着的火该怎么宣泄,他只觉得再不说些什么做些什么,他的一颗心就要生生爆开了。   一抬腿,身前的女子被重重踢翻在地。她皱着眉揉了揉被踢中的肩头,再次在他跟前端正跪下。   “陛下。”她唤他,是轻柔舒适的语调。   “陛下,嫔妾知错。嫔妾不该惹陛下生气。”   “嫔妾爱重陛下,嫔妾的命都是陛下的。可有些事情若是不去做,嫔妾也会于心不安。”   “陛下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嫔妾无权指责。只求陛下容忍嫔妾任性一回,毕竟是嫔妾有错在先,错了就该受罚啊。”   她说的无一丝怨言,甚至带出点儿笑意。抬头看向居高临下的男子,目光中的依恋孺慕那么深。   赵熠听她轻轻说道:“嫔妾让陛下失望了。只愿宫中淑女能有比嫔妾更知情识趣让陛下开怀的,陛下便不必为嫔妾的任性而伤神了。”   听听,多么温柔的话语,多么残忍的话。赵熠下意识的捂住涨的生疼的额角,泛着血红的眼睛看着她,看着她毫无愧疚,甚至还在笑着。看着她光洁的额头上一滴鲜血顺着眉心坠落,在那张好看的脸上划出一道狰狞的血色。   “还愣着干什么!宣太医!”他愤怒的吼出声,吓了身后的小崔公公一大跳。却是再也没法儿待在此处看这个女人的表演,裹挟了怒火大步流星的往外走去。   他居然退让了。他一边疾走,一边在心中冷笑。他居然对那个女骗子退让了!凭什么!凭什么她敢这样对自己!凭什么她可以平心静气的说出那么难听的话!   亏他还赞扬过慧嫔是朵机智贴心的解语花。他一定是眼瞎了耳聋了,才没看出她和那些女人一样蠢!一样的愚不可及!   他走的飞快,快的甚至有几分溃不成军的虚幻感。而他绝不肯承认自己在逃避——逃避动了心,逃避对那个让他动心的女人的无可奈何。   宋贵人。不过是一个女人罢了。他将不愿触碰的思绪狠狠压下,大脑开始飞速运转:目前看来宋贵人并不是非死不可,前朝连孔太傅都将经历放在了继皇后的人选上,只要看紧了宋氏不乱说话——   “来人。”   他忽然站住。目视左右,小崔公公十分机灵的上前听差。   “传朕口谕,宋贵人对贵妃不敬,对朕言语顶撞,当贬为庶人打入冷宫。看在慧嫔为她求情的份上只贬为从九品选侍,即日起迁入长禧宫中,由慧嫔负责管教。”   “……奴才遵旨。”   “还有。”   他深吸一口气,脸色愈发苍白冷漠:“慧嫔恃宠而骄目无君上,即日起禁足长禧宫,若无朕旨意永不得踏出长禧宫半步。”   “陛下?”小崔公公这回是真吓着了,下意识就要求情,却被他森森目光唬的一动也不敢动。   “还有。”他迈步继续向前走,声音遥遥从前方递过来:“宋选侍所生小公主赐名赵婳,交由慧嫔抚养——你先去宣口谕,朕会让礼部拟了圣旨送来。”   “……是。奴才遵旨。”   小崔公公看着陛下渐渐走远的背影,十分不解的挠了挠头。这慧嫔娘娘到底是失宠了还是没失宠呢?若说没失宠吧,下旨申饬已经很严重了。可要说失宠吧,陛下一不降位份二来还白送一个公主。要知道陛下这会儿也就这么一儿一女,大皇子看着病恹恹的一直没赐名,这小公主倒先有了名儿,怎么看也是天大的荣宠啊。   要不然——是为了制约贵妃?贵妃有了儿子,位份仅次于贵妃的慧嫔就得了公主,免得贵妃一家独大将陛下所有血脉都收入囊中?小崔公公左思右想,勉强想出这么个仿佛有几分道理的解释。却是不敢再耽搁了,赶忙调转回头去长乐宫宣旨。   及他重新回到长乐宫,太医们已经将宋氏从死亡边缘拉了回来。虽接下来几年都不免三天两头的病着,好歹是没了性命之忧。   小崔公公轻咳一声,将陛下接连三道旨意一一道来。看着慧嫔眼中含笑的接了旨,小崔公公终是忍不住问了一句:“娘娘就不怕陛下当真恼了您么?”   “怕呀。”她笑靥如花,仿佛他带来的并非禁足的消息,而是和往日一般精致稀罕的赏赐。接过白桃递上的帕子擦了擦从额头滑落的血迹,真心诚意对小崔公公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嫔妾自个儿犯了忌讳,陛下就算降下雷霆怒火也是应当的。偏陛下仍是这般温柔以待,公公说,嫔妾是不是该开心?”   她声音轻轻的,仿佛自言自语,又仿佛说给他听:“其实就算陛下不肯救宋氏,再重罚了嫔妾,嫔妾也是甘之如饴。嫔妾真没想到陛下会对嫔妾如此偏爱……”   她看向小崔公公,眼中多了几分犹豫,郑重蹲了一礼愧疚道:“嫔妾方才说的话,想来让陛下难过了。既然陛下让嫔妾禁足,嫔妾不敢贸然去寻陛下,还请崔公公替嫔妾向陛下道个歉,就说嫔妾知错了。”   “……行,奴才一定把您的话带到。”   小崔公公继续挠头,这两位主儿今日唱的哪一出?怎么一个个的说话都这么奇奇怪怪的?   虽说不太明白,他仍是尽心尽力的帮着宋选侍与小公主搬好了家才回到乾元宫去伺候。皇帝陛下听完他转述的话,心中郁结悄然松动两分:原当这个女人没有心,还准备给她点苦头吃。如今看来她心里还是明白的,正好禁足反省反省,吃苦倒是不必了。   “你亲自去内务府敲打敲打那起子小人,别让他们觉得你慧主子失宠就什么脏的乱的手段都敢用上。”皇帝陛下靠在软枕上闭幕养神,淡淡说道:“后宫最是跟红顶白,你慧主子犯了错该罚不假,小心他们会错了意,被哪个黑了心的收买了落井下石。”   自己的女人自己可以惩戒,却不是别人可以出手的。皇帝心中有一凛杀意转瞬即逝,又忍不住轻笑:就算那些人想搞事儿,难道慧嫔是那么好欺负的么?这位可是刚入宫就敢和丞相之女硬碰硬的人,何况如今还有自己护着。   看小崔公公还没消停喝上一口茶又陀螺一般旋了出去给内务府传话,皇帝陛下千回百转了多少道弯的心思终于平静下来,轻抚手上的扳指慢慢思索。慧嫔不过是一时糊涂,再给她个机会也无妨。只还是要想办法弄死那个宋氏——而今可不仅仅是为了皇后一案杀人灭口。   皇帝睁开双眼,打量自己修长的手指慢慢回握,将虚无攥紧在手中。既然他选中了虞枝心,既然这个女人已经进入他心里,那虞氏就只能是他一个人的。谁都不能在她心中再占据位置,哪怕是个女人也不行! 第78章 .君不悟 · ?   “偏殿打扫好了没?缺什么要紧的物件儿就从我屋里先拿来, 别的等会儿再说。”   “宋小主和小公主送到我屋里!在这儿呛着灰了怎么办。”   “太医呢?去请秦太医来吧。医女和小公主的嬷嬷姑姑奶娘贵妃娘娘应该预备了,秀嬷嬷,你去一趟长乐宫把人要过来。”   虞枝心一边往里走一边吩咐下去, 并不在意自己额头上尚未干涸的血迹和丝丝刺痛。宋慧娘抱着小公主裹得严严实实的坐在软轿上跟在后头, 脸上自离开长乐宫起就泪湿了多少回,又被风干了多少次。   她实在不明白陛下变脸到底为何,更不明白怎么就非要置自己于死地。这半个月来唯一让她支撑的只有肚子里的孩子,并一直关心着她的慧嫔姐姐。   谁料到差点儿连慧嫔都连累了。不,确是已经连累了她。若非陛下待慧嫔还存着些情谊, 只怕今儿自己活不下来,连慧嫔也要跟着吃挂落。   “虞姐姐……”   她虚弱的想说些什么, 被虞枝心一手止住。这位在陛下面前尚且硬抗的主儿无奈的苦笑着摇摇头,扶着她在水蓝色的被褥上躺下,顿了顿才道:“我先去把外头安排好,一会儿与你说明白。”   说明白?说明白什么?宋慧娘有些不解,更无端生出几分不好的预感。虞枝心却无暇顾及她诸多想法,先往外头安排好偏殿再做打算。   ……   “你这又是何必?”   低低的声音跟在她身后,白桃眼眶通红, 似有几分赌气又有几分慌乱:“好不容易笼络了陛下,你偏要为了她——”   她难道不知道自家这位主儿?若真是冬橘偷听了两人谈话向陛下告密揭发宋氏引得宋氏被陛下发作, 虞枝心最多暗地里伤心两日再找个机会捏死冬橘报仇。可她偏要为了宋氏与陛下抗命, 却不是为了宋氏信她, 而是因为造成这一切后果的是白桃。   白桃便是她自己,她便是白桃。两人从来是一体的。白桃为了目的不择手段的害了一个无辜之人,便如她自己害了宋氏。虞枝心手段够狠不假, 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这条底线却是极少会践踏的。   更何况宋氏是将她当做姐妹的。这非但是伤害,更是背叛。她不惜触怒陛下不是为了救宋氏, 而是如她所说,宋氏结局如何与她无关,只因她做错了事就该接受应得的惩罚。   白桃心中转过无数想法。她理解虞枝心所为,却因理解才更难以接受。宋氏何德何能被虞枝心如此看重?这世间唯一真心向着她、唯一能有这种待遇的,难道不该只有自己吗?   “你歇着吧。”   虞枝心脚步一顿,面无表情的回头道:“我现在忙着,没空听你说话。”   “我……”   白桃睁大了眼睛。她等的是虞枝心的解释,可这意思,难道是……   “我知道你志不在此。既然你大仇得报,我也没道理再将你困在宫里。只等回头我求了陛下放你出去,到时候你愿意干什么就干什么吧。”   她说的淡然,全然不顾白桃瞬间煞白的脸色。转过身继续安排宋氏的饮食起居,再也没给愣在原地的白桃一个眼神。   “你要赶我走?”白桃颤颤的跟上。她觉得自己应该呐喊质问,可发出的声音只如蚊蝇孱孱带着哭腔。   “你要赶我走?因为我——”   “噤声。”   虞枝心不耐烦的做了个“嘘”的动作,打断了她无意识的抱怨。皱了皱眉道:“你想说什么?能不能不要再节外生枝了?还是说要么我只能听你的,或是被你带到万劫不复的地步?”   “白桃啊,我自认为对你够好了,把你当做过命的亲姐姐,什么都愿意与你分享。”她疲惫的揉了揉额角,顺手擦掉眉心凝结的血渍。“可这样换来的是什么呢?不是你处处为我着想,而是你完全无视我的意愿自作主张。在你的报仇心切凌驾于我安危之上的那一刻起我就该毫不犹豫的阻止你,而不是放纵你到今日了。”   “这是我的错。”她轻笑:“你虽叫了白桃却从未把自己当做我的丫环,你始终记得你是神医姚柏,你与我不过是各取所需的合作。既是合作,又何来主次之分?既不是主仆,我又拿什么约束你必须听从我的命令?”   “不,不是这样的。”白桃慌了。原本心中堵着的不甘与怨气被重重打碎,她忍不住怀疑自己,是真的从未把虞枝心当做主子吗?   是吗?大概是的吧。可这也是因为虞枝心自己愿意的——   “是的,我说了,这是我的错。”   虞枝心点点头与她对视:“我忘了宫里和虞家是不一样的。宫中步步为营,走错一步就前功尽弃。我只知你是可信的,竟忘了你也是个主子。若是咱们意见不同,谁听谁的还两说呐。”   “现在我不愿了。”她平静道:“我需要的是忠心耿耿为我所用的下人,哪怕蠢笨一些、胆小一些,终是可以慢慢调丨教的。你这样有想法的主子我却高攀不起。你今日可以为了大仇得报坑了一个宋氏,谁知道你哪日还有什么念想,又还会给我带来什么猝不及防的惊喜呢。”   她认真道:“我连一个长禧宫都控制不了,谈何应对外头的腥风血雨?我的宫女看到我能应付的了陛下就为所欲为,我何必为了这种人冒险受罪呢。”   “你不必纠结宋氏。我救宋氏自有我的原因。你若当自己是忠仆便不需质疑我的决定,你若还当自己是主子——也麻烦等你出宫自立门户之后在纠结吧。”   她说罢再不留情的提脚走远,白桃兀自愣在原地。身边是人来人往,她却仿佛飘在半空中。唯有一个念头在脑子里不断盘旋。难道自己真的如虞枝心说的一样自私自傲自以为是,甚至给她带来了这么多困扰了么?   她下意识的否认。她想说这七八年来若非自己暗中相助虞枝心根本没今日这般好过。她想说哪怕自己自作主张,也完全是为了虞枝心着想。   可主子真的需要她这样着想吗?是不是她一开始就习以为常的将自己置于比主子更高的高度,自然而然的对主子加以规劝和约束?   甚至是毫不客气的言语提醒,甚至是在主子严词拒绝后依旧先斩后奏。   作为一个下人。   作为一个下人,就算有再多理由也该以主子为先。就算背负天大的冤屈也不该背主。   被管家和嬷嬷一次次教导过的话一直存在脑子里。可她总是不屑一顾的。她笃定自己的信念,如她笃定自己从未认主。   虞枝心允了她,因此得到她的帮助。她不得不承认哪怕那会儿自己被倒卖了好几手,被打过被饿过,可她仍是骄傲的。   她同样的,不得不承认,她那时的信念不过是找一个宿主加以利用,在达成所愿后轻易抛弃。那个人可以是虞家的小姐,也可以是张家王家李家的夫人太太姑娘。她无所谓跟了谁,她只倔强的坚持自己的路。   她觉得没错,她名义上的主子也觉得买卖划算。如今她终于得偿所愿,这位被利用的主儿——她的主子,虞家四姑娘,宫里得宠的慧嫔娘娘,也愿意如她的愿,愿意主动放她离开。她有什么好抱怨的呢?   从来只有下人想翻身当主子的,哪有愿意承认她是个主子、放她出去当主子,她反倒抱怨起来的呢?   白桃的脑子里一团糟。她知道虞枝心说的不错,宋氏如今已经不重要了。就算没有宋氏也会有别人,总会有一根导火索将她们这主不主仆不仆的错误关系点燃,逼着她们不得不面对这个问题。   天无二日家无二主。当长禧宫只能有一个主子时,将她送出宫去已经是虞枝心能给她最好的安排了。   她当感激涕零。她当顺应安排回去歇着等着这一日的到来。便是她不愿,也可以跪去虞枝心面前端端正正老老实实的磕头认错求她开恩,保证自己绝不再把自己当个人看。   当个会喘气儿的物件,当个好使唤的工具,当个对主子全心全意服从听话的宫女下人。若是她能做到,主子自然也是能收下的。可她——又真的会愿意,真的能做到吗?   白桃浑浑噩噩的回到自己的屋子。她在长禧宫里总是特殊的。宫中一等宫女了不得有自己的单间就算好待遇,她却有挨着主子偏殿的一间耳房,前花厅后卧房一应摆件俱全,比一般小主的待遇也不差了。   随手打开桌上的妆奁,里头金的银的随意扔做一堆,各色宝石从夹缝中透出五颜六色的光泽。因陛下对慧嫔娘娘颇为大方,慧嫔亦不吝赏赐身边得力的宫人,白桃作为她一等一的心腹大宫女,得的自然是头一份儿的大赏。   她对这些东西向来不看重,从来都无视秋楹和夏榆偶尔投来的羡慕眼神。她理所当然的拥有这些,而今在妆奁前坐下却终于茫然了。   从虞枝心口中说出的每一句话都让她无力反驳。虞枝心确实已经仁至义尽,她也确实没办法成为慧嫔娘娘需要的忠仆。   大仇得报功成身退从此开启新的人生,这是虞枝心给她选的路,也是最好的安排。她垂下眼帘,晶莹的水花在桌上裂成碎片。她不应该开心吗?怎么可以贪婪的奢求另一人继续顺应她的心意为她与给予求,只因她心中默认两人就该如此?   世间最错是一厢情愿,她自诩聪慧,总不该执迷不悟一错再错的。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更新由上一章评论员:江海寄余生、娅鹿、狐仙大人、海国少夫人、雾与梨与白等大可爱赞助发布   来来来,大家评论区投个票,希望白桃改变态度留下的扣1,希望她出宫的扣2,觉得她会执迷不悟继续闯祸祸害女主和女主彻底反目被女主弄死的扣3,其他扣4并写出你们的脑洞!   (求生欲系声明!这不是骗脑洞!我一直是有自己的大纲的!而且白桃线已经写完了不至于因为投票去大修的) 第79章 .感恩多 · ?   “你不必觉得我在帮你。这本是我的错, 我不过是尽力赎罪罢了。”   虞枝心与宋慧娘开门见山第一句话就将产后虚弱的女子打击的瞬间懵住了。不待她多想,慧嫔索性一五一十将冬橘如何偷听两人密谈,如何偷偷去向陛下告密, 又如何引来陛下杀人灭口的想法一一道来。   “我让冬橘在你门口跪着, 你若想见她便宣她进来,或是想怎么处置她都好。”   说到此处,虞枝心停顿一瞬,轻轻摇了摇头:“如今说这些也于事无补,到底是因我治下不严被人钻了空子。原本康太医死了就是死无对证, 哪怕孔太傅再想调查也不可能让死人开口。偏让陛下知道还有你这个知情者,以陛下的谨慎和他对孔太傅的畏惧, 终是成了今日这般局面。”   她说的极平静,仿佛在说一桩与自己无关的事。唯有额头上至今没来得及处理的伤口上暗红色的血迹在提醒这一切并非虚幻,慧嫔为她不顾生死的向陛下求情,而之所以造成她今日悲惨的却正是这位“救命恩人”。   “你可以恨我,也该恨我的。无论你有什么怨气只先顾着自己的身子。只有你自己好起来才可以有怨抱怨有仇报仇。”   她将大红的襁褓依旧放在宋慧娘枕边,并未在那张稚嫩的小脸上多逗留。转过身欲走,又停下身形淡淡说了一句:“你先把自己照顾好了, 才能为小公主的将来做打算。这是你拼了命换来的,总不好丢给自己的仇人啊。”   “仇人……么?”宋慧娘看着那一道影子穿过门帘, 精神恍惚的闭上眼。这一日她受到的打击已经太多, 根本无法收拢思绪思考这一切。   怪虞枝心吗?怪的。但不是恨, 只是迁怒。   宋慧娘一点一点努力理清自己的情绪。   告密者是冬橘,决策者是陛下。慧嫔的失察给了他们机会,这却不是慧嫔的意愿。   光是这一点, 她就不能论断慧嫔该承担全部罪恶。何况慧嫔救了她,不惜一切的以赌命的方式救她。   宋慧娘闭着眼, 几乎能想象到慧嫔在面对陛下时是何等的决绝与危险。   冬橘既然告发,陛下自然知道知情者除了她宋慧娘,慧嫔同样了解其中秘密。陛下是信任慧嫔的,一如所有人都知道慧嫔对陛下的忠诚。可慧嫔却为了她违逆了陛下。   是的,其中关键不是慧嫔为她求情,是慧嫔对陛下的违逆。违逆意味着背叛,背叛意味着不可被信任,不能被信任——意味着与她一样存在风险,要被清理。   而陛下是怎样谨小慎微又多疑乖张的性子。慧嫔又是多么了解陛下的性子啊。她在走到陛下面前的那一刻,在求陛下网开一面的那一刻,想必已经做好了为此付出一切代价的准备了吧。   仇恨是个好东西。她慢慢张开眼,头顶是浅青色的帷帐。她知道慧嫔为何要将这些说给她听。若是仇恨可以成为她活下去的支撑,慧嫔并不介意让她恨着自己。   可慧嫔不知道的是,有时候感恩会比恨更有力也更温暖。   宋慧娘抓住身上锦被的一角,淡淡的茉莉熏香拢了上来。不自觉露出一点儿笑影,侧头正看见小公主睡的红扑扑的脸。小孩儿哪里知道这一天过的多么难多么惊心动魄,安安稳稳的睡的香呢。   她再闭上眼静静思付。   既然那一日是自己选了要将秘密告诉慧嫔,不就意味着自己选了承担一切可能的后果吗?何况就算冬橘不说,难道陛下就不会在康太医死前再逼供一次确保万无一失吗?   以陛下的性子,大约是会的吧。以康太医的能耐,大约也是扛不住陛下的盘问的吧。   毕竟他连自己这么个外行吓唬几句都扛不住呢。   宋慧娘微微挪了挪身子,躺的更自在些。既然被陛下发现是不可避免,那又何必追究慧嫔那点子疏漏?毕竟慧嫔——对她总是好的。   那日直冲到长乐宫为她求情让她免于被打入冷宫,今日直冲进产房陪着她生下公主。哪怕她是为了赎罪也已经做的够多了。多少人在这时该选择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慧嫔已经做的完全不像一个后宫女人该有的模样了。   所以她怎么会怨恨?她怎么会怨恨——   ——就算她怨恨又能如何?难道怨恨就能让时间倒流,让一切重新来过吗?   泪水终于滑落。嘴角却依旧保持着一抹淡淡的笑。她竭尽全力的劝说着,劝说着另一个正不甘心正愤怒着的自己。   “这可是如今最后一条生路了啊,为什么恨呢。”   她无声的说给自己听。   “接受她,感激她,靠着她的愧疚好好活着,好好照顾婳儿,难道不比一哭二闹三上吊非要她给个交代,或是不管不顾的将她视作仇人报复她强吗?”   宋慧娘并不怀疑虞枝心这些话的真实性。慧嫔对她的维护有目共睹,而这份愧疚更能解释慧嫔为何非要将她救下来——哪怕此举颇有几分危险。   虞枝心是个恩怨分明的人,欠了旁人的便想尽一切办法补偿。然她同样是个清醒的人,若是宋慧娘当真存了怨恨和恶意,她或许无奈或许愧疚,却并不会任由危险在自己身边滋生。   “且她除了此时帮扶自己这一把又能给自己什么交代?就算她把命陪上来又能怎样?”宋慧娘在这一瞬想的十分明白:“若是慧嫔倒了,那才是一丝希望都没了。连贵妃都不肯逆了陛下的旨意出手,虞氏好歹在生死关头救了婳儿和自己的命,权当为了母女俩活命吧。”   “活着吧。这后宫中除了这一处已经再没有容身之所了。”   ……   虞枝心从宋慧娘暂住的偏殿中出来才发觉自己有些腿脚发软头晕目眩。约莫是这大半天来着实失了些血气,又一直绷紧了神经,如今稍稍松弛,疲惫立刻侵袭全身。   “主子?”跟在她身边的夏榆赶紧扶她。虞枝心喘了口气,轻轻摆了摆手,目光不自觉的放在了跪在门口的冬橘身上。   冬橘已经跪了好一会儿,此刻脸色苍白摇摇欲坠却并不敢有丝毫放松。她当然知道慧嫔将宋贵人当做姐妹一般,是以更不明白自己是怎么抽了跑去找陛下告密——明明被慧嫔敲打了许多次已经彻底明白自己不是慧嫔的对手,甚至下定决心从此为慧嫔马首是瞻,她怎么可能脑袋一热就做出如此冲动的举动来?   可实情就是她做了。她清清楚楚的记得自己怎样窃喜的为陛下出谋划策,以此得到陛下欣喜的称赞和暗示奖励。她同样记得自己回到长禧宫时才如一盆冷水兜头冲下,虽冷静了却再也无法挽回。   战战兢兢了许多日,直到陛下将她的告发对慧嫔直言相告,直到慧嫔从长乐宫回来后狠发作了一通将她关进杂物间里,真实感和悔恨彻底占据了她的内心。冬橘毫不意外自己被陛下“出卖”给慧嫔,一如她心知肚明陛下其实从未将她看在眼里。   “主子。”   察觉到虞枝心的目光,冬橘乖顺的俯跪在地,艰难的喊了一句“主子”。这位慧嫔是个好性儿的,平日里她们几个大宫女无论怎么闹腾都无妨。可这不代表主子是个软弱的——且看看这一年来得罪了慧嫔的人,有几个能有好下场?   “我将你交给宋选侍处置,你可有不服?”虞枝心淡淡问道。   冬橘摇摇头:“奴婢知错了,奴婢认罚。”   “那就跪着吧。”虞枝心点点头,扶着夏榆的手迈开步子往另一边走去。人有亲疏远近,虽冬橘是被白桃坑的,但众目睽睽众所周知是冬橘做下的错事,虞枝心于情于理只会选择包庇白桃而将她祭出去。   “要怪就怪你的命不好吧。”虞枝心冷漠的想道。她从来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冬橘也从未放弃过踩着自己往上爬,无非是谁棋高一着占据了不败之地,谁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将自己赔了进去罢了。   且若要怪,那许多被陛下的摄魂术坑死的冤魂又找谁说理去?这后宫里何尝有过道理。不都是时也命也福祸相依,过得一日算一日吗。   “主子,您要不回去歇歇?”夏榆小声的劝着。   这阵子白桃和冬橘都被主子发落,她和秋楹才是焦头烂额。秋楹是长禧宫的老人,一手将先前白桃管着的长禧宫上下都约束起来。慧嫔身边就剩下她一个人贴身照看,今日却是第一回 见着这么大的阵仗,差点儿将她吓出个好歹来。   “去歇一会儿吧。”虞枝心从善如流,走了两步低声吩咐道:“你看着时辰,约亥时初提醒我一句。”   “那会儿主子不是睡了吗?”夏榆懵懂的问道,及触及主子幽暗的眼神才赶紧闭嘴。主子自然有主子的想法,自己一个下人当然是照着主子的吩咐做了就行。   “奴婢记住了。亥时初提醒主子一句。”夏榆正了脸色认真应道。这般郑重其事的表情倒是将虞枝心逗笑了,算是在这兵荒马乱的一日中难得的露出了一丝轻松表情。   终归这后宫里虽有冬橘这样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也会有夏榆和秋楹这样听话老实的。看来日后不能再松懈下去,得好好培养她们俩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由上一章评论员:justinmeow、小鳄鱼爬上岸、之之之、种一颗月亮呀、FriggaZ、狐仙大人、庞小歪、雾与梨与白等大可爱赞助发布!鞠躬感谢~ 第80章 .夜行船 · ?   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 宋慧娘并没有责罚冬橘,只是让她往后不要再出现在自己面前。虞枝心既说了让冬橘听从宋小主的发落,便依着宋慧娘的意思将冬橘放到后殿里暂且当个洒扫闲职。   且她还有更要紧的事情要做。   自这一日起, 慧嫔娘娘禁足长禧宫中, 每每夜不能寐便抱着古琴在院中枯坐,或是曲不成调的拨弄些旋律。有些懂音律的断断续续听过些,仿佛像是广陵散的片段,偏又差了些意思,也不知是不是娘娘新改的曲子。   另一件事却是太医院的麻烦。   先有陛下跟前的红人小崔公公四处打了招呼, 内务府是断然不敢怠慢了慧嫔和小公主的日常用度。太医院在前些日子接连出了好几回大错,按说自然更要好好供着这位主儿。偏陛下暗中传下话来, 让他们不必对宋选侍太过上心,若是宋选侍病歪歪的就这么去了更不必他们担责。   太医院的诸位面面相觑:陛下这话说的,不就是要宋选侍的命么?   先时慧嫔在长乐宫里闹那一场,太医院甚至前朝都对宋选侍惹了陛下烦恶有所耳闻。其中缘由众说纷纭,流传到目前仿佛最靠谱的是宋氏仗着身孕轻慢了贵妃,贵妃便在陛下面前上了眼药,非要陛下严惩宋选侍不可。   另一版本则说是丽贵嫔怀着身孕时遭了宋选侍的暗算才会在大皇子出生时没挺过来就这么去了。这次为皇后的死彻查后宫将这点子阴私给查了出来, 陛下这才重重发落了宋氏。   还有说是陛下在长乐宫听墙角听到宋氏对家中某位表哥的幽思才恼羞成怒的;有说宋氏瞧不起陛下诗书不通五经扫地惹来陛下震怒的。总归说的多了,大家反而不在意了——又不是什么要紧的大事, 宋选侍于陛下而言不过是个妾。妾在一般人家是什么地位?惹了男主人的厌烦, 被打杀被发卖的多了去了, 陛下好歹是想让人“病逝”,已经是十分体面的做法了。   如今除了吴相与太仆寺宋少卿——便是宋选侍的亲爹——对宋氏的处境忧心忡忡,其他人已然根本不再关心这位失宠的后宫女子。便是太医院照着陛下的吩咐让宋选侍慢慢的“病逝”了也并不会因此获罪前朝重臣。   可问题在于, 小崔公公千叮咛万嘱咐千万不能得罪的慧嫔娘娘她非要保住宋氏啊。两边都是主子,这可听谁的好啊?!   太医院一众白头发白胡子的老头儿快把头给挠秃了, 不得不找到小崔公公求助。小崔公公多精明的人,眼珠子一转给了他们一个好建议:“慧嫔娘娘又不懂医术,你们一口咬定宋小主身子不好不就得了么?”   “可是……”太医们继续挠头:“虽调养不好,但补药用着的话,倒也没那么容易——”   “谁说非得用上好的补药呢?”小崔公公一脸无辜:“选侍是个什么份例,她能用得起什么补药?你们只消在她份例里用了最好的,并告诉慧嫔娘娘你们就是用的‘最好’的,事儿不就结了么。”   “还能这样吗?”老太医们对视一眼,觉得小崔公公这话说的没毛病!他们确实用了“最好”的补药给宋小主调理,然宋小主身子骨儿差,调养不回来拖了一阵就香消玉殒了——也是情理之中的嘛!   ……   若是放在以前,有白桃这位神医隐藏在长禧宫中,太医们想玩儿这种手段定是行不通的。偏虞枝心打定了主意送白桃出宫,索性将白桃与诸多事务隔绝开来。   这般阴差阳错之下,宋慧娘虽打起精神要活下去,日日吃着补药盼着康复,只精神头儿却一日不如一日。好让虞枝心心急如焚,又不知该如何是好。   屋漏偏逢连夜雨,原本长禧宫里里外外上上下下被白桃收拾的服服帖帖,无论外头的粗使还是屋里的大宫女都不敢有丝毫造次。又有冬橘是个厉害的,连秀姑姑这般老人也不敢撄其锋芒。这两人坐镇宫中,当真是将长禧宫经营的铁桶一般。可这会儿白桃禁闭,冬橘被驱,下头少不得人心思动,不知不觉就露出许多破绽来。   夏榆和秋楹两个本是长禧宫里的小宫女擢上来的,既是知根知底,宫人们对她们就少了许多敬畏。若非虞枝心发现的早,狠狠将几个闹的凶的发作一通替夏、秋二人立威,还不知道要乱成什么样子。便是这样也让她焦头烂额了好几日,废了好些功夫才把浮动的人心稳固下来。   就这几日疏忽,宋选侍那儿又出了状况。宋慧娘原本虽看着虚弱,好歹人是清醒的。偏这一日不知怎的忽然昏迷过去,竟是好几个太医用尽了办法也没将她唤醒。   好在一日之后,她自个儿倒是幽幽的睁开了眼。只自此就时不时的陷入昏睡。虞枝心抓着太医问过一通又一通,太医满口之乎者也的掉书袋,说来说去只说宋小主生产凶险已然败光了底子。便如破了一个大口的水缸一般,日日进补如日日往里头舀水,虽能延缓些时日,到底没法儿阻止这口破缸日渐干涸。   他说的仿佛有理,虞枝心却是不信。尤其是诸位太医众口一词说的一模一样,愈发显得是商量好了哄她来的。   起了心找白桃问一问,到底又犹豫了。这般心事重重几天,不想自己身边差点儿又被人钻了空子。   起因却是她额头上为救宋氏而磕破的伤口掉了痂留下粉色的疤痕,太医专门开了一罐药膏用着。这一日正如往常一样由夏榆伺候着涂上,忽而嗅出味道有点儿不对,虞枝心下意识的拦下了。   “主子?”夏榆不知所以,轻轻出声询问。   “没事。”虞枝心状似无意的接过药膏看了看,随手扔在梳妆台上皱眉问道:“这药膏用了多久了?怎么这疤一点儿变化都没有。”   夏榆只道她心中焦急,唯有笑着劝道:“这才五日功夫,哪里看得出变化的?娘娘耐心用着,秦太医都说了定不会让您留下疤痕的。”   “谁知道那老家伙是不是哄我的。”虞枝心嗤笑一声,愈发不肯用这膏药了,只将它放进妆奁的抽屉里赌气道:“你先放着,等一会儿秦太医来了我亲自问他。”   秦太医是太医院里除了两位御医外头一号的陛下心腹——实则两位御医都不见得背后是不是有主,说不得还不如他这般心腹。陛下虽关了慧嫔禁足,却将秦太医拨给了慧嫔专用,可见将慧嫔看的何等重要。   正得益于他这态度明确的庇护,后宫多少娘娘小主哪怕对虞枝心恨的牙痒痒却不敢真往长禧宫里伸手。内务府御膳房针线局更不敢有丝毫怠慢,生怕慧嫔娘娘一个不喜,只消小崔公公就能让他们好看!   话头扯远,只说当下这会儿。夏榆本是个老实胆小的性子,哪里敢如白桃那般坚持己见。看自家主子一副铁了心要找秦太医兴师问罪的模样只能在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心中默默祈祷主子不要惹毛了那花白胡子的老太医,引得老太医撂挑子不干了。   这事儿在她心中并未留下什么痕迹。及秦太医当真来了还小声与他交代两句,万望他不要与心急爱美的慧嫔娘娘一般见识。秦太医却不似夏榆这般单纯,才听到一半心里就是一咯噔:莫非有哪个不长眼的对慧嫔伸了手?别的不说,可千万不要再连累到他们太医院了啊!   天知道今年这时运是如何邪门,先有三月上巳节兰草一案,再有五月皇后被害,太医院已经被连累的清洗了两回,多少人受了无妄之灾。而今就算各位太医各为其主,至少在当差时必定安安分分循规蹈矩,绝不敢授人以柄让太医院再伤筋动骨了。   老太医怀着一颗忐忑的心进了屋里。先是例行请了平安脉,又说了几句宋小主的情形。见慧嫔随意找了个借口支开身边的宫女,秦太医赶忙打点起精神,心知今儿的重头戏要来了。   果然就看慧嫔从袖中摸出一个熟悉的小罐子放在桌上,手指在盖子上点了点,脸上神色倒是一点儿未变,只道:“我记得几日前太医给的药膏仿佛是纯白的,今儿拿出来用,不知怎么像是乳白的了。我原想着是不是我眼神儿晃的,又或是多放了两日的缘故。只到底不安心,遂想请秦太医先细看看,若是无妨再继续用着。”   她说的仿佛只是太过看重自己的皮囊,不得不稳重些才劳烦了他。秦太医却不敢托大,郑重的将罐子打开闻了闻,又用手指掠出一点儿在指尖搓了搓。略想了一会儿,额头上便有几滴冷汗落下来。   “娘娘昨儿可用了这药膏?”老太医这会儿声音都是飘的,眼睛死死盯着她问道:“昨儿可发现它变色了?”   虞枝心摇摇头:“昨儿看着是好的,就今日觉得不同才停用了。”   “还请娘娘让微臣再把脉。”秦太医松了口气,请了个礼道:“微臣失礼,还需好好看看娘娘的额头,确定娘娘并未误用这罐药膏。” 第81章 .卜算子(捉虫) · ?   看秦太医的表现, 这药膏显然是真有问题。虞枝心对此结果并不意外,可惜秦太医比不得白桃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她亦不好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便是要问也得秦太医把过脉了再问。老太医左右倒腾了好一会儿总算呼出一口长气, 随意拿袖子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滴。   “所以当真是被人动了手脚?”虞枝心拿过小瓷罐颠了颠:“是被加了什么还是被人换过了?”   秦太医的动作微微一顿, 没想到慧嫔如此敏锐。忽而又想起这一年来慧嫔踩着多少人青云直上却毫发无伤,可见这位绝不仅仅是幸运的哄住了陛下这么简单。   他收敛了表情再行一礼,却是不敢隐瞒,将自己的结论和盘托出:“幸而上天庇佑,娘娘是个细致谨慎的人才没遭了这回暗算。娘娘手里这罐子确实是微臣给您的那个, 但罐子里的药已经被人换成了有损心血的慢丨性丨毒丨药。”   “哦?”虞枝心有些玩味的将罐子放回桌上,好奇的问道:“若是本嫔用了, 会有什么后果?”   “若是用的时日短,或许只是头上的疤痕愈发明显无法消除。若是用的超过十日,恐怕就有中丨毒的征兆,五脏皆会有所损伤。”   “然我没那么笨,但凡发现疤痕变深,肯定会找你来问。”虞枝心便思索边道:“可见动手之人为的就是毁我容貌,当然, 要是歪打正着连我的身子一块儿毁了,那就是意外之喜了。”   “这东西你带回去, 连同今日的事儿一五一十的说与陛下。”虞枝心将罐子推到秦太医面前, 目视他沉着道:“此事本嫔会查, 但本嫔如今正禁足中,不好闹出太大的动静,只得劳烦太医大人了。”   秦太医点点头。药膏是他开出的, 此事已经牵连到他,要不是慧嫔警觉躲过这手段, 他怕是也要跟着倒霉。于情于理他都责无旁贷,定要告到陛下跟前去的。   “如此,微臣去与陛下复命。”秦太医将罐子揣进袖口,躬身行礼往外走,想了想停下脚步,虽不报什么希望,仍是善意的提醒一句:“娘娘也请肃清内部,既有人能摸进您的内殿寝宫,可见您治下是有些疏漏的。”   “本嫔省得。”虞枝心轻轻点头,眼神并无多少波澜。忠诚与背叛总是相伴相随的,她自年幼时就经历的够多,自有把握让背叛者付出应有的代价。   ……   虞枝心起了心要查清一件事,总是有她自己的办法。虽她平日里并不多与下人接触,也在不经意间听过许多墙角,近前伺候和往来的宫人各有什么心思早就了如指掌。而今有人把手都伸到她屋里,她自更不吝自己的能耐,将有机会进她屋子里的人一个个单拎出来过问。   既然前一日这药膏还是好的,到今日就被偷换了,可见事儿就发生在十二个时辰之间。除去她自己呆在屋里的时段,算来不过昨日午膳前有一个时辰的空当,午晌后有大半个时辰的机会。   这些时辰皆是耗在了宋选侍的偏殿,因并未出长禧宫,她身边带的人不多,夏榆和秋楹总有一个是留在屋里的。虞枝心先将两人叫过来问话,只说有一枚戒指找不着,不知她们可注意到了有没有人偷偷进来过。   两个大宫女吓了一跳,急忙跪下请罪。   “我自然知道不是你们干的。平日里我赏你们的不少,你们且不至于为了一枚小小的戒指就断了自己的前途。实则戒指丢了也就丢了,偏是在屋里丢的,本嫔实在是越想越觉得后怕,你俩既是本嫔的左膀右臂,须得好好想想清楚,到底是谁有机会能摸进来。”   虞枝心说的在情在理,夏榆和秋楹定了定神,倒是一块儿思索起来。   旁人想进虞枝心的寝殿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洒扫时正常进入,要么是趁人不备偷偷溜进来。而洒扫的下人先可以排除,因昨日是秋楹亲自盯着她们做的,若是有人在妆奁旁逗留,秋楹不可能全无印象。   “那就只能是偷溜的了。”虞枝心看向她俩:“你们昨儿可有离开过屋子的时候?”   “昨儿下午奴婢离开过一会儿。”夏榆低着头小声道:“下午主子去看宋小主,留奴婢守屋子。可有一阵不知怎的肚子特别疼,便锁了门去了趟净房……”   “是什么时候?”虞枝心忙追问道:“约莫去了多久?”   “申时初刻闹的肚子,奴婢去了不到一刻钟就回了。”夏榆确定道:“奴婢一直看着时漏,本想挨到主子回来。可实在是——”   她后悔的眼眶都红了,虞枝心反而安慰道:“本嫔可没怪你。你若是觉得过意不去,便帮着我把人找出来吧。”   夏榆自是连连点头,只盼着能将功补过。虞枝心的法子亦简单:无非让长禧宫的宫人互相作证筛选出申时初刻无法证明自己所在何处的,再从这些人中找出目标来。   实则宫人各司其职自有规矩,少有会随处走动,更别说随意跑到主子的住处附近。且各处宫门都有婆子或小太监守着,想神不知鬼不觉的闯进寝殿并不容易。虞枝心与两个大宫女将所有宫人集中在一块儿细细讯问,唯有三人有作案的可能。只这三人皆不认罪,都说自己是冤枉的。   其中之一是院子里的粗使宫女小喜,原本该和其他小宫女一块儿清扫庭院,偏她不知所踪的一阵子。小喜辩解是闹了肚子在蹲茅房,因走的匆忙忘了与小姐妹们打招呼,也没在路上碰到什么人。   另一位是负责修剪花木的老太监。老头儿惯常独来独往,一口咬定自己做完了活计就在屋里歇着。因他往日除了侍弄花草就爱将自己关在屋里,自然没人关注他的动向。   最后一位便是前殿负责看门的小太监。他先是信誓旦旦说自己恪尽职守从未离开过门岗,被两位洒扫的婆子揭穿才承认偷溜了一会,乃是应邀去后殿与玩得好的小弟兄们掷骰子赌钱。只到了那里发现几位小弟兄根本没来,等了一阵不见人影就悻悻的回来了。   “你们三人都不肯承认,本嫔唯有让秀姑姑去搜屋子了。”虞枝心板着脸道:“本嫔把丑话说在前头。若是这会儿认罪,本嫔还能网开一面。若是非要嘴硬被本嫔搜出什么证据来,慎刑司里可就由不得你们告饶了。”   “奴婢绝对没有说谎。”“主子要搜就搜,奴才说的句句属实。”   三人梗着脖子皆是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的模样没有半分破绽,虞枝心看似镇定,实则反没了底气。若换她药膏的人当真不在他们之中,还有谁有可能趁机做到呢?   对了,气味。虞枝心垂眸,努力回忆起药膏的味道。秦太医给她的药膏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幽香,而被换的这一罐是没有的。她正是因这点子气味差异才第一时间察觉不妥。只需在这几人身上或屋里找到这个味道,自然能戳穿他们的谎言。   这个味道……   她不动声色的绕着几人走了一圈,旁人只当她还在犹豫,并不知她心中失望:这几人竟都没沾染到那股香味。   可调换药膏不可能不沾染,更别说药膏不是那么好处理的,总要在身上藏一阵子。虞枝心不死心的又转了一圈,却仍是一无所获。   “嫔主是要奴婢现在就带人去搜这几个刁奴的住处么?”   不知不觉转到秀姑姑跟前,这位长禧宫的管事大姑姑低眉顺眼的向她行礼请示。   “去吧。本嫔与你一块儿去。”虞枝心摆摆手,虽料到十有八九搜不出什么结果,但如今已是骑虎难下,不能自己先弱了声势。   秀姑姑自是雄赳赳气昂昂的带着人去了。不出虞枝心的预料,既未搜出那枚莫须有的戒指,也没发现任何蛛丝马迹。事情一时陷入僵局。   秀姑姑看虞枝心愈发阴沉的面色,犹豫了一会儿终是跺跺脚将她请到一边,小声提醒道:“奴婢知道主子心急,索性当个恶人,说句不该说的话。咱们长禧宫上下有您的调丨教,大伙儿不说知根知底也都有几分了解,真没哪个胆敢往您屋里摸东西的。可后殿那位带过来的是人是鬼是跟谁姓,可就不好说了啊。”   她话中指的赫然是宋慧娘屋里伺候的——宋慧娘被贬从九品选侍,身边只留了一个充作粗使宫女送过来的锦书。小公主则是依例有三个奶娘两个嬷嬷并四个大宫女的。而这些人皆是贵妃选好了赐下,平日与长禧宫的旧人井水不犯河水甚少来往。   虞枝心要查也只会查自己人,并没有想到那几位头上。可听秀姑姑这么一说,她不禁也有了几分怀疑。宋慧娘是没那个能耐和精力算计自己,可贵妃呢?那位主子只怕看自己不顺眼已经很久了,有没有可能用放在宋氏身边的眼线钉子暗算自己呢?   “姑姑说的有几分道理,只人家是客,本嫔不好做的太过分了。”虞枝心略思索了一会儿便打定主意,起身往后殿去:“本嫔亲自与宋小主说清楚缘由,你去问问看管庭院的守卫,看昨儿有哪些人往前院来过,届时咱们再做打算。” 第82章 .曲入门(捉虫) · ?   踏进宋氏所住的偏殿, 宋慧娘恰巧正醒着。看虞枝心进来并不意外,躺在床上虚弱的打了个招呼。   “你今日感觉如何?”虞枝心看着面色萎黄骨瘦如柴的女子只觉得心底发酸,放柔了声音问道。   “还不是老样子。”宋慧娘无奈的摇摇头, 目光不自觉落在身边咿咿呀呀挥舞小手的小公主身上。   “她倒是愈发白胖可爱了。”虞枝心揉一揉小公主的脸庞, 略一迟疑,还是将事情原委在宋慧娘耳边细说了一遍。这一回却并未隐瞒,直接将药膏被换的事实和盘托出。   “……我本不想拿这些琐事打扰了你,可万一这人当真埋伏在婳儿身边,无论于我于你都是一桩祸事。”   虞枝心怜惜的捏了捏小公主赵婳的小手, 与宋慧娘坦诚对视:“哪怕为了婳儿我也是要想法子复宠的。长禧宫必须得清扫干净了才能没有后顾之忧。”   “我明白的。”宋慧娘疲惫的微闭了眼点点头。她虽一直病着,人却并不是傻了。因事发突然, 虞枝心只能将贵妃准备的医女婆子奶娘全盘接过,可这些人怎么会没有贵妃送进来的钉子?   若非她有心无力,便该她自己先做这一轮筛选。虞枝心因怕她多心才一直没动她屋里人,然如今有人把手都伸到主子屋里去了,怎么可能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混下去。   “姐姐可有什么主意?”宋慧娘轻声问道。以她对虞枝心的了解,定是有什么关键的证据掌握在手里,慧嫔才会这般志在必得的与她摊开来说。   “说不上什么主意, 不过是勉强一试罢了。”虞枝心道:“我那药膏有一种特殊的香味,我寻思着虽是偷换了, 总没那么容易就处理掉, 或是可以在谁身上或屋里找到些端倪。”   宋慧娘了然的点头:“既如此, 姐姐尽管把人召集来查就是。长禧宫是姐姐的地盘,本该是姐姐说了算的。”   ……   慧嫔是出了名的急脾气,既和正主儿谈妥, 自然毫不客气的将人都招了过来。一众宫人虽满头雾水不知所谓,到底不敢和主子过不去, 没一会儿就在花厅中聚齐。   虞枝心端坐在椅子上看着这些人。不出她所料,熟悉的幽香出现了。她且默不作声,由秋楹气势汹汹的把前院丢了戒指的事故说来,与先前如出一辙的,后偏殿这些个下人异口同声,皆说自己个儿根本没往前院去过,更别提胆大包天的去偷了主子的东西。   秋楹哪是那么好应付的?本是个伶牙俐齿的小辣椒,对上几个阴阳怪气的嬷嬷姑姑愈发来了精神,一个人舌战群儒且不落下风。花厅里一时热闹起来,唯有虞枝心终于将目光锁定在其中一人身上,心底却是一片冰凉。   中计了。   她心中懊悔,不免自责自己顺风顺水了许久,竟然连谨小慎微谋而后动都忘了。她只当这回可以拔出几个贵妃或什么人安插的钉子,根本没想到是一个环环相扣的圈套,而她还当真傻傻的跳了进来。   药膏特有的幽香对旁人来说几不可闻,在她集中精神嗅来却如此清晰。哪怕她还抱着一丝侥幸幻想,却不得不再反复确认后终于承认,这香味正来自宋慧娘的贴身丫鬟,那个咋咋呼呼却难得忠心的肯降了份例跟着落难的宋氏来到长禧宫的——锦书。   一瞬间,虞枝心已经推断出太多。无论锦书是被挑拨还是被陷害,既然局已经做成,只怕连露出的马脚都已经准备好,这一回是逃不掉被查出来的。便是虞枝心愿意为她隐瞒,可秦太医已经上禀陛下,若陛下不闻不问还罢了。若是陛下再一过问,锦书非死即伤不说,于宋慧娘又是一次打击。   虞枝心慢慢垂下眼帘,秋楹爆竹般的声音和姑姑们喊冤的话语被急速思索隔绝在脑海之外。所以到底是谁呢?有谁可以做到这一点?贵妃?李嫔?还是——陛下?   一抬头,眼角扫到秀嬷嬷微微翘起的嘴角。几张面孔在眼前交织,虞枝心在一瞬间豁然开朗。秀嬷嬷本是贵妃的人啊!身为长禧宫的管事姑姑,她自有本事让小宫女闹肚子、让小太监听岔了消息擅离职守,自然能安排锦书适时溜进偏殿,再“好心好意”在她一筹莫展时提醒她还有宋慧娘这一出没查。   贵妃好手段!这是非要让宋氏与她起了龃龉甚至让两人反目成仇,最好是逼死宋慧娘再膈应了她!虞枝心忍不住握拳,深吸了两口气才慢慢松开:好在她提前发现,好在还没到最后关头,应是还能有转机的!   “这位姑娘,奴婢看你眼神闪烁,可是有什么隐瞒?”   秀姑姑仿佛温柔又随意的声音如一盆冰水让虞枝心猛地一滞,几乎掩饰不住脸上的惊讶与愤怒。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锦书已然脸色煞白战战发抖,显然是害怕到了极点。   “说起来,昨儿下午锦书姑娘倒是有阵子没见着呢。”人群中不知何人小声嘟囔。   “搜屋子不就得了?清者自清,虽说锦书姑娘是小主跟前得脸的宫女,也不能枉顾规矩了不是?”   “主子。”秀姑姑这会儿倒装出几分悔意,凑到虞枝心跟前小声道:“奴婢也没想到这是宋小主的宫女,真搜她的话,只怕宋小主会不开心吧。”   “搜——搜就搜!我才没有偷慧嫔娘娘的戒指!”   虞枝心尚未接话,锦书却不知是吓傻了还是疯了,竟然梗着脖子应了。虞枝心只觉得一口气堵在胸前憋屈的厉害,恨不得将这蠢货押下去打上二十大板!   是,你是没偷戒指,因戒指本就没丢。可你屋里当真干净吗?万一找到的是药膏呢?难不成你想说这是你自己的东西吗?   可别把别人都当傻子啊。屋里医女且有好几位,人多眼杂连藏都藏不住,届时是掉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若这是她自己的宫女,若这不是众目睽睽之下,虞枝心只怕已经喷了这傻子满脸了。可偏偏——这不是的。   秀嬷嬷成竹在胸,秋楹只盼着能将功补过,再有几个拱火的撺掇,不待虞枝心反应过来,一群人乌泱泱已经杀到了锦书的房间门前。   大势已去。虞枝心苦笑着闭眼,在心里一遍遍责备自己大意了。万一锦书今日真折在了这里,甚至牵连宋氏,她该如何向宋氏交代?   “……都说了没有,就你们白眉赤眼的污蔑好人。”   锦书的声音将虞枝心从无底的忐忑中惊醒。目光所及,是锦书得意洋洋的脸和秀嬷嬷失望的表情。   “怎么,看来秀嬷嬷猜错了,并不是锦书姑娘干的?”   虞枝心定了定神,忍不住露出个好整以暇似笑非笑的眼神来。秀嬷嬷在其中必有动作,既然选择了背叛,虞枝心也并不介意与她撕破脸。   反而是秀嬷嬷只怕并没有这个胆量。   “主子说哪里话,奴婢可从来没说过是锦书姑娘。这不是替主子着急,一时心急了么。”   秀嬷嬷觍着脸赔笑,又给锦书赔不是:“都是姑姑的错,姑娘清清白白的,不愧是宋小主看重的人呐。”   锦书哼了一声并未作答,实则心中满是劫后余生的惶恐。看秀嬷嬷搜查那模样,哪里是找的戒指,分明是冲着她昨儿换出来的一罐子药膏去的。   秀嬷嬷缘何会知道?连那么隐秘的地方——一块被撬松了的墙砖缝隙也能发现。她原本还对那些话半信半疑,后悔让人将残余的药膏带走。现在看来幸而她没犯傻,否则今日就要交代在这老货手里了。   既然那人并非哄的自己,就只管按着她的指点行事。锦书定了定神继续装出那副得意的模样咄咄逼人:“奴婢不敢责怪姑姑,不过奴婢也是要脸的。姑姑查了奴婢这儿是没查出来,那别人的住处可要查一查?否则人只当是奴婢人品差被针对呢。姑姑就当给奴婢一个面子,也是还奴婢一个清白吧。”   “这个……”秀姑姑是真摸不准这小丫头另有图谋还是随口一说,只能求助般看向虞枝心。   虞枝心虽不明所以,然最坏的结果已经避免,她索性看看她们还能玩出什么花来。对上秀姑姑的眼神只道:“嬷嬷方才说了锦书姑娘是宋小主跟前得脸的,说的过些,后殿里也该她是个最得力的总览。连管事儿的都挨了这一道,别人更别想着跑脱了去。不如各处都搜一搜,反倒显得公平了。”   话说到这份上,秀嬷嬷哪里还好推脱?只这一查不得了,虞枝心的一罐子药膏是不见了踪影,却当真从一位姑姑的妆奁里搜出一枚御赐的戒指,登记造册上正属于慧嫔娘娘。   “好啊,原来你们才是偷儿,还冤枉到我头上来!”才受了惊吓冤枉的锦书得理不饶人,恨不得扑上去抓花她们的脸。一时拉着她们往屋里走,口中道:“咱们这就去见小主!和主子说个明白!”   “锦书姑娘别放肆,且你家小主还管不到奴婢头上。”姑姑甩开锦书的手先一步往虞枝心跟前跪下。她也算看明白今日是诬陷不成反被高人算计,唯有赌一把慧嫔的态度了。   “奴婢是贵妃娘娘赐下给小公主的,便是要打要杀也该由贵妃娘娘做主。且奴婢有的是人证证明这几日都未去过娘娘的前院,奴婢屋里的戒指定是被人栽赃的,还请娘娘明察!”   “你的意思是,有人偷了本嫔的戒指故意陷害你?”虞枝心已是笑了,面上却愈发无辜又疑惑:“本嫔与你素无交情,非要将本嫔搅进来怕是要借刀杀人吧?你且想想与什么人结过仇,本嫔一定好好审她。”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怎么脑残了把锦书的名字打成玉歌了,悲催捉虫 第83章 .献衷心(捉虫) · ?   那位姑姑被问的一愣, 一时半会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有心再栽回锦书头上,可方才锦书的表现如此明显,显然是根本不知姑姑是被“陷害”了的。   她这一耽搁不要紧, 却是等到了秦太医去而复返, 并跟着几位慎刑司的管事。管事们开门见山,只说陛下听了秦太医的禀告后震怒不已,责令慎刑司前来搜宫,定不能放过任何一个背主的宵小。   这是把事情给闹大了?虞枝心眼神示意秦太医给个解释,秦太医唯有苦笑对之。   后宫女子阴谋陷害下毒用药的事儿多了去了, 他哪里想到陛下会如此大的动静!慎刑司可不是闹着玩的,虽是为了给慧嫔娘娘做主, 可阵仗实在是太大了。   好在慎刑司的管事们倒是知礼,对虞枝心恭敬有加不说,更再三承诺不会惊着宋小主与小公主,亦不会弄坏了屋里的物件儿。   看他们熟练的穿梭在屋里翻找,虞枝心知道如今的局面已经不在她的控制之中。至于结果会是如何,便只能看陛下想要一个怎样的结果了。   说快倒也快,不过小半个时辰, 慎刑司的老手已然完成了活计回到院子里。虞枝心算是管束有方,长禧宫的宫人屋里并未查出什么违禁的物件儿。反而是宋小主偏殿处照料小公主的下人出了问题, 除去先被虞枝心查到的这位姑姑, 另有两位奶妈的住处搜出几个香囊, 都是对产妇极不好的东西。   秦太医细细看过后忍不住咋舌,简直要怀疑自己平日里诊脉时是不是被浆糊蒙了眼。怪道宋小主身子骨儿破败的这么快,原来不仅是太医院敷衍怠工, 竟还有人在她身边给她加料呢。   “不幸中的万幸,这些药材虽损伤宋小主, 但对小公主并无大碍。”秦太医安慰虞枝心道:“多亏陛下对娘娘上心的紧,若是换做旁人,还不知要被祸害多久。”   “秦大人说的是。”虞枝心勉强扯了扯嘴角。心里却更加疑惑:这一回真的是陛下歪打正着么?   “这些人由奴才等带回去,等口供出来再报与娘娘知晓。”为首的慎刑司管事上前行礼,带着人如一阵风般离开,根本没给虞枝心多打探些消息的机会。   “这么着,微臣再去给宋小主把脉,调整好药方再来。”秦太医显然看出虞枝心憋着气,更不愿惹了这位难缠的主儿,一甩袖子也赶紧溜了。   院中一时分外安静下来。虞枝心揉了揉胀痛的眉心,终于是叹出一口长气。   这一个上午的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明明才从卯时到午时,疲惫的却仿佛经历了好几个月的波折。解开了几处困惑,却多了更多疑问。如今线索的线头一抓一把,倒不知从何处入手才好了。   还是先与她谈一谈吧。虞枝心心中五味杂陈。打发了夏榆秋楹去收拾屋子,自己信步往前,敲开了白桃所住那间小耳房的门。   能在第一时间发觉不对,能从锦书手中抢先拿走药膏并妥善处理,还能将戒指放进姑姑的屋中,除了将长禧宫上下打理的明明白白的白桃更没有谁可以做到。最重要的是,虞枝心清楚的记得,那枚戒指本是她某日随手给了白桃玩的,虽没在册子上记下,实则一直放在白桃手中。   推开门,白桃正坐在桌边,见她进来淡淡一笑,规规矩矩的与她见礼。   虞枝心有一瞬间的恍惚。   她记忆中的白桃是极能干的,便是当了宫女,也是个泼辣爽利的大宫女。而此时的白桃看着与其说是沉静,不如说带着几分死气沉沉,虽好好站在她面前,倒比偏殿里躺着的那位宋氏更少了几分活气儿。   “主子是来问锦书的事么?确是奴婢擅作主张了。”   白桃一边给她倒水,一边细声细气的解释:“早晨听到秋楹和夏榆说主子的戒指被偷,奴婢便觉得有些奇怪。后头见秦太医来了又走,奴婢一时没忍住,多与小丫头们打听了两句。”   “她们说几句你就明白了?”虞枝心坐下,顺着她的话问道。   “倒没明白什么,就觉得主子不会为了枚戒指大张旗鼓折腾的。”白桃笑笑:“不过就算不是戒指,也是您屋里当真进了贼子。奴婢索性到处转了转,不想竟在锦书的身上闻到了一丝丝祛若草的香味。”   祛若草的药香便是虞枝心先前一直注意的幽香。若说她是五官灵敏异于常人才能嗅到,白桃就是靠着神医的天赋有所察觉。   “奴婢是知道您用着这个的,且整个长禧宫也唯有您在用着这个。好端端的药膏到了锦书身上,无论出于何种原因总不会是好事。又听着前头闹得厉害,索性套了锦书的话,让她将藏在屋子里的药膏给了我去处理。”   “……这回是多亏了你。”   “主子不怪奴婢擅自做主就好。”   一来一回两句话,气氛再次归于沉默。虞枝心实属不知该如何面对这样的白桃,而白桃仿佛在等着她,等她给一个决断。   “你——”   虞枝心终于开口。虽是艰难,但不得不面对现实:“你若是不愿出宫——”   也是可以留下来的。   她想说,却在白桃沉寂的目光中说不出话来。白桃笑着摇摇头:“奴婢谢主子的恩典,奴婢这不服管教的性子的确是出宫更方便些。待在主子身边莫给主子招惹了麻烦。”   “……好。”   虞枝心低头,掩饰一抹遮掩不住的失望。   “只是奴婢并不想这么早出宫。”   白桃的语调中却多了几分笑意:“奴婢这桀骜的性子连主子这般好性儿的都容忍不了,更别提要奴婢和哪个不知所谓的男人成婚生子。若是主子应允,奴婢宁愿在宫中待到年龄再放出去。”   “……?”虞枝心心头一跳,目光灼灼的看她。   “若是奴婢记的不错,本朝宫女要么留在宫中当姑姑,要么等年满二十八便会放出宫去。奴婢比娘娘年长两岁,今年才十八,不知主子可容得下奴婢在您身边再待上十年?”   虞枝心别开脸:“你若肯留,我自然肯的。”   白桃笑的沉稳,又有几分熟悉的暖意,略带调侃道:“十年后主子必然荣登高位,说不得奴婢能沾光以女官的身份功成身退,届时直接立了女户当个地主,可不比现在四六不靠的急慌慌出宫了强。”   “……你倒是好算计。”   虞枝心心底愈发柔软,叹了口气认真看她:“只是留在我这里,有些规矩免不了要改一改了。”   “奴婢省得”。   白桃了然的点头,说出的话分外认真:“奴婢会做个合格的下人,一切以主子的意愿为先,不再不知好歹自以为是。”   “你——当真想好了?”   她答的干脆,虞枝心倒是又犹豫了。两人相知多年,她如何不明白白桃说的那些理由不过是给她找个台阶下。以白桃的能力无论何时出宫都足够自保,反而是她没了白桃傍身,谁知道会把日子过成什么样?   这几日足够证明她并不如自己想象的那么周全,亦可见平日里白桃替她挡下了多少风雨。虽她自信就算没了白桃,只需一段时间也能够将长禧宫完全掌握在手里,但就是这个一段时间,又不知会出多少意外,要付出什么代价。   “奴婢当然是当真想好了。”   白桃忍不住笑。如虞枝心对她的了解,她除了最初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如今快一个月的时间过去,又怎会理解不了虞枝心的无奈。   这一个月里她想了许多。先时的不甘不忿渐渐淡去,另一种被至亲之人抛弃的惶恐从心底慢慢滋生。她愈发清醒的察觉到自己是不愿离开的。哪怕以虞枝心给她的财物依靠,以她自己的医术和能耐大可以在出宫后过的衣食无忧,然只要一想到她要虞枝心从此分别,她心中便是说不出的烦躁与慌乱。   她轻声说道,是表白,亦是承诺:“奴婢知道主子担忧什么。主子只当那个一心报仇的姚柏了了心愿已经走了。自今日起,奴婢单是您七年前留在身边的丫环白桃,定会对对主子忠心耿耿以报主子的大恩大德。”   “……倒也不必,我们俩的关系又何曾到这个地步。”   虞枝心有心缓和两句,然与白桃对视一眼,终究是咽下了未尽的话。她们心中明白,虽看两人依旧亲密无间相互扶持,但一切其实已经完全不同。从今日起,她们的姐妹情分便到了头,往后只是主仆之分,云泥之别。   “……要不,奴婢先给主子把脉吧。”   沉默了一阵,白桃试探着先开了口。自猜到虞枝心的药膏被人做了手脚她心中就一直悬着。天知道自从有她在虞枝心身边,从来只有她主子对别人下手的,主子何曾需要担忧被人用药害了。   虞枝心从善如流的抬起手腕,脸上倒是轻松:“我没那么傻,基本的警觉总是有的。”   “主子说的是。”   白桃细细为她号过脉,确认她安然无恙才笑着奉承:“奴婢不过是白丨操心一回罢了。”   说罢又是沉默。终是不习惯这样的相处模式,可要是想好好在宫中度过这约定的十年,两人就必须适应自己的身份,而不是留在过去的虞四小姐和神医医女的友谊之中。   “不若与我一块儿去看看宋氏吧。”   虞枝心率先站起来往外走,言语中多了些不容置疑的坚定:“虽然查出是奶娘作祟,我仍是觉得太医不大对劲,你随我去看看宋氏到底是为何一直虚弱下去。”   “奴婢遵命。”   白桃理了理衣衫,依着规矩一丝不苟的行了礼,方才跟在虞枝心身后一步步走出这方小小耳房,重新踏进阳光照耀的庭院中。 第84章 .乌夜啼(捉虫) · ?   宋慧娘同样在等着虞枝心。   哪怕胸口闷的快要喘不上气来, 哪怕眼前已经开始昏黑,她依旧紧紧咬着唇不让意识坠入黑暗。因有些话要与虞枝心说明白,更怕这一回睡过去就再也没有机会说了。   锦书跪在她床前。   就在方才慎刑司的公公刚走, 锦书再也绷不住向她坦白了一切。她才知道这心腹宫女差点闯出什么祸, 对虞枝心又多了几分愧疚和感激之余,更多出许多后怕和疲惫。   锦书只当钱姑姑——便是被白桃栽赃了一枚戒指,如今已被押入慎刑司那位——是自己人,信了她的鬼话,以为虞枝心救下宋慧娘是为了争抢小公主。又听钱姑姑信誓旦旦的说慧嫔刻意不让太医院给小主用好药才导致小主每况愈下, 又道慧嫔一盒子药膏就能救下小主的命,偏藏在妆奁中也不肯拿出来给宋小主。   锦书听她说的煞有介事, 不免被挑拨的乱了心神。她虽胆小贪财眼皮子浅,心底是真把宋慧娘当主子尽忠的。若是那盒“神药”能救了主子,她便是冒险又如何?   在钱姑姑的帮助下,锦书下决心制定出周密的计划。慧嫔屋里如今就两个大宫女当差,而她每日都会来宋选侍的偏殿待上许久。只要瞅准机会将看家的秋楹或夏榆引开,就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溜进去,用看上去差不多的膏脂换出妆奁里“价值千金”的药膏来。   事实上锦书真的做到了。她一边庆幸于事情进展的如此顺利, 一边仍是有些忐忑,并不敢在第一时间告诉宋慧娘。只她没想到第二日一早就被白桃打上门来, 直言戳穿她偷盗之事, 并告诉她这一切都是钱姑姑的算计, 为的就是让宋慧娘与慧嫔为她而反目。   锦书在那一瞬间是傻眼的。只是也就在那一瞬间,她不知为何坚定的选择了相信白桃。不过一个时辰后,慧嫔来到偏殿寻找“丢失的戒指”, 一幕幕超出控制的发展正说明她那一瞬间的选择是如何正确。   好容易挨到搜了屋子,后脚又来了慎刑司的人。锦书的一颗心差点儿跳出胸膛, 几乎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活下来的。   在院子里终于清静之后,锦书总算找回了自己脑子,跌跌撞撞的跑进宋慧娘的屋子,哭着跪在她面前说出一切。   “奴婢真没想到钱姑姑是骗奴婢的啊。”锦书哭的泣不成声:“主子救救奴婢吧,奴婢不想死,奴婢不想去慎刑司。”   本就身体不好的宋选侍差点儿当场被吓的厥过去。锦书还在絮絮叨叨慧嫔为了一盒子药膏大张旗鼓大费周章,宋慧娘早得了虞枝心坦然相告,却是明白无论谁发现自己被下药暗害都得将幕后黑手一查到底。   “你那盒药膏,是从哪里来的?”   宋慧娘憋住一口气问她。锦书垮着脸小声答道:“不就是钱姑姑给的么。”   “你就不怕药膏有问题?!万一害了慧嫔呢?”宋氏几乎要被这个蠢货气疯了。   “奴婢亲眼看过钱姑姑用那膏脂抹脸的,怎么可能会有问题?”   眼看锦书仍一副没吃到教训的模样,宋慧娘只能庆幸今日还有个靠谱的白桃姑娘在。现在想想,若非白桃下手快拦住了锦书犯蠢,锦书必是逃不过这番陷害——甚至连说是陷害都不尽然,确是她自己太蠢被人挑拨去换了慧嫔的药膏。若是慧嫔有个万一好歹,这长禧宫也容不下她们主仆二人。   便是慧嫔没事,只需锦书被抓个证据确凿,定然是轻则受罚重则送命的结果。虞枝心看在她的面上不会为难锦书,然事实当着众人的面摆在眼前,就算慧嫔是长禧宫的一宫之主也不好包庇一个犯了大错的宫女。   于理,锦书犯错在前,就算是被人算计的,该受的罚就该她受了。然于情,这是她从家中带出来的贴身丫环,是在她落难之时也不离不弃的忠仆。这般特殊的身份因慧嫔而折损了,她当真能体谅,当真能没有任何怨怼吗?   宋慧娘强撑着困顿想着。她怕是做不到的。便如她落到如今这地步是因陛下要杀人灭口,可其中到底有慧嫔的疏忽做了引子,她便没法儿对慧嫔一片赤诚。   积毁销骨,一桩桩一件件的不满叠在一处,要么她终有一日会恨透了慧嫔,要么在这一日之前她就积郁而亡。   若是没有白桃——   宋慧娘深吸一口气。脑子里嗡嗡作响。这回连虞枝心都被算计进去,可见幕后之人所图甚大,她更不能与虞枝心有任何隔阂误会,那才是如了这起子歹人的愿!   ……   所幸虞枝心并未让她等太久。及慧嫔和白桃推开帘子进了屋,宋慧娘憋着一口气强撑起身子从床上翻了下来,俯跪在地向慧嫔请罪。   “你这是干什么?赶紧起来。”   虞枝心吓了一大跳,和白桃锦书联手将人架回床上。不过这一番折腾,宋慧娘的脸色又苍白了许多,喘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   “都是婢妾的错,婢妾御下无方,锦书犯下如此大错,请娘娘尽管严惩,不必看在婢妾的面上轻饶了她。”   宋慧娘一边说,眼泪如断线的珍珠般掉落。她哪里舍得让锦书受罚甚至去死?这丫头蠢则蠢矣,到底是对她忠心的。   可她必须给慧嫔一个交代。事情是锦书做下,哪怕慧嫔能体谅锦书被人挑拨,然既这一回可能被挑拨,如若就这样轻轻放过,下一回还可能犯同样的错。   后宫之争杀人不见血,一次疏忽就是致命。她明白这个道理,虞枝心更明白这个道理。锦书的蠢笨已无可改,今日慧嫔能看在她的面子上放过锦书,可哪一日她去了,锦书只怕会成为长禧宫和婳儿身边第一个破绽,届时无论谁输谁赢,锦书都逃不过一死。   倒不如现在就做个了断。宋慧娘犹豫了一瞬又复坚定,努力抬起头看向已经吓蒙了的锦书,一字一句与她道:“你听信钱姑姑挑唆用有毒的膏脂换了慧嫔娘娘日常用的药膏,虽娘娘机敏并未中毒,但你谋害娘娘已是事实。无论出于什么道理,娘娘和本小主都容不得你了。”   “不,奴婢不是故意的。”锦书慌忙解释,却被宋慧娘无情打断。   “故意不故意又如何?本小主和慧嫔娘娘都知道你是被人骗了,可事情是你做下的,慎刑司的公公会听你的辩解吗?”   了不得是将挑拨离间的钱姑姑一块儿拿下,锦书作为执行者亦根本没法逃脱罪责。   “可奴婢、奴婢没有要害慧嫔娘娘啊。那个面脂,那就是个普通的面脂啊!”   锦书惶然的寻找措辞。宋慧娘的眼神却更加冷漠。她淡淡道:“因此才说我们信你是被骗了。你且想想秦太医和慎刑司的人为何会出现?若只偷了主子的东西,被抓也就抓了,何须这些人亲自跑一趟?”   自然是因为事情已经上升到谋害一位高位嫔妃,且是陛下宠妃的地步了。锦书蠢则蠢矣,好歹在宫里待够了一年,被宋慧娘一句话点破,终是绝望的瘫倒在地上。   “你这又是何必。”   虞枝心轻叹。想劝一劝宋慧娘不要多想,偏又知道锦书既是宋氏的宫女,由宋氏处置倒比自己处置了更妥帖。   “虞姐姐,婢妾知道姐姐好心。可钱姑姑被押去了慎刑司,会说什么做什么就不是您和婢妾能控制的了。”   宋慧娘苦笑道:“锦书跟了婢妾,算是她命不好。若钱姑姑供出什么要紧的证据将这丫头牵扯了去,娘娘大可不必为她强出头。她自己做了孽需自己扛,只管将她交出去便是。”   锦书惶恐的抬头,眼中全是不可置信。   宋慧娘只能强令自己忽视她绝望又无助的目光,强撑着最后一口气道:“若是万幸,万一,上面那位主儿高抬贵手不再深究让锦书逃过这一劫,也求娘娘等方便的时候安排锦书出宫回府,成全婢妾这唯一一点子念想吧。”   “你瞎说什么呢!”虞枝心心中一跳,急忙岔开话题。   宋慧娘脸色已经如白纸一般,苦笑着摇头道:“虽说您被陛下禁足,可陛下对您宠爱有加,后宫哪个不长眼的敢对您下这种手段。敢在长禧宫里闹出如此大的动静,连娘娘的反应都算计在其中。其中或有贵妃浑水摸鱼找您的晦气,可终究是谁要逼得您厌了婢妾,婢妾心里会不明白吗?”   除了那位陛下。明面上应了慧嫔求情放她一条生路,其实从未想过要给她活路的皇帝陛下。陛下愿意虚与委蛇退一步哄慧嫔开心已是天大的脸面,然也就是哄哄罢了,就算是慧嫔的情分也不足以让陛下改变自己的想法。   “陛下对娘娘是不同的。就算要婢妾的命也望着婢妾先与娘娘过不去,这般便是婢妾死了,娘娘也只少了个拖累,却不至于太伤心。”   宋慧娘略喘了两下,声音越发轻了:“可陛下就是不知,娘娘心地仁慈,哪怕知道婢妾心中藏着怨怼也肯体谅婢妾,甚至敢放出话来让婢妾只管狠着您,只要婢妾能够活下来——”   “我——”虞枝心下意识的咬唇,欲言又止,终是只能说一句:“这本就是因我而起。”   “不过是各有命数,婢妾的命数到了,便不想再拖下去了。”   她笑的甚至有几分轻松,恍惚回到刚入宫时低调又通透的清丽模样。屋里一时寂静,听她细细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婢妾能苟活这几日,亲眼看着婳儿一日日长大,已是娘娘恩赐,是婢妾赚了。婢妾更不担心婳儿。婳儿能有您的照拂,必然会过的很好,便是陛下也能对婳儿多几分眷顾。”   “如今婢妾什么都能放下,只对这个蠢丫头多少有些放心不下。婢妾厚颜,今日将她拜托给娘娘,她今后是死是活,是去是留,任凭娘娘处置便是。” 第85章 .回波词(捉虫) · ?   “宋小主已是病入膏肓, 以奴婢手头存着的药材,至多给她拖个十天半个月的寿命罢了。”   出了宋慧娘的屋子,白桃见左右无人, 小声在虞枝心耳边轻声道。实则这一结果亦在虞枝心的预料之中, 只说不得,心中总有些惆怅。   “是因太医拖沓了么。”她随口问道。   “太医未尽其职是主因。宋小主本是生产时伤了根基,若及时进补调养还好,偏她连点子像样的补药都没吃着。奴婢方才给她把脉,怕是她还沾了什么消泄的东西, 连日常饮食进补的养分都给散了,更别说滋补气血恢复健康。”   “我确是听说她吃不得丁点儿油腻昏食, 日日靠一顿白粥挨日子。”虞枝心叹道:“太医说吃不得更不可硬吃,否则坏了脾胃倒更麻烦。”   “太医说的是没错,只怕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白桃无奈苦笑:“宋小主能挺到今日已是十分难得了。主子可要奴婢用药再帮她拖上一拖?”   虞枝心虽心中五味杂陈,闻言倒一点儿不犹豫的点头:“能过一日是一日。我实在看不得她因我无所为而走的。”   白桃点点头,自去屋里准备不提。虞枝心则回到自己的寝殿,倚着靠枕在软塌上躺着,默默将这一日的风波从头捋起。   起因是昨儿下午由秀姑姑里应外合, 钱姑姑唆使锦书偷溜进来换了她的药膏。今日一早她发现不妥,自然要将试图毁自己容貌谋害自己性命之人找出来。   长禧宫唯有这么点子大小, 她又在禁足中, 打外头来的可能性并不大。如此算来, 能伺机作案人十之八丨九就在长禧宫里,是以她找了个丢了戒指的借口将宫中下人彻底排查,一无所获之后被秀嬷嬷引导着怀疑到宋慧娘偏殿之人的头上。   那时她就该察觉不对的!虞枝心有些懊恼的敲了敲额头。着实是她一时疏忽, 也确实对偏殿里贵妃娘娘的人手有所怀疑,才顺水推舟的听了秀姑姑的话, 亲自往偏殿去了。   若是没有白桃在这间隙从锦书手里换出药膏,往后的发展必是秀姑姑在众目睽睽之下找到锦书房里来历不明的膏脂。而就在之后不久,秦太医和慎刑司的管事联袂到来,将她药膏被换之事如实说出,锦书必是百口莫辩,或者说是证据确凿更不容狡辩。   事情就是这样,可其中总有些感觉不对劲的地方。   虞枝心蹙眉凝思,突然一道灵光划过。她猛地意识到:要宋慧娘死的是陛下,利用锦书让宋慧娘对虞枝心心生怨怼这般玩弄人心的手段也该是陛下。可若是陛下,又如何会节外生枝的造出个有毒的膏脂来害她?   另一边,秀姑姑钱姑姑皆是贵妃的人。贵妃或许会将自己当做威胁想要趁机除去,可贵妃与宋选侍无冤无仇,怎么会选中了锦书做替罪羊?更奇怪的是这般有恃无恐的态度,实在不是贵妃的风格啊。   除非——   一种可能性在她脑海中渐渐成型。   陛下是盼着等着宋慧娘死的。偏宋慧娘撑着一口气活到现在。等的不耐烦的陛下索性找到贵妃,让贵妃用计使两人之间出现龃龉。便是不让虞枝心放弃对宋氏的照拂,换过来气死闷死憋屈死宋慧娘也行。   贵妃对陛下与给予求,何况此事并不难。她给陛下的建议就是让锦书犯个错——毕竟如今能在宋选侍心中留有分量的,除了小公主也只有那个又傻又忠的丫环了。   动小公主显然不行,那就动一动锦书这小宫女。让小宫女当着众人的面得罪了慧嫔,再由慎刑司直接出面拿人,这梁子可不就结下了?   这建议显然是合陛下心意的。因此贵妃才能有恃无恐,因此才有秦太医与慎刑司恰好时机的到来。只是陛下恐怕并没有料到贵妃会在其中掺杂私心,锦书的所谓“冒犯”实是给虞枝心下了毒。   若是按照贵妃的剧本,虞枝心少说得用上两日才会察觉不对。那时候她容貌已毁,想来更会狠毒了锦书甚至迁怒宋氏。贵妃大可以随意编造几句波折意外将虞枝心毁容一事含糊过去,总归她任务顺利完成,陛下便是一时恼她也不至于为了个毁了容的女人废了她。   且以虞枝心对陛下的了解,这位可不是什么怜香惜玉主持公道的人。虞枝心能得他青睐除了是个独一无二的知心人解语花,还因她从未掩饰过自己的手腕与狠厉。皇帝内心是遵从成王败寇的,后宫女子相斗亦如此。贵妃能算计到她就说明她比不上贵妃,而能配得上陛下喜爱的,自然是要最好的。   贵妃同样明白这些。是以她有恃无恐的借刀杀人,安排了秀姑姑与钱姑姑完成这个局。出乎她意料的是虞枝心比她想象的更敏锐,并没有中了被调换的药膏这一招;更没料到的是长禧宫中还藏着一个白桃,关键时刻从锦书手中拿走了罪证,让锦书逃过一劫,反倒把钱姑姑给送了出去。   秦太医和慎刑司是陛下的人,也是贵妃安排的后手。他们接到的旨意应就是搜宫,并将胆敢在长禧宫里作奸犯科之人抓住严惩。   这一步仍是针对锦书的,也是针对宋慧娘。陛下想的是一旦宋氏为锦书求情,虞枝心必然不忍。长禧宫是慧嫔一家独大,万一慧嫔压住了不肯发作,宋氏只会对虞枝心愈发感激,岂不白费了他的布置。   结果在奶娘屋里搜出了对宋氏有害的药。虞枝心对此还是有些摸不着头脑,猜不出这两位奶娘到底是陛下的人还是贵妃的人。   总之锦书逃过一劫,宋慧娘也终于看明白了。就算钱姑姑再想方设法的把锦书绕进去,但既然事情说开,已经无法达成所愿让宋虞二人反目成仇。   说不得,两人经此一遭会更加亲密无间报团取暖。而贵妃的一番算计落空不说,大约还会被陛下推出来当个替罪羊。   如此,今日这一波三折的大戏才算理清了头绪。而要证实她猜测的是不是准,也有一招可管中窥豹——   “来人,去请秀姑姑。”   虞枝心扬声吩咐。门外的夏榆脆生生应了,小跑着去唤秀姑姑来。   ……   不一会儿秀姑姑就到了慧嫔跟前。行了礼挨着绣墩坐下,忐忑不安的等慧嫔吩咐。   慧嫔却不说话,只那么看着她。   秀姑姑心中打鼓,又不敢出言询问,唯有默默给自己壮胆:她不过是个穿针引线的人物,就算慧嫔对她起疑也根本拿不到什么实证。   给夏榆下的泻药是贵妃透过巡逻的侍卫给的,连钱姑姑都不知道。且就那么一颗药丸子,再没有痕迹留下。   守门的小太监不是她调走,是他们总在那个时辰玩闹赌钱,她不过是隔着墙含糊的引导了一句,那小子便以为又开了赌局,立刻飞奔着就去了。   至于锦书——自己根本就不熟悉啊!自己是听钱姑姑的命令行事,只盼着钱姑姑进了慎刑司不要将自己供出来才好。   想着想着不免丧气又后悔。若非早些年轻狂,处了个相好的被贵妃抓了把柄,她何至于这么多年被安排在长禧宫里当个管事。也不知她那个相好在御书房当差当的怎么样,可有没有和别的宫女姑姑又好上?   “陛下不爱看书,御书房如今就是个冷衙门。”虞枝心突然开口:“既是相好,为何不见你常去看看他呢?”   “……!”   钱姑姑猛地抬头,如同青天白日的撞了鬼。   “人有七情六欲,谁也没规定宫女不能和太监相好呀。”虞枝心似笑非笑,闲闲的抽了一支簪子晃晃,又仿佛后知后觉的捂嘴道:“是我忘了,宫规早有规矩,严禁什么对食菜户的。”   “原来贵妃就是拿这个威胁你的啊。”虞枝心表情要多纯良有多纯良,当真只是好奇般问道:“你死不承认不就完了么?难不成没想过一旦听了她的话,就等于是送了更多把柄在她手上,从此就再也没有脱身的机会了。”   “奴婢,奴婢……”   “姑姑别急。”虞枝心一手虚虚下压,止住秀姑姑欲脱口而出的辩解之词,脸上表情未变,依旧笑着道:“我与贵妃不同,却不爱过问你的私事。只想问问姑姑今日之事——你到底是得了贵妃怎样的命令,要你引着我做什么?”   秀姑姑噗通一声从绣墩上摔下,重重的跪在地上。虞枝心也不叫起,只定定的看着她。   “奴婢是听令行事,奴婢什么都不知道啊。”   “本嫔体谅你的很,并不需你说你不知道的,就问问你听的是什么令。”   “奴婢——”   “可别打马虎眼。贵妃能拿捏了你,你猜猜我这嫔主能不能拿捏了你?”   “求娘娘开恩,娘娘,奴婢知错了,知错了!”   “那就招吧。”   虞枝心身子前倾,嘴角勾起一抹微笑,是说不出的危险与诱惑:“本嫔不是得寸进尺的人,不会学贵妃娘娘那样拿着你的把柄要你做这做那。只要姑姑好生招了,本嫔就当今儿什么都没发生过,你以为如何?”   “奴婢,奴婢多谢娘娘。” 第86章 .圣无忧 · ?   凭借听心之功节节紧逼, 虞枝心终是让秀姑姑彻底溃败,将所有知道的都兜了个底朝天。她的猜测基本都得到了印证,顺带连两个奶娘香囊里的药丸也有了出处。   “香囊是今儿一早娘娘让人送到我手上, 由我交给奶娘的。”秀姑姑一脸麻木的交代道。   “为何要陷害两个奶娘?”虞枝心疑惑。   “来人只让奴婢照办, 并未告诉奴婢缘由。”   秀姑姑当真不知,虞枝心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眼看秀姑姑已是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慧嫔娘娘终于大发慈悲的放过了她。   只最后不忘警告一句:“今日咱们聊的事儿,应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可不好让贵妃娘娘知道了。娘娘知道本嫔拆穿她算计是小, 若是知道姑姑出卖了她——”   虞枝心的笑意中有明晃晃的恶意,凑近秀姑姑眼前一字一顿道:“贵妃娘娘可不若本嫔这样好性儿, 本嫔都猜不到她会如何对付叛徒呢。”   “奴婢知道,奴婢知道。”秀姑姑吓的一个激灵,差点儿又给虞枝心跪下了。她被慧嫔套了话已是够倒霉了,只求慧嫔说话算数不把她在卖给贵妃,她傻了才去向贵妃坦白呢!   ……   半吓半哄的从秀姑姑嘴里套了话,虞枝心总算有了几分笃定。如今只看贵妃再出什么招,陛下又偏向何人, 或许能挣出两分生机来。   或是将长禧宫的乱子推到贵妃头上,或是找了什么人顶罪, 又或是继续原定的计划拿下玉歌逼迫宋氏, 再或许把水继续搅浑, 又不知由谁从中得利。   然一天过去,两天过去,连着几日的时间就这么流走。虞枝心的笃定渐渐随之变为慌乱, 因陛下也好,贵妃也好, 仿佛当长禧宫根本不存在一般,竟是一点儿动静都没了。   慎刑司带走的姑姑和奶娘没了后话,太医院自秦太医上一回来过后连平安脉也不再请了。小公主一时少了好几个伺候的人,不得不让白桃亲去搭把手才能支应。而暗中,虞枝心感受到人心浮动——毕竟这几日的吃穿用度比以往下降不少,内务府敢做这样的动作,说不得就是她彻底失宠的信号。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虞枝心内心焦躁的如一头困兽,脚步不停的在屋里无意识的转着圈。莫非陛下当真有了新人忘了旧人?还是贵妃又用了什么说辞给她上眼药?   说来可笑又可叹,她自入宫到现在不过一年,粗略算来竟有一半时间在禁足的。可往回的禁足从不让她觉得危险,唯有这一次本是自己求来,却终于让她生出不安了。   她是依附陛下而生的菟丝花。她的生存荣辱皆由陛下做主。虞枝心本以为自己是参透了这宿命,努力扮好陛下的红颜知己,窃取他一分真心,从此与其他女子截然不同。   然到今日她才知道这是多么一厢情愿的想法。陛下的真心——或许是有的吧。然男人想要一个女人听话屈服,怎么可能是顺着依着,听她几句哄就能改变心意?   倒不如将她贬到尘埃里,让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从此才真正臣服与命运,只做他想要看到的事情。   虞枝心停下脚步,泄气的歪倒在软塌上。陛下是不耐烦了吧。在那位眼里,给她这么长时间是让她想通了认错,而不是逆了他的意愿走到黑。   ——一次两次的违背还可当是一时糊涂,陛下看在两人情分上给她一个台阶下。然因贵妃插手,陛下的谋算已经明牌,他索性便不再遮掩,只等着虞枝心的答复。   若是虞枝心知情识趣,这会儿就该冷落下宋氏以示忠心。可她要是非得不撞南墙不回头,就不知陛下的耐心还能容忍几日了。   虞枝心自认为对陛下有几分了解,正因猜得透陛下的心思,她反而愈加无力。先前对陛下的几分轻视几分得意在这一刻彻底碎的烟消云散,她那点儿小心思或许能左右陛下一时,但她的命才是一直捏在陛下手中。   至于曾经悄悄萌发的些许爱恋——今日的她只想笑自己的狂妄。不过是一只笼中鸟,她有什么资格想那些?   就这么认输了么?虞枝心咬住唇,不得不承认她必须认输了。否则救不了宋慧娘不说,她已和贵妃几近翻脸,若连陛下的怜惜都没了,今后更不知要何去何从。   只这认输也是有法子的。虞枝心打点起精神从颓然中挣脱,眼中添了几分光芒。她对宋氏有愧,却从未对不起贵妃。有句话叫来而不往非礼也,既然贵妃先动了手,就不要怪她回敬一二了。   挨到八月初七,婳儿小公主过了个还算热闹的满月,宋慧娘却是再也熬不住的晕了过去。虽有白桃勉强救治,仍是第二日傍晚才悠悠醒来。白桃无不忧虑的与虞枝心交底,宋小主的后事怕是就在十日以内了。   “十日——么?”虞枝心这几日憔悴了不少,唯独一双眸子愈发黑亮,沉着脸思索了片刻,终是握了拳头下定决心:“十日够了。”   “主子说的宫灯奴婢们都做好了。只是这样真的有用么?”   “我哪里知道呢。”虞枝心苦笑:“我这不是姜太公钓鱼,看看是否有愿者上钩了。”   白桃想了想,还是没忍住劝了一句:“您这几夜彻夜弹琴也是弹给陛下听的吧?可据奴婢打听的消息,如今长禧宫外的人都被贵妃换了七八成,怕是您一番心血根本传不到陛下耳中。”   “事在人为。”虞枝心垂下眼帘,心中冷意更甚。她自认从未背弃过贵妃,更没想到贵妃会趁此机会对她痛下杀手。   她当然明白其中关窍:先时贵妃与皇后相争,她这宠妃自是贵妃要争取的。如今皇后已经没了,后宫乃是贵妃独大,贵妃怎肯让她这位份仅在其后、偏在陛下心中占据地位特殊之人顺遂的继续讨了陛下的欢心?   说是贵妃自持冷静。虞枝心嗤笑:沈婉姿若是自持冷静就根本没法得到陛下的信任。陛下只信得过那些已然在他网中的猎物,无非爱与不爱并不代表聪明不聪明。他从来要的也宁愿是冷血的聪明人而不是痴情却愚笨的傻子,这便是为何王玲珑周思弦之流虽爱他爱的深切,他去能毫不犹豫的利用个干净后就随手抛弃。   在陛下眼中,或许虞枝心与贵妃本是类似的人。无非是贵妃还留存着一分私心,哪怕她并未掩藏的坦诚相告,于陛下看来也仍是不够忠诚的。   却不似虞枝心这全心全意托付在他身上,为了他可以无论生死,为了他已然孑然一身。陛下对她的好感有许多种,有她的温柔顺从,有她的感同身受,可这一条真心所向在其中定是最为重要的。   既然陛下要看,那就再让他看见好了。虞枝心嘴角勾起笑意,贵妃不是觉得她得了陛下的偏爱么?不如让贵妃好好看看,到底什么才是真正的偏爱。   ……   转眼间到了八月十五中秋佳节。因皇后百日热孝为过,宫中并无庆典饮宴。赵熠用过晚膳便如往日一般随意走走,亦如往常一样不自觉的停在了离长禧宫不远的一处隐蔽回廊。   他自然知道贵妃换了周围值守的差人,从此他再未听人谈论过慧嫔在夜里弹琴的消息。可有时候听琴也是会成为习惯的,既无人传说转述,就不免他亲自来听。   他也知道贵妃这几日没少暗示内务府的人给长禧宫以次充好找麻烦。小崔子对长禧宫多有关照,内务府的人动手的第一回 就被逮了个正着。如今小崔子还生着闷气,不知他为何不肯再帮着慧嫔。他却难得的并未觉得冒犯,反而对这小太监多了几分另眼相看。   他自然舍不得让虞枝心受苦。可有时候就是这样,人总要经过痛苦才能明白自己的地位,明白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贵妃的心思他同样洞明,只是贵妃并不知道,他摁下小崔子不让他为慧嫔出头,并非是他听了贵妃巧言令色放弃了虞氏,而正是因为对她仍有期待,才给她最后一个足以敲醒她的机会。   