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夫君他眼盲   作者: 风吹起游鱼   文案:   施玉儿双亲早亡,由族中二叔暂为抚养。   寄人篱下的日子难熬,她小心翼翼,于虎狼环伺中保全自身。   直至那日,她不慎中药,与府上一眼盲的教书先生有了夫妻之实。   事情败露后。   叔母气愤不已,要将她以家法示众,表哥阴险狡诈,要纳她做妾。   施玉儿咬咬牙,选择去寻那个眼盲的夫子,她哭哭啼啼揽住他的腰身——夫子,你要负责的。   ·   沈临川年少入仕,为百官之首,是京中人人敬仰的存在。   但无人知晓,他一年前遭人暗算而眼盲,只能偏居一隅做个教书先生掩人耳目。   在那段时日里,他与一女子有了夫妻之实。   他虽眼盲,看不见那女子模样,却知她肌如细绸,该是一个不可多得的美人。   直到后来,他重伤被救回京。   无数个夜里,心中挂念的还是她。   思量良久,沈临川默着回到二人曾经住过的小巷。   恰见一妇人装扮的女子袅袅而来,见着他时却是一怔,手中的木盆摔落在地。   施玉儿红着眼眶伏在他的胸膛,泣道:“夫君,你回来了……”   沈临川的手轻轻拨弄她额边的碎发,只是这次将她眼底的小心与胆怯看得透彻。   他笑了笑,温声道:“受了什么委屈,为夫替你讨回来。”   而面前的女子神色忽然一僵,随即退避三舍。   怯怯望着他,语气里满是心虚:   “你、你不瞎了?”   高岭之花瞎子美男vs娇软坚韧大美人   阅读指南:   1、男女主有年龄差,七岁   2、男主眼瞎会好   3、存稿很多放心追,是块小甜饼,绝对甜!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文案已截图 ┃ 配角:预收求收藏~ ┃ 其它:预收《娇娇》、《逃妻》求收藏   一句话简介:我夫君/眼瞎的高岭之花   立意:感情需要相互包容迁就   作品简评:   沈临川在回京的路途中因遭到暗算而导致眼盲,只能暂留于济州养伤,在这期间,他与施府寄人篱下的表**施玉儿相识,二人后又因为意外结为夫妻,一起度过了一段温暖的日子,在这段时间里二人的感情也在不断的发生变化。一直到沈临川回京治伤,再回济州时才终于得以窥见心上人的真实容颜,可是施玉儿的态度却不是如他想象中的饱含期待,沈临川追妻之路似乎远比他以为的还要漫长……该文文笔细腻、感情真挚、情节温馨,值得读者一观。 第一章   九月二八,卯时云散,天色净蓝,日光斜落小院。   日冕移影,太阳又上爬几分,光线终于扫进小院角落。   墙角几棵柿子树几日前就挂了果,经秋霜催过,染上橙红。果子快要熟透,背光的大肚泛着晶莹金红,剔透如玉。   霎时风动,抖下几片黄叶。   落叶轻坠上斑驳发髻,树下几个婆子正在说话,鼻间喷洒雾气。   最右侧王婆子晃了晃头,提着洒水壶甩出条弧线,细细水珠串线追上,部分压着黄叶入泥,余下大都扑向盆中绿菊。   “你们听说了么?昨日里玉儿小姐又挨夫人罚了。”王婆子砸着嘴看向左侧。边上是施府有名的几个碎嘴婆子,刚凑在一处,闻言不由神情各异。不知是谁一声短叹,带着秋晨凄寒,化作无形云烟笼上众人衣襟发梢。   虽皆知是常事,却难不唏嘘。   静躺地面的落叶连同泥灰一道,被扫帚扬起压下,另几人给张婆子让开位置,由着她清扫四周。   “本来就是个没了爹娘的孤女,还可怜她干什么?”张婆子放下扫帚,撇撇嘴角,打着哈欠又向其余人道:“老爷夫人留下她,给她一口饭吃,这已经算是好心,你们哪有什么闲工夫管主人家的事情?”   话音刚落,水壶被重重放下。   闻言,王婆子睨着眼低声嘟囔道:“你们不知道,咱们老爷之所以将她接过来,是那玉儿小姐家还有些财帛需得人继承,偏生她那脉血亲单薄,实际上是咱们老爷捞了好处才对。”   “还有,咱们老爷不是济州吏目么,将她留着,那日后但凡有个什么要求人的,将她送过去……”   “诶!”   话还未停,旁边赵婆子轻碰碰她的肩,一双眼往后斜了斜,示意她快些闭嘴。   王婆子顺着目光瞟去,见管家婆子正向这边来,于是也不情不愿噤了声。   院中随之安静下来,众婆子各自散去忙碌,不再多言,只那张婆子愈发卖力,挥舞着扫帚划过地面,沙沙响个不停。   响声穿过半旧木门,钻进施玉儿耳中——那些婆子终于消停,她揉了揉眉梢,微垂的双眼中疲惫未消。   深秋湿寒,屋内闷潮,鼻息间总有些淡淡霉气,挥之不去。她起身缓缓行向窗畔,听到扫地声远去,才将窗子支起。   昏暗的屋子瞬时明亮许多,她抬手遮了遮光,冷风便从袖口灌入,霎时刺遍全身,直入肺腑。   施玉儿紧了紧衣襟袖口,转身抬眼,看着拥挤简陋的小屋,怔了怔神。   墙边小榻上铺着朴素但干净的床褥,夜里辗转难眠时的吱嘎声犹在耳畔。   角落两方箱笼中,寥寥几件单衣叠放得整整齐齐,近旁是座红漆斑驳的妆台,昏昏铜镜中映出柄模糊的桃木梳,再照远些,便是张陈旧小几。小几上摆了盏油灯,灯油几乎耗尽,灯下佛经抄本刚刚被风翻开。   分明日常起居全在此处,早该习以为常,却骤然生出几分哀伤。   施玉儿折回小几旁,随手将被风吹乱的书抖平整后,漫不经心翻看着。翻到末页,见有几行空缺,她默了良久,随即提笔将最后几行誊抄完整。   笔刚放下,王婆子聒噪的声音复又传来,其余人紧随其后,嚼舌絮叨,无止无休。大约是管家婆子已经离开三进院,这群婆子便再不顾忌谁了。   施玉儿归置好佛经抄本,不再理会窗外嘈杂,伏案枕臂。   她的目光斜斜望向窗下墙边的白瓷瓶,瓶中是枝放置已久的干桂花,馥郁馨香早已散尽,眼睛微微阖起,掩去其中疲惫,呼吸愈发轻缓。   恍惚间,似有桂花香入鼻,她又回到了那个时候。   那时父亲还未被海难吞没,母亲仍然康健安乐,她亦有家可归,而非寄人篱下。   这是她无数次梦回的场景,如细网般在她笼在不可溯回的曾经。   这个梦混混沌沌、浮浮沉沉,施玉儿的眉间微蹙着,紧闭的眸间在扇般的睫中沁出水光来,贝齿咬着殷红的唇,钝痛感将她从梦境中拉回现实。   一滴清泪顺着她的眼角滑下,她微支起身子来,将支摘窗合上,隐在麻纸透进浑浊的光中,无声嘶哑着哀鸣。   她就如断翼的幼鸟,身如浮萍,彷徨着在揣测与担惊受怕中度日。   桂枝上的花瓣已经有些蔫,鹅黄的圆瓣飘落在平案之上,景亦旧时景,只可惜如今早已物是人非,她就连是要落泪,也只能藏在见不得光的角落,不要叫自己再受多些蹉跎。   窗外忽有子规啼。   施玉儿想用帕子将眼角的泪渍拭净,却还是忍不住泪如珠般洒下。   雀啼忽止,她的哭声一滞,将埋在嗓间的呜咽忍下,微侧身通红的眼眶望向木门的方向,细白的指尖不自觉在案面上蜷缩。   她的足尖微微缩进裙摆内,睫上一颗豆大的泪珠砸在手背,如枯木般紧绷着坐在窗边,越过屋内的暗从窗旁的明到门前的亮,泪眼朦胧间静听着等门外的人有所动静。   来送早饭的侍女踮着步,小心翼翼将食盒放下,侧身贴上老旧木门悄悄细听。   半响,才轻扣响门扉,带着三分趾高气昂道:“姑娘,夫人叫你用饭后将抄好了的佛经送到落桃院去,火盆已经烧好了,都在屋里候着你呢。”   施玉儿咽下一口平案上的清茶,润了润嗓子,才低声应答,待到门外没了声音,她才复将窗支起,抚平心绪,挪步至门前。   许是眸里还渗着一丝水光,她推开门时竟觉有金光洒下,不由得半眯了眸,微垂首,片刻后才弯腰将阶上的食盒提到屋里来。   食盒里是最简单不过的三菜一汤,与府中旁的小姐份例一般,毕竟济州吏目不算多么有权势的官职,且近年圣上御下愈严,沈丞相辅上惩戒贪官污吏,就算她彼时尚在闺中亦是有所耳闻。   饭菜虽已有些温冷,但好歹可以果腹。   施玉儿拿出帕子细细擦净竹筷,又从壶中接出半杯清水放在碗旁,檀唇微弯,眸中划过一丝嘲讽与悲凉,她的好二叔拿了她家的财产,在族中记着明帐,这些细枝末节表面功夫倒是做的纯粹。   炒菜的猪油半凝在叶面,她只捡出最底下还留着余温的菜,在清水中洗过一趟后才送入嘴中。   每个月施府送帐时,她施玉儿的院里花销是所有院中最高的,每个月有足足二十两银子,除了每月的用度之外,大抵全都是耗在了这些炒菜的油钱上。   入嘴的菜泛着些苦味,她细细地咀嚼着,就连眉都不曾蹙一下,一直到碗中的饭用尽,她才搁筷,将几乎未曾动过的菜收回食盒,放到院内石桌之上。   食盒搁在院内石桌上,盖住中心的破碎。却有两道缝隙,细细长长,自盒下延出,蜿蜒至石桌边缘,犹然与地面青石砖隙相连。   砖隙中原本挣扎着顶出几株野草,前些时日院中婆子借来锄头,撬开石砖,将野草铲得干干净净。   施玉儿的唇齿间还泛着稍带腻味的清苦,她用帕子稍掩了掩唇,踱回屋内,饮闭清茶,眸子落到平案上的一摞华严经之上。   五十遍,她抄了整整一夜。   她的院子里只有两个做活的粗使丫环,此时都被支走,施玉儿并不去寻人,她心里明白,就算是去寻了,大抵也没有人来帮她。   一摞经书不算重,她将经书抱起后便往落桃院走去,院外的几个婆子已经不见踪影,只墙角出探出一个探究的发顶来,不过一瞬又缩了回去。   抄本的边角在她的指尖压出红痕,她半垂着眸子缓步走着,抄本堆的有些高,每走快一步,便要落到地上去,如断墙般岌岌可危。   行过花园,桂花落在她的肩上,洒在抄本的面上,施玉儿贴着墙角,在最后一条巷子拐弯时却与一堵人墙相撞,她步子不稳,垒起的抄本便如雨落在地。   她扶着墙角堪堪站稳,退步间踩皱了抄本的页面,在纸页上落下足印。   墙面冰冷,她的心一下子坠到谷底。   秋日寒凉的空气争先抢后地钻入施玉儿的鼻间,她沉默着移开步子,并不抬头,蹲下身来将地上的抄本捡起。   一只指节修长的手忽然间落入她的视线,只听一道低而沉稳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语气平静,没甚么波澜。   “在下眼盲,冲撞到姑娘,实在是抱歉。”   施玉儿一惊,拾物的动作顿住,抬眼望去,只望见男人微阖着眸子的模样,鼻梁高挺,薄唇紧抿。   好似察觉到她的打量,那人一双眸子竟然动了动,朝着她的方向望来。   施玉儿滞了一滞,握着抄本的手指不觉缩紧,这人虽言自己眼盲,但一双眼里却似夹着点点寒星,狭长的凤眼微垂,浓黑的长睫如扇般盖起。   他的左手悬在半空,右手将地面一本摊开的抄本细细抚平拾起,身上的直缀长袍穿的一丝不苟,看起来应当是个性情冷漠、不近人情之人。   许久未听到回答,沈临川微侧了侧首,寻着方才声音来源的方向,又问道:“姑娘,你可还好?”   作者有话说:   在这里丢一下自己的预收,为了不影响大家阅读就不放完整文案啦,戳专栏可见哦   《小逃妻》带球跑后被孩他爹找上门,他爹还总骂儿子是孽种怎么办   《小叔》老房子着火两次,男主重生,再来一次也逃不脱的心动和宿命   《凤鸣》太后陪、睡还债记 第二章   沈临川手中的抄本褶皱已经被抚平,不知是不是因为他眼盲的缘故,他做事似乎要细心一些,左掌在粗糙的纸页面上轻抚,将细尘拂净。   听见他的声音,施玉儿微抿了一下红唇,目光落到那书页之上,见他修长的手指捏住抄本的两端,于是指尖落到缝线的地方,自他手中轻飘飘接过。   “无事。”   她只吐出两个字便一时间失了言语,望着满地散落的佛经抄本心中顿时升起一股无力感来,轻叹一口气后便垂首拾捡起来。   前两日下过一场秋雨,地面尚且还有些脏污的积水,污了华严经三个大字。   秋日的斜阳落在她白皙的颈脖之上,不一会儿便泛起些微的红,鸦羽般的发垂在颈侧身前,从侧面望她小巧玲珑的莲颚漾着娇俏,蝶翼般的睫在细腻光滑的肌上砸下淡淡的阴。   美人如斯。   怎奈何沈临川看不见,他此时是个瞎子,他侧耳微微听了一下动静,便俯下身来在地上摸索着去帮她。   他落掌的动作很轻,如翼羽般将地面的抄本托起,地面的浅薄灰尘沾了些在他略带着些薄茧的指腹之上留下浅浅的灰。   华严经字数并不多,只那抄写的纸页极薄且劣质,就连落笔时稍不注意都会在其上晕出墨迹,更何况是此时受鞋履踩踏,在微润的地面磨损,部分经书内部书页已经残破不堪。   沈临川听见她起身的动静后便也抱着手中的抄本起身,并未言语,只伸出双臂,将摞的整齐的抄本递给她。   他的影子落在施玉儿的正前方,恰遮住刺眼的红日。   “多谢。”   施府上什么时候来了个眼盲的人,她并不清楚,但这也不是她该去操心的事,她只需顾着自己该如何在这虎狼环伺的地方保全自身便好。   接过抄本后,施玉儿垂首往前走了两步,却见足旁地面有一根棕色长棍,其上打磨光滑,枝干笔直,她脚步顿了顿,俯身将长棍捡起。   再转身,见那眼盲之人站在原地并未动静。   从她的角度,斜后方望去,他的背影挺拔,好似玉竹。   施玉儿又绕回他的身前,见他眉间轻蹙,似乎有些无措,于是心中不忍,轻声道:“你的拐杖,收好吧。”   男女有别,她将木棍的另一头递到他的手旁,待他握住后便又加快步子往落桃院去。   并未注意到沈临川面上一闪而过的微诧。   落桃院这个名字雅致,施二叔的夫人柳氏是一个举人家的女儿,身上带了几分附庸清雅,虽心思毒辣,但却极爱受人夸赞,美其名誉。   施玉儿来时,柳氏身旁一个侍女正在院前望着,见她来,一撇嘴,捏着嗓子说道:“好歹将小姐您盼来了,咱们夫人早饭都没用,就等您呢。”   这侍女名言画,是柳氏的贴身丫环,此时见施玉儿点点微喘、面颊粉红的模样,心中一时间厌恶之情愈浓,趁她走近时将自己足前的石子一踢,踢到墙面,好似泄愤。   说道:“您可真是好大的架子,夫人和表少爷都在等您,您这要是再慢两步,用午饭的时候都要过了。”   她的声音尖细刻薄,仿佛自己才是这个府上的主子,而对面的人才是该伺候人的奴仆。   石子自墙面回弹滚到门槛旁,受阻后轻颤两下便停了动弹。   施玉儿微抬眸,望了一下大开的院门,温声答道:“言画姐姐在叔母身旁伺候许久,自然是事事为叔母着想,今日的确是我的错,叫叔母久等,还请言画姐姐莫要怪罪。”   她就算此时再弱势,也算是施府里的小姐,断不是一个丫环可以拿捏的,且柳氏又极重名声,若此事传出去,便是她柳氏心胸狭隘,安不得一个寄居孤女。   果然,话落,在言画反应过来之前,柳氏温温柔柔的声音便从院内飘出,带着些故作出来的轻斥,“秋日风凉,言画你还不快将玉儿小姐请进来。”   言画一怔,倒也明白过来,后齿藏在唇间磨了磨,弯腰将人请进。   此时节气并不算太冷,屋外挂着暖阳,只落桃院临近水榭,院内常年漫着一股阴冷,虽可临窗望水面浮桥,但却不是一般妇人孱弱的身子可以受住。   施玉儿方踏入院门,那股刺骨的水上清风便拂耳而过,丝丝凉意直入心肺,她的身子不由得紧绷了绷,又走出两步才缓和些过来。   院中大堂内,窗门大开着,一着湖蓝色交领夹棉袄的瘦弱妇人正临窗饮茶,她盘膝端坐,腰下盖着一半旧石青色鼠纹软毯,面容在湖光水色的窗边显得灰暗。   榻上的小几上放着一红色手炉,并着两个兔毛暖手搁在一旁,右边榻沿坐着一个模样清秀眉眼带着三分薄傲的公子,正拿着铜箸拨手炉里的灰。   听见动静,那人将手炉的盖儿合上,抬起头来,见着来人,眸中透出几分喜意与惊讶,半伸出手来,忙道:“玉儿表妹,你怎么来了?”   这人是柳氏的嫡亲侄子,去年方中举人,未上三甲,现暂居于姨夫家中,等得来日济州若有闲职,也好就近得个闲便补上。   林子耀见她手中抱着一大摞抄本,面上露出疼惜,下地往前快走两步,要自她手中接过,柔声道:“玉儿妹妹,我来帮你拿。”   施玉儿忙往左挪了一步,避开他的动作,微垂下头,往堂屋走,到柳氏面前,才轻声说道:“不敢劳烦表兄,我自己来便可。”   二人虽说都是寄居府上,可身份却是有个天差地别,一人是开了三服因家中剩下了些钱财,才居在府上的小姐,而一人则是柳氏嫡亲,未来济州的某个官吏,举人表少爷。   施玉儿知晓这厮心中是个什么主意,可她却无意也不敢苟同,只盼着远远避开才好,不敢接近这位柳氏寄予厚望的侄子。   林子耀有些失落,双手在身侧虚握了握,望她纤细婀娜的背影,心头那丁点儿不悦又湮下,只剩下了满腔爱怜之意。   柳氏微微侧目,一双细长的眼在她抱着的一摞抄本上淡淡扫了一眼,细纹堆积的嘴角微扯了扯,笑道:“来了,快坐吧。”   柳氏清瘦,撑不起皮相,看起来有些常年枯坐的怨妇模样。   她畏寒,却不愿关窗,也不愿迁个旁的院子,说每日望一望水面孤岛远近朦胧,才觉得心安,淡泊,心中没有浮躁气。   落桃院,穿堂风,从湖上来,妇人易得阴病,且现在又近冬月,夜长风朔,侵入肌骨,日积月累,这浑身病痛便落下。   施玉儿在一旁铺着灰色软垫的椅子上端坐下,抄本置于膝上,敛眉静音,不多言语,乖巧安分。   林子耀左右望了一眼,顺着柳氏的目光望向澄澈的湖面,暖阳洒辉,水面粼粼,他凑近些,将换好炭的手炉放到林夫人膝上的软毯上,轻声问道:“姨母,还冷么?”   “不冷,”柳氏极疼爱他,此时面上多了几分温和,将手炉捧起,说道:“多亏你孝顺,日日来陪我,比你两个弟弟都要孝顺我。”   林子耀将窗子合起一半,替她掖了掖毯子,眉目间透出几分担忧,才说道:“姨母,令人将火盆拿来罢,当烧些暖暖屋子。”   柳氏心中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知晓他是不愿施玉儿受累,于是微微叹了口气,道:“那便拿来罢。”   她知晓自家侄子是相中了施玉儿的,但怎可惜这人是老爷留着日后有大用处的,不然给子耀做个妾室也未尝不可。   施府有位老太太,是施二叔的嫡母,而施玉儿抄写的这些佛经,便是给施老太太祈福用的。   不去佛堂烧,就在此处,在炭火盆子里,她不晓得这老太太有没有增些福,只知道屋里算是暖了不少。   因林子耀的缘故,柳氏并未仔细翻阅这些抄本,施玉儿躲了一遭罚,此时她望着火盆里星火跳跃,将自己一昼夜的劳碌燃烧殆尽,心中涌上了些闷,于是别过了眸子。   林子耀见她目光流转,端坐之下掩不住媚骨天成,忽然之间有些燥热,有些不自在的动了动,不住的往她的方向望去。   他的目光七分露骨,施玉儿一时间坐立难安,觉得好似火星侵袭,刺痛不已,只想赶快逃离。   见他如此,柳氏轻咳了一声,眉间微蹙,启唇沉声道:“你既然已经将抄本送来,便快些回院子吧,莫要在外多逗留,仔细凉风入体,届时多有不便。”   如蒙大赦般,施玉儿连忙告退,将那目光远远的甩在身后。   林子耀怅然若失般收回眸子,柳氏往他臂上拍了拍,柔声道:“姨母知晓你的心意,但你姨父留着她还有大用处,你且等等,等姨母再为你寻一个家世清白显赫些的女子做配。”   “莫要再在一孤女身上做功夫,”柳氏问他,“你可明白?”   林子耀有些心不在焉的点头,“姨母,侄儿都明白的。”   待话落,又寒暄几句,他告退,便连忙往施玉儿离去的方向快步追去。   落桃院往右的回廊而下,路过施府几位年轻公子上学的院子,有朗朗读书声传来。   这群半大的小子都好似在扯着嗓子读一般,用尽了全身力气,施玉儿来往许多次,从未见过他们如此规矩过。   但这个想法只在心中弥漫了一会儿便烟消云散,因为她见着一个逃课的庶出公子正在窗外探着脑,明目张胆,好似先生眼盲。   那庶出公子名施率,素来顽皮,不过十岁上下,仗着姨娘受宠,不少做些偷鸡摸狗混账事儿。   施玉儿本想快些走掉,却见那施率偏头,拉开手中弹弓往她的方向指来。   屋内读书声依旧震耳,沈临川站在学子中间,细细听着,忽然,他轻启薄唇,右掌轻抬,读书声便戛然而止。   他手里的木棍往第一列第二排的地方敲了敲,淡声问道:“施率呢?”   那被敲的小童憋到涨红了脸,眼见瞒不过,却见自家方才还在门口的少爷不见踪影,只能结结巴巴说道:“少爷马上便来,夫子莫要生气。”   沈临川面上看不出喜怒,陡然一望倒是温和,只学生知道,这先生打人板子是从不留情面。   那小童正心中慌乱,便见他以木棍探路往屋外走去。   作者有话说:   下午三点还有~ 第三章   堂内气氛瞬间凝滞,小童们俱是大气都不敢喘,心脏随着着木棍在地面敲击的‘笃笃’声一下下跳动。   徐徐凉风推来粒粒桂花,浅浅日光穿过半开的雕花木窗,铺上矮矮书案。   稍几个年幼些的公子挤眉弄眼,默着站起身来,同自己身旁的伙伴比了一个手势,便都站起来踮足往外观望,心中燥热难平,期待着一场好戏。   期间没有发出一丁点儿的声音。   回廊枯叶簌簌而下,天际碧空如洗,一片澄澈。   施率的弹弓绷紧,上边嵌着一粒约莫二两重的石子儿,那是赵姨娘特意令人做了给他打鸟玩儿的。   若是打到人的身上,定然要肿起一个大包。   几只麻雀儿在树枝上摇头晃脑,拳头大的圆滚肚皮上生着细细的绒毛,两颗黑黢黢的眼盯着那绷紧的牛皮筋。   随着一声破空之响,雀儿惊起,啼鸣不止。   堂内顿时发出一阵浅浅的哄笑声,施玉儿闷哼一声,捂肩踉跄后退半步扶上树干,髻上鸦发轻卷,秀眉微蹙,红唇半咬。   她的肩上已经泛起麻意,暂未缓和,未察痛感,只如有重物而坠,片刻后才泛起如针扎般的痛楚蔓延。   施率大抵是觉得不过瘾的缘故,两臂伸开,唇上张扬起一个笑来,掏出石子儿方欲再射,却被木棍打了一下手臂,惊诧之余皮筋失力,回弹至掌间,顿时双眼涌泪,捂掌半蹲。   沈临川低沉平静的声音自他头顶响起,“施率,为何不上学?”   他右手中木棍轻离地面两寸,随着话落,便轻轻砸在地上,发出清脆响声。   施率捂着自己的手掌,心中惧他,又怕这木棍子敲上身,于是只能撒谎道:“沈夫子,我来迟了,是打鸟儿呢。”   他的声音闷闷,好似不悦,一双眼睨了一眼还站在一旁的施玉儿,漫不经心撇嘴道:“我知错了,先生罚我便是。”   “业荒于嬉,该罚。”   待他话落,沈临川伸手,便有一小童从屋内拿出细细的竹条,竹条修剪平整,一端绑着布带,一端水色光滑。   他修长的指节握在竹条一端,另一只手握住施率的手腕,确定方向后便往他的手上连抽三下。   声声清脆,皆是打在掌心,起落之间便泛了红。   堂内一人探出半个脑袋来,幸灾乐祸般说道:“先生,他打人呢,不是打鸟!”   那孩童声音清幼,闻声不过六七岁的模样,施率后牙槽一咬,对着他恶狠狠的比了比拳头,心下却是颤了颤。   抬眼见沈临川抿唇,便被他周身的冷峻气度吓了一跳,几乎呜咽出声。   他们都怕这个夫子,虽说他生的好看,待人温润,但他们心头总是惴惴,那不经意间流露的气势叫他们胆寒。   施率眼睛一转,往前跑了两步去拉施玉儿,低声求道:“玉儿姐姐,你且替我辩一辩,莫让先生再打我板子了。”   经他一拉,施玉儿的肩上便陡然作痛,痛意瞬间浸入,冷汗自额间冒出,白了面颊,有心答话,却启不了唇,只能无声看他此时卖乖讨好。   施率心中焦急,往她掌上掐了掐,半大小子力气却不小,施玉儿又是吃痛,勉强说道:“是在打鸟,先生莫要责备他。”   她寄人篱下,开罪不了颇受宠的赵姨娘,但这苦却也不是只能咽下去,但她不说,自然有人替她张嘴。   思绪间,堂内初时说话的那小子从屋内跑出来,虎头虎脑的模样,拉着沈临川的衣袖,拧眉道:“先生,施率骗人,玉儿姐姐脸都白了。”   两人对持,沈临川的声音缓缓,打断二人的话,他并不问施玉儿,而是问施率道:“施恪的话可当真?”   他的头微侧向施率的一边,好似侧耳细听,眸微阖着,眉目疏朗,俊朗非凡。   施玉儿垂眸站在一侧,安分不语,心中却是计量着,若是施率真的挨罚,那也是柳氏和赵姨娘之间的纠葛,她应当只算是个被波及的过路人罢了。   树影阴凉,几人之间霎时陷入沉默,窗上趴着四五好奇孩童期待着接之后事情该如何发展。   眼见瞒不过,施率鼻头一红,便大哭了出声,横冲直撞要往院外跑,却被沈临川一下便抓住衣领,动弹不得,只能灰溜溜地站定。   “伸手。”   这两个字中仿佛凝起寒意,令闻者胆颤,沈临川不欲与他多言,小童随即握住施率的胳膊,叫他躲无可躲。   竹条抽在皮肉之上的声音脆亮。   “无故伤人,欺瞒师长,遇事避责,软弱任性。”   他的话每落一句,竹条便抽下一次,毫不留情。   “将‘道德礼法’四字抄写百遍,明日交上,”沈临川将竹条递给小童,扶着施恪的手进入屋内,只有低沉的声音缓缓传来,“否则我定当将此事如实禀告你父亲。”   施恪得意回头,施率狠瞪了一眼施玉儿后也垂头跟入。   屋内不过片刻又响起诵读之声,施玉儿看见半开的门内沈临川的身影,他左手执杖,声音如清泉潺潺,似乎正在抽读学生的文章。   此人眼盲,却能做夫子,实在是奇闻。   不及多想,肩上钻心的痛楚又袭来,此处眼杂,施玉儿裙摆稍动,便复离去。   沈临川往右微侧首,眼睫轻颤,细听片刻,然后往施率的方向敲棍,准备抽查词句。   小路之上,鹅卵石滑净,木叶枯黄,稍带松柏之绿,平添萧瑟。   方至假山,身后忽起一男子之声,施玉儿足尖一顿,便听林子耀的声音传来,“玉儿妹妹,你等等我。”   她心中不耐,却只能转身,与他作隔三丈,才冷声问道:“林表兄,你有何事?”   “我……”林子耀的目光落在她的面上,见她眼睑半红,心下顿时一惊,忙欲将手中一块丝帕递给她作安抚,“玉儿妹妹,你怎么了?”   那丝帕颜色鹅黄,质地细软,似有水光流淌,施玉儿不接,又是后退,将二人之间的距离隔开,才生疏道:“若林表哥无事,那我便先走了。”   “玉儿妹妹,你当真要对我如此冷漠么?”林子耀的心口好似被重重一击,支离破碎,却见她就连个眼神都不愿施舍,顿时失落不已,“我对你是真心的……”   他眉目微垂,透出哀伤,“你就如此排斥我么?”   “若林表哥当真是对我真心,该去二叔面前表明心意,三书六礼,迎我进门,”施玉儿侧过头,不去望他,好似嘲弄,“玉儿胆小势微,实在不敢与表哥私相授受,还请表哥日后莫要再如此,以免落人口舌。”   她不信林子耀对她是有什么真心,就算是真的有,也抵不过柳氏的三言两语,届时再将她作下堂妇。   她施玉儿尽管落魄,却不至于愚蠢至此,听信一个男人的一面之词便白白将自己交出去。   林子耀一时间唛濡,说不出话来反驳,将手中丝帕又伸出想要递与她,“玉儿表妹,这是我特意为你买的,你且再等等我,再过不了多久我便会禀告姨母,娶你进门。”   丝帕颜色鲜艳,可自从施玉儿父亲死于海难之后,她便再未佩过如此颜色。   她深吸一口气,别过眸子,眸光潋滟,却一时无言。   林子耀见她不语,秀眉低垂,于是轻声向前两步,趁她伤怀之际,将她滑嫩的手捉进手心,心中一时悸动难言。   掌中玉手柔弱无骨,他动作轻柔,绞尽脑汁想说些情话出来,端着一派脉脉柔情,“玉儿表妹,你信我了,对么?”   施玉儿哪里是信他,她的右肩疼痛不已,又被他这么一捉,便更是难受,却并没有力气将手抽出,听他说话间已潸然泪下,如茶靡般娇弱惹人怜惜。   见已临近午时,唯恐有来人瞧见,她一狠心,后退两步,忍着巨大的痛楚将手拿出,狠声道:“你莫要再来找我!”   话落,她的身影消失,只留下林子耀怔愣在原地。   他的手中还挂着那一方丝帕,半响未有缓神,片刻后才如梦方醒,面上迸发喜意,一时间面色涨红,情难自禁。   玉儿表妹方才是哭了么,他就知晓玉儿表妹定然也是对他有意,不然怎么会如此。   他一定要择日去求姨母,迎玉儿表妹进门。   假山后又重归平静。   风过林梢。   小童的声音传来,带着三分轻蔑,“先生您可记好那女子的声音,可万不能被她迷惑。”   扶着沈临川的小童嘟囔一句,末了想起来自家先生眼盲,施玉儿在此也是捞不着什么好处,忽觉不妥,只能改换言辞道:“她也是个可怜人,总之那林公子也不可能娶她,且看一番真心付作流水,届时又不知是什么笑话。”   沈临川步子平稳往前走着,并未答话。   他记得那个声音。   等到小童言闭,他才启唇,冷声轻斥道:“你何时也如此闲嘴,莫要搬弄是非,毁人清誉。”   小童却是觉得自己说的在理,不禁嘀咕道:“我没说错,只是先生您不知道罢了……”   作者有话说:   来啦来啦~下午六点还有~ 第四章   小童声音凄凄,仿佛受了万分委屈,皱鼻朝不远处一群婆子努嘴,没什么底气般囔道:“我可是知道,故而好心说给您听,别叫您着了道。”   他心里分明想的是这先生眼瞎,哪里会有姑娘瞧上,可再观沈临川之气度,竟然凭空产生出此人只是一时间跌落泥泞的错觉来。   话本子上不是有言,什么自古英雄不问出处,什么不可以貌取人之类的话么?   小童不知晓自己说的这番话对否,总之思量两遭过后,竟渐渐觉得,或许这瞎子先生日后该有飞上枝头的一日,做个如自家老爷般大的官来。   他的见识实在有限,说不出更多顶好的话,也只能这般想过一遍。   “议人是非总归不对,”沈临川抚在他臂上的指尖轻点,宽袖抖落轻尘,不去询问话中缘由,而是微朝着他的方向侧首,问道:“你可记好?”   “记好了记好了。”小童叹气,他亦是跟着几位公子读过些书的,怎能不知先生古板,故而也不再多加争辩。   沈临川住的地方距施府并不远,是施家往年先生都住着的一间小院子,不大,但胜在清净,并不喧嚣。   从一个偏僻狭隘墙壁生着细碎黑石的小巷拐进,再从生满青苔的路面走出约莫十来丈的距离,最里那扇红漆斑驳的木门后,便是此行的终点。   此地多雨,木门常年潮软,其上生着细细麻麻的蚁洞,生锈的铜环之上斑驳着点点青绿。   小童往湿滑的矮阶上一瞥,微弯腰小心将沈临川扶进,临走时将那黏腻的青苔盖上一层破旧烂布,好歹不至于太容易让人摔倒。   院中东南角植枣树一株,是整个古朴院里唯一一抹生动些的颜色,地面铺设青石板,虽已陈旧,但避免了雨天路面泥泞积水的祸患,正中是一间寝卧,房门紧闭,两侧分为厨房与浴房,纤尘不染到仿若无人居住般。   秋风过,枣树叶子哗哗作响。   沈临川摸索着将拐杖斜靠桌旁,扶椅坐下,细听风声,闭目凝神,墨发被风卷起,又缓缓归于沉寂。   忽然间,院门被扣响,‘笃笃’声敲破宁静,待到五声过后,他才缓缓起身,稍理衣襟,走至门前,开一小缝,从外接过一块紫檀莲纹木牌,摩挲过上面的纹路后便收入胸前。   一场秋雨一场寒,傍晚时分,天光黯淡,寒气陡降。   施府内各个院里都将早早备好的被褥拿出,为各自的主子铺上。   斜月沉沉半掩于阴云之下,只豆大的烛光从窗纸上透过,夜风相欺,柿子树树影摇曳,黯淡光辉下细影杂乱。   施玉儿将屋内的窗子关起,只着单薄衣裙的身子有些萧瑟,清艳的面容苍白,烛芯发出轻微的炸声后便又归于平静。   来换被的丫环为她铺上新的被褥,临走时又送来一个脚炉,特地说道:“夫人送来的,嘱咐小姐您莫要凉了身子。”   此人是柳氏身边的一个丫环,名唤抚琴。   脚炉里装着的是滚烫的热水,施玉儿畏寒,从前在家中时这个季节也是早早的备起了相关物件,只如今寄人篱下,总不好提太多要求惹人不快。   闻言,她稍敛眉,笑答道:“劳烦叔母挂念了。”   暖光照在她姝丽的眉眼之上,抚琴稍稍怔了怔神,知晓她凭此娇媚容貌日后该有个好的前程,就算真的是被老爷送给旁人为妾,也该是个不落名的角色。   故此时说话间也带了两分客气,道:“夫人记挂着小姐,小姐您且早些歇息,有事唤伺候的人便好。”   说话间,寒风夹雨拍在木门之上,抚琴往四周望了一遭,不禁问道:“夫人派来伺候您的人是去烧水了么?怎得还不回来?”   施玉儿微抬眸,身子被冻的微颤了颤,抿着苍白的唇浅笑答道:“估摸着是天冷了,回去睡了吧。”   那两个伺候的丫环欺她无势,平日里不仅自己该做的活囫囵搪塞,她的吩咐更是不听,如今天气陡然凉了下来,哪里有心思去伺候她。   思及此,她扯唇又笑了笑,粉嫩的腮上轻漩起两个梨涡,好似替那二人辩解,柔声说道:“抚琴姐姐你莫怪他们,也莫要告诉叔母,免得叔母忧心。”   “小姐您说的这是哪里的话,”闻言,抚琴冷笑一声,推开门就往侧边耳房走去,面上满是怒气,“做丫环的不做自己应当做的事儿,难道还把自己当成主子了么?”   丫环欺人自然是小事,可若是传出去,旁人只会觉得,是柳氏欺辱一个孤女,故而派人蹉跎她。   抚琴这番态度施玉儿并不意外,她从茶壶里倒出一杯凉水饮下,将唇角笑意稍掩,等抚琴揪着那两个丫环来时,才施施然站起,劝道:“这并不算什么要紧事儿,不如就算了吧。”   那两个丫环只着单薄中衣跪在门前瑟瑟发抖,冻的面色青紫,俱是头也不敢抬。   抚琴瞥了二人一眼,又是冷哼:“就让她们跪上一个时辰长长记性再说,如今便敢压到自家主子身上,不晓得的人还以为是咱们府里没规矩。”   其中一年纪稍长一些的丫环名为石青,她抹了一把泪,声音哀切,“玉儿小姐,奴婢是得了风寒,不是故意不来伺候的,玉儿小姐您素来心善,就饶了奴婢此次吧。”   这个丫环平日里最是对她视若无睹,此时倒是求饶的快。   “风寒?”施玉儿轻咳了两声,眸中眨出一些水花来,扶着桌角好似摇摇欲坠,问向抚琴,“抚琴姐姐,我素来身子弱,沾不得病痛,想来石青应当也是,故而才会回房歇着,不如就此算了吧。”   说话间,她身形一晃,便软软坐在凳上,抚琴忙拿出件披风为她披上,转而又骂石青,“得了病不晓得自己去开些药吃,净做些混账事儿,惹得小姐染病,你担得起么?”   “明日我就回禀夫人,把你这个没眼力见的狗奴才给发卖了。”   石青一惊,一口银牙咬碎,不敢再言。   待到施二叔回府时,先令人往柳氏院中报了一声,便径直往赵姨娘院子里去。   赵姨娘等了他许久,一远远觑着他的影子,便忙让施率坐到窗下习书,又沾了些茶水到眼下,压低声音道:“你父亲来了,你知晓怎么说了么?”   施率眼眶红肿,闻言恨恨道:“娘,我都知道。”   他的心里恨极了沈临川和施恪,如果不是施恪,他今日大可不必挨那顿板子,还有那个施玉儿,若不是她站在那儿,自己怎么可能想要用弹弓打她。   他虽眼睛盯在书上,却是一个字都没看进去,只想着等到施二叔回来,该怎么告状才好。   等到施二叔抖着一身寒风进屋里,赵姨娘连忙为他倒上一杯热茶,将他身上的披风取下,端来热水为他洗脚。   施二叔咂了一口茶水,寒意驱散几分,面上满是惬意,不禁哼起两句小戏词来,全然未注意到两人神色异常。   赵姨娘等着他来问自己,许久等不了,只能自己先红眼啜泣出声,半倒在地面,扶着凳子哭的梨花带雨。   施二叔一惊,心头两分快意消失的无影无踪,有些不耐烦地问道:“发生了何事,竟然如此哭哭啼啼?”   “我……”一番泪洒,赵姨娘欲言又止,擦干了泪,将他的洗脚水倒出门外,才复而折返,柔声道:“本不是什么大事,妾身就不说了,不要扰得老爷烦心。”   见她如此体贴,施二叔心中舒服了两分,于是挥手让她继续说下去。   施率丢下课本,从一旁跑过来,淌着泪大声说道:“都怪那个沈夫子,我不过是迟到了一会儿,他便打我手心,他不过是个瞎子,能知道些什么,那施恪还在一旁煽风点火……”   “率儿!”赵姨娘将他一喊,忙道:“姨娘早不就与你说了,不要在你父亲面前说这些事情,你父亲每日忙的脚不沾地,哪有什么闲工夫听你说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娘教你的东西,你都忘得一干二净了么!”   施率与施二叔生的五分像,此时施二叔将他一拉,赤足踩进鞋里,闻言沉声说道:“那沈夫子是个有学问的,知府府上出来的门客,那能有差么,就算是他打了你,那也是应当打的。”   他吐出一口浊气来,将外袍脱了往桌上一丢,带了两分不痛快,又道:“你和恪儿的事情我会和你母亲讲,你姨娘性子软弱,有事不敢明说,你再有何事,直接你母亲讲便好,她素来公正。”   二人目的达成,赵姨娘觑了一眼施率,他忙喜笑颜开,说道:“那儿子便回屋习书去了,父亲白日劳累,还是早早与姨娘歇息吧。”   赵姨娘如今不过二十四五,正是风韵之年,在伺候人上颇有一套路子,今日念着还有事相求,便更是使出了浑身解数,一番下来已大汗淋漓。   她软软地伏在施二叔的胸前,柔声道:“老爷,妾身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施二叔满意她的乖巧,此时正酣足,便闭着眸子道:“你只管讲便是。”   赵姨娘眼睛一转,低声柔柔道:“咱们府上不是还有个玉儿小姐么,我瞧她正是该婚配的时候,妾身娘家有个侄子,不如……”   作者有话说:   来啦来啦,今天更新四章,明天断一天哈 第五章   “妾身那娘家侄子家中颇有些资产,虽已有正妻,但若届时妾身出面,抬她做个平妻,也不失为一段佳话。”   赵姨娘疼爱施率,又心胸狭隘,无论是什么事,对谁都心里憋着一口恶气,不吐不快。见施二叔不答话,便稍支起身子来晃他,娇声道:“老爷,您可听见妾身说话了?”   经她一推,施二叔猛地睁开眼来,将她重重打开,坐起身来,怒斥道:“无知妇人!”   他的斥责之声在风浪方歇的夜里宛如雷霆万韵,赵姨娘一动都不敢动,被吓得脸色惨白,不知所以,颤着声音哭咽道:“老爷……”   可她此时这幅柔弱的模样不仅没惹得施二叔半点怜惜,反而是招来了劈头盖脸的一顿骂,施二叔平日里对她还算温柔,如此模样,倒是少见。   只见他将被一掀,便下地站起身来,指着她骂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那娘家侄子只不过是个走街串巷满身铜臭的贩子,我施家好歹为官宦之流,哪里容得下一个走利之人坏了门风!”   “你倒是打的好算盘!”施二叔气的面色涨红,心里头压了许久的火气一股脑的涌了出来,最后只狠声说道:“你再敢打这个主意我便发卖了你!”   早前曹通判便与他说过,过两日就要来府上相看施玉儿,他日夜留心着,还未与柳氏交代,反而被一个妾室先拿了主意,这叫他如何不气。   好不容易今日在族里面过了道门面功夫,与那几个老顽固交代,心里刚松下一口气来,就听见这个贱妇说出此番大逆不道的话,这又叫他如何容得下这个贱人。   赵姨娘虽说得宠,但终究是上不了台面,柳氏掌权,她再得宠也只限于一方小院罢了,哪里能知道这些辛秘。   此时她头脑霎时清醒,忙将泪一擦,半跪在床上拉着施二叔的衣袖告饶道:“老爷,是妾身多嘴,您莫要生气,这外头风凉,您这是要去哪里?”   施二叔将袖一把抽出,把自己来时的袍子一穿,此时见到她便觉得心头厌烦不已,将门栓拉开便冷声道:“我去白姨娘院里,你自己好生反省反省你说的混账话!”   门外的风夹着灰尘木叶一股脑的涌进来,赵姨娘此时如梦方醒般咬着后牙槽,一双眼淬毒似的紧盯着黑洞洞的院子,等到施二叔的背影消失之后将床上枕头等物发疯似的打砸着。   她何时受过如此气,又如何能想到,自己只不过是想给孩子出气,竟然触到霉头惹得厌烦,只怕老爷这段时日再不会来她的院里了。   夜里一遭雨后,次日天净风清,府内来往的婆子仆人都穿起了厚厚的秋衣,缩着脖子做活。   “今年冷的早,”柳氏裹着灰鼠立领披风坐在院里,说话间咳嗽不已,不消一会儿便哑了嗓子,问身侧人道:“你院里伺候的人可还妥当?”   林子耀为她倒上一杯热茶,然后将热气氤氲的茶盏送到她的身前,温声答道:“都妥当,姨母安排的人,自然是细心。”   他今日穿着一身石涅色交领儒袍,身形清瘦,长发用银冠束起,端的是一副温文尔雅模样。   柳氏饮下一口热茶,心中熨帖不已,目中满是疼爱,招他坐在自己身边,柔声道:“若是恪儿能有你一半体贴,姨母都知足了。”   “近日功课可都还好?”   林子耀忙答道:“就算姨母不说,侄儿也会一直习书,日后若有所成就,定不忘姨母教诲。”   “好孩子。”   柳氏最满意这个侄儿,不仅是因为二人血亲,还是因为林子耀知进退,明事理,有前途,日后若是好好提拔,定能有所造诣,届时对她柳施二家亦有益处。   二人闲坐间,言画快步而入,先是看了一眼林子耀,才望向柳氏,欲言又止。   柳氏点头,“但说无妨。”   言画低头,左右望了一眼,才说道:“昨日夜里老爷在赵姨娘院子里发了好大的脾气,就连夜都没过,便去了白姨娘的院里。”   “哦?”柳氏放下茶盏,有些好奇,问道:“可有打听到是所谓何事?”   “是为了玉儿小姐的事情。”   林子耀身躯一震,便听她继续说道:“赵姨娘说想让老爷将玉儿小姐许给她娘家侄子,老爷便发了火,听说还将赵姨娘痛骂了一番才摔门而出。”   柳氏了然,不禁叹道:“果然,我就知道老爷已经拿定了主意。”   她的目光又望向林子耀,似有些哀伤又夹杂着一分庆幸,枯瘦的指将杯身握紧,“你瞧,若今日这府上掌权之人不是我,只怕我也会落得个如赵姨娘一般的下场。”   她柳家在济州虽说不是什么大族,但却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若不是早些年新帝登基大肆严查各地与翼王一党有关的势力,她柳家也不会一蹶不振,施浒也不敢明目张胆险些将她沦做下堂妻。   闻言,林子耀臧默不语,他亦是知晓家中这些事情,他林家又何尝不是如此,半响,才宽慰道:“姨母放心,以后侄儿便是您的依靠。”   柳氏心中满是欣慰,还未说些什么,便见林子耀‘扑通’跪在了地上,她一惊,忙道:“子耀,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林子耀今日来时是下定了主意的,既然他与施玉儿两情相悦,他一定要求姨母将玉儿许给他,况且探姨母口风,若他此时不求,施玉儿恐怕就要被另许他人。   “姨母,”他的言词恳切,跪在冷硬的地面上任凭柳氏怎么拉都不动,求道:“侄儿想求姨母将玉儿表妹嫁给侄儿。”   闻言,柳氏静了下来,眉间紧锁,不再拉他,目中盈满失望,只听他继续说道:“玉儿表妹在府中过的并不如意,姨母您将玉儿表妹嫁给侄儿,以后我们夫妻二人一定会好好伺候您的。”   林子耀不知他这一番话落在柳氏耳中便如同儿戏一般,只听柳氏冷哼一声,问他道:“那你可知你姨父将她留着不许给赵姨娘的侄儿是为何么?”   林子耀一怔,面上露出一丝惶惶,抓住柳氏的衣袖,求道:“侄儿不知,求姨母告知侄儿。”   “那济州的曹通判府中伯父,是京中的户部侍郎,若是将施玉儿送到他的府上,”柳氏拉出自己的衣袖,冷声道:“那你还愁你日后在这济州或入京后没得一个路子吗?”   这一语如当头一棒般打在林子耀的身上,他一时间不知何语,方才那一番恳切之言竟然如何也再说不出口来,哑了声音。   柳氏只当做是他受了什么迷惑,轻叹一口气,目光落在桌上的瓷壶之上,有些浑浊的眸子转了转,对他说道:“你将施玉儿请到我的院子来,我有话问她。”   林子耀怔怔起身,心中揣着这件事,一直到走到施玉儿院子前才蓦然回神。   他往萧条的小院中轻声唤了一句,探头进去时便见施玉儿坐在院中石凳之上,身着桂子绿对襟上衣,乳白色散花长裙,倩影窈窕,光观此背影便知该是绝世佳人。   闻言,施玉儿半回首,见来人,立刻站起身来,后退两步,规矩唤道:“林表兄。”   “玉儿表妹……”林子耀并不知柳氏喊她前去所为何事,但心中却隐隐有些忧虑,一时间心烦意乱,思量片刻,只得轻声说道:“姨母唤你去落桃院,你且小心些。”   他并未将自己今日所求说出,而是跟在她的身后,目光落在她小巧莹润的耳垂之上,心中天人交战许久,才突然启唇说道:“我今日与姨母提过求娶你一事……”   施玉儿一惊,面露惊惶,丹唇半启,愕然道:“你说什么?”   她望着眼前人,心中百般怨恨,自己早便与他说清楚了心意,他还在柳氏面前如此说,岂不是要将自己推上绝路。   林子耀见她如此,知晓她是受惊,连忙安抚道:“你莫怕,我护着你,姨母不会对你如何的。”   他举手便要发誓,可施玉儿哪里要他什么承诺,她也听不进去,心中只剩下担忧,不知柳氏该如何对她。   她本就在此处如履薄冰成日担惊受怕的活着,可林子耀偏要为她寻一些麻烦事,此时心中攒了一些怨气,不禁冷声道:“可我分明已经与你说了,我对你无意,林表哥你又何必如此,将我置于此番境地?”   柳氏可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人,只怕这段时日她又不知要受什么明里暗里的罚,凭白遭些难。   林子耀一愣,见她美眸含怨,只以为是气话,并不放在心上,他是头一次为了一个人如此低声下气,甚至跪求姨母。   男儿膝下有黄金,更何况他是见官都不用跪的举人老爷,施玉儿该感激他的一番真心才对。   天光稍黯,风过云清。   二人皆是不再言语,施玉儿一路忐忑着走到落桃院门前,只是还未进院门,便见言画等在门前,见她来,便微弯了腰嗤笑道:“玉儿小姐,夫人请您去祠堂。”   作者有话说:   ~明天下午六点哦 第六章   施家祠堂阴冷老旧,前厅供奉着施家二叔一脉各位先祖,后间储放各类书籍杂志。   施玉儿进门时,言画并未多说些什么,将门从后一合,便将她锁在了里面,只声音从外传来,“祠堂清净,夫人叫小姐您在这儿散散心里的火气。”   铁链绕上门栓的声音丁啷,落锁声刺耳。   施玉儿心中明了,轻叹一声,也不做无力争辩,只恨林子耀自作多情,害她又多遭磋磨。   门扉合起之后屋内便如同日头已经落下般阴暗下来,门窗上的灰尘将麻纸增厚,透不进什么明亮的光,只能隐隐约约看出些物什的轮廓来。   她从祠堂的桌下端出火盆,摸索着将案上的火折子复燃,不一会儿火盆内就发出‘噗’的一声轻响,赤红的火苗缓缓从黑灰的木炭中生出,卷起小小的火舌。   这些木炭烧起的同时夹杂着浓浓的黑灰,施玉儿轻咳了一声,将祠堂内最左侧的一扇小窗支起,有细风透进,霎那铜盆上的黑灰便盘了一个小小的漩,又湮没于房梁的蛛网之上。   祠堂的门已经被反锁,林子耀还在屋外喋喋不休,施玉儿的眉间涌现出一丝烦躁,见他要往窗边来,连忙又将窗子关上,不愿见他这幅烦人的脸面。   窗子‘嗒’的一声合起,林子耀吃了一嘴窗台上的灰,顿时被呛到咳嗽不已,他掩面恍惚见其内有星火跳跃,忙讨好般地道:“玉儿表妹,你且在里面等我,我去求……”   言已过半,他忙止住话头,改换言辞说道:“你莫要烫着自己,我去给你送些吃食来。”   林子耀如何能猜不到柳氏的意思,明面上是罚施玉儿,可暗地里不就是警告他么?   他纵使对施玉儿有意,也的确想要娶她,却不敢拿自己的仕途做担保,身家清白的女子随处可见,纵再无如这般合他心意的,倒也无妨。   若是二人能有一段露水情缘,他便觉得够了,也不枉费自己一腔真心,至于娶妻,他已经求过,既然无法,便不再强求。   祠堂内唯一的热源便是那冒着黑灰浓烟的火盆,那原先是用来烧纸的,里面有些零碎的灰,还有几块不大的木炭。   施玉儿不住地搓着自己的胳膊想要汲取一些暖意,一瞬间竟然冒出将那些供奉的木牌取下两块烧了的念头,她慢慢蹲在火盆旁,心绪一瞬间放空,落到那载着沉重灰尘的灰蓝色棉帘之上。   她缓缓站起身来,挪到帘子旁,将棉帘掀开一角,果然看见里面堆积如山般的书籍。   小阁内的光线黯淡,木架上的书籍摆放整齐,但地上却是散落着许多零散的画本等,纸页陈旧泛黄,被随意丢弃,一看便知许久无人打理,一盘旋木梯在角落静静伫立,通向更高一层的藏书地。   施玉儿抿着唇从帘内钻了进去,从不起眼的角落捡起几本书,便又回到祠堂内。   这几本书已经斑驳到看不清上面的字体,且火盆内本就有黑灰,只要烧的再透彻一些,便无人会发现她将藏书阁内的书烧了。   施玉儿将一本薄薄的画本丢进火盆,险些将那细微的火苗压灭,她用长钳拨了拨,顿时,画本之下明亮起一团鲜红的火苗,不消一会儿火舌便将那画本吞没。   随着又多几本书籍被丢下,木炭上的火苗才有了一分长久燃下去的趋势,热意将刺骨的寒驱散,施玉儿有些愣愣地盯着跳跃的光,白皙的肌肤上泛了带橘的红,如晚霞般绚丽。   就怪她自私好了,比起在这儿冻出一个囫囵来,她更宁愿将这些陈旧的书籍烧掉,本来主人家就不爱护,最后或许也只会落得个被虫蛀掉的下场,她是在地上捡的最破旧的几本书,想必也无人记得,不会因此责难她。   “施诚?”   忽然,一道低醇的男声打破祠堂内的宁静,伴着纸页在火盆内的炸裂之声却并不显得突兀。   施玉儿将眼角沁出的水光一抹,忙将剩下的两本书藏到桌下,眸光一动也不动的盯着声音来源。   这道声音似乎有些耳熟,只是她却记不起来,是在哪儿听过。   木棍在地面轻点的声音愈发逼近,随着一只修长的手挑起棉帘,沈临川冷峻的面容也出现在了施玉儿面前。   她放下心来,原来是个眼盲的夫子,于是放下心来,轻启唇道:“这儿只有我,并无旁人。”   沈临川微微侧首,原本平整干净的衣上沾了灰白的蛛网,他的脸颊一半映着火光,竟然显得柔和,没有那么多的冰冷。   二人之间隔着大约一丈来宽的距离,男女有别,沈临川并不靠近,而是摸索着在祠堂的一个罗圈椅上坐下。   施玉儿默默将火盆往他的方向移了一些,将最后两本书丢入后也坐起了身来。   屋内只有二人平缓的呼吸以及轻微的焚烧声。   许是有人作伴了的缘故,施玉儿不再缩成一团,惧意少了几分,只是身上依旧冷的厉害。   半响,沈临川启唇说道:“书籍烧后颜色灰白,与木炭不同,将其捧到香灰炉中,或许妥当些。”   施玉儿一怔,见他的确是阖着眸子,并未往这边看来,不由得笑道:“火盆里有炭,炭灰色黑,还有原先烧过的纸钱,混在一起,旁人没那么容易看出来。”   她有些好奇,不禁问道:“你为何一人在此处,没人陪你来么?”   二人并不相熟,除了那日的偶然之外,便再无旁的会面,但施玉儿却觉得,此人虽然眼盲,但心却不盲。   沈临川沉默了一瞬,似乎在思考着是否该回答她的问题,两个呼吸之后,他才缓缓说道:“施诚陪我来寻一些过两日上课要用的书籍,找到后他去找管家在册子上登记,我便在楼上等他。”   “将你一人丢在此处,他倒是胆大。”   施玉儿轻笑一声,望着自己柔嫩的指尖,又抬眼看木门雕花之上透入的薄弱微光,选择告诉他这个事实,轻声说道:“门被锁上了,你或许要和我一起被关上许久才能出去。”   话落,她侧首,看沈临川正襟危坐的模样,见他衣襟平整,容貌俊美,光是坐在那儿便好似鹤德流光,令人敬仰。   他的左手始终握着那一根木棍,双目微垂,有聚焦般落在前方的地面,此时微向左侧首,听她说话。   “他们为何关你?”   分明好像是关心的话语,说出来也似冰冷,但这大抵也不是关心,或许只是好奇而已。   施玉儿轻笑一声,有些局促般揪了揪自己膝上的裙摆,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轻叹一声后才说道:“哪有那么多原因,总归是我不对罢了。”   她本想做出一副无谓的模样来给这位教书先生看,可竟然忘了此人眼盲,看不见她面上的故作轻松,只能听见她语气里的哀怨与不甘。   那又轻又细的哀怨如针,又化为线,在四周萦绕。   施玉儿下意识去看他,见他没甚么反应,才又回了眸子,继续望着门上的麻纸发呆。   已经快到午时,她被关了将近一个时辰,也不知这教书先生被关了多久,是被忘了还是如何。   火盆内的火又只剩下浅薄的一层,施玉儿不敢再拿书来烧,只能环抱着自己的胳膊,斜倚着椅背。   此处太过阴寒,她努力的蜷缩着,却还是忍不住牙关打颤,最后又蹲下身来,坐在火盆旁,汲取着最后的微弱热意。   忽然间,窗上传来两声轻轻的敲声,林子耀的声音响起,“玉儿表妹,我给你拿了吃食,还有炭,你且先用着,姨母再过两个时辰也就放你出来了。”   他踩在一片湿泞的枯叶之上,本想再说几句软话,最后觉得自己再三此番实在是有失颜面,犹豫片刻将东西放下后便又离去。   听见脚步声消失,施玉儿便起身将窗外的布包与篮子里的木炭拿进,比起在此处冻出个好歹来,她更宁愿接受林子耀的东西。   篮子里的炭丢进去后,屋内的温度便渐渐开始升高,她将布包打开,露出里面两个洁白的馒头来。   施玉儿拿了一个馒头后便将剩下一个递到沈临川面前,“我只吃得一个馒头就饱了,你也吃一个。”   她实在是饿了,也不管沈临川如何反应,便小口咬着馒头吃了起来。   这馒头不是方蒸出来的,并不松软,而是有股淡淡的油烟味,有些冷硬,吃进嘴里掉着细细的渣。   她吃的有些急,又没有水可以润嗓,一时不慎噎了一下,咳到面色涨红,好不容易咽下去,竟然没了再吃的兴致。   “你是因为他才被关进来的?”   “嗯?”施玉儿转头,见他将馒头揪下来一小块放进嘴里,仿佛方才说话的人不是他一般。   “是我做错了事……”   她担心自己说错话,心中分明想要将苦闷一股脑的倾诉在无人的角落,可待到真正有人问起时却又如哑巴般没了言语。   她太懦弱,太胆小,却偏又倔强,怀揣着渺无的期望,信人生总不该一直这般艰难。   施玉儿红了眼,这话并不是她的真心,她哪里做错过什么事情,她生如浮萍随波逐流,哪里有资格去做错事。   这句话说出来底气不足,她知道自己若是顺了林子耀的心意,那定然不会过的如现在般艰难,可她不愿,她宁愿面对真实的险恶也不愿见虚假的情意。   沈临川握着掌间冰冷的馒头,将最后一口咽下。   他的眼前是一望无际的黑,他看不见任何的光亮,却莫名能够想象出此时身侧人轻蹙的眉间与嘴角的苦涩。   世间经受苦难者几何,可他不是菩萨,并不能渡人。   他如今只不过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教书先生罢了。   沈临川思量片刻,听火盆内木炭燃烧的声音,半响,才沉吟问道:“可你真的做错了么?”   闻言,施玉儿惨淡一笑,蓄在眼眶中许久的泪珠无声滑下,搁在膝上的馒头滚落在地,“是啊,我何错之有……”   作者有话说:   好想快点看他俩好上哈哈 第七章   “我何错之有……”   施玉儿一时间哽咽到不能出声,这些天来积攒的委屈尽数涌上心头,她觑了一眼这瞎子先生,好笑般说道:“你虽眼盲,但却是个心实的。”   她的委屈只维持了一瞬,便又恢复到平静的模样,她知晓多说多错,不如不说为好。   沈临川一直微侧着头,他似乎想说些什么,却眉间微拧,双手交握住自己的拐杖,抿了抿唇,重新回正目光。   他的宽袖拂在罗圈椅扶手之上,沾了些灰尘,但那些沉重又狼狈的灰尘却并未折损他的清隽,他遗世独立般坐在那儿,在昏暗的祠堂中却像是被囚在此的谪仙人。   施玉儿的泪很快便止住,她缓缓叹了一口气,望着细碎光斑中漂浮在明光内的灰尘,看它们聚集后又擦肩而过,不过片刻的交汇,不由觉得自己不也就如这浮尘般没有着落。   “先生,你博学多才,可否为我解惑?”   她轻启丹唇,苦笑道:“是否人世皆苦,不止我一人在这世间受难,可这苦难何日才有结果,结果又会是如何……”   “我从前想,这世间受苦之人何其多,定不止我一人,可是如今我却发觉以此来宽慰自己实在太难,我做不到如此豁达,也咽不尽这些苦难。”   她觉得这个问题或许该去问问诸天神佛,为何要让她双亲皆亡,让她居人篱下,整日惶恐……   一个自己尚且命运多舛的眼盲夫子,能为她解什么惑?   她的头低垂着,瑟缩着隐藏在阴影之中,在明与暗的交界处,仿佛就连最微弱的光都照射不到她的身上,宛如即将开败的茶靡,在默默享受着自己的最后一刻菡萏。   沈临川缓缓站起身来,执杖的左手在地面画了一个虚圈,他望不到施玉儿的方向,只能照着那个圈的地方说道:“世亦不尘、海亦不苦、彼自尘苦其心尔①……”   他的声音仿佛从数万里之遥的虚空混沌传来,施玉儿听得懵懵懂懂,她虽读过书,但也不过是浅学了四书与女训罢了,此时她听沈临川说话,半响,才觉得迷雾散去,听得真切。   什么苦其自身,什么心明澄净,她才听不懂,她最后只大概得出一个很浅显的道理来。   这个盲人夫子在告诉她,是因为她顾虑太多所以才会觉得寸步难行。   施玉儿缓缓抬头,盈满雾气的眸里有一丝不解,又问他,“可我寄居于此,与外界几乎失了联系,做不到先生所说的那般豁达。”   沈临川微微摇头,虽不是神佛,却也替她将这个迷解了下去,“施家族内觊觎你双亲遗产之人数不胜数,你如今本就孤身一人,又何惧……”   他的话未说完,门口便传来铁链相击的声音,施玉儿如梦方醒,将火盆塞到供桌之下,紧盯着门口的方向。   沈临川未再继续说下去,他想,或许施玉儿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族中有掌权者,且她身有双亲遗下的不菲财帛,无论是在何种情况下,总会有人为了财物而愿意得罪施二叔一家,将她接走。   门口铁链响个不停,似有人正在开锁。   施玉儿又转头望了一眼沈临川,见他垂目,便不再言语,想要感谢他解惑,心中又怨自己怎么想不明白此间关键。   她只顾着顾影自怜,而施二叔又几乎将她与族中其它长辈的联络断绝,她纵使有心,也无力,可经他一语,她才渐渐摸到其中关窍。   她在这世上,也只剩下自己这么一个独独的人了,就算她闹上一番,不顾什么礼仪名节,将事情闹到族中去,届时族中为了遮下这桩丑事,定然会让她离开施二叔府上……   施玉儿嘴角微微扯了一下,对着沈临川的方向无声说了句‘多谢’,沈临川羽睫微颤,继续听着门外的动静。   来人是言画,她将门打开后便将铁链丢在了地上,生锈的铁链蜿蜒着堆起,仿佛要与枯朽的门槛融为一体。   林子耀站在言画身后,面上满是焦急,在见到二人时,眸中有些惊愕,但又观二人衣衫完整,距离二丈有余,心下才堪堪松下一口气来。   言画面上满是不忿,将锁孔中的钥匙拔下,冷哼一声,眼皮翻了翻便走了。   林子耀是中举之人,文人自傲,他瞧不起府上这位盲人夫子,此时径直走到施玉儿身边,关切问道:“玉儿表妹,你可还好?”   见他靠近,施玉儿忙不迭往沈临川的方向后退了两步,仓促之间撞到他的手臂之上,还未来得及道歉,便被林子耀抓住手腕带到了院中。   “放开!”   如此厚颜举动,施玉儿柳眉紧蹙,气急将自己的手猛地抽出,往后踉跄了两步,轻声斥道:“你这是做什么?”   林子耀知晓自己此举唐突,但他心中亦何尝不是焦急,他扫了一眼还在原地的沈临川,又见施玉儿气到面色绯红,只得软下语气说道:“玉儿表妹,你随我来,我讲与你听。”   沈临川眉间微蹙,往二人的方向侧首,木棍在地面轻敲,往前了半步。   “林表哥,”施玉儿见到他的脸便觉得心烦不已,此时声音也不由得拔高了一些,手在自己衣上胡乱擦着,怒道:“你若是有话,大可直接说便好,何必拉拉扯扯,惹人闲话。”   林子耀面色一白,虽被她的态度所伤,但也知晓自己失礼,一时间有些无措,只能道:“我是真的有话与你说,有旁人在,不方便……”   “有旁人在才好,”施玉儿冷哼一声,不愿再与他纠缠不清,“叔母不喜你我二人一处,你难道还不明白么?”   “表妹!”林子耀气的胸前不断起伏着,猛然一高声喝出,见她吓到愣神,急急地便说道:“明日曹通判便要来了!”   施玉儿不禁吓,被他一唬,便如兔儿般红了眼,倒也不是多么难过,只不过是受惊之后没有转圜。   “来便来了,”她咬牙道:“来了与你有什么关系,与我又有什么关系?”   她想要从院门处跑出去,甩开这个烦人的家伙,却又担忧没有人来接沈临川,他独自一人在此地,故而并未动作。   “那曹通判、曹通判便是来相看你的!”林子耀又要去捉她的手,目光贪婪地落在她艳如桃李的娇颜之上,“我与你说了许多,难道你还不明白我的心意么?”   他的神情焦急,好似真的担忧,施玉儿避开他的手,冷笑道:“你哪里担忧我,我又何时求你担忧?”   “你若是对我真心,我早便说过,三媒六聘缺一不可,你做了,我倒是还信你两分,”她神情冷傲,将他的话不置可否,“可你只会口头谈些空话,将我置于不仁之地,我如何信你?”   “再说了,你此时与我说这些话难道我便有办法阻止曹通判来相看我么,还是说你有什么法子?”   林子耀面上一阵青白,他不可置信般望着眼前人,望她娇媚的面庞,心中涌起许多复杂的情绪,他是当朝举子,身边何曾缺过女人。   他如今为了眼前人,一而再再而三的放低身段,怎么她就如此不知抬举!   他的手臂微微颤抖,面上浮现怒容,几个呼吸之间已经想过许多事情来。   他的面容狰狞,施玉儿有些害怕地后退两步,挪到沈临川的身旁,林子耀咬牙切齿般说道:“过来。”   “不!”施玉儿就连心口都在发颤,她躲在沈临川的身后,似乎这样才能寻求一丝庇佑,她知道,若是林子耀发起疯来,她定然逃不出这个院子。   在此情景之下,她与其想着与林子耀擦肩从院门逃出,不如躲到沈临川身后,或许林子耀还能有些顾忌。   正是她的此番动作,林子耀几乎怒火中烧,他恨声道:“我为你做了这么多,你就宁愿躲到他的身后,也不愿与我好么?”   “呸,什么混账话,”闻言,施玉儿一惊,听不得这种没脸没皮的话,抓着沈临川的衣袖将他往后拉了拉,忍不住轻声骂道:“谁要和你好,收一收你的龌龊心思!”   沈临川护在她的身前,虽然是被无端扯入二人之间的纠纷,但却右手微微向后,将她护住。   施玉儿注意到他细微的举动,顿时便觉得林子耀愈发虚情假意来,这人哪里有什么真心,分明是见色起意的混账罢了。   林子耀指着二人,好半响囫囵不出一句话来,许久,才将手背到身后,好似威胁般说道:“你与他如此亲密,就不怕我告知姨父么?”   “你要告便告,他比你好!”或许是有人护着的缘故,施玉儿的腰板稍微硬挺了一些,抓着沈临川的衣袖说道:“我就是宁愿伺候他也不愿嫁给你!”   这位沈夫子虽然眼盲但却不是一个虚伪狡诈之人,哪里像这林子耀只懂得花言巧语,胸腔内不知藏着多少龌龊心思。   三人之间气氛有些怪异,施玉儿话落后便见林子耀大着步子往二人的方向走来,她眼睛一闭,一咬牙站出去想要护在沈临川的身前。   他是个瞎子,若是为了她而受伤,岂不是日后度日更加艰难。   只是她还未走出,便被一双有力的臂膀拦下,施玉儿微微抬头,鼻尖便呼吸到清冽的味道,沈临川的发丝拂在她的鼻尖,痒痒的。   她的视线所及只在他的肩处,看不大清眼前的光景,只有他衣上平整的缝线在那一刻格外清晰。   林子耀的衣摆已经出现在她的眼前,施玉儿认命般闭上眼,想着如今受了这沈夫子的恩情,日后有机会定当还他。   下一刻,倒地的闷哼声响起,林子耀跌倒在供桌之旁,狼狈不堪。   作者有话说:   ①洪应明《菜根潭》   来啦来啦,明天上午九点~   求评论求评论,爱大家~   女鹅:以后靠你了 第八章   火盆被掀翻在地,发出清脆刺耳的响声,施玉儿腿一软便靠进了沈临川的怀中,一直到一只温热的掌虚扶上她的肩,她才后知后觉般抬首。   眼前人神色平静,长睫微垂在颊上落下阴影,薄唇轻抿,若有若无的凛冽清香钻入她的鼻尖,连带着心跳加快,一时间不安。   她的面上忽的便涌上一阵燥热,玉掌之下下沈临川胸前的温度似乎烫人,这番热度一直蹿上她的面颊与耳垂,而她肩上那若有若无的触感又徒生出痒意来。   施玉儿霎时就连脖子都羞到通红,低低地说了一句‘抱歉’后便迅速收手站在一侧,她此时大抵该庆幸,幸好沈临川眼盲,见不天盖地般弥漫散开,林子耀胳膊微微抵在地面,上半身支着,看不太清神情,只能感到他的愤怒。   施玉儿心中忽然便有些后怕,有些胆怯地后退两步,再顾不得许多,将沈临川的手腕捉起,便带着他往院门外跑去。   她一直跑出祠堂,走出一条偏僻的小路,跑到私塾附近,才敢停下脚步,将身后人的手腕松开,一时间已气喘吁吁,满额大汗。   沈临川站在她的身旁,他的手腕上还有残留的热意,他始终没有言语,哪怕被莫名其妙带着跑了这么远,也没有一丝怨言。   雨后的鹅卵石路面湿滑,泛着细细的水光,银杏枯叶黏腻地粘在石面,满地金黄。   施玉儿揩了揩额上的细汗,见他依旧是镇静的模样,不由得担忧道:“林子耀定然不会善罢甘休,你……唉。”   她知晓自己是欠了此人一份人情,此时只能说道:“我帮不了你什么,等我将自身安置下来了,我定然会记得你,会报答你的。”   她有些讶异于沈临川竟然能将林子耀击倒在地,但更担忧的日后林子耀会用什么法子去报复他们二人。   有族中长辈在,她尚且不用太过担忧,可此人又该如何,若是出了什么意外,还能活么?   而沈临川只微微颔首,左手的拐杖杵在两块鹅卵石的缝隙间,好似对她的话并不放在心上。   湿凉的空气在发肤之上附着,施玉儿许久才缓缓立直了身子,方帕轻甩,驱散热意。   “是往私塾的的方向来了么?”沈临川的鼻尖嗅到私塾旁栽种的桂子树与柏树的味道,拐杖在地面轻轻敲了敲,问道:“姑娘,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申时了,”施玉儿望了一眼天色,又从垂花廊后探头望了一眼,说道:“下学的时间到了,我瞧他们都快准备散了,不如你也回去罢。”   沈临川摇头,轻声道:“今日的课业还未完成,是我寻书耽误了时间,但绝不可叫他们也荒废一日光阴。”   施玉儿本来想说的话又憋了回去,其实她是想让此人早些回去,以免林子耀丧心病狂对他下手,可如今见他如此,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启唇才好。   沈临川手中的拐杖在周围敲了一番,便自己摸索着往私塾的方向走去,尽管他的步子平稳,可施玉儿却不放心让他一人前去,离他三步左右距离不远不近的跟着。   “姑娘,你且回吧,”听见动静,沈临川步子停下,微微侧首,对她的方向说道:“在下虽然眼盲,这条路却也走过许多回了。”   “姑娘这般跟着在下,怕是会影响姑娘清誉。”   他的声音温和,好像方才在祠堂内的事情全然未发生过一般,施玉儿捏了捏手中的帕子,一时间纠结,见他已经又慢慢远去,心中顿时涌上许多复杂的情绪来。   她实在是不懂,这该是一个什么样的怪人,才会能有如此气度,一直到回到自己的小院,她的脑海中仍旧回想着今日发生的事情。   傍晚时分,又有细雨洒下,而施玉儿一直等了许久都未等到柳氏来寻她麻烦,却见到抚琴带着一大波人带着许多物件浩浩荡荡前来。   若不是抚琴面上洋溢着喜气,在昏黄的天暮之下,这群人宛如是来给她送行。   见她站在门口,抚琴连忙笑迎上来,先是对她请安,“玉儿小姐,外面风凉,您快进去,在外面站着做什么?”   话落,她便又对后边一群人挥手,“快些将东西拿进来。”   施玉儿的目光落到托盘上的一盒盒脂粉与一件件衣裙之上,想起来林子耀说的话,心中突然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来,“抚琴姐姐,这是……”   抚琴的目光中满是笑意,在落向她时又生出几分不切实际的怜悯与羡艳来,微顿了一下笑言道:“这是夫人特意吩咐下来的,要替玉儿小姐您好好打扮打扮,去见贵人呢。”   “贵人已经在侧厅与老爷坐着了,”抚琴牵着她的手将她往屋里拉,又一边吩咐那婆子倒热水配香药,“玉儿小姐您先沐浴,夫人特地亲自挑了玫瑰胰子,是好几两银子一块的好东西,奴婢打了为您清洗身子。”   众人面上的喜意做不得假,施玉儿想要抽出手,却被牢牢地箍着不得动弹,只能强装着镇定问道:“抚琴姐姐,那位贵人是谁?为何要让我去见?”   抚琴将她按到热水中,见她害怕,轻笑了一声,安抚道:“小姐怕什么,老爷和夫人都在,难道那位贵人会吃了您么?”   她这句话定然是意有所指,施玉儿细细想了一番,便不再言语,静下来任由一群人折腾,但心中仍然是忐忑不已,难以安定。   屋内热气萦萦,玫瑰胰子的香味馥郁,触感滑腻,浴桶内的热水被香药染得偏红,胰子上的乳白又缓缓晕入,不大的屋内点了两盏蜡,烛火明亮。   抚琴用干燥的布巾替她绞着发,又用桂花香油在发尾细细擦上,伺候的奴婢替她敷面描眉,又将一件件新制的衣裙往她身上比上一遭。   施玉儿不敢望向铜镜,手指将新衣裙摆揉到皱起,殷红的唇紧轻抿着,下颚紧绷,美眸中透着惊惶。   抚琴替她簪上金簪,最后稍微打量片刻,换上一根蜻蜓竹节玉簪上去后才满意。   施玉儿的容貌艳丽,而曹通判却是一个以好清雅自称的文人,投其所好,打扮的媚而不俗,才能让其眼馋心动。   “小姐,您看看,”抚琴将铜镜放到她的面前,殷勤般道:“您今日只不过是与那贵人过个面罢了,您怕什么,对么?”   铜镜中倒影出的女子身着藕合色斜襟绣蝶上衣,下着黛色合欢裙,云鬓酥腰、鸦发雪肤娇媚非凡。   施玉儿只望了一眼便别过眼去,柳眉轻蹙,心中烦躁不已。   抚琴扶着她慢慢起身,一旁的丫环撑开伞,一行人拥着她往屋外走去。   施玉儿并不知道自己要去见的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只知晓林子耀称他为曹通判,而她今日过去,也不过就是作为一件物品去予人相看罢了。   至于相看的结果如何,她亦是不知晓。   天色已暮,幽暗的庭院内只燃着几盏零散的铜灯,细细的雨丝飘拂在施玉儿的面颊之上,带来点点冰凉。   寒风透不进披风以及人群的簇拥,浓黑的夜色映入她的眼帘,一望无际。   好像是担忧她逃跑一般,抚琴始终牢牢地抓着她的手臂,让她没有一丝可以逃跑或者拒绝的机会。   她心中满是苦涩,顿时浑身冰凉,觉得自己与那任人摆弄的死物也无甚区别。   在回廊的另一侧,私塾对面的垂花廊下,施恪静静等着人群散去,才小心翼翼扶着身后人出来。   沈临川扶着他的手,问道:“方才是何人路过?”   施恪犹豫了一瞬,才答道:“回沈夫子,是玉儿姐姐。”   他知晓今日家中有贵人前来,下课后母亲本不让他出院子,他是偷偷溜出来的。   沈临川摸了摸他的头,轻‘嗯’了一声,问道:“怎么一日未见施诚,你如今还不回去,夫人不担忧么?”   施府并不大,说话间二人已经从后门出来,朝左拐了个弯之后施恪才说道:“我看见施率把施诚喊走了,今日上课时我便未见到夫子您,而如今天色已晚,施诚迟迟未归,我亦不能放心沈夫子您一人独自回去。”   “再说了,今日府上来了一位贵客,我回去后也定然不能再出来走动,倒不如先将夫子您送回去,也安心些。”   “好孩子。”施恪年岁小,沈临川担忧自己摔倒后会伤到他,故而慢慢地走着,原本只消一刻钟的路程走小半个时辰才能堪堪走完。   施恪耐不住安静,一路上说了许多话,沈临川都听他讲着,偶尔附和两句,在进入小巷时,施恪却忽然叹气,好似忧愁,“林表哥说了,玉儿姐姐不该过去的,她去了是作践自己,可她为什么偏要去呢?”   他不明白其中的弯弯绕绕,心里有事便向自己夫子说了出来,好像是寻求一个答案,“沈夫子,学生实在是不太明白,玉儿姐姐那么漂亮,林表哥也很喜欢他,可曹通判她就连面都未见过,母亲却说她是要送到曹通判府中去的,这究竟是为何?”   作者有话说:   明天停一天,v前随榜v后日更哈   更新我一般是放在存稿箱定时了,说实话我经常忘记自己还更新了,经常点开主页就开始疑惑,这章我真的更新了吗(???????)   哦对了对了,祝大家元旦快乐!新的一年一定一定会更上一层楼!(???????)?*。   那个……定时定错了,明天停了(点烟),这章本来打算放元旦的呜呜呜 第九章   稚子无知,童声在小巷回响。   沈临川知道,施恪口中的‘玉儿姐姐’便是今日同他一起被关在祠堂内的女子,他也算是施玉儿与林子耀之间的半个知情人,此时闻言,稍稍沉吟了一瞬,答道:“那你可有问过那位施姑娘,她可是对林公子有意?”   “若是婚姻大事,则需情投意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缺一不可,若他们二人之间有这些步骤,那才算是有情人。”   施恪有些愣愣地听着,另一只手漫不经心的摸着墙面上凸起的石块,并不太能明白自己问的是什么,沈临川给出的答案又是什么意思。   今夜无星,朦月高悬于阴云之下,洒下几缕稀疏的光,细麻的雨点带着刺骨的寒,再附在沈临川的发间眉上,凭添清冷。   施恪忽然抬头望他,若不是深夜里木棍在地面发出‘笃笃’声来,那他定然会以为,走在他身旁的夫子并没有眼疾,而是个再正常不过的男人。   行至巷尾,忽有急促的脚步声自二人身后响起,沈临川将施恪护到自己身后,握紧手中木棍,浑身紧绷起来。   脚步声仓促但却单薄,来的并非大队人马。   施恪的背紧贴着冰冷的墙面,巷内阴森空洞,他抱着沈临川的胳膊,却依旧被吓到瑟缩不已。   那人影一直到走近才渐渐露出真容来,是施诚,他的浑身几乎湿透,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可算找到你们了。”   施诚是施府的家生子,也是近日来被安排给沈临川领路做活的人,此时他扶着墙面,瘫倒在地,仰面说道:“沈夫子,老爷喊您回府上陪贵客用饭。”   他一时间气喘不匀,剩下的话兜在嘴里也没办法再说出来,沈临川紧绷着的身子渐渐放松,然后将施恪的肩拍了拍,示意他出来。   施恪受了惊吓,此时一提自己的衣袖,就虎着要去拉施诚起来,一边骂道:“你早干什么去了,今日一整天都没见着你,父亲叫你陪着沈夫子,你净是做些偷奸耍滑的事来了。”   “哎,这可是小少爷您错怪我了,”施诚觑了一眼沈临川,见他面上没有恼怒的神色,才扶着墙慢慢站起身来,忙求饶道:“今日白日里不是三少爷将小的喊走了么?左右忙活一趟,原来不过是给赵姨娘搬个箱子,偏到了现在才将我给放出来。”   他又挪到沈临川面前,面色哀苦,解释道:“原先伴着您的那小童也被打发去买什么东西,我今日唉……谁能想到去记个账能出这茬子事儿,您今日可还好?”   沈临川微微点头,眸子半阖着,看不出喜怒,只淡声说道:“无碍。”   他不愿刁难此人,此时便问道:“施老爷此番何意?”   “这……”施诚想了想,解释道:“大抵是瞧您文采过人,想让您去陪那位曹通判说说话罢。”   雨下的愈发密麻,此处不是好说话的地方。   说着,他绕道沈临川的左手边,将他扶住往回路走,一边低声说道:“那曹通判也是个人物,先生您莫要胆怯,只当做是一次寻常的宴饮罢了,只其中少不得要阿谀奉承几句,您眼睛一闭便也说完了。”   通判在地方属六品官员,是为分权所设,辅佐知府政务,闻言,沈临川不禁有些好奇,微侧首,问道:“该是一个何等人物?”   施诚讪笑一声,将路中间一块巴掌大的石子儿踢开,又让施恪走到二人前面,谨防走丢,才答道:“这您倒是为难我了,不过您也不是旁人,与您说说倒是不打紧。”   “着曹通判家中伯父是如今京中户部高官,据说权势极大,只手遮天,”他的声音又小了些,低声道:“今日老爷将他请过来,不就是为了自己日后的官路么?”   话落,见沈临川蹙眉,他又连忙解释道:“不过我这消息定然也不可全信,谁知是不是呢,夫子您且只当闲话听听罢了。”   “可是户部侍郎曹巍?”   “什么?”   施诚没太听清,却见沈临川摇头,“没什么,走罢。”   他的声音清寒,在这寂寥的秋日夜里仿佛从未响起过一般,只带来稍纵即逝的短暂话语,雁过无痕般寻不到踪迹。   待到回到施府后,施恪便被院里的丫环带走,施诚搀扶着沈临川往侧厅而去。   此时的侧厅灯火通明,廊下站着一排伺候的婢女,端着酒菜在外等待吩咐。   屋内偶尔传来几句笑语,伴着推杯换盏的声音,不时闯入耳中。   施诚扶着沈临川上台阶,左右张望了一眼,嘟囔道:“也不知玉儿小姐来了没有……”   沈临川亦是微微偏头,习惯性地想要往声音的来源处看,一时间竟然忘了自己如今眼盲,见不得任何光亮。   他握着拐杖的手不自觉地紧握了一下,唇角微扯,似乎自嘲。   寒风有阵阵脂粉香传来,他自从眼盲后,嗅觉与听力却是灵敏了许多,这味道兴许是屋内舞姬传来的。   二人方上回廊,守在门外的人便往内通报了一声,紧接着屋门大开,一股浓重的酒气扑面而来,暖酒的香味将空中的寒意竟然都驱散了两分。   施二叔似乎饮了许多酒水,此时同身旁一位身着宝蓝色交领长袍的中年男子耳语了一句后便站起身来,低声催促道:“快些将沈夫子请进来,莫要受了凉。”   话落,他便有些站不稳般跌了下去,胡子上沾染的酒水滴落在酒盏里,被又复饮下去。   沈临川落座在二人下首,因为有疾的缘故,施诚跟着在一旁伺候他。   施二叔对那中年男子夸道:“下官府上这位先生虽然眼盲,却是实在的学识渊博之人,下官爱才心切,实在是不忍心见此良禽断羽,落魄无依,便收入府中,为几位犬子教学。”   他叹出一口浊气来,对着沈临川举杯,“沈夫子辛苦了,施某人敬你一杯!”   施诚忙为沈临川倒酒,只倒了可见底的浅薄酒水,低声耳语道:“沈夫子您就浅喝些,老爷拿您□□才的样子也就过了。”   沈临川摸索着接过酒杯,对着施二叔的方向举杯,声音清朗,不卑不亢,“在下承蒙施大人关照。”   他这般识趣,曹通判不禁哼笑了一声,也拿正眼看他起来,酒意昏沉间,竟然觉得此人有些眼熟,饮下一杯清酒后细想一番,他几时记得过一个瞎子,便也作罢,不再多思。   曹通判约莫四十上下的年纪,两鬓有些花白,眼底浑浊,身形臃肿,并不精干,眼底青黑,是纵酒色之欲过度所致。   既然施二叔有心,他便夸道:“识能辩才,实在是难能可贵。”   施二叔一揩嘴,便搓了搓手,几乎点头哈腰答道:“多谢大人夸奖。”   “今日除了下官私下底想要结交大人,在下的侄女儿亦是久闻大人风采,想要见识一二,故鄙人只能让她早早地便候在了西厅暖阁,若是大人愿意给下官一分薄面,见上一见,也是她的福分啊。”   终于等到今日的重头戏,施诚的手臂不禁碰了碰沈临川的胳膊,然后想起来此人并不是平日与自己一起碎嘴之人,故而有些悻悻,抱歉地笑了笑后继续听着。   沈临川平日不饮酒,此时薄酒入喉后便觉得嗓间有些辛辣,与施诚低声说了一句,喊他倒些茶水。   施诚点头应是,目光却是盯着门口的方向一动也不动,似乎望眼欲穿。   那曹通判笑了笑,捋捋须,觉得这话很是受用,“她想见本官?那本官今日便遂了她的此番心愿,到叫本官看看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妙人,竟然如此热情。”   施二叔乃有备而来,此时便也有了些想要卖卖关子的想法,叹道:“下官这侄女儿命苦,早年失了双亲,下官怜她孤苦,便将她接来府上如亲女一般教养,今年不过二八之年,亦是颇有姿色,府中往来公子皆有求娶心思,可奈何其有些心气,只对大人您分外敬佩。”   他的话落,沈临川下意识地轻蹙了一下眉,接过施诚倒来的茶水一饮而尽,让他再倒一杯。   曹通判此时面色更加得意,又忙谦虚让施二叔止住话头,“莫要再说胡话,本官已不惑之年,哪里还值得此般妙龄少女敬佩,你大概是诓本官,想予我欢喜罢了。”   “哪里哪里,”施二叔摇头,忙又为他续上薄酒,“大人您明珠慧目,哪里是下官可以糊弄,不信,您且瞧瞧,只是她年虽小,又脸皮薄,届时定然羞于启齿罢了。”   “但只要是大人您的一个‘好’字,她心中定然高兴不已。”   话已至此,施二叔便一拍掌,对身旁侍女说道:“还不快些将玉儿小姐请进来。”   二人客套完毕,施诚也将水壶摸出继续倒水,嘴里嘟嘟囔囔,不知在说些什么。   随着门‘咔’的一声打开,一股馥郁的香味便涌了进来,众人的目光都不自觉往门外看去。   施诚正在倒水,此时也忍不住往后瞥了一眼,顿时目光微滞,忘了动作,茶水满而溢出,尽数倾倒在沈临川袖上。   作者有话说:   沈相他们在看你老婆但是你看不见! 第十章   沈临川并不能感受到来人是有多么惊艳,他将施诚斜着倒水的壶扶正,然后从胸前掏出帕子来擦拭右手手臂上的水渍。   众人隐约的唏嘘声在他耳边响起,而他的眼前只有一片一望无际的黑伴着花香味涌来。   屋内静默了下来,他感受到一股轻轻的风从他身前划过,然后有女子娇脆的声音响起,“民女施玉儿拜见曹大人。”   她的声音里有细细的颤抖与胆怯,沈临川认真地听着,仿佛如此便可以看见一个盛装美人隐藏在心底不敢显露出来的不安与忧惧。   曹通判有些怔愣般饮了一口杯中的酒水,目光未曾移动分毫,左手拍了拍施二叔的膝盖,似乎惊喜般说道:“快、快叫玉儿姑娘坐!”   他的声音也让众人终于不舍的收回目光,施诚望了一眼曹通判,又望施玉儿,叹息声闯入沈临川的耳中。   屋内除了曹通判身边还留有一张小几之外,便是沈临川所坐的长几旁尚有一块软垫,而曹通判身旁的小几距他极近,之间不过分寸距离,若是她坐过去,二人定然少不了会有接触。   在施二叔示意的目光中,施玉儿微抿了抿唇,绕到沈临川身旁坐下,任凭屋内气氛瞬间凝滞下来,也绝不抬头望去。   桌上还有未擦拭的茶水蜿蜒着往下滴落,有些凉意从手背上透入脉络,她垂头跪坐在那儿,两肩微微缩起,看起来单薄又可怜。   沈临川的身旁的脂粉香味瞬间就浓郁起来,他感受到屋内众人的目光大抵都落在了他的身上,于是他将眼阖上,只当做是看不见,故而不知晓。   施二叔的后牙槽一咬,没想到她会如此不识抬举,忙又讪笑着解释道:“女子嘛,得见大人尊荣难免有些羞涩。”   曹通判的目光仍旧是在施玉儿身上打量着,似乎并未生出任何不满之意,而是眯着眼笑,眼角细纹蹭蹭堆起,摇了摇头,“无妨,便让她坐那儿,免得酒气唐突佳人。”   他的目光犹如跗骨之蛆一般在施玉儿身上游移,她往沈临川的身后又躲了躲,直到曹通判的目光看来只能见到她的衣袖时才觉得轻松些。   她微微侧头,趁着倒水的功夫对沈临川轻声说了句‘抱歉’。   她坐在沈临川的左侧,又有施诚在他右侧伺候,相当于是隔了两个人的距离,这个位置很是安全。   沈临川并未答话,而是面上有些无奈,他将杯中重新斟满的茶水饮闭,然后不动声色往前了一些,将她几乎完全隐藏在自己的身形之后。   施诚有些手脚僵硬地为施玉儿斟上一杯清茶,颇有些扭捏地又将桌面上的茶水擦拭干净,只觉得浑身不大得劲,再看她一眼都不敢。   屋内众人神色各异,施二叔赔笑着又为曹通判倒满酒,讨好般问道:“大人对下官府上酒水可还满意,若是大人喜欢,下官必择良辰吉日为大人亲自送去新酿。”   “甚好,此酒水色如琥珀,入口回甘,的确未难得一见的佳酿,”曹通判捋须一笑,眸中深意不言而喻,“本官尚不知施吏目府上竟有如此美酒,实在是藏得够深啊。”   二人对话被施玉儿尽数收入耳中,二人也并没有什么避讳,表面论酒,实际却是在论人。   她藏在袖间的手臂有些微微的颤抖,忍不住又朝着沈临川的方向靠拢一些,不然她便觉得四周都冷的可怕,似乎有个东西靠着,能让她安心些。   二人的衣袖交缠在一处,属于她身上的柔软布料垂在沈临川的左手手背,许是距离太近了的缘故,略有些冰凉的手掌偶尔会如轻羽一般触在他的指尖。   他本想往右朝施诚的方向挪一些,毕竟男女授受不亲,可他眼盲,并不知晓施诚正在为他布上酒菜,恰二人相撞,他下意识左手往后撑去,握到一只柔若无骨的手掌之上,仿佛是触到了滑腻温润的美玉般。   沈临川微惊,将手迅速收回,双手交叠放在身前,长睫微颤,左手指尖微微蜷起捏住衣袖,又复松开。   施玉儿安静地坐在一旁,右手也收了回来,面上微微涨红,亦如醉酒般可人,她为自己的行为感到不齿,她怎么能欺负这位眼盲的沈夫子,这岂不是趁人之危么?   或许这个词不大对,但她心中却是涌现出许多的愧疚感来,不断地暗自谴责着自己。   他们之间细微的动作并没有人发觉,曹通判与施二叔喝到满脸通红,几乎语无伦次,施二叔稍微清醒一些,见到曹通判扶额,轻声问道:“大人,您喝多了,下官让人送您回府休息可好啊?”   “甚好,”曹通判往施玉儿的方向望了一眼,说道:“本官有些话想亲自对你说,你先将众人散去,本官讲与你听。”   施二叔面上一喜,忙对屋内人说道:“快将玉儿小姐与沈夫子送回去,莫要耽误大人醒酒。”   他的目的已经达到,将众人遣散大抵也只不过是为了与曹通判商量一下接下来的事情罢了。   施玉儿起身时腿脚尚且有些酸软,她起的很慢,等着沈临川站起来后才在他的前面慢慢走出屋内。   夜里的凉风将她心中的不安驱散了一些,她微微转头,望向沈临川,见他在背着光的方向浑身都好似笼罩着一层暖辉。   她站在阶前,施诚便无法扶着沈临川下台阶,施玉儿顿了约莫一个呼吸的时间,而沈临川低头,好似与她对视。   他的眸色如墨,虽没有半分神采,却凭空在身上添了一分不可冒犯的神圣感来,夜风将他的宽袖与黑发缓缓拂起,如不可亵渎的圣人一般站在她的面前。   沈临川有些犹豫的伸出手,在距离她有一寸的地方停下,疑惑般偏头问施诚,“下雨了么?为何不走?”   施玉儿往旁边微退了一步,为二人让出路来,抚琴从一旁为她披上披风,“玉儿小姐,夫人唤您。”   她低低‘嗯’了一声,将整个人都缩进披风里,冻到浑身发銥嬅颤,一直到抚琴塞给她一个手炉后才觉得好些。   可手炉再暖,也抵不住此时夜里心中的怯如潮水袭来,再化为密不透风的湿濡寒意将她淹没。   待到她的身影远去,施诚才终于找出一把伞,举在沈临川的头顶,“沈夫子,下雨了,我快些送您回去吧。”   “好。”   沈临川扶着施诚的手臂缓缓走下台阶,屋内曹通判与施二叔的声音传来。   “玉儿姑娘如此佳人,且不过二八年华,当真有此意?”   “大人您正值壮年,玉儿仰慕您自然是在所难免……”   “如此甚好,等我调任京中,这通判之职由你担任,我才可放心……”   二人的声音并不算小,沈临川听得清清楚楚,紧接着施诚低低地骂了一声,似乎不忿。   “如何?”   听见他问,施诚有些诧异,然后瘪着脸说道:“沈夫子您不也听见了么?这玉儿小姐如今失了双亲,便被如此蹉跎,我心中自然是可怜她的。”   沈临川的足底踩着地面的污水,行走间露出鞋上已经磨到毛糙的布面来,冷风从他的袖间灌进,中衣袖上短了一截露出半寸劲瘦的小臂来。   他并未回答,而是听施诚继续说着。   “您可是看不见,玉儿小姐生的那叫一个好看,那曹通判的眼睛都恨不得粘到他的身上去,”施诚纵使怜悯她,却也不得其法,只能嘟囔两声作罢,转而又说道:“您穿的这中衣不会是我上个月给您买的那套吧?”   “唉那婆子老眼昏花,竟然将袖子给缝短了一截都不明白,这几日天冷了,赶明儿我再去替您买两身衣裳回来。”   见沈临川点头,他又是叹气,叹怎么好人都苦命,不由得说道:“沈夫子您今年多大年岁,想过娶亲不曾?若是您愿意,我倒是可以托媒婆替您寻一个贤惠能过日子的媳妇,总归有个可心的人能够在身旁疼着您,不至于饿了冷了都没个办法。”   “多谢你的好心。”沈临川笑了笑,微微摇头,对这个提议不置可否。   他不会在此地长留,又何必去耽误人家。   施诚只当做他是心中有些因为自己眼盲而自卑罢,于是宽慰道:“沈夫子您一表人才,大可不必如此自轻,您是不知道……”   他说到嘴边的话戛然而止,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说出来才好,他总不能明晃晃的说,方才沈夫子和玉儿小姐坐在一处时才像是一对璧人。   于是施诚讪笑了一下,不再言语,扶着他继续往前。   二人从后门出去会经过一条小路,左右没有光亮,只灯笼发出微弱的光来照亮方寸距离。   施诚方将后门打开,打算回头来扶沈临川,忽见他身后有一道黑影正在慢慢逼近,顿时惊呼出声,吓得瘫倒在地。   作者有话说:   沈临川:摸媳妇手了,开心   施玉儿:我怎么可以欺负沈夫子!   今天修文先修到这儿了,也不知道晋江一天能替换几章,之后可能会出现称呼方面的问题,但问题不大,不影响正常阅读 23/2/26 第十一章   幽暗的小路之上树影萧萧,远方屋檐灯笼闪烁如鬼火跃于空中。   突然出现的黑影身形干瘦,悄无声息的站在二人身后。   施诚面色发青跌坐在地,浑身颤抖的抠着墙面,双足在地面胡乱抵着,呼吸急促,面上满是惊恐。   那一声惊呼响彻整个后院,沈临川往前半步想要扶他,而后耳边鬓发忽被掠风扫过,于是迅速将手中木棍抬起,‘当’的一声闷响后木棍断成两截。   他转身后退半步面向来人,眉间紧蹙,面色冰冷,他将手中剩余的半截木棍握紧,细细听着对面人的动静。   除了施诚由于惊吓过度而粗重急促的呼吸声之外,细碎的脚呓桦步声传入他的耳中,来人步履沉重呼吸紊乱,不像是习武之人。   从施诚的方向看,他只能看见沈临川绷直的背影以及来人微弓起包裹严实的鬼祟模样,他觉得此人有些眼熟,但却一时间想不起来,眼见着他愈发逼近,情急之下喊出,“施维?”   那人一怔,浑身气势瞬间消散,顿时便缩头起来,在话落之时便往前院慌忙逃窜而去。   施诚面色涨红,跳起来骂道:“我就晓得是这个食狗屎的东西,混账东西,定然是浑酒灌多了,来此害人!”   他说着,一边上前忙将沈临川上下打量,见他手中握着的木棍断裂,便忧心道:“沈夫子,您可伤到不曾?”   他心中直怪自己没用胆小,竟然被施维吓成这幅模样,尚且不如沈夫子镇定,顿时更加羞愧难当。   沈临川微微摇头,将手放下,他的眉目冷清,此时神情上带着一丝未消下的严肃,如临高山之上,令人胆寒,他沉声问道:“我无事,那是何人,为何要在此处?”   他虽眼盲,但却能感受到此人定然是蓄意而来,并不是普通的酒后发疯,且此时天色已晚,施府定然不会允许一个醉酒之人胡乱入内。   施诚一边将后门拉开,轻叹一口气,颇有些怒其不争般说道:“沈夫子您也别和他一般见识,他也是这府内的家生子……唉,不提也罢,总之是个脑子不大清醒的,我明日便去替您教训教训他。”   言既如此,其中定有难言之处,沈临川便不再问,而是由他搀扶着继续往小院而去,施诚的手掌粗糙,他忽然间竟然想起方才席上如美玉一般的温凉触感,足步一顿,顿时心中升起赫意。   施诚一手撑伞,一手扶他,此时见他顿足,便问道:“沈夫子,是足底进水了么?”   “未,”沈临川微抿唇,说道:“走吧。”   施诚又开始絮叨起来,“要我说啊,您就找个媳妇……”   他的声音渐渐飘远,而另一边逃走的施维头重脚轻的来到林子耀身前,一把扯下自己脸上的黑布,囔道:“不干了不干了,差点被认出来了。”   话落,他打了一个酒嗝,林子耀捂鼻满脸厌恶的后退两步,心中怨他没甚么胆量,而后从腰上锦囊中丢出一块银锭子给他,沉声道:“拿了银子快些出去,免得叫人看见。”   他也懒得再问此人有没有给沈临川吃个教训,总之见施维这腿脚发软的模样,他心中觉得这锭银子不如打发了乞丐要好。   接过银子,施维对他‘嘿嘿’笑了两声,又说道:“表少爷您放心,我可是将他胳膊都打断了,您明儿自个儿亲自瞧瞧。”   他已经不大清醒,眼见着林子耀清秀的模样,竟然缓缓咽了咽口水,擦了下嘴角,身子不自觉往前,目光呆滞,“您自己瞧就知道了……”   林子耀一惊,忙后退两步,对他挥手,“快回去,莫要在此处发酒疯!”   他生平最厌此等烂俗之人,若不是他心中恨极了沈临川,也断然不会让这种人接近自己,以免败坏声誉。   施维有些发懵的脑子顿时清醒了一些,反应过来此时不是在勾栏院之中,不舍的看他一眼,手将裤腰带一提,捏着银子便往府外跑去。   一直到过了许久,屋内的酒气才逐渐散去,林子耀坐在窗边,心中一时郁闷不已,他实在是不明白,施玉儿究竟是为何意,今日叫他如此狼狈。   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来,从窗外望去,恰见一窈窕身影自回廊下经过,顿时便心头便升起一些痛意来,眼见那身影往落桃院的方向而去,于是也不自觉跟着站起了身来。   林子耀一摆手,仍旧是按耐不住心中躁动,亦是往落桃院方向而去。   落桃院在白日便冻人不已,到了夜间,更是阴冷,施玉儿坐在椅垫之上,看柳氏满脸笑意的亲自为她倒出一杯冒着热气的茶来。   她的衣裳单薄,落座后指尖便细颤起来,那股湿凉的冷意贴着她的肌肤一寸寸不停地往上蹿,将她裹起,如坠寒窑。   她将那杯热茶捧起,轻声对柳氏道谢后便抬起头来。   柳氏上身穿着厚厚的交领短袄,虽在屋内,仍裹着兔毛披风,未施粉黛,脸色苍白枯黄,此时她轻轻在茶面吹了一口,将周围人都屏退,才说道:“我今日叫你来,你可知何意?”   “不知,”施玉儿将那杯热茶紧紧捧在手中,感受到源源不断的暖意从其上传出,蝶睫轻颤,“侄女愚钝,还请叔母明示。”   今日的事情已经有人提前告知了她,既然曹通判对施玉儿有意,那她定然不能再如从前一般对她不闻不问。   “好孩子,”柳氏握住她的手,柔声道:“你来府上已经三个多月,叔母念及你乃女儿身,期间对你多有严苛,你可怪叔母?”   “不怪,”她的掌间有股难言的滑腻,施玉儿心中隐隐泛起恶心,望着柳氏的面颊,浅笑道:“侄女知晓叔母苦心,又怎敢责怪。”   她的话柳氏很是受用,话落,柳氏收回手,说道:“叔母膝下没有一位可人的女儿,我自然是疼你的,你也乖巧,令我心中欣慰不已。”   “今日老爷带你见了贵客,自然心中也是看重你的,但是叔母还望你要记好,”她的声音微微压低了一些,继续说道:“你双亲故去,日后此处便是你的家,落叶归根,人亦是不能忘本。”   “你可明白?”   湖面的风一下下扑向窗面,沉闷涌动在四周,施玉儿明白柳氏的意思,若她真的逃不了被送入曹通判府中,那柳氏的意思也只不过是让她做个听话的侍妾罢了。   做一个听话且能扶持施家的侍妾。   思及此,施玉儿将手中茶盏放下,乖巧点头,轻声说道:“叔母放心,侄女定然不忘叔母教诲。”   “如此甚好,”夜已深,柳氏不愿再与她多言,道:“不日族老便要过来,他是你本家叔祖,是特来看你的,你自己把握些分寸,不要叫族老忧心。”   “待到明日,老太太与族老见过后,我自会派人来唤你。”   她的眸光微沉,其中告诫之意不言而喻。   闻言,施玉儿心中顿时迸发出喜意来,只面上并未表现出任何异常,神色如常告退离去。   在背对柳氏的那一刻,她的唇角不可抑制的扬起笑意来,叔祖来看她,定然是二叔来族中提及她要入曹通判府中之事,只要叔祖过来,她便可以告诉叔祖,一切并非她本意。   她并未狼狈到要自甘为妾的地步。   屋门被打开的一瞬间,施玉儿便顿住了步子,她看见站在门旁的林子耀,他面上神情复杂,似乎是欲言又止。   “玉儿……”林子耀见着她此时艳丽夺目的模样,一时间心中更加不是滋味,又见她衣衫单薄,忙对伺候在一旁的言画说道:“还不快拿件披风与玉儿小姐披上。”   他的右手微微往前伸出,似乎是想要将她拥入怀中,施玉儿柳眉微竖,侧首不言。   抚琴见状,先一步在言画之前为施玉儿披上披风,说道:“玉儿小姐,奴婢送您回院子。”   既然曹通判已经相中施玉儿,那她便要清清白白的如曹通判府中,这样才最能讨人欢心。   抚琴的目光晦暗,她向言画投去一个目光,言画只得将不忿的神情收起,对林子耀问道:“表少爷,您此时来夫人院中做什么?夜里容易寒气入体,您早些回去吧。”   “无事,”见二人身影远去,林子耀只能失落收回目光,凄惨笑道:“左右夜里难眠,便想着出来走走,没想到竟然走到了姨母院中罢了。”   他面上的怅然若失就算是站在阴影处言画也能看得一清二楚,她心中颇有些鸣不平,又觉得林子耀是被迷了心智,但却想不出什么宽慰的话来,只能说道:“夫人总会为表少爷您再寻一位清白女子,您何必如此?”   她的话落,林子耀面上便顿时涌上不悦,自己的心思别明目张胆的戳穿,于是冷哼道:“谁给你的胆子如此编排她?她是主子,而你只是这个府上的奴婢,你可有认清自己的身份?”   言画一噎,不敢反驳,只能低声暗恨应是。   林子耀话落,一盏瓷盅自屋内摔出,摔的粉碎,柳氏的声音夹杂着怒气传来,“子耀,进来!”   作者有话说:   沈临川:我老婆手很滑   施玉儿:谁是你老婆? 第十二章   破碎的瓷片在地面飞溅,林子耀心中一跳,忙收了声,规矩入内。   柳氏极少在人前发怒,她看重这个侄子,处处为他谋划,一而再的提醒他不要耽溺于儿女私情,可他偏生不听反而愈陷愈深,这该如何不叫人恼火,如何不让人心寒!   她捂着心口轻咳两声,将前来扶她的林子耀推开,冷声道:“孽畜,跪下!”   言画在外张望着,此时闻言连忙将屋门合起,林子耀一怔,而后‘扑通’一声跪在柳氏身前。   “姨母……”林子耀心中有些不解,不知她为何会发如此大的脾气,他只得不情不愿的跪下,接受柳氏的怒火。   柳氏见他如此,心中更是觉得烦闷,好一个举人,寒窗数十年,林家怎么就养出了这么一个蠢货。   她怒其不争,又是自己的嫡亲侄儿,于是落掌在桌上重重一拍,骂道:“你是被那个狐狸精迷了心窍!”   “她已经被曹通判看上,无论如何都不会再与你有任何牵扯,”柳氏抓着林子耀的衣襟,指尖发白,恨声道:“她是为你的仕途铺路,你怎么就想不通!”   她的声音并不能如当头一棒般将林子耀敲醒,他唛濡着附和,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目光呆滞,好似被吓到。   见状,柳氏只能作罢,心痛怨他又疼他,沉息良久,叹道:“起来吧。”   “你不要怪姨母发怒,你……唉,”柳氏摆手,“过两日你大弟会回来,我届时与他交代,让他好好与你说说,你只要记着,你日后只要做高官的,万不能出了纰漏,不然你如何对得起你母亲的期望。”   柳氏的面上满是疲惫,不愿再看他,“回去罢,这几日不用再来了,你自己好好想想。”   林子耀早就在这儿将这句话听过千百遍,此时就算是柳氏发怒,他也不能完全醒悟过来,他日后定然是要做高官,可这又与他对施玉儿的心意有什么关系。   家世显赫清白的夫人他届时也会娶,露水情缘也要逢,他已弱冠之年,却身边尚无姬妾,难道有心于一个女子,也是有错吗?   林子耀心中烦闷,也起了一些倔性,不答柳氏的话,拂袖而去。   次日天方明,月色将隐下,施玉儿便已经早早醒来,失了睡意。   她望着朦胧的天色,枕着手臂伏在软枕之上,纵使昨日归来时夜已深,但她心里揣着事,不能安眠。   她夜里已经醒过两三趟,每次醒来都要往窗子处望上一望,等到了此时再醒,便是一丝睡意也无了,只想等着柳氏身边的人早早来【gzh:又得浮生一日凉呀】唤她去见叔祖。   施玉儿叹了口气,将自己往被里埋了埋,被子里始终泛着淡淡的寒气,她睡不上热来,每日醒来身上都是带着凉意,如今天气又渐冷,她倒是希望自己一病不起,便不用再被送入曹通判府中。   但只要族里过了明面,施二叔才不会管她愿意与否,这群人皆是心肠黢黑,吃人血馒头。   思及此,施玉儿轻笑一声,将冰凉的手掌放到枕下,忽然之间竟然想起来昨日在祠堂时触到沈临川身上滚烫的热意。   她心中一惊,面上顿时便开始燥热起来,不消一会儿浑身都有些发暖,羞的面色通红,忙整个人都躲进被里,长睫轻颤,眼尾泛红。   那种热度她只在沈临川身上感受到过,与女子身上的温暖不同,男子的身上似乎要更烫一些。   施玉儿轻咬着下唇,微微翻了个身,纵使屋中只有她一人,亦是感觉到无地自容,她的身上起了一些细汗,将骨子里的寒意驱散,就连指尖都绯红。   屋内的光线仍旧灰暗,空气中弥漫着刺骨的冷气,偶尔响起木床因为辗转而发出的轻微‘嘎吱’声。   今日的清晨注定有些难熬,施玉儿半阖着眸子,待到心中羞意下去后便又渐渐泛起困来,细白的指尖抓着被角,不消一会儿便渐渐睡熟。   等她再醒时,天光已经大亮,约莫辰时过半,院内石桌上有厨房送来的早饭,早已经冷透。   昨日一场雨后,今日便又更冷了一点,呼吸间吐出细细的白雾来,今年大概雪落得要早一些。   施玉儿坐在院中,望着地面石砖上细细的裂痕,恍惚间想起两年前冬日母亲带着她在花园雪地撒盐的场景,那时母亲面上的笑颜似乎仍在眼前。   而今年的冬日,她却前途迷茫,不知将会身处何地。   初冬的天空宛如浸湿过的宣纸,黏腻又冷清,她望了一会儿后便收回目光。   在双亲方故去的那段时间,她终日浑浑噩噩,只觉得天都塌了下来,可如今再看,这方天空依旧高悬,不同的只是她人生的天塌了,又被摇摇晃晃的支撑起来。   施玉儿将冷了的馒头撕成小块,就着白粥咽下,白粥很稠,冷却后泛着淡淡的苦味,弥漫在她的唇齿之间。   等到了午时,抚琴才不慌不忙的过来,请她去西院见族老。   施玉儿整理着装后,将心中的期待与喜悦之情压了又压,才勉强着没在抚琴面前透露出旁的情绪来,一路沉默。   施府并不大,从她住的院子到西院也不过半刻钟的距离,紧挨着府内公子上学的私塾。   施玉儿路过时又听见私塾内郎朗书声,以及沈临川讲解教义的清朗声音,她从小径之上望去,恰见他半阖着眸子的模样,他的双唇嗡动着,半响后又微微俯身细听孩童的解答。   私塾内的孩子们一个个都坐的端正,都微微仰头望着他,眸中偶尔流露出濡慕之情,并未欺辱夫子眼盲,而是聚精会神的学习着。   沈临川讲课讲的有多好施玉儿并不知晓,但是却是大抵能猜到,他定是将那些晦涩难懂的文字尽数记在了脑中,再以自己的方式为孩童们讲学。   这位先生,真乃奇才。   抚琴见她目光所至,以为她是好奇,故而替她解答道:“这位先生据说从前知府府上门客,生下来便看不见,后来不知是何缘故竟然到了咱们老爷府上,被请来为几位公子教书。”   她说着,似乎有些微微的感慨,“若不是如此,这位夫子也该是位人物。”   施玉儿微微点头,沈临川的确该是一个人物,就算现在不是,或许等到将来,总该有出人头地的一天,不会一直被拘泥在一个小小的吏目府上做一位教书先生。   尽管他眼盲。   二人的话言尽于此,西院与施玉儿所住的东院不同,西院是老太太住的地方,故而更加清净雅致一些,却并不显得破旧寒酸。   老太太信佛,时常会请云渺寺的师太前来诵经祈福,故而院内总是弥漫着淡淡的香火味。   抚琴将她引至西院的东侧间,送至门前,然后轻声说道:“玉儿小姐,奴婢就在门外伺候着,若是有吩咐便唤奴婢就好。”   东侧间不大,并没有断隔,从外到内不过数步距离,一眼便能将屋内景象尽收眼底,施玉儿知晓她话中有话,于是点头,“抚琴姐姐放心。”   “那便好,”见她神情不似作假,抚琴才又笑道:“玉儿小姐您且在坐会儿,族老正在与老太太说话,约莫半刻钟也就来了。”   施玉儿落座之后,目光便一直望着门外,观白云来去,看雁过无声,抚琴来去两遭,观望数次,见无异样,才去一旁沏茶。   施玉儿始终没有移开过自己的目光,她只是淡淡的望着,好像是在等一个陌生人般面无表情,一直到一个略微蹒跚的人影出现,她才忍不住站起身来,眼眶微微发红,生起热意。   在她双亲故去后,叔祖本想将她接走,可是怎奈族中议叔祖府上并无适合教养她的女眷,故而只能不了了之。   这世上,现在真心在乎她的人,也就只有叔祖了。   施玉儿往前两步迎上,见着来人,垂在袖间的双手不自觉紧握,指甲抠进肉里,哽咽出声,唤道:“叔祖……”   施叔祖已经是耳顺之年,满头银发,早年从军,一条腿受伤落了病症,一直不见好,随着年纪见长,走路时便会明显的有蹒跚之状。   他背脊挺直,周身气度威严,见着来施玉儿,他的面上隐约浮现出一丝慈爱,但一瞬便又消失无踪,唇角紧抿,微微下压。   见他如此,施玉儿并不敢再说话,却已经泪眼模糊,抚琴望了她一眼,送上清茶后便将门合上,留二人叙旧。   施叔祖坐下后便开始饮茶,与她分坐两边,一双眸子亦是微微泛红,却不看她,胸前微微起伏,似乎在平复着自己的心情。   施玉儿忙将泪擦干,紧捏着自己手中的帕子,呜咽低声问道:“玉儿不孝,不能去看望叔祖,叔祖您……近来可好?”   “好……”   施叔祖紧捏着桌角,这句话似乎是从嗓间挤出,压抑着浓浓的怒气,半响嗤笑一声后说道:“我倒是好,只是劳烦你的惦记,你大可去寻你的荣华富贵,还记我这个瘸腿的叔祖做什么?”   作者有话说:   好困每天都好困,眼睛都睁不开了 第十三章   “我……”   施玉儿想答话,却止不住眼泪簌簌落下,伏案痛哭不止。   施叔祖将茶盏重重搁下,冷声哼道:“你在我这个残废跟前讨什么可怜!”   他言虽如此,却是唇间微微颤抖,眸中浮现泪花,“你父母将你养大,难道就是为了让你去做一个年纪可以当你爹的人的侍妾么?”   “你这样如何对得起你父母的在天之灵!”   他的最后一怒喝在整个屋内回响,抚琴耳贴着门细细听着屋内的动静,半响没有听见施玉儿答话才又将腰身站直。   “千错万错……都是孙女一人的错……”施玉儿扶着案几缓缓滑跪在地面,抓着施叔祖的衣摆,低声哭求道:“叔祖……”   她的心中塞满的委屈与苦涩,但却无法将想说的话说出来,只能不断哽咽着,眼泪珠串般洒落,在地面留下点点泪痕。   施叔祖长叹一口气,见她如此,亦是于心不忍,用衣袖将自己眼角的泪花擦干,低声说道:“好孩子,你莫要怪叔祖恼你,若是你父母尚在,定然也不愿见到你今日如此情景。”   他爱怜的虚抚着施玉儿的额发,说道:“孩子,咱们尚且未到山穷水尽之时,再无论如何,你还有叔祖,你若是有难处,你便与我说啊……”   施玉儿望了一眼门口处,又是默默垂泪,她如何不想将自己这段时日受的委屈说出来,但是她该如何去说。   她抓着施叔祖的衣袖,往门口处指了指,然后轻轻摇头,捂面拭泪。   见状,施叔祖心中顿时了然两分,眸中怜意更甚,他叹道:“我早该想到……”   他在方才来时心中的确是怀有怒气,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但是等到心中怒气散去,便也能够细细想明白,玉儿如今寄人篱下,定然是处处受到桎梏,哪怕是婚姻大事,也不能掌握在自己手中。   只是苦了这个孩子,本就在此备受熬煎,有苦难言,还又遭了他的骂,岂不是更加心寒。   施叔祖望了一眼门外的人影,将声音压低,问道:“那你可是自愿入曹通判府中?”   他问出这个问题来时,心中便已经有了答案,只有施叔祖自己知道,他在刚开始听到这个消息时,是有多么的不可置信,他又怎么愿意相信,自己的孙女儿会自甘堕落如此。   “孙女不愿……”   施玉儿的声音很轻,她仍旧是跪在地面,任由施叔祖如何拉都不愿起来,字字泣血,“孙女只愿与良人相守一世,无论清贫与否,绝不愿为人妾室!”   她说出这句话来是的确真心,她就算是嫁为乞妇,也不愿如此。   施叔祖长叹一口气,缓缓蹲下身来,望着她如今的模样,颤声说道:“孩子,叔祖就是你的依仗,你放心,我自会与族里周旋,就算不能将你接到身边亲自教养,也绝对为你再择一良善之家。”   施二叔在族中的表面功夫的确是做的很足,若不是他今日亲自前来,恐怕还会以为施玉儿在这儿是被细心教养着,可是再看,怕是受尽了苦楚,就连说话都要防着隔墙有耳。   二人的声音细微,抚琴听不大清,于是只能将耳再贴近一些,她的身影在窗上麻纸透出,施叔祖忙噤了声,将施玉儿拉起,说道:“既然你在此过的尚好,那叔祖便也安心了。”   “你且放心,叔祖记得你的嘱托,”他故意将声音提高了一些,“我定当好好保重身体,你亦要听叔父与叔母教导,可知?”   “孙女儿知晓。”   施玉儿明白他的意思,将泪擦干,露出一个笑来。施叔祖欣慰点头,“孩子,叔祖会再来看你的。”   等到二人出去,抚琴先是望了眼施玉儿的神色,然后才将施叔祖送出。   施玉儿望着施叔祖已经老态的背影,花白的头发,一时间又是百般心酸,她知晓叔祖会帮自己,但是叔祖年岁已高,虽在族中颇有威望但直系中并未有入仕之人,只怕要经一番波澜。   她一边想着,心不在焉的往回走,目光落在自己足下的地面,在经过一鹅卵石小路时忽然听见有人唤她,她转头望去,见施恪站在她的身后。   “玉儿姐姐,”施恪方用完午饭,正准备去私塾,见着她,便跑过来亲热问道:“你可用了午饭不曾?”   他的发上还有半片飘落的枯叶,小手上有未洗净的墨迹。   “还未,”施玉儿摸了摸他的头,将方才散乱的思绪收起,将他发上枯叶拾下,柔声问道:“怎么不午睡?”   施玉儿生的好看,性子也好,施恪年纪虽小,却也喜欢黏她,此时他拉住施玉儿的手,将她往私塾里拉,撒娇般道:“玉儿姐姐就在私塾用午饭吧,沈夫子也在,我来陪沈夫子。”   他尚且不到七岁,施玉儿好笑般跟着他走了两步,问他道:“你不午睡,下午上课不困吗?”   “不困,”施恪很是认真摇头,“沈夫子说光阴寸金,我晚上睡的早,倒不如将中午的时间拿出来多温温书,趁着沈夫子在私塾,能多学些有利于国家与百姓的东西。”   他的一番话令施玉儿很是诧异,她低下头看这个尚且只有自己腰上高一些的孩子,不由得夸赞道:“真是个好孩子,是沈夫子教你这么说的么?”   “就算沈夫子不教,我也要有这般觉悟。”   他的话很认真,还带着些婴儿肥的脸蛋嘟起,让人忍俊不禁。   二人说话间,已经到了私塾门前,这间屋子不大,除了教学用的正屋之外,东边有间小小的耳房,用以教书先生休息。   正屋的窗台上放着一个食盒,端端正正摆着,并未有打开的迹象。   施恪跑过去踮脚将放在正屋窗台上的食盒吃力提下,忍不住皱眉嘟囔道:“他们又将饭菜放在此处,若不是我过来,怕是沈夫子中午又要挨饿。”   那食盒看起来有些沉,施玉儿想帮他提,却被拒绝,施恪往耳房走,一边说道:“我自己能拿的,玉儿姐姐你也过来。”   那食盒有他肩宽,施玉儿担忧他摔倒,也跟了过去,见耳房的门扉微微敞开,她从中窥见沈临川左手微微撑着头,双眼闭着,似在假寐。   他的眉间有些疲惫,右手边还搁着一只沾墨的毛笔,纸上胡乱写着几个大字,远远望去,龙飞凤舞,潦草不堪。   施恪先是探头往内望了一眼,然后轻声将门推开,但声音还是将沈临川惊醒,他揉了揉自己的眉间,衣袖拂过笔端染了墨渍,哑声问道:“可是施恪?”   “是我,”施恪将食盒提到案上,将原本平铺在上的宣纸卷起,好似埋怨,“若是我不来,夫子你岂不是又要挨饿。”   “莫慌,”沈临川轻笑一声,将他的手按住,将那宣纸拿过,又展开,问道:“这两个字你可都认识?”   施玉儿此时才看清那宣纸上写的是何字,‘秦’与‘郭’。   这两个字虽说在换笔处有细微的歪曲,但却笔画锋利,从容风流,并不是远看般潦草,她不禁又凑近了一些,心中更是讶然。   “是‘秦’字与‘郭’字,”施恪将此二字念了出来,然后继续说道:“我们早上念过了,学生都记得。”   沈临川点头,含笑将宣纸卷起,而后微微侧首,稍顿了一下,问道:“还有人来么?”   “对,”施恪将食盒里的饭菜拿出,然后又拉着施玉儿的手让她坐到自己身边,说道:“路上恰巧碰见了玉儿姐姐,我便将她喊了过来。”   他将食盒里的馒头拿出来一个递给施玉儿,献殷勤般说道:“玉儿姐姐,你也吃,厨房每日送来的饭菜都会多许多,沈夫子一人并不能用完。”   施玉儿只是过来看看,并未打算留下,见沈临川朝着她的方向侧首,忙说道:“我就不了,恪儿你好生陪着沈夫子,抚琴还在等我,我便先走了。”   沈临川微微抬眼,目光落在她声音传来的方向,左手袖起置于身侧,他的衣袖上有着点点墨渍,或浅或深,是执笔时所沾上。   “是吗……”   闻言,施恪似乎有些失落,他闷闷不乐的咬了口馒头,说道:“这儿每日中午只有我和沈夫子两人,玉儿姐姐如果能陪着我们就好了。”   虽说他这模样看着可怜,但施玉儿却是的确不能留下,若是被人看见,定然会徒增非议。   她又看沈临川,见他并未开口,笑道:“你下课了来找我,我陪你去花园玩儿,再过不了多久你就该上课,我留在此处定然不便。”   话落,她便推开门离去,走到门前又转身回望,见施恪不舍的目光,只能叹他还小,不懂得男女大防。   而沈临川却是回正了身子,似乎正在与施恪说些什么。   施玉儿笑了笑,方转身,却见一十五岁上下的男子站在自己身后,目光颇带了些打量意味。   见她望来,那男子吊儿郎当般吹了声口哨,而后朝她缓缓走近。   “原来你便是那位玉儿堂姐。”   作者有话说:   发表定时定早上九点怎么样,我觉得这个时间还不错,嘿嘿   原谅一些我节奏慢呜呜,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前期慢的像蜗牛,后期就像开火箭了 第十四章   那男子的眉眼与施二叔有些相像,身材精瘦,头发高高用银冠束起,身着宝蓝色直缀,手执折扇,展开露出‘知进’二字。   施玉儿猜测他应当是施二叔嫡亲的亲戚或者是柳氏长子,但她之前听人说过,柳氏长子在外求学,一季一归,去年秋闱落选后更是上进,至今仍未归家。   她稍往后退两步,心中有些拿不定主意,但又听他唤自己‘堂姐’,心中的猜测便真了几分。   “珉堂弟。”   若是未见此人,施珉在她心中应该是个上进的孩子,可是复观其人,却似乎与传闻不一。   施玉儿听那些婆子说,施珉年少聪慧,早早便得了秀才名号,每日学习更是刻苦,屋中灯火时常亮到寅时方灭,次日清晨便又早起诵读文章,若是如此,此人该是有些灵敏之气,或如寻常儒生般周正守礼,断不会如此轻佻。   她又抬眼,见施珉面容憔悴,眼底青黑,心中虽有疑惑,却不再多言。   施珉此时亦在打量着她,他摇了摇手中折扇,目光轻轻扫过,似觉有趣,便凑近两步,仔细打量。   眼前女子臻首娥眉,眼波风流,的确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可如此美人虽难见,却也不是再无旁的女子可以比拟,依他看,还是那广州二府的花魁娘子风情万种,更胜一筹。   听闻林表哥执着于此人,他的心中才生出两分好奇,今日一见,虽也明白其中缘由,却觉不至于此,是太夸张了些。   美人虽好,却不比风流来的妙,堂堂举人,却拘泥与一区区女子身上,更是惹人笑话。   鹅卵石小径旁栽种的桂花树下泥土松软,翻起细细的湿泥,有孩童用石子写字的潦草痕迹。   屋内,沈临川微微侧耳,眉间轻蹙,复而松开,然后轻唤施恪,“你兄长回来了。”   施恪双眼顿时圆睁,左右张望了一周,然后问道:“沈夫子何出此言?”   兄长比他年长近十岁,他们兄弟二人相处时间短,情谊亦不算多么深厚,如今突闻此言,施恪心中惊诧更甚于惊喜,忙拉住沈临川的手又问道:“夫子您为何如此说?”   “我记得你与我说过,你兄长单名一个珉字对么?”沈临川偏头向屋外,示意他看过去,“他似乎在与施姑娘说话。”   施恪顿时有些局促,往外张望了一眼,思索片刻,还是说道:“那我去与长兄问好后便再回来。”   “去吧。”沈临川将竹筷用帕子擦净,不动声色继续听着外面的动静。   这边,施玉儿不知施珉为何意,见他逼近,便往后退,然后忽见身旁蹿出一小小身影,定睛一看,竟是施恪。   施恪站在她的身旁,似乎同她一般怯怯,小手揪着自己身前的衣摆,对施珉唤道:“大哥。”   施珉步子顿住,似乎是没想到会在此见到他,于是将折扇收起,面上浮现出一分笑意来,“恪儿,你竟然在此。”   “我昨日回来的晚,母亲忧心扰到府上众人,便未大张旗鼓,”他对施恪招手,“快过来,让长兄好好看看你。”   施恪望了望施玉儿,又转头望了眼沈临川,才慢慢挪着步子走过去,不像是面对自己的嫡亲兄长,更像是见一位陌生人。   