赵熠幽幽的叹了口气,目光深邃的看向长禧宫的大门。只希望虞氏明白的不要太晚,不要到他耐心耗尽的那一日。   仿佛听到他的心声,一团氤氲的橘红从宫墙内飘起来。接着是第二朵,第三朵。接二连三的许愿灯照亮了长禧宫的上空,赵熠一时呆住,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欣慰,偏又生出点儿近乡情怯的迟疑。   应是虞氏搞的鬼吧。倒是引来他注意的好法子。想到那张宜喜宜嗔的脸上赤诚又肆意的表情,皇帝陛下心中有一丝得意悄然滋生。他看中的人果然不会让他失望,近日这花好月圆夜,倒真是个与他和好的良辰吉日了。   下意识的要往长禧宫的方向去。却又立刻站住,没发出一丝声响。   嘈杂的脚步声近了,一列侍卫凶悍的扑向长禧宫,咚咚咚的敲开长禧宫的大门。又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从里头传来若有若无的呜咽,并侍卫们大摇大摆的出了门,将抢出来的几个尚未点燃放出的许愿灯笼扔在地上踩个粉碎。   侍卫们扬长而去,并未发现躲在阴影中的皇帝陛下。赵熠则蓦的沉了脸色:贵妃也太嚣张了些,若非今日他正好到了附近,怕是就要错过慧嫔的一番心思和表白。这是要绝了慧嫔复宠的机会么?看来她自皇后死后掌了宫权,可是越发本事了! 第87章 .离苦海(捉虫) · ?   八月十六下了早朝, 闭了一个多月的长禧宫大门突然开启。皇帝陛下如往昔一般着一袭素色常服,带着小崔公公在一众人惊喜或惊惧的目光中踏了进去。   秋楹看到那身影时便是一个激灵,拔腿就往偏殿跑去报信。赵熠阻拦不及, 只能无奈的笑了笑, 随着她的背影继续往里去了。   及他走到那棵开的正热闹的丹桂树下,就见身形单薄的女子踉跄着冲了出来,却在看到他的瞬间停下脚步,慌张失措的拂过略显凌乱的发丝,下意识的想要调转方向回去重新梳妆。   “过来。”赵熠轻声召唤。   她如受了蛊惑一般, 眼中的泪顺着瘦削的下颌滴落在地,却一步步的、稳稳的走到了他身边, 屈膝行礼口称万福。   赵熠心中五味杂陈。心中模拟了无数遍的敲打陈词在此刻全然无用,甚至在他自己都没反应过来之前,已经将这柔弱的女子拥入怀中。   她竭力遏制几近崩溃的情绪,依旧稳稳的,略有些僵硬的靠在他怀里。然怀中止不住颤抖的身躯早已出卖了她,也让他再无法自控,唯有将人用力的、用恨不得勒进自己身体里的力度, 给她最明确的支撑和回答。   这般相拥不知过了多久,又仿佛过了许多个纪年。赵熠沉溺于这说不出的心酸苦楚又幸福满足中, 蓦的想到书中说的一瞬千年, 说的天长地久亘古日月, 或许莫过如是了。   他是真的喜爱这个女子的。他甚至默许了这个女子占据他的心神,影响他的情绪,改变他的决定。既如此, 这个女子更不能给他带来危险——想到此处,他终是理智回笼, 默默的放松双臂将人稍稍推开。   “陛下?”泪眼婆娑的女子有几分疲惫几分依恋,如受了惊吓的鸟儿般抬头看他,眼中的惶恐脆弱重重的砸在他心里。   可他仍是硬起心肠,冷着语气将先时准备的台词问出口:“你可知错了?”   “嫔妾知错。”   她低头,温顺的跪下,珍珠般的泪滴一颗颗砸在青石板上。虽哽咽着,一字一字说的清楚明白,显然在这些时日里已将这问题想了无数回,亦在心中答过无数次。   “嫔妾不该违逆陛下。嫔妾的一切都是陛下所赐,嫔妾自当以陛下的心意为自己的心意,以陛下的荣辱为自己的荣辱。陛下对嫔妾宠爱有加,愿与殊荣赐于嫔妾,嫔妾却恃宠而骄,将陛下的好意宽容视作寻常,当真是忘了自己的本分与本心。”   她与宋慧娘都是知情人,都是潜藏在陛下后宫中的隐患。陛下在一开始就没有想过要至她于死地,已经是值得她三叩九拜感恩戴德的待遇了。   她一边说着,赵熠便低着头看着她。   满头青丝随意的挽了个坠马髻,只原先乌黑油亮的发丝都透出些枯黄来。薄薄的浅青色长衫半新不旧,淡淡的香气是浣衣局常用的香胰子的味道。   一截雪白的脖颈露在空气中,在发丝与衣领间愈发显得细腻白嫩。若是再往下,后背上应有一颗米粒大小的红痣,是他曾许多次肆意摩挲过的熟稔。   “……你说完了?”他后知后觉,才惊觉自己其实?未认真听她的回复,实则也?不在意她说了什么。   “你先起来。”   皇帝主动伸出手,将跪在地上的女子扶起。她这些时日想来已经受够了教训,既然已经有了决定,又何必再为难她呢。   “你心里是明白的。朕便是爱你这分明白,才将你当做自己人。”   原本狠厉敲打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情绪却不知为何渲染上无奈与宽容,不像是来兴师问罪,倒像是来循循善诱敦敦教诲:“朕是心疼你的,朕也愿意给你机会,也愿意等着你。可你得让朕看到你的心,让朕知道你依旧是值得朕喜爱和信赖的人。”   虞枝心依旧低着头,遮掩住这一刻悄悄扬起的嘴角。陛下难得有心口如一的时候,她又怎么会辜负了他的真心与“爱护”呢?   “嫔妾明白。”她听自己言语婉转,唯有心中冷如冰霜,轻声与他承诺:“陛下尽管看嫔妾的表现,嫔妾不会再让陛下失望了。”   抬起头来,她眼中除了痴恋,更多了几分小心翼翼的温顺。?不敢去攀他的肩膀,只是用目光描绘他的眉眼,留恋入丝线般缠绵在他身上。   赵熠差点儿就忍不住松了口,恨不能这会儿便解了她禁足安抚她的惶恐,再让小崔子狠狠发落那些胆敢轻视了慧嫔的狗奴才。   总算是最后一丝冷漠与决绝拦下了他。皇帝陛下后退一步,维持住漠然的面孔,第一次需要努力才能控制自己发出冰冷如寒霜的声音:“那朕便拭目以待了。”   ……   长禧宫的大门又一次关上。耗尽心力的虞枝心由白桃和秋楹扶着在软塌上坐下,好一会儿才喘匀了气息。   “娘娘,陛下是宽恕娘娘了么?”   秋楹与夏榆到现在都不明白陛下与主子唱的是哪一出。与小崔公公的疑惑一样,且不论陛下到底为何恶的宋小主,若说陛下是因慧嫔违逆抗命而发作了她,又何必将宋氏和小公主交给她照顾?可要说陛下本无意惩戒她,这禁足也好冷落也罢,又是实实在在的发生了。   她们只盼着有朝一日陛下消了气能重新宠爱慧嫔,这些当宫女下人的才有好日子过。今日陛下来了这一回显然是已经有几分松动了,可两人说的话不知是打的什么机锋禅语,一句句听在耳中却根本不知道说了什么,结果又如何。   “陛下向来仁慈,对本嫔更是宽容。”虞枝心笑着点点头:“你不必担心,过不了几日就好了。”   这两人不似白桃,原是在她春风得意青云直上时跟的她,便是她先前禁足时也没过过苦日子,心里早把她当了安如磐石坚不可摧的金大腿。到这几日被内务府明里暗里的刁难,不免便有些惴惴不安起来。虽不是她们就此不忠了,可与白桃相比到底还是落了下乘。   眼看秋楹一副跃跃欲试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虞枝心只得先一步挥挥手:“你们去忙吧,我一会儿去看看宋小主,有白桃陪着就够了。”   秋楹和夏榆对视一眼,乖乖的行礼退下。然以虞枝心的耳力之好,仍是听到她们悄悄咬耳朵:“主子果然还是最喜欢白桃姐姐的!”   虞枝心忍不住再叹一口气。先时她确实想过扶持秋楹和夏榆顶替即将出宫的白桃,少不得多给了她们几分鼓励教导。然事实证明她这儿一时半会的还真离不开白桃,且白桃也?不愿意就这么抛下她离开。她自然又将倚重放在白桃身上,倒让这两个丫头平白生出落差失望来。   好在这也?非什么坏事,至少这两个宫女虽闹了点儿情绪,大体上还是明白事理,对她也依旧忠心耿耿?无二心。不过今后还是要想法子再调丨教一二,将各自的职责区分开,往后有个万一也能支撑住场面。   此事言之尚早,虞枝心先按下不提,只看白桃道:“咱们去后头看看吧。”   白桃了然的点头。宋慧娘能熬到今日已是榨干了身体里的每一份生机,连呼吸都是痛苦的,全靠白桃调制的药丸硬撑着。却不是宋氏如此要求,而是她在为了虞枝心的精心布置而努力活着。   昏暗的屋子里浸染了奇怪的药味,形如枯骨的女子肤色灰败,早已看不出是当初那位腹有诗书气自华的宋贵人。她一动不动的躺着,只有胸口微微起伏在显示她还剩一口气没咽下。   虞枝心强忍住哽咽执她的手,在她耳边轻声道:“这几日辛苦你了。”   她喉间有一丝短促嘶鸣,却根本发出人任何声音。   “陛下已经来过了。你放心,我会照顾好婳儿的。”   一滴泪从她的眼角落下,苍白的唇上绽开一抹极淡的笑意。下一刻,她胸前的起伏蓦然停止,?小孩儿嚎啕的哭声在屋里响起。   “婳儿是知道的呢。”虞枝心红了眼眶,接过不知所措的奶娘手中抱着的胡乱挥手踢腿的小婴儿,轻轻拍着赵婳的后背:“婳儿乖,你娘亲会在天上保佑你的。从今日起,我就是你的亲娘。”   ……   盏茶功夫后,宋氏的死讯经过一道道关卡传进了皇帝陛下耳中。赵熠在一日内再次临幸长禧宫,只这一次非但解了慧嫔的禁足之令,还将刚刚满月不久的小公主续上序齿,?加封号“安顺”,可谓前所未有之殊荣。   ——毕竟前一位夭折的大公主赵婉可是到三岁时才序齿取名上玉牒,至死才加封的公主封号。而二公主生下时就赐下大名,才满月就有了封号,其待遇可以说是天差地别。   连先前开罪了陛下的宋氏也被重新追封贵嫔,下令以妃礼下葬。宋氏的贴身宫女锦书因忠诚护主得陛下嘉奖,破例获封四品礼教司仪之职。后又应了锦书之请,准她以女官的身份发还宋府,也算对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宋少卿聊以安慰。   是个明眼人都看得明白,其实陛下哪里在乎什么宋氏什么宫女的?还不是看在慧嫔娘娘的面子上?   慧嫔娘娘这面子可有够大啊!后宫诸位娘娘小主不免在心中打起了鼓。之前听了贵妃暗示为难长禧宫的几位管事已然煞白了脸色,知道自己的好日子就算到头了。   而此时此刻,陛下且没空搭理这些小鱼小虾。他特旨宣了沈相爷入宫,强硬的将贵妃谋害慧嫔与宋选侍母女的罪证摔在他眼前,问他要一个说法。   人证物证俱在,慎刑司的供词写的清楚明白,便是要狡辩也实在说不出什么话来。沈相爷定了定神,重新端起老神在在的沉稳表情冲陛下拱手:“陛下若有吩咐,老臣无所不从,就不必用这些来伤了咱们君臣之请了。”   “陛下,您说呢?” 第88章 .桂花明(捉虫) · ?   皇帝对沈相的反应有一瞬间的不快, 只情绪立刻收敛,又回到无辜且诚恳的模样。   “朕自然愿意与沈相好好说道的。可贵妃这次做的实在太过分了。”他说的颇有些痛心疾首,抖了抖手里的供状:“相爷也知, 朕虽说是个皇帝, 对朝堂上的事儿也就那样了。可这后宫里的总好歹是朕的女人,贵妃明知朕对慧嫔有几分宠爱,偏是连这点子念想都要毁了,您也是个男子,总该理解朕的心情吧。”   沈相自是没想到皇帝看似来势汹汹, 话头一转倒变成了诉苦。若是他拿强权相压,相爷自有的话回了去。可他都无奈的说到儿女私情上, 沈相爷便只能躬身请罪,直道:“是臣教女无方,臣在这里替贵妃娘娘给陛下赔罪了。”   “哪里受得起相爷赔罪。只是这案审都审了,朕也没料到贵妃做事如此潦草。”   皇帝陛下这会儿又说起好话来,拍了拍手中的纸张苦笑道:“朕也是大宅院里长起来的,不是那般目中无尘之人。后宅倾辙后宫争斗本是常有,只要不摆到明面上或戳到朕的心头上, 朕向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朕将这事儿压了有快半个月了,若是贵妃知情识趣, 本该自行出来请罪, 朕看在往日的情分上也少不得大事化小。可她非但装聋作哑的有恃无恐, 甚至直接让人打上慧嫔的寝宫。慧嫔还罢了,她那儿还有个身子骨儿极弱的宋氏。被贵妃这一惊吓,可不是没几日便去了。”   他说着仿佛想起来什么似的, 脸上的表情冷了几分,又有些自嘲道:“宋氏哪里又得罪了朕什么呢?还不是因她虽在贵妃宫里, 却与慧嫔更亲厚些。自先皇后一死,贵妃只恨不得取而代之的在后宫当家作主,朕向来倚重信赖她,明知她对宋氏的控诉多有不实仍是如了她的愿。哪想到换来的不是她谨慎自持,反而愈发嚣张了。”   “陛下息怒,实在是贵妃不懂事,隔日微臣便让夫人递牌子入宫,好好劝导劝导她。”   沈相干巴巴的回话,实则哪想听他说这些家长里短的裹脚布。可如今与以往不同。之前孔太傅一家独大,四相抱团才不至于被他打压的太过,至于掌控朝堂根本无从说起。然自先皇后多次欺压圣上置皇家颜面于不顾,后有孔太傅行事霸道对陛下全无尊重,孔家的贤名声望已经扫地,不少清流志士对孔氏多有抵触,四相趁机施展手脚,倒是挖了孔太傅不少的墙角。   正因四相与孔太傅之间从毫无还手之力渐渐有了分庭抗礼之相,先前只如个傀儡木偶的皇帝陛下反而显出了他代表正统的权重来。四相自然希望陛下站他们这边,可既是要拉拢这位,少不得在不必伤筋动骨的小事上要给他些面子的。   便如今日这事。后宫妃妾间的龃龉是沈相爷要管的吗?然陛下非要拍在他脸上,他便只能哄着。不过赵熠也不是那么好哄的,听他轻飘飘一句“劝导”,便知沈相并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不免沉了脸色道:“劝是要劝的,可这事儿已由慎刑司正经查了,沈相还真当贵妃能在后宫一手遮天,当这事儿没发生过吗?”   “臣请陛下明示,陛下打算如何处置贵妃?”   沈相爷与他绕了这许久的圈子也算知道这位是不准备轻易松口的。既然各有目的,不如就摊开来说清楚。   赵熠板着脸:“贵妃代掌宫权却行事不端手段毒辣,朕欲贬贵妃为妃,并收回宫权宝印以儆效尤。”   “此事不妥。岁贵妃确有不对,然当前皇后新丧,若是贵妃也被贬斥,只怕后宫一时不得安宁。”   何谓不得安宁?自然是指孔太傅以后宫无人管束之由再往宫里塞孔氏女。若有贵妃镇着,便是孔太傅有此意,只要陛下与四相咬定了不让此人为后便还好行事。可要是贵妃都倒了,岂不是平白送给孔太傅机会,那才是亲者痛仇者快。   沈相的意思赵熠当然明白,只是漫天要价就地还钱,他若不先把口开大了,往后又怎么好和沈相谈呢?   “朕又哪里舍得动了贵妃呢?毕竟这几年风雨同舟,贵妃在朕心中的地位从来是不同的。”皇帝陛下深深叹了口气:“可朕也实在没法当此事从未发生。如今宋氏死了,慧嫔已是十分伤心,若是朕还不能给她一个公道——”   “慧嫔娘娘最是懂陛下的心意,又有陛下厚爱,想来不会为难陛下的。”   “她是不会为难朕。”赵熠的嘴角勾起一个温暖的微笑,只心中愈发恼怒。这老头儿倒是想得好,拿慧嫔的品性当借口,分明是什么都不肯答应。   “虽慧嫔贤淑,可越是这样,朕越是对不起她啊。”皇帝陛下故作深沉的摇头:“朕好歹是个男人,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护不住,当这皇帝还有什么意思呢?”   话到这里,沈相知道不吐点儿实际的东西出来陛下是绝不会善罢甘休了。索性开诚布公道:“陛下是要升慧嫔的位份?”   “正是。”赵熠目光直视他:“贵妃仍做回去她的容妃,慧嫔升为妃位。”   “不可。贵妃位份不可贬,慧嫔可做贵嫔。”   “贵妃位份不变,慧嫔升做慧妃。”   “连升两级只怕朝臣不服,还请陛下位慧嫔娘娘考虑,只升做贵嫔就好。”   “沈相真要如此锱铢计较?贵嫔与妃位不过差了一等。且慧嫔还养着个公主,开销用度总要多些。”   “公主自有公主的份例——”   眼看陛下瞬间阴沉的脸色,沈相果断改口:“那便升做贵嫔,有陛下格外开恩,再领了妃位的份例就是。”   “沈相倒是做的好买卖!”赵熠冷哼一声:“朕对贵妃自有情分在,可慎刑司的人能不能守住秘密,就不是朕说了算的了。”   他甚至悠闲自在的往后一靠,言语中不乏威胁:“朕将慎刑司查出的口供压到现在已是极限,孔太傅和其他几位相爷没少在宫里安插人手,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被他们得去了。”   沈相瞳孔微缩。赵熠虽是威胁之语,但也确实如此,若他们不能尽快达成协议。只怕拖得久了就要节外生枝。   “那依陛下的意思?”   “既然贵妃不能动,那便补偿慧嫔。”赵熠一锤定音:“慧嫔照料小公主有功,理应封作妃位。”   见沈相仍在犹豫,赵熠淡淡提醒:“宋贵嫔死的冤,可既然人都死了,自然没有拿活着的人出气的。唯独小公主是她留下来的一条根苗,朕即选了宋氏抚养公主,升她为妃也算是给公主一个靠山。”   所谓母凭子贵,小公主也是龙子凤孙,慧嫔托了公主的福得以晋升位份也没什么说不过去的。   沈相目光闪了闪,终是想起了慧嫔虞氏体质虚寒极难有孕的消息,咬牙点了点头:“陛下乾纲独断,微臣听命就是。”   “那就有劳沈相了。”赵熠毫不在意的顺杆往上爬:“其他几位相爷处也请沈相帮忙说道说道,少说咱们自己人不能闹起来,否则才是让旁人看了笑话呢。”   这旁人指的自然是孔太傅,且有先皇后做对比,温柔贤淑的贵妃升做皇后的优势便十分明显。若是此时爆出贵妃与皇后并无区别,至做的比皇后更过分,孔太傅一系必然要以此大做文章,只怕对四相在后宫的布局十分不利。   “陛下所言有理,微臣领命就是。”沈相并不是孔太傅那样唯我独尊的性子,反而更愿意权衡利弊。贵妃至今未孕育子嗣并非她不能,而是她对陛下上有期待,因此不愿当做家族的棋子。若是能以此机会劝得贵妃对陛下死心,从此专心服从家中的安排,何尝又不是件好事?   至于那位虞氏——沈相心中冷哼。不过是个没有家世的孤女而已。若是她安分守己只做个陛下爱宠且罢,若是她敢搅起风雨威胁到贵妃甚至四相在前朝的布置,就别怪他们不给陛下面子了。   ……   虞枝心尚不知道陛下会给她什么惊喜。她自解禁后就忙的脚打后脑勺。宋氏的身后事办的极尽哀荣,比之当初生下大皇子的王贵嫔死时有过之而无不及。而趁着人来人往,虞枝心不显山不露水的见了不少人。却是宋慧娘在弥留之际交给她的最后底牌。   宋慧娘本是吴相安排入宫作为吴氏女的替代。彼时他看重的是宋氏,而家里老夫人却选了旁支的吴伊人。吴伊人曾因此与宋氏别过许久的苗头,仗着入宫时初封贵人对宋氏多有打压。偏宋慧娘是个沉得住气的,趁那会儿功夫在暗地里收拢人手,把吴相一脉安插在宫中的嫡系争取来大半。   及往后宋氏得宠有孕,宋家并吴相一系予她的支持便更多。宋慧娘并非得势轻狂的,反而耐心甄选调丨教恩威并施,最后交到虞枝心手上的名单已不再是忠于吴家,而是忠于她和小公主的人了。   虞枝心虽有些特殊的能耐又有白桃在暗中相助,比之大多数宫妃而言已是过的极好。可若要继续往上爬,她扮演的“陛下孤臣”的角色便成了枷锁。宋慧娘此举无异于雪中送炭,虞枝心既领了她的请,就更要打点了精神将这些人手收为己用,往后于她与小公主都是一道重要的保障。   这般忙碌的日子一直持续到八月底,宋贵嫔的棺椁送入妃陵。而朝堂之上,沈相也终于联合四相达成一致,让陛下宠爱的虞氏慧嫔晋位为妃。   虽礼部那位循规蹈矩的尚书大人对此有些不满,然四相众口一词道“此乃陛下家事”,太傅大人也沉默不语,此条御令终是发到中书省签章成文,再由传旨的舍人煊煊赫赫的送入后宫,如一记惊雷般敲响在众人耳中。 第89章 .喜常新 · ? 第九十二章   八月二十八, 陛下再下明旨,令后宫中妃位以下的嫔妃小主于九月初一往长禧宫请安,以贺慧妃晋封之喜。慧妃的封妃大典则定在十月初十, 封妃之后后宫宫务一分为二, 由贵妃和慧妃协同处置。   这一道圣旨在后宫引发的轩然大丨波比之封妃的旨意有过之而无不及。前一条尚属寻常,只当是陛下格外抬举慧妃才特旨明示。可第二条却是真真儿冲着贵妃去的,几乎是拿贵妃当做慧妃上位的踏脚石了!   贵妃怎么忍得下?怎么可能就这么看着?   青天白日之时,向来得体温柔的贵妃难得的放下了精心梳理的发髻,随意披了件长衫, 却另有一番风情。   “陛下的心思哪是本宫可以做得了主的?不然妹妹又以为本宫是如何出的昏招?”   半靠在软枕之上,贵妃恹恹的抬眉:“也是本宫大意了。听信了陛下的鬼话, 只道他对虞氏终于厌了。又有陛下再三保证做了背书,才动用了埋在长禧宫的人手教训教训她。哪里料到陛下并非那我借刀杀人,却是拿我当块磨刀石的。”   “我早说那虞氏是个狐媚子!偏你先时还稀罕她,如今可算养虎为患了!”李嫔气急败坏的拍桌子:“就不知道她有什么好的,陛下为了她连你都利用起来了。”   “今时不同往日。你还不是扶持着白清涟邀宠?不过是我眼光比你好,虽养虎为患,好歹看上的也确实是条胭脂虎。”   将李嫔的责备不轻不重的嘲讽回去, 贵妃手指在桌上轻轻敲了敲,止住这位立时就要爆发的脾气。垂下眼帘遮掩眸中的情绪涌动, 贵妃淡淡劝道:“多说无益, 何况前两日父亲才让人传信警告过我, 让我这段时间不得与虞氏起冲突。你最好也安分些。毕竟如今你位份可比不过那位,真说错了什么话,以她的胆子是真能把你摁住打板子的!”   李嫔气的差点儿一口气梗在胸口上不来, 好一会儿才吐出一口浊气。   见李嫔没被气死,贵妃才笑了笑道:“别说你对虞氏颇有怨言, 你当本宫就咽的下这口气么?只是来日方长,不如先退一步让其锋芒。她既居高位就必然有更多的敌人,日子久了总有抓住她把柄让她倒霉的时候。”   “可她嚣张归嚣张,做事儿却是谨慎,又有陛下的偏爱……”   “她谨慎她的,难道你就不知道还有一种方法叫栽、赃、陷、害、么?”   贵妃眼中是妖异的明媚,对李嫔笑着说:“还记得当初受了虞氏蛊惑的吴伊人是怎么栽赃白清涟的么?你就不想原样儿报复回去,让虞氏也尝一尝这百口莫辩的苦果?”   “……你说这么多,还不是想拿我当枪使!”   李嫔气的直甩手,偏眼神闪烁的模样瞒不过贵妃。   贵妃于是更乐了:“你巴巴儿找上我不就是为了得我的主意么?难不成你指望我亲自出手?”   “我若说指望的,你难道偶就肯出手了?”   “偏不。”贵妃一歪头,灵动调皮的模样看的李嫔一愣。却听她道:“我又不傻,陛下现今防着我呢。我再做点儿什么被他抓了把柄,他必告到我父亲跟前去,少不得又得挨一顿骂。”   “你就是这温吞的性子!”李嫔怒其不争的瞪她一眼:“罢了罢了,我只要你不再护着那个狐媚子就谢天谢地了,若是我行事中有什么纰漏,你这总领后宫的贵妃娘娘也烦劳给我搭把手。”   “你尽管做你的,出了事也与我无关。”贵妃十分无情的冲她挥挥手,嫌弃的如同打发苍蝇蚊虫:“何必拿宫务再戳我的肺管子,是嫌我今日还不够委屈么?”   “那你接着委屈去吧。”   李嫔翻了个白眼,当真起了身甩着帕子往外走。贵妃也不动弹,只随口喊了句玉尘,让心腹大宫女将人送出宫门。   虽两人说的不明不白,可最后这几句话已然是挑明了立场。贵妃和李嫔算是就此结盟,虽贵妃暂且按兵不动,然一旦李嫔得手,她必回毫不犹豫的落井下石,让新晋的慧妃娘娘再无翻身之力。   ……   实则后宫中议论慧妃的又哪止这两位。明粹宫中,白清涟难得的找上已经疏远了许久的“好妹妹”陈宝林,同样与她说起了慧妃的事儿。   “虞姐姐当真是好手段。想当初咱们姐妹六人一同选秀入宫,而今王贵嫔宋贵嫔和吴氏已经尘归尘土归土,咱们俩也是明日黄花,却只有她青云直上,成了陛下心爱之人。”   白清涟一边说一边无奈的苦笑摇头。她与陈袅袅都是由周相授意安排入宫,彼时她们有多踌躇满志,如今就有多失意萧索。   尤其是白贵人——当初她眼看着虞氏“以下犯上”的将周相之女周宝林坑成了周庶人,心中有说不出的幸灾乐祸,只待周相一发威,从此就轻轻松松的少了一个竞争对手。   谁想到虞枝心非但毫发无伤,反而让她自己差点儿交代了。吴伊人那个蠢货被虞氏骗的团团转,环环相扣的设计陷害几乎将她冤死在牢狱中。   多亏李嫔肯出手护她,甚至搬出皇后这尊大佛。后头她侥幸怀上龙种,原以为好日子就在眼前,谁知半路杀出来冯宝林这个疯子害了她肚子里的孩儿,让她满盘算计皆成了空。   到如今皇后没了,李嫔也再奈何不了慧妃,她这早被陛下忘在脑后的人又有什么出路呢?   陈袅袅看着她愁眉不展的模样只想冷笑。面上却一点儿不显,低下头细声细气的附和道:“姐姐说的是。姐姐好歹还有贵人的位份,大小得尊称一句娘娘。不像我一个小小的宝林,等皇后的百日热孝过,后宫再进新人,才真不知道要如何过下去呢。”   白清涟被她一句话说的愈发忧愁了,愁肠百结的长叹一声:“是呀,这日子,可要人怎么过呀……”   ……   各宫妃嫔小主们各有各的心思,长禧宫上下却是一片喜气洋洋。虞枝心连升两级荣登妃位,从此便是真真正正的一宫之主。且陛下连封号都给她留着,足以见其恩宠。   关起门来山呼娘娘千岁,慧妃娘娘亦不吝啬,开了库房给长禧宫上下发了三个月的月钱以做奖赏。她虽入宫时没带多少银钱,之后虞氏大房返回江南老家更是无人接济,然她自受宠之后得的恩赏颇多——陛下若想对一个人好,向来是贴心的让人心软的。赏下来的书画孤本或珠宝首饰确实不少,但许多时候就是明晃晃的真金白银一匣子一匣子的让人搬来,直白给她打点上下用。   是以慧妃娘娘这一年多来非但没缺过钱用,盘算起小库房来已经是个财主了。   阖宫上下三个月的月钱不至于让慧妃娘娘伤筋动骨,大伙儿只图个乐呵。没过一会儿有人来访,却是内务府的奚管事到了。   内务府早些日子听从贵妃的暗示犯了糊涂,被陛下和小崔公公狠狠收拾了两回,这会儿只恨不得陪着笑脸扒上来抱她的大腿。虽慧妃的封妃大典尚未举行,还没有从贵妃手中分得宫务,然几个心思灵活的管事已经往长禧宫跑了一趟又一趟,动听的好话说了几箩筐,劝是对慧妃娘娘忠心耿耿、娘娘有令绝无二话的模样。   今儿来的这位是会计司的奚管事便是其中一位,他乃是负责长禧宫里增添人手的事务的。虞枝心成了正三品的妃主,按例能分得正五品尊等宫女一人,从五品的宫中管事一人,并两个一等宫女和四个二等宫女贴身伺候。   内务府自有各个品级的宫女姑姑随时备着以应差遣,只宫妃小主们若有晋升,多数更习惯继续用着自己身边知根知底的宫女。内务府对此自有变通,便是将主子钦点的宫女重新登记造册升上品级,再补足空出来的低位宫女的人手数量就好。   慧妃娘娘这会儿就在和奚管事交代此事:“……我身边的白桃可做尊等,长禧宫的管事姑姑依旧是秀姑姑不必变了。秋楹和夏榆可做一等,另有两个丫头,我给起了名儿叫丨春杏和冬梨,并我宫里本有一位冬橘,都作为二等宫女登记造册吧。”   “奴才领命。白桃姑姑做您身边的尊等姑姑,秀姑姑做长禧宫的管事姑姑,秋楹和夏榆两位姑娘是一等宫女,春杏冬梨和冬橘姑娘是二等。”   奚管事口齿伶俐的把虞枝心的意思重复一遍。见这位主儿满意的点了点头才继续道:“这般长禧宫还差一位二等宫女,并按份例补上四位粗使嬷嬷、四个太监和六个粗使小宫女就行。娘娘是要去内务府亲自挑来,还是奴才带些人到长禧宫来给娘娘挑拣?”   “不必那么麻烦。”慧妃娘娘淡然微笑:“一会儿崔公公会替本宫跑一趟内务府,本宫信他的眼光,定会给本宫找几个好使的来。”   奚管事忍不住咋舌,心想怪道贵妃玩不过慧妃。能把陛下的总领太监如臂指使,差不多就是和陛下穿一条裤子,只要哄住了陛下,这后宫上下可不是谁都比不过她?   越是明白这一条,奚管事对慧妃越发多了几分敬畏,忙点头哈腰的应承下来:“那奴才就在会计司候着催总管了。”   “有劳了。”慧妃矜持的点头,此事就算定下。自有秋楹机灵的请奚管事往花厅喝茶,一只素色的荷包神不知鬼不觉的就到了奚管事的袖中。   非但哄好了陛下,对底下的人也有诚意。奚管事颠了颠荷包的重量,不免在心里把慧妃娘娘看的更重了:谁都知道满后宫唯有慧妃身后并无家事撑腰,随手打点却能如此大方,说不得陛下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连私库都恨不得端到慧嫔娘娘面前,由着这位与给予求呢。 第90章 .桂殿秋 · ?   九月初一一早。天气微凉, 阳光明媚。   虞枝心坐在长禧宫主殿之上,恍惚间想起一年前自己踏着微凉晨露第一次去坤和宫请安的场景。不过一年时间,她终于坐上一宫之主的位置, 后宫中却早已物是人非。   “主子, 各位娘娘和小主已经在殿外等候,可要宣她们进来?”   秋楹悄悄上前小声询问,打断了虞枝心遥远的回忆。新晋的慧妃娘娘肃了肃表情,轻轻点头应允。   陛下明旨是妃位以下皆来请安,实则后宫中除了贵妃, 自李嫔往下都要奉旨前来。虞枝心耳尖的辨认出些许窸窸窣窣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再一细看, 却并无李嫔的身影。   “李嫔告病了么?”虞枝心挑眉问夏榆。   夏榆认真想了想,肯定的摇头:“明粹宫并无人来报。”   这就是不给她面子了。虞枝心嘴角挑起一抹愉悦的微笑,她正愁这新官上任三把火往谁身上烧,不想李嫔就这么不开眼的撞上来了。   她这边想着,一行丽人也已婷婷袅袅的穿过连廊踏进了殿门。及行到殿中心处分作两列,一同下拜给慧妃请安。   虞枝心矜持的微笑,及一个请安礼行完才道:“各位妹妹不必多礼, 都入座吧。”   左边一列为首的是白贵人,略犹豫了一瞬, 坐了左侧第二的位置。   陈袅袅忍住心中讥诮, 却是坏心眼儿的直接往右手第一的座上坐下。白清涟显然是为了给李嫔留出尊位, 可她前头并不缺了谁,自然不必留出一个座儿来。   只这样一来倒显得她比白贵人高了一头了。偏白清涟也挑不出错来——谁让她自个儿放着座位不坐的?她先不按着规矩来,难不成还怪到规矩坐下的旁人头上么?   虞枝心眼看着陈袅袅一张懵懂又害羞的脸满是疑惑的看向白贵人, 似乎在责问她为何要做这般怪诞的动作。白清涟本是心中忐忑,被她目光一瞟更是如芒在背, 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几乎连那点子僵硬的笑容都要端不住了。   再往后,魏宝林、韩宝林、蒋宝林、谢宝林并姜采女、张采女和潘采女却是眼观鼻鼻观心,只管低着头按顺序坐下,更不敢多说一句话。他们皆是二月采选入宫的小主,彼时虞枝心且守着孝在长禧宫里闭门不出,与她们并不熟悉。及她出了家孝又遇上皇后薨逝的国孝,往后更是少有交集。   唯一的印象大约是慧妃虞氏那无人能及的帝宠了。许多小主犹记得慧妃守孝那阵,虽按着规矩撤了绿头牌子,陛下的赏赐却从未断绝,乾元宫的总领太监崔公公恨不得一日三顿的替陛下往长禧宫跑腿,其中殊荣便是当时最得宠的冯宝林也不敢与之相比。   更不提这一回慧妃触怒陛下被关了禁足在先,贵妃娘娘明着暗着落井下石在后。结果慧妃非但毫发无伤的出来了,还凭空多养了位小公主,并位份一下子晋了两级。   这可不是小主们晋为贵人那么容易——贵人以下只看陛下宠爱,得了陛下的金口玉言就能连升三级。可自贵人往上想要晋位必须礼部拟旨中书省通过方可达成,要么是运气好的遇上大赦或祭天大典时陛下集体封晋,要么便是做出什么了不得的功绩,或是家中父兄出人头地到足够给那位娘娘挣来这么个位份。   若是位强势的陛下,自然能让礼部尚书或中书省拿“此乃陛下家事”当块遮羞布,实则根本管不着陛下的后院,只能乖乖听之任之。可如今这位在朝堂的分量如何,便是她们这些后宫女子也是清楚的。   就这般情形下虞氏还能一步登天,正说明她在陛下心中是与旁人完全不同的——其余女子皆是为给陛下解闷取乐、为陛下诞育后代而存在;唯有虞氏是陛下的珍宝,陛下甚至肯为她与前朝重臣周旋。   几位小主是弄不明白李嫔与慧妃的恩怨,亦不清楚贵妃和慧妃之间又是如何关系。传言中只说李嫔与慧妃不睦,而贵妃却是慧妃的靠山,可无论这三人中的哪一位都不是她们能得罪的起的。   罢罢罢,今儿既是来的长禧宫,自然敬着上头这位要紧。谢宝林与姜采女对视一眼,打点起精神来拍几句马屁。正要开口之时,不妨几声刺耳的笑声突兀传来,接着便是一个还算熟悉的声音在殿外笑道:“对不住对不住,本嫔许久没请过安竟是睡过头了。慧妃年轻心善,千万莫怪莫怪。”   “哟,我说是谁呢。”慧妃脸上神色未变,捏着帕子捂嘴轻笑:“本宫怎么会怪李嫔呢,毕竟你年纪大了,就算不是睡过头,腿脚差些走得慢些也是有的。本宫年轻心善,对你当然是见谅的很。”   李嫔脸上的笑意瞬间僵硬,显然没料到虞枝心会如此刻薄——虽她早对虞枝心的口才有所了解,原想的却是这大好的日子,慧妃怎么样也不至于把自己的请安礼搅合了。   偏慧妃就是这么个刀子嘴的直脾气!才不管什么请安礼呢,只要李嫔敢阴阳怪气的说话,她就能毫不犹豫的翻倍怼回去!   何况今日还是自己的主场。虞枝心想着想着笑的更痛快了:“李嫔虽来晚了些但礼不可废。先前诸位妹妹已经向本宫请过安问过好,如今可就只等着你呢。”   “……”   众目睽睽之下,李嫔终于发觉自己失策了。她为何非要晚这一会儿来,不正是因为心有不甘想着打个马虎眼躲过请安么?可虞枝心非但不肯让她得偿所愿反特意将她拎出来为难,她若是在这儿屈膝了,往后脸面可往哪搁!   “怎么,李嫔是不愿?还是当真腿脚不利索,可要本宫去内务府寻两个懂规矩的姑姑来教一教你?”   虞枝心的语气沉了下来,眼中是毫不掩饰的鄙夷与杀意:“李嫔怎么说也是宫中的老人,规矩也是先皇后亲自调丨教的。今儿你自个儿丢人就罢了,传出去可别败坏了你李家和先皇后的名声!”   “娘娘误会了,嫔妾不过是恍惚了一阵,还请娘娘恕罪。”   李嫔被她逼到眼前,终究是选择了从心,心不甘情不愿的屈膝请安,几乎是咬牙切齿的挤出话来:“给娘娘请安了,娘娘万福金安。”   “本宫安。”虞枝心得意的笑了,这才放过了她:“李嫔不必多礼,快入座吧。”   待李嫔气哼哼的坐上椅子,屋里的人已是完全看明白了。李嫔就算是丞相之女又如何?在慧妃面前完全没有招架之力。   而慧妃——可真是个狠人。她是真不怕李嫔打击报复么?   谢宝林一边疑惑,脸上的表情却越发谦逊,挨着凳子虚坐着躬身笑道:“早些时候未能得见娘娘风采,实在是婢妾的损失。今儿才知娘娘如此风华毓秀,实在让婢妾等自惭形秽,敢着娘娘的面竟是不敢随意开口了。”   花花轿子人抬人,这才是来请安的正确聊天方式嘛。虞枝心端起完美的微笑轻轻点头道:“瞧妹妹说的,有你这般青春可人的小姑娘坐在本宫面前,本宫已是心情舒畅的很了。无论妹妹说什么本宫都是爱听的,只管放心道来就是。”   “娘娘宽厚,婢妾就厚颜说了。”谢宝林羞红着脸垂着头:“婢妾一直听说娘娘琴艺绝佳,陛下向来称赞有加,不知婢妾可否有幸来向娘娘讨教琴技?”   讨教琴技是假,趁机邀宠和勾搭陛下才是真吧。虞枝心心中冷笑,嘴上毫不犹豫的答应下来:“这有何妨,但凡本宫有空,你在明纯宫又走得开,只管来我这里串门就是。”   她若不说这一句且罢了,偏她把“明纯宫”提出来讲,原本就脸色铁青的李嫔眼光更阴翳了几分。谢宝林被李嫔的眼神一刺才后知后觉的知道自己说错话——她不过是话赶话的想拍一拍慧妃的马屁,却一个不小心得罪了李嫔这位现管着明纯宫的高位,接下来别说来长禧宫讨教,自己还有没有好日子过且是个问题。   “婢妾早听说慧妃娘娘大名,今日一见果然是传闻中一般的好性儿呢。”就在谢宝林一脸懊恼之际,另一位小主开口说话了,只说出的话怎么听着怎么不像是好话。蒋宝林手拿帕子曲折嘴角假笑道:“不过和娘娘有关的传闻,最出名的还是陛下对娘娘的万般宠爱。听说娘娘早被诊出宫寒之症难以有孕,陛下为解娘娘哀思特意将二公主送与娘娘膝下抚养,当真是羡煞旁人呢。”   “蒋宝林这话说的,只怕羡慕是假,自个儿想要个孩子是真吧。”慧妃娘娘毫不客气的拆穿,又好整以暇的靠回背后的隐囊:“可惜陛下还在孝中,暂且没法儿帮宝林完成这个念想。宝林可千万别心急了想吃热豆腐做出什么错事来,这要孩子的事儿只能听陛下的安排。你若是一直这般会说话讨巧,总有你梦想成真的时候的!”   蒋宝林本是讽刺慧妃生不了孩子抢别人的,倒不想慧妃张口就隐射她不守妇道。小姑娘一张瓜子脸憋的通红,偏脑子里已是一团浆糊,根本想不出如何反驳的话来。   正在这时,一道男声带着笑意在门口响起:“什么要听朕的安排啊?这后宫里还有人能比你更会讨巧讨朕的欢心么?” 第91章 .秋波媚 · ?   皇帝陛下突然到访, 一众娇花们赶紧起身行礼,娇声软语道“陛下万福”。赵熠却是好整以暇的往前走,直到虞枝心跟前停下, 亲手将她扶起来携她一块儿挤在主位上坐了, 才淡淡喊一声“免礼”。   只这一下,就算是明目张胆的帮着慧妃给众人一个下马威了。虞枝心自不会假谦逊,自顾自的眼含深情侧身凝望身边隽秀男子,已是全然不把底下的小主们放在心上了。   赵熠虽知她是故意的,心里倒也受用。先接过话头重新问道:“方才说的什么呢?在你们慧主子宫里当然听她的, 还有什么事儿非要要朕来安排不成?”   慧妃娘娘翻了个白眼,显然懒得搭理这问题。几位小主对视一眼, 姜采女大着胆子起身答话:“是蒋宝林羡慕娘娘膝下有小公主,与娘娘打趣呢。娘娘便说生儿育女的事儿急不来,唯有听陛下您的的安排。”   “如今正是先皇后孝期,朕尚且日日抄经茹素,你哪来这么多有的没的。”皇帝陛下微微皱眉,言语中有几分不悦:“孝期之中再让朕听到这些言论,朕必得让贵妃好好教一教你们规矩!”   蒋宝林敢对着慧妃言语不敬, 在陛下跟前可一点儿不敢耍脾气。被陛下训斥一通,忙离了座位跪下告罪。眼泪珠子降落未落, 一张小脸儿煞白, 楚楚可怜的模样直教人恨不得将她搂紧怀里好生怜惜。   可惜陛下却不是一般人, 对眼前娇弱的美人儿视若无睹,反倒赶苍蝇般摆摆手:“朕也没说你什么,这委屈劲儿给谁看呢。”   蒋宝林可算是僵在原地不知该跪还是该起了。倒是慧妃大发慈悲的开口打了个圆场:“宝林年纪小不知道轻重, 陛下好好教导就是,何必将人吓唬成这样?女孩儿金贵, 就别跪着了。一会儿回去抄几卷经书养养心性,从此记个教训就是。”   抄经书养心姓?蒋宝林几乎要咬碎一口银牙。慧妃说的容易,可供给先皇后的经书都是有制例的,这轻飘飘的“几卷”足够她熬上几宿了。   更别说这罪名一落下,不当真落实了她本性骄淫又对先皇后不敬么?真不知宫中是如何传出慧妃性子好到软弱可欺,连身边的宫女都弹压不住的传闻的,这分明是个杀人诛心的狠角儿!   眼看陛下轻轻点头,显然是认同了慧妃的判决,蒋宝林只能打碎了牙齿往肚里吞,强忍着怒气与酸楚叩首:“婢妾听候娘娘发落。”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年纪小不懂事,往后好好听慧妃的话就是。”皇帝陛下随口和稀泥,又转过头来放柔了语调问慧妃:“你们聊的可开心?若是喜欢这般热闹,让她们常来可好?”   “宫中的妹妹们知书达理聪慧贤淑,都是难得的解语花,臣妾和妹妹们聊的自然开心。”虞枝心说着好话,却是一手拉着陛下的袖子,当着众人的面与陛下腻歪起来:“可和妹妹们相比,臣妾更盼着能日日早见到陛下,若是能得陛下的陪伴,臣妾又何必在乎旁人呢?”   “哈哈哈哈哈,你呀你呀。”赵熠少有的清朗笑声中带着些宠溺与无奈,一手捏在她鼻尖上:“朕就说了,这后宫再没有人比你会讨巧会讨朕的欢心了!”   ——所以陛下您喜欢的是这种矫揉造作的地主老财家没文化的小妾风格?恕嫔妾/婢妾读书读的多,实在是学不来啊!   一众小主们怄的几乎要吐血,李嫔早已红了眼圈。就这样的陛下!她怎会对他还有幻想!怎会还会认为他是个谦谦君子,想着他能兼听则明秉公处置?   白瞎了他那张精致的好脸!这嘴脸分明是个被狐狸精勾了魂的闲汉,倒与那粗鄙的狐狸精什么锅配什么盖!   可是这些后悔绝望不甘心又有什么用?李嫔闭上眼,将与慧妃调笑的人隔绝在眼帘外。先前他明明不是这样的。他也曾与自己谈书论画,在御花园的小亭子里燃香对弈。他也曾无视周思弦和王玲珑的美貌,却赞她腹有诗书气自华。   都是这些狐媚子的错!李嫔睁开眼,眼中已然盛满了杀意。自虞氏得宠起,她就过的处处不顺心起来,连陛下都被这妖女带坏了。   若是能让虞氏死——   她垂下眼帘,心中暗暗发狠:不,一定要想到一个好法子,确保虞氏必死无疑!   ……   当着妃嫔小主们的面,陛下与慧妃这两个坏心眼儿演了个尽兴。及一众美人儿终于看不下去的起身告退,如蒙大赦的踉跄着出了长禧宫,虞枝心依旧懒洋洋的半躺在陛下怀里,一手轻抚在他的下颌,似笑非笑道:“陛下是才下了朝就过来了?您这一遭可不只是为了戏耍那些单纯懵懂的小姑娘的吧?不知是有什么吩咐要臣妾做啊?”   “分明是朕心疼你,怕她们对你不敬,特特儿一下了朝就赶过来给你镇场子。”赵熠接住她作乱的小手摁在自己脸颊,一手点在她眉心嗔道:“你这个小没良心的!”   “臣妾的良心都给了陛下,如今可不就是没了么。”虞枝心一手捂嘴畅快笑道:“可算好好气了李嫔一回,谁让她之前总是为难我!”   “你开心就好。”   赵熠仿佛完全忘了李嫔也曾是他怜爱过的女子,深情款款的对怀中的慧妃道:“叫她们来就是给你解气的。你若哪日心情不好,只管哪日再叫她们来领受一回,直道你开心了为止。”   “陛下这般抬举臣妾,臣妾更要为陛下肝脑涂地死而后已了。”虞枝心脸色正经了些,伏在他肩上闷闷的小声道:“臣妾也是想逗陛下开心而已。虽然陛下脸上笑着,臣妾斗胆揣测圣心,您今儿可是遇到什么烦心事儿了?”   “……你倒当真会看相了?”赵熠眼神有一瞬间闪烁,复又放松下来。慧妃不正是他的知心人解语花,正因她处处妥帖又总能出人意料的想到好办法,自己才如此信重她?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何况慧妃怎么会背叛自己?赵熠在心中嘲笑自己习惯性多疑,终是牵了虞枝心的手站起来:“当真有件为难的事儿,却不在后宫,也犯不着你跟着为难。不过你既然问了,朕就与你细说说吧。”   他说的这件事还真与后宫无关,而是周相与孔太傅再次因领侍卫内大臣的人选发生分歧。   禁军侍卫所虽只有五千人编制却是宫闱皇宫安危的最后一道屏障,孔太傅觊觎这位置许久。可惜他虽在文臣中的地位不可动摇,武将系列却多听周相与吴相的。现任这位穆大人正是周相的心腹,不巧这几日被孔太傅的爪牙抓住了些许把柄,太傅大人自然小题大做借题发挥,非要将此人撤换下来。   “虽说周相也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但总比被孔太傅夺了权好好些。”赵熠眼中有说不出的疲惫。孔太傅的探子无孔不入,他花了近五年的功夫才稍稍让身边少了些监视。若是内宫守卫又被孔太傅掌控,自己岂不是又要无处遁形?   虞枝心移步到他身后,散开他的头冠给他通发。玉梳梳齿顶端是刻意琢磨出的浑圆形状,刮过头顶穴位时有意外的酸麻和舒爽。   “你这梳子不错,还有么?回头给朕一把带回乾元宫去用。”皇帝陛下惬意的往背后的隐囊上靠,闭着眼随口问道。   “有的,都在妆奁的抽屉里。”   虞枝心眼神一指,白桃立刻上前拣出几把,用绣帕包好放进荷包交给一旁候着的小崔公公。   小崔公公这阵子过的可谓跌宕起伏,却不是为了他自己,而是心心念念的长禧宫的主子和诸位姐姐们。他也说不清楚是怎么个心思,总归自己能被陛下挑中一步登天是慧妃娘娘给的机会,就理所当然的把慧妃和白桃秋楹这些姐姐们当做自己的恩人看待。   这点儿心思陛下知道,也从未阻扰。既然主子并不反感,他也就一直这么认为下去。先时恩人有难,他不愿袖手旁观,陛下却不知如何恼了慧妃,竟由着内务府的狗奴才们使坏。   小崔公公既不敢和陛下硬扛,又担忧着慧妃等人如何难过,憋屈的好几夜没睡个囫囵觉。如今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陛下解了慧主子的禁还升了她的位份与和好如初,甚至比先前还更恩爱些。   看着眼前这温馨一幕,小崔公公已是七情上脸热泪盈眶,这般宛如傻儿子看自家爹妈吵了架再破镜重圆的心境也不知打哪儿来的。白桃看他傻乎乎的模样心中一暖:后宫中虽危机重重,却总是有那么一两个人值得真心相待的。   另一边,虞枝心沉吟片刻,忽然开口道:“若是臣妾记的不错,仿佛有一位程将军得蒙陛下恩典,亦是个知恩忠君之人?陛下可否让他顶了这领侍卫内大臣的位置?”   “程将军?”赵熠睁开眼想了想:“他人倒是不错。可明面上来是吴相的人,周相又怎么肯为他人做嫁衣裳?”   “要是现在这位穆大人再出了纰漏呢?”慧妃眼中异彩连连,透过铜镜盯着陛下的脸色:“穆大人不得不退,周相又没有第二位合适的人选,您说在孔太傅的逼迫下他是宁愿为吴相做嫁衣裳,还是拆了四相联盟如了孔太傅的愿呢?”   作者有话要说:   【指路】→程将军的相关内容见第53章 第92章 .锦上花 · ?   九月初二, 先皇后孝期终于结束。宫中举行盛大的祭典最后一次祭拜这位曾镇压后宫到连陛下都不敢置喙的女子,再往后,她的一切痕迹都将在这里烟消云散。   九月初三, 在皇庄已呆了四个来月的小选秀女被迎入宫, 由内务府初选筛查健康或仪态不合格者,最终留下二百一十六人入住储秀宫学习规矩,并等待一个月后的终选。   这些秀女来自民间,除了少数会被陛下纳为妃妾,大部分会充作宫女送入内务府, 再由内务府分派到宫中各处。后宫的大小主子们虽叹着年年新人换旧人,对她们倒并无多么抵触重视, 至少比不得半年前魏宝林蒋宝林等人入宫时如临大敌。   陛下在皇后孝期过后仍素了三日才在朝臣劝说下除服,后几日也并未让人侍寝,直到九月初十才翻了慧妃的牌子。虽他第一个宠幸的人选并不出意外,总算让娘娘小主们看到了希望,从此在御花园中光鲜亮丽的闲逛的美人儿便多了起来。   慧妃连侍寝五日,小主们一则羡慕,少不得在背地里拈酸吃醋的说些酸话。蒋宝林便是其中之一——她在御花园里逛着园子顾影自怜, 且看着湖水中自己因熬夜抄经而憔悴了许多的面容,不免怒从心头起, 开口低声咒骂了几句。   “小主息怒, 小心隔墙有耳啊。”   身边伺候的小宫女差点儿没吓个魂飞。慧妃娘娘何等尊贵, 又被陛下捧在手心里,自家小主到底是哪根筋出了问题,竟敢对慧妃如此大逆不道, 简直是活的不耐烦了。   “瞧你们俩的出息!”蒋宝林嗤之以鼻,一手扶着发间的簪子不屑道:“本小主说错了吗?昨儿后妃家眷入宫探望, 偏她身居高位却连个家里人都没有,跟绝户又有什么区别?”   “小主,您可闭嘴吧!”宫女慌忙的看着左右,就快被她逼疯了。   蒋宝林看似淡定,其实也瞄着四周呢,正是确定无人才敢肆意开口嘲讽:“她不过是一时哄住了陛下罢了,烂成什么样儿后宫哪个看不明白?凭什么她做得,我倒是说不得了。”   “因我位份比你高,所以你说不得。”   威严的女声突然出现在身后,慧妃铁青着脸从回廊转角处闪出来,身后还跟着一脸不忍直视的尴尬表情的魏宝林和姜采女。这两位自九月初一请安后就坚定了抱住慧妃大腿的心思,日日往长禧宫拍马讨好。难得今儿慧妃有兴致,带着她们一块儿逛逛园子,谁知好死不死,转过一处假山时就听到蒋宝林在这儿大放厥词。   慧妃当场就是脸色铁青!偏躲在柱子后听完了她好大一串话才带着她们现身。魏宝林和姜采女心知蒋宝林今日是没个善了了:若是今儿没她们在,或许慧妃还能从轻发落。可今儿她们就在眼前,慧妃若不狠治了蒋宝林,往后怕是再难立威。   慧妃显然也是这么想的。根本不看蒋宝林惊慌失措的模样,直接淡淡道:“蒋宝林大放厥词对本宫不敬,你先在这儿跪上两个时辰。两个时辰后咱们在陛下跟前见分晓!”   罚跪在宫中可不算私刑,虞枝心下令下的光明正大底气十足。且以蒋宝林的那几句话,别说慧妃只让她在地上跪两个时辰,就算让她在针毡上跪着也不过分。   “娘娘,娘娘,婢妾知错了。”   蒋宝林赶忙跪下磕头,她虽有胆子在请安礼上阴阳怪气,可这会儿人证据在,慧妃有的是法儿弄死她,她怎么可能当真不怕?   慧妃满脸嫌恶,后退一步对左右道:“给本宫看住了她。跪足两个时辰,一刻都不能少。”   这会儿可显出高位妃嫔人多势众的优势来。蒋宝林只带了一个宫女,哪里是慧妃这边七八个气势汹汹的宫女姑姑的对手?娇滴滴的蒋宝林被如狼似虎的姑姑毫不怜惜的摁在地上,一时衣衫也乱了发髻也散了,脸上不知何时还多出两道红印,看上去是说不出的狼狈。   魏宝林和姜采女看的心惊胆战,可谁都不会同情她。祸从口出,这是后宫女子自入宫时就学的第一课。蒋宝林自己作死,就别怪慧妃真让她去死一死。   “娘娘,此地污秽,不如娘娘先移步别处,免得脏了您的眼睛。”魏宝林上前讨好,同样嫌恶的看了蒋宝林一眼,又转头继续对虞枝心谄笑道:“娘娘出门是为了散心,若因这不知所谓之人坏了心情岂不是不划算?”   慧妃的脸色缓和了两分,对魏宝林赞许的点点头道:“你说的有理。”   姜采女见魏宝林拔了头筹,自然不甘弱后,忙也凑上去道:“娘娘可要去前边的木樨坞转转?这时节银桂初凋金桂正盛,夹杂几棵丹桂飘香,倒别有一番风情呢。”   “那就去走走吧?”慧妃脸上的笑意更自然了些,还侧头问姜采女道:“本宫听陛下说姜采女还有做桂花酒的本事,不知本宫何时能得幸尝一尝?”   姜采女眼睛一亮,脸上压抑不住的几分激动,连连应道:“娘娘若是喜欢,婢妾回去就酿上,等到冬日赏梅时正好得了,一边梅花香一边桂花香也算有几分野趣。”   “那本宫可记下了,等冬日只管找你要来。”慧妃娘娘满意的点点头,随手拔下头上一支珠钗插在姜采女发间:“金钗配美人,本宫定金都负了,到时姜采女可不许抵赖啊。”   “婢妾多谢娘娘恩赏!”姜采女噗通一声跪下结结实实磕了个头,心中说不出的得意。都说慧妃娘娘极难接近,近一年来也唯有一个宋贵嫔与她交好,谁知自己这一会儿就能得了慧妃的赏识,说不定娘娘开恩再向陛下举荐一二,自己便能趁着东风青云直上呢。   “快起来快起来。”虞枝心抬手虚扶,自有小宫女将姜采女从地上扶起。一旁的魏宝林嫉妒的眼圈儿都红了。姜采女是自己看不见才如此淡定,她在旁边却瞧的分明,慧妃随手赐的钗子都是御赐的珍品,上头拇指大的滚圆珍珠熠熠生辉,看的她移不开眼睛。   亲自替姜采女拍拍身上的尘土——只可惜手劲儿太大,拍的姜采女差点儿龇牙,魏宝林酸溜溜道:“姜妹妹运气真好,竟然投了娘娘的缘。婢妾可羡慕极了,若是娘娘有什么用得着婢妾的可千万与婢妾说一声,婢妾定为娘娘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的。”   “你们的心意本宫领了。不过咱们都是姐妹,哪有什么要赴汤蹈火的?大伙儿一块儿伺候好陛下就是咱们的本分。”   慧妃娘娘笑意盈盈的说着冠冕堂皇的话,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呻丨吟,不免眉头一皱,转头往后瞧。   被罚跪的蒋宝林此刻捂着肚子瘫倒在地上,压着她的姑姑们见主子看过来,脸上有几分慌乱,急忙解释道:“奴婢们什么都没做,小主突然就倒下了……”   “小主、小主流血了!”蒋宝林的小宫女眼尖,瞟见自家小主鹅黄色裙摆上不知何时染上的殷红血迹,立刻结结巴巴的喊了起来。   “晦气。”   虞枝心一甩帕子,只当是蒋宝林月事来了,神色挣扎了一瞬到底心软:“她这模样倒显得本宫怎么折磨了她一样。此时暂且记下,等她歇过这一阵了再来给本宫跪完这两个时辰。”   她此举可谓十分开恩了。魏宝林姜采女并一众宫女们真心诚意的称颂娘娘仁慈,甚至心底有几分失望,没想到蒋宝林还能靠这一招逃出生天。   “蒋小主还不谢恩?”姑姑办砸了差事已是不爽,碰了碰蜷在地上的蒋宝林提醒道。   “蒋小主,蒋小主?”   蒋宝林不声不响,连之前的呻丨吟声都没了。姑姑这才惊了,伸手一推将她推倒在地,才发现她已经彻底晕了过去。   地上的血已经积出一滩,这个血量——怎么看都不像是月事来了啊?   魏宝林和姜采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将目光投在慧妃身上。而慧妃的脸色已是比听到蒋宝林诋毁时更难看,一伸手在半空中划过一圈重重吩咐道:“将这一块围起来,任何人不得入内。来人,立刻去寻陛下和秦太医,就说本宫有要事相商。”   看来慧妃娘娘和大家想到一处去了。蒋宝林这样子不像来了月事,倒像是小产了一般。可陛下为皇后娘娘守孝百日,直到近日出了孝也只宠了慧妃娘娘一人。   蒋宝林——   众人下意识的往蒋宝林纤细的小蛮腰上打量——她这模样可怎么也不像是怀孕三四个月的模样。   若不是皇后孝期之前怀上的,又不是这几日承宠,那这地上一滩血,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孽种呢?   魏宝林和姜采女浑身一个激灵,恨不得自己是个瞎子聋子。不其然想到九月初一那日慧妃对蒋宝林的调侃:   “这要孩子的事儿只能听陛下的安排。宝林可千万别心急了想吃热豆腐做出什么错事来。”   慧妃的话语犹在耳中,魏宝林和姜采女却如坠冰窟。这到底是歪打正着被慧妃言中,还是慧妃早就知道蒋宝林的秘密,故意在那时候讥讽提点? 第93章 .双燕儿 · ?   秦太医来的很快。   他走到蒋宝林身边, 才俯下身正要给她把脉,不妨错眼看到地上一支被踩的变形的簪子,下意识的捡起来仔细端详。   “这簪子是哪里来的?”虞枝心皱眉问道, “可是有什么问题?”   簪子做的极精致, 顶端镶嵌一朵粉玉雕琢的芙蓉花,花心是细细的金丝点缀。可惜不知方才慌乱之中被谁踩了一脚,纯金簪体弯折成奇怪的形状,连玉石的芙蓉花瓣也碎了几瓣。   “这是前两日贵妃赐的簪子。”蒋宝林的宫女战战兢兢的禀道:“小主十?喜欢,这几日都在头上戴着, 并不知有什么问题。”   “原是贵妃送的啊。”慧妃意味深长的点点头,难怪蒋宝林铁了心的与自己作对, 原来是靠上了贵妃这艘大船。   “这簪子上的玉石用麝香浸的水泡过。”   此时秦太医也得出了结论:“簪子上麝香味道极淡,靠闻是闻不出来的,想来是泡过之后反复清洗,玉石表面也查不出麝香残留。若非正巧断裂,微臣在玉石原有的裂痕处的颜色变化中看出些端倪,只怕很难发现其中奥秘。”   “麝香可是活血之物啊。”   魏宝林失口叫道。一脸惊骇的忍不住又往蒋宝林身下那滩血瞄过去。脑中却有无数个想法在盘旋:莫非不止慧妃娘娘,连贵妃娘娘也知道蒋宝林有了身孕?若这孩子是陛下的, 贵妃赐下麝香的簪子无异于谋害皇嗣。若这孩子本不是陛下的,那贵妃到底是要害了蒋宝林, 还是要救蒋宝林?   只是如今多说无益。秦太医一把脉就摇了摇头:“蒋小主有约莫一个月的身孕, 这会儿已经小产了。”   果然如此!怎会如此!   一句“身孕”一句“小产”将众人钉在原地, 看向蒋宝林的眼神愈发晦暗。她这一个月的身孕无非两种情况,要么是陛下在皇后孝期偷嘴,要么就是蒋宝林偷人。   今儿个小产虽是意外也并非意外。蒋宝林背后诋毁慧妃娘娘被撞个正着是意外, 就算没有这一出,她日日戴着麝香浸染过的簪子也迟早遭这一回。   无非是换个时间换个地方——例如在明粹宫里悄悄滑了胎, 只需她掩饰的好,大约真能当做月事掩盖过去。谁知她运气就是这么寸,偏犯在了慧妃手里。情绪激荡的被压着跪上一刻动了胎气,让小产之事提前发作出来。   “陛下来了。”“陛下万福金安。”   外围拦路的小宫女跪下行礼的动静惊醒了沉思中的众人。皇帝陛下脸色只比慧妃的更难看,显然是路上已有人向禀告过蒋宝林的情况。   “确定是小产?”陛下沉声问道。   秦太医与慧妃一同点头。只秦太医脸上是些许尴尬无奈,而慧妃已是气的说不出话来。   “蒋宝林。呵,好一个蒋宝林。”皇帝陛下死死盯着昏迷在血泊中的女子,眼中没有一丝怜爱,有的只是无穷无尽的憎恶和愤怒。若是眼神可以杀人,蒋宝林此刻已经死了无数遍。只看陛下的表现,现场诸位心中有了八?把握:看来陛下偷嘴让蒋宝林怀上孩子的可能性是可以排除了。   其实这一条本就不靠谱:陛下身边多的是太监宫女,招幸的谁总是有记录的。若是不愿上彤史也只管用了药了事,怎会造出如此大的纰漏来。   “陛下,您看……”慧妃咬咬牙低声道:“不若就说蒋宝林惹怒了臣妾被臣妾罚跪,不想她身体柔弱气性儿又高,一口气没挺过来就这么去了?”   她看皇帝表情莫测,往前两步拉着他的手劝道:“蒋宝林死不足惜,可没得为了个老鼠打碎玉瓶儿。反正后宫人人都知蒋宝林与臣妾不对付,她既敢口吐狂言说臣妾的坏话,臣妾为难她就为难了。无论传出臣妾如何折磨了她的流言,总比她一个宫妃小主做出如此荒唐行径被揭出来要好的多。”   蒋宝林胆敢给陛下带绿帽子定是死罪难逃,可是这种糗事捅出来,对陛下的名声和皇家声誉更是打击。慧妃将蒋宝林的死一力承下着实是个好办法——唯一对不住的就是全然无辜的慧妃娘娘。   魏宝林与姜采女低着头扪心自问,若是她们遇上这般情形会第一时间站出来为陛下?忧么?她们仔细想想,终是泄气的摇了摇头:她们不急着撇清自己就算镇定了,怎会全然不顾自己的安危,心心念念只为陛下的名声着想?   也难怪陛下一心宠爱慧妃。古人云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或许慧妃与陛下之间与她们并不相同的情谊吧。   “你的心意朕领了。”赵熠表情稍霁,回手握住虞枝心的柔夷,苦笑着摇摇头道:“朕知道此事若是宣扬开来怕会成为万民口中的笑话。可事情并不是这么简单的——朕只要想想后宫守卫看似森严却能发生丑事就觉得寝食难安,与其日日提防还不如干脆揭开来彻查到底。到底是什么人钻了怎样的空子与蒋宝林苟合,非得将这贼子揪出来消朕心头之恨,也唯有将这空子堵上才能让朕安枕无忧。”   “陛下说的在理,是臣妾肤浅了。”慧妃羞赧的低下头,脸上飘起一团绯红,眼神却游移着落在两人十指相扣的手上。   刚刚还在自我反省对陛下不够忠贞的魏宝林和姜采女又觉得胃里撑得慌——仿佛每次陛下和慧妃待在一起,她们都会有这种莫名其妙被喂了一大口什么东西的感觉,甜腻又酸腐的让人齁的够呛,估计可以省下好几天的口粮。   陛下却是懒得管她们奇怪的脸色——实则陛下压根儿就没注意到她们。既然议定了决策,剩下的事儿就好办得多。秦太医只管用手段将人救醒,再丢进慎刑司里严刑拷问,就不信蒋宝林不说实话。   姗姗来迟的贵妃娘娘站在人群外看着慧妃与陛下并肩而立,清瘦隽秀的年轻男子不时侧头与身旁的女子交谈两句。他在对任何人下达御令时都是淡淡的,唯有看向那个女子,脸上表情是毫不遮掩的温柔和耐心。   可惜,那个女子不是她。   贵妃垂下眼帘。她始终不解陛下为何对虞枝心情有独钟,可她知道虞枝心已经成了她的心魔,撕碎了她对陛下的全部淡定与自信。她原以为陛下对谁都是那样忽冷忽热若即若离,原以为任何人在陛下眼中只?为可以利用和毫无用处。原以为自己守住了本心并未沦陷,原以为和陛下坦诚相待,成为他的心腹知己就是最大的成就。   直到她看到陛下说起虞枝心时,哪怕正气恼着,眼神中却是她从未见过的光彩。陛下看她的眼神中有欣赏,有信任,可看虞枝心的眼中,有的是火光在烧着。那炽热的感情的与他那颗淬了毒的寒冰一般的心全然不同,或许终有一日这把火会将那颗心都融化,从此他再也不是他,而她——似乎就更没有存在的意义了。   所以虞枝心必须死。虞枝心一日不死,她一日不得安眠。贵妃用力握拳,长长的指甲掐进掌心让自己平静下来。深深呼吸,抬头正遇上慧妃的目光撞上来,嘴角挂起一抹无可挑剔的温柔微笑。   “贵妃娘娘来了。”慧妃挣开陛下的手,规规矩矩的向她行礼。   “慧妃妹妹不必多礼。”沈婉姿伸手虚扶一把,才看向陛下屈膝道:“陛下万福。臣妾听说蒋宝林在御花园里晕过去,连您都惊动了,可是出什么事了?”   “你来的正好。”赵熠并不答她,只挥挥手,自有秦太医十?有眼色的将那枚变了形的簪子呈上来。   “听说这是你送给蒋宝林的?”   贵妃瞳孔微缩,仔细瞧了瞧才点头:“前几日蒋宝林去长乐宫给臣妾请安,臣妾看她乖巧,就将这枚簪子送给了她。”   “这簪子你自己可用过?”皇帝陛下追问道。   “曾戴过两回。”   “你可知这簪子被麝香泡过?”赵熠问的意味深长:“这簪子从何而来,用过多久,你最好细细想想再告诉秦太医。”   “被麝香泡过?”沈婉姿哑然抬头,眼中是大大的不敢相信,呆了片刻才道:“这簪子是去岁十月内务府觐上的时令花簪,因嫔妾不爱这娇嫩的颜色,戴了两回就搁下了。”   贵妃脸上只是惊讶,心里已经开始打鼓。去年十月那会儿内务府是她管着的,难不成她要告诉陛下,有人能在她眼皮子底下将做了手脚的花簪觐到她手里?   别说陛下,连她自己都不相信会有这种事发生。内务府的首饰皆是不同工匠按照一道道工序次第完成,浸泡麝香绝非朝夕之功,在她遍布眼线严查之下绝不可能做的天衣无缝不被人发现。   “陛下,若是微臣看的没错,这麝香应是最近才浸泡的。”秦太医这小老头儿不声不响的再砸下一个无声惊雷:“看麝香沉积在玉石裂痕中的色泽,微臣推测此举必在一个月之间。”   一个月前?皇帝陛下看向贵妃的眼神更深了几?。一个月前这簪子还在贵妃手上,她为何要浸泡麝香再赐给蒋宝林?其中到底有什么隐情?   贵妃手中是汗水,心中说不出的憋屈和后悔:蒋宝林确实是投靠了她才会在长禧宫与慧妃顶起来。前几日蒋宝林终于抄完了供给先皇后的经书,她为表安抚,随意从妆奁中拣了这枚不怎么喜爱的花簪赐给了她。   可好好的花簪怎么会浸了麝香?到底是在她宫中被动了手脚还是她被人陷害?这麝香又与今日之事有什么关系?   她一头纷乱的思绪尚未厘清,便见慧妃拉了陛下一把,笑着“解围”道:“花簪不过是个引起,陛下何必追究的这般明白?还是先审了蒋宝林要紧。”   “至于贵妃姐姐——无论贵妃姐姐做了什么,对您总是忠心的。您可不能怀疑贵妃姐姐的心意,否则多让人心寒呀。”   作者有话要说:   有奖竞猜,大可爱们猜猜蒋宝林小产和贵妃到底有没有关系   猜中的宝宝可以在明天更新的时候收获一个小红包哦~ 第94章 .引驾行 · ?   蒋宝林被拉进了慎刑司。而慎刑司办事总是周全的, 一边威逼利诱的劝她招供,一边派出人手直接闯入明粹宫大肆搜查。   尚不知事情原由的韩宝林被吓了一大跳,这情形还是在先皇后仙逝时遇到过。好在魏宝林及时赶回来, 一则看着慎刑司的人不要误伤了她的偏殿, 顺口也将御花园里发生的事告诉了韩宝林。   既然陛下打算彻查,就没有再遮掩的必要了。慧妃没交代她们噤声就放她们回来,自然不介意她们将事实宣扬出去。   这一回韩宝林受到的惊吓只比看到慎刑司如狼似虎的冲进来更甚。蒋宝林虽然性子不怎么讨喜,平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也算相处的不错,谁知她竟在皇后孝期怀上了不知哪个野男人的孩子!   “这事儿……真的确定了?”韩宝林两眼发直, 如见了鬼一般飘忽着走到魏宝林身边小声问道:“你亲眼见着她小产了?”   “可不是亲眼见的么。当真晦气的很!”若不是为了维持形象,魏宝林恨不得叉腰做泼妇状破口打骂。好歹忍下污言秽语, 她重重喘了口气才道:“秦太医先到了把的脉,后头好几位太医也跟着一块儿去了慎刑司,想来是错不了的。这会儿陛下贵妃和慧妃娘娘一同坐镇,以慎刑司的本事该用不了太长时间就能让蒋氏那个贱妇招了吧。”   韩宝林也跟着叹了口气。蒋宝林做出这种丑事,她自然不会有什么同情之心。唯有些许惋惜和疑惑:蒋宝林在她们这一批秀女中算得上得宠,往日看她骄傲的模样只当她亦十分享受身为宫妃小主的待遇。谁知她竟有如此不为人知的一面,甚至背着她们就和外男勾搭上了——   想到这里, 韩宝林突然一个激灵!蒋宝林可是和她们住在一块儿的!于她们想来自然是蒋宝林趁人不注意在外头和人勾搭成奸,可皇后孝期陛下茹素抄经, 她们三人亦鲜少踏出明粹宫的大门, 这一个月的身孕到底是怎么来的?   “你怎么突然脸色这么难看?”尚没想到这一层的魏宝林推了推她。   韩宝林露出一个比哭更难看的笑容:“你可记得一个月前左右, 蒋宝林出过明粹宫么?”   “……”   魏宝林一时间也呆住了。犹豫了一会儿才支支吾吾揣测:“她不是去了长乐宫几回吗……”   难道她是以去长乐宫为借口和人幽会?两人下意识的对视,又默契的转开了目光。蒋宝林每次从长乐宫回来都带着些贵妃的赏赐,她们俩看在眼里, 心中说不得有几分羡慕嫉妒。   如今想想,那些金钗步摇手钏璎珞要么是内造的珍品, 要么干脆是御赐之物,蒋宝林既敢拿出来显摆,应是贵妃赏的无疑。而长乐宫与明粹宫之间一路并无什么风景遮拦,要在这其中寻找机会与外男相会而不被发现,显然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那么最后一种可能,就是明粹宫的守卫本身存在什么疏漏,或是能让蒋宝林神不知鬼不觉的溜出去,或是能让外男神不知鬼不觉的溜进来。无论哪一种,对两位宝林小主来说都不是好事:明粹宫若是有问题,谁又能保证出了问题的只有一位蒋宝林呢?   说不定陛下因此膈应,她们一辈子的恩宠就绝在蒋氏手上了!想通此节,两人已是恨透了这不守妇道的贱丨人,只求陛下尽快查出真相,最好能让她们平安无事的摘出来,可千万不要被这无妄之灾牵连了!   ……   虞枝心且没想到明粹宫两人闲着闲着就想出这么远来。此时蒋宝林刚挨完一轮夹棍,疼的几乎再次晕厥过去,又被一盆冷水泼醒。   “蒋小主,奴才劝您一句,您这般贵人是挨不住慎刑司的招数的。您不如赶紧招了,也好少受些折磨。”   “婢妾真的,真的,什么都没做。”   蒋宝林哭的嗓子都哑了,更冷的是她一颗坠入冰窟中的心。她先被慧妃压着罚跪,跪了没一刻钟突然腹痛难忍。也不知自己晕了多久,再醒过来已经被打入慎刑司,所有人众口一词,皆说她背着陛下与人有染,让她招出奸夫的名字。   天地良心!她自入宫后除了陛下绝没有第二个男人碰过她!可一众太医皆咬定她是因中了麝香而小产晕厥,这会儿的脉象就是证据。   一个太医可能被收买,但太医院来了几乎一半儿的太医,总不可能所有人都疯了。他们说过一轮,连蒋宝林都开始怀疑自己的清白。可她也的的确确知道自己什么都没做,显然这回是遭了陷害。   “婢妾冤枉,婢妾是冤枉的啊。贵妃娘娘,陛下,请明鉴啊!”   她拼着最后的力气看向站在不远处的两个身影,发出微弱的求救声。可陛下不为所动,只对慎刑司的公公点点头,又是一轮新的刑罚招呼上来。   “陛下。臣妾看蒋宝林这模样不像是抵死不从,莫非其中还有隐情?不若先放一放用刑,听她自辩过再说如何?”   贵妃看了一阵,瞅着陛下的脸色柔声劝道。不想皇帝尚未说话,慧妃先阴阳怪气的开口了。   “贵妃娘娘不愧是后宫表率,对姐妹们总是这般心善仁慈。蒋宝林怀有一个月身孕小产乃是太医们?了实证,就算不为她招供也该狠狠罚她。臣妾看着只觉得解气,却没您这般善良,竟不忍看她受罚而给她求情来了。”   皇帝陛下的眉头皱起,抬手止住欲出言辩解的贵妃,定定的看她一眼道:“贵妃有空在这里关心蒋宝林?朕以为你不如先好好想一想那麝香的簪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贵妃顿时哑然。她自然不知道好好的簪子怎么就染了麝香。可她已经明白,今儿这就是一出连环计,一环套一环的圈套,她与蒋宝林都已是套中人。   蒋宝林大约是冤枉的。贵妃垂眸沉思。她知道蒋宝林野心不小,是冲着后宫这条青云路来的,怎么可能自毁前程?   唯一让人想不明白的是她好好的一个大活人,如若她自己不肯,是怎么来的身孕让人构陷?虽她也曾听说过一些药物会使人有假孕的症状,但小产的迹象如此明显,许多太医也众口一词,怎么看都不像是假的。   “陛下!陛下,娘娘,奴才们幸不辱命,总算找到证据了!”   由远及近的呼声打断了贵妃的思绪,亦打破了审讯堂中的沉默。询问蒋宝林的老手用尽手段还没得到口供,心中已有几分不耐烦与怀疑。却见前去搜宫的人手举着托盘飞奔回来,脸上尽是得意。   “奴才们在蒋宝林的妆奁里找到一个暗格,其中有将白领与人私相授受的证据。”   中年太监大步走到陛下跟前跪下,将手里的托盘高高举起。里头是几封书信和一个做到一半的宝蓝色鸳鸯戏水荷包,看荷包的样式应是给男子用的。   皇帝信手拿起荷包轻轻捏了捏,里头似乎放了一枚玉佩大小的物件儿。只打开来一看,皇帝陛下的脸色瞬时变了:那可不是什么玉佩,而是一枚禁军侍卫的令牌!   “这刘望是何人?”皇帝陛下看了眼牌子上的字,将令牌扔回太监手上问道。   中年太监将令牌放回托盘,行了个礼禀道:“方才奴才们翻看了这几封书信,正是蒋宝林与刘望互诉衷肠并约定相会的证据。这刘望是户部左侍郎刘玄大人之幼弟,得荫职当了三等禁军侍卫。刘望与蒋宝林在宫中意外相遇后一见钟情,刘望心有不甘,借由职务之便偷偷与蒋宝林私会。”   “不是,陛下,婢妾没有……”   瘫倒在不远处的蒋宝林绝望的摇头,可惜已经没有人再听她说话了。皇帝陛下早已气急,拿着书信就往外走去,贵妃和慧妃紧随其后,方才还热闹的慎刑司大堂一时寂静无声。   “看来还真是……”   不知谁小声嘟囔一句,换来无数个沉默的点头或摇头。禁军侍卫拱卫宫廷安全,在后宫中亦有轮班值守,若是他们中有人监守自盗,还真难被人发现。   也是蒋宝林运气不好,又是麝香又是罚跪导致当众小产被抓个正着。要是过几日她自己发现有了身孕假借月事之名偷偷落胎,说不定就这样被她瞒过去了。   想到此处,不少人又将念头转回贵妃头上。贵妃送出那支花簪到底是意外还是意料之中?若是她有意为之,难道是早就知道蒋宝林与刘望的奸情?   各方人马埋伏在宫中的耳目探子将消息以各种方式撒了出去。及陛下在前朝紧急召见孔太傅与四相并六部尚书商议此事,蒋宝林的丑事已经不再是秘密。刘家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好容易从花楼柳馆中揪出彻夜未归的刘望,一顿家法招呼上,总算让醉醺醺的侍卫大人开了口。   然他说出实情,刘侍郎就知道刘家怕是被这傻小子害死了。刘望确实与宫中一名女子互诉衷肠甚至有了苟且之事,只是那名女子并未明示自己的身份,只说自己是明粹宫的宫女,因仰慕刘望玉树临风文武双全,自愿与他好上。   刘望从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于男女之事上更有几分执念。寒凉秋夜得美人投怀送抱,他更不会推却,就这么糊里糊涂的与人在一起了。   “你当真是要气死我!”刘侍郎狠狠抽打这从小被爹娘娇惯到四六不着的蠢弟弟,心中悲从中来。无论这女子是不是蒋宝林,无论这是何人设下的陷阱,自这蠢货与那女子春风一度,他刘家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第95章 .得胜令 · ?   明光殿公堂上, 皇帝陛下铁青脸色,将一叠书信和侍卫令牌重重拍在桌案上。   实则各位相爷在宣召入宫的路上已经将消息听了个七七八八,比之陛下帽子颜色的问题, 他们更在意如何在这场意外中博弈, 从中攫取最大的好处。   户部左侍郎刘玄是孔太傅心腹,而刘望身为禁军侍卫却能玩忽职守勾搭陛下的妃妾,周相麾下大将领侍卫内大臣穆大人也逃不脱干系。孔太傅与周相吵的不可开交,全没看到陛下的脸色越来越差。   “碰”的一声,一只茶盏在地上摔得粉碎。所有人下意识的噤声抬头, 才看见陛下在御座上已经气的脸都白了。   各位重臣后知后觉,哪怕他们平时争权夺利再怎么忽视陛下, 今儿却与以往不同。后宫出了这么件大事,总得先把明面上抹平了再说。   “陛下,老臣以为,为了皇家颜面着想,此事不宜闹大。”一直没说话的宗正大人上前一步行礼,总算有了发表意见的机会。   “朕自然是这么想的,才立刻叫了各位大人进宫商议。可是看孔太傅和周相的意思, 是恨不得闹到人尽皆知的地步吧。”   赵熠冷笑,态度算是十分恶劣。不过在场诸位都是男子, 倒能理解他的心境, 反倒觉得孔太傅与周相实在操之过急, 吃相也太难看了些。   “既然人证物证俱在,刘家就留不得了。”吴相接住周相的眼神示意,先一步拱手道:“刘望大不敬之罪株连三族, 请陛下立刻下旨捉拿刘望与刘玄。”   “陛下,吴相所言不妥。”户部尚书赶忙拦下, 一副老成持重的模样道:“刘望罪不可恕确实不假,然臣以为为了皇家的名声着想,不应将蒋宝林牵扯其中,只说刘望与宫女厮混,先将他打入刑部再做处置。”   “那刘家呢?就这么放过?”周相眼神凶狠的看他,不怀好意问道:“刘侍郎是你心腹下属,尚书大人这话看似为陛下着想,其实就是为了包庇自己人吧?”   “臣绝无此意。”户部尚书苦笑道:“虽刘侍郎只是刘望兄长,但多少担个治家不严之罪,陛下该罚便罚,臣绝无阻拦。臣只是觉得刘侍郎好歹是朝廷三品大员,轻易获罪恐惹来更多流言蜚语。所谓事缓则圆,不如等风头过去再行处罚也不迟。”   “且要说失察之罪,穆大人才是真的失察吧。一个侍卫居然能在巡逻土中溜出去与人私会而不被察觉,臣实在是不得不质疑穆大人治军的能耐。”   吏部尚书与户部尚书早有默契,听他说完立刻接过话头,反手将领侍卫内大臣穆大人抛了出来。   眼看局面又回到孔党与周党之间的对决,两边气势汹汹互不相让,反倒咬出更多不堪证据来。赵熠听的不耐烦,恨恨一拍桌子道:“朕不管你们之间要怎样,朕只知道朕的后宫不能再有这种事发生。你们要吵尽管吵,但此事一定要给朕一个交代!”   “陛下所言甚是,穆统领必须撤换。”孔太傅立刻应道。   “怎么,难道罪魁祸首刘家反而不用管了?”周相丝毫不让,大有要死一起死的架势。   “你根本是胡搅蛮缠!”孔太傅气的白胡子都翘起来了。   “你才是避重就轻。”周相下意识的抬起胳膊,孔武有力的臂膀看的不少文臣直咽口水。   “两位,两位,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一直在看戏顺便观察陛下脸色的沈相终于开口打圆场。却是先向陛下道:“陛下可是非要将刘家赶尽杀绝?”   周相听他这话忍不住瞪他。什么叫“可是非要将刘家赶尽杀绝”?不就是暗示陛下对刘家网开一面吗?   却是赵熠丝毫不给他面子,直哼道:“朕凭什么要放过刘家。刘望大逆不道,朕把刘家抄家问斩也是情理之中。”   “那陛下可是非要撤换穆大人?”   皇帝陛下几乎要冷笑了:“沈相是觉得他还有什么资格让朕信任他能把朕的安危负责好?若不是他无能,朕至于、至于——么!”   年轻的皇帝陛下拉不下脸来说自己被绿了,只含糊着支吾过去。沈相意味深长的点点头,忽而说道:“穆大人必须要换是事实——周相稍安勿躁!穆大人失察之罪怎么说都逃不过的。周相之所以一直不肯,却不是处于私心,而是孔太傅给的人选无论资历还是能耐都比穆大人差了太多,反而更无法服众罢了。”   这话听着还像是人话。周相也知道禁军侍卫出了这种纰漏肯定要连累穆大人,到底是心不甘情不愿的点了点头。   “今日陛下召咱们到此也不是听众位来吵架的,而是要解决问题。”沈相面带微笑,显然智珠在握:“不如由老臣做个中人如何?咱们也不说那些虚话,权当是条交易罢了。若是孔太傅能放弃领侍卫内大臣的人选,臣也劝着诸位相爷为刘玄大人求一求情,各退一步岂不比僵持在这里无所作为更好?”   权利置换和权权交易,到这里就没有皇帝陛下说话的份了。孔太傅想了想觉得不亏:户部是孔氏一门最重要的地盘,若是左侍郎倒了被四相塞一个刁钻的来,不知要造成多大的损失。   反倒是这领侍卫内大臣,虽他恨不得将陛下禁宫掌控在手里,却知道自己手下那几位将军在周相周相麾下真拿不出手。原本是意外拿到了穆大人的把柄才起了心思,可与刘玄相比,这职位暂且放手也罢。   孔太傅面色缓和,显然是此事有的谈。周相却是瞪着眼睛盯着沈相,非要他解释个明白。   是,看起来一个领侍卫内大臣换一个户部侍郎一点儿不亏。可问题是孔太傅不争这位置,却不代表这位置依旧留在他周相手中。若是他手里有比穆大人更好的人选,他早就将瑕疵满身被孔太傅揪着小辫子攻讦的穆大人给换下来了。如今虽保下了领侍卫内大臣的官位,他手中既无人选,可不是平白便宜了吴相么?   吴相也没想到天大的一个馅饼就这么砸了下来。愣了一瞬赶紧道:“老臣觉得此事可行!老臣手下且有好几位将领赋闲在京担着兵部的闲职,皆可接手领侍卫内大臣一职。”   “你!你这竖子!”周相气的想骂人。   “周相息怒,息怒。”吴相拍拍他与他挤眉弄眼,在他耳边小声劝道:“咱们之间分什么彼此?等穆大人撤下来,我在威武军中给他留个位置就是。”   威武军镇守西北,是吴相麾下部队中军力最强也最容易出战功的地方。吴相将穆大人安排到威武军,算是给他一个将功折罪重回朝堂的好机会,也算是对翘了周相手中领侍卫内大臣职位的补偿。   “……罢了。”周相沉默了片刻,终于一摆手,“你们联合起来对付我,我又能有什么办法?”   赵熠听他们三言两语达成交易,心中不免愈发冷笑。只是脸上并不显露出杀意,不过有几分急促的催促道:“刘玄治家不严,朕可以看在孔太傅和沈相的面子上小惩大诫给他个机会。至于这领侍卫内大臣之职,不如吴相将你的人选直接召入宫中让朕都见一见,也让朕安一安心如何?”   他这般着急上火,看在孔太傅与四相眼中便是不肯再忍受不堪重用的穆大人,也为快点儿摆脱被戴绿帽子的可能性。毕竟今儿陛下受的委屈够多了,吴相终于不再废话,说了几位将领的名字,让人直接去兵部将人召来。   赵熠听着他报出来的名号中居然就有程将军的大名,心中终于安定了下来。若是吴相一开始就没把程将军当做人选,由他开口贸然提出,无论多么圆满的借口都容易引人生疑。   他不愿露出痕迹,索性再转移话题:“蒋宝林身子骨儿弱心气儿却高,竟敢对慧妃不敬,被慧妃稍开导了两句就受不住暴毙了。请沈相拟个条子送到蒋家,让蒋家节哀吧。”   “那蒋大人——?”沈相低头询问,蒋宝林之父虽官职不高,员外郎也是个闲职,但蒋氏一门另有一位刺史是他心腹,他并不想蒋氏遭受重罚。   “蒋员外郎教女无方致蒋宝林心胸狭窄不知尊卑,令他夺职在家反省吧。”   “臣遵旨。”沈相眉宇松开,只要不是牵连到整个蒋家,他对一个蒋员外郎的官职倒并不在意。   “那个刘望——”   “陛下放心,刘望犯下如此大错,刑部必会秉公处置,想来他也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孔太傅沙哑的嗓音笃定回道。有他作保,皇帝便不再多说什么。   明光殿中一时沉寂下来。忽而殿门外传来些许杂乱的脚步声。   “是吴相举荐的几位大人了?”陛下期待的抬眼望去,得领路的小太监通禀过,颔首示意:“请几位大人进来吧。”   四位大将皆在四五十岁上下,皆是虎背熊腰正方脸,浓眉大眼的看起来颇为可信。吴相正要一一介绍,却听上头皇帝陛下十分惊喜的指着其中一人道:“方才吴相说起程将军我且没反应过来,原来就是你么?半年未见,你家里小公子的身体可好些了么?” 第96章 .玉堂春 · ?   吴相没料到陛下竟会第一时间认出镇军将军程勇。先是愣了一下, 才后知后觉的记起半年前小选初始,陛下因得知孙家与程家的婚约将孙秀女贬出宫去,还派出许多太医为程家那位体弱多病的小公子治病的事来。   他那时还警惕了一阵, 以为小皇帝要借机拉拢程将军, 不想陛下在帮了程家一回后再没提过,他也就渐渐放下了心防。   今日陛下如此亲热的叫出程将军的名号吴相才有一丝后悔,只是人选本是他自己提出来,总不好这会儿再借机将程将军打发出去。   甚至一个荒诞的念头在他脑子里一闪而过:莫非陛下借着蒋宝林之事就是为了让程将军当上领侍卫内大臣?只这个念头很快就消失在他脑海里:且不说哪个男人会拿自己帽子的颜色开玩笑,就算陛下当真有此想法, 又怎么可能料事如神,恰巧遇上蒋宝林小产抓出侍卫在后宫行不轨之事, 恰巧牵连了孔太傅的心腹大臣,才能恰巧将推荐名额砸在他吴相头上,又料定他恰巧会把程将军叫上来?   这里头偶然意外的成分太多,若是陛下真有如此算计,也不可能只做个傀儡木偶被孔太傅呼来喝去了。吴相将心事收回,重新放在程将军身上:若是陛下一定要程将军做这个领侍卫内大臣,他到底是应还是不应呢?   “吴相, 朕对几位将军并不了解,不如由吴相出题考校一番, 让朕看看几位将军的本事再做决定如何?”   皇帝陛下虽与程将军相识, 倒并没有任人唯亲的架势, 而是转头来对吴相道:“所谓术业有专攻,吴相与周相才是我朝军中的定海神针,比起朕这纸上谈兵之人要强的多。禁军侍卫关系重大, 两位丞相定要为朕挑一个最适合的人才。”   吴相与周相自然领命。吴相心中暗暗点头:如今陛下关注的唯有后宫安全,就算是与程将军相熟也并不直接定夺, 而是由他与周相评判,可见自己之前的荒唐想法不过是杞人忧天罢了。   经过两位相爷的几轮考校,却是程将军与另一位陈将军不相上下,皆是当这领侍卫内大臣的最佳人选。皇帝陛下为难的看了吴相一眼,忽而开口道:“两位将军都曾于边疆塞外为国效命,是我国之栋梁。朕对兵事所知不多,不过看程将军更面善些便想将这禁宫的安危交在程将军手上,不知相爷意下如何?”   吴相能如何呢?若是没有先前的遴选,他大可以随口举荐某位就任。可四位将军在诸位朝臣面前公正的较量了一番,他再说程将军能力不够,只怕就说不过去了。   “既是陛下选中了程将军,就请吏部尽快安排任职吧。”吴相放下心中最后一丝纠结,爽快的应了陛下的话。都是他麾下大将,肉烂在锅里又何必执着于须得是何人?   “领侍卫内大臣既然有了人选,那刘家又该如何判处?”一直沉默不语的周相阴沉沉的开口:“陛下说是小惩大诫,那也总要有所惩戒,难不成真当什么事都没发生么?”   孔尚书一抬眉毛:“刘玄治家不严,夺俸一年,周相以为如何?”   “只夺俸?”周相嗤笑,显然不满。   “刘玄贬为户部左参政,户部左侍郎之位暂空着。”孔太傅开口便是一锤定音,直看着周相道:“周相还有什么不满?”   “本相的不满多了。”周相哼了一声,到底是没再辩驳。   “那就这么定了!”沈相微笑道:“急事从权,正好太傅和相爷们都在,不若这会儿就拟旨盖印,将陛下圣意颁下,也免得这前朝后宫人心惶惶的。”   “沈相今日倒是难得的积极。”孔太傅拿眼皮子夹他,阴阳怪气的叹道:“不过也是,谁让贵妃在宫中无能,致后宫状况频出,唯有劳烦沈相能者多劳,处处替她兜着。”   “太傅说哪里话。”沈相心中一突,觉得这老货怕是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太傅大人也并没有辜负他的期待,直接对陛下拱手道:“陛下,老臣知陛下与先皇后伉俪情深,自皇后薨后十分怀念。可天不能一日无主,后宫亦不可这么名不正言不顺的由贵妃管着。老臣请陛下尽快择淑女另立皇后,至少有中宫之主镇着,也包后宫再无什么牛鬼蛇神作乱。”   “太傅大人的意思是……?”皇帝皱了皱眉,看得出有些抗拒,到底没敢直接驳斥了孔太傅。   “先皇后威仪公正,将后宫打理的井井有条,虽她不幸遇害,但我孔氏一门尚有淑女与皇后同养同教。若是陛下不弃,老臣愿将先皇后嫡亲幼妹再嫁入宫中,为陛下开枝散叶生儿育女,亦可让陛下再不必为后宫纷扰担忧。”   他这话说的着实狂妄,仿佛将孔家孙女儿嫁给陛下竟是陛下的荣幸。皇帝坐在龙椅上敢怒不敢言,憋屈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看的不少正义之士直皱眉头。   “孔太傅不必操之过急,陛下选妃尚且要商议多少回,何况是迎娶继后这种大事。”关键时刻还是礼部尚书闵大人出面缓了一缓:“今日说的不是领侍卫内大臣么?先把这件落定了,其他延后再谈。”   “臣附议。”四位相爷齐刷刷站出来,又跟着几位文臣武将犹豫着点头。   孔太傅便知今日继续施压也不会有什么结果,板着脸一甩袖子,到底是不再坚持。   ……   一场临时加急的朝会就此散去,及皇帝陛下回到后宫,慎刑司已经得了陛下口谕,先一步送蒋宝林和她的两个贴身宫女下了地府。   贵妃和慧妃一块儿在乾元宫等着。看见陛下踏进宫门,齐齐行礼问安。赵熠先手将慧妃扶起来,却对贵妃直白问道:“朕对你信任有加,因此蒋宝林一案中许多细节并未追究。然既然这里并无外人,朕必须问一问,你可想好了那只簪子要如何解释?”   “臣妾……不知。”贵妃将目光从那两人交握的手上挪开,低着头泄气道:“臣妾对蒋宝林之事一无所知,也不知那簪子怎么就染了麝香。臣妾——”   “好了。”皇帝陛下点点头,脸色倒不算很难看,只语重心长道:“朕是信你的。既不是你所为,你便该好好想想到底是什么人要把你牵连在内。毕竟此事可大可小,若非今日正好被慧妃撞破,还不知闹到最后是个什么情形。”   “臣妾知道了。”贵妃低头行礼:“臣妾回去会整肃长乐宫,不会再给人可乘之机。”   “那就好,你先退下吧。”   皇帝毫不留恋的将人打发走。直到小崔公公在门外做了个手势,才忽然抱起慧妃转了两圈,脸上尽是笑意:“你果然是朕的女诸葛和幸运星,你可知今日吴相居然主动将程将军叫过来,让朕得偿所愿又没惹人疑心。等朕慢慢将禁军侍卫握在手中,在后宫中就再不必如此处处掣肘了!”   “陛下是天子,上天自然庇佑陛下。”虞枝心趴在他肩上同样笑的得意:“说起来最该谢的是李嫔,若不是她将这么好的宝贝送到臣妾面前,臣妾那点子计谋可真达不到如此效果。”   “呵,那个蠢货,哪里是你的对手。”皇帝一边毫不留情的嘲讽,一边仍是赞叹慧妃的敏锐。   “可惜了,陛下本是圣主,却被那些奸臣贼子逼着只能用这种手段。”她说着又多出一分哀愁,看向陛下的眸中带着水色,在他耳边嘟囔道:“要臣妾说,最该死的还是孔太傅和那几位相爷。朝臣本该忠于陛下,陛下却被他们迫的要那回一个领侍卫内大臣都不得不拿名声做赌注。”   赵熠的脸色阴沉了一瞬,轻轻拍拍她的肩膀。就见她突然笑开颜,与他咬耳朵道:“陛下,所谓万事开头难,今儿开了这个好头,往后咱们一点一点争取,还怕争不过那群老匹夫么?”   她眼中水光尚未褪去,嘴角却挂着调皮的笑容,在他耳边吹气如兰:“孔太傅垂垂老矣,四相也快到花甲之年,陛下却是二八年华芳华正茂,咱们忍得一时总有海阔天空之际,倒是必要他们后悔来这世上走一遭。”   “你这小女子好大的口气!”赵熠受他鼓舞,先前些许失落立刻化为乌有,将这小女子压在桌案上俯身问道:“不过二八年华芳华正茂——这词儿拿来形容朕,是不是有点儿不妥当啊?”   “臣妾才疏学浅,不如陛下教一教臣妾呀。”小女子目光挑衅,看的陛下一直痒到心里。   “那朕可得好好开导开导你了。”皇帝陛下看似纤弱的手臂用力,将女子压在桌上,炽热的气息喷在她脸上:“不如朕好好考校考校你的学问,若是错一题就挨一板子如何?”   “陛下真真儿严格。臣妾这会儿说不学了可行?”   “那自然是不行的。”皇帝陛下大手一挥,桌案上的纸笔落在地上,他却俯下身去与女子相贴,在她耳边声色缠绵:“爱妃听好了,朕说第一题……” 第97章 .春声啐 · ?   陛下关了殿门在屋里教慧妃娘娘“学问”, 直教的娘娘双颊酡红两腿发软才肯作罢。前脚恋恋不舍的目送慧妃坐上离开的肩舆,片刻后就翻了牌子,今日仍是慧妃侍寝。   圣眷正浓的慧妃娘娘回到长禧宫, 由宫女们伺候着香汤沐浴。闭上眼将身子沉入水中, 脑子里却一刻不闲。将蒋宝林一案的来龙去脉细细复盘,争取不在其中留有任何把柄,无论今后是否被翻出什么料来都与她和长禧宫无关。   ——哪怕她才是始作俑者,是陛下副手为虎作伥。   事情却要从陛下与她说过孔太傅与周相对领侍卫内大臣之位之争说起。彼时慧妃给陛下出了个一石二鸟的主意,乃是从禁军侍卫中挑一个品行不好却有孔家背景的侍卫对后宫宫女行不轨之事。届时再将丑事揭发, 领侍卫内大臣穆大人少不得一个失察之罪。   陛下考虑了两日,也觉得此计可行, 唯一缺点是宫女与侍卫的风浪到底太小,或许不足以动摇穆大人的位置。恰巧此时,李嫔将一样“宝物”悄悄送进了长禧宫,让虞枝心有了新的算计。   虞枝心且记得那日是九月初三,她闲在屋里翻书,突然闻到一股奇怪的药香,熏的她有几分不适的感觉。   循着味道找去, 乃是从一名新从内务府分来的粗使宫女身上传出。这批宫女在入长禧宫时就被她一个个摸清了底细,若是她记得不错, 这粗使宫女名叫悦儿, 是李嫔放进来的耳目探子。   她不动声色的找来白桃, 两人商议一番后,一个计策就此形成。   约一个时辰后,慧妃突然派了宫女秋楹去招秦太医诊平安脉, 且是指名道姓的非要秦太医来不可。半盏茶后,陛下得了太医院的消息, 亦好奇的跟着往长禧宫去。   结果等陛下到了长禧宫,就看到两个粗使宫女被压在地上堵了嘴,秦太医则拿着两个制作粗糙的荷包啧啧称奇。   见陛下驾到,慧妃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上来问安,不待他询问就将其中曲折详细说了,只道她闻到两个粗使宫女身上有浅浅药香觉得身上不自在,索性请秦太医跑了一趟过来看个究竟。   秦太医一头雾水的跑来,从两个宫女身上各搜到一个装了驱蚊香丸的荷包。只是他翻来覆去的查过,那几个香丸皆是寻常,实在查不出慧妃所说的怪异味道来。   慧妃却不依不饶,白桃姑娘又是个对主子言听计从的,竟拿出剪子将两个荷包绞了。不想歪打正着,秦太医突然发现两个荷包的里布颜色不对,再细细嗅过,才终于发现其中端倪。   原来这两个荷包都被下了秘药,只药不是用在香丸上,而是用在制作荷包的布料上。其中一种能使人程假孕之相,另一种则是有活血散瘀之效。两种秘药分开使用皆无什么大动静,然若是配在一起用却十分霸道,不过七日便会出现腹痛难忍出血不止的症状,而脉象却是与小产无异。   慧妃吓的脸都白了,腿上一软趴进陛下怀中垂泪不止。陛下又是气又是后怕,当场审了两个宫女,才知她们都是被李嫔收买了。   依照秦太医的判断,这两种秘药如今都极难找到,恐怕是李嫔曾有些前朝留下来浸过药液的布匹。这东西可谓用一件少一件,在后宫里是作为陷害栽赃的杀手锏用,出则要人性命。可见李嫔心中对慧妃到底有多大的仇恨,已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   慧妃差点儿就要跑到明纯宫与李嫔撕破脸,还是陛下先将她劝住。毕竟两个宫女的证词当不得铁证,再有李相在朝堂撑着,只怕打蛇不死反受其害。   陛下劝着劝着,不知怎么就想起先前慧妃提出的计策。他忽而想到宫女与侍卫之间的事儿算不得什么,可要是这场戏中的女主角换了个人,成了他后宫的妃妾,且怀有身孕再小产,难道孔太傅还肯放过穆大人,而周相又会忽略刘望背后的刘玄吗?   这当真是个渔翁得利的好机会!唯一的损失不过是他要担上个不太光彩的名声罢了——毕竟对于男人而言,被戴了有颜色的帽子总不是什么让人愉快的事。不过对赵熠来说,领侍卫内大臣这实权职位掌握在手中的利益足以让他忽视那小小的不愉快,而作为他信任的女人,他毫不犹豫的当场将慧妃拉进里屋,把自己的想法一一告知。   ——慧妃娘娘只想说,不亏她蜻蜓点水的暗示了数次,陛下总算是听到了关键处开窍了。   不过面上,慧妃对此计是十分犹豫的。不为别的,只觉得无需为了几个贱人搭上陛下的名声,实在是有几分得不偿失。可她越这般说,陛下反而越觉得无妨,几句话后一锤定音,顺手将两个荷包揣进袖子里带走了。   再往后就与虞枝心无关。她既不知这两个荷包是如何换了个绣面到了蒋宝林身边,也不知陛下到底要做什么。只是得了陛下的命令在某日前去找茬,便是今日在御花园中出现的这一出。   结果自然是极好的。陛下顺利将准备拉拢的人才送上领侍卫内大臣之位,与她不对付的蒋宝林也再不能在他面前口出狂言。她从始至终只是心思有些歹毒却依附在陛下身上的菟丝花,偶尔能想出个好点子给陛下些许提示,又或许是收获几分意外之喜让陛下的烦心事豁然开朗。   这样带着刺儿却独对他温顺敬仰的女人,就算是陛下又怎会不爱呢。虞枝心轻笑,总归她也没骗陛下什么,无非是那两个荷包——   多亏了白桃能耐,其中一个致女子有假孕之相的荷包确实是被李嫔送进来的,但另一个与之配伍的荷包,却是白桃在半个时辰内赶制出来,再戴到另一个李嫔送进来的探子身上。   李嫔确实想置虞枝心于死地,用的正是陛下诬陷蒋宝林的法子。孝期有孕一旦被查出必死无疑,若是虞枝心没有超出常人的五感察觉出不对,若是没有白桃这杏林圣手为她解忧,只怕她真要陷入危机之中。   而虞枝心的打算正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李嫔只想以有孕诬陷她,她既然翻盘,自然要千百倍的报复回去,光是一个“有孕”哪里够?最好来个当众流产辨无可辨才算痛快。   她找秦太医来是为了过明路,暗示陛下用这荷包对宫妃下手是为了将罪责甩出去。可惜陛下到底有自己的想法,并未选择她竭力推荐的李嫔,而是选了无足轻重的蒋宝林。   慧妃对此虽觉得有些遗憾,倒也并没有十分坚持。毕竟陛下的诉求才是最重要的,至于那个没脑子的李嫔——虞枝心轻笑。有李絮竹妄图陷害她在先,想来接下来这段时间无论她怎么折腾李嫔,陛下都只会见怪不怪并假装看不见吧。   整个事件中唯有那支玉簪的出现出乎她的意料,只是在和陛下玩耍时也从他心声中听到了真相。原是陛下生怕虞枝心配合的不够默契,为了不让蒋宝林小产显得突兀才安排了这条后手。至于非要牵连上贵妃,却是因他从上一回将宋氏的死甩在贵妃头上逼的沈相退步上尝到了甜头,便想着再给贵妃安排些黑料,必要时也好再用这手段拿捏沈相。   呵,好好一个皇帝,会的尽是些蝇营狗苟的龌龊手段。虞枝心忍不住冷笑。赵熠日日唾骂朝堂重臣不将他放在眼中,可要是哪一日朝堂重臣都被他这小娘养的小家子气握在手里,那才是朝廷不幸,天下不幸!   “娘娘,洗好了。”宫女轻声将她唤醒,虞枝心睁开眼,眼中阴翳沉下,又成了那个对陛下全心依赖无怨无悔痴恋着的小妃子。   “娘娘,二公主醒了。”   夏榆隔着薄薄的布帘在外头笑道:“二公主最喜欢娘娘了,方才哭了好几声,白桃姐姐做主让奴婢将她抱到附近,她听着娘娘的声音就笑了。”   “好婳儿。”虞枝心披了衣服快步走出来,脸上的笑意毫不掩饰,接过夏榆手中的婴孩抱在怀里逗弄,轻轻唤她的乳名。   “婳儿又长大了些。瞧这水灵灵的大眼睛,以后定是个和你母妃不相上下的大美人。”   怀中的小孩儿咿咿呀呀的挥挥手,咧开嘴绽放一个可爱的笑容,仿佛在附和她的判断。虞枝心低头轻吻她柔嫩的脸颊,心中坚硬一点点化作温柔。   陛下曾与她说过可以将婳儿的玉牒改到她名下,被她寻了借口用几句软话推脱了。非是她不愿意待婳儿如亲生,而是因她知道这后宫污浊如泥潭,她无法独善其身,不知哪一日也会沦为那些豺狼虫豸一般,为了些目的就枉顾旁人的性命和生死存亡。   可她还是存了一分奢望,将最后一丝善意寄于这个孩子身上,希望她不必经历那些勾心斗角暗中厮杀。她将婳儿留下,便是连同那冷清又侠义的女子一同留下,亦是给自己一个锁扣,在她跌入悬崖之时还能看得清哪里是天清气朗,是云高海阔。   “娘娘,公主睡了。”夏榆上前提醒,顺手将小孩儿抱走,“娘娘今日要去乾元宫侍寝,打算穿哪套衣衫?”   “桃粉那身如何?看起来是不是乖巧些?”   衣衫如盔甲,虞枝心将孩子交给她,亦将柔软掩藏,重新回到随时冲进看不见硝烟的战场上的模样。今夜还有一桩要事要与陛下商量,她须得小心应对,切不可让那男人察觉出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女鹅已经看透了一切→_→ 第98章 .字字锦(上)(捉虫) · ?   十月初三, 等候了许久的小选秀女终于迎来复选。陛下携贵妃在储秀宫检阅这些民间来的美人,或许还会从其中挑选些合心意的充入后宫。   虞枝心并未参与此次复选,而是在长禧宫迎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陛下以慧妃娘娘思念亲人为由将孔二夫人请入宫中, 此时慧妃正与二夫人对坐, 淡定的看着她一副忐忑不安的样子。   “二夫人不必慌张,本宫找你来是有要事相商。”虞枝心端起茶盏吹了吹袅袅浮起的烟波,语气平淡的绝不像陛下旨意中说的“以泪洗面日夜哀愁”。孔二夫人听着她的称谓却是愈发坐立难安:当初虽与家中几乎撕破脸,虞枝心好歹还肯叫她一句姑母。如今竟是连这点子亲缘都不肯认了么?   “不肯叫你姑母是因近日要与二夫人谈的乃是陛下与孔家之事,自然称你一句孔二夫人更妥帖些。”虞枝心抬眉一笑, 只眸中并无温度,依旧淡淡道:“孔二夫人应当知道, 这几日孔太傅一直在朝堂逼迫陛下再娶孔氏女为后。陛下本想与孔太傅私下谈谈,又恐太傅大人惯于说一不二,只把陛下的话当做推托之词,因此委托本宫与你先说一说,再由你转达孔家能做主的大人罢了。”   “换言之,孔二夫人今日就是个传声筒,并不需要你多思多虑, 你只将本宫接下来说的话记在心上,回去别给人说乱了就行。本宫想着二夫人虽不以聪慧著称, 好歹这点子记性应该还是有的吧?”   慧妃这话说的不无刻薄, 偏她那么认真的问出来, 倒堵的虞姑太太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直接把脸憋了个通红。   虞枝心自懒得管她如何感受,只按着与陛下商议好的话有条不紊的娓娓道来:   “接下来本宫要说的都是陛下的意思, 烦请孔二夫人好好听着。”   “陛下并非不肯再娶孔氏女,然而先皇后性情如何——不说我们后宫这些妃嫔, 就算前朝也是有所耳闻。再来这样一位一板一眼的孔皇后别说陛下觉得难受,只怕连朝廷官员都要对孔家生出些非议吧?”   她眼中含笑——却是嘲讽讥笑,对虞姑太太点点头:“你们孔家的名声已经因先皇后差了不少了,如今孔家姑娘寻婆家都不容易吧?本宫与陛下都觉得为孔家着想,孔氏女不必这么着急就登临后位,免得一个用力过猛过犹不及,对大家都没好处。”   “娘娘……”   虞姑太太又羞又恼,忍不住就要反驳。不想被慧妃娘娘一抬手打断:“二夫人不必多说,你今儿也不是来与本宫辩驳的。你只是个听话的耳朵传话的嘴,孔家能当家作主的夫人老夫人有什么意见,或是孔太傅如何作想才是关键,二夫人说的话既然毫无分量,本宫也没那个耐心听你唠叨。”   虞姑太太再一次憋红了脸,恨不得甩门而去,懒得搭理这个嚣张跋扈的女人。   “都说忠言逆耳,本宫知道二夫人听不惯本宫这么说,然事实不就是如此么?”虞枝心端着茶杯轻轻道:“哪怕是祖父在世时二夫人在孔家也没什么地位,如今虞家都倒了,孔家上下哪个把你看在眼里。”   “虞家倒了还不是你的错!”虞姑太太终于忍无可忍,从牙缝中挤出这句怨言。   “姑母这话就错了。”虞枝心放下茶盏,笑的愈发不屑:“若一个女人只有母家可做靠山,只能说明她自个儿立不住。您有丈夫有儿子,无论丈夫上进还是儿子出息都是你在婆家立足的资本。可你呢?姑父虽有才华却安居一个国子监,表哥表弟纵腹有诗书也不过在翰林院里窝着数书虫。您自个儿这相夫教子都做不到,又何必将自己的无能怪到我头上来?”   她身体稍稍前倾,便是说不出的压迫感,对着孔二夫人道:“若是姑母能劝得姑父上进位极人臣,劝得表哥表弟们努力钻营成为朝堂的中流砥柱,说不定这皇后之位都是你家女儿的,又何必待在这里被我戳中痛处?说白了不过是你自己不够努力不够胆大,才会将希望寄托在虞家头上。”   “……”   虞姑太太气的胸口起伏,偏她并不是因虞枝心信口胡言生气,而是因虞枝心的话字字句句切中要害让她无法反驳,因此才更气了。   “姑母不妨想想,为什么本宫没有母家作为支撑却能在宫中步步为营青云直上,非但斗倒了周相的女儿吴相的侄女儿,如今连李相的亲生女儿也得对本宫行礼问安,沈相之女、当今贵妃娘娘想找本宫的麻烦也要三思而行。反而是姑母你嫁入孔家这么多年,生儿育女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难道真会因为一个虞家倒了,孔家就可以无视你的身份和贡献,对你视而不见么?”   “还是说,不过是因为你没那个本事,哪怕你闹掉自己的性命也不能对孔家有一丝一毫的威胁,所以无论你是谁、无论你是什么身份,他们都可以肆无忌惮的无视你忽略你。”   “娘娘……说正事吧。”   虞姑太太被她一番话说的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只能强撑着转移话题将这伤心事暂时揭过。   慧妃并不为难她,从善如流的点头:“本宫本来也只想说正事,无非是孔二夫人拎不清自己的身份总要与本宫辩驳,本宫才不得不提醒你一二而已。”   “……”   “好了好了说正事,姑母不要这么七情上脸的,您一把年纪了还玩什么梨花带雨呢,这模样实在是太难看了。”   虞枝心嫌弃的目视左右,让秋楹递个帕子给虞姑太太擦擦脸。等她收拾好了才继续道:“本宫方才说到哪儿了?哦对了,说到你孔家女孩儿的名声本来就不好,再来一个霸道的继皇后,只怕就没人愿意娶你家姑娘回去供着了。所以陛下的意思乃是先让孔姑娘入宫,初封为皇贵妃,一来皇贵妃位同副后,对得起她孔家嫡出姑娘的身份。二来可以考校孔姑娘的脾气性格,也看看她到底适不适合当这皇后。”   她顿了顿继续道:“再有一点便是和大皇子有关。你也知道陛下曾发明旨,后宫妃嫔所出皇子皆交由皇后抚养。若是本宫得到的消息没错的话,如今孔家长房唯一一位没出嫁的嫡女年纪不过十三,就算明年大婚也才十四岁。您觉得这么一个小姑娘又要管理宫务又要服侍陛下还要养育一个奶娃儿,她当真担得起这重任么?”   孔二夫人想了想,无论如何也没法违心的说没问题。   虞枝心满意的点头:“本宫就知道姑母是明事理的。本宫跟前养着个小公主便知养育艰辛,更别提您在孔家也有生养,对照顾孩子自然有数儿。虽说咱们大户人家自有奶娘嬷嬷照料孩童,可哪儿是那些男人们想当然的,当母亲的只用吩咐下去就一点儿都不必操心的?”   “孩子冷了热了饿了渴了一样样都得操心。更别说大皇子体质弱,虽比二公主早两个月出生,这会儿已经病了三回了。继皇后自己都还是个孩子呢,让陛下把这唯一一根独苗苗交给她抚养,就算她有这胆子接下,陛下也没这胆子给啊。”   这一条说的实在在理,连孔二夫人都觉得要陛下把孩子托付给一个十四岁小姑娘是儿戏了。虞枝心微微一笑,脸上表情愈发诚恳:“所以说孔姑娘入宫做皇贵妃就是个最好的转圜,既不必让陛下金口玉言就这么返回,反倒让人觉得是陛下不信任孔家不肯把皇子交给她抚养;又不必为难了孔小姐——本宫说句难听的,就大皇子那病恹恹的模样,万一在孔小姐跟前有个好歹,还不知道被人传出什么恶名来呢!”   虞姑太太下意识的点头,孔家姑娘的名声已经被先皇后带的够难听了,可别再来一个继续祸害了。   “所以陛下要姑母转达的意思就是这样。孔小姐入宫即为皇贵妃,先与陛下相处一阵。若是她确实人品贵重,或是最好能生下一儿半女,届时陛下再封她为后。这般一来可以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二来对陛下子嗣也是最好的安排。”   虞姑太太听的连连点头,这是一举双得的妥帖想法,比公公强势让陛下迎娶继后要太多。想来大嫂和婆母都能理解,自己这传话的任务并不算太难。   “姑母也觉得陛下所言有理吧。”慧妃却突然苦笑,幽幽叹了口气:“其实这些道理谁人不懂呢?可为何本该由陛下与太傅大人和孔尚书去说的话却偏要让本宫与您转达一回,姑母能明白其中缘由么?”   虞姑太太一脸懵懂的看着慧妃。   “因为孔家大房只剩下这一位孔姑娘,就算她办砸了一切败坏了孔家女的名声又如何?等到孔家第四代的女儿出嫁少说还有十年呢,十年后谁还记得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闲事?”   虞姑太太脸上的表情就是一顿,随之而来的是无比的愤怒。是,孔家大房只剩下这么一个女儿,当了皇后就是无上荣耀,他们自然不在乎会不会对孔家的名声有损。可她还有两个女儿待字闺中,要是孔家霸道的名声再传下去,她的女儿可如何是好啊!   作者有话要说:   您的毒舌虞怼怼已上线 第99章 .字字锦(下) · ?   “……姑母, 姑母?”   慧妃的唤声将她从汹涌而来的思绪中惊醒。虞枝心看着她脸上的怒容只做不知,反而冷淡了表情道:“姑母若是听明白了就赶紧回去说与大夫人和老夫人知道。免得过一阵你记串了说错了,倒成本宫的不是了。”   “娘娘。”虞姑太太咬咬牙, 勉强找回自己干涩的声音, 从牙缝中挤出字来:“臣妇知道娘娘聪慧,娘娘既对臣妇的处境了如指掌,臣妇斗胆请娘娘给臣妇出个主意,臣妇到底该如何是好,才能让膝下子女不受那起子黑了心的牵连?”   “你?”虞枝心斜眼瞟她:“若是本宫处在你的位置上, 自有好几种法子改变当前的处境。可不是本宫看不起二夫人,实在是姑母你就那么个欺软怕硬的性子。本宫怕你回去没厉害个两天就被大夫人和老夫人压的屁都不敢放一个, 到时候再把本宫供出来,本宫可就见恶于未来的皇贵妃娘娘,岂不是吃力不讨好,非给自己找麻烦么?”   她一摊手,说的十分坦白与无辜:“你都说本宫聪慧了,你觉得本宫会做这么蠢的事情自己坑了自己?”   “娘娘放心,我就算是——”   “我放不了心!”虞枝心直言打断她:“就算你赌咒发誓立字据我也放不了心。毕竟我在您跟前待的时间也不短, 您是怎么个自私自利只为自己考量的脾气,您真当我年纪小就看不出明白么?”   “娘娘!”孔二夫人激动的给虞枝心跪下了。若是慧妃一开口就教她如何如何她且要警惕三分, 可慧妃明显是有法子却不肯担责任不愿教她, 她越是忍不住要追问到底。   “娘娘, 就当是看在你祖父和你父亲的面上,娘娘就可怜可怜臣妇吧。咱们一笔写不出两个虞——呃,臣妇是说, 若是臣妇在孔家立住了,对娘娘来说不也是一件好事么?”   “一笔写不出两个虞字”可是这位慧妃娘娘最讨厌的说辞, 只她说到一半,虞枝心的白眼儿都翻出来了。好在虞姑太太没有笨到家,及时改口换了个仿佛那么冠冕堂皇的理由。慧妃娘娘低头想了想,到底是先让秋楹把虞姑太太扶了起来。   “不是本宫不肯帮姑母,实在是姑母没那个能耐。”虞枝心苦笑道:“今儿这里都是自己人,本宫不吝说几句心里话。若本宫处在姑母这位置上,只需生了儿子,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神不知鬼不觉的送老太太和太傅归西去。”   她说的平静,虞姑太太却被吓的一个哆嗦,直接从绣凳上摔回地上去。虞枝心看她的眼色便淡了三分:“早说让二夫人别打听,如今本宫说了,你这算个什么反应?”   “是、是臣妇一时没坐稳,都是臣妇的错。”虞姑太太急忙请罪。   虞枝心忍不住又叹了口气:“所以说姑母成不了大事。所谓无毒不丈夫,姑母要是想成大事,就得学一学这男人的狠毒。您只想想,有太傅大人压在头上,姑父就算有心上进也只会被太傅大人压得更狠。而姑母您作为姑父的妻子,您的一生荣辱本就系在姑父身上,既是想要他出人头地,最好的法子不就是悄悄替姑父拨开头顶桎梏,让他能尽情施展才华吗?”   “可是,这也……”   “咱们家老太太是怎么去的?咱们那位三婶比得上你?可她为何就能成事?若不是二叔非要攀扯到我大房头上,只怕根本没人会想到去查老太太的饮食,她可不就能助着自己的丈夫逃离掣肘?”   “可是,这也太危险了。”虞姑太太弱弱道。三房那媳妇儿胆子的确够大,也确实是差点儿就成了。然这一着不慎就要把自己搭进去,她自认为没那毒妇的不知者无畏,做了这种事肯定担惊受怕的不得了,定会被人看出端倪。   “那就退而求其次,鼓动姑父和表哥表弟们在家中争权。”虞枝心没什么耐心道:“这一条对你而言怕是比上一条还难吧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毕竟你家从来只有你听孔二老爷的,再没有孔二老爷能把你的话放在心上的。”   她顿了顿,给虞姑太太又插上一刀:“估计两位表哥和表弟也不怎么听你的吧,毕竟你太弱了,实在说不出什么让他们信服的话来呢。”   “娘娘!”虞姑太太又羞又气,一拍大腿道:“娘娘就不要调侃臣妇了!”   “若是这样,如今就还有最后一个办法。”虞枝心终于打起精神目视她,难得的郑重道:“姑父和表哥表弟们没法儿在前朝争权,你又没法儿在后院争权,可见大房已经将你们二房彻底排斥在外。但今日却有一个难得的机会——”   “娘娘请说?”   “孔太傅不是要送孙女儿入宫么?”慧妃娘娘笑的有几分邪性:“万一要是大房那位嫡出姑娘有什么三长两短——姑母你怎么又开始发抖?本宫可没叫你伤她性命。本宫是说,万一她被查出点子什么宫寒之症不易受孕的小毛病,您说孔家到底是只想要第二个孔皇后,还是更想要个陛下嫡子,将来可以继承大统,让孔家跟着皇权万岁万岁万万岁呢?”   “……娘娘的意思是,让我对兰儿下手让她不孕,再将你表妹一并送进宫来?”虞姑太太双手颤抖,只这回不是害怕,而是难以言喻的激动。   “姑母怎么这么想不开呢。”慧妃娘娘不满的皱眉:“虽说娥皇女英听着不错,但对孔家而言,两女争一夫是什么贤名么?怎么,你女儿我表妹就这么比不上那个孔矜兰,只能给她当个代孕的肚子?”   “若是姑母到这一步还是如此小家子气,本宫可没什么好教给姑母的了。您还是别想那么多,好好在孔家当个泥胎木塑的人偶。或是您这回表现的好,本宫偶尔还能再请您入宫来扮个传声筒,多少还显得您有点儿用。”   她抬手端茶送客,立刻有几个宫女上前一步请孔二夫人告退。虞姑太太心有不甘,忍不住刺她一句:“虽说娘娘位高权重,但女子总该以贞柔为美,您这般尖酸刻薄就不怕会招来陛下厌弃?”   虞枝心闻言放下茶杯一抬头,眼中光芒是说不出的骄傲:“本宫有脑子为陛下出主意,有能力为陛下做事分忧,陛下爱重本宫还来不及,又怎会在乎那些细节?”   “唯有二夫人这什么都做不了的女子才拿贞柔温顺当借口,仿佛这般就能得到夫婿的喜爱。你就不知道但凡是个女人都能演的出贞柔温顺——不妨你回去和和姑父书房里那几个年轻貌美又颇有才学的女子比一比,看看在姑父心中,谁才是他的贞柔温顺?”   “娘娘!”   “送、客!”   到底,孔二夫人是垂着泪气呼呼的冲出长禧宫的,看脸色应是受到了不小的侮辱。   只是众人还来不及八卦虞家姑侄之间的爱恨情仇,储秀宫中便传来消息,陛下在小选秀女中选出八人封为从九品选侍,剩余秀女充作宫女,由内务府□□分配。   宫中人手本无太大的短缺,陛下在召见内务府总管后决定恩旨放出二百名年长的宫女及女官。原本按照宫规规定,女官需年满四十五、宫女需年满二十八方可出宫,因陛下恩旨,自今年改为女官年满三十五、宫女年满二十五,家中有人安排娶嫁或自愿立女户的均可出宫。   宫中年长的女官和宫女们自是欣喜不已。毕竟凡是想过出宫的,多数是打算积攒一笔身家找个好人家过日子的。而女子年纪越大越难嫁出去,这提前几年看似小事,对她们而言已是无上的恩典了。   唯一不满的大约是在宫中布置的许多人手眼线的朝中大臣并那位远在皇寺中祈福的太后娘娘。陛下此举一下子筛出去两百多老人,其中不乏他们重要的暗子。偏陛下此举本是仁政,于规矩上也无不妥,竟是连孔太傅和四相也找不出什么反驳的理由来。   本以为太傅或四相多少要给陛下找些麻烦,不想过了几日,陛下突然下旨册封孔家二房嫡出大小姐孔顺姝为皇贵妃,于来年正月十六迎入宫中。   此旨一出,满朝哗然。孔太傅先前态度如此强硬非要将后位纳入掌控之中,如今怎么忽而就转了信儿了?   一时有人将怀疑的目光投向沈相,一时又有人想起某一日后宫某位得宠的娘娘召见过孔二夫人。另有一些细心的人发觉不对:为何陛下纳的是却二房的姑娘?若是他没记错的话,孔太傅一直明示暗示的都是大房的嫡幼女,先皇后的嫡亲幼妹。孔家二房在孔家向来都是透明人,这会儿倒是长了本事,竟把几乎到手的后位从大房手里撬来了?   ——虽说陛下封的是皇贵妃,比后位还略差了一分。不过皇贵妃位同副后又有皇后实权,以孔家二老爷的官职论来,能拿下这个位置已经算是赚翻了。   流言蜚语一时喧嚣尘上,孔家兄弟不和的传闻更是在私底下疯狂流转。只是没过多久,太医院传出消息,原是四小姐身体虚弱不可劳神,而要进宫必然劳神耗力。孔家大夫人爱女心切病倒在床,四小姐不忍让母亲伤心,这才不惜违逆太傅的命令也要力辞了入宫的婚事,宁愿留在家中侍奉母亲。   如此孝心感天动地!一时间众人齐呼孔家教女有方,孔氏女不愧礼仪传家。只是转过身来不知翻了多少白眼:可见是这位四小姐出了差错,孔家真当大伙儿是傻的,什么鬼话都哄的了呢!   作者有话要说:   您的毒舌虞怼怼继续在线,不把姑母忽悠瘸她就跟姑母姓→_→ 第100章 .绮罗香 · ?   孔太傅府中。   年逾七旬的老夫人这几日颇有些闷闷不乐, 向来周到的大夫人却未能前来服侍婆母。皆因前几日大房四小姐孔矜兰初来天癸却腹痛不止不得不叫了太医,没想到太医诊脉之后给了她一个当头棒喝——四小姐腹内生寒十分严重,来月事时疼痛只是末节, 最重要的是极可能一辈子无法生养。   大夫人听到这消息就蒙了。明明之前请平安脉一直说四小姐除了略有些体虚外一切安好, 这突如其来的寒症是怎么回事?!   太医同样十分疑惑。只是脉象如此,他也不过照实说来。且有些女孩儿就是这般唯有来癸水后才能诊出先天体寒,或许四小姐便是这种体质,因此到此时才发现问题。   及孔大老爷下了朝回到家中听闻此事亦忍不住忧心,还特意求孔太傅召神医周仲前来会诊。结果得出的结论与太医所说一样, 四小姐宫寒之症十分严重,便是细心调养也不过将养到不危及寿元, 至于生儿育女就根本不必奢望了。   孔大夫人与孔尚书面面相觑悲从中来。他们何尝不知家中准备扶孔矜兰再临后位,更期待孔矜兰能为陛下生下嫡子,稳固孔家在士林中已有些飘摇的地位。可如今这一切都化作泡影,孔大夫人一时呼吸都窒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却是到夜里就开始发热,到今日还卧病在床。   而孔尚书与孔太傅想的更多。   她们确实是想让孔矜兰当上继后, 然先不说一个不能生养的皇后在后宫会有多悲惨,光是陛下大婚前御医和嬷嬷查体这一关就根本不过去。除非太傅当真与陛下撕破脸强将孔矜兰送入后宫, 否则陛下绝不可能娶这样一位身体残缺的女子为继后。   好在孔家并非只有这么一个适婚的女儿。孔太傅终于将目光转向二房, 第一次发现二房嫡女孔顺姝也是个不错的女孩儿。虽比之孔矜柔孔矜兰姐妹多了几分小家子气, 但到底是孔家培养出来的孩子,礼仪规矩皆是不俗,最重要的是对孔家都十分忠诚, 这一点与她的姐妹们并无区别。   不过二房毕竟不如长房。孔太傅先前听了二夫人从宫中带来的话,虽觉得其中不无道理, 但到底纠结要不要给陛下这个面子。然今日变成二房的女儿,他倒是一点都不纠结了——且不说二房本就比不得长房,这二房的女儿比之她被当做世家冢妇精心培养的大姐孔矜柔更是差了不少。皇贵妃这位置配长房嫡女或许差了些,给二房却是正好。且说的再过些,他好歹是个文人,也有文人的风骨,若真要他将孔顺姝夸出花来仿佛除了后位再也没有配得上她的,他这老脸还觉有些发烫呢。   便是这般,陛下与太傅大人难得的统一了意见,将纳皇贵妃的圣旨顺利发到孔府。孔二老爷虽早早儿得了消息,到此时仍如被天上掉下的馅饼砸中,一时惊喜的说不出话来。却是二夫人用力拉了他两下将他惊醒,提醒他不必表现的太喜悦,免得伤了大房的心。   孔二老爷自新婚燕尔之后就一直觉得自家夫人十分无趣,不想这会儿约莫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竟觉得夫人看起来颇为顺眼。回到屋里难得与夫人调笑了几句,直哄的夫人羞红了脸。   虞家人长的本是好看的,二夫人虽年纪不小,但平日里保养得宜,无非惯常板着脸或苦着脸才显得老气横秋。如今一脸娇羞的样子与平日木讷大相径庭,让孔二老爷愈发觉得自己错过了许多,竟一劲儿跑回自己的库房里搜罗一番,翻出不少珍宝巴巴儿献到夫人手里。   突如其来的甜蜜几乎让二夫人垂下泪来。及二老爷意犹未尽的走了,她才深吸一口气重重握拳——虽说慧妃说起话来刻薄的让人心痛,但不得不说这小女子那一股子狠劲儿当真才是能握得住自己的命脉,能让男人为之高看一眼的!   ……   彼时,后宫之中。   被孔二夫人鄙薄的慧妃娘娘此刻正言笑晏晏的看小崔公公显摆他送来的珠宝首饰,绘声绘色的讲述陛下如何大方的开了私库,又如何深情细致的亲自从中挑出一样样“正配了慧主子的好物件儿”。   “……可陛下走了一圈又一圈,竟是站在原地感慨,这私库的珍宝本是万种挑一,偏娘娘的聪慧美貌更是万里无一,哪怕把这私库全搬到娘娘面前,也抵不得娘娘的万分之一金贵呢。”   “你这巧嘴不去天桥卖艺真是浪费了。”虞枝心听的直笑,忍不住啐他:“陛下才没这么无聊呢,定是你瞎编来哄本宫的,看本宫回头怎么告你一状去。”   “天地良心,我的妃主娘娘,奴才有斗大的胆子也不敢编排陛下啊。当真是陛下把娘娘看的比什么珍宝都重要,在陛下眼里娘娘就是最好的。”   小崔公公愁眉苦脸的赌咒发誓,只怕慧妃不信他的,恨不得干脆将陛下拖过来亲自作证才肯罢休。一番模样惹的慧妃笑弯了腰,捂着肚子直哎呦:“好了好了,你别说了,本宫信了你的还不行么?你再演下去本宫就要笑岔气了。”   “奴才可不是演的啊!陛下真是这样的!”小崔公公气的跺脚!   “是是是,你说的都是。哎呦你这小子真太可乐了。”   不仅虞枝心被他逗的花枝乱颤,边上几个大宫女也捂着嘴笑的开心。还是白桃姑姑无可奈何的从屋里转出来收拾场面,捏了两个沉甸甸的红包塞进小崔公公手里:“辛苦公公跑这一趟。怪道我们主子最爱看到公公过来,公公哪次来不是给我们主子带的好消息好宝贝。我们且都看着公公就欢喜的。这点子心意请公公收下,一份给公公吃口茶,一份请公公帮忙谢过前段时间帮衬着我们长禧宫的各位。我们主子任性了些,时不时的招惹陛下,若不是看在公公的面子上,内务府那些拿鼻孔看人的主事们还不知道要给我们出什么难题呢。”   她说罢认认真真对小崔公公福了一礼,倒是把小崔公公吓了一跳,连给慧妃逗乐都忘了,急忙伸手扶她:“白桃姐姐何出此言?小崔子早就说过,奴才就是咱们长禧宫的人,帮衬主子是奴才的本分。奴才不把自己当外人,白桃姐姐给奴才的喝茶的钱就厚着脸皮接了。只感谢的话莫要再说,奴才始终都记得若非没有慧主子和白桃姐姐给的机会根本就没有奴才的今日,奴才只不肯当个忘恩负义的小人,可担不起姐姐这一礼。”   “就是嘛。我都说只管把小崔公公当咱们自己人使唤,偏白姑姑当上尊等宫女这规矩便多了许多,平日里管着我就罢了,对小崔公公还要这么见外作甚?”   虞枝心好容易笑过一阵缓过气来,站起身给这两人打个圆场。见小崔公公连连点头,慧妃娘娘话音一拐:“既是自己人,我就不跟你客气了。劳烦咱们小崔公公再帮个忙,帮我查一个人。”   小崔公公二话不说行了个礼:“主子您说,只要是奴才能办到的,一定给娘娘办的漂漂亮亮。”   虞枝心眼神示意,白桃又回到屋里,将一件华丽的礼袍托了出来。   “这是贵妃为本宫的封妃大典准备的衣裳。本宫因觉得十分好看,这几日便放在里屋没事就端详端详。没想到今儿不知怎么一错眼竟觉得花纹有些奇怪,撑起来在阳光底下看着,仿佛底下灰蒙蒙的有一层什么东西。”   她一边说着,两个大宫女已经拿着撑子把衣裳撑开,透过阳光果然看到些许奇怪的痕迹。虞枝心叹了口气道:“你也知道本宫和贵妃娘娘最近闹的有几分不愉快,好容易贵妃娘娘为本宫准备了如此华美的礼服,本宫要是绞了衣裳仔细查看,无论能不能查出问题都显得本宫故意与她为难。可要是不管不顾的就这么穿了,万一封妃大典上出了差错——”   “娘娘就是心善。明显是这衣裳有问题,娘娘何必顾虑这么多呢?”小崔公公不赞同道:“针线局的规矩,做礼服一定是同时做了三套五套,取其中最完美的一套主用,另外还有备用的。娘娘何不让人直接把那些备用的一块儿取来?便是这一套不得用,说不准其他几套却没问题?”   “问题就在这儿。”秋楹皱着眉站出来道:“娘娘见这衣裳不对时便想到了这条,让奴婢去针线局问问,看能不能把备用的两套取出来比较一番。不想针线局的人告诉奴婢,因娘娘封妃大典赶的急,一共才做了两套礼服,其中一套刚好不巧被浣衣局的宫女拿错,等洗过一遍送回来时才发现用不了了。换言之,娘娘这礼服根本没得替换,要么冒险用这套,要么这封妃大典就没法办了。”   “那娘娘的意思是?”   “奴婢问过针线局,知道这礼服上的花纹是一位叫做喜梅的宫女绣的。”秋楹继续道:“小崔公公或许不知,喜梅原是我们长禧宫的宫女,与奴婢是极好的姐妹。那会儿宫里主事的还是先头那位周氏娘娘,喜梅姐姐因得罪了周氏身边的嬷嬷差点儿被打死,阴差阳错捡回一条命,又不知怎的转到了针线局当差。”   白桃站在一边,将喜梅的过往大略说了。小崔公公听完若有所思:“娘娘是让奴才去查这喜梅?”   “正是。”虞枝心点头:“秋楹与喜梅意外相逢,有一阵子玩的极亲近。只是后来察觉到喜梅大约是贵妃的人才渐渐与她疏远了。本宫既不想无故疑心到贵妃头上,又不想在这里担惊受怕,只有劳烦公公替本宫查一查,看看到底是本宫疑神疑鬼想太多,还是其中真有什么猫腻。” 第101章 .望仙人 · ?   小崔公公虽说着自己是长禧宫的奴才, 到底是拎得清楚身份的。先回到乾元宫与陛下报备,才候着等陛下的吩咐。   “贵妃的手伸的可够长。”赵熠不置可否的哼笑一声,摆摆手道:“既是慧妃拜托你查, 你就替她查一查吧。”   “……那衣裳?”小崔公公试探问道。   “朕会让秦太医去看看。”   赵熠眼色微沉。封妃大典不是小事, 贵妃与慧妃不和是小,若是她真不顾皇家脸面的在上头动了手脚让慧妃在封妃大典上出丑,此事可就没法善了了。   ……   转眼便到了十月初十。?一日天气分外晴朗,新晋的慧妃娘娘身着华服宛如神妃仙子,在长禧宫举行她的封妃大典, 并接受后宫诸位妃嫔小主的朝拜。   繁复的礼仪一项一项过去,虞枝心肃穆叩首接过礼官送上的金印宝册, 从此她便是名正言顺的一宫之主,正三品的妃主娘娘了。   在不远处的台阶下,以李嫔为首的一众宫妃小主抬头仰视。不少人恍惚记得刚入宫时慧妃的容貌在繁花满园的后宫中只能算中人之姿,怎么随着时光流逝韶华易老,她反而越来越耀眼,越发美的不可方物了呢?   “叩拜行礼——”   司礼官拖长的嗓音将她们惊醒。李嫔忍下眼中愤恨,艰难的屈膝向台上叩拜。   原本按照她的计划, 慧妃早在一个月前就该被查身孕,再以孝期不轨之罪死的不能再死。却不知慧妃哪里来的本事, 非但躲过了她的算计, 还在?一个来月里狐假虎威的借着陛下威慑四处给她找茬儿。李嫔被各种琐碎烦恼折磨的几乎要疯了, 偏内务府的老油条们总能找到冠冕堂皇的借口,她连处置?些狗奴才的理由都说不出。   李絮竹哪里受过?等闲气。便是她因大公主夭折被陛下由贤妃贬为嫔那阵,也照样靠着陛下的宠爱与容妃争的不相上下, 甚至一度让容妃的长乐宫冷寂的与冷宫差不离。   可自从虞枝心入宫之后,一切仿佛就彻底变了。虞枝心不过是个小小的贵人时就敢对着她大逆不道以下犯, 偏陛下与容妃联手包庇,让?小人一步步得了高位。及虞氏成了慧嫔,更是与她处处为难,而无论口才还是圣心,她总是落於下风的那一个。   直到今日。   她本是陛下初纳仅次于皇后的四妃之一,却沦落为一句“臣妾”都自称不得的嫔。而虞枝心?巧言令色的女子连连被陛下捧起,居然可以高高在上的享受她的叩拜。   ?算什么事儿??是什么世道?李嫔欲哭无泪。当初李相有意抬举王玲珑,而她舍了家中反与皇后一同押宝白清涟,致如今家族对她颇有怨言,给予的支撑越发吝啬。   一个被贬无宠无子且不能生育的年长妃子啊。如今连家中都视她为弃子,她还能有什么未来。一想到自己如今的处境,李絮竹心中除了绝望还是绝望。   而她身后的小主们想的更多。   仰视高台上美艳不可方物的身影,她的容貌依旧,唯有气质一日比一日威严。可就在一年前,她是与她们同样的,初入宫闱小心翼翼,口称“婢妾”的区区一个小主。   小主们忍不住自嘲。家中人总在她们入宫时告诫她们不必将陛下看的太重,不必将男欢女爱当真。一遍一遍告诉她们认清自己的身份,好好争宠为家族谋福。   可事实证明?后宫是陛下的后宫,而陛下——他不是傻子。   谁是真心仰慕爱戴,谁是怀着不可告人的小心思。谁真诚炽热,谁带着虚伪假笑的面具示人。   不动心,说的简单。陛下那样风华隽秀的男子在眼前,哪个女儿家能不动心?就算有那个能耐强忍着将自己当做家族稳固的工具,在?后宫中又有什么盼头?   是如皇后那样,机关算尽终成一捧黄土?还是如李嫔?样日薄西山,最后被家族抛弃?   倒不如舍了?些有的没的,凭本心去争?一场!许多小主眼中的迷雾渐渐散去,化作一丝坚定与艳羡。当初她们曾以为自己是旁观者清,嘲笑虞枝心舍了一切只为陛下。可最后她们终于看清的是,出身也好才情也罢都不过是锦上添花,只有陛下愿意看才有存在的价值。   至于家世?   呵。慧嫔与李嫔斗的水火不容之时,多少人以为李嫔凭着丞相之女的身份足够压垮家族退出京城的慧嫔。可如今呢?李嫔门庭冷落的比她宫中那几个小主都不如,慧嫔却已经成了今日的慧妃。   而慧妃甚至并不怕与贵妃撕破脸,哪怕贵妃非但是丞相之女,位份更比她高出许多。   只因陛下宠爱。   只因?是后宫,是陛下的后宫。除非她们家世能与孔皇后比拟,否则任她们背后有什么人,在?个不见硝烟的战场上都毫无用处。   而陛下——他不是傻子!   陛下如兰枝玉树聪慧细腻,怎会轻易被女子的容貌迷惑,更不至于将一颗真心错付给唯想着利用他的薄情寡恩之人。小主们想到那位眉间总有轻愁却依旧温柔的男子就心底发软。陛下肯假作不知她们入宫的使命与她们做?场恩爱已是忍耐的太多,她们是哪里来的自信,居然要求陛下蒙蔽耳目对她们与给予求?   只有慧妃是理直气壮的。小主们曾听说过慧妃的胆识和做出的举动,虽口中嫌她离经叛道,心里难道就真的没有触动吗?   她为陛下敢顶撞皇后,她为陛下肯舍弃家族。她为陛下变得无依无靠,而陛下——就成了她的依靠。   若是换做自己。小主们扪心自问。她们敢么?会么?舍得拿自己的前途去赌么?   所以当她们嘲笑慧妃孤身一人几乎成了绝户时,又有什么资格质疑陛下对慧妃的信任与宠爱?   所有人的内心在?一刻被狠狠的动摇了。一条独木桥横在眼前,有人过了河,成为今日高台之上享受叩拜的胜利者。她们是不是要与她一样跨出?一步,放纵自己的真心去争取那个遥不可及的身影?   虞枝心立在高台之上看着?些女人乌黑的发顶上各色步摇轻轻晃动。混杂着不同音色的心声一股脑儿涌来,听的她整个脑子里嗡嗡的,晕的有些想吐。   而更多的是可笑。   多么天真的女人。皇帝陛下是她们用真心就可以换来真心的么?怕不是她们被陛下洗脑了太多次,才觉得陛下忽冷忽热是因她们并不肯真心以待,甚至怜惜陛下自有他的苦衷吧?   虞枝心抬起头,莫名回忆起那一日揭穿周氏私设刑堂,女子绝望的嘶吼和眼中无声的哀鸣。每当生出台下?些女子同样的迷茫时,那副场景都会出现在她一遍遍重现,直到她一颗心凉到冰点。   “?就是宠妃吗?有朝一日我也要像她一样站在高处受人跪拜,无论为此付出什么代价。”   一道突兀的女声忽然出现在她耳边。虞枝心收回目光,捕捉到发出?句心声的女子。   台阶最末,陛下新封的八位选侍正跪在那儿。有六人低着头随着礼官的长吟一板一眼的行礼,唯有两人抬着头,亮闪闪的目光钉在她身上。   与她对视片刻,一双如小鹿般的眸子后知后觉染上羞涩与慌乱,急忙低头躲开。另一人却大着胆子冲她笑了,露出两颗好看的小虎牙。   若是她没记错的话,?两位一人姓唐,一人姓纪,皆已得了陛下临幸。陛下对那胆大的纪选侍颇有几分看好,对那羞涩的唐选侍却只道普通。   如今看来,陛下也有看走眼的时候啊。虞枝心眼中闪过一抹趣味。纪选侍胆大是真胆大,可若说野心狠劲儿,怕是比不过她身边看似天真怯弱的唐选侍呢。   不过?种人在后宫也是寻常。虞枝心只分神了一秒便将唐选侍丢在脑后。想当初吴伊人不就是看着一副小白兔一般柔弱的表情,下起手来不知多老辣干脆么?如今的陈袅袅也被贵妃调丨教的不遑多让,比之吴伊人更多几分迷惑性。   和?些高门大户里出来的人精儿相比,民间采选的女子能玩的手段可粗糙多了。是不是得用得先看她们在“老人”们手里能撑过几招,至少得活下来才有值得她关注的价值。   ……   一场庄重的典礼终于完成。前来朝拜的嫔妃们各自散去,而一直没有露面的陛下则走进了长禧宫。   “礼服果然没问题吧?”皇帝陛下斜倚在软枕上,看慧妃卸下沉重的装束。   慧妃随意点点头。上回她请小崔公公帮忙查一查喜梅,不过盏茶功夫秦太医就来了,仔仔细细将礼服查过一遍,确保那些阴影并不是用了什么手段。   “今儿还顺利么?”赵熠啜了口茶,嘴角挑了个淡薄的笑:“可惜朕一时被绊住,竟是错过了咱们慧妃娘娘的大日子,实在是对不住。”   “今儿挺顺利的。”虞枝心将取下来的耳坠子丢进妆奁,透过铜镜看他的脸色问道:“陛下怎么不开心?是前朝那些老古董又给您难堪了?”   “朕方才——是在贵妃那里。”   赵熠端起茶杯,却并未喝茶,只盯着茶水平静道:“你不是让小崔子去查那个宫女么?他也算有能耐,竟真的查到贵妃头上。”   “贵妃……”   “贵妃在准备怀孕,也可能,?会儿都怀上了吧。”   “哐当”一声,皇帝陛下手中的茶盏突然在地上砸的粉碎。他抬起头,眼中是一片猩红,唯有声音低沉,如暴风雨来临前压抑的乌云:   “她口口声声说一心为朕,说为了不被家族利用宁可不要孩子。朕为此甚至纵容她,纵容她游走在家族与朕之间,并不要她与沈相绝断。”   “朕以为她是真的。可她今儿才让朕知道自己是多么可笑!”赵熠脸上的表情如择人而噬的野兽,说不出的狰狞可怖,而说出的话又是那么森冷:“她与孔矜柔那贱丨人有什么区别?只她想当沈太后,也得看朕给不给她?个机会,她有没有?个命!” 第102章 .折杨柳(上) · ?   沈贵妃在准备怀孕一事虞枝心自然是知晓的。否则也不会提出让小崔公公去查一查喜梅, 还在其中暗暗牵线搭桥,确保小崔公公不会错过关键信息。   “你是不是知道?”赵熠突然发问:“所以才让小崔子去查那个宫女的?”   “陛下,陛下何出此言, 臣妾冤枉啊。”   慧妃闻言先是一愣, 眼中浮起不可置信与难过的水光,跪在地上抬起头,脸上是泫然欲泣的表情:“陛下,臣妾不知陛下为何会如此看待臣妾,难道臣妾在陛下眼里, 是这般拐弯抹角算计别人的女人吗?”   赵熠轻轻抬了抬眉毛,对她的话不置可否。   “便是臣妾要算计——若是臣妾真的知道贵妃有了这样的打算, 臣妾直接告诉陛下不?吗?以陛下对臣妾的了解,难道还会怀疑臣妾的忠心?臣妾何必用这种法子惹来陛下生疑?”   慧妃眼中的泪终于掉了下来。而赵熠确实被她最后这几句说服。虞枝心虽然一直表现的狠辣果敢颇有手段,但风格始终是快刀斩乱麻的破釜沉舟。连对着皇后也毫不掩饰自己的杀意,更何况本就已经撕破脸的贵妃,她真拿到贵妃的把柄只恨不得第一时间告到陛下面前,怎么会多此一举的绕上这一大圈。   “是朕想岔了。你快起来。”赵熠伸手将她扶起,轻轻拂去她脸上的泪痕, 叹了口气道:“朕实在是被贵妃伤了心。朕一直那么信任她……”   他说到最后竟有一丝哽咽,慧妃立刻抛下自己的小情绪, 上前一步在他座椅旁蹲下抬头看他。美人儿眸中的忧心藏不住, 连同那微红的眼圈一直印进赵熠心里, 又一次挠的他心中直发痒痒。   “陛下正是受这些人的伤害太多才会如此谨慎,臣妾虽愚钝,也能懂陛下几分心思。只是臣妾不明白, 为何贵妃先前不肯为陛下孕育子嗣,如今却突然改了想法呢?”   慧妃恰到?处的转移话题化解了一时的尴尬, 让赵熠瞬间轻松了不少。皇帝陛下皱着眉,嘴角有一抹嘲讽和轻愁:“大约是觉得朕有了你之后就不再将她视作最珍爱最信任的女人,让她心生恐惧了吧。”   “……这算什么道理?”慧妃有些羞赧,更多的是震惊:“臣妾也不说什么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的虚言,总归臣妾既然将自己交给了陛下,自然是盼着陛下能顺遂快活的。贵妃难不成却要霸占的陛下,唯有让陛下使她快活安心才肯真心相待的么?”   “若是这样,她又怎么担得起陛下的爱重?”虞枝心眼中飞快的闪过一丝不屑,大着胆子劝他:“要臣妾说来,这次陛下能查出贵妃的心思只怕是天意。总?过哪一日贵妃有了陛下的信任握住了陛下的子嗣再反水,那时才叫束手无策了呢。”   “你呀,果然什么处境在你口中转一圈都仿佛是一件?事一般。”   赵熠呼出一口浊气,郁结的眉眼松快了些,亲昵的捏了捏慧妃的脸颊,将她揽进自己怀里。男子发间有凝聚不散的龙涎香停靠在她肩膀上,低沉而缠绵的声音环绕在她耳畔:“都说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朕本以为贵妃是朕的知心人才对她高看一眼。直到朕遇到了你,才知道原来她也不过是寻常。”   “陛下……”   “你说的没错,朕能在这会儿发现贵妃的用心,总比将来深信了她、被她控制了之后要?。”皇帝陛下的话音里终于有了几分笑意,拍了拍与他紧紧相拥的女子瘦削的肩膀安慰道:“怪道朕一直说你是个幸运星的,不过是你一时疑心就帮朕觉察出这么重要的事儿来,你说真要如何赏你是??”   慧妃下意识的摇摇头,忽而又停住,露出一个略有些调皮的笑容来。   “臣妾的一切都是陛下给的,臣妾本不该问陛下要赏。可既然陛下发话了,臣妾斗胆求陛下一件事可??”   “你说。”赵熠脸上笑意未变,只心中某处看不见的角落中莫名升起了嘲讽,渐渐爬上些寒霜。   “臣妾求陛下能开心一点,就在当下,就在这儿,至少能暂且抛下那些烦心事。”慧妃眼中有温暖的笑意,宛如冉冉升起的小太阳。她虔诚的双手合十垂眸祷告,一字一句敲进他心里。   “臣妾没有什么本事,也没有能耐的家世,不能为陛下分忧,帮不了陛下的忙。臣妾也不知拿什么劝陛下舒心,可既然陛下慷慨的给了臣妾这个机会,臣妾便厚着脸皮要求了。”   “陛下。若是您有烦心事,只管来与臣妾说一说。臣妾虽什么都做不了,但烦心事儿说出来,心里就不那么憋闷了。”   “陛下若是累了,也只管来臣妾这儿坐一坐。臣妾给您弹个曲儿让您眯一会儿,也算是忙里偷闲的一点子乐趣。”   “陛下——陛下?”   尚在殷勤许愿的信女突然被她的天神一把捞起,在空中转了半圈,落进一个结实的怀抱。虞枝心本能的抬手环住他的脖子,一张俏脸正巧落在他胸膛。   带着意外与愉悦的心跳声如擂鼓,她将耳朵贴在他心口处,听着这一曲欢乐的乐曲。   “陛下,您这算是应了臣妾么?”她俏皮的抬头,松开手抚他微红的耳垂。   “朕应了。”   他的声音沉沉的,带着几分沙哑。与黝黑的眸色一起,毫不掩饰要把她拆吞入腹的热切。   “陛下。”她一点儿不怕,甚至有些跃跃欲试。媚眼如丝秋波流转,红唇鲜艳欲滴,坏笑着说出挑衅的词句。   “陛下是要在这儿办了臣妾么?无论算是奖励还是惩戒,这青天白日的只怕不妥呢。不若陛下养精蓄锐等到夜里,臣妾随意陛下处置可??”   “你就是个妖精。”赵熠手一松,扶着她在地上站稳,忍不住在她臀上拍一掌:“?歹是慧妃娘娘了,给朕庄重些!”   “是,臣妾领旨。”   她竟真肃正了表情端起架子,眼眸微微沉下,嘴角是疏离的浅笑,一眼看去是实打实的高门淑女矜持端庄。   赵熠忍不住皱眉,一瞬间觉得他熟悉的慧妃突然消失在这狭小的空间中,心中竟是无端的慌乱起来。   这样子是极有规矩极有气势的,唯一的缺点,是他不喜欢。   非但不喜欢,甚至十分厌恶——这挺直的背脊与先皇后无异,嘴角的浅笑有贵妃的影子。而眼眸中偶尔闪过的冷漠,他曾在后宫中许多女人眼里看到。   他以为慧妃是不会这些的。没想到——   “罢了罢了,臣妾可做不来这一套!”   上一刻还端庄庄重给他看的慧妃娘娘突然瘫软下来,自个儿捂着嘴趴在桌上笑的上气不接下气:“陛下难不成喜欢这样的么?臣妾可讨厌极了!”   “怎么就讨厌了?”他心中欢喜鼓舞,却非要努力掩盖脸上表情,沉着脸问道。   “这般佛爷坐堂的样子,陛下不觉得装的太过了么?”   她随意摆摆手,一歪身子直接歪进了陛下怀中,翻过身盯着他下颌优美的线条笑道:“什么妃啊贵人啊说的?听,其实不都是您的小妾,为您暖床铺被用的么?陛下肯说臣妾是妖精,可见臣妾这魅惑主上的小妾做的十分称职,臣妾就当是您赞扬我了。至于端庄什么的大可不必,至少是不必端庄到您面前来。”   “臣妾在那些新人小主面前装一装像,?歹让她们觉得臣妾不?惹,少给臣妾耍小心眼儿。可臣妾在您面前端庄个什么劲儿呢?让您觉得臣妾是个佛爷转世?您倒是肯跟个佛爷被翻红浪共度春宵么?”   “……你这都是些什么词儿?混不吝的哪里像个妃主,分明是个混混。”赵熠无端想到半夜醒来被窝里被揣进个佛爷,不免脊背生寒哭笑不得,愈发忍不住用力捏一把她的脸:“你说的不错,当个妖精便妖精吧。总?过寻这些借口与朕胡言乱语的,朕胆子小,可受不住你这般惊吓。”   “是吧,可见陛下也受不住这装的,这就叫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也。”   虞枝心摇头晃脑得意洋洋的掉书袋,自然而然再次收获陛下恨恨的一巴掌。慧妃娘娘捂着玉臀不满的嘟着嘴控诉陛下的“残暴”,不妨被陛下的双唇撞上,将一切言语堵回腹中。   良久,两人气喘吁吁的分开,脸上酡红一片,心中更是荡漾。皇帝陛下被这娇俏贴心的小女子连消带打的抚慰的心情,终于能够恢复理智思考贵妃的问题。   “你说,朕要不要对贵妃动手?”他直言而叙,毫不掩饰自己的冷漠。   “陛下乾纲独断,哪里是臣妾?置喙的。”   “朕让你说。”   “陛下方才不是还不能确定贵妃是否已经有孕么?大可以不变应万变呀。若是贵妃本无身孕,陛下只消今后不宠她,或是宠了贵妃后不给她留就是了。若是贵妃当真已经有孕——”   “当真有孕,又当如何?”   “若是贵妃当真有孕,若是她将自己周围护的水泼不进,可见她已经彻底与陛下您离了心。陛下便不要动她,只今后得防着她。”   赵熠思索片刻,了然的颔首。长乐宫若是如铁桶一般连他都伸不进手去,那定是贵妃与沈相达成一致,为保这个孩子不惜彻底暴露野心。如今他在朝中依旧势弱,与其做这些无用功撕破脸皮,还不如来日方长,只防着她不让她得逞就是。   他看向慧妃催促后续,不想慧妃看他一眼欲言又止,眼中有些犹豫。   赵熠适时的捕捉到她的目光,追问道:“若是别的呢?你想说什么?” 第103章 .折杨柳(下) · ?   慧妃心知铺垫了这么久, 总算到了最关键的时刻。她藏在袖中的手轻轻握拳,不动声色道:“臣妾觉得若是贵妃有了身孕,她明白的与陛下离心还罢。若她有孕却对陛下并不防备, 那才是最可怕的。”   “这是为何?”赵熠不解。贵妃不是傻子, 他既然知道了她的野心,难道还会给她第二次机会么?贵妃定是要将肚子里的孩子护的严严实实的。   虞枝心苦笑:“陛下或许知道,臣妾并未设想过自己有孕会如何,但方才臣妾想了想,以臣妾对陛下的了解, 若是臣妾真的有孕,而这个孩子并不是陛下期待的——”   “臣妾绝不会傻傻的将自己护起来, 明晃晃的显得自己和那个孩子站在一边,站在了陛下的对面。臣妾会将生杀予夺交给陛下,赌陛下的一时心软,一时犹豫。”   “陛下您是这般温柔,这般容忍。臣妾想,陛下怎会舍得伤了一个对您殷殷期待的女人的心,您又怎会舍得将自己好不容易来到人世间的血脉骨肉亲手送入轮回?”   赵熠一时动容。他着实没想到这一点。虽他并不是慧妃所说的不舍, 而是权衡利弊下一定会考虑这个女人是不是还能在留一留,是不是还有利用的价值。   贵妃的智慧与手腕是他欣赏且依仗的, 若是贵妃还肯听他的话, 还肯将生死付诸于他手中, 他说不定真的会看在贵妃的“忠贞”与“诚恳”上饶她这一次,而不是决绝的送她归西。   是的,他已经想到了让贵妃死。贵妃此举已然是背叛, 哪怕她以不设防作为忠诚的象征向他臣服求饶,他若是真的打了这个胎儿, 贵妃会心甘情愿,会并无怨言吗?   一个掌握实权而心怀怨恨的宫妃,且是后宫位份最高的妃子,这是怎样可怕的存在。赵熠脑海中浮现的是孔皇后在撕破脸后如何一次次为难他讥嘲他,他绝不会容忍贵妃给他再来一次。   以贵妃的死来了解一切才是最好的办?。可那是贵妃啊。赵熠好不容易平息下来的怒气再次涌起,并更添几分无奈。先皇后死了之后孔太傅闹出了多大的动静,沈相的权柄虽比不上孔太傅,可要给他找麻烦一点儿都不难。更重要的是他好不容易在四相与孔太傅的争斗中看到了渔翁得利的希望,更不愿轻易断送了这来之不易的机会。   若是贵妃退让了,臣服了,将生杀予夺交到他手上——   慧妃跪在他脚边低声道:“臣妾僭越,说些不中听的话。以臣妾看来,事情越是在您的掌控之中,您越是猜不透臣妾——或是贵妃的想?,这胎儿反而是最安全的。尤其是贵妃的身份,她背后毕竟还有个沈相,您总不能真的孤注一掷,轻易用一尸两命的?子来以绝后患的。”   “啪”的一声,赵熠一掌重重拍在桌案上。只低下头,眼中又有风暴凝聚。这些女人果然都是天生的阴谋家,早早儿学会了玩弄人心的?子。今日虞氏能把贵妃的心思拆解的头头是道,若是来日她起了二心——   自己是不是会一头撞进她们用楚楚可怜温柔顺从编织的网中,被她们娇俏可人的容颜欺骗,还要被她们利用,受她们得意洋洋的在心中嘲讽?   “所以臣妾才说,臣妾一点儿都不想要自己生孩子。就算是落在臣妾名下也免了。如今臣妾唯有陛下,一颗心只为陛下,自然不会有那么多野心想?。可若是哪一日有了孩子,所谓为母则刚,连臣妾都不知道会不会生出什么可怕的贪婪和算计来。”   她喃喃自语,又似说给他听。赵熠恍惚在噩梦中走了一遍,忽而醒来看到清晨阳光,恍惚的不知今夕何夕。   慧妃和贵妃,是不一样的。   他突然就意识到了这一点。贵妃虽然敬他爱他助他,但更秉承明哲保身,并不让他拿到什么把柄,更不会轻易让自己陷入危机。慧妃却像是扑火的飞蛾,随时可以为他燃成一道火焰,根本无所谓什么以后将来。   她没有家世,没有亲族,连子嗣也不想要。她只要她的一颗心依附着他活着,她便是痛快的,满足的。   贵妃知他,是因合作默契。她知他,却是因她已经没了自己,便只剩下了他。   “……朕知道了。你说的很是,朕会小心注意的。”   赵熠伸手将她从地上拉起来,有些心疼道:“咱们两人一块儿说说话,不必总这么拘礼,一会儿就往地上跪一回。”   “臣妾愿意的。”她笑的有些羞赧,将脸上的表情藏进他怀里,在他胸前闷闷道:“臣妾喜欢仰视陛下,臣妾觉得陛下就该这样被人跪拜仰视,您高高在上的样子总是最好看的。”   “又说胡话。”赵熠搂着她的肩,心情渐渐放松下来。贵妃的事且不急,总归她到底有没有怀上还是两说。今日已经把情境都分析个清楚,到时候照方抓药不迟。   ……   终于哄走了陛下,虞枝心累倒在软塌上,好一阵才缓过劲来。   “娘娘真的打算和贵妃不死不休了么?”白桃上前与她揉揉肩膀,小声询问道。   “自她在我的礼服上做手脚意图害了婳儿,本宫与她就没?善了了。”虞枝心垂眸,淡淡说出冰冷的话来:“她若只是与我过不去,我还能守着底线与她周旋一阵。可她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对无辜的孩子出手。”   秦太医的判断并没有错,因礼服拿到他面前时已经被虞枝心和白桃联手休整过一遍,那些阴影就是被药水浸泡解了毒但彻底变了颜色和形状,无奈之下只能缝进夹层的绣线。   而那些绣线上的毒对大人其实并无影响,若是秦太医看来,或许只会当做用熏香染过一遍,在礼服中是寻常做?。甚至它对许多孩子来说都是无害的,连贵妃自己的衣裳上都用过,大皇子却是好好的活着。   但同人不同命,更何况有时彼之蜜糖此之砒丨霜。依照白桃的判断,婳儿与没了的宋慧娘是同样的体质,沾染了这些东西是决计不成的。   初时会是普通风寒的症状,流鼻涕,咳嗽。若是按照风寒吃两副药,渐渐会变成呼吸困难,发热盗汗。再往后,健康的成人会开始好转,抗一抗或许能扛过去。可孩子到底太弱,他们的气息不能通畅入肺,血液变得阻滞,最终只会在痛苦中憋闷死去。   而到这时,最初的罪魁祸首却已经消失不见。因这毒素只消七日就会彻底消散在空中,杳无痕迹的让人就算后知后觉想通了也没?抓出证据来。   虞枝心想到这里便是说不出的后怕。她是每日都要把婳儿抱过来逗弄的,礼服送来的那一日,抱着婳儿的奶妈都已经走到了门口,她不知怎的心慌意乱,慌了手脚的将她们轰了出去。   婳儿的啼哭声回荡在院子里。她听的心疼,却更相信自己的判断。找来白桃细细研究,终于在礼服上挑出几根断断续续的绣线,察觉了贵妃的险恶用心。   直接揭穿并不是个好办?,她不能轻易暴露了白桃这张底牌。她第一时间想到去针线局取来备用的礼服,只贵妃又怎会如她的愿?根本没有给她后路可选。   礼服留在屋里一日对婳儿来说就是危险一日。彼时虞枝心已经想不了太多,唯有先把有毒的绣线处理掉再做打算。折腾一番后终于将礼服改好,便是多出来的褶皱和阴影实在不知如何解释。   她从不是坐以待毙之人,与其等着陛下有可能发现端倪问的她哑口无言,不如先一步将问题甩出去。恰巧此时白桃终于确定贵妃备孕已经成功,此时约莫有了一个月的身孕。她便索性以喜梅为契机让陛下与贵妃对上,好歹贵妃忙上一阵,免得日日闲的给她找麻烦。   唯一让她忧心的是经此一役,贵妃应该察觉到长禧宫另有高人,虽她几次三番把秦太医折腾过来当幌子,但秦太医有多少斤两,贵妃应是心中有数的。   “罢了罢了,走一步算一步吧。我猜中她要赌陛下的犹豫保全孩子,我如今何尝不是在赌她不会将一切都掀到台面上来承认了她下毒,再挑拨陛下对我生疑?”   “便是她承认了下毒也无妨,这种毒素放到现在也该没了。咱们二公主没中毒就是命好,难不成非得有个神医么?”   白桃笑着宽慰道:“贵妃这回才是被你打了个措手不及呢,也不知今儿陛下与她说了什么,有没有吓着她了。”   “她心志坚定,不是那么容易被吓着的。”虞枝心揉了揉额角,忽然道:“不知怎的,我此时竟然很希望我那孔家表妹早早儿进宫来,若是她在这里,只怕咱们反而会轻松不少呢。”   “表小姐啊。”白桃也忍不住捂嘴:“奴婢记的没错的话,表小姐最崇拜的便是已经去了先皇后,一板一眼的学着先皇后的言行举止。偏她胆子不大,是个只学了皮相没学会精髓的,听她说话总让奴婢有种看小孩儿偷穿大人衣裳装腔作势的错觉。”   “何止是胆子不大,简直是与姑母一般的欺软怕硬。拈轻怕重不肯冒险又什么好事都想往自己身上划拉。”虞枝心嫌弃的摇头:“她做我表妹我自然是不喜的,可想着再过几个月,贵妃怀着孩子却被她拿着宫规折腾个够呛,我怎么就这么期待了呢?” 第104章 .扫花游 · ?   慧妃的封妃大典之后, 陛下便如先前圣旨所说将一部分宫务从贵妃手上夺下交由慧妃打理,虽是意料之中,然宫中小主们仍是悄悄期待着贵妃做点儿什么。谁知这般等了大半个月并未等来两位妃主之间的龃龉, 倒是等来了贵妃娘娘诊出喜脉的喜讯。   皇帝陛下当着前朝重臣的面表现的十分欢欣鼓舞, 一回后宫便开了私库将无数好东西如流水般送进长乐宫。宫妃小主们看着陛下如此上心,本以为慧妃就要被压下一头。却不料过了两日,陛下又以贵妃怀胎劳累为由将她手中宫权分出大半,全都交到了慧妃手上。   这番操作不知看傻了多少人。连人精儿般的内务府管事们一时都不知要何去何从。按说贵妃有孕,陛下好一副恨不得将她好生供起来养的架势, 定是谁都得罪不起的。可俗话说县官不如现管,慧妃娘娘虽品级不如贵妃却是大权在握如日中天, 说的难听些,有陛下撑腰,他们这些人的生杀予夺都只是慧妃一句话而已。   这要是两位主子真的斗起来,怕是她们俩没事儿,底下这些夹在中间的小鬼们有一个算一个的得遭殃。内务府的总管们难得有志一同的低调安分起来,每日恨不能求神拜佛祷告上苍,不求升官发财一夜暴富, 只求主子们能和和气气的莫要别苗头,他们能有条活路就谢天谢地了。   许是上天垂怜, 他们提心吊胆的过了几日, 贵妃娘娘竟当真没有闹起来。一众管事头目们暗自庆幸, 便又一窝蜂的跑去长禧宫讨好拍马了。   毕竟是新官上任三把火,慧妃娘娘可没手软,拿到权柄后就是一通彻查。内务府的管事个个老奸巨猾不假, 可慧妃娘娘更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不知怎的撬出了许多秘密, 草蛇灰线环环相扣,硬是揪出他们贪墨滥权欺上瞒下的罪证。   所谓人证物证俱在,慎刑司的行刑手们抬着刑具就戳在跟前,有多少人瞬间吓破了胆,为给自己脱罪牵出更多人来。这般拔出萝卜带出泥,往日耀武扬威连小主们都不看在眼里的管事被下狱的下狱,挨罚的挨罚,一时间宫中人人自危,生怕惹了慧妃娘娘的注意。   自然也有管事们耍起了小心眼,只在本职上推诿懈怠,既不算犯了大错,偏让慧妃娘娘的政令无法通行。可慧妃娘娘只比他们更狠,便是一句“能者上庸者下”,一句“不养尸位素餐的废人”,先拿了各处有能耐但不肯同流合污而被排挤的老人提拔上来管事儿,又将陛下选中的一群小太监小宫女破例塞进去,硬是生生维系好了宫务运转,把那些个仗着关系位置不肯配合的“老人”统统扔到南书房去数书虫去。   原本心灰意冷只混日子过的油滑老手们听了慧妃娘娘一通振聋发聩的训诫,徒然生出“士为知己者死”的热血;而小太监小宫女们被委以重任,更是如打了鸡丨血一般行动起来。宫中自有宫规在,宫规里说不明白的便去长禧宫里问白桃姑姑,白桃姑姑拿不定主意的便问慧妃,慧妃也拿不定的就去问陛下。总归宫中不过略微乱了小半日就恢复正轨,甚至政令畅通行事公正比之前不知好了多少倍。   而对陛下来说,更大的好处是经过慧妃一通快刀斩乱麻,几乎将孔太傅和各位相爷安插的人手搅了个七零八落。虽人数并未少,但消息传递本是有约定俗成的暗号,如今有些人被远远儿的筛选出去,不少环节立刻就断了。   他很快就感觉到身边监视他的人手呆滞了不少,趁着这个纰漏,更是反查出不少埋伏在宫中的眼线耳目。既有如此意外之喜,皇帝陛下自然不吝力气的愈发支持起慧妃大刀阔斧的整改,对那些查出问题的总领管事毫不客气,非要将他们依律严查。   尚未遭殃却早已慌了神的管事惶惶不可终日,唯有将希望寄托在贵妃身上。毕竟他们可是贵妃的左膀右臂,若是贵妃不肯救他们,往后贵妃自己的日子怕是也好过不了。   可他们却不知这会儿贵妃娘娘就已经不好过了。因她有孕的消息一出来,陛下看似将她高高捧起,其实暗地里不知动了多少手脚。   原本按照贵妃的计划,她应是在“意外”诊出身孕之后再相告陛下,以退为进求得陛下的宽容。谁知陛下被慧妃撺掇几句,阴差阳错的提前察觉了她的打算。贵妃无奈之下唯有将备孕之事暂且往沈相和慧妃头上推了推,只说自己被逼无奈又身不由己,不过想寻一个安心罢了。   那一日陛下甩手而去,沈婉姿的一颗心便七上八下。一时破罐子破摔的盼着自己已经怀上,等生下儿子后狠狠心,只靠着朝中的父兄争一把太后之位,再也不看这负心薄幸的男人。   可到了夜里孤枕难眠,又不免想起他温存体贴的模样。陛下虽是个狠心的人,倒也并不算骗了她的感情。两人本是默契的各取所需。皇帝在如狼似虎的朝臣重压下危机重重,子嗣一事一直是他的心病,如今她擅自打破约定,又怎么能怪陛下翻脸呢?   她辗转反侧想了许多,先前坚定接受沈相劝说的决心已然被动摇的所剩无几。只将人熬瘦了一圈也没得出个结论,却是太医最终给了她定论——这回她是真的怀上了。   她惊讶又有些茫然的抚着尚未隆起的腹部,说不出是欣喜多一些还是失望多一些。可她再明白不过的是,以陛下赶尽杀绝的脾气,既然她这次选择了擅作主张甚至是背叛,那么陛下绝不会再给她下一次机会。   所以她要赌。赌这个孩子是个儿子,赌这个孩子能够平安降生。沈相给她安排了许多人手足够护住她周全,可她知道这后宫中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自先皇后死后,陛下趁乱收拢了宫中不少人手,她且不敢说长乐宫里万无一失都在自己掌控之中。与其日日提心吊胆防着陛下和慧妃,还不如走一步险棋,以退为进将主动权交到陛下手上,以此换来片刻喘息。   若是没有慧妃先上了眼药,贵妃这策略只怕多半是可行的。皇帝陛下对贵妃本有几分情谊,又有几分仰仗贵妃的能耐手段,若是贵妃肯示弱,他反而会多几分顾虑,并不会立时上来就要喊打喊杀。   偏这一切都在慧妃的预料之中。陛下完全看不到贵妃的诚意,只觉得贵妃愈发可恶,非但背叛了他,还胆敢算计他的性子。   既然贵妃敢算计,陛下就更无怜惜犹豫,一时间各种手段皆向着长乐宫去,打了贵妃一个措手不及,不得不将明处暗处的力量都调动起来才勉强护得自己的安危。   可这一幕在陛下眼里就越发坐实了贵妃的虚伪。口里说着唯陛下处置,仿佛真有多无奈多可怜,又真肯为了陛下不顾一切。等陛下的“处置”到了面前,她却是应对的水泼不进,陛下越是对他奈何不得,就越是恨的牙痒痒。   虞枝心冷眼看着陛下与贵妃斗的火热,一边动用手中权力时不时给贵妃那边火上浇油,一边在暗中一刻不停的收拢得用的人手。   她先前得了宋慧娘相助,在宫中已经暗暗发展出不少耳目线人。而这一回陛下将宫务交到她手里,更是她可以光明正大拉拢人心的好机会。   她且不求拉拢来的人多么忠心,毕竟心腹难得,既不好做的明显了被陛下起疑,真用时也要用在刀刃上。她更关注的是哪些人私底下归属何方,那些人之间又有怎样的关系网,一旦掌握的秘密和信息够多,她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做到许多事情。   等贵妃终于将自己身边的安全安排妥当,松了一口气才后知后觉的看明白如今是怎样的无奈。所谓开弓没有回头箭,甚至这本就是没得选的处境。沈婉姿只需稍稍一想就能猜出慧妃在其中如何引导了陛下。但知道这些又能如何?   陛下既将她视作叛徒,与她斗过一场还败了下风,一旦察觉到她松懈只会一鼓作气送她去死,绝不会再给她回头的机会。她既然没法回头,便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从此就如悬索上行走,再不能隐藏实力将自己置于危险之中。   便如重压之下,两人之间的裂痕只会不断扩大,最终成为一道无法逾越的断崖。慧妃的谋算便是撬开这道裂痕的一记重锤,从此将她与陛下多年的情谊彻底敲碎。   及一个月后,慧妃终于捋顺了手中权柄,陛下则迎来了少有的舒心和放松。唯有怀着身孕的贵妃彻底成了后宫的透明人,除了养胎便是一刻不敢放松的巩固长乐宫的安全,好好儿一处宫殿倒是日日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起来。   也是这时,礼部侍郎突然旧事重提,提出是否要迎皇太后回宫。因再过不久便是冬祭大典,如今宫中并无主位,贵妃又有孕在身,难不成要让慧妃作为命妇表率陪陛下祭天不成?   毕竟无论民间还是前朝,慧妃娘娘的名声,可实在算不上很好听的啊。 第105章 .隔帘听 · ?   对于礼部侍郎的说法, 第一个嗤之以鼻的便是沈相——他倒不是为慧妃鸣不平,而是:   “贵妃虽有孕在身,但到冬祭大典之时已然怀上三个月, 有先皇先祖的在天之灵自会护佑贵妃平安, 缘何不能陪同陛下一起主持大典?”   且不说皇太后是如何有野心又有手段的女人,所谓请神容易送神难,当日将她送到皇家寺庙去时沈相可没少出力,若是让这尊大佛回到后宫,还不知道要搅出什么风雨来。   便是光说这冬祭大典——这可是后妃难得出现在朝臣眼中的时刻。如今正好后宫无主, 按照位份来说必是贵妃当仁不让,沈相又怎会轻易放过这个好机会呢?   沈相对贵妃的难处略有所闻, 倒也并不放在心上,毕竟有先皇后前车之鉴,他对陛下的心狠手辣早有准备,否则也不会将许多人手送入宫中确保贵妃的平安。至于贵妃心中作何感受便更不重要,他相信自家的女儿不是糊涂人,既然陛下都将伪善的遮羞布扯下,难道贵妃还会为了这个男人主动送死么?   甚至就算贵妃生不出儿子也无妨, 不是跟前还养着个大皇子么?只消这一回绝了贵妃对陛下的那点子期待和纵容,让她肯如先皇后一样靠着位份正统屹立不倒, 沈相便有把握在几十年后让沈家更进一步, 兴许也能成为下一个权倾朝野的孔太傅。   而冬祭大典上的亮相正是给贵妃未来争夺后位做一个最好的铺垫, 沈相都已经暗戳戳考虑着要不要安排几个祥瑞给贵妃增加筹码,谁想礼部侍郎这蠢货直接否了贵妃出席的资格,岂不让他怒从心头起, 恨不得用眼神杀了那个书呆子。   “启禀陛下,老臣也以为不妥。”吏部孔尚书同样站了出来皱眉道:“如今天寒地冻, 贸然请皇太后回宫实在是有些不妥。一来路途遥远,对太后娘娘的凤体恐有不便;二来正是年岁末时,皇寺中同样有许多仪式,贸贸然打断太后礼佛,无论对太后娘娘还是对诸天神佛皆是不敬。”   “朕觉得孔尚书说的有理。”赵熠连连点头。他好不容易趁着慧妃整顿公务将内务府渐渐掌控在手中,如何肯让皇太后突然来横插一杠子导致前功尽弃?   孔尚书微微一笑,一拱手继续道:“老臣以为贵妃若是身子不方便,不如索性让皇贵妃领此差事。毕竟陛下已下明旨纳妃,皇贵妃虽人尚未入宫,于身份上来说却是名正言顺的。且皇贵妃位同副后,暂代皇后之职也是情理之中,总好过别的娘娘位份不够却强行提拔难以服众,反而惹来不必要的非议。”   沈相没想到孔大老爷这么一个诗书礼仪传家的大儒会说出这般不知所谓的话来,愣了一瞬便面露不屑:“孔尚书未免太心急,皇贵妃入宫还要一个多月,不好生在家中学规矩,至于这么上赶着抛头露面么?”   “正是正是。虽陛下下了明旨,但皇贵妃到底还没嫁入宫中。以在室女行宗妇之职,只怕更加难以服众惹来非议吧?”   一干重臣对孔尚书的提议议论纷纷,其中观点显然是不赞成的居多。孔尚书面上微红,忍不住往孔太傅的方向看了一眼。见自家老太爷依旧一副闭目养神八方不动的模样,只能悻悻的退回列中,权当看不到别人怪异的目光。   “咳咳,那个,皇贵妃还没入宫,就不列在考虑之中吧?”皇帝陛下但凡遇上孔家的事儿便习惯性的气短,支支吾吾了一阵才道:“沈相和孔尚书说的都有道理,不过这几日朕看着贵妃的身体尚好,参加冬祭大典应是没什么大碍的。不如先暂定由贵妃统领宫妃命妇行祭典大礼,若是届时有什么突发情况,无奈之下便也只能请皇贵妃救场了。”   他这话看似和稀泥,想想倒是没毛病。皇贵妃虽有名分但到底是尚未出嫁,冬祭大典由目前宫中最高的贵妃暂行职责并无不妥。可要是贵妃临时出了什么状况,皇贵妃便不是着急上赶着而是救急如救火,只需她表现得体不出乱子,朝臣命妇非但不会质疑她的身份,还会对她愈发尊重赞扬。   孔太傅不动声色的捋了捋胡须,孔尚书便松了口气。与沈相对视一眼,一同拱手道:“陛下圣明,臣等遵旨。”   有这两位率先表态,其余无论太傅党还是四相党更不会反对。一桩议题就此通过,而前朝的“喜报”也在第一时间飞往后宫,抵达各位娘娘小主的耳中。   慧妃娘娘对此不置可否,不过呵呵一笑就放下了。冬祭大典上作为命妇表率行礼祭天确实是无上荣耀,可要在众人的目光注视下一板一眼的完成繁复的礼节着实不是什么美差。最关键的是如今中宫空悬,无论哪位代职都必将受到更严苛的审视,说不得贵妃和孔顺姝在接下来这小半个月要如何辛劳的练习才能确保关键时刻不会掉链子。   虞枝心眼珠一转,忽然坏笑着对白桃道:“陛下对贵妃倒是好心,只希望咱们贵妃娘娘的身子骨儿受得住陛下恩典,不要祭典未到就先累倒了。白桃啊,你说本宫是不是该做几样糕点去长乐宫慰问慰问贵妃娘娘,给贵主儿宽宽心?”   “您还是得了吧,就算要去也别带什么吃食,免得惹回来一身骚。”白桃不满的皱眉:“您当这会儿还是您刚入宫,贵妃正把你当一把好刀刃哄着用呐?如今贵妃就差与你撕破脸,您真不怕糕点吃食送进去,过一会儿就传来贵妃中毒的消息?”   “我怕什么,陛下信我的。”慧妃娘娘骄傲的抬头。   说罢自己又笑开了:“罢了罢了,我没那么蠢。就算陛下信我,我又怎好给他添麻烦的?他烦着前朝的事儿已经够不易了。”   她声音渐渐温柔,顿了顿才继续笑道:“我不过是一时幸灾乐祸罢了,也不知沈相这么坑他闺女,贵妃娘娘到底是感激呢还是欲哭无泪呢。”   “你们这两个,又躲在屋里叽叽喳喳说什么呢?”   皇帝陛下掀开帘子进来,身后跟着小崔公公并秋楹夏榆两个大宫女。先前虞枝心与白桃说些收拢人手的要紧事,刻意将这两位支开,不想她们忙完一圈回来正看到陛下站在窗户外听的嘴角含笑,见她们眼睛都直了才不慌不忙的转身进屋来。   “陛下。”“给陛下请安,陛下万福。”   “快免礼,在屋里何必这么拘束。”   赵熠伸手扶起虞枝心,甚至心情颇好的与白桃打趣两句:“朕曾听说你主子在长禧宫里说一不二,唯有你这大管事能管得住她。朕倒觉得这是个好事儿,往后你主子再有性情冲动想一出是一出的时候你可千万拉住了她,也让朕少为她头疼几回。”   “陛下!”虞枝心拉着他的袖子扭来扭去的不依:“臣妾哪里性情冲动哪里让您头疼了?亏您往日说臣妾是您的知心人解语花,臣妾分明聪慧的很。”   “是是是,咱们慧妃自然是最聪慧的,否则如何叫做慧妃呢。”赵熠好脾气的任由她拉的自己左摇右晃,一边笑着捏她的脸颊:“不过民间倒有个说法叫做缺什么补什么,比如五行缺水便在名字里带点儿水,比如性子里缺了点聪慧,那说不得就得在封号里加上——”   “陛下!陛下太坏了!”虞枝心皱成个包子脸,气汹汹的打断皇帝陛下的发言,瞪着眼睛看他:“陛下再说臣妾,臣妾可要生气了!”   “哈哈哈哈哈,不说了不说了,可别生气,生气了就不好看了。”   皇帝陛下十分愉悦的看着她撒娇,只恨不得将这宜喜宜嗔娇俏可人的小女子拥进怀中好好疼爱。偏窗外的阳光如此碍眼,让他不得不按下心中某些心痒难耐的想法。   “好了,说正事。朕没抬举你与朕一同主祭大典,你可有什么怨言?”   “陛下说的什么话,好端端的臣妾要有什么怨言。”虞枝心几乎是随口便答上:“当着一群陌生人的面站在陛下身边就了不得么?可臣妾只喜欢在没人的时候挨着陛下身边呢。”   她不过脑子的说完一轮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对上陛下似笑非笑的目光小脸一红,又恼羞成怒的一头撞进陛下怀里。   “都是陛下总欺负臣妾把臣妾都欺负傻了。您就当方才臣妾什么都没说,让臣妾好好想想怎么说才得体妥当。”   “你方才说的不是十分得体妥当么?朕也喜欢在没人的时候和你一块儿呢。”   皇帝陛下拥她入怀,心中是说不出的酸涩与温暖。人人只羡慕帝王后宫三千,殊不知三千佳丽各有所求,却不见得把陛下放在心里。   曾经他以为贵妃是个例外,而如今——   罢了罢了,不必再想那个变得和先皇后无异,让他失望透顶的女人。至少他还拥有怀中这一枚单纯美玉,自微末时被他扶起到如今高位,却不因世易时移改变分毫。   “朕会给贵妃松松弦,让她先站稳脚跟,再和孔家那位皇贵妃好好斗一斗。”   皇帝陛下不再试探,在她耳边坦率的将自己的算计和盘托出:“这半年来孔家名声差了不少,四相中尤以沈相的势力不断扩张。朕已经算过,有其余几位相爷在,哪怕孔家彻底倒下沈相也做不到一家独大。”   “所以朕决定联合沈相对付孔家。朝堂上的事儿不必你管,而在宫中,朕需要你现在就开始布局,方便往后在贵妃和皇贵妃之间制造更多的矛盾。”   “臣妾明白了。”虞枝心柔顺的应下,用温存到不带一丝烟火气的语调慢慢说出最冷漠的话:   “贵妃娘娘要保住肚子里的孩子就一定容不下皇贵妃插手长乐宫的事。等皇贵妃入宫后,臣妾会引着她对长乐宫下手的。”   “不,这还不够。”透过桌上的铜镜,皇帝陛下看到自己与慧妃相似的神情,轻薄的唇一张一合说出残忍的字词:“不仅是要下手,还要让两人不死不休,能带着贵妃肚子里的孩子一起下地狱就最好不过了。”   虞枝心低眉顺眼的笑了笑,轻声道:“臣妾尽力,尽力不负陛下的期望。” 第106章 .斗鹌鹑 · ?   陛下在长禧宫转了一圈, 回到前朝又与沈相促膝长谈许久。往后的日子里,贵妃娘娘便好过了许多。虽训练礼仪有些劳累,至少不必担心陛下时不时来说些戳心窝子的话, 或是抽冷子送点子要命的东西来。   而赶在冬祭大典之前, 孔二夫人再次递牌子入宫,美其名曰探望慧妃,实则是代表孔家与慧妃结盟来的。   “二夫人近日可好?”慧妃对着她难得的带了个笑脸,客客气气与她客套:“再有个把月皇贵妃娘娘就该入主中宫,届时夫人就要成这后宫的常客了。”   “都是托了慧妃娘娘的福。”   二夫人矜持的微微欠身, 心中自有说不出的志得意满。自孔顺姝被立为皇贵妃,她在孔家的地位便一夜之间翻天覆地, 与之前十几年完全不同了。孔府上那些面上尊敬实则敷衍的管事再不敢对她的要求有丝毫推诿;连大房几个眼高于顶的老嬷嬷也放下了往日那股端着的劲儿,瞬间学会了怎样笑容满面的与她见礼。   而这一切的代价——却是根本没有任何代价。她在对孔矜兰下毒手时也曾惶惶不可终日,也曾在夜里噩梦惊醒,生怕被婆母和嫂嫂发现端倪。可事情顺利的出乎她的意料,当年母亲教给她对付小妾的保底手段,竟是连孔家这对婆媳也看不破。   孔矜兰到底是如她期望的那样被太医和周神医盖棺定论为身体虚弱天生宫寒,而她一直忧心着婚事的亲生女儿孔顺姝即将成为这后宫之主母仪天下。想到此处, 孔二夫人看向慧妃的眼神就更柔和了些,轻叹了一声道:“自皇贵妃的婚约定下, 臣妇听着夫婿婆母对她教导, 才知道宫中生存如此不易。再想想娘娘孑然一身独自入宫, 臣妇这心里不知怎的,就觉得心疼的紧。”   虞枝心脸上一僵,顿时失了与她演下去的兴趣, 不冷不热的假笑一声:“本宫有陛下疼爱,日子过的不知道多舒坦, 就不必孔二夫人多费心了。二夫人若是有什么要紧事就赶紧说,别一会儿陛下过来用膳,倒耽搁了本宫与陛下相处的时光。”   “……”   孔二夫人好不容易升起点儿多愁善感的关爱之情,瞬时被她堵的差点儿一口气梗住出不来。恨恨的跺了跺脚,二夫人终于想起这位非但不肯认她这个姑母,往后还是她女儿最大的情敌,一时间好心情散了个干净,索性板起脸来与她说正事。   “娘娘也知道,皇贵妃虽说诗书礼仪样样不差,人品贵重就算在进一步也是使得。但到底是年纪小,在伺候陛下贴身起居时恐有些矜持。臣妇今日来就是与娘娘交代一声,等皇贵妃入宫后,娘娘务必多扶持帮衬皇贵妃,切莫让皇贵妃与陛下之间出现什么不该有的误会。”   “哦。”虞枝心端起杯子:“你说完了?”   孔二夫人看她这个动作就本能的一哆嗦,警惕的看看左右四个虎视眈眈的宫女:“娘娘是何意?难不成臣妇说完了,你就要端茶送客?”   “不然呢?你是个什么位份上的人,敢用这种口气与本宫说话?”   慧妃突然重重放下茶盏,在桌上撞出一声脆响,冷了脸色哼道:“本宫听你说话这口气还当是孔太傅亲自来与本宫交代呢。孔太傅当朝一品又是帝师,连陛下对他都礼敬有加,他若是亲自来说,本宫自然是得端起笑脸应着的。”   “可二夫人,您的夫婿不过是国子监祭酒,本宫凭什么要听你在这颐指气使?端茶送客已是看在您是长辈的份上,否则本宫就算让人把你打出去,说破天来也是你目无尊上言行无礼,旁人怕是还要问问孔家到底造了什么孽,二十来年都教不会您这点儿规矩。”   “你!你说我无礼?”孔二夫人老脸一红,非是羞的,而是气的。她这段时间在孔家都恨不能横着走,连大嫂都对她礼让三分,她哪里还受得了一个小辈对她疾言厉色?   虞枝心看都不看她,好整以暇的摆弄袖口几颗装饰用的浑圆珍珠,随口嘲讽道:“二夫人自个儿牌面不够却在本宫面前充大尾巴狼口出狂言,这难道不是无礼?还是说你做得了皇贵妃的主,今儿受了气回去告一状,等皇贵妃入宫之后就要找本宫的麻烦为你报仇?”   她抬起头,用眼角欣赏孔二夫人气急败坏的样子,细黛描绘的长长眼尾都透出不屑来,说出的话如冰冷的刀子一般插丨进孔二夫人心里:“若是本宫猜的没错,您今儿个看似得意的进宫显摆,其实与之前并无二致,还是个传声筒罢了。您猜猜若是您非但没让本宫应下今后帮衬皇贵妃,反而让本宫因您这通脾气恶了皇贵妃,先在陛下跟前上几回眼药——”   “届时皇贵妃进宫来却步步不易,你说孔家人是会怪我还是怪你?皇贵妃是会感激你,还是会觉得你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往后更不敢让你进宫来给她丢脸?”   孔二夫人的脸色刷的一下就白了。虞枝心满意的点头,愈发不依不饶的吓唬她:“本宫是不在乎得罪孔家的,反正以前也没少得罪,往后再宫里继续小心谨慎就是。可对你来说——”   她故意坏心眼的顿了顿,及孔二夫人面露惶恐,才不紧不慢道:“于公,孔家要寻个传话的工具总是简单的,不见得非要用上你。于私,皇贵妃怎么说也是你的亲女儿,她还未入宫你就替她得罪了掌着宫务的宠妃,四舍五入算是连她未来夫婿当今陛下也一同开罪了。知道你的明白人只会说你蠢,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哪儿抱养的私生女,你这是恨不得害她一辈子呢。”   “不,不是,娘娘……”   孔二夫人终于慌了。她只道虞枝心小小一个慧妃断不敢给她这位皇贵妃生母难看,因此才稍稍拿了几分架子,也算是为上回被好一通挖苦出一口恶气。然被她劈头盖脸的嘲讽一通,二夫人才后知后觉的回想起来这是怎样一个癫狂女子,当初虞家老太太当面她都能不管不顾的摔杯子砸碗,何况自己这个挨不着的孔家二夫人!   且最要命的是慧妃虽然说的毒辣,言辞所指却句句切中要害。今日二夫人能递牌子入宫正是因上一回她这传声筒当的颇有成效,若是她没了这用途,孔太傅和老夫人自然不会再对她委以重任。   更别说孔家为了二夫人的面子就不管不顾的对慧妃出手。虽孔家在宫中的人手不少,但都是用一个少一个,且得紧着日后皇贵妃入宫了辅佐她的。而慧妃这样既没有家世撑腰又生不了孩子的娇蛮宠妃在孔家看来根本不足为惧,折损人手与她为敌只会便宜了贵妃之流,实在是得不偿失。   若慧妃是对皇贵妃不敬,孔家或许还要出手警告一二;可今日本是二夫人趾高气昂措辞无礼在前,孔家人最多口中抱怨几句慧妃张狂,却绝不会为二夫人主持公道。说不得往后换了人入宫协商,还得替孔二夫人向慧妃陪个不是才行。   如此一来,她这孔二夫人怕不是要成个笑柄,还平白连累了自家女儿的前途。虽她并不觉得陛下会为了慧妃就彻底冷淡的皇贵妃,但就如慧妃所说,如今宫权大半都握在她手里,她有的是办法闷声不响的让皇贵妃在入宫后为了宫务焦头烂额。   想到此处,孔二夫人心中已是一片冰凉,再也端不住架子,起身跪下哭求:“娘娘,是臣妇糊涂了胡言乱语,都是臣妇的错,求娘娘开恩,饶了臣妇这一回吧。”   “……你真知错了?”慧妃半信半疑。   “臣妇知错,往后臣妇一定对娘娘恭恭敬敬,娘娘说什么就是什么。”   “……那好吧。”   虞枝心让秋楹扶她起来,脸色淡淡道:“虽说本宫对二夫人无甚好感,但孔家其他夫人更是不熟,本宫就将就着用你传个话吧。”   “诶诶,娘娘请说,臣妇听着呢。”   “孔家的意思本宫知道了,无非是希望皇贵妃入宫后能尽快接手宫务且不出错,又能讨得陛下欢心,尽快养育皇嗣。”   孔二夫人连连点头。慧妃虽然嘴巴子毒,但到底是个明白人,只要自己不犯贱戳了她,与她说话是真不累。   “本宫不向来不玩虚的,有话就直说了。请二夫人回去上禀孔老夫人,要本宫帮扶皇贵妃没问题,但本宫也有两个要求,也请孔家务必答应。”   她也不管孔二夫人神色犹豫,只将自己的条件说出来:“其一,皇贵妃入宫是来嫁人,不是来当佛爷的。本宫往年也见过姝表妹,端庄的只比先皇后还端着。您觉得陛下经过先皇后那一遭,还能有兴趣与她闹出孩子来?”   “娘娘啊……”孔二夫人尴尬的直摆手,不知该如何应对这动辄言语粗鄙的慧妃娘娘。   虞枝心道:“夫人心里明白本宫在说什么就好。总归等皇贵妃入宫,本宫自会引着她投陛下所好。可要是她没法放下身段取悦陛下,甚至对本宫教导的内容十分反感,本宫也勉强不了她,届时可别怪到本宫头上。”   “臣妇明白,臣妇明白。”孔二夫人赶紧点头。   “另一条便是,本宫既与孔家合作,就要孔家保我一个前程。本宫会在皇贵妃入宫后将宫务平安顺遂的交到她手上,除非贵妃刻意为难,否则绝不会让陛下质疑她的能力。而条件就是一旦皇贵妃生下陛下嫡子,本宫必要一个未来贵太妃的位置,不如孔家能否打赢?”   是贵太妃而不是贵妃?孔二夫人心中突然狂跳不已,仿佛不小心摸到了什么门道。   虞枝心嘴角勾起一抹莫名的微笑,再次端起茶杯送客:“本宫知道你做不了主,也不必你这会儿就回了我。二夫人先出宫去与孔家老夫人和大夫人商议,等有了结果再来探望本宫吧。”   作者有话要说:   孔二夫人再次被玩坏   心疼她一秒 第107章 .双韵子 · ?   直到孔二夫人唯唯诺诺的出了院子, 陛下才从里间的小书房挑了帘子走出来,轻轻拍一拍虞枝心的肩膀。   “辛苦你,要你与如此蠢妇周旋。”   “陛下说哪里话, 臣妾小时候在老太太跟前没少看姑母脸色, 如今借着陛下的威风好好骂回去,臣妾且开心着呢。”   她说的俏皮,偏一直低着头遮掩住微红的眼圈。皇帝陛下深深叹一口气,再揉一揉她的发髻:“你是不是也觉得朕十分可怜十分窝囊?得用这种手段挑拨人心,将自己的女人当做武器?”   慧妃摇摇头闷声道:“臣妾只恨自己不是男儿身, 不能手刃那些个狼子野心的乱臣贼子,不能为陛下肃清朝堂。”   赵熠心中莫名一痛, 随即便是眼眶一热鼻头微酸。遮掩般撇过头去清了清嗓子,故作轻松的调侃道:“好好一个姑娘家整日里就知道喊打喊杀的,竟是比程将军这等大将且凶残些。也不怕吓坏了朕,往后都不敢随意招惹你了。”   “陛下不敢招惹臣妾,倒是想招惹谁去?”慧妃娘娘果然板起脸来大发雌威,好似一头漂亮的胭脂虎,微红的凤眸瞪的大大的, 不依不饶的上前逼问:“是陛下如今的新宠纪选侍?还是昨儿在御花园煮酒吟诗与您偶遇的谢宝林?您这满花满园的莺莺燕燕倒是温柔体贴的紧,您还在臣妾这儿做什么?还不赶紧招惹她们去?”   “朕就那么一句玩笑话, 可招来你多少句了?”皇帝陛下啼笑皆非, 先前些许无奈顿时烟消云散, 一手捏住她的脸颊训道:“真真儿是个小醋坛子。朕若是敢舍了你去招惹别人,怕是再没有安生日子过了。”   “哼。”御口亲封的小醋坛子骄傲的一抬下巴,显然是把他的训诫当了夸奖。   “朕知道的。”赵熠拉过她的手, 将她抱在自己膝上坐着,下颌枕在她肩上轻声道:“朕知道你是为了让朕开心, 朕有你在身边,已经很开心很满足了。”   他不过简单几句表白,虞枝心却几乎落下泪来。粗鲁的拿手背在眼角好一通揉搓,慧妃娘娘低着头哑声道:“有陛下这句话,臣妾就是死了也值了。”   “说什么胡话。朕可要你陪着朕一块儿好好的活着。”   皇帝陛下执她的手在唇边轻吻,无声的安抚怀中女子激动不已的情绪。直到她渐渐平静下来才拍拍她的手臂笑道:“朕有些累了,在你这眯一会儿,你去弹个曲儿来。”   虞枝心忙站起身,熟练的抱出古琴来。不过片刻,琴声叮咚如流淌的河水在屋子里婉转蜿蜒,汇聚成冬日暖阳的温度,环绕着陛下伴他入眠。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陛下在长禧宫安睡之时,孔二夫人也气哼哼的回到了孔家。她是越想越是气不过,直到被叫进正房回话时脸上还带着几分情绪。   却不想孔太傅居然难得的出现在后宅,看她这模样便皱眉:“怎么,慧妃刁难你了?她不愿与咱们孔家联手?”   孔太傅还真考虑过这种可能性。却不是觉得慧妃有多忠于小皇帝,而是觉得女子到底短视,说不得就被陛下哄的飘飘然起来,只恨不得当了陛下手里的刀,被陛下忽悠着反过来对付皇贵妃的。   孔二夫人向来惧怕孔太傅威仪,尤其孔太傅一沉下脸,仿佛连屋子里的温度都降低了几分。被老太傅不满的目光一瞪,二夫人吓的连忙摆手解释:“怎会呢,慧妃哪敢不给孔家面子?儿媳与她一说,她立刻就应下了。”   “那你这是个什么表情。”孔老夫人也觉得这个儿媳妇向来眼皮子浅,多少有些拎不清。若非皇贵妃即将入宫,往后二夫人少不得母凭女贵频繁出入宫闱和花宴酒席,她都懒怠将虞氏提到台面上,更别说与宫中七窍玲珑心的贵人们打交道这种大事了。   老夫人若是不问还好,她这一发话,二夫人立刻又委屈上了。别别扭扭的将慧妃那些扎心的话挑拣着说了两句,最后才道:“儿媳好歹是她的亲姑母,她却哪有个做晚辈的样子。儿媳这不是恼她不懂事,又怕她这粗鄙的性子倒把姝儿教坏了么。”   “原是为了这点子小事。你既知道自己是长辈,怎么还和晚辈斤斤计较。”   孔太傅先时还皱着眉头,等听虞氏将话说完,脸上表情却舒展开来。慧妃虽果真如传言中一样混不吝,脑子却比这个儿媳妇儿清醒的多。她且清楚明白孔虞氏在皇贵妃之事上根本无足轻重才敢将往日私怨毫不顾忌的挖苦发泄;可她同样知道孔家大势不是她能抵挡的,索性根本没有对着干的想法,干脆直接的选择合作。   “总归事儿成了就好。”孔太傅直接忽略掉老丨二媳妇眼中期待的光芒,站起身对老夫人点点头道:“你回头好好教导姝儿,让她入宫后多与慧妃亲近。她俩是嫡亲的姑表姐妹,总该相互扶持的。”   慧妃说的两条要求并不过分,孔太傅已然是应下了。若是孔家的外孙这能当上九五之尊,给无依无靠的慧妃一个贵太妃之位并无不可。难就难在皇贵妃能否得陛下宠爱平安诞下子嗣——哪怕慧妃愿意教,也得皇贵妃自个儿愿意学啊。   老夫人自然明白孔太傅的意思。实则二儿媳妇儿说到一半,她已经了然慧妃那番话的未尽之语。孔顺姝入宫的第一要务就是生孩子,若是不能讨得男人欢心,她便是空有皇贵妃之尊又如何?   可是孔顺姝啊——想到这个孙女儿,老夫人就只能无奈的叹了口气。她知道虞枝心提这一句约是知道孔顺姝是个什么德行,然知道是一回事,孔顺姝能不能把那幅假惺惺端着的架子放下来又是另一回事了。   这段时间老太太和嬷嬷们没少教导她温柔小意,偏孔顺姝这倒霉孩子就是不知悔改,情不自禁的要模仿她大姐的风仪。老太太每每看着她板着一张小脸就忍不住叹气,东施效颦狗尾续貂是怎么个让人心塞的场景不说,就算孔顺姝真能端出当年大姐儿的范儿,难不成陛下会喜欢么?   “姝儿着实不如兰儿灵气。”老夫人再叹了一口气,脸上露出几分疲惫:“我会好生教导她的。”   再好生教一教,就算往后进宫了学不会慧妃的法子,至少也不至于和慧妃闹翻吧。   见孔太傅疑惑的目光瞧过来,老太太果断结束了这个话题,随口问道:“老爷今日竟然清闲?难道前头没事儿么?”   孔太傅提脚往外走,一边应道:“正要去忙,不过忙里偷闲过来听一耳朵罢了。”   听一耳朵确定慧妃这一环不会出错,他才好放下心来与沈相周旋,看看那老狐狸想在冬祭大典上玩出什么花,让贵妃出个什么风头。   ……   几日时光很快过去。踌躇志满的学着冬祭大典礼仪的未来皇贵妃娘娘一脸懵逼的被祖母拉着回忆起她与虞家四表姐——便是如今慧妃的姐妹亲情,明里暗里的要她入宫后多听表姐的话,实在让她听的一头雾水。而宫中的贵妃娘娘则毫不意外的在冬祭大典上一袭华服礼仪完美,并未给痛苦的听着祖母絮叨的皇贵妃一个救场的机会,也让不少妄图挑刺的人悻悻而归。   只是无人知道其实典礼之下已经有过一轮又一轮的较量。沈相有心为贵妃造势,孔太傅却只想让贵妃失礼人前好给皇贵妃铺路。两方人马暗中博弈各有损耗,唯一的结果是让冬祭大典中规中矩的顺利完成,而孔沈二家积怨更深。   祭典之后便是除夕。按说贵妃在冬祭时多少有些操劳,已被太医警告要好生休养。可如今慧妃几乎一家独大,若是她再告假卧床,陛下定会将饮食起居的宫权都送到虞枝心手里,彼时只怕她在长乐宫里愈发孤立无援。   唯有打点精神一边喝药安胎一边继续操持除夕宫宴,生生熬的本就清瘦的脸上更添了几分萎黄。沈夫人入宫探望时拉着女儿的手忍不住垂泪:女人与男人的想法总是不同的,沈相只知贵妃有了孩子后便有了保障,哪里知道一旦男人变了心,只每日不闻不问或是眼神清冷,就足够让一个女人受尽折磨。   可怜贵妃本就是咬着牙苦撑,听沈夫人一句带着哭腔的“我苦命的儿”,眼泪花儿立刻就掉了下来。一对身份尊荣的母女关起门来抱头痛哭,只哭完了擦一把脸,却是连抱怨的话都无法诉诸于口。   除了哭这一场,她们又能如何呢?陛下与沈相几番促膝长谈相谈甚欢,已然准备结盟对抗孔家。前朝之上,沈相联合其余三位相爷并陛下的偏袒让孔太傅一脉处处掣肘,而在后宫之中,皇帝以孔家女初封只为皇贵妃而非皇后作了投名状,又再三保证绝对不会伤及贵妃与贵妃肚子里的孩子。他既有如此诚意,难道沈相会为了贵妃些许情绪就与陛下闹翻么?   不,他只会在夫人出门前再三叮嘱,让夫人转告贵妃好生养胎别出岔子,亦不得与陛下再起了龃龉。至于丈夫冷待与底下妃妾的刁难——沈相坚信以贵妃的聪慧和手段,以她的位份和底气,这些琐事根本就不算事儿。   饶是沈夫人如何心疼女儿,如何气恼丈夫不懂,临出宫时仍是拉着贵妃的手细细交代了沈相的嘱托。贵妃听的心里发酸,强撑着笑容送沈夫人出宫,转头又一次吐的天昏地暗,几乎连苦胆都要呕出来了。   “娘娘!”“娘娘您没事儿吧?”“娘娘快漱漱口。”“快叫太医!”   叽叽喳喳的嘈杂喧哗在她耳边嗡嗡作响,贵妃两眼发黑的呆坐在软塌上,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自她诊出有孕,长乐宫里就一日比一日热闹,可她却觉得这处一日比一日冷清,冷的几乎要将人冻成冰块,从心底里冒出寒气来。   “娘娘?可是有哪里不舒坦的?”大宫女玉尘看她脸色不对,赶紧凑过来低声询问。   “无妨。”沈婉姿闭目揉了揉额角,恢复一贯平静的模样:“方才说到哪儿了?除夕宴上的菜品有几道没定下来的,赶紧让御膳房拟出单子,不可误了大事。”   “娘娘,您要不还是歇歇吧。”   “不必了。”沈婉姿慢慢的摇了摇头。她如今哪里有资格歇歇,她若是今儿歇下了,许就再也没有明日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108章 .情久长 · ?   沈贵妃强撑着在长乐宫忙的焦头烂额, 虞枝心在长禧宫里也没闲着。今年陛下依旧提前给她发了年礼,依旧是财大气粗的塞了两匣子满满当当的金瓜子银瓜子给她打赏下人或是打首饰用。慧妃娘娘素来大方,索性将几个大宫女并许多小粗使的宫女一块儿叫进来做手工, 赶制了一批小荷包随意装入数量不等的金银瓜子备着。等过年时除了发给长禧宫上下, 也能给相熟的管事送去些,好添个彩头罢了。   如今这些管事可不是当初那批惯会中饱私囊财大气粗的家伙,几个金银瓜子虽不多,换成铜钱贴补家用已是一笔不小的意外收获。更遑论宫中一直流传着一个说法,便是慧妃娘娘本是带着旺达好运的, 若能得了她赏出来的东西,往后也能沾沾她的运气。   君不见陛下跟前的崔公公就是凭着一枚慧妃赏的荷包入了陛下的眼?他们不敢奢求小崔公公这般好运, 但能被慧妃娘娘看在眼里记在心上,已是他们想都不敢想的好事了。   慧妃娘娘光明正大的准备撒银子笼络人心,陛下过来看了一眼,一边说她胡闹,一边又恐她预备的金银馃子不够,忙又让小崔公公再送两匣子来。小崔公公并白桃姑姑看的直摇头,偏管不了两位主子任性妄为, 实在是心累的无以复加。   “再有几日便是除夕,你想要什么除夕礼?”   安排好了下人忙碌着, 陛下与慧妃并排躺在搬到院子里的软塌上, 暖洋洋的午后阳光洒落, 便连人也变得慵懒起来。   “陛下不是已经给了臣妾年礼么?”虞枝心笑道:“臣妾还没想好送什么给陛下回礼呢。”   “那不一样,那是给你打点下人用的。你有什么自己要的?只要是朕能给你寻来的,只管说给朕听。”   “真的什么都可以?”   虞枝心有一瞬间的心动, 她想要的太多——位份,子嗣, 独宠,权利。只是很快摁捺下来,歪着头露出一个单纯又纠结的表情:“可是有陛下在,臣妾真想不到还有什么是臣妾想要,如今却并没有得到的啊。”   “你这张嘴啊。”皇帝陛下无奈的笑笑,果然是他意料之中的答案。温柔的在她脸颊上轻掐一把,宠溺道:“那就给你时间好好想想,朕金口玉言,只要在正月初一前告诉朕就算。”   “一言为定?”慧妃娘娘眼中闪出兴奋的光彩,仿佛即将得到礼物的小孩儿,伸出手与陛下比划:“咱们拉钩为证!”   “拉钩。”   两根小指纠缠相扣,定下的便是契约。赵熠微笑着看虞枝心抱着手傻笑,不其然想起她眼眶通红心有不甘却无能为力的模样。   他的动作要快些,要更快些。哪怕他早就习惯隐忍,习惯学一条潜伏的毒蛇,就算被人踩踏在头上也肯装着不动,只待一个致命的机会出现。   他可以为了自己的野心咽下途中一切苦果,将那些欺辱过他的人的名字刻在心中,总有一日会加倍奉还。   然他终于发现他忍不了,忍不了看她泛红的眼眶,看她并不责备他的无能,反而自责自己帮不了他,因此辗转反侧愁肠百结,连笑容里都带着轻愁。   她该是无忧无虑,该是被他捧起,在那些伪善的女人面前耀武扬威,只对他温顺臣服。什么孔家的夫人,什么沈家的女儿,及他大权在握之日,定要让她们都乖乖跪倒在她脚下,从此只能仰视她。   而她,只管如她喜欢的,跪坐或是蹲在他身侧,抬起头露出好看的下颌,眼神里只有他,乖巧的称他陛下。   “……陛下?”女子轻柔的声音传来。他下意识的低头,撞见她一手支着下巴抬着头看他,眼中全然没有旁人口中的尖锐与桀骜,唯有满到溢出的温柔。   “陛下在想什么呢。”慧妃对他忽如其来的感触与决心全无察觉,拉着他的袖子欢快的问他:“臣妾为陛下绣一条腰带做回礼可以么?陛下应不会嫌弃臣妾绣艺平庸拿不出手吧?”   赵熠掩下眸中汹涌的情绪,点点头柔声道:“朕怎会嫌弃?只要是你做的,朕都喜欢。”   无论是什么。只因是你。便都喜欢。   ……   慧妃娘娘这一想就是好几日。及到除夕之夜,在满天烟花之下,她终于大着胆子越过沈贵妃偷偷勾住陛下的衣袖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小心翼翼的挪到陛下身后,伏在他背上许下自己的愿望。   “陛下,臣妾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年礼了。”   闪烁的火花在她眼眸中明灭,她笑的比烟花更灿烂几分。温柔的声音坚定的在他耳边萦绕,她说:“臣妾要陛下的将来——”   “将来每一年都能有这么一天,让臣妾站在这儿和您一块儿看这天幕盛景,一直看到臣妾头发也白了,人也老了。”   “就算到那时,陛下还肯如今日这般愿意与臣妾亲近。”   “臣妾的要求是不是太多了?是不是太贪心?可陛下已经和臣妾拉钩了哦,不可以反悔的哦。”   礼花炸响的轰鸣声掩不住她颤抖的哽咽,星光从天空坠落,顺着她不知何时流下的泪光一起坠入尘土。   赵熠感觉到自己的心也跟着颤抖,他的声音也在颤抖。他颤抖着应下承诺,应下答应送给她的年礼。   “好,朕金口玉言,既然答应了爱妃就一定会做到。无论过多少年,就算朕头发白了人也老了,朕还这么拉着你看烟花,一年一年一直看下去。”   ……   好不容易开开心心过了个新年,后宫妃嫔们突然发现陛下对慧妃娘娘的宠爱又上了一层。以往十日里好歹有三五日是翻了其他小主的牌子,及正月初一往后,仿佛后宫里只剩下一个慧妃,她们全是透明人了一般。   非但是翻牌子,连白天的逛园子唱曲儿跳舞弹琴吟诗丢帕子这些心照不宣的小手段也全然无用。陛下下了朝就往长禧宫里钻,吃过午膳睡了午觉到天擦黑才出来,及回到乾元宫便招幸慧妃,恨不得除了上朝外干脆与慧妃黏在一块儿得了!   这日子可没法过了!与慧妃不对付的李嫔白贵人之流心中愤懑自不用提,若不是长禧宫被慧妃经营的滴水不漏,只怕慧妃这会儿已经死了好几回了。便是打定主意抱慧妃大腿的魏宝林姜采女也是心中惴惴——毕竟她们抱大腿是为了蹭几分帝宠,若慧妃根本就是个吃独食的,她们把慧妃哄出花来也没用啊!   殊不知慧妃娘娘这段时间也被折腾的够呛。无他,单纯是又困又累还得演的感恩戴德感动不已。表忠心诉衷情的话说了一套又一套,幸亏平时没少听那些小主们花式拍马屁积累了不少词汇才不至于词穷。   虞枝心十分无奈。她自然知道旁的小主看她时眼睛都是红的。可她比小主们更盼着陛下雨露均沾,别紧着她这一个往死里用。毕竟在陛下跟须得绷紧了神经一刻都不能松懈,还要见缝插针的说些他爱听的话以示自己对得起他突如其来的自我感动。小主们只道慧妃娘娘日日恨不得摊着是“侍儿扶起娇无力”,殊不知她是真的心累,累到几乎要自闭了。   “你说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好在陛下还要早朝,而后宫并没有一位皇后需要她们早起请安,虞枝心才能在清晨好好补个觉,及卯时懒洋洋的从床上爬起来,一边等着白桃给她束发一边闲聊两句。   “快了快了,再过几日你小日子就该来了。”   “那也还要好几日——能不能让它早点儿来?我实在是要被皇上逼疯了。”   虞枝心痛苦的喃喃。偶尔当个坠入爱河全无自我的解语花算是难得的自我挑战,可要一直做这种表演——恕臣妾做不到啊!   白桃手上不停,飞快的将她的青丝堆出一个坠马髻,顺便翻了个白眼道:“这可是陛下的一片真心,别人求都求不来,哪有您这么嫌弃的!”   实话说,这一回陛下大约是真栽在慧妃手里了。缠绵是真的缠绵,怜爱是真的怜爱,整个人柔软的一塌糊涂,对慧妃与给予求。   “可他喜欢的又不是我,而是一半儿我演的、一半儿他自己想象出来的那个慧妃。”虞枝心十分冷静道:“我继续演下去,演的越是符合他心里那个人,他自然肯对我死心塌地。可要是哪一日他觉得我‘变了’,你信不信他第一时间就将我视作背叛,越是曾经深情,就越是恨的咬牙切齿。”   “就像贵妃?”白桃若有所思。她作为慧妃的左膀右臂帮着慧妃打理宫务,自然知道贵妃如今是这样的处境。   “我若是让他起了疑心,只会跌的比贵妃更惨。”虞枝心半是嘲讽半是森然:“我顺着他的心意变成他喜欢的样子本是自保,哪想到他居然也会动了真情?果然是谁先动心谁先输,只我现在赢的还不够稳。”   “所以还要继续演下去?”   虞枝心点点头,自然是要继续演下去。要演到陛下对自己的爱意深信不疑,演到他沉沦到根本不敢质疑这段感情。   届时才是她可以翻云覆雨,将陛下带给她的一切连本带利的还回去的时候。   “戴那个粉色的绒花,昨儿皇上才提了一嘴,说我戴那个好看的。”   金钗步摇一件件插上,青黛胭脂一层层晕染。不过片刻,铜镜中映出的又是陛下挂在心上的慧妃娘娘,嘴角是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眼神中却透着坚定与执着。   “后天就是皇贵妃进宫了,希望我的小日子能如约而至,免得陛下还要纠结是幸她还是幸我这个难题。”   慧妃一抬眉梢,笑意中并无温度,对白桃淡淡吩咐:“我忙着应付陛下,你这两日再将宫务的册子梳理几遍,确保我那个可爱的小表妹看不出什么问题,我才好与她推心置腹,让她信了我是为她好,等把她卖了还能替我数钱呢。”   作者有话要说:   皇帝:你要什么?(一颗真心都给你!)   女鹅(掰手指):位份,子嗣,独宠,权利,有怨抱怨有仇报仇 第109章 .迷神引(上) · ?   正月十六, 皇贵妃被盛大的仪式迎入宫中,一夜之后,在第二日清晨接受后宫嫔妃们的朝拜。   孔顺姝到底年纪小, 虽竭力板着脸故作沉稳, 面对一众女人放肆打量的目光仍是有几分不自在,随意聊过几句便草草将人打发了,只留慧妃继续说些体己话。   虞枝心笑的爽朗,并不需孔皇贵妃言语试探,直接拍拍手, 自有两个大宫女捧着厚厚的账册上前恭恭敬敬的交到皇贵妃身边的姑姑手上。   “表姐这是……?”孔皇贵妃故作不解。   “娘娘既然入主中宫,臣妾可算是从繁琐的宫务中解脱了。”虞枝心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号, 一半自嘲一半玩笑道:“娘娘也知道,臣妾自小在家里就没学过如何管家治下。若不是宫中无主,沈贵妃又身子不适,无论如何也轮不到臣妾来管这一摊子事儿的。”   “表姐说笑了。”孔顺姝到底是没改过来这板着脸端着的坏毛病,干巴巴的扯了扯嘴角勉强笑道:“本宫看宫中一应规矩次序良好,可见表姐还是十分能干的。”   “嗨,臣妾有什么啊, 还不是照着当初先皇后娘娘定下的规矩办事。”   虞枝心真情实感的一拍大腿,眼中满是发自内心的孺慕崇敬:“先皇后与娘娘系出同门, 才是真真儿的规矩典范呢。就不像某些人……”   她撇了撇嘴, 其中鄙夷毫不掩饰, 随口吐槽道:“皇贵妃娘娘别嫌臣妾粗鄙,臣妾便是与您说句大实话。当初先皇后还在时,哪怕臣妾年少轻狂不懂事得罪了她, 她老人家开导归开导惩戒归惩戒,臣妾该有的份例可从来没有克扣动手脚的。谁知先皇后仙逝, 宫务到了贵妃手里——”   她略一停顿,言语中添上几分气愤:“贵妃娘娘那颗七窍玲珑心哟,不能说是小家子气吧,只能说是十分擅长假公济私,专给人找不痛快呢!”   “扑哧。”“咳咳”。皇贵妃身边的两位大姑姑一个没忍住,一块儿被慧妃逗乐了。   虞枝心且不管今儿这形象要怎么往市井妇人上一路狂飙了,略有些不满的看了两位姑姑一眼,耿直亲切的继续与皇贵妃分享自己的愤懑:“臣妾先前就与娘娘说了,若非被逼的没法子,臣妾才不想管什么宫务的。可贵妃看不得臣妾好,臣妾就这暴脾气,索性抓着机会给自己松松绑,也好膈应膈应她,算是有怨抱怨有仇报仇了!”   “……表姐当真是真性情。”皇贵妃一脸郁卒的勉强夸道。   “臣妾不过是个直脾气罢了。”   虞枝心无奈的笑了笑,摇了摇头道:“臣妾与娘娘的情分毕竟不同,且先前又答应了姑母大人,便不跟娘娘玩儿虚的。想必娘娘在进宫前已然听说过臣妾接手宫务后大肆清理了一波人,令许多老人十分不满。”   孔顺姝迟疑着不知该点头还是沉默,虞枝心却已经自顾自说下去了:“说实在的,臣妾接手宫务固然是陛下抬爱,也是为了清一清沈贵妃为一己之私胡乱塞进来的蛀虫。只是臣妾并无什么治大国如烹小鲜的手段,索性快刀斩乱麻的切了,却是不知触动了多少人的利益。”   她叹道:“事后臣妾也知自己鲁莽了,若非陛下帮忙出手弹压,只怕要生出多少乱子来。只是事已至此,臣妾只能一条道儿走到黑,及理顺了人手后全按照先皇后定下的规矩分派下去,这才还了后宫一个晴朗平静。”   先皇后非但是孔顺姝心中无可逾越的女神,于几位姑姑眼中也是孔家真正的嫡传闺秀,便是皇帝也配不上都被仙女儿。虞枝心这话一说,几人看向她的眼神立时柔和了不少,皇贵妃甚至情不自禁的跟着点头,好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   虞枝心暗自发笑,指了指姑姑手里的册子,脸上表情多了几分得意: “这是臣妾手里的宫权册子,上头一本是往来账目,而下一本除了账目,还有各处管事性情如何,或是已然被宫中哪位主儿收买。经此一遭,臣妾算是彻底明白自己不是管理后宫这块料,幸而有了娘娘入宫,臣妾可算是盼着好日子来了。”   孔顺姝急忙接过下一本册子,翻了两页后忍不住咋舌:“表姐你——可辛苦表姐了。”   慧妃娘娘便又叹气了:“也是臣妾太天真,本以为将那些老货换下,新上的人手总归是懂得忠诚廉洁的。谁知这才多久,又开始新一轮的拉帮结派结党营私,若以臣妾的性子是恨不得将他们都拉到慎刑司去打板子,可就算罚了这一批又能如何?人性如此,哪里是臣妾这粗糙的手段能控制的了的?”   “也正是经此一役,臣妾才知道先皇后的能耐与不易。哪怕水至清则无鱼亦可保宫中安宁平和,下人不敢欺上瞒下,管事们不敢跟红顶白,后宫妃嫔无不顺服。”   她看向皇贵妃,眼中既亲近又期待,笑容暖暖的说道:“臣妾听闻陛下愿意聘孔家小姐入宫,心里已是说不出的开心盼望了。更没想真正入宫的居然是娘娘您,于臣妾来说简直是喜上加喜乐上加乐的好事,可不得赶紧整理好册子,襄助娘娘尽早将后宫掌握在手里?”   “慧妃娘娘说的极是。”一旁的姑姑看着自家主子渐渐被感动的表情,突然开口笑着问道:“只是奴婢翻看这账册,发现竟没写上娘娘自己的心腹?难不成娘娘就没在其中安插几个得用的人么?”   “姑姑这话说的,未免有些小瞧了本宫了。”   慧妃心面露不虞,不过也只是一瞬,立刻变为真诚与坦率:“臣妾早说了,臣妾对宫权并无兴趣,不过是不肯吃沈贵妃给的闷亏而已。皇贵妃娘娘既然系出孔氏,必然是持重公正的,难不成会用沈贵妃那一套对付臣妾么?”   孔顺姝被她困惑的小眼神一看,本能的摇摇头。她可是一直向大姐好好学习的,怎么可能会做那些下作的手段。   “虽说本宫自认鲁莽,但鲁莽而已,又不是蠢。”虞枝心嗤笑一声,目视那位姑姑道:“本宫既知道宫权是要交给皇贵妃娘娘,心里高兴还来不及,只愿唯皇贵妃娘娘马首是瞻。那姑姑倒是说说,本宫是该在皇贵妃娘娘治下的管事中安插心腹给皇贵妃娘娘捣乱,还是该查明一切上禀娘娘,再由娘娘做主就好?”   那位姑姑被堵的一时说不出话来。孔皇贵妃一开始就没往慧妃身上起疑,这这会儿听她辩解后更觉得她所言有理。   慧妃接手宫权一共才两个来月,其中大半时间都在处置老人,得罪的人且不知凡几,光是应付各种各样的问题已经焦头烂额,哪有时间再收买自己的人手。再看她今日交出宫权如此爽快,显然并不恋栈手中权力,既她早就做好了投靠自己的打算,又何必往暗处埋雷给自己惹麻烦?   虞枝心看着皇贵妃的脸色就有底了,再看向那位姑姑的眼神就变得十分不善,颇有些咄咄逼人的说道:“若本宫在姑姑这位置,必然说不出这挑拨皇贵妃娘娘与本宫之间情谊的话来。哪怕心底有所疑虑也该照着册子去查证,查出证据再提醒皇贵妃娘娘多加小心。可姑姑倒好,还没得皇贵妃娘娘的许可就随意翻了宫权册子,皇贵妃娘娘还没说话你就先要审一审本宫,知道的当你急着为皇贵妃娘娘分忧,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沈贵妃那儿派来的奸细呢!”   她同情的看一眼脸色渐渐不自在的皇贵妃,用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默默的”自言自语道:“当初先皇后身边的扶摇姑姑和青岚姑姑是何等忠诚又有本事,可就算得先皇后十分信任和仰仗,在臣妾这些妃嫔面前也是规规矩矩。按说孔家的教养不至于这几年就没了拿得出手的姑姑吧?莫不是哪位看不得皇贵妃娘娘好的特意把这惯会得罪人帮倒忙的人手往娘娘身边塞?”   “这——慧妃娘娘千万恕罪,都是奴婢嘴快了,奴婢给娘娘赔罪。”   姑姑看着皇贵妃渐渐危险的表情,急忙给慧妃福了一礼,口中道:“慧妃娘娘大人有大量,奴婢一时关心太过说错了话,还望娘娘开恩。”   “姑姑赶紧起来,你是皇贵妃的人,代表的是皇贵妃娘娘的颜面,可不必对着本宫如此小心。”   若是慧妃娘娘非要穷追猛打,皇贵妃碍于颜面必得替姑姑说两句好话。偏虞枝心非但不怪,还好一副“我敬着皇贵妃所以爱屋及乌也敬着你”的表现,倒让皇贵妃愈发觉得这表姐十分贴心了。   “姑姑好生与表姐认个错儿,往后再不许对表姐不敬了。”皇贵妃端庄大气的教训道:“在家时祖母便吩咐过,表姐是个靠得住的,本宫入宫之后要多听表姐的教导。难得表姐愿意与本宫说道说道这宫中的底细,姑姑若是再无礼打断,往后也不用在本宫身边伺候了,只管回孔家去吧。”   “娘娘,奴婢知错了!”韶华姑姑急忙跪倒在地,她是不怕开罪了慧妃,但要是真被皇贵妃赶出宫去,那她往后也再没前途了。   “娘娘可别这样,姑姑对娘娘是一片忠心,不过法子急了点儿,娘娘往后好好调丨教就是。”虞枝心也忙站起来替这姑姑求情,转头训道:“姑姑既然入了宫,也千万记得这是在宫里。你的一言一行皆代表娘娘的态度,可不能妄自定论,平白给娘娘惹来不必要的是非。”   “奴婢记住了。”韶华姑姑低着头咬牙,心中将挑完事儿装好人的慧妃骂过一万遍,终是只能哽咽着磕头求饶:“主子,看在奴婢对您忠心耿耿的份上,娘娘就饶了奴婢这一回吧。”   “既然表姐替你求情,本宫就饶了你这一回。”孔皇贵妃看着韶华姑姑惊慌失措的模样,竟不知为何升起一丝诡异的满足与自豪来,是第一次明白什么叫“大权在握”,什么叫“生杀予夺”。   “你们先下去吧,本宫再与表姐说几句体己话。”孔顺姝压迫的眼神扫过跪地磕头的韶华姑姑,再看向有些犹豫的芳龄姑姑,言语间透出几分不耐:“怎么,姑姑们到底是不肯把本宫当做主子,连本宫的命令也不听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忽悠完姑姑忽悠表妹,女鹅你就是个大忽悠啊! 第110章 .迷神引(中) · ?   韶华姑姑与芳龄姑姑本是孔大夫人为皇贵妃准备的近侍谋臣, 不过最初时皇贵妃的人选却并非孔顺姝。及四小姐孔矜兰被诊出宫寒才换了如今这位二房大姑娘,二夫人却是来不及再调丨教合适的人手,只能从大房将人“借”了来用。   大夫人向来看不惯二房小家子气, 身边得力的姑姑也多少沾染了些子根深蒂固的想法。于韶华姑姑和芳龄姑姑看来, 孔顺姝比之孔矜兰便是一个地下一个天上,她们来是看着皇贵妃别犯傻堕了孔家的名声的,自然不会对孔顺姝有多少尊崇。   至于这位慧妃娘娘——虽说她与孔家达成了某种一致,看起来也是一副直肠子的模样。可能在宫中混的青云直上如日中天,一边笼络了陛下的心意将沈贵妃逼到角落里, 一边又敢明目张胆的投靠陛下颇为忌惮的孔家嫡女,这种反复无常还能如鱼得水之人, 怎么可能是她表现出来的单纯直爽?   眼看这几句话功夫,皇贵妃对慧妃已是颇为信服,甚至恨不得立刻关起门来推心置腹,芳龄姑姑就越发觉得事情不妙。偏有韶华姑姑失了分寸惹怒皇贵妃在前,若是这时她再违逆皇贵妃的命令,只怕皇贵妃被挑拨两句真把她们二人送回孔家也说不定。   芳龄姑姑一时犹疑,局面一时僵住。虞枝心冷眼看着年轻的皇贵妃气的几乎要头顶升烟, 才闲闲出来打圆场:“娘娘何必将姑姑们赶出去?倒显得臣妾要与您说什么见不得光的事儿一样。臣妾自认行的端坐的正事无不可对人言,娘娘大可以让姑姑们在此监督, 免得她们怕臣妾把娘娘带坏了, 回头倒是对臣妾生出怨念来。”   最后两句话说出来, 不觉带上几分自嘲与哀凉。孔顺姝自是被“劝”的更加气恼,一巴掌拍在身侧的小桌上怒喝:“姑姑们是听不懂本宫的话吗?还不快快退下?!”   “娘娘,娘娘何必如此?姑姑们对娘娘中心一片, 娘娘可别在臣妾这外人面前发作,平白掉了姑姑们的面子。”   慧妃娘娘说的愈发无辜哀怨, 索性转身欲走,一边苦笑道:“不然还是臣妾先告退吧。等娘娘与姑姑们谈好了,什么时候传唤臣妾,臣妾定然随叫随到。”   “表姐,表姐别急,你先坐下。”   孔顺姝被她说走就走雷厉风行的举动吓了一跳,赶紧亲自下来将她摁回椅子上。她心知若是就这么让慧妃走了,不过片刻功夫,她这皇贵妃连身边姑姑都弹压不了的闲话怕是就要满天飞了。   “两位姑姑若是还知道什么是规矩什么是本分,这会儿就该下去自己领罚了。”皇贵妃的脸色沉的能滴出水来,甚至有杀心开始浮动。当下人的无论再有能耐再有本事,根本一条都是忠诚听话。若将这两人留在身边不过是供了两个祖宗,她又何必平白受这番管束?   “是,奴婢这就告退。”   芳龄姑姑沉沉的闭上眼,知道再犟下去只会彻底激怒皇贵妃。唯有先退下平息皇贵妃的怒火,往后再慢慢劝着皇贵妃,莫要轻易被心机深沉的慧妃坑害了。   两位姑姑带着一群下人走出去,偌大的宫殿一时显得空旷沉寂起来。虞枝心却是放松了不少,看向皇贵妃时眼中多出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羡慕与温情,笑着说道:“那日我应陛下之命请姑母进宫说话,还当姑母是一时玩笑。没想到姑母为了表妹是真肯冒这个险。表妹可千万别辜负了姑母的拳拳慈心,好歹在宫中争气些早日诞下皇嗣,让姑母在孔家不必再受人轻视了。”   孔顺姝先看慧妃一下子像变了一个人一般反客为主轻松坐着喝茶,心中且有一丝疑惑和不满。不想她突然说出这么几句模棱两可的话,孔顺姝微微一想,已是吓出一声冷汗,忙问道:“表姐这是何意?我母亲——她做什么了?”   “哐当”一声,慧妃手里的茶盏子掉在地上,瞪大了眼睛看向皇贵妃:“怎么?姑母没告诉你?要不是姑母冒险对孔矜兰下了药,你哪有机会——”   虞枝心的话戛然而止。下一秒,芳龄姑姑推开门来行礼问安,怀疑的看向地上摔的四分五裂的茶盏,试探着问道:“娘娘,慧妃娘娘,这是……?”   “是本宫不小心手滑了。”慧妃截口道,难掩眼中的几分慌乱。   “没事儿,姑姑下去吧。”骤听秘闻的孔顺姝只比慧妃更慌,连连摆手道:“都下去,走远些,没有本宫的命令不得靠近!”   芳龄姑姑心中只如十五个水桶七上八下,可看皇贵妃那恨不得亲自下来赶人的架势,唯有再次退出殿外,远远儿的听着屋里的动静。   “我的娘娘啊。”虞枝心苦笑,对上皇贵妃一时恐惧无措一时愤怒怀疑的表情只能压低了声音慢慢解释:“是我想错了。我本以为姑母该把这些教给你的。毕竟宫中凶险,各式阴私只比家里更甚。可你到底是姑母的亲女儿,姑母就算对别人再狠,又怎会愿意让你知道她除了那张慈母面孔,背后还有多少手段呢。”   “你说我母亲——”   虞枝心沉重的点了点头:“那次我与姑母说完陛下愿聘孔家女为皇贵妃的事儿,姑母便忍不住感叹大房有太傅大人看顾,四位姑娘皆嫁得好人家。而表妹你和娴表妹却只能低嫁,好替太傅大人与孔尚书拉拢他们看好的后起之秀。”   孔顺姝默默的握紧了拳头。她虽羡慕崇拜大姐,但二房在孔家的地位如何,她活了十几年又怎会看不明白?   “姑母说着说着突然问我,陛下要娶的到底是孔家女,还是唯有大房的女儿才行。”虞枝心抹了把眼角并不存在的泪花,顺手将眼眶揉的通红,颇有几分自责道:“我也是一时口快,说了句‘陛下才不管哪一房,甚至是怕二房比大房还便宜些,若是姑母有这本事倒不如将位置争取来,也给表妹们挣一个好前程’。”   孔顺姝表情一愣,也跟着红了眼圈。她在府中也听下人说过,在母亲应召入宫之前祖父已经再三在朝堂上推举过大房四小姐为后,不过是陛下与四相并不愿轻易将皇后之位许出去才僵住。   她何尝没在深夜梦醒时想过自己取而代之,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至高无上的存在。在得知孔矜兰先天体寒难以怀孕而皇贵妃之位只能易主时她又是多么惊喜若狂,只当是上苍垂怜终于肯给她一分幸运。   可谁知道——   “后来的事儿你也知道了,孔矜兰被诊出宫寒之症。”虞枝心几乎是贴着她身边小声道:“我一听这消息就明白,姑母一辈子在孔家过的小心翼翼不敢得罪了谁,居然为了你真敢对大房的嫡女下手。”   “你如何知道、如何就是我母亲做的?”孔顺姝红着眼圈瞪她:“连太医都说兰姐儿是天生的。”   “我的好表妹,你也不想想。”虞枝心轻轻一拍椅子扶手急道:“说是什么天生宫寒,那都是贫苦人家的女孩儿自幼要打水洗衣裳凉出来的病,及天癸时发作了才诊出来已是来不及。你家四小姐又不像我一样小时候被推进过湖里受过凉,你家多少太医医女团团转的帮着姐儿们从小调养,倒是哪儿来的那么多体寒呢!”   “……”孔顺姝无言以对,孔矜兰诊出宫寒时,所有人的第一反应都是“不可能”。   “这事儿说来凑巧,我还真知道姑母是怎么干的。”虞枝心愈发贴近了些,凑在她耳边道:“那会儿我还小呢,约是姑母刚生下娴表妹没多久。姑父偷嘴收了个年纪小的通房,可把姑母气坏了,一径儿回娘家来给老太太——我家老太太——告状哭诉来的。”   这种父母隐私可是孔顺姝从未听过的,一时别扭慧妃贴的近,一时又忍不住想要听下去。   虞枝心忍着笑继续胡诌:“那日我睡了老太太的碧纱橱,朦朦胧胧间听到老太太在外间开导姑母,道是男人总爱个新鲜的花儿朵儿,只别让那起子贱丨人生下孽子来。”   “老太太便教了姑母这个法子,用的不过是两道无毒无害的甜汤,合起来却叫个‘冰心散’,专让尚未来天癸的女子积下阴寒,只需喝过三回,这女子就算是彻底毁了。”   “老太太还道,这法子本是用来对付不听话的庶女的,当初姑母手下还有一个庶出的妹妹试图打过截胡姑母婚事的主意,祖母——你外祖母便是用这法子教你那位姨母一辈子没法儿当母亲,草草被嫁出去,不过几年就郁郁而终了。”   看着皇贵妃一脸震惊又不得不信、内心已经全然动摇的模样,虞枝心心知今日算是成了。立刻信誓旦旦的说道:“娘娘若是不信我的,只管将姑母召进宫来问问,或是寻个不显眼的借口让人去查一查四姑娘那阵子的饮食起居。只是娘娘千万担待,可别让您身边这几位姑姑察觉了端倪。若是表姐我看的不错,她们怕是大夫人调丨教出来的人吧?”   孔顺姝还沉浸在自家外婆和娘亲的凶残事迹中无法自拔,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那娘娘可千万注意了。孔大夫人因四小姐诊出宫寒错失皇贵妃之位可是伤透了心。若是让她知道了这是姑母做的好事,别说姑母在孔家再没有活路,就是娘娘您在宫里,只怕也不安生啊!”   孔顺姝猛地一个激灵,总算是彻底清醒了。孔家最重长幼嫡庶,祖父与祖母眼中二房本就该是只能帮衬大房,却绝不能有丝毫争抢僭越。   若是让伯母,甚至祖母知道了这件事……孔顺姝狠狠打了个寒战,再看向虞枝心时眼中只剩下慌乱,近乎哀求的低声问道:“表姐,好表姐,你快教教我,我可要怎么办啊!”   作者有话要说:   连骗带吓,接着忽悠→_→ 第111章 .迷神引(下) · ?   皇贵妃到底只是个十五岁的小姑娘, 被虞枝心狠狠一吓已是彻底慌了神,煞白着一张小脸向慧妃求助。   虞枝心却是苦笑:“都怪我想得简单,只道姑母早就与你透过底儿, 再看两位姑姑对你这么不客气才想要提醒你堤防着大房的人, 免得让姑母陷于危险之中。”   “若我知道姑母根本没与你提起,又何必平白无故的惹你忧心这一遭?不过要说怎么应付也简单——且根本没什么好要应付的,你当今儿什么都没听见不就行了么?”   “话是这么说——”   孔顺姝焦躁的扯着手中的帕子低声道:“我就怕一时想起来当着姑姑的面说过话表错情,让她们察觉出什么就不好了。”   “那便离她们远着点儿。”虞枝心不客气道:“咱们是嫡亲的表姐妹,我说句实在话你别恼。这两位姑姑怎么看都没把你放在眼里, 就算不为了姑母的秘密,就算只为了你在宫里便宜行事, 你也不该对她们太过信任和亲近。”   “我知道。”孔顺姝皱着眉头叹气:“她们早认了兰姐儿当主子的,哪里看得起我……”   “你往后是这中宫之主,手底下想投靠你的人多得是,总能筛选出几个得用的人才。”虞枝心打断她的自怨自艾直言提醒:“你只记着一点,接下来这段时间可以让姑姑们帮着你理顺宫权,却决不能把宫权托付给她们便万事不管。主动权得掌握在你自己手里,你才有底气培养自己的班底。”   “可家里祖父的意思……”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虞枝心对她的犹豫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孔太傅要的是孔家的延续, 可不会在乎你一个女儿家的感受,若是连你自己都不知道善待自己, 还指望别人来对你好么?”   明明是近乎训诫的口气, 孔顺姝却听出其中真诚, 一不小心又红了眼圈,低低的再喊了一声“表姐”。   快言快语的虞表姐已经完全进入了自己的节奏,一连串儿的继续说了下去:“孔太傅是男子, 自然以为姑姑们替你管了多于的事儿,你便能闲下来安心笼络陛下孕育子嗣。殊不知宫中凶险, 你非得将权利掌握在自己手里才能安稳。要我说啊,你先让自己安了心才是正经,培养班底和生下皇嗣本不冲突,又不是要你违逆太傅大人的命令,你有什么好为难的呢?”   孔顺姝已经快被说服了,点点头“嗯”了一声。   “再者说,如今你已经是皇贵妃娘娘,是未来的皇后,可不再是孔家可有可无的二房小姐了。孔家的前程说不得得你来支撑,你总该有自己的威严。不从现在开始逼着自己练起来,反倒让那些个刁奴仗着你的身份先笼络了里里外外上上下下,难不成等到将来你位居中宫之主坐拥陛下嫡子,想处理个宫务还得看姑姑们愿不愿配合么?”   孔顺姝的脸色有几分不好看,慧妃只比她脸色更黑。不知是恼了两位不给面子的姑姑还是觉得这表妹烂泥糊不上墙,十分不给面子的冷哼一声道:“想想先皇后那时姑姑们任劳任怨忠心耿耿,却是先皇后弹压得住,由能干的姑姑们襄助辅佐。你本就吃了年纪小的亏,如今连立威都不敢,姑姑们还能把你当个角色?再凭着孔太傅和大夫人的默许,她们怕是早就想好了如何架空你,往后当这后宫里的无冕之王呢。”   孔顺姝极想说尚不知此,可回想两刻钟前韶华姑姑和芳龄姑姑在她们姐妹二人面前打马虎眼避重就轻的模样,实在是说不出给自己分辨的话来。   “对了,说到这两位姑姑——我的好妹妹,我可千万提醒你一声。她们劝着你多与陛下接触早日怀上子嗣没错,可要是她们劝着你用什么利于受孕的秘药,你可千万千万不能答应!”   虞枝心说的煞有介事,认认真真警告她:“我在宫中算是看了几例,甚至我自个儿私底下也问过太医。太医便明说了,是药三分毒,但凡用药怀上的孩子,要么多少损伤了胎儿,要么便损伤的母体,总没有两全其美无害无毒还能使人顺利怀孕的。否则岂不是人人都能用起来,还至于当做秘药遮遮掩掩么?”   这是个众所周知的秘密,如先丽贵嫔王氏用药怀上的大皇子就一直病恹恹的,仿佛这几日又受了寒在吃药,可没少折腾正怀着身孕的沈贵妃。   虞枝心看她一副并不意外的模样便知她没听懂自己意中所指。索性冷了语气直白道:“孔家既要你生下个能继承大统的皇子来,这药自然不能伤了孩子。可不能伤了孩子,你猜——用药的代价由谁来承担?”   孔顺姝一愣,忽而一拍椅子扶手站了起来,脸上怒气冲冲,已是气的涨红了脸。   “怎么?两位姑姑已经和你说过这个了?”   虞枝心一脸不赞同的皱着眉明知故问。心中却道若不是正巧听到她一句心声,还忘了拿这事儿扎她的心再继续挑拨她和大房的关系呢。   姑姑们是知道陛下对孔家并无好感,皇贵妃初入宫时还得给几分面子多宠幸几次,谁知道往后会不会找个性格不合之类的无赖借口便不给皇贵妃怀孕的机会。她们所说的秘药虽对身体有些危害,却不至于害了性命,乃是周仲周神医特意为孔顺姝调配好的。可由虞枝心这上下嘴皮子翻一翻,就成了大房了不得的算计了。   “你也说了两位姑姑是大房的人,我便不吝恶意的揣测了一番,没想到竟真被我说中了。”   虞枝心同情的看她一眼,毫不犹豫的将早已准备好的刀子插丨进她心里。只听她道:“我是忽然想起来,孔家要的是一个中宫皇后并陛下的嫡子,可从未说过这皇后和嫡子生母需是同一个人。大房那位四小姐被诊出宫寒之症,少说一两年之内是不会许了人家的。万一——我是说万一,若是你当真诞下健康的皇嗣,自个儿却有个三长两短,谁知道孔太傅为保皇嗣平安长大,会在大房的挑拨下做出怎样的决断?”   自古娶妻子的族妹当续弦的不在少数,为的就是确保后娘不会苛待了失去亲娘的可怜孩子。孔顺姝掐指想一想,她诞下孩儿后就是皇后,若是她没了,总没有让别的嫔妃养皇后嫡子的。   便就只能赶紧再选一个皇后进宫。而有孔太傅在朝堂,这继任的皇后还是得继续姓孔。孔家而今就剩下嫡出的两个女儿,一个是大房的孔矜兰,一个是她的亲妹妹孔顺娴。她就是用脚指头想都能想到祖父的决定——孔矜兰既然不能生养便不好拿出去联姻,反而可以嫁进宫来,有子嗣有后位就是立于不败之地,倒也不在乎能不能得陛下的宠爱了。   “我知道一笔写不出两个孔字的道理,若是天意如此真到了这一步,想来你也盼着无论哪个妹妹进宫,只要对孩子好就是了。”虞枝心越发同情的拍了拍她的手叹道:“你知道我的脾气,我是不愿意被人算计着‘牺牲’的,否则也不至于和老太太和我娘闹翻了脸。我与你说这一句只想你知道,你可以为了家族贡献一切,但得先问问你这么做是不是值得,是不是会让亲者痛仇者快,甚至有些人早就这么算好了,就等着你傻傻的去死,然后由她们坐享其成。”   孔顺姝已经彻底说不出话来。此刻她脑子里纠成一团,一会儿想到亲妈为了让她入宫不惜对大房下手,一会儿想到大房为了孔矜兰算计着她的孩子和性命。原本和谐温存的亲情猛地被戳破,剩下全是遮羞布下冰冷赤丨裸的要命谋算。   “我知道实话说出来总是伤人,尤其我与表妹其实并不怎么熟悉,说多了交浅言深,倒像是在挑拨离间一样。”虞枝心大言不惭的说着“真心话”,看了仍在发呆的孔顺姝她一眼道:“但我既是女子,也知家中长辈为了出嫁的女儿好,多会先交代她们掌住了家打好了根基再尽快怀上孩子,绝没有小小年纪的姑娘家懵懵懂懂的嫁过去,先急不可耐的不惜一切代价生下孩儿来。”   “表姐,我知道的,你别说了。”孔顺姝心中揪的难过,低着头强忍着没有掉泪。   “我这不是替你不值么。就算孔家为了皇嗣着急上火,也该宽慰你顺其自然别想太多,而不是——”   “呜……”   “诶?好了好了我不说了,啊,别哭别哭。好妹妹,你可千万别哭了,信不信过一会儿就有传闻将我口直心快的臭脾气干脆说成嚣张跋扈欺负你,并连皇贵妃也不看在眼里的恶名一块儿告到孔太傅那儿去?就算为了我已经摇摇欲坠的那点子名声着想,你且宽宽心笑一笑,放我一条生路吧!”   虞枝心一番嘴炮终于说哭了小姑娘,又手忙脚乱胡言乱语的好一通乱哄将她逗笑了。擦了擦额头并不存在的冷汗,慧妃娘娘心虚的站起来:“要不娘娘休息一会儿,臣妾——先告退?”   孔顺姝好脾气的点点头:“我是有些累了,表姐请便。”   孔顺姝确是心累。慧妃一席话说的不无道理,虽她是孔家女,但大房的伯父伯母与自己的亲生父母兄弟姐妹总是不同,她总要好好想一想其中利害关系,至少也要想法子保全了自己。   虞枝心行了一礼往门口走去,听到门外越来越急越来越重的脚步声来回,心知两位姑姑怕是早就耐不住,索性再次站定,回头与皇贵妃说道:“对了,方才说了那许多闲话,还有一件重要的事,娘娘须得听我一言。”   “表姐请说。”   “娘娘切不可对贵妃动手,无论谁劝都别信。会这么劝你的绝对不是什么为你着想的好人,你可千万不能上当啊!”   作者有话要说:   奸妃日常任务:挑拨离间完成√   又一个小倒霉被忽悠瘸了,这就叫有其母必有其女(bushi 第112章 .看花回 · ?   “贵妃……?”这话题跨越的有点儿大, 皇贵妃愣了一刻才皱眉道:“我只当表姐与沈贵妃并不对付……”   “我与沈贵妃当然不对付!”虞枝心截口道,并不遮掩自己的声音,让外头偷摸听墙角的姑姑能听得七八分清楚, “可我与娘娘不一样, 我可以和沈贵妃对着干,娘娘却是不行。”   “那是为何?”   “因娘娘是要当皇后的,而皇后最重要的是什么?”虞枝心看她一眼,见她有些茫然的似要说“子嗣”,急忙再次截断道:“皇后最重要的是贤名!是可为天下妇人表率的好名声!”   见孔顺姝若有所思, 虞枝心缓了口气慢慢劝道:“沈相与太傅大人越是在前朝闹的水火不容,娘娘越要显出包容大气来。须知就算娘娘不出手, 沈贵妃肚子里的孩子一旦有什么问题都会被有心之人推波助澜推到娘娘头上。若是娘娘当真着急出手做了什么被沈贵妃或沈相的人发现点子端倪,您觉得沈家能善罢甘休?您这名声可还要不要了!”   见孔顺姝仍是动摇,虞枝心突然压低了嗓子小声道:“你是又忘了我方才说的!孔家定有人巴不得你与沈贵妃斗,斗的越是惨烈越是扑朔迷离越好。只要你能生出孩子来,他们何必管你能不能当皇后?你可千万不能犯糊涂啊!”   “表姐是说——”   孔顺姝一把捂住嘴,眼中全是后怕和惊恐。虞枝心便点点头,重新放开了嗓音道:“等你平安生下孩子坐稳了皇后之位, 自可以名正言顺的拿规矩磨死贵妃,切不可这会儿就因一时意气或旁人挑拨先和她斗起来。贵妃在宫中浸淫许久, 真逼得她使出诸多手段与你明着对立, 妨碍了你的大事不说, 还不知中了什么人的下怀让你麻烦缠身,倒让那起子小人渔翁得利。”   于外头的姑姑们听着,慧妃是劝孔顺姝不要让宫中其他小主挑拨了关系主动与沈贵妃杠上, 专心怀孕生子的大事要紧。不免觉得慧妃奸猾归奸猾,至少应下孔家的结盟便真心在教导皇贵妃轻重缓急生存之道, 勉强算是用了心的。   可在孔顺姝耳中,这说的分明是大房不怀好意,要她堤防着姑姑们的谏言别最后为他人作嫁衣裳。什么宫斗什么立场都是虚的,唯有她自己坐稳了后位养着子嗣立在这后宫中才是安稳!   “表姐放心,你的意思本宫尽知了,本宫不会犯傻的。”   “那就好。”虞枝心点点头,忽而展颜一笑:“另外还有一件事请娘娘悉知。”   “表姐请说?”   “臣妾虽对宫权什么的没兴趣,但对陛下是很看重的。与娘娘联手归联手,但该争的宠该侍的寝恕臣妾绝不可能想让,望娘娘海涵。”   “……”这是什么鬼话!孔顺姝一时着实不知要如何接下去。   “臣妾就当娘娘听懂了,同意了。”虞枝心笑着点点头,推开门往外走,及在跨过门槛时回眸,眼中光芒竟有几分妖娆:“臣妾知道娘娘与臣妾不一样,更多的是深谋远虑家族理想。臣妾却是个心无大志的,唯一一点子念想便是被陛下宠着爱着。所以烦请娘娘千万保持住心态,不要对陛下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幽思,不然娘娘吃起酸捻起醋一心一意同臣妾一样绕着陛下转起来,恐怕非但咱们姐妹之情就要了了,您也不好和孔太傅交差的。”   “……”   “慧妃娘娘慎言!”芳龄姑姑板着脸及时赶到,解救了十分不知所措又哭笑不得的皇贵妃。   “不说就不说。”慧妃骄纵的一抬下巴,甩着帕子当真走了。留下芳龄姑姑与皇贵妃面面相觑,不知该气还是该笑。   “咳咳。”芳龄姑姑继续板着脸掩饰脸上的几分尴尬,不轻不重的劝道:“慧妃为人粗鄙,说的话虽有些道理,娘娘还是离她远着些,莫要被她带坏了。”   “本宫心里有数。”孔顺姝面对着这些个大房准备的姑姑总有几分不自在,摆了摆手道:“你把慧妃交上来的册子给本宫拿来,再和韶华姑姑一块儿去贵妃那里催一催,没得让她一直拖着。”   “奴婢省得。”   芳龄姑姑直觉皇贵妃的态度有些不对,却又说不上来哪里奇怪,只当是方才她和韶华姑姑没有立时听旨惹了主子的不快,心想往后得好生悠着劝着别让主子生出芥蒂,不然乱了自家阵脚可就亏大了。   “……你们今后对慧妃也敬着些,她毕竟是本宫的亲表姐,又是宫里的主子娘娘。本宫初来乍到需要她的帮扶,可别因你们几个倒给本宫树敌了。”   孔顺姝还是一个没忍住,到底再发了两句邪火。芳龄姑姑赶紧跪下,心中却算松了口气。主子果然是因为韶华姑姑故意挑了慧妃的刺儿才心情不好,也确实该劝着韶华稳重低调些,不可在宫中仗着孔家的威名就张扬起来。   “娘娘教训的是,奴婢们再也不敢了。奴婢和韶华这就去领罚,求主子看在奴婢们只是初犯的份上高抬贵手,让奴婢们戴罪立功吧。”   孔顺姝经慧妃一番连哄带吓挑拨离间,对姑姑们的十分尊敬变成了七分忌惮三分疏离,唯独不知道该怎么不动声色的远离了她们。不想她冲动的强硬一回,姑姑倒是软下了,一时眼中异彩连连,只道慧妃说的对,自己才是这后宫之主,何必被两个下人拿捏。   她不自觉的学着长姐在家中时不怒自威的模样,微眯了眼沉声道:“那本宫就再给你们一次机会。若是再有下次——”   芳龄姑姑顿首:“绝无下次,请娘娘放心。”   “那就赶紧去办差吧。”皇贵妃经这大半日的惶恐迷茫后终于收获了一丝好心情,摆手挥退了芳龄姑姑,独自坐回宽大的椅子上对着方才虞枝心的位置发呆。   慧妃性子不讨喜,不过两人并无利益冲突,且一开始就将交易买卖摆在明面上,反倒没什么需要警惕的。   沈贵妃肯定不好对付,不过慧妃说得对,只需沈贵妃不主动招惹自己,自己大可以显示仁慈,暂且放她一马。   还有李嫔,白贵人,陈宝林……   一个个名字一张张脸在她脑海中次第划过。再翻开慧妃给的册子,新婚燕尔的娇羞幸福一点点凉透褪去。这才是真正的宫闱,是她的前程,也是她将要面对的挑战。她自信身为孔家女,尤其是还有慧妃相助,她不会做的比长姐差的!   ……   皇贵妃沉浸在身份中踌躇志满之时,虞枝心也回到长禧宫,正与下了朝转过来的皇帝陛下碰了个正着。   “累了么?”   皇帝亲昵的执她的手不让她行礼,一直将她牵进屋里坐下才开口解释道:“皇贵妃性子不讨喜,朕上朝时还在担忧她会不会给你难堪,这一下朝就赶紧过来了。”   他握着慧妃的手面露自责,轻声喃喃道:“都怪朕,若不是朕没用……”   “陛下说哪里话,臣妾可不爱听这个。”虞枝心顺势蹲在他身前,将头枕在膝上小声道:“陛下才是九五之尊,为了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还要忍辱负重,臣妾只会佩服陛下的坚韧和毅力。”   她忽而抬头调皮的笑了笑,十分得意道:“再说孔顺姝那蠢丫头哪里是臣妾的对手?可不被臣妾哄的一愣一愣的,只当大房要害了她给孔矜兰让路呢。既然她要舍了孔家安排好的人手自己划拉一套班底来,陛下为她着想,不如多给她提供些机灵的人才,也免得她心有余而力不足么。”   这可是皇帝吩咐给虞枝心的任务,他要在坤和宫里先手布置些得用的人手。虞枝索性让皇贵妃心甘情愿的把皇帝准备的奸细当心腹拉进去,可不比他们偷摸塞人要爽快的多?   “不愧是朕的女诸葛。”皇帝欣喜道:“那你可暗示了她对付贵妃?”   虞枝心一改先前的欣喜面露难色叹了口气,重新趴回陛下腿上抱怨道:“那位芳龄姑姑颇为多嘴,臣妾才开了个头就被她打断了。她却是不傻,只说皇贵妃未来是要当皇后的,应有皇后的气度,不可轻易坏了名声。”   她就是仗着当时唯有皇贵妃和芳龄姑姑在场,不会有人站出来戳穿她的谎言,便脸不红心不跳毫不犹豫的将自己说出来的话栽在姑姑头上。须知皇贵妃有宠无孕而贵妃有孕无宠,这般势均力敌的僵持着才好让她左右逢源。而不是哪边落败拿她泄愤开刀,或是胜的一方将她当做个障碍一脚踢开。   到这时就显出朝堂上有家世撑腰的好处来。如皇贵妃和沈贵妃若不是有父兄支撑,哪里敢把陛下逼到此等无奈的程度。只可惜她当初为表忠诚与家里决裂,这会儿不免束手束脚小心谨慎,就算出手也是寻常后宅相斗,不敢触碰到重权在握的大臣们的底线。   不过世间从无十全十美,当初的选择既不后悔,往后再想法子就是。虞枝心收拢发散的思绪,蓦的感受到陛下对此结果的些许不悦,忙笑着补充:“不过皇贵妃已经对姑姑们起了疑心,陛下信我,等过几日臣妾再劝一劝她,一定让她和贵妃斗起来。”   “朕自然是信你的。”赵熠好脾气的点头,只笑意不达眼底,轻轻抚摸她的后背安慰道:“你也不必太忧心,总归有朕在呢。”   “臣妾知道的。”虞枝心将脸埋在他膝头,软软的说着告白:“臣妾知道有陛下当臣妾的后盾,臣妾什么都不怕,什么都愿为陛下去做。”   “真好。朕就是爱这样的你。”赵熠忽然捏住她脆弱的脖子,察觉她僵了一瞬便放松下来,心中愈发满意。   “可惜今夜还得翻皇贵妃的牌子。你这小醋坛子会不会吃醋?”   虞枝心摇摇头,没有说话。   “再等一等。总有一日,朕可以谁都不幸,只要你一个。”   赵熠幽深的目光落在她满头青丝上,慢慢的说:“你要与朕一块儿走到那时候,不可以在中途反悔。不然朕会很难过的。”   虞枝心抬起头来与她对视,眼中有星光闪烁,十分虔诚的答道:“陛下放心,臣妾永远、永远都属于陛下,绝不会反悔的。”   作者有话要说:   戏精都是屑→_→ 第113章 .闲闲令 ·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慧妃与陛下算计着怎么不动声色的把自己人安插到皇贵妃身边,而孔家也通过各种渠道将慧妃在坤和宫的一番表现传了回来。   因其中一大段挑拨离间之词无人听闻,孔太傅并孔老夫人虽厌弃慧妃小心眼儿耍手段逗弄皇贵妃, 倒也认同她给出的消息和提出的建议皆是为皇贵妃着想。尤其是先不急着对付沈贵妃这一条, 连孔太傅都一时没有想到——毕竟他老人家强势惯了,连沈贵妃她爹都不放在眼里,何况一个后宫女子乎?   他早就有太傅之尊,又权倾朝野,名声舆论是他手中的玩器, 却不足成为他的束缚。以至于他几乎忘了皇贵妃虽有孔家作为后盾,可一旦名声有损, 非但对皇贵妃而言是致命打击,连带着孔家的声誉也要受到影响。   便是慧妃说的,沈贵妃哪怕自个儿作死了肚子里的孩子都一定会有人把脏水泼到孔家身上,孔顺姝那点子手段拿到后宫根本不够看,与其贸贸然出手被人拿捏了罪证还不如安分守己先紧着抓住宫权生下孩子。等她后位稳固之后,想怎么拿捏沈氏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儿么?   至于慧妃最后直截了当的说出自己对帝宠的执着并“好心好意”的劝着皇贵妃保持心态不要对陛下动心,不提她私心如何, 至少意思与孔太傅对孔顺姝的期望并不相左,孔太傅并不会因她言辞粗鄙而轻易生怒。   “慧妃这人不蠢, 且算是个诚实守信的, 若是没那张嘴, 我竟觉得她还不错。”   私底下孔太傅曾与老太太闲聊,对虞枝心的评价颇为不低。并再次提醒道:“老丨二媳妇是个得志便猖狂的,往后她若入宫见皇贵妃, 你必要和她一块儿去,好生盯着她的言行举止。姝儿耳根子软, 被她娘唠叨的多了怕是哪天和慧妃生出龃龉来。她可不是慧妃的对手,若是她仗着身份闹得太过,可得防着慧妃反过来咬上一口。”   “妾身省得。”   老太太对二房这两母女只比老太傅更清楚明白。不过对孔太傅的煞有介事还有些不以为然,忍不住问道:“慧妃——倒也不至于这么大的脾气吧?她宫外既无父兄,宫里又没有子嗣,能靠上孔家已是她难得的幸运了。何况姝儿位份本就比她高,就算是给她脸子看,她不也得生受了?”   “呵,你这就是不知真小人与伪君子的差别了。”孔太傅摇摇头,饶有兴致的与她分说:“伪君子当先隐忍而后一击毙命,这真小人,却是恨不得有仇当场就报,才不管什么将来什么大局。”   他笑道:“何况如你所说,慧妃宫外既无父兄,宫里又没养儿子,就算得罪了外头的朝臣也无妨。她更不必看别人的眼色过日子,只消有陛下宠爱,不正可以在后宫作威作福么。”   “这……?”老太太一时没转过弯来,仍是道:“说是如此,然她也不可能一辈子得陛下的宠爱长盛不衰啊。”   “这便是我说的,真小人少有远视而更看重眼前,这与聪明不聪明、有没有手段、能不能想的明白无关,全是个人性情而已。”   孔太傅摆摆手道:“你只看她行事说话便知她是那种痛快一日是一日的性子。你可以说她短视,但她追求的就是一时痛快。至于往后不痛快了——能挨过去就挨过去,挨不过去了大不了一拍两散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约就是个这种想法的人吧。”   见老太太仍是沉思,孔太傅只淡淡道:“当初柔儿还在宫中,沈家那丫头贵为四妃之首尚且不敢随意与柔儿顶撞。可虞氏会因柔儿是中宫皇后就委屈自己么?皇后不过是说了句让她劝着陛下雨露均沾,她可是能当面给柔儿下不来台的。”   “还有周家和李家的丫头,包括吴家那个侄女儿和如今的沈贵妃。虽说不完全是因虞氏而死或失宠,但或多或少都与虞氏脱不开干系。你且看这些人的下场,你觉得慧妃可曾忌惮过她们的身份,敬畏过她们的位份?”   她若是真有这份敬畏和小心,就根本不可能与四相家里的女儿斗的不死不休。然事实却是她当真不带怕的,甚至越斗越勇,偏在陛下的袒护下安然无恙且平步青云。   周思弦因她告发而被打入冷宫,最终惨死在吴伊人的算计下。她转手将吴伊人又卖了出去,让吴伊人重复了周氏的老路。李嫔以嫔位对付当时还是贵人的虞氏且落在了下风,如今虞氏成了慧妃,更不惮于处处打压折腾李氏。便是沈家那个继承了沈老狐狸滴水不漏绵里藏针性子的贵妃娘娘,只因她在虞氏禁足时落井下石了几手,就被虞氏翻脸不认人的逆袭而来,这一两个月里更是被逼在墙角苦苦挣扎。   “你觉得姝儿是有周家的丫头漂亮还是有沈家的丫头聪明?她连李嫔都比不上,充其量与吴家二房那个光知道下狠手却被人卖了还给人数钱的侄女儿不相上下。”   孔太傅十分不给面子的吐槽自家孙女儿,偏他说一句,孔老夫人的脸色只能多一分无奈。因他虽说的难听,但事实确实如此。孔家对家里女儿们的教养本是一视同仁,但经不住孔顺姝有那么个拎不清的娘亲在,多少带着些愚钝别扭和小家子气。   孔顺姝这德容言功放在京中诸多闺秀里勉强拔尖,但与四相家精心调丨教出来的嫡女比只能算是平平。何况她年纪还小,更比不上那些个在后宅宫斗中已然磨砺出来的老手。再对比虞氏在宫中战绩,若是孔顺姝当真惹恼了她,且真玩不过这位性子乖戾又邪乎的慧妃娘娘。   “老爷放心,妾身明白了。往后定会好好看住老丨二家的,别让她胡言乱语给姝儿裹乱。”   仔细想一想这一两年来栽在慧妃手里的嫔妃们的下场,老太太立时慎重了许多。慧妃便是一把双刃剑,用的好了可以在宫中所向披靡,若是用的不好反而要伤了自身,可不能让老丨二媳妇挑动了皇贵妃自毁长城。   “看慧妃的意思,只消姝儿不与她争宠,她是不会与姝儿为难的。且照着姑姑们的说法,慧妃虽然说话难听些,该有的礼数样样不差,对姝儿这皇贵妃亦是尊敬。你可交代姝儿不必拿乔,日常多与慧妃亲近。”   孔太傅唯恐皇贵妃小瞧了慧妃,一时又记起韶华姑姑被慧妃当场抓住言语把柄挨了好一顿罚,不免有些头痛的问道:“先前老大家的不是说两位姑姑礼教极好极有分寸么?怎么一进宫就惹出这么大的纰漏?无论慧妃那册子有没有弄假,人家肯主动交出来便是好意,哪有她这样张口就挑主子的刺耳的?这就是她的规矩?”   要不是他信得过老大一家,他真要如慧妃说的那样,只当这姑姑是哪个对手专门塞进来挑拨关系的。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慧妃是来示好的又不是来示威的,她一个姑姑拿的哪门子的乔?何况慧妃之前掌管宫权又有陛下撑腰,皇贵妃初来乍到脚都没站稳就得罪人,也难怪慧妃反过来逗着孔顺姝将两位姑姑给收拾了。   “你记得给姝儿也传个话,让她不必事事都听别人的,得有着点儿主见。”这别人既是指的姑姑们,也包括巧舌如簧的慧妃在内,“她总归是要坐上皇后之位的,如今就该锻炼起来了。”   “是,妾身这就去安排。”   老夫人颔首应下,心里却有突然对两房的媳妇都有了点儿芥蒂。二房那蠢妇自不用说,可这一回大儿媳也着实是不尽心,连主仆之别尊卑之分都没有的姑姑也送到皇贵妃身边,难不成——真是有什么怨怼么?   “还有那个沈贵妃——”   孔太傅手指在桌上敲了敲,神色阴沉了几分:“听宫里传来的话,姝儿当日就派了姑姑去长乐宫催账本,催了三日了还没收到?”   “沈贵妃只说有些账目还没理顺,再催便喊着肚子疼。”老太太也不知该幸灾乐祸还是同情,无奈的摇了摇头道:“论理,沈家丫头不至于连个账本都平不了。偏慧妃那一册全是推倒了先有的重做,做的便实在太明白。她先把册子送到姝儿手上,姝儿心里有了底,哪怕沈氏的账做的全无破绽,开销出入折损耗费但凡与慧妃做的有丁点儿猫腻都能显得清晰明了。”   “她不敢赌姝儿的脾气,尤其这阵子两家闹的剑拔弩张的,总不能白白将个把柄交上去。也是没法儿,只能一头推诿着,一边紧赶慢赶的重新造册。”   孔家在长乐宫里也是安插了人手的,虽舞不到沈贵妃跟前,不至于能往沈贵妃屋里下手,但探听点儿动静还不在话下。   “这就是慧妃的聪明之处!她既知道宫权留不住,索性一早儿高高兴兴的把账本交出去,既讨好了皇贵妃又坑了沈贵妃,可是一石二鸟的好手段。”   说到此处,孔太傅都忍不住哼笑:“也就是姝儿这个傻的,居然觉得慧妃亲切爽利全无私心。好在歪打正着的合了慧妃的心意,让她顺顺当当的接管宫权。莫非这就是所谓的傻人有傻福么?”   “哪有这么埋汰自己孙女儿的。”老太太不客气的翻了个白眼,又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这几日姝儿可有些长进了?她可得快些把宫务打理明白,才好安下心来孕育子嗣呢。” 第114章 .垂丝钓 · ?   孔家二老在府上担忧着皇贵妃, 而虞枝心冷眼看着皇贵妃将两位姑姑渐渐疏远,直到身边大宫女都换了一轮,换成孔顺姝千辛万苦亲自考察找来、其实却是陛下的眼线人手, 才施施然来到坤和宫, 准备好说辞忽悠一番,以完成陛下一直念念不忘的嘱托。   “表姐来了?”   孔顺姝见到虞枝心十分开心。这几日她照着虞枝心的建议收拢权柄,总算渐渐摸清了后宫的脉络。她也曾想着索性让慧妃给她推几个得用的人手,可慧妃的理由说了一箩筐,却是再三推脱不已, 显然是懒得沾手宫中是非了。   这样一个做事爽快头脑清醒且对她十分关照的表姐,哪怕偶尔说出的话不那么中听, 孔顺姝也愿意领她的情。这几日慧妃断断续续教了她不少实用的本事,又有她送上的那套册子帮了大忙,皇贵妃初来乍到竟也平顺的接手了宫务,并未出现任何了不得的疏漏。   她能察觉到后宫嫔妃对她的态度从最初的审视变为臣服,而坤和宫中少了两位姑姑的监视,她对心腹下人的应用更是得心应手起来。连陛下都难得的赞她稳重贤淑不输先皇后,孔顺姝却知若是没有第一日慧妃的一顿劝导让她看明白自己的处境, 她也不过是个唯唯诺诺被大房算计的傻子而已。   孔顺姝自认为不是个恩将仇报的人。虞枝心帮她良多,她自然多予慧妃几分亲近。见慧妃莲步轻移婷婷袅袅的上前行礼, 孔顺姝先一步去牵了她的手往上走, 一边说道:“本宫早说过让表姐不必这么多礼, 咱们姐妹之间何须分生?快快坐下,捻红,快上茶来。”   虞枝心笑着看她张罗, 倒也不怎么谦让,捏着杯子喝了口茶水, 润了润嗓子便问道:“臣妾听说沈贵妃至今未把账册交给娘娘,难不成娘娘就这么纵容她么?”   孔顺姝闻言便塌下脸色,叹了口气道:“她拿个肚子当借口,我又能把她怎么样?”   不可轻易对付沈贵妃还是慧妃给她的建议。然今日虞枝心听她这话,却是皱了眉不赞成道:“臣妾知道娘娘的意思,娘娘须得展示大度,展示您母仪天下的胸怀。这事儿本没有错,可娘娘别忘了,如今是沈贵妃挑衅在先,您要是连点子反制都无,岂不是让人觉得您好欺负么?”   “诶?”孔顺姝虽觉得这话十分有理,但到底和虞枝心先前说的完全相悖,不免张口问道:“可明明——”   “先前是先前,如今是如今!”慧妃截口道:“劝您大度是对的,但您的大度是为了做给旁人看,为您将来荣登后位做打算,却不是让您真对沈贵妃掏心掏肺啊!”   “……居然是,这个意思?”   “不然呢?”虞枝心十分无辜的摊手,甚至有点儿哭笑不得:“娘娘是个实心眼儿的,岂会知道沈贵妃如何仗着您的宽容得寸进尺还洋洋得意?要臣妾说,您都给了她这么多机会她且不知悔改,您计算再如何的重重罚她都不为过。”   见孔顺姝眼睛一亮,虞枝心慢慢喝了口茶,将话再题圆回来:“不过看在皇嗣的份上——臣妾的意思是,您得让宫里宫外的人明白,您是看在皇嗣的份上从轻发落,”   她故意顿了顿,及孔顺姝若有所思的点头才接着道:“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从轻发落更不是纵容放过。什么禁足啊,罚俸啊,但凡是合乎宫规又不至于伤了她肚子里的孩子的,您都尽管用出来呗。”   “……本宫懂了。”孔顺姝忽而有一种醍醐灌顶拨云见日的感觉,原来她不是什么都不能做,而是该用这样光明正大的法子啊。   饶是虞枝心早就对孔顺姝的聪明智慧有所了解,听着她这句感慨的心声仍是生出不知如何形容的无奈来。对比先皇后将这一套权势相迫的阳谋玩的多顺,便知今日这位皇贵妃是有多蠢。   “非但是直接罚沈贵妃,便是她身边那些心腹,但凡您能找出不对的都可拉到慎刑司去审。娘娘仁慈,不会因下人犯错连带了主子,只管及时给沈贵妃将损了的人手补齐了就是。”   她眨眨眼笑的不怀好意:“不过沈贵妃怀着身孕身体娇贵,若是换上的人手不合她心意,娘娘可千万别烦了她,只管耐心的一轮一轮给她换上,不正显示您的包容么?”   她是包容了,沈贵妃可就得名声扫地了。何况新换上的人手哪儿就会有那么容易合心意,这一来一回的只会让沈贵妃愈发烦恼。   孔顺姝好歹是听懂了这直白暗示,难得真心的展颜一笑。她自第一日催促账本失利起就憋着劲儿对沈贵妃十分看不顺眼,偏又顾忌着虞枝心的教导不好对沈氏动手。如今总算可以光明正大的报复回去,岂能让她不痛快?   只她想了想又不免抱怨两句:“表姐怎么不早说明白?若不是那日你——”   “我的好妹妹!”虞枝心再次打断她的话,甚至翻了个白眼道:“那日你身边两位姑姑镇着呢!我能说什么?敢说什么?我能当着她们的面说你不必给沈贵妃的面子只管与她杠上拼个你死我活么?信不信回头我就再也进不来你坤和宫的大门了!”   孔顺姝捂嘴一笑,算是认了虞枝心的解释。偏虞枝心眼角扫到一个不起眼的小宫女提着个水桶从侧边的小门进来,约莫是给茶水房供水的,便整理了表情认真道:“玩笑归玩笑,娘娘须得明白,无论谁与你提任何建议,其多半都是带了目的的。或许非是为了她自己,然便是她的‘为你好’也是她的所思所想,由她眼中所见脑中所想而来,却不一定就完全适合娘娘的真实处境。”   见孔顺姝跟着认真起来,虞枝心拉过她的柔夷好声劝道:“娘娘能兼听则明自然是好事,但娘娘既为一宫之主,甚至将来要做整个后宫之主,您自己想得清醒做得决断,却比听别人的意见更重要。”   小宫女悄悄的进来又悄悄的退了出去,无人知道她是胡嬷嬷手下的得力人手之一,而慧妃这几句话不必过今晚就会送进孔府。   虞枝心暗道好险,亏得她执掌宫权那阵子偶遇到过小宫女这一条线上的人,顺藤摸瓜将她们基本认了个眼熟。否则今儿一个不注意,她忽悠着皇贵妃把人忽悠瘸了的事实怕是就要藏不住了。   ——她就不知孔太傅早就知道孔顺姝不是她的对手,无非是传回去那些她对孔顺姝的教导皆合了孔太傅的心意,反倒阴差阳错的让孔家对她更加信任。   听着小宫女的脚步出了院子,虞枝心十分自然的转向皇贵妃总结道:“娘娘才是如今后宫最尊荣的人,您的打算只消在宫规之内,都是无人可以动摇的。您对沈贵妃宽容没错,但若是沈贵妃敢踩您的面子,您也该教会她何谓上下有别,什么才是这宫里的规矩!”   “表姐说的对,之前倒是本宫露怯了。”孔顺姝被她一番话挑拨的踌躇志满,提高了声音道:“韶华姑姑和芳龄姑姑呢?请她们再往长乐宫去走一遭,今儿务必将册子带回来!”   “沈贵妃若还是身子不适,两位姑姑就好生宽慰她几句,只说本宫体谅她怀着身孕,绝不会为难她。便是册子里有什么纰漏也无妨,本宫再来理顺就是。”   韶华姑姑和芳龄姑姑坐了两日冷板凳,忽而被叫进来还有些懵懂。再听皇贵妃这几句话,更是摸不着主子的心意。   这口口声声说的不为难,然这要账本就已经很为难了。主子到底是要她们为难沈贵妃,还是莫要为难沈贵妃?   孔顺姝看着她们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模样更觉得无趣。亏她之前对两位姑姑严防死守,当她们经验老到无所不能。原来这两人在宫中的经验连表姐的万分之一也不如,果然如表姐所说,真不知大伯母送这两人到她身边是安的什么心。   只得将慧妃方才所说再掰开了揉碎了与两位姑姑说过一遍,见姑姑们约莫是明白了才道:“姑姑在外头掌握些分寸,既不可失了礼数,也别堕了咱们坤和宫的名声。此事本是沈贵妃理亏在前,姑姑们与她说话时大可多带着些人证,别让她转头又喊肚子疼,把脏水再泼到咱们身上。”   “是,奴婢知道了。”芳龄姑姑与韶华姑姑一同领旨,及出了坤和宫的大门,两人可谓是喜忧参半。喜的是有慧妃对皇贵妃的教导,这位主儿的脑筋果然清醒了不少。忧的却是皇贵妃对慧妃几乎言听计从,如此依赖之下,万一慧妃有个什么坏心眼——   “罢了,走一步算一步吧。”芳龄姑姑无奈道:“等收拢了宫权,主子就该沉下心来准备怀上身孕了,到时候咱们再好好盯着点儿。”   韶华姑姑同样苦笑。她自第一日在慧妃手上吃了个大亏,回过神来就明白慧妃绝不是个好相与的。及皇贵妃明着暗着用新人将她们排挤出去,偏宫务一点儿没耽搁,孔家那边也没传来老夫人和大夫人对皇贵妃的劝告,她就知道这事儿只怕比他们想象中的更麻烦。   “先完成主子交代的任务,别让主子真觉得咱们没用。”芳龄姑姑肃正表情挺直背脊,像是突然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她算是想明白了,她既然随着皇贵妃入宫,就算不得是大夫人的人了,又怎么能再把皇贵妃当做二房小姐一样看待?若是哪一日皇贵妃当真舍弃了她们,她们与寻常奴婢有何区别,难道孔大夫人还能左右皇贵妃的念头,或是费心将她们再从深宫险恶中捞出来么?   就算是棋子,也唯有有用的棋子才会被惦记。芳龄姑姑本是极聪慧的,既想到层,立时想到了自己往后要走的路。无非是做一个能干的忠仆,就算这会儿皇贵妃心里有点子芥蒂,及用她用的顺手了,总还是会将她当做左膀右臂的。   甚至于,主动与慧妃打好关系也不错。芳龄姑姑按下心中一点点别扭,努力为自己找理由:孔家都让皇贵妃亲近慧妃,她这么做不正是奴婢应尽的本分么?   作者有话要说:   当着狗儿塞进来的大宫女的面:皇贵妃你快去找贵妃的茬儿快打起来啊!   当着孔太傅的探子小宫女的面:皇贵妃你要有自己的想法不要被人忽悠了!   女鹅:基操勿6   这见人说人话技能着实是已经满点了→_→   以及,人物【胡嬷嬷】在74章出现,是专门帮孔太傅管着宫里的线人和消息的老嬷嬷。先皇后的死因被狗儿嫁祸给上吊自尽的太医,孔太傅就是找胡嬷嬷要宫中消息的 第115章 .玉阑干 · ?   有虞枝心出面, 贵妃的日子很快便过得艰难起来。偏陛下是个坏心眼儿的,得了慧妃的消息竟先找了沈相面谈,空口白牙与慧妃如出一辙, 颠倒黑白只说慧妃一早劝过皇贵妃勿要对沈氏动手。然今日才听说皇贵妃身边的老嬷嬷得了孔家的授意挑拨着皇贵妃以势相压逼着贵妃交出账册, 不得已第一时间赶来告知陛下,又由陛下传给沈相,好让贵妃早做打算。   沈相赶紧让人通知贵妃,然对此说辞到底半信半疑,总觉得慧妃与陛下都不是如此好心的人。坤和宫早在先皇后时期就收的如铁桶一般, 他也无法探得真伪,正巧在孔家后宅倒是埋下过几个眼线, 便让人打听打听。   实则沈相对这种女人间的计较并不十分在意,吩咐下去就忘在脑后。没想到过了几日,孔家那边传来消息,却道孔老夫人与大夫人闲聊时提起慧妃在孔皇贵妃入宫第二日便提点皇贵妃不可为难沈贵妃,为此大夫人颇有些微辞不满。   沈相听过后愣了好一阵。他知道慧妃与沈贵妃之间的龃龉由来早就是一本烂账,一则为了争夺陛下的宠爱,二来也是沈贵妃在慧妃禁足时被陛下挑拨着下了黑手, 慧妃睚眦必报,得势后反过来报复也是情理之中。   可他确实没想到慧妃并未仗着与孔皇贵妃相熟而借刀杀人让皇贵妃对付贵妃, 甚至还为贵妃说了几句公道话。便是她的目的是帮扶皇贵妃坐稳位置莫要舍本逐末, 至少对贵妃而言也是实打实的好处。   他忽而就有些明白为何慧妃对先皇后明明多有不敬, 孔家还肯让皇贵妃与慧妃结盟甚至对慧妃言听计从。慧妃是不好惹没错,可要是并不惹她,她又何尝不是个拎得清好帮手?   “可惜了……”沈相忍不住轻叹。若不是沈贵妃因陛下对慧妃的偏爱起了嫉妒之心, 说不得这会儿慧妃还是沈贵妃的左膀右臂,两人正好将帝宠和宫务牢牢控制住, 哪里还有什么孔皇贵妃的事儿!   只是慧妃并未全然忘本,又是陛下的爱宠,而陛下与他已经达成联盟,他自不至于因慧妃投靠孔家便动用宫中的人手越过贵妃直接找慧妃的麻烦。女人之间的斗争只当由女人去完成,沈贵妃在宫中经营许久,又不是被男人冲昏了头脑的傻女人,当初对付先皇后且游刃有余,更不至于在个青涩的皇贵妃面前连自己都护不住。   