施玉儿不好贸然离去,见二人说话,只能又后退两步站在耳房门旁,待二人话闭知会一声后再离开。   她看着施珉蹲下身细细问着施恪近来的状况,心中顿时生出一分羡艳来,她父母血脉单薄,别说嫡亲的兄弟,就连表亲都没有,唯一一位便是祖父那辈的叔祖。   若是家中尚且有嫡亲的亲戚,那她也不必到今日这般境况。   施玉儿的目光从二人身上移开,将心中的几分哀愁拂去,然后转头看沈临川,见他正用饭,细细的咀嚼着碗里的米饭,姿态从容并不如寻常男子般粗鲁,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他动作很细心,或许是由于不便视物的缘故,身前用一方帕子接着,以免饭菜掉落在身上,一只手扶着碗身,一手执筷,他并未夹菜,而是一口一口的将碗中米饭用尽。   施玉儿忽然在想,会不会是因为他看不见,又没有人可以帮他,故而才不去夹碗里的菜。   这个想法或许有些荒谬,她又看了两眼,见他搁筷,心中顿时不是滋味,一个成年的男子,一小碗饭能吃饱么?   眼见施珉与施恪还在说话,施玉儿便一俯身钻入门中,放轻步子走到沈临川身前将食盒盖子掀开,果然见里面还有一个海碗装着的米饭。   她没有说话,而是帮他把碗中的饭盛满,然后放在他的身前。   瓷碗放在桌面发出轻微的声音,沈临川长睫微掀,往碗边摸去,然后轻声道:“多谢施姑娘。”   施玉儿一愣,不禁问道:“我并未说话,你如何知晓是我?”   “施姑娘身上有股香味,与旁人不同,在下虽眼盲,却也能分辨。”   施玉儿面上一红,却见他面色坦然,顿时又羞意更甚,怪自己爱胡思乱想,说道:“无需多谢,我反而该谢你再三帮我。”   沈临川不知她指的是何事,但若是今日此事,她却不必道谢。   他起先只是听到了一声口哨声,便知晓那位施姑娘定然又是遇到了什么麻烦,他细听了听,才打算让施恪过去帮帮她,左右不过举手之劳,又何必言谢。   “沈夫子,你是一个好人,”施玉儿见他并不在意,于是轻笑了笑,继续说道:“好人定然会有好报的,若有机会,我一定报答你。”   “不是亦有言,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么?”她的语气诚恳,没有丝毫作假之意,“你的恩情我都记在心里,虽说大多是我连累了你,但我假以时日定当回报。”   沈临川点头,算是接受。   他并不在乎报答与否,若是这位施姑娘真的能摆脱困境,那便已经是极好的事情了,而他却并不算是一个好人,他害得许多□□离子散,家破人亡,担不起谢意。   晚秋的风从窗口缓缓灌入,拂起案上的薄薄书页,施玉儿的发被风扬起扫在沈临川的下颚。   她将那缕发丝拉回,却又有许多缕被扬起,施玉儿一惊,将发丝抓住,忙往后退去,但她却是半蹲着,慌乱之中往旁斜去,起身途中膝上一软,便倒在了沈临川身上。   她的半个身子压在沈临川的身上,被他稳稳接住,施玉儿一低头下巴便与他唇相碰,她一愣,瞬间整个身子都忘了动弹,愣愣的待在他的怀里。   那微微的热意处生起酥酥麻麻的痒来,二人俱是一怔。   沈临川微微后仰,左手支着地面,右手握着她的腰肢将她扶住,他掌下的腰肢不盈一握,纤细酥软,鼻尖有淡淡的馨香传来。   施玉儿的一只手撑在他的大腿处,一只手抵在他的肩上,她抬头后头微后仰了半分,能看清他面上的迷茫以及缓缓变得粉红的耳尖。   原本被抓住的长发尽数洒在沈临川的胸前,些微几缕沾上他的颈间与他的发丝融为一体。   她还未能从下巴上那软软的触感回神,此时盯着他的薄唇眸中渐渐泛起水光,颇有些羞愤欲滴。   沈临川本想松开右手,却又担忧自己松手后施玉儿失了支撑的力,只能维持着现在的动作,见她久不动弹,只能轻声开口,“施姑娘?”   他的声音将施玉儿顿时惊醒,她迅速往后退去,却后腰撞到平案,发出沉闷的响声,她不由得闷哼了一声,然后退到一旁。   沈临川默默坐直身子,右手收进袖间,亦是无言,若不是施玉儿亲眼看着他的耳尖变红,怕是会怀疑此人心中毫无波澜。   施玉儿面上通红,腰间还有钝痛传来,思量良久,只能唛濡着说道:“总归是我对不住你……”   话至此,她一怔,觉得自己愈发像那负心汉一般,她怎么能又欺负这位沈夫子,她实在是、实在是该死!   她再也管不了沈临川是何反应,提起裙摆便跑到了屋外,而沈临川只感觉到一阵风过,身旁的香味便已经消散。   施珉方与施恪说完话,便见她面如春水般的模样,于是又往屋内看去,见里面端坐着一位身形高大的男子,于是目光中再看两人便带了几分探究。   他收回目光,拍了拍施恪的脑袋,说道:“我先去给祖母请安,等你下课了,我再好好抽查一番你的功课。”   施恪点头,原先的拘束少了些,与他作别。   见二人话闭,施玉儿也忙与施珉告退,她努力不要让自己看起来太慌乱,却就连走路都是摇摇晃晃,走出一段路后才恢复正常。   施恪回到屋内,见沈临川端坐在那儿,于是问道:“沈夫子您在想什么?”   “未,”沈临川摇头,“时辰到了,收拾一下去上课罢。”   施恪见他不言,便也不再多问。   这边,施珉拜见过老太太之后便往林子耀院中去,一路上心中越想越觉得有趣,见到他时不禁说道:“我有一件趣事儿,你听不听?”   作者有话说:   算不算kiss了!   沈临川:亲到老婆了!   求评论求评论,评论多多评论多多 第十五章   林子耀正在饮茶,忽然间背后传出这么一道声音,顿时惊的手中茶盏想些摔碎在地,滚烫的茶水洒了一身。   他急急忙忙站起来用衣袖拭擦,来不及看是谁人如此无礼,一时间被烫的龇牙咧嘴,手忙脚乱。   施珉亦是无措,他哪里能料到此人如此不受吓,幸好伺候在一旁的丫环眼快,将铜壶里的凉水沾湿了帕子为他敷上,又取了药膏细细涂上,才将那几乎烫熟的皮肉缓和下来。   一通手忙脚乱之后,林子耀颇有些愤愤看向来人,面上神情变了又变,半响才舒出一口气,怨道:“你真是一回来就让我遭罪。”   他的手臂上已经红肿了一大块,施珉忙向他赔罪,将屋内的丫环赶了出去,然后说道:“表兄莫要与弟弟见怪,我是得了奇事,忙着来与你分享,昨日夜里着急赶回来,今日在祖母那儿过了一遭就来见你了。”   “好哥哥,你莫要告诉母亲,”施珉坐到他的身旁,往他的伤口上瞧了瞧,继续说道:“我可是一心念着你,若是你告诉母亲,母亲疼你,定然要罚我。”   他方才回来,林子耀也不是那种小气度之人,见他态度诚恳,便也作罢,说道:“许久不见,你愈发油滑,是得了什么新鲜事,竟然叫你乱了礼数。”   施珉眼一亮,忙说道:“前段时日表兄你写信过来,不是与我诉苦么,我心中便记着那位玉儿堂姐究竟是何奇人,今日一看,能得表兄你青眼者,果然非凡。”   闻言,林子耀面上露出些许得意,又有些许感慨,只得说道:“自然不是寻常女子。”   若是寻常女子,早该对他千依百顺,投怀送抱了。   他叹了口气,一时间有些愁怅。   施珉见状,想要劝他,却也不知该从何说起,只得说道:“但依表弟所见,那玉儿堂姐虽容貌美丽,却也不是倾国倾城,表哥为何偏偏如此执着,红粉佳人随处可得,大可不必如此执迷。”   “我哪里不知你言之有理,但我既对她有意,自然是想要圆了这一段情,”林子耀的目光颇有些哀怨,只能说道:“你只知读书,却不知表兄心中所思,此话莫要再提。”   施珉摇头,他自认做学问上不如这位表兄,但近年四处游历求学,却也是学得许多,譬如男女欢爱,他自觉也可为人师。   此时他左右张望一眼,见门扉牢闭,四下无人,才弯腰附耳,问道:“那表兄你是想娶她,还是如何?”   “娶么……”林子耀双唇微濡,瞪他一眼,“姨母要为我另择贤妻,自然是不能娶的。”   施珉顿时了然,心中不由得想道,他这表兄看起来斯文清高,原来骨子里也没什么情种,左右不过得不到故而眼馋心痒罢了。   如此,那便是再简单不过了。   他手中扇子敲了敲桌面,故作神秘说道:“我倒是有个法子,你听不听?”   “什么法子?”   施珉将方才的事情与他细细讲来,然后说道:“我瞧她也不是什么安分人,那教书先生长得周正便让她面红耳赤,不晓得二人私下底还有什么关系。”   林子耀心头一滞,忙呵斥他住口,怒道:“你这般说,岂不是有毁玉儿清誉,你读圣贤书,怎能如此揣测他人!”   话虽如此,可他的眼前却是浮现出施玉儿那日在沈临川面前将他贬的一文不值的模样,顿时气势有些蔫下。   施珉‘唉’了一声,只觉得他将那人想的太良善,这女子怀春岂不是常事,有何可恼怒?   “要我说,表兄你既然不想娶她,便做个露水情缘,得个互相爽快也就行了,”他的声音压低,说道:“我这儿有一种药,你只消让她喝下,事闭拂身而去,谁也不能发现……”   林子耀大抵是被他这番混账话吓到,竟然慌的站了起来,手指巍巍的指着他,颤声道:“你、你、你这是什么混事儿,若是我真的这般做了,那玉儿怎么办!”   他说着,眼神逐渐迷离起来,微微咽了咽唾沫,呼吸略略急促。   “你慌什么?”施珉忙安抚他,“左右不过一个提议而已,况且此事对表兄你百利而无一害,只要能瞒好,谁都不知道是你做的,至于施玉儿……”   他似乎有些为难,最后还是说道:“那就不关咱们的事了,母亲最后大抵会寻个理由搪塞过去,总不会害她性命就行。”   “总之、总之此事莫要再提,”林子耀又是瞪他,“你怎么能想出如此荒唐的主意来,仔细我告诉姨母!”   “罢了罢了。”施珉叹气,不提此事,与他说起求学一年的见闻来。   末时过后,天边缓缓洒下些暖阳。   施家私塾内,已经到了放学的时间,小童们都一窝蜂涌出,施恪留在最后慢慢整理着书本,想等到人都散去,再问沈临川几个不懂的句子。   他将今日讲的书翻开,等到屋内无人,才跑到沈临川身边,说道:“沈夫子,学生有一句话未明白,还请夫子讲解。”   沈临川知晓他要来,故而还未离去,此时他微微垂首,轻声道:“何处不解?”   “鸣凤在竹,白驹食场。化被草木,赖及万方①。”施恪照着书本将这句话念出,小脸微皱,然后说道:“夫子,学生是不是很愚笨,沈夫子您分明处处都讲得很好,但我却依旧有不懂的地方。”   “不,你已经做的很好了,凡习文章,过目不忘者少之又少,”沈临川摸了摸他的头,然后说道:“这句话是赞颂圣上功德,使百姓安康,王道恩泽,遍及万方。”   话落,他又捡出句子来为他举例阐释,待一通话落,施恪顿时间恍然大悟,不由得叹道:“夫子学问深厚,学生实在钦佩。”   施诚尚且不见踪影,施恪便与沈临川在一处等他。   忽然间,窗子外抛进一颗石子儿,险些砸到沈临川身上,从他身边险险擦过,落在地面发出嗒吧脆响。   而窗外施率则探着头,见二人察觉,索性也不再装,从门口走进,不带什么歉意的说道:“学生顽皮,不甚将石子砸入窗内,先生莫怪。”   施恪却是先一步站起身来,不等沈临川答话,对施率囔道:“我瞧你分明就是故意,若是砸到沈夫子身上,你早便跑了!”   沈临川想要拉他,轻斥道:“施恪,回来。”   施恪却是与施率早已积怨颇深,此时也听不进去沈临川的话,一下便扑上去与施率纠缠在一起,二人从私塾里面一直打到了外面沈临川想制止二人,却看不见路,一时间束手无策。   施恪比施率小了近四岁,身高也矮了大半个头,不消一会儿他便被施率压在地上打。   等到施诚好不容易办完赵姨娘交代的事儿过来的时候,便是见到施恪鼻青脸肿的模样,而施率则是捂着被咬的鲜血淋漓的下巴嚎啕大哭,沈临川将施恪抱在怀中,衣上全是泥点,看起来亦是狼狈不堪。   他被这三人的模样惊了一惊,一时间不知道该去扶谁好,沈临川听见他的动静,寒声道:“还不去请大夫来?”   他无法离开,只能将二人分隔,以免再生矛盾。   他看不见施恪身上的伤,却未听见他哭,而空气中却有淡淡的血腥味,施率哭的厉害,定然是见了血。   施恪伏在他的怀里,默默地抹着眼泪,见施率鲜血淋漓的模样一时间也有些害怕,他的确是被施率打狠了才会想去咬他,却没想到会如此。   他此时不知该怎么办,只能躲在沈临川怀里露出一双眼张望着。   沈临川有心想为施率止血,可他方一站起,施恪便拉住他的衣袖不叫他动,他不清楚二人的伤势究竟如何,担忧自己贸然放下他会引得内伤,只能作罢。   等到施诚结结巴巴将事情解释清楚,再将柳氏和大夫请来时,已经是一刻钟以后。   柳氏还未走近便听见孩童的哭声,顿时一颗心都颤了颤,仔细分辨后察觉不是施恪的哭声才松下一口气,一时间就连走路的力气都差点儿没了。   待到看清几人的模样,柳氏差点儿跌倒在地,忙喊大夫为施率包扎,而后才去看沈临川怀里的施恪。   “恪儿!”柳氏眉间紧蹙,对他招手,“快过来让母亲看看!”   施恪怕挨骂,一直到沈临川轻轻拍了拍他的肩,他才壮着胆子走出去,柳氏将他仔仔细细看过一遭,见尽是些皮肉伤,并未出血,一颗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下,不禁骂道:“谁给你的胆子与兄长打架?”   她气的双唇微颤,心中担忧施二叔责怪,又烦赵姨娘兴风作浪,只能将施恪的屁股狠狠一拍,说道:“母亲便是这么教你与兄弟相处的么!”   施恪一怔,他本就年岁不大,原先挨了施率的打没哭,此时遭了母亲的打不由得痛哭出声,他抽抽噎噎,不一会儿脸上便挂满泪珠。   沈临川听着这边的动静,与柳氏解释道:“施恪是为了我才与施率打架,还请夫人莫要过多责怪他。”   柳氏心中也是疼施恪,却是为了在众人面前表态不得不打他,此时听见沈临川的话才得了一个台阶下,绷着脸问施恪,“你将事情从头到尾说来,若有隐瞒,我必不饶你!”   她的话落,施恪便猛地挣脱她,躲进沈临川怀中,抱着他的腰哭泣。   在场人众多,柳氏不能去拉他,正在烦闷,忽又听赵姨娘哭天抢地的声音传来。   作者有话说:   前半部分节奏的确有些慢哈,还请大家原谅一下,节奏是从第十八章 开始快的,也是从第十八章开始,二人的感情会发生一些变化。最近因为被举报了,所以改了一下文案,真的很奇怪为什么会有这种人,好好写自己的文不好吗,偏偏要去恶意举报别人   关于大家说加更的消息我也看见了,v前我是随榜隔日更新目前,等到十五号开始就是每日更新,v后应该周末万字更新两章,平时六千,谢谢大家对这本书的喜欢,最近真的挺烦心的,希望大家好好生活,每天都可以开开心心的~ 第十六章   树枝之上原本停着的几只雀子四处乱飞,一双芝麻大小的黝黑双眼望着底下乱作一团的众人,而后停在屋檐之上叽叽喳喳不停。   赵姨娘只知道施率要去找沈临川,原以为一个瞎子翻不起什么风浪,便也任他去了,怎料到会出了这么一遭事儿,顿时心肝都要碎掉。   她膝下就只有这么一个宝贝儿子,要是有个什么意外,她可怎么活?   就这么想着,等到了地方的时候,赵姨娘已经哭的双眼红肿,一进私塾便见着大夫正在为施率清理伤口的背影,见着那盆里血红的一片,顿时眼前一黑,晕死了过去。   柳氏被抚琴和言画两人搀着才勉强没有摔在地上,她的脑中一阵阵的发晕,眼见着周围聚集的人越来越多,忙又令家丁将众人遣散,以免在此时闹到老太太那儿去。   等到赵姨娘再被掐人中掐醒的时候,她微微愣了一下,便又将事情全都记了起来,也顾不得周围还有多少人,抱着方赶来不久的施二叔腿便开始大哭。   施二叔向来厌烦家中出现此等乌烟瘴气之事,此时急匆匆的赶来,原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原来不过还是家中小儿顽皮,顿时便将火气撒到了柳氏身上,怒斥道:“此等小事也需喊我来主什么公道?”   柳氏亦是心疼自己的孩子,只是她是当家主母,不能同赵姨娘一般哭哭啼啼,这般实在是不成体统。   见施二叔的怒火不分青红皂白的洒下,她欲要反驳,却见施率的模样骇人,只能硬生生忍下。   沈临川仍旧将施恪揽在怀中,闻施二叔如此,于是启唇替几人解释道:“施老爷,此事皆是因我而起……”   只是他的话还未落下,便被施二叔截住,施二叔摆了摆手,也不问他怀中施恪的伤如何,而是说道:“沈夫子的学问与人品我都是看在眼里的,你大可无需为两个逆子解释。”   言闭,他瞪了一眼柳氏后便拂袖而去,赵姨娘在施率身边揩泪,柳氏疲惫的闭了闭眼,然后对施恪冷声道:“孽畜,出来!”   沈临川微抿了抿唇,感受到怀中施恪的身子微微颤抖,心中无奈,只能安抚性拍了拍他的后背,柔声道:“去与你母亲解释罢。”   施恪含泪摇头,他知晓此时若是出去母亲定是不会饶他,可他若是不出去,为难的便是沈夫子。   于是他小心翼翼的挪到柳氏跟前,揪着袖子不敢说话。   方才柳氏看的时候他脸上的伤尚且没有多么吓人,此时再看,却是发现施恪嘴角和眼睛上都有一大块青紫,额上似乎是在地面擦出的伤痕,冒着血珠。   而施率却是看着唬人,下巴上只不过是留下一个不大不小的牙印罢了,没什么内伤,用不了多久便能结痂。   柳氏伸出手去,本想哄他,最后却一狠心,拉着他站到施率面前,说道:“母亲教过你要恭敬兄长,你还不快向庶兄赔不是!”   她本不至于如此,让她的孩子向一个庶子赔罪,可如今若是恪儿不赔罪,外人只会说这个孩子毫无恭顺之心,于名声无益。   施恪紧咬着下唇,一双眼里含满了泪水,此时闻言,将柳氏的手猛地挣开,便头也不回地跑走。   施恪的心中塞满了委屈,他一路跑着,也不管撞到了多少人,在路面摔过多少次,一刻也不停,一直到他的唇齿间都弥漫开血腥味,他才颓废的寻到一个角落蹲下,啜泣不已。   他的一只鞋子已经跑掉,洁白的袜上满是脏污的黑泥,咸苦的泪水顺着眼角蜿蜒而下,沾到伤口上隐隐作痛。   施恪从前觉得施玉儿可怜,现在看来,却发现自己也可怜,他就算有父亲母亲,但父亲尚且不如沈夫子关心他,母亲一心只记挂着林表兄与长兄,哪里还有旁的心思来管教他。   天边渐渐斜起昏黄暮色。   此地偏僻,与施玉儿住的院子靠近。   施玉儿起先只听见隐隐约约的哭声,在院子外寻了一遭才发现蜷在生着几株枯草的角落的施恪,她一惊,轻手轻脚走过去,问道:“恪儿,哭什么?”   她起先并不以为是何大事,直到施恪抬起脸来时,她猛地一惊,望着他青肿到睁不开的右眼,急道:“是不是摔了?快起来,我带你去找大夫!”   “不去……”   施恪抓住她的手,好似恳求,“玉儿姐姐,我在你这儿待一会儿,你莫要告诉母亲……”   施玉儿哪里肯依他,托起他的脸看了看,说道:“恪儿听话,咱们先去找大夫看看。”   这个孩子还是有两分倔性,她又不敢下了力气去拉他,二人只能僵持着。   施恪抱着她的腰哭鼻子,受了无限的委屈般,将今日发生的事几乎唇齿不清的道出,施玉儿听后一时间也沉默,只得依了他。   她将施恪带回自己的院子,找出药酒替他揉着肩上背上的青紫,渐渐的也红了眼,不禁轻骂道:“到底还是你兄弟,怎么能下这么毒的手。”   这身上的伤哪里会是一个十来岁的孩子能用拳头打出来的,分明就是用石块砸的,恪儿左右也不过七岁,哪里禁得住打。   施恪瘪了瘪嘴,说道:“我母亲都未流泪,玉儿姐姐你倒是先红了眼。”   “瞎说,”施玉儿忙呵住他,说道:“叔母定然疼你,只是未表露出来罢了,你莫要瞎想,在我这儿待会儿后便速速回去,免得你母亲担心。”   纵使她不喜柳氏,却不得不教诲施恪,天下大抵没有对自己孩子真正冷硬心肠的母亲。   施恪不言,任由施玉儿替她揉按着,望着院门的方向不断眨泪。   等到大概又过了半个时辰,天边只剩下一缕残阳之时,院外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施恪忙往施玉儿身后躲,紧抱着她的腰肢,怕到不敢出声。   施玉儿左手伸到身后半搂着他,亦是盯着院门处,想着届时施恪挨骂,自己该怎么劝上一劝才好。   可来人却不是柳氏身边的人,而是沈临川。   他左手执着新做的拐杖,右手被施诚扶着,走到院门前时轻唤了一声,“施恪。”   施诚不便入内,便到院门口替几人望起风来。   见是沈临川,施恪心中的惧意便消下去,他缓缓从施玉儿身后走出,低声应道:“沈夫子。”   施玉儿想避嫌,却被施恪紧拉着,于是只能陪着他。   沈临川不知是寻了多久才寻到此处,施玉儿看见他的衣襟上还有点点衣襟干涸的血渍,应当是施恪留下的,他一步一步背着晚霞向二人的方向而来,面容虽然严肃,却是让人莫名感到心安。   施恪此时嘴角也肿了,身上的伤疼起来就连走动都费力,施玉儿忙将他按住,让他坐在椅子上莫要乱动,忍不住说道:“坐好罢,我替你将沈夫子接来。”   她往前走了两步,却并不能牵沈临川,她只要一靠近此人便想起今日午时发生的事情来,一时间就连声儿都不敢出,说是接他,却是只默着在他跟前走了一遭罢。   施玉儿与施恪出奇一致的沉默,沈临川站在二人中间,不知何方是何人,也不知现在是否日落是否天明,也不知晓施恪伤的究竟有多严重。   最终还是施恪拉着沈临川的衣袖委屈开口,“沈夫子,施率拿石头砸我……”   “石头砸的好疼……”   施玉儿忍不住附和,“他身上一块青一块紫,就连脸上也没一块好皮,眼睛都要睁不开了,再能逞强也不过是一个孩子……”   听着二人说的话,沈临川微微点头,问施恪道:“方才为什么跑掉?”   此时施玉儿与他隔得近,能够看见他的左手指节上有擦伤,衣摆也烂了一块,还有孩童的足印,便猜到他应当是也受了些伤。   她将方才收起的药膏又重新打开,等他说完后再给他。   施恪以为他要责怪自己,一时间声音有些闷闷,说道:“我原不想跑的,但我不愿给施率赔罪,分明是他先做错了事情……”   沈临川知晓这个孩子心思良善,且此事皆是因他而起,他微阖了阖眼后说道:“小不忍则乱大谋,我并非要责怪你,只是你受到施率挑衅便不能控制自己的行为,却是不可取。”   “你要记好,来日方长这四个字,”他的眉目间隐隐涌现出一分沉默,似乎是在回忆些什么,“倘若今日你忍下了这口气,便也不会造成如今这幅局面。”   沈临川察觉到自己的话中有一分责备意思,他摸了摸施恪的头,继续说道:“但若是论起来,我才该是罪魁祸首,若不是我眼盲,施率便不会欺我,你也不会为了我而如此。”   “再者,我是你们二人的老师,一不能教导你们兄弟融洽相处,二不能在你们打斗之时将你们分开,是我的失职,纵使你有错,千错万错,总归是我的错。”   施恪一时间愣住,听他罗列出自己的许多错来,连忙说道:“沈夫子,是学生的错,学生鲁莽,心性浮躁,您……可千万别如此怪罪自己。”   他说话间扯到了嘴角的伤口,不由得‘嘶’了一声。   沈临川问道:“施姑娘,施恪的伤可有淤血?”   “要是淤血,我早将这小家伙拉去找大夫了,”施玉儿叹了口气,将手中已经握了许久的药膏递给他,“沈夫子,你的手上擦伤了,上点药吧。”   她的手往前伸出,但沈临川看不见,施玉儿只能隔着帕子将药瓶放到他的手边,药瓶上的上还留有余温,沈临川微微抿唇,然后答谢。   他不能视物,且那伤口并不算大,故而他并未察觉。   药膏清凉,触手有些黏腻,沈临川上药后便将药瓶搁在桌面,然后起身对二人说道:“我不便在此久留,劳烦施姑娘照看施恪,好生宽慰他。”   他的话并不多,但却是真心的关心施恪,施玉儿答道:“沈夫子且放心,天色已晚,你早些归家吧。”   沈临川微微颔首,侧首偏向施恪的方向,似乎在等他答话。   施恪鼻尖一酸,说道:“沈夫子您放心,我记住您说的话了,来日方长,我定然不会再莽撞。”   得到答复后,沈临川露出一个清浅的笑来,然后转身离去。   施玉儿未见过他笑,她从前觉得此人虽然待人温润有礼,但却是透着一股疏离感,仿佛不与他们是一个世界的人一般,可如今见他一笑,便感觉他的存在真实了一些。   二人望着他离去,之后才又坐下来。   施玉儿陪着施恪,等着柳氏身边的人来接他,而施恪一言不发,不知在想着什么。   半响,施恪才终于开口,“玉儿姐姐,我想报仇,你帮帮我可好?”   作者有话说:   在作话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那就祝大家天天开心吧,2023年快快乐乐~ 第十七章   施恪的话将施玉儿惊了一惊,她忙道:“恪儿,沈夫子方才与你说了,来日方长,你这是想要做什么?”   “玉儿姐姐,”施恪忙拉住她的手,哭道:“我知晓沈夫子是为我好,只是、只是……”   “施率拿着砖头一下下砸我的时候却是没想着留情,”施恪心中亦是塞满了恐惧与委屈,“沈夫子眼睛看不见,故而不知道当时的场景有多么可怖,若不是我咬了施率,那砖头便要砸在我的头上!”   听着他的一腔话语,施玉儿沉默了下来,她的眼睛是好的,能看见这个孩子身上的伤有多么吓人,若真的如他所说,施率砸到了他的脑袋,那这个孩子还活得下去么?   “那……你想让我如何帮你?”   施恪摇头,“我暂时没想好,我得想一个万全的法子,玉儿姐姐你且等我几天,届时我再来找你。”   或许是觉得他想不出多么恶毒的法子来,在他再三保证不会伤及施率性命之后,施玉儿才终于点头。   入夜。   柳氏到施恪的屋子里去,见他背对着自己,便知晓他心中有气,于是坐到他的身后,柔声道:“恪儿,你可还在怪娘亲?”   “不怪,”施恪转头,露出满脸的伤痕来,他轻声说道:“儿子知晓母亲定然亦是心疼儿子,儿子怎敢责怪母亲。”   柳氏的心疼到一抽,只能拥住他轻声说道:“好孩子,母亲定然为你报仇。”   她如何看不出来施率是多么恶毒才会对她的恪儿下此死手,就算她此时不报,总有一日她要将她的孩子受地苦如数奉还。   施恪被她拥在怀中,面容沉静,他知晓母亲是当家主母,府中事事都要顾及,所以这个仇,他只能自己去报……   一晃,便是十月中旬,立冬。   立冬那日,施玉儿换上了新送来的冬装,正坐在院子里吃饺子。   饺子是厨房掌勺的婆子昨夜里连夜包起来的,有荠菜猪肉馅和白菜猪肉馅,皮子有些厚,但里面的馅包的紧实,再用鸡汤下锅一煮,顿时间便飘出香味来。   那一个饺子得有施玉儿小半只手掌大,她起先是用筷子戳,却没戳破,只能用勺子舀着,就着滚烫的汁水咽进去,满口生津。   厨房送来的一盅里有约莫十来个饺子,施玉儿只吃了四个便生了饱腹之感,她揉了揉肚子,将瓷盅合上,然后站起身来在院里走动克化。   冬装做的是湖蓝色斜襟交领夹袄,上边绣着合欢花的花样,袖口和领口处都缝了一圈兔毛,穿起来暖和,也不透风,她下边穿着一件月牙白色撒花裙,看起来清丽婉约,媚而不俗。   这半个月以来,施玉儿想的最多的便是自己离开施家的事儿,心中总是觉得不安,此事不好办,且柳氏对她愈好,她时常梦中惊醒,忧寐不已。   院子角落的那棵柿子树上的果已经被尽数摘下,放到屋里捂了一段时间,再拿出来时已经软烂,入口甘甜。   施玉儿本不爱吃柿子,可这株柿子树是从她来时开始结果,她每日每日里望着,见那果子愈发晶莹剔透,心中竟然生出一丝满足感来,好似是她亲手摘下再细心照料着长大一般。   故而柿子捂好拿出来的时候,打扫院子的王婆子送与她来,她便也接了几个。   走神的片刻钟里面,日头便又往下斜了些,冬日里天黑的早,此时约莫也才酉时,小院墙后的一角便已经阴沉沉的一片,泛着细细凉风。   眼见着风起,施玉儿提了裙摆便打算入屋内去,她方转身将屋门合上,裙摆旋了个圈儿,便又听见有叩门声响起。   那叩门声不急,缓缓的,她不知是何人,便在门后问道:“谁?”   她屋里伺候的丫环此时去烧热水去了,也没到回来的时候,此时会有何人过来,她确实想不到。   门外人似乎在犹豫,约莫一个呼吸过后,才低声说道:“玉儿姐姐,是我。”   “恪儿?”施玉儿忙将门打开,见他只着单薄秋装,便将他拉到屋里来,捂着他冰凉的小手,问道:“此时过来做什么,可用饭不曾,冷不冷?”   “不冷。”   施恪将她拉出院子,到无人的角落,才又继续说道:“玉儿姐姐,我已经想到办法要报复施率,你什么都不用做,你只需陪着我便好,在祠堂外帮我看着些,以免被人察觉。”   听他提及祠堂,施玉儿便想起那日被关在那处时刺入骨中的阴冷来,于是便答道:“你要做什么?恪儿,万不可胡来。”   “我只想把他关上两个时辰便好,”施恪将袖中东西藏好,继续劝道:“且明日有祖母请来的大师为先祖念经,里面早早的便已经收拾过,就算是待两个时辰,也不会难捱。”   “玉儿姐姐,”他抱着施玉儿的腰哀求,“我求求你了,除了你,没有人再会愿意帮我,他们都只当我是胡闹,母亲也只会让我忍耐……”   “我这段时日,每个夜里都会梦见施率用砖头朝着我狠狠砸下来,我是真的怕极了也恨极了。”   话闭,施恪已经潸然泪下。   施玉儿心疼他年纪小便要遭此折磨,心中一番天人交战后也便随他去了。   祠堂里外已经被打扫干净,屋外生锈的锁也已经不见,门半掩着,透出里边几点香上的红光来。   施恪拉着她躲到祠堂旁的大缸后,然后低声说道:“玉儿姐姐,若是有人过来,你便学猫叫,叫三声,我便出来了。”   见他要走,施玉儿忙把他拉住,又细细问来,“施率何时来?你可有把握?当真只是吓吓他么?”   施恪握住她的手,深吸一口气,诚恳道:“玉儿姐姐,我不会骗你的,我今日在私塾说祠堂里有草虫,施率听见了,我下午时见到他去管家那儿取了驱虫粉,他定然会来,玉儿姐姐,你信我。”   “那你且小心,快去快回。”   施玉儿心中尽管仍旧放心不下,却也不能再多问些,只怕更耽误他,于是待他走后,便独自蹲在缸旁。   这个缸够大,能够将她的身形完全掩下,她背靠在墙壁,听着祠堂里的动静,从这个方向远远望去,能看见私塾的模糊轮廓。   恍惚间,施玉儿又想起来沈临川,她其实与沈临川也就那两日的交情,除此之外,便再也没有见过面,但是那两日却是让她经历了这辈子都没经历的尴尬事儿,每每想起,她都燥的无地自容。   她缓缓呼出一口气来,又笑自己爱瞎想,左右两人不过萍水相逢,日后也不会再有见面的机会,这些事过去也就过去了,想必那沈夫子也没放在心上,她又何必总是记挂着来羞自己一番。   只是那人实在奇怪,故而她会记的久一些。   夜风缓缓袭来,施玉儿看见一个人影朝此处走近,看身形估摸着便是施率,施玉儿前段时间见过他一次,他下巴上的伤已经几乎好全,已经结起了厚厚的痂,再过几日便可光滑如旧。   而施恪脸上的伤却还是能看见大块的青印,并未完全消下去,抚琴说他刚开始两日总是浑身疼的睡不着,将床上铺了厚厚的褥子,又用了些药物辅助,才堪堪度过新添伤的那段时日。   但在外人眼里,便是施恪年少顽劣,让庶兄见血。   施玉儿又往缸后缩了缩,期盼施恪快些出来,不要遇见麻烦。   那人影走到门前时顿了顿,然后从胸前摸索出一个手掌大小的纸包来,从里面不知晓是倒出了什么,往脖子上和手脚上擦了几遍。   施玉儿看着,等到那人影进入祠堂,她放心不下,便也跟了过去,在门缝外看了一眼。   祠堂内很静,方才没有看见二人的身影,而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味道,她不过站了一会儿便感觉头晕目眩,只能有退回缸后藏着。   那股晕眩感在脑中越来越强烈,施玉儿伸手在水缸中掬了一碰水洗脸后才感觉好些,待她勉强扶墙站直身子,便听到祠堂内‘咚’的一声响传出,但却不见施恪出来。   祠堂内,施恪站在晕倒的施率身旁,面上神情复杂。   他精心筹划了如此之久,却没想到这个蠢货竟然用驱虫药把自己熏晕了,方在祠堂内走了一圈便倒地不起,任凭他怎么踢都没反应。   施恪拍了拍他的脸,被他身上的味道也熏得头晕,于是将袖间藏的东西从布包中抖了出来,小心翼翼用脚尖勾到他的鼻前,才打算离去。   只是他方站起来,便又跌回地面,一时心中不由得直骂,忽然间,祠堂后的阁楼里又有接连不断的脚步声响起,他一慌,眼见着下楼的声音越来越近,他又没有力气跑出去,慌乱之中只能先钻进供桌下边,趴在地面从桌布的缝隙往外看。   烛光越来越近,直到那分隔的帘子被拉开后,整个祠堂的地面都亮了起来,一双男子的皂靴出现在施恪的眼中。   他又转头看了一眼倒在地上不省人事满脸白灰的施率,心中可惜,不能让这个家伙受受冻。   那人提着灯笼拐弯,似乎有些奇怪般嘟囔了一句,“是何味道竟然如此冲鼻?”   话落,他便看见了倒在地上,露出的肌肤惨白如纸人般的施率,顿时间手里的灯笼便摔在了地上,跌坐在地好半响吱不出个声儿来。   林子耀被吓得心跳骤停,倒在地上翻起白眼来,好半响才嗓子里发出一声支吾,尖叫着跑了出去。   施恪想起来,林表兄大抵是来写祭文的,眼见着事情要闹大,他挣扎着想要爬出去,提醒施玉儿快跑,可他的手脚却都如在水中浸过一般,软绵绵使不上一丁点儿力气,就连发出的声音亦如猫儿一般,不由得急红了眼。   施率这个蠢货,害自己也就罢了,如今又害得他连累玉儿姐姐。   林子耀的尖叫声传出后,施玉儿便知晓定然是发生了何事才会如此,可紧接着,一盏盏灯笼便逐渐靠近祠堂,来的是管家以及一众人。   眼见着众人还有一些距离,施玉儿一咬牙,强撑着身子的软往祠堂内跑去,她一进祠堂便看见施率骇人的模样,但却不见施恪。   她顿时急的满头大汗,直到她看见供桌桌布下伸出的小手,她才将人给拉了出来。   施恪借着她的力终于能勉强站起,施玉儿扶着他,一只手扶着门框,豆大的汗珠从额上滑落。   就在此时,施恪狠了心将自己的唇上用力一咬,在疼痛的刺激下,他身上的晕眩感暂时消失,然后他将已经脱力的施玉儿扶起,二人相互搀扶着到水缸之后才倒下。   在呼吸到新鲜的空气之后,施玉儿也恢复了一些力气,他们藏在此处终究不妥,但凡过来一个人,他们都会被发现。   趁着众人已经一窝蜂的进入祠堂,她一咬牙,将施恪背起,往祠堂后走去。   施恪在方才猛地用力之后,现在只能趴在她的背上细细的喘着气,他转头遥遥的望了一眼,见祠堂内灯火通明,心中顿时生出一股劫后余生的庆幸来。   终于,他和玉儿姐姐都逃了出来。   在施恪短短七年的人生里,再没有过像今日一般惊心动魄的时候。   他伏在施玉儿的背上,感受到她腮边的热意,他将头埋进她的肩上,忽然之间哽咽着说道:“玉儿姐姐,谢谢你……”   作者有话说:   收藏能不能动,涨幅愁人(点烟)   在月黑风高的夜里,玉儿会不会碰见沈临川呢(期待)   大家明天见! 第十八章   施恪的声音低低的在耳边响起,施玉儿扶着墙面缓缓站定,她歇了口气,将额上汗湿的发拂开,又背着他继续往前走。   “我答应过你,要帮你望风的,”她将施恪又往上托了托,以免让他掉下去,“若是我连这件小事儿都做不到,那还怎么担得起你一声姐姐。”   施恪虽然年纪小,但却一点儿都不轻,施玉儿背着他走出这么远已经是极限,眼见着已经见不着祠堂的灯火,她才终于松口气,扶着回廊的柱子将背上的施恪放下。   她缓缓坐在地上,不住的小喘着气,施恪亦是躺在地上,努力支起身子来。   “那施率竟然将驱虫药涂在身上,也不知现在如何了。”施玉儿不知此事是该觉得可笑还是可叹,总归这一趟既让恪儿出了气,又罚了施率,也不算差。   回廊四周阴暗,再往前走两步便是通往私塾的垂花廊,二人静静地坐着,施恪一时半会儿还是不能恢复力气,施玉儿觉得一直坐下去也不是法子,于是便扶着细柱起身,想去找人来帮忙。   左不过之后寻个由头只说是玩软了筋,总比躺在地上届时得风寒要来得好。   府里现在的人大概都集中在了祠堂,施玉儿隐约见到垂花拱门后透出来一丝微弱的光亮,她便屏住呼吸往那儿走去,果然见到不远处有两个人影。   她定睛一看,原来是沈临川与施诚。   施诚扶着沈临川絮絮叨叨,劝导他在私塾内少待会儿,本来就是个眼盲,又不能为学生批改作业,索性糊弄过去算了,何必还拉上他一字一句的念出来再逐个批红,那群混小子也不见得在乎。   当然这话施诚不敢直接说,绕了几个弯弯之后见也劝不动,反而显得自己小气,故而不再说话。   总之他心中对沈临川的确是敬佩且服气的,思来想去,便也作罢。   这冬日里的风一下下刺骨似的冷,施诚将灯笼举高,见他衣衫单薄,便又说道:“您瞧瞧您,那私塾的孩子顽皮体热不愿穿厚些也就罢了,您穿这么几件衣裳,到时候病了在家都没人知晓,该受苦的还是您自个儿。”   这话说着,他便觉得自己愈发像那管家的婆子一样,整日里操心个没完,拿着每月少得可怜的月钱,操着里里外外的心,顿时又是叹气不已。   沈临川只是听他说着,忽然间听见有微弱的声音传来,于是便顿住了步子,说道:“施诚,是不是有人在说话?”   施诚顿时寒毛倒竖,左右胡乱张望着,“沈夫子,您可别吓我,这儿黑灯瞎火,哪里有人?”   “施诚,”施玉儿见两人的步子停下,又铆足了力气喊道:“我在这儿!”   听见声音,施诚忙举了灯笼往前望去,果然见着垂花拱门旁软软倚着一个人,他将沈临川扶了往前走去,就见施玉儿面色苍白的模样,不由得慌道:“玉儿小姐,您这是怎么了?”   “我无事,”施玉儿摇头,指着后边说道:“恪儿玩耍时失了力,你快去看看有没有什么法子。”   “这是怎么一回事儿啊!”施诚不敢耽搁,望了望两人,一时间着急,只能说道:“沈夫子您与玉儿小姐且就在此处等我,我去看看小少爷是怎么回事。”   他话落,又是不放心的看了一眼二人,便火速往施恪的方向跑去。   施玉儿此时手脚酸软,看着沈临川,一时间觉得这世间缘分实在奇妙,自己每次碰见他都恰好如此狼狈。   她努力往墙上攀着身子,好不容易站直了,已经汗流浃背。   二人之间隔着仅半丈距离,沈临川看不见施玉儿离他多远,而施玉儿则是没办法往后退。   几个呼吸间,施诚便又抱着施恪跑了过来,他怀里抱着一一个,还有一个不能行走一个眼盲,顿时间觉得自己身上的担子重到要将自己压死。   左右权衡之下,他只能一咬牙,说道:“沈夫子,我去将小少爷送到夫人那儿去,您、您等等我,我很快就回来了。”   末了,他还不忘说道:“您和玉儿小姐放心,今日之事我绝不会吐露出半个字来有伤玉儿小姐和您的清誉,不然我天打雷劈。”   待到脚步声远去,不利于行的两个人依旧没有说话,气氛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气氛里面。   施玉儿有些认命的闭了闭眼睛,扒着墙面恨不能找一个洞钻进去,她这辈子再也不想见到沈临川这个人了。   每多见一次,她便要记起来这些狼狈的事情一次。   施诚留下的灯笼放在拱门的中间,施玉儿想要去抓灯笼,她往旁边轻移步子,左腿挪出,右边身子方离开墙面,腰便软了下去,栽倒在地。   她不仅没有碰到灯笼,反而摔在地上爬都爬不起来。   沈临川听见声音,似乎是想往前来扶她,施玉儿连忙在地上滚了一圈,将二人之间的距离拉远,却不料他长腿一迈,便被施玉儿绊倒在地。   他低估了二人之间的距离,而施玉儿大概是小瞧了他腿的长度,总之沈临川摔下来直直的砸在了她的身上。   她轻哼了一声,只能躺在地上含泪哽咽,被压的疼的厉害。   沈临川的膝顶在她的腰侧,二人的上半身紧贴着,他的头挨在施玉儿的颈侧,痒痒的呼吸拂过她的肌肤,让她颈间的细汗又升温。   她轻轻的嘤咛响在沈临川的耳边,他霎时间手忙脚乱的想要站起来,但却发觉掌下之物柔软异常,他身躯一震,愣在了原地,身躯僵硬,面上瞬间热透,来不及思考什么。   施玉儿眼角滑下一颗泪来,轻斥出声,“畜生……”   她咬着唇,感觉到他还未将手移开,一时间身上顿时恢复了力气,支起身来往他的脸上扇了一巴掌。   这一声又脆又响,将沈临川打醒,他沉默着将手移开,而后缓缓摸索着地面站起身来。   他这幅态度让施玉儿更加羞愤,她本想再说些什么,可却看见他左边脸颊上的鲜红掌印,以及无神迷茫的眸子,心中顿时被针刺了一般。   她怎么忘了沈夫子是位盲人……   施玉儿含着泪想唤他,却不知该如何出口,一时间觉得自己真是该死,怎么能如此对待自己的恩人。   这位沈夫子绝对是好人,方才也定然不是存心的。   “沈夫子……”   她的话落,便见沈临川转身,施玉儿顿时一滞,想说的话凝噎在了唇边,眸中升起微微的惧意。   沈临川眉间紧蹙着,浑身气势冰冷,好似寒冰,他的面容在暗处显得更加冷峻,仿佛眼前人不是一个温文尔雅的夫子,而是一个手握杀生大权的高位者……   施玉儿浑身轻颤着,方才与他紧贴时身上的暖意还未消失,此时心间却是冰凉,羞辱感与惧意在她胸腔中翻涌,一时间忍不住啜泣出声。   她的啜泣声在黑夜中低低响起,沈临川缓缓闭眸,他的脸颊之上热辣的感觉提醒着他方才被一女子掌掴。   “抱歉……”他背对着施玉儿,扶着墙壁对她说道:“我眼睛瞎了,看不见物,不知晓会做出那般轻薄举动,若施姑娘怨我,要打要罚,随你处置。”   他的背影透出许多的落寞来,施玉儿觉得那一瞬的感觉只是错觉罢了,此时听他如此说,她更觉得自己做错,哽咽着说道:“我不该打你……”   “你定然不是有心,你是想来扶我,我、我竟然还打你,”她说着,哭的愈发伤心,“我真该死!”   她的这番反应却是将沈临川吓到,他知晓女子看重贞洁与名誉,自己此般定然会有损这位施姑娘的名声,可她为何如此?   沈临川唛濡着转身,想宽慰她,分明读了千家文章,此时却囫囵不出一句话来,他占了施姑娘的便宜,为何她却觉得对不住他?   “施姑娘,你且听我说,”待到迷茫过后,沈临川也想通了缘由,他抿了抿唇,沉声说道:“我虽有疾,却也不是那等不明事理之人,此事错在我,施姑娘无需因我眼盲而心生怜悯,我该打,你并未做错。”   施玉儿将泪水胡乱擦干,红着眼睛对他说道:“你放心,我断不是那等无理取闹之人,今日之事就当未曾发生,反正我也没有掉块肉,你也不要放在心上。”   她大哭一场后便好似将那药性给逼了出来,此时也能够自己站起来,她往施诚去时的路望了一眼,然后说道:“施诚还未回来,我也不敢独自抛下你离去,你尽管把心放在肚子里,这种意外绝不会再发生。”   听她说的话,沈临川忽然之间觉得有些可笑,他虽看不见施玉儿的模样,但距声音的来源已经众人对她的描述,便知道,此人不过是只及他肩高的美貌弱女子罢了。   若是他想,怕是她断不能逃出他的手掌。   沈临川忽然好奇,自己在她心中该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才能让她说出这番话来。   “你竟然如此信我,”他冷笑一声,“你在施家如此之久,难道不知晓最难信的便是人心么?”   “人心险恶我自是知晓,”施玉儿望着他如玉面颊上的鲜红,忽然觉得,或许自己在日后的某一天面上也会出现,于是惨笑道:“但你没害过我,还帮了我许多,如此比较,你就是个好人,我自然是感激你的。”   如何去区分好人与坏人大抵并不难,施玉儿才不去想这个人骨子里究竟是一个什么货色,他做过什么,以后会去做什么,她只知晓,在自己身处险境之时,帮她的人是谁。   那人于她而言,便是好人。   沈临川垂下头来,他在一片望不尽的黑中似乎被触到了某根柔软的心弦,可他自从十六岁殿试入仕之后,便一直过着机关算尽、枕刀待旦的生活,在辅佐新帝登基后,为了替朝廷拔除祸患,培养心腹,更是不知手染多少鲜血,杀过多少奸佞之人。   哪里担得起眼前人一个好字。   六年仕海沉浮,他都不记得好人究竟该是一个什么模样。   施玉儿将他的拐杖捡起,握住一端,将另一端放到他的手侧,“沈夫子,你莫要再自责,我并不怪你。”   又是这句话,沈临川轻笑一声,将拐杖接过,“多谢施姑娘宽宏大量。”   此时祠堂依旧灯火通明,在此处远远可以望见一丝光亮久久不灭,施玉儿知道,施率定然会挨罚,至于如何罚,却不是她该思考的事情了。   距离施诚离去已经有将近半个时辰,二人在此吹了不少寒风,此时身后有脚步声穿来,施玉儿忙望去,却见是林子耀与施珉站在二人身后。   施珉目光露骨调笑,而林子耀却是脸色黑的吓人。   作者有话说:   施玉儿:我真该死我怎么能打沈夫子呜呜呜   大家明天见啦~ 第十九章   “哟,想不到这儿还有一场好戏,”施珉的目光从施玉儿的身上又移到沈临川身上,唇边撇出一抹笑来,“不知玉儿堂姐与这位沈夫子,是在此做什么?”   “夜黑风高的,怕是在做什么快活事儿吧。”   他秉着一副不嫌事儿大的模样,对林子耀说道:“林表兄,你瞧,这是老天都给你机会,让你认清她施玉儿是个什么货色,你对她如此真心,她却与这个教书先生做些见不得光的事情。”   他‘啧啧’两声,叹道:“幸好你让我陪着你再去祠堂看看,不然……”   施珉的话不再往下说,林子耀的面色一时间青红交加,他望着两人,咬牙切齿般说道:“玉儿,你竟然为了他而拒绝我的心意,你是怎么敢的!”   原先施玉儿还存着解释的心思,可是听他这般说,便讽了回去,“你对我有什么心意,哪来的一分真心,你少诓我,我又不是蠢货!”   她之前还对这林子耀客气两分,想着不能轻易得罪,却不料此人愈发惹人厌烦,心里像是蒙了猪油般,偏生自以为是,觉得她对他有情。   即便是有情,那也是厌烦厌恶厌恨之情。   施玉儿料定二人不敢将事闹大,毕竟若是事情闹大,施府在曹通判与族中不好交代,最重要的是,她与沈夫子什么事都没有,她也是干干净净清清白白的身子,经得起验,才不怕什么莫须有的罪名。   “你!”林子耀一口气噎在心口,一时间不上不下,原先就被施率险些吓到胆破,此时更是胸口隐隐作痛。   “你这个、这个□□!”他喘了口气,霎时间涨红了脸,眼前一阵阵发晕,指着施玉儿便骂道:“一个瞎子能有什么值得你这般没了脸面,我定要将此事告知姨母,将你浸猪笼!”   他的怒吼声在垂花廊下回响,施玉儿下意识往沈临川身后躲,闻言后又探出个头来,对他呸了一声,不甘示弱般,讥讽道:“你去告啊,反正我与沈夫子清清白白,倒是你空口白舌污人清白,传出去我看你这举人老爷是做还是不做!”   她说话间,沈临川一直仔细听着几人的动静,见林子耀有逼近的意思,便伸出左臂,拦在施玉儿身前,将她护住。   二人的争执声实在不小,眼见祠堂那边的灯火已经熄灭,施珉轻嗤了一声,忙将林子耀拉住,劝道:“林表兄,咱们先回去,没必要因此将事情闹大。”   说话间,他的眼斜斜睨了一眼施玉儿与沈临川,说道:“你且先消气,不必为如此女人恼火。”   他的声音压低,附在林子耀的耳边,“咱们从长计议。”   林子耀被他拉走后,施玉儿便从沈临川的身后出来,心中忽的生起一股悲凉,不知从何而起,竟觉自己便如那物件一般,任人分配归宿。   可她才不是什么物件,她是人,一个活生生的人,怎么能没有一丝逆反的心思。   沈临川听不见她的声音,似是微微叹气,然后说道:“不必伤怀,你我之间清白,亦是无惧谣言。”   “是啊,咱们干干净净……”施玉儿转过身来看他,说道:“我只不过是在想,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能够结束,我不是物件,我也不愿接受他的所谓情意,更是烦那些人的随意安排。”   灯笼就在沈临川三寸远的地方,为他渡上一层浅淡的光,他的衣上有些许的褶皱,是方才摔倒时留下。   他的发在身后束起,鸦发映着淡淡的暖色,长睫垂下在面上落下一层扇形阴影,闻言,他微微掀起眸子,想看她,却目光只能定格在她身侧的暗色之中。   “神女无心何须介怀,眼前之事又何必伤感,”沈临川微勾唇笑了笑,说道:“我与施恪说来日方长,同样的话我也对你说。”   “来日方长,往后总不至于一直如现在一般落魄。”   施玉儿忽然觉得,或许这句话更适合他。   她点头,记起来他看不见,又低低‘嗯’了一声,见到施诚的身影赶来,便说道:“今日到底还是又连累你了,既然施诚已归,我便也离去。”   她前途未卜,收下沈临川的这句话后,便像是对他告别,施玉儿不知道自己的归途在哪里,也不知道还会不会再见这好心的夫子。   她往前走了两步后又止住,转头对他说道:“多谢你。”   而沈临川背对着她,不知道有没有听见这句感谢,只知烛火摇晃,寒雾涌起。   后来,施玉儿听王婆子一众人说,那日在祠堂内,施二叔发了好大的脾气,就连老太太都气的在床上躺了半个月才起,最后次日的祭祖法事也是不了了之。   赵姨娘受了冷落,施二叔一个月来再未踏入她的院子。   这倒是将施玉儿惊了一惊,忙又问缘由,原来是那晚众人一蜂拥的进去之后皆是被那驱虫药熏得头晕眼花,那施率亦是险些断了气,是老大夫将人喂了两大碗泔水,才硬生生的给逼醒了。   最主要的是,他当时晕着的时候身上趴着一只通体雪白的大蟾蜍,那是老太太养了十多年的宝贝,是这个宅子的护宅兽,当时那蟾蜍已经被熏死了,老太太一听消息便气晕了过去。   原本赵姨娘还想辩解一番,却不料施率一爬起来就囔着要捉草虫,气的施二叔当时就提着他一顿打,扇了十来个巴掌才停。   这场闹剧的结果是施玉儿万万没料到的,她得知此事后在院中坐了良久才渐渐明白些过来,心中不由得感慨施恪聪明,这可不算是小小的报复,而是几乎断了赵姨娘和施率的宠。   立冬后的一个月,十一月中旬。   今日老太太的身子健朗了一些,喊众人去屋里说了会儿话后便放了回来。   施玉儿没去,而是坐在窗边吹风。   这几日天凉的厉害,她的屋子里早早的便烧起了炭,她也不敢再出门,不然脸上唇上就被风刮的生疼。   柳氏给她送了雪蛤膏和唇脂,那膏体润润的有些腻,她在屋里涂了便黏的慌,不涂又忧心冻伤了脸,落个疤下来。   她不出门,每日闲着无事,便向管家处讨了些布来做绣活,虽说她不擅女工,但这段时日做下来,却还能做出些模样来。   午时方过,施玉儿小憩后洗了把脸,将那已经见底的雪蛤膏挖了些下来擦在脸上,又将剩的一些擦了手,照着铜镜看过两遭之后,便又到窗边摸出帕子来绣。   窗户开了小小的缝隙,透出缕缕凉风来,她看见外面的天是偏黄色的,枯枝败叶在空中被不断的卷起又落下,除此之外,仿佛没有任何有生命的物体般,都是静的可怜。   这么思绪一遭,便有叩门声传来,抚琴的声音响起,“玉儿小姐,夫人让奴婢给您送新的润肤膏来。”   她院子里的物件消耗的快,许是知晓她有大用处的缘故,柳氏在这方面倒是送的勤勉。   抚琴推门进来,还端着一个托盘,里面放着五六个瓷瓶,皆是巴掌大小,见她似乎不解,抚琴将东西放到梳妆台上,然后笑道:“玉儿小姐,这些都是曹通判入京时特地令人带回来的。”   抚琴将那些瓷瓶一个个摆放出来,又将施玉儿用尽了的雪蛤膏和润唇脂收起,拿起一个通体淡粉的方形瓶子到她面前,说道:“这个叫桃花美人面,听这名字就是稀罕物,据说是京中那些小姐夫人们都用的。”   她一边观察着施玉儿的神色,一边继续献宝似的说道:“据说这一瓶就得好几十两银子,曹通判心里惦记着您,东西到后夫人便也速速令我送来了您的院子,您倒是看看,可还喜欢?”   时隔许久,再听见‘曹通判’这三个字,施玉儿下意识的心中一颤,她望着那瓶中洁白莹润的膏体,心中却是堵的慌,于是侧过了头,闷声道:“京中来的东西,自然都是好的。”   “只是我却没那福气消受……”她将手中已经绣完一半的帕子放下,对抚琴说道:“此物金贵,还是给叔母或老太太用,莫要让我糟蹋了。”   “哪有什么糟蹋不糟蹋,”抚琴却是将盖子合起,然后说道:“总之这东西送来了,您就算是不收也得收,不用也得用,这几瓶也够您用一个冬日了,奴婢劝您还是珍重自个儿,免得冻伤了脸,不然届时更是得不偿失。”   话落,她便兀自离去,施玉儿坐在原地,一时间只能苦笑。   但抚琴说的话却是在理,她得自己珍重自己,若是冻伤了脸……只怕之后更不知会如何。   施玉儿的目光落到那瓶子之上,此时空气中还残余着淡淡的花香,她将瓶盖打开,用手挖了一块膏体抹到脸上,她方才涂上的雪蛤膏此时已经大抵完全被吸收了,此时这桃花美人面涂上之后,她便感觉的面上瞬间滋润了起来,却不黏腻。   与此同样的瓶子还有好几瓶,只不过是不同的颜色,瓶身有一张小纸条贴着各自的名字,如‘绿梨香粉’、“鹅蛋酥容膏”等。   她从上掠过一眼,便也失了再看的心思,东西的确是好东西,也是她没见过的东西,只却不是该欣喜的时候。   她这段时间以来,一直在等着族里的消息,期间叔祖来看过她一次,只说还是要再等等,族长已经知晓她的状况,只是还需要说服其他几位族老罢了。   而另外几位族老,皆是施二叔的亲族,此事难办,施玉儿纵使心急,也不敢再去多加催促,令叔祖烦忧。   今日曹通判送了东西过来,那明日不知会如何。   施玉儿微闭了闭眼,将心头愁绪拂去,且先走一步看一步罢。   再过不了两日,便要落雪。   施珉在屋中困了两日觉后,今日一起早便去了林子耀院里,见他依旧是那副无精打采的模样,心中颇有些无语凝噎。   不过是一女子罢了,怎么还将他魂都勾没了?   “林表兄,”施珉走过去,想将他从床上拉起来,却拉不动,只能说道:“你可还在生气?”   林子耀闭着眼睛,此时闻言,答道:“我生什么气,没什么好气的,她生性如此,我又能如何?”   他虽是言如此,可心中的火却是要将他整个人都烧成灰,在他无数个梦回之时,都想要将施玉儿与沈临川千刀万剐。   但其中更多的,却是不解与被羞辱感,他竟然比不上一个瞎子!   施珉摸了摸鼻子,然后从怀里小心掏出一个布包来,低声说道:“莫气了,我这儿有个好东西给你,定然叫你解气……”   作者有话说:   要开始进入文案剧情了,大家明天见~ 第二十章   林子耀现在对任何东西都提不起兴趣来,此时就算施珉如此说了,他依旧是背对他躺在床上,一丝动静都无。   施珉却是不管他,径直将那布包打开,然后拿着往他鼻前扇了扇。   顿时一股细腻的粉末便顺着呼吸进入了林子耀的鼻内,他一惊,想躲,坐起身来时霎时面色涨红,燥热难言。   “这、这究竟是什么……”林子耀掀开被子起身,走到桌边连饮两大碗凉水,才勉强将那热意给平下去一些,又问道:“这究竟是何物?”   那布包看起来普通,只不过是普通的香囊模样,上面绣着元宝花样,施珉将那系带系紧,将那布包往空中抛了两下,才说道:“好东西。”   他摇头晃脑在凳子上坐下,复而说道:“你方才可有感觉浑身燥热难言,只想找个物什好好发泄一下?”   “这……”林子耀支支吾吾,答道:“有一些但感觉不算强烈。”   他一惊,质问道:“你这个、这个是药?”   “自然是药,而且是好药,”施珉此时突然觉得他这位表兄愚钝不堪,竟然连这等好物都不识得,于是稍带了探究般问道:“莫非林表兄你还没碰过女人?”   这读书人哪有不碰女人的?   正所谓红袖添香么,施珉舔了舔唇,一时间觉得林子耀的生活无趣,读书哪里有女人来的好。   “我寒窗苦读,自然是没有……”林子耀一脸通红,方才平下的燥热又复从骨头缝里生出来,曲曲绕绕到心里滋生出莫名的痒来,只能换过话题,“好啊你,我原先以为你在广州是去求学去了,没想到你竟然如此放浪形骸,竟是去享乐去了!”   见他将话头扯到自己身上,施珉倒也不避讳,承认道:“我去年落选,心中苦涩难言,自然不比表兄你春风得意,后我又孤身前往广州二府,结识了一帮同样不得志的朋友,又得了这么一个好去处,能排解我心中苦闷。”   “表兄,你该为我高兴才是,不然我恐怕要苦到悬梁自缢,如何在你的光环之下苟活。”   他的话说出来倒是坦荡,一时失了言语的人反而变成了林子耀,他的目光不自觉又落到那布包之上,问道:“那你拿此物来是为何意?”   “表兄你不是为那施玉儿而心伤么?”施珉眼睛一转,说道:“依我看,你不如就在她嫁人之前尝点甜头,也不枉费一番摧心之痛。”   话已至此,林子耀如何还能不明白,这话他先前便已经听过一次,可如今再听,心中却有一股强烈的欲、望让他顺水推舟而下,将那份恨好好报复回去。   见他面色动容,施珉将自己的计划在他耳边低语出来,然后说道:“若表兄你决意如此,那我今日便带你先去花楼里开开荤,以免到时候不知从哪儿下手。”   林子耀顿时口干舌燥起来,他又捧杯往嘴里到凉水,望着门上透出的浮光一时间不语。   他的心中自然是怯的,可是那分怯却在慢慢的分崩离析,他只要一想起来施玉儿对他嫌恶的模样,便想将他狠压在身下,看她哭求绝望……   这个想法出来的瞬间,林子耀脑中顿时一阵激灵,忙又急忙否决,喃喃道:“不可不可,此等污浊之事,会败坏清誉、败坏清誉……”   他的目光呆滞,只恍惚中透出一丝神采,似乎在不断的天人交战之中。   施珉拍了拍他的肩,说道:“哪里会败坏的你名声,只要到时候你快些出来不就行了,这药一下,烈性就上来了,她即便吃了亏也记不得是谁,到时候是谁也与我们无关,对么?”   “那、那她怎么办?”   林子耀到底还是有一丝良知,他捂着心口,似乎在思考,犹豫着说道:“姨母说要将她送给曹通判,若是她届时破了身,那曹通判岂会放过她。”   “或许不止是她,就连姨父也要遭到牵连,我们两个日后前途也不保……”   这个问题施珉早便考虑过,此时他一扯唇,对着他又低声说了些什么,林子耀顿时目瞪口呆,痴痴不能言。   “你只要这样不就行了?”施珉知晓他必定不了解,便说道:“我在外的时候,曾经遇见过一良家女子,她亦是待嫁,可我却偏生对她念念不忘,于是便用了这个法子,滋味倒也没什么区别,也不会被发现端倪。”   “你若是不信,我今日便带你去花楼里找个经验老道的姑娘试试。”   林子耀缓缓呼出一口浊气来,望了那布包许久,然后弱弱说道:“那你是要将这药如何撒过去?”   “这还不简单?”施珉见他同意,立马便来了兴致,于是便说道:“明日你我设宴,就说是与她赔罪,去请她来,总归多请几次也就行了,那药就撒进果酒里,多撒一些,叫她逃都没地方逃。”   “你也喝些,”施珉眯眼一笑,替他全盘考虑好,“届时好一展雄风。”   二人的计划敲定,施珉托人去采买酒菜,林子耀去与柳氏知会一声,就说是要与施珉谈论学问,不至于倒是叫人打扰。   他们的计划周密,却是疏忽了施恪的院子与施珉紧挨着,二人的动静被他尽收眼底。   申时,下课后。   施恪便收拾好东西走到了沈临川身边,对他说道:“沈夫子,明日我送你回去罢。”   天气已经冷下,他穿着厚厚的冬衣,经过施率一事之后又心情舒畅,近日来长胖了不少,看着愈发可爱。   沈临川苍白的指尖握着笔身,写下明日要教的句子,闻言,问道:“施诚送我便好。”   他身上穿着施诚前两日请人做的灰色长袄,这个颜色虽看着寒酸,却是施诚说最耐脏的颜色,毕竟沈临川每日与笔墨打交道,稍有不慎便将墨渍沾到身上,他又眼盲,清洗不便,不如穿的磕碜些,也好过将衣裳作废。   可衣裳磕碜,人却依旧是那霁月清风的模样,施恪觉得沈夫子无论穿什么都能穿出一种气度来,比那些每日穿金戴银之人不晓得好看多少。   见他不应,施恪只能说道:“明日哥哥要与林表兄在院子里喝酒,我闻不得酒气,不想那么早回去,想去您那儿待一会儿。”   他嘟囔道:“我与哥哥的院子紧挨着,实在是没有办法躲过去,又不想去母亲那儿,只能来烦沈夫子了。”   沈临川闻言,将手中笔杆放下,接过他递来的湿帕擦了手,才说道:“我每日约莫戌时才归家,如今夜里寒冷难行,你送我,我却要忧心你摔着。”   “再者,你年虽小,届时独自返回,我亦是不放心。”   “我之前也送过您,您放心吧,”施恪拉着他的衣袖,央求道:“您住的地方与后门也不过一刻钟的距离,您就应了我吧。”   沈临川将他扶住,摸了摸他的头,好似无奈,“那便如此吧,待到明日我为你们批改完作业,你再来,记得多加衣裳,以免冻着。”   得到应允,施恪忍不住抱住他的腰抱了好一会儿,才高高兴兴的回去了。   听着他远去的步子,沈临川笑了笑,继续整理明日上课要用的事物。   次日,卯时方过。   今日天阴沉的厉害,施玉儿站在院中透气,她裹着厚厚的披风,柔软的兔毛轻拂在她的面颊之上,愈发显得面容娇媚。   冬日的风清且凉,她原捧着的一杯热茶不过一会儿便已经温下,她浅饮一口之后便又望着半空中细碎的黑影发呆。   忽然间,她的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施玉儿转头望过去,便见施珉揣着恭敬且谦顺的笑走近,见她望来,忙说道:“玉儿堂姐,外头风凉,你在外坐着作甚?”   施玉儿还记得此人那日对她言之凿凿的指控,如今又换上这么一副嘴脸,实在是令人捉摸不透,于是便淡声答道:“屋里闷热,出来透透气罢。”   “哦的确是要透气,不然总捂着不好,”施珉走到她的旁边,也从桌上斟出一杯茶来,他似乎有话要说,却在等着一个时机开口,于是又说道:“堂姐今年可是二八之年?”   “对,”施玉儿微微垂下眸子,“长堂弟你一岁。”   她细白的手指不自觉的攥紧手中的瓷杯,不去看身侧人,目光落在茶水面轻微晃动的纹路之上,看褐色的茶叶沉浮后又跌落杯底。   施珉端详着她的侧脸,不自觉点头,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后便将此行的目的说了出来,“玉儿堂姐,我今夜戌时在院中设宴,请堂姐吃茶,还望堂姐不要因从前的事情与弟弟置气。”   “弟弟这段时日每每想起从前对堂姐的误解,夜里便辗转难眠,心里难过,”他叹出一口气来,“我们都是亲戚,血浓于水,若是有什么误解,还是说开更好,对么?”   血浓于水?   施玉儿有些诧异的望他一眼,他们是开了三服的亲戚,哪里来的血浓于水一说,且府上人都是喊她玉儿小姐,也没将她当做本家小姐看,此时说这话,实在是令人发笑。   “堂弟弟此言是为何?”施玉儿将自己的情绪掩了掩,而是笑着说,“你我之间何必言此,过去的事情便过去了,我不是那等没气量之人,堂弟你也莫要再将那事放在心中,我早已经忘记。”   她的眸子弯着,若不是施珉知晓自己那日说的话是什么,见她如此,倒也要信几分,此时他又是拱手,说道:“若是玉儿堂姐你不来,便是不给弟弟这个面子了,总之晚上宴设下,你不来,我便再来请你。”   “我已经与母亲说过,玉儿堂姐无需担忧,”他顿了顿,为此事忽然间想出一个极好的由头来,“且若是此事不解决,弟弟日后入仕总会担忧有与族内姊妹不合的传闻传出,还请玉儿堂姐为弟弟考虑。”   话落,他也不看施玉儿是何反应,便径直离去。   施玉儿望着他的背影蹙眉,心中涌起烦闷来,她不知这施珉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但她若是不去,夜里此人再来请,那怕是由不得她自己了。   若真的是他说的那个由头,那就算是信两分也无妨。   作者有话说:   甜头,还有两章咳咳,大家明天见~ 第二十一章   入夜,酉时过半。   就在施珉打算再去请人之时,便见到施玉儿身影出现在了院外。   他面上一喜,忙回头示意林子耀躲起来,又迎上去,对施玉儿说道:“玉儿堂姐,你可算来了,叫弟弟好等。”   施珉往她身后望了望,确认她未带人过来后面上的笑意顿时更大了一些。   他的面颊上透着一丝不正常的红,在暗夜中看不出许多端倪,施玉儿将披风裹紧,往那院中望了一眼,才答道:“怪我来迟。”   她的心中纵使有着不情愿,却不敢真的让他再三去请,以免多生事端。   院中没有旁人,屋内大圆桌上摆满了各种吃食,屋里烧着炭,椅子上裹着崭新的红色灰鼠锦纹椅垫。   廊下的鹦鹉正抖着自己一身鲜亮的羽毛,火笼里冒着火星子,窗上灯火明亮,与院外只照着方寸之距的寥落灯笼所处的一片暗色截然不同。   施玉儿袖于身前的双手紧握,只望一眼后便收回目光。   空气中有股淡淡梅子香味,甜的有些发腻,她心头忽然涌上一阵难言的不安来,望了一眼走在她身后半步的施珉,问道:“就你我二人么?”   施珉的面上挂着一丝笑意,闻言,他轻笑一声,语气肯定的说道:“弟弟设宴同姐姐赔罪,自然是只有你我二人,莫非……玉儿堂姐还想让谁来?”   他的话有些怪,又似乎意有所指,施玉儿不禁皱眉,侧过脸去,低声答道:“未,你其实大可无需如此大费周章,我说过,并不怪你。”   “既然来了,那此话便无需再说。”   施珉将她引进院内,亲自为她拉开木椅,添上碗筷,又端来一红木托盘,托盘上放着宽底窄口两只酒杯。   那两只酒杯与放在桌上的并无不同,同样的白瓷底,同样的蓝花水波纹路,只是里面盛满了淡黄色的酒水,而桌上的是空杯。   那酒水散发着淡淡的青梅香味,施珉面上依旧挂着笑,将左边的酒杯端下予她,说道:“这是弟弟早便为堂姐你备好的酒水,是青梅酒,多饮养颜,特地温过,堂姐您请喝。”   这青梅酒味道浓郁清甜,放在还未入院之时施玉儿便已经闻到,此时这酒近在眼前,她便有些渴了起来,想将这酒尝上一尝。   在施珉的目光注视下,她的手伸到半空,在即将触到杯身之时又猛地缩回,摇头道:“我不饮酒。”   烧着炭的火笼离她有大约五丈距离,许是由于门窗此时紧闭的缘故,她觉得有些热的喘不上气来。   施玉儿将披风脱下,露出里面桃色的短袄来,鼻尖冒出细细的汗珠。   见她拒绝,施珉并不恼怒,而是早有预料般往屏风后使了一个眼色,转身拿出一个石榴红釉瓷杯来,杯身很高,施玉儿见他往里面倒入清水。   清水入杯之后受到杯身的影响,也是泛着红,施玉儿接过水杯,然后对他致谢。   似乎是为了避免她多心,施珉亦为自己倒出一杯水来,当着她的面一饮而尽。   见状,施玉儿浅饮了一口杯中清水,心中的不安散去一些,又往屋内巡视了一周,却未发现异常,只心中的古怪感觉不曾消下。   不知为何,她总感觉如芒在背,好似有一双眼紧黏在她的身上,如跗骨之蛆,让她退无可退。   施珉观察着她的神色,见她似乎不安,于是起身为她夹起一块鱼肉,说道:“玉儿堂姐,吃鱼。”   那杯水必须得快些喝完,不然等到药效开始发挥作用之时,若她还有力气逃跑挣扎,那他们便是功亏一篑。   施珉的眸里闪过一丝精光,那药可不是下在水里,而是在杯里。   施玉儿先看着施珉用桌上的菜,又见他夹了同一碟里的鱼肉入嘴,才也拾筷,“多谢。”   那鱼肉纤薄,肉质白嫩净透,似乎浇的是糖醋汁,闻起来并不辛辣。   可就在下喉的一瞬间,施玉儿霎时被辣到双眼含泪,呛到咳嗽不止,忙拿了手旁的水一饮而尽。   见她如此,施珉又将那水壶提出,替她续上,好似抱歉般说道:“真是对不住,这鱼浇的是番邦的新种辣子,闻起来不辣,后劲却极强,怪我嘴笨,不晓得先说,堂姐快多喝些茶水解辣。”   “切记小口抿,莫要胀了肚子。”   那鱼肉味道实在是辣人,施玉儿的嗓间好似被划了一道口子一般生疼,一连喝了两杯茶水后才觉得嗓间的辣意消散一些,可是却仍旧眼中含泪,洒下泪花来。   她的眼尾通红,林子耀站在屏风后扒着缝隙将她的神态看的一清二楚,就算是还未服药,都已经觉得起了些热,恨不能早些出去,好生宽慰她才好。   他口干舌燥,不由得咽了咽唾沫。   此时的屋里极静,屏风后突然响起咽唾沫的声音,实在是有些突兀,施玉儿浑身一震,此时亦察觉到了不对,于是忙站起身来,说道:“既然堂弟你的赔罪茶我已经喝过,我便先回院里了。”   她的身子已经开始发软,此时说出话来亦是绵软无力,见她如此,施珉也不留,而是亲自替她打开门,说道:“堂姐慢走,恕弟弟不能相送。”   一直到她的身影消失,林子耀才从屏风后走出,埋怨般说道:“将她放走作甚?”   施珉‘啧’了一声,将兑好了药的酒水递给他,说道:“她走了便走了,这府上废弃的屋子也有不少,大不了寻个隐蔽些的角落都行,总比在此失身,她有所察觉好。”   “这不是正好么?快将药服下罢。”   林子耀的目光落在她离去的方向,接过酒杯便将里面的酒水饮闭。   见他急不可耐的模样,施珉便笑着催促道:“我不留你,你快些去,省的跑远了不好捉。”   “只是记得一点,完事儿后千万处理好,将她找个地方藏起来,莫让旁人察觉。”   今夜的风似乎没有往日那般冻人,施玉儿将披风解下搭在手臂,行了没多远后她便有些体力不支的扶着路边的樟树,身上热意一阵一阵的涌上。   忽然间,她又闻见熟悉的味道,不是酒味,而是一丝若有若无的甜意。   这股味道在她的鼻尖萦绕不散,让她眼前逐渐发晕。   她心中无限懊悔,不该听信了施珉的鬼话,好落到此番狼狈。   这条路上除了不远处屋檐下挂着的一盏灯笼之外,便再也见不到任何的光亮,此时也没有旁人经过,静的可怜。   施玉儿左右环顾一圈,往日觉得熟悉的路今日竟然不知该往哪个方向走,分辨不清哪条才是回院子的路。   混沌感与燥热感涌的更加厉害,她的身子微微颤抖,将即将出口的呻、吟忍在嗓间,然后往有光的地方跌跌撞撞走去。   那盏灯笼不过离地半丈的距离,在这日的夜里如萤火微微。   施恪满面泪水坐在私塾的耳房外面,拍打着门扉,“沈夫子,您究竟怎么了?”   昏暗的耳房内,只剩下男人略微粗重的呼吸声,杂乱的书籍散了一地,沈临川背靠在门后,额上滴落的豆大汗珠顺着下颚滑下,他的喉结微微滚动着,黏腻的细汗顺着衣领滑下。   他的眸子紧闭着,额上隐有青筋凸起,似在忍耐,听着门外的动静,他缓缓睁开双眸,他的眸中似乎蒙着一团雾气,泛着浅浅的绯色。   “你先走……”沈临川的声音低哑的不成样子,他竭尽全力忍耐着如洪水般涨起的药性,尾声微微颤抖,哑声道:“别管我,快走!”   他喘着粗气,迅速将自己身上的几个穴位封住,以防药性蔓延的更加厉害,他感受到小腹处升起的热度,他中药了。   施恪被他的声音吓得愣了愣,哭着问道:“是不是我端来的热茶有问题,我、我的院子里没烧热茶,我是在哥哥院里端的……”   “不是你的问题,”沈临川不愿与他多说,唯恐将旁人引来,届时又多发事端,于是稍稍呼出一口浊气,宽慰他道:“我只是……身体忽然不适罢了,自己稍坐片刻也就好了,你莫要管我,以免让我忧心,快些回去。”   他知这个孩子倔,此时强忍着极大的谷欠望,对他又柔声说道:“快走罢,莫要让我忧心。”   不知过了多久,等到门后再没有响动,沈临川缓缓扶着门站起身来,只是他方站起,便又膝下一软跌倒在地,刹那间,那股热意流散全身,他紧抿着唇,牙关死咬,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声音。   此等药物药性并不致命,只要他在此熬过今夜,便可渡过去。   这药应当是施珉兑水自用,却被施恪阴差阳错之下拿来给他服下。   沈临川的指尖摸上门栓,将门栓好后边坐在角落,一动不动,只胸膛不断的起伏着,额发被汗水浸湿。   忽然间,门外传来异响,他的身子立刻紧绷起来,屏住呼吸,慢慢挪到门后,听着门外的动静。   一缕月光照在门扉之上,施玉儿本是追着那光过来,想找人求助,但等到了地方时,却不见那烛光,只见到了一轮廓熟悉的屋子。   她身上的药效已经起来,四肢发软,没有力气走更远的距离。   此时,就算她再愚钝也知晓自己是中了药,施珉如此做难道是替林子耀出气么?   施玉儿的头脑混沌,一时间想不明白,也不能再细想下去,她扶着门框缓缓坐到地上,想将门推开,却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也不能将这小小的一扇门打开一个缝隙。   她蜷缩在门前,不住的喘息,努力的咬着牙关让自己清醒过来。   不远处,有凌乱的脚步声传来,林子耀恍恍惚惚在耳边响起,施玉儿顿时头脑一清,咬着唇站起身来,往耳房的窗子摸去。   私塾耳房的窗子不大,也不算高,她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爬上去,听着耳边越来越近的声音,她臂上一用力,整个人便从窗子里掉了进去。   窗子半丈来高,摔在地上的痛楚让施玉儿恢复了些清醒,这个耳房不大,她躺在地面,腮上泛着香汗,发出细碎的呻、吟。   林子耀似乎有些奇怪的嘟囔声从屋外传来,“莫不是回院子了?”   随着屋外脚步声的远去,施玉儿才终于松下一口气来。   她往门口的方向支着身子爬过去,想将门抵住,却在即将靠近门时摸到一温热的物体,她低低的发出一身惊呼,猛的向后仰去,撞到平案之上,发出不小的动静。   平案之上的笔架砚台纷纷洒落。   下一刻,脚步声又响起,屋门被胡乱拍响。   作者有话说:   大家准备好了吗~明天见哦~ 第二十二章   单薄的门板似经不住如此猛烈的拍打,施玉儿看见门扉上下的缝隙不断开合洒进月光,屋外人似乎随时都会破门而入。   拍门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如雷贯耳,大约三个呼吸之后,又听见林子耀气急败坏的声音传来,“人究竟去哪儿了,莫不是躲在了里面?”   他的声音里夹杂着压抑的喘息,末了又往门缝里开始摸索。   他想要进门,施玉儿也顾不得自己方才摸到的东西究竟是何物,将自己身子抵在了门后,期望能阻止林子耀的进入。   她就算是被药毒死,也不愿和此人有任何的关系。   林子耀的手掌伸入到门内,他往门栓的地方探去,却被中间的木板拦下,他的手仅距施玉儿的肩半寸距离,若是他再往前一些,便可以触到。   见门打不开,他将手收回后发泄似的在门上狠揣了两下,施玉儿捂着唇,足抵着地面寻着支撑的力,等到屋外的脚步声又逐渐远去,却见一人头从小窗探出。   她一惊,霎时间就眼酸起来,屋内狭小,并没有躲藏的地方,此时光线黯淡,或许他望不见屋内,可若是等到他进来,那自己便是逃无可逃。   林子耀从胸前掏出一个火折子,吹燃后从窗外伸进,火光从左往右照亮小小的耳房,施玉儿的身子僵硬,不知该如何是好,就在火光即将照到她的身上时,一双有力的臂膀将她拖到了一旁矮架的背面。   施玉儿惧怕极了,被捂住唇齿不得喘息。   她望着那边探头的林子耀,见他似乎想要爬进来,却不得其法,光是肩就已经卡住。   施玉儿的胸膛剧烈起伏着,她能感受到,自己身下的人热热的呼吸洒在她的颈边,就如即将旱死之人窥见清凉的影子,她迫不及待的想要转头去追寻呼吸的起源。   她细白的手指紧攥着自己胸前的衣襟,肩细细的颤着,忍受着从内心深处生出来的渴意,捂在她唇上的手掌之上的薄茧带来细细的痒意,却能止住那热与渴一般,她想要张开唇去汲取些清凉。   林子耀伸长脖子往内望着,火折子掉到窗内的地面,照亮他面上狰狞的神情,他的衣襟敞开,手在墙壁之上抓挠。   如野兽蹭树干止痒一般,他的嘴中发出‘哬哬’的怪声,往狭小的窗口不断的挤入着,原本束起的头发散在身前,贴在面颊之上,与那失心疯的人一般无二。   施玉儿心中对他的怯意更胜过自己身后那不知名的人,她将自己的身子蜷起,往后不断的缩着,一直到耳边传来一声闷哼,她才不敢再动弹。   她耳后的呼吸愈发沉重,就算是隔着冬日的衣裳,破开寒意,那源源不断的热意依旧朝她涌来。   施玉儿险些从他的身上栽下去,倒出矮架的遮挡范围,但一双大手扶上她的腰间,将她稳稳扶住。   她没有任何力气,只能斜躺在身后人的臂弯之中,能听见脉搏跳动的声音在耳边作响,一下一下的将她被怯意压下的燥热重新勾出。   她的目光迷离,只能暂安于这一方之地,她的颈间全是细细的汗水,贴身的小衣已经湿透。   “热……”   施玉儿忍不住哭出来,细碎的哽咽从男人的指缝溢出,里外都密不透风的燥热怂恿她将系绳扯下,只还不等一丝凉意透入,她的双手便被牢牢抓在身后,再动弹不得。   林子耀还未离开,他在窗外站着,如野鬼一般注视着屋内事物。   感受到身后男人的动作,施玉儿的眸子微眨,苦咸的泪水溢入唇缝。   “再忍忍……”   耳畔熟悉的声音传来,敲击着她仅剩半分清醒的头脑,她死咬着唇,一直到唇齿间生出铁锈味来,才从无边谷欠海中稍微挣扎出一丝明净。   她看见屋内一片狼藉,方才被撞下的笔架还散在足旁,男人身上如松般的清香好似有目的的往她鼻间涌去,将她方才筑起的一丝理智又敲的粉碎。   沈临川此时亦是难熬,只是林子耀的声音还未远去,他不能将施玉儿松开。   怀中人身上的馨香将他包裹,只要他一侧首,再往前一些,唇畔就能贴上她细嫩的颈脖。   他感受到掌下娇嫩的触感,她的唇一张一合,似在吞噬着他的理智,让他险些溃不成兵。   “别动了……”   沈临川再次启唇,贴着她的耳畔好似恳求,“不要再动了。”   他的声音如破风箱般沙哑干涸,施玉儿无助的攀着他的手臂,他的话却反而似有一股无形的力,让她眷恋。   等到林子耀的身影终于消失,沈临川便将手猛地收回,施玉儿顺势滚到了一旁的地面,不住的小喘着气。   她的额上腮上满是细汗,发丝贴在颈间,她的眼前只能看见男人握起的掌与微微凌乱的衣衫。   就仿佛着了魔一般,施玉儿一步一步的往他的地方重新爬过去,攀上他的肩,呜咽着,她想说些什么,却不知该如何说,只泪珠不断地落下。   她贴在沈临川的胸前,好似要将她焚尽的火终于退却一些,四周都是火海,只有他的身上才有一丝清凉。   沈临川仰着头,喉结上下滚动,他的指尖缠绕着施玉儿的乌发,细软,他努力将注意力移开,不要过多停留在自己身前紧贴的人身上。   他的身后是墙角,他退无可退。   “你可看清我是谁?”沈临川触到一手的湿润,他轻轻将胸前的头颅推开,忍着比凌迟还要疼痛的苦楚,沉声说道:“清醒一些。”   话虽如此,可他却是快被泥泞淹没,淹没在她的贴近与触碰之中。   施玉儿抬头看他,她看见男人俊秀的容颜,看见他因难耐而紧蹙的眉间,看见他干涸的唇……   “我知道……”   施玉儿心底的悲怆不消片刻翻涌不尽的渴望埋没,她颤抖着身子跪在他的身前,泪珠砸在他的面上。   她的指尖触上他有些干裂的唇瓣,如疯魔一般呆愣着贴近。   “我知道……”她再次重复这句话,鼻尖抵上他的,喃喃道:“你是沈夫子……”   作者有话说:   来来来交份子钱,千字三分,十七个币的份子钱准备好,十二点十一分发v章(防止晋江卡住)~   作者码字不易,希望大家支持一下~   以后每天六千字更新,还是早上九点,不定期加更哦~   来推荐一下妹妹们~   《逃妻》狗血带球跑,捉回小逃妻~   《小叔》小叔夜夜都入梦   《凤鸣》妩媚太后vs清正小状元   有看中的崽崽欢迎领回家呀~ 第二十三章   天边一轮圆月, 云层渲染淡淡银光,月光如溪涌入,一时万籁俱寂, 只呼吸声清晰。   施玉儿的头脑混沌,唇角嗡动着, 寻着沈临川的呼吸愈靠愈近, 她发了疯似的只剩下一个渴的念头,渴到恨不能将他吞吃入腹。   可偏偏她的心中还残留着一分清醒, 在如此被燥热蒙蔽驱使的情景之下,那分清醒就如泛着寒光的银针, 将她刺的鲜血淋漓, 痛不欲生。   比起这些痛,更催她欲死的, 是从骨子里生出来的痒, 如蚁蚀, 密密麻麻,每寸经脉上都在铺天盖地的叫嚣着,让她再靠近一些,那些痒蔓延到身体的每寸后又凝聚,一寸寸一缕缕地吞噬着她的那丝清醒。   她桃色短袄滑落, 露出浅粉色单衣, 小衣湿透的系带牢牢地贴在颈脖之上,两缕发丝在肌肤之上蜿蜒而下, 香汗凝露, 胸前心跳急促, 挣扎着要破开束缚, 挣脱牢笼。   施玉儿的指尖抹了抹颈上的细汗, 她的指尖颤抖着,缓慢的靠近眼前人,她已经要被四周的火烧到熟透,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寻得绿洲。   而沈临川此时便是绿洲,是她的身体不由自主想要去寻找的、最原始的清凉。   二人鼻尖呼吸缠绵,处子身上独有的暖香夹杂着阵阵桃花馥郁的香味将沈临川包围,他微微闭了闭眸,向左侧首,面颊绯红,眸中逐渐泛起水雾,额上的汗珠不断滴落,正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他感受到柔荑抚上自己的胸膛,感受到施玉儿的急切与难耐,触到她身上不同寻常、更甚于他的烫与热。   沈临川将她作乱的柔软于指握住,二人肌肤相接的地方瞬间便升起连天的酥麻,从指尖开始慢慢过渡到手臂,到肩头,到血液最滚烫的地方。   他的大掌有些粗糙,施玉儿的手掌纤细冰凉,她的鼻尖发出猫儿似的轻哼,脸颊贴上他的手掌,用自己细嫩的面颊缓缓摩挲着他的指节他的手背。   沈临川所有的注意力都被厮磨之处吸引,他自诩克制,却在此时,在一个弱女子的轻蹭之下要失去理智,他抿了抿干涸到开裂的唇,沉声问道:“你究竟喝了几杯?”   他的尾音有着明显的颤抖,似乎在极力忍受着某种情绪,施玉儿知晓他看不见自己此时粉面含春的模样,于是轻贴着他的手背露出满足贪恋渴求更多的神情。   她疯了,施玉儿的心中钝痛,但身体却不自觉的细颤弓起,她启唇,声音娇软的不成样子,又似呜咽,“三杯……”   三杯清水,杯杯都兑了烈性药。   沈临川不知道她的三杯是多少,但他即便只饮了两杯温水,也如此溃不成军。   她的呜咽声钻进沈临川的耳中,如幼兽一般惹人怜爱,同时也激起了他心中最深处,从未展露于人前的,那一丝侵占欲。   沈临川一怔,被自己心底忽然冒出的想法吓到,心中的热散下两分,他松开制住她的手,扶住自己的额,牙关紧咬,汗如雨落。   施玉儿真的痛苦极了,她蜷缩在地上止不住的抽噎,她用指尖挠着地面,唇间鲜血淋漓,那热将她全部的力气都已经抽走,又化为一股绵绵的力,让她追寻着沈临川的方向,去求他的抚摸与触碰。   她如涸辙之鱼一般揪住沈临川的衣摆,又再度攀上他的肩,想求他如之前许多次一般,再救救她,救她于水火之中,将她从死带到生。   她的单衣上有大块的汗渍,尽是被药性逼出来的,她感觉到了滑腻与润意,在这冬日寂寥的夜里,她就如该生在夏日的芍药,该受尽雨水的滋润,而不是如现在般在干裂的土地上快要死去。   沈临川感受到她又复而爬到自己的腿上,感受到她细软的腰肢伏在自己的腰际,感受到她的手臂攀上自己的颈脖。   他想看她,想看清她此时的模样,只是他不能。   “别碰我……”   沈临川的话也没甚么底气,施玉儿却是抱着他的脖,柔软的唇瓣轻碰他的下颚,指尖游移到他严丝合缝拢起的高龄衣襟之上。   忽然间,他的唇间扯出一抹弧度来,发出轻轻的笑声,好似自嘲,他的理智已经被全部击碎,被施玉儿一而再,再而三的靠近击碎成粉末。   他的手掌抬起,抚摸上她的脸颊,他看不见施玉儿的模样,但掌下的肌肤细若丝绸,他知晓她是个易引人觊觎的美人,也猜得她该是甘甜与娇嫩。   在黏腻的空气与汗水之中,沈临川循着她的呼吸,缓缓启唇,含住她的唇瓣,汲取甜津,将她的喘息与□□都吞下,一丝缝隙也不留,将她牢牢地箍在自己的怀中。   他背靠着墙角,将施玉儿狠摁在他的怀里,将她唇间本有的血珠都视若珍宝,小心又急促的舔抵,大掌覆上她细软的腰肢,轻掐住。   施玉儿半睁着眸子,享受着他的亲吻,她的热意纾解了一些,紧接着而来的是更多的更密的痒,让她想要乞求更多,她发出来的轻哼都被吞下,都无声无息的变为养料,促使着更多的可能发生。   她要喘不过气来,但沈临川却并没有放过她的意思,她比一只猫儿还要乖巧,任由他索取,双臂无力的挂在他的颈脖之上,留下浅浅的划痕。   她的手有目的性的拉开他的腰带,腰间忍不住想与他贴的更紧一些,想看他是不是也一样的热着,这个吻并未将她的头脑冷静下来,她已经痴了,只想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该如何做,只想让他吻的更用力一些。   沈临川将她松开一些,然后将她不安分的手握住,反剪在腰后,额间抵着她的,轻碰她的脸颊与耳垂。   施玉儿看见他嘴角的润意,看见他面上浮现的一丝愉悦与挣扎,以及一丝意犹未尽。   沈临川再度贴近她,轻车熟路的便含上了她的唇,辗转吮吸,与方才的急切不同,此时他要更加温柔一些,细细的尝着怀中美人的滋味。   施玉儿跨坐在他的腿上,腰身微微向前弯,胸前紧贴着他,双手被反剪在腰后,被托着后脑承受着,她的眼角滑落一丝泪水,淹没于发间。   她是第一次与一个男人有如此亲密的行为,在这般不清醒又狼狈的状态下,她却又敏感的可怜,随着他的动作而感到愉悦或失落。   沈临川的指尖触上她的颈间,在她微润的肌肤之上摩挲着,将她汗湿的发尽数拂到身后。   屋外响起一声猫叫,二人的动作皆是一顿。   猫儿叫声凄厉可怖。   沈临川愣愣的感受着自己唇上紧贴的香软,他的面上浮现出一丝迷茫与无措,然后微后仰,拉开二人之间的距离。   她身上仅剩的单衣松松垮垮挂在身上,露出鹅黄色小衣的一角,一截莹润的肩头泛着细碎的光,沈临川的模样也没好到哪儿去,他靠在墙角,腰带已经被扯下一半,双手紧握住矮架,衣衫凌乱。   施玉儿强忍着从他身上翻下,双手支撑着伏倒在地,顿时心跳如鼓,脑中阵阵发晕,忍受更加强烈的悸动与热意。   她的指尖不断抓挠着地面,企图用疼意来驱散这可怕的感觉,若是此事能给她一把匕首,或许事情会更好一些。   二人皆是不再言语,小窗之外银月如钩,悠悠荡荡着一缕清风拂入萦绕在二人周围。   施玉儿忍不住蜷缩起来,双手捂着唇间将难耐的呻、吟捂住,但却仍旧有一丝泄出,飘到沈临川的耳侧,将他稍稍冷静的心弦又反复撩拨。   她大抵是觉得难受,嗓间发出细细的呜咽,与沈临川粗重的呼吸在寂静的空气中回响,二人都没去碰对方,而是自己默默忍受着煎熬。   若方才不是一声猫叫将他们惊醒,只怕现在事情已经一发不可收拾。   施玉儿躺在地面,她的单衣已经被褪下,她知晓沈临川看不见,故而她敢如此,在十一月的寒冬里上身只着着一件肚兜,用寒意来驱散骨子里的热,只是这个法子不奏效,她只感觉一重重的热意在躯体里冲击着她,但空气中的寒气却无法破入,一时间冰火两重天。   她颤着,望着身侧的人,心中生出懊悔来,但充斥在心中的更多是恨意,她恨极了施珉和林子耀,他们怎么能想出如此恶毒的法子!   沈临川鬓间的汗珠顺着棱角分明的下颚滑下,施玉儿微微咽了咽唾沫,下意识的伸出手去,而后又迅速缩回,死咬着掌间让自己保持清醒,沈临川听着她痛苦细碎的哽咽,藏在衣袖之下的手臂因忍耐而青筋暴起,凸显可怕的纹路。   忽有大风起,野猫惊叫跃上檐角,屋顶的瓦片发出噼里啪啦的急促响声。   施玉儿呆滞的望着倒在自己身边的笔架,看月光穿过山峦般起伏的弧度,又流淌往砚台上晕开的层层墨渍。   她问道,“真的没办法了吗……”   她想,若是今日她与这沈夫子发生了夫妻之实,该如何,若她是与林子耀,又该如何……   施玉儿想,她宁愿委身与这位眼盲的夫子,亦不愿成为林子耀的玩物。   闻言,沈临川长睫微颤,沉声道:“无。”   话落,他的膝间蜷起,嗓间发出闷哼声,原先如青松白雪一般温润澄澈的人此时已经陷入泥泞,被细如渔网的妄念操控。   施玉儿的鼻尖哼出一声嗤笑,她不知道自己这声笑落在沈临川的耳中会是什么样,又会掀起什么样的波澜,她黯然道:“我没想到他们能想出这种恶毒的法子……”   她说出一段话便要缓上一会儿,蓄力说下一句,“他们这是要逼死我。”   话落,她发间玉钗滑落在地,发出叮当脆响,沈临川微阖了眸子,侧过头去。   月寒如水,林子耀红着眼在院子的各条小路穿寻,他往假山的缝隙里钻进,在花圃中躬身踩踏摩挲,浑身抽搐着摔进水塘满身污泥的爬出。   他抓着自己的头发,思考着施玉儿躲藏的位置,忽然间,他脑中一清,踉跄着往私塾的方向跑去。   他本以为此事该胜券在握,施玉儿逃无可逃,却不料她一闪身便没了踪影,而施府只有这么大的地方,她还能躲到哪儿去。   林子耀跑到耳房门前,发疯似的用身体砸着门,此地清净,不会有旁的人过来,他紧咬着牙,想将门板撞破。   施玉儿一慌,忙说道:“林子耀来了……”   木门已经摇摇欲坠,沈临川长臂往墙角一探,迅速在心中估量了墙角与门的位置,然后将施玉儿往身前一览,将她牢牢护在臂弯里,在门开的瞬间,矮架倒下,在墙角处形成屏障,上边摆放的书籍画轴纷纷散开砸落,遮掩住了二人的身形。   施玉儿被他护在怀中,耳边是书籍砸在沈临川肩背上的闷响,她只从他的肩与颈的缝隙中窥得木门‘砰’的一声被砸开,林子耀满身恶臭身上淌着水冲进屋内。   她此时身上只着了一个肚兜,见状便又往沈临川怀中缩去。   在到了沈临川怀中之后,那股寒意与骨子里的热都开始消散,她的双臂不由得伸出环抱住他,紧贴着他汲取更多的暖。   沈临川的呼吸逐渐紊乱,他微垂首,鼻尖属于施玉儿身上馥郁的芳香便更加浓郁,这些感觉刺激着他。   “人呢!”林子耀所喝的药是与酒水相兑,他方在花楼里尝过滋味,此时已经被折磨到精神错乱,控制不住的狂躁,只想找到一个女人发泄。   他疯了似的将屋内的东西打砸,狂了似的翻找,一柄烛台被砸到墙面又崩出,恰好砸在他的身上,他浑身一抽,捂着裆部蜷身哀嚎。   他的哀嚎声在空气中回荡,野猫受惊落地而跑远,林子耀听见动静又同手同脚地追出。   待到耳房中又安静下来时,沈临川的手掌在施玉儿修长的颈后游移,他浑身细颤着亲吻她的耳珠与面颊,将头埋在她的颈间,施玉儿避无可避,眸中泛起水雾,汗珠如雨水般洒下,绽出动人的芳香。   书籍画轴从他的背上滑落,沈临川亲吻着她的唇瓣,摩挲着兰花图案,用指顺着绣娘的纹路摸索,她的呼吸都已经变得甜腻起来,嗓间轻轻哼着。   “不能再继续了……”沈临川贴着她的唇,喃喃自语般,然后挣扎着想要从她的身上下来,可他却舍不得,他抚摸着施玉儿的脸颊又轻啄她的颈间,在极端想要克制的情绪中与这致命的诱惑相抵抗。   耳房的门大开着,施玉儿的指尖穿在他的黑发中,她的理智早已经崩塌,或许沈临川比她好一些,但却没好到哪儿去。   下一刻,沈临川挣扎着站起身来,矮架被扶起,他踉跄又凌乱的似乎的往门外走去,施玉儿慌乱的抓住他的衣摆,“你要去哪儿……”   她不知道若是沈临川走了,她该怎么办,林子耀会不会再回来,她打心底的害怕,害怕林子耀这个人,只要一想起来林子耀发疯似的模样,她的胃中就一阵阵恶心。   沈临川的发与衣裳都乱的不成样子,他扶着墙壁,胸前剧烈的起伏着,“得想想法子。”   闻言,施玉儿忙抓过地上的短袄,撑着软绵的骨头想要站起来跟上他,“我同你一起。”   林子耀或许还会回来,此处并不安全。   “我们去哪儿?”施玉儿微微喘着气,她有些不大自然的并着腿,望着沈临川的方向,“去找冰块么?”   沈临川摇头,此时初冬季节,并不是储冰的时候,“去我住的地方,去拿药,兴许有用。”   二人都已经在最坏的状态,施玉儿想,就算是最后解药没有办法,也总比在此处强。   后门的守门人已经坐在地上打起了瞌睡,施玉儿软着步子一步三晃的将后门打开,又将沈临川扶出去,她大抵该庆幸,经过方才在耳房的一遭,她的药性似乎被压下去了一些,尽管此时又开始涌起,总不至于像方才一般难受。   他们走的很急,沈临川为施玉儿指出方位,等到了沈临川所住的院子时,施玉儿才忍不住瘫软在地。   方才在路上二人似有似无的接触将她的药性一丁点儿一丁点儿的拨了出来,若是再找不到解药……   见沈临川摩挲着走近屋子,她捡起门后的一根木棍支撑着身子跟上。   沈临川从柜中拿出一个约莫两掌来长的盒子,然后从里面拿出一淡绿的药瓶,开盖后闻了闻,然后倒出一颗咽下,紧接着,他将里面剩的最后一颗倒出,对着施玉儿的方向伸手,“服下它。”   服药之后,施玉儿的确感觉到那股药性开始被压下,只是还未等她松下一口气,被压下的药性又似乎千倍万倍的复发涌上,她低呼一声,再看沈临川,他亦是面色绯红的扶着床头。   “这药……”施玉儿口干舌燥又欲哭无泪,问道:“这不是解药么?”   沈临川面上神情有些复杂,他又往那盒中摸去,半响,才哑声道:“解不了。”   此药除了……之外本就无解,他回来拿药本是想着将烈性药压下去,等熬过今夜也就好了,可是却没想到反而适得其反。   施珉用的药实在是太毒。   熟悉的喘息声又起,施玉儿被接二连三的事情已经搞得崩溃,沈临川亲了她两次,又推开她两次,好不容易走了这么远的路回来拿药,结果却反而将烈性药的药性加重。   这样一般拉扯着,无数次给她希望又将她推开,实在是太让人难受,这还不如让她撞死来的痛快。   起码这样一了百了,不用再忍受这些。   她趴在床沿,意识又开始渐渐模糊,浑身比火炉还要滚烫,就连淌出来的泪水都没有一丝半点儿的凉意。   “还有其它药么?”   沈临川闭眸,认命般道:“没了,这是最后两颗,其它都是外伤药。”   再有的,便是毒药。   这间屋子不大,他们的距离也不过咫尺。   施玉儿的哭声时而响起。   二人的距离在不自觉之中拉近,也不知道是谁先开始触碰,施玉儿与沈临川一同倒在了被中。   施玉儿意识混混沌沌,她察觉到沈临川的动作中仍然还带有一丝犹豫,不由得揪住他的衣襟哭求道:“沈夫子,我真的受不了了……”   她狠咬住沈临川的肩,感受到血腥味在自己唇齿中蔓延,好似发泄又好似责怪,“我已经要被你折磨疯了……”   作者有话说:   让我揣摩一下下章啥时候发,明天还是今天好(答应我订阅明天的章节我就发,威胁jpg) 第二十四章   在沈临川人生往前二十二年的岁月中, 接触最多的便是诗书与策论,他父家为太原大族,外祖为京中权臣, 他一生下来,便注定要为这个国家贡献些什么。   在同龄人都娶亲纳妾的年纪, 他在为新帝筹集运往边关的粮草, 为朝中之事无时无刻不在殚精竭虑,每日醒来时第一件事便是翻阅各地传来的折子与书信, 再整理后送到皇上手中。   他是皇上治国最趁手的兵器,是一人之下的丞相, 替皇上挡下无数明里暗里的暗杀与毒害, 一直到今年七月,他在回京的途中被毒瞎了双眼, 无奈居于此处, 才得片刻歇息。   沈临川觉得自己在此处大抵是已经忘了京中枕刀待旦的日子, 才会将施恪端来的水毫不犹豫的喝下,才会如今这般狼狈。   他听着施玉儿的哭求,最后一丝防线也终于崩溃,他何尝又不是已经快疯掉,他拼了命的想让自己冷静一些, 但是却都起不了任何作用。   他此时只想抒发自己的诉求。   施玉儿有些烦躁的扯着他的衣带, 她此时全身上下大概只剩下一双手能动弹,但是下一刻, 她的双手便被捉住, 高举在头顶。   她一怔, 紧接着沈临川便覆了上来, 往她的唇上轻咬几下在含糊不清的厮磨中得出一丝空来说道:“我会对你负责的……”   施玉儿听他说着, 眼角忽然起了一丝润意,她想,自己若是真的嫁给这位沈夫子,那也认了,起码他比曹通判比林子耀都要好。   “那你会娶我吗?”   她有些难受的哼了一声,将这个问题问了出来。   沈临川吻着她细滑娇嫩的脸颊,喘出一口粗气来,沉声答道:“娶。”   这个字就如定海神针一般,施玉儿的心中忽然便平静了下来,尽管她已经诚实到不得了。   在油灯昏暗摇晃的烛火之中,她看见沈临川肩上她方才咬出的青紫牙印和他背上几乎横跨整个背脊的刀伤,心中不禁一怔。   似乎察觉到她的失神,沈临川将衣裳随意丢落在地,又去解她的暗扣,为自己身上的刀伤找了一个借口,哑声说道:“那是儿时留下的,你莫要害怕。”   他似乎有些急躁,施玉儿动了动被他束缚的双手,眼见他找不到暗扣的地方不由得说道: “我来解吧……”   “不用。”   下一刻裙如飞蝶一般散开。   “不要怕。”   施玉儿别过头去,强忍着心中的惧意说道:“我只知晓你姓沈,我们如今……我总不能连你叫什么都不知道。”   沈临川长睫微颤,眸光稍动,闻言俯身到她耳畔,轻声答道:“那便记好,我叫沈临川。”   ……   夜已深,月色幽幽,寒梅飘香。   燃烛洒泪,雀儿扑翅。   雨声淅淅,半歇又起。   ……   月影渐西移,待到子时过。   施玉儿粉颊绯红,双眼眨泪,指尖细颤着,还在胆怯与惊忧,她的发髻散乱披在被间,枕间还有她未干的泪痕,点点于其上,心间一颤,竟然晕死过去。   待到次日鸡鸣声此起彼伏时,她才缓缓醒来。   此时的天还未亮起,施玉儿睁开疲惫的眸子望着窗上麻纸上透进的昏暗日光,眸光呆滞。   空气中满是混沌与朦胧。   她大抵意识是清醒的,记得大风狂起时的情景。   身后人的呼吸沉稳洒在颈上,施玉儿心间一颤,稍动了动,鼻间又是一酸。   她的脑中还有一丝钝,施玉儿就这么待在沈临川的怀中,将昨日的事细细回想,抛开所有的意外,越是回忆,她的心中便越觉得凉寒。   是施珉帮林子耀设下鸿门宴,二人之心竟歹毒如此……   她有些呆愣的目光缓缓移动,移到沈临川修长有力的指尖,面上又逐渐升起热意。   她缓缓支起身来,想起身,但却腰间酸疼的厉害,又有刺骨的冷意在离被的瞬间紧贴上肌肤,她不禁颤着重新回到沈临川的臂弯。   地上交叠着二人的衣裳一直到将身上又捂热之后,施玉儿才伸出手去,在枕下摸到了自己的肚兜,应当是昨日都太急切了的缘故,肚兜的系带已经被扯断,她无法再穿,只能慢慢挪到床边,将地上自己的中衣勾起,忍着酸痛穿衣。   她的动作很轻,在天边方泛起鱼肚白的时辰里,都轻的没有发出一丝声音,尚且抵不过屋外的风声。   柔软的黑发垂在她的颈间,将她身上刺目的红痕浅浅遮掩,施玉儿借着光低头看了一眼,被吓了一跳,穿衣的动作愈发快了起来。   怀中人离去,沈临川的手臂轻轻动了一下,她一怔,忙缩回被里,不敢再动。   他似乎将醒未醒,复将怀中人搂紧,头埋在施玉儿的颈后,呼吸渐渐平缓。   施玉儿暗暗咬牙,心中无奈又恼火,只能没什么力气的瞪了他一眼。   她将被子掀开一个小角,又在床脚找到了她的罗袜,经此一番动作后,她已经累的不行,半伏在被里稍作休息。   眼见着马上就要天亮,施玉儿颤着足尖下地,忍住疼意将地上的外衣捡起穿上,就连看都不再看沈临川一眼,迅速离去。   她记得昨日沈临川的承诺说要娶她,但她总不能一直在原地等着,等他醒过来,那届时场面该有多么尴尬,两个人一起回忆昨日的事情么?   他们二人虽说都是不得已,但在最后也算是心甘情愿,此事若是传出去,便是无媒苟合,她这辈子都要被人戳脊梁骨活着。   旁人对她的恶意与指责,定要比对沈临川大得多,就算二人最后也是要成亲的,那她也要将此事瞒住,等着沈临川来娶她的时候,再……   施玉儿一怔,她站在狭窄的小巷之中,身子微微颤抖起来,她扶住满是碎石的墙壁,理了理自己脑中的思绪。   她现在是属于前有狼后有虎,若是此事不被知晓,那她定然是要被送入曹通判府中,沈临川他一个小小的教书先生怎么和曹通判争。   然后等到送到曹通判府中,她被发现已非完璧之身,便又是死路一条。   种种思绪在她的脑中乱绕,施玉儿摇了摇头,又加快步子走了起来,无论怎样,她先回去将身子洗洗再说,她现在实在是难受的要命。   这条路上多为住宅区,部分院里有轻声说话的声音传出,但街巷之间却无人走动,只有冷风呼啸而过。   施府后门常年只有一个老翁守着,她心中掂量了一下时辰,来到施府后门处从门缝中往内看,恰看见那老翁正捧着一碗热乎乎的白粥要喝下去。   施玉儿的衣衫单薄,她的披风昨日夜里不知落在何处,在这几乎要结冰的初冬清晨里,只穿着一件短袄,还带着满身的疼痛。   好不容易等到那老翁拿着瓷碗去清洗,施玉儿才偷偷钻了进去,一刻也不停地避着人群往自己院里赶,一边走,她的脑中飞速运转着,在半路去了一趟私塾耳房,找到了自己掉落的披风和玉簪。   耳房内尽是乱糟糟的一团,笔架砚台都散落在地,她巡了一眼,目光不由得一滞,落到昨日她和沈临川待过的那个角落,她便是在那个角落里忍着巨大的痛苦,被折磨到快要精神崩溃。   在临近倒地矮架的那堵墙面上有一块不大不小的凹陷,地上滚落着一个被砸瘪了托盘的烛台,似乎是昨日砸到林子耀的那个物件。   再多事情施玉儿再也想不起来还有什么事情没有留意到,但此时不是她思考的时候,再过不了多久,便会有人过来。   她又望了一眼,然后迅速转身离去。   此时不是她往日起身的时辰,她的院子里静悄悄的,那些扫地的丫环婆子也缩着手蹲在树下偷懒,昨日里施珉定然打点好了一切,不然她若是彻夜不归,柳氏定然不会置之不理,不会一点动静都没有。   她藏在院子墙后的角落,好不容易等到钻了个空溜进屋内,施玉儿便倒在床上一动也不愿再动,浑身酸痛至极。方才在沈临川屋中她只粗粗的瞧了一眼,便看见自己原本白净的身上满是红痕,十分惹眼,她应该庆幸,此时是冬日,衣裳大都穿的厚实,也不至于被看出什么端倪来。   她又稍歇了会儿,便唤人来烧热水洗漱,等到伺候的丫环倒好热水出去之后,她便将衣裳一件一件剥开。   施玉儿越看越眼红,等到将裙子也脱下时,忍不住一瘪嘴,无言擦了把泪。   她颤着腿泡进浴桶里,在热水中闭着眼平复心情。   丝丝缕缕的水汽氤氲在整个屋中,施玉儿掬了把热水洗脸,水珠从她红晕未褪的面颊上滑下,她的眼角眉梢透露出一丝媚态,眸中亦是藏着半分迷离。   她泡在热水中,忽然间怔愣了一下,忙又打了皂子清洗。   施玉儿记得她的屋里是有些伤药的,她待会儿擦一些,看看能不能止一些肿痛。   待到将身子清洗干净后,她又将衣裳放在热水中搓洗,一直将那可疑的痕迹都洗净之后,才倒在床上伴着浓浓的疲意沉沉睡去。   大概夜里就要落雪,今日的天倒是明亮。   沈临川已经许久没有睡过这么沉的觉,尽管他睁眼时亦看不见一丝日光,但他知道,自己睡了很久。   屋中只有他一人的呼吸声,施玉儿应该已经离开。   沈临川躺在床上,被中还有属于施玉儿身上的馨香和一种别的味道,他在想,不知施玉儿可还好。   他靠着床头缓缓坐起身来,手中忽然触到一细软的物件,他将其拾起,摸到了上面熟悉的兰花图案,这是施玉儿的肚兜。   二人昨日发生的事情对他来说的确是前所未有的,沈临川将那肚兜又重新塞回枕下,思考片刻,洗漱后往施府摸索着走去。   施玉儿是被一阵闹哄哄的声音吵醒的,她困顿的趴在枕中,半睁着眸子迷迷糊糊听那些婆子的话透过窗一句一句的向耳中灌来。   待到听清一些后,她的困意顿时荡然无存,眸中一片清明,她听到说林子耀不着寸缕的倒在荷花池中,被晨起倒夜壶的丫环发现时已经冻的半死不活,双眼翻白。   施玉儿又竖起耳朵细听,踩着鞋下地将窗子撑起后又迅速回到被窝,待到她将事情听个七七八八后,那群婆子被赶来的管家婆训了一顿,便也都哑了口。   她也明白了事情的大概,原来是那林子耀昨日寻她不得,竟失足淹进了荷花池子里,将自己给呛晕了过去。那荷花池子在施府的最后院,不是什么赏景的地方,但那些丫环倒夜壶倒是喜欢倒往那处,故水肥得很。   柳氏和施二叔都被气的不轻,忙令不许将消息传出去,可这府里多得是碎嘴之人,林子耀被从池子里抬出去的时候看见的人也不少。这不,施玉儿躺在床上便将事情听了个明白。   她一时间觉得有些好笑,但同时又有阵阵哀愁涌上心头,她昨日若不是跟着沈临川回去,今日只怕倒在荷花池的便是她了,失了清白不说,落在旁人嘴中不知又该被冠上什么字眼。   她叹了口气,开始思量起后续的法子来。   施玉儿望着自己淡粉的指尖,脑中不知囫囵的思考了些什么,心中又开始暗骂沈临川,骂他是个属狗的,将她身上咬的没有一寸完整地方,虽说除了那处之外都不疼,但却看着骇人的厉害,没有小半个月大抵是不能完全消下。   她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两全其美的法子出来,只能且先走一步看一步。   大风忽起。   落桃院,柳氏气得浑身打颤,望着地上半死不活的人,险些呕出一口血来,她深吸两口气,又被熏的不轻,扶着桌子干呕不止。   林子耀浑身脏污的躺在地面,身下的污水在蜿蜒出数丈之远,面上被冻的青紫,不知死活。   为他诊脉的大夫鼻上裹着一层干布,他用指甲隔着帕子拨起林子耀的眼看了看,面上一阵嫌恶,忍了又忍,最终说道:“夫人,这位少爷的性命是无虞的,不知可否令人将其先清洗一遭,不然怕是会影响在下把脉。”   柳氏挥手,那些伺候的人便将林子耀抬走了,又抬水来冲洗地面,尽管如此,屋内的气味仍旧是熏的厉害,将柳氏平日追求的所谓雅致毁的一丝不剩,臭到堪比茅房。   老大夫在院外大喘着气,山羊胡一颤一颤,眼皮止不住的往上翻,只怕他再晚出来一些,便要被熏晕过去。   在场众人俱是大气都不敢出,只个别伺候在外边的憋着笑,实在辛苦。   施二叔得到消息时来了一遭,已经被熏走了,柳氏也心中尽管恼火,但这是她的嫡亲侄儿,她决不能放置不管。   等到林子耀清洗好后,重新回到院中的大夫也已经将银针烧的通红。   年过六旬的老大夫摸着自己的胡子,眯着眼睛往他的腿上扎了一根一掌来长的针,林子耀发出一声闷哼,隐有醒来的症状。   那大夫瞧了几眼,又摸出另一根粗许多的银针,在蜡上烧的通红,然后往他的脑门上扎去。   柳氏在一旁觑着眼看,抚琴替她揉着额,宽慰她安心。   安心?柳氏现在哪里能安心,第一个发现林子耀的丫环已经被她交给管家发卖,只是这府中之人的嘴又不能尽数缝上,守的再严的消息也有漏风的一天,更何况子耀是要去做官的,出了此等荒唐事,定然会影响名声,于仕途有影响。   她叹了口气,心中正是烦乱,抬眼便又见施珉趿着鞋顶着一头乱发跑来,柳氏额上青筋又是一抽,忙抚了抚作疼的心口,对他骂道:“如此模样,作何体统?”   “你哥哥这样,你也这样,”柳氏气的两眼发昏,“一个个都不叫我省心!”   施珉跌跌撞撞跑进来,也顾不得她说了些什么,指着此时被挪到床上的林子耀结结巴巴问道:“这、这是怎么了?”   他听闻林表兄出事后便慌忙赶来,路上的人他问了却也都是不敢说些什么,只让他自己来此处再问。   “母亲,”施珉望着大夫手中的银针,又看林子耀面色青灰要死不活的样子,压低了声音问道:“只表兄一人么?”   “你这是什么混账话!”柳氏重重一拍桌,吓得大夫手中的银针刺偏,扎进林子耀肉里。   “没什么没什么,母亲莫要恼火,”施珉讪笑着,瞅了一眼林子耀,说道:“儿子昨日酒喝多了,喝糊涂了。”   经他一提,柳氏想起来,忙怒目质问道:“昨日你们兄弟二人不是在一处喝酒么,怎么你哥哥成了这幅样子?”   “这……”施珉唛濡了一下,知晓那事儿决不能露馅,否则后果定然更加严重,于是打马虎眼说道:“我昨日是看着表哥他出去的,也不知晓为何会这样……”   见他如此模样,柳氏不再多问,也没心思再多思考,扶着额不语。   不消一会儿,林子耀的身上已经扎满了银针,那大夫又拨开他的眼皮看了看,然后将他脑门上的银针一拔,他便悠悠转醒,吐出几口污臭的池水来。   施珉两眼一翻,干呕了两声,忙跑到屋外透透气,被臭到双腿发软。   林表兄是食粪水了么?   林子耀不知晓发生了什么,他还未从昨日的情况中缓和过来,他从床上蹦下来,却滑倒在地,那些扎在身上的银针霎时间全偏了方向,根根在肉里扎了个遍,可他却是置若未闻,将自己手边的东西扯起来便打砸不停。   他周围的柳氏和大夫早在他吐水的时候便退到了一旁,柳氏扶着抚琴的手,几度险些晕厥过去,此时见他这疯魔的模样,颤巍着骂道:“快、快来人将这畜生拉住!”   林子耀的眸里透着不正常的红色,方才昏迷着的时候老大夫未发觉,此时他看清了,方欲张嘴,还没来得及吐出一个字,便被林子耀一下子给撞到了地上,顿时哀声不已。   听着屋内的动静,施珉在外深吸一口气,然后视死如归般冲了进来,携着两个家丁将林子耀压在床上,任由他又咬又抓,身上扎针的地方挣扎到鲜血淋漓也绝不松开。   最后无法,他们只能将他敲晕,手脚都绑住,再让老大夫用刀把将他表层皮肉割开,然后将扎进肉里的针给取出来。   原本林子耀是不至于多受这些苦的,但他大抵还未完全从疯魔中走出。   等到事情做完之后,那大夫想了想方才看到的症状,忙命了人熬药过来,一碗碗漆黑泛臭的药灌进嘴里,才将他灌醒。   林子耀已经完全不记得方才发生过什么事情,他只觉得身上疼的厉害,胸腔内也难受的紧,特别是命根子那儿,好像是要废了一般,一睁眼下意识地张口便说道:“我要杀了施玉儿!”   作者有话说:   今天更新了两章,可不可以答应我明天早上九点大家还在呜呜呜,俩人马上就同居了,咱们交了份子钱要好好见证一下! 第二十五章   林子耀话落, 柳氏便一个箭步上前,一巴掌扇到他的脸上,怒喝道:“你清醒一些!”   抚琴很有眼色的将大夫请了出去, 屋内只剩下柳氏、施珉与林子耀三人。   林子耀挨了一巴掌后,顿时大哭出声, 如三岁稚儿, 他捂着疼痛不已的下身,哭到面容扭曲。   一旁的施珉默默咽了咽口水, 不禁往后退了一步,心想莫不是昨日林表哥没解掉药, 将那物给废了?   柳氏亦是面色怔愣, 见他如此动作,心中不禁后怕, 颤着手不知该如何, 只能拉着施珉小声说道:“你陪着大夫在屋中好生给你哥哥看看, 若是他瞎说些什么,记得拦一拦。”   柳氏出去后细想了一下林子耀说的话,心中忽然有一股不祥的预感,她沉声对抚琴道:“你去将玉儿小姐请到侧厅,就说我有话问她。”   落桃院的穿堂风带着冬日刀刮似的寒冷, 屋中的哭声持续了近一刻钟, 老大夫满额大汗的出来后又被风吹的打了一个寒颤。   他将柳氏请到了一旁,犹豫着寻了一个比较适中的说法, 说道:“公子这是饮助兴药却未得纾解, 昨日夜里又受了寒, 此时怕是精神状况不太好, 需得精修照料。”   “那、那他日后子嗣可还好?”柳氏将最主要的问题问了出来, 可她窥着大夫的神色,心却是凉了半截。   果然,那大夫捋了捋胡,叹了口气,说道:“那药物性猛,不能纾解,在体内滞留,已经乱了他的脉络,导致气血逆行……总之那物还在,却是只怕日后不能人道,与阉人无异。”   听着‘阉人’两个字,柳氏腿一软,险些晕死过去。   见状,那大夫又连忙补充道:“不过或许受些刺激也就好了,夫人莫慌,应当还是有救的。”   柳氏被言画搀扶着,她摆了摆手,再听不进去其他话,‘阉人’两个字不就相当于是定了死局么?   她脑中炸裂似的疼袭来,喃喃道:“怎么就这样了……”   这样她该如何与妹妹交代,如何对得起林家的托付!   此时施珉也从屋内出来,见到柳氏灰败的神情,心中暗道不妙,果然,下一瞬,柳氏便怒目往他的方向冲来,挽袖往他的脸上狠狠扇了一巴掌,‘啪’的一声响彻整个院内。   施珉的左脸通红,他心中也是怕的不行,能猜到柳氏为何动怒,他忙跪下,抱着柳氏的腿哭道:“母亲,母亲我真的不知道会这样……”   他的声音极低,因为林子耀还不知道自己日后不能人道的事情。   柳氏将他扯到侧厅,将屋门关紧,双目赤红,“孽畜,跪下!”   她泄愤似的不住撕打着自己从前最疼爱的长子,等到失了力气,才又瘫软到椅上,自问般喃喃道:“你这样怎么对得起你表兄,怎么对得起你姨母……”   她望着施珉脸上被她挠出来的血印,忽然又想起来方才林子耀说的话,猛地又是一惊,狠声问道:“你给子耀用药作甚?”   “我、我……”施珉见瞒不住,只能老实交代道:“我见林表哥实在是喜欢玉儿堂姐,便、便想了这么个主意,好让他能如愿。”   柳氏顿时又是气的倒仰,忍了许久的泪终于从眼角淌出,捶桌怒道:“我怎么就生出了你这么个孽障!”   “你可真是想的好主意啊……”她恨声道:“这下好了!不仅子耀日后不能正常人道,就连前途也被你毁了,我真是、真是恨不能在你生下来时就掐死你!”   施珉想再解释,可也知道事情已经脱离了他的掌控范围,于是只能任她打骂,只是他仍未想明白,事情在他的精密筹划之下究竟是哪一处出了纰漏,分明不该如此的。   忽然,屋门开合的声音响起,身后有细碎的脚步声传来,他往后看去,便见施玉儿小着步子低头走来,望了他一眼便收回目光。   施玉儿向柳氏请安,压低了声音问道:“不知叔母是有何事?”   她走路的姿势并不正常,柳氏望了她一眼,察觉到了不同寻常之处,她让施珉回去,然后对着她绕了两圈,突然间说道:“把衣裳脱了。”   施玉儿抿唇,她看了一眼柳氏,一咬牙,将外衣剥落,在外衣落下的瞬间,她颈间那些红痕便尽数露了出来。   柳氏目眦欲裂般望着那些痕迹,然后猛地伸手,将她的里衣一把扯开,待看清之后顿时重重跌在椅上,晕死了过去。   此时屋中只有她们二人,施玉儿慢慢将衣裳穿好,知晓此事定然瞒不过了,她闭了闭眸,推开门走出去,对守在门外的抚琴说道:“叔母晕过去了。”   话落,她便往私塾走去,她要在柳氏醒之前,去找到沈临川。   私塾今日仍是乱糟糟的一团,沈临川还未过来,一些家丁正在私塾内打扫,施玉儿心中焦急,顾不了许多,往后门处跑去。   若是柳氏醒了,定然要杀了她,她就算不死,也要脱层皮。   她每跑一步,腿间便疼的一抽,寒风不断从鼻腔钻入,再到肺中有股火辣辣的疼。   不知跑了多久,一直到拐进小巷,她才终于在巷内看见一角熟悉的衣袍。   沈临川独自一人扶着满是碎石的墙壁走着,他左手的拐杖在身前探路,并没有人扶他,他就像是一只重伤后又脱伍的孤雁,显得可怜又无助。   施玉儿忽然间有些鼻酸,巷口的风掀起她的裙摆,在空中荡出绚丽的弧度,衣领上的兔毛拂着她的面颊,与她柔软的黑发一起顺着风去的方向延伸。   她站在离他两丈远的地方,启声问他,“沈临川,你要去哪里?”   她的声音很快被风声淹没,又在羊肠小巷里曲折后灌入沈临川耳中。   听见她的声音,沈临川步子止住,他微抿了抿唇,往她的方向走来,说道:“去找你。”   这三个字给了施玉儿一分实切的安全感,她原本忐忑不安的心得以安定许多,只是她仍旧害怕,她不知道柳氏会怎么对她。   “找我做什么?”施玉儿哭着伏进他的胸前,揽住他的腰身,问道:“你把我碰了,你还记得,对吗?”   “自然记得。”   沈临川轻抚了抚她的黑发,听她哭,淡声问道:“出何事了么?”   施玉儿稍微冷静了一些,抬头问他,“是不是要娶我?”   “娶。”   他的回答很肯定,沈临川不知晓自己的父母是否愿意让施玉儿进门,他只知道,自己碰了她,便要负责。   “我们的事情被发现了,”他的回答很坚定,施玉儿听着他平稳的心跳,便知晓他没有骗人,于是继续说道:“我是偷跑出来的,若是等到叔母醒了,她定然要责罚我。”   她抬头,如昨夜一般娇声在他耳边说道:“你敢不敢去说娶我,现在就去。”   沈临川伸出手,擦拭她面上的泪痕,低下头时,唇畔碰到她的脸颊,顿时升起一阵酥麻,二人皆是一怔,施玉儿松开手,离他远了一些。   “去罢。”沈临川微垂了垂眸子,手不自觉的触了一下唇畔,低声说道:“我看不见路,你带着我去。”   他的神情始终淡淡,若不是施玉儿看见因为相碰后他泛红的耳垂,还以为他已经将昨夜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不过她知道,沈临川对她并没有所谓的情意,有的只是责任心与愧疚之情罢了。   或许他对任何人都是这般温润有礼,她并不是例外。但施玉儿需要的就是这样,她对沈临川亦无情意。   她扶着沈临川的胳膊,见他步履稳健的模样,忽然之间想道,若是他眼疾有好的那一天,那该会是如何模样。   她的心中本该是忐忑害怕的,但是不知为何,见他这般镇定,便也觉得左右不过挨罚罢了,总不至于丢了性命。   等她挨罚之后,便可以逃离施家,逃离林子耀与曹通判,嫁给这位沈夫子,从此总归不至于如履薄冰的活着。   