沈相自觉想通了其中关节,只把陛下示好给的消息传进宫去便不再过问。殊不知沈贵妃一边怀着身孕一边养着病弱的大皇子,哪怕有这迟来的警示也无用,只能眼睁睁看着身边得用的人手还被皇贵妃清理掉不少,日子过的是从未有过的艰辛。   可皇贵妃用的手段虽然生硬,情理上却挑不出什么错来。皇帝更乐得看皇贵妃给贵妃添堵找麻烦,哪怕有人往他跟前替沈贵妃抱个不平,他也是统统推到孔家身上,和稀泥将自己摘出去。   沈贵妃一时叫天天不应叫地地地不灵,因被皇贵妃下了禁足的懿令,连每隔几月母亲进宫探望的待遇都被取消。虞枝心再从中作梗,时不时的给皇贵妃支个招,宫中沈相一派的眼线又她们联手拔丨除不少,贵妃竟连往家中传递消息都变得困难起来。   这般过了两个月,不说贵妃如何焦头烂额几近崩溃,皇贵妃一手将贵妃摁下去,一边把宫权拢在手中,可谓是踌躇志满好不得意。虽陛下对她依旧不冷不热,依旧把慧妃捧在手心,她对虞枝心这位表姐却愈发亲近起来。   “说起来,本宫怎么从不见表姐将二公主带在身边?”   这一日又是慧妃趁着陛下尚未下朝来坤和宫走动,两人闲聊了一会儿,皇贵妃突然问道:“安顺如今都八个月了吧?身体可还健康?”   安顺是二公主赵婳的封号,按说公主封号要么在及笄之后赐下,要么就在定下出降时赐封,再不济便是殁了追封的。如二公主这样才满月就得了封号,可见陛下对她的恩宠。   虞枝心面色淡淡的叹了口气:“陛下对孩子没什么兴趣。别人或许还能靠着孩子争个宠,咱们这位只恨不得绕着孩子走。臣妾早些时候就发现了这一点,因此从不将婳儿带到他面前去,就更别说往外头带了。”   她看了皇贵妃一眼,笑了笑道:“等娘娘有了身孕可千万要记得这一点,没得突然被陛下的冷淡吓着了,倒是生出许多不安和失望来。”   “……表姐说笑了。”孔顺姝心头一紧,勉强维持脸上不动声色。她这个月的小日子已经推迟了好几日,太医说还看不出脉象来,且等半个月后才能确定。   “臣妾说的是实话。”虞枝心认真道:“娘娘的性子是坚韧的,但女子有了身孕后总会多些脆弱敏感。届时娘娘可要多多宽心,千万保重身体啊。”   “那也得本宫先怀上——这会儿还言之过早呢。”孔顺姝不自在的撇过头去,随意找了个话题重新起头。   虞枝心只当没看到她紧皱的眉心,略说了几句便借口回宫等陛下下朝先走了。只走到门口时不动声色的对正好路过的芳龄姑姑点了点头,芳龄姑姑心下微跳,及半刻钟后便找了个借口往御花园去,转了小半圈果然遇到太液池旁观鱼的慧妃娘娘。   实则两个月前芳龄姑姑突然对她无故示好,虞枝心第一反应竟是觉得这刁奴又要害她。认真听过她几回心声,慧妃娘娘才知这是个自个儿想法亦有上进心的好姑姑——换言之,便是有着自己的私心和小算盘,只需代价够高,甚至可以让她背主的奴才。   虞枝心且不需要芳龄姑姑背主,偶尔一两句话“提点”皇贵妃就已经足够。此事对于两人来说可谓共赢,一则虞枝心不着痕迹的达到目的,二来芳龄姑姑说的正是皇贵妃被慧妃引着忧虑思索或犹豫不决之计,倒渐渐儿显出她的能耐来。   芳龄姑姑凭着出身孔家并皇贵妃的倚重,非但把皇贵妃新招的几个大宫女比了下去,更是将性子强硬不知变通的韶华姑姑挤到墙角,成了坤和宫中皇贵妃以下的第一人。她自知投桃报李,是以今日得了慧妃暗示,立刻就找了出来,不知慧妃又有什么要紧事吩咐她。   太液池四边开阔,再有虞枝心耳目聪敏,确定周围没人偷听才与芳龄姑姑搭话。然开口第一就吓了芳龄姑姑一跳。听她毫不客气道:“你家主子究竟是个什么打算?本宫听她言外之意,莫非她有孕了?既有了身孕还不赶紧处置了贵妃,是生怕贵妃生下儿子后不对她下黑手吗?”   贵妃肚子里的孩子已经怀到六个来月,太医虽未明说,但该知道的都知道,她肚子里八成是个男婴。虞枝心言之所知十分明白:一旦沈贵妃平安生下皇子,为保小皇子的安危和地位,就算沈贵妃自己腾不出手也保不准沈相会做些什么。   “我们主子这不是怕授人以柄么。”芳龄姑姑同样无奈:“先前还是您说的,若是贵妃有个万一,就算不是我们主子动的手都少不得被泼脏水,更别说主子还不一定能做到万无一失呢。”   “不想被泼脏水就先把脏水泼出去。”虞枝心眼神森冷的看她:“皇贵妃脑子不够使,你们这些嬷嬷难道是吃白饭的?长乐宫里不是正有一个好背黑锅的人么?三人成虎懂不懂,散布流言会不会?”   “您是说……?”芳龄姑姑一时间还真没听懂她的暗示。   虞枝心便索性明示:“别忘了那位大皇子。早在他出生时就有克母之说,及先皇后薨时又有造势。虽丽贵嫔的死和先皇后被害其实与他无关,但由不明真相之人听来,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又有谁说得清这到底是巧合还是当真有此命数?”   世人总是信几分鬼神命运之说的。大皇子或许无辜,怪就怪他生在帝王家,既无力反抗,就只能被当做棋子。   “此计——妥。”芳龄姑姑盘算了一阵,重重点了点头。又皱眉道:“可是长乐宫守卫森严,贵妃身边更是水泼不进……”   “合着你和你主子办不了这事儿,就把问题丢给本宫?”虞枝心突然打断她,嗤笑一声转身就走:“反正本宫自己生不了也不在乎谁能生,你们有能耐就做去,没这个能耐就当本宫今儿什么都没说!”   “诶?娘娘?娘娘,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芳龄姑姑急忙几步追上去,可惜慧妃脚程更快,一会儿已走的没影儿了。她又不敢在外头逗留太久引来别人的怀疑,唯有恹恹的一路思索着怎么能置贵妃于死地,又能将皇贵妃给摘出来。   慧妃一路回到长禧宫,对着已经等在那里的陛下展颜一笑,熟练的钻进他怀里揽着他的腰:“我今儿可提醒皇贵妃该对贵妃下狠手了。就不知道她身边的姑姑有没有本事给她想出个好法子来。”   “辛苦爱妃了。”   皇帝陛下十分满意的抱着他,嗅着她发丝间的清香,心中郁气渐渐消散。唯有此处能给他片刻安慰,安抚他在前朝受到的欺凌与冷遇。   “不过皇贵妃可能有孕了。”虞枝心心中冷笑,随手给皇帝丢下一个晴天霹雳,语气却只做无奈道:“应是还不确定吧,臣妾不过试探着回了她两句跟孩子有关的话,看她那模样仿佛已经有所顾虑了。”   “……她倒是运气好。”赵熠垂下眼睑,放开环着虞枝心的手臂,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思量片刻突然问道:“若是她真的有了身孕,你觉得朕该不该让她把孩子生下来?” 第116章 .恋情深 · ?   皇贵妃若是真的有孕, 这孩子能不能让她生下来?   赵熠问出这问题,自然是有手段让皇贵妃生不下这孩子的。虽后果可能是将他安插布置在坤和宫的心腹暴露出大半并引来孔家的不满,但所谓权衡利弊, 若空贵妃的孩子一旦生下来会将他至于随时可以被替代被“驾崩”的危险境地, 他便不吝于先下手为强,把危险扼杀在摇篮里。   虞枝心在回来的路上已经认真想过这个问题。闻言只是微微思索片刻便答道:“依臣妾愚见,皇贵妃这孩子能不能留,倒要看沈贵妃的孩子留得住留不住。”   “哦?此话怎讲?”   虞枝心道:“最好当然是无论她们谁都不能生下健康的皇子,偏有家族的压力在, 她们便只能徒劳的向陛下示好献媚以求得这么个奢望。可现在沈贵妃再有三个来月就要临盆,哪怕皇贵妃一直下手打压, 但始终没有找到一个一击致命的机会。”   她抬头看向陛下,眼眸中有一丝担忧:“沈贵妃在宫中经营日久,便是一时式微,自保的能力仍是有的。一旦她将这小皇子平安生下来,您说沈相会不会生出些不该有的想法?”   “你是说,他想造反?”   虞枝心摇摇头:“造反应不至于,毕竟还有孔家在。但孔太傅到底年纪大了, 若是皇贵妃一直无所出,沈贵妃所出的皇子自然而然就是宫中最尊贵的皇嗣。”   后面的话不必她说, 甚至赵熠已经想的更远。沈贵妃自己生下皇子, 再有一个大皇子在手, 便是今后后宫再无所出也无妨,反倒将所有皇位继承人都拢在了手里。   届时就不是皇帝愿不愿让皇贵妃生,而是沈家和沈贵妃能不能让不让皇贵妃生下皇子的问题了。而这一切的前提便是虞枝心先前所说的, 须得看沈贵妃有没有这个本事将肚子里的孩子平安诞下并抚养。   要是沈贵妃最终没挨过皇贵妃的欺压没能保住孩子,陛下大可以顺水推舟在沈家报复皇贵妃时加点儿劲, 让两头儿打成不死不休的死结。可要是沈贵妃当真扛住了各方压力诞下孩儿,那皇贵妃肚子里这个孩子就是引着孔家和沈家为未来夺嫡之争杠上而越发慎重、越发不敢动摇陛下地位的保命牌。   “长乐宫被贵妃守的固若金汤,无论臣妾还是皇贵妃都极难插手进去。”虞枝心遗憾的叹了口气:“既是没法儿左右贵妃那边的情况,皇贵妃这头也就只能先不动了。总归孩子生下来步步都是坎儿,皇贵妃又不是个聪明的,往后总能让她们为了孩子往死里斗。”   “……若是,有法子让贵妃保不住这孩子呢?”   赵熠话音飘忽,低着头看不清脸色,然森森寒意直教虞枝心在这初春暖阳中打了个寒战。她有些不确定的拉陛下的手,怯怯的小声唤他:“陛下?”   “……没事儿。”皇帝陛下脸色苍白,脸上仍余有尚未散去的阴郁,勉强扯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对她道:“你已经帮了朕很大的忙了,接下来交给朕就好。”   ……   一个月后,皇贵妃诊出身孕,孔家上下无不欢欣鼓舞。孔老夫人带着孔二夫人入宫探望还特意给慧妃捎带上一份谢礼,乃是一把极名贵的古琴并一匣子失传已久琴曲。   虞枝心当面笑脸谢过,回头就将古琴并琴谱扔在一边。被恰巧过来用午膳的陛下看见,忍不住捏捏她的脸,问她这气哼哼的模样是为何事。   慧妃娘娘脾气可大了,虽白桃姑姑连连打眼色让她压着点儿声音,却是不管不顾的就扯着陛下的衣袖嚷嚷开了:“……臣妾蒙陛下恩典,也曾去皇家私库里寻过这些珍本。臣妾更知早在先帝时期就有政令让各家献出珍本抄本以惠天下学子,皇家私库里的琴曲都有让翰林们抄录刊印以便流传。”   “可孔家这些呢?先帝和陛下有令,他们只管装聋作哑当耳旁风。如今倒是肯将这些珍本的原本都拿出来,只为了个脑子不清楚的妇人拿来讨好另一个妇人!琴谱若是有灵,怕是这会儿已经哭的厥过去了!”   皇帝陛下先还笑着听她絮叨,到后头已是皱了眉,看着一堆保存完好的珍本不知想些什么。   “臣妾知道不该当着陛下的面说这些晦气话。”慧妃娘娘发作完一通,眼圈红红的过来拉陛下的衣袖,仰着头歉意道:“臣妾就是看不惯她们这嚣张模样。身为臣子有野心就罢了,可好歹有点儿臣子的本分,好歹装一装啊……”   “她们若是肯装,就不是孔家人了。”   赵熠轻嘲的笑了笑,摁下心头汹涌的怒意拉着慧妃往里走,好声好气的哄着眼前佳人:“不就是琴谱么?咱们慧主儿看不上那些个乱臣贼子送的东西,往后朕给你寻。”   “不行。”虞枝心想了想还是觉得亏了。拉着陛下的手道:“臣妾看不上这些琴谱,陛下却可以拿来笼络人心嘛!臣妾记得京中好有几个世家出身桀骜不驯偏最爱音律的,陛下就拿这些琴谱当引子召他们进宫!就让他们抄琴谱!抄的时候就告诉他们是孔家拿来贿赂宫妃用的!看他们气是不气!”   她一脸的“孔家不当人,看我不给他们恶心回去”的肆意表情,加之奸计得逞的小小得意,看在陛下眼中分外动人。皇帝深知慧妃是个琴痴,身为一个琴痴,得到这般珍贵的琴谱第一反应不是爱若珍宝欣喜若狂,而是一眼看穿了孔家的嚣张和目无君上,因此连带着琴谱都不愿意碰,甚至转念一想,就能想出如此败坏孔家名誉又能让他拉拢京中名士的好计谋。   这番谋算除了她会开罪孔家,对陛下而言简直百利而无一害。赵熠心中渐渐升起暖意:这后宫之中——不,便是连前朝都包揽在内,有如此心性永远将他放在首位只为他着想的,除了慧妃还有谁人?   或许以沈贵妃之聪慧也能想到这些,但就算是她对自己最痴迷无法自拔之时,也绝对不会这般决绝的与孔家作对。因在沈贵妃心中,沈家和陛下的宠爱同样重要,甚至比他这个夫君更重要。她一个女子的行为而让孔家对沈家不满,这是沈贵妃绝对不会冒险做的事。   所以他也同样不会因自己接下来对沈氏施展的手段而有丝毫愧疚——赵熠的眼神有一瞬间锐利,复又柔柔的落在眼前女子身上。   慧妃在说出这番话时定是没去想此举会给她自己带来什么麻烦的,她只越说眼睛越亮,仰着头一副骄傲的模样,仿佛是终于给陛下帮上了忙。看着陛下渐渐扬起的嘴角,便将先时孔家带来的所有不快一扫而光。   “爱妃的好意朕心领了,既然爱妃做主,朕由你说的去做就是。”   赵熠温柔的拥着她进屋,握着她的手渐渐收紧,直将她的柔夷完全禁锢在掌心。   “陛下?”慧妃不解的歪头看他,侧颜优美的线条印在他眼底。   他清了清嗓子淡淡道:“皇贵妃身边十分得用的大宫女捻红,你应是见过的,是朕的人。”   虞枝心点点头,她自然见过,也知道捻红是陛下的人。非但是捻红,连另一位常和捻红一块儿在近前伺候的尊等宫女玉茗也同样是陛下的人。   “约莫就在这一两日,捻红会给皇贵妃出个主意对付贵妃。接下来的事儿——朕也不知能不能成,但若是真的成了,朕希望你不会害怕。”   “害怕……?害怕陛下吗?”慧妃的声音轻轻的,如羽毛般拂过他的心间,却是分外笃定道:“臣妾才不会害怕陛下。无论陛下做什么,臣妾都知道陛下是为了臣妾好。”   “……不,你不懂。”赵熠竟难得的有些心虚,眼神游移的避开她炽热目光。他对她的爱何尝像她对他一样赤诚无暇?甚至从一开始,他就是把眼前人当做清扫后宫的工具。   哪怕现在,他也并不拒绝利用她。若是他真心只想为她好,又怎会连犹豫都没有就答应下她那个极有可能招来孔家不满报复的提议?   “总之你信朕,朕今日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将来咱们能够更自在的在一起,永远在一起。只要你不负朕,朕也定不负你。”   “臣妾相信陛下。”   虞枝心虽不知他这一时是昏了什么头突发感慨,到底是如以往一般顺应他的情绪,微微颔首靠进他怀里,眉梢眼角是最完美的微笑。   “早在臣妾初承陛下恩宠时一颗心一个人就都归陛下所有了。那会儿臣妾就想,无论陛下是不是喜欢臣妾,只要臣妾能为陛下做点子什么,能让陛下松快些开心些,臣妾就是死了也值了。”   “臣妾其实极少想什么将来的。如今这日子已经是像发梦了一样。臣妾不怕有朝一日梦醒,臣妾只盼着无论真实的还是虚假的,这世间肯善待陛下,让陛下得偿所愿,臣妾就心满意足了。”   “陛下,臣妾仍是那句话,无论陛下做什么,无论旁人如何作想,臣妾只当陛下是对的,陛下就是对的。陛下是世间最好最尊贵的人,若是有人需要陛下出手对付他,那便是他自己该死。”   “陛下不必考虑臣妾会因您做了什么而有想法而畏惧。万一真有一日臣妾不能理解您的所作所为,便是臣妾也变成和那些女人并无二致,再配不上您的爱宠,您只管将臣妾扔到一边不必管就是了。” 第117章 .玉团儿 · ?   虞枝心一番发自肺腑的假话将陛下哄的心中熨帖。及一个月后, 慧妃娘娘终于见识到陛下手段之阴寒,却是愈发忌惮这位心狠手辣心机深沉的帝王。   自四月间皇贵妃诊出身孕,孔家欢欣鼓舞不提, 陛下也没显出什么抵触来。无论宫权还是宫务都依旧平顺, 唯有皇贵妃身边的两位大宫女一日比一日愁眉紧锁,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让皇贵妃十分好奇。   主子既是开口“逼问”,两位宫女再无隐瞒的余地,犹豫着将“沈相为了给沈贵妃肚子里的孩子铺路必要害了主子的孩子”的说辞煞有介事的道来。甚至为了举证自己并非杞人忧天,接连说了这几日有几个沈家的探子试图打听消息, 又有几个沈贵妃的心腹在宫务中弄鬼。一径把皇贵妃吓得心中惶恐,偏一时半会想不到应对的办法, 只得将慧妃表姐请来“商议大事”。   虞枝心自然不会给陛下拆台,顺着两个宫女的口吻把事儿往惊险了说,几乎吓的皇贵妃掉下泪来。然再说到要怎么反制沈贵妃,慧妃娘娘却是一筹莫展无能为力的——于她自己的话说就是,如若她真有这个本事早就给沈贵妃用上了,还能容沈贵妃蹦跶到今日?   她这说的大实话,皇贵妃一时又是失落又是害怕。虞枝心却是错眼瞟到一旁胸有成竹跃跃欲试的捻红姑娘, 索性顺水推舟先一步告退,将表演的舞台留给这位陛下布置的心腹探子来。   也不知她们说了什么, 不过几日, 宫中就再次流传起大皇子克母的传闻。这本不是什么新闻, 且虞枝心上回便与芳龄姑姑提过一嘴,骤然听闻此事又喧嚣尘上,虞枝心虽有些疑惑, 也并没有十分放在心上。   然接下来的事态发展便往越发诡异的方向驶去。   五月初五端阳节,陛下在御阳殿设宴群臣。皇贵妃因有孕在身并未在宫中举行宫宴, 只让内务府将御花园装扮一番,又让小太监们分出几组赛龙舟,宫妃小主们若有兴致的只管过去看个热闹。   虞枝心向来是不爱热闹的,不过皇贵妃与贵妃都窝在自己宫中养胎,她便不好再不露面。好在一群娇艳女子莺莺燕燕在御花园里看龙舟编彩绳也算有趣,勉强耐下心来与她们周旋两句,偶尔逗的李嫔气的跳脚,慧妃娘娘便生出几分恶趣味的得意来。   她一边将李嫔气的呕血,一边琢磨着过会儿随意找个借口提前回去逗一逗小婳儿,免得小丫头一上午找不着她又得闹起来。不妨突然、有几个小宫女脸色煞白的冲了过来,直道贵妃娘娘要生了!因皇贵妃娘娘养着胎不可冲撞,只能请慧妃娘娘去长乐宫做主!   “……要生了?!”虞枝心吓了一跳,不自觉的提高了嗓音:“不是还有一个多月才生的么?”   都说七活八不活,沈贵妃这正好怀到八个多月,此时提前生产可算是十分凶险了。   她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且来不及细想其中有皇贵妃做了多少手脚,又有陛下如何推波助澜,只能跟着小宫女们急忙赶到长乐宫。她也算是见过世面的,可到了长乐宫中一看,仍是忍不住倒抽出一口凉气来。   “人呢?接生婆子,医女姑姑,还有太医呢?”慧妃娘娘气急败坏的喊道:“去把太医院的人都给本宫找来!”   “方才皇贵妃突然说肚子疼,太医都被叫到坤和宫去了。”已经哭的嗓子都哑了的大宫女玉尘总算找到了主心骨,顾不得这位主儿与沈贵妃其实积怨已久,“噗通”一声跪下抱住虞枝心的大腿哭道:“娘娘,求您救救我家主子吧!”   “你先起来。”虞枝心也是无法,只得先挣开她往屋里走,一边急切问道:“就算没有太医,难道你家主子没备下自家送来的接生婆和医女?”   “原是有的,但都被皇贵妃找了借口发落出去,好几个至今还压在慎刑司里。”   玉尘抹了一把眼泪愤恨道:“奴婢和相爷那边且没想着娘娘会提前这么多发作,正等着过几日相爷新找的医女来了再做打算。相爷说陛下都和内务府打了招呼等过完五月节就安排,谁知道、谁知道……”   “好了好了,你先别哭。”虞枝心哪里不明白这是皇贵妃搞的鬼,说不定卡着这几日人手不足时让贵妃提前发作都是她的手段。至于她有没有这个脑子这个本事——她背后不是还立着孔家并陛下两尊大佛给她支招么?这两边儿对坑害贵妃和贵妃肚子里的孩子这件事上可是难得的达成一致的。   “你让人去找陛下,皇贵妃那边再不好,再把所有的太医都招去,总不至于连陛下的御医也招去了的。急事从权,陛下深爱贵妃又将沈相视作国之栋梁,必不会对贵妃见死不救。”   玉尘对她口中的“深爱贵妃”表示完全不能理解,不过找陛下要御医确实是如今最后一个办法。虞枝心是好人做到底送佛送上天,索性让白桃领着长乐宫的人一块儿去找小崔公公,免得半路上被皇贵妃的人借口拦下,怕是又要耽搁更多的时间了。   她一径儿吩咐下去一径儿往里走,沈贵妃的寝殿她曾是来过许多回的,不过这一阵子生疏了才见的少了。打眼儿望去,原本就如雪洞子一般的布局摆设愈发显得荒凉窘迫,唯有屋里一声高一声低的痛苦呻丨吟带着沉沉的血腥味,让她心中都忍不住发紧。   她也说不上这会儿是怎么个心情。曾经温柔端庄的清丽女子披头散发脸色苍白,半躺在床上面色痛苦的挣扎,随着两个年长的嬷嬷生疏的鼓劲声用力为自己挣命。   不其然像重新回到宋慧娘生产那日,屋里的女子也是这样无助,既不知未来何去何从,更是连今日这一关能不能闯过都满怀绝望。   “娘娘,我来了。”虞枝心回过神时已经半蹲在她床边,顺势握住她指尖冰凉的柔夷。见她虚弱的眼神掠过,对她沉沉点头:“娘娘加把劲儿,我让白桃领着玉尘去前头找陛下要御医了,便是看在沈相爷的面子上,陛下也绝不会置娘娘于不顾的。”   她这句冷然且现实的理由比任何虚伪的激励都有用。沈婉姿的眼中突然多出几分坚定,紧紧握了握虞枝心的手,咬着唇将又一次搏命的痛忍下,专心顺着嬷嬷的力道将孩子努力往外挤。   “娘娘,御医来了!”   “娘娘,太医、医女和接生嬷嬷来了。”   不知过了多久——其实并未过多久,不过是半盏茶的时间,两道喜悦的欢呼在屋外响起。虞枝心看着医女嬷嬷们有条不紊的换了衣裳进来,悄悄让开沈贵妃身边的位置往外走,才发现自己脚步虚软的厉害,若非白桃扶一把只怕已经跌倒在地上了。   “陛下也来了。”白桃趁着扶她时小声在她耳边说道:“奴婢看不出他心情如何,不知会不会因你跑来帮沈贵妃而怪罪到你头上。”   “再说吧。”   虞枝心虚弱的摇摇头,半靠在白桃身上走出来。尚未走到阳光下便被一个熟悉的怀抱拥住,是陛下温柔的声音对她说:“今儿辛苦你了。吓坏了吧。”   “陛下。”   她软软的倒在她怀里,喉间是委屈和惊惧压抑出的哭腔,直到他怀里才肯肆意爆发。她的泪痕透过轻薄的春衫印在他胸前,肩头起伏的轻声抽泣,显然是真的被吓坏了。   “没事没事。”赵熠怜惜的拍着她的肩膀。他知道今日是长乐宫的大宫女直接找上慧妃,慧妃在全无准备下自然不可能在长乐宫对沈贵妃出手。既没法儿让贵妃在这时出事,她第一时间就想到要找御医,一则当着群臣的面将贵妃被怠慢的黑锅全扣在皇贵妃身上,二来也让他及时表现对贵妃的爱护,以示自己从未背离与沈相的结盟。   这已经是她能做到的最好最周全的安排了。且他一开始也没想着在生产这一环上让贵妃一尸两命。毕竟太医都说贵妃这一胎怀的不错,平安生产的概率极大,便是一时找不到医女和接生婆也无非是贵妃多受点儿折腾罢了。   这点儿折腾且不足以让贵妃丧命,但对他接下来的布置事关重要。皇帝陛下眼神幽暗的看向屋里,又转回怀中扒着他不肯放手的小女子身上。往后剩下的事儿不必她再操心,她只管安心呆着,等他将这些碍事的绊脚石一一扫清。   皇帝陛下悉心安抚好惊魂未定的慧妃娘娘,索性大手一挥,让白桃扶着她主子先回长禧宫去休息。长乐宫一众宫女奴才们早已对慧妃娘娘感恩戴德,更不会因她提前离场而心存芥蒂——若不是慧妃当机立断火速安排妥当,若不是慧妃亲自进屋给娘娘宽心,这会儿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形呢!   他们对慧妃有多感激,对突然将所有人手全叫走的皇贵妃就有多愤怒。一众贵妃心腹在心中暗下决定,等主子平安生下小皇子,他们非要让皇贵妃知道什么叫自作孽不可活,什么是一报还一报!   终于,一声婴儿啼哭打破了唯有喘息声和呻丨吟声的沉寂天空。宫闱内外无数人奔走相告:沈贵妃于五月初五为陛下诞下皇子,母子皆平安! 第118章 .怨王孙 · ?   虽经历了一些波折, 贵妃娘娘终有惊无险的生下小皇子,一切仿佛回到正轨之上。以沈贵妃在宫中根深蒂固的势力加之宫外沈相的安排,保证母子俩的安全并不在话下。   皇贵妃对长乐宫依旧有几分不依不饶, 但也不是什么明目张胆的手段, 无非是今儿派去的奶嬷嬷不合心意,明儿送去的医女手脚不利落。说麻烦有几分麻烦,但只需沈贵妃提出,也毫不拖沓的就给换了新人,于旁人看来便挑不出太大的毛病。   ——毕竟都是有了孩子的人, 毕竟身后家族夺嫡的野心都只差写在脸上,皇贵妃趁机给贵妃找不痛快才是常理, 她要是事事顺应贵妃的心思小意殷勤,怕是贵妃与沈相才更于心不安呢。   无论沈家还是孔家对这种女人之间的后宅厮斗都表现出某种程度的默契和默许。因这些手段自古有之,若是一个娘亲连基本的自保能力都没有,又如何寄希望于她将皇子抚养长大,日后能够担起大任?   于各自家族看来,沈贵妃与皇贵妃的命运几近相同,日后的终点要么是落败身死, 要么以皇太后之名登上至高无上的无冕宝座,必要时可以垂帘听政, 甚至左右帝王的生死存续。   这并非寻常柔弱女子能做到的。因此沈家和孔家都不会插手妃子之间的争斗, 若是她们连这些艰险都过不去, 更无法在将来夺嫡和抚养幼帝中为家族谋略做出应有的策应,便是今日强行将她们拱上位也是白费力气。   皇贵妃大可以凭着位份给贵妃找不痛快,贵妃也能有反制她的举措。这在所有人看来都是合情合理, 唯有虞枝心渐渐发觉平静之下隐藏的波澜。   身为皇贵妃身边的红人,虞枝心自然比旁人能窥得更多隐秘。从孔顺姝偶尔泄出的只言片语或断断续续的心声之中知道贵妃生产那日将太医叫走是捻红由陛下授意给出的建议。不过皇贵妃听闻的版本是“生孩子如一只脚踏进阎王殿, 正好趁她病要她命”,等沈贵妃死了将死因丢在大皇子克母晦气之上,皇贵妃便不必收到多少波及。   孔顺姝花了许多功夫布局,对于最终结果不尽人还耿耿于怀了许久。然而于慧妃看来,捻红此话只能说是荒唐。生孩子又不是一时半刻就能生下来的,除非皇贵妃真碰上要命的病症,否则真能一直扣着太医直到贵妃身死不成?便是她真能做到,陛下看在沈相的面子上也不可能袖手旁观,唯一的结果仍是贵妃安然获救,而皇贵妃落下一个残害宫妃谋害皇嗣的罪名。   实则皇贵妃扣住太医医女不过小半个时辰,正因她并未做的太过,这件事上才未惹来太多非议——昧着良心说,皇贵妃第一次有身孕,看重自己的身子慎重些也是有的。且她又不知道沈贵妃会卡着这个点生孩子,得了陛下那边传讯不也第一时间让接生嬷嬷赶过去了么?   皇贵妃明面上只说自己不知情,还假惺惺在陛下面前遥遥给沈贵妃道了个歉,事情也就这么揭了过去。然则长乐宫上下早就记了这份仇,皇贵妃心里同样怄的慌。   她是真的想置贵妃于死地的。可惜贵妃着实命大,居然不在骤然发动时遇到点儿危险就这么去了,反倒硬生生撑到御医赶到。皇贵妃虽然傻,但身边的嬷嬷还算有脑子,既知大势已去,唯有劝着她将太医们也放出来。   因大好心愿落空,皇贵妃堵了一肚子气,是以二皇子出生之后她一点儿不介意的继续按着捻红的挑拨给沈贵妃找麻烦,甚至很有些乐此不疲。怀孕的人总是有些奇怪的脾气,芳龄姑姑虽觉得此举有些不妥,但毕竟是在宫规之内明明白白的刁难,连沈家都默认了这些手段,她看着皇贵妃愉悦的表情也就不好多劝什么了。   虞枝心知晓前因后果,非但没有解惑,反而愈发看不懂了。若说对沈贵妃的了解,她怕是只比陛下差一些,却比皇贵妃清楚的多。这些小动作或许能给贵妃带来几分困扰,但要是想以此突破贵妃的防线危及他们母子的安危,却是根本就不可能做到的。   何况还有陛下——   想到那位陛下在二皇子出生之后的举动,虞枝心也不知该如何说才好了。明明对这个孩子十分忌惮,然自贵妃缓过气儿来收拾好长乐宫上下关门闭户的坐月子,陛下却是一天三回的往那边跑起来。   她在长乐宫中并无得用的钉子,可想也知道以沈贵妃的头脑绝不会独自带着小皇子与陛下相谈,陛下更不可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对沈贵妃母子下手。或许陛下是去追忆往日情思让沈贵妃回心转意,然虞枝心直觉的认为事情没有这么简单。陛下在皇贵妃处布置这么多,肯定不仅仅是为了让两位妃嫔继续交恶这么简单,他必然是要有所收获的。   她也曾想过佯装吃醋试探一二,然思及陛下有言在先,到底打消了这个念头。这般一直等到二皇子满月,虞枝心在满月宴上看到沈贵妃当面,才终于知道陛下到底是怎样的险恶用心。   明明只过了一个月,沈贵妃却像是骤然间老了十来岁,比之生产那日脸色苍白的狼狈看着更萎靡消瘦了许多。她呆滞的随着玉尘的牵动在主位上坐下,面对众人的道贺总是慢了一拍反应,眼神游移着找不到焦点。   “这是……怎么了?”白清涟坐在虞枝心下手,惊的将心中疑问脱口而出。   非但是她,在座的小主们一个算一个对沈贵妃这模样皆是又惊又疑。须知自从五月初七开始,陛下便驳了皇贵妃的故意阻拦由着沈相将许多经验老到的嬷嬷姑姑医女送进长乐宫去,甚至太医院也临时录了两位太医专供贵妃差遣。要说皇贵妃或别的什么人能在这种情形下再对沈贵妃下黑手,她们是决然不信的。   可沈贵妃这样子要不是被人害了,怎么可能一个月时间就变得如此苍老死气沉沉?哪怕是生了二公主的宋贵嫔在临死前透支了元气几近透明,气息也没有这般暮气。所有人惊疑不定的互相打着眼色,低下头悄悄传着猜测的话语。   虞枝心仔细听着。并非听她们窃窃私语,而是听着沈贵妃木讷外表下汹涌的心声。许是她外在被彻底封印,这心声反而响亮的比厅中雅乐和女子们各有心思的客套话更清晰。   “累。太累了。无穷无尽无休无止的累。所有人都在针对我吗?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孩子——这只知道哇哇乱哭的魔鬼。饿了尿了生气了,无缘无故的哭了,就变成我的过错。”   “嬷嬷又要用斥责的眼神看我了吧。果然。母亲又要劝我好好照顾他,把一切都献给他,因他是父亲的希望,却并不介意他吸着我的血肉长大。”   “何苦来哉?”   “为什么还要继续下去?若是没有这个孩子,怎么会混成今日这般模样?”   “为什么?为什么要听父亲的话?为什么会信了他的话?为什么会觉得有孩子是好事?”   “够了,一切都够了。再也坚持不下去了。何时才能了却这一切?如何做才能了却这一切?”   “结束吧,结束吧,结束吧……”   一声声诉尽绝望和苍凉的声音在她耳边炸响,明明是六月晴空烈日昭昭,虞枝心从心底寒到脊梁骨,如被定身法定定的钉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原来……是这样么?这就是陛下说的方法么。   生产当日意外不断耗废心血,还没来得及调整又因皇贵妃骚扰不断陷入一刻也不可放松的疲于奔命。陛下以安慰之名道尽两人之间的缠绵,然一言一语犹如刀割,将往事不可追忆的痛苦全归因在这个孩子身上。   本就产后虚弱并心思敏感的女人哪里受的起这样的折磨和打击?环绕周身的压力和抑郁让她喘不过气来,一夜一夜合不上眼,想到的只有失败,失败,和失败。   她身为母亲是失败的,没有给孩子一个安稳的环境;她身为妻妾是失败的,让她爱过的男人对她彻底死心。   她努力尽了身为儿女的本分,为家族带来一个寄托希望的孩子。但他们仍是不够,一次次嘱咐唯有孩子,孩子,孩子。   于是她,究竟算是个什么呢?平白当了个工具罢了,消损了自身得不到一句安慰,所有人理所当然的要她付出更多,承受更多。   偶尔扫过铜镜,镜中女子宛如暮秋寒树枯黄飘零。她忍不住痴痴的想:若是她能如慧妃那样抛弃家族,不要这个孩子,是不是她今日也能和慧妃一样被陛下爱着护着,而不必过的如此可笑又可怜?   她怨陛下,怨这个孩子,更怨将她送入宫中却从不考虑她的幸福,只一次次索取和逼迫她做出抉择的父母。   ——这自然有陛下的功劳,谁让陛下殷殷求到沈相面前道贵妃看着对孩子不甚喜爱,宁愿整日发呆也不肯抱一抱小皇子,又怕自己说错话伤了贵妃的心,唯有一次次请夫人入宫劝一劝贵妃。   沈相因他的话先入为主,生怕贵妃左了性子不肯好好养孩子,果真令夫人入宫探望时多多觐言,又加派了更多人手入宫照料。殊不知他们越是逼得紧,贵妃绷紧的一根弦越是得不到放松,终有一日“嗡”的一声断了,像是大彻大悟终于看开,却也是对这生活彻底绝望。   虞枝心慢慢闭上眼,心底是一片冷寂。她虽未生过孩子,也曾听人说月子里是女子最脆弱的时候,稍有风吹草动都如狂风呼啸,何况当真是风霜如刀剑的日日凌迟?   陛下习了摄魂之术,言语诱导只会比寻常人家不经意的忽视更致命。今日的贵妃已然被他逼的灵魂消散大半,不过剩下一具躯壳,或许哪日稍稍一碰就彻底倒下。   作者有话要说:   简单的说就是催眠+PUA引发的产后抑郁症?看过相关报道的宝宝应该知道这个其实很可怕的→_→   狗儿是真的狠! 第119章 .选冠子 · ?   虞枝心终于看清陛下的打算, 亦看到贵妃的结局。只是并未想到事情来的这么快,前一日皇贵妃还在抱怨贵妃傲慢无礼,后一日就传来贵妃自尽的消息。   那时正是一场瓢泼大雨从天而降, 她坐在窗边嗅着湿漉漉的空气和六月里难得的凉风, 不想下一刻被白桃强硬的拉开,还顺手关上了窗户。   “您正是小日子呢,可着不得凉。”白桃无奈的取来帕子擦拭她衣襟上沾染的水花,还未来得及再抱怨两句,便看到秋楹慌慌张张的冲了进来。   “这是怎么了?”白桃皱眉:“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   秋楹苍白着脸色如同见了鬼, 喃喃好一阵子才勉强开口:“长乐宫——长乐宫里传来消息,贵妃娘娘上吊自尽, 已经咽气了。”   虞枝心猛地站起来。衣袖带翻了坐上放着的茶盏,黄褐色的茶水泼湿她整个裙摆,她却没空顾忌这点子狼狈,一把攥住秋楹的手问道:“你说什么?!贵妃……?”   秋楹沉重的点头:“贵妃娘娘薨了。”   “怎么会这样?”虞枝心茫然的跌坐在软塌上,心里却是明白的。这就是陛下为沈氏早早写好的结局,而这一局到底是陛下赢了。   “……长乐宫不敢隐瞒消息,陛下这会儿已经到了。皇贵妃害怕冲撞了胎气不肯去, 小崔公公来问主子能不能走一趟。”   “我这就去。”   虞枝心定了定神,脸上渐渐恢复血色, 唯有依旧颤抖的指尖显示她此刻不能平静的心。白桃抿着嘴拿出一身浅色衣裙给她换上, 再点了秋楹春榆和四个二等宫女并两位嬷嬷一道, 声势浩大的随她往长乐宫去。   小崔公公正焦急的在前院来回踱步,见慧妃脸色凝重的走出来忙上前行礼。一边引着虞枝心上了肩舆一边小声给她透露消息:“贵妃走的实在蹊跷,且奴才听屋里的姑姑说, 贵妃竟是先想把小皇子掐死,被姑姑们发觉后赶出了偏殿, 没想到不过半个时辰后,就发现她吊死在房梁上了。”   “为什么要掐死小皇子?”虞枝心只觉得脑子里嗡嗡的,没话找话的问道:“贵妃这是魔怔了么?”   “……还真有这种说法。”小崔公公苦笑道:“您约莫也听说过一些,原是坤和宫里放出来的消息,说大皇子是毒物投胎命中带着晦气,先克死了王贵嫔和先皇后,这回又要克死小皇子和贵妃。”   “这是什么鬼话!”虞枝心不屑的斥道。拿大皇子当借口还是她提点的芳龄姑姑,哪里不知道这全是为了掩饰险恶手段编造出来的谎言?   “原本长乐宫是不信的。可自从二皇子出生,贵妃娘娘的精气神便一日不如一日,性子更是愈发古怪,当真像中邪了一般。”小崔公公难得的有几分迷惑,亦有几分心有余悸:“如今他们自己且在私底下悄悄说呢,二皇子和大皇子同一日生辰,怕是命数本与大皇子是一样的。饶是贵妃如何能耐,又怎么扛得住两个灾星在身边祸害,这不就……不就人没了么。”   实则在这惶恐之中还有更多揣测在暗中滋生,又口口相传的往四面八方传开。就是他在长乐宫的院子里站了那么一回儿,已有譬如什么“贵妃早产就是被大皇子克的”“贵妃发现了二皇子的毒物真身才要去掐死他”,“贵妃被两个皇子带来的阴祟邪物附体”等等说法传到耳中。若是再过一阵波及到前朝和宫外,且不知有多少离奇版本被人煞有介事的念叨开来。   小崔公公犹豫了片刻,再压低了声音提醒道:“奴才在来的路上收到些口信儿,皇贵妃那边约莫是不肯收留两位小皇子的,说不定要把人丢到您这儿来。”   “凭什么!”   慧妃娘娘先是一愣,接着便怒气冲冲的狠狠一拍肩舆的扶手,险些让抬轿的人打个趔趄。   “娘娘息怒!”小崔公公没想到她是这个反应,赶紧上前告饶。   慧妃深吸了两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梗着脖子硬气道:“本宫早与陛下说过不养小孩儿,皇贵妃若是不肯养,只管随便塞给哪个想要的,凭什么将烫手的山芋丢到本宫这里来!”   “娘娘说的是,一切但凭陛下做主,皇贵妃说了也不算!”   小崔公公连连哄道,心里却叹了口气。若是慧妃表现出些许期待,或许这两个孩子还有可能落到别处。偏慧妃一口咬定不要孩子——   两位皇子虽因贵妃的死变得处境尴尬起来,但到底是当前唯二的皇位继承人,交在谁手里,谁就隐约有了“挟天子以令大臣”的机会。   陛下对两位皇子的存在是有些忌惮的,但毕竟是亲生骨肉,总不至于真将尚在襁褓中的幼儿就这么弄死吧?   ——他就不知道,其实陛下并不介意让两位皇子去死,他担心的是这番举动将他的心思暴露的太彻底,与其等四相和孔太傅找出更多刁钻的对策,还不如将这底牌控制在宫闱之中眼皮子底下。   将孩子交给皇贵妃是最好的办法,陛下在坤和宫中安插了不少人手,足以悄无声息将孩子害死再嫁祸给皇贵妃。这是皇帝陛下早就打定的主意,可没想到皇贵妃虽傻,却是傻到被所谓克母晦气之说吓坏了,咬定不肯让两位皇子入宫,误打误撞的躲过了陛下的算计。   而后一步赶到的沈相更是在陛下面前痛哭流涕,直言二皇子虽然命格不好,但怎么说都是贵妃留下的唯一一点血脉,如若宫中容不下这个孩子,他请愿将二皇子奉养在沈家,甚至连大皇子一块儿养了也不在话下。   陛下岂会应了他这说法!此举何异于将刀子亲手递到沈相手上。万般为难之下,陛下也只能先找一位宫妃接手照料皇子,想来想去唯有慧妃娘娘是最好的人选。   一则慧妃是后宫中除了几位选侍小主外唯一没有家族支撑的妃嫔,便是养着皇子也生不出什么不该有的野心来。二则陛下对慧妃的感情本不一般,由她照顾小皇子,陛下也能多几分安稳。   他授陛下之意试探慧妃的口风,也是陛下给的最后一道考验。慧妃极清醒也极干脆的给出了陛下满意的答案,想来两位皇子的去向就再难更改了。   ……   肩舆在淋漓大雨中疾行。慧妃自那句话后再没有开口,直到进了长乐宫看见站在屋檐下仰头不知想什么的陛下,见礼过后忍不住一连串的问道:“陛下,贵妃到底是怎么回事?都说虎毒不食子,她一个柔弱女子怎会对自己的亲生孩子做出这么残忍的事儿来?是不是她被人陷害或是有什么误会?”   “老臣与陛下都希望是被人害的,可惜……”   陛下尚未说话,沙哑的声音先从身后的宫殿中传出。沈相原是个精明干练精神抖擞的中年男子,此刻却佝偻着腰通红的眼,看起来老了十岁不止。   虞枝心先是一愣,瞟一眼面无表情的皇帝陛下,收敛了情绪对着沈相微微屈膝,口中道:“见过沈太师。”   “老臣见过慧妃娘娘。”沈相对她拱了拱手,才转过来对陛下道:“老臣多谢陛下开恩,破例让老臣进宫见贵妃最后一面。只贵妃是老臣自家送进来的姑姑眼看着一日一日变成这样的,太医院的圣手和老臣寻来的杏林高手在这一两个月里查了又查却始终无所获,老臣又怎好再坏了规矩,学孔太傅那样耽搁贵妃停灵下葬的大事。”   “朕只是不解。”皇帝陛下清了清嗓子,喉间是与沈相如出一辙的沙哑:“朕宁愿相信她是被人害了,朕宁愿太师大人能查出个幕后黑手,也好过朕这般、这般,难过内疚。”   “陛下对贵妃已是仁至义尽。”沈相苦笑,虽是违心的话,却也不算十分假。陛下对贵妃的情谊在贵妃有孕后彻底终结,然自他与沈相结盟也确实没在贵妃与皇贵妃之争中偏颇打压,不过是一碗水端平罢了。   女人之间各凭手段,今日这结果若真是败在皇贵妃手下,沈相亦无话可说。   这位皇帝陛下唯一偏心的只有慧妃。沈相不动声色的悄悄打量陛下身后一身素白神色凄惶的女子,他许是应该厌恶她的,毕竟贵妃最艰难的那段日子,可以说有一半儿是拜眼前这个女人所赐。   可他又实在生不出什么厌恶之情。别的不说,只她刚来时一口咬定贵妃是被人所害,他就知道这女子或许与贵妃相争,却绝无害了她性命的想法。   几个女人围着一个男人争宠献媚,贵妃没少给慧妃添堵,就怪不得慧妃仗着陛下的宠爱加以还击。沈相叹了口气,收拢心神再次对陛下拱手:“贵妃落得这个结局——虽谁都不肯信,但既然查不出旁的可能,便只能说是她命该如此了。”   亲眼看着贵妃对小皇子下毒手的是沈家派来的亲信嬷嬷,且当时并不止一人,沈相不至于昏了头觉得谁有那个本事同时让这许多人说谎陷害贵妃。何况有陛下诚心提醒,他与夫人也发现贵妃在生产后日渐脾性刁钻,劝了无数回也没多大效果,无非是太医开着安神药强撑着,谁知会引出今日这场惨剧来。   想到风华正茂的女儿就此香消玉殒,甚至还要背负不堪名声,沈相的眼眶又湿润了。好一会儿控制了情绪才继续道:“逝者已逝,贵妃的后事自有礼部操持,不过两位皇子——不知陛下要如何安排?”   他刚刚——便是慧妃赶到的两刻钟之前——他在屋里可是听的清清楚楚,皇贵妃是绝不肯接受两位五月初五出生的皇子的。陛下既不愿让他奉养皇子,十有八丨九就是要将皇子交给慧妃抚养了。   “沈相放心,小皇子是朕与贵妃的骨血,朕自会安排妥当。”赵熠揉了揉眉心,轻轻拉住慧妃的手道:“慧妃是宫中除了皇贵妃外位分最高者,虽自己未生养也将二公主一直照料的极好。朕觉得将两位皇子交给慧妃抚养便是最妥当的,不知沈相意下如何?”   虞枝心下意识的就要反驳,被陛下捏了一把掌心,到底是忍下这口气。沈相思索片刻也淡淡点头——这本是他意料之中,何况慧妃虞氏,也不是不能接受的人选。   至少比皇贵妃强。甚至某种程度上来说,的确是所有后宫嫔妃中最合适的人选。 第120章 .劝金船 · ?   虞枝心听这两个男人谈妥, 又不好在外人面前下了陛下的面子,唯有生着闷气一把甩了陛下的手,随意转身踏进身后的宫殿中。   此处是长乐宫正殿, 入门是一间见客的大厅, 往里两间是花厅和改作书房的次间。再往里便是贵妃的寝殿,玉尘等贴身宫女这会儿正一边哭着一边给她换上最后一身鲜亮的衣裳。   见慧妃缓步进来,几个大宫女擦干眼泪上前行礼,倒没阻拦她往里走。贵妃与慧妃的关系已是说不清道不明的一团乱麻,但至少在贵妃生产那日慧妃挺身而出, 这番恩情长乐宫上下并不会忘。   更何况听老爷——便是沈相——的意思,皇贵妃对两位下皇子十分忌惮, 已然借口胎像不稳拒绝将人接入坤和宫。因此大皇子和大皇子十有八丨九会交给慧妃抚养,哪怕为了小皇子过的舒坦些,她们也得好好捧着这位主儿,绝不可能随意得罪了她。   虞枝心随意打量屋里的摆设。因小皇子的降生,原本雪洞子一般冷清的屋子里添置了不少喜庆鲜艳的物件儿。贵妃惯用的浅青色床帐帷幔换成了暖暖的鹅黄色,粉色满绣莲花的薄被整齐的叠在一侧,唯有床上的女子一动不动, 脸色灰败安详,任由宫女们替她施上粉黛, 渐渐装扮出虞枝心曾熟悉且亲近的面庞。   她看着沈贵妃的尸身, 许是因为被打理的妥当, 此时并不让人觉得可怖,只有莫名的凄冷一点点从心中泛起。   “昨儿看着还好端端的人——沈姐姐怎么就这么命苦呢?”   她不知是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屋里人听, 脸上并无悲伤,却有两行清泪无端就从眼眶中缓缓落下。   好容易止住眼泪的玉尘又有想哭的冲动, 哽咽着对虞枝心屈膝:“多谢娘娘肯来送我们主子。”   “又何必谢我,你们不觉得我是打扰了就好。”   虞枝心伸手扶她起来,顺势往后推开两步将床前的位置让给玉尘,自己靠着一旁的书案低头叹息,随手拭去脸上的泪痕。   书案上散落的白宣随意堆放,其中几张仿佛被水浸过,显出些许凹凸不平来。虞枝心不动声色的随手轻抚,又捏过笔架上的紫毫细笔信手把玩,最终将目光落在鱼动莲花的砚台上,久久不能移开。   “慧妃娘娘?”玉尘探究的看过来。   虞枝心拿起帕子轻轻拭泪,小心翼翼的碰了碰砚台上精心雕琢的莲花,眼中十分怀念道:“本宫还记得陛下初封本宫为贵人,贵妃娘娘多有提携,时常邀本宫进来坐坐。那时候娘娘桌上放着的就是这个砚台,本宫还仿着上头莲花的造型绣了几个荷包送给娘娘。”   “不想砚台还在,却是斯人已矣。”虞枝心想了想,从袖中摸出一枚香囊放在桌上,上头正巧是莲花图样,悠悠散发着些许冷香。   “不怕你们笑话,本宫身无长物,有的皆是陛下所赐,想来娘娘是看不上的。唯有这亲手绣的荷包算是本宫一片心意,若是你们不弃,就让它陪着娘娘吧。”   “就算是当初那个跟在她身后受她照拂,对她崇敬亲近的虞氏,再最后陪她一程吧。”   她说罢,眼泪再次掉落,唯有咬紧牙关快走几步踏出门去,依稀留下细碎的哽咽抽泣。   “慧妃娘娘……”   玉尘上前拿过桌上的荷包,玉色缎面上用银丝绣出的白莲骨朵从翠绿的荷叶下伸出头来,点点涟漪之下隐约可见一条游鱼的身影,与这砚台倒有异曲同工之妙。   她忍不住打开角落里的箱子,里头有许多贵妃早已不用的配饰。略翻了翻,其中一叠各色清婉秀雅的荷包出现在她眼前,一色的鱼动莲花图样用不同色系搭配,针脚走线能看出正与慧妃留下的荷包同样技巧。   “……那时候慧妃娘娘可讨咱们娘娘喜欢了。”不知是谁小声说了一句,引来玉尘目光扫过,赶紧低下头噤了声。   她将慧妃留下的荷包打开仔细检查,确定其中唯有一枚常用的冷香丸,一时叹自己风声鹤唳太过紧张,到底是系在了贵妃的腰带上。   慧妃虽然不是好人,却是个性情中人,何况人死如灯灭,她将对贵妃的复杂感情留下这枚荷包作为终结,又有什么好怀疑的呢?   玉尘想了想,复又看向桌上那堆笔墨纸砚,随手招过两个信得过的宫女道:“你们仔细查查这些东西,看看有没有什么细节隐秘。”   “姐姐是说?”   “小心驶得万年船。”玉尘也知道自己过于谨慎,但这大半年来跟着贵妃谨小慎微处处防备,已怪不得她看什么都觉得有隐情。   “若都是寻常东西并无不妥,就收拾起来送给慧妃娘娘做个念想。”她慢慢说道。若这些东西并无隐秘,当真是慧妃一时忆及往昔有所触动,她又何必吝啬这点子笔墨纸砚?正可当做荷包的回礼,权当答谢慧妃在与主子缠斗许久,心底深处竟依旧记得主子的好。   ……   虞枝心从屋里转了一圈回来,眼眶红红的看了看还在详谈的陛下与沈相,一时不知是该留下还是先走。却是陛下回过头来吩咐道:“皇贵妃已是什么都不肯管了,好在你管宫务还算得心应手,朕便想着想把宫中治丧的事交给你来办,如今还得加上大皇子和二皇子——朕看他们继续待在这里总不太好,不如你先带回去,安排好姑姑们照料着再来?”   慧妃娘娘的脸色不算很好,然对上陛下坚定的眼神和表情到底是顺应的答应下来,又回到屋里吩咐玉尘姑姑带上得用的人手先去长禧宫整顿好偏殿,一会儿把两位小皇子挪过去。   这边安顿好小皇子,又得亲自往坤和宫报备说明,正式接过了贵妃的治丧事宜。虽是有礼部和内务府协同,又有旧历可寻,并不算太过复杂,但零散琐事一件接一件,各位管事皆排着队要她拿主意,竟是忙到天色转暗时才歇下一口气来。   偏殿隐约传来孩子的哭声,白桃一边给她揉一揉额头一边小声问道:“娘娘,您这是——真要养贵妃的儿子了?”   虞枝心自己且恍若在梦里一般,她确实考虑过时机成熟后收拢陛下的子嗣或是干脆自己生一两个,然这会儿却绝不是个好时机,贵妃之子更不是个好人选。   “有什么办法呢。”她无奈苦笑:“我越是不肯,陛下倒越觉得我可信,非要将孩子送过来。我如今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不过走一步算一步吧。”   白桃点点头,心中约莫有数,暂时将这个话题放下,又问起另一件事来。   “先头玉尘姑姑送了些笔墨纸砚到屋里,说是娘娘睹物思情,索性留给娘娘做个念想。不知主子可要看看?”   “她竟然送来了?”   虞枝心一个翻身站起来,显然对此十分意外且有兴趣,直拉着白桃的手往里走,将那一沓白纸交到她手上。   “我方才在贵妃那儿碰到这个,闻着纸张上的味道仿佛是你最早与我玩耍时配过的隐字墨,因一时半会儿的不敢轻举妄动,又怕玉尘她们发现端倪,干脆将话题引到砚台上去了。”   她惊鸿一瞥生出几分好奇,又恐里头真藏着什么要命的密幸。若是她的注目引来玉尘或陛下的注意横生枝节,倒不如留它在这里,往后再想办法将它妥善拿出来或是干脆毁掉。   可玉尘实在太敏锐,几乎瞬间就发现了她的动作。她也是无法,索性将计就计把玉尘的注意力引往砚台上引,不想阴错阳差之下让玉尘当真信了她的感慨,更把这一套东西都主动送上门来。   所谓得来全不费工夫。虞枝心笑着把折叠纸托付给白桃。她虽然断定出上头有隐字墨写过的痕迹,但不同隐字墨的解药皆是不同,须得循着规律一个个尝试,而白桃正是这方面的翘首。   白桃哭笑不得的接过白纸,正要找地方放好,便听虞枝心道:“你先帮我把玉尘叫来,我有话对她说。”   “你是又要‘坦率直接’的得罪人吧?”白桃轻轻吐槽一句,倒是没耽搁,转身去偏殿喊人来。   虞枝心确实是准备要得罪人的。两位皇子入驻长禧宫已成定局,但她绝不肯让贵妃和沈相的人手渗透进来,她的地盘除了她特意留下的眼线其他都得彻底肃清。   玉尘想过慧妃会对长乐宫的老人有所动作,只是没想到她会说的如此干脆。想了一会儿才勉强道:“娘娘不是和我们主子早有情谊,又答应好生照料二皇子,难道您就这样对待主子的孩子么?”   虞枝心嗤笑一声,脸上已没了白日里的感伤,只淡淡道:“且不说两位皇子根本就是被皇贵妃推卸过来的,本宫虽没生养过,但好歹把二公主养到这么大,怎么照料孩子且不需要你们家的姑姑来管。若是你们不放心,大可以再提一个相爷与陛下都肯接受的人选,本宫必敲锣打鼓的把你们送出去。”   “娘娘!”玉尘心中恼怒,偏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只能忍了怒气劝道:“娘娘就当看在贵妃的份上!贵妃娘娘撒手人寰,我们这些当奴才的不过是再尽一份忠罢了。”   “可惜,你们忠的是沈贵妃,而本宫忠的是陛下。道不同不相为谋,卧榻之侧岂容他人,这些话你们应当懂,更不必拿什么感情来劝我。”   她看着玉尘讥笑道:“你们背后没少说我为博圣宠不择手段吧?谈圣宠确实伤感情,可谈感情更伤圣宠啊。都知道本宫把陛下的宠爱看的比什么都重要,怎么这会儿就想不明白非要犯傻呢?” 第121章 .声声慢 · ?   玉尘被慧妃近乎市井气的口吻堵的胸口闷疼, 偏这位主儿软硬不吃,她别说威逼利诱,就算沈相亲至只怕也无法让她改变主意。   她唯有做最后的挣扎, 压低了声音道:“娘娘既然说的实在, 奴婢也索性说实在些。我们老爷若是有机会定然是要给亲外孙一个好前程的。娘娘养了二皇子,若是肯留下我等与老爷结成联盟,将来指不定就是宫中最尊贵的人了。”   赵熠定定的站在窗外,渐渐收拢了嘴角扬起的愉悦。他来时正好听到慧妃的“忠心”之说,却没料到沈家敢给慧妃开出这么大的价码。   他还在设想慧妃要如何回复, 或是干脆迟疑动摇,不想屋里就传来慧妃讥诮的话音:“玉尘姑姑这话说的奇怪。陛下本与沈相结盟, 连皇贵妃想找贵妃麻烦都恨不得立刻给沈相通风报信,当时候且不见你们上赶着争当陛下的耳目,这会儿却又与本宫说来?”   她直接忽视了玉尘话中暗指的“将来”是二皇子登基为帝之后,只拿着“结盟”一词说事:“二皇子不过是个奶娃娃,本宫更只是一个深宫妇人,你们与其指望我俩,还不如直接与陛下说去。”   她说着如恍然大悟般“哦”了一声, 似笑非笑的问道:“你们是觉得本宫与陛下同为一体,与本宫说了就是与陛下说了?其实这种大事你应直接和陛下说的, 无需绕上一道弯子扯上本宫。还是你自觉位卑言轻, 需要本宫为你牵线搭桥?”   她假装看不到玉尘被气的脸色通红又不知如何反驳的模样, 露出一个十分嚣张的笑意来,好整以暇的补充道:“不过以陛下对本宫的偏爱,就算你将手里的人脉都献上, 陛下也定不会管本宫在长禧宫里留谁赶走谁。所以你说的那些与本宫没用,你且赶紧去清点人手打出去, 省得等本宫动手惹得咱们‘同盟之间’不痛快。”   见玉尘脸上一阵青一阵红,慧妃娘娘总算收敛了表情,稍微认真些劝道:“姑姑就是想不明白。你该知道二皇子在宫中生存靠的是谁——并不是你家老爷沈太师,而是陛下。”   玉尘一愣,便听虞枝心继续道:“你今儿为了将沈相的人手留在二皇子身边不惜策反陛下的心腹妃子,你觉得这种提防的态度能让陛下放心么?若是真有一日陛下不放心到想做些什么,你们在本宫的长禧宫里,又有本事阻止本宫动手么?”   “……你敢!”玉尘咬牙切齿,心中却又是懊恼又是后怕。她且真的没这个本事,若是慧妃听从陛下旨意对二皇子动手,二皇子绝无生路可言。   “陛下将二皇子送到本宫这里,本身就是为了保证二皇子的安危。”虞枝心骄傲道:“你觉得这宫中——就凭皇贵妃那货色,能在本宫眼皮子底下对二皇子下手么?”   玉尘老老实实的摇摇头。皇贵妃能有今日多亏了慧妃的指点,若是有朝一日慧妃与皇贵妃闹掰,倒霉的一定是皇贵妃!   “这不就结了?”虞枝心耸耸肩:“你们目前最重要的是保证二皇子的安全和健康吧?留下合适的奶娘和医女,再有你在旁边看着,有本宫负责你们不被别人打扰,你们还有什么不满的呢?”   “非要反客为主占据本宫的底盘让本宫听你们的话,甚至还要本宫背弃陛下。你们这样肆无忌惮的将我们得罪个彻底,信不信都不必本宫和陛下动手,只需我们袖手旁观,二皇子就没有好日子过。”   “娘娘,请奴婢开恩,奴婢知错了!”   玉尘早已抖如筛糠,跪在慧妃脚边连连磕头。是她的错,她只当慧妃如旁人那样忌惮沈相的权威惧怕沈相的报复,她是彻底忘了这是怎样一个混不吝。   如慧妃说的,哪怕她什么都不干只袖手旁观,便足以给皇贵妃机会置小皇子于死地。届时沈相难道能找陛下或慧妃报仇么?分明是孔家和皇贵妃出的手,是她们这些下人自己作的死,慧妃不过是“鞭长莫及”,最多一个失察之罪罢了。   且真到了那一步,怕是连陛下都是恨不得慧妃“失察”的。于慧妃而言并无损失,甚至更得陛下的怜爱,她们失去的却是主子唯一一点子骨血啊!   哪里还管得了什么人脉什么人手,更不必起心鸠占鹊巢让慧妃为她们作嫁衣裳。慧妃若是这么好糊弄早就在和贵妃的争斗中折损陨落,何至于平步青云到主子的孩儿还得看慧妃的脸色过日子?   罢了罢了。想通了这一节,玉尘彻底放弃了挣扎。只要慧妃不因她的话迁怒二皇子,她就已经足够了。   虞枝心冷眼看她磕的额头一片红肿才冷冷的叫了起。对着她沉声问道:“玉尘姑姑还有什么不懂的么?若是都听明白了就下去安排吧。人手不足可以找白桃,白桃会安排内务府送合适的人选进来挑。总之本宫不希望明天早晨起来时还有你家的眼线在往外递消息,否则本宫可就不止是把这些个下人扫地出门这么简单了。”   “奴婢懂了,奴婢这就去安排。”   玉尘几乎连滚带爬的出了正殿的大门,跌跌撞撞的往偏殿跑去,甚至没注意到站在屋檐暗影下的陛下!   ……   赵熠站在屋檐阴影之下,一时心潮澎湃,思虑良多。   固然有沈家的奴婢都不把他放在眼里敢公然算计的愤怒,但更多的,却是对虞枝心的感慨。   他曾见过她娇羞的模样,见过她狠辣的模样,见过她温柔体贴的模样,也见过她崩溃无助的模样。   可他竟从不知道他的慧妃还有这样一面,看似依旧混不吝且直爽,却是冷静的步步紧逼,威压直将玉尘这般老手都打的溃不成军。   她是成长了。她不再是当初演技拙劣的对他献媚邀宠,也不再是毫无还手之力只能破釜沉舟。她能用每一句话每一个节点重重敲在倾听者的心上——无论是屋里的玉尘,还是站在屋外的他。   他是欣慰的。这样果敢且赤忱的女子是他一手调丨教出来,对上任何人皆不落下风,甚至冷眼旁观随口挑拨嘲笑她们的愚蠢。唯有对着他时,一颗心又变得澄澈透明,炽热的温度一直灼进他眼底心中。   “朕的爱妃好大威风。”他定了定神,放松表情推门而入。虞枝心惊讶的转身望去,又忙掩下眼中欣喜换上一副不耐的表情。   “陛下来了?”慧妃娘娘懒懒的福了福身,虚张声势的气恼像是一只炸了毛的猫儿,对着陛下瞪眼道:“陛下是觉得臣妾脾气不好么?若是如此还请您赶紧在安排个别处安置两位皇子,没得让他们在本宫这狠心的后娘手里吃亏。”   “好了好了,朕知错了。”赵熠好笑的上来拥她,感受到怀中女子挺直的腰背渐渐放松,才吻了吻她的额角轻声道:“朕是没有办法,沈相甚至打着将小皇子带出宫奉养的主意,朕便唯有你这么个合适的人选可提了。”   否则他又怎会不知道虞枝心对孩子的冷淡和对沈相一系的忌惮?又怎会将这烫手的山芋丢给她?先把人送到皇贵妃手里再下暗手害死二皇子嫁祸皇贵妃,最好是连皇贵妃肚子里那个一同弄掉,这才是他想要的结果。   可惜沈相不傻,皇贵妃更是难得的愚者千虑亦有一得,两边都不肯认同他的决定,他又没法儿强压下去,否则更显得他处心积虑早有预谋了。   思来想去只有送给慧妃。一则慧妃位份高又有能力,无论沈相还是皇贵妃竟都可以接受这个提议。二则慧妃对他足够忠诚,就算膝下有了皇子也是向着他的。   对于后一条他也曾在一瞬间有过怀疑,然而刚刚听到的一番话让他几乎生出愧疚来。他无数次告诉自己可以完全相信这个女人,却又无数次的试探她。她从未教他失望,反而每一次都让他看到她更深邃更坚定的信念和感情。   “对不起。”他在心中默念,愈发抱紧了怀中女子,好一会儿才放开她,另寻了一个话题问道:“你可知贵妃是怎么死的?你就不好奇不想问一问朕么?”   以慧妃的聪明才智,更加上他早有暗示,她应猜到贵妃的死他脱不开干系。虞枝心略愣了一下便迟疑的点点头,又郑重其事道:“若是陛下不想说就算了,反正臣妾是信陛下的。”   赵熠揉了揉她的脸颊,到底是伏在她耳边用极小的声音道:“其实也没什么,不过是巫蛊诅咒、厌胜之法罢了。”   “诶?”虞枝心惊讶的偏头看他,眼中倒没有什么恐惧,不过些许兴趣和好奇。   “你真不害怕?”赵熠挑眉。巫蛊之术历来被帝王皇室忌惮,前朝的张皇后便是因巫蛊被诛,连带所出的嫡皇子也被贬为庶人。民间更是对此避之不及畏若蛇蝎,若是发现有人行巫蛊之术,哪怕是明晃晃的栽赃陷害也必要严厉惩罚。   虞枝心有些尴尬的点点头,小声回道:“其实上次陛下说了那么玄乎的一句,臣妾无聊时便想了许多离奇又可怕的可能。相比臣妾想到的那些,巫蛊,嗯,虽说是有点儿吓人,反倒显得没那么离谱了。”   她见陛下脸上露出浅浅笑意,涨红了脸急忙找补道:“臣妾就是胡思乱想了一下而已!陛下不许取笑臣妾!”   “朕哪有取笑你,朕是欣赏你的胆略啊。”   “陛下!”慧妃娘娘哪里听不出他话中的调侃之意,跺着脚不依道:“才不是臣妾想法奇怪啦!只要是陛下想做的,无论什么臣妾都不会怕啊!”   “反正陛下只会对臣妾好,只会护着臣妾,陛下有越多的手段,臣妾当然就越安心啊!” 第122章 .山鬼谣 · ?   陛下对慧妃的答复显然极满意, 怜爱的摸了摸她的脸才笑着道:“你这脾气也不知是怎么养出来的,若说胆大是当真胆大,偏就是这么个鲁莽的性子, 朕却分外喜爱的紧呢。”   “陛下!”虞枝心噘着嘴跺脚:“陛下要夸臣妾就好好夸, 鲁莽什么的且不必拿出来说呢!”   “好好好,朕的爱妃最是伶俐,朕最是喜欢你了。”   赵熠好声好气的哄着她,两人笑过一阵才继续道:“这厌胜之术朕就不与你细说,不过朕记得李嫔一直对你不敬?等过几日朕将厌胜所用的法器悄悄放到她近处, 到时给皇贵妃点儿线索让她查去,也算帮你报了仇了。”   “真的吗?臣妾多谢陛下!”   慧妃娘娘开开心心的福身谢过, 心中却忍不住冷笑。怪道陛下好好儿一个摄魂术非要故弄玄虚的说成厌胜——摄魂术虽是偏门,但到底属于医毒一家,与巫蛊却是截然不同。   她本以为陛下是什么野路子学来的技巧,没弄明白才将此法与厌胜混淆。原来却是他根本就没想过将底牌说与她听,而是在这儿玩一出一石二鸟!   他说的好听,说什么为她报仇,其实是他自己看李嫔不顺眼许久。实则他几乎看所有家族选送的妃嫔都不怎么顺眼, 无外乎李嫔这样争宠单纯是为争口气却从未对他动心的女子最让他厌恶。   先时是为了制衡容妃才多给李嫔几分脸面,及虞枝心这一批秀女入宫, 他立刻在慧妃还是贵人时便默许她与李嫔抗衡, 借着“偏心新宠”的名头给李嫔没脸。及虞枝心与李嫔一路杠上, 他虽找不到机会彻底将李嫔摁死,看着李嫔越发焦躁和困窘亦是十分愉悦。   而今他不想再等了。由四相送进来的女孩儿们身死的身死,失宠的失宠, 如今连沈婉姿都去了,只留下一个李絮竹——他又怎会让李嫔独存?   至于孔家那个蠢货——   皇帝眸中有乌云聚散, 低沉着声音说到:“皇贵妃如今已有了快四个月的身孕,再有一阵就能诊出她肚子里的是儿是女。若是个女儿且罢,若是个男嗣……”   慧妃娘娘毫不犹豫的问道:“要臣妾出手么?”   “……你须千万小心,不要被人察觉,更不要留下线索把柄。”赵熠清俊的脸上闪过一丝狠厉,复又化作温柔缠绵:“朕不希望你面对任何危险,只此事攸关咱们俩的身死,朕不得不冒这个险。皇贵妃身边的姑姑尤其防着朕,对你却有几分信任,朕只能寄希望与你了。”   “陛下放心,臣妾愿为陛下肝脑涂地死而后已。”慧妃眼中亮的像是星星坠入,坚定而欣喜的闪着光:“陛下信任臣妾,肯直白将这些与臣妾说,已是给臣妾最好的礼物了。”   “你真好。”赵熠真心诚意的夸奖,将她涌入怀中吻她的额角。温存了一阵又提醒道:“皇贵妃那边切不可轻举妄动,先等秦太医确诊。若是找不到好的替罪羊,不妨一并以巫蛊厌胜的法子安在李嫔头上。”   “确是个好主意!”慧妃娘娘含情脉脉的看着陛下,只比陛下更真心诚意的夸赞:“多谢陛下为臣妾着想,有陛下在侧,臣妾什么都能做的!”   ……   虽与陛下达成阴谋算计的约定,但接下来的时间里,慧妃娘娘根本来不及考虑这些。既是忙着贵妃娘娘的丧事,又有两位小皇子的衣食住行奴才下人皆要亲自过问,虞枝心恨不得一个人劈成八瓣儿用,哪儿还管得着怎么栽赃嫁祸李嫔去。   好容易忙完一段,到了六月底时皇贵妃那儿又出了意外。孔顺姝月份渐大,肚子挺的也比普通五六个月的孕妇要大出不少。太医们连番诊脉,终是断定她怀的是双胎。她本就年纪小,如今怀着双胎愈发吃力,连起居饮食都颇为不惯,更别说劳神去管理宫务了。   起先她还强撑着,直到接连出了几个不大不小的岔子,又因一时气急差点儿动了胎气,才被孔家老夫人好说歹说的将宫权交回到慧妃手上,自个儿只管安下心来养胎。   偏虞枝心对着自己宫里的几个小孩儿已经焦头烂额,根本不想管这堆乱摊子,一番推卸之后定下由慧妃娘娘总览,芳龄姑姑与玉茗姑娘管理,并陛下排出一位得力的内务府司仪谭姑姑监督协调,才算勉强应付下来。   唯一的好处和安慰是慧妃娘娘的位份又升了。这一回孔太傅和沈相对慧妃晋位都选择了默许,只是没如了陛下给慧妃连升两级直接升为贵妃的愿,以她代管宫权又抚养陛下子嗣有功升她作正二品四妃之一。   其中倒有一条小插曲,便是慧妃娘娘一点儿都不喜欢四妃的封号。容德贤敬固然每一个都是好词儿,可当朝得此封号的四位娘娘怕是一位也得不了个善终,直让慧妃在私底下与陛下直说晦气。   慧妃娘娘甚至道:若是非要从这四字里头挑一个当封号,她宁愿选择不升这位份。“慧”字本是陛下为她选的,在她看来可比多几分月例有意义的多。   陛下原想斥她任性,然听她这般缘由竟是一句斥责的话也说不出,静静想了一夜,第二日让小崔公公将他亲手所书的封妃草诏送到中书省。诏书提及先容妃德妃敬妃皆是陛下心中所爱,虽斯人已矣,好歹留着这封号只为她们来过一遭,不好连这点子痕迹也彻底抹去。至于敬妃被贬为嫔位已是委屈,连她当初的封号都被人顶了,只怕更要羞愧伤心。   慧妃娘娘高风亮节,既体谅陛下的心思,亦是对四位娘娘的尊敬,主动提出仍用“慧”字拟为封号。陛下感慧妃用心良苦,特许她破例沿用先前封号,只将宝册金印换做正二品,并一应月例待遇提上就可。   要说沈相虽然对慧妃有几分好感,但若陛下真封慧妃当了容妃娘娘,他老人家心里怕是还得有几分膈应。其余三位相爷也差不多是这样情况,不想陛下和慧妃如此识趣,自然是丝毫不会为难的一径通过。   除了礼部的大人们因此举并无旧历可寻又头大了一番,慧妃娘娘晋升一事可谓皆大欢喜。因还在贵妃孝期,慧妃娘娘索性连晋位大典都没办,由礼部侍郎在后宫宣旨,接过金印宝册就算礼成。   虽晋位一事不必慧妃娘娘操心,但来来回回也算折腾了小半个月,本以为尘埃落定一切走上正轨,不想皇贵妃又闹出幺蛾子来。   ……   七月十五盂兰节,当晚刚过子时,皇贵妃娘娘突然从睡梦中惊醒,仿佛着了魔一般穿着一身里衣赤着脚往外跑,口里含糊不清的喊着什么“沈氏回魂了”,“快去找她来”。   坤和宫的姑姑们反应倒快,一边拦下皇贵妃,一边请神灌药烧纸拜佛好一通折腾,但凡能想到的法子无论靠谱不靠谱的试过一遍,到天蒙蒙亮时好歹让皇贵妃安静下来。   也不知是不是折腾的太疲倦,眼神呆滞的皇贵妃娘娘被搀回屋里躺下,不过一瞬就彻底睡死过去。一直睡到第二日太阳落山才悠悠醒来,却是不出意外的着了风寒发起低烧。   太医们都无奈了。夏末秋初的风寒风热本就不好治,何况皇贵妃娘娘胎相算不得稳,许多药都得斟酌着用,因此治疗起来更棘手了。可这还不是最难的,最难的是皇贵妃又哭又闹又惊又怕,一口咬定有鬼魂要害她,非要陛下答应让她彻查后宫。   陛下能如何?子不语怪力乱神,皇贵妃这番话要是传出后宫,明日就不知道民间要如何谣传皇家鬼怪之事。他直斥皇贵妃荒唐,断然拒绝了她的请求,可皇贵妃不依不饶,甚至直接让姑姑出宫寻孔太傅,只说若不将那害人的鬼找出来,她与她肚子里的孩子都活不了。   孔太傅当然不信什么鬼神之说,可与孔家血脉的陛下嫡子相比,皇家脸面就显得没有那么重要。他能为了查先皇后的死因干脆的绕过陛下将外男送进后宫,也不在乎在朝堂上再踩一次陛下的面子。由孔尚书与孔家几位亲信扯一通之乎者也,说到最后反而成了陛下不仁使宫中作祟,要是不根除邪祟平定怨灵,怕是连陛下的安危都难保了。   皇帝气的脸色铁青,在朝中大臣要么附议要么沉默的情形下唯有铁青着脸默许皇贵妃搜查后宫。本以为皇贵妃是无理取闹,谁知她查来查去,居然意外在明纯宫里查到许多收获——   慎刑司的老手们在明纯宫西北角一处杂草堆中找到了李嫔镇魇皇贵妃的证据,还一并翻出了李嫔用厌胜之术谋害贵妃的法器。年长的老管事越看越心惊越看越觉得蹊跷,顺着极其隐蔽的挖掘痕迹继续找下去,更多东西出现在眼前,拼凑出的真相完全称得上一句丧心病狂骇人听闻。   当初与李嫔一同进宫的先德妃周氏怀上陛下子嗣却生出死胎,后又莫名冲撞怀孕的先皇后导致先皇后小产并一病不起。虽所有人都知道周氏被人算计,但究竟是何人所为却始终没有查到一个结果。   彼时谣言是孔皇后害怕周氏有宠有孕威胁后位,先手害了周氏肚子里的孩子。及皇后怀孕后有人将真相告诉周德妃,周德妃愤怒之下失了理智才在宫宴中不管不顾的撞倒皇后致皇后小产。   而这一日掘出的证据看来,这一切都与李嫔脱不开干系。凭几位公公的经验,他们挖出的土层有新有旧,其中针对贵妃与皇贵妃的镇魇之物确实是新埋。可随后他们挖到的尸骨与物证却绝对是好几年前就被埋下,绝不是近期可以作假的。   “……请孔太傅、沈相和李相入宫,将李嫔先押入宗人府,着三司会审。”   赵熠看着眼前这一切只能无力的揉了揉额角,当愤怒和惊吓达到顶点,再往下有的只是麻木。   “小崔子,你陪朕去一趟长禧宫。” 第123章 .凤仙引 · ?   皇帝陛下大步流星的往前走。于他看来这自然是慧妃娘娘的手段。他不想知道慧妃是怎么安排的这一切, 他只想知道慧妃为何要在此刻揭盅。他不在乎李嫔的身死,但李嫔的用途不止于此,慧妃提前将李嫔暴露出来是有什么缘由?   更何况涉及到周氏那个孩子。陛下心中有无数烦闷滋生。那个孩子之所以会是死胎, 是他利用周氏对他的信任和爱意偷偷换了周氏的安胎药;之后周氏冲撞皇后亦是他的授意与引导。那时他在宫中势单力薄处处掣肘, 唯有将扫尾的事儿交给容妃来办,他哪里知道容妃的办法就是将秘密藏在李嫔的院子中?   “沈氏……”   赵熠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周氏与先皇后这笔乱账唯有沈氏明白,却被虞枝心出手暴露在阳光之下嫁祸李嫔,莫不是,莫不是她嘴里说着忠心与自己, 实则偷偷和沈家的人勾搭上了?   他一边想着,一边已到了长禧宫的门口, 尚未进得大门,就见慧妃一袭半新的长裙从门槛踏出。定睛一看,慧妃娘娘头上珠钗配饰都未齐全,神色不耐脚步匆匆,好是一副火急火燎措手不及的模样。   与陛下打了个照面,虞枝心先是一愣,便顾不得许多的草草行了个礼, 忙将陛下拉到一边树下小声问道:“陛下不是说李嫔留着等对付皇贵妃时再用么?怎么这么早就出手了?臣妾人手还没安排妥当,这可如何是好?”   赵熠脚步一顿, 脑子里就是嗡的一声, 一把捏住虞枝心的肩膀颤声问道:“不是你安排的么?”   “臣妾哪有这个本事?且不是陛下说了您会安排么?”   虞枝心下意识的反驳, 及话说出口才猛地愣住,抬起头不可思议的看向陛下,试探着问道:“不……不是……”   “不是朕。”   赵熠的声音在颤抖, 浑身都在颤抖。说不出是惊恐还是愤怒,他只希望慧妃是在开玩笑。然盯着慧妃眼中同样的茫然惊惶, 他知道这不是玩笑。   “不是你,也不是朕。”他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字来,死死盯着虞枝心问道:“所以——到底、是谁?”   ……   李嫔的案子审的极其艰难,李絮竹对一切指证矢口否认,咬定自己毫不知情,定是被人栽赃嫁祸。然一切证据都如此清晰的指向她,显得她的辩解之词如此苍白甚至无赖,连李相都不敢相信他的女儿是否无辜。   更何况李嫔也并不是真的纯白真的无辜。当初孔皇后与四妃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更遑论身后家族且盼着她们生下一个皇位继承人来,是以谁都没少在别人身边埋下暗子伺机动作。随着这次三司会审不少密幸被从头拔出重见天日,其中不少手段都让审讯的官员心惊胆寒,只道若是发生在自家后院,恐怕他们早已家破人亡。   偏事态发展至此牵扯良多,无论孔太傅还是四相都再没法儿将事情掩盖过去,恐怕只有彻查到底才能挽回几分体面。刑部官员更是恨不得自己从未在此案审讯中出现过——听了这么多皇权贵胄的肮脏血腥不择手段,他们还有机会见到明天的太阳吗?   所有人都在盼着李嫔赶紧认罪结案,连李相都渐渐动摇,宁愿牺牲一个女儿保全家族也不想再继续杠下去。李嫔收到李相亲笔所书的信笺唯有冷笑连连,反正她已经再无翻身之日,何不干脆将这塘深水中的污泥全部掀出来看看,大家一块儿不得好死?   次日,李嫔,殁。   李嫔镇魇已故沈贵妃和皇贵妃,证据确凿畏罪自杀,依律将其贬为庶人,在妃陵附近草草安葬。这般下场为李絮竹的一生画上一个并不光彩的句号,可所有人只是冷冷的看着一张薄棺送出宫,便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这案子终于可以了结了。   然而案子虽然结了,皇贵妃处却并无好转,甚至夜里噩梦惊醒的频率越来越高。她如惊弓之鸟一般惶惶不可终日,寝食不安日渐消瘦,愈发显得肚子大的可怖起来。   这一回不仅孔太傅,连四相与陛下也难得的摒除嫌隙联起手来彻查后宫,非要将操控这一切的幕后黑手找出来。然日子一天天过去,众人几乎将前朝后宫翻了个底朝天还是一无所获,不由得开始怀疑是不是真的非人力所致,而是鬼神所为。   偶尔慧妃娘娘和陛下各自盯着一双黑眼圈两两相望无语凝噎,心中苦闷简直无以言表。本以为贵妃死后宫中就在两人两人掌握之中,从此能过上些松快的好日子。谁知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望不到头,两人竟是累的好久没睡个安稳觉了。   拖到九月底时,非但慧妃和陛下,便是前朝几位大人也都彻底疲惫了。朝会上商议一番后,索性让钦天监安排一场除祟傩戏,算是死马当成活马医。   除祟傩戏安排在十月初五,陛下并朝中重臣宫中妃嫔和位列三品上的外命妇皆入宫参与这场盛大的祈福消煞之典。法会持续了整整三天,一直忙到十月初八过了午时,所有人心满意足的看着纸扎的煞神消失在赤色火焰中,仿佛身上真的轻松了不少。   可谁都没想到就是两个时辰后,一道惊天霹雳忽然降下,将所有人都劈懵了。堂堂太傅大人竟然在家中被杀,杀害他的是他亲信女斥候刘嬷嬷。因两人本在书房密谈,期间并无人在屋里伺候,及众人发现不对冲进去时孔太傅尸身都已经凉透,而刘嬷嬷就倒在他不远处的地方用同一把匕首扎进了自己的胸膛。   突如其来的刺杀和死讯让多少人不可置信又摸不着头脑。孔老夫人接到消息当场晕了过去,至今昏迷不醒。大老爷和二老爷悲痛不已,更不敢相信刘嬷嬷会背叛孔太傅——毕竟对孔太傅来说,恐怕信任刘嬷嬷比信任他们两个亲儿子还多的多。   宫中的皇帝陛下茫然的坐在虞枝心寝殿的小书房里,呆滞着眼神不知在想些什么。孔太傅对陛下而言是一道始终无法逾越的坎,无论憎恶也罢恐惧也罢,那个须发皆白眼神阴鸷的男人就那么坚定的杵在那儿,坚定的让人忽略了他的年龄,让人觉得他永远牢不可破。   结果就这么突如其来的,他没了。赵熠觉得自己应该开心,可扪心自问,心中更多的居然是怀疑与惶然,以及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空虚感。   “你说,这世上真的有鬼神吗?”他眼神漫无焦距的看着前方,轻声问身边的慧妃:“如果是鬼神,他何必用这种刺杀的法子呢?如果不是鬼神,又怎么能这么轻易的让孔太傅死了呢?”   “陛下。”慧妃娘娘轻声唤他。实则她亦是缓了许久才缓过劲儿来,却是并无陛下这思绪万千,反而快速理清了思路。   “陛下,无论是人是鬼,他这一遭都是帮了陛下的。陛下且想,孔太傅一倒下,无论孔尚书还是孔祭酒都不足以维系孔太傅的班底,若是能挑着他们兄弟阋墙,怕是陛下还能从中捞出不少人手,岂不是一桩天大的好事?”   “你说的很是!”听到涉及朝廷权利,赵熠一个猛子清醒过来,眼中重新注入光芒,甚至随着思绪光芒愈胜。   “孔家二老爷——朕记得是你姑父?”皇帝陛下首先的反应依旧是从后宅下手,认真叮嘱慧妃道:“朕记得你说过皇贵妃入宫本是二夫人做的手脚?朕令你将旁的事都先放一放,趁着这段时间多招二夫人入宫,哪怕威逼利诱也好,定要让孔家两房斗起来。”   虞枝心默默叹了口气,虔诚的应下陛下所托,才将自己的考虑慢慢拿出来。   “陛下,臣妾虽然能说动姑母,但女子到底人微言轻,不如陛下也对二老爷多加几分关注?毕竟二老爷是皇贵妃生父,皇贵妃这段日子又受了惊吓,往常您是直接与孔太傅商量事情,如今孔太傅不在了,找二老爷也就名正言顺了。”   “你是让朕施恩拉偏架?”陛下沉吟片刻,觉得此事可行。   “非但是拉偏架。”慧妃娘娘循循善诱:“臣妾这位姑父不是国子监祭酒么?臣妾曾听陛下说过,当朝士子多以孔家为尊,其中脱不开孔家牢牢霸占着这所学府。如今孔太傅死的蹊跷,二老爷又是个脑有反骨的,陛下何不常常往国子监去走走,一则给二老爷一个定心丸,二则也让士子们好好看看他们身为天子门生,将来是要为怎样风姿气度的天子效力!”   她眼中含情脉脉,如同陛下是她的天,是世间最完美的存在。   赵熠闻言却是豁然开朗,不免轻轻一拍桌子懊恼道:“朕怎么没想到这点?”   慧妃娘娘轻笑道:“陛下不过是一时被孔太傅的死讯惊着了,且还没想那么多呢。再说臣妾出这主意不也是学的陛下的吗?”   “朕?”赵熠有几分不解。   慧妃娘娘道:“臣妾常听陛下说起领侍卫内大臣程将军,还说您让程将军陪您去校场骑马练剑,期间也遇到不少别的年轻将领。臣妾想着陛下不就是不动声色的培养年轻才俊,等他们能够独当一面了,也就是满朝皆是陛下心腹的时候了么?”   她当然知道陛下对程将军亲近拉拢已是不易,想要在吴相和周相的围堵下靠着一个小小的校场招揽人才更是难上加难。可这并不妨碍她拿这个当借口忽悠陛下。   慧妃娘娘有些羞怯的低下头小声道:“既然陛下在军中可以培养才俊,想来国子监里就更可以了吧。臣妾不懂朝堂上的这些,也不过是突发奇想现学现卖,若是哪里说错了……   “不不不,你说的很是!”赵熠欣喜的扶住虞枝心的肩膀,真心诚意叹道:“好爱妃,你果然是朕的女诸葛,是朕的知心人解语花!若真有这一天到来,朕一定封你做中宫皇后,与你共享这天下!” 第124章 .不是路 · ?   前朝的事情自然交予陛下处理, 虞枝心得了陛下的吩咐,第二日便找了孔二夫人入宫叙话。   虞姑母与慧妃娘娘打了许久交道,如今倒是学乖了不少。毕竟当初皇贵妃入宫, 她也曾想过母凭女贵在这个侄女儿面前抖抖威风。谁知威风且没抖出来, 却被婆母生生教训了一番,甚至连亲生女儿也不肯为她撑腰。   她回到家中好一通委屈,不想连夫婿都劝她多听慧妃的话,少给皇贵妃惹麻烦。直说慧妃能与孔太傅往来谈判达成交易,脑筋比她这个普通妇人不知高出多少来, 如今皇贵妃在宫中少不得靠着慧妃支应,若因她非要拿架子恶了慧妃, 使慧妃将脾气撒在皇贵妃头上,那才是得不偿失。   虞姑母虽不是个聪明人,对儿女却是真心爱护。被孔二老爷拿话一吓,只当皇贵妃的安危且得看慧妃的脸色,便再也不敢把自个儿当个长辈与慧妃拿乔。再往后皇贵妃诊出双胎月份渐大,连宫务都不得不倚仗慧妃操持,虞姑母好歹是在嫂子手下过过日子的, 自然知道县官不如现管的道理,更不敢拿女儿的日常用度开玩笑。   及这一回孔太傅身亡, 孔家的顶梁柱就此倒塌, 如孔二夫人这般向来懂得欺软怕硬仗势欺人的人更不敢惹怒了宫中大权在握又受帝宠的慧妃娘娘。否则慧妃一个不开心折腾起皇贵妃来, 皇贵妃便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连生死都捏在别人手中。   其实慧妃又哪里会昏了头的故意去折腾皇贵妃?不过对于孔二夫人礼仪得体言辞客气的表现总是相当满意,少不得多给她两分笑脸。两人言笑晏晏的客套过一阵, 慧妃娘娘总算将话题引到正事儿上,笑着对二夫人道:“夫人是本宫姑母, 本宫也不瞒着夫人。昨儿陛下因太傅大人去的突然很是伤心了一阵,忽而又想到孔太傅生前所愿是看到孔家女尊为皇后生下嫡子,因此想着等皇贵妃娘娘诞下皇嗣,立刻就将娘娘立为正宫皇后,也算告慰老太傅的在天之灵。”   “当真?!”孔二夫人惊喜交加。虽然皇贵妃进宫时陛下便承诺过此事,然如今孔太傅已经不在,没有他老人家镇压朝堂,谁知道陛下还肯不肯认这点子口头上的约定。   慧妃点点头,难得的起身对她浅浅一福:“侄女儿先恭喜姑母,陛下已经与本宫说了,便是看在孔太傅的面子上,无论表妹生下公主还是皇子皆会在朝堂上提出立后,再过几个月您就是陛下的岳母大人了。”   “这真是……多谢陛下恩典!”孔二夫人激动地手都在颤抖,若是这会儿陛下就在眼前,她非得给陛下磕几个响头。   虞枝心看着她喜不自胜的模样微微瘪嘴,随即收敛了表情轻叹了一声,脸上恰到好处的浮现出几缕担忧。   “虽说陛下有了承诺,但姑母也知道,如今孔太傅去了,孔家的当家人便是孔尚书了。”慧妃娘娘迎着孔二夫人忐忑又不解的目光与她细细解释:“陛下立后要加恩,一个承恩公的爵位本是少不了的。按理说二老爷才是皇后生父,爵位该赐予姑父才对。但孔家已有了一位承恩公,再来一位似乎就……”   “这……也没哪条律法规定一家不能出两个承恩公啊!”孔二夫人急急道。   “话虽如此,但朝堂自有朝堂的考虑。”慧妃娘娘煞有介事的皱眉道:“实则皇贵妃入宫时陛下和礼部的大人们就曾经查过一回,以往虽然也有一家出了两个承恩公的特例,但怎么说也是兄弟分了家各自开府之后的事儿了。如今孔太夫人尚在,孔家又是最讲究礼仪传承和孝悌的,本宫就怕姑父为了成全家族名声,宁愿推了这爵位也不肯提出分家来。”   “……既有特例,难道就不能索性再特例点儿?”   二夫人心知自家夫婿虽有经天纬地之才,气吞山河之志,然在父母兄长面前早已习惯了顺服,亦是一心一意为孔氏一族牺牲。若是获封爵位当真会影响到孔家的声誉和兄弟之间的情谊,说不得在太夫人和大老爷的劝说下,他真能上表推辞以全孔氏的贤名义气。   可就算孔二老爷愿意,她却是万万不肯的啊!哪怕都是皇后生母,从四品国子监祭酒的夫人与一品公爵夫人难道还能一样么?更遑论她自嫁入孔家就被大嫂打压多年,好不容易盼来女儿成为皇后可以翻身,就因为什么狗屁兄友弟恭,她就要继续屈居大嫂之下吗?   她盼着慧妃给她一个肯定的答复,然而慧妃在她殷殷期盼的注视下只浅浅摇头:“特例这东西是得争的。姑父不争,孔家不争,难道指望礼部的大人们反过性子来替你们争么?”   孔二夫人一时怔住。她当然知道不可能指望礼部,但是——   “不是还有您——有陛下么?”   慧妃娘娘苦笑:“本宫与姑母说句实话,太傅大人原先如何压着陛下,陛下如今在朝堂就有多步履维艰。以陛下的估算,他能顶着四相的反对将皇贵妃拱上后位已是勉强,您也知道太傅大人生前与四相结了不少怨,如今正是四相趁机策反太傅亲信之时,他们怎么能容忍姑父再得爵位在朝堂上有更多权柄?”   孔二夫人虽然不懂朝堂,但并不是什么道理都听不明白的傻子。慧妃说的直白了当,她仔细想想不得不承认,若她是四相之流也绝不肯让孔家再出高位。   “那,那我可如何是好?”   她茫然四顾,突然看到眼前的慧妃,一道灵光在脑子里突然闪现:以往每回入宫叙话虽都要被慧妃气个半死骂个狗血淋头,但慧妃教她的法子也从没有不好用的,若是这一回慧妃娘娘也有主意——   “娘娘!求娘娘教我!”   二夫人扑通一声又给慧妃娘娘跪下了。惊的慧妃连忙站起来:“姑母这是干什么?秋楹夏榆,赶紧扶姑太太起来!”   她越是客气,二夫人竟是越绝望,被两位大宫女强拉着坐回位置上,眼泪已是情不自禁的落了下来,口中喃喃道:“难不成,难不成连娘娘都没办法了么?”   虞枝心同样无奈的摇头,沉默了许久才苦笑道:“若孔家是姑父掌家——且不必掌家,哪怕他能拉拢孔太傅生前一半儿的心腹此事也能成了。朝中多少太傅大人的门生,联合起来就算四相也不敢惹的。而今咱们无计可施,不过是姑父被孔尚书排挤打压,一直游离于朝堂的话语权之外罢了。”   “可是你姑父……”   虞姑母痛苦的闭上双眼。她嫁入孔家二十年,哪里不知道孔家的规矩——规矩便是什么好的都归大房,二房不能争不能抢,更不能比大房多出一丝风头。   便是今日孔太傅去了,便是能劝得二老爷动了心,难不成大老爷会退位让贤拱手相让么?不,她那位大伯子只会当二房从此生出反骨,只会更压得二房翻不了身。   虞枝心满意的看着二夫人的脸色渐渐苍白,最终化作绝望和深藏于心的汹涌愤怒,终是轻轻点上最后一颗火星。   “姑母快擦擦眼泪!看本宫好端端的提这个做什么!今儿请您来是说皇贵妃的事儿,哪怕表妹的恩泽不能越过孔家大房的嫡子荫庇到表兄和表弟,但您和姑父和表哥表弟都是皇贵妃的亲人,她能有如此前程造化终归是件大喜事啊!”   她说的喜庆,孔二夫人却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下直升到脊梁骨,僵硬着抬起头问道:“娘娘方才说什么?难道我女儿当了皇后,倒不能恩泽自己的亲兄弟,反而要将好处给大房那几个资质平庸的呆子?”   “姑母莫不是还没明白?”慧妃娘娘有一丝不耐,又有一丝无奈,“孔家的资源十之八丨九都供给了大房,承恩公的名头和爵位也在大房,连孔太傅积累下来的人脉恐怕也都掌握在大房手上。如此便是再过二十年三十年,名正言顺的袭爵和继承家业自然也是大房。皇贵妃娘娘就算日后当上后宫之主也管不到前朝更管不到旁人家里去,既是大房依着国法家规占据这一切,难不成她能帮着兄弟们强把爵位抢过来么?”   “本宫看在您是我嫡亲姑母的份上说句大不敬又不中听的话。除非等到陛下百年以后,表妹当上皇太后,她的儿子成了新帝,许是看在她的面子上能给亲祖父亲舅舅几分尊荣。但您也想一想,几十年之后大房早凭着手里的东西走出老远了,届时表哥表弟会不会被生活磨平了棱角泯然于众人,谁又能说得好呢?”   “不,不是这样的!”孔二夫人终于崩溃了,扯着慧妃的袖子急道:“娘娘!我才是皇后生母,我儿才是皇后的兄弟啊!”   “可孔家大姑娘是陛下结发妻子,论理表妹身为续弦,对着先皇后的灵位也是要执妾礼的。孔家大老爷和大夫人是先皇后的亲生父母,自然比您更够资格。”   慧妃娘娘由着两个大宫女一点点掰开二夫人的手,冷然将被她揉皱的衣袖抽出来,“更别说皇贵妃娘娘能当上这皇贵妃,甚至当上皇后,靠的这个‘孔’字是孔太傅的孔,却从不是孔祭酒的孔。您若是要怪就去怪您的夫婿不肯反抗更不敢争权,他既当不了‘孔皇后’的倚靠,又如何能盼着未来的‘孔皇后’为他和他的儿子带来好处?”   她冷静的说出一个个残酷的字词,直将二夫人的心扎的粉碎:“皇贵妃娘娘现在在宫中的人手是大房给的,娘娘并不受陛下宠爱,将来要护着小皇子长大依旧得靠着大房。便是她不记恩反记仇的当个白眼狼,吃了大房的用了大房的却帮着亲生父母和兄弟压过大房一头,你猜以孔尚书混迹官场多年的经验,会不会给表妹这个机会呢?” 第125章 .阳关引 · ?   慧妃娘娘说的句句有理, 直让孔二夫人的心彻底冷到冰凉。她殷殷盼着女儿登临后位为其他孩子们带来无尽的荣耀和机遇,却不想她费尽心思到最后仍是便宜了大房。   虞枝心看她的模样有几分不忍又有几分怒其不争,忍不住低声斥道:“您这样儿是做给谁看?给本宫看又有什么用?你有本事倒是去姑父面前哭去, 他也是太傅的儿子, 凭什么就不敢出来争一把?”   孔二夫人委屈:“你又知道我没哭过?可我哭了他不搭理我啊。”   “这便是我说的,姑母只知徒劳抱怨,却从未想过给创造机会。”   慧妃娘娘轻轻翻了个白眼儿道:“姑母可记得我说过?若我是姑母,当初生下儿子了就该立刻让偏心眼儿的老太太老爷子驾鹤西去,只消没了长辈压在头上名正言顺的逼着夫婿谦让, 我自有枕边风磨得男人宁愿挨上些名声也要为妻儿挣一份前程。我实话与你说,男人新婚燕尔正是最有意气最好说动的时候, 只消他踏出第一步粘上了权势,他就再也不舍得放下。”   “偏你空有气性没有胆量,再不甘心最了不得回家与老太太哭一场,却从未好生引着姑父担起责任来。等如今被蹉跎了快二十年过去,姑父便是多少不公平也习以为常了,你却指望他肯听你的?”   “我、我在孔家过的如履薄冰,见着太傅大人当面都吓的说不出话来, 哪里敢做这个……”   孔二夫人虽早就听她说过这般大逆不道的话,今日听来仍是觉得如芒在背, 又不敢反驳了去, 唯有更委屈的嘟囔几句。   “你是不敢, 你就敢各种手段收拾小妾,闹的和姑父离了心,在婆母面前更失了大度, 也难怪姑父不肯听你的话,连孔家的下人都敢给你脸色看。”   慧妃娘娘尖锐的嘲讽, 只当没看见二夫人瞬间涨成紫红色的脸,继续自己的话题道:“你错过第一次机会就罢了,第二回 倒是学了聪明,好歹肯下狠手扶着表妹进宫。可转头呢?您不趁着姑父对你另眼相看之际多展现几分眼界和决心,却是又忙着收拾起家里小妾来!”   “可那几个贱丨人……”   “那几个贱丨人是动摇你正室的地位了还是明目张胆的比划到你面前了?又或是对你的儿女图谋不轨谋害性命?”慧妃娘娘恨铁不成钢的截口道:“不过是几个玩物罢了,你和那起子贱丨人争风吃醋才是自掉身价!再说你如今多大年纪?姑父爱宠谁宠谁爱睡谁睡谁,难不成你还指望他日日宿在你房里,再让你生几个大胖小子么?”   “娘娘!”二夫人又羞又气,跺脚怒道:“娘娘这是在羞辱臣妇么?!”   “本宫不是在羞辱你,本宫只是实话实说。”   慧妃娘娘没好气的端起水杯喝了一口,轻轻放下后松了些口吻劝道:“你既然是这个性子,既没胆子为子嗣争,又何必存着那么多奢念?总归有了表妹在宫中,你在孔家吃喝不愁被敬着捧着,不也是一样的过么。”   “我是能这么糊涂着过,可你那表兄表弟要怎么过啊!”二夫人哽咽着泪流满面,她的夫婿已经没了指望,好不容易有个女儿让她重新看到希望,难不成又是海市蜃楼空欢喜,又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这个么……”   慧妃娘娘突然抬头看她一眼,眼神闪了闪没说话。   正擦眼泪的二夫人猛地一个警醒,福至心灵扑到慧妃脚下,期冀的抬头急切道:“娘娘!是不是事情还能转圜?娘娘是不是还有别的法子?”   “姑母先起来。”   慧妃无奈的挥挥手,两个大宫女熟练的把二夫人再次拉起来摁回座位上。便听慧妃娘娘犹豫着开口道:“这事儿么——便如我说的,若我是你,这事儿根本不难。可你嘛……”   慧妃摇了摇头,同情的看她一眼:“我告诉你你又不敢做,或是做到一半怂了倒把我供出来让我得罪你们家掌家人,说真的,我可不敢随便给你出主意。”   二夫人一愣,莫名觉得此话十分熟悉。再一想,似乎当初她被慧妃鼓动着下定决心助亲生女儿入宫,慧妃娘娘也是说的同样的话。   也就是说!慧妃确有可行的法子,不过是考验她的胆量与手段罢了!   孔二夫人眼神一亮,这一回连挣扎都没有挣扎就心甘情愿的落入慧妃精心编制的陷阱,起身肃容对慧妃娘娘作揖道:“娘娘放心,臣妇虽不甚聪明,却也知谁能帮着臣妇一家。且皇贵妃在宫中还得靠娘娘帮扶,臣妇断然不会愚蠢到得罪了娘娘,置皇贵妃于危机之中。”   这可是大实话。孔二夫人确信,如若她敢让慧妃给她背锅,慧妃分分钟能把仇怨报复在皇贵妃身上。   手心手背都是肉,她为了女儿可以对亲侄女儿下手,为了儿子难道又有什么不敢的么?了不起——了不起发现自己做不来就不干呗,慧妃娘娘说归说,自己听归听,最后的选择还不是在自己手里。   二夫人想的开,慧妃娘娘心里只有嗤笑。面上却不动声色,纠结了一番才道:“事到如今其实很简单,就是要姑父肯夺权,甚至肯分家而已。我听说老太太自昨儿厥过去一直没醒?老人家都快八十了吧,一下子受打击太大就这么随老太傅去了也不奇怪吧?”   “这个……”二夫人没想到慧妃娘娘上来又是如此大招,想了想还是怂了回去不敢接茬儿。   “就算老太太不死,这一下子也去掉半条命,怕是要长期卧床静养。出来管家且不可能,更别说管到儿孙和前朝去。”   慧妃娘娘眼中闪过一丝戏谑:“大老爷和二老爷并几位小爷必定要丁忧,前朝也必定会允他们丁忧的折子。不过大老爷得孔太傅悉心培养,必定是个遵循古礼的人,说不得要效仿先贤结庐守墓。届时孔太傅留下的这些人脉关系由谁来维护走动——您说姑父是不是得体谅大老爷的一片心思,将这俗事接过来呢?”   “……这,臣妇就怕二老爷也是一片孝心……”   “那就得看姑母的本事了。若是您能想法子将大老爷架上去,难道姑父真忍心看着太傅大人积累下来的世卿世禄之资本被四相瓜分殆尽么?总要有人为家族舍弃心付出,二老爷再不情愿,到了当口上还有什么不会的呢。”   她索性挑明了说:“有四相在,大老爷丁忧绝对是势不可挡。但若孔家心腹愿意出力,说不得四相顾忌反扑太狠,反而会支持二老爷留在朝堂。只需三年过去,你且看看大老爷还能比得过二老爷?这正是天时地利人和之际,唯一缺的就是您恰到好处的些许布置,让一切顺应而为罢了。”   所谓些许布置,自然是让老太太暂且没法儿出来管事,再让大老爷不得不主动提出为孔太傅守孝。前者或许后宅手段尚可达到,后者却必要二老爷配合。   虞枝心看她大约想明白却依旧面露难色,不禁摇了摇头道:“姑母可知男人也得‘威逼利诱’,不是你光求他有用,而是该让他明白他与你是夫妻,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平日里他可以不搭理你,可关键时刻他不肯为你的孩子们着想,你也大可以破釜沉舟,以鱼死网破逼他就范。”   迎着二夫人不解的眼神,慧妃娘娘似笑非笑的轻声道:“比如说,大房的四姑娘是怎么突然诊出的宫寒,你在其中又做了怎样的‘努力’。为了不让你做的一切白费,姑父身为皇贵妃与表哥表弟的父亲,难道不应该略施绵薄之力吗?”   “娘娘,您是说,让我,让我告诉我们老爷?”二夫人结结巴巴的连忙摇头:“那怎么行,二老爷会杀了我的!”   “若是他杀了你可以守住秘密,那他自然会选择杀了你。若是他杀了你只会让事情彻底失控,让大房恨不得废了他,你猜他真愚忠到连自己的性命都不顾么?”   虞枝心冷笑。她与那位装腔作势的姑父相处的不多,但在儿时也算听过他几句心声。他若是当真被孔太傅和孔尚书洗脑个彻底甘心为他们付出一切且痴心不悔,她也绝不会给二夫人出这个主意。   “姑母只想一想你愿不愿为了你的儿子冒这个险。你若是不肯这么做,无非是将来靠着皇后娘娘得到的一切好处都与你和表哥表弟们无关,你永远都只能被大房看不起。可要是愿意拼这一把——”   她盯着二夫人的眼睛言语蛊惑道:“你连给大房的女儿下毒都敢,还不敢与夫婿说两句实话?便是不说你们夫妻之间的感情,这事儿捅出来对二老爷有什么好处?只要你真的能让他相信不能动你,一旦动你就是鱼死网破,就算他不肯听你的也不过是你从此被他疏远厌恶而已。”   她不无恶意的将最后一把刀子扎进二夫人心里:“反正现在的你也没怎么讨他喜欢,再被他冷淡些又有什么关系?可要是他真的意动了,就算他对你不喜又如何?你还能做承恩公府的女主人,做一品承恩公夫人。你的女儿是皇后,儿子们是未来的国舅,你就是所有夫人们眼中最羡慕的存在。”   作者有话要说:   我真的超喜欢写女鹅忽悠虞姑母啊嘤!   明天走一波剧情,往回倒一下孔太傅是怎么挂球的   另外要说,昨天被欣欣小天使安利了《唐宫美人天下》,虽然李小某劝退,但还是看了几个cut   这里吹爆郑国霖!狗儿给他提鞋都不配!   郑国霖真的真的帅啊嘤嘤嘤!而且他虽然也是利用后宫的女人,但他是那种一条道走到黑的事业批啊,对女人无论利用还是陷害都是当做对手平视来算计的(当然可能剧情不是这样不过郑国霖的脸在cut里自带滤镜?)   然后狗儿就是:女人爱我是应该的,被我利用是她们的荣幸,敢不爱我就该死   觉得自家有皇位(虽然他家确实有)的普信男石锤,和郑国霖比渣都不是!   最后再说一遍,郑国霖是真的帅!黑化也帅!舔屏! 第126章 .归去曲 · ?   孔二夫人脚步虚浮, 几乎是飘着出的长禧宫。至于她离开之后会如何做于慧妃娘娘来说便已无关——毕竟她也不过是敷衍陛下的任务罢了,且有其他更重要的事儿等着她善后安排。   “主子,这些还要留着么?”   白桃捧着一叠白纸进来, 正是当日虞枝心在长乐宫里注意到的那些隐字墨写过的纸张。她花了点儿时间才将它的解药破解出来, 及浸透了药水再烘烤过,纸上的字终于出现在她们面前。   潦草的、浓墨重彩的、满是绝望的笔画,一张一张写满了“救命”,写满了贵妃最后的挣扎。而在这些触目惊心的文字中,夹杂着三张写着不同符号的奇怪图样, 笔触虽然偶尔颤抖但竭力工整清晰,显然是贵妃在难得的清醒时间里写下的。   虞枝心将这几张挑出来反复琢磨, 在某一日灵光一现,发现上面的符号其实是一种极少见的减字谱变体。根据琴谱中琴弦和指法的位置换算,所得的数字对应贵妃寝宫唯一一本和古琴有关的书籍,也是玉尘证实贵妃在死前一个月里翻阅的最多的《琴趣拾遗》,最终指向曲苑楼一间无人问津的库房,从年久失修的破损窗棂中取出厚厚一叠名单与调度的暗号来。   虞枝心哪里想到自己不过是在长乐宫里多看了一眼,竟能将贵妃经营的暗棋从根底上一网子给拉出来。最妙的是这些人与贵妃明面上的人手或沈家安插的探子全无交集, 甚至连自己效忠于谁、又听谁差遣与谁联络都并不知道,只按照特殊的标识和暗号行动。   虞枝心不动声色的和名单上的人接触了几回, 确定这些信息着实可用, 便出手布局给李嫔找麻烦。皇贵妃梦魇也罢, 李嫔处镇魇用的法器也罢,都是她以暗号的形式指示各处的探子所为。   倒不是她非要急着找李嫔的麻烦,实则一个李嫔也碍不着她麻烦。实在是有新得的好用工具在手上, 总要摸索一番如何操作,免得真要大用时却出了岔子功败垂成。   她却没想到嫁祸李嫔的人手正是几年前帮着沈贵妃将先皇后与先德妃那一团乱麻埋伏在李嫔院子里的人, 因得到的指令与几年前完全一样,那几位不起眼的老嬷嬷小公公想都没想就把这一回的“物证”埋在了当初同样的地方。   之后皇贵妃搜宫拉开序幕,李嫔的“罪证”越查越多,连虞枝心都吓了一大跳。过了好几日才想明白原委,李嫔却是已经“被”自尽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在了宗人府的天牢中。   虽是有惊无险的得偿所愿,慧妃娘娘吃一堑长一智,到底不敢再轻易使用这些人手,转而将心思用在破解另一本“天书”上。这一本依旧是手抄的许多字符,因放在曲苑楼得到的名单和暗号同一油纸包中,虞枝心虽参悟不透如何解密,仍是将它好生留了下来。   她一边时不时的给皇贵妃找点儿麻烦确保宫权能留在自己手上,一边琢磨“天书”上的符号,尝试各种奇怪的组合和可能,却始终没有找到任何头绪。直道一日听陛下偶尔说起蛮夷递交的国书上全是看不懂的花纹,礼部用了三日时间才翻译出来。虞枝心突然反应:或许贵妃留下的书也根本不是本族文字所书的暗号,而是由异族文字所写!   以贵妃的博闻强识而言,这完全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虞枝心随意找了个借口问过玉尘,又从宫中的内书房里翻出不少外夷文书的抄本,最终发现那些“天书”竟然是西夷楔人的文字。   既找到了方向,后续解读倒显得简单了起来。花费了些时间,虞枝心与白桃避着人断断续续读完了这本册子。只读完之后更觉得五味杂陈——里面所记载的是贵妃发觉的所有秘密,包括她身边有一位医术超群的帮手,甚至已经疑心到了白桃头上。包括陛下才对她另眼相看——便是她宁肯受了先皇后禁足的惩罚也不愿假惺惺劝陛下雨露均沾时,那男人少有的动了真情,想到的却是先绝了她怀孕的可能,这样她就永远将一颗心只为他一人。   幸而她那会子更不敢贸然怀上孩子,假借宫寒之症让白桃配了药避孕,反而歪打正着逃过一劫。可等她被封了妃拿到宫权,陛下竟是再次起心动念,就怕她的“难以受孕”不是“定不能受孕”,怕她有了宫权再有了子嗣会生出别的念头来。   太医院鱼龙混杂,皇帝根本分不清这些杏林圣手背后站的究竟是哪位大人,因此这些手段皆是交代贵妃沈氏代劳,而他亦从不问沈氏如何做到,只要一个确定的结果。偏是虞枝心运气好,这一次轮到沈氏自个儿先“背叛”陛下有了身孕,陛下心里窝着火恨不得先逼死了这位去,请她算计慧妃这种小事儿自然就不了了之。   虞枝心看到册中记载的这些并无什么伤心,不过是惊讶了片刻就只剩下哭笑不得。她也不知这位陛下为何就有这样的本事——明明她以为自己已经看透了他的凉薄,他却总能再次刷新她的下限。   这些记载翻过就罢,总归她从未放松过对皇帝的提防,如今连贵妃都没了,陛下在宫中的人手眼线都在她监控之下,她自有把握保证自己的安全。   除开这些上不得台面的秘幸,另有一项沈贵妃花了大笔墨写下的事才真正让虞枝心眼前一亮:便是孔太傅在宫中的斥候首领刘嬷嬷的来历,并她曾生养过两个孩子,两个都是孔太傅的亲生儿女。   刘嬷嬷本是孔太傅的丫环,因她聪慧机敏好学,最重要的是对孔太傅完全忠诚和崇敬,被孔太傅相中培养调丨教为舞姬和探子。按照沈贵妃的记载,刘嬷嬷年轻时娇媚入骨,被孔太傅以不同身份送入过好几位大人的内院。然刘嬷嬷心系的只有孔太傅一人,甚至两度为孔太傅诞下孩儿。   然这两个孩子孔太傅一个都不想认也不敢认。因刘嬷嬷坚持,他们到底是被生了下来,第一个女儿在出生没多久便“夭折”,刘嬷嬷虽极难过,但也没法儿起死回生,唯有由着孔太傅将孩儿草草掩埋。   及怀上带二个孩子,刘嬷嬷便万分小心,早早儿甩开一切任务当个安分守己的“外室”在郊外的庄子里住着待产。十月怀胎之后顺顺当当的生下个儿子,刘嬷嬷又是惊喜又是惶恐,只拿儿子当眼珠子一般看着。可仍是没想到儿子长到六岁时居然“意外”落水被河水冲走,庄户们找了整整三天三夜也没把孩子找回来。   经此一事,刘嬷嬷大病一场,从此身子骨儿就不太好,反应动作也慢了许多。好在她当斥候的经验尚在,孔太傅便将宫中的探子细作慢慢交到她手里,由先帝朝一直管到本朝。   贵妃娘娘总不会错过任何一个细节,竟然查出这两个孩子既没有早早死去更不是意外“夭折”。孔太傅不愿刘嬷嬷的身份让自己蒙羞,更不愿两个孩子引来不必要的麻烦。虽是虎毒不食子,他并没有真的害死这一儿一女,却是将他们送入慈幼局——便是京中专门收容弃婴和孤儿的地方,再由庄子里的管事找由头领养回来,作为孔家的下人养大。   太傅家的小姐公子变成贱籍仆役,那位小小姐长大后步了母亲的后尘,因出众的容貌被培养成歌舞双绝的家伎,如一件货物一般转送到别的高官手中。她靠歌喉舞姿与身体争宠,从他们处探听来太傅需要的情报,只她并无她母亲最后的“幸运”,终是折戟于后宅争斗中,在十年前受尽折磨屈辱的去了,一卷破席子扔上乱坟岗,连尸骨都找不到。   小少爷许是比姐姐要幸运的,毕竟就算是“弃儿”,男孩儿也比女孩儿更金贵些。他非但在庄子上平安长大,还被善良又不知内情的管事供着读了不少书,十几岁后就在庄子上管着些账目赚些月钱。虽他在贱籍不能参加科举,但讨个媳妇儿生几个娃儿,过上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平凡幸福生活也并不是奢望。   坏就坏在随着年龄渐长,小少爷愈发长的像太傅——非但是样貌,连举手投足间的神韵气质也有了七八分模样。庄子里的农户且看不出,某一次孔太傅的心腹大管事来了一趟不小心瞧见一眼,差点儿给吓的腿都软了。   大管事连滚带爬的跑回去报信,孔太傅面沉如水的想了片刻,如此这般吩咐一通。不过三日后,这位无辜且可怜的小少爷就在出门采买的路上遇到歹人,被蛮不讲理的强盗毁了容貌打断了胳膊,还被一刀捅在脐下三寸,从此再干不得体力活。   他虽如今还活着,却是赚的月钱连吃药都不够,更遑论有女子愿意嫁给他。这般结局虽看似比他亲姐姐强些,可要虞枝心来说,她还不如选择死了痛快。   等慧妃娘娘目瞪口呆的看完这一切,脑子一转想到一个损主意:她也不指望靠着这些拉拢或威胁刘嬷嬷,不过若是能让刘嬷嬷与孔太傅反目,能给孔太傅添点儿不大不小的乱子,她又何乐而不为?   她从未想过刘嬷嬷会用如此决裂又骇人听闻的方式了结这段孽缘。实则她是秉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情将消息传给的刘嬷嬷,还好生布置一番哪怕刘嬷嬷往回倒腾也只能隐约查到是“沈贵妃”干的。她干完这一切便忐忑的等着刘嬷嬷的应对,没想到半个多月全无动静,不得不与白桃玩笑说自己这就叫费力不讨好的穷折腾。   哪想到刘嬷嬷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直接要了孔太傅的命。虞枝心也不知她这半个月是在查证还是在悔恨,不知她与孔太傅见最后一面时是争执还是干脆的一刀毙命。她只在最初的惊吓过后就立刻想到:孔太傅的死对孔家以外的任何人而言都是一桩极大的好处,更是她哄着陛下在朝堂崭露头角的好时机。   “这些纸不必留着了,一会儿点个火盆烧给贵妃吧。”慧妃娘娘虔诚的双手合十暗暗祷告,多谢贵妃留给她这些“遗物”,她定会走的比贵妃更高更远。 第127章 .八音谐 · ?   孔太傅的死因到底是成了一桩悬案。虽孔家查到最后隐约摸到了些影子, 然再往深处,牵扯出来的便是死了的贵妃娘娘沈氏。   沈贵妃死都死了快半年,总不至于诈尸还魂来害孔太傅。可要说是旁人用了沈贵妃的名义——似乎又并无人有这样的本领。   且还有沈相在一旁盯着呢!孔尚书可比不得孔太傅, 光是保存孔家的实力已让他焦头烂额, 哪里还敢惹是生非惹来沈相不满,是生怕四相不肯联手起来收拾了他么。   其实四相倒不至于吃相这么难看,毕竟孔太傅才死不久,孔家还没到树倒猢狲散的时候,朝中总有许多占据高位的孔家拥趸正看着呐。   孔大老爷提着一颗心操持老爷子的丧事, 过了几日发现四相并无动作才松了口气。谁知一回头被心腹老管家提醒他小心后院起火,老实了多少年的孔二老爷不知何时起突然与不少人眉来眼去, 已然有孔家的亲信逐渐倒向了二房。   他尚未想到应对之策,二老爷却先一步将他架了起来。在老爷子头七那日当着众位宾客的面,孔二老爷哭的情不能自已,来来去去真情流露恨不得伴着老爷子一块儿去了。又说什么儿子不孝,子欲养而亲不待,唯有效仿先贤在父亲坟茔边结庐而居,守孝三年以尽孝心。   他说的是情真意切, 宾客们听的感动不已,唯有大老爷一张脸越来越黑。他这好二弟发的宏愿只如天花乱坠, 可为何话里话外明示暗示, 只差没直说他这当大哥的恋栈权势不顾孝悌, 反以孝道的名义将弟弟逼的不得不去守陵才能自保?   简直滑天下之大稽!孔大老爷越想越气,偏一众宾客都拿眼睛瞧着他,仿佛在问:你弟弟都这般表态了, 你呢?还要继续装糊涂么?   不得已,尤其是不能堕了孔家礼仪传世的名声, 也不能传出兄弟阋墙的笑柄,孔大老爷唯有板着脸附和了两句,道自己与二老爷是一般想法,皆愿为父亲结庐守孝。往来宾客无不交口称赞,不过半日便连陛下都收到风声下表嘉奖,大老爷便知大势已去,他这三年孝期是一定躲不过了。   果不出所料,太傅下葬第二日,丁忧的旨意也送到孔家。孔家大房无论大老爷还是几位小爷皆被准了丁忧的折子,更是特意提到大老爷不愧孔家嫡传嫡长有先贤之风,孝悌之心可为天下人表率。   此明旨一发,大老爷再无拖延的理由,只能打点了小包袱粗布麻衣往山上去。几位小爷虽不用随父亲同去,然心中戚戚然绝不比大老爷少一分一毫:他们哪里不知道二房前脚将父亲赶走,后脚就是要夺权的。   其实若按照四相的意愿,最好是两位孔老爷一块儿发配了。可孔家在朝中依附者众多,总不会轻易如了他们的心愿,必要留下一个孔家人稳定人心才不至于群龙无首被四相势力吞噬殆尽。   所谓量权相害取其轻,相比孔太傅一手培养起来的孔尚书,显然孔二老爷更好对付。相爷们索性好人做到底,联名上书夺情驳了二老爷丁忧的折子,仍让他继续当着国子监祭酒,算是卖他一个好,亦是安抚孔家那些拥趸和门生。   孔二老爷虽有孔太傅旧部的支持,但他既无超然的官职权位,又无孔太傅那般强势的号召力,并不够与四相抗衡。便在此时,陛下开始以皇贵妃即将临产为由频繁召见他入宫叙话,不吝展示自己的亲近与拉拢。   这可是瞌睡遇上了枕头——孔二老爷没法儿与四相和光同尘,便是他自己愿意,那些跟着孔太傅与四相斗了许多年的中流砥柱也不可能答应。他们既没有造反的念想,也没有非要和孔太傅一样独揽大权,陛下身为皇权正统不正是他们投奔的最好人选么?   这般两厢情愿的结果便是众望所归。陛下与孔祭酒合作愉快,及约莫一个月后皇贵妃在坤和宫艰难的生下一对儿龙凤胎,皇帝陛下立即昭告天下,下旨将皇贵妃立为皇后。   这本是与孔太傅有约在前,且龙凤胎本是祥瑞之兆,皇贵妃出身高贵生育有功,坐这后位也足够够格。虽四相对此不情不愿,找了无数理由试图拖延。然在孔家一系的坚持下,皇帝陛下终是力排众议,将这道旨意颁布下去。   一直到中书门下核验通过,圣旨上盖上鲜红的玉玺送到后宫宣读,赵熠才有一丝真实感,随即而来的是说不出的兴奋与欣喜。他自十岁坐上这皇位宝座,十余年里都不过是个泥胎木偶,朝堂上永远是孔太傅一言堂,偶尔四相联起手来反抗,却始终都与他无关。   可今日,今日这朝堂有一半儿的人臣服与他,将另一半不肯顺服的人狠狠压下。他听着朝堂上的争执热闹的宛如菜市口,非但不觉得喧哗吵闹,反而是说不出的心潮澎湃。   是的,这才是他想要的,是他应该有的,掌握决定生杀予夺的权利。这才是“天子一怒伏尸百万”的开端,是他应有的待遇。   他由衷的“感谢”孔太傅——感谢孔太傅的死,感谢他死的正是时候。作为谢礼,他不介意给孔顺姝和那一双孩子足够的尊荣,甚至不介意加恩于孔祭酒。   而他更知道能有这个结果,他宫中那位女诸葛解语花同样功不可没。虽慧妃不过是歪打正着的随意几句话提醒了他,可他看重的不正是这份总能带给他惊喜和意外收获的好运么?   他是相信命运的。因慧妃对他澄澈透明全无隐瞒,他更确定慧妃与沈贵妃完全不同,并不是靠着家中培养起来的对朝政的敏感而提醒,她就是民间俗语中那个“旺夫”的女人。   是以就算皇后生下龙凤胎,陛下每日应卯般去看一看,转头又进了长禧宫。好在皇后对此并不在意——且不说陛下这态度早有慧妃反复预言了许多遍,便是陛下愿意常来,她还嫌陛下妨碍她照看孩子,毕竟她如今在月子里不能洗澡,总不好蓬头垢面的面圣,不得已每回陛下来了,她这亲娘倒要避开去。   这一双帝后难得和谐,这也是陛下一点儿不为难的下了封后旨意的原因之一。孔顺姝虽然不甚聪明又耳根子软,但好就好在她这不甚聪明且耳根子软。只需她身边的亲信都慢慢换成了陛下的人,她就再也不会违逆陛下的意愿。   “皇后这么知情识趣,你说朕是不是该封孔祭酒为承恩公了?”皇帝陛下随意半靠在慧妃娘娘身后的躺椅上,看白桃姑娘一下一下给慧妃通发。   “你也忒爱干净了,大白天的也要洗头发。如今天气冷,让人把炭盆移近些,可别着了凉。”   “还不是二公主那调皮鬼,不知在哪儿摸了一手的灰,全蹭在臣妾发髻上了。”慧妃娘娘无可奈何的叹气:“陛下前朝的事儿别拿来问臣妾,臣妾且有一件要紧事问您呐。这大皇子二皇子二公主什么时候让臣妾给送到坤和宫去?”   “……送到坤和宫干什么?”皇帝陛下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不是陛下去岁下的旨,后宫嫔妃所出的子嗣皆交给皇后抚养,以培养他们兄友弟恭的情谊么?”   慧妃娘娘一脸看好戏的表情,十分无良的笑道:“先前我那好表妹只是皇贵妃,孩子不给她也就罢了。如今她可是名正言顺的正宫皇后,难不成还把这几个磨人精放在臣妾这儿么?岂不是把陛下的圣旨当了耳旁风?”   “……”   赵熠一下子梗住。当初这旨意是下来坑先皇后孔矜柔的,他可没想过让孔顺姝抚养他所有的孩子。   “沈相不会同意的。”皇帝陛下想了想道:“你再约孔夫人进来说说话,让她劝着皇后主动请旨将这几个孩子仍放由你抚养。”   “凭什么呀!”慧妃娘娘一下子站起来急道:“陛下便是这般讨厌!明知道臣妾最不耐烦养孩子,看看这一年半载的下来,臣妾皱纹都快愁出来了!”   “朕的爱妃是世间最好的绝色,朕回头就让秦太医给你配香膏花露,一定不让你长出皱纹来。”陛下好脾气的扶着她的肩膀将她摁回座位上,亲自接过白桃手里的梳子给她顺发,一边道:“朕知道辛苦爱妃为难爱妃了,可要不是爱妃,朕哪里还找得到另一个人让朕放得下心来?”   慧妃娘娘被他软语一求,神色立刻缓了了几分,似有些挣扎着要不要听他的话。皇帝陛下一看有门,继续好声好气的劝道:“再说了,二皇子身份不同,算是四相押宝的人选。你手里有个人质难道不好吗?正是趁着皇后还在月子里,将四相残余宫中的人手收拢起来的好机会啊!”   “臣妾根本不想要孩子,也根本不想管宫务。”慧妃娘娘生无可恋的叹气,“臣妾就想没事儿给陛下弹个曲儿,若是陛下不开心便哄一哄陛下。臣妾本是个一无所有也无牵无挂的人,凭什么要多出这么多麻烦来?”   “因你心里有我,因你对我好啊。”赵熠温柔的凑近她的脸颊,冰凉的唇轻轻印在她耳垂上,流连片刻才直起身深情道:“你耐心些,陪着朕一起等到那一日。等到那一日朕得偿所愿掌握了朝堂,朕陪着你过你想过的日子。”   “那——说好了?”慧妃娘娘犹豫了半晌,终是嘟着嘴点头,伸出一根白生生的小手指:“陛下与臣妾拉钩!”   “好,咱们拉钩。”   两根手指连成契约,两人相视而笑。 第128章 .天下乐 · ?   又是一年冬祭大典。   祭典的流程与往年并无二致, 不过陛下新立了皇后又得了祥瑞的龙凤胎,祷告天地先祖之后少不得加恩天下,免除今年秋收时遭了水环的西垂三省一年赋税, 又下旨大封后宫。   正二品慧妃升为贵妃, 仍加封号“慧”以示恩宠。白贵人晋为白嫔;魏宝林、韩宝林晋为贵人;张采女、姜采女晋宝林;一众选侍中则唯有唐选侍和纪选侍获封采女。   其他倒还罢了,唯有慧妃晋位慧贵妃让不少人侧目。毕竟慧妃在七月初才由三品妃升做二品,这没过多久便再次获封,便是世人皆知陛下宠爱她也着实恩宠的太过了。   偏无论孔家一系还是四相一系都保持沉默,并没有在陛下草拟谕旨时提出反对意见。孔家自然是因皇后还在月子里, 衣食住行吃穿用度且得靠着慧妃张罗,若是他们敢在慧妃晋位的事儿上折腾, 说不定贵妃就敢在宫里对皇后折腾。   至于四相则是另一番考虑——说白了便是为二皇子增加筹码。   前几日孔皇后亲自上表表示自己照顾龙凤胎就已经捉襟见肘,求陛下收回成命不必再将长禧宫的几位小主子送过去让沈相松了口气,毕竟就算孔皇后不敢真对二皇子下狠手,但当家主母面前亲生的和小妾生的孩子待遇能一样么?他就怕孔皇后将孩子要来却不肯好好教养,等蹉跎几年扭曲了性子就完了。   可皇后既然不养,二皇子的养母就不能太寒碜,否则从一开始便落了下风, 长此以往等到长大还拿什么跟三皇子抗衡?   陛下有意将慧妃升为贵妃可算如了沈相的心意。二皇子生母为贵妃,养母非但是贵妃且掌管宫权备受宠爱, 以子凭母贵来说, 二皇子的前途比之三皇子只好不坏。他既打定主意, 由他亲自出面劝说其余三位相爷便再无难度,看在沈相亲外孙的面上,另几位相爷自然不会横加干涉。   是以慧妃娘娘顺顺当当的变成了慧贵妃, 因皇后还在月子里不能见风,此次冬祭大典是她站在陛下身侧代替皇后职责。虞枝心虔诚跪拜时莫名生出一丝恍惚——她进宫之初可何尝想过会有这一天?   ……   冬祭之后就是新年。为庆贺龙凤胎的诞生, 亦为了扫除这一整年的晦气,皇帝陛下决定在城门上热热闹闹的大办一场除夕宴与群臣百姓同乐,并特许这一日不需多虑男女打防,嫔妃和与会重臣的夫人女眷皆可一同前往。   新晋慧贵妃娘娘自然乐意,毕竟皇后要坐双月子,她就得将宫务管到正月里去。操持宫宴可不是什么轻松事儿,与其在后宫听这些女人拍马屁或是打机锋,还不如万事不管的跟着陛下混去。   到了那一日,整个京城张灯结彩,高大的城楼下是舞龙舞狮和灯火辉煌。皇帝陛下俯视脚下万民朝拜只觉心潮澎湃,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清晰的感受到何谓天子——便是普天之下唯一应当被所有人封作神明的人。   虞枝心与妃嫔命妇们坐在侧边,虽隔着屏风看不到朝臣那一侧的动静,但并不妨碍她们打量下方的热闹。这些宫妃女子自入宫起就成了养在笼子里的金丝雀,养尊处优却再没见过民间寻常风景。难得今日竟又看到这一切,所有人只恨不得能多长几双眼睛,近乎贪婪的盯着往来汹涌的繁华热闹。   宴会进行到约一半儿,虞枝心晃眼瞧着纪采女和唐采女有些不对劲。两人桌上的菜都没吃几口,也没和别人那般一劲儿的看着楼下,反而时不时的抚一抚胸口,皱着眉仿佛有什么不适。   慧贵妃心中顿时警铃大作,这表现怎么看怎么像是有了身孕月份尚浅,为了保孩子为了安全计故意隐瞒,只是身体反应到底没法完全藏住的模样。   “白桃,你去找两个医女来。”虞枝心微微侧头,脸上仍保持着完美的微笑小声与一旁的白桃交代:“你随便找个什么借口找几个不起眼的小宫女把纪采女唐采女请下去休息,让医女给她们诊脉,看看是不是有喜了。”   这般好日子里请太医可是犯忌讳的,好在医女却没关系。唐采女纪采女被请下去时已是忐忑不安,及看到医女在场,几乎当场吓的要晕过去。   “两位小主可别晕,陛下还在前头等着你们的好消息呢。”   白桃似笑非笑的看着二人道:“奴婢懂小主们的道理,无非是脉象尚浅胎相不稳,生怕贸然报与陛下却空欢喜一场,再被人多嘴几句反而成了欺君之罪。倒不如稳重些等过几日断定了再给陛下和皇后娘娘报喜,想来陛下也不会怪小主们一时善意的欺瞒。”   她张口闭口几句话就把两位小主准备好的说辞先抖落个干净,接着便道:“不过奴婢还是想劝小主们一句,既是有了身孕,各色忌讳和忌口也多了不知凡几。如小主们这般隐瞒,若是一个不好摸了用了什么摸不得用不得的东西,伤了陛下的子嗣龙胎,这责任可不是小主们能承担的起的,连带着我们娘娘和皇后娘娘都得跟着倒霉。”   “我们娘娘也是为了小主们着想,特意让这两位医女来给二位诊诊脉宽宽心,若是两位当真有孕,咱们立时就给陛下报喜去,回头安稳妥帖的送二位小主回宫休息。若不过是我家主子一时想太多,奴婢这里也给两位小主道个歉,一会儿请两位小主多喝一杯。”   她口中自称奴婢,然通身气派和气势只比唐采女纪采女高出不知多少来。两位小主本是心中有鬼,白桃越是说的理直气壮,她们越是不敢反驳一二,只能由着医女拉过她们的手腕仔细为她们诊脉。   医女们更不敢怠慢,来来回回摸了好一会儿,又两人一块儿商量了才往白桃跟前来行礼,简明扼要的说了情况:“启禀白桃姑姑,唐小主已有一个半月的身孕,纪小主也有了一个月身孕了。”   “甚好甚好!快去报给陛下!还有皇后娘娘!”   白桃笑盈盈的忙活起来,让人拿来软垫软椅热汤滚茶,上等的梅花炭手炉送上,柔软厚实的兔毛毯子盖好,直伺候的两人愈发忐忑害怕,才定定的看她们一眼,转身出了隔间去与慧贵妃回报。   其实虞枝心哪里会在乎这些低位的小主哪个有孕哪个得宠?不过是这会儿正是她管事,真出了什么意外连累到自己身上才是不值。以此手段敲打敲打这两人的小心思算作惩罚,想来纪采女和唐采女经此一回,往后再不敢试图对她隐瞒敷衍。   陛下听闻此等“好消息”先是一愣,习惯性的开始算计些什么,却在一众大臣们热烈真诚的恭贺声中再次清醒。是了,他已经在朝堂上有了权重,再不是可有可无随时有可能会被权臣奸佞随手换掉的傀儡。有孩子对他而言不是威胁,而是他血脉绵延朝堂稳固的象征。   “赏!”皇帝陛下一高兴,大手一挥开出不少好东西。倒是前来报信的小太监补充一句,道慧贵妃生怕两位有孕的小主受不得寒凉,请陛下允她们先行告退。   “慧贵妃聪敏稳重,只管听她安排就是。”皇帝陛下对虞枝心的小心周全十分满意,亦在重臣面前给她做足了面子。   一众大臣们面上微笑,心中其实不置可否。两位来自民间并无家世背景的小主实在是位份太低,便是生下皇子也不值得前朝后宫的人精儿冒险出手;尤其慧贵妃自己并不能生,她自然贤惠大度的只管做给陛下看。   若是换成别人——   几位对陛下后宫颇为熟悉的大人脑子里转了一圈,懵然发现一个问题。   按理说,慧贵妃自当今皇后还是皇贵妃时便与孔家结盟,后又频繁召见孔家二夫人,理应算作是孔氏一派的人。偏她身边养着的却是沈相的嫡亲外孙,沈相对她评价亦是颇高,还想方设法保她能顺利晋位荣登贵妃之位。   既然在沈家的帮扶下当了贵妃,难道不应该就此与皇后斗起来吗?可皇后别说与贵妃斗起来,她是十分放心的将宫权凤印都交到贵妃手上,而贵妃也一点儿不含糊的将皇后照顾的极好!   一群人忽然就不解了:陛下的后宫是怎么在这错综复杂的敌对关系下能达成妻妾和睦的成就的?慧贵妃又是怎么做到脚踩两条船的?甚至准确说来,陛下与孔系和四相系都不见得多和睦,慧贵妃深得两帮人的信任还能被陛下圣宠不衰,这这这,这简直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啊!   一时间慧贵妃的形象在不少人心目中都变得高大而神秘起来。多少人对她的印象还是脾气暴躁心胸狭隘言辞粗鄙,并得罪了孔家得罪了先沈贵妃还彻底得罪了家族兄弟。以至于他们突然发现慧贵妃变成了香饽饽,就更想知道慧贵妃到底有什么通天手段,又有什么秘密和目的。   毕竟无论孔太傅沈相还是当今陛下可都不是什么好忽悠的人,能在他们之间一碗水端平,他们才不信她是多么大公无私无欲无求呢。 第129章 .凤来朝 · ?   虞枝心并不知道除夕宫宴上的一番表现引发了多少人的疑惑和猜测。及翻过年到了正月十二, 皇后娘娘坐完双月子调理好身体可以理事了,她立刻将厚厚的宫务账本双手奉上,并由芳龄姑姑和玉茗姑娘条理清晰的把这段时间的宫权处置详细道来。   孔顺姝听了几句便开始眼皮子打架, 心不在焉的摆摆手打断:“本宫知道表姐稳重仔细, 这些小事就不必说了。”   若是放在从前,她大约要假惺惺的全两句“娘娘须得知道里头的门路才好管理后宫”才是,然今日皇后这么说,她也就抿着嘴点点头应下。   “听说两位有孕的采女便是冬祭时大封后宫才晋位的两个选侍?”皇后显然对这个话题更跟兴趣,略坐直了些问道:“陛下可有意再给她们晋位?她们生下孩子给谁养?”   “这哪里是臣妾能说明白的。”   虞枝心笑着摇摇头:“臣妾只知陛下挺高兴, 赏了她们不少值钱的玩应儿。不过两人出身太低,德容言功也是寻常, 立时再晋位的可能性不大。”   她娓娓道来,说一句便看皇后点一点头。   “两位采女若是能平安生下皇嗣,以诞育之功倒是要晋位的。然她们的位份就算连升三级也不够格自己养孩子,想来还是会送到皇后您这儿来吧。”   孔皇后并不意外这个答复,只是不甚欢喜的皱了眉嘟囔道:“可本宫有了这两个小祖宗都够烦了,又要管着宫务还要给别人带孩子……”   “娘娘慎言!”芳龄姑姑连忙打断,板着脸劝道:“什么别人的孩子, 娘娘是皇后,是所有皇子的嫡母, 嫔妃所出的孩子也是您的孩子。”   孔皇后尚未反映, 虞枝心先笑了。轻拍了拍椅子扶手道:“嬷嬷何必这么紧张?皇后娘娘不把本宫当外人, 与本宫说两句真心话罢了。不说娘娘,难道本宫就想给别人带娃么?若非陛下硬塞进来,娘娘又实在忙不开, 本宫早过上轻松日子了。”   她说着说着倒与皇后吐起苦水来,一时说大皇子身子不太好须得小心照料, 一时说二公主太调皮又胆大包天,四五个姑姑丫环都看不住她。还有二皇子身边皆是沈家的忠仆,她若不管嫌她不上心,管的多了又当她别有目的,简直把她气个够呛。   末了才感慨道:“都说宫里有的是使唤的人,带个孩子不是多简单——怕是不少附上的大爷老爷们在家也是这么想的,只当嫡母是那么好做的么!虽然不用亲自动手穿衣喂食,但拉拉杂杂多少事儿得操心,生病了委屈了哭了闹了还得担着责任。若是自己生养的就罢了,偏是和自己半个铜板的关系都没有的臭娃儿,凭什么要人真心诚意的给这些小东西当老妈子啊!”   “表姐说的太对了!”孔皇后找到有人撑腰,用力横了芳龄姑姑一眼连连附和道:“本宫自己亲生的在眼前都照顾不过来,哪有那么多精力管别人生的?”   她略顿了一顿,摆出不屑却分明藏着几分色厉内荏,勉强做出理直气壮的模样继续道:“再者说,嫡庶有别是世间的道理,就算抱养了其他嫔妃的孩子,与本宫所生的皇子总不能一样儿待遇吧?偏有些人明明饱读诗书看重礼仪,到了后宅的事儿上就要黑白不分的挑刺儿,本宫要是不能一视同仁还不知要如何攻讦本宫,可要本宫当真一视同仁——本宫可怎么对得起自己亲生的儿子?”   “确是太难了。”虞枝心才知道她纠结的点在哪,不过这事儿她管不着,也懒得给她瞎出主意。索性当做没听懂一般转移话题“宽慰”道:“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等到那两个孩子降世,您的龙凤胎都将将满周岁了,刚出生的奶娃儿要与年长的哥哥姐姐比什么?再说臣妾看那两个小采女傻乎乎的还不知道能不能守得住自己的肚子呢。娘娘只管放宽了心管好当下,以后的事儿以后再说吧。”   “罢了罢了,表姐说的在理,本宫也懒得想那么多。”皇后没得到好的解决办法便立刻歇了精神,恹恹的摆了摆手道:“本宫也乏了,今儿就到这吧,有什么不对的本宫再让人宣表姐来问话。”   虞枝心丝毫不在意她瞬间变得冷淡的态度,依旧恭敬的行了礼退出殿门。直到出了坤和宫,脸上才浮起一丝冷笑:孔皇后果然是顺遂了几日就飘了,还能对皇嗣挑三拣四,却不知要不是孔太傅死的及时,她恐怕早就一尸三命死在三个月前,根本见不到今日的太阳。   不过也好,以她这般不甚清醒的脑子正好戳在前面当个挡箭牌,再有什么麻烦也不至于直接落在自己头上。   ……   慧贵妃可谓是一语成谶,才想着皇后可以当个挡箭牌,不想几日过后便有一记惊雷落在宫中:原来一直在皇嗣为先帝祈福的皇太后终于做完全部修行,已经在半个月前启程回宫,如今都走到京郊了!   这可真是一桩大新闻。且不说皇寺那边到底怎么判断皇太后的祈福法事,做完后为何没通知宫中,便是一切都按着规矩走完流程,也该是陛下派遣使者上山区迎太后,哪有让太后自个儿就颠颠儿回来的?   知道的只当皇太后自有主见忙着赶回来,不知道的还说不得怎么编排陛下不孝呢。而更让陛下忧心的是此事居然到今日才有信儿传来——皇太后的仪仗颇大,绝不可能悄无声息的走出这么远,除非皇太后故意隐瞒不报简装易行又将往来传信的人手全部拦下,直到到了皇城附近已经再无可能变故才放松了管制让人通知宫中。   于情于理,皇太后是陛下嫡母,如今人都到了家门前,陛下更不可能再打发她老人家回去,唯有主动去接她回宫才是些许弥补。   可无论是陛下还是朝堂,甚至后宫诸位妃嫔都没人希望皇太后回来。毕竟皇太后在先帝朝如何一手遮天、陛下亲政前如何强势揽权可是让许多人心有余悸。是以难得的,四相和孔祭酒并陛居然能放下成见团结起来,抱团儿商量起如何应付。   “老臣以为皇太后来势汹汹,陛下可千万要防着她插手朝政。”   沈相率先发言,直白点出皇太后此次恐怕来者不善。因他们都知道皇太后可不是什么好对付的慈善人,当初先帝才死陛下刚刚继位,皇太后以太后垂帘听政之权在朝堂上呼风唤雨,是孔太傅与四相合力才勉强将她赶出朝堂送入佛寺。   这多少年来皇太后不止一次谋求回宫,好在孔氏与四相虽然意见不合却出奇统一的对皇太后严防死守才没让她得逞。而朝中和后宫都经历了一遍又一遍的清洗,只求将她曾经的势力和亲信肃清。原本所有人都觉得皇太后已经再无翻盘的可能,又因孔太傅去世才放松了警惕,却没料到她还有如此影响力,居然找到机会逃出皇寺,还顺顺当当的抵达京郊。   “不管怎么说,还是要先安顿好皇太后。”沈相到底周全些,不如皇帝和孔祭酒那般急躁,理顺条理一项一项的安排起来。   “宫中如今是皇后在管着?陛下此时便可通知皇后将延寿宫清扫出来,该给的家具摆件都捡能用的用上,且不必管皇太后的喜好品味之类。”   皇帝轻轻点头:“朕已经让人吩咐皇后去了,慧贵妃也在协理着。”   “慧贵妃既是陛下亲信,老臣斗胆僭越,还请慧贵妃先不必管延寿宫的布置,而是先将人手调度起来。”   沈相意有所指道:“虽然皇太后必有她的心腹,往后延寿宫里怎么用人怎么做事儿不必陛下和皇后约束了她,但身为子女该尽的孝道总是得尽的。皇太后多少年没回宫,她用过的老人死的死散的散,万一一时短缺了人手,倒成了陛下和皇后娘娘的不是了。”   说的冠冕堂皇,其实不就是趁着皇太后还没回来先死命往里面掺沙子么?就算皇太后能挑出一个两个十之八丨九,但只要有一两个人手在关键位置上定住了,以后要打听消息或算计些什么就简单的多。   皇帝连忙应下:“太师说的极是,朕这就让人给慧贵妃传信。”   “如此宫中安排妥当,陛下不如亲自去迎一迎皇太后?”一直没说话的孔祭酒不甘示弱的提醒道:“陛下对皇太后孝顺有加,也是天下人的表率不是?”   “启禀公爷,陛下一早得到消息就让奴才去准备仪仗迎接皇太后,只是这会儿才将人手车马安排齐整,因此耽搁了一会儿。”   正从外头进来的小崔公公不卑不亢的替陛下答过孔祭酒的话,才对陛下躬身一请:“陛下,御撵已经得了,您是这就启程么?”   陛下站起来环视左右问道:“诸位大人可与朕同去?”   沈相想了一瞬便低头拱手,与一众重臣齐声应道:“臣等遵旨,与陛下一同迎皇太后回宫。” 第130章 .过江龙 · ?   皇太后孙氏年轻时是个标致的美人, 哪怕是如今已过了花甲之年,也仍旧是个精致美丽的老妇人。   只可惜她惯常强势且严厉,又或是在皇寺中被清规戒律折磨, 除了眉梢眼角多出岁月的痕迹, 还有鼻翼两边深深的法令纹更让人望而生畏。赵熠自十岁入宫被孙氏抚养,直到十六岁大婚亲政前孙太后被孔太傅与四相联手逼入皇寺,其中几年在这位老人面前一直活的战战兢兢,对她更多出几分莫名的恐惧。   孙太后眼见陛下率领重臣来迎,嘴角微微扬起一点儿笑意。她当然知道无论朝中还是皇帝都并不希望自己回来插上一脚, 但她要是这么容易选择放弃,她也根本活不到今日了。   后宫也好, 前朝也好,人也好,权利也好,能在这世间活下来,靠的不就是一个“争”字么。至于陛下和朝臣是否心甘情愿——孙太后看得开,她并不需他们心甘情愿,只要他们被逼的不得不情愿时识时务就好。   便如今日, 这些人心里还不知在怎么咒骂呢,可至少面上装的像, 恭恭敬敬的把她迎回宫, 她也就不会多为难什么。   太后娘娘的仪仗浩浩汤汤走过朱雀街进了皇城门, 换了车上了轿继续前行,一直到延寿宫门口才停下。   巍峨宫殿宫红墙朱瓦。也算皇后和贵妃的动作快,这不过一个来时辰里已经将里里外外都清扫整洁, 该有的家具摆件被褥帷幔都应制配好了崭新干净的时兴款式。选的下人皆是容貌中规中矩,唯有姿势仪态上看得出是聪明利落之辈, 整整齐齐站成三列,与娘娘小主们一同候着皇太后的到来。   孙太后的目光在孔皇后和慧贵妃身上略微停留,并未与她们多言便由陛下搀扶着进了屋里。孔皇后没料到皇太后完全不将她放在眼里,一时有些怔住,被贵妃在后面扯了扯衣袖才调整好表情继续站着等待里头的指令。   等了约小半个时辰,一名年长的嬷嬷板着脸出来道:“皇太后车马劳顿,今儿先歇下了。各位娘娘若是给太后请安请明儿早些,务必不可失了礼数。”   她说罢便转身进去,竟是连个礼也不给皇后和各位主子行,可见有多嚣张多傲气。虞枝心稍稍垂头只当看不见前边皇后气的手都在颤抖,心中却道皇太后这来势汹汹的上来就是一个下马威尼,还不知道往后要怎么折腾呢。   众位小主见两位正主儿且不敢吱声,更是面面相觑不知该留下还是该走。还是小崔公公出来宣了陛下口谕,让各位主儿今儿先回,等明儿个早些来给太后请安。   ……   皇后虽气性儿大,主见不见得有多强,气呼呼的走到坤和宫与长禧宫的岔路口,到底是想起来明儿要如何应付那老太太还没点子底气,索性一把扯住准备往另一边去的慧贵妃,将人强拉回了坤和宫去“商量大事”。   虞枝心便无奈:“皇太后占了长辈的名义,又是为先帝和陛下的江山祈福许多年,咱们做晚辈的难道还能与她对着干么。她让早些去,咱们便早些去,她让日日去,咱们便日日去就是。”   “都说表姐脾气大,怎么这会儿倒是个怂劲儿!”皇后对这解决方案十分不满,忍不住瞪她一眼道:“要是这老太太借机兴风作浪起来,倒霉的可不止是我一个!”   虞枝心无所谓的喝了口热茶,放下茶盏才慢悠悠的解释道:“非是臣妾对她怂了,而是没必要拿咱们自个儿与她碰。皇太后是长辈,咱们当晚辈的孝顺她是应该的。可要是这长辈当的太过苛刻,甚至完全不顾晚辈的安危体面和儿孙子嗣,你说前朝那些大臣又会作何感想?”   “你是说——?”   孔顺姝眨眨眼,她又不傻,先前只是被皇太后的态度气着了,及虞枝心一提点,她倒是瞬间想明白了。   皇太后折腾后妃,可后妃里还有两个怀着身孕的小主呢。她和皇贵妃仪仗整齐,无非是日日要早起些。可对唐采女纪采女而言,这寒天腊地的摸黑趁夜赶去延寿宫请早安,说不定就是个要命的差使!   “那要是皇太后免了她们俩请安,偏就不放过咱们呢?”孔皇后转念一想,觉得光等着两位采女闹起来还是不够,非要拉着虞枝心问到底:“表姐是不是还有什么没说的?可不许瞒着本宫!”   “我的娘娘!我有什么瞒着你的,不过是我也不知皇太后到底是怎么个章程,才以不变应万变罢了。”   虞枝心哭笑不得的解释道:“皇太后要只是新官上任三把火,烧过了就消停了,咱们就当给她个面子。往后她在延寿宫里养老,咱们过咱们的日子,也是井水不犯河水。”   “若是她非要一手遮天谁也不饶,我便盼着两位采女让她下不来台。哪怕她是皇太后呢,因要给她请安而害了皇嗣也是说不过去的。届时无论咱们还是再加上陛下想法子将她困在延寿宫里少闹腾,就算消息传到前朝也不会说咱们这些晚辈的不是。”   虞枝心看皇后听的连连点头,才将今日重点抛出来,郑重其事道:“可要她真有心区别对待——或是饶了两位采女,或是做的更过分些,在咱们俩之间捧一个踩一个,这才是娘娘需要警惕的啊!”   她不无忧虑道:“我倒是还好,就怕她盯上了你手中宫权,想法子给你找不痛快把你害病了再来个代掌宫务什么的。你如今养着孩子呢,哪能把这么重要的权柄旁落了去?”   孔皇后何尝想不到这一茬,着实是想不出解决的办法才找贵妃进来商量。谁知贵妃也是一副没辙的模样,不免让她更加忧虑起来。   虞枝心犹豫了一会儿才道:“还是得看你敢不敢硬气,再有就是孙太后在前朝有没有后手。若是前朝没人为她撑腰,你就算不搭理她又如何?怕就怕她在宫外还有同盟,还是比姑父大人官位更高的人,到时她只管拿姑父的差使当做威胁,您才是真没法儿了。”   “……所以便如你说的,只能以不变应万变了?”   孔顺姝焦躁的扣着手里的帕子,虽皇太后今日才回宫,她对皇太后的厌烦已经到了极致。好不容易儿女双全大权在握,才过了几日好日子!这老太太好死不死的闲着吃斋茹素不行么,非要回宫给她找晦气!   虞枝心听着她心中怨怼着实无语,孔顺姝就是这一路走的太顺了才会有如此天真的想法。不过她也没什么忠言逆耳劝她沉稳上进的想法,将后宫的水搅浑了对她才有好处而无坏处,只要两人斗起来不把火烧到她身上,她便可以稳坐钓鱼台的吃瓜看热闹。   ……   慧贵妃想的倒好,谁知前脚才回长禧宫,后脚便是延寿宫的嬷嬷驾到,只说皇太后尚未见过陛下的儿女,明儿请安时别忘了将二公主和两位皇子一并带去。   “皇太后是皇子公主的亲祖母,便是您不来说,臣妾也会带着他们一块儿去给老祖宗磕头的。”   慧贵妃答应的十分爽快,并亲自奉了茶给嬷嬷,见嬷嬷脸色暖了几分才小心打听道:“臣妾听说陛下幼时入宫,就是由太后娘娘教导成如今谦谦君子谨慎守礼的模样,不知太后可对孩子有些兴趣,是否有意再多养几个小的?”   顾嬷嬷一抬眉头,看向慧贵妃的表情便有几分探究。她身为皇太后心腹,自然知道皇太后的打算就是这个:皇太后在朝中的亲信早被孔太傅与四相联手驱逐,她若是想再回到权利中心,唯有控制主陛下——或是控制住下一任陛下,以垂帘听政之名再临朝堂。   她自知此事并不容易实现,无论皇后还是这位贵妃都不算好相与,没想到贵妃这口气听来——竟是非但不反对,还很有几分意动?   顾嬷嬷是个老成持重的,既是拿不定主意,索性一个字都不说,以免了多说多错反倒让贵妃探听出什么来。虞枝心也不勉强,陪着老嬷嬷喝完一盏茶将人送出门,才在白桃面前哼出一声。   “老虔婆想得倒美,还以为今日的陛下是当年的陛下么。”虞枝心本对这位上一届宫斗最终得胜者十分忌惮,今日从嬷嬷处“听”到她的打算才觉得盛名之下其实难副,这位太后娘娘也不过是当年占了运气好,论算计只怕也就和先皇后差不离。   名正言顺之下又有前朝的支持自然可以碾压,可如今什么都没有也来做美梦?   “我既然挑了话头,想来太后会让人打听长禧宫的情况。让咱们的人把消息透过去,本宫就没怎么愿意管过这几个孩子,皮丫头皮小子们都皮成什么样了。”   她嘴角含笑,这一半儿是她为了小孩子们身体健壮刻意放纵,另有一半儿是她故意营造出来欺骗陛下的假象。既然老太太想把孩子拢到手上,就让她觉得贵妃是真心愿意把烫手的山芋丢过去,届时要纠结的可就不是她这贵妃了。   养了二皇子就意味着和沈相结盟,无论两边勾心斗角谁为谁做嫁衣裳,孔家一系和陛下都不会同意的。   若是她连皇后那对龙凤胎都想捏在手里,就更要热闹起来了。虞枝心颇为意兴的喝着茶,决定今儿要早睡早起,赶明儿看看老太太到底要唱哪一出! 第131章 .摸鱼儿 · ?   虞枝心自个儿不在乎皇太后会不会抢了几个孩子去抚养, 却忘了皇后可是把龙凤胎看的比自己的命还重。及次日赶了个大早去延寿宫请安,见皇后傲然的空手而来,就知道今儿怕是得有一场大戏要闹。   皇太后本意是给后宫嫔妃一个下马威, 前一日让嬷嬷喊了众位清早, 却生生拖到卯时三刻才悠悠起身。如虞枝心这般早有准备的还好,自己并几个孩子身上厚厚的棉衣大氅兔毛手捂子一件不拉,怀里还抱着个暖炉,除了站的有些累也算熬得住。   至于几位小主就遭了殃,或是位份不够没有那么多皮毛和厚衣裳, 或是不知在哪儿打探了什么消息故意打扮的朴素清减讨皇太后的欢心,先时一路走来还不觉得, 等在冷风中吹了一个多时辰,已是冻的脸都白了。   纪采女仗着有孕在身小声嘀咕了两句,无外乎是就算太后没醒,宫人也该开一处偏殿给大伙儿坐下歇歇。她话音刚落,昨儿那位面向严厉的老嬷嬷便从不知道哪个角落闪了出来,板着一张脸狠斥了纪采女一通。若非皇后开口求情,纪采女只怕还没见着皇太后的面就得先去领一回罚。   有她这出头椽子的遭遇在前, 众人更是噤若寒蝉。皇太后跟前一个老嬷嬷尚且敢不给皇后面子,可见屋里那位正主更不会是什么慈善人儿。   好容易挨到太后娘娘终于梳洗完毕召见诸位进去, 不少妃嫔小主手脚都冻僵了, 少不得又被嬷嬷们嘲讽几句仪态礼数, 胆小些的几乎被教训的掉下眼泪来。   太后娘娘只当未见,受完众人大礼给赐了座,寒暄几句便直接说到陛下的子嗣上来。见慧贵妃听话的将三个孩子一并带到延寿宫请安, 孙太后勉强提了提嘴角,露出一个还算满意的表情。再转头看向皇后便阴沉了脸, 目光直刺在皇后脸上不悦问道:“昨儿顾嬷嬷去皇后那儿宣了哀家懿旨,怎么,皇后是对哀家有什么不满,还是哀家见不得自己的孙子孙女儿?”   孔皇后难得的撑起架势,不卑不亢的行了个礼稳稳道:“儿臣不敢。儿臣只是怜惜小孩儿贪睡,打算晚点儿再带他们过来给您请安。都说隔辈亲隔辈亲,您是皇儿和公主的亲祖母,只会比儿臣更心疼孩子,若是儿臣当真一早上把他们闹起来吹着冷风在外头站上一个多时辰,想来您才要与臣妾急呢。”   皇太后面露不屑,孔皇后也不惧她,只笑着起来赔礼道:“儿臣以为人母之心揣度母后的想法,若是母后却不是这么想的,还请母后恕儿臣愚钝之罪,好好教导儿臣便是。”   她说的谦卑恭顺,实则话里话外将皇太后架起来,只要皇太后说她不对,便坐实了皇太后不肯怜惜孩子。不过皇太后也不是傻的,根本不搭她这一茬,随手一指虞枝心就是祸水东引:“照你这么说,慧贵妃懂礼数有孝心将孩子们带过来,便是她对这几个孩子不怜惜不心疼咯?”   哪怕慧贵妃前一日就给皇后上了警钟,提及皇太后极有可能在两人之间挑拨生事,皇后在这一瞬对慧贵妃仍是有些不满。好在她被虞枝心苦口婆心的劝过许多次,一则对表姐够信任,二来好歹知道什么是轻重缓急,因此并未顺着皇太后的意思将脾气撒在贵妃头上,不过笑了笑道:“贵妃敬畏母后是礼,儿臣与母后一块儿怜惜孩子是情,这于情于礼的,又哪来的对错之分呢。”   “呵,都说孔家人讷于言而敏于行,没想到皇后倒有一双巧嘴。”   皇太后重重哼了一声,倒是没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却也懒得和皇后争辩,索性直言道:“哀家在皇寺为先帝祈福许久,膝下实在颇为寂寞。如今既然回了宫,便打算将几位皇嗣接到延寿宫来热闹热闹,不知你们两个意下如何?”   皇后和虞枝心对视一眼,虞贵妃的眼神若是翻译出来,大约是“反正我无所谓,带孩子还挺累的,丢给老太太也不错。如果你不愿意就自己找词儿拒绝了去,好歹我不给你拆台就是。”   难为皇后娘娘竟然读懂了这眼神——却是贵妃不止一次的与她抱怨过,以至于她根本没期待贵妃能在这节骨眼上与她站在同一边。皇后娘娘心累的想,若是皇太后在别的事儿上为难,贵妃或许还要抗争一二;这事儿她没拍手称快立刻答应下来已经算是给了自己面子,自己还能奢求什么呢?   好在她自昨儿顾嬷嬷去那一趟起就在想着此事,这会儿应对也算得体。乃笑着道:“母后到了年纪,喜爱个承欢膝下含饴弄孙也是应当,不过这孩子一多,闹是真的闹,麻烦事儿也不少。儿臣想着母后不如先养着贵妃那里的几个试试,一则那几个更大些,母后逗着有趣,不像儿臣生的这一对除了吃便是睡的。二来这天寒地冻的,母后这边人手尚未齐全,一下子多了这么多小主子,反倒怠慢了您老人家可就不妥了。”   “说到底,你还是不肯让哀家亲近你生的那两个罢了!”   皇太后脸上闪过一丝怒意,不想下一刻竟然变作几分委屈与颓然,惺惺作态的擦了擦眼角并不存在的泪花儿哀叹道:“果然不是亲生的就是不孝啊,皇帝由着哀家在皇寺箪瓢素衣荆钗布裙,好不容易回了宫,皇后又只对哀家言语敷衍。哀家这是、这是造的什么孽啊。”   “不孝”一词压下来,对于帝后而言可都是极麻烦的控诉,皇后不免一时有些慌了神,连带着先前的坚持也有几分动摇。   虞枝心不免在心里默默摇头,不过是两个色厉内荏的女子在过招罢了。皇太后为了争这几个孩子在第一日就拿出“孝道”这杀手锏来,可见她也没什么更强的本事能耐了。   而皇后——既然已经将宫权握在手里,已经做好了与皇太后分庭抗礼的打算,又怎么能这么轻易就示弱?且不想想朝堂上有几个人会真心支持皇太后复出,只消她出了这个门就给皇太后先立上不慈的名头,难不成还有人会责怪皇后不肯让陛下嫡子在别人手里受难的一腔慈母心么?   虞枝心正思付着要不要出言救场,遥遥听见熟悉的脚步声急匆匆赶过来,心中立刻有了主意。慧贵妃堆起一脸假笑打破沉寂,对皇太后禀道:“太后娘娘愿意将孩子们接到身边抚养是孩子们的福气,想来陛下和皇后娘娘也是乐意的。以臣妾愚见,皇后娘娘非是不孝,反而是十分孝敬娘娘才这么说呢。”   皇太后本以为就要拿下皇后,不想贵妃突然插嘴,不免有几分不愉,瞪了她一眼道:“你又有什么狡辩之词好替皇后开脱?”   “太后娘娘可冤枉臣妾了。”虞枝心假作伤心,学着太后的模样擦了擦眼角,直将眼角揉的通红才委屈巴巴道:“臣妾虽未自己生养过,可宫里养着三个孩子,多少知道这养儿不易的道理。臣妾不如皇后娘娘想的周全,只盼着您把孩子接手过去让臣妾松快下来,可见是臣妾不孝了。倒是皇后娘娘忧心您的身体不想让您操劳,偏又是个实心眼儿的不想给自己表功,才让您一时想岔了呢。”   “皇后娘娘您说是不?不如还是您上禀陛下,先让太医来给太后娘娘调理身体要紧。若是太医们照料一阵觉得太后娘娘着实有这精神头儿,咱们再请太后娘娘劳累,帮了咱们这个大忙如何?”   “很是很是,没什么能比母后的身体要紧呢!”   皇后总算是拐过弯来,甚至瞬间想明白了贵妃的言外之意——太医要是说皇太后身体欠佳,那自然不好再强求孩子们过来。哪怕皇太后能操纵几个太医胡言乱语,然太医若是敢说皇太后身强体壮,不正说明皇太后之前对陛下那一番控诉是空口白牙的污蔑,甚至她们完全可以拿着这个噱头再质疑皇太后在皇寺到底是如何“箪瓢陋室茹素祈福”的么?   皇后都能想到的道理,皇太后这般浸淫宫斗挑拨许久的人哪里又会品不出来?她先时听过一点子流言,只当慧贵妃是个没脑子只知魅主惑上的;又有昨儿打听了一圈,知道慧贵妃根本不愿养着几个皇子公主,因此今日根本没把这女人放在眼里。哪儿想到原本一言不发任由皇后与自己较量的贵妃会突然开口帮皇后说话,甚至打蛇七寸的打了自己一个措手不及。   皇太后沉着脸正要发脾气,外头突然传来一片请安声,皇帝陛下踏进门来笑着行了一礼,看了看左右又看向主位上正不悦的皇太后,十分好脾气的问道:“方在母后在和她们聊什么?朕怎么听着有人在喊什么传太医?”   皇后在这一刻简直机敏极了,不待皇太后开口便伶牙俐齿的把慧贵妃先前几句话学过一遍,才又愧疚道:“臣妾只想着不好累着母后,倒是忘了母后在皇寺过的艰辛,应该先让太医给母后调养身体的。多亏贵妃提的及时,臣妾这不是就准备着让人去宣太医过来么。”   “皇后和贵妃所言极是,是朕不孝,忘了关心母后的身体了。”皇帝陛下真心诚意的起身道歉,大手一挥喊了小崔公公亲自跑一趟:“只管把在太医院当值的和两位御医都一块儿叫过来,母后在皇寺为家国祈福,朕却不能将母后的付出当做理所当然,今儿须得给母后好好定下个修养的方案来。” 第132章 .孝白歌 · ?   帝后二人难得联手, 殿中的情形一时翻转过来。小崔公公伶俐的答应一声便已一溜烟的跑了出去,太后就算想喝止也来不及。   只这口谕出了延寿宫,再有片刻后太医院一众花白胡子的老头儿浩浩汤汤的赶过来, 无论最后诊治结果如何, 皇太后都没法儿再用“不孝”的大帽子指责帝后不肯让她“含饴弄孙”。帝后宁肯担了骂名也要关心她的健康,可见这才是真正的孝顺呢。   皇太后骑虎难下,黑着脸让一众太医把完脉,听了一通之乎者也又被开了许多汤药才算了结此事。偏皇后是个得理不饶人的,在一旁假惺惺的劝道:“儿臣心知母后仁慈, 愿意帮衬儿臣。只是儿臣身为子女,哪里能不顾母后安危就厚着脸皮答应下来?若是因此劳累了母后才是儿臣的罪过, 还请母后看在儿臣的一片孝心上安心养病吧。”   “好好好,皇后的好一片孝心!”皇太后怒极反笑,立时又有了主意:“皇后和贵妃对哀家孝顺,哀家又怎会不允?自今儿起你俩就在延寿宫住下,好好给哀家侍疾吧!”   虞枝心蓦的一梗,心里闪过一丝不妙,知道今儿是把自个儿绕进去了。侍疾这事儿可有门道, 是轻松还是艰难全看被侍奉的正主儿是个怎样的打算。   很显然,皇太后现在的想法就是“你不让我得逞, 我就往死里折腾你”。陛下能用“孝道”压着皇太后“养病”, 皇太后就能用“孝道”和“养病”压着皇后和她当牛做马还说不出半句不是来。   总归皇太后且没让陛下也跟着来侍疾, 没耽搁陛下的政事呢。就算她万般刁难,前朝大臣们也不好对婆媳斗法生出什么意见——便是有意见也是“百善孝为先”,既然皇太后肯让皇后和贵妃侍奉, 那皇后和贵妃就该侍奉的她老人家满意为止。   虞枝心在一瞬间里已经闪过无数个应对的法子。对自己狠一点儿诸如立时生一场大病躲过去;或是索性对太后狠一点儿,让太后病个不省人事, 这侍疾倒也就好办了。只是思来想去都颇有些冒险和不值当,又想到天塌下来还有高个儿在上头顶着,她还是先看看皇后如何想法吧。   皇后多少是知道大家内宅里的手段的,婆母折腾儿媳,尤其是拿病着侍疾来折腾的例子不胜枚举。偏事关孝道,还真没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拒绝,唯有含糊着先推诿道:“来给母后侍疾是儿臣应尽的本分,只是儿臣手上还管着宫务,怕是没法儿……”   “在皇后看来,管着宫务比给哀家尽孝更重要么?”皇太后出言打断她的辩解之词,语气不善的问她:“这就是皇后在孔家学到的好规矩好礼数?这就是母仪天下的品行?”   皇后的脸色慌了一瞬,急忙强笑着给自己找补:“母后说哪里话,当然是给母后尽孝最重要。儿臣是说既然要给母后侍疾,还望母后容儿臣先把宫务都交代下去,等事儿一径安排好了,儿臣立刻就过来。”   皇太后只管步步紧逼:“不知皇后娘娘交代好宫务又要多长时间?若是得需个十年八载的,恐怕哀家这把老骨头也享不了你这好儿媳的福了。”   “不需多久,约莫三五日……三日……明儿就好,明儿儿臣就过来!”   皇后被皇太后压的额角冒汗,彻底没了先前的底气。虞枝心心里直叹气:果然这位表妹还是那个欺软怕硬厉害不过半刻钟的人物,指望她能和老谋深算的皇太后斗个有来有回,着实是她将皇后看的太高了。   皇太后却是有几分嫌弃的点点头,算是允了皇后所求的一日功夫,转而看向虞枝心道:“贵妃呢?也要一日时间安排宫务么?”   虞枝心便堆笑:“臣妾哪有什么宫务要处置,倒是这几个孩子今儿带过来,不知老祖宗您可要留他们?若是您愿意收留他们几个,臣妾这便让人将他们的一应物件儿并臣妾的换洗衣裳带过来,却是都不必再回一趟长禧宫去了。”   皇太后早知慧贵妃不爱孩子,先前还有些半信半疑,这会儿倒是不得不全信了。再看几个皇嗣,除了八个月大的二皇子被嬷嬷抱着,虚岁已有三岁、实也有了一岁半上下的大皇子和二公主干脆被丢在地上自个儿站着。两个小人儿手拉着手不哭不闹,只一双眼睛到处望,说不上是傻大胆儿还是压根儿没学过规矩也没被好生伺候,便知慧贵妃是真不愿上心,也真做得出来把几个孩子扔给她就不管了的打算。   可话说回来,若是慧贵妃将孩子看的紧,她“养”着孩子才好钳制得住这位宠妃并几个孩子身后的势力。可要是贵妃本就恨不得甩开了去,这烫手的山芋砸在她自己手上就着实不是什么好事了。   养孩子啊。皇太后默默思付:说的难听些,这宫里的孩子若是不养的精细周全了,说不得就在什么时候出事了没了。而以她对后宫女子的了解,恐怕无论皇后还是贵妃都根本不会管陛下这些失了生母的儿女是死是病,甚至若能以沈相的外孙之死嫁祸到她头上引得沈相与她斗起来,皇后才会在背后拍手称快呢!   ——她想的并没有大错,唯一一点儿偏差却是,若无必要,皇后和贵妃都会尽力保全孩子的安危,唯有陛下才是那个十分愿意用孩子算计女人和前朝的人。   总归一番思量过后,太后便没了给自己找麻烦的心思,恹恹的一挥手道:“哀家还得养病,哪儿来的精神给你看孩子!你自去把大皇子二皇子和二公主安顿好,明儿寅时之前与皇后一块儿过来就是。”   贵妃脸上闪过一丝失望,没精打采的谢过太后的恩典。太后且懒得看她们在跟前装模作样,索性将她俩并一众噤若寒蝉的妃嫔小主们都赶了出去,只留下陛下再“说些体己话”。   直走出延寿宫老远,皇后挥手让旁的小主们先先行一步,才忍不住瞪慧贵妃一眼:“表姐倒是宽心,你还真肯让太后帮你养孩子啊?!”   便是她愿意也罢,好歹该想想自己的处境!皇后一句心里话没说出来。若是慧贵妃爽快的应下了,岂不是将她这皇后挂起来?   虞枝心笑道:“可见娘娘又误会臣妾了!臣妾若是真心这么想,岂会好端端的提什么太医提什么调养身体?不就是帮着您寻个合适的道理回了太后的要求么?”   她说着反倒委屈上了:“娘娘也不想想!臣妾是当真无所谓孩子给谁养的,那会儿要不是为了帮着您圆个场,臣妾一言不发的看着不好吗?结果臣妾这边帮着您出主意被太后盯上了要陪着您去给她侍疾,您还这般看待臣妾,可让臣妾里外不是人了。”   她说的理直气壮,皇后便有些不好意思了。讷讷的拉了拉她的衣袖小声道:“表姐别生气,本宫就是一时嘴快了,可没有要怪罪你的意思。”   虞枝心叹了口气:“臣妾知道皇后的疑惑,不过是臣妾最后还要提那一句让您误会了。可臣妾正是为了不让太后生出抱养孩子的想法才故意这么一说,臣妾越是显得不在意,皇太后的顾虑反而越多。”   她细细将其中利害关系掰开揉碎了讲给皇后听,又道:“皇太后虽然带着心腹回宫,然她带回来又有多少人手?连个延寿宫也不过是堪堪整理干净呢。臣妾这边三个孩子又得多少伺候的下人?她就不怕其中有谁的钉子甚至死士?万一沈相的亲外孙在臣妾这儿活蹦乱跳,一去她那儿就出了事,她又担待的起沈相的怒火?”   “她不过是仗着皇后您心系亲生的龙凤胎,便是她养过去也能逼的您好生照料起安全,她反而能以此对您处处掣肘,因此才生出养孩子承欢膝下的说法。可臣妾就是个混不吝的,她想着捞不到好处还得惹一身麻烦,自然就熄了这想法了。”   “原来是表姐的算计!”皇后恍然大悟,又有一点儿疑惑:“可是表姐不是明明说不喜欢孩子么?”   “臣妾这不是为了娘娘吗!”慧贵妃信誓旦旦道:“娘娘只管想想,臣妾宫里的孩子求着太后养且不肯,她又怎么好再提养您的孩子?便是她能厚着脸皮再提,您也大可以让她‘雨露均沾’,不可无视了这三个没了亲娘的可怜娃儿,不正是堵她的嘴了么!”   “竟是这般说法!表姐果然看得远,本宫就知道没信错了人。”皇后听完她的说辞总算转怒为喜,颇为赞叹的拉着虞枝心的手亲近道:“本宫就知道表姐对本宫最好了。明儿起表姐还得继续帮着本宫,咱俩可得一块儿对付那刁难的老太太去。”   “娘娘放心,臣妾最讨厌的就是被人刻意刁难,就算是太后也不行。”慧贵妃大义凛然道:“无论祖宗家法还是历朝历代的规矩,这宫中唯一的女主人就该是中宫皇后。皇太后拿着个长辈的头衔以势压人,若是逼急了臣妾,那兔子急了也是要咬人的!”   “哎哟,表姐可不是什么兔子,表姐是陛下御口亲封的胭脂虎呢。”皇后半捧着半开玩笑的应和道:“本宫就看好表姐的了,表姐可千万不要让本宫失望啊!” 第133章 .钓船笛 · ?   虞枝心与皇后辞别后就只剩下连连冷笑。皇后想得倒好, 竟盼着拱起火来架她跟太后斗。也不看看今儿要不是她三番五次的救场,皇后那起子蠢祸早就被太后收拾了几回了,还做着什么渔翁之利的美梦呢!   “一会儿你给我配些药丸子便宜行事, 等明儿起我去了延寿宫, 你便守好门户看好几个孩子。”虞枝心一边走一边与白桃小声交代:“秋楹夏榆两个可信,管着长禧宫的庶务也差不离,到时候你亲自照管婳儿,顺带着盯一盯大皇子。”   “那二皇子呢?”   “不是有玉尘她们么?你把先前我与皇后说的那些话告诉她,本宫唯有不把皇子们看在眼里, 二皇子在长禧宫里才是安全的。总归我也没想过要二皇子管我叫娘亲,她们无论怎么教导二皇子都好, 既是她们的小主人,她们负二皇子的安危来也是责无旁贷。”   “奴婢明白了。”白桃点点头:“还有别的什么么?”   “暂时不必,先看看老太太是只想撒撒火还是想趁机架空皇后好分权。”虞枝心沉吟片刻道:“对了,也不必让宫里太安生,差不多可以动一动沈贵妃留下的人手,把当初白嫔算计陈宝林,陈宝林又害了谢宝林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都放出来晾晾。”   “那几位可都住一个宫里呢!如今明纯宫是白嫔管着吧, 这些捅出来岂不是得让她们打起来?”   “那就打呗,闹起来了才好玩啊。”虞枝心无所谓道:“不然一群小主看着我和皇后被太后收拾的笑话, 她们倒安心争宠去?可不得让她们好好忙着!”   虞枝心是不知太后和皇后准备僵持多久, 更不可能期待陛下为她做主––哪怕陛下或许会有几分同情怜惜她被太后折腾, 但只要能拦着太后插手前朝,陛下只会恨不得她们与太后缠斗的越久越好。   谁都没法指望,想要过点儿好日子就只能靠自己。虞枝心早有觉悟, 便也习惯了将准备做在前头才不会无奈的被动招架任人宰割。   白桃心里有数,并未多劝她什么, 不过掐着手指算了算问道:“主子留奴婢照顾公主,又把秋楹和春榆留下管事儿,却是要带谁去延寿宫?”   “不如就带冬梨和冬橘?我也不是去享福的,有两个二等宫女尽够了。”   白桃有些担忧:“冬梨还好,虽然胆子小了些,胜在听话手脚也利索。只是冬橘……”   冬橘自二公主生母宋贵嫔去世后就一直被虞枝心放的远远的,虽没夺了她二等宫女的份例,却也再不重用她。如今的冬橘就像是长禧宫中的小透明,若非虞枝心突然提起,连白桃都快忘了她的存在。   虞枝心笑道:“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用法,冬橘恰是这个时候才好用呢!”   其实若是当初冬橘被她收拾过后能放下野心专心替她办差,她也并不介意将冬橘收为己用,毕竟冬橘的能力还算不错,四处钻营自有一套消息网,在明面上替她当个遮掩也是好的。   偏她在宋贵嫔死后惊惧了一阵,见自己没被牵连,不免又起了心思,仍是不肯斩断遐思只做个合格的宫女下人。虞枝心试探过几回便舍了将她收拢为心腹的想法,不过是看在她乾元宫出身的份上压着不给她蹦跶的机会,闲置在一处不用罢了。   有时虞枝心是挺佩服这样百折不挠的人物的,这次将她带出去就当是“送”她一个前程。若是冬橘自己安分,她只当带了个寻常宫女去使唤。但若冬橘为了心中的青云志投了太后的意,或是索性和太后一拍即合,于她而言也不是什么坏处就是了。   白桃看了她两眼,约摸猜到了点儿她的想法。冬橘忠与不忠对慧贵妃而言都不重要,便是太后支持或算计着让陛下睡了冬橘看起来是打了贵妃的脸,倒不如说给了贵妃与太后翻脸的理由,还能在陛下理亏愧疚之余将冬橘清出长禧宫,算下来真不是个亏本的买卖。   “反正陛下也看不上冬橘,本宫就更没什么好忧心的了。”虞枝心无所谓道:“太后和冬橘联手让陛下‘失身’了才有好戏看呢,正好一块儿惹毛了陛下,也让她们看看什么才是陛下的‘雷霆怒火’。”   “您干脆说是盼着她们惹火了陛下,让陛下出手害人性命吧。”白桃终于忍不住吐槽道:“您可真是越来越会给陛下下套帮您解决麻烦了!”   ……   不论慧贵妃做的什么打算都是后话,一日时间很快过去,到了第二日一早,虞枝心一身半新的衣裳带着两个小宫女包袱款款的到了延寿宫,当真一副要给太后认真侍疾的模样。   顾嬷嬷先出来迎她。抬头看一眼她头上的发饰,是简简单单挽了个髻,间或簪几朵颜色鲜艳的绒花,既轻便又不显得寡淡,可见是用了心思的。   再看看她身后,除了两个挎着包袱的小宫女就什么都没了,不禁有些怀疑的问道:“娘娘只带了这么点子东西?”   虞枝心谦卑笑道:“臣妾是来给太后娘娘侍疾,便该有个伺候人的样子。两个宫女给臣妾打个下手就够了,延寿宫里也不至于缺了臣妾的吃用,哪里用得上带许多东西?”   她说的落落大方诚恳有礼,饶是向来严厉的顾嬷嬷都不免对她生出几分好感来。引着她先往偏殿安顿,自个儿去给太后通风报信。   太后刚起床梳洗,对慧贵妃的表现不置可否。只问了一句:“皇后呢?还没来?”   顾嬷嬷点点头。   “哼。哀家让她寅时前到,她就真准备卡着寅时的点来?”皇太后不满道:“去,喊慧贵妃到花厅伺候哀家用膳,一会儿若是皇后来了,就让皇后到小厨房去给哀家熬药吧。”   说是熬药,其实不过是盯着太医将药熬好了再端上来,然既是在小厨房里熬药,些许烟熏火燎总是免不了的,也算是太后给皇后的下马威。   顾嬷嬷可不管什么贵妃皇后的,得了太后的懿令便立时安排下去。虞枝心伺候着用膳还好,虽太后始终没给个好脸色,倒也没怎么开口为难她。及皇后带着全幅仪仗并好几个箱笼抵达延寿宫,还没来得及面见太后就被仍去小厨房看药,心中窝火便可想而知了。   逃过一劫的虞枝心亦是无奈。她宁愿服些软省了受罪不假,可要是她与皇后之间的差别对待太明显,往后皇后还不是得给她找事儿!太后这一手挑拨离间既是阳谋也就用的光明正大,全看皇后的脑子能清醒多久,能不能做到不迁怒于她。   什么叫做左右为难!虞枝心可算明白了两头不讨好的难处。唯有一边暗中联系了芳龄姑姑多劝劝皇后宽心一边在太后面前装傻,只恨不得她们都将自己忘在脑后,少把自己扯进两人的婆媳之争里来。   皇太后把贵妃的心思看在眼里,出乎意料的是她竟真没有继续挑拨下去,也没故意找些难做的事儿折磨两人。只在第一日之后就让顾嬷嬷给贵妃和皇后轮了值,让她们管着宫女们干活就是。   既有喘息的机会,皇后倒也慢慢适应了起来,与贵妃配合的还算得心应手。只是太后越是好说话,皇后和贵妃心中越是不安,生怕皇太后有什么招在后头等着她们。   很快她们就知道自己的担忧并不是多余,皇太后给她们的松快并不是好心,而是将真正的算计掩藏在她口中所谓的“将就”之下。   这般过了几日,皇太后突然发起了大脾气,直斥皇后和贵妃侍疾不尽心,既不肯亲力亲为还时常找理由偷奸耍滑。太后娘娘不由分说的一顿控诉,只差没把自己说成什么孤苦伶仃的孤寡老人。当面听了她满腔抱怨的皇帝陛下实在没辙,只能顺着问她老人家到底要如何处置。   太后早有主意,便是把孙家的两位在室姑娘召进宫,一则有亲人慰藉,二来也让皇后和贵妃“好好学学怎么伺候人”。   皇后闻言就炸了。若不是芳龄姑姑及时拉住,她非得找太后当面理论去。她堂堂中宫之主来侍疾已经算是给足了老太太面子,也不知太后哪儿来那么大的脸,居然敢让两个不知所谓的孙小姐来教她规矩?   殊不知孙太后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毕竟孙家自太后失势就被孔家与四相连番打压,早就没了朝堂上的实权。如今这位家主乃是孙太后的侄儿,论本事没什么大本事,爵位也已降到承恩伯,在京中根本溅不起什么水花。   皇太后本想过回宫后启用娘家人揽权,只无论陛下还是朝臣皆不肯如她所愿,连她打着皇嗣的主意也碰了钉子。她亦是没法儿,才又回到后宫的法子,找了借口将孙家的年轻女子召进宫,再想法子把人推给陛下。   因皇太后“病”着,管着宫务的皇后并最受宠的贵妃也住在了延寿宫,少不得陛下同样是一日三回的在这边走动。皇太后打的主意便是趁着让陛下来时让孙家的小姐与他慢慢相处,有她在宫中镇着,陛下总不能对孙家的姑娘们视而不见。 第134章 .子夜歌 · ?   皇太后的想法若是放在寻常皇帝身上, 那自然是心照不宣的各自给个面子。可赵熠却不同旁人,他最厌恶的并非前朝群臣不把他放在眼里,而正是有人用女人牵制算计他, 甚至算到他的子嗣和身后事上。   自孙太后提出将两位孙家姑娘请进宫来, 皇帝陛下就已经下了杀心。许是有了如此决断,他怒极之下反而平静下来,看不出丝毫不悦的同意了皇太后的懿旨召见。   孙九姑娘和十二姑娘便是孙家在室的嫡出姑娘中最出众的两位。两人才一入宫,皇太后就兴致勃勃的给她们打扮起来。华丽的衣裳穿上身,繁复的首饰戴上头, 一时从小家碧玉变作雍容华贵的世家闺秀,挺直腰板浅浅微笑, 看起来比这几?被整的灰头土脸的慧贵妃和皇后都更明艳大气了些。   两个姑娘小小年纪,在家中虽也是一脚出八脚迈,可已然开始没落的孔家哪里比得上宫中的热闹!被延寿宫的下人高高捧着赞着,又有太后纵容抬举,两人渐渐生出几分忘乎所以来,别的且不说,只对皇后和贵妃的礼仪就越来越敷衍, 却是开始大着胆子在陛下跟前搔首弄姿。   皇后被孝道压着来侍疾已是窝了一肚子的火,哪里忍得了这两个没眼色的女子舞到跟前。只她还没下手教训, 皇太后倒先下手为强, 一时说皇后的钗子太艳晃了眼睛, 一时说贵妃的衣裳太亮看着不舒服,硬是逼着她们除了凤钗换了素裙,连脂粉都嫌弃有味道不让她们用。   皇后娘娘简直要气炸了。都说人靠衣装, 她容貌气质绝并不比孙家姑娘差,但与盛妆华服的孙姑娘站在一起, 倒衬的她这皇后成了个粗使丫头一般。她自入宫到现在顺风顺水,哪里受过这种闲气,可太后仗着长辈的身份坐在那儿,她竟是连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皇后都是如此,虞枝心这贵妃更好不到哪里去。她虽比皇后能忍,心底到底是不快的。只更不屑的是太后强行抬举孙家姑娘的举动。在虞枝心看来,这老太太是昏了头才想出这个招,以为是个男人就会见着女人走不动路么?且不说陛下阅尽繁花什么美人儿没见过,便是这孙家姑娘又算个什么东西?连个正经的品级封号都无,还没得陛下青眼就先彻底得罪了皇后和贵妃,往后她们不入宫且罢了,入了宫有的是被刁难的时候。   太后娘娘是在皇寺里修行修的脑子都坏掉了么!何来这般自负又自大的安排。虞枝心一时不知该气还是该笑。太后一点儿都不了解陛下,殊不知此举非但没法儿给孙家带来荣光,只会让陛下彻底恶了孙家。   ……   虞枝心强忍着一口恶气等陛下出手,谁知陛下却是沉得住,只当看不到两位年轻貌美的女子在跟前晃悠。太后前几?只当是陛下矜持,可一连过了七八?,陛下还是一副视若无睹的模样,才渐渐觉得似乎与她想的不一样了。   太后可不是会轻言放弃的人。虽看得出陛下的抗拒,然既然陛下不肯先开口,她便索性主动出击,势要给孙家姑娘定下一个名分来。   这一?,陛下如往常一样下了朝来给太后请安,相互见礼过后,太后便一手指着两位姑娘直接问道:“陛下这几?与她们打过照面,相互之间也算熟了,不知陛下觉得哀家这两个侄孙女儿如何啊?”   如她所想,陛下就算客套敷衍也该夸两位姑娘几句,她正好顺势开口将两个姑娘许给皇帝。赵熠哪里猜不到她的想法,越是心中冷笑,脸上表情倒愈发如春风和煦。   便听他不急不缓道:“孙家两位侄女儿——母后的侄儿是朕的表兄弟,所以朕没算错的话,她们论辈分应是朕的侄女儿吧?”   他无视太后眼中的不悦,只瞪了偷笑的贵妃一眼,一脸认真的劝道:“两位侄女儿能将母后照顾的??开怀,想来规矩自然是极好的。不过母后,朕虽然是两位侄女儿的表叔,然男女大防不可不顾,倒是不好对侄女儿们品头论足。说出去一则有碍侄女儿们的名声和姻缘,二来——朕也不想被人误会了去,怕是御史台都要找朕的麻烦了。”   他十分给面子道:“若是母后想抬举两位侄女儿,不如封她们个县主的品级?便是县主不行,封个县君也是可以的。”   皇帝说的十足诚恳,可太后要的哪里是什么县主县君的身份!外嫁女就算身份再高也救不了孙家,唯有生下皇子成为太后才有可能让孔家以外戚的身份重现朝堂。   然皇帝话里话外已是彻底绝了孙家姑娘进宫的路子。陛下并不想乱了辈分有悖人伦的娶自己的侄女儿!若是太后反而强求,朝中大臣还不知道要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   “好好好,陛下果然是长大了,想的可足够周全周到的。”皇太后眼中阴翳密布,抬起苍老而锐利的目光直视皇帝的双眼:“陛下对哀家的孝顺,哀家记下了。”   “母后说哪里话,儿臣孝顺您是应该的。”   皇帝陛下含笑与她对视。如今的他早已不是十年前被太后牵着上朝的那个无依无靠的孩子,而孙太后和孙家也早已没有了当年在前朝后宫一手遮天的底气。他愉悦的欣赏着太后压抑怒气不能发作的表情,这是他幻想过多少次的画面,而终于在今?实现。   “朕在前朝还有要事,太后若是没有其他的吩咐,朕就先行告退了。”皇帝陛下抬头挺胸,毫不留恋的甩袖离开。如今的太后不过是没了牙的老虎,几分色厉内荏的威风也不过是徒增笑柄罢了。   “啪”的一声,太后手里的茶盏在地上砸的粉碎。狂怒的太后娘娘一眼扫到噤若寒蝉的孔家姑娘和装壁花的皇后贵妃,心里更多几分羞恼,重重一拍桌子怒道:“你们还在这里干什么?