施玉儿想的有些多,想自己的未来与现在,眸光逐渐坚定,她想,就算以后是跟着沈临川要饭,也不要再如此受人桎梏。   “沈临川,”她咬了咬牙,说道:“你以后一定要好好待我。”   她的声音坚定,“我想了许多,我想你就算是要饭我也不会丢下你一个人,你若是去要饭,我就陪着你,我去挖野菜给你吃,总不至于我们两个人都饿死。”   沈临川一怔,听她如此说,只能说道:“定然不会委屈你去要饭。”   他偌大的丞相府,养一个弱女子还是养得起。   回施府的路很短,路上空气很凉,可听着他的话,施玉儿却觉得心中熨帖,尽管男人的话大多不能信,但好歹此时心中舒坦。   “我可以绣些帕子补贴家用,”施玉儿叹了口气,开始谋划起成家后的事情来,“你在施府定然是待不下去了,我也没有嫁妆,我爹的遗产定然不会给我,我帕子虽然绣的不算好,但多绣一些,还是可以卖些银两。”   “你难道还是教书么?”她的语气有些沉重,“若是你到旁的地方教书,定然不会如施府给你的月钱多,而且你以后还要养活我,日子定然更加拮据。”   沈临川听她说着,不时点头,将她的絮叨都听进心里,待她话落,补充道:“我住的地方亦是施家的院子,我们出去后也没有地方住。”   “……”   施玉儿额上青筋跳了跳,说道:“船到桥头自然直,咱们先将这件事解决了再说。”   她扶着沈临川进后门,恰好遇上要去接人的施诚,他望了一眼二人,面上似乎惊诧,又看了眼施玉儿,欲言又止。   “玉儿小姐,”施诚低声说道:“夫人正在到处找你呢,你这……扶着沈夫子是要去哪儿?”   施玉儿答道:“去找叔母。”   “带着沈夫子去找夫人,你们、你们……”施诚似乎有些不可置信,脑中似乎有什么东西闪过,他拍了怕脑袋却捉不住,左右想了一遭,想不出是为何,只能说道:“那你们去吧。”   “沈夫子今日还上课吗?”   “不上了,”施玉儿替沈临川答话,想了想,继续说道:“劳烦你将他屋中的东西都收拾出来,若是私塾中有遗落的东西也都替他拿回去,一件都不要遗漏。”   说话的同时,她在心中迅速盘算,自己这段时间攒下的月银和柳氏送来的首饰能否带走,她转头,见施诚一副愣愣的模样,然后将扶着沈临川的臂松开,将自己腕上的银镯子和头上的钗子、耳上的耳饰尽数取了下来,递给他,说道:“你将这些去当铺换成银子,和沈夫子的东西收拾在一起。”   “那、那要不要找个屋子?”   施诚见她这阵仗好像是沈夫子要被赶出去一样,下意识便说道:“若是出去了也没地方住。”   施玉儿顿时便觉得他心思通透,于是将要准备的事情一一与他说了,施诚虽怔愣,办事却也利索,尽管还想不太明白,但应下后便一溜烟儿地跑了出去。   沈临川在一旁听着她的话,觉得她处处思量周全,便未再说什么,只过了半响,说道:“往后要辛苦你了。”   这话施玉儿实在是不想答,一边扶着他往落桃院走,问道:“你这些年可有积蓄。”   沈临川思量片刻,慎重答道:“无。”   施玉儿望了他一眼,目光中似有火星,恨声道:“一两银子都没有么?”   “没有。”   沈临川并没有骗她,他在施家教书,月银五两银子,他每个月给施诚一两用以自己的衣食,剩下的尽数送给了路边的乞儿。   他何曾想过会遭遇此番事情,也未想过会有一个人来和自己生活,故而并未积攒财物以备不时之需。   “罢了罢了。”施玉儿的脑中一抽一抽的疼,回想起昨日看见他屋中家徒四壁的样子,觉得自己还是不要再问,以免再添忧虑。   二人绕过中堂,便见着了寻她的人,那人的目光不住往他们两个身上望去,似乎在看什么新鲜玩意儿一样。   等进了落桃院,施玉儿便见着柳氏面色枯败的模样,使得原本就憔悴的面容更显苍老。   柳氏见着二人如此亲近,顿时气不可遏,将身边的茶盏拿起便往二人的方向摔来,沈临川反应迅速地拉着施玉儿往左避了一步,茶盏恰恰从他的脸旁飞过,砸在略有些潮湿的地面摔得粉碎。   施玉儿早就做好了迎接柳氏责罚的准备,此时扶着他的手臂,心中顿时便也多了两分底气,见柳氏还要扔,便讽道:“叔母是要砸死我么?”   “砸死你这个孽障!”落桃院的院门已经紧闭,柳氏的怒吼便也再不加任何遮拦,她今日受的刺激已经足够多,多到她再维持不了任何体面。   “你是怎么敢的!”她深吸了两口气,面上竟然气到有些红润,骂道:“我倒是要看你如何与族中交代,如何与曹通判交代!”   “我为何要与曹通判交代?”施玉儿的手掌紧抓着沈临川的手臂,便有源源不断的热意从他坚硬的手臂传来,她毫不留情的驳回柳氏的话,“我与曹通判之间什么关系都没有,若是有,也是你们想尽办法做些见不得人的事情,我从来没答应过!”   “若是你真的这么在乎他的想法,大可自己去奴颜婢膝讨好,将施府上那么多的小姐随便选一个送过去,何必如此惺惺作态,非要与我过不去?”   “你!”柳氏气到又是一噎,指着她就连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若是他们府中有这么标志的女子,何须还对她如此看重,“你大逆不道,我非得让你吃点教训不可!”   话落,她身边的言画便拿着木板上前,施玉儿见她如此,又是嘲讽一笑,“你倒是打,打了我的脸,外头传出去便是虐待我这个孤女,只要我不死,我就要让别人都瞧瞧你是怎么对我的。”   她的这番话算是将这段时间的忍气吞声全吐了出来,柳氏本就是惺惺作态,在外面做出一副贤良的模样来,私底下对人极其苛刻,表里不一。   她这般巧舌如簧的模样实在少见,沈临川本以为她是一个只会将委屈往肚里咽的娇弱女子,却想不到她竟然也有如此的一面。   只是他更不知道的是,施玉儿是因为有他在身边,才心底有了这么两分底气。   她此言一出,言画拿着木板不知该如何,此时,屋内突然传来林子耀的声音,以及施珉的劝慰声。   下一刻,门‘砰’的被撞开,林子耀浑身血痂,只着中裤从屋里蹿了出来,他的双手还被反绑在身后,此时院内都是女眷,无人敢拦他,施珉动作晚了他一步,此时方跑出房门。   施玉儿看清林子耀身上一个接一个的针眼与血痂,顿时心中便一阵恶心,她很自然的便躲到了沈临川的身庡㳸后,而沈临川则微微张开双臂,将她护住。   这一幕将林子耀又刺激的不轻,他此时只要一看见二人,下身就痛的好似被砖石打砸,想起昨夜自己遭受的一切来,顿时又开始失心疯一般往二人扑去,动作中带了许多的奋不顾身,却还未碰到二人衣角,便被沈临川一拐杖敲到了地上,顿时只能如死鱼一般在地上扑腾不已,丑态尽出。   施珉忙将他给拖回了屋里,然后将门锁死,不让他再出来。   柳氏受不了这番刺激,又晕死了过去,抚琴拼了命的掐她的人中才将她掐醒。   “去祠堂,去祠堂!”柳氏醒后便开始拍桌,她知晓此事瞒不住,既然瞒不住,那就按族法来,“快来人去将族长和老爷请来!”   施家族法严苛,若是女子未婚苟合,需褪衣受竹条笞仗三十,未婚先孕者则受幽闭坠其腹中胎儿。   施玉儿脸色白了一白,且先不说她知不知道自己能否熬过三十笞仗,光是褪衣受刑四个字就让她感到害怕。   “别怕,”沈临川握紧了左手的拐杖,微微侧首,宽慰她,“我陪你。”   施玉儿摇头,对他的话不置可否,他如何陪她,站在一旁听她哭么,那还不如不陪。   沈临川没听见她答话,也不多言,被她扶着一同往祠堂而去。   在沈家,若女子未婚失贞,则需老祖宗赐下金块,令其吞金自尽,保其体面,死后亦不可葬入祖坟,需烈火焚尸,化为黑灰散尽。   尽管他亦是沈家人,但他可以确定,施家的族法尚不至于如此严苛,沈临川指尖微蜷了蜷,就算真的如此,他也会想办法保全施玉儿的性命。   等到一行人来到祠堂后,施二叔也匆匆赶来,他的面色难看,坐在圈罗椅上沉默不语,只剩下胸膛剧烈起伏,眸中发出鹰似的狠戾光芒。   他心里明白,经此一遭,林子耀的前途算是彻底毁了,曹通判定然不会再帮他们,只是沈临川是知府府上的门客,他若是惩戒了沈临川,便是落下知府的面子,于他日后高升无益。   但是得罪了曹通判,他往后官途亦是要受到为难,施二叔一时间头痛欲裂,他夹在其中,大人与小人都不能得罪,于是只能将火撒到施玉儿身上。   “你这个贱人!”他一拍案,怒骂道:“还不速速跪下。”   他的唾沫飞起,溅到一旁柳氏的脸上,柳氏用帕子擦了擦脸,将祠堂各位族中排位最上方放着的那根带着倒刺的包浆竹条拿下来。   施玉儿知晓今日这罚自己是逃不过的,于是只能顺从跪下,而沈临川站在她的身侧,似乎若有所思。   施二叔将外袍脱下,袖子挽起,握住竹条的一端,用尽了狠力便要朝着她抽下,竹条被挥动发出破空声。   施玉儿紧闭着眸子,已经做好接受的准备,却谁知预想中的痛楚并没有传来,而是有一双有力的臂膀拥住她的肩,将她护入怀中。   熟悉的味道传来,她抬头,恰看见沈临川微微蹙起的眉间,以及他肩上被划破的布料崩开露出里面填充的棉花,他的长睫微颤,闷哼了一声。   沈临川的长发垂在她的面颊之上,遮住了祠堂门口透进来的日光,施玉儿微微启唇,眸光颤了一下,感受到自己肩上的暖意,心中顿时涌上一股难言的踏实感与酸楚。   沈临川微微弯下腰来,将怔愣着的她抱住,护在怀中,掌落在她的黑发上,柔声又重复了方才被施玉儿不置可否的那句话,“我陪你。”   作者有话说:   哼哼,本来这章是留到明天双更哒,既然大家想看,那我就开始刨存稿箱~拜托各位小可爱跟订一下啦,咱们明天可以再见面吗,每天早上九点,见不到大家鱼会吃不下饭的哦~   大家除夕快乐! 第二十六章   沈临川站在施玉儿的身侧, 如青松屹立,他下颚紧绷,墨色的瞳孔中没有一丝神采与感情, 亦没有怯与惧。   施二叔打下这一下几乎用了全部的力气,却没想到会打到他的身上, 但事已至此, 他断然没有收手的道理,就算是闭着眼睛, 他也要打死这个□□!   如今方抽出这一下便有如此威力,他的心中颇为得意, 既然不能为他的仕途出力, 那就算是将这个贱人打死也无妨!   可就在他打算抽第二下之时,忽然有一道怒喝传来, “我看你们谁敢再打!”   这道声音……   施玉儿忙从沈临川的怀中探出头去, 见着来人, 忙喊道:“叔祖!”   施叔祖在族长的陪同下往祠堂的方向跑来,许是步子太急了的缘故,他的动作一瘸一拐的很明显,满头银发在寒风中闪烁。   “我看你们谁敢打我的孙女!”施叔祖满头大汗,将施二叔手中的竹条一把夺过, 胸膛起伏着, 望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二人又看施二叔,目中溢满怒气。   被猛地夺去竹条, 施二叔面上也并未出现恼怒, 而是微微后退一步, 对着施叔祖与族长拱手, 指了一下地上二人, 然后问道:“施玉儿与人未婚苟合,难道二位以为我做错了么?”   “错自然是没错,”族长往前一步,敦厚的面上盈满笑意,闻言答道:“叔伯他爱孙心切急了一些罢,族里的规矩自然不可能有错,你也自然没做错。只是施玉儿犯错,若是要罚,也是该族中嫡亲的长辈或者是族长我来罚,不劳你动手,你且坐一旁去喝喝茶,莫要恼火。”   这话说的面面俱到,挑不出差错来,施叔祖冷哼一声,坐到一旁饮茶,睨着一双眼且看二人该如何唱和。   “既然如此,”族长又含笑问施叔祖,“是您来还是我来?”   “我是她嫡亲的叔祖,就算是打,也是该我来打。”   族长是被请来和稀泥的,二人做了交易,他自然是顺着施叔祖的话来走,闻言,便也坐到一旁,倒了一杯茶,不再多言。   茶水面漂浮着几根茶叶,茶水颜色透亮,是好茶,族长侧首一瞥,忽然间瞥见柳氏身旁的小几上有一盒半寸长的银针,不由得又笑道:“莫非是我消息有误,这施玉儿已经有孕么?竟然要用上针刑。”   那盒银针上泛着寒光,施玉儿的身子一缩,面色又是猛地一白。   “哪里需要用上针刑?”见几人都看来,柳氏咬碎了后槽牙,才笑着回话,“不过是拿出来清清灰罢了,府上出现此等丢人现眼之事,我纵使心中恨她不争气,却也不至于如此蹉跎她。”   她的面上虽挂着笑,心中却是恨毒了,若不是二人突然前来,她真想将这银针一根根插进施玉儿的指甲缝里,看这个不识好歹的东西生不如此哭求哀嚎的模样,好出一口她心中的恶气。   “到底是我想多了。”族长咂了一口茶水,发出一声赞叹,然后对施叔祖说道:“您开始吧。”   施叔祖握着竹条的一侧,望着施玉儿,眸中浮现出一丝不忍与无奈,问道:“玉儿,你可知错?”   “孙女儿知错……”施玉儿现在只期盼着叔祖能手下留情,她自然是知错的,她从来就没想过要去犯错,怎能不知呢?   “好孩子,”施叔祖闭了闭眸子,又寒声问站在一旁的沈临川,“你还站在此作甚?”   沈临川将施玉儿微微松开,长睫低垂,闻言淡声答道:“我与玉儿既发生夫妻之实,便已是夫妻,夫代妻受过,理所应当。”   闻言,施叔祖看他的目光中出现一丝赞赏。   还不等施二叔说话,族长将他的话头截了下来,大声道:“对,夫妻本就一体,此倒也无妨,总之今日过后,施玉儿便是外人了,我们再也管不了什么,要罚她夫婿,与罚她倒也无什么两样。”   族长在看见沈临川的面容时眸中浮现出一丝精光,转瞬又无影无踪,“君子跪天地父母君,便站着受罚吧,倒也不折一身傲骨。”   既已拍板,施二叔一口气憋得不上不下,涨红了一张脸,气的直喘气。   施叔祖将衣袖挽起,然后将施玉儿拉到一侧,手中的竹条一下也不偏的往沈临川的肩上背上抽去,一下比一下更重,毫不留情面。   施玉儿站在一旁,观着沈临川替她受罚,尽管她没有挨到一下打,但当竹条一下一下抽到沈临川的身上时,她的心中也跟着一颤。   沈临川身上的外衣已经被脱下,没有了厚实衣物的缓冲后,竹条每一抽下一次都叠着前一次的伤痕反复抽打皮肉带出血珠,他始终站的直挺如松,未曾曲折。   等到了最后五下时,竹条锋利的边缘两侧都已经被染成了血红,他背上已经满是血迹蜿蜒,染透衣衫,这哪里是竹条,分明是竹刀!   施玉儿在心里默默地数着,祈盼三十下快些结束,心似在油锅中煎,等到三十下打完,忙说道:“叔祖,已经打完了。”   施叔祖收起竹条,望了一眼沈临川的伤便别过眼去,将竹条丢到施二叔的面前。   沈临川闭着眼,听见打完,身子摇晃了一下,被施玉儿扶着才堪堪站稳,他的单衣已经破的不成样子,渗出的血液与布料粘连在一起,成了暗红色,又有鲜血不断渗出,滴落在地。   施玉儿的眼睛已经通红,憋着一眶泪拿起放在一旁的长袄裹在他的身前,扶着他坐到一旁的椅上。   见罚闭,族长也放下茶盏,开口将这件事结束,他的话如倒豆子一般的倒出,“既然如此,罚也罚了,那施玉儿自然不能再在施府居住,不如就让她随夫搬出。”   “这德行有亏的女子也不能拿到父母遗产,”族长望了一眼众人,继续说道:“这段时间施玉儿在你们府中居住所耗费的银两,族里每个月都有支付,你们便是两不相欠,剩下的财帛便归族中所有。”   施玉儿的遗产,便是施叔祖拿来与族长商谈的筹码,让他压制住几位族老的动作,不然今日施玉儿定然没有命从祠堂走出去。   一是放人二夺遗产,施二叔被算计的气到七窍生烟,他就知晓这两人定然早有预谋,但事已至此,他硬生生被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心中淤了一口老血,差点将他憋死。   忙活一场,最后财名两空,这叫他如何不气!   不过申时。   沈临川身上的伤拖不得,施叔祖与族长搀着他到了安置的地方,他背上的血沾了二人一手。   族长虽说是受托而来,但此时心中也赞赏此人,不由得夸道:“还算有骨气。”   施叔祖又是冷哼一声,并不答话,见着大夫进屋,便去街上买给沈临川补身子的东西。   施叔祖早年丧妻,膝下只有一个独子,如今一人独居,院中空荡。   族长坐了一会儿,见施玉儿浣衣,便走近说道:“虽说我不是你嫡亲的叔伯,却也知晓你乖巧,但事已至此,别无他法,作为你的长辈,我唯愿你往后和这位夫子好好地生活罢,莫要再有旁的心思,等再过些年,此事被淡忘,日子也就好过了。”   他说的话也算都出自真心,施玉儿揉搓着木盆中的衣物,一时无言,井水冰凉,她的指尖一阵阵的泛着刺痛,她努力的想要把衣上的血迹洗掉,但却无济于事,最后一直到指尖都搓破,那些血红依旧显眼,于是只能放弃。   “我知晓您说的都是对的,”她呆呆地望着盆内的一片血红,轻笑了笑,将水泼掉,心中复杂难言,“若不是他替我挨了罚,我只怕已经是在施家祠堂了,我记得他的恩,往后和他一处,哪怕是秉着报恩的心,也该好好待他。”   “知晓就好,”族长叹了口气,见四下无人,从袖中掏出一个荷包来递给她,“你的遗产是归族中办学所用,我动不得,但却也记得该替族里的孩子多谢你,这个荷包你收着,算是我补贴你的,你且不要告诉旁人。”   “日子总要过,”族长将荷包塞到她的手中便转身离去,“就当是我的一点心意好了。”   他的背影消失,施玉儿默了一会儿,将荷包收进袖间,将洗好的衣裳晾起,然后坐到桌旁。   大夫已经在房里待了许久,期间出来过两趟拿药,她本想进去看看,却被拦住,大夫只说不便,便又匆匆入内。   院中寂寥,施玉儿的心都被里面的人牵着,拆衣裳时被针戳了好几下手指,最后只能作罢,在院中坐着等大夫出来。   她一个人坐在院里,望着屋外只剩下两片枯叶的树木,一阵阵的心悸感传来,一时间更是坐立难安,她将族长给的荷包拿出,数了数,里边有五两银子。   五两银子……施玉儿笑了笑,将荷包收好,她父母为她留下的现银有整整三千两。   三千两,在这儿办个学堂难道还不够么?   她慢慢的伏在桌上,心中一团乱麻,她是孤女且无血亲,家中的财物,她护不住的,君子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她也懂,倒不如换个安稳生活罢。   老大夫在屋子里,借着火光将沈临川背上的细刺挑出,末了用蜡将小刀烧的通红,然后将烂肉割去,最后敷上药膏。   沈临川的额上尽是豆大的汗珠,他闭着眸,唇间发白,忍受着剜肉之痛,大夫来的匆忙,他的伤又不能耽误且繁琐,麻药的药效早已经快消失,新敷上的伤药宛如在伤口撒盐一般的刺痛。   “再忍忍,”老大夫用剪刀将棉布剪开,将血水吸附,沉声道:“血止住就可包扎了。”   日渐西沉,院角覆上白雾。   施叔祖背着一个大背篓回来,施玉儿忙上前替他取下,见到篓中的排骨猪肉和一大块红糖,不由得问道:“叔祖,您买这些东西做什么?”   朝中糖价贵,这一大块红糖定然花了不少银子,施玉儿本想说自己用不上吃这些东西,却记起来沈临川伤着,需要补身子,于是只能答谢道:“孙女儿连累叔祖了。”   “好孩子,”施叔祖并不怪她,也不多问,以免为她更添愁烦,而是说道:“去把排骨炖上吧,给你夫婿好好补补身子。”   ‘夫婿’这两个字有些陌生,施玉儿点了点头,然后将排骨拿到厨房焯水。   排骨是早已经被砍成了小段的,她坐在灶前将捆成一团的草把点燃,望着升起的黑灰思绪逐渐放空。   灶前很暖,火光映在被烟熏的黢黑的石壁之上,草把发出轻微的‘哧’声,锅中的水滚烫后开始翻起水泡,她将锅盖拿开,将锅中浮沫撇出后便又将剁小了的萝卜丢进去,放入调料,准备炖汤。   厨房中飘起的烟火让这个屋子多了一丝暖意,萝卜的清甜香味充斥着整个小院。   大夫满脸疲色从屋中出来后与施叔祖耳语了两句,拿了药钱后便离开。   施叔祖叹了口气,望了眼正在做饭的施玉儿,轻声推门进入屋内。   沈临川坐在床头,他的脸色苍白,眉间紧蹙着,上半身并未穿衣,被层层白布缠裹,听见开门的动静后他微微抬头,可那眼中却是没有一丝神采。   尽管施叔祖早便知晓此人眼盲,可如今他的心头仍旧是一堵,他期盼玉儿能够觅得良人,可此人身有残疾,日后该如何照料妻子,再后面若是有孩子了,又该如何撑起一大家子的生活。   他是玉儿的叔祖,若是不顾玉儿的意愿,他大可让二人分开,费些力气将事情瞒下去,总好过让她日后跟着此人受苦好。   施叔祖叹了口气,沉着脸坐到他的床边,端详他良久,忽然间开口说道:“你很像一个人。”   “不知您所说是何人?”   沈临川侧首,似乎是想知晓答案。   “我不记得了,”施叔祖望了望窗外,眉间低垂,沉声说道:“我年轻时候参军,见过他,只记得他是一个很英勇的人,你与他有几分像,但是你们不同。”   “他大抵是某个高门大家族里的人,但你不是,你只是一个眼盲的教书先生。”   见沈临川点头,面上并未有羞愧或恼怒之意,施叔祖才继续说道:“但是你也算个男人,敢作敢当,不然我定然不会允许玉儿与你这样的人在一起,你身患眼疾,日后生活定然不便,只会苦了我的孙女儿。”   沈临川知晓他的顾虑,也知晓他说的一字一句皆是真实,故而并未反驳,而是安静听他说完。   “你们当日发生何事我并不清楚,我只知道,你以后是玉儿的夫婿,”施叔祖侧首望向他,一字一句铿锵有力,“你从此要担起一个丈夫的责任来,你可知晓?”   ‘丈夫’,沈临川在心中默默念了念这两个字,然后点头,“我都知晓,还请您放心。”   “我日后定当护她,不会让她受委屈。”   闻言,施叔祖点了点头,面容上似乎又沧桑了许多,他看了眼自己的瘸腿,望着屋内暗沉涌动的日光,说道:“玉儿命苦,我也不能为她做些什么,但若是你日后有对不住她的地方,我就算是拼了这条老命,也要让你付出代价。”   二人的对话到此结束,施叔祖推门走出,恰好施玉儿已经做好饭,正在为沈临川凉汤。   她将排骨炖的软烂,将沈临川那碗里排骨的骨头全部剔出,见施叔祖出来,忙道:“叔祖,他的伤可还好?”   “伤无碍,不过一些皮肉伤,你去给他送饭吧。”   闻言,施玉儿才放下心来,将饭菜端入屋中。   屋内光线有些昏暗,沈临川的墨发披在肩头,身上绕着的白布隐约透出血迹,被子只盖到腰际,此时他的目光正顺着施玉儿的方向而缓缓移动。   施玉儿的心口一颤,一想到他身上的伤是为了护住自己才留的,顿时便心中一阵阵酸楚涌起,她默默坐到沈临川的床旁,眸子微抖,颤下一滴泪来。   那滴泪珠砸到沈临川的手臂之上,带着一丝凉意,他似乎怔了一下,然后轻声问道:“哭甚么?”   “没哭。”话虽如此,她的声音却不像是没哭的样子。   “疼么?”   沈临川摇头,“不疼。”   “伤成这样了都不疼,难道你是铁打的么?”施玉儿将软烂的肉舀起送到他的嘴边,见他启唇咽下,才继续说道:“吃完饭你就好生休息,我将你的衣裳洗了,叔祖会拿堂兄的衣裳给你穿,大概会小一些,我明日给你改一改。”   她的心中盈满了愧疚与感激,待到一碗汤喂完,她俯身将沈临川身上的被子掖了掖,细软的黑发拂在他的面颊之上,带了一丝痒意。   沈临川记得昨日,她哭着求他时,大约也是在这么近的距离,发间散着同样的馨香。   “让我看看你的伤如何了。”施玉儿在祠堂时见到他的背上血肉模糊,却不知此时如何,若她不看一眼,不确定一下此时他的伤况,心中就如悬着一块大石一般,不上不下,难以心安。   那竹条削的那般锋利,边缘还带着毛刺,大夫不说伤况,叔祖也不细讲,好似要将她埋在鼓里,她如何不担忧?   沈临川是代她受罚,她每每想起今日被护在怀中仰头便看见他的额上渗出汗珠,亲眼见着他唇上的血色一点一点消失殆尽的模样便觉得心中的愧疚要涌出来,愧疚他本就眼盲,日子难过,还为了她又受了这种苦。   她稍带了些凉意的手指落到沈临川的肩上,又软又凉,这只手与他的曾经十指相扣过,在无边的夜色里伴着浓稠的热意缠绵,沈临川亲吻过她的手掌,抚摸过她的指节,将它们高举着,又紧握在手中,最后与她十指相紧扣。   沈临川的伤尽数在后背与肩上,他此时坐着,施玉儿要看,他便往前了一些,那些可怖的伤口已经尽数被纱布遮下,她只能看见新透出的淡红色血液,与未被顾及的边角绽开的皮肉。   “真的不疼么?”   她的指尖在纱布之上轻轻地碰着,沈临川感受到她的小心翼翼,原本‘不疼’两个字已经到了嘴边被他咽下,而是说道:“一点皮肉之伤罢了,无需如此担忧。”   他曾经在慎刑司中经受过的酷刑每一样都比今日的笞仗要疼得多,先帝驾崩那年,他替太子拦下的那一剑更是刺穿他的肩部,险些一箭穿心,故而这三十笞仗,只能算是简单的皮肉伤,并未伤到筋骨,修养几日也就好了。   “不疼的,”沈临川的声音放柔了一些,“伤口不深,只是吓人罢了,没打到你身上便好。”   听见他的话,施玉儿在床边一时无言,好半响,她才哑声开口,“整个背上都被打的没有一块能看的地方,我纵使不聪慧,却也不是个蠢货,这怎么可能不疼。你对我这么好,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   他们二人虽然是众人眼中的夫妻,但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他们只有夫妻之实,并无夫妻之间的情分。   施玉儿也不是他明媒正娶,拜过天地上了族谱的妻子,她对这个沈夫子,除了一个名字之外,更是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了解。   “无需你报答,”这个问题沈临川不想回答的太突兀,他的面庞转向施玉儿的方向,实话答道:“我答应过要对你负责,君子一言九鼎。”   这个答案施玉儿想听,尽管不那么动听,但这是最合乎情理的答案,‘责任’二字便是沈临川为她做这一切的原因。   她笑了笑,见他大半个身子都露在外面,说道:“你躺下吧,这样坐着不冷么?”   言罢,她便伸出手去,想将他的被子往上提一提,却不料沈临川将死死被子扯住,一丝方才的冷静也无,他的面上升起一丝绯红,低声唛濡说道:“我只着了亵裤。”   施玉儿顿时有些讪讪收回手,但是他这样坐着也不是办法,于是说道:“左右不过转个身而已,我扶着你,你将被子拉着可好?我定然不会看你。”   她将沈临川的身上早就已经看遍,施玉儿这般想,顿时也一阵脸红,不由得摸了摸鼻子,扶住他的胳膊,让他好转身躺下。   屋子不大,床也不大,他紧紧的扯着自己的被子,攥到指尖都有些发白,施玉儿不愿让他为难,全程都望着墙壁,未看他一眼。   二人心思各不相同,等到沈临川在床上躺好后,施玉儿将被子盖在他的背上,然后蹲下身嘱咐他道:“若是饿了就喊我,我替你热饭,若是旁的,你可喊叔祖来扶你,万不可自己忍着,知道么?”   似乎在她的眼中,沈临川便是一三岁稚儿一般,她的声音落在沈临川的耳畔,柔柔的。   “我知晓,你放心罢。”   沈临川眨了下眸子,仿佛是想努力看清眼前,他望着无限的黑,对那声音的来源致谢,“多谢你。”   施玉儿愣了下,将他额上紧贴着面的一缕长发拂下,“是我该多谢你才对。”   她指尖的温度让沈临川觉得很舒服。   烛光打在他的面颊上,高挺的鼻梁上落下长睫的阴影,或许是由于失血过多的缘故,他看起来苍白又易碎,偏生与他眉目间的坚毅冲突,让人心生不忍。   施玉儿看的有些愣。   或许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沈临川羽睫微颤,哑声问道:“在看什么?”   作者有话说:   爱大家(撒娇打滚),后面还有一章哦~麻烦大家跟订一下,帮俺冲冲千字~马上俩人就要有自己的小家啦~ 第二十七章   这四个字将施玉儿猛地惊醒, 她支吾了一下,有些含糊地答道:“没什么,我只不过瞧你没什么气色, 在想该做些什么给你补补身子罢了。”   沈临川并未答话,不知有没有信, 但是无论他信不信施玉儿都不想去深思, 此言落后,她便逃也似的离开了。   的确, 沈临川很俊美,但是一想到自己竟然看愣了, 她便一阵脸热, 直怪自己没出息。   次日清晨,天边方泛起鱼肚白, 屋顶的灰瓦上凝着厚厚的白霜, 施玉儿哈着寒气从屋里出来, 往东边侧卧望了一眼,才去烧水洗漱。   施叔祖家的院子是从前还未发家时施家老祖的院子,曾经住过三代人,到了施玉儿父亲这代才分开,院子地面的青石砖上有钝物砸出的裂缝, 砖面上透露出一股与年纪相符合的沧桑。   从前如此热闹的一个家族, 如今便也只剩下一花甲之年的老人还苦守在此处,其余人皆各奔东西或天人永隔。   屋檐下的蛛网上凝着细细的水露, 横梁之上有密麻细小的蚁洞, 春日新燕来时筑的泥窝还稳稳当当悬在厨房的檐下, 黑色的窝上有几根燕毛露出一个角细颤, 等着来年开春时主人家再归来。   日子一日一日的过去, 一月一季一年,再有燕来时,却不知是否还是从前的那只。   施玉儿将锅里的粥熬到稠白,发出细软绵密的香,才用发黄显旧的老瓷碗将粥汤盛起,端到院子外。   风没刮,但寒意却是弥漫在每一个角落,鼻间虽没吐出雾气,但吸入的却都是刮的嗓间生疼的凉。   天暗的像是只点了一盏煤油灯,光便从云层之上匀出不多的几缕下来,等分到这一方小院时,便只剩下寒酸的可怜的一星半点。   施玉儿从施府出来时就连一件换洗的衣裳都没带走,还是昨日族长夫人出面将她入施府时自带的那几件衣裳拿了过来,她才有衣裳换洗,不至于太过窘迫。   天边涌着浓重的雾气,施叔祖习惯早起,此时他坐在桌边喝粥,颇有些心不在焉,待到一碗粥饮闭,才终于犹豫着忍不住问道:“玉儿,你与叔祖说实话,你与那盲人夫子可是真的两厢情愿?若是你有苦衷,便与叔祖说,叔祖定然为你做主。”   闻言,施玉儿将筷搁下,微垂下头来,眸中涌上一丝羞愧,答道:“既然事情已经发生,那便是孙女儿自愿的,怪不得他。”   她不仅是自愿,那日里,是她求着沈临川碰她,她实在是受不住药性,那种滋味比让她死了还要难受。   施叔祖眉目中浮现出淡淡的忧愁来,从鼻间哼出一声粗气,半响,才又闷声道:“他虽然也算有担当,但也不能算是良人。”   “我知晓你素来懂事,定然不是如此不知规矩之人,你有苦衷,便与叔祖说!”施叔祖辗转反侧一夜,却还是不能接受让施玉儿与一个瞎子过一辈子的事情,他苦口婆心地劝道:“你还有我这个叔祖在,无论如何,叔祖还是你的依靠。”   施玉儿知晓,若是自己将事情的原委说出来,叔祖定然会想办法替她出气,但是事已至此,定然再无转圜的余地,且叔祖又年事已高,她不愿再劳累他人为自己奔波受苦,于是只说道:“孙女儿想,沈临川是个好人,跟他总比跟林子耀或者曹通判都要好。”   她婚前无媒苟合之事在施家上下并不是秘密,就算叔祖为她想尽办法瞒下,只要有心人稍一打听,便可将事情始末知晓,所有事情到头来还是会回到原点,或许情景只会更加不堪,她别无选择。   “苦一些累一些都没关系,”她的唇边勾起一抹略显苦涩的笑来,“孙女总不至于太受委屈。”   清晨很静,二人的话被沈临川尽数收入耳中,他轻触着自己胸前的紫檀木牌,又缓缓阖眼。   没有树叶的枯枝在黯淡的天幕之下矗立着,待到北风起时,便只能摇晃着枝干随风而摆动,吐尽了萧瑟与孤独。   临近午时,屋门被‘砰砰’敲响,屋内只有沈临川与施玉儿二人,听见响声,施玉儿先是透过门缝望了一眼,见来人是施诚,才将门打开。   施诚面上满是焦急,门一开就钻了进来,急乎乎地问道:“玉儿小姐你和沈夫子可还好,沈夫子的伤怎么样,我怎么听说你们、你们……”   剩下的话他在嘴里半响转不出一个弯来,施玉儿知晓他要问什么,于是低低地‘嗯’了一声。   施诚拍了拍自己的脑子,得到答案后脑中更是一团浆糊,只能问道:“那、那沈夫子可还好?”   “他受了些伤,但是倒也无虞,”施玉儿倒出一杯热茶给他,示意他冷静些,然后便问道:“我托你昨日去办的事情可都妥当了?”   “哦,妥当、都妥当,”知晓她定然急这笔银子,施诚便将自己胸前的荷包掏了出来,对她说道:“玉儿小姐您昨日给的首饰拢共当了三两银子,沈夫子的东西我方收拾妥当便有施府的人来收屋子,我便都给搬到我住的地方去了。”   “屋子租一年更便宜些,费了二两银子,剩下的钱我换成了碎银子和铜板,您看可还好。”   好,自然是好。   施玉儿提着轻飘飘的荷包,心中忽然便泛出一丝苦涩来,不由得语气里也带上了一丝抱怨,“没什么不好的,到底还有些银子能在之后的生活中转圜,只是我断断没想到他在施府做了这么久的夫子,竟然一文钱也没攒下来。”   “这……”知晓那个‘他’是谁,施诚挠头笑了笑,不敢将沈临川每个月用四两银子打发叫花子的事情说出来,这要是说了,岂不是于他们二人夫妻感情无益么。   他从前只叹是沈夫子心善,不在乎这些俗物,可现在再看,沈夫子要成家,手里没有积蓄自然是不行的,只怕玉儿小姐日后是要吃些苦头了。   “他就在屋内,你去看他罢,看完我便与你一起去看看租的屋子,再清扫一下,好搬进去。”   等到施诚进屋去,施玉儿便将荷包打开看了眼,果然里面干净的可怜,铜板倒是占地方,只是却不值当什么东西,就算有几百文钱几千文钱将她压得喘不过气,也抵不得一锭沉甸甸的银稞子金稞子好。   她将荷包放到自己住的屋里收好,然后将午饭时的碗洗净了才见施诚眼眶红红的出来。   他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叹气,末了望了眼正擦桌的施玉儿,似乎有千言万语要倾诉出来。   一七尺男儿如此,施玉儿倒是有些看他笑话,不禁问道:“哭什么?他不是好好儿的么?”   “好自然还是好的,只是、只是我没想到……”施诚又是抹泪,蹲在桌旁说道:“只是没想到短短一日间竟然会发生如此大的变故。”   他现在还能想起来自己说给沈夫子娶个媳妇的时候,沈夫子分明说了不愿娶妻,可如今却是为了玉儿小姐愿意将自己弄成这幅模样。   他有些怪自己迟钝,要是早些能够明白沈夫子的心意便好了。   施诚心思猜了两道,便觉得自己将一切前因后果都明白了,定然是沈夫子倾慕玉儿小姐,但他觉得自己定然不能与玉儿小姐结成夫妻,故而不在乎财物亦未考虑过娶妻的事情,只想为自己倾慕的人守着。   而玉儿小姐定然也是对沈夫子有意,不然二人怎会如此……   施诚自己在脑中乱七八糟的想了一通,见自己从前看的那些话本子都往二人身上套,不由得开口说道:“玉儿小姐,你以后一定要好后待沈夫子啊。”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施玉儿将抹布拧干,又净了手,然后说道:“我自然会对他好,咱们先去看看租的屋子,莫要耽误时间。”   “诶,好。”   施诚替二人租赁的屋子在斜桥巷里边,这条巷子里居住的多是一些商贾人家,门前大多放着推车或货架,偶尔能听见孩童的嬉闹声从屋内传来。   巷子口便有一条汩汩往东去的河道,可供平时浆洗衣物之用,有推着蒸米糕的商贩坐在巷子旁打盹,白糯的米糕上盖着一层干净的纱布,有红糖馅的,还有桂花味儿的,一文钱两块,童叟无欺。   商贾人家似乎都不喜与周围人联络,各家各户的门都是紧闭着,每院之间隔着一堵厚厚的墙。   施诚一边走一边告诉施玉儿周边的布局,嘴里偶尔冒出两句感慨之词来,施玉儿皆是含糊着答了过去,心中默默记着路线。   二人说着,便已经走到巷尾,施诚租赁的巷中的最后一个院子,门前干干净净,红漆的木门,铜环上有祥云花样,绕着一圈锁链。   施诚手里有钥匙,他两三下便将门打开,锁链落到地上发出哗啦清脆的声音,有孩童从隔壁探出两个小角来。   门一开,便有一股北风灌出来夹着刺骨的寒,施玉儿粗略看了一眼,见是青砖铺的地,灰瓦黑墙,院中有口供吃水的小井,顿时便满意了两分。   青砖铺地下雨便不会泥泞,也不用担心沈临川摔着,灰瓦黑墙那屋子便结实暖和,冬暖夏凉,有小井便不用去河里挑水吃,总体还算不错。   紧接着,她的目光一转,转到三间屋子上,最右边的是厨房,在门口便能看见灶台,中间是一间卧室,门紧闭着,木门上的麻纸看起来都还新,最左边的屋子很小,屋门破旧。   施玉儿不禁有些好奇的‘咦’了一声,指着最右边的屋子问道:“这间客卧怎么这么小,能住人么?”   说话间,她便往那间屋子走去,在门上轻推了一下,推不动。   此时施诚也跑了过来,闻言,答道:“您就那三两银子,留了一两过日子之后便也只余二两,二两银子,这……难道还想能租两间屋的院子么?”   他拿出一把生了锈的钥匙将那门打开后一推,顿时一股呛人的灰便扑了出来,呛了施玉儿一身。   “瞧,”施诚拿手在面前扇了扇,说道:“长宽一丈,住人不行,放物件倒可。”   施玉儿一边捂着鼻咳嗽,一边觑着眼往里看,果然见到里边窄窄的堆满了各种破的不得了的东西,什么烂布头子破木架子都在里边堆着,难道这院里看着整洁,原来腌臜物全藏在了这间屋子里面?   “那岂不是只有一间睡觉的屋子?”她拧着眉,往正屋走去,推开门果然见里边只放着一张小小的木床,还不够翻个身子的宽度。   床上挂着的靛蓝色床帐已经脏到泛起油光,屋内小几上有着一层厚厚的灰尘,屋子的最角落还有模有样放着个小小的梳妆柜,虽也算是五脏俱全,但却透露着肉眼可见的寒酸。   施诚跟在她的身后,答她的话道:“我瞧这床也挺好的,再说这夫妻之间哪有分开睡的道理?”   “难道……”他的眼睛蓦地睁大,结巴着说道:“玉儿小姐,难道、难道你有啦?”   “这、这孩子生下来……”   眼见他越说越不对劲,施玉儿忙止住他的话头,红着脸道:“没呢,你不要一天到晚净瞎猜,哪里有孩子!”   虽然话是这么说着,但她的心里忽然间便有一些不确定起来,那晚沈临川来了两次,把她累得够呛,好不容易等到药性消失,她却也累晕了过去,并未清理,不知道会不会中……   施玉儿顿时便有些烦恼起来,心中直骂沈临川属狗,让她叫苦不迭,若是有孩子了,那孩子生下来只能跟着他俩一起受苦吃糠咽菜,还是别有孩子更好。   见的面上浮现一丝烦躁,施诚讪笑一声,反应过来这话儿不好打趣,方想换个话题,便听见门口有动静传来,定睛一看,是一三十岁上下的妇人探出半个身子正往他俩的方向望来。   那妇人的眉眼有些眼熟,施诚想了想,还未想出了七八,便见那妇人转身回去了,故而未再多想。   施玉儿是要来收拾屋子的,她叹了口气,寻了一个干净的木盆,将床帐子拆下来洗了,又将这屋子里里外外都打扫了一遍后,她也累的快直不起腰来。   施诚已经将从沈临川那儿收拾的东西搬来,一边搬东西一边卖乖说道:“玉儿小姐,您瞧,我当时就琢磨出您话里的意思来了,收拾东西的时候把沈夫子那儿的被褥等杂物全都搬了过来,要知道,这可都是府里的东西,沈夫子来的时候出来自己身上的一身衣裳外便什么都没有。”   由于这段时间降温了的缘故,沈临川那儿有三床絮,施玉儿看了一眼,将被套拆下来浆洗,准备一床垫着,剩下的她和沈临川一人一床。   “你倒是聪明,”她揩了一把额上的细汗,说道:“若是我在施府中的物件也能弄来就好了。”   “嗐,那您就别想了。”   等到暮色起时,二人才堪堪忙活完,施玉儿望着终于有模有样了些的院子,心中升起一丝满足来,无论怎么说,好歹有了个住的地方。   她笑了笑,转头,见着一妇人挎着一篮子鸡蛋过来,见她看来,忙笑道:“你是新搬来的吧,我就住你隔壁,我方才见你忙着,也不好来打扰你。”   说着,那妇人将鸡蛋往施玉儿怀里一递,“这篮子鸡蛋你拿着,日后咱们都好有个照料。”   “诶,我想起来了,”站在一旁的施诚一拍脑袋,说道:“你是王二哥家的媳妇,对不对?”   “劳你记挂了。”   那妇人面相和善,对施玉儿说道:“我家男人原来在施府做活的,后来自己去做些小生意了,知晓你是施府的小姐,我便来看望一下,总归是邻居,咱们日后多走动走动,你叫我王嫂子就好。”   施玉儿本不想无故收人东西,可转念一想,这一篮子鸡蛋也得几十个铜板,他们正是窘迫的时候,收着给沈临川补身子正好,忙答道:“那多谢王嫂子了。”   谁知她的话音刚落,便又忽然有一婆子的声音传来,那婆子从门外蹿进来,一双三角眼紧盯着王嫂子,见到施玉儿篮子里的鸡蛋,便扯开了嗓子对王嫂子骂道:“好你个懒货,竟然敢偷家里的鸡蛋送给这种烂货!”   听见‘烂货’两个字,王嫂子与施玉儿皆是脸色一白,王嫂子对那婆子说道:“娘,那事儿定然是假的,您别瞎说!”   “什么瞎不瞎说,”吴婆子将施玉儿怀里的篮子一把抢过来,对她骂道:“小贱蹄子,一股子狐骚味儿,不干不净的东西,搬到这里来找晦气,我看你还是趁早投河死了算了。”   她的话落,王嫂子便连忙将她给拉了回去,到门口时转头抱歉的对施玉儿笑了笑,又忙安抚嘴里仍旧骂骂咧咧的吴婆子。   一通闹剧之后,院里又静了下来,施诚望了一眼施玉儿,见她面色苍白,方才消失的无影无踪的胆子现在也壮了起来,“玉儿小姐,您别听那婆子胡说,我看这吴婆子满嘴喷粪……”   “没事,”施玉儿摇了摇头,不怪吴婆子瞎说,而是转头将已经干了的帐子收起来,说道:“她定然是听熟悉的人说了些什么,本就不是错的,也不算信口胡诌。”   她越是不在乎,施诚反倒是红了脸,怪自己方才没出息,不知道帮她说句话,于是回去的一路上都在为她鸣不平,一直到进了院子嘴里还说个没完。   施玉儿将米淘洗干净,又开始做饭,见他如此愤慨,不由得说道:“她没说错,我倒是不生气,你气什么?”   “我、我……”施诚一跺脚,说道:“她骂您是烂货!您这么就不生气呢?”   施玉儿摇头,施诚无奈,留下钥匙后便走了。   他走后,屋门被推开,沈临川杵着拐杖从屋里出来,施玉儿忙去扶他,轻责道:“你出来做什么,身上的伤都还没好,我扶你进去躺着。”   他穿的是施玉儿堂哥的衣裳,衣裳的袖子短了一截,领口处有些勒,只能起个六七分保暖的作用,但却反而勾勒出了健壮的身形,宽肩窄腰,让人看了有些面红。   “伤无碍,我躺的太久了,想出来透透气,”方才施诚的话他尽数收进了耳里,此时他被扶着到院内坐下,静了一瞬后问道:“你可觉得委屈?”   施玉儿愣了一下,知晓他问的是什么,又跑到厨房将锅里的汤盛出来,只声音远远地传入沈临川耳中,“不委屈,本就是我自愿的,有什么可委屈的。”   他们二人之间并不存在哪一方被强迫,且旁人也未说出一个错字来,她就算是想委屈,也没得个委屈的理由,凭什么委屈?   沈临川闻言,垂下了眸子,并不再问。   名节对女子来说,重要性不言而喻,施玉儿说不委屈,他不信。   厨房里飘来一阵阵的香,锅里奶白色的鱼汤咕嘟咕嘟冒泡,散发着清甜的香味,施玉儿将饭和汤都端出来在院里的桌上,将鱼挑完刺放到沈临川碗中,问道:“要我喂你么?”   “不用,”沈临川将筷子拿起来,因扯到伤口的缘故,他的动作有些僵硬,轻声道:“我可以自己来。”   锅里只煮了一条鱼,施叔祖今晚在族长那儿吃晚饭,施玉儿便也没另外烧菜,她将炖好的蛋羹放到沈临川碗旁,见他逞强,也不勉强他,而是叮嘱道:“还有一碗蛋羹,记得吃完。”   蛋羹是和鱼汤一起蒸熟的,表面上洒了葱花,闻起来很香,而施玉儿只小咬了一口汤里炖得软烂的红薯就米饭咽下。   二人吃饭都很安静,沈临川闻到了空气里只有红薯、鱼和鸡蛋的味道,他将筷子搁下,问道:“你吃的什么?”   “我吃的不多,”施玉儿没想到他会问自己,又催促他快些吃,“快吃吧,鱼汤冷了便腥了。”   沈临川将鸡蛋羹推到她的旁边,沉声道:“你吃。”   他的神情认真,筷子搁在一旁,眉间轻蹙着,好似大有一副施玉儿若不吃,他也不吃的样子。   施玉儿的心中涌上一丝暖流,轻笑了笑,望了眼小碗的蛋羹,拿勺子舀了小半勺放到自己碗中,又放回他的旁边,“我舀了,你放心吧,我不会饿着自己的。”   沈临川的面色还是苍白,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好个囫囵,她却是少吃一顿多吃一顿都不打紧。   二人正说话间,院门口忽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作者有话说:   明天断一天压压千字~后天上夹,晚上十一点五十万字更新~各位小可爱新年快乐!   推一推基友古穿甜饼《暴君逼我对他负责》by伏笔檀香   白切黑娇软小美人X对外超凶对内奶凶暴君   小美人金手指可以打软男主,男女主都有反差萌,感兴趣的可以去看看~ 第二十八章   “嗤, 真寒酸。”   这人的声音大抵施玉儿这辈子都忘不了,她紧蹙着眉转过头去,看见站在院门前的人, 毫不留情反讽出声,“瞧我这是什么记性, 竟然忘了关院门, 叫狗跑到门前吠了一通。”   林子耀或许从前还会在她面前做做谦谦公子的模样,但是自从上次一事后, 他的脸面早便丢尽,对施玉儿早没了什么怜爱之心, 有的只是想将她狠狠折磨一番出气的想法。   此时他斜着一双眼往院里睨, 或许是由于那处还没好的缘故,他走路的姿势颇有些像螃蟹, 两条腿分的极开, 就算是宽大的外衫也挡不住丑陋的姿态。   施玉儿忍不住一笑, 拍了沈临川的胳膊说道:“真可惜,你瞧不见螃蟹是怎么走路的。”   她的动作很轻,拍在胳膊上就如羽毛拂过一般,知晓她在笑什么,沈临川抿了抿唇, 难得的附和道:“听说过, 螃蟹是横着走的。”   “是啊,”施玉儿瞅了一眼林子耀气急败坏的模样, 往他的下边又瞅了一眼, 不由得说道:“子孙袋坏了的人走路也是这样, 只可惜你看不见。”   这话有些露骨, 沈临川拍了拍她的手腕, 示意她换个说法,这样说出来不太文雅。   林子耀的目中满是阴鸷,他今日是偷跑出来的,为的就是看看这两人如今的窘迫,此时他嗤笑了一声,压抑着怒火道:“他一个瞎了眼的人你跟着他,莫不是就为被他睡?果然是能做出无媒苟合事情的□□!”   “呸!”施玉儿真想看看他那脸皮有几层,她如今这幅模样,还不是拜他所赐,她将碗往桌上一砸,便站起身对他骂道:“怎么那日在花池里粪水喝多了么?今日还是这般熏人,早知你是这番食狗屎的性子,也不知那试官有没有后悔给你一个进士的名头。”   “你当什么进士,难道食狗屎不够么?”   “你!”林子耀往她冲来,“好一个巧舌如簧!”   听见他的脚步声,沈临川站起身来,施玉儿顺势躲到他的身后,对着林子耀翻了一个白眼,鼻间轻哼了一声。   她虽说不是什么高门大户的小姐,但却也是没吐过什么脏字,可是只看到这人时,她才恨自己语言匮乏,不能多挑些花样来骂。   沈临川的身形很高,比林子耀要高近半个头,他一站起,林子耀便想起来前两次挨打的经历,一时间气势便蔫了下去。   但又转念一想,沈临川是个瞎子,还受了伤,于是又莽了两分,躲到离他三丈来远的地方,继续开始对二人嘲讽。   “果然啊,施玉儿,你离开施府后竟然连一个鸡蛋都舍不得吃,”他嘴里嗤了一声,望着施玉儿娇媚的面庞,下身又开始作痛,咬牙道:“这种日子过的有什么滋味?”   话落,他的面上又忽然出现一丝高傲之情来,好似施舍一般,说道:“若是你愿意,我也不计前嫌,求叔母让你做我的妾,来伺候我,总比你跟着这个瞎子以后去要饭来的好。”   “怎么样,你可愿意?”   施玉儿不知晓他是哪儿来的这番自信,她眼皮一翻,将沈临川在自己身前挡好,反嗤道:“不好。”   “我就是宁愿跟着他要饭,也不给你做妾。”   话落,她便紧紧挽起沈临川的手臂,对着林子耀一字一句道:“就算你成了宰相成了王爷我也不要你,我只要沈临川!”   她的声音好似彰显着决心一般坚定有力,沈临川的眸光稍动,回抚她的手背,唇间微动,感受着掌下无骨般的柔荑,羽睫微颤,心中忽然升起一丝悸动与炙热来,想看看她说出这句话时候的模样,是不是如他想的一般坚韧倔强。   三人之间的气氛诡异,林子耀叉着腿站在二人的面前,心中的火气一下一下的往脑中冲,他是举人,是日后的官老爷,施玉儿这个贱妇凭什么瞧不起他!   他的心中从前许多年的傲气在此处一而再再而三的受挫,此时他深呼吸了几下,试图再给眼前人一次机会,他的面上露出一个怪异的笑来,“我最后给你一次机会,只要你向我认错,从前事我便可既往不咎,放过你们二人一马,不然等到我以后……你们该知道会是什么样的。”   这话叫施玉儿心头颤了颤,的确,林子耀日后是要做官的,而她和沈临川只是再普通不过的平民百姓而已,倘若日后……   许是察觉到她的害怕,沈临川拍了拍她的手背,低声道:“别怕。”   这两个字给了施玉儿一些勇气,她一咬牙,对林子耀说道:“我如今是沈家妇,你若是再这般逼迫我,我便告到知府那儿去,看你还做不做得成官!”   “不识抬举。”   林子耀冷哼一声后便转身离去,不再理会这个见识浅薄的女人,只要等到他顺利当上官,定然要将她狠狠折磨一番以泄心中怒气!   见他跨出院门,施玉儿便快步上前将院门紧紧合上,她的额间出了一些细汗,不知是被吓得还是如何,她擦了擦额间的汗,低声道:“饭都凉了,我去给你热一下。”   她弯下腰,却被沈临川握住手腕,施玉儿抬眸,见他薄唇轻启,似乎有话要说,于是便也坐下来,将手腕抽出,问道:“你要说什么,说罢。”   沈临川将空了的手掌收回袖中,朝着她的方向轻声说道:“别害怕。”   他似乎除了这三个字之外便没有旁的话还能说,施玉儿却反以为是他心中不定,宽慰他道:“我不怕,你也莫要慌张,我定然不会抛弃你。”   她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我知晓你是个有担当的人,我也定然不会叫你难堪。”   言罢,她便将桌上的饭端到灶上热,只留沈临川一个人坐在院中。   沈临川忽然间有些不明白施玉儿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子,分明柔弱但却有几分叫人不敢小瞧的倔性。   而他们之间,虽有夫妻之实,但若是她想走,他定然会守住这个秘密,放她离开,不会以此为要挟,但施玉儿却偏生认定了他是一个好人一般,说不会抛弃他。   有凉风从短了一截的袖口处钻进,沈临川摇了摇头,不再多想。   他会回到京中,也会给施玉儿选择,若她不愿离开,那他便会将她养在府中一辈子。   当日寅时,天边便落下了小雪,等到清晨施玉儿起身时,院中的雪已经可将足踝没下。   她今日要与沈临川般到斜桥巷去,没有要收拾的东西,左右不过两个人互相搀扶着过去罢了。   施叔祖出来后便进了厨房,不消一会儿,便端出一大碗热气腾腾的长寿面出来。   他的面上满是慈爱,“玉儿,快来吃面,今日是你生辰。”   海碗中冒着热气,似乎漫天的飞雪都染上了暖意,施玉儿这几日没有擦润肤膏,脸上已经冻到通红起褶,此时她不过扯唇笑了笑,唇边脸上都一阵阵的疼。   “多谢叔祖。”   “好孩子,”施叔祖望着她,满眼都是心疼,然后从胸前掏出一个边缘毛糙的小荷包来递给她,“叔祖知晓那沈夫子没甚么积蓄,但你们的日子还是要继续过。”   他抹了一把泪,继续说道:“叔祖也不能为你们做什么,你就把这些银子收好,就当是叔祖的一点心意。”   施叔祖如今没有活计,全靠朝廷每年补贴老兵的一些微薄银子和堂哥每年给的赡养费,施玉儿摇头,被冻的通红的鼻子忽然间一酸,喝了一口面汤,不去接那荷包。   “傻孩子!”施叔祖将荷包往桌上重重一搁,怒声道:“才方成家,就连叔祖的话也不听了吗!叔祖让你拿着你就把这个荷包拿好!”   施玉儿眼角沁出一滴泪来,心间满是酸楚,大口吃着碗里的面条,却止不住哽咽出声,她没有爹娘了,世上只有叔祖是亲人。   “叔祖……”   施叔祖伸手将她面上的泪痕擦去,叹道:“好孩子,以后好好和那沈夫子过日子,你们好好的,你父母在天有灵也会欣慰。”   那荷包里没多少银子,拢共三两半碎银,施玉儿将碗洗后便去了沈临川房中,她的双眼和脸都是通红,都一阵阵的泛着痛。   “你把这个荷包收起来,”施玉儿将昨日剩下的银子和叔祖给的银子收到一起,递给他,“我们等雪小些后就离开,新租的屋子已经收拾好了,搬过去就可以住。”   她的声音里还有淡淡的哭腔,由于风雪有声的缘故,方才二人在院里说的话沈临川并没能听清,也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他将荷包接过,同那个紫檀木牌放在一起,双手放在自己的身前轻揪着被面,然后启唇问道:“哭什么?”   施玉儿抬眼看他,将他的被子往上提了提,又转身去将他的衣裳拿出来,随口答道:“没什么,可能是想爹娘了。”   沈临川听人说过,她的父母因故身亡,他微动了动身子,背后的伤口隐隐作痛,启唇说道:“逝者已矣,生者何戚。”   “我听不懂你这些斯文的话,”施玉儿的声音传来,带着些哑,她借着日光将沈临川短了一截的衣袖缝补起来,将线头咬断后说道:“但我知道你大概是在劝我不要难过,我知晓你的好意了,多谢你。”   屋内只剩下剪刀剪断线头的‘咔嚓’声音,以及施玉儿偶尔被针戳到手指的‘嘶’声。   “缝好了,你穿着应该不会再灌风进来,”她将衣裳折好放到沈临川的身旁,顿了一下,问道:“需要我帮你么?”   “不用。”   因为自小服用药物的缘故,沈临川身上的伤都恢复的很快,他背后的伤如今已经有些痒意,开始长起新的血肉来,就算是穿好衣裳后又裂开也无妨。   既然他如此说,施玉儿自然不可能勉强,她只说了一句“换好衣裳后我们便走。”后便出了屋子。   施叔祖这两日为了她的事情四处奔波,且每到如此严寒天气便腿伤复发,疼痛难言,施玉儿不想让老人过多操劳,故而打算就她与沈临川两人走过去便好。   小半个时辰的路,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算短。   施玉儿搀着沈临川走在路上,他高大的身形为她遮挡了许多的雨雪,挡住了寒风。   拐杖在雪面捣下细细长长的洞,紧接着是二人一大一小的足印相伴而行。   施玉儿看见路边的稻草杆子上插着两文钱一支的糖葫芦,糖葫芦红彤彤的,面上的糖浆泛着诱人的光,她记得这种山楂的糖葫芦有些酸,里面的籽硌牙,还记得有时候糖葫芦里面裹的是葡萄或者是油柑。   有两个小童顶着扎的高高的羊角辫捏着四文钱过来,向小贩要两根糖葫芦,他们的脸蛋红红的,穿的圆鼓鼓的,就像年画娃娃一样可爱。   她的步子不自觉的慢了一些,似乎是想起来从前拿着娘给的零用去买糖葫芦的时候,目光中渐渐涌上一丝羡慕与愁怅。   沈临川的步子也随着她慢了下来,听见孩童嬉笑的声音,柔声问道:“你想吃糖葫芦吗?”   “不想,”施玉儿摇头,扶着他继续往前走,“只是见那两个孩子可爱罢了。”   她的话音顿了顿,余下的话卡在嗓边又咽了回去。   她就算是怀了孩子,也不会将那孩子生下来。   本来在如此天气下,租个驴车要好很多,但是此处路多又窄,租驴车走走停停反而更费力气,还要多费三十个铜板。   赶车人心疼驴子受累受寒,施玉儿顶着一张脸被风刮的生疼,却更心疼荷包里的银子。   她就是吝啬,但若是她不吝啬,怕她和沈临川都活不过这个冬日,要被冻死饿死。   “你怪我不租车么?”   她的声音很低,沈临川摇头,将伞又朝着她的方向倾斜一些,他的睫毛和头发上都是雪水,脖子上被施玉儿围了一条围脖,不止于让水浸到伤口处。   “不怪你,”沈临川知晓她的顾虑,定然不会因此小事而责怪她,“还有多久到?你冷么?”   “没几步路了,”施玉儿踮脚望了望,又扶着他走快了一些,“不冷,马上就要到了,我回家烧热水给你喝。”   ‘家’这个字出来后两人俱是一愣,又很默契的都不再提。   二人进巷的时候,隔壁一家的门打开了一条缝,王嫂子望了一眼两人,又往屋内看了一眼,便将门关上。   施玉儿的足底已经湿透,她将门打开后便让沈临川将鞋袜脱了,而她则去厨房烧水。   他们买不起炭,但是所幸屋子小,不透风,两个人住也能熬过去这个寒冬。   冷灶生火难,施玉儿不住的打了好几个喷嚏,同时心中又开始算起这两日的开销来。   昨日她托施诚买了米面和一些肉菜回来,再加上调料和干柴,那剩下的一两银子便只剩下了两百多文钱。   听着锅里的水咕嘟冒泡的声音,施玉儿走到米缸旁看了眼,心里才觉得踏实些,白米买了二十斤,二百文,玉米面十斤,四十文,白面十斤,七十文……   主要的花销应当是在油盐和那两块猪肉上面,至于现在堆在墙角的那些萝卜白菜则要便宜很多。   施玉儿又是叹气,她将热水舀到干净的碗里,端到屋里后又用一个盆捡了两块灶里的炭端进去,尽管有些烟,但能取暖就行。   她来来回回许多趟,沈临川想去帮她,却每次都被按住。   施玉儿将热水端给他,然后坐在床侧,说道:“喝些暖暖身子,然后你便休息吧,我去做饭。”   被子很薄,夜里一个人盖一床的话施玉儿定然会被冻病,她仔细想了想,反正她与沈临川之间,该发生的不该发生的都已经发生了,有何不纠结于此,反倒是惹得自己难受。   她将沈临川扶到床上坐好,将两床被子都盖到他的腿上,想说的话支支吾吾后便故作大方的说了出来,“被子太薄,你晚上定然是要同我睡一起的……”   这句话有些怪,沈临川似乎有些不自在的‘嗯’了一声,然后答道:“女子贪凉,你挨着我睡,不至于冻着。”   床小,被薄,无法。   今日是施玉儿的生辰,这是沈临川出门时施叔祖告诉他的,示意他做些什么来讨施玉儿欢心。   沈临川想了想,摸索着穿衣下床,然后缓缓走到院子前,问那卖花的小贩,“梅花多少银子一枝?”   “五文钱。”   小贩并未欺他眼盲,而是挑出一枝含苞最多的花枝给他,笑道:“梅花好啊,这个时节开的最好最文人墨客喜欢的就是梅花。”   他走街串巷许多年,知晓面前人也该有几分墨水在肚子里,便说道:“这梅雪争春未肯降,骚人阁笔费评章。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①。