都给哀家滚出去!”   孙家姑娘进宫一趟又灰溜溜的被赶出宫,没多久就成了京中的一个笑柄。只是她们两人好歹是跑得掉,虞枝心与孔皇后却还得在延寿宫里受罪。太后将对陛下的不满尽数发泄在她们两个身上,每?从睁开眼就是指使刁难,白天只准茹素,夜里还要她们跪经捡佛豆以示虔诚,直将两人折腾的面黄肌瘦,各顶着一双大大的黑眼圈不知何?才是个头。   就在皇后和贵妃快要受不住的时候,后宫又发生了两件大事。一是大皇子染了风寒发起高热,若不是太医救治及时,怕是小孩子就折在这儿了。   虞枝心知道长禧宫里有白桃在,断不可能是大皇子被人下手害了。只是初春乍暖还寒,大皇子体质又弱,病起来着实是有些可怕。好歹大皇子养在她名下,她不可能真不管不顾,唯有顶着皇太后的冷眼请了几?假,回长禧宫陪着大皇子熬过这一回。   这一桩虽然惊险,但也还在情理之中。等虞枝心回到延寿宫继续侍奉太后,明纯宫里又闹出一场大动静来。   最初不过是谢宝林与陈宝林闹了起来。谢宝林不知为何抹着眼泪从自己屋里气势汹汹的跑出去,不待下人反应过来就冲进了陈宝林的寝殿。她虽是个弱女子,发起怒来真不是随便两个人拦得住,一把薅了陈宝林的发髻对着陈宝林就是几个耳刮子,直打的陈宝林口齿都破了懵在当场,却是谢宝林依旧不解气,还要拽着陈宝林去找陛下做主。   陛下来的快,听谢宝林哭诉几句就明白了。原是谢宝林得知当?她与陈宝林拿错了红枣糕导致小产并非意外,而是陈宝林的精心算计。可陈宝林哪里肯认下?反正人证物证都已经没了,又岂是谢宝林空口白牙几句话就能定罪的?   陈宝林非但不认,反比谢宝林哭的更委屈。皇帝陛下听的一个头两个大,索性各打五十大板,让两人都禁足思过去。   本以为事情到此为止,没想到谢宝林越想越咽不下这口气,一时恶向胆边生,假借名义约陈宝林避开宫女下人们面谈,见了面就亮出手里的金簪刺向陈宝林面上。陈宝林本就病弱,哪里是谢宝林的对手,等到下人发现不对将他们俩分开,陈宝林已是彻底被毁了容貌。   虞枝心在延寿宫中听着这一则情仇只觉得无奈。也不知是不是她和沈贵妃留下的人八字犯冲,原本不过是想让明纯宫里闹点儿事,免得太后一直拘着她和皇后不肯放人才让人散布的消息。谁知道又一次闹得比她想象中要大的多,一时半会的又是不好收场。   她这边尚且在反省着,同时好奇陛下会如何判决,或是干脆以此为借口将皇后捞出去管束宫务。却不想陛下尚在犹豫,明纯宫里又起了第三场祸事––被毁了容的陈宝林彻底疯了,一连纵了两把火,把白嫔和谢宝林的寝宫都给烧了!   宫中起火可是大事!陛下赶紧派人救火,只是为时已晚,陈宝林不知从哪里找来了许多灯油先将两处泼过一遍,两座偏殿这会儿烧的熊熊烈火完全无法靠近,只能在外头听着屋里绝望的惨叫声渐渐微弱,直到彻底消失。   作者有话要说:   大可爱们新年好! 第135章 .醉乡春 · ?   明纯宫一场大火烧死了一位嫔主一位宝林, 并纵火的陈宝林也趁着看守不注意时一头撞死在砖墙上。此事闹的不可谓不大,前朝后宫都议论纷纷,尤其是陈家与白家本都是周相麾下, 这会儿也因儿女生出芥蒂来。   陛下对此本是乐见其成, 便懒得去查那些陈年旧事,不过在白陈两家之间和稀泥。却不想皇太后借机生事,非要以皇后管束不利为由逼她将宫权交出来,妄想自己取而代之掌控宫闱。   先不说陛下允不允,孔皇后算是知道什么叫无妄之灾。那三位相互坑害的时候她还没入宫呢, 谁知道彼时发生了什么事,又日积月累的变作今日这一桩惨案。   可太后娘娘根本不管她如何说辞, 只说她身为皇后需担这失察之罪。许是因虞枝心前几次伶牙俐齿的帮着皇后原话,这一回太后故意先将贵妃打发了才单独召皇后“问罪”。孔顺姝气的几乎要吐血,咬碎一口银牙硬是抗住了太后逼迫,索性与太后撕破脸来只说自己这后位是陛下亲封百官见证,除非太后有本事让陛下和朝廷废后,否则宫权一事绝无可能易主!   孙太后早知孔家人不好应付,却没想到连个她并不放在眼里的孔家二房之女也敢在她面前如此硬气。太后娘娘恨的牙痒痒, 可孔顺姝说的句句在理,竟是连点儿把柄都没法拿住。   等虞枝心知晓这场争执已是两个时辰之后的事了。皇后娘娘憋着一股气, 心里却越发清醒的可怕:她可以与太后据理力争, 却决不能赌气对太后失了“孝道”, 只要陛下和朝臣知道她从未忤逆过太后这长辈,太后也没法儿借题发挥对她这皇后做出什么不合理的判决来。   无非是言语间刁难贬低,或是巧立名目折腾劳累她罢了。孔顺姝算不上极聪明, 可孔家人的坚韧隐忍并自小习得的品性格局到底是融入血液中,非但没落入太后的全套, 反而磨砺的愈发大气起来。   太后见奈何不了皇后,一计不成又生一计。一边继续给皇后找麻烦,一边派人往外头散播流言,道宫中起火乃是天降警示,便是因皇后德行有失当不得后宫之主,理应送入皇寺清洗罪孽方能不被宫中龙气反噬。   虞枝心在延寿宫里听的如何目瞪口呆且不说,皇帝陛下在前朝都快忍不了了。他本意让太后先得意几日,免得太后在皇寺里修行好几年且平平安安,结果一回宫就“病逝”了,岂不是反要落人口实。   谁知道皇太后会如此锲而不舍的给他添堵,非但让皇后的日子不好过,一时间宫里宫外的流言蜚语吵的他亦是头疼不已。毕竟四相对皇后之位本有觊觎之心,若不是他动作快扶了孔顺姝上位,还不知道这会儿后宫得跟谁姓。往日皇后做的虽不说多好,但也不偏不倚让人挑不出刺来,又有龙凤胎的祥瑞在宫里镇着,四相且找不出借口攻讦皇后。这回有了太后送上门的理由,他们才不管事实如何,只管先把皇后拖下水,再想方设法把自家养出来的姑娘塞进宫去。   皇帝能拒了孙家的两位小姐,难不成会对四相选中的闺秀另眼相看么?四相且比太后更阴险狡诈的多了去了!孙太后塞女人进来是为了给孙家争取权柄,四相想的怕不是养着陛下的子嗣随时可以取而代之!   ——这却是陛下一直以来的偏颇。或许当初孔太傅能做一做这种打算,如今四相相互牵制,谁都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的找陛下的晦气。便是其中权势最盛的沈相都须得与陛下精诚合作维持自己在朝堂的地位,哪里会傻到以为扶一个傀儡小皇帝上台就能当第二个孔太傅?   陛下对权臣早有忌惮,习惯以最坏的结果揣摩猜测并时时提防,是以这一回,他对太后突然发难给了四相插手后宫的机会更加不满,下定决心要煞一煞太后的气焰。   虞枝心低调的在延寿宫里听着太后差遣,如一个局外人一般看着皇后的变化,偶尔听着陛下心中决断,却是再不敢出手做什么小动作了。天知道她事先安排揭穿谢宝林小产之事就是想太后不能一直拘着她和皇后在延寿宫里住着,总得让她们回去担起各自的职责,哪里想到事态会失控到太后与皇后彻底杠上,甚至一直延续到朝堂上去?   她却不知她虽不想找事儿,皇太后可没想着放过她。在孙太后看来,慧贵妃虽不如皇后“冥顽不灵”,但耍小聪明偷奸耍滑避重就轻倒是一把好手。本以为有她在两人之间离间挑拨差别对待,皇后和贵妃总要生出龃龉,她便好趁机收服其中一个。没想到皇后顽固归顽固,还真就对慧贵妃信任有加,一点儿没有迁怒到慧贵妃身上的迹象。   既然皇后已是死不悔改,慧贵妃又不肯效忠,太后便唯有栽培新人取而代之。实则她自陛下否了孙家女入宫后就退而求其次的准备在宫中妃嫔小主里挑选一二培养成心腹,甚至白嫔和陈宝林都是她正暗中考察的对象。谁知明纯宫的一场大火彻底让她的布局彻底变作徒劳,她又岂能不因此气恼?   至于其她人——太后在心中默默计算:皇后和贵妃自来了延寿宫侍疾便在敬事房撤了绿头牌子,这段时间陛下多招幸了魏贵人和韩贵人侍寝。这两人早就投靠了慧贵妃,甚至她们正是因为投靠慧贵妃才会得陛下几分另眼相看,自是不愿冒险背叛贵妃。   再往后就是张丨宝林和姜宝林,合起来与两位贵人的恩宠差不多,也算是近日里春风得意的。只是太后嫌她们出身不高位份太低,并不肯纡尊降贵的亲自开口收服她们,谁知她们竟就装聋作哑,明面上对太后敬畏有加,背地里却一点儿表示都没有。   太后怄的不行,索性连召见都不再召见她们了。至于什么采女选侍之类更不在太后的选择之中,这些品级最低的小主能有个什么用?脸面还比不过乾元宫里伺候陛下起居的宫女子呢!   想到此处,太后忽然眼前一亮!虽乾元宫里防的紧,她的人手耳目一时探不到里头去,但好巧不巧,如今延寿宫里不正有一个乾元宫里出来的丫头么?   太后越想越觉得可行。以她冷眼旁观,那个叫做冬橘的宫女对陛下早有觊觎之心,想要挑动并不是难事。若是陛下肯上套自然好,便是陛下不肯,好歹恶心了一把置身事外的贵妃,对她来说也算不亏。   且她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若是狠一些,陛下在延寿宫里白日宣淫行不轨之事难道就不是一桩把柄么?等事情发生后由她给陛下几分面子让陛下纳了冬橘,一来在陛下身边安插下人手,二来还要被陛下感恩戴德,岂不是一石二鸟的美事?   太后还不知道陛下早把她当做个死人看待,只当陛下对她依旧存着尊重。她一边不动声色的让贵妃忙碌起来,将冬橘从贵妃身边隔开,一边算计好陛下出现的时间,只等着天时地利人和,就让陛下“玉成好事”。   虞枝心还在疑惑自己怎么得罪了太后,突然就被太后记起来一般指使的团团转。这一日正听从太后的吩咐往御花园里剪了几枝开的正好的樱花回来,路过偏殿时远远儿的听到一声熟悉的呻丨吟,心头先是一哂,随即便化作警惕。   陛下虽然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绝不是个滥情纵欲的人物!且这儿是哪,这可是太后的延寿宫!虞枝心看看头顶的太阳就明白这是陛下被算计了,唯一纠结的是她到底该当做毫不知情还是冲进去“解救”陛下?   她面上不动声色,脚步却微微迟疑。却听得屋里“哐当”一声响动,虞枝心再不犹豫,拔腿就往偏殿里跑去。   赵熠此刻颇有几分狼狈。他被皇太后的宫女引到偏殿便被甜腻的熏香晃了神,朦胧中只见慧贵妃如神妃仙子一般飘到他跟前,欲与他行那周公之礼的好事。   自皇太后回宫他便再也没与贵妃亲近过,虽有别的女子可以临幸,他心里最想念的却始终是那个独一无二的女人。陛下脑子里仿佛装着一团浆糊,目光所及是一片光怪陆离的景象,只有对心爱女子的渴望心火越烧越盛。   他急不可耐的解开她紧扣的领口,摸索她颈后他熟悉的那颗朱砂痣,却蓦的心头一紧——触手是光滑平整的肌肤,而那一颗朱砂痣却突然了无痕迹。   毕竟是从后宅中长起来的,皇帝陛下几乎一瞬间就想到自己是被算计了。他用力推开瘫软在怀中的女子,努力压抑心头冲动,睁开眼看到桌上的水壶,拎起来便从天灵盖上浇下去。   一壶冰凉的水倒空,陛下终于有了些许清醒。水壶落地,虞枝也在在这时挥开阻拦的下人冲了进来。她与陛下对视一眼,挥手就给了瘫坐在地上的冬橘一个耳光,在所有人都没来得及反应之前呵斥道:“笨手笨脚的丫头!让你给陛下捧个茶也敢浇了陛下一身,还不去外头跪着!崔公公呢?这天寒地冻的陛下身上的衣裳都湿了,赶紧扶陛下去乾元宫换洗,可别让陛下着凉了!”   小崔公公一个激灵,也管不得那么多,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皇帝陛下踉跄着就往外走。赵熠此时已经模糊了神志,只是看着眼前慧贵妃清秀的面容真真切切的在那儿,他就突然安下心来。脑子里唯有一个念头:只要有她在,这天就塌不下来。 第136章 .三台令 · ?   皇帝在延寿宫里浑身湿透的回到乾元宫, 没多久就发起了高热。太后本还在延寿宫里大发雷霆,非要将虞枝心拿下问罪,听着乾元宫里传来的消息总算有了几分惊慌, 却是死鸭子嘴犟的绝不肯承认是自己的错, 反而将事情推到虞枝心头上。   “慧贵妃调丨教的好丫头!伺候陛下用个茶水就让陛下染了风寒,还不知道你们关起门来怎么对待陛下的子嗣的!”皇太后说的振振有词冠冕堂皇,却是将私心暴露无遗:“将皇后和慧贵妃押入佛堂思过,陛下的子嗣都送到哀家宫中,由哀家亲自照料他们。”   “太后娘娘想多了。”虞枝心冷笑一声, 许久不见的暴脾气彻底爆发,挥开想要上前拉扯的太监不屑喝道:“谁敢动本宫一下试试!你们这些狗奴才可想清楚了, 若是你们这会儿动了本宫一根手指头,本宫向你们保证,等陛下缓过来第一件事,就是让你们统统人头落地!”   她环视左右满脸倨傲,看向太后时更多了几分讥讽:“你们当太后可以一手遮天么?就算陛下碍于孝道不会对太后出手,难不成你们这些为虎作伥的奴才逃得过慎刑司的惩治?”   小太监们顿时停住。他们虽然是延寿宫的奴才,可其中大半都是从内务府分拨过来, 自然明白慧贵妃在宫中是个什么地位,更知道她所言不虚。陛下对慧贵妃的宠爱有目共睹, 谁敢背着陛下动了慧贵妃, 那真是得用命来填的。   “太后怎么脸都红了?不是被本宫气着了吧?”   索性都撕破了脸, 虞枝心对太后更无半分惊疑,口中言辞愈发毫不留情:“太后有什么好气的呢?是气你拿本宫根本没辙,还是气你算计陛下不成, 往后定要被陛下报复回来,因此又气又怕才色厉内荏?”   “你住口!”太后胸前起伏, 果然气的不轻,一手指着她斥道:“有你这么跟哀家说话的吗?”   “本宫向来只说实话。如太后这样不顾人伦将侄女儿进献给表叔,又或是毫无廉耻的帮着宫女爬男人的床的,本宫可真没法把您当个长辈敬仰。您若不是有个太后的名头,这会儿早就被本宫打入浣衣局了!”   她目光转向皇后,见皇后脸上表情从愤怒变为惊讶,又渐渐变为了然,最后定格为嘲讽和不屑,不由笑道:“皇后娘娘才是后宫名正言顺的女主人,您觉得臣妾说的可有哪里错了么?”   “本宫觉得贵妃所言甚是。太后虽是长辈,但也要有规矩和是非对错的约束。任谁犯了错都该受罚,颠倒黑白污蔑旁人才是最不可取。”   皇后早就对太后不满,难得今儿贵妃发飙,她才不会傻到装什么贤惠孝顺。便与贵妃一般威严坚定的看向左右喝道:“太后胡作非为致陛下病重还要对本宫和贵妃滥用私刑,本宫不好对着长辈怎么样,只是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本宫只能请长辈出手——你们还不去把宗正请来?!”   “来了来了,宗正大人来了。”   延寿宫外传来一阵呼喝,领头的却是乾元宫的大总管小崔公公。小崔公公满头大汗的拉着宗正往里跑,见到贵妃安然无恙才松了口气,对她眨了眨眼睛才转向太后正色道:“启禀太后娘娘,奴才身后这位是宗人府的宗正大人,按辈分是陛下的叔爷,太后娘娘该尊称一句皇叔。另一位是钦天监的监丞,却是查到宫中起火之事另有隐情,特意来向您禀告的。”   太后本是心虚的恶人先告状,被这一群人突然闯入打断了气势更没了主意,竟是昏了头顺着小崔公公的话问了一句:“哀家在这儿说陛下的病情,又和后宫起火有什么关系?”   “太后此言差矣。”   那位钦天监监丞摸了摸下颌三缕白须,还真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模样,不紧不慢的解释道:“因民间有言宫中起火乃是凤主不祥,钦天监自不敢怠慢,由臣等夜观天象,直到昨儿才终于弄明白了。”   他抖抖袖子掏出一块星盘,捏了个指决解释道:“先前宫中凤主鸾副拱卫天龙,阴阳相合乃是最吉祥不过的征兆。及正月二十八日起突然有火凤西来冲撞紫薇鸾凤,引来后宫气势不稳,使邪祟得以冲出龙气镇压趁机作祟。”   他说的玄乎,可明白人哪里听不懂所谓龙凤各自指代的是什么。只听他忧心忡忡的叹道:“火凤本是血光不祥之兆。臣等追根溯源,发现这火凤原在佛陀金光镇压之下动弹不得,却不知怎地突然从西方逃逸至北极紫薇所在。要知道这火凤来势汹汹,非但对鸾凤不利,连天龙真气也有所冲撞。今日陛下之难就是被火凤侵扰,臣等不得已向宗正情愿,请让火凤归位西方,还天都一片安宁才好。”   他虽没说“火凤”就是太后,可在场的有谁听不懂他意中所指。太后气的浑身发抖,重重一拍桌子怒道:“你这都是一派胡言!”   别人看在太后的辈分上不敢与她叫板,宗正却是并不怯他。老人家清了清嗓子慢条斯理道:“钦天监就是干这个的,是不是胡言可不是太后您说了算。且就算太后心中疑惑,但如今陛下还在病着,就算为了陛下安康和天下百姓江山社稷,太后也请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先稍稍回避皇寺如何?”   “凭什么让哀家回避!哀家是先帝元后,是——”   太后气急败坏的一句话尚未说完,不想门外又是一阵喧哗,一众侍卫推门而入,为首的是领侍卫内大臣程将军并四位相爷和孔二老爷。孔二老爷率先拱手道:“太后娘娘!请太后娘娘恕罪,由臣等侍奉娘娘先往皇寺避祸。娘娘请启程吧!”   他这没头没尾的一句,太后自然怒火愈胜。却不妨李相从袖子里摸出一张纸交给一旁的小太监呈给太后,一边冷冷道:“太后娘娘有所不知,您妄图引诱陛下犯下人伦之罪,又祸乱陛下后宫导致陛下重病之事已经在士子之间传开。士林学子皆做檄文情愿处置太后,若是太后不走,恐怕就要有人逼宫清君侧了。”   ——这本是陛下为了逼太后离宫准备的后手,只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契机,便让流言在民间暗自发酵。谁知太后竟算计到他的“清白”来,赵熠哪里肯忍,索性一边将病情说的多危险,一边让孔二老爷造出声势来。   士子总是永远殷切期待充满激情,也永远保持愤怒被带节奏。有国子监亲自下场,太后的“恶行”再也藏不住,为了江山社稷天下太平,这目无家国只将陛下当做孙家踏板的野心女人必须赶走!   李相用下巴点了点太后手里的纸道:“这是其中流传最广的一篇檄文,如今已是大街小巷的传扬开了。原先陛下凭着孝心亲到国子监替您开脱为您勉力压制,可现在陛下倒下,您——恐怕还是不要在留在京中的好啊。”   孙太后抖着手,却始终没有勇气打开手里的纸张。一步错步步错,看着院子里站着的这些人物,她知道太后的身份长辈的名头已经无用,她也再无可能强留下来了。   “好,好,你们这些大臣,就这么欺负哀家一个寡母,趁着陛下不在便想着要哀家的命!”她忍不住垂泪,亦是做最后的挣扎,一字一顿道:“哀家可以走,但哀家要见陛下!除非陛下亲自开口,否则哀家绝不认他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太后娘娘好没有道理!您都把陛下克病了,这会儿还想什么呢,是生怕不能到陛下跟前彻底克死陛下吗?”   不待他人回答,慧贵妃是彻底忍不了了,目视几位大人道:“将军和相爷还在顾忌什么?您几位不是陛下的肱股之臣么?就这么坐视她谋害陛下性命?!”   “罢了罢了,哪怕被人诟病几句,总没有比陛下的安危和社稷稳定重要的。”宗正叹了口气点点头道:“程大人,劳烦了,请你去安排车马护送太后出宫吧。”   “你们敢!哀家就是不走,看你们谁敢——”   太后的话再一次被打断,惊怒的眼神徒劳划过天空化作一片黑暗。虞枝心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将倒在自己身上的太后娘娘推给一旁的宫女,拍了拍手奇怪道:“太后娘娘情绪激动晕了过去,你们都看着本宫干什么?”   还能干什么,当然是看看你有多彪悍,竟敢一个手刀打晕太后。以及这脸皮是有多厚,在众目睽睽之下还能脸不红心不跳的说太后是自己晕倒的。   虞枝心还真不怕。她底气十足的一个个瞪过去,明明是她动手在先,却是这些大人们纷纷垂下头避开她的目光,仿佛是他们做了什么错事一般。   “太后晕了也好,请个太医跟车,这就送她出宫吧。”   皇后娘娘看着这一幕意外的竟不觉得惊吓或离谱,仿佛慧贵妃做出这种举动是情理之中。她甚至能镇定的笑一笑对孔二老爷道:“之后的事儿还请父亲和几位相爷耐心对外解释,非是陛下与本宫不肯侍奉太后,实在是天命难违,皇太后留在宫中只能相互损耗至国运不稳,皇太后人品贵重不免愧疚,这才主动要求出宫继续修行,用余生弥补她为陛下带来的伤害。” 第137章 .夜游宫 · ?   皇太后到底是被驱逐出宫, 陛下为防她在皇寺中死灰复燃索性在她离开时暗中给她的吃食饮用加了点儿料,想来再有三个月,这皇城又该办一场丧事了。   而朝臣和京中百姓对此全无察觉, 只看到太后离宫之后陛下的病就一日日的好了。宫中除了唐采女和纪采女怀着身孕, 这段时间备受宠爱的张丨宝林和姜宝林也前后脚的查出有喜。皇后与贵妃商议一番后上表皇帝陛下,准备择吉日给几位宫妃迁一迁住处。   如先前长乐宫是沈贵妃管着,自沈贵妃去后,就剩下姜宝林和潘采女两位小主住在里头。这会儿姜宝林有了身孕,总得有人能捎带手的照料着, 潘采女自个儿位份且不及姜宝林,指望她是指望不上的。   而另一位有孕的张丨宝林情况更惨, 她自入宫时是被安置在明纯宫的。明纯宫先一位主位李嫔因查出镇魇皇后和先沈贵妃自尽在宗人府的大牢里,后头白嫔被陈宝林一把火烧死,并陈宝林和谢宝林也一块儿没了。   如今宫中且传闻明纯宫里风水不好,张丨宝林怀着身孕闻着空气中始终散不去的烟火味更是日日煎熬。皇后便打算将张丨宝林迁到明粹宫中,由明粹宫的韩贵人负责照料她。而另一位魏贵人则从明粹宫改到长乐宫,正好暂居主位照顾姜宝林。   再有便是唐采女和纪采女也从永安宫里迁出——最初八位选侍被选入宫便是一块儿都堆在了永安宫的四个偏殿里。两位采女虽晋了位份又有了身子,但也仍是宫中的低位小主, 在陛下跟前且说不上什么话,因陛下和皇后都懒得过问, 便一直没给她们挪动地方。   皇后倒不是要针对她们什么, 不过是从未将她们看在眼里罢了。既然这回要重新整理小主们的居所, 才连带着将这两位也安排了,唐采女进了长乐宫由魏宝林管着,纪采女则去了明粹宫由韩贵人管着。   这样一来可谓是皆大欢喜, 后宫小主们无不称颂皇后仁慈。连被改到长乐宫去的魏贵人都欢欣鼓舞——虽搬家麻烦了些,但也好过在明粹宫与韩贵人不尴不尬的日日面对, 且长乐宫怎么说也是当初沈贵妃住过的地方,装饰布局且比明粹宫好出不少呢!   皇后私底下倒是问过虞枝心要不要“认领”几个大肚婆,被虞枝心果断拒绝了。她一直表现的是连孩子都不耐烦,更别说往自己宫里塞其他女人。孔顺姝对她这态度显然并不意外,她自己膝下有儿有女,若不是职责所在也懒怠管这么多呢,不过是随口知会贵妃一声罢了。   这两人凑一块儿念叨了小半日就把陛下的小老婆和即将出生的小皇子小公主们安排的明明白白,还贴心的问陛下要不要再选几个伺候的宫女子用着。毕竟后宫女子虽人数不算少,但能侍寝的也一双手能数明白,且大半还都是位份最低的选侍,对陛下来说似乎仿佛真有那么些怠慢的。   赵熠对女人本没有太大的欲望,先前勤耕不辍是为了宫中局势考量,如今帝位坐稳,自然没必要日日被翻红浪。尤其是前段时间被太后和冬橘恶心了一回,他差不多素了小一个月才招了贵妃侍寝,至于别的女人就更不想沾染了。   他一味固辞,皇后娘娘在贵妃的提醒下也给足了他面子,直接让孔二老爷找了几个脑子灵活又不要脸还文笔好的拍了陛下一通马屁,只把陛下比的如圣人转世尧舜再临,多么严于律己不肯放纵声色不肯给朝廷和国库增加负担。恰逢江南雨患,皇后娘娘率后宫缩衣减食捐出不少银钱布帛“为治灾略尽绵薄之力”,不管最后落到江南道的百姓头上能有几分几厘,至少皇族帝后的形象在百姓心中瞬间高涨了许多。   至江南水患有惊无险的度过,并未造成太多百姓流离失所颗粒不收,尝到甜头的孔二老爷无师自通的再次给陛下吹起法螺。只道陛下宵衣旰食不眠不休的诚意感动上苍才让江南道如奇迹一般在如此可怕的水患中得以幸存,一定是陛下的真龙天子龙气庇佑一方百姓才能有此结果。   四相对于这位国丈大人拍马屁的技术简直叹为观止。不过百姓和士子却是不同,这般有理有据还带点儿神话考据的故事才是他们的最爱。由他们口口相传,又有江南道侥天之幸死里逃生的百姓作为“佐证”,陛下在这一瞬几乎成了民心所向的圣人君主。   赵熠完全没想到自己后宫两个女人的随意安排能安排出这样的效果。虽然其中运气的成分居多,他一开始也只当是皇后和贵妃想刷点儿好名声——他对此倒是没什么反对的,谁不是靠着一张脸活着?后宫妃主们善待百姓心怀天下,说出来他这皇帝也有面子,总归不用他出钱出力,他不过是首肯一句就完事儿了。   可没想到孔家二老爷居然是个大才啊!赵熠兴奋的拉着虞枝心从事前说到事后,直说的贵妃打了个哈欠转移话题:“陛下和臣妾这么个大美人儿在一块,如此良辰美景之际可以不要一直夸一个老男人么!”   “怎么,爱妃吃醋了?”皇帝陛下心情甚好,一点儿没觉得冒犯,甚至忍不住逗她:“要不然你也说点儿什么让朕吃吃醋,就算咱俩扯平了?”   “那也得臣妾见过几个男人才能让您吃醋啊,见天儿眼里就见着您了。”贵妃娘娘毫不客气的翻了个白眼,无奈实在困的泪眼婆娑,只能揉了揉眼睛怒道:“孔二老爷就是仗着个国子监有几个笔杆子罢了!赶明儿臣妾找程将军要几个武状元去,也让他知道什么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赵熠喷笑:“你困了就睡,说什么胡话呢,状元榜眼探花皆是文人,哪有什么武状元的?”   “若是没有就让他们考么!”虞枝心到最后已经连话都说不清了,只嘀嘀咕咕嘟囔道:“文人笔杆子写锦绣文章,武人靠拳脚就不能分出个高低么?我倒是听天桥说书的说什么文无第一武无第二的,天子门生光有舞文弄墨的怎么行,也得有保家卫国的才算完整啊。”   她说完倒头就睡,甚至隐约能听到几声小呼噜。赵熠的脑中却像是瞬间被什么点亮:是了,他靠着这波名声好歹收拢了不少文臣和天下学子士人的心,可军中被周相李相把持始终是他的一块心病,若是能出这么个武状元——   想想当初科举制是怎么一步步把世家垄断的举荐制玩崩了取而代之的,赵熠的心就开始狂跳不止。他当然知道事情急不来,但是只要有了方向就无妨。了不起先在禁军中选拔,先给个闲职荣誉,慢慢的一点点的让武人看到了好处,到时候就不是几位两位相爷可以拦得住的了。   “好宝贝,你当真是旺朕。”   皇帝陛下心潮起伏,一瞬间已经想到了太多主意,又必须压制住自己冷静下来。朝堂上那些老狐狸不好对付,他必须冷静下来想清楚想明白了才能将这件事做成他想要的模样。   他摸着贵妃的秀发,深情的注视着睡得踏实的娇媚容颜。他怎么都不会觉得这是贵妃深思熟虑后故意演这一出,这必然是贵妃困的脑子浆糊了随口说来,却被他英明神武的看出其中机遇。   他需要的并不是一个女丞相为他出谋划策。任何人只需比他更聪明都会让他感受到威胁。他更不愿意发现身边的人有野心,野心在他心里就意味着背叛,而他一定不会纵容他控制所及的任何人拥有背叛他的力量。   他需要的是被人高高捧起然后仰视,是反复被认可被崇拜被敬爱。就算是他的动心,他的爱意,也是建立在这一切之上,他信任的同时从不惮用最阴暗的揣测试探人心,而靠每一次试探的结果加深爱意。   虞枝心安安稳稳的睡着,闭着眼放松身体发出悠悠的呼吸声,唯有脑子里一片清明。她知道她已经有了陛下的信任和宠爱,如果她的目的就是如此,她就已经成功了。   可是还不够。虞枝心清醒而自嘲的想道。后宫女子的悲哀就是一生荣辱都系在男人身上——无论是作为妃子还是作为母亲。而她的地位显然还不足以让她高枕无忧——无论是作为妃子,还是母亲。   她需要继续增加自己在这个男人心里的权重,在这个男人爱她爱到就算察觉了她的野心她的欺骗也会因下不了手而选择自欺欺人的为她开脱纵容她做任何事之前,她只能投其所好不断获取他的信任。   与此同时,她更不会放弃对朝堂的试探。和程家联手染指军伍不过是她做出的第一步,只要那些朝臣能明白她有足够的影响力带给他们前途,她就再不仅仅是“一个女人”而已。   太后曾经做到的,她终将做到。太后最后功败垂成的,她绝对不会重蹈覆辙。   “轰隆——”   初夏的雷雨说来就来。闪电划破天空,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踏着水汽快速靠近,又在门口停留了一会儿。小崔公公敲了敲门进来,小声禀告道:“陛下,皇寺里传来消息,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她,薨了!” 第138章 .凤池吟(上) · ?   因太后娘娘薨逝, 皇城内外又是一片素缟。京城百姓和官员记不得这是近年里的第几场盛大的丧事了——从皇后到贵妃到太后,还有孔太傅死时特旨哀荣,仿佛就是这几年内, 大家已经对治丧的流程熟门熟路, 甚至习以为常起来。   太后身份崇高,又是陛下嫡母,按说应该以极高的规格并京中朝臣命妇一同入宫哭灵才合规矩。然因几个月前太后闹出来那一出,如今流出的传闻倒成了太后命格与京城犯冲,实在不宜大张旗鼓的在皇城里治丧。陛下听了钦天监的谏言又与文武百官商议过一回, 决定干脆将灵堂道场摆在皇寺中,及太后停灵七七四十九日后便葬入先帝陵寝, 不需再往京中折腾这一回了。   又道太后母仪天下爱护百姓崇尚节俭,临终前曾有遗言,并不需为她而扰了百姓日常生活起居。及七七之后京中百姓就可撤了素衣素缟,只陛下感怀太后抚育之恩,愿为太后服素斋戒百日以尽孝道。   皇后娘娘另上表禀奏陛下,言太后素来仁慈爱护晚辈,想来以太后并不愿看到陛下的妃妾怀着身孕为她哀毁。因此宫中有孕的张丨宝林, 姜宝林,唐采女和纪采女不必往皇寺祭拜, 只用在宫中起一处佛堂每日三趟上香祷告尽了心意便可。   陛下自然恩准。毕竟皇寺路途遥远, 这几位车马劳顿之余若是出点子什么意外才更麻烦。便是几个皇子公主也最好待在宫里别往外跑, 小孩子毕竟体弱,去了皇寺吃不好睡不好的反而让人忧心。   群臣对此没什么异议,便是礼部尚书这老学究都觉得以太后回宫后的表现, 陛下和皇后肯一同去皇寺为太后守过头七已经是做足了孝顺。至于辍朝七日也算不上什么大事,皇寺与京城只有半日路程, 有什么紧急公务也可随时送到陛下手中。   皇后既是要和陛下一块儿走,后宫便又交到慧贵妃手上。孔顺姝在宫中磨砺了这一年多,已经不像初入宫时那么单纯。她约莫察觉到慧贵妃或许并不如表现的直白贴心,但既然两人还没有利益冲突需要互相算计,她也能放心将坤和宫与龙凤胎托付给她照顾。   虞枝心将皇后的态度转变看在眼里,少不得生出几分唏嘘。没有谁会永远呆在原地傻傻的被人利用的,那些蠢人都消失在时间里,唯有不断认清现实认清自我的人才能坚强的活下来。   而她——自隆治九年入宫,到如今的三年里她熬过了多少人,也熬死了多少人。有时恍惚中她会觉得自己是个年岁已高容颜蹉跎的老者,麻木而淡漠的看着那些年轻女子勾心斗角言语试探。可再往前看,她的前途与那些女人别无二致,依旧飘摇在无情的岁月中。逼着她不得不一步步坚定的往前走,哪怕是踏着别人的鲜血与命运。   她说不好今后会和皇后如何相处。哪怕今日有了默契,可等到三年后五年后呢?等到她跟前的养子和皇后的嫡子开始进学,等到朝臣开始在皇子们身上下注,就算她能够不为所动,皇后又真的可以淡然处之么?   而这还是“远虑”,眼前更不乏“近忧”。她哪里看不出陛下痼疾萌发,看不得女人对他清醒而疏离。要不是太后娘娘死的及时,皇帝已经有了撩拨皇后情感的打算,以这男人威逼利诱无孔不入的手段,谁又知道孔皇后能坚持多久?   女人一旦陷入对男人的同情执念与占有欲中不可自拔,脑子也就跟着变得偏执了。也不必说皇后将一腔心血都放在两个孩子上,对陛下仿佛没什么兴趣。这孩子可也是陛下的嫡子嫡女,只消陛下对孩子的态度变化,皇后就算被逼着也得配合皇帝的表演。   毕竟不是谁都像她一样总会在心动的瞬间被陛下的“真心话”一棒子打醒,或是如一盆冷水兜头给她一个透心凉。虞枝心自认为自己从小看过的听过的男欢女爱虚情假意足够让她清醒,可她若不是仗着自己的特殊能力,又有多少次已经踏入陛下的温柔陷阱之中。   而皇后——她忍不住苦笑,皇后身边的两个大宫女都是陛下的眼线,唯有一位芳龄姑姑既说得上话也肯为皇后考虑,但依旧是个肯为了钻营而妥协的人。所谓日积月累水滴石穿,陛下都不必动用他足够欺骗性的面容和巧舌如簧,只需他想,光靠着“耳边风”就能让皇后生出许多焦虑,以此改变皇后的想法和态度。   连她都能想到做到的事,陛下不过是先前腾不出手也不屑于对孔顺姝下手,只要他起了心,就没有他哄不到的女人。虞枝心重重叹了口气,她实在不想跟女人们斗,斗来斗去都不过是陛下营造的斗兽场中徒劳奔命的玩意儿,无论胜负都是如此的悲哀。   而最悲哀的是她能看得透想得通,却什么都改变不了。虞枝心抬头看着天边渐渐沉下的太阳余晖,愈发坚定了她的打算。皇帝对她不是不好,但这份“好”太虚无太易碎,与其将命运期待寄托在一个靠不住的男人身上,不如自己成长起来展露峥嵘,成为别人的命运和期待!   ……   太后的孝期过的乏善可陈。虞枝心有时候都忍不住与白桃吐槽几句,陛下身为皇帝是总在“卖身求荣”和守孝禁欲间反复横跳,好不容易碰到太平日子定是宫妃小主扎堆有孕的时候,可见他在睡女人这一块还不如普通官宦或是土财主来的自在些。   好在陛下并不知他的爱妃在背地里如何毁誉,且他对睡女人的热忱也远比不上在朝堂上攫取权利。皇帝陛下在太后孝期对所有女人都淡淡,唯一特意来了一回长禧宫里见慧贵妃,却是来问她关于武状元的想法的。   贵妃娘娘自然是懵着一张脸一问三不知,甚至根本不承认这话题是自己提起。被陛下多问了两句,索性反咬一口是陛下无理取闹,平白无故的给自己栽赃嫁祸个干政的罪名。   陛下看着撒泼打滚假装哭天抹泪的贵妃娘娘实在哭笑不得。就贵妃破脾气和直肠子还干政!就她那敢一手刀砍晕太后的胆子,若是没他在背后撑着,早就被人抓住把柄打杀了去了。   总归陛下拿这与小人无二的小女子实在没办法。好在他也没想着靠贵妃拿主意,今儿来也不过是想看看这幸运星能不能再带给他点儿别的灵感。只他这边琢磨着,贵妃娘娘又不愿意了,随意抹了把脸跑来对他指手画脚的劝道:“正所谓术业有专攻,别说是臣妾,便是陛下又在行伍军中待过几日?陛下与其在这儿没头苍蝇般的找臣妾的茬儿,何不干脆问问朝中将军们的意见?”   “朝中的将军们还不是听周相和吴相的。那两个老狐狸才不肯朕从他们的地盘上分一杯羹。”   慧贵妃撑着脑袋想了想:“不是还有个程将军么?他领侍卫内大臣的官位可是陛下给的,难道他也用不得?”   皇帝显然有几分犹豫,贵妃娘娘便偷偷翻了白眼,嘴上倒是天真十足的单纯疑惑:“他是和周相吴相一样不情愿替陛下办事?臣妾还当他是您心腹呢。”   陛下苦笑着摇摇头:“朕还没问过他——他虽然是朕的心腹,可谁知他又是怎么想的?”   他可不想给他人做嫁衣裳,只让程将军赚足了军士的拥戴。万一扶起了一个程将军,这程将军又变成周相吴相第二,他什么时候才能将权利掌控在自己手里?   “可是陛下也不可能真的去率军打仗啊,只要程将军是给陛下做事,您管他什么想法呢!”   她拿自己宫里的琐事举例:“就像玉尘——便是当初沈贵妃身边的大宫女,如今照料二皇子的。臣妾也不管她怎么想,也不管她忠心于谁,反正她和二皇子在长禧宫里住着,便只有臣妾拿捏她,绝对没有她反过来让臣妾不痛快的。臣妾从没想过让下人都忠心护主的,可她们得明白若是没了臣妾她们都得倒霉,您说她们有几个胆子不听臣妾的话?”   赵熠想了想,慢慢点头道:“……你这说的虽然粗鄙简单,听着倒也不无道理。”   贵妃娘娘对这个评价不太满意,扭着身子撒娇不依:“陛下说谁粗鄙呢!”   皇帝陛下憋着笑连连摇头否认:“没有没有,朕是说贵妃说的十分有理,让朕受益匪浅。”   贵妃娘娘便得意道:“臣妾本来就说的十分有理!依陛下的意思,这什么武状元的活儿最重要的便是办事的人得把陛下的意思说清楚说明白,让这些人知道是陛下拿的主意选拔武状元,往后给官位给机会也是陛下的意思。至于经手做这件事儿——自然是谁能做就谁做咯?”   她且笑道:“臣妾听过的武将都不多,除了太保和太尉也就程将军了。既然程将军是靠着陛下才有的今日,就算他心里有什么意见,想来也是根本不敢推辞,必须接下这烫手的山芋的吧?” 第139章 .凤池吟(下) · ?   皇帝陛下虽一直也是偏向于让程将军来做这件事, 但在他的想法中,办好武举对承办之人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偏慧贵妃说的仿佛是什么危机四伏的任务一般,不禁皱眉不悦道:“明明是留名青史的好事, 朕给他做才是朕的恩典, 怎么就成烫手的山芋了?”   贵妃娘娘在陛下面前向来是直言极谏的,这一回也是一副理所当然模样说道:“臣妾虽然不懂朝廷的事儿,但也管过几日宫务,就拿宫里打个比方。如果一边儿是讨好了内务府总管升上来的管事,一边是靠公平选拔选上来的人才, 虽然每个人情况不同,但若从大面上算, 定然是选拔来的比关系户更能干些。”   她笑道:“这武试是个什么章程臣妾不知,但以臣妾猜测,定然还是比出来的比走关系上来的要能耐些的。您且想想,以往想当个武将要找周相和吴相的门路,如今有了这条如科举一般直接成为天子门生一步登天的法子,那些真有本事却没门路的人自然会往这条路上走。”   她迎着陛下的目光认真道:“虽然这只是第一步,但最重要的也是这第一步。等他们到了各自职位凭本事往上爬, 等通过武举上来的人渐渐占据中流砥柱的位置,等武举被更多人认可——”   虞枝心诚恳的问道:“等武举出身成为主流, 周相和吴相这关系自然就不值钱了。所谓拦人前途如杀人父母, 周相和吴相会想不到这一层么?他们能忍得了手底下‘青年才俊’们的前途和他们赖以维持地位的关系网举荐制就此断送么?”   皇帝陛下呆了呆, 沉下脸默默摇头。他确实想过武举制会受到周相和吴相的反对,但想的更多的是这件事如何操作可以给他带来最大的好处。或者说,他一开始就下意识的刻意忽略了如今军伍中掌权一派的抵制, 反而开始担心起实施之人会不会越过他发展出自己的野心来。   但今日听了虞枝心一席话,他不得不面对这个事实:连一个管过宫务的女人都能想到的后果, 周相和吴相能想不到吗?他这一番计划会不会成为空中阁楼,或者在周相吴相的干扰下彻底变成一个笑话?   虞枝心看他情绪明显低落下来,不由在心底叹气。都说治大国如烹小鲜,如陛下这般说风就是雨的感情用事,还真不如四相继续把持着朝廷呢。   可四相对她没什么好感,她也厌烦四相高高在上自以为是的做派。她需要给自己创造机会,就必须扶持起新的代言人。   虞枝心只当没发现陛下几乎要放弃的想法,耐下心来捧道:“臣妾先前听陛下说此事就知道此事不易,所以才说这是个烫手的山芋。不过换言之,就像臣妾那会子将管事们换了个遍,这宫里瞬时就晴朗了许多。若是陛下能做成此事,想来军武中有多少庸者下贤者上,能打赢多少仗挽回多少人命?这才真是千古一帝能做出的决断呢。”   赵熠摊在软塌上有气无力的叹道:“朕也想当千古一帝啊,可这事涉及多少人的利益。你以为跟你在宫里胡闹似的,有朕在后头给你做主就做了?”   虞枝心便笑:“陛下当初肯让臣妾试试,这会儿不也可以找个听话的人试试么?无论陛下选了谁,只要他能将事情按照陛下的意愿推进下去,只要他告诉那些受益得利的人是陛下恩典让他们有次机会,无论这人到底是怀着什么目的什么野心,陛下都尽管让他做着。”   她迎着陛下若有所思的目光露出一个狡黠的表情,看起来颇有些幸灾乐祸道:“若是那人能做到,他成全的是陛下的贤名,陛下只需按律赏他就好了。若他方法不对做不下去或是惹恼了两位相爷遭了报复,那也是他的问题,与陛下何干?”   “那若是他当真有能耐,非但做到了还做的极好呢?”   虞枝心轻轻松松一摊手:“他做的越好,两位相爷只会越恨他,他也只能越靠向您。只要哪日您不肯保他,他还不立刻被两位相爷手撕了?”   她索性将真正的问题摆在陛下面前:“其实臣妾倒不怕他做的好也不怕他做的不好,臣妾只怕他是打着为陛下做事的名义却与相爷们沆瀣一气,最后选出来的都是周相吴相圈定的人。依臣妾看来,陛下根本无需纠结他是否有野心是否有手段,只要他能办事且必然不与两位相爷同流合污,他手段越是厉害才越好呢!”   她说的头头是道,可事实却是朝廷军武之中以吴相和周相两家独大,程将军这两年被陛下拱上高位,渐渐拉拢了一些中立的将军与二相相抗衡。程将军固然是有野心,但就如虞枝心所说,野心手段都无所谓,能够扛住两位相爷的压力且绝不会为两位相爷卖命铺路的,还真就只有程将军一人可以做到。   皇帝陛下的思绪早就被她带偏了,从“要不要给程将军这个恩典”变成了“武举之事到底要不要做”,至于人选却是再无二家。好在思路却是到底厘清了,索性一摆手道:“要不——朕这就招程将军来问问?”   到了这一步,慧贵妃自然不会再继续插手,只一副不感兴趣的模样赶人:“陛下要召见便召见去,还要与臣妾打招呼么。”   赵熠却是起了心,继续摊在软塌上不动,口里只道:“朕是说,让小崔子去将程将军请过来,咱们一块儿听听他是个什么说法。”   虞枝心吓的直接从座位上蹦起来,连连摆手道:“陛下可别和臣妾开这种玩笑,臣妾胆子小,受不得您这么闹的!”   “朕并没有和你开玩笑。”   赵熠坐起来拉她的手,摸着她冰凉的掌心怜惜道:“朕自坐上这皇位便身不由己,经历的事儿够多,能让朕放心信任的只有你。若你没这本事,朕便把你养在深宫中当朵解语花;可你虽性子虎了些,但看事透彻又颇有大局,偶尔还能歪打正着的给朕出出主意解决燃眉之急,朕怎么能白费了你的本事。”   “不是不是,臣妾哪有什么本事啊。”慧贵妃哭笑不得的推辞:“陛下要是这么说,臣妾可再也不敢在您面前胡言乱语了。臣妾就是仗着陛下圣明不会听臣妾胡吣的才与您叨叨两句,您是圣明君主管着天下百姓,岂是臣妾可以置喙的啊。”   “朕也没非要你什么都说啊,便是如寻常一般想着了就与朕念叨几句。”   赵熠是真把慧贵妃当个幸运星来看的。他只想今儿若不是他突发奇想的跑来长禧宫问她,且逼着她给个说法,恐怕这会儿自己还在牛角尖里钻着。偏贵妃对权势完全不放在心上,就算他日日与她说一回朝堂上有什么决议也是左耳进右耳出,这么算来岂不是让他少了多少个与四相抗衡的好机会?   还不如干脆将人拖到她面前说给她听,且让她知道职责所在便不敢偷懒。赵熠只觉得自己真是聪明且包容极了,并不因贵妃是个女子就轻视了她,反而知人善用,愿意给任何一个有能耐的人发挥本领的机会。   唯一有些不妥的就是在后宫召见朝臣这一条。不过程将军又不一样,后宫也是领侍卫内大臣的职责范围之内,陛下突然想到什么要紧事来问一问于情于理都说得过去。更重要的却是无论乾元宫还是前朝的明光殿都不如长禧宫里自在,或许乾元宫中还有各家的探子渗透在内,长禧宫却是被慧贵妃毫不留手的清洗了无数次,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武举之事如今还在陛下设想之中,对前朝来说是完全的机密。他且得看程将军是否能想到恰当的办法推进,若是程将军不能胜任,他便只当自己根本没想过这一茬,或是等将来再徐徐图之。   ……   程将军接到陛下召见时便愣了愣,一颗心忽上忽下忐忑极了。开武举确实是他根据边军晋升想出来的法子,他不愿被吴相压制,更不愿自己麾下全是两位相爷的人争权夺势,便想着拿个章程自己简拔人才。   他本意是只在禁军中实行,然奏折送到中书省,转头就被吴相打落回来。他也是一时气愤又病急乱投医,脑子一热想起了走皇帝枕边风这条路,毕竟陛下对慧贵妃言听计从已是人尽皆知的事实,传闻连当今皇后都是贵妃选定的,他也不求贵妃给他一锤定音,只消把他的想法送到陛下面前,让陛下肯支持他就好。   他壮着胆子让收买的小太监接触了长禧宫的管事宫女白桃姑姑打听口风,没几日长禧宫里那位主儿就回话了。只是那位主儿可比他有主意的多,她只问他:你是只想改一个禁军,还是想把朝廷选拔人才的规矩都改一改?   他在那一刻无端战栗,生出的野心和豪气连他自己都惊讶。他是在边军打过的,他当然知道这套类似科举的法子比通过关系荐上去那些狗屁不通的关系户好用的多,只要能够实行,他一定可以证明自己的正确!   交易就此达成。他一边如贵妃交代的那样仔细想好每一步策略以应对陛下的询问,一边焦急的等待陛下的召见。可他真没想到陛下会在长禧宫里召见他——这是慧贵妃成功向陛下举荐了他,还是他与慧贵妃的合作被陛下勘破,两人要接受陛下的制裁? 第140章 .一丝风 · ?   虽然过程有几分惊险曲折, 但好在最终结果是皆大欢喜。程将军如愿以偿的被陛下寄予厚望谋划主持武举之事,陛下也算看到了从吴相和周相手中分一杯羹的可能,说不出的满意与愉悦。   慧贵妃全程坐在屏风后安静的听着他们说话, 直到程将军告退后才奇怪的问陛下:“为何您只让程将军上书在禁军中试行?分明之前说的是要在军中都推行的啊。”   皇帝陛下耐心解释:“禁军好歹是程将军的地盘, 若是直接铺开,还不知道下面的人要怎么糊弄。倒不如他操持着看到成效才好对外说话,届时周相和吴相也不好抵赖。”   “臣妾知道您的意思,陛下治国谨慎,新政必然要经过实践才能推广。只是臣妾偶尔听陛下说起几位相爷, 却绝不是轻易会妥协之人,陛下一开始就对他们亮明底牌, 若是他们非要否决,程将军又要如何是好?”   她对程将军一副没什么信心的模样忧虑道:“臣妾方才听程将军说话,就是个有一说一的实诚人罢了。或许治军有几分本事,可要在朝堂上辩驳起来还不得被相爷们绕晕了去!臣妾便想着就算民间做个买卖都讲究个漫天起价坐地还钱的,好歹把相爷们讨价还价的余地留进去啊。”   她眨巴眨巴眼睛继续拿自己宫里的例子说事:“就好比臣妾对付玉尘那样,若是臣妾要赶走她身边的沈家眼线,绝对不会一开口就是哪几个人必须给臣妾走。臣妾得说让她们都滚蛋, 等她们据理力争后臣妾退一步留下几个,她们反而就感恩戴德了。”   赵熠闻言先是一呆, 立刻笑了起来:“朕就知道你是最聪慧的!你说的不错, 朕得让他们几个先急了, 急了再给他们缓一步,他们才不至于连底子都给朕泼了。”   他想想又忍不住得意,捏了捏虞枝心的脸颊道:“几位相爷定想不到朕还有你这么个女诸葛在宫里。他们的心思再如何曲折复杂, 还不是被朕的爱妃料敌先机,把他们算计在鼓掌之中!”   “陛下可别给臣妾灌迷丨魂丨汤!”   贵妃娘娘没好气的扯开他作乱的手掌, 十分心累的拉着他的袖子抱怨:“陛下往后可别再给臣妾出这种难题了,方才听您和程将军说那一席话,臣妾脑子里到现在还是嗡嗡的。您两位说了那么多,臣妾唯一能想到的也只有几个对付宫女的手段。家国大事本是陛下的职责,陛下何苦非要拿这个为难臣妾。”   赵熠看着她眼光澄澈的撒娇模样蓦的心头一阵酸软,忍不住拥她入怀,在她耳边小声叹道:“你听话些,朕让你做你就做。等日后你习惯了这些,大臣们也习惯了你,你这位置才算稳了。”   慧贵妃在他怀中一愣,便听他略带调侃的轻轻说道:“你这性子多会得罪人?朕在一日能护着你一日,可朕总有去的那一天,你比朕小了多少岁,往后难不成看别人的眼色过日子么?”   “陛下……?”   虞枝心心头狂跳,却唯有这么一句惊疑不定的呼唤。   她向来不会为陛下的甜言蜜语所动,因她听了太多次这个男人口中说着哄人的话,心中却满是嘲讽和恶毒。可这一回她却是懵了,这个男人口中说的与心中想的竟是难得的如一,两道声音一模一样交织进她的脑海里。   “朕知道你不耐烦教孩子,等这些孩子大些,朕会接到身边亲自教养,教他们尊敬你孝敬你。然你也得让他们肯信服你,就算不是言听计从,至少不会任性忤逆。这就得你自己有本事,让他们知道你是个明事理的,不至于被朝堂上几句挑拨就动摇了心思。”   他这般说,亦是这般想。没说出口的话却是——他不能保证到他走的那一天,他选中的孩子能不能长到足以掌控文武朝臣,会不会如他一样成为傀儡,连身边的人也保不住。   他知道自己的情况。摄魂术用了太多次,他也受到许多次反噬。许多个夜里从噩梦中惊醒,时不时的剧烈头痛,无一不在折磨着他脆弱的神经。   兼上一回太后给他下了猛药,他虽靠着一壶凉水暂时逃脱,后遗症却十足严重。那几日他病危的消息有一小半儿是他故意放出来,但他也扎扎实实的大病了一回。否则如何能让整个太医院并前朝都相信他受了重创,才肯下定决心收拾了太后?   但终究是有碍寿元。这是秦太医在他逼迫下给他的答复,老头儿说完便战战兢兢的跪下。他却并不觉得意外,只是突然迷茫了。   他忍不住审视自己并不算长的人生。他曾经以为自己要靠一辈子的时间熬死那些权臣才能得到自由和安稳,可到如今,似乎这个目标已经提前实现了。   文臣之中有沈相和李相之流,但他们已经没法儿一手遮天。军伍被吴相和周相把持,现在也有了程将军撕开一角。   他知道就算身为帝王也不可能让所有人心甘情愿的臣服,就像慧贵妃说的,哪怕长禧宫的宫女也不是尽数都对她忠心耿耿。他要的是与前朝达成微妙的平衡,在与那些人的博弈中推行自己的想法,而不是继续当他无足轻重甚至朝不保夕的傀儡——这些他如今已经堪堪摸到了门槛,剩下不过是潜移默化的时间问题。   他不再惧怕朝臣,不再提防子嗣,他眼前仿佛天高海阔,可就是这份轻松,竟让他觉得有些茫然。   他不知道还有什么值得成为他的执念。他不在乎钱财珠宝,也不在乎香车美人,除了权利让他爱不释手,似乎就再没有什么带着温度的东西让他孜孜不倦了。   不,不是的。   那一刻,他突然想起在太后宫里中招的一瞬间,他在恍惚和清醒中挣扎转换的瞬间。赵熠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心思。他在那一瞬间想到的是,只要有慧贵妃在,他身边便不会乱起来,这天便塌不了。他终于知道自己可能连自己都信不过,却是一心信任这个女人的。   而她从未辜负他的信任。她以一腔赤诚待他,她总有那么多新奇的点子或是好运助他。她给他带来了太多惊喜,甚至他能够一步步攫取朝堂上的权利,其中也少不了慧贵妃有意或无意的推波助澜。   那么他呢。他写给她的剧本,最终又是怎样的落幕?   殉葬?可怕的念头让他打了个寒战,心头无端的揪的生疼。自然,他根本不会觉得慧贵妃有一日会因背叛他而被他清除,这个女人最可能的结局是在他死后殉葬,或许是自愿,或许是被逼。   他摸着一阵阵痛的眼前发黑的心口开始慌了。唯一一个赤城待他无怨无悔的人,唯一一个从未辜负过他的人,唯一一个被他放在心上被他真心爱着的人却落得这个下场,他真的,可以吗?   他不允许。然脑子里却清醒的意识到,这真的太可能了。   慧贵妃不能生育。虽然养着别人的孩子,但一直不怎么尽心。   慧贵妃没有家世背景,虽然有亲兄弟,却被她逼的离了京城远走他乡。   慧贵妃脾气不好,更不惮于得罪权贵,若是他不在了,无论前朝后宫都不会给她好日子过。   曾经被他给予信任被他纵容甚至庆幸的一条一条,成为最后判决贵妃命运的利剑铡刀。   他知道慧贵妃是无所谓的,这个女人或许根本没想过以后——   “陛下!”   慌乱而愤怒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女人眼中不知何时藏了泪花,眼角泛着鲜红。她的目光一如往日的明媚清朗,郑重的说着自己的决心。   “陛下说什么胡话呢,快呸了那些不吉利的,您是真命天子,必然是长命百岁的。”   “傻女人——”   他笑着,看着她慌张的模样只觉得心里妥帖。   “臣妾不傻。陛下方才还说臣妾最是聪慧。”   她终是忍不住哽咽了,将头埋进他怀里掩去落下的水雾,坚定的说给他听:“臣妾聪明着呢,陛下别想着有一日能甩开臣妾。若是臣妾做的不好,陛下一杯鸩酒赐给臣妾,臣妾绝对无怨无悔。可要是臣妾明明什么都没做错,陛下还想抛下臣妾,臣妾是绝对不依的。”   “你听话……”   “别的陛下说什么臣妾都听,唯有这一条不行!”   “可朕需要你!”   他推开她的肩膀与她对视,说出自己想了许久,重要的足以说服他自己的理由:“朕好不容易把那些野心家拉下来,难不成等朕走了,又让朕的子嗣来这一遭么?朕需要一个人替朕守一守这天下,你是朕唯一信任的人,朕不交给你,还要交给谁?”   她固执的摇头:“陛下圣明烛照,总能找到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贤臣。臣妾只想跟着陛下,别的管不了也不想管。”   “但朕只信你。”   他一字一顿的说:“朕只信你。朕信这天下有贤臣,朕也会给子孙后代留下贤臣,但朕能信任的只有你。”   无论她今日是如何想,未来又是如何想。无论她是真的这般爱他敬他,或是如他永远猜疑的那样不过是欲迎还拒的演给她看。   他突然就认命了。慧贵妃难得有政务上的头脑和敏锐,又是一心向着他。他肯用她,且作为回报,他要留给她最好的将来。 第141章 .凤凰间 · ?   虞枝心猛地愣住。   陛下的话就在耳边, 并不是他的试探,也不是什么欲擒故纵的把戏,而是他真真切切的这么想, 也愿意这么做。   只要她点点头, 感激而崇敬的应下,她小心筹谋的未来,梦寐以求的目标就唾手可得。然而虞枝心也只愣了一秒就做了决断,脸上浮起的是难以言喻的愤怒与痛楚交织,偏要笑的风轻云淡。   她轻轻说道:“陛下万事都做得了臣妾的主, 唯有这一件,却是您做不到的。”   她以手抚胸, 平复那一瞬间疯狂的跳动,湿漉漉的眼睛盯着他道:“陛下,就算臣妾能勉强应了您,可臣妾知道,臣妾这儿是不愿的。真到了那一日,陛下觉得臣妾会是个什么呢?一个行尸走肉罢了。”   “若这真的是陛下为了天下大权不必旁落而未雨绸缪,臣妾一定跟着陛下好好学。可并不是这样的。”   她终于忍不住落泪, 甚至含着怨恨道:“难不成陛下不知道,不允臣妾追随您, 让臣妾当个行尸走肉蹉跎到老死, 才是对臣妾最大的惩罚吗?”   赵熠哑然。   他盯着她看, 看她为忍住哭泣而颤抖的身躯,看她粗鲁的用手背抹去脸上的泪痕。她倔强的扭头并不回看他,只是哭的不能自已, 像个失去一切的孩子。   “罢了。”   他叹息,用力将她揽入怀中。是朕想错了。他如是感慨。胸腔里有沉甸甸的酸涩和甜蜜, 也有一丝他未曾察觉的轻松。   “别生气,是朕欠考虑了。此事既你不肯,就当朕没说过吧。”   他怜惜的拂去她眼角的水光,顺了顺她鬓角散落的发丝,轻轻在她额头上一吻。   ……   一场小小的争执就此过去,两人之间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只是陛下愈发喜欢一下了朝就往长禧宫跑,或是召慧贵妃去乾元宫伴驾。   太后孝期,又是青天白日,自然不会是什么有碍观瞻的亲密动作。皇帝陛下有意无意的总把朝堂上的争执或四相的心思又各自的矛盾说给贵妃听,偶尔问一问她有什么样的想法。   贵妃大多数时候都是沉默的,被问急了便发脾气,有一回甚至在乾元宫里摔了陛下心爱的镇纸。偏她闹过后自己先委屈的哭上了,留陛下目瞪口呆又哭笑不得,还得转头来哄她。   偶尔遇上她有兴趣的话题又会与陛下辩驳几句。她似乎颇有几分好胜心,亦不会轻易妥协陛下的看法。有几次陛下被她说的哑口无言,留下一句“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甩袖而去。乾元宫的下人们战战兢兢的跪了一地,倒是贵妃施施然的该喝茶喝茶,过一会儿没事人一样缠着陛下撒娇去。陛下也只能叹一口气,无奈而纵容的捏一捏她的脸颊,又与她相亲相爱的好起来。   虞枝心不显山不漏水的渐渐展示出自己的能力。   武举一事如她所料,经过一轮又一轮讨价还价最终还是按照陛下与程将军期待的方向开展起来。她既说“术业有专攻”,自然不会干涉程将军具体如何实施,便是陛下特意说起也是兴致缺缺的样子。倒更让陛下相信她确实对朝政绝无野心,每次神来之笔不过是灵光一闪的运气,又不免愈发感慨她荒废了如此天赋。   皇帝陛下向来是“朕可以给你但你不能自己要”的自负典范。若是慧贵妃真过问朝政,他脑子热过之后说不定要反悔猜忌。可虞枝心就是把准了他的脉反其道而行之,她越是表现的不耐烦,朝堂上的局势动静就越大方而清晰的摆在了她眼前。   但她只会更谨慎。   就算陛下因什么原因有碍寿元活不到长命百岁,他如今也不过是二十出头,往后的日子还长的很。她宁愿放慢了步调甚至停滞不前,蜷缩在陛下的羽翼庇佑下慢慢成长,也绝不会傻到这会儿强出头。   让陛下和朝臣知道她有这个能力就够了,有能力而没有野心的女人才是最让人安心的。她一遍遍提醒自己不要在陛下面前表现出对朝堂的熟稔,有空了索性去和皇后商量几位有孕的小主怎么安排——   如今已是九月初,再有两日就能过太后孝期。按照太医们的计算,唐采女和纪采女会在月中和月底生产,等这两位出了月子,差不多姜宝林和张丨宝林也要生了。   一下子要多出四位小主子,就算前不久才给她们迁了宫,各自有一整个偏殿可以用,人来人往的也是有些捉襟见肘了。更有奶娘嬷嬷和伺候的人手,公主和皇子又有不同,算起来拉拉杂杂的麻烦事儿不少。皇后也正因此头疼着,乐得贵妃来与她一块儿参详。   再有是小主子们出生后由谁抚养。陛下对这四位宠则宠矣,表现不过是在翻牌子的次数上,在位份却绝没有对慧贵妃一般的大方。贵妃与皇后一合计——就算她们平安生产都生下儿子来,陛下了不得高兴了晋她们为贵人。而宫规惯例却是嫔以上才可自己抚养皇嗣,这一来岂不是又要她们两个倒霉?   皇后娘娘赶紧把慧贵妃推出去探口风,半开玩笑的威胁道:“反正本宫跟前只养嫡出的,若是陛下既不肯给别人升位份,又不肯从权让贵人们养孩子,这几个可就都要落到你长禧宫里去了。”   慧贵妃向来是听着“孩子”两个字就头大的,忍不住以下犯上的瞪了皇后娘娘好一会儿,直看出皇后是真的打算说到做到,才没好气的揉了揉额角应下。   “说起来咱们俩也是够奇怪的。”皇后不以为忤的笑道:“历朝历代的皇后宠妃要么争子嗣要么争男人,总归会为了争点儿什么恨不得大打出手你死我亡。像咱们这样往外推的倒显得有些不正常了。”   她状似无意的抱怨道:“前两日我母亲进宫还与我说些不着四六的。她就不知道我只愿守着两个孩子过日子,只要孩子们平平安安的长大,本宫的位置便稳如泰山,何必要上蹿下跳的作死去?”   虞枝心心头一跳,不动声色的回道:“娘娘这话说的可不对。咱们不斗不是因咱们不正常,而是咱俩各取所需并不冲突。反正臣妾早就给您交底了,臣妾除了陛下的人,其他什么都不要。而娘娘正好对男女情爱看得清楚,心中早有自己的目标,又何必与臣妾在这点子小事上计较。”   “正是这个道理。”皇后拍了拍手,眼神锐利了一瞬,又渐渐缓和下来,如往日一样的轻松且信任道:“奈何本宫与母亲实在说不通,不过是提前知会你一声,免得你听到点子什么不中听的,倒让咱们之间分生了。”   “那自然不会。娘娘对臣妾的心意,臣妾哪里会不懂呢。”   虞枝心柔顺的垂下头捂嘴轻笑,藏去这一刻眸中掩不住的森意冷然。她早就料到自己会有和皇后分道扬镳乃至走上对立的时候,可她一直以为要等到陛下对皇后出手撩拨,或是索性皇子们入学甚至渐渐走进朝堂之后。   但她没想到,皇后竟然真的只是因为四周再无强敌环伺,只是因为虞姑母喋喋不休的不甘与挑拨,就滋生出对自己的不满与压制之心。虞枝心说不出是有些愤怒还是有些失望,或许是太后压迫之下那段日子里皇后的坚韧与成长给了她错觉,才让她忘了皇后始终是个心胸并不宽广而耳根子软的女人。   亏她也曾幻想过,或许皇后会一直冷静清醒的与她一块儿等到陛下寿终正寝的一日,她们辅佐某个孩子坐上皇位,再过上悠闲安稳无拘无束的养老生活。两人不必是什么交心的好友,不过是习惯了长久的陪伴。每日听听琴聊聊天,高兴了聚一聚,不高兴了也可以谁都不搭理谁。   不必在意哪个人的想法,不必担忧前朝权力争斗,更不必害怕一句话说错就满盘皆输。她一直把陛下当做最终目标,再不会对男人生出不切实际的期待,可她真的想过,女人之间是可以维持着淡淡的友谊和默契和平共存的。   而就是现在,皇后用脸上毫无破绽的完美微笑与心中盘旋酝酿的森森恶意彻底粉碎了她这天真的盼望。虞枝心忍不住自嘲,再抬起头时眼中已是波澜不兴。   她站起身来告退:“臣妾还是先去问问陛下的意思吧。只盼着陛下能大方些,随意是赏恩旨还是晋位份的,总归不给咱们添麻烦就好啦。”   皇后点头应允,直到慧贵妃远远走出二门外,脸上的笑容才慢慢塌下。   “娘娘……?”   捻红看着她的脸色心中一惊,有些意外的试探着问道:“是慧贵妃哪里做的不好惹娘娘生气了么?”   “慧贵妃怎么会不好呢?”   孔顺姝端坐着不动,侧过头去看她,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坊间传闻本宫这个皇后都是慧贵妃选中并一应扶持起来的,且本宫在这后宫也多亏她尽心尽力的帮扶协助才能走到今日。本宫对她的恩德铭记在心,就算她真的做了什么,本宫难不成还能恩将仇报么?” 第142章 .大圣乐 · ?   九月初十, 唐采女顺利生下一位小公主。两天后,纪采女也生下一位公主,只是在生产时因胎儿太大伤了身子, 往后得细心调养才能恢复个十之七八, 至于往后再想怀上龙嗣怕就难了。   唐采女那边还好,纪采女昏迷了两日才醒过来,听闻噩耗又不免垂泪。陛下倒是没什么想法,对两位小主也无甚区别对待,不过给她们晋了一级都升做宝林, 又亲自往各处看了一回,隔着窗户嘱咐两句好生休养的话就放下不管了。   小公主是陛下早早儿定下由生母抚养, 并魏贵人和韩贵人多加照料。两位贵人年纪尚轻,还盼着自己怀上孩子生育子嗣,并不垂涎别人生的女儿。既是陛下下了明旨,她们也乐得每天只去看一看,问一问有什么需要就罢。且得趁着陛下出了太后孝期开始翻牌子,而后宫中能侍寝的人又不多,好生争一争自己的前途呢。   陛下除初一十五按着祖宗家法宿在坤和宫, 其余日子大半都是召贵妃侍寝。这些本在妃嫔小主们的意料之中,她们亦不敢与贵妃相争, 看上的都是剩下那七八日的机会罢了。   这么一来又是僧多粥少。皇后和贵妃依旧淡定, 然自她们以下, 两位贵人并潘采女和六位选侍可谓使尽浑身解数花样尽出的在陛下面前刷存在。虞枝心偶尔便笑陛下果然招蜂引蝶,几个小主心思各异险象环生,堪比先帝后宫中皇后和贵妃各拉一派十几二十个人斗的你死我亡一般精彩。   赵熠才不在乎几个女人演的哪一出, 他甚至连看她们斗起来的想法都没有。不过是在虞枝心不方便时随意翻个牌子,看哪个顺眼便幸了哪个。或是偶尔觉得对谁都提不起兴致, 干脆就自个儿歇下了。   他几乎将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了政务上。先前是孔太傅并几位相爷把持朝政,他连触碰的机会都极少,不少问题也就想当然的觉得如此简单,全是那些大臣不怀好意扯皮甩锅才把事情做糟。等到权利真的到了手里,面临的问题也全部暴露在眼前,他才明白当皇帝并非只是“天子一怒伏尸百万”的威严,还有更多鸡毛蒜皮却不得不小心平衡的无奈。   他是想当一个明君的,他努力夺回权利不是为了可以不被约束的骄奢淫逸,而是希望能掌控这天下。既然将天下江山视作囊中之物,他更要谨慎维持而不是肆意毁坏。   他不得不面对这样一个难题——大臣们之间的矛盾也好小心思也罢,其实大多数时候并不是简单的中饱私囊贪污受贿,而是权利和资源如何分派的分歧。   能站上金銮殿的大人们每一个心里都是明白的,他们——或是他们的门生麾下故旧朋党,都只有实实在在的出了业绩才晋升,才能得到更大的权利。他们从未想过扰乱超纲或是让百姓名不聊生,甚至他们比他这个皇帝更希望做出好政绩。   但国库里的银子只有那么多,能用的官吏差役只有那么多,孰轻孰重如何调派才是他这皇帝要考虑的事情。而其中更涉及权臣之下笼络的枝蔓横生的关系网,哪件事能落实到底,哪件事会打个折扣,哪件事会徒劳无功甚至起了反作用,是他需要慎重考虑甚至于大臣们反复磋商妥协的重点。   他不止一次的与虞枝心感慨,何谓“治大国如烹小鲜”,何谓如履薄冰如临深渊。而贵妃娘娘永远都会用信任的眼神看着他,信他绝不会被这些小困难打败。   她除了极少时灵光一闪给他出主意或抒己见,大部分时候对政事并不感兴趣甚至不甚了解。然她永远乐观积极,永远能看到好的一面,在他焦急时劝而他事缓则圆,或是在他沮丧时鼓舞他振作。   赵熠曾在深夜黑暗时放纵内心的猜疑巨兽审视贵妃参与朝政的利与弊,可事实证明哪怕以最阴暗的角度揣测,贵妃仍是值得他信赖的。他总能在她身上汲取力量,因此越发离不开她,连那巨兽都不得不妥协,就算贵妃并不像表现出来的这样纯良,只要她肯一直装下去并不显出破绽,他便不会动她分毫。   而渐渐的,皇帝陛下非但没找出贵妃的破绽,反而发掘出她的另一种能力。起先是他在乾元宫召见太常寺卿询问冬祭礼乐之事,恰巧慧贵妃伴驾,因习惯了陛下时不时的当着她的面召见臣工问事,慧贵妃渐渐懒得每次都找个屏风躲进去避嫌,这一日便正好和寺卿撞了个正面。   太常寺卿早听说过陛下对慧贵妃宠爱异常,不少大臣都遇见过贵妃坐在一边看书,陛下就与他们在另一边商讨的情形。因此见到慧贵妃也在,他不过略怔了一下便与贵妃见了礼。贵妃娘娘矜持的点了点头走到一边,拿了本书在窗户边的摇椅上坐下,并不打扰他向陛下禀告进度。   寺卿大人却不知他走后慧贵妃就显出了几分在意,对着他远去的背影看了好一阵,连与陛下用膳时还走了一回神。   陛下却是知道慧贵妃的习惯,也不催促她什么,只等着她想通了再与他说。   而这一等就等到了三日后。距离冬祭大典只剩两日,慧贵妃终于耐不住的拉了他的手,小声问他能不能再查一查礼乐的人手。   贵妃的手心有湿漉漉的冷汗,皇帝陛下不免上心,遣退跟前伺候的人单独询问她的意见。   虞枝心有点儿语无伦次,毕竟这一回是真的没把握。她犹豫着道:“臣妾也说不好,就是觉得太常寺卿不对劲。原本臣妾也觉得是自己有什么错觉,可越是临近大典越是心慌意乱的,还连着两夜——”   她一时顿住,陛下抚她的肩膀以示安抚,鼓励着问道:“两夜怎么了?”   他是知道的。他睡眠向来浅去且警觉,这两夜贵妃都在半夜时被噩梦惊醒,颤抖了好一会儿才缓缓睡下。   “……臣妾连着两夜都梦到大典上出了血光之灾,陛下在祭拜时突然被冲出来的刺客刺伤,场面一片混乱。”   她惊慌失措的仰望陛下的容颜,像是只有真真切切的看到他好好的站在自己身边才能止住她的恐惧。赵熠耐心的搂着她抚着她的背脊,直到她浑身颤抖渐渐平息,才轻声问道:“是——行刺朕?”   虞枝心点头。毕竟那一日太常寺卿在面见陛下时发出的心声太过清晰,以至于她都没法儿觉得是自己听错了或会错了意。   她想了许久才决定用这个法子,为了演得像甚至连着两夜没好好睡着,就为了假装是怪力乱神的直觉灵感,噩梦惊扰不安之下将这荒谬事实事告诉陛下。   陛下对她的“运气”是有几分看重的,而她算计过,能让陛下放心委派任务且不至于打草惊蛇的,十之八丨九会是领侍卫内大臣程将军。   她准备静观其变,若是程将军能查出些蛛丝马迹最好,若是一时半会查不出,她也尽可以赶在大典之前将线索直接告诉他。反正以程将军的沉稳总不至于让陛下知道他与后妃勾结的事实,就算疑惑她的消息来源也会恰当的保持沉默。   事实上陛下确实对她的“运气”有些莫名坚信,程将军也远比她想象的能干。一日之后,程将军拿到了太常寺卿与外族勾结试图行刺陛下的证据——当然仔细说来太常寺卿其实做的是两手打算,行刺成功则以从龙之功拥立与外族合作的吴王,若途中有任何闪失或失败的苗头,他也可以转头成为救驾的功臣。   此等谋朝叛乱之事当然不可能只涉及一个太常寺卿,吴王一头连着外族,一头还与朝中不少重臣勾勾搭搭。所谓拔出萝卜带出泥,陛下带着四相连夜审案将一伙人连锅端了才松了口气,擦一擦头上的冷汗,相视都是苦笑与后怕。   四相才脱离孔太傅的压制正一心收买人心扩张势力,竟没发觉自己手底下有人动了这般大逆不道的心思。这回要不是陛下先知先觉的先发制人将人拿下,真等祭典上出了乱子,他们才叫后悔莫及。   于是冬祭大典过后,朝廷上又是一轮大清洗,不止通敌叛国的吴王一家子被杀的杀贬的贬,朝堂和地方上也出现了不少动荡。只这一回四相都若有若无的对陛下让步,使陛下简拔了一批年轻才俊填补要职。   皇帝陛下没想到一场危机就此有惊无险的消弭,更得到如此大的意外收获,不免更加感慨慧贵妃果然是他的幸运星。而后突发奇想的将几位看重的新锐带到乾元宫拜见慧贵妃,非要贵妃给个评价。   虞枝心哭笑不得,只能在陛下逼迫下“胡说”了几句看法,多数是顺着陛下心意的中庸赞赏,唯有两位面忠心奸已投靠了他人或几头下注的并一位贪财好色和另一位抛妻弃子还伪装纯良的,却是悄悄等人走了再告诉陛下,只道“面相不好看着不舒服,怕是首鼠两端品行不佳”。   另有几个则是有真才实学也有手段,最难得的是热血效忠,于虞枝心看来便是被君君臣臣皇权至上的道理洗了脑的。她也不吝为陛下“举荐人才”,特意将这几位归作“在陛下面前都是一副‘陛下以国士待我我必国士报之’的模样,想来陛下用来也是顺手” 。   因贵妃语焉不详,甚至说时犹犹豫豫的对自己的看法都颇有几分怀疑,陛下便也没当回事,只半信半疑的让人去查。没想到查到最后发现贵妃所言所感竟全是对的,赵熠惊异之余更多的是欣喜若狂——若非他天命所归,上天又何必派下如此神女辅佐他治理朝纲? 第143章 .悲哉行 · ?   冬祭大典过去一个月, 朝堂终于从差点儿成功的刺王杀驾中缓过来。陛下则终于拉起了一套属于自己的班底,在政务上也有了几分游刃有余。   朝臣们看着皇帝在封笔前迅速用几个原本已经到手的席位换了另几个人的前途,而被他着重提拔的新人皆是颇有手腕又忠诚可靠, 不免对这位年轻的帝王多了些敬畏。世间最难猜测是人心, 为上位者更要有识人之明,皇帝陛下在处理政务上或许还有几分稚嫩,但识人断物上的功夫便是与四相比也是不差的。   而被提拔的这几位虽是忠诚却不死板,高兴过后琢磨了一阵便琢磨出味儿来——显见是他们见了慧贵妃一回才让陛下改了主意,虽陛下并没明着让贵妃参与政事, 但至少在举荐人才一条上,贵妃是颇能说动陛下心思的。   虞枝心当然不会向陛下推荐什么严禁后宫参政的古板卫道士, 这几位或有偷偷向她示好的,她便理所当然的笑纳,也有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保持距离观望的,她也并不会在陛下面前进谗言为难。   而她这会儿还有别的麻烦——却不在朝堂上,而是在后宫里。张丨宝林和姜宝林在腊月寒冬天里先后为陛下诞下四皇子和五皇子,只是张丨宝林产后大出血,太医们联手施救也无力回天, 在当日夜里就不幸撒手人寰。   生孩子本是一只脚踏入阎王殿的事,这结果虽是意料之外, 倒也没那么难以接受。可太医们却发现张丨宝林提前早产并非是意外, 而是被人下了催产药所致。   陛下大怒, 着令太医院和慎刑司彻查到底。两边不敢怠慢,顺着线索一直查下去,竟发现下药的人是即将临盆的姜宝林。   姜宝林自然不认, 激动之下动了胎气,折腾了一日一夜在张丨宝林死后第二日才艰难生下五皇子。只是她现在乃是戴罪之身, 别说晋封位份养育子嗣,能不能活命且是个未知数。一时两位皇子的归宿?次成了难题,所有人都等着陛下给个决定。   乾元宫里,虞枝心一脸无奈的听着小崔公公的禀告:“……皇后娘娘先是想把孩子要到坤和宫去,后听了韶华姑姑的劝诫又想着让贵妃娘娘领了这差事。芳龄姑姑倒是察觉了点子什么,私底下问张丨宝林早产是不是有皇后的手段,不过捻红没承认,还反过来威胁道要在皇后面前告发芳龄姑姑不忠心,好歹把芳龄姑姑唬住了。”   “恐怕她是没想到张丨宝林虽然如她的愿中了招,查出来的却并不是贵妃,而是暗中向她投诚了的姜宝林吧。”皇帝陛下淡淡摆手:“随便她怎么想,她想要孩子就给她送去,她不想要就让两位贵人暂且养着。”   他看了一眼慧贵妃,笑着补充道:“反正你贵主儿是没空的。她宫里几个孩子都懒得管教,朕?敢给她塞麻烦,她能掀了朕这乾元宫的屋顶去。”   小崔公公早看惯了这两位打情骂俏,十分淡定的忽略了陛下后半句话,躬身出去继续打探。虞枝心想了想却是叹了口气,挨着陛下坐下道:“你说皇后到底是怎么想不开?臣妾又不与她争权,又不挑衅她的中宫之位,她至于拿人命来陷害臣妾么?”   她在宫中一直有明里暗里两套眼线,暗中那套是从宋慧娘死前交给她的人手慢慢积累,及她掌管宫务中遇到的可用之人和沈贵妃死后挖出的暗子收拢整合,除了白桃便?没人知道的存在。而明处便是陛下手里的一张情报网,因是借她之手撒下去,她有时候也光明正大的用他们打探消息。   自发现皇后对她变了态度,虞枝心便对坤和宫多了几分提防。此事不必瞒着陛下也瞒不过陛下,毕竟皇后身边全是陛下的人,皇后有什么想法陛下比她掌握的更清楚。   赵熠本没有把孔顺姝放在眼里,然贵妃娘娘表现出担忧,他总要重视一番以安抚自己的爱妃。没想到孔顺姝真有些想法和手腕,竟想到用张丨宝林一尸两命拖贵妃下水。   她倒没奢求这一次就把贵妃拿下,毕竟陛下对贵妃的情谊是个人都看得明白,只要贵妃咬死不承认,陛下定然会为她开脱。   然积毁销骨,这一次贵妃能逃掉,还有下一次,下下次。陛下包庇贵妃总有一日会引来朝臣的不满,届时他也要权衡朝堂稳固与一个女人到底孰轻孰重。   且宫中不止贵妃这一个女人。她可以请开选秀,可以大度的替陛下纳更多淑女入宫。男人的爱意又能持续多久?等陛下有了新宠,自然也就忘了这旧人。   她承认自己这么做是因为私心嫉妒,然放在明面上的措辞也足够合情合理。自古以来皇位更迭无外乎立嫡立长立贤立爱,以贵妃现在被陛下偏爱的连朝堂上都敢伸手,谁知道等孩子们长大些会不会因她进献谗言而让太子之位旁落?   她甚至不敢在这时候怀上孩子,不得不在侍寝前用上避孕的药丸。她深知生孩子是个鬼门关,一旦她有什么不测,宫中有贵妃独揽大权,三皇子的地位便不保了。   可这是治标不治本的办法。与其一辈子在虞枝心的阴影下担惊受怕,不如先发制人让她没法儿?成为威胁。   赵熠在她动手前查清楚的这一切,连她的想法也了解了七七八八,听说她竟然在避孕时愣了愣,剩下便只有嗤之以鼻。   能继承大统的孩子当然不会是孔顺姝生的那个所谓嫡子。他早就计划好等皇嗣年满六岁就放在跟前亲自教导,无论最后谁上位继承大统,尊的都是虞枝心而不是这个不知所谓的孔氏。   在他的计划中,孔顺姝这个后位早晚是要退下来让给慧贵妃的。他会将选中的太子记在虞枝心名下,让虞枝心名正言顺的坐上皇太后的宝座。孔皇后若是足够识相,保她一个皇贵太妃的位置等三皇子分府封王接她去奉养也不是不可。   他可以想着自己百年之后要如何安置这些妃嫔和子嗣,但皇后早早儿算计起他身后,赵熠心里就只有那么膈应。皇帝陛下冷笑一声,并不急着揭发她,只着手改了她布置中的几点细节,立刻就让孔皇后慌了手脚。   他做这一切并不避着慧贵妃,每次小崔公公过来禀告坤和宫的动静,慧贵妃也多半是与他一块儿听的。见贵妃闷闷不乐窝在他身边叹气,皇帝陛下只觉得好笑。这个女人看似凌厉又霸道,实则心软且单纯,非得他一辈子好生护着才能安安稳稳的不被人欺负算计。   “你管她是怎么想的,就当她疯了呗。”皇帝陛下轻描淡写的劝道:“你以后少去坤和宫见她,宫务也不必插手,朕会让人看着她的,且翻不出什么浪来。她若是召见你你就直接往乾元宫来,回了她是朕先找你的。”   “臣妾知道了。”   慧贵妃软软的靠在陛下怀里有一下没一下的把玩陛下腰间玉佩的明黄穗子,任由陛下揉猫咪一般将她的发髻揉散了。她垂下眼睑仿佛有些困倦,脑子里却飞快的转动起来。   陛下对孔顺姝并无好感,也没想过让孔顺姝一直占着皇后之位,可见她以退为进博得陛下信任的做法是对的。只是她如今在朝堂已经崭露头角,却是不好?表现的太过,否则惹来那些士大夫卫道士的忌惮就适得其反了。   她需要低调些。不仅是对朝堂上,在陛下面前也得更无辜。陛下皇帝本是有些自大甚至刚愎自用的性子,如今得了这些心腹,想必也该从从前的谨小慎微渐渐放开手脚。往后她不必给他出太多主意,不妨让他撞一撞南墙丢几次面子。或是那些谋臣发现陛下的智谋不过尔尔又不听人劝,想得到找她从中调解,她?出面挽回一二就好。   当然,她更盼着陛下越做越顺当,劳心劳力的为江山社稷呕心沥血不忘帮她把孔皇后扒拉下去让她坐上中宫后位,她就可以躺平了等着当太后了。只是她也不得不承认,无论后宫的权利还是前朝的权利,只要是权利就会让人上瘾,此事无关男女。她虽然能克制自己的野心,但每回听到他们商讨政事都忍不住心跳加快,分明是欢欣雀跃的盼着能为陛下“分忧”的。   “这样不好。”她认真告诫自己:“野心不是坏事,但在没有绝对实力之前放纵自己的野心,无异于自寻死路。”   就像现在的孔皇后,在没了太后这层重压,在她终于成为后宫第一人之后就彻底放飞了野心丢掉了脑子。殊不知对上贵妃相当于对上了陛下,谁又能跟天下之主硬碰硬?   “陛下!”   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打断了慧贵妃的思绪,小崔公公去而复返,脸上带着几分凝重:“启禀陛下,太医禀告说五皇子在产道中憋了太久,肺里还呛了羊水,虽他们竭尽全力救治,但这会儿还是有些气道不顺,恐怕——”   “恐怕什么?”皇帝脸上看不出喜怒,只道:“不必支支吾吾的,你直说就是。”   小崔公公深深低头:“太医说,恐怕五皇子很难挺过今日。”   “皇上!”   又是一阵脚步声匆匆而来,一名脸生的小太监跪在宫门外战战兢兢的禀道:“启禀皇上,胡院正在外头求见,说是——”   他抬起头飞快的瞟了一眼陛下的脸色,立刻将头埋在胸前飞快说道:“胡太医说,长乐宫里刚出生的小皇子,没了。”   作者有话要说:   女鹅会渐渐涉足朝堂的,不过大多数会是一笔带过,剧情还是以后宫为主,毕竟这是个宫斗文→_→ 第144章 .迎新春 · ?   赵熠深吸了一口气, 他分明并不在意子嗣,但此刻无端的愤怒起来。   “朕知道了。”他听到自己的声音说道:“让皇后先去处理,朕随后就到。”   小太监呲溜一声爬起来连滚带爬的跑了。虞枝心走到他身边拉他的手, 担忧的看着他。   “陛下节哀, 五皇子……是没这个福气……”   她只觉得安慰的话说出来如此苍白,赵熠眼神动了动,却像是突然又活过来一般,甚至勉强扯了扯嘴角,算是对她笑了笑。   “你就留在这儿。”他嗓子有些哑, 好歹情绪还算稳定,安抚的拍了拍贵妃的手道:“于情于理, 朕总要去看一眼的。你不必掺和这趟浑水,就在这里歇着吧。”   虞枝心顺从的点头,又握了握他的手掌才恋恋不舍的松开。天上飘着的雪花一下子大了起来,被寒风卷着在空中飞舞,化作厚厚的幕遮挡了她的视线,将陛下的身影渐渐吞没。   ……   后续的处置很快传来。姜宝林陷害张丨宝林证据确凿贬为庶人,即日起打入冷宫;张丨宝林追封为贵人, 以嫔礼葬入妃陵,所生四皇子由皇后代为抚养;五皇子不必序齿, 另择吉地安葬。   虞枝心听着小崔公公的两个徒弟一来一回的给她传小话, 说皇后本不愿抚养四皇子, 不知陛下与她说了什么才突然改了态度乖乖应下。   “……娘娘是没看到,皇后那一下子啊,脸色刷的就白了, 看陛下的表情跟撞了鬼似的——”   小庆子手舞足蹈的说话,不妨被一旁的小安子重重踩了一脚, “嗷”了一声跳着脚对小伙伴怒目而视。小安子一张圆圆的娃娃脸,年纪也比小庆子小了半岁,性格比起口无遮拦的小庆子却不知稳重了多少。   “娘娘别听他胡说,皇后娘娘畏惧陛下威严罢了。”小安子再瞪了小庆子一眼,才对贵妃接着解释:“四皇子毕竟是早产,又没有生母悉心照料,让韩贵人一个没生养过的娘娘养着总有些名不正也言不顺的。且韩宝林要管着纪宝林和四公主,这两日焦头烂额的都快忙哭了,陛下也是为了皇嗣着想,交给皇后总安稳些。”   “本宫明白的。”   虞枝心勉强笑着点点头,挥手让他们下去休息,心里却明白,这是陛下给皇后的一个警告,也是对皇后的惩罚。   这个孩子失去生母是皇后之过,换言之,总会有知情人——比如陛下——可能在某一日告诉这个孩子真相,让他将皇后视作仇人。   皇后必然要防着。然因她是皇后,她又必须善待这个无辜的皇子。   其中分寸并不是那么容易做到天衣无缝的。皇后本没想过这个孩子能活下来,她原本的打算是张丨宝林母子魂归黄泉,而姜宝林才是她收拢的羽翼。   她在听闻张丨宝林生下皇子时尚且镇定,及听说在姜宝林那里查出证据才多了几分慌张。皇后就知道自己被人反将一军,她曾猜测是慧贵妃所为,直到陛下站到了她面前。   她知道这一次是她输了。陛下毫不遮掩对此事的了解和对她的愤怒,她若是不想被陛下将罪行公之于众,就只能按照陛下的意愿认下四皇子。   只是她猜错了一点——她不知道陛下的愤怒并不是源于她的算计,而是姜宝林那个孩子的夭折。这孩子原不在任何人算计之中,是被陛下祸水东引了才遭此劫难。   陛下自然不会觉得明明是他能够阻止的事情非要多此一举反算计皇后一把才造成五皇子的夭折,他只会将这一点点恼羞成怒无限放大,最后迁怒到皇后的头上。   皇后实在有太多把柄在他手里。她老老实实不作死就罢,总归要一个人在虞枝心有足够筹码上位之前占着中宫之位。可皇后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认不清现实——现实便是她在陛下心中毫无地位,自孔太傅死后连足够震慑陛下的外戚权柄也无,她看似儿女双全风光得意,其实不过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后宫女人的对手永远不是另一个女人,而是那个滥情的男人。虞枝心微微勾起嘴角,露出一个嘲讽的笑意。皇后想不明白这一点就永远没法得偿所愿,她越是固执自己“应有”的权利就越会让陛下厌倦。   若是换一位正人君子的帝王,就算厌倦了也会给皇后应有的体面,保持着表面上的相敬如宾。可这位皇帝并不一样,以他对后宅手段的熟稔和对宫斗的孜孜不倦,他只会想办法清除一切威胁。   虞枝心确实是不把皇后看在眼里的。不是因她骄纵或是自以为拿捏住了皇后,而是因为以陛下的性子,后宫从来不是讲究“男主外女主内”的地方,孔这个姓氏注定了皇后唯有低调听话才能活下来。   慧贵妃的权利也好,脸面也罢,说白了并不是她自己要来,而是陛下愿意给的。孔皇后意识不到她早已注定的命运,非要和陛下争这一把,虞枝心也只能感慨一句好言难劝该死鬼,从此撂开不再过问了。   ……   姜宝林与夭折的小皇子并未在宫中溅起多大的水花。腊月二十五,陛下正式封笔,从此不必早朝,倒是有了兴致慢慢给几位公主皇子起名字。   