您瞧,有梅有雪,置于屋中观赏,岂不是美哉。”   但沈临川却并不是为所谓的观赏,他从怀里数出五枚铜板来,然后劳烦小贩替他挑一只绽蕊最多的花枝。   小贩有心劝,见他执意,便也将含苞的那枝收了回去。   沈临川是要将它献作施玉儿的生辰礼,若是今日含苞,生辰过后再绽放,那便也失了这枝花原本的意义。   拿到花后,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想了想,杵着拐棍又默默回到了房内。   终于,等到推门声音又响起时,他再将那花枝拿出,对着声音来源说道:“生辰快乐。”   作者有话说:   其实咱们沈夫子还有点浪漫在身上的,两人搬进小家啦~   床小、被薄怎么办~   是万字更新,不是五十万哈哈哈哈哈哈!   后面还有一章哈 第二十九章   屋子里有股淡淡的幽香, 施玉儿将饭菜放到桌上,然后见沈临川从身后变戏法似的拿出一枝梅花来。   这枝红梅开的正好,细长的枝丫上尽是开的傲然的花朵, 圆瓣上红色靠近花瓣愈浅,花蕊粉红, 为这简陋的屋子也凭添了一丝暖意。   她有些惊喜, 接过花枝,轻碰了一下圆圆的花瓣, 含笑问道:“你是哪儿弄的花枝,咱们这儿有梅花么?”   “没有, ”沈临川如实答道:“买的。”   “买的?”施玉儿顿时觉得这枝花也没多好看, 她又看了看,将它插到窗台的缝隙上, 装作不甚在意的模样问道:“多少铜板?”   “五文钱。”   尽管知晓他是一片好心, 但一枝花五个铜板也实在不是他们如今能够消受的。施玉儿硬生生将心头那股无名火压了下去, 然后对沈临川伸手道:“荷包给我。”   她将荷包藏到衣柜的最里面,确定沈临川找不到后才转身说道:“我过生辰并不是什么大事,不至于花这么多铜板买一枝花。”   她纵使高兴,但是却更忧心二人的生活。   沈临川是听了施叔祖的话,想讨她欢心, 却不想弄巧成拙, 一顿饭的时间一个字都不敢多说,待到饭后洗漱完毕, 便安安分分躺回床上继续当一个哑巴。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厨房里暖和, 施玉儿在厨房里擦洗了身子, 裹着衣服出去的时候隐约见到门口处似乎有什么东西, 但由于夜色太暗, 她看不清,于是只能缩着手往那儿踩雪跑去。   门口有一篮子鸡蛋,她记得这个篮子,是隔壁王嫂子昨天提的那只,她将篮子提起,心中答谢了她的好意,然后将院门关紧。   等到进屋时,她已经冻到浑身都在细颤,没多的精力再去讲究什么害臊与否,闭着眼睛迅速从床尾爬到床上,然后钻进被子里。   两床被子也没多暖和,贴在身上带不来一丝暖意,床小,二人之间隔着不过两寸距离,反而是有源源不断的暖意从沈临川的身上传来。   施玉儿从被中探出一双眸子,微微侧首,见暖黄的烛光打在沈临川的身上,他的眉目疏朗冷清,好似夹杂着屋外呼啸的风雪,清冷到不像是该在这简陋的屋子里出现的人,而该是在九霄之外,在雪岭神山。   此时天虽暗了下来,但实际上时辰尚早,施玉儿缓缓转身,尽管她的动作已经十分小心,但木床仍然发出‘嘎吱’的声音,就如那夜里响个不停的声音一模一样。   只要是二人独处,施玉儿便会想起那日的情况来,更何况是如今,他们在一个被窝里,几乎是紧贴着的。   冷风似乎只要得了空便会往被里钻,二人偏生又隔了些距离,惹得她只能蜷着,将被角压紧,不让风灌进来。   白雪在窗上的麻纸上映出一片黯淡的白光,像是天边鱼肚白时的晨曦一般,屋中二人皆无睡意,听着彼此或重或轻的呼吸声。   施玉儿半眯着眼,感受到有暖意从他的方向传来,他盖在被下的精壮身躯随着呼吸声而起伏。   她偷偷把手伸到沈临川的胳膊旁,想汲取多一些暖意,她此时手脚尽是冰凉,就连洒出来的呼吸都没什么热度。   从她的方向,可以清楚看见沈临川面颊的轮廓,她忽然觉得有些奇怪,怎么这个沈夫子就成了她所谓的‘丈夫’。   但多是世事无常,谁又能料到之后能发生什么,今日实在是太过劳累,施玉儿缓缓阖上眸子,呼吸渐渐轻缓。   屋外的雪愈下愈大,呼嚎的寒风似乎想要破门而入。   沈临川这两日睡的实在是太久,他闭着眸子却无法入睡,慢慢的,他感受到身旁的人正在往自己的方向钻过来,贴着他的手臂,有轻轻的呼吸洒在他臂上,好似不满足一般,一双无骨小手往他的臂弯里探来,一颗毛茸茸的脑袋紧贴着他的肩头。   那双手好似在寒冰里浸过一般,冻人的厉害,与那夜里的温软截然不同。   沈临川微侧身,身子便将她的完全遮住,他眨了下眸子,然后伸手轻戳了一下她的面颊,软软的,有些凉,她睫毛微颤了一下,扫在他的掌间,有些痒。   下一刻,好像是察觉到他的转身一般,施玉儿往他怀里挤去,面颊紧贴在他的胸前,左臂抱上他的腰肢,右手抓住他的衣襟不放。   她的身子很凉,大概是自己睡不起热意,而人在无意识的情况下会不自觉朝着热源靠近,沈临川无奈,只能轻拥住她的肩,好让她睡的更踏实一些。   鼻尖淡淡的馨香不断涌入,怀中人还在往他身前不断的拱着,鼻尖发出细细的哼声,细软的发丝在他的颈前轻蹭着,施玉儿在他的怀中就像一只猫儿一般。   沈临川微微低下头,唇间噙上一抹笑,怀中女子与他见过的那些贵女都不一样,他看不见她的模样,只知晓她或许要倔强些,刁蛮些,不服输一些。   窗台上的红梅与施玉儿身上的馨香融为一体,她的身子很软,沈临川的掌很规矩的放在她的肩头,只为她提供暖意,   那日他们是情非得已,但如今他们都是清醒的,自然不可能再那般失态。   沈临川的喉头稍滚了滚,然后闭上眸子,不知过了多久才渐渐睡熟。   夜里的雪越下越大,鹅毛大雪无声无息的散在各个角落。   施玉儿已经很久没有睡过这么暖的觉了,她在施府的那段时日,尽管有汤婆子,但依旧觉得手足冰冷,可在这新居的第一个夜里,她竟然睡得如此安稳,她醒时,浑身上下都暖洋洋的,有股说不出来的惬意。   许是贪恋这番暖意,她又不知不觉的睡了过去,等到再醒时,已经天光大亮。   因为地面白雪的缘故,窗上透进来的光明亮的吓人,施玉儿心中稍稍估摸了一下时辰,脑中的混沌方醒,便发觉自己竟然是在沈临川的怀中!   她一抬头便可以看见他结实的胸膛,清浅的呼吸洒在她的发顶,她的背上贴着一双烫人的大手。   施玉儿心中暗叹,哪里是被子暖和,分明是沈临川暖和才对。   她小心翼翼将他的手臂移开,却不想将他惊醒,沈临川羽睫微颤,察觉到她的动作,不动声色将手臂收回,睁着一双眸子望向她的方向,他的眸光清润,竟然让施玉儿产生一种他是在装瞎的错觉来。   她昨日定然是太冷了才会往他的怀中钻去,而他定然也是睡熟,才会拥住她   “我烧水来给你洗漱。”   施玉儿在心中宽慰了自己一番,话落后,便逃也似的离开。   今天的雪已经没到小腿,虽然没有再下,但仍旧是冻人的厉害,整个院中一片明亮,白雪在屋檐上树梢上,洒在院子的每个角落,大片刺眼的白充斥在人的眼帘。   井水并未结冰,施玉儿将在井水中镇着的猪肉捞出,洗净后切下一小块来,切成丝后用干辣子和萝卜炒了,辣辣的味道钻进她的鼻中,让身上都洋溢起了一些暖意。   灶中的的柴火发出轻微的炸裂声音,从檐下取下的半只鸡已经炖熟,锅里的鸡汤混着香菇一起冒着泡,施玉儿用锅铲将汤表面的油撇掉便只剩下清亮的鸡汤,撒下一把葱花后就盛了出来。   对于吃食这一方面,她可不敢亏待沈临川,他现在是伤患,又逢冬日,可得好好进补才行。   施玉儿想了想,又将昨日王嫂子拿来的鸡蛋敲出来三个,打散后在锅里炒了个鸡蛋。   沈临川正在院子里铲雪,他大概是闲不下来的缘故,又因眼盲,不能同旁的文人一般在屋子里看书作画,于是清晨起身穿戴整齐后便将从正屋到院门的路上的雪铲干净。   施玉儿原本是担忧他背上的伤,但见他执着说无碍,便也由他去了。   被铲出来的路歪歪曲曲,不知晓此人是改了多少次方向,走了多少错路,将大半个院子的雪都铲没了,才铲出来这么一条路。   施玉儿将饭盛出来,然后将他扶到厨房,递给他一方用温水打湿的帕子,好似轻责,“衣裳都汗湿了,难道伤真的不痛?你何必逞强,我去铲雪也废不了什么太大功夫。”   “无碍,”沈临川将额上的汗稍擦了擦,又将手擦净,说道:“总不能让你一个人做那么多。”   他大概没有过比如今还落魄的时候,但无论如何,他都不想成为拖累。   施玉儿唇间稍抿,将提前温出的鸡汤放到他的身前,搁一把勺子在碗边,柔声道:“先喝汤吧。”   忽然,院门被‘砰砰’敲响,惊的檐角雪落。   施玉儿在厨房应了一声,踩着新铲出来的路去开门,一开门便看见施恪脸蛋鼻尖都红红的站在屋子外面,浑身是雪,背上还背着一个大包裹。   他不知是寻了多久寻到此处,鞋袜和裤腿都已经湿透,一见到施玉儿,施恪便忍不住抱着她的腰大哭了起来,又看见站在厨房要出来的沈临川,哭的顿时更加伤心。   此时清净,施玉儿见到隔壁院子有动静,连忙将他拉进屋里,将院门给合上,一边带着他往厨房走,一边问道:“你是一个人来的?怎么衣裳全湿了,冷不冷?”   “不冷……”话虽如此,施恪却是打了一个寒颤。   施玉儿一摸他的手,果然冰凉的不得了。   “诶,你这个孩子,”她将施恪往她烧火时候坐的小板凳那儿一按,然后将他湿了的裤脚卷了起来一看,腿都冻青了,“快将鞋袜脱了,我给你放这儿烘一会儿就干了。”   施恪一边将鞋袜脱下来,一边抽泣着说道:“我听说你和沈夫子走了,我找了你们好久,母亲把我关在院子里,还要烧你的东西,我是偷偷跑出来的。”   此处距离施府要走将近大半个时辰,施玉儿不知道这个孩子是如何寻到这儿来,此时闻言,心中难受,一边用火钳拨弄着灶里的灰,一边教训他道:“以后万不可如此鲁莽,等到衣裳干了,我便送你回去。”   施恪望了一眼沈临川,见他亦是神情严肃,于是只能认错,他将背上有些重的包裹取下来,递给施玉儿道:“这是他们烧东西的时候我去捡的,他们想自己藏着,被我偷偷拿了过来。”   能被偷藏的基本上都是贵重物品,施玉儿看了一眼,此物不是旁的,正是之前曹通判托人给她送来的那些润肤膏,这些润肤膏足够她将这个冬日过完。   施恪望了她一眼,小声说道:“我不知道这个东西贵不贵重,但是据说是润肤膏,玉儿姐姐你的脸都皱了……”   “收起来吧。”沈临川此时也开口,他知晓女子的容貌珍贵,更何况冬日寒风凛冽,若是不擦这些保养之物,则容易冻伤生疮。   施玉儿摸了摸施恪的脸,将东西接过,说道:“谢谢你。”   她将这些润肤膏到屋里放好,忍不住往铜镜内望了一眼,果然,她的唇上脸上都有干裂,使得容貌也显得憔悴了许多一般。   施玉儿将自己原先用的那瓶桃花美人面打开,挖出一大坨膏体来擦到脸上,在润肤膏上脸的瞬间,好像都浮在了表面,并未像从前一般被吸收,又过了片刻,她的面上出现丝丝刺痛,又缓缓好转。   她轻叹了一口气,数了下这些瓶子,不由得叹道,想不到自己如今这幅窘状,还能用这价格昂贵的东西,倒不如换些银两,她用普通的雪蛤膏便好了。   只是这个想法终不现实,若是她敢将这些东西卖掉,被发现后,施府的人便会来寻她麻烦。   隔壁的院子隐隐传来吴婆子叫骂的声音,末了院子门前传来有些杂乱的脚步,以及王嫂子的解释声。   施玉儿步子顿了一下,然后便听见院子门被拍了一下后又重归于安静,隔壁的哭闹声更大更乱起来,还有一个略显年轻男人的责骂声,另一老成些男人的周旋声传来。   知晓王嫂子是好心,故而她定不能让王嫂子为难,施玉儿到厨房将篮子里的鸡蛋全拿出来,数了数,一共二十三个,加上她方才炒的,便一共是二十六个鸡蛋。   一个鸡蛋一文钱,二十六个鸡蛋便是二十六文。   沈临川不知她在做什么,但他听力极好,能听见隔壁的对话断断续续传入,再加上施玉儿这番行为,便也明白了。   施玉儿想了想,最终切了大概一斤猪肉放到篮子里,她用手也掂量不明白,估摸着差不多便也行了。   听见她要出去,沈临川淡声道:“快些回来,菜要凉了,莫要做口舌之争。”   施玉儿一愣,答道:“明白。”   她将那篮子放到隔壁院子门前,敲了两下门之后便回去了,在她跨入院门的同时,隔壁院子传来开门的声音,不消一会儿,吴婆子的哭闹便止住了。   总归是受了人的恩情,该还的总是要还。   施玉儿回到厨房,给施恪盛了一碗鸡汤,然后便坐在凳子上用饭。   两人都很安静,施恪在他们中间坐着,忍不住左右看,他听府里的人说过,玉儿姐姐是和沈夫子一起搬出去了,意思是二人成亲了么?   他觉得自己这样想似乎不对,那些人的面上可没有任何的喜气,反而是嘲讽不屑更多一些,但是这些对施恪来说都不重要,只要玉儿姐姐和沈夫子好好的,他就高兴了。   “恪儿,”等到他喝完汤后,施玉儿又为他添了一碗饭,忍不住又说道:“你今日实在是鲁莽,你这样贸然出府,你母亲该有多么忧心,纵使你忧心我与沈夫子,你也不该这般,可知晓?”   “我都知道,”施恪大口的扒着饭,不知道是饿了多久,他一边狼吞虎咽,一边说道:“可是最近府里很奇怪,我又找不到你们,每日里不知该做什么才好。”   “长兄被父亲关在祠堂里跪了两天,林表兄也被母亲锁在了院子里,昨日不知为何夜里又发疯般砸了许多东西,母亲没有精力管我,父亲也不管我,如今你和沈夫子不在,他们都不在乎我。”   他说着,已经潸然泪下,施玉儿也不由得鼻酸,二人相对垂泪,沈临川坐在一旁,并不言语,好像是一个外人。   一直到饭闭,沈临川才开口说道:“施恪,你现在立刻回去,不可在此久留。”   施玉儿有些怪他说话太直接,会让孩子误会,忙又说道:“你沈夫子的意思是现在府内人定然都在寻你,你若是不回去,不知晓要急成什么样子才好,懂么?”   “懂……”   施恪恋恋不舍的望着两人,问道:“那我日后还可再来看你们么?”   “自然是能来的,”施玉儿摸了摸他的头,说道:“你只要来,玉儿姐姐和沈夫子都欢迎你,但是你不可以再如此与母亲不告而别,就算是找个借口都行,总之不可再如今日一般便好。”   为了将这个孩子快些送回去,施玉儿一咬牙,花了三十九个铜板在最近的一条街道前寻了一个面熟的人租了驴车,劳烦他将施恪送回去。   驴车的车轮在皑皑雪地里压出一条不算美观的痕迹,耳边回响着轮子滚动的声音,施玉儿的脑中也是转个不停。   天边又落起了小雪,她叹了口气,瞬间便在鼻前凝成白雾。   擦了润肤膏的缘故,冷风再刮的时候,她的脸上不会再刀刮一般的疼,但是她望着这片银装素裹的天地,忽然间心头涌上一阵无力感来。   她希望这些米面可以支撑她和沈临川度过这个冬日,期望不要再发生什么变故才好。   雪地上的浅浅脚印很快便被新落下的小雪覆盖,施玉儿在回去时,见到隔壁院子的门开了一条缝,王嫂子往院内望了一眼,递给她一个抱歉的眼神,便又迅速缩了回去。   施玉儿笑了笑,并不在意,她进到院子里时,那条小路上已经又盖上了一层薄雪,她走出两步,又回头看自己留下的脚印,忍不住弯下腰抓了一把雪,眸子弯了弯,看雪水融化于掌心。   施玉儿想起来还有碗筷要洗,却不料进厨房后看见洗的干干净净的碗筷摞成一摞放在桌上,而沈临川则坐在灶前的小凳上烤火,听见她进来的声音,说道:“我担忧将木柴取出会误将干草点燃,故而在此等你。”   桌上的碗筷洗的很干净,并且一个都没有少,施玉儿将它们都收进碗柜里,又用剩下的温水浸湿帕子开始擦拭灶台,忍不住说道:“我没想到你将碗洗了。”   “以免你回来后还要做,”沈临川的面容在火光中浮现,带着许多的暖意,他的声音如汩汩清泉一般的传入施玉儿耳中,“我便将碗筷洗了,只是我眼睛看不见,不知晓洗的干不干净。”   “洗的很干净。”   施玉儿愈发觉得自己没看错,沈临川的确是一个很好的人。   极少有男子愿意处理家中这等杂事,反正施玉儿是极少见到的,特别是像沈临川这种肚里有些笔墨的男人,更是少之又少。   寒来暑往,秋收冬藏。   冬日不仅是储存粮食的季节,不仅是粮食储藏,动物冬眠,人在冬日里也总是会觉得乏力,只想找个暖和的地方待着才好。   晚饭后,天光便逐渐暗了下来,只临近地面的地方白雪依旧亮眼,映射着任何一丝微弱的光源。   虽说气候的确是冷,但施玉儿爱干净,每日必须要洗澡,锅里的水烧了两道才让两人都能够洗上一遍,她就算是挨冻也好,一日不擦身便觉得浑身难受。   沈临川自然是听她安排,没有一丝异议。   在入被之前,施玉儿擦了润肤膏,然后缩在墙角,尽量避免明日睁眼时又出现今日早上那番尴尬局面。   虽然沈临川的怀里的确是暖和,但是施玉儿脸皮薄,尽管二人已经发生夫妻之实,但她仍然不敢主动靠近。   虽她是如此想的,但是等到她睡熟之后,却仍旧是到了沈临川的怀中。   沈临川闻着她身上一阵阵传来的幽香,心中有一刹的失神。   这桃花香味与那晚上她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那夜的情景实在是令人难以把控,沈临川想离她远一些,却方挪开她又紧贴了上来。   这床只有这么大的位置,他便是避无可避。   他今日大抵要更难以入眠一些。   屋后的树枝被厚厚的积雪压断,在寂静的夜里发出清脆的响声。   窗子被轻轻敲响,一短一长再三短,沈临川睁开眼,将施玉儿的手臂轻轻从自己腰间拿开,然后起身下地。   作者有话说:   明天早上九点,不见不散~   想了解更多同居趣事吗,九点见哦~ 第三十章   五声之后, 屋檐上似乎有野猫踩过,瓦片相碰发出清脆的响声,在冬日的夜里分外清晰。   施玉儿几乎要被闹醒, 她下意识将已经坐起身的沈临川腰间抱住,低低嘤咛了一声, 又复而睡熟。   沈临川触了一下她的发顶, 替她将被子往上拉了拉,才摸索着找到自己的外衣披上, 推开门走出去。   在推开门的一瞬间,屋外凛冽的寒风便夹着雪粒扑来, 沈临川将屋门合上, 然后静立于檐下,约莫三个呼吸时间过后, 一着黑色夜行服的男子从屋顶跃下, 半跪在地, “主上。”   黑衣男子衣着单薄,他的身上尽数是雪粒,暴露在外的皮肤黝黑而粗糙,腰间佩戴着一把宽三尺有余的大刀。   男子的声音里有着明显的激动,他眼含热泪, 待到沈临川应答之后才站起身来, 见到他衣上歪歪扭扭的缝线,哽咽着说道:“属下终于找到您了。”   “您的眼睛可还好?”   “无碍, ”沈临川示意他压低声音, 然后说道:“你们不用挂念我, 皇上可还好?”   “皇上一切都好……”男子往屋内轻瞟了一眼, 然后继续拱手答道:“皇上一直牵挂着您, 希望您能早日回京治疗眼疾。”   “秦、郭二党现在尚未露出马脚,只有让他们以为我死了,他们才会逐渐开始肆无忌惮,”他的声音被风声吹散,进入男子耳中时带着一丝坚决,“我们铺垫了如此之久,决不能因我的一些小事而出现纰漏,我们的当务之急是为皇上拔除异党,稳固朝纲,肃清官纪,此话日后莫要再提。”   “是……”那男子见他的目光没有一丝焦距,心中堵的更加难受,不由得低声骂道:“这个该死的郑樊,若不是他,主上何必遭此屈辱!”   郑樊曾是沈临川身边的得力干将,却不想一朝倒戈,私下与秦郭二党相勾结,瞒着沈临川卖官鬻爵,为秦郭二党安插了不少眼线。   在沈临川被他毒瞎双眼之后,他亦自刎于庭院之前。   “旧事不必再提,你们在郑家可搜出什么有用的线索来?”   男子对郑樊应当是恨极,此时说话语气里带上了一丝咬牙切齿,回禀道:“回主上,属下带领人马在郑樊的院子里挖出了三十万两白银,整个院子都几乎被掏空,尽是些脏钱,但关于郑樊与秦郭二党的书信往来已经尽数被烧毁,只剩下一本账册,记录着那些买官之人的信息。”   沈临川的睫上已经沾了雪粒,他裹紧了外衣,微点头,继续问道:“郑家人如何处置?三十万两白银可有用作江北修筑堤坝、赈济灾民之用?”   “您放心,一切都有按照您的吩咐来办,今年冬日皇上也拨了银子用以部分受寒严重地区,”男子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只是皇上下令,将郑家全族流放,并未宽恕五岁以下幼儿以及七十往上的老者。”   沈临川微微点头,唇间微启,最终并未再言,半响,才又说道:“赵沪,你去查一下礼部侍郎曹巍,若是有何异常,立即处置,并罚其族中从前受荫庇的入仕男子,若有实际政绩者,则留待我回京后再做处置。”   “是,”赵沪向沈临川走近两步,最后还是忍不住问道:“主上,屋中那女子……”   “她是我如今的妻子。”沈临川的语气中没有任何的波动,但他的话却是令听者的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万万不可啊主上!”   赵沪又半跪下地,言辞恳切,“您的妻子怎么能是一个没有任何身家背景的女子,您这样该如何与大人以及皇上交代!”   沈临川转过身,微微摇头,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垂下了眸子,淡声说道:“我既碰了她,便要对她负责,父亲不会苛责我的。”   言罢,他便推门进入屋内,只留下赵沪还在原地。   屋门合起的同时阻隔了屋外的风雪,淡淡的香味萦绕在屋内,沈临川将外衣脱下,等到身子回暖些后才掀起被子回到床铺。   此时,他的身子是冷的,而施玉儿的则是暖的。   沈临川听见她似乎不满的轻哼了一声,不由得有些失笑,而后听着她轻缓的呼吸声沉沉睡去。   这几日的雪都是在夜间下的多,白日里只落下些小雪来,施玉儿体寒,睡觉时总会手足冰凉,而沈临川的身上则是烫的似个火炉一样,她次日醒时果然发现自己紧贴着他的身子,双臂缠在他的脖上。   她心中暗叹了口气,睡意未醒,脑中混沌,来不及矫情什么,贪着他的暖意竟然又缓缓睡了过去。   等她再醒时,窗外天光大亮,已经辰时过,床上也只剩下了她一人,她的被角掖的很紧,故而一个人再睡时也未被冻醒。   施玉儿有些懵的睁开眸子,望着窗上麻纸透过刺目的白光,缓了好一会儿才从床上爬起来穿衣。   屋门被敲响,她惊了一下,将正在穿的衣裳落到地上,想起来沈临川看不见,便说道:“外面冷,快进来。”   她因为年岁渐长,故而某处也逐渐丰腴,她从前的小衣穿着便将轮廓尽数裹了出来,有些勒得她喘不过气,换了好几件都没寻到一件穿着舒服些的。   “我已经烧好了热水,你起后便去洗漱吧。”沈临川摸到床边坐下,又开始将二人睡乱的被子叠起,然后将窗子打开一些换气。   “你没烫伤吧?”施玉儿见他开窗,连忙说道:“关上关上,我在换衣裳!”   一丝冷风透进,她顿时被冻的打了一个寒颤,沈临川连忙将窗子合上,站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有些局促坐在床尾,垂着眸子不去看她。   当然,虽然他也看不见什么。   施玉儿管不了许多,随便拿了一件穿上,将腰上的系带系松些,可尽管如此,却还是有些难受,只能等择日再买布来做两条新的。   “怎么就小了……”   她嘀咕了两声,越想越觉得烦躁,正是缺银子的时候,偏生还有这档子事儿,不换难受,换了心疼。   她将柜门‘砰’的一声关起,沈临川察觉到了她的烦闷,于是低声问道:“衣裳小了么?再做新的罢。”   “没银子,不做,不碍事。”施玉儿又是叹气,抱怨道:“我都十六了竟然还……”   她的话只说了一半便止住,可沈临川却是很认真的回答她,道:“你年纪小,此时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衣裳小了是很正常的事情,莫要因此烦忧。”   他大抵不知晓施玉儿究竟是在说什么,施玉儿摆了摆手,去厨房洗漱了。   她关柜门时心里头憋着一肚子火,柜门夹了衣裳,她方出去,里边的衣裳便掉了出来,连带着那个荷包一起,发出了不小的响声。   沈临川循着声音走过去,将荷包捡了起来,又摸到地上的衣裳,怔了一下,然后将散了一地的小衣一件一件捡起来,抖落灰尘,叠好放回去,又将荷包重新塞回衣柜角落。   他想了想,忽然明白过来为何方才施玉儿欲言又止,他的面上升起一丝热意,又复而坐到窗边吹风。   但此物若是不换新,勒着定然难受,沈临川轻咳了一声,推门走到厨房去。   施玉儿已经洗漱好,此时正在切菜,见他来,抬头看了一眼,说道:“你到灶旁坐着吧,暖和。”   菜刀在砧板上发出有节奏的声音,油倒入锅中热后便‘噼里啪啦’作响,菜倒入锅中的一瞬间又‘刺啦’一声后平息,只剩下锅铲与铁锅相碰发出的清脆撞击声。   沈临川听着她的指挥往灶里添柴火,施玉儿把今天的菜名报给他。   “今日我起晚了,没给你做早饭,你现在定然饿了,”她被油烟呛的轻咳了一声,手在鼻前挥了挥,继续说道:“午饭咱们吃快些,我在饭上蒸了两个鸡蛋给你,再炒个茄子,将昨日晚上剩的菜一热就可以吃了。”   沈临川对此并无异议,待她话落后,便将方才一直想说的话说出来,“你若是衣裳小了觉得难受,便去买两块好些的料子再做两身,没必要为难自己。”   “衣裳怎么穿不是穿?”施玉儿将锅里的菜盛出来,然后去拿另一个锅中的鸡蛋时被烫了一下,连忙抓了下耳朵,继续答他的话,“咱们现在每日的吃穿都要废银子,成天都是有出无入,能省还是省些下来。”   现在沈临川穿的里衣还是她前两日缝起来的那破烂衣裳,反正是穿在里边的,没有旁人看去,不打紧。   “穿的好与不好,舒不舒服只有自己知道,”沈临川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严肃,只耳垂上有一丝可疑的红,“银子的事情我自然会去想办法,你先去买布将衣裳做出来。”   他这般严厉,施玉儿瘪了瘪嘴,心中虽是不听,但嘴上还是答道:“知晓了知晓了,等到雪小些我就去买。”   似乎是知道她想的什么一般,待到饭闭,沈临川亲自听着她拿银子然后出院门,神情才松懈下来。   施玉儿一路上心里嘀嘀咕咕,觉得他忒严厉了一些,早知道自己方才就闭嘴好了,何必又将这银子花出去。   街道上没有什么行人,偶有路人都裹得厚实匆匆而过,只有小童在雪地里追逐打闹,路边的零嘴儿摊上烤着香甜软糯的红薯,香味弥漫了一整条街。   施玉儿揣着银子来到布料铺子前,看了半遭,狠了狠心,裁了两丈细棉回去,想着将小衣做了,剩下的布给沈临川做件囫囵些的里衣,兴许她还能用多的布头做几条帕子,看有没有成衣铺子收。   虽说细棉不贵,但是现在只要银子用了出去,她就心里不踏实,沈临川说银子的事他想办法,他想什么办法,难道他有法子能赚银子么?   施玉儿又是一阵叹气,如今已经快要腊月,再不久就是年关,那时候沈临川身上的伤估计也快好全了,看届时能不能帮他找个活做,教书也行,替人对句子做陪读都行,只要能赚银子,没什么不可以的。   她想着,走近斜桥巷时,忽见前方熙熙攘攘,于是便凑过去看了一眼。   只见众人的中间围着一衣衫褴褛的老道,老道人生的干瘦,手中举着一根杆子,上书‘蓬莱半仙’四个大字。   施玉儿本不信这些,可见那老道坐在地上掐指一算便将旁边一个妇人的生平和如今状况都算了出来,不由得也站在原地继续看了下去。   她躲在人群的后方,见着那老道被一群人给围住,算了命又给了符,且分文不取时,也有了几分心动,待到人群散尽,只剩她一人还留在原地,那老道便往她的方向看来。   老道好似认识她一般,将她看了一遭,掐着手指嘴里嘀咕了几句,两条眉紧紧蹙起,面色难看,惹得施玉儿心中也是一阵心惊肉跳。   她本想转身离去,却被叫住。   那老道用朱砂飞快写了一张黄符然后折起递给她,面色神秘的说道:“姑娘,你可否是家中双亲亡故,此时正一筹莫展,觉得前途缥缈不知该如何是好?”   “道人所言的确是真。”施玉儿后退了两步,不接那符,她不大信这些,若是求神拜佛真的有用,那世间哪来那么多的苦命人。   “这符纸有助你逢凶化吉之用,”见她不接,老道又劝道:“你将它收下,日后可替你挡下一灾。”   那符纸看起来粗糙不已,朱红色的笔迹看起来诡异不已,施玉儿用指尖掐着接过,道谢后方走出两步,却又被喊住。   她的心里忽然间有些害怕,见着那老道逐渐靠近,不由得往后退,左右望了一圈,却见方才还挤满了人的巷子里一个人影都不见了。   老道睁着一双混黄的眼珠上下又打量她,忽然开口说道:“不知姑娘家中夫君是否身患隐疾?”   施玉儿心中一惊,觉得他定然是四处打听过消息才知道的如此透彻,于是连忙将符纸丢了,迅速往巷子里跑去。   一直到回到院里将门紧紧合上,她才靠在门上不住的喘着气,里衣已经被汗浸湿,受寒风吹后一阵热一阵冷,头脑有些发晕。   沈临川在院子里等她回来,听见她的动静,以为有意外发生,忙上前问道:“发生了何事?”   “无事、无事。”   施玉儿将气喘平了,又往门缝外看了一眼,见无人跟来,才继续说道:“被一条野狗吓着罢了,无事。”   “我扯了两丈布,我裁半丈就够了,剩下的给你做身里衣,”她抱着布往屋里走,让他也进屋里来,“反正都买了,不如多做些。”   屋内光线明亮,施玉儿将剪刀找了出来,剪下给自己做小衣的布料后便开始打量剩下的料子。   沈临川身形高大,她望了一眼,估摸着做一身还是可以的。   “我给你量一下。”   屋内没有皮尺和任何量尺寸的工具,施玉儿抱着布来到他的身前,忽然间有些犯难,围着他绕了一圈,说道:“你先坐下来,你太高了,我不方便量。”   沈临川在凳子上坐罢,施玉儿便开始量他的肩宽,边量边做记号,然后又让他站起来量腰围。   施玉儿一心只扑在该怎么将衣裳做好上,她也没什么经验,故而量的格外小心,担忧会浪费一块好布。   她将布牵着,然后环抱住沈临川的腰身,他的腰身看起来瘦,但却很结实。   由于隔着厚厚棉衣的缘故,量出来的尺寸定然不准,施玉儿想了想,仰头对他说道:“你将衣裳脱了,我很快就给你量完了。”   沈临川的手搁在腰带上,并不动,只是眼睫微微颤抖。   施玉儿见状,也有些羞涩,轻咳了一声说道:“没什么大不了的,我都见过了,不消一会儿就量完了,听话,快脱了。”   沈临川背过身去,又被掰了回来。   他无奈,说道:“我现在的里衣也是你缝的,穿着也很好,剩下的布你留着给自己做衣裳吧。”   “咱们总是要过日子的,”施玉儿的语气忽然有些低沉,“总是这样也不是办法,我离了你便是被千家指万家骂的荡…妇,我和你的事情压不下去,有心人一探便知,你是个好人,我跟你也认了……”   说话间,她将沈临川的衣带解开,见他不再排斥,继续说道:“我以后总是要这么照顾你的,你总不能将这烂衣裳穿一辈子。”   沈临川任由她将自己的衣裳脱掉,等脱到里衣时,他将施玉儿的手按住,犹豫了一下,说道:“我背后的伤担忧会吓到你。”   他觉得施玉儿说的对,起码在此时,他们是夫妻,他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就必须尽一个丈夫的义务,不能让她感到惊疑或伤心。   施玉儿的手如泥鳅一般从他的掌下滑出,“我不怕,总归是要看的。”   她将所有的事情都和日后有了联系。   沈临川沉默,他将破烂的里衣脱下,施玉儿看见他后背的伤时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伤的确是重,没了纱布的遮掩之后,那骇人的伤口便完全展露在了她的面前,只是令人奇怪的是,他的伤口已经开始结起新痂。   “我受伤后自小便比旁人恢复的快些,”沈临川解释道:“这也不算是坏事,对么?”   “不算坏事,”施玉儿将布贴上他的肩头,低声道:“是好事。”   虽然沈临川生来眼盲,但是其它地方却都得天独厚,施玉儿想,这或许是老天对他的补偿吧。   他的身子很结实健壮,那晚施玉儿虽看过,但今日再看,也不由得再次面红。   她微凉的手掌在沈临川的背上以及腰腹轻轻扫过,如羽毛一般柔软,但却掀起沈临川心里的波澜。   他紧抿着下颚,眸子阖起,施玉儿的黑发偶尔扫过他的手臂与腰侧,她抱住他的腰身时,他能清晰感受到她的柔软与馨香。   “好了么?”   沈临川哑声开口。   “好了好了,”施玉儿将他那件破烂的里衣又递给他,完全不知晓自己点了什么火,“快些将衣裳穿起来,免得冻着了。”   将上衣的尺寸量完之后,施玉儿便去着手将布剪下来,沈临川原本以为结束了,却不过半刻钟时间,又听她说道:“等一下,我给你量一下裤子。”   里衣要做自然就是做一套。   她将上衣要用的布料剪下来后又提着布过来,说道:“你站着吧,我量一下。”   沈临川面色涨红,坚决不同意,“不行,就量上身就够了。”   “我扯了可多布!”见他如此,施玉儿只能好生劝道:“你穿着中裤,不用全脱了,我给你粗略量一下就好。”   禁不住她的哀求,沈临川只能将外面的长裤脱去,然后紧绷着身子任她量。   施玉儿将腿长量完之后,似乎觉得哪儿不太对劲,她想了想,将布料从他的足腕一直紧贴着往上量,一直到腿根才喃喃道:“哦对,这儿要留出一些。”   话落,她和沈临川同时后退一步,她羞的跑到窗户边上透气,而沈临川则是坐在床边,手指不断的轻颤,二人皆是从脖子红到了耳朵根。   屋内一时间无言,施玉儿还提着已经量好了一半的布料,她将头埋在自己的臂弯里不断平息着燥意,心中懊恼,她是怎么说出那番话来的。   纵使她方才说了以后是要和沈临川过日子的,但是、但是……   她再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于是斜了眼去窥沈临川,见他坐在那儿一动也不动,不禁轻咬下唇。   她揉了揉自己的脸,又试探着重新出声,“已经快量好了,要不……”   “不行!”   沈临川紧抓着自己的衣裳,站起身似乎有些慌不择路般要往屋外走去,施玉儿一跺脚,看了眼花了银子买来的布,只能硬着头皮去将他拉回来。   她和沈临川都走的急,沈临川还在摸门的方向时,施玉儿便已经快步走到他的身旁,说道:“马上就好了,总不能让我前功尽弃吧,你就且再忍忍。”   她手中的布料实在太长,一个不留神间,她踩到自己提着的布,拉着沈临川往地上摔去。   只是惊呼声还未破嗓而出,她的腰身便被一双大手揽住,紧接着她便摔在了床边。   沈临川本想拉她,却不甚也踩到地上的布,布的另一头在施玉儿手上,力不均匀间,他不仅没拉住施玉儿,反而和她一起倒了下去。   人在摔倒时会下意识扶身旁的东西,而他一只手撑进被里,一只手将施玉儿的腰托住,没了支撑的力后便整个人都压在了她的身上。   作者有话说:   嗯哼,本章含糖量各位看官可还满意~   明天早上九点见~不见不散哦~   大家给预收妹妹们点个收藏嘛~好不好好不好好不好~(开始撒娇打滚撒泼) 第三十一章   一声娇啼在屋内响起, 施玉儿被压得一懵,侧首想推沈临川,却从他的唇上扫了过去。   二人都又再次陷入了沉默。   沈临川的呼吸有些沉重, 施玉儿能明显感受到他的身子紧绷着,她的后腰顶在床沿, 虽被他的手托着, 但仍旧有些发疼,更何况这么一个人的重量全压在她的身上, 她已经喘不过气来。   但是她却羞到不敢先开口,只能又偏过头, 以免又蹭到他。   方才那带着一丝润意的柔软扫过他的唇时, 沈临川竟然有一瞬间冒出想再尝一尝的想法,他掌间的腰肢细软不盈一握, 由于压在她身上的缘故, 能够感到她的起伏与轻颤。   一声惊雷在他脑中‘轰’的炸开, 沈临川慌忙将手抽出,逃也似的夺门而出。   施玉儿费了些力气才又站起身来,她揉了揉后腰,想了半日,决定自己想估摸着做, 总之除了那处之外也都量了, 那处……她思量了一下,决定按那日的记忆来, 往宽松了做总没错。   院里清凉许多, 沈临川一人在院内坐了许久, 等到施玉儿出来做饭时, 才又回到屋里去, 总之尽量避开她,不与她待在一处。   十二月初四。   施府在十一月尾的时候将府上生的最标志的两位小姐送到了曹通判的府上伺候,一人十四一人十五,虽无施玉儿那般标志,却也是清秀可人,曹通判心中也还算满意。   满打满算今日是第七日,施二叔昨日夜里得了曹通判的许诺,知晓他年后便要入京,在族中伯父的力荐下担任一五品官员的空缺。   尽管入京之后定然不能如在济州来的舒坦,但无论怎么说,天子脚下,权贵遍地,难道还愁日后无晋升的机会么?   等到曹通判离开,施二叔便接任通判官职,林子耀也可拿着他的举荐信补一七品官员空缺,算是正式进入内流,日后前途一片光明。   人逢喜事精神爽,施二叔在府上设了宴席,痛饮了一天好酒,一想到自己日后成了通判该何等威风,便不由得心中飘飘然起来。   林子耀陪着他,二人说了许多话,活像是亲父子一般,只是施珉却是不大高兴,他瞅着二人这般,心里说不出的不是滋味来,曹通判只答应了举荐林表哥,那他呢?虽然他没有中举,但如此看着身边人即将飞黄腾达,还是乘着自家的风,一时间不免戚戚。   柳氏看出他的心思,将他喊道屋里来,合上门,母子二人说些贴心话。   “你不高兴?”   施珉摸了摸鼻,知晓母亲素来重视林表哥,便答道:“林表哥得了官职,儿子自然是高兴的,并无旁的心思。”   “你是我生的,难道母亲还不知晓你的心思?”柳氏笑了笑,说道:“你未中举,如何入仕?只有现在你父亲与表兄往前走的越高,站的越稳,你日后有他们二人做靠山,仕途才会更加顺利。”   她轻叹了口气,望向施珉,又看窗外,淡声道:“你是我的亲子,我自然是希望你好的,只是你莫要过多猜忌,切莫与你表兄起争执,以免兄弟之间伤了感情,日后对谁都不好。”   “你瞧着你父亲马上接任通判一职,可他年纪大了,本身没什么本事,怕是也只能走这么远了,但你表兄不一样,入了七品,日后便有可能成为三品二品的大员,他的前途,要比你父亲广。”   柳氏将事情看的都长远,劝诫施珉也是字字真心,希望他能看透本质,不要拘泥于此时一时的外在形式,这样才能望的远,走的久。   施珉望着门外一时间失神,也不知有没有听进去,愣愣的点了点头。   等到了约莫酉时,施二叔已经喝的快要不省人事,直到前门有人来报,曹通判遣人来信,才瞬间提起了精神,踉踉跄跄的去接。   他原以为是给林子耀的推荐信,接过后便递给了林子耀,说道:“你的信,你自己瞧。”   林子耀的面上出现一丝期待与得意,在众人的围观之下,将信件拿出,睁着一双被酒气熏糊了的眼,大声读道:“京中伯父入慎刑司,吾将革职,约定作废,二女归还。”   话落,院中一片死寂,林子耀拼命的揉了揉眼睛,却发现字迹丝毫未变,施二叔一把将信纸夺过,酒意霎时清醒,一遍又一遍的看着,最后挥袖将满桌酒菜尽数挥落在地。   管家领着前些日子被送出去的两个小姐站在一旁,心中一阵阵的发颤,等到他瘫坐在凳上,便小心开口问道:“老爷,三小姐和五小姐……”   她们此时被送回,定然已非完璧之身,就算日后想要再送人,也送不出去,嫁人也没有哪个愿意娶。   施二叔气的肝胆俱裂,吼道:“让她们滚回自己的院子!”   那两人目中盈满恨意,回了自己的院里,经此一遭,她们的一辈子算是毁了。   为何事情会发展到如此境地,就在他快要摘到胜利的果实时给他这么当头一棒,施二叔气的胸前不断的剧烈起伏着,喝了酒之后的他此时双眼通红布满血丝,嗓间发出一声怒吼后气急攻心,晕倒在地。   院内霎时又乱成了一团,柳氏赶来忙让人去请大夫,又张罗着众人收拾一片狼藉,她亦是恼怒气愤又无奈,但她不能失态,若她此时也如施二叔一般晕过去,只会让后院里那些妾室看笑话。   林子耀怔愣的坐在原地,看着众人忙碌,然后如行尸走肉一般往自己的院子走去,他的脑中木木的,方才经了这么一大打击之后更是头痛欲裂,感觉看不见一丝希望。   他要等到何年何月才能做官,才能扬眉吐气……   路过他的人都低眉快速跑过,以免惹得他不快,可他们越是这样,林子耀就觉得他们深垂的脑袋上挂着明目张胆的笑,他们都在笑话自己。   林子耀的唇角微抽,眼前一阵晕眩,身后有脚步声传来,施珉追上他,关切问道:“林表哥,你可还好?”   他的心中情绪复杂,一面是失落,却又掺着一丝幸灾乐祸,林子耀做不了官,但更多的却是担忧,如今此事没了头绪,那父亲便也没了升官的机会,他日后该怎么办……   见他来,林子耀仿佛敏锐的捕捉到了什么,他质问道:“你笑我?”   “我没有、林表哥……”   林子耀身上的酒气往施珉的鼻尖冲来,他的神情忽然间有一丝惶恐,不知晓他要做什么,只能迭口否认,“我怎么可能笑你,如今家里出来这样的事情,我们是兄弟,我只会担心你,怎么可能笑你!”   可林子耀却不信,他方才分明看见了,看见施珉面上虽然担忧,但眸里却是掺杂了笑意。   之前那件事情的帐还未算,如今林子耀正是怒上心头,也管不了三七二十一,挥起拳头就砸在了施珉的脸上,一边疯了似的往下砸,一边怒道:“我就知道你不怀好意,你上次是故意把施玉儿放走,又让我提前把酒喝下去对不对!”   “你今日来嘲笑我,你究竟是何居心!”   林子耀已经被愤怒冲昏了头脑,一拳接一拳的砸下来,施珉抵不住他此时发疯,没几下就被砸晕了过去,林子耀看见他满头鲜血,酒意顿时清醒,惊慌之余晕在了他的身边。   这一日施府鸡飞狗跳,柳氏还未将施二叔安置好,又听了这一档子事儿,最后在刺激之下也晕死了过去,是管家将老太太给请了出来,想让她吩咐下去接下来该怎么做,可老太太年事已高,望着府内一通乱相,话还没说出一句,便昏厥了过去。   等到柳氏再醒来时,府中等着她收拾的烂摊子又多了一个,老太太去了。   被活生生气死的。   而施玉儿对这一切毫无所知。   这日下午雪停了一会儿,她便拿了银子打算去集市买些菜,如今也没什么新鲜的菜了,她还能买些便宜的回来。   之前家里买的肉和菜早就已经吃完,沈临川好歹是个大男人,吃的多,她再怎么样也不能在这方面苛待他。   她提了一个大篮子去集市,先是买了猪肉和一些蔬菜,最后挑挑拣拣又买了一只鸡,打算晚上剁半只煲汤。   鸡还是活的,尽管脚和翅膀已经被捆住,但施玉儿拿在手中还是害怕,于是找卖鸡的婆婆讨了根麻绳,打算把鸡脚上的绳子放了再绑一只脚牵回去。   那婆婆瞅了她一眼,打趣儿道:“小娘子新婚啊?”   “啊?”施玉儿愣了愣,反应过来,仔细想了想,答道:“是啊,方成亲没多久。”   “那也难怪,”卖鸡的婆婆眼睛都眯了起来,又捡了两个新鲜的鸡蛋放她篮子里,“以后常来啊,我家的鸡都是正儿八经的肥鸡,不仅毛色好看,肉更是好吃,日后来我这儿买,我再送你鸡蛋,保准给你家夫君吃的好好的。”   施玉儿禁不住打趣,忙答谢后便走了,心中想道,她和沈临川没成亲,只不过是在一处过日子罢了。   他们搬出来这么久了,沈临川也没提他们去衙门上户籍的事情,他不提,施玉儿也不问,只当是要等年后挑个日子。   她在前边走着,留下一排足印,鸡在后面倒也听话,跟着她走。   今日还是冷,施玉儿的鼻前不断的呼出热气来,被冻的鼻头通红,集市逛了一遭后又花两个铜板买了两根大骨头回去熬汤,想着买的菜够吃一段时间后才准备回去。   越靠近年关,街上就愈发喜气洋溢起来,她看见有年轻的小秀才裹着棉袄缩在摊子后给人写对联,一对对联五个铜板,还不算红纸的钱,而红纸也要两文钱。   施玉儿买了红纸,却不找小秀才写字,沈临川学问高,字也写的好看,回家找他写就好了,不至于花些冤枉钱。   街上还有许多的小摊,卖糖人的,画年画的,还有冰糖葫芦、糖炒栗子……   孩童的笑闹声、商贩的吆喝声、茶楼里说书人的声音充斥在施玉儿的耳边,她的唇边不禁扯起一抹笑来,心中也染上了一分喜意。   她沿着回去的路慢慢走,却在即将进巷口时碰到一熟人,正是她前段时日碰见的那疯老道。   老道依旧举着半仙的牌子,只不过今日他的面前跪着一三十上下的妇人,那妇人涕泗横流,抓着老道的衣袖求他,哭道:“神仙啊,吃了你的药我儿子病就好了,多亏了你啊!”   站在妇人一旁的男子也是抹泪,他的怀中抱着一约莫七八岁的幼儿,此时起来神色有些恹恹。   这老道好像的确是有些本事,施玉儿的步子顿住,站在距离几人约三丈的地方望着,然后见那老道从随身的包中掏出一把枯草似的东西出来,小心翼翼掰断小半根,说道:“再去药铺里抓些山茱萸、儿茶来熬水,一日三副,便可根除。”   话落,那妇人接过枯草,又是一阵哭谢,才忙带着孩子和男人离开。   这将施玉儿看的一愣一愣的,见那老道望来,忙要往巷子里走去,犹豫了片刻,还是过去,轻声问道:“道人,您当日是怎么知道我夫君有隐疾的?”   “我看你这面相,命宫阴暗、六亲缘薄、岁运并临,肯定是八字硬,这是有克夫之兆啊!”老道一边掐着指头,一边睨着施玉儿的神色,继续说道:“你那夫君就算没有隐疾,也会被你害的不轻!”   施玉儿成功被他唬住,忙问道:“道人,您可有什么法子?”   “有!”老道言辞恳切,“你与你的夫君和离,另觅一夫婿,便可解除。”   “不行!”施玉儿柳眉微竖,冷声道:“我问有没有法子治我夫君的眼疾,他的眼睛又不是我克的,我才不与他和离,另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姻,你这是什么法子!”   老道讪讪一笑,也觉得自己说的不太在理,转而说道:“那倒是还有旁的法子,你听不听?”   “听,”施玉儿换只手将牵鸡的麻绳牵住,神色认真,问道:“您说,我听着。”   二人说话间,她手里的母鸡一动也不动的盯着老道露出鞋外的脚趾,忽然间,发了狠力啄了上去,老道一时不慎,被啄了一个血洞出来,霎时哀嚎一声,将老母鸡一脚剔出一丈来远,摔到墙上,在地上扑腾两下后便没了气息。   施玉儿手上的麻绳也被那一股大力扯得生疼,已经飞出了手中,看起来瘦弱的老道竟然有如此力气。   那老道疼的龇牙咧嘴,见她看来,又连忙将面上的神情收敛,合掌说道:“善哉善哉,出家人该慈悲为怀。”   施玉儿将已经到墙角咽了气的老母鸡提起来,心里不禁嘟囔,这不是和尚的话术么?   她抱歉的说道:“我实在是不知道这母鸡是发了什么疯,您也别怪我。”   “要不……”她将那老母鸡递给老道:“您将它拿回去炖了吧。”   母鸡花了三十文钱,她心疼,但是她更想知晓老道那究竟是什么法子。   “不要不要,你还是拿回去给你夫君炖汤喝吧。”   老道摆手,对她说道:“我倒是没什么好法子,既然你不想和离,那就只能去治一治你夫君的眼睛了。”   “你听我说,去药铺买丹皮、密蒙花、杜仲、薄荷、蝉衣、甘草、黄连熬药,先服十帖,便可初次见效。”   施玉儿在心中默默念了一遍这些药的名字,指尖攥的有些白,低声问道:“这些药贵么?我们家现在实在是穷的揭不开锅……”   “不贵不贵,”老道也不愿与她敷衍潦草,现在先清一清主上体内的毒才是最重要的,不然回京之后不能立刻请神医施针,“你现在便去买,不出三百文钱便可买到。”   施玉儿咽了咽唾沫,三百文钱……   “道人,”她有些不好意思的望着老道身前的包裹,问道:“您方才给那婶子的是何药,能不能让我见识一下。”   老道嘴角一颤,下意识将自己的包捂住,他方才那是做戏,才不得不给一点儿出去,那可是用天山雪莲炮制出来的,给这个村妇煮,尽管是给主上用,但那不也是暴殄天物么?   见他如此模样,施玉儿倒是好奇起来,她又望了一眼,说道:“您就好人做到底,这究竟是个什么好东西,您是活神仙,就给我一点儿吧,我去给我夫君用,我们夫妻惦念您一辈子,天天给您烧香磕头!”   “别别别,”老道一擦额上的冷汗,他可不敢让主上给自己磕头,于是将那枯草抓出来,小心的扯出一根给她,肉痛的不得了,说道:“你每次掰一小点儿给你夫君煎到粥里就行,万万不可和其它药材一起煮,会折损了它的药性。”   “还有还有,”他连忙补充道:“你不许吃,女子服后无益,全给你夫君吃就行了。”   他的神情不似作假,施玉儿也不贪心,欢欢喜喜向他道谢了,正准备折身回去拿银子抓药,又听老道喊道:“等等等等,我还有一件事没与你说。”   “何事?”施玉儿将药放到自己的菜篮子里,下意识说道:“我没银子。”   这个见识浅短的妇人!   老道心里不屑的哼了一声,说道:“这个药还需要一副药引子,只是不知道你愿不愿意,若是添上药引子的话,便可事半功倍。”   “何药引?”   “那便是,人血为引!”   施玉儿忙摇头,“我去哪儿弄人血,喝人血能治什么病,你莫要骗我。”   老道之前听说主上在此与一村妇结为夫妻之时心中便有千万个不痛快,他们主上是人中龙凤,京中多少贵女甚至公主都想嫁给主上,凭什么一村妇能得了此便宜?   他尽管只见过这村妇两次,便觉得此人容貌艳丽,定然是一红粉骷髅,不是什么良家女子,也不知对主上是否真心,不如让他先试一试。   “人血当然能治病!”老道立刻接话,“《本草拾遗》里面不就说过么?你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   施玉儿一时间脸红,她的确是没怎么读过书,但是却也没听过此等荒谬的说话,如今听他说,决心先将法子问了,再去问问沈临川。   “那你倒是快说,我听着。”   “在药水将沸之时,你便取血半碗倒入,再煮一个时辰,递与你夫君服用便可。”   施玉儿将信未信,想了想,先回去了一趟,吩咐沈临川将鸡宰了,然后拿了银子准备出门。   “你现在去哪儿?”   沈临川将衣袖挽起,将鸡丢到了热水里,听见她又要出门,说道:“东西没拿下么,可需要我陪你?”   “不用,”施玉儿见他杀鸡,心中忽然有些愧疚,答道:“我买些东西,去去就回。”   她总觉得让沈临川杀鸡太委屈他了,但是她见不得血,一见血就头晕,相比而言,还是委屈他好一些。   她拿着银子走到药铺,先是将老道给的药给大夫看了看,谁曾想大夫瞬间双眼发光,直说这是好东西,吓得施玉儿连忙收起来,任由他怎么说都不卖。   谁知道那老道还来不来,有这般好东西,她自然是要留给沈临川治眼疾的。   大夫虽然惋惜,但也做不出强人所难之事,他将施玉儿的药称了出来,一眼不舍的望着她离开,面上尽是惋惜。   施玉儿也是想不到,那老道深藏不露,她原先还怀疑是不是什么故弄玄虚的东西,既然大夫都说是好物,那她也放心给沈临川吃了。   光是用这些东西煮粥定然不行,她想了想,又花了十个铜板买了两根山药回去熬粥,摸着越来越瘪的荷包,她的心隐隐作痛,却只能不断安慰自己,为了沈临川,都是值得的。   施玉儿一手提药,一手抱着山药,一进院子,一看手中红了一片,那山药削皮的时候更是不得了,她痒的就连眼泪都掉了下来,只能削完后不断的用水洗着手。   沈临川已经将鸡处理好,处理的很干净。   她夸道:“想不到你宰鸡宰的还不错,我原先以为你只会教书,不会旁的,倒是我小瞧你了。”   流水声不断的在耳边响起,沈临川勾唇轻笑了一下,没告诉她自己从前杀人也是这般。   杀鸡比杀人简单。   施玉儿有些漫不经心的洗着胳膊,被冻的浑身细颤,一边问道:“晚上炖山药肉片粥,对了,你读书多,我想问问你,这人血能治病么?”   话落,厨房的菜刀‘哐’的一声落到地上,发出刺耳的声音。   作者有话说:   (突然冒泡)   施玉儿:我就说说而已,你竟然砸东西,你是不是要吓死我!   沈临川:我没有(认真且无辜)   施玉儿:我不管我不管你就是有! 第三十二章   人血治病……   “你听谁说的?”沈临川的脸色肉眼可见的沉了下来, 他没想到能从施玉儿的口中听见这四个字。   “哎呀,我、我就是随便一问,”施玉儿忙跑进厨房将地上的刀捡起来, 见他没有伤着,才松下一口气来, 宽慰道:“你不要多想, 我就是随口一问。”   自从前朝明令禁止此等邪术之后,新朝便再未有大夫敢提及, 沈临川不信她真的只是随口一说,冷声再次问道:“不要骗我, 人血不可治病, 莫要做胡事。”   他的眉间紧紧蹙起,神色紧绷着, 好似听见了一件什么不得了的大事一般。   施玉儿一时间有些唛濡, 于是拉过他的手, 将他牵到院子里,好声道:“在路口听一个疯子说的,你不要瞎想,我才不蠢,不会听的。”   她的手很凉, 沈临川轻轻握了一下, 听见她保证,才眉头微松, 温声道:“方才我说话声音大了些, 或许吓到你了, 但人血不可治病, 你千万不要去……”   他的声音顿了一下, 继续说道:“不要去沾那些死刑犯的血。”   施玉儿被他说的心中害怕,反应过来他们的手还交握着,忙又抽出,支吾道:“当然不会去沾什么死刑犯的血,你不要吓我!”   见她害怕,沈临川才终于点头,只是面色依旧严肃,复而沉声道:“知道怕就好,人血不能治病,记好。”   他反复说了三遍,就是为了强调这件事的重要性。   施玉儿将自己的衣袖撸下,皱了皱鼻子,答道:“知晓了知晓了,我又不是你的学生,沈夫子何必这么严肃。”   她的声音娇俏,好似在撒娇,就连她自己也未意识到。   沈临川抬手虚拍了一下她的胳膊,说道:“厨房暖和,快些进去吧,你的手很凉。”   施玉儿除非是情急,不然不可能会主动碰沈临川,她点了点头,将自己洗好的山药抱到砧板上拍了拍再剁成小块。   晚上煮粥定然是不填肚子的,再说这喝汤喝粥不都一样么?她将拜托屠夫剁碎的排骨下锅焯水去腥,然后便和山药一起炖了起来,由于记着这药的缘故,她只放了三碗水炖,够沈临川喝就行。   锅里的汤没一会儿就煮成了奶白色,冒着浓稠的泡,山药很糯,撒盐之后厨房内便弥漫起了一股鲜香,施玉儿将那药切下来一块,想了想,最后撕成更小的小块洒进汤里。   分明是看着如枯草一般的东西,入锅沾水后便逐渐舒展成了白色的瓣,不一会儿便消失的无影无踪,和汤水融为一体,只空气中多了一分甜味。   沈临川将一根柴火塞进灶内,嗅见空气中的味道,微微抬了抬眼睫,暖暖的火光打在他的面颊之上,是他本就出众的容颜更加俊美非凡。   施玉儿并不打算将此事瞒他,见他抬头,便说道:“我从巷子口见到了一老道,他似乎很有本事,我见他会医术,便向他讨了一株药来。”   她说话间轻咳了一声,又继续说道:“不知是个什么宝贝,我便想着回来煮给你吃了,对你的伤有好处。”   沈临川明白过来她口中的老道应该是自己麾下的张蓬莱,他点了点头,往她的方向侧首,“多煮一些,你也喝,可以治咳疾。”   “我不喝了,你喝吧,”施玉儿将袖子挽起来,然后用沈临川的碗盛汤后放到一旁先凉着,答道:“只有一颗,他让我分几顿煮给你喝,你全吃了身上的伤就好的快,我吃那物做什么,不要浪费。”   “给你喝不算浪费。”   施玉儿轻笑了一声,将锅洗了,又找炉子开始煎药,笑道:“男人的话我才不信,你喝就是了,不要说些话哄我。”   她的心里跟明镜儿似的,这个沈临川对谁都是温和有礼,自己只不过是冠了个他妻子的名头罢了,他对她才没有什么所谓的男女情意。   沈临川沉默着将灶上的炭用灰扑灭,难得的沉思起来。   他在与施玉儿相处的这段时间里一直在思考自己是否尽到了一个丈夫的本分,就如他在朝中时日夜反思自己是否做到了百官的表率一般,这是他的任务。   他此时作为施玉儿的丈夫,该在乎她,这也是他应该做的事情。   他不知道自己对这个柔弱的女人有没有一丝情意,大抵没有,但是此时听见她的这番话,却是心底莫名的不痛快起来。   实在是奇怪。   药要煮上一个时辰,施玉儿一直坐在炉子旁边,手边搁着一把菜刀,她在等水沸,可是她看着菜刀泛着寒光的刃,怎么都下不了这个心去将自己的手划伤取血。   这身上划了不得留疤么……   她的心里经过了一番的思想斗争,最后眼见着药炉内漆黑发苦的汁水开始滚动翻涌,她一咬牙,举起刀在自己的指尖划了一刀。   半碗血该有多少,施玉儿开始眨泪,一想到自己要给沈临川熬十帖药,眼泪更是止不住的往下淌,她这是要将半条命都给他啊!   随着时间过去,她的眼前开始晕眩起来,终于等到指尖再挤不出一滴血的时候,她有些喘不过气来,身子一软,跌在了地上,头撞到了炉身。   疼痛将她惊醒,她猛地后退,身上不由得泛起了冷汗,幸好这个炉子高,不然的话,她只怕现在已经被滚烫的药水浇熟了。   药炉里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施玉儿忙将盖子盖上,然后捧着自己的手一步一晃的回到了屋内。   她将沈临川之前的那个药盒子拿出来,声音虚弱的问道:“我的手被刀划伤了,有药么?”   沈临川本还在思考她方才说的那句话,此时闻言,忙拧眉,在药箱里摸索起来,他拿起一个最高的细颈瓶,掀开后闻了闻递给她,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担忧,“怎么划伤手了,划得深么?”   “深,还好痛……”施玉儿将药洒在自己指尖的伤口上,抽了抽鼻子,见他面上竟然有关怀之意,忍不住又是鼻酸,她还没为谁牺牲这么大过。   “沈临川,”她哽咽了一声,被药撒上疼的又是倒吸一口凉气,哭道:“我的手会不会留疤啊?”   她怕疼,更怕留疤,若是留了疤,那该多丑啊,而且十帖药,每日割一次,岂不是她的指上每根都要留疤?   望着自己细葱般的手指,施玉儿不禁抽泣起来。   沈临川没想到她会如此伤心,只能宽慰道:“莫怕,不会留疤的。”   施玉儿方才就像疯了一样挤着自己指尖的血,见着那血珠如串一般的落下,她头一次佩服起自己来,她最怕血了,就连杀鸡都不敢,却为了和自己没什么感情的丈夫做出这种事情来。   她将自己眼角的泪水擦了擦,决心不将此事告诉他,免得挨训。   她就像是一个方启蒙的小姑娘面对着严厉的夫子一般,而沈临川作为这个夫子,却不知道该怎么哄哄她才好,他放在膝上的手伸出去一些又收回来,下颚微微紧绷,听着她的哭声,有些心烦意乱。   施玉儿拿泪眼看他,心中觉得无趣,闷声说道:“我去烧水,等洗漱后药也就熬好了,我端来给你喝。”   沈临川知晓自己连累了她不少,害得她所有的事几乎都要亲力亲为,不得半刻歇息,只能稍敛眉,低声道:“多谢你,是我害你劳累。”   “不要口头答谢,你只记得日后对我好些就行。”   施玉儿随口应付了一声,便去厨房烧水,沈临川则是慎重点头,只是她已经离开,没有看见。   这几日的雪一直在下,纷纷扰扰不停歇,院子里铲了许多次的路总是一到次日又被抹平,沈临川每日都会重新再铲一次雪。   他背上的伤施玉儿没看过,但见他如此,或许也好的差不多了。   药很苦,里面有黄连,施玉儿光是闻着便一阵阵的反胃,可沈临川却是面不改色一口全喝了下去,好似尝不到苦味一般。   “不苦么?”   “苦,”沈临川将碗搁下,又拿清水漱口,答道:“苦一瞬罢了。”   话落,他微微顿了一下,问道:“这里面是有哪些药材?”   以为是他尝到了血味,施玉儿眼睛一转,有些心虚的说道:“我哪里记得那么清楚,那个老道说的方子,我问了大夫,的确是对眼睛有好处,我就买来给你煮了,怎么,是有什么不对么?”   “没什么。”   沈临川的眉仍旧是微微蹙着,闻言却是摇头,并不再问。   夜深,子时。   野猫又蹦上屋顶,窗上传来轻轻的敲击声。   沈临川将又拱到了他怀里的施玉儿轻轻松开,然后下床披衣走到屋外。   赵沪与张蓬莱皆是一身黑衣站在院里,二人面上神情莫名,见到来人,忙又跪下,异口同声说道:“主上。”   “起来罢,”沈临川站在檐下,问道:“可是有何要事?”   “回主上,”赵沪上前一步,低声答道:“与您的猜想一样,秦家与礼部侍郎吴功近来来往颇密,探子在三日前截到了二人关于年末祭天礼上已经串通司天监打算借用天意来蛊惑皇上赦免十四王和十八王的死罪,将二人流放岭南的计划。”   “岭南是袁盟的地盘,”沈临川眉间紧蹙,吩咐二人道:“袁盟乃蛮人,且从前为十四王效力,决不可让他们的计划成功,你们先告知皇上此事,让他届时随机应变,先将祭天搁置,最好延缓到次年四月与祈雨一同进行。”   “且,”他的眉间涌上一抹狠辣,转瞬又消失无踪,“找个机会将吴功革职回乡,司天监少监王明与春官赵林二人,你们找机会与他们联络,该怎么做不用我再交代。”   “是,”赵沪领命,见他衣衫单薄,眼睛一酸,说道:“主上,让张蓬莱为您把脉看看吧。”   院内雪大,又只有三间屋子,一行三人便去了厨房。   张蓬莱和赵沪看见厨房狭小,角落里堆着木柴和干草,桌上还盖着晚上没吃完的剩菜,心中顿时又不是滋味起来,他们主上何曾受过这种委屈。   趁着张蓬莱给沈临川把脉的功夫,赵沪将干草点燃放了些柴火打算烧些热水喝了暖暖身子。   “少用些柴火,水开后就熄掉,”沈临川淡声开口,“屋里没多少柴火了,她背不起这些重物。”   知晓他口中的人是谁,赵沪心中难受,答了一声后又开始细细打量起这个厨房,见各种东西都摆放有序,虽然小,但却整洁,心头才舒坦了一些。   张蓬莱把完脉,便立刻缩到灶旁边烤火,一瘸一拐的样子让人忍俊不禁,他说道:“主上,你要您按照我开的方子多喝一段时间,等回京以后神医来为您施针排毒也要快一些,总之现在先缓缓将体内的毒清出去就行。”   他将鞋脱掉,忍不住说道:“您在这儿认识的那村妇实在是厉害,她今早买的那只鸡将我的脚给啄伤了,害得我走路都不方便。”   沈临川唇边扬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纠正他道:“她不是村妇,是我如今的妻子。”   “随您了,反正也只是当下的罢了,以后还不一定呢……”张蓬莱低声嘟囔了一声,见他没有责怪之意,才继续烤火。   “你那雪莲可还有?”   张蓬莱一愣,又是捂包,“有啊,主上,您要做什么?”   “取一些给我,五朵便好,”沈临川顿了顿,继续说道:“还要一瓶上好的祛疤药,对了,你们带银子了么?”   赵沪和张蓬莱对望一眼,一人掏银子一人掏药。   “给主上您用,我不心疼。”   张蓬莱在心里宽慰了自己许多遍,才将药递给了沈临川,而赵沪掏遍全身掏出了一张一百两的银票出来给给他。   “不行,”沈临川摇头,对二人说道:“张蓬莱你想个办法把药送给施玉儿,顺便再送些柴火过来,赵沪的银票数额太大,会吓到她,下次换成碎银子再拿过来。”   “……”   等到出了院子,张蓬莱终于忍不住对赵沪说道:“咱们主上不会真的喜欢那个村妇了吧。”   “肯定不会!”赵沪立刻否决他的话,“咱们主上向来爱惜自个,那个村妇不可能让主上动情,绝不可能,主上只是因为没有办法才会这样,毕竟他们缺钱,苦的是主上自己。”   此言有理,张蓬莱点头,一想到明日竟然要想办法给那个女人送药送柴火,顿时开始头疼起来。   沈临川回到屋内,施玉儿依旧在熟睡着,他的动作很轻,上床后将她抱在怀中,下巴搁在她的柔软的发顶上。   他觉得自己似乎已经习惯了每晚都抱着她入眠,她很香又很软,抱起来很舒服,比一个人睡好多了。   察觉到他的靠近,怀中人轻轻地嘤咛了一声,转过身去背对着他,继续熟睡。   沈临川的一只臂被她枕在脑下,一只手臂拥在她的肩上,他的掌被施玉儿无意识的抓在手中。   他微微将她的手掌握住,从她的指尖开始细细的抚摸着手掌的指节与形状,在触到左手手指被抱起的厚厚布带时心中忽然涌起一丝惋惜——她的手很软,骨节也非常匀称,若是留下疤痕,实在是可惜。   施玉儿回握住他的手指,将他的手掌放在肩下,身子微微蜷起,将他的掌压住,鼻间发出猫儿似的轻哼。   沈临川忽然感觉有些热意,他的掌上能感觉到那柔软且平稳的心跳声,他想将手抽出,却方动了一下便被又牢牢抱紧。   她的后背紧贴在沈临川的胸前,他不愿将怀中人惊醒,又将她搂紧些后也阖眼安然睡去。   二人共枕已经有一段时间,施玉儿每日早晨醒来时都是在沈临川的怀中,渐渐地,她也释然了,总之她没有吃亏,也睡得暖和,便也不再纠结。   今日醒时,窗外依旧是亮的刺目,她静静地听了一会儿,屋外的雪似乎下的有些大,便打算再睡会儿,渐渐地,她突然感觉有些不对劲的地方,她的怀中抱着一只坚硬劲瘦的手臂,而那只手臂的手掌则是牢牢贴在她的胸前,一丝也不差。   施玉儿脑中困意顿时清醒,忙将他的手拿了下去,可沈临川不知是不是未醒的缘故,竟然将她又一把捞回怀中,箍在胸前。   施玉儿动弹不得,热热的呼吸洒在头顶,一只手似乎熟门熟路的从她的衣摆探入,那只手指腹粗糙,惊的她浑身一颤。   她眼一热,将他的手用力一拍,想往被子外爬出去却不得其法,他的手臂就像是铁打的一般有力,施玉儿颇有些气急败坏地大声喊道:“沈临川,你这个混蛋,你醒醒!”   她的惊呼声将沈临川惊醒,他猛地睁眼坐起,冷声问道:“发生了何事?”   “还能有什么事情!”他突然坐起,手往下压,施玉儿疼的尖叫了一声,将他一推,怒道:“把你的手拿出去!”   沈临川下意识的竟然以为是在京中,他浑身气势冷峻,反应过来是她的声音后又软了下去,此时闻言,亦是发觉了不对之处。   他虽然坐起,但一只手却……   他连忙将手拿出,神色慌乱,低低地说了句抱歉。   施玉儿气的一阵脸热,胸上也疼的厉害,没理他,直接穿衣下床去了院子里,沈临川呆呆地坐在床上,片刻后,也去摸自己的衣裳。   他觉得自己在此处待久后就连反应都变得迟钝起来,沈临川的心下微沉,决心早些回到京中,不然怕是会再做出这种冒犯的事情。   他出去后,施玉儿正在煮粥,见他来,将碗往桌上一放,冷声道:“吃吧。”   “今早的事……”   “别提了,”施玉儿语气不耐,将锅盖一盖,又没什么好气的将鸡蛋放到他的面前,“吃饭!”   她已经劝了自己许多次,沈临川是好人,他绝不是有意的,毕竟她自己睡熟了也爱往人怀里钻,这事儿不能怪他。   可是当听见他的声音时,施玉儿却仍旧没给他好脸色。   鸡蛋已经在凉水里放过一会儿,很好剥壳,沈临川将鸡蛋在桌上轻敲两下后便将一个鸡蛋完整的剥了出来,他将剥好的鸡蛋伸向施玉儿的方向,语气里带着一丝小心翼翼,“你吃鸡蛋。”   他这模样可怜,施玉儿的心霎时软了下来,见他无神的眸子和面上的小心,便也决心不与他计较,将鸡蛋接过,轻哼了一声,说道:“知道了,你也吃吧。”   二人的气氛方缓和一些,便听见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   施玉儿立刻搁筷过去,今早院里的雪还没铲,她在雪地上留下一串深深的脚印。   敲门声只响了三下之后便停下,应当不是施恪,施玉儿将门打开,一看,竟是那个老道,他背着一大捆干柴火正站在院子外面,满头大汗,累的直喘气。   望着那几乎有一人高的柴火,施玉儿下意识的后退一步,问道:“道人,你这是……”   “我这、我这……”张蓬莱扶着门框,喘了一口气后将自己昨日想了一整夜的说辞说出来,“姑娘,这相逢即是缘,老道我昨日夜观天象又掐指一算,算到你今日怕是有些麻烦事缠身,我放心不下,便想来替你解掉这厄运。”   施玉儿听的一愣一愣,忙请他进屋,又看他一背的柴火,不禁问道:“那您背上这柴火,可需要我帮您拿下来?”   “哦对对对,这柴火,”张蓬莱又是擦汗,一边往院里挤,一边说道:“我既然是来你家,若是空手而来则不太有礼,于是便一大早上山砍了些柴火来赠与你。”   施玉儿听过送银子送酒送美人,却从没听过送柴火这一说法,但道人的想法又岂是他们这些凡夫俗子能够体会呢?   来不及多想,见张蓬莱累的连道都走不动,施玉儿忙喊沈临川,“快来帮忙背柴火!”   张蓬莱一惊,背立马就挺直了,恨不能蹦起来才好,连忙说道:“我不累我不累,两步路的距离,何必劳烦主、劳烦你夫君来。”   话落,他便两步作三步蹿进了厨房,将柴火放到角落,又整整齐齐摆好,动作之快,施玉儿都来不及反应,只能任他折腾。   张蓬莱背上全是冷汗,时不时的转身觑一眼沈临川,见他没有说话,仍在吃粥,才松下一口气来。   他哪里敢劳烦主上来帮他背柴火。   施玉儿进厨房,见沈临川坐在凳子上一动不动,而那老道站在一旁眼巴巴的望着,忍不住将他的肩拍了一下,轻斥道:“还不快起来让道人坐!”   作者有话说:   浅冒个泡泡,明天早上还是九点~   施玉儿:我去砍柴。   沈临川:我去。   施玉儿:你看得见?   沈临川:其实有些事看不看得见都能做。 第三十三章   厨房内的山药粥散发着香甜的气味, 张蓬莱不断的揩着自己额上的冷汗,止不住的咽了咽唾沫,心下怕的慌, 忙答道:“不用不用,我习惯站着, 坐着、坐着腰疼。”   “原来是这样, ”施玉儿见状自然也不勉强,见沈临川已经吃完准备搁筷, 便说道:“你去将院子里的雪铲掉,我给道人盛粥。”   “好, ”沈临川站起身来, 微微侧首向张蓬莱的方向,语气里带上一丝不易察觉的命令, “道人请坐, 若有招待不周, 还请见谅。”   张蓬莱上下两片嘴唇止不住的打颤,几乎要哭出来,虽说主上平时也待人宽厚,可主上去铲雪,他坐在这儿吃饭, 这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啊。   施玉儿为他盛出一碗粥来, 问道:“道人您中午也就在这儿用饭吧,对了, 您方才说的那事儿需要准备什么吗?”   张蓬莱不敢坐, 他还是站在灶边, 接过碗两三下就将滚烫的粥给咽了, 被烫的龇牙咧嘴, 一边舌头打着结答道:“无事无事,我待会儿给你贴个符就行。”   “哦对,”他哈着气将早准备好的药掏出来放在灶台上,一挥手豪迈道:“这是我给你的药,你别和我客气,拿着就是!”   施玉儿将布包打开一看,竟然是昨日张蓬莱宝贝的不得了的药,她心中虽然疑惑,但却没有多问,毕竟这等修行人向来与他们常人不同,若她问了,或许还是不妥。   待到话闭,张蓬莱爬到屋檐上去贴符,施玉儿便打水开始洗衣。   沈临川的衣裳都是他自己洗,施玉儿每日只需洗自己的衣裳便好,而洗出来的衣裳则挂到檐下,只是今日屋中有旁人,她将衣裳洗好后便先放在盆里,等人走了再晾。   中午既然有人要在家中吃饭,施玉儿自然不能含糊,她将昨日清理好的母鸡剁成小块,加了大料后在炉子上先煨着,想了想,将自己昨日买的梨子找了出来。   她前几日听见沈临川有些咳嗽,恰好碰见走街串巷有卖梨的人,便花五文钱买了两个,这梨应当是自家院里种的,表皮颜色褐黄有许多的斑斑点点,不太好看,但这个季节梨子已经过季,能买到且如此便宜,她也知足。   她将梨子切下来一小块尝了尝,入口生津,很甜,见沈临川还在辛苦的铲雪,肩上与发上都是落雪,施玉儿将梨又切下来一块,小跑着到他的身边,将雪白的梨肉递到他的唇边,“尝尝,昨日买的梨。”   沈临川的睫很长,此时沾满了细碎的雪花,他薄唇轻启,将梨含住,唇畔不经意碰到施玉儿的指腹,有些酥麻。   “嗯,”他轻笑了笑,然后喉结微微滚动,柔声答道:“很甜。”   施玉儿有些面红的抬眼瞅着他,搓了搓自己指腹,小声说道:“我听见你前两日有些咳嗽,便打算炖个小吊梨汤给你喝,王嫂子教我的……”   她的声音细若蚊蝇,沈临川认真的听着,然后伸手虚拂了拂她肩上薄薄的一层雪花,说道:“多谢你惦记我,快回屋吧,外面冷。”   屋内突然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想起来屋里还有旁人,施玉儿忙回到了厨房,面上还是一阵阵的火辣,尽管她今早还气沈临川,但是不可否认,沈临川真的待她极好。   她摇了摇头,将脑中杂乱的思绪丢到一旁,自己都为他用血熬药了,他对自己好,是应当的。   小吊梨汤需要用的材料恰好她都买过,都是一些干货,易储存,不用担心坏掉。   施玉儿将银耳用温水泡上,将昨日去药铺时顺便买来的枸杞洗净,这些东西不费什么银子,主要是买的少,给沈临川做一顿也就用完了。   在银耳泡发的时间里,她将梨切成小块,把柄和核去掉,然后将锅里的水烧沸,等到水烧沸后再将泡发后撕成小朵的银耳和冰糖梨都丢进锅里,等过了约莫半刻钟撒枸杞,再用小火炖半个时辰就可以出锅了。   由于糖价贵的缘故,施玉儿只放了两颗冰糖代而丢了两颗酸话梅进去,等到时间到了将锅盖掀开后,院子里顿时便析出一股酸酸甜甜的味道。   施玉儿盛出两碗来喊沈临川和张蓬莱进屋,然后自己又去井中将猪肉拿出来。   小吊梨汤颜色清润,喝起来甜味少,酸味多,却是开胃的很。   张蓬莱和沈临川在一个屋子里,他小口的喝着汤,不禁叹道:“她虽然是一介村妇,但做饭还不错。”   话落,他便听见沈临川咳了一声,纠正他道:“再与你说一遍,她不是村妇。”   “是是是。”   张蓬莱不敢反驳,他方才在屋子里挂黄符的时候可是看的清清楚楚,主上为那村妇将肩上的雪拂下,还对她笑,这他纵使心中再不情愿,但也要承认,主上分明对这村妇还是有意的。   “只有两碗么?”   沈临川将碗放下,说道:“我看不见,你帮我看一看。”   张蓬莱四周望了一圈,看见灶台上有一个小碗,里面盛着汤,又看了一眼自己的大碗,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说道:“灶上还有一碗呢,您喝就是了,她总不至于如此亏待自己。”   此时尚且不到午时,施玉儿在院子外琢磨着中午做什么菜才好,还没琢磨出个什么来,便见张蓬莱往外走出,一脸紧张的凑过来。   “我问你,你可有将我给你的那个人血方子告诉你家夫君?”   “没,”见他如此模样,施玉儿有些好奇,往厨房内张望了一眼,低声答道:“他再三叮嘱我不要信,但此法若是有效,我却是愿意为他试一试,可是有什么不妥么?”   “没有没有,”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张蓬莱松下一口气,天知道他方才在里面有多害怕,若是让主上知道了,非得剥了他不可,“反正你记好我说的话就行了。”   “治病不仅要治体内的病,还要治心病,”张蓬莱又掐着手指头开始胡诌,说道:“你想,既然你夫君不信这个法子,若是你告诉他了,只会让他心中不痛快,如此反而会使病情恶化,所以,你可千万要将此事瞒好!”   施玉儿点头,见他神情严肃,微微后退了一步,扯开话题说道:“您中午就留下来吃饭吧,我都已经炖好汤了。”   “诶,不吃了不吃了,”见沈临川往厨房外走来,张蓬莱忙一瘸一拐的朝着院门跑去,“我先回了,你莫留我。”   等他的身影消失,施玉儿颇为不解的站在原地,忍不住嘟囔道:“现在修行之人都这么奇怪么……”   但来不及多想,听见沈临川喊她,施玉儿便收了思绪。   天白如洗。   张蓬莱顶着一头的雪回到客栈时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颤着手将桌上的热茶一口吞下,却被烫的嗓子乱咳了几声,白眼直翻,险些没魂归西天。   他的这番动静将隔壁的赵沪引来,见他如此惊慌狼狈,不由得问道:“你不是去送柴火了么?怎么弄成这幅模样?”   “什么模样?”张蓬莱的嘴被滚烫的茶水烫出一个大泡来,此时说话都有些不利索,他将鞋一脱,两只腿盘在身前,嗤道:“说的倒轻巧,要是让你去,你只怕见不得比我好啊。”   像背柴火这种粗活就应该让赵沪这个粗人去,张蓬莱的心中满是不忿,眼见着瞅他都分外不顺眼起来,恨不能赶快让他滚蛋才好。   “这么大的火气做什么?”赵沪在他旁边坐下,问道:“主上不就让你去送个东西么,你这么生气,莫非是对主上的话有意见?”   “诶诶诶,你莫要瞎说!”张蓬莱忙让他闭嘴,支吾了一下,哼道:“那村妇留我吃饭,还让主上替我背柴给我让位置,你瞧瞧这个活,既不能让那村妇知晓我们和主上的关系,还不能让我的目的和动机太明显,我只能胡诌,幸好那个村妇够蠢,我说什么她都信什么……”   “你说什么了?”   张蓬莱又是支吾,手抠了抠自己足皮,嘟嘟囔囔小声说道:“我是没说什么呀,就是、就是骗那个村让她放血给主上熬药而已……”   话落,赵沪猛地站起身来,动作之大将桌上的茶壶掀倒在地,滚烫的茶水浇了张蓬莱一声,烫到他昨日被母鸡啄过的地方,顿时痛得他哇哇大叫。   “你你你、你疯了!”   赵沪的面色涨红,指着他骂道:“此等邪术自从前朝以来便已经禁止,人血可以治什么病!你真的是、真的是……你叫我怎么说你才好!”   张蓬莱知晓自己做错,可是他已经将话说了出去,难道还能又贸然收回么?于是只能替自己辩解道:“我给主上开的药就是清毒的,再说了,放点血进去也不会被察觉,那血味尽数被黄连的苦味盖住了,索性等十帖药吃完也就算了,你和我急个什么?”   赵沪一听,便要往外冲去,“不行,我要将此事告诉主上!”   张蓬莱忙扑过去抱住他的腿求饶,哀求道:“好大哥,你我共事如此多年,你晓得的,若是让主上知晓我怂恿那个村妇用此邪术,他非得杀了我不可,就让这事儿过去算了吧!我日后一定改过自新!”   赵沪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心中又是恼怒又是恨其不争,一脚将张蓬莱踢开,斥责道:“你让她一介女流每日放血给主上熬药,你这不是要她的命么?”   女子身体本就弱,再加上冬日真是气血不足容易亏损的时候,此时每日放血,男子都难以消受,更何况一介弱质女流。   “你怎么这么狠的心啊!”   张蓬莱求他半日无果,此时也来了脾气,站起来与他对骂道:“我心狠?你别忘了当年主上孤身一人率兵前往蒙古,是谁一路上生死相护,是我!是我张蓬莱用半条命将主上从蛮人的巨石山那儿背了回来,我一路上喝马尿吃生肉,不都是为了主上?”   “你说我心狠?”他双眼发红的将赵沪往回扯,骂道:“你这个怂孙,你多心善?之前孙家一家老弱妇孺主上明明下令将他们流放,是你在半路将他们全家杀害,就连襁褓中的满月小儿都未留下,人不是你杀的?你如今为了一个女人骂我心狠?你的心肝都被狗吃了!”   骂完后,二人都陷入了沉默,提及这段往事,赵沪的气势瞬间便蔫了下来,不再多言,只丢下一句“你好自为之。”便拂袖而去。   他们二人之间有太多秘密,他们为沈临川出生入死,便要做他麾下最绝情的人,决不可让任何人有可乘之机。   张蓬莱倒在地上,暗暗地啐了一声,灌了两口地上的黄酒,沉沉睡去。   他管不了那么多,自从新帝登基以来,他已经够仁慈了,若是放在以前,他绝对将那个村妇杀之而后快,绝不允许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东西靠近主上。   ……   十二月初十。   施玉儿觉得自己睡了好久,做了一个好长的梦,梦见许多的人和事,但却都如同走马观花般一晃而过,分明漫长的梦境在醒来后却短到让她觉得仿佛只是一刹之景。   她记不得自己都梦见了些什么,好像有爹娘,有叔祖,有从前伺候在她身边的丫环翠玉,还有……沈临川。   她恍恍惚惚的睁开眼时,只见屋内一片昏暗,窗上隐隐约约有雪光如月色一般透过,寒风相欺,屋外有断枝炸裂。   一只有力的臂揽在她的腰间,施玉儿微微闭了闭眸子,有些反胃,忽然之间心悸的厉害,有一股冷意从她的脉络中不断的涌上,分明身后人身上很暖,但她却冷到发颤。   她抱住沈临川的手臂,转过身去紧贴在他的胸前,她实在是感觉难受的厉害,忍不住的啜泣出声,这种感觉令她害怕、恐慌,她的心脏好似快要破胸而出,浑身上下没有一丁点儿力气。   沈临川被她惊醒,听见她哭,忙将自己的手臂抽出来,离她远了一寸,有些担忧的问道:“哭甚么?可是我又压到你了?”   施玉儿揽住他的腰间不让他退,只喃喃说着害怕,她的确是怕,却不知道怕什么。   手上的七道刀伤此时无一例外开始针扎似的疼了起来,她蜷缩在沈临川的怀中,啜泣不止。   沈临川被她惊到,只得将她紧搂在怀中温声哄着,但他嘴笨,又没有哄过女子,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于是只能将她搂紧,轻拍着她的后背。   他感觉到怀内人身上冰的吓人,一双玉足如淬冰一般,就连紧揪着他衣襟的双手也是冰凉。   “手怎么这么凉?”   沈临川将她的手抓在自己的掌中,又摸她的颈后,也是一般冷的吓人。   他想下床为她烧一壶热水,却被死死拉住,施玉儿仰着一张布满泪痕的脸望他,将自己与他严丝合缝的贴在一起,泪水尽数的擦在他的颈间胸前。   “我害怕……”   沈临川想看一看她此时的状态却无法,于是一只手将她搂住,一只手扣上她的脉搏,沉声道:“乖一些,别动。”   他虽不精医书,也能察觉到她的脉搏微弱且杂乱,一向冷静的人此时也有些慌乱,忙将她的身子稳住,问道:“为何会如此,你可有哪里难受?”   “我、我心跳的好快……”施玉儿哽咽着,“你不要离开我,我好冷。”   “我不走,我不走……”沈临川轻抚着她的黑发,心中涌起一丝疼惜来,柔声问道:“还有没有哪儿难受?”   他想找出病因,看看有没有应对的法子,等到天明之后再让张蓬莱过来替她诊脉。   “我胸口疼……”施玉儿已经完全察觉不到自己在说什么,只想和他倾诉自己的难受,她的手指无处安放,就连半置于空中都一抽一抽的疼,十指连心,她几乎疼到晕厥。   这么让她哭下去肯定不是办法,沈临川说了句‘抱歉’便伸手替她揉着锁骨上能止痛的穴位。   经过一番的闹腾以后,施玉儿的上衣衣袖已经滑落到了肩头,她此时仍无声的掉着眼泪,躺在沈临川的怀中任他按着锁骨上的穴位。   好半响以后,她又再度哭出声来,将他的手打开,好似不讲理,“我心跳的好快!”   她紧贴着沈临川故而还是能汲取到一丝暖意,可心跳的如此之快却是让她感到无比的不安,她觉得自己好像快要死了一样。   就像哄小孩儿一般,沈临川搂着她的肩,又擦拭她软嫩面上的泪痕,也是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他想强硬一些让她喝些热水,却又因她如此可怜的模样心软的一塌糊涂。   “我该怎么办才好……”   施玉儿泪眼婆娑,脑中一阵阵晕眩,她拉着沈临川的手放到自己心脏前,求道:“心脏疼……”   她此时大抵已经将全部的希望放在了沈临川的身上,她一瘪嘴,抱着他的脖子呜咽道:“手好疼!”   沈临川一边红着脸替她揉着心口,一边将她的手掌握起来,当他摸到她手指上包着的厚厚纱布时动作一顿,又往其它几只手指摸去,果然无一例外左手五只手指都被包扎了起来,他又去抓施玉儿的右手,右手也是包了两只。   “手怎么回事?”   施玉儿不理他,伏在他的胸前不语。   沈临川抿了抿唇,微微往下,侧首在她胸前听了听,果然她的心跳很乱。   “究竟是怎么回事!”   施玉儿被他吓到,一时间也忘了哭,抽了一下鼻子,又可怜巴巴去抱他的腰,“我自己不小心划的,我难受……”   沈临川的眉间紧紧蹙起,脸色黑的吓人,他将怀中人一把抱起,用外衣裹住她,然后推开门将她抱到厨房。   他一只手将她托在臂上,将人抱到厨房后便将她放在桌子上,自己摸索着开始生火烧水,施玉儿捂着胸口,一阵阵的反胃,不禁捂着唇干呕了一声,又哭着拉他的衣裳。   沈临川无法,等着水开的时候便将她抱在怀中,坐在灶前烘火。   施玉儿将头拼命埋在他的怀中,一双玉足贴着他的小腿,双手探进他的衣内,脸颊不断的轻蹭着,难受的要命。   这比发热风寒还要难受,她喘不上气,浑身发冷乏力,一阵阵的晕眩袭来让她想吐,眼前昏花,脑中沉的厉害,她从来没有如此过。   施玉儿想,她是不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   沈临川轻握着她的手,轻触玉指之上厚厚包起的伤口,微阖了阖眸,寒声问道:“你是不是取血为我煎药了?”   施玉儿的头靠在他的肩上,睁着一双泪眼瞧他,好半响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也不敢再闹,抽了抽鼻子,否认道:“没有……”   “你此时还在骗我么?”沈临川的声音里夹杂着一丝恼怒,声音也稍稍拔高了一些,怒道:“你能将手不小心划伤七次?”   眼见事情败露,施玉儿只能颇有些委屈的承认道:“那道人说了,用人血为引子能治好你的眼睛,我只是想你的眼睛快点好罢了……”   她一擦眼泪,反胃的感觉又升腾起来,只能软软地伏在他的胸前,认错道:“我知晓你觉得那是不靠谱的法子,可若是你的眼睛能有好的希望,我们以后的日子定然也好过一些……”   她大抵也没有那么的无私,施玉儿的目光落到他揽在自己腰间的手上,默默垂了垂眸子,心中难受得紧。   沈临川抱着她软绵的身子,心里的怒气忽上忽下,经不住她一句求饶,但还是冷声问道:“是那道人与你说的么?”   “是……”施玉儿此时头脑清醒了一些,在他的腿上坐着忽然有些局促起来,颇有些不自在扭捏地小声说道:“他叫我不要告诉你,说不仅要治身上的病,还要治心病,否则会影响药性。”   “反正还有最后三天药就喝完了,若是你的眼睛真的能治好,我也不怕……”   虽话是如此说,但她的尾音还是带着丝丝的颤。   沈临川无法松开她,将她一人丢在此处,此时闻言,他嗓间轻笑了一声,似乎在压抑着怒火,反问道:“你不怕?”   “你真的不怕么?”这是头一次,他感觉施玉儿愚蠢到不可救药,就连声音里都好似混着冰渣,“我没那么容易死,我们不是真的夫妻,我不值得你用自己命来为我煎药,难道在你的心里你的命就这么不值钱么?”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更在后面   对,今天加更! 第三十四章   锅中的水发出沸腾冒泡的声音, 闻言,施玉儿的心好像被针扎了一下一般,她微咬着唇, 将泪一擦,推开沈临川的手臂, 挣扎着自己往地上踩去。   “我不要你抱。”   沈临川的唇亦是紧抿着, 将她一把捞回,箍在怀中, 带着压迫性的声音从她头顶响起,“你没穿鞋。”   他说的是实话, 他知晓, 施玉儿应当也是这么想的,他们在那件事发生后, 本就是被强绑到一起, 彼此之间只有一个夫妻之实, 从来没有夫妻之间的情意。   “你既然这么想,”施玉儿的双眼含满清泪,她目光无神的落在灶中被火光吞噬的柴上,泪水无声滑下,滴落在沈临川的手背, “我明白了你一开始也没打算和我过日子。”   “我知晓你不愿, ”她偏过头,不去看他的神情, 苦笑道:“你就当我是一厢情愿好了, 若是你不和我在一起, 我定然要被族里浸猪笼。”   “我当然惜命, ”施玉儿已经无力再反驳, “我是疯了才信了这个鬼法子,想着你的眼睛好了,我们也能过的好一些。”   她的声音在耳畔不断的回响,沈临川的心中忽然间有些酸胀,他只能无言将施玉儿放在桌子上,然后从柜中拿碗给她舀热水。   施玉儿看他只穿着单薄的中衣,动作小心的摸索着灶沿,他是如山间竹松间月般的雅士,和她待在这个简陋的厨房,实在是委屈他了。   她垂下头,盯着自己已经冻到发红的足尖,好像是有一块大石堵在了心间一般难受,是她的错,她那日就不该去求沈临川,不该连累他。   心悸的感觉未停,此时愈发严重,她只感觉好像自己仿佛在万千人中禹禹独行,突生出的恐慌孤独与不安要将她埋没,她意识到原来仿佛一直会陪在自己身边的人也只是将她当做一个过客而已。   沈临川将热水兑到适合的温度,然后转身递给她,却没有等到她的回答与动作。   他将碗放回灶台边,然后去摸她的位置,却被躲开。   “喝水。”他又是用的命令的语气。   施玉儿打开他的手,想要下桌子,下一刻却被捏住下巴动弹不得,一碗水从她的唇边灌了进去,不给她任何反应与思考的余地,而沈临川的动作就好像他做过许多次这种事情一般,他不是瞎子,而是一个双目能视物的男人。   被送开后,施玉儿双目通红,她又被扛着回到屋内,任凭她怎么捶打沈临川,他都没有放手。   沈临川将她丢在床上,面上是一派冰冷,“别闹了。”   “你就当我无理取闹好了!”   施玉儿将原本叠在一起的两床被子分开,自己裹着一床缩到角落,哪怕是冻到呼出来的都是冷气,也绝不和他说一句话,绝不求他。   沈临川默默回到被内,然后侧身背对着她,二人一夜无话。   次日一早,天方亮,施玉儿便从床上爬了起来,昨日喝了一碗热水的缘故,她觉得身上好受了一些,不至于那么难受,但夜里实在是太冷,她醒时被里还是一丝暖意都无。   她沉默着穿衣然后洗漱,然后开始做早饭。   她承认,自己和沈临川相处了这么一段时间,已经想好和他一起生活,和他就这么过下去,她以为沈临川和自己的想法一样,原来在他的心中,他们并不是什么正经的夫妻。   施玉儿自嘲一笑,心中又是酸胀,本来就不是,她没有上沈家的户籍,她或许现在就如旁人口中的外室一般,等到沈临川有了意中人的时候,她便再无容身之地。   施家众人盯着她,若是她敢离开沈临川,那她必定会被抓回族里,一个与人苟合的弃妇,能有什么好下场。   她将眼角沁出来的泪一抹,有些无助的蹲在地上,听到身后传来的动静时又连忙站起,将锅里的粥盛了出来。   昨日剩下的鸡汤被她今早拿来煮粥,本就软烂的鸡肉只要轻轻一扯就可以脱骨,施玉儿将扯下的鸡肉切细,洒下荠菜,便做成了一碗鸡肉芥菜粥。   轻轻地敲门声响起,施玉儿将粥放在桌上,没管沈临川,便踩着雪过去开门,来人是王嫂子。   王嫂子提着一篮子鸡蛋,见她开门便忙往里面钻了进来,一抬头见她眼眶红红,顿时一惊,问道:“玉儿妹子,你哭了?”   她似乎十分惊讶,一边和她往厨房走,一边劝道:“夫妻之间床头吵架床尾和,你家那个看起来也不是什么脾气不好的,发生了什么事夫妻私底下说说就好了。”   她对施玉儿心中疼惜,可怜她嫁了一个不能视物的男人,来往的多,便更喜欢了一些。   “没,”施玉儿笑了笑,解释道:“被烟熏的,嫂子来是有什么事吗?”   “哦无事,”王嫂子望了一眼在吃粥的沈临川,将篮子里的鸡蛋拿出来摆在灶台上,说道:“我家母鸡这几日下了好多蛋,我想着你没养鸡,就给你拿几个来,我家婆婆去街上了,我来一趟,马上就回去了。”   王嫂子家养了鸡,最不缺的大抵就是鸡蛋,往前家里的用度都是由婆婆管着,管得严,她就想是偷偷给女儿和自己煮个鸡蛋都要挨骂,可在这个月月初时,吴婆子在门槛上摔了一跤,如今就连话都说不利索,整日只惦记着到街上女儿那处去养老,每日都亲自来接,不然就闹。   女儿女婿被闹得没法了,只能每日早上将吴婆子接过去,午饭后到了下午再送回来,折腾的两家人都苦不堪言,但是却乐了王嫂子,婆婆没力气再管家,她和女儿到底是日子好过多了。   施玉儿看她又要劝,连忙将她从厨房拉到了屋子里,对她说道:“王嫂子,我知道你好心,只是我与他不是你想的那般。”   “那还能有哪般?”王嫂子叹了一口气,语重心长地劝道:“我知道你和他并非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但是你们既然已经要在一起过日子了,那在想些旁的也是无用,你现在最打紧的就是让自己过的舒坦,若是伤了心,最后还是害了自己的身子,你说嫂子说的可有理?”   “你瞧你这脸色,比那坐月子的妇人还要差,”王嫂子一怔,连忙问道:“你脸色这么差,莫非是怀了?”   “没!”施玉儿忙迭口否认,将一旁梳妆柜上的小瓷瓶递给她,转移话题道:“王嫂子,你看你脸上怎么都皱了,我这瓶润肤膏特别好用,你拿去用吧,就当是我谢谢你的鸡蛋了。”   “这……怎么好意思。”   王嫂子看着她面上的皮肤如鸡蛋般滑嫩,心中也有些羡慕,将瓷瓶收了,又劝她道:“你没有生养过,若是有了,一定要与我说,我到底也是生过孩子的,比你有经验。”   “知道了知道了。”   好不容易将王嫂子送走,她来到厨房,见自己的粥在锅中温着,而沈临川则在柜旁放他洗好的碗筷。   施玉儿并不打算理他,将粥端起,自己坐到院子里去吃,王嫂子说的话在理,才不要为旁人的话伤心,最后还不是苦了自个儿?   今日是十二月十三。   自从沈临川发现施玉儿用血做药引后,他便再未喝药,二人之间的关系好像降到了冰点,五日以来,谁都没理过谁。   这日晚,当窗上响起敲击声时,沈临川便将放在床边的衣裳裹起,带着一身煞气出门。   张蓬莱和赵沪蹲在檐下,见他此副模样,张蓬莱下意识的打了一个哆嗦,躲到赵沪的身后去。   果不其然,沈临川轻启薄唇,语气凛冽,“张蓬莱,你和她说要用人血给我做药引?”   张蓬莱腿一软便跪了下去,他原先以为这么多日过去,主上应当发现不了了,怎知他还是逃不过。   “主上,属下做错了,”他知晓沈临川的性子,若是自己此时主动承认,或许主上还能手下留情,“属下私以为那女子对您并无真心,故而想借此试探,却没曾想,她真的愿意为您每日放血半碗……”   “半碗血!”沈临川的胸膛微微起伏,面上出现怒容,眼中浮现出一丝狠厉,往张蓬莱的方向怒斥道:“她本就身子骨弱,你还骗她人血能治我的眼疾,害得她气血两亏险些丢了性命,你如何担得起!”   “我……”事已至此,张蓬莱知晓解释无用,只能道:“是属下自作主张,还请主上责罚。”   “你即今日起,”沈临川背过身去,微闭了闭眸子,“每日受鞭刑七十,十日为期,一罚你擅作主张,二罚你伤我妻。”   赵沪垂了垂头,并未求情,他想,或许主上心中的确是在乎那位女子,但却不至于到妻子的地步,若是真的如此,怕此时张蓬莱早已经该以死谢罪,主上这是想借故罚他僭越,而不是伤人。   哪怕到了今日,只要一想起那日施玉儿在他耳边的哭诉,沈临川就一阵心中烦闷,他将落在自己衣袖上的雪拂去,寒声问道:“今日你二人前来,是有何事?”   “回主上,”赵沪答道:“按照您的吩咐,司天监的诸事已经安置妥当,王明已经取代主监的位置,他联合赵林上述皇上,秦家无法反驳,祭天成功延期,吴功在回乡的路上已经被我们的人处置,”   “做的很好,京中若是有任何的风吹草动,一定要告知与我。”   “对了,”他又喊住两人,说道:“帮我想办法找几个学生,我要在此处授课,束脩你们付我三两银子一个月。”   “是。”   二人离去,沈临川在院内站了一会儿然后回到房内,他将落满雪的外衣搭在椅子上,然后放轻了脚步回到被子里。   这几日以来施玉儿都没有再钻进他的怀里,沈临川转过身,在她的面上触了一下,果然冰凉。   但她是一个倔性子,不愿服软,沈临川仔细回想过那日的事情,知晓自己应当是伤了她的心,但他却觉得自己说的分明也是施玉儿心里的话,他并未说错。   他二十三年来未近过女色,也不知道该如何同女人打交道,沈临川将身子又侧过去,阖上眸子不再想。   今日的雪小了些,有麻雀停在院子里啄食施玉儿昨日洒在檐下的剩饭,偶尔发出叽叽喳喳的叫声。   沈临川醒时施玉儿还在睡着,他便起身去烧水洗漱。   等到过了大概一个时辰,锅中烧好的水都已经有了凉意,却迟迟不见屋中人有动静,沈临川轻蹙了眉,然后从厨房走到屋门前,轻扣两声后推门进入。   屋内很静,只有轻微的呼吸声响起。   他摸索到了床边,说出了二人这几日来的第一句话,“水凉了。”   可是并没有人回应他。   沈临川一拧眉,伸手往床上人额上探去去,一摸,果然烫的吓人。   作者有话说:   明天九点见~   快夸我快夸我,今天一万了!   我这两天其实在思考一件事儿,我觉得或许写单元故事不切片不同的男女主那种好像还不错,差不多十万字一个故事,一本下来谈七八个恋爱,我觉得整挺好(对,我又来求收藏了)   推荐基友文~   《殿前御史》作者:扫红阶   恶女女主强取豪夺,清正男主追妻火葬场。   喜欢恶女虐男一定不能错过~ 第三十五章   施玉儿的身子骨不算弱, 起码在父母去世之前,她一年到头都不会生一场病,她记忆最深的一次生病是在父亲遇难消息传来的那次, 母亲一病不起,她亦是拖着病体侍奉母亲床前。   后来, 母亲还是没能熬过去, 在每日对父亲的想念与绵绵不绝的哀伤中抛下她随了父亲而去,而她, 则是苟活于世,她原以为自己大抵是要同父母亲一起去的, 但造化实在弄人, 她被抛下来了。   被抛下的感觉实在是太孤独太苦,苦到她每每忆起那段时光, 忆起自己如今只剩下独一人, 就痛到摧心剥胆。   美好的梦境从来都不会长久存在, 就算是一个平凡的愿景老天爷也不会满足施玉儿,它大概是觉得她的前些年过的太过幸福安乐,故而要她尝一尝人间的苦,父母双亡、寄人篱下、任人当做猪狗一般的买卖再到后来失了清白……   施玉儿如今已经不求什么了,她只希望沈临川能好好待她, 希望往后的人生不要再和这段时间一样苦了, 但是她并不能如愿,在沈临川的心中, 他并没有打算要和她在一起把日子过下去。   在和他吵架之后的这几个夜里, 施玉儿每天晚上都冻的瑟瑟发抖, 她将身子蜷缩着, 将被子压在身下, 可那股寒意却是从四面八方传来,钻进她的血肉再游走在四肢百骸。   病了也好……就把她病死算了,她想念娘亲了,想这个冬天再和娘亲一起在院子雪地上撒盐,看爹爹用箩筐设圈捕雀儿,再去吃一颗酸甜的糖葫芦。   她不想再每日为一文钱精打细算,不想在冰天雪地里浣衣,也不愿再和沈临川这个心肠捂不热的人再多待一刻。   一滴泪痕缓缓从她的眼角划落,紧接着有温热的指腹将润意擦拭,她的眼睛睁不开,但意识却是清醒,眉目间浮现出痛苦与挣扎的神色。   沈临川轻触着她的面颊,坐在床旁沉默良久,他摸索着出了屋门到了隔壁家敲响院门。   来开门的是王嫂子,见是他,微惊了惊,将门合上一些,只隔着门缝问道:“你是有什么事吗?”   “王嫂子,”沈临川的发上与肩头尽是鹅毛般的雪花,他说话间吐出白气来,目光虚虚的落在门下,答道:“玉儿生病了,可否劳烦你帮我去请一下大夫,我不能视物,恐耽误时间。”   闻言,王嫂子吓了一跳,这大冬天生病可是不闹着玩儿的,多少人就是熬不过一个冬了,她心中亦是焦急,同屋里人知会一声后便披了蓑衣要出门。   她见沈临川还在她家门前,便说道:“你且先回去,我去去就回,不能让玉儿妹子的病耽误的。”   她走出两步,想起来他那副面色平淡的模样,心中不免有些忿忿,又想起前两日看见施玉儿哭红了眼,不由得转头又说了一句,“你现在回去将水烧热给她喂上一口,好歹是夫妻,没什么过不去的,你是个男人,她年纪小又娇弱,你该多让着她。”   话落,她便一刻也不耽误的跑出了巷子。   沈临川垂了垂沾满雪粒的长睫,摸索着往回走,他比施玉儿年长六岁,她娇美柔弱,而他则淡漠疏离,如何能够做到事事顺她心意,他以责人之心责己,却从未饶恕自己,也不懂该如何宽恕他人,迁就他人。   他未曾娶妻,这辈子大半的时光都在与谋士论政与朝臣周旋,治国者欲先治其家,治其家则欲先修其身,他不知晓自己做到了哪样,修身明德治国安邦,大抵都未做到。   新帝登基后软弱无能,他辅佐朝政却培养出一个何不食肉糜的怯弱小儿,他令陈道生驻守边关设下重重防线,将士们舍生忘死,却不知北夷偷潜入京,与朝臣勾结使朝中动荡不安……   种种思绪在沈临川的脑中乱绕,他回到屋内,将风雪拦在门后,他承认,自己是个无能的人,他想要做的事情太多太多,没有规划过与施玉儿的以后,施玉儿不可能存在于他的未来,他沈家不会允许一个无名之人入府为正室。   民间的日月伦常他没有机会去体会,他能做的,就是将施玉儿养在府里一辈子,不让她再这般受到蹉跎。   沈临川的手探进被中,牵住施玉儿的柔荑握在掌中,心中忽然间开了一丝裂缝,灌入徐徐细风。   他开始回想与这个女子在一起的这段日子,他不能视物,的确是受到了施玉儿的许多照顾。   她每日操持家务,为他的身体忧心,从未责备过他是个拖累,甚至愿意为他放血治病,气血两亏,险些丢了性命。   施玉儿总说他是个好人,可是沈临川此时却觉得,分明她才是个好人,好到有些傻的人。   他将向张蓬莱讨的去疤药拿出来,将她指上的布带解开,将膏体轻柔的擦上,每一处都不落下,女子的手上若是留疤,不美观。   沈临川替她掖好被子,微微低头亲吻她的掌心,长睫微扫,掩住眸中情绪。   屋外寒风尖啸,他却觉得心中裂开的缝隙中盈满春风。   锅中的水恰好是温的,他扶着墙壁小心翼翼的将水端到屋内时,已经洒了许多,他扶起施玉儿,用勺子细细的喂着她喝水,但她始终不启唇,不愿将水咽下。   沈临川的衣袖已经被她吐出来的水沾湿,他无奈,只能捏开她的唇,想如之前般将热水灌进去,可指尖触到她下颚娇软的肌肤时,他的心中忽然生出一丝不舍来。   他的额抵住施玉儿的,与她呼吸相缠,他将碗中的温水含住,然后贴上她柔软的唇瓣,将水渡给她。   她的唇很软,无意识中想要避开,但却被按着后脑,避无可避,只能将水咽下,指尖勾着沈临川的衣襟,眉间轻轻地蹙起。   沈临川松开她,呼吸略略有些粗重,又俯身在她带着润意的唇上轻贴,才将她放到床上。   这个法子太蠢,他触着施玉儿柔软的腮,羽睫微颤,想着若不是她生病,他定然不会如此惯她。   镇子上的药铺此时大多都已经关门,原因无它,雪实在是太大,来人少,只在北市尽头的一家老大夫还在坐诊,王嫂子将人带回来时已经是一个时辰以后。   老大夫走的颤颤巍巍,胡子上沾满了雪粒,一步三晃,好不容易到了地方,又缓了许久才缓过劲儿来。   “这是得了一个什么病啊?”老大夫被搀扶着走到沈临川的身前,左右望了一遭,问道:“小伙子,你病了?”   王嫂子一拍掌,忙将大夫拉到床前,说道:“是这个病了,您快看看。”   老大夫大概是有些老眼昏花的,沈临川杵着拐杖默默守在门前,听着屋内的动静。   王嫂子不好打扰大夫诊脉,便也跟了出来,见他这幅模样,心中不忍,便问道:“玉儿怎么就病了,唉,屋里有人做饭么?你吃了没有?”   “未,”沈临川微微侧首朝向屋内,低声答道:“我一直守着她,并未做饭。”   王嫂子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觉得两个都是可怜人,她又是叹气,一摆手,便进厨房替二人将饭煮上。   本来这家里唯一能做些活计就是施玉儿,如今她病倒了,不知何时才好,王嫂子又担忧沈临川看不见,会将厨房烧了,心中又是一阵感叹,叹他们日子艰难。   每年都要有寒冬,若玉儿妹子的身子一直不养好,那该如何是好。   老大夫诊完脉,见方才去请他的妇人不在,便对沈临川招手,可招了两趟,见他不过来,才反应过来此人是个瞎子。   医者心中有志,欲悬壶济世,老大夫心肠又极软,不然也不可能在如此天气下还愿意拖着年迈的身子走这么远的路过来。   他叹了口气,对沈临川说道:“你过来,我有话与你说。”   沈临川听见声音,杵着拐杖走到老大夫身前,说道:“大夫您请说。”   “你家夫人这个病也无大碍,主要是终日忧患,加上风寒入体所致,”老大夫一边说,一边从自己随身的药箱里摸出一包粉末来,说道:“这个是治疗风寒的好药,你每日只要兑入水中,给她服五日便好。”   “只是我并未分出,你若是兑水,可得小心,万万不能多放,否则则会导致热毒入肺腑,伤身呐!”   沈临川接过药,连忙答谢,又从袖中拿出施玉儿之前藏起来的荷包,问道:“敢问大夫,此药花费多少,还有您的出诊费,我拿银子给您。”   “诶,”老大夫摆摆手,从他的掌中拿了半两银子碎银,“药是我自己配的,不是什么好药,只是药效强些罢了,取你半两碎银,出诊费便无需了,总归是为人治病,为自己积攒阴德,费不了多少事,不用另外收费。”   寻常的药都需要煎服,沈临川知晓,此药兑水服用在炮制上便需要费不少功夫,更何况只需服五次,在这种地方,冬日里该当上一句奇药,老大夫大抵是见他们可怜,故而只收了一个药材钱罢了。   “多谢大夫。”   老大夫又看了他一眼,摇摇头,拎上药箱便自己租个驴车走了。   沈临川捏了捏药包,然后将它放在枕下,又俯身想去探施玉儿的额头,恰王嫂子做完饭进来,见他们二人之间隔得如此近,心中一跳,重重咳了一声。   沈临川一惊,收回手,连忙坐正。   王嫂子欲言又止,忍了忍想起来二人没有什么长辈,又正年轻,最后还是秉着自己年长,语重心长劝道:“我比玉儿大了十多岁,许多事我劝你们一劝也是得的,如今玉儿生病,你们二人最好还是不要太过亲密,免得你也染上风寒,届时更没有人照顾她。”   “我都知道,”沈临川朝她点头,答谢道:“多谢王嫂子。”   “你也无需和我客气,玉儿年虽小,我心疼她,”王嫂子叹了口气,也不再多留,“饭我都做好了,灶里的火也熄了,你先去吃些,等玉儿醒了,再喂她。”   等到院门被合起,沈临川才又转头,摸了摸施玉儿的手,然后去了厨房。   院子不大,他住了这段时间也早就摸清布局,锅里的饭菜都热乎,王嫂子只炒了一个土豆肉片给二人,还煮了两个鸡蛋。   沈临川尝了尝味道,在盛饭时被烫了一下,忽然想起来,之前都是施玉儿为他盛饭,尽管自己惹她生气,她也未曾在这方面有所疏忽。   他垂下眸子,将饭菜又温回锅里,草草吃了两口后便开始为她兑药。   药包并不大,他担忧将药粉兑多,只能用指间摸索着分出来,反复确认后才敢兑温水端进屋里喂施玉儿。   与方才喂水一样,他将药渡给了施玉儿,药有些苦,他察觉到怀中人想躲,于是只能将她箍住,让她将药尽数咽了下去。   药喂完后,沈临川将她放在床上躺好,又亲了亲她的唇畔,才拿帕子将她的唇上擦净。   他脱下外衣,上床将她拥在怀中,用自己滚烫的掌握着她的掌,足贴着她冰凉的玉足。   客栈,天字房三号。   赵沪执鞭来时,张蓬莱正在屋里喝酒,见他来,便将衣裳一脱,露出上身,灌了一口酒,满不在乎地说道:“来吧。”   今日是第一日。   他们都知道沈临川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人物,赵沪用布巾将长鞭擦拭着,说道:“你不要怪我,亦不要怪主上,从前死在主上手里的人那么多,你我二人活下来靠的是忠心,若是我们对主上失了忠心,便就真的没了活路。”   张蓬莱嗤笑一声,骂他道:“厚者薄,薄者后,你这个本末倒置的东西,与我讲这些虚头巴脑的话,我待在主上身边的时间不比你的少,我若是对主上不忠心,还能有谁比我过?”   “主上罚我僭越,罚我无故伤人,我自然认,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担,我怕什么?我有什么不敢认?何时需要你来对我说这些狗屁不通的废话?”   赵沪抿了抿唇,挥鞭抽在他的背上,神色不变,继续说道:“我自然知晓你的忠心,只是担忧你会怨主上为了一个女子如此罚你。”   张蓬莱死咬着牙关,答道:“我是主上最忠诚的下属,就算主上要我这条命我也愿意给,咱们主上是峻岭之巅、洪溪之畔的大人物,我就是看不上那个村妇,她如何配得上我们主上!”   他喘着粗气,赵沪蹙眉,见他不知悔改,手下的力气便大了一些,斥道:“主上喜欢谁,愿意和谁在一起都不是我们该管的事情,那女子愿意为了主上连命都不要,难道还不足以见真心么!”   “一日半碗血能丢什么命!”   张蓬莱痛的跌在地上抽搐,拼尽力气吼道:“我就是不服!就算是公主都配不上主上,更何况她一个村妇!”   他疯了,赵沪不知道他究竟是在执着些什么,他将鞭收起,冷声道:“主上不是你的什么东方诸神,他也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他自然是要娶妻生子,难道你看着主上孤独一辈子就你才开心么?”   “呵,若是有能配得上主上的女子,我自然是为主上高兴,”张蓬莱跌跌撞撞站起来,冷眼道:“夏家虎门嫡女与主上八字命格都配,二人是天生一对,上官家嫡次女若是嫁给主上,恰能辅佐主上大业,她们二人才算良配,而不是那个村姑!”   赵沪气的唇都在哆嗦,忙令他闭嘴,“你这个混账!主上忠于皇上,他要成什么大业,你胡说些什么?”   “呸!”张蓬莱提起桌上的酒猛灌一口,然后砸向赵沪,“皇帝他!一个黄口小儿,他也配让主上效力?咱们主上是九天青龙命格,你懂什么!”   赵沪忍无可忍,一掌将他劈晕,腰间长剑抽出,横在他的颈前,额上青筋直跳,面上浮现出一丝挣扎。   他闭了闭眸,深吸一口气,手起剑落,了结了张蓬莱的性命。   此人尽管有奇才,但如此口无遮拦,心胸狭隘,只会给主上留下隐患,让皇上对主上猜忌不断,若是某日他快嘴瞎说了些什么,那又会给主上带来不小的麻烦。   赵沪的眼眶通红,他将张蓬莱没喝完的酒浇在他的尸体上,然后将火折子丢下,看着熊熊大火将张蓬莱的尸体湮没。   主上身边不缺忠心之人,但绝对不能有心思诡异之人的存在。   申时过,天便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施玉儿睡了很久,久到她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可当她睁开仿佛有千斤重的眼时,却看见守在自己床头的人。   她的手被紧握着,身上很暖,沈临川并不知道她醒了,他的发丝贴在面颊之上,眉间有一丝的疲惫,施玉儿看见他的剑眉浓黑英挺,长睫落下一道阴影,眸中仿佛凝着寒霜雨露,有化不开的墨色。   她从前以为沈临川看起来冷漠仅仅是以为他眼盲,不能如旁人一般在眸中藏着笑意或者哀伤,可是如今再看,沈临川本就是一个冷漠的人。   施玉儿将自己的手抽出,将脑中的思绪撇去,不再怪他,而是怪自己只看见他的温润,怪自己小题大做,不能面对事实。   她的动作将沈临川惊动,他侧过头来,哑声问道:“醒了,感觉可还好么?”   许是许久未饮水的缘故,他的声音哑的厉害。   施玉儿的嗓间有一股苦味,她偏过头去,并不答话。   有瓷器相碰的声音传来,她抿了抿唇,有些不放心的转头看了一眼,见到沈临川小心翼翼的端着一杯茶水过来,他看不见,故而每一步都小心,双手稳稳地端着茶盏。   等走到了床头,他将施玉儿扶起,柔声道:“喝水。”   施玉儿没有力气拒绝,没有力气说话,她唯一能做的反抗便是不做出任何的回应。   可是下一刻,沈临川俊美的面庞忽然在她眼前放大,在她还未来得及反应之时,温水便渡入她的唇中,她的脑子好似迟钝,愣愣的看着他的眸中倒影出自己的影子来。   两唇之间相贴,沈临川仿佛是在吻她。   施玉儿挣扎起来,却被按住不能动弹,直到一碗水喂完,她才有得以喘息的机会。   “你……”她只吐出一个字便咳嗽不已,只能靠在沈临川的肩上轻咳着,眼尾泛红,险些落泪。   沈临川轻拍着她的后背,淡声道:“要喝水。”   施玉儿此时恨极了他,她原先以为此人是个老实人,却没想到他有如此蔫坏的一面。   “我不用你管!”   她的声音很哑,却偏还秉着一分倔强,非得将自己坚持的事情进行到底。   “饿吗?”   不等她回答,沈临川便自顾走出,半响后,他端着一碗饭菜入屋,坐在床头,舀起一勺饭递到施玉儿的唇边,沉声道:“张嘴。”   施玉儿怕他还如方才一般来一遭,只能轻启唇将勺子上的饭菜咽下,菜已经有些咸且软,不知道是热了多少次。   “谁做的饭?”   见她终于愿意和自己说话,沈临川微颤了一下睫,答道:“王嫂子做的。”   施玉儿不想问他,也不想去担心他,他饿不饿,吃不吃都和自己没有任何关系。   待到饭闭,她又饮了一杯茶水,沈临川才满意离开,将碗端到厨房。   院外忽然响起敲门声,此时天色已黑,不知会有谁会过来。   施玉儿听见沈临川去开门,然后二人在檐下交谈。   赵沪得到沈临川的示意,大声说道:“沈夫子,明日便会有学生过来,三个学生,皆方启蒙,您看着教,束脩一个月三两银子,一人一两,您看可还妥当?”   “都可。”听见屋内的动静,沈临川点头,然后对他微微启唇,示意他晚上再来。   施玉儿将二人的话听得清清楚楚,心中好奇的不行,等到沈临川再进来,却见他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等了半宿,最后还是忍不住问道:“什么教学生,我怎么不知道?”   知晓她要问,沈临川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微微勾了勾唇,然后将自己早就想好的答案说了出来,“你忧心家里生计,我自然要与你分担,前几日你去买菜时,恰故人来访,我便托他替我寻几个学生,好赚些束脩,能为你排忧。”   施玉儿一滞,目光落到自己的指尖上,赌气一般的开口,“我和你不是真的夫妻,你帮我分担什么?我才不要你帮我分担。”   作者有话说:   俩人关系飞速发展啦   渡一次水是不是就能亲一口,哇哦原来是这样!   可是女鹅生病我也心疼啦,没事没事,总算俩人不再冷战了   妹妹《小逃妻》的文案改了一下,变成了超级无敌甜宠文,梗不变,应该只会修文案了。   我是个文案废物,我承认,球球大家看一眼点个收藏啦~ 第三十六章   寒风尖啸, 窗缝中漫出细细的水珠,一阵一阵儿的风敲打着木门。   暖黄的烛火微微细颤着,照亮屋中二人的轮廓。   施玉儿没有听见沈临川的回话, 她低低地哼了一声,心中颇不自在, 她喝药后发了许多汗, 此时身子有些黏腻,于是便想掀被下床, 可就在被子掀开的那一瞬,寒意瞬间便如针一般刺了进肌肤来, 她又忙缩回去。   察觉到她的动静, 沈临川将手上的药瓶放下,并不抬头, 问道:“可要洗漱?”   施玉儿虽还在恼他, 但此时若是不洗漱, 难受的只有她自己。   “洗,”她的眸光微颤,手指搅着被子,有些羞耻地说道:“但我身上没劲儿,烧不了水。”   一阵阵热意从四肢百骸中漫出, 她的小衣早已经湿透, 牢牢地贴在身上,额发之上满是细汗, 好似有一团火在她身子里烧。   “我已经将水烧上了, ”闻言, 沈临川站起身来往衣柜的方向摸索着走去, 他的背脊挺直, 修长的指尖在柜门上寻找着铜环的位置,“我替你拿衣,然后将水端来给你洗漱。”   “你对我这么好做什么?”施玉儿冷哼一声,想起来他那日说的话,再看他此时对自己关切的模样,不禁讽道:“我可不会记你的恩情,你何必如此待我,倒不如让我病死,莫非是担心我死了找不到另一个给你做饭的人?”   沈临川微微敛眸,一只手将宽袖挽起,一只手找着衣裳,并不答话,只是心口有些微微发堵。   二人的衣裳是分开放的,沈临川摸了一会儿也分不清哪件是她的哪件是自己的,只能微微转身问道:“你的衣裳放在哪里,我替你拿出来。”   “最左边上面那格,”施玉儿顿了一下,强忍住脑中的晕眩与身子的乏力,扶住床头想要下床,“我自己拿。”   “我来拿。”   只可惜沈临川话还未落地,便听见施玉儿摔在了地上发出的动静。   他无奈,只能走到她的身前,不顾她的挣扎,微微弯腰将她抱起,然后将她抱到衣柜前,道:“你拿。”   施玉儿的确是逞强,她紧咬着唇,也不看他,伸手找出自己的里衣和小衣,然后低声道:“放我下来,我不要在房里洗。”   