其实皇子公主的名字真没多大的用处,出宫前大多是被叫序齿,如二公主三公主,大皇子二皇子。及分府出去或出嫁也有各自的封号可用,名字除了在玉牒或家谱中用上,几乎不被外人所知。   但总归是要有。如前朝文人还需避讳皇家姓名,为了不给读书人添麻烦不得不把皇族的名字起的千奇百怪十分偏僻。今朝却是不怎么在乎这些,于是皇亲国戚们的名字才渐渐正常,多会选个中正平和或吉利的字眼。   虞枝心看他奋笔疾书写了一张又一张的纸只能无奈的摇头,却被他兴致勃勃的拉过去一起参详,非要在除夕之前给孩子们定下名字。   女孩儿的小字总简单些,公主以单字从女旁,已故的大公主名“婉”,宋贵嫔所出的二公主名“婳”,陛下便照着这思路再挑出嬿、妩、嫒三字作为三公主、四公主和五公主的名字。   皇亲男嗣的名字却是从五行,王爷之子只用一子,陛下之子则用双字。如赵熠之名从五行“火”,因是周王之子,所以只有一个熠字。   到皇子们这一辈乃是从“土”,皇帝翻了半日典籍,先定下中间一字为“培”,再圈出“坚”、“均”,“境”、“壁”、“墨”、“堂”等几个字,大方的让虞枝心给大皇子和二皇子先挑。   虞枝心啼笑皆非,倒是懒得打消他的兴致,随意指了两个道:“那就赵培坚和赵培均?”   皇帝陛下无可无不可,先将这两个写下来。又道:“那三皇子就叫赵培墨,四皇子就叫培壁吧。”   他将白纸上写定的名字看了看,尤觉得不过瘾,又去取了一叠崭新的花笺纸再重新磨上一砚浓浓的龙泉墨,屏气挥毫将这一串姓名誊写一遍。   花笺裁作一小张一小张,每张上正好一个名字。赵熠吹干上头的磨痕,把大皇子二公主二皇子的三张抽出来交给虞枝心,其余让小庆子和小安子分别送到坤和宫与明粹宫去。   “还是还得誊一份总的给皇后。”虞枝心提醒道:“毕竟是后宫之主,是所有皇嗣的嫡母么。”   说的是这个理,只眼中多少有些不屑,语气也总有几分嘲讽。   皇帝陛下不以为忤,笑着将笔递给她,贵妃娘娘便爽快的接过,秀丽端庄的簪花小楷在白宣上一字字落下。及全部写完了还从陛下的荷包里翻出个闲章小印,当着陛下的面印上印泥盖上红戳,颇为傲娇的看了陛下一眼,才让小安子一块儿带到坤和宫去。   “你怕不是要气死她。”赵熠失笑的揉她的脸。   “皇后娘娘最是大度,怎么会和臣妾一般见识?”虞枝心睁大了眼睛扮做十分无辜的模样,笑的像偷了腥的小狐狸,“臣妾又不是假传圣旨,不过是替陛下写了两个字罢了,她总不会小题大做的故意找臣妾的麻烦吧?”   赵熠跟着她装模作样的摇头:“那应当是不会的。皇后若是不讲道理不大度反而故意挑拨是非挑起事端,又怎么当得起天下命妇表率的重担?”   小安子站在拐角处顿了顿,直到屋里两位主子的话题从皇后转到旁的才甩开腿往外走。少不得,若是皇后因慧贵妃的字迹生出不满,他还得将陛下这几句话转告给她。   皇后收到三皇子三公主和四皇子的名字花笺并虞枝心写下的所有皇嗣的姓名单子时如何惊怒,又不得不在乾元宫小太监的“解释”下苦咽不提。腊月二十八,冷宫里的姜宝林终于没挨住,在寒风呼啸大雪纷飞的夜里去了。而无论陛下还是皇后都只淡淡说了句“晦气”,便让人将她裹出去,一张薄棺随意在妃陵边找个地儿葬了。   两日后,宫中依旧张灯结彩,又是一个新年到来。 第145章 .归平遥(上) · ?   “母妃!”   “妃母。”“皇贵妃母。”“妃母回来啦!”   虞枝心方从外头走近坤和宫正殿, 就听到一串闹哄哄的叫声。为首的小女孩儿明眸皓齿,隐约可见未来青春靓丽的雏形。唯独年纪还是太小,一张包子脸上带着婴儿肥, 瞪着大眼睛一副气鼓鼓的模样, 就差没把“我要告状”刻在头上。   虞枝心笑着上前捏一捏她的脸颊,顺手擦掉她额头上的汗珠,蹲下丨身来柔声问道:“是谁又惹了咱们安顺公主啦?”   年方五岁的小美人儿一抬头,十分不满的“哼”了一声,脆生生的辩驳:“母妃说的什么话, 好像儿臣经常被人惹到一样!”   “是是是,你最乖巧, 大家都爱你呀。”虞枝心将她抱起来往里走,一边问道:“不是说去外头玩么?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她问的自然不是抱着的小公主,而是围在身边一圈小朋友的嬷嬷下人们。自去年七月皇后娘娘生下七公主后撒手人寰,如今宫里一大半的小孩儿都交到了她手上。   这二年——是了,如今已是隆治十五年三月,距离隆治十二年冬祭大典上那场差点儿发生的刺王杀驾按已经过了两年多。宫中陆续生下两位公主和三位皇子,又有几位宫妃小主不幸去了, 陛下索性在去年年底宣布,于今年三月再开小选。   虞枝心方才去乾元宫就是为了三日后的小选。应选的秀女自过了正月十五就进了储秀宫, 经过一场初选又学了一个来月的规矩, 是时候到陛下面前接受挑选了。   “启禀皇贵妃, 倒没什么大事,就是二公主想起小时候在长禧宫里埋过点子玩具,便带着几位小主子一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块儿上门去找唐嫔娘娘。唐嫔娘娘正哄着七皇子, 一时来不及招待公主,公主便生气的回来了。”   一位不起眼的姑姑打断了虞枝心的思绪。虞枝心抬了抬眉毛, 定定的看这说话的人一眼:“本宫没记错的话,你是四皇子身边的?”   那姑姑急忙点头应道:“娘娘说的是,奴婢是四皇子的奶娘,是——”   “秋楹,让内务府来个人,另给四皇子选两个奶娘过来。这不着四六被人收买的立刻给本宫打出去。”   虞枝心微微垂下眼帘,不怒自威的气场连怀里的二公主都感受到了几分,摸了摸母妃的脸忍不住再次憧憬,总有一天她也要像母妃一样厉害!   那位避重就轻将责任往二公主身上推的奶娘连争辩的话都没来得及说就被堵了嘴拖了出去。四皇子眨了眨眼就逆来顺受的跟着哥哥姐姐们往前走——皇贵妃母就是这样,除了对二姐十分慈爱,对他们剩下这些人总是没什么耐心的。   虞枝心并不知小家伙的腹诽,带着一串小萝卜头往里走,思绪却放空,接着方才的回忆继续想下去。   ——去岁七月皇后娘娘难产生下七公主薨了,朝中的大臣们虽然渐渐习惯陛下在朝堂上日渐强势,但无论出于私心还是职责,总要关心一下继后的人选的。陛下对此敬谢不敏,表示不必急着迎娶新后,让贵妃代掌宫权就足够了。偏有几个老头儿掉着书袋与陛下墨迹,道贵妃代掌凤印名不正则言不顺,后宫无主又有违阴阳平衡,还请陛下不要任性赶紧选一个来。   陛下也是鸡贼,既然他们不肯让贵妃代掌宫权,又不愿让贵妃直接升任皇后,他便取了个巧,将贵妃封为皇贵妃。皇贵妃位同副后,乃是王不见王的局面,要么皇贵妃犯了什么大错被贬,要么下一任皇后就必是今日的皇贵妃。   按说这种旨意虽是妃嫔晋升,但也关乎国家社稷,绝不是陛下一个人拍板就算的。偏那一阵子正是陛下支持选拔出的武状元在边关大获全胜进京献俘,陛下在军伍中的声望异常高涨,是以这一道看起来并不那么容易过关的圣旨也以“此乃陛下家事”的万金油理由顺了过去。   慧贵妃既成了皇贵妃,自然要从长禧宫迁到坤和宫去。原本她倒是懒得折腾这一回,无奈孔皇后生下的龙凤胎三皇子三公主,养在坤和宫的已故张贵人之子四皇子,及孔皇后最后拿命换来的七公主都得由她暂且养着。再加上她跟前本就带着的拖油瓶大皇子二皇子,还有个宝贝蛋儿二公主,以长禧宫的规制还真盛不下这么多小祖宗。   坤和宫地方大格局好,光这一条就让虞枝心没了怨言。忙忙碌碌的花了小半个月将坤和宫理顺了,与一众小孩儿也渐渐熟稔,才有了方才一群小家伙围着她请安的场景。   虞枝心从未隐瞒这些孩子的身世。她并不觉得宫中的孩子有资格被隔绝在宫斗之外藏于一片谎言构成的净土中长大。与其等他们长大了了解自己的身世再纠结痛苦,不如一开始就接受这个残酷冰冷的世界的毒打,知道自己的身份,找到自己的路,才不至于日后摆不正自己的位置,自己坑死了自己。   几个孩子年纪尚小,但并没有哪个是愚笨的。虽然很多时候不懂皇贵妃说出的话是什么意思,至少能明白他们的出身本就不同,现在的相亲相爱只是因为皇贵妃的一视同仁,却不代表他们以后都能被这样一视同仁。   而就算是在冷漠公正的皇贵妃面前也有个备受宠爱的特例——便是一群小皇子小公主里的“大姐头”二公主。虽然大皇子比二公主还大了两个月,然不知是不是小时候病弱的多,倒比不上二公主高也比不上小姑娘壮实。且大皇子还是个沉稳安静的性格,与咋咋呼呼大大咧咧的二公主截然相反,是以大皇子这个大哥在小群体里的存在感比二公主可少的多,大伙儿都是跟着“二姐姐”混的。   今日就是“二姐姐”想起自己去年埋在长禧宫那棵桂花树下的小香包,一时兴起想要挖出来看看。她被虞枝心养的自在惯了,说走就带着一群小孩儿冲到了长禧宫。这本不是什么大事,也不用唐嫔特意招待,偏那位刚在正月初一生下七皇子风头正建的唐嫔娘娘一边推三阻四,一边话里话外倒说的像二公主不知礼节不敬长辈一般。   二公主脾气急是不假,察言观色的能耐更是天生。她直觉自己练嘴皮子总是要吃亏,不如回去与母妃告状去!   ——与别的孩子不同,二公主虽然十分明白自己的身世,知道自己的生母是已故的宋贵嫔,甚至虞枝心特意召见过宋贵嫔的生母,也就是二公主的亲外祖母让两人相见,但她就是固执的只称虞枝心为母妃,而不是“皇贵妃母”。   虞枝心本以为是伺候的下人教的,然来回确认过好几次,不得不信了是小姑娘自己的主意。这孩子对她的孺慕之情不是作伪,既然这个孩子肯把她当亲娘,她自然不会辜负了这个孩子。   她原本只想着将小姑娘娇养长大,往后给她找个好姻缘,就算是对得起故去的宋贵嫔了。可小姑娘一句句“母妃”叫的她心软——小丫头全心全意的爱戴她依赖她,她便恨不得将全天下最好的东西都给她!   就像今儿这一出。若奶娘包庇唐嫔并不碍着二公主,可能虞枝心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算了。偏她那些话说出来全是为唐嫔开脱,听起来却显得二公主小气了。虞枝心哪里能忍她这个,索性将人拉出去以儆效尤。   “对了,本宫记得陛下说过,唐嫔央他将长禧宫空出来,这次选秀不要往里进新人?”虞枝心似笑非笑的看看身边的捻红,见捻红忐忑的点点头,不禁嗤道:“那你告诉陛下,唐嫔不给二公主面子就是不给本宫面子,既然她不给本宫面子,本宫凭什么要给她方便?”   “长禧宫必然进人,要么进一个高位压着她,要么进几个位份低的归她管着。你去问问陛下,就说本宫且没必要听唐嫔的无理取闹,纯是给陛下面子,陛下选了哪个,明儿选秀完了本宫就按哪个安排下去。”   捻红和玉茗都是伺候先继后孔氏的大宫女,亦是陛下的眼线钉子。虞枝心接手坤和宫后大度的把这两人都留在身边,权当个两头传话的传声筒用了。   捻红对这差事早已轻车驾熟,转身就往外传话去了。倒是玉茗有些担忧的看了皇贵妃一眼,仿佛想劝又有些犹豫。   虞枝心微微一笑,也懒得与她解释。旁人或许顾忌陛下宠爱唐嫔不敢随便对唐嫔出手,虞枝心却知道陛下对唐嫔的兴趣单纯是因为他发现了这个女人在装——装的纯良温柔无欲无求只一心爱着陛下,胆小纤弱的需要陛下宠着护着才能安心。   哪怕今日的陛下已经彻底掌握了朝堂,他对后宅手段总是有那么多兴致甚至本能熟稔。他偏爱有手段的女人,尤其偏爱有手段又为他痴狂的女人,在唐嫔彻底被他征服或是彻底被他厌弃之前,他总会用帝宠勾着她,看她要如何表演。   只这种看戏的心情最多玩笑般说一句欣赏,终归不是什么爱意欢喜。唐嫔惹了旁人也许狡辩几句算过,虞枝心若是对付她,就算当着陛下的面抽她的脸,陛下也只会心疼皇贵妃莫伤了手,不解气只管叫慎刑司来打板子就是。 第146章 .归平遥(下) · ?   果不其然, 虞枝心才打发孩子们下去吃糕点没多久,捻红就从外头笑着回来,带来陛下的回复:“陛下说多谢主子娘娘肯给他面子, 唐嫔说什么都无妨, 也没人应过要听她的。既然后宫之事都托付给娘娘管,娘娘只按自己的心意安排就是。”   虞枝心点点头算知道了。便听捻红接着又道:“陛下请娘娘去乾元宫帮忙,说他头疾又犯了,若是娘娘这会儿有空,还请娘娘给他念折子去。”   虞枝心没好气的啐道:“本宫才从乾元宫回来多久, 他又犯哪门子的头疾!还不是太尉与太保吵起来,隔着折子骂架呢!”   如今的太尉已不是当初那位周相, 而是陛下的心腹程将军。周相在隆治十三年十月病逝,空出来的势力由陛下撑腰的程将军抢了大半,太尉之职也理所当然的落在了程将军头上。只托孤丞相之位却是不必再有,作为补偿便让他再担了兵部尚书之位,正好大力推行朝廷的武举制度。   吴相有自己的人马地盘,自然不愿意被程太尉如此蚕食。程太尉又是个固执的,且有陛下给他撑腰, 两人可谓是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吵的一干重臣都觉得不堪其扰。   陛下作为拉偏架的始作俑者, 夹在两人中间被吵的尤为头疼。不过此头疼非彼头疼, 总归虞枝心更搞不定两位大人, 才不肯去听陛下的抱怨。   至于念折子什么的却不是陛下随口胡说,而是虞枝心真做过这个,且着实做的不错。起因是去年年初时陛下犯过一回头疾, 只能躺平了在床上闭着眼,撑起身子就天旋地转, 更别提批折子理政事了。可那一会儿也正是他才提拔程将军当了太尉,又有孔家大老爷即将出三年父孝复起朝堂。皇帝陛下被逼无奈,索性打起了虞枝心的主意——便让贵妃以侍疾的名义待在乾元宫里,折子由她念来听,对策由她跟着想,最后御笔朱批也是由虞枝心写上的。   ——虞枝心隐约知道这场大病的由来,应是和继后孔顺姝有关。孔皇后蠢则蠢矣,倒有一套朴素的自保方法,便是养着几个孩子好好过日子,承宠也不忘避孕,免得在生孩子的鬼门关上受了算计。   偏陛下就是要算计。   他倒不全是为了折腾不肯听话上钩的皇后,更有孔家即将出孝,不少对孔二老爷谄媚行为不屑于顾的孔家拥趸打算再把孔大老爷竖起来争权。其实叫虞枝心说,以陛下对朝廷的掌控力,无论前朝怎么闹也不至于牵扯后宫。然陛下就是对后宅尤其提防,又正好查到孔皇后与孔大老爷私底下开始联络,他哪还能容皇后肆意妄为?   他先是换了孔皇后避孕的药,后头又偷偷给她加了利于受孕却有损身体的药物。皇后娘娘原本初一十五照着祖宗规矩侍寝,没想到一朝查出身孕来,惊则惊矣,可当真只有惊吓没有惊喜。   接着便是皇后大发雷霆彻查坤和宫,若不是陛下前去“安抚”,怕是她身边那几个宫女姑姑有一个算一个都要下慎行司挨板子。   这“安抚”花了陛下多少精力就不得而知,总归陛下在除夕前还强撑着上了半个月的朝,及过了正月就倒下了。他又是个孤拐的性子,若是自个儿还好且无所谓用上谁,偏这会儿头痛欲裂心思更是阴沉,除了肯信虞枝心,竟是无论哪个大臣哪个心腹都信不过。   不得已,唯有让贵妃一边贴身伺候他起居,一边帮着他处理朝政。亏得那会儿军中已有程将军一系崭露头角,武举选拔出的年轻俊杰蓄势待发。而文臣系更有陛下早一年安插进各处要职的忠臣撑着,是以虞枝心“牝鸡司晨”的行为虽没少遭朝中某些“夫子”们的诟病,陛下的朝政却是稳固的。   又有那年初春是贵妃听了钦天监对倒春寒的担忧力排众议说服陛下分拨人手和财力物力用于预防冰雪灾害,原本朝中不少大臣是抱着看笑话的态度随她折腾,没想到二月十八忽然天降大雪,接连一日两夜的鹅毛大雪压塌了不少房舍。   好在京兆尹准备充分才没酿成大祸,甚至因前头预防得当,就算有些许受灾的百姓也及时得到救治。反而是几位老大人一开始就不信贵妃的“危言耸听”,对防寒的圣旨也是敷衍了事,以至于府上不少屋子被压坏,损失可是真不小。   大伙儿虽然读的圣贤书,对于运势一事多少还是有点儿“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贵妃连天家的事儿都能铁口神断的言中,至于她替天子代个笔——想想似乎也没那么不能接受了。   且最重要的是,贵妃娘娘并不恋权。及六月中旬陛下好全了,虞枝心立刻把一应政务都丢回他手上,宁愿去帮皇后安胎和协管宫务也不想再给他打白工。   皇帝陛下哭笑不得,还在前朝与众位爱卿吐槽了好几回。朝臣们倒是心安了——只要不是后宫争权插手朝政,而当真是陛下偏爱让她帮着干了点儿传话书写的活计,大伙儿自然不会拿这种小事与日渐威严乾纲独断的皇帝陛下苦口婆心上纲上线的劝谏。   他们就不知道虞枝心走的干脆利落,却给陛下留下了一道密折,将她当面见过的诸位官员一一点评,其中不乏两面三刀隐藏至深的人物。陛下虽是信任贵妃看人识人的能耐,看到折子也是有点儿惊了,贵妃娘娘倒是直白,只说都是她瞎想的,陛下不可先入为主,只给陛下当个参考罢了。   若她是为了举荐什么人,或是与其中某些人交好,陛下或许还要防着她点儿。偏她对朝堂无欲无求全无兴趣,真就是看在陛下的面子上花这番脑筋,也不在乎陛下领不领情。   陛下自然是要领情的。尤其是发现虞枝心所写的十之八丨九都能通过蛛丝马迹查证,另有十之一二虽无实证也能看出些端倪。赵熠挑着其中有把柄能威逼利诱的威逼利诱,其中面忠心奸不择手段的拿来当铲除异的刀子,老成持重认死理儿的正好拿来当喉舌和挡箭牌,而被贵妃特意标注了忠诚忠心且有本事的,他在考核过后也不惮于让他们放开手脚干去。   不过半年时间,朝堂上已然焕然一新。更令赵熠惊喜的是虞枝心看武将的眼光之准,她十分欣赏和推荐的几名年轻将领外放边军作为磨砺,非但没有淹没在吴相班底的那群老油条里,反而对吴相的地盘分而治之,一边收拢心腹一边整治贪墨,最后连打了好几场大胜仗,甚至带兵奇袭一举端了西北游族的王帐。   这一举可谓彻底折服了桀骜不驯的边军将士,让这群“只知有吴相不知有陛下”、听调不听宣的的精锐之师回归到朝廷的掌控之下。彼时正是继后生下七公主新丧不久,皇帝陛下拿着战报兴奋的连被朝臣催婚再娶新后的烦恼都忘了,一拍桌子决定——立什么新后,就让贵妃当皇后挺好的!   皇帝想的是挺美,朝臣们可不乐意。硬算起来贵妃要家世没家世,要生育没生育,要功劳——好吧,兴许有些微功劳,但绝对不够让她直接登上皇后的宝座。   最后是陛下挟大胜献俘之威将贵妃升作皇贵妃,一干文臣也退一步不再逼着陛下迎娶继后才算了结此事。作为交换,陛下定下今年三月再选秀,这一回便不再是小打小闹的选几个伺候的人,而是朝中重臣的嫡出女眷参选,于情于理,陛下都要给她们一个不错的位份。   虞枝心对选秀倒没什么心结,更不存在什么膈应不膈应的。这两年里说是陛下独宠她,可后宫这些女人该承宠的还不是承宠,该生孩子的还不是生了。   甚至那位唐嫔——便是当年虞枝心晋封妃位时封妃大典上看着腼腆胆小实则野心宣誓的唐选侍——还在今年正月初一大吉的日子生下皇七子,可算是膝下儿女双全好不得意,还哄的陛下把长禧宫都给了她。虞枝心都不得不承认她是个有几分能耐的,可惜还是眼皮子浅,这时候就耐不住竟然敢拿二公主当筏子试水,就别怪她不客气的剁了她伸过来的手!   至于其他几位——虞枝心掰着手指算下去:长乐宫的魏嫔自生了五皇子后就缠绵病榻,别说侍寝,能隔两日不喝药都算奇迹了。潘宝林生过六公主后身材走形被陛下嫌弃,基本是守着女儿过日子,却没多少圣宠了。   明粹宫的纪宝林去年病逝,留下的四公主由韩贵人抚养。另一位由选侍升上来的戴宝林在去年五月生下皇六子,算是唐嫔之下另一位有几分圣眷的。   再有——虞枝心苦笑,再有就是永安宫里剩下那几位选侍。她们刚入宫时鲜花一般青春灵动尚得不到陛下的青睐,及宫中磋磨了这几年,就算偶尔被陛下翻了牌子,恐怕陛下还闹不分明谁是谁呢。   也难怪前朝那些大臣对陛下选秀之事如此着急上火,堂堂皇帝陛下连个温柔可心的红颜知己都找不到,唯有皇贵妃这么只胭脂虎霸着偌大的后宫,可不叫这些“贤臣”们心焦么。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皇帝的娃儿们的现状:   大公主赵婉:封号福安,隆治七年五月生,隆治九年四月夭折,生母敬妃吴氏(隆治七年五月薨)   大皇子赵培坚(皇贵妃抚养):隆治十年五月初五生,生母丽贵嫔王氏(隆治十年五月初五殁)   二公主赵婳(皇贵妃抚养):封号安顺,隆治十年七月初七生,生母宋贵嫔(隆治十年八月十六殁)   二皇子赵培均(皇贵妃抚养):隆治十一年五月初五生,生母沈贵妃(隆治十一年六月中薨)   三皇子赵培墨(皇贵妃抚养):隆治十一年十一月生,生母继后孔氏(隆治十四年七月十五薨)   三公主赵嬿(皇贵妃抚养):隆治十一年十一月生,生母继后孔氏(隆治十四年七月十五薨)   四公主赵妩:隆治十二年九月初十生,生母唐嫔   五公主赵瑷(韩贵人抚养):隆治十二年九月十二生,生母纪宝林(隆治十四年四月病逝)   四皇子赵培壁(皇贵妃抚养):隆治十二年腊月二十生,生母张贵人(隆治十二年腊月二十殁)   *五皇子(未记名):隆治十二年腊月二十二生,当日夭折,生母庶人姜氏(隆治十二年腊月二十八殁)   六公主赵妤:隆治十三年十月生,生母潘宝林   五皇子赵培城:隆治十四年二月生,生母魏嫔   六皇子赵培境:隆治十四年五月生,生母戴宝林   七公主赵姝(皇贵妃抚养):隆治十四年七月十四生,生母继后孔氏(隆治十四年七月十五薨)   七皇子赵培堂:隆治十五年正月初一生,生母唐嫔   另外,女鹅会有自己的娃的,至于怎么生什么时候生,现在保密→_→ 第147章 .清平乐 · ?   “主子娘娘。”   乾元宫大总管崔公公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打断了她的思路, 如今愈发沉稳的大太监在她面前依旧笑的如当年一般谦逊诚恳,行了个礼递上一张纸条道:“这是陛下拟定的名单,黑笔的是必选的, 朱笔的是不要的。陛下说三日后的选秀他就不去了, 您随意去看上一眼,除了上头这几位,旁的秀女都由您拿主意就行。”   ——朝臣们只当陛下正当年,如今没了前朝掣肘,对美人自然愈发有闲情逸致欣赏有加。却不知陛下本就早慧, 又看破了后宅里的虚情假意,对男女情丨事一年比一年淡薄。唯有对皇贵妃的情谊如酿着的一坛好酒, 随着朝夕相处愈发纯粹。   便是这次开口选秀,一是为了依着惯例平衡朝廷局势,二来也是为了给皇贵妃解围。总归无论谁进宫都越不过皇贵妃去,陛下索性多招几个进来斗着看好戏,总好过皇贵妃日日被那几个不怀好意的臭男人嚼舌根,还当是她拦着陛下雨露均沾开枝散叶呢。   皇帝陛下前脚答应选秀,让朝臣们只管把家中娇女送进宫来, 后脚就这么把自己选小老婆的事儿交到了另一个小老婆手上。虞枝心看着一溜烟跑走的小崔公公无语凝噎,在一众大宫女忍俊不禁捂嘴轻笑中坐下来细细研究手上这张单子。   朱笔御批的名号有长长的一串, 虞枝心一眼扫过去, 多是父兄品性踏实稳重的中流砥柱, 无论选上与否都不耽搁他们对陛下效忠,亦不耽搁陛下用他们。想来陛下是觉得其中有野心的怕她们有了子嗣勾出忠臣也生出野心;没野心的在宫里更活不过多久,结亲不成反结仇。索性懒得给自己添麻烦, 还不如放任她们自由嫁娶去。   至于黑笔的名字却只有三个——闵氏小字念慈,年十六, 户部左侍郎之女,礼部尚书之孙女。礼部尚书闵老大人是难得在声望名气上不弱于孔氏的大儒,虽有些迂腐固执,但在孔太傅一力压制陛下为所欲为的那段时日,;连四相都惧怕孔氏淫威,唯有他常常拿着规矩律法与孔太傅硬抗为陛下说几句公道话。   且这位闵念慈与虞枝心还有几分拐弯抹角的亲戚关系,虞枝心的嫡亲长姐虞慧心便是嫁与闵尚书的嫡次子,算起来是闵念慈的亲婶婶。   当初虞枝心发狠与虞家断绝关系,虞慧心正与夫婿一同外放在地方为官才未进宫来找虞枝心的麻烦。去年年底时闵二爷回京述职,虞姐姐入宫拜见皇贵妃娘娘,两人虽未吵起来,但显然大姐姐对她的所作所为颇有几分怨言,两人也不算多亲近了。   虞枝心对这位长姐并没有多少期待,毕竟和她相比,长姐过的可谓顺风顺水。她是大房的第一个孩子,自幼被父母看重,就算有了弟弟妹妹也从没越过她去的。她的亲事是虞大老爷——便是虞枝心生父——还在世时定下,彼时虞大老爷是朝廷新贵,大房在家中说一不二,大姐姐出嫁虽是等到父丧三年之后,但嫁妆之类早就备好,就算老太太也没脸在大儿子尸骨未寒的时候就为难他的妻女。   她既没有尝过寄人篱下的苦,也没有见过祖母和母亲刻薄刁难的一面。她心中的虞家人永远是和善温柔的,又怎么能理解虞枝心翻脸无情的委屈?   虞枝心也不需要她理解。长姐虽然对她有些不满,好就好在脑子十分清醒,知道无论以身份地位还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都无法改变妹妹的决定,索性根本不在这个话题上搭茬试探,只自个儿想法子资助母亲和弟弟罢了。   “说起来,是不是就快要殿试了?”虞枝心突然问道。   今年是大考之年,前阵子才发了会试的成绩。陛下与他提过一嘴,道她兄长虞宪回祖籍读这几年书算是没白读,这一回会试榜上有名,是正经凭本事当上的贡士。   她当时只做没听到,心里实则有点儿纠结,也不知虞宪是真涨了本事还是个纸上谈兵的。以她在朝堂上得罪的权贵之多之广,若虞宪进了官场却一派天真,岂不是要被人抓着空子往死里坑害。   说是不愿陛下看在她的面子上给虞家人好处,然她与虞宪到底是嫡亲的兄妹,若是因她的缘由而害了虞宪的前途,她心里又怎么过意得去?   且还有另一桩——虞宪若是过了殿试录了进士进了翰林院,大小也是个京官了。到时候母亲嫂嫂侄儿侄女都要跟回京,这亲戚关系她是处还是不处?   想想都是脑仁疼。虞枝心无奈的叹了口气。捻红却不知道她的担忧,还以为她在纠结陛下在选秀前临阵脱逃的事儿,忙笑着应承道::“主子说的不错,还有十来日就殿试呢,想来陛下也是忙着殿试的大事儿才让娘娘您受累多担待的。”   虞枝心顿了顿便没有接话。误会便误会了。反正虞宪也好,母亲也罢,这一家人的事儿也不是她能决定的。索性撩开不管,继续对着单子往后看去。   闵念慈之后还有两个名字,一个是程太尉的嫡女程鸾,一个是李相的侄女儿李絮兰。这三位都是要给个高位以示陛下的恩宠和信任的,属于君臣之间的默契合作。   程太尉有三子一女,皆是原配夫人嫡出。长子次子都进了军中,那位病重被悔婚的小公子则在病好后入国子监读了一年书,又被陛下调入宫中当了中书舍人。   这位程姑娘便是小公子的亲妹妹,据说是位将门虎女——与当初进宫的周相之女周思弦和吴相之女吴娉婷不同,那两位虽也是武将之后,自身却是知书达理文文弱弱的大家小姐。程鸾却是程太尉征战边关时出生,一直长到七八岁才跟着程将军回京,一身本事十分了得,寻常两三个闲汉也近不得身。   虞枝心对她还挺有兴趣的,之前特意去储秀宫看了一眼,只一眼看去就能将她认出来:程姑娘身量比别的秀女高出大半个头,肤色气血更红润,身材也比旁人更丰满妖娆。最重要的是她总有一种令人愉悦的生动活力,哪怕是做一模一样的礼仪动作,她与寻常学着琴棋书画长大的女子就是不同。   不过这种女人能不能得陛下的青眼还是两说。陛下向来不太喜欢强势的人,无论臣子下人还是女人,最好都是对他崇敬有加体贴温柔,可以有智慧有想法,却绝不能超出他的掌控之中。   这么想来,另一位李姑娘倒是更符合陛下的喜好。虞枝心且记得在储秀宫中看到的李絮兰是个腼腆清秀的柔弱女子,脾性不像她堂姐李絮竹那么固执自大,反而处处透出点儿楚楚可怜的气质来。   虞枝心尚未与她多接触,也不知这是个真正的柔弱小可怜还是个扮猪吃老虎的狠角色。不过到了她如今的位置,倒也不在乎底下的小妃嫔是什么想法了。   说来这回入宫的秀女除了这三位,另有几个一眼望去气质不俗容貌出挑的,只她一时半会儿的且记不住姓名。不过陛下既没特意写出来,可见他是一如既往的对美色没什么追求,就算选秀也依旧是选的朝堂。   “上回咱们去过一趟,储秀宫里的美人儿可不止这几个。”虞枝心将单子放下,转头问一旁的捻红和玉茗:“你俩不是打听过了么,哪些长得好又不惹事的,都告诉本宫,让本宫先有个底儿。”   捻红和玉茗不愧是陛下培养出来的探子中的翘首,伺候人伺候的不错,搜集情报更是一把好手。这两年虞枝心光明正大的使唤她们用着陛下的眼线网络,因陛下默许,她们也习惯了将皇贵妃当做正经主子予取予求。   两人瞅着虞枝心的脸色报了几个名字,犹豫着要不要继续说下去。虞枝心反而催促道:“你们只管都说来,要不索性去列个单子,咱们把年轻漂亮的小姑娘来个一网打尽。选少了非但洗不清本宫嫉妒成性的恶名,还更坐实了本宫不让他亲近美人的传言呢!”   “娘娘是舍得给陛下挑美人,那也得挑来能入了陛下的眼啊。”白桃跨过门槛从外头进来,听着她的话便笑:“只是在陛下眼里,又有哪个美人能比您更美?就算您选出几个天仙来,怕是陛下也对人家兴致缺缺,转头依旧是日日翻您的牌子吧。”   “本宫可是人老珠黄了。”虞枝心假意叹道,唯有扬起的嘴角遮掩不住,故作感慨的摇摇头:“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本宫心里也没底啊。”   “娘娘就是爱开玩笑。您这话让陛下听到,只怕陛下都要撞天屈的!”   一众宫女笑着哄她。谁不知道陛下独爱皇贵妃,一应恩宠早已不是君王对于妃嫔,而是男子之余女子。白桃姑姑的话虽是调侃,有一句却没错,在陛下眼里当真没有第二人能比得过皇贵妃去。   “罢了罢了,既然你们都这么说,本宫不给陛下多选几个美人就更说不过去了。”虞枝心也笑,摆了摆手道:“都给本宫打起精神来,赶明儿打扮的漂漂亮亮的,跟本宫一块儿瞧美人儿去。” 第148章 .调笑令 · ?   殿选的日子转瞬就到了眼前。   陛下打着给下个月殿试圈考题的名目拉了一众大人在前朝议事, 后宫的“小事”自然就交到皇贵妃手上。虞枝心且懒得搭理几位嫔主贵人的小心思,根本不叫她们一同来选,只自己带着宫女姑姑们往储秀宫去, 摆开了架势为陛下选妃。   储秀宫中如今住着十九位秀女, 除了必选的三位和陛下名单上朱批摈弃的七位,尚有九名秀女的命运等待她的抉择。虞枝心不无遗憾的多看了两眼一排站着的三位美的各有千秋的女子——或是艳若桃李灼灼其华的摄人心魄,或是淡雅出尘如出水芙蓉的赏心悦目,最绝的是一位仙姿玉色,分明鹅蛋脸婴儿肥眸色单纯宛如孩童, 却又透着初开豆蔻的媚骨天成,连女子都恨不得为之倾倒。   可惜可惜, 这容貌最佳的三人竟然都被陛下提前内定出局,还不知她们落选后自己又要被如何诟病。虞枝心默默叹了口气,说不得,她又要担上嫉妒的名声,说她害怕失宠才故意放了美貌佳人出宫去。   “娘娘缘何叹气?”为首那灿如玫瑰极尽娇妍的女孩儿是个活泼的,眨了眨眼睛大胆问道:“是臣女有哪里做的不好,让娘娘失望了吗?”   虞枝心歪着头打量她两眼, 突然正色问道:“若是本宫让你们自己选,你是愿意留下还是愿意落选回家?”   那女孩儿想了想, 竟也老老实实的回答:“虽说侍奉陛下是臣女的荣幸, 但臣女对进宫还真有点儿发憷的。家母总说臣女脑子简单脾气急躁, 往后低嫁还好,婆家看在家父的面子上大约会包容一二。可要是进宫惹了不得了的贵人,臣女不给家里招麻烦就谢天谢地, 她可管不得臣女是死是活了。”   “那你还来参选?”虞枝心也眨眨眼,仿佛闲聊般问她:“选秀又不是强制参选的, 若是你家不同意,根本不必报上名来啊。”   她故意盯了小姑娘两眼,一抬眉梢笑道:“不然以你这容貌,既然来了就该是万无一失的,总不能心存侥幸会被刷下吧?那还不被人说是有黑幕啊。”   “臣女的父母是无所谓,但家里老太太要臣女参选。”小姑娘还挺委屈,压低了声音给皇贵妃告状:“其实臣女知道老太太的意思,家里和臣女年纪相仿的姐妹有三四个,她看好的孙女婿却只有那三瓜两枣的。若是臣女能进宫,可不就让姐妹们有着落了么。”   “是这样啊。”虞枝心慢条斯理的点点头,脸上突然带上点儿恶作剧的笑意:“可惜了,这回选秀不是陛下选,而是本宫选。陛下来选美人,你当然是万无一失,可要本宫来选——”   她一摆手,将三支鲜花扫进托盘,在三人诧异的目光中宣布:“你们三个都可以收拾收拾回去了。”   “娘娘?”小姑娘这回是真惊了,眼中的不可置信几乎要溢出来。   虞枝心收敛了笑容淡淡道:“本宫不是说了么,除非有黑幕,否则你们不会落选。不过很可惜,本宫就是这次选秀的黑幕,所以周姑娘,你可以回去了。”   周姑娘又是失望又是震惊的站在原地,还有些许悔恨和后怕渐渐蔓延上心头。倒是另两位姑娘对视一眼,脸上露出浅浅笑意,一同上前温顺的取了托盘中的鲜花,婷婷袅袅的行礼告退。   虞枝心任由两个小宫女将周姑娘半拉半拽的拖出去。周姑娘确实有自负的资本,如果没有陛下的明示在前,或许她并不介意将这个美艳大胆又有几分狠劲儿的女子放进宫来。   当着皇贵妃的面状告祖母,就算是玩笑般说的话,不敬长辈口无遮拦这一条也够她喝一壶。虞枝心明白她是自信绝无可能落选才以此方式报复祖母的偏心,甚至本意都不是为了自己,而是她这一房都被老太太压制着。   若是她确实被选中封妃,这法子虽然鲁莽,倒也不是不行。哪怕话是今日从她嘴里传出去,外人也只会说老太太偏心偏到宫中贵人都有耳闻,而不会将口舌落到陛下的妃子头上。   这种女人定会讨陛下喜欢的——格局不大却敢赌,狠得下心剑走偏锋,并不管一旦失败要背负怎样的后果。调丨教得好了绝对是陛下手里的一把好刀,放在皇贵妃刚入宫那个时间档口,许是比虞枝心都更合他的心意。   可偏偏这世上没有如果。陛下如今已经不需要在后宫设下重重刀刃让她们相互残杀以拨动朝堂,甚至为了避免麻烦,任何有可能引起朝臣心思浮动的女子都统统拒之门外。   她算计了自己的美貌和家世,却算计不到朝堂格局和陛下的心思。她欣然得意于皇贵妃主动搭茬,以退为进的实施自己的计划,却不知虞枝心也不过是闲极无聊的挑丨逗,管杀不管埋的戏耍她罢了。   而等到镜花水月被打破,虞枝心一句“落选”让她跌入未曾预料的冰冷现实,她才终于慌了。只是于事无补,她颤抖而麻木的往前挪动脚步,不知道回到家里等待她的将会是什么下场。   皇贵妃玩够了一场,倒是心满意足的收起多余的兴趣认认真真给陛下挑选美人。除了闵氏、程氏和李氏毫不意外的得到入选的玉佩,另有五位玲珑剔透的软玉娇花也在入选之列。   因陛下忙着前朝的大事并未现身,虞枝心便让她们先下去歇着,等陛下册封的旨意到了再迁入东西六宫。不想她人还没出储秀宫,崔公公又一溜烟跑来传了陛下口谕——新选秀女的位份和住处全由皇贵妃定夺,这会儿就先定下,回去再补上折子和晋封大典。   虞枝心听的一个头两个大,恨不得拖住皇帝揍一顿。就算是懿旨册封也是皇太后懿旨才合情合理,让她一个皇贵妃说了算——这算哪门子的规矩!   虽打不着陛下,但崔公公就在跟前,总是能任她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崔大总管劈头盖脸挨了一顿臭骂也不恼,来来回回就一句解释:“陛下是在与几位大人议事时当着各位大人的面说的,各位重臣都没异议,您只管吩咐,一会儿保准没人敢把您的懿旨打回来。”   几个大宫女在旁边笑,心里却知道,这是陛下给皇贵妃作脸呢。虽然皇贵妃不是中宫皇后母仪天下,可后宫就是她一人说了算。她独断专权的权利是陛下给的,是前朝认的,被选上的无论什么身份什么来头最好都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往后可别给皇贵妃找不自在。   陛下对皇贵妃的信任和维护朝中重臣早有体会,更别说这两年被陛下提拔起来重用的几位心腹本就是由皇贵妃鼎力举荐,自然也承了皇贵妃的情。反正就算这会儿不让皇贵妃做主,回头陛下还是得听完枕边风再下圣旨。总归都是听皇贵妃的话,还不如爽快点儿给陛下个面子呢。   连秀女的父兄亲人——如闵侍郎和程太尉对陛下明晃晃的偏爱和替皇贵妃立威都毫无怨言。程太尉本是与皇贵妃合作才拿到武举这个登天梯渐渐踏上高位,勉强算是皇贵妃一派。闵侍郎身为户部左侍郎,而户部原是孔家的地盘,户部尚书正是孔大老爷。陛下趁着孔大老爷丁忧时硬压住没让别的大人兼任户部,而是将闵大人调入户部担任侍郎之位,为的就是从孔家啃下一块肉来。   闵侍郎不像他父亲那样无欲无求无欲则刚,他的野心比闵尚书更大,能妥协的地方自然也就更多。例如陛下对皇贵妃的偏爱——闵尚书虽不言语,心底定是不赞同的。闵侍郎就觉得无所谓,只要陛下偏爱皇贵妃的结果对他来说是好的,他就可以旗帜鲜明的支持陛下。   这两人都觉得女儿的前途交给皇贵妃定夺没什么不好,其他人更没话可说。唯有李相心中郁郁,可惜吴相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沈相这老狐狸又不置可否,他就算有想法也是独木难支。   虞枝心听崔公公如此这般说过一遍朝堂上的反应,苦笑两句只能领了陛下的好意。她也不压着秀女的位份,直接将闵念慈和程鸾定为正三品妃,李絮兰定为四品贵嫔,另有一位孙氏和一位郑氏封作贵人,薛氏封为宝林,刘氏和凌氏为采女。   “长乐宫如今是魏嫔和潘宝林带着五皇子六公主在偏殿住着,闵妃可立为长乐宫主位。明纯宫这回打扫干净了,就以程妃为主位,孙贵人和郑贵人各挑一个偏殿住吧。”   “李贵嫔到明粹宫,韩贵人和戴宝林都是懂规矩好相处的。剩下三位小主去长禧宫,让咱们唐嫔娘娘好好教教她们怎么讨陛下欢心。”   这些分派早在她心中过过几遍,为的是陛下问起时可以周全的答出来,既然陛下干脆放权让她做主,她便按照自己的思量一条条娓娓道来,安排的妥妥当当。   唯有最后一句显然有几分调侃。唐嫔想效仿皇贵妃独占一宫养儿育女在后宫不是什么秘密,皇贵妃偏不肯如她的意,一下子塞了三位小主去找她“讨教”,就不知道唐嫔见了这几位青春年少的娇俏美人,还能不能端住她那张温顺可人的脸。 第149章 .玉壶冰 · ?   宫里一下子多了七八位妃嫔, 且其中颇有几位高位妃主,便像是湖水里扔下一颗石子,让许多人心中久久不能平静。至少长禧宫的唐嫔是气的一晚上没睡好觉, 第二日特意画了个憔悴却的妆容炖了汤水送去乾元宫, 就算不能给皇贵妃上眼药,好歹也要博取陛下的怜惜。   可惜她连乾元宫的大门都没能进去。崔公公板着一张脸亲自出来挡驾——陛下与皇贵妃在里头商量朝中大事,不管哪位娘娘不管有事没事都不得打扰。   唐嫔心里恨的要死,偏又不敢得罪了这位陛下跟前的红人,一张清丽妩媚的小脸扭曲成怪异的模样。她只道是皇贵妃故意为难, 一个妇道人家能与陛下商量什么家国大事!   崔公公冷眼看着唐嫔离开的背影冷笑两声,一笼袖子继续回到内殿伺候。他哪里不知道唐嫔的腹诽, 可事实上不耐烦的让他打发了唐嫔的人并不是皇贵妃而是皇帝陛下,这会儿陛下正与主子娘娘商讨要事,非但关乎前朝,甚至还关乎老赵家的基业命运。   “……要臣妾说,您就没必要这么早定下什么太子人选。反正您都打定了主意亲自教导皇子们,又不必在乎他们的出身,还不是看他们长大之后哪个性格合适继承大统就立哪个?”   虞枝心捏了捏眉心劝道。陛下早说过宫中皇子年满六岁就迁到皇子所, 往后少受后宫的影响,也免得仗着生母或外戚拉帮结派兄弟阋墙。眼见着明年起大皇子就该满六岁, 接下来几位皇子陆续都要进学, 不想他又突发奇想, 想要先圈定个太子人选来。   “朕也不是要现在就定下太子之位,而是先把这几个孩子约莫有个规划。比如老三——无论他资质如何,就他是孔家女生出来这一条, 朕就绝对不肯让他当太子的。”   “陛下是怕他受孔家影响?那倒是大可不必……”   “不,朕就是单纯讨厌孔家, 因此连孔家女生的孩子也不喜欢。”   赵熠在她面前难得的直白,脸上虽有浅浅笑意,说出的话却是正经的:“既然朕已经在心里给他定好了出路,他就不必接受帝王之术的教习。否则万一他进学后靠着孔家血脉表现的成绩优异,你说朕怎么一碗水端平?端不平让他生出怨怼来,不是反而成了祸患?”   “……陛下说的很有道理。”虞枝心不得不承认他考虑的长远,点点头问道:“那陛下的打算里,除了三皇子已经出局,还有谁是要别样对待的?”   “二皇子和三皇子是一回事。”赵熠淡淡道,他记恨孔太傅得记恨一辈子,对沈相也实在没什么好感。   “大皇子性子沉闷了些,身子骨儿也不太好,恐怕当不得重任。”虞枝心下意识的咬着手指算起来:“四皇儿往下的都太小了,这会儿且看不出什么来。”   “七皇子也不必考虑。”赵熠突然开口道:“唐嫔出身不高,又是一脑子小心眼小计较,七皇子由她养到六岁,多少会受点子影响。”   他抬头看一眼虞枝心,有些无奈的苦笑:“就像朕,小时候坏了习惯,当了皇帝也没多少皇帝的大气胸怀,先想到的不是天下百姓,而是如何巩固自己手里的权利。好在朕之前有孔太傅和四相逼着朕不得不改,若是朕继位时就是天下归心海晏河清,那才是要当个败家子的。”   “陛下别妄自菲薄……”   “朕说的是实话。也就是你打心眼里觉得朕哪哪儿都好,你可知当初那位孔皇后是如何看不起朕的?朕回过头来想想,一个男人的气度眼界连女人都比不过,确实是要让人鄙夷的。”   他笑着拉过虞枝心的手,在她耳边小声调侃:“其实到现在朕也比不上你。你若是肯勤快上进些抢了朕的皇权,那些朝臣也不见得会多么反对。”   这种话要是放在三五年前,虞枝心必定得立刻跪下请罪。可这会儿她只是哭笑不得的推开陛下的脸,十分无奈的嗔道:“又说这种不着四六的话来!不是在说七皇子的么?七皇子也不在考虑之列的话,需要臣妾着重观察的就只有四五六这三个小的了?”   “大皇儿不是说身体渐好了吗?他毕竟是长子,还是得悉心培养。”赵熠思付了一会儿道:“总归明年他最先进御书房,先看看他能不能撑得住皇子的学业,若是他有这方面的天赋学的并不累,朕立不了嫡立个长也是说得过去的。”   他叹了口气道:“朕这身子……也不知道还有几年好活。大皇儿年纪最大,他要是能立为太子,对朝廷也好赵家皇族也罢,都是最大的保障。”   “臣妾不准你说这种丧气话!”虞枝心闷闷的推他一把故意转移话题:“您风华正茂呢,后宫才选了美人伺候您,你可不能辜负了这些青春貌美的好姑娘呀!”   “朕只是辜负了你。”   赵熠拥她入怀。这些年他心里总有些不安如涟漪般时隐时现。他已经离不开皇贵妃,而皇贵妃虽从未表现出任何一点不尽人意的地方,但就是这样的“完美”,反而让他越发觉得飘渺虚无。   她的一举一动与她一径以来的性格习惯一脉相承,并无丝毫突兀。她身边的捻红玉茗都是他的眼线,她也从无什么秘密瞒着他。   或许单纯是她的无欲无求。除了盼着他好,她既无野心也无贪念,琳琅珠宝金银首饰能博她一乐,单夸她两句也能让她得意开怀,可赵熠就是知道,这些东西从未在她心里占据什么位置,有与没有都不会动摇她分毫。   他恨不得把一切都给她,却发现自己再也给不了她什么。而他自己——却绝不能没有了她。   位份,独宠,前朝的地位和后宫独揽大权。他把这些从不肯轻易给出的筹码塞进她手里,她欣喜接受,可依旧不是那么在乎。   皇帝陛下的不甘心变成了淡淡的恐慌。哪怕他知道这个女人永远会追随他,他却不知道自己到底要怎么拴住她。   甚至,他想过子嗣。   曾经的他怎样防过虞枝心,怎样想过让她永远没了生育的机会,这一两年里他就有多后悔和后怕。好在他因种种原因没有下手,好在太医所说宫寒之症极难有孕并不是一定确定怀不上。赵熠每次满怀希望的算着皇贵妃的日子,以朝圣般的心情和她被翻红浪。可每一次的结果都是失望——皇贵妃却并不知他的纠结,甚至他都不敢将这些龌龊心思说与她听。   要说皇贵妃不会吃醋不在乎他宠幸了谁,他知道并不是的。她从不劝他雨露均沾,她将对他的占有表现的清楚明白。她就差直说陛下是她的人,别的女人可以承宠,却决不允许染指这份感情。   所以他也老老实实只在皇贵妃不能侍寝的日子才找别的女人替代。所以他自觉谨慎的避开什么选秀什么赐封,全都交给皇贵妃一手操办。   可就算是这样,他还是觉得内疚亏欠,就算所有人都羡慕皇贵妃被他宠爱有加,就算所有人都觉得是他给了皇贵妃太多偏爱。   他莫名害怕,像是溺水之人手中唯一一块浮板,虽然紧紧握在手里,却还是忍不住担惊受怕,害怕这块浮板突然消失,连带着他的灵魂也一同消亡。   “朕只是辜负了你。你帮朕良多,朕总得把身后事考虑清楚,免得给你再添麻烦。”   皇帝陛下喉咙间有些许沙哑。强忍下眼中突如其来的酸涩,赵熠努力撑起一个算是温暖的笑容,手指在虞枝心眉目间细细描画。   “你这么年轻漂亮,按说朕最该给你留下的是个能宠你爱你的良人。不过你已经是朕的妻子,这一条就不必再想。作为交换,你也别总想着随朕去了这种晦气事儿,往后就算不当个权倾朝野的太后,闲来无事在宫中搭个戏台子听听曲看看戏含饴弄孙,或是去别院皇庄住着散心也是挺好的。”   他说的真心诚意,皇贵妃却不领情。非但不领情,还要拿一双漂亮的杏眼瞪他。   “陛下才是总想些有的没的晦气事儿!御医都说了您没什么大碍,不过是往年劳神伤了眼睛。您尽管听太医的吩咐多注意些,肯定能活个长命百岁的!”   熟稔和笃定的反驳说了许多遍,皇贵妃也从最初的惊惶变作淡定。甚至颇有闲情逸致的冲陛下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陛下与其在这里和臣妾胡扯,还不如去御花园里逛逛,看看哪位新进宫的妹妹合您的心意,再努努力多生几个娃儿来。”   “得得,是朕不对,朕不该说这个。”   赵熠好脾气的笑笑不与她争辩,心里却明镜一般。他确实是劳神,但并不像太医说给她听的那样简单轻松。去年那一场头疾来势汹汹几乎要了他的命,之后秦太医就再三警告,若是他再如此用神,恐怕剩下的寿元不会超过二十年。   二十年之后他若是走了,皇贵妃要何去何从?皇帝陛下心中再次升起紧迫感。无论如何他都要想法子尽快将虞枝心立为皇后,才能确保她名正言顺的坐上太后之位! 第150章 .飞来峰 · ?   一场选秀选了不少美人闺秀入宫, 其中不乏简在帝心的大臣之女,却并未影响皇贵妃的地位分毫。皇帝陛下依旧日日翻着皇贵妃的牌子,或是干脆宿在坤和宫里。便使得每个月皇贵妃不好侍寝的那几日愈发抢手, 妃嫔小主们使出浑身解数, 只盼着在那几日博得一两次机会。   倒有自负年轻貌美的新人想过别一别皇贵妃的苗头。都不必虞枝心出手,陛下先给她们立了规矩。皇贵妃不侍寝的那几日她们怎么互相坑害拉扯都无所谓,可谁要想从皇贵妃应得的份例里挖墙脚,就别怪他心狠手辣辣手摧花。   薛宝林就是被唐嫔三言两语挑拨了冲上前来的那个傻子。陛下毫不留情的罚她在坤和宫的宫门口跪了整整三个时辰,一双腿几乎就这么废了。陛下却是冷着脸连太医都不让她喊, 反而责令她禁足思过,将宫规抄完百遍方可解禁。挑事的唐嫔也没落下好来, 被陛下一道圣旨贬为贵人,要不是皇贵妃嫌麻烦不肯,连唐嫔膝下两个孩子都要夺下送到坤和宫来。   唐嫔在这次选秀前一直是后宫仅次于皇贵妃之下第一得宠的,往日里做点儿小动作,虞枝心不计较,陛下也当没看到。没想到这一回会惹来陛下如此大的怒火,一众妃嫔吓的噤若寒蝉, 无论什么小心思都彻底熄灭,从此再无人敢挑衅皇贵妃的威严。   位份低的小主不敢找麻烦, 位份高的几位自持身份, 一开始就没做出什么邀宠的举动。她们在入宫前多少被家里耳提面命过不许跟皇贵妃作对, 最初几个月还算过的淡定。但陛下这般位高权重日渐威仪偏又年轻貌美如芝兰玉树的男人,总是容易敲开女子的心防的。   更兼陛下对皇贵妃的痴情以对,后宫哪个女人看久了能不动心, 能不幻想被这般宠爱的人是自己?皇贵妃可以做到的她们也可以为陛下做到,那皇贵妃能得到的, 她们或许也能够得到。   皇贵妃能得到陛下的真心,靠的不就是不管不顾的先把一颗真心给了陛下么。无论是单纯的闵妃热烈的程妃还是颇有心计不肯认命的王贵嫔都有志一同的选择了这同一条路,一半儿是真被陛下迷倒,一半儿却是自己说服的自己,便一往无前如飞蛾扑火般向陛下扑过去。   虞枝心只能感慨陛下的魅力果然是随着年岁的增长越发诱人。当初元后孔矜柔都会因他的皮相而想过与他相互扶持举案齐眉,直到差点儿丧了命才看清他私底下不入流的手段清醒过来。而今陛下根本不必对后宫的女人用这些手段,他只用那么远远的、浑不在意的站着,这些女人就先在脑子里把他勾画的完美无缺,再把持不住的爱上他。   殊不知皇帝陛下对她们只有嗤之以鼻和不厌其烦。世间历来是锦上添花容易而雪中送炭难,何况以陛下的身份也不需要什么女人来锦上添花。要不是这几位背后都是他需要重用的人,他都能放纵心里的恶意引着她们自相残杀。   不过就算他什么都不做,女人的妒意也足够让她们疯狂。她们并不敢把手伸到皇贵妃头上,就只能将剩下所有人都当做假想敌,每日在这狭小空间中上演一出出合纵连横的无间道。   虞枝心与陛下一同站在局外看。她其实还挺替程鸾和闵念慈可惜的。程鸾率直活泼的性子并不讨人厌,若是嫁个同样快意恩仇的武将,将来夫唱妇随说不定是一出佳话。偏她却进了宫,偏她这种性格总多了些固执,看上了陛下就不肯放下不肯认输,反而作茧自缚的把自己困住。   闵念慈却又不同。   她应是世家女的典范,从小学了一脑子相夫教子的贤良淑德,脾气看似软糯其实外柔内刚,按说就算当了妃子也只会尽职尽责,并不会轻易付出自己的感情。   可她身后有闵家,有个野心勃勃的父亲闵侍郎。闵家倒不像是孔家那样希望女儿嫁出去还惦记着给娘家划拉好处,盼着她们给陛下吹什么枕头风。他们教给闵妃的正好相反——女子要对夫君忠贞爱戴,要让夫君心满意足,她们越能和夫婿琴瑟和鸣情投意合,对闵家的名声就越有好处。   闵妃是不喜欢学皇贵妃那样破釜沉舟去爱一个人的。但她的夫君喜欢的是这种,她就只能勉为其难的去学。她知道这种学并不是形似的欺骗,而是要发自内心真正做到,既是要让别人信,首先就要让自己先笃定。   她许是成功了。她会为陛下辗转反侧思念成狂,在夜里咽下嫉妒的幽暗和凄冷呜咽。可她更想不明白,为什么她都做到了,陛下却不来回以她同样的爱呢?   这两位都让虞枝心有些感慨,至于李贵嫔——虞枝心只想说,不愧是李絮竹的亲堂妹,虽然相貌上比李絮竹柔软了几分,性格却是一模一样的妄自尊大又暴躁浅薄。   就这种先认定陛下该待她不同,再因陛下并未另眼相看而暴跳如雷迁怒她人的,前一位李絮竹身为李相的亲闺女都没得到陛下几个好脸色,何况李絮兰的爹不过是个工部郎中,高不成低不就全靠李相撑着。   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下场往往是自己作死自己。虞枝心对底下的妃嫔之间怎么争来斗去的没什么兴趣,只要她抓住了皇帝陛下的心思不变,她就是以不变应万变的立于不败之地。   她更忧心的是陛下的身体。自春闱之后陛下又发了几次头疾,虽每次的时间都不长,却是痛的赵熠恨不得在龙床上打滚,一身大汗淋漓像从水里捞起来。且之后好几日都不能多思多想,看两眼折子看就忍不住要吐,还得由皇贵妃帮着处理政务。   陛下以为她不知道实情,只安慰她是染了风寒,其实她比陛下知道的更清楚。皇帝偶尔发作头疾对她而言并不是坏事,至少给了她多多接触朝政的机会。可要是陛下当真死的太早,太子年幼什么都做不了主,朝中重臣拥立幼帝登基趁机夺权,她不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么。   调养身体这种事唯有拜托白桃,且还要做的神不知鬼不觉。白桃想了许久才想到一个法子,却是由虞枝心先服下一种药丸,随着她渐渐吸收药力间接成了陛下头疾的解药。虽是治标不治本的法子,但陛下只要和她待在一块儿就能减轻不少痛苦,好歹能让陛下平安活个几年。   虞枝心掐着手指算,要是陛下只能活个三五年,便是最年长的大皇子继位也不好使。最好能让陛下活过三十五,到时候大皇子有了十六岁,四皇子也有了十四岁,她的选择就多了。   至于生母还在世的五皇子六皇子七皇子就直接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无论陛下怎么教导,孩子亲近生母的本性是改不掉的。斯人已矣只能靠着她坐上皇位是一回事,能坐上皇位后将她扔到一边再尊生母的又是另一回事了。   “还要十来年呢,这日子可真难熬。”虞枝心忍不住抱怨。   “十来年后您也才三十来岁,倒是可以效仿前朝赵太后一样养几个面首,还能快活好几十年呢。”   白桃见四下无人,小声与她开起玩笑:“若是那会儿奴婢出了宫,一定给您留下好用的避孕方子,您就可以放心大胆的快活了。”   “呸,说什么呢!”虞枝心拿帕子甩她。   “说起来娘娘这两日可碰到程小公子了?前两日奴婢还见他与大爷一块儿当值。”   程小公子便是程太尉的幼子,是陛下身边常用的中书舍人。而她话中的大爷则是虞枝心的亲哥哥虞宪。虞大爷殿试过后被陛下点为二甲传胪,却没放进翰林院里数书虫,而是当了中书科的笔帖式,算是程公子的助手和下级。   此事是陛下一手操办了才告诉她,虞枝心倒是真心诚意的谢过陛下。中书科就算是微末小官也是天子近臣,虞宪待在陛下身边总好过放到什么水深的衙门里纠缠不清要好。   至于程小公子——虞枝心翻了个白眼怒道:“你好好儿的提那小子做什么!”   这位程小公子看着纯良无害腼腆温柔,实则是病的太久了身体不好不得不柔弱,性子可比他妹妹程妃坚毅沉稳的多。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毛病,她替陛下批折子那阵与这小子打过两回照面,小公子就瞅着她不放了,自以为隐蔽的打量她少回,还被她听到许多大逆不道的心里话。   “娘娘总是‘那小子那小子’的,程小公子可与您同岁,算月份比您还大点儿呢。”   白桃捂嘴笑道:“奴婢就是好奇,这小公子看着人畜无害的,眼神儿倒是不错。若是将来娘娘真要招面首,我看他就挺好的。”   “你还说!信不信我撕了你的嘴!”   虞枝心笑着锤了白桃两下,心中并无半点涟漪。她连天底下最尊贵的男人付给她的一颗真心都可以毫不留情的以温柔手段折磨践踏,就算小公子再如何对她一见钟情倾心不渝,她又非得把他当回事,要分给他一个眼神么?   作者有话要说:   程小公子是个切开黑,奈何女鹅没有心   是个很重要的工具人,后面还会出现的。不过和女鹅的感情线就是他单箭头暗恋未遂,女鹅对臭男人都没兴趣→_→ 第151章 .风光好(捉虫) · ?   接下来的三年里, 赵熠的后宫可谓是十分热闹。   第一个跳起来惹皇贵妃的薛宝林不出意外的第一个出局。她本被陛下罚跪罚的伤了腿,在第二年冬天一场风寒就这么去了。只是她的死并未在后宫掀起多大的波澜,更激烈的争斗已经拉开序幕。   仗着父兄在军中连连得胜, 热情似火的程妃逐渐有了仿佛可以与皇贵妃一争高下的资本。然她的得意并未持续多久就被一道惊天霹雳给劈的粉碎——她不过是来小日子时腹痛难忍宣了太医, 怎么就被诊出今后再无生育的可能?   老太医无奈又笃定的解释,定是她被人下了药,非但是口中咽下的,还有香薰的外敷的,好几种手段用在一处, 被害了不止一日两日。若是早有提防还罢,偏她和身边的宫女全不知情, 如今就算是华佗在世也难以挽回了。   程家只有一位当家主母,程太尉更是通房侍妾都无,程鸾确实是没怎么接受过这方面的教导。可转念一想,就算她不知道,难道宫里分派的姑姑也一无所知?难道每次诊平安脉的太医也全无察觉?   程妃哭哭啼啼的告到陛下面前。陛下自然要彻查,可查出来的结果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给程妃下毒的不是别人,正是她身边的宫女。原是那宫女曾表现出些许“爬龙床”的愿望被程妃狠狠挖苦, 宫女气急之下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绝了程妃生育的可能, 往后程妃没个子嗣作为依靠, 还不是要扶持她们这些身边人借腹生子?   且不说其中逻辑到底有多荒谬, 光是一个宫女又哪来的本事捂了太医们的嘴?再往下查又牵扯到另一位妃嫔,却是曾经也算风光过一阵、直到去年才被陛下彻底冷落的唐贵人。   说唐贵人被冷落也不尽然,毕竟她身边还养着陛下的一双皇嗣, 哪怕位份不高,说话多少是有点儿底气的。她在陛下面前人微言轻不代表她拿捏不住几个太医——时也命也, 先前给程妃请平安脉的几位太医有两个被她捏住了把柄,且她也没想着瞒一辈子,只要能挨过半个月让程妃就算查出来也无力回天就足够了。   唐贵人与那背主的宫女几乎是一拍即合。换句话说,宫女那点子野心和不切实际的想法都是唐贵人挑拨出来的。唐贵人智计百出的给小宫女出了好几个主意,而宫女也是心狠,把能用上的手段都用上,还做着日后爬上龙床取而代之的白日梦。   面对暴怒的皇帝陛下和悲愤交加几乎崩溃的程妃,唐贵人意外的镇定,甚至有几分愉悦的欣赏他们的歇斯底里。她原以为自己靠着心机和好运可以成为和皇贵妃一样高高在上的存在,可谁知道陛下从始至终不过是把她当个猴戏看。连她生下的一双儿女都仅仅因为是她所出就早早儿没了继承大统的权利,她既心死,又何惧拖着所有人一起去死?   不止程妃,她连闵妃和李贵嫔处都下了手。可惜这两位颇有经验,撒出去的手段有多半被挡了去,也不知到底有没有得逞。不过也不是人人都能像闵妃和李贵嫔那么谨慎,至少她长禧宫中的两个采女,明纯宫的孙贵人郑贵人,甚至永安宫的那几位选侍都被她下手害了,她一边发狠一边得意的想,陛下既然看不上她生的孩子,往后也就别想再生出孩子来!   唐贵人不出意外的被赐了三尺白绫,所生五公主和七皇子送进了坤和宫由皇贵妃照管。程妃虽无性命之忧,但到底伤身伤心,病了好一阵子才渐渐恢复。而闵妃和李贵嫔后知后觉的彻查自己宫中,两人果然都受了不同程度的戕害,须得好好养上几年才有可能孕育子嗣。   虞枝心对唐氏的战斗力叹为观止。不过对于这种疯魔了的女人,她也没什么好同情的。唐氏既然选择了对别人出手,就要有被揪出来被处决的觉悟,这结局对她来说可能也是求仁得仁,毕竟如她所愿,这几年里陛下的女人是真没法儿生出孩子了。   有时虞枝心也忍不住感慨,觉得这世间之事就是这么可笑。赵熠一心谋算女人撬动前朝时,宫中的女人一个个的清醒又敏锐,颇有几个根本不把陛下看在眼里。等陛下坐稳了皇位不再在乎后宫女子,她们倒为了陛下忘乎所以的斗的头破血流,甚至不惜搭上自己的性命。   唐氏这种人就是一把双刃剑,心狠手辣野心勃勃无知无畏,可以在合适的时间做合适的用途,也可能一时失察就造出乱子。赵熠先前放纵她是因为兴趣,而今日终因他的放纵而酿成苦果。   不过虞枝心也怀疑过是不是有赵熠不经意的引导,毕竟程家在军中的威望日渐强盛,连吴相都渐渐被他压下。若是程鸾生出个儿子来,说不得会被有心之人利用了去,皇帝陛下对这种事总是不得不防的。   可惜她并未听到赵熠关于此事的任何心声,因此做不了准确的判断。倒是赵熠明显松了口气——他对宠幸妃嫔本就没有太大的热情,之前对程妃多有宠爱还是为了稳定超纲做给程家人看,其实心里不知多纠结。既然程鸾都病倒了,他除了隔三差五的派人送上赏赐倒是轻松了许多,绝大多数时候又只肯与皇贵妃待在一处了。   且他也渐渐发现了皇贵妃另一桩好处,便是他与虞枝心待在一起时总是安心并放松的。有时头疾发作疼痛难忍,挨着皇贵妃眯一会儿都能略略减轻痛苦。连太医也说不出其中诀窍,于他看来就越发证实了皇贵妃是他天命所归的女人这个念头。   他还差一个理由将皇贵妃拱上皇后之位。而这个理由也很快就有了。   隆治十八年,陛下重病一场,差点儿就没能挺过这一关。病愈之后,陛下唯恐自己哪一日去了,朝堂又成为权臣争斗的沙场,而皇子们成为朝臣的筹码。索性先立下长子赵培坚为太子,又将皇贵妃立为皇后,将太子记在皇后名下。   面对朝堂上的质疑,陛下表示他选太子的理由十分简单,就是因赵培坚年龄最大,万一他哪日没了,找个最年长的能拿主意的总好过找个奶娃娃放在皇位上供着。这本是个十分无厘头的理由,可结合陛下虚弱的身体和太医对他寿数的判词,无论哪位大臣都说不出反驳之词。   只是赵培坚出身太低,生母丽贵嫔更有和某个太医之间说不清道不明的流言蜚语,对于太子之位来说实在称不上名正言顺。为了让太子能避开这个硬伤,索性给他找过一个“母亲”,这人就是一直以来抚养大皇子的皇贵妃。   不出意外,太子继位后皇贵妃也是要当太后的,何况陛下现在这身子骨儿显然也没有再消受一位新皇后的打算。既然陛下连后路都给皇贵妃铺好了,朝臣也就不再对他夹带私货打着给太子撑腰的名义立皇贵妃为皇后的做法提出多少反对——反正皇贵妃平日里也是帮着陛下批折子的,一旦陛下去了,新帝大婚之前太后还要垂帘听政,他们何必和一位站在两代帝王后面实际掌权的女人过不去?   隆治十九年春,皇贵妃虞氏正式被立为皇后。因陛下头疾越来越严重,朝臣们默许了皇后与陛下二圣临朝,许多朝政都由皇后直接批阅。除非涉及家国根本的大事,连丞相们也极少能把政务拿到陛下面前,就算是勉强见到陛下,陛下也必然是要拉着皇后在左右一同听政。   若是这个女人胡搞一通,大臣们自然不会容忍她牝鸡司晨。然虞皇后非但不是个眼皮子浅的普通妇人,她对朝政格局的熟稔和许多施政方针让一干重臣们耳目一新,实施之后更不得不承认皇后的聪慧。   虞皇后并不刻意拉拢心腹,但正因她肯秉公处政,朝臣反而更信服她的判断。更兼她识人之明,每一次慧眼识中的无论年轻俊杰还是老成持重的老臣都能带来出乎意料的完美成果,以至于不少自负才华或怀才不遇的朝臣非但不反对她临朝,反而想方设法的往她跟前钻营,期待着被皇后一眼相中从此平步青云。   在这些人中尤有一位十分惹眼,便是陛下早些年封的中书舍人,程太尉之子、程妃之兄程鹏,如今已做到了从五品侍读学士之位。   程太尉三子一女,长子程鸿和次子程鹄皆在军中任职,唯有幼子程鹏因自小身体不好并未学武。隆治十年因陛下开恩请了御医替他诊治才彻底痊愈,却是已经过了学武的年纪,被送进国子监读了一年书,以优异成绩被陛下选为中书舍人。   按说以程家如今烈火烹油之盛,程三公子无论干个什么都该是顺顺当当节节高升。偏这位扎扎实实在陛下身边当了五年中书舍人都没挪窝,直到虞皇后掌权才突然来了个连升三级,当上侍读学士之职。   少不得,宫中渐渐有了传闻,道程三公子被陛下压着是因陛下对程家已有不满。而程三公子能被皇后一手提拔,却是因这位小公子风度翩翩擅会讨好皇后,甚至流言愈演愈烈,直说的仿佛皇后与程三有了私情,是将奸夫堂而皇之的送上高位。   虞枝心听着白桃忧心忡忡的传话露出一摸无奈的微笑,这流言与其说是别人散播,不如说一开始就是程三自己故意放出来的。这男人看似斯文,实则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陛下那儿是怎么个反应?”皇后娘娘好整以暇的问道。   “崔公公说陛下将传闲话的人都拉到慎刑司去打了五十大板。”白桃挑眉看她一眼,补充道:“重打。”   慎刑司自有分寸,八十大板可以只伤皮肉,二十大板也可以要人性命。而这“重打”,就是没想让这些人活下来。   “考验陛下的时候到了啊。”虞枝心笑着摸了摸小腹:“你说这一回,陛下到底能不能绝地翻盘?” 第152章 .下手迟 · ?   隆治二十年八月。   卧病在床许久不理政事的皇帝陛下突然来到坤和宫, 把正要起身前往乾元宫替陛下批折子的皇后娘娘堵了个正着。虞枝心看着赵熠身后浩浩汤汤的一群人,脸上缓缓露出了一个疑惑的表情。   “陛下怎么来了?”虞枝心习惯的走上前扶着他往里折返:“是来找臣妾有什么事么?”   赵熠定定的看着她,顺着她的指引往里走。二十多岁的皇后比初入宫时少了几分青涩多了几分从容, 这几年面对文武百官更磨砺出高不可攀的气度。而他——不过比皇后大了四岁, 却已经有了几分老态。长久病痛的折磨让他总觉得自己的生命力仿佛青花底的大海碗里那一层薄薄的水,徒劳的在空气中一点点蒸干。   看一会儿书便头晕眼花,走个路也是气喘吁吁。赵熠恍惚想起早晨站在大铜镜前看到的自己,肤色苍白的如同鬼魅,消瘦的肌理浮现松弛的褶皱, 一头长发稀疏枯黄,连背脊都开始佝偻。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变成这样, 却又忍不住自嘲的笑起来。直到笑声茬入气管呛的他泪流满面,直到小崔子惊的连声喊太医才慢慢止住。   他执意来到坤和宫。他想要一个答案。无论结果是什,他都不会反抗,他只是想给自己一个死心。   “有人向朕状告皇后与外男私相授受,皇后怎么看?”   赵熠突然停下脚步,就像问“皇后午膳想吃什么”一样,当着所有人的面问出了最尖锐的问题。   “哦?”虞枝心随意挑眉, 仿佛根本没有察觉其中凶险,好整以暇的问道:“是哪个贱人青天白日的污蔑本宫?倒不知她有什么证据, 就敢给臣妾头上扣这种帽子。”   站在人群之后的李贵嫔下意识的缩了缩身子。   皇后只做未见, 她用信任而淡然的目光回看皇帝, 理所当然的问道:“陛下没信她的吧?”   “朕是不信的。”赵熠听着自己的声音回答,声音与他快速老去的肤色一样苍白,“但是有人——你宫中有人告诉朕, 你确实藏了什么秘密。”   虞枝心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复又化作了然, 看了一眼不自在的玉茗和捻红,轻轻点了点头。   “陛下是要搜查坤和宫?还是直接将臣妾拿下?”虞枝心轻声问道,嘴角一抹戏谑的笑意刺的赵熠心头发紧。   “朕是不信的。”他下意识的辩驳,忽而又稳住,硬生生的改口:“不过朕想着皇后身正不怕影子斜,既然存了这个疑问,不如还是解开的好。”   “所以陛下是要搜宫?   ”皇后的眼神冷下去。微微抬起头,高傲的亮出一截修长的脖颈。大方的挥手退到一边,示意陛下可以随意。   李贵嫔的表情是跃跃欲试,身后慎行司的老手用目光询问陛下。而在这一刻,他却迟疑了。   “朕——”   “陛下说的很是,您心里存了疑,就不如解开的好。”   皇后明亮如往昔的眼眸中已经没有丝毫情绪,只是笑容的完美无缺:“陛下难得来这一趟,既然下定决心,定是心里有了念想的。无论结果与您想的是不是一样,您总要看一眼不是?”   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相遇。良久,陛下终于闭上眼,轻轻点了点头。   “搜宫吧。”   ……   虽是下旨搜宫的皇帝陛下就在眼前,慎行司的人也不敢在坤和宫动作太过。好在捻红姑姑早给了他们指点,随意在各处翻找了两下,一群人直接闯进皇后的琴房。   皇后爱琴如痴,早年因琴技出众被陛下宠爱,后来成了宫中宠妃,也会在陛下发恼时替陛下弹琴解闷。只是这几年随着皇后越发繁忙,倒是极少听到她弹琴了。赵熠怔怔的看着一屋子保养得当的古琴竟觉得有些恍惚,其中不少是他搜集来送给她取悦她,也不知她弹奏时心里想的又是谁?   慎行司的人可没有这风花雪月的想法。他们只记得捻红提过皇后在琴匣里藏了书信,再有李贵嫔一口咬定程妃兄长给皇后送了信笺,真相似乎就已经在眼前了。   “这个琴匣有夹层!”   随着一声轻呼,所有人都下意识的看向皇后和陛下。皇后此刻的表情——说不上是有些懊恼还是震惊,却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凉薄的笑了。   “陛下是早就知道有‘罪证’么?”她问道。   赵熠往后退了半步,只觉得脑子里嗡嗡的,心口痛的几乎要抽过去。   “烧了!”他咬住牙勉强说出两个字来。   “陛下?”   李贵嫔不可思议的尖叫。眼看胜利在望,她哪里能容忍皇帝依然替皇后遮掩。索性往前走上几步,一把夺过那个琴匣用力掀开。   白色的纸张从里头飘散,如一群蝴蝶在屋里慢慢飞了半圈,最终停在众人脚下。赵熠透过眼前的昏黑看过去,泛黄的纸张上用他熟悉的字迹写着几行诗,依稀可见是“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1)……”   他颤抖着手捡起来。眼神落到最后一行,一排小字透过他的眼睛深深刺中他脑内。   “八月初三记,陛下令吾禁足即将一月,不知何日得见圣颜。”   再下一行依旧是虞枝心的字迹,只字写的渐渐有几分颤抖犹豫:“许是不应继续留宋氏在宫中……”   赵熠眼前一黑,猛地向前栽倒,重重撞在柜子上才止住身形。一群人伸手过来扶他,他看不见,可他就是知道,唯有他最想触碰的那双手并未如往昔一样向他靠近。   他还记得。隆治十年八月,他因忌惮宋慧娘知晓他如何害死元后想将宋氏置于死地,偏同样知情的虞枝心跑出来替宋氏求情。他赌气将宋氏和二公主一起送到长禧宫,又下令虞枝心禁足,并放贵妃沈氏对长禧宫下手。   这满满一匣子哪里是什么私相授受的信笺,分明是皇后日积月累对他的感情!   “这是——”   崔公公上前几步,挑起看着最新的一张纸念道:“陛下这几日身体渐好,吾心甚慰,若上天垂怜,惟愿以身替之换陛下安好。八月十九日记——”   “陛下!八月十九日记!是主子娘娘昨日写的啊!”   总领大太监几乎哭出声来。他始终没法相信李贵嫔与玉茗信誓旦旦的作保,担忧纠结的心思将他五脏六腑都搅成一团糟。而在这一刻,他终于松了一口气。   皇后确实是在琴匣藏了书信,可不是和外男的书信,是她没有述之于口而是默默写下的对陛下的心意啊!   而这心意十余年如一日从未变迁,已然深入骨髓血液成为她生命中的一部分。皇后从未背叛陛下,亦不可能会背叛他。   “烧了吧。”   冷漠的声音突然打断了他们的感动和欣喜。皇后娘娘毫不在意的重复陛下曾经说的那两个字:“烧了。”   “不——”   “怎么,陛下是怕里面还藏了见不得人的东西,臣妾这么说是为了毁尸灭迹吗?”   她哼笑,挑眉看向已经在瑟瑟发抖的李贵嫔:“不如交给您信任的这位‘新宠’查验?等查过了没问题就烧了吧。”   “你又何必?”   赵熠头痛欲裂,可心中更痛。他知道皇后在恨,恨的不是被冤枉,而是他竟信了别人对她的污蔑,他竟会不信任她。   他强忍着没晕过去,抽着冷气低声认错:“这次是朕不对……”   “陛下九五至尊乾纲独断,‘不对’二字可不能轻言。”   她眼中满是冰冷和嘲讽,却在下一刻变为惊恐,本能的扑过去抱住陛下突然瘫软的身体,嘶声力竭的吼道:“太医——快传太医!”   陛下满脸通红又瞬间化作煞白,七窍中渗出丝丝血迹。皇后看着一群人七手八脚的将陛下抬到床上,忽而转身一指李贵嫔怒道:“还不将这挑拨离间害陛下恶疾发作的贱人给本宫拿下!”   慎行司这次再没犹豫,一拥而上把李贵嫔堵了嘴拉出去。他们是没权利审问妃子娘娘,可这位进了宗人府还能不能出来,就得看今儿陛下的情形如何了。   ……   太医御医来的快,又是灌药又是施针好歹护住陛下心脉稳定了病情。只御医们对着皇后也只能摇摇头请罪,陛下此次身心受创,就算好生养着什么都不操劳,恐怕也活不过半年了。   皇后娘娘挥手让屋里的人都离开,自己坐到床边,看着刚刚清醒过来的皇帝陛下。   “爱妃。”   他眨眨眼,用力想要挥开眼前的昏暗黑幕看清她的容颜,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又慌忙解释道:“爱妃,是朕错了,你别生气……”   “臣妾不生气。”   虞枝心点点头,一滴泪掉落在他枕边化作一团模糊的洇湿痕迹。她将一叠文稿放在泪痕的位置上,迎着他惊喜又迟疑的目光勉强笑道:“怪丢人的。不过刚刚那么多人都看见了——陛下想看就看吧。”   皇帝朦胧的眼中徒然爆发出光芒,他哆哆嗦嗦的伸出手,将厚厚的文稿抱紧怀里,才终于安心一般松了口气,露出一个纯净如孩童般的浅浅微笑来。   作者有话要说:   注(1):引用《诗经》《郑风-子衿》   琴匣的伏笔在58章,就是你们吐槽女鹅居然会对狗儿动心写小情书的时候   那时候女鹅的感情是真的,但是在破灭之后女鹅还是继续写下去,就是为了“以备不时之需”   这是我给狗儿设计的最后一个要命的大雷,大宝贝们觉得怎么样→_→   以及,明天狗儿就挂了,正文完结→_→ 第153章 .万年春 · ?   陛下在坤和宫晕倒之后就不再处理任何政务, 也不肯接见任何人。只是日日抱着皇后琴匣中的文稿细细摩挲,偶尔在他可以视物时一张张低声默念。   从隆治十年三月她为虞家老太太守孝时起,滴滴笔墨娟秀文字写下她十年来的一往情深。陛下读着每一张纸上的每一个文字, 总能清晰的记忆起彼时彼刻的每一个情景, 皇后无论在哪一个场景里,对他的感情都是那么纯净而明亮,一直照亮他那颗幽暗的心。   “来人,拟旨!”   他突然坐起身,不顾头痛袭来和眼前昏花, 虚弱却坚定道:“拿纸笔来,朕亲自写!”   次日, 皇帝陛下的旨意在朝堂宣读。   其一是皇帝陛下深知自己时日无多,令年过十岁的太子赵培坚从即日起开始监国理政。中宫皇后垂帘听政辅佐太子,一径政务听从皇后决断。太子需好生向皇后学习,不得对皇后忤逆不孝。   这一条还算情理之中,第二条却让许多人摸不着头脑。陛下令人将自己的遗诏封在匣中藏于明光殿的匾额之后,由大内侍卫日夜守卫,等陛下百年之后立刻取出宣读, 任何人不得违逆。   有人疑惑不解,更有人心中惴惴。遗诏和普通诏书是不一样的——普通圣旨到了中书省还可以被驳回, 遗诏却是怎么着都不能违抗的。   ——不说死者为大, 那时候的陛下都是先帝爷了, 还去哪儿找先帝爷“驳回”?   可陛下选的几个负责看守的大内侍卫也是巧,几乎各个势力都有那么一两个人。若是齐心协力还说不定能玩出什么猫腻,他们相互之间都提防的很, 唯有恪尽职守不让对方有可趁之机才能保证至少大家都是公平的。   虞枝心坐在珠帘后听着仪官宣读圣旨,抚着小腹终于露出一个真心笑容来。可惜陛下并没有通过她最后的考验, 好在陛下最后还是留给了她最好的结局。   “走吧,咱们去看看陛下。”   她扶着白桃的手站起来缓缓走下明光殿的高台,下意识的回头一眼,金碧辉煌中看不清朝臣的面孔,只有浮于金光中的两个大字,叫做“权利”。   权利啊,世间最好的毒丨药,叫人痴狂,叫人上瘾,叫人一旦沾染就放不下,一旦放下——就是万丈深渊。   ……   “陛下今日可好些了?”   虞枝心侧身坐到赵熠的床边。自从他搜宫之后,除了他晕倒的第一日,皇后已经两三个月没与他这样亲近过了。   她每一次都是不远不近的坐在凳上,与他细声细气的说话,或是听他断断续续的说些什么。她总是耐心的,温柔的,可他知道,她还在生他的气。   他不着急。他相信总有一天她会原谅自己的。因她那么爱他,因他也同样爱她,甚至比她的爱已经更多更深了。   “爱妃。”   他嘴唇苍白,颤抖着伸出手想要与她交握,却不小心撞在她小腹处。   “这——是——?”   赵熠突然瞪大了眼睛。   “臣妾还未恭喜陛下,陛下又要当父亲了。”皇后镇定的笑着点头:“孩子已经快六个月,陛下高兴吗?”   六个月么。赵熠努力思索,将记忆往前倒回。六个月前他身体时好时坏,倒确实幸过皇后。可六个月前——   六个月前,也正是皇后与程侍读的流言开始流传之时!   他猛地抬头,眼中满是愤怒和不可置信。却又因剧烈的痛楚而颓然倒下。   “陛下想到哪里去了。”皇后捂嘴轻笑,不知何时起,屋里已经只剩下他们二人。   “陛下是不是觉得臣妾有宫寒之症在身,您努力了那么久也没让臣妾怀上,所以觉得臣妾这个孩子是哪里来的野种?”   她迎着皇帝的视线——也可能皇帝眼前早已又变为黑暗,只是徒劳的瞪着她的方向而已。   “陛下放心,臣妾向您保证,从未与人有过苟且之事,这个孩子确实是您的。”   虞枝心轻声说道,眼见赵熠的表情渐渐缓和,她却坏心眼的笑了。   “可陛下大概不知道,臣妾也根本没有什么宫寒之症,只要臣妾愿意,随便什么时候都可以怀上陛下的孩子啊!”   她说出的话犹如轻叹,敲在赵熠耳边却如同洪钟般嗡嗡作响。虞枝心目光看向窗外的远方,声音也是远远的,“臣妾当然没有宫寒之症啊,不然怎么过的了选秀一关?只是臣妾若没有这宫寒之症,恐怕根本活不到现在吧。”   她转向陛下轻笑:“就算臣妾不能生,陛下都还觉得不保险,要再给臣妾下点儿药呢。陛下,您说是不是啊?”   她的尾音还带着点儿俏皮,赵熠心中却是多少道天雷一同炸响。她竟然——知道?   “臣妾知道的。陛下做过的事儿,陛下想的事儿,臣妾都知道的。”   不必他发问,虞枝心就淡定的回答,刻意压低了些声音,却难掩其中笑意:“包括陛下用摄魂术害人害己,才落得今日的下场呢。”   “你……”   皇帝陛下嗓音沙哑,手指紧紧扣进床板,却已经彻底说不出话来。   虞枝心好整以暇的站起身凑到他眼前,从他浑浊的眼中看到自己的倒影。   “陛下,臣妾要去向外头宣布这个喜讯了。”她故意摸了摸隆起腹部,察觉到陛下脸上出现的痛苦表情,说不上有没有解恨,但依旧要把话说下去。   “陛下现在还清醒着吧?臣妾感激您竟把太子和前朝都交到臣妾手上,因此在今日与陛下坦诚相待。陛下也不必这么为难,毕竟您还活着呢,您还有忠臣良将,不是还可以召集心腹翻盘么?”   赵熠一愣,似乎真的意动的。   皇后突然笑起来,清朗的笑声一直传出老远。她笑了一阵才凑到陛下耳边道:“您想什么呢,当然是骗你的啊。您哪里还有什么忠臣?臣妾这九十九拜都拜了,还会再给您翻盘的机会吗?”   “你……骗朕!”   “是呀。陛下也骗人,臣妾也骗人,来来去去就是两个骗子看谁的骗术高吧。”   “你……对朕……”   “陛下想说什么?”她夸张般的惊讶起来,不屑又理所当然的回答:“臣妾当然不会对陛下动感情啊,爱陛下的女人能有什么好结果,臣妾又不傻,怎么会和她们一样呢?”   “……”   “孩……孩子……?”他奋力张开手抓向她,可惜她只是稍稍后退一步,他就再沾不到他分毫。   “你不信这是你的孩子?”虞枝心眉梢眼角的恶意几乎要渗出来,尖锐的笑声在他耳边如毒蛇徘徊:“不信就不信了,你不信就是你对好啦。”   “……”   “看来陛下是没什么交代了?”虞枝心心满意足扶着腰往外走,再不肯回头看一眼挣扎着用尽最后的愤怒和力量,泪流满面的将床头放着的文稿重重丢出去的皇帝陛下。   可惜他真的太虚弱了,就算是一叠纸,也没法丢出多远。   被白桃姑姑喊出去说话的崔公公看着皇后出来,急忙进去伺候。只是才看到床边一片狼藉,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陛下?陛下您怎么了?”崔公公下意识的将文稿拾起来放回床边,一边上前关切的问道。   “她骗我。”赵熠喃喃,忽而抓住崔公公的手,枯瘦的手指将他捏的生疼。   “她骗我,你去,去说——”   他激动的话语戛然而止。他突然想起来皇后最后嘲讽的笑声。   这是崔公公啊,一直以来将皇后当做主子的人,一直在他面前为皇后说话的人,皇后肯把他放进来,怎么可能还没收买好他?   灰败的手松开,落下。   “陛下,陛下?”什么都没听明白的崔公公一头雾水:“您再说一遍?您有什么旨意,奴才就算拼了一条命也为陛下做到!”   他是真正的忠诚,皇后压根儿没想过要收买他。他虽视皇后为半主,但忠心所向的一直是陛下。   可惜陛下已经不会再信任任何人了。   “她骗我。”他轻声道,忽而一把摸过床头的文稿,紧紧抱在怀里。   “对,她骗我,她是骗我的。”他模糊不清的飞快道:“她骗我,她怎么可能不是真心待我?她是骗我的,都是骗我的……”   崔公公对着这样的陛下终于没辙了。这阵子陛下的脑子本就越发糊涂,也不知皇后刚刚说了什么,让陛下一下子变成这幅模样?   一名小太监飞快的跑进来,在崔公公耳边说了几句话,崔公公露出一个了然而无奈的眼神。   原来是陛下居然忘了皇后有孕的事,突然就和皇后犟起来。他只固执的记得皇后宫寒生不了孩子,无论皇后再怎么解释也不肯信,一口咬定皇后是骗他的。   难怪说什么骗不骗的。崔公公叹了口气。皇后这胎怀的不稳,一开始都以为是肠胃不适,直到两个多月了才确诊出来。皇后一边忙着朝堂一边担忧陛下,还怕孩子出意外让陛下空欢喜一场精神更添打击,这才恳求大伙儿先瞒着,等胎相稳了再给陛下一个惊喜。   却没想到一个月后胎是怀稳了,陛下却在坤和宫里闹那一场。皇后娘娘又怒又怕差点儿动了胎气,等缓过劲来时陛下已经有些开始忘事了。   想来这一次又是陛下忘了吧。崔公公慎重的再次掐指计算,六个月前皇后确实还在承宠,与陛下偶尔被翻红浪,时间和彤史对得上。更重要的是那段时间虽然皇后涉足前朝,但都是一脚出八脚迈,从未与任何外男独处一室,他自然不会像陛下一样联想到某些龌龊事上去。   “你们都小心着点儿,好生伺候着陛下。无论陛下说什么都只管顺着他,且不必往心里去,更不可外传。”   崔公公板着脸训道。陛下忘了就忘了,可要是胡言乱语的被有心之人听到,皇后娘娘可就为难了。   床上躺着的赵熠猛地闭上眼,手中的书稿再次散落。眼角不知何时有一抹湿痕没入枕头,又很快干涸不见。   ……   隆治二十年十二月二十九,皇帝赵熠在乾元宫里咽气。朝臣取出半个月前陛下让人放入明光殿的遗诏,当众宣布先帝的最后一道旨意。   旨意的内容很简单,皇后虞氏在他死后封为摄政皇太后,太子继位后直到大婚亲政前都由摄政太后辅佐朝纲。摄政太后位同君主,有简拔官员之权,甚至可以废立幼帝。朝中官员需听摄政皇太后懿旨,如有违令者以抗旨不尊论处。   继位的新帝赵培坚对这道旨意完全不觉得意外,无论从皇太后的手腕和眼界来说还是从父皇对皇太后的感情来说,留下这道遗旨都是再正常不过的。   且,赵培坚默默的想,与其折腾出几个托孤丞相明争暗斗把皇帝当摆设,还真不如皇太后摄政呢。   至于皇太后有废立之权。   赵培坚忍不住抬头看一眼皇后的肚子。   他身边已经有人在念叨挑拨,可他算得清楚。他翻过年去就十一岁,等到十六岁大婚亲政,也只有五年而已。   如果五年之后他还能让皇后摆平了朝臣将他罢黜,扶一个五岁的奶娃娃上位,那只能说明他确实没有这个能耐当皇帝。既然不适合当皇帝,与其家业败在他手里或是被底下的权臣谋夺,还不如乖乖拱手相让,由太后传给别的赵家子弟。   他颇为心大甚至轻松的想,到时候就算当不了皇帝,至少也当不了不肖子孙,怎么都是不亏的吧。   新帝肃了肃衣袖,在仪官的唱念声中领着一众朝臣对着先帝遗诏虔诚拜下,一切尘埃落定。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结   明天还有个番外或者后记,说说狗儿死了之后的发展,发完就彻底完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