她的身子被沈临川稳稳当当的抱在怀里,腰间的手臂传来暖意以及男子紧实的手臂紧贴着她的软肉,有些硌得慌。   闻言,沈临川也不直接否决她的话,而是说道:“若是你能走路,便自己走去厨房,若是不能,就等我将水端来房里再清洗。”   施玉儿要洗头还要擦身子,在屋内定然要弄得到处是水,不知道何时才能干净,而且厨房暖和,将门一关便没有风吹进来,不比此屋,处处灌风。   “那你将我放下来,我自己走过去。”   见她执意坚持,沈临川也拧眉不语,将她放在桌旁,自己则坐回原位继续摆弄那个药盒。   施玉儿暗暗地瞪了他一眼,看了那药盒子一眼,然后自己扶着墙壁一步三抖地挪到了厨房,她冻的浑身发颤,一进厨房后便忙不迭将门关进。   一直到将锅里的水打出来,泡进浴盆中后她才觉得好些。   水烧的滚烫,烫的浑身发痒,施玉儿用皂子在身上细细地清洗着,今日实在是在床上躺太久了,她浑身筋骨都睡的松软没什么力气。   或许是洗的时间有些久的缘故,就在她起身准备穿衣时忽然感觉有些头晕,于是下意识想要伸手扶灶台,却不料扶空,又跌进了浴桶之中。   这个浴桶不深,只有她小腿高,但她摔进去的动静却不小,药水的木瓢砸在浴桶边缘,发出‘哐当’的响声。   施玉儿摔得头晕眼花,还呛了两口水,还未等她有所反应,下一刻,厨房门被猛地推开,一大股凛冽的寒风涌进,她惊呼了一声,然后便见着沈临川从门外冲进来往她的方向快步走来。   她并未将浴桶拖到角落,而是就在灶口旁,故而沈临川进来还没走两步便踩到地上的木瓢,也‘扑通’一声摔进了桶内。   施玉儿被压的眼泪直流,她惊慌失措的捂住自己的胸前,后背紧贴着浴桶边缘,怒声道:“你进来做什么?”   沈临川大抵也没想到事情会如此,他想扶着浴桶边缘起身,却触到一手滑腻,鼻尖满是皂子的清香,施玉儿的湿发沾在他的衣裳,他的衣裳尽数湿透。   二人之间几乎紧贴着,沈临川在起身的过程中碰到了施玉儿的肩和腿,他纵使不是有心,但却依旧被这春色迷了眼,只能踉跄着去将门合上,然后贴在门后背过身去,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一般,不敢抬头。   施玉儿心头憋着一口气,此时头也不晕了,面上气的涨红,草草将身子擦干后便将衣裳裹起,冷声质问他道:“我在洗漱,你如此贸然地闯进,是什么道理?”   她的湿发贴在面颊之上,施玉儿冻的打颤,只能挨着灶口取暖,沈临川的发间也在淌着水滴,他闻言头又垂低了一些,低声答道:“是我不对。”   “你还病着,我担忧你摔倒,便在门外守着屋内的动静,”他说话时一脸坦然,没有丝毫的小人做派,甚至回过身来,继续答道:“我未想到是自己鲁莽,忘了自己眼盲,反而给你凭添不快。”   他的唇微微抿着,发贴在面颊上,衣裳凌乱,看起来可怜又狼狈,施玉儿心肠软了几分,决心不和他计较,再看他冻的手臂都在细颤,便没什么好语气地说道:“谁让你瞎好心,我洗好了,你将水倒了也去洗漱,换上干净衣裳。”   话落,她低低咳嗽了一声,便捂着衣裳快步回到屋里去了。   沈临川听见她的脚步声远去,眸子稍动,他走到浴桶边缘,手微微探入,置入还留有余温的水中,想起方才触手的滑腻。   ……   施玉儿方才一颗心都被怒火占据,此时回到屋内,静下心来,倒是有些感动沈临川站在屋外守着自己,同时觉得这人多少有点古怪,嘴上硬的像死鸭子一般,偏生做的事情又容易让人误会。   她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强迫自己不要想这么多,沈临川好不好都和她没有关系,既然他已经说出那种绝情的话来了,她还要对他有什么期待不成?   施玉儿垂着眸,默默用干布巾擦拭着湿发,沐浴后她感觉浑身上下都暖和了许多,就连足上都没有先前那般冰冷,但是这也仅仅只能维持一小会儿罢了。   她此时盖的被子是两床叠在一处,应当是沈临川见她病着,故而将自己的被子盖到了她的身上。   施玉儿将发绞到半干后将布巾搭在床旁的凳子上,她靠在床头,心中还记着沈临川说的明日有学生来之事。   她一边用手梳着自己的长发,一边想着如何开口继续问,一两银子一个月的束脩,不算少了,若是真的能有这份活计,那她倒不至于忧心以后的生计。   约莫过了两刻钟,屋外有倒水的声音响起,紧接着屋门被推开,沈临川顶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进屋来,他手上拿着另一条干燥的布巾,递给施玉儿,温声道:“将发擦干,你还病着,不能受凉。”   怕担忧她闹脾气一般,他一只腿半跪在床沿,然后微微弯腰,不待施玉儿答话,便摸到她的发尾,替她擦拭起来。   床不大,屋子亦不大,施玉儿已经缩在了床角,还是躲不过他,只能任由他擦拭着自己的发,冷哼一声道:“劳烦你了。”   沈临川的指穿梭在她柔顺的发间,又轻碰她的发顶,仔细地擦拭着,他好似听不懂施玉儿语气里的嘲讽一般,没有展露出任何的不悦,此时闻言答道:“不劳烦。”   他的动作很细致,施玉儿不禁抬头望了一眼他的面庞,又迅速低下头,心中过了两道思绪,眼睛转了转,还是瓮声瓮气地开口问道:“明日学生什么时候来?在何处上课?束脩什么时候交?当真是三两?”   “巳时,年后在院中上课,明日交,是三两。”   今日十二月十四,还有半个月就要过年了。   施玉儿忽然想起来自己之前买了红纸,还未写对联,因得知晓家中有一笔收入后,她此时的心情也好了些,但还是别扭地说道:“那你拿银子在手中也不大方便,有没有打算让谁帮你先将银子收起来。”   她的眼神游移,但是沈临川看不见,施玉儿一咬牙,想了想整整三两银子,够他们许久的开销,于是又启唇说道:“好歹咱们现在还是住在一起,我觉得也不要给旁人了,我就勉为其难帮你收着吧。”   沈临川察觉到她的微微不安与别扭,并未答话,而是将她已经差不多干透的发放下,紧接着用半干的布巾擦拭自己的头发,等到过了约莫三四个呼吸后,就在施玉儿羞到快要挖个洞钻进去之时,他才不急不忙开口,“嗯,那就辛苦你了。”   若不是他的面色平静,施玉儿定要以为他是故意的,她又有些狐疑地望了两眼,见实在是看不出什么端倪来,便将被子往头上一蒙,决心不再理他。   两床被子合在了一起,沈临川擦完发后便挨着她躺下,二人之间的距离并不近,施玉儿实在是怕冷,宁愿和他睡一床被子也不愿再冻着自己,她将软枕隔在二人中间,然后抱着被角没一会儿便沉沉睡去。   沈临川躺在床上,等她睡熟,便将软枕抽出,然后侧身从背后抱着她,为了保险起见,他将软枕特意放在施玉儿的另一边,然后才放心将她拥入怀中。   他的呼吸洒在怀中人的颈间,右臂搭在她的纤腰之上,沈临川摸到她的手,然后将她的手握在掌间,抚摸她莹润的指尖与掌心。   片刻后,他又将手松开,在无边夜色中摸索施玉儿的眉眼,轻触她柔软的腮与纤长的睫和小巧的下颚。   沈临川的鼻尖尽数是她身上的馨香,他为自己这个行为找了一个说辞,他是在探施玉儿的体温,担忧她夜里又发热,又恐她受凉,届时久病不愈,伤身之根源。   怀中人仿佛发觉他的动作一般,轻哼了一声后又呼吸平缓,沈临川微微支起身子,将她额上的碎发拂开,俯下身亲了亲她温热的香腮,然后才重新躺好,唇边一直勾着笑。   她若是不闹脾气,还是极为乖巧的。   屋外响起猫叫,沈临川又握了握施玉儿的手,替她掖好被子后掀被下床。   赵沪已经在屋外等候多时。   “主上。”   沈临川微微点头,他只披着一件单薄的外衣,轻启唇问道:“从哪儿找的学生,什么背景?”   “是王知府府上的几个小公子,听主上您要找学生,忙不迭地便央着我送来了,”赵沪的声音低低响起,“稚子无知,都是些五六岁大的孩子,明日会来一趟让您见见,等到年后若您未归京,就再来上课。”   “嗯,”只听见他一人的声音,沈临川不禁问道:“张蓬莱呢?他可还好?”   “主上,”赵沪的声音里满是坚决,他将心头那一丝悲痛咽下,沉声答道:“属下杀了他。”   檐上雪落,惊醒树上野猫。   沉默良久,沈临川才沉声问道:“为何杀他?”   “张蓬莱此人欲奉您为王,”赵沪的声音带着一丝微微的颤,“主上您虽胸怀天下,却并不觊觎帝王之位,您是一国之相,却不是一国之王,而张蓬莱如此,只会为您和沈家带来灾祸,臣只能替主上铲除祸患。”   “说得好,”沈临川轻笑一声,眉目间似凝起寒冰,他的眸间墨色涌动,寒声道:“对,我是皇上的臣,自然不允许手底下的人有丝毫的僭越之心。”   “他走时可还清醒?”   “回主上,”赵沪的眼角有一丝的润意,凝冰之后带着丝丝的痛,“他喝了平日最爱喝的黄酒,是在熟睡中走的。”   “那就好,”沈临川转身回屋,只留下一个略显得单薄的背影,“你回吧。”   张蓬莱,沈临川的心中默念了念这个名字,他沉默着抖落衣裳雪粒,轻声回到床上,侧首将头埋进施玉儿的发间贪婪地呼吸着她身上的馨香,身子微微颤抖,他欠张蓬莱一条命。   可是他如今,再没有还的机会了。   次日清晨,雪停,斜阳照疏影,雀儿叽喳。   施玉儿这一觉睡得很饱,她不知现在是什么时辰,迷迷糊糊睁开眼时,听见耳边传来孩童的说话声,才后知后觉般记起,此时约莫已经巳时过。   软枕就靠在她的背上,她的后背暖烘烘的,手掌和足上都有热意,她今日的情况已经比昨日好了太多,身上恢复了些力气,头也不再嗡嗡作痛。   施玉儿坐起身来,看见床边小几上放着一盆温水,还在冒着热气,于是微微伸了个懒腰,便下床穿衣洗漱。   今日屋中有小客来,又是难得的好天气,她只望了一眼透亮的窗,便觉得心中愉悦。   孩童的声音清幼有礼,间接夹杂着沈临川说话的声音,听不清太详细,施玉儿擦上润肤膏,又换了身囫囵些的衣裳,然后推门走出。   院中是有一方小桌的,她推门而出时院内的声音戛然而止,三个圆圆滚滚的男娃娃都围在沈临川的身边,一人抓着他的衣摆,一人抓着衣袖,还有一人趴在他的膝上。   不像是五六岁,最小的那个倒像是只有三岁,是个奶娃娃。   “怎么这么小年纪的娃娃就送来读书了,”那最小的男孩儿一双眼睛圆溜溜的,施玉儿将他从沈临川的膝上抱起来,抱在自己的怀中忍不住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奶娃娃小肉手抱着她的脖子,奶声奶气地说道:“师娘好,我叫玉麟。”   奶娃娃的话一落,剩下两个也连忙凑过来。   “师娘好,我叫玉麒。”   “我叫玉蝉!”   施玉儿挨个答了一声,时隔许久头一次含笑问沈临川,“你们都吃饭了么?我来做。”   沈临川亦是没想到会有年纪这么小的孩子,但是想着施玉儿大抵会喜欢,便也留了下来,此时闻言,便知道猜对了,便答道:“未,你身子好了么?”   玉麟缩在施玉儿的怀中,小肉脸蹭着她的脸颊,软软地说道:“师娘好香。”   “师娘还很漂亮!”一旁的玉蝉与玉麒连忙接话,唯恐自己落下。   小娃娃们一人一句将施玉儿哄得心花怒放,她抱着小玉麟圆滚滚的身子,答道:“那你们先和沈夫子在一处,师娘去做饭。”   话落,她有些不自在地咳了一声,将奶娃娃重新放回沈临川的膝上,便去厨房准备做饭。   玉蝉是三人中最大的一个孩子,今年方六岁,他也是今日来了才知晓,原来自家爹爹骗沈夫子说他们都到了上学的年纪,才将他们都给送了过来。   他捏了捏玉麟的小肉手,不由得面上有些害羞,幸好沈夫子没将他们赶出去,不然可就丢人了。   几个小娃娃绕在身边,沈临川亦是无奈,他哪里是教书,分明是来带孩子才对。   幼童大多顽皮,施玉儿在厨房做饭,不一会儿就听见了外面的吵闹声,原来是玉蝉玉麒二兄弟开始打起雪仗来,就连玉麟这个奶娃娃也一步三晃跟在后面抓雪捏雪球,沈临川坐在几人身后,不知垂首在想些什么。   她笑了笑,将已经泡软了的板栗剥出,然后将已经切好洗净的鸡腿肉放入油锅中翻炒,没一会儿就有香味飘了出来,施玉儿将大料丢进去,调味之后将板栗也放了进去,最后盖上锅盖闷煮收汁。   肉片已经腌制好,她将青椒切成细细的丝,和肉片一起翻炒,惦记着小孩子不能吃辣,她并未加干辣椒,只加了些盐巴调味。   厨房里的香一阵一阵儿的冒出来,三个毛头小子都没有心思再打雪仗,而是都扒在厨房门前看施玉儿做饭,最小的玉麟走路摇摇晃晃间在地上摔了一跤,往厨房爬了两步远,又拍了拍自己身上站起来,抱着她的大腿仰面口水直流。   施玉儿心中疼他,于是将他抱起来,一边炒着锅里的菜然后贴了贴他的脸颊,却想不到这小子竟然在她的脸上亲了两口,糊了她一脸的口水,惹得她顿时弯了眸子。   玉蝉对玉麒说道:“玉麟亲师娘了。”   玉麒答道:“我看见了,师娘还笑了,她脸上全是玉麟的口水。”   此时原本还坐在院里的沈临川微微侧首,然后杵着拐杖往厨房走来,问道:“饭做好了么?”   “好了,”施玉儿将玉麒放到地上,又摸了摸他软糯糯的脸蛋,才对沈临川说道:“去带孩子们拿碗筷,我来盛菜。”   今日的菜是板栗烧鸡、青椒肉片,还有一份肉末蒸蛋和给小孩儿吃的三个水煮蛋。   玉蝉和玉麒乖乖地等着沈临川为他们拿碗筷,而玉麟则啃着桌子边缘盯着那碗肉末蒸蛋,大眼睛一眨也不眨,涎水泛了满腮。   几人将小桌子坐的满满当当,玉蝉和玉麒早就饿了,今早爹娘天还未亮就将他们喊了起来,玉麟好歹还吃了两口粥,他们却是一大早就开始温习千字文,等沈夫子来考。   他们俩刚开始还有些放不开,可看着玉麒啃桌子将牙都要啃掉,于是也慢慢的放松下来,大口地吃着碗里的饭,不禁夸道:“师娘做饭比我娘做的好吃,比府里的人也做的好吃!”   施玉儿全程嘴角就没下弯过,她给玉麟找了一个小勺子,给他舀了两勺蛋羹,然后将他放在自己身旁的小凳子,看着三个孩子,觉得心情分外的好,不断地给他们夹着菜。   而沈临川一个人孤孤零零坐在一方,他听着几个孩子你一言我一语,心中颇不是滋味,于是也学着两人的话开口说道:“今日的菜做的不错。”   可不料施玉儿却是理都不理他,于是他只能继续默默吃饭。   最小的玉麟在凳子上坐不住,他滑下站在地上,看着两个哥哥吃饭吃得香喷喷,目不转睛,腮帮子也跟着一鼓一鼓。   尽管他已经拿着小勺子用尽全力往自己的嘴里塞饭,但是却仍旧是吃一口掉两口,嘴里一粒米也没塞进去,于是他左右望了一眼,然后对着施玉儿可怜巴巴地伸手,奶声奶气地说道:“师娘喂玉麟吃饭饭。”   作者有话说:   小孩子真可爱!   沈临川你可别傲娇啦,都要露馅了知不知道!那是你媳妇啊呜呜呜   今天开始复健码字,写得多更的多,还是六千打底,加更不定时。   春节假期已经过去啦,各位小可爱有没有复工复学呀,我们一起努力工作,努力学习啦~   顺便澄一个清,作者没有删评论哈,是管理员删除的,我只删过自己的置顶评论TT   明天早上九点~ 第三十七章   玉麟的声音软软糯糯, 也不认生,抱着施玉儿的腿便开始撒娇,“师娘喂玉麟吃饭饭。”   施玉儿当即便搁下自己的筷子, 接过玉麟的勺子便喂他吃饭,眼眸弯弯, 柔声说道:“好, 玉麟张嘴,啊~”   沈临川眉心一跳, 继续黑着脸吃饭。   这几个孩子分明是因为他才过来的,为什么施玉儿就连理都不理他, 偏生对这三个小家伙这么上心, 早知如此,便该在这几个小东西来的时候便给王碾送回去。   这三个孩子今日只是来见一见老师, 等到午饭后, 王家的人来接, 便也就回去了。   只是王家客气,来接人时送了许多东西,尽是些平日能用上的,什么鸡鸭鱼肉,什么糕点茶水都送了一大堆, 堆满了院子里的小桌子。   念念不舍的送走三个小孩儿后, 施玉儿便开始收拾送来的东西,不禁问道:“玉麟他们三个是哪个府上的, 怎么送这些东西过来, 难道说平时学生送束脩都会送这些吗?”   “就是三个寻常人家的孩子, ”沈临川挽起袖子用草木灰洗碗, 闻言答道:“大抵是他们家客气些罢了。”   “哦, 原来是这样,”施玉儿倒是也乐得他们客气,接下来一段时间的菜都不用买了,大概要等到过年时候才需要去添置些,“束脩给了吗?”   “给了,”沈临川将手擦净,然后将袖间的小荷包拿出来放在一旁,“三两银子。”   王碾其实预备多给,但是他却不能让施玉儿起疑,只叫他按寻常夫子的束脩给就行。   隔壁传来一阵吵闹声,施玉儿打开一个油纸包拿起一块桂花糕放进嘴里,顿时一股香甜软糯的味道便弥漫了她的口腔,她这两日吃的药都太苦,还是吃些甜食心情好些。   王嫂子的怒斥声以及老实男人的周旋声又传来,她叹了口气,将油纸包上的系绳系好,留了包糕点准备待会儿送过去。   施玉儿原先以为那个老实男人真的是在王嫂子和吴婶子之间周旋,可是后来听王嫂子说了之后才知晓,原来她那男人尽是一个只会说乖话的家伙,婆媳关系不好有他大半的功劳,在娘那儿嚼媳妇的不是,末了又来媳妇这儿诉苦,两头做好人。   她走到沈临川身边将那荷包拿在手中捏了捏,然后便回到房里放了起来,就心而论,虽然她有时的确会恼火沈临川,但是大多数时候,她还是受了他很多照顾。   对比起这个镇上的许多男人来看,沈临川的确是做了很多旁的男人做不到的事情。   施玉儿在院子里坐了一会儿,等到隔壁院子的门开合声音响起后过了半刻钟,她才提着那油纸包往隔壁走去。   隔壁的院门大开着,她探头往里望了一眼,见地上正坐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正抽泣不止,而王嫂子坐在正屋的台阶上双眼泛红抹泪。   这个屋子有三间正屋,比他们的院子大了许多,还有一间厨房一间鸡舍,打扫的干干净净,没有半分异味。   施玉儿轻声开口唤了一声,然后抬腿往里走去。   王嫂子见她来,连忙将泪擦干,红着眼问道:“玉儿妹子,你怎么来了?”   “我家来了几个学生交束脩,送了几包糕点来,我就想着送一包来给嫂子你和素环,”施玉儿将小女孩儿从地上拉起来,问道:“发生何事了,素环怎么哭成了这样?”   “嗐,不提也罢,”王嫂子笑了笑,将院门关紧,说道:“我家婆婆还能因为什么事儿发脾气,今日是鱼煮老了,明日是米烧硬了,我受了这么多年的气,早就习惯了。原先以为她这一摔还能消停些,怎知这几日不知这么又清醒了,愈发的变本加厉起来,我的素环就多吃了一口肉,就被她推在地上骂是赔钱货。”   她的面上神情隐约透出一丝悲哀,说着又开始抹泪,指了下鸡圈里碎了一地的鸡蛋,哭道:“玉儿妹子你也别笑我说话难听,我真的是巴不得这老东西快些去了好,省的成日蹉跎我们娘俩,她恨我生不出儿子,只留下个闺女儿,可闺女儿那也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啊,她就仗着她肚子有本事,生了两个儿子,成天怪我不是……”   “他那两个儿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一个比一个自私,全都是吝啬鬼,你看那好端端的鸡蛋,那个老东西说摔了也不给我闺女儿吃,他们都不知道拦一拦!”   施玉儿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她知晓王嫂子的日子不好过,此时亦是只能跟着叹气,宽慰了她两句,便别无他法。   王嫂子的女儿素环此时已经被她手上的油纸包吸引了注意,施玉儿连忙将油纸包打开,拿出一块薏米糕递给她,说道:“乖孩子,拿着吃吧。”   “日子总归还是要过的,”施玉儿拍了拍王嫂子的膝,宽慰她道:“吴婶子的确苛刻,但是咱们总该往前看,你想想,或许过不了两年,等到素环再大些,能帮你分担了,你就舒坦些了。”   “什么舒坦不舒坦,”王嫂子望向她的眼里满是羡慕之情,“我倒是羡慕你,虽然日子清苦点,但是你家男人有担当,你也没有公婆管束,多好的日子,我每日望着,越发恨起我婆婆来。”   听她一说,施玉儿才想起来,沈临川从未与自己说过家中之事,难道真的是父母双亡么?   她的心中的确是有些小高兴,但不多,总之没有一个恶婆婆管的确是不错的。   “那……吴婶子不是每日都要去她女儿那儿么?怎么今日中午是在家里吃饭?”   王嫂子颇有些不忿地哼了一声,低声骂道:“你是不知道,我那小姑子家里也有婆婆,两个不好对付的老东西凑在一起,谁能放过谁,我那小姑子实在是受不了了,昨日哭着给她娘磕头,那个老东西今日才留在了家里。”   “只是你看,早上把我们娘俩骂了一顿,心里还觉得不解气,硬是又带着她的两个儿子找过去了,我且看看,她要把她女儿逼到什么样才好。”   话落,王嫂子颇为爱怜地摸了摸素环的额,又对施玉儿说道:“你听嫂子一句,若是你日后有了姑娘,定然要好好待她,女儿比男娃好多了,你瞧,我婆婆生了两个男娃,两个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我的素环虽然才七岁,每日却要帮我洗衣烧水打扫鸡圈,这是谁都羡慕不来的。”   “现在说这话还太早了些,”施玉儿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笑道:“但我却知晓素环是个乖巧的,总归王嫂子你该享享福,以后有个女儿孝顺,抵得过好几个儿子。”   她和沈临川之间八字都没一撇,怎么可能有孩子,现在思量这件事儿还是太早了些,况且施玉儿认为自己才十六,纵使如今也算是嫁了人,但提起生孩子,她还是心里怯怯的。   “你别怕,”王嫂子和她说了会儿话,现在心情好了不少,与她打趣儿道:“生孩子虽说疼些,但若你见到孩子乖巧,那便也觉得什么都值了,再说你成家也有些时候了,该来的定然是躲不掉。”   施玉儿一时间讪讪,她和沈临川自从之前那次之后便再没有了,二人每晚睡觉都是各睡各的,怎么可能有孩子。   等到和王嫂子说完话回家,施玉儿都还有些缓不过劲儿来,吴婶子的刻薄,以及王嫂子丈夫的冷漠,小叔的刁蛮,都给她留下了极深的印象。   待看到正在院子里铲雪的沈临川,她又忽然觉得心里好受了些,不管怎么样,她没有恶婆婆,也没有小叔子,倒是不必去想那些令人难受的东西。   “回来了?”听见动静,沈临川擦了擦额上的细汗,对着她的方向说道:“屋内那个药盒里,瓶身偏圆润的瓷瓶里面是祛疤膏,就在盒子最角落的地方,你每日都擦在指尖,过不了多久疤痕便可以消了。”   他其实也想早些给施玉儿,但是那日张蓬莱给他之后,他随手放进药盒里,一时间分辨不出来去疤药与普通的伤药,一直到了今日才找出来。   他那药盒里装着许多药瓶,施玉儿倒是也不奇怪为何会有祛疤膏,她低头看了眼自己指上粉色的新疤,微瘪了瘪嘴,答道:“知晓了。”   最先几天割出的那几条已经掉了血痂,只剩下粉色的疤痕丑陋又突兀的留在指尖之上,施玉儿每日里看着便觉得心中很是不痛快,想起自己之前一番好意还遭到训斥,便觉得不是滋味。   祛疤药名字听着挺好,但是有没有效果她却不知道,但是无所谓,总归是图个心理安慰,若是有效果,自然是最好的。   由于今日王家送了许多菜来,中午的菜也没剩下什么,施玉儿便也不小气,决心好好做几个菜犒劳一下沈临川。   她左右看了看,决定做条红烧鱼,再顿个老鸭汤。   老鸭汤需要熬一段时间,在这个时间里,施玉儿便用碎布头开始绣手帕,厨房里的火光很温暖,沈临川坐在灶台前替她烧着柴火,等了一会儿,忍不住说道:“先吃饭吧,现在太晚了,做绣活伤眼睛。”   “不伤眼睛,没那么娇弱。”她答了一声,往屋外,见四周都是雪茫茫的一片,心中忽然有些压抑,便也将帕子放下,掀开熬汤的锅看了眼,然后开始做红烧鱼。   “现在时候还早呢,外面天都是白的,”施玉儿问他道:“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菜,趁着还早,我给你做出来。”   她发现沈临川几乎从来没有对她提过任何的要求,就连最寻常的吃饭都没有过任何意见。   施玉儿不知晓他的口味,不知晓他的喜好,不知晓他的家中情况,总之二人生活了许久,她对沈临川一无所知。   “不麻烦了,”沈临川摇了摇头,在灶内塞进一根短柴火,温声说道:“你做的菜好吃,我都能接受。”   这话听起来就像是在应付一般,施玉儿颇为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说道:“我用这条鱼给你做个鱼丸吧,王嫂子前几日教过我,你尝尝味道。”   “好。”   他就跟一根木头一眼,施玉儿美眸睇了他一眼,心中颇有些恨,什么事儿都只说好,那不就是木头么?   老鸭头里面丢了之前那老道给的药,大抵是今日施玉儿心情好的缘故,她一次性丢了半根进去,也忘了老道说的什么一次只能掐一点儿的话。   香味儿在厨房中乱蹿,施玉儿舀一口汤尝了尝味道,又看了眼正在锅里咕嘟咕嘟冒泡的鱼丸,然后给沈临川盛了一碗汤凉出来,再切把葱花丢进锅里。   鱼丸她做的有些辣口,老鸭汤正好降火,两个菜似乎有些单调,施玉儿想了想,把方才在王嫂子那儿拿的豆腐拿出来切了,炒了些肉酱一起煮。   “好了好了,别放柴火了。”   施玉儿将锅盖盖上,然后将饭盛了出来,招呼沈临川道:“来吃饭。”   似乎是为了给她面子一般,沈临川夸了一句好吃,然后便连吃了三大碗饭,一直到施玉儿让他别吃了,他才堪堪停筷。   一大碗汤,三碗饭,施玉儿有些疑惑地望了一眼自己今日做的菜,难道沈临川爱吃豆腐?   “做的很好吃,”沈临川再次夸道:“真的。”   “行了我知道了,”施玉儿这下算是明白了他的口味,不禁嘟囔道:“原来是喜欢吃豆腐。”   沈临川一怔,耳根升起一丝诡异的红,默默别过头去。   施玉儿担忧他吃的太多,便提出扶他出去再巷子里走两圈,好克化克化,沈临川也没有异议,于是二人收拾完之后便出门了。   斜桥巷一拐弯儿便有一条河,只可惜现在河水结了冰,不能浣衣,但却有调皮的小孩儿在冰面上走来走去,大人在河岸焦急的呼喊,他们反而跑的更加开心。   施玉儿扶着沈临川的手臂防止他摔着,她看见在不远处有卖糖葫芦的人,咽了咽口水,低声问道:“你是以后每个月都有三两银子的束脩么?”   “对,”沈临川朝她的方向微微侧首,答道:“每个月都有,你不用再为钱财忧心。”   “那我去买串糖葫芦,”她的声音低低的,好似担忧身侧人生气一般,“两文钱。”   她现在花的算是沈临川的银子,施玉儿的心中始终没有什么底气,若是他不点头,也不敢在除了日常生活之外的地方乱用。   “买吧,”沈临川眸子微颤,柔声道:“可以多买两根,现在天气冷,不会化,等你想吃的时候随手就可以吃到。”   “买一根就够了,”施玉儿嘴角含笑,就连声音里也好似浸了蜜,“我只吃一根就行。”   二人走到卖糖葫芦的老翁前,施玉儿望着红澄澄裹着糖衣的糖葫芦,也如同小儿般腮上泛起涎水来,问道:“老伯,糖葫芦怎么卖?”   “两文钱,”那老伯笑着取下来一根递给施玉儿,笑道:“原本打算回去了,姑娘是最后一位客人,我把最大的一根给你。”   “多谢老伯。”   施玉儿拿到糖葫芦后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小口,顿时间糖衣的甜腻滋味便瞬间在她的唇齿间迸发出来,紧接着是山楂的酸涩,她忍不住皱了皱鼻子,轻声笑了笑,笑声轻灵,散发着喜悦。   “这么好吃么?”   沈临川有些好奇,他听说过糖葫芦是小孩儿爱吃的东西,但他却从未尝过。   “好吃,”施玉儿秉着客气的意思将糖葫芦往他面前举了举,问道:‘你要不要吃?’   “嗯。”   沈临川俯下身,捉住她的手,将她方才咬过的那一颗咬下,霎时间他便感觉到有一股略带着苦的糖味在他的嘴中弥漫,他轻咬了一下,紧接着便是又酸又涩的滋味,这个糖葫芦味道如此奇怪,真的好吃么?   施玉儿没想到他会如此,顿时脸一红,忙道:“那是我吃过的!”   话刚落,她便见到沈临川的眉间蹙起,不由得问道:“怎么了,不好吃么?”   “好吃,”沈临川将嘴里的糖葫芦咽下,虽说仍旧是不知晓其美味在哪儿,但还是顺着她的话说道:“你多吃些。”   “不了,吃多了会发胖。”施玉儿此时也不计较他方才吃了自己吃过那颗糖葫芦的事情,一边咬着手中的糖葫芦,一边扶着他往前走。   大冬日里能看的地方也不多,更何况他们两人一人看不见一人怕冷,走了两圈后便回去了。   巷子的路宽敞,两人虽说挨在一块,但是却谁也不理谁,仿佛方才的交谈只是错觉一般,一年纪大些的婶子缩着手回家时见着两人,不由得打趣儿笑问道:“哟,这是干啥事儿去了啊?”   “晚上吃多了,出去走两圈,克化克化。”施玉儿并不认识这个婶子,但见她没有什么恶意,便也笑着答了。   “克化?”那婶子大概五六十岁的模样,此时闻言捂嘴笑了笑,见俩人如此亲密手挽手,不禁笑道:“两人年轻力壮的,还需要去散步克化?依婶子看,早点回去暖被窝才好,明年开春的时候怀个大胖娃娃!”   施玉儿脸猛地一红,忙将沈临川的手臂松开,羞到连气都不敢喘,今儿这是怎么了,怎么一个两个的都爱往孩子身上扯事儿。   他们已经走出几丈远,那婶子的笑声却依旧在耳边萦绕,施玉儿扶着沈临川进院子后便将院门锁了起来,颇有些闷闷不乐地蹲在地上捏雪球。   没听见她的声音,沈临川在原地站着,似乎思量了一下,然后问道:“不高兴了么?”   “什么高不高兴?”施玉儿将雪球往院墙上一扔,随口答道:“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一些打趣儿的话罢了,还不至于连这些都听不得。”   她又在嘴硬。   沈临川听见雪球砸在墙面的声音,便知晓她心中定然是不痛快,霎时间心中也不大好受,说道:“我知晓你不喜我,我也不会将那话当真,玩笑话从来做不得真,我知道。”   这话说着说着似乎就变了味儿,等到施玉儿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忙追上已经进屋的沈临川,见他面上有一闪而现的失落与愁怅,不由得心中一惊,忙问道:“你不会真的想和我生孩子吧!”   她被自己这个想法惊了一惊,忙拍了拍自己的脸颊,皱眉说道:“那婶子就是玩笑话,我知晓你也定然没当真,你方才说的那话、那话大抵是你脑子糊涂了,你听见那婶子说什么了吗?”   哪里是她不喜沈临川,分明是沈临川不喜她才对。   施玉儿觉得自己到底也算是为他豁出去命过,最后却得了那一句冷漠的话,他们之间还做什么夫妻,做个同住一屋檐下的陌生人更好。   沈临川垂在袖间的手不自觉地握紧,听见她的第一句话时下意识地想要回答,听见第二句话便又沉了脸色。   他也不晓得自己是在生什么闷气,二人之间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气氛一时间静默。   沈临川长睫微颤了颤,忽然间说道:“我想你还在为那日的事情生气,但是我可以告诉你,我那晚知晓你为我放血熬药时,心中十分担忧,故而才对你说了重话,你若是生气,大可打我一顿,骂我一顿,不要再如此暗暗与我较劲,还是将话说开更好。”   施玉儿一怔,没想到他真的会意识到这个问题,但她的那股子伤心劲儿早就过了,此时她轻哼了一声,坐到他的对面,装作不在乎的模样说道:“没什么较劲儿的,我才不在乎。”   “你在乎,”沈临川的话似乎很坚决,他说道:“你提起我那日说的话提起过三遍,我都记得,我那日……的确是因为太担心你了,故而才会说我们不是真正夫妻的话来,但我既然已经碰了你,便会对你负责,若是可以的话,还请你将那日的话忘掉,或者我再郑重向你道歉。”   “其实我也没有那么小心眼,”施玉儿的心中顿时好受了不少,她睨了一眼沈临川,很是大方的说道:“我不在乎,反正你要对我负责,你以后的束脩都是要交给我,要养我的,我才不在乎你有没有把我当你真正的妻子。”   这话很绝情,沈临川的心中好似裂了一条缝,寒风往里乱刮。   施玉儿又望了他一眼,顿时有些结巴,梗着脖子说道:“但是你想都别想我会给你生孩子!门儿都没有!”   作者有话说:   这章的信息量好像有点大(琢磨)   果然,沈临川意识到危机了,再不开口媳妇就没了!   考虑到好多宝都要开学了,今天咱们加更!   求评论求评论   下章在下午一点~ 第三十八章   “不是说、说先立业后成家么?”施玉儿站起身来, 下意识地抓紧自己的衣襟,结结巴巴说道:“咱们现在这个样子,是不可能要孩子的, 你也别想碰我!”   分明是先成家后立业。   “……”沈临川默默喝了一口茶,心里开的那条缝被抹平了一些, 半响, 才答道:“我知道了。”   “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施玉儿气鼓鼓瞪他一眼,几乎同手同脚地从屋里跑出去, 只剩下声音传来,“无事献殷勤, 非奸即盗!”   沈临川颇有些无奈地又喝了一口已经凉透的茶, 他其实刚开始并未往那方面想,他大抵只想着将误会解开, 他不想再被如此忽视, 他想每晚能够光明正大些拥她入怀。   但是施玉儿这个想法, 似乎也不错,沈临川觉得,若是可以的话,有个孩子也行,总之他早已立业, 也该成家, 届时他的玉儿就算是再想躲也没地方去躲了。   想的有些远,他轻咳了一声, 察觉到自己似乎有些燥热, 于是将窗子打开透气。   窗沿之上洇出潮湿的水露, 触在指尖便霎时沾上润意。   他坐在窗前, 寒风拂面, 稍稍冷静了一些。他面上神色是一如既往的淡漠,沈临川过这种不见天日的日子已经许久了,他自幼能见得光明,能读千家文章,习万家策论,如今那些跃于纸上的事物他再也看不见摸不着,实在是令他茫然无措。   沈临川将袖拢起,长睫微微垂下,眸光轻颤,复而抬眸,在一派暗色中眺望冬日的漫天雪白。   若是可以,他眼疾恢复之后的第一件事,便是看一看施玉儿的模样,看她如何哭如何笑,看她是不是如他想的那般,柔美却又倔强。   北风呼号,京城,皇宫,养心殿。   南沧将桌上的卷轴文书一股脑的挥倒在地,然后瘫坐在椅上不住地大喘着气,他的眼眶通红,手指不断地颤抖着,大声质问身旁的宦官道:“丞相还有多久回京?”   郭公公伺候在一旁,此时闻言,答道:“皇上,丞相大人那边还未有音信,但最迟也就年后了。”   “年后、年后……”南沧将腕间的菩提砸到桌上,欲哭无泪般说道:“快些让沈相回京,朕再也不要看这些奏折,不要看各地送来的什么狗屁文书,快让沈相回京!”   他似乎被折磨疯了一般不住地哀求着,而郭公公只是冷漠地看着他的行为,等到他冷静下来一些后,才启唇道:“皇上,您才是天下之主,沈相不可能永远帮您处理这些事务,若是沈相归来,他定然也不愿看见您对政事依旧一窍不通,您这样如何对得起沈相的付出与栽培?”   提及沈临川,南沧一时间怔怔,他有些颓废地伏倒在案上,不再发脾气也不再反驳,而是喃喃说道:“对,沈相让我熟读史书,学朝政之要,知先贤治政之本,这样才能定鼎九州,才能不辜负父皇的期待……”   见他如此模样,郭公公眸子微眯,端上一盏热茶,嘱咐道:“您先喝口热茶歇歇,等到明日上朝时,一定要记得沈相嘱咐的话,切记不要在秦郭二家面前露了马脚,可记得?”   “记得、朕都记得……”   济州的冬在年后便也快结束了,只是在年前这段日子却是冷的厉害。   施玉儿洗漱完后便往屋里钻,之前的桃花美人面已经用尽,她换了一个鹅蛋酥容膏敷面,二者之间也不知道有什么不同,但她却是更喜欢这个鹅蛋酥容膏的味道,淡淡的,不如桃花美人面那样浓郁,只透着一丝浅淡的香,让人忍不住想要多闻一闻。   沈临川进屋时她已经蜷着身子快要睡着,一直到床侧有动静将她惊醒,她才下意识往床角挪去。   只是她还未来得及挪动,便有一双臂将她的腰箍住,一具滚烫的身躯贴近,她受惊,忙将那只臂按住,声音里几乎要带着哭腔,颤声说道:“沈临川,你别碰我……”   话落,那只手臂缓缓收回,紧接着,沈临川的声音自她耳畔响起,“我并非有意,我只是想看看那只软枕还在不在,若是不在,我便往旁去,只是床侧太冷,我忍不住想靠近你一些……”   他的声音里似乎有化不开的愧疚,施玉儿已经到了眼眶的泪收回,将软枕往二人中间一横,才嗡声答道:“我放了,你别过来。”   身旁又是一阵沉默,沈临川不知为何觉得今日分外燥热,他将手臂探出被外,喉头微微滚动,忽然间沉声说道:“我不善言辞,你莫要怪我木讷,若是有何地方你觉得不妥当,一定要与我说,我会改的。”   “我不愿你我之间因为一些无意之举而心生间隙。”他平躺着,努力抑制着自己想要靠近她的念头,转而说些旁的话来分散注意力。   施玉儿觉得他今日似乎分外不对劲,闻言,她转过身来,见他半阖着眸子,眉间轻蹙,将脸埋进软枕里,想了想,说道:“你没什么不好的,你比很多男人都好多了。”   “若是真的说起来,倒是你更宽容我一些。”她觉得自己说的是实话,想起二人的这段时日,身侧人待自己的确是不错。   话落,沈临川侧身,与她几乎贴面,呼吸洒在她的额上,呼吸着她身上的暖香,柔声说道:“你的手足容易冰凉,若是我抱着你睡,你起码暖和些。”   施玉儿一咬唇,将被子一扯,压低了声音道:“你想都别想!”   她就知道沈临川不怀好意!   话落时,施玉儿清楚看见沈临川的面上浮现出一丝黯然,他似乎很失落,然后开口问道:“你换润肤膏了么?很香。”   “换了,”施玉儿将自己胸前的衣裳捂紧,觉得就算是隔着软枕他的身上的热意也源源不断传来,不由得有些慌乱,“你快睡,别和我说话!”   “好。”   话落,沈临川便乖巧地闭上了双眼,施玉儿一时间有些愕然,她望着眼前人俊美的容颜,从他浓黑纤长的睫再到高挺的鼻,薄薄的唇……   她心中一乱,忙转过身,抱着被子睡觉。   今日身侧的呼吸声很乱,过了许久才平稳下来,沈临川缓缓睁开眼,然后将软枕抽出,熟练地贴上她的后背,心中暗暗怪自己着急,以为她睡了。   想起怀中人今日说的一番话,他颇有些忍俊不禁地亲了亲她的发顶,深嗅她身上的馨香,觉得她可爱至极。   其实他每日寅时过半就醒了,之后的觉都很浅,故而施玉儿从来没有发现过自己是被他抱着睡觉。   但是这样又何妨,沈临川揽住她的腰肢,眸中划过一丝得意,这叫兵不厌诈。   施玉儿的身子又软又滑,沈临川喉头稍稍的滚动了一下,将她又拥紧了一些,然后贴近她的面颊,在她的侧脸上啄了啄,似乎觉得不满意一般,他顿了一下,然后将她的手指分开,与她十指相扣,鼻尖嗅她颈间的香。   他觉得自己此时应当与那些登徒子没什么区别,沈临川心中微微赫然,又开始找理由说服自己,他和施玉儿是有过夫妻之实的,可以算作是夫妻,他抱自己的妻子,难道还有错么?   答案自然是无错。   心安理得之后,他的唇角勾起一抹笑来,动作很轻地将怀中人翻了一个身,让她面对着自己,施玉儿下意识便顺从地搂住他的腰,往他怀中挤去,清浅的呼吸洒在他的颈间。   她的秀眉轻轻蹙起,腰肢有些不适地动了一下,想推开那硌人的物,却被抓住双手,没一会儿又睡熟了过去。   沈临川的额间有些轻微的细汗,他颇为无奈地亲了亲施玉儿的手掌,掌放在她圆滑的肩头,眉间紧蹙着,似乎是在忍耐着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将怀中人松开,默默起身只着单衣走到院外,过了约莫半个时辰,才夹着一身雪回屋。   十二月十六,天光晴朗。   施玉儿今日醒的很早,她醒时往身侧看了一眼,却发现有个圆滚滚的小娃娃睡在自己的枕侧,身上热乎乎的,她一惊,忙坐起身来,仔细一看,原来是玉麟。   小奶娃娃睡得脸颊通红,小嘴无意识的咂着,鼻间发出轻轻的奶哼声,好似下一刻就要哭出来一般。   施玉儿笑了笑,将他抱在怀里抱了一会儿,然后才穿衣下床洗漱。   玉蝉在院子里堆雪人,见她出来,忙喊道:“师娘好!”   施玉儿见那雪人堆的小小的一个,还有鼻子有眼的插着一根胡萝卜在鼻子上,她不禁嫣然一笑,摸了摸玉蝉的头,问道:“今日怎么来玩儿了?”   “是、是玉麟,他吵着要来……”玉蝉有些脸红,不打算说是自家爹为了和沈夫子套近乎将玉麟和他送过来的,于是支支吾吾地说道:“二弟和娘亲去了外祖家,我不放心三弟一个人过来,我就陪着他来了。”   这个理由有些牵强,玉麟来时就连睡都没睡醒,他爹将他们俩丢在这儿就跑没影儿了,还是沈夫子说把玉麟放过去和师娘一块儿睡,将他们留在了这儿。   其实他始终不太明白,沈夫子究竟是有多好的学问,为何爹娘都如此尊敬他,难道这就是所谓的隐士高人么?   他小小的脑袋始终想不明白,索性也不再想。   “原来是这样,”施玉儿点了点头,左右望了一圈,没见到沈临川,于是问道:“你可有见到你沈夫子在哪儿?”   “沈夫子好像出去了。”   闻言,施玉儿也不再问,而是望了眼天色,拿了包糕点出来给玉蝉吃,然后去给几人做饭。   斜桥巷旁,柳树下。   王碾将手中的信件一一过目,然后面色严峻地说道:“下官竟不知有此事,他们实在是胆大包天!”   他的心中有些惴惴不安,虽说他和眼前人已经相识一段时日,但如今再看,便觉得京中传闻果然不假,沈相当真是白鹤般的人物,且不假辞色,就算是来了此处,也将济州的一些事查的干干净净。   沈临川站在他的面前,面色平淡,不似他那般激动,启唇轻声道:“前几年边关战乱,中原内也不安定,不少地方官员趁着动荡做拐卖的勾当,我原以为这两年会好许多,但到了此地才发觉,济州这一个小小的地方竟然私底下也如此藏污纳垢。”   闻言,王碾的额上霎时间冒出冷汗来,他新上任不过半年,对此事亦是不了解,可眼前人却是上位许久,上位者看不清底下的污垢,他身处此地,竟然也不能看个明白,实在是有愧。   “不过我并不会苛责于你,”沈临川微微转身,面对着结冰的河面,道:“只是现在曹通判以及曹侍郎那一伙人我已经出手替你除去,若是之后你再不能将这些问题解决,你也没必要再在这个位置待下去了,明年春闱之后自然会有人来替你。”   他的发上落了白雪,一如他周身的气度一般冷峻,沈临川垂在袖间的手轻拈着里衣的衣袖,上边有施玉儿给他绣的青竹,小小的一颗,就在袖口。   “下官明白。”   王碾将看过的信件用火折子烧成灰烬,待到灰烬都散得无影无踪,才又沉声道:“只是大人,您在此地已经待了许久,若是再不归京,怕是皇上那儿……”   沈临川微微摇头,知晓他要说什么,薄唇轻启,“我不可能一辈子都如现在一般事事帮他处理周全。”   “是,”王碾并不敢再多说,他收到宫中消息时亦是左右为难,皇上连下急诏让沈相归京,可若是沈相不愿,便没有任何人敢强迫他,“下官明白了。”   话落,二人便分道而行。   沈临川刚进院子,便听见有幼儿啼哭不止,他额上青筋一跳,突然想起来自己家里还有两个孩子。   施玉儿将玉麟抱在怀里哄着,眼见着厨房菜要烧糊了,便将他塞到沈临川怀里,可玉麟却是抱着她的脖子不松手,闭着眼睛哭道:“娘亲抱抱、娘亲抱……”   他哭的面红耳赤,玉蝉低声说道:“三弟应该是要吃奶了。”   三岁的娃娃还没断奶?   沈临川在玉麟的屁股上轻拍了两下,然后对施玉儿说道:“你先去厨房吧,我抱着他。”   施玉儿有些不放心地看了一眼,然后小步跑进了厨房。   玉麟此时却是老实了下来,他眨着一双泪汪汪的大眼瞅着抱着自己的人,忽然间不敢再闹,而是瘪着小嘴将眼泪擦到他的肩上,然后开始咬自己的小肉手。   他似乎委屈极了,不一会儿就开始抓沈临川的头发,小小声音说道:“玉麟饿饿。”   沈临川将他的手拿下来,让他背靠着自己坐在腿上,答道:“饿了吃饭。”   “吃奶,”玉麟又是抹眼泪,将自己足上的罗袜一把扯下,丢到玉蝉身上,哭道:“师娘抱抱……”   玉蝉从屋内将他的鞋子拿出来,替他将鞋穿上,然后玉麟就迫不及待从沈临川腿上滑了下去,一步三摔直奔施玉儿的方向。   沈临川深吸一口气,决定下次好好和王碾说一下,他虽然眼瞎,却还不至于分不清三岁和六岁的区别。   厨房里煮着鱼汤,施玉儿正在炒锅里的菜,见他来,于是将一旁放在凉水里的鸡蛋拿出来,剥好后放到玉麟的手里,摸了摸他的小脸蛋说道:“玉麟乖,去外面找沈夫子和哥哥玩儿,师娘做饭呢。”   玉麟在鸡蛋上咬了一大口,然后坐到平时沈临川烧火的板凳上开始烤火,说什么都不愿意出去。   沈临川被抢了坐的地方,走到厨房来只能站在一旁,于是他一把将玉麟抱起来,抱着他一起坐在凳子上烧火,只是玉麟却是左右扭来扭去,不一会儿又哭出了声,泪珠子乱掉,施玉儿抱着他哄了一会儿,然后对沈临川说道:“你先出去坐着,把孩子都吓到了。”   “……”沈临川默默拿起放在角落的雪锹开始铲雪,薄唇紧抿,面上满是不悦。   等到午饭后,过了差不多一个时辰,王碾才终于派人来将玉蝉和玉麟接走。   施玉儿无事可做,便打算在玉蝉堆的小雪人旁边再堆个大的雪人,一起站在院子里。   正好沈临川还在铲雪,她便蹲在一旁捏雪球。   “你在做什么?”   施玉儿答道:“堆雪人。”   沈临川将手中的铁锹放下,有些不赞同地说道:“你的手上还没好,不能碰雪,否则会生冻疮。”   “哪有那么娇弱,”施玉儿望了眼自己手上淡淡的疤痕,不由得说道:“你那祛疤药还是很好用的,我的手几乎快好的差不多了,我就堆这一次,之后就不碰了。”   沈临川走到她的身边,蹲下身来握了一下她的手,然后轻声道:“手太凉了。”   他突如其来的举止让施玉儿吓了一跳,她面上升起一些热意,将手颇有些不自在地在衣上擦了擦,然后说道:“你别和我套近乎,也不要随便碰我!”   “不碰,”沈临川很是乖巧点头,“我只是关心你罢了。”   施玉儿忍不住横了他一眼,俩人八字没一撇,怎么他这么多歪心思。   她往旁边挪了几步,想离沈临川远一些,却不料一脚踩到自己放在一旁的胡萝卜上,顿时便往雪地里栽去。   她先伸出手,结果两只手臂从雪里扎了进去,雪堆的很厚,她半个身子都陷入,冰凉的触感还未刺到骨子里,便有一双手掐着她的腰将她拉了出来。   施玉儿轻呼了一声,下意识地扶住那双手臂,睫上的雪落到眼里,她的眼前顿时白茫茫一片,看不清眼前。   沈临川伸出手捧住她的脸颊,摸索着将她鼻尖和额发上的雪拂去,他的手暖暖的,施玉儿的脸被他几乎完全笼罩住,他的指上的温度一点一点的带着她回温。   她的眸里霎时便带了些水光,寒冰化成春水,唇轻咬着,微抬眼看他,两只手交握在一起,就连呼吸都是缓缓。   沈临川摸了摸她的头,然后将她歪了的簪子扶正,柔声道:“下次注意一些。”   他的指尖还停留在施玉儿柔软娇嫩的面颊,指腹微微摩挲着,带着些微的痒,沈临川的眸子好像落在她的唇上,又与她目光交汇,施玉儿顿时心头一颤。   “听话,”沈临川将她的手牵起,放在自己的掌间暖着,声音里带上一丝宠溺,“乖玉儿。”   听见这三个字,施玉儿脸色猛地红透,她仿佛浑身都失去了力气一般,只能看见他眉间的柔和与溺爱。   凛冽的香从沈临川的身上传来,她只觉得自己顿时头晕脑胀,被他这三个字一下子抓住了命门般不得动弹。   她抬头望自己身前的人,看他的身姿挺立如青竹般坚韧,心中忽然间开始产生一股难言的悸动,有些别扭。   “嗯……知道了。”   她的声音软软的,沈临川的嘴角有笑意蔓延,心中软成一片,他的掌轻移,触到那如珠一般的耳垂,将她的下颚轻轻托起些。   就在他准备再靠近些的时候,忽然门外传来一阵喧嚣声,将施玉儿惊醒,她将沈临川推了推,原本近在咫尺的距离又拉远,二人之间那莫名的气氛瞬间消失。   沈临川有些不悦地握了握掌,面上重归于平静。   院外的声音有些耳熟。   施玉儿仔细听了听,似乎是吴婶子和林子耀的声音,她眉间微蹙,跑到院门后从门缝中往外看去。   见到原本不算太宽的巷里行进了一辆大马车,那马车将巷子的路卡的死死的,半分给旁人通行的余地都没有,一匹青毛大马正扬着蹄子,鼻尖呼哧呼哧冒着热气。   此时吴婶子坐在那马车前的地面上,她一只手指着马车,正在拍腿哭嚎着,而车架上的满脸横肉的车夫一脸不耐,林子耀居高临下半掀起帘子,此时面上青红交接。   “林子耀来了。”   施玉儿对沈临川说了一声,眉间直皱,“他来肯定没什么好事儿,难道是做了官特意来找我们麻烦的?”   她细白的手指紧握着门栓,她的心中的确是担忧此事,若是林子耀借着自己的官职想要对她和沈临川不利,那可该怎么办才好……   似乎是察觉到她的忧心,沈临川缓步上前,握住她的手,将她的肩揽住,柔声道:“莫怕。”   他的指修长有力,将她冰凉细软的指尖完全握住,瞬间便有源源不断的暖意传来。   作者有话说:   听说大家要开学啦,加更加更搞起来!爱大家哦,开学后大家要好好学习~   明天早上九点! 第三十九章   吴婶子的哭闹和林子耀的争辩还在不断响起, 施玉儿将门栓上,然后将沈临川微微往后推了推,低声道:“我不怕, 你离我远些……”   她几乎是被环抱在胸前,沈临川的呼吸就洒在她的发顶之上, 闻言, 他的长睫颤了颤,然后说道:“你在哪儿?”   话落, 他又往前贴近了一些,甚至微微弯下腰, 一直到额间抵住施玉儿的额间, 才低低地‘嗯’了一声,“我知道了, 你在这里, 的确是太近了。”   施玉儿今天已经不知道脸红了几次, 她忙又转过身,嘟囔道:“你是故意的!”   她分明已经伸手推了,这人怎么可能不知道她在哪里……   沈临川闻言也未反驳,而是唇边轻扯起一抹笑,继续听着屋外的动静。   吴婶子的声音刺耳, 穿透一条巷子, 不少人家都探出了头来,只是碍于马车的缘故, 倒是看不太全, 只有施玉儿能将此时的状况尽收眼底。   吴婶子的小儿子王州此时也正叉着腰站在一旁, 对着林子耀伸手, 囔道:“就算是青天大老爷也不能在这巷子里横冲直撞, 我娘年纪本来就大了,还被你这马车撞了,若是你不赔银子,我就去找知府老爷告你!”   林子耀从马车上跳下,然后从胸前掏出一锭银子来丢到吴婶子的身上,冷声道:“十两银子,够你去大夫那儿瞧瞧了。”   十两银子,施玉儿眼睛都直了,不由得低声感叹道:“十两银子说扔就扔……”   她身后的沈临川闻言指尖微缩了一下,面上拂过一丝愧疚。   王嫂子和王大哥也在院门口站着,他们二人见状,本想收了银子扶吴婶子起来,可是却不料王州在二人的面前一拦,头又抬高了些,对着林子耀又是一番狮子大张口,“五十两,不然你今天别想走了!”   好一个厚颜无耻之人,林子耀此行只为羞辱施玉儿,却不料在此碰见这种泼皮无赖,他哪里带了这么多银子出来,此时也不愿意再忍了,对马夫指挥道:“从这个泼皮身上碾过去。”   这个巷子里住的大多是一些没什么家世的人家,就算他真的不小心碾死两个,也不会真的有人治他的罪,大不了多赔些银子罢了,他已经再三忍让,谁叫这群人得寸进尺。   眼见着马车当真一步一步往前进,王嫂子和王大哥皆是吓得两脸发白,他们一人一边想拉走王州和吴婶子却被推开,吴婶子年纪虽大,但泼皮性子一分都不减,她往王大哥脸上打了一巴掌,骂道:“你这个没用的东西,净晓得看你娘受欺负了!”   她脸上的皱纹都层层挤压在一起,恶毒的情绪在眼角蔓延,王大哥被冷不丁地打了一巴掌,此时也不敢再说话,又袖手缩到了一边,王嫂子在王洲旁边劝了两句也被骂走,于是只能站在一旁羞的脸色燥红,她的心中比起担忧,更是怕坏了家里的名声,日后不好给素环找人家。   施玉儿往后退了一步,又撞倒沈临川的胸前,她有些颇为无语地抬头望了一眼,见他神色如常,才又重新往门缝望去,只是身后若有若无的呼吸声有些乱了她的注意力,不能像方才一般专心看戏。   巷子里都是各人自扫门前雪,故而在每家的院子之间都会有一条大概三尺来宽的雪划分一条线出来,仿佛在宣示着每家的主权,施玉儿看见吴婶子往地上一趟,恰好躺在那条雪线之上,她拍着大腿哭嚎着,王州非得让林子耀拿出五十两银子来,不然不走人。   但林子耀亦不是什么心软的主,他往马车上坐去,紧接着在众人的注视下,那辆大马车便从吴婶子的腿上碾了过去,施玉儿顿时心中一寒,将门迅速合上,扶着门栓吓得冷汗直流。   沈临川自身后扶住她的腰肢,沉声问道:“发生了何事?”   “林子耀、林子耀从吴婶子的腿上碾了过去,”就在她说话之时,吴婶子撕心裂肺仿佛杀猪般的嚎叫声传了过来,施玉儿眼一翻,险些吓晕过去,浑身没力气地瘫软在了沈临川怀中,带着哭腔说道:“他疯了,他定然是来报复我们的……”   “我害怕……”院外的吵闹和纷争还在继续,施玉儿抓着沈临川的衣袖,再也维持不了自己方才那强装倔强的模样,哭道:“若是他要来,我宁愿死也不愿任他羞辱,你就趁乱逃出去,去报官来抓他……”   她的声音越说越小,心里想的却是就算报了官,那林家或施二叔定然也会保林子耀无虞,哪里是他们两个人可以蜉蝣之力撼动的。   沈临川的心中顿时溢满疼惜,他将施玉儿拥在怀中,轻拍着她的后背,感受到她身子的颤抖,只恨自己除曹通判时没能顺便将林子耀也一道处置了,才留下现在如此多的祸患。   屋外的动静忽然间便消失,哭嚎声吵闹声顿时一干二净,施玉儿忍不住又往外看了一眼,泪眼朦胧之间,她只见到王州将吴婶子捂着嘴拖了进去,而王大哥正在捡着地面上的银子,三锭,三十两。   吴婶子的双腿被翻折了一般,她双眼翻着白,好像已经晕死了过去,那辆马车继续往前行着,已经稳稳停下。   施玉儿抿了抿唇,将沈临川的手拉住,将他拉到墙旁,哽咽道:“我们肯定不能一起逃走的,他若是抓到你,怕是恨不能将你的命都夺了,你先翻墙跑,去找叔祖,或者、或者去找知府大人,他总归是要来管一管的。”   “若你看不见路,便四处问一问,”她一抹泪,语气里满是决绝,“林子耀他起码不会要了我的命,你快走!”   墙不高,不过一丈,踩在椅子上沈临川便能轻松翻过墙头。   “我不走,”沈临川将她的手抓住,眉目中满是镇定,安抚她道:“别怕,我陪着你。”   他总是这般出人意料的镇定,好似真的什么都不怕一般,施玉儿不明白他为什么如此无惧,难道他是觉得林子耀是什么圣贤人么?   “我不会将你一人丢在此处,”沈临川抬手将她脸颊上的泪擦去,温声道:“少哭一些,仔细脸哭花了。”   他的指腹在湿润柔软的面颊之上轻抚,然后俯下身亲了亲施玉儿的额间,柔声说道:“若是将你一人丢在此处,你若有什么意外,那我这辈子都不会再安心。”   院门已经被敲响,来者不善。   施玉儿见他如此,一咬牙,说道:“这是你说的,你放心,就算你被打残废了,我也会陪着你的!”   “好,”沈临川顿了顿,继续说道:“若是我毫发无伤,那你答应我一个要求。”   “只要你能做到,那我什么都答应你。”   施玉儿抬眼看他,见他面上风轻云淡,她的心中惧意也消散许多,清亮的目里多了一分就俩她自己也未曾察觉到的依赖与信任。   林子耀显然是没打算在她面前保留什么风度,院门被砸开了,首先进来的是那个车夫,方才隔得远的缘故,施玉儿并未看清楚,现在再看,这车夫生的面容凶恶,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而后面跟着进来的林子耀比从前更是多了一分张狂,身上的那两分儒雅也无影无踪,在目光望过来时只剩下疯狂和强烈的恨意。   “哭什么?”林子耀一挥手,车夫便将门重新合好,他上下打量着施玉儿的面庞,嘲道:“莫不是被我吓哭了?”   “我不过是来看看你,你何必表现出如此,我心中到底还是在乎你的,”他在凳子上坐下,颇有些趣味的看着眼前的两人,嘴中咂道:“我从前给过你机会,只是你不要,如今我也不再惯着你,我给你两个选择,一是抛下这个瞎子,给我做外室,我保你衣食无忧,二……”   他的眸里涌现出一丝狠辣,“二便是,我杀了这个瞎子,再将你卖到妓院,千人骑万人睡,你选一个。”   施玉儿听得心头一颤,沈临川拥着她的臂也收紧了一些,给她支撑。   “按我朝律法,无故伤人者判处五年牢狱,”他淡淡启唇,说道:“拐卖他人者十年,无故杀人者,偿命。”   “不知林公子竟然如此本领通天,就连我朝律法都不放在眼里。”   “律法?”林子耀哈哈大笑,狂傲不已,“在这个地方,天高皇帝远,就算我杀了你又怎么样,我告诉你!就算是知府也管不了我!我是举人,入庭可不跪,就算是知府,得罪了我都要仔细想一想后果!”   他到底还是太狂了一些,以为空有一个举人名号便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却殊不知什么叫青天高,黄地厚。   林子耀前几次被沈临川打怕了,故而今日特地带了一个人过来,此人方从牢里出来没多久,手底下做过的脏事不少,就算是杀个人,怕也是绰绰有余。   “去!”林子耀大喝一声,“给我把这个瞎子杀了!”   施玉儿被沈临川护在了身后,她看见沈临川摸到自己平时用来铲雪的雪锹,侧着耳朵仔细听着来人的脚步声,可是此时是在白天,院子的门外不知何时又聚起了一大群人,皆是这个巷子里的住户,他们在外嘀嘀咕咕地不知道说着什么,没有一个人人愿意来帮一帮院子里的弱女子和一个瞎子。   施玉儿不能拖累沈临川,她见到那车夫从胸口抽出一把明晃晃的匕首来,顿时便有众人倒吸凉气的声音响起。   见那匕首往沈临川的身上刺去,她不禁大喊道:“小心左边!”   沈临川的反应很迅速,几乎在话落的那一瞬,他便挥着铁锹往左边扫去,他的动作实在是犀利,那车夫后退了两步,目光又盯上施玉儿,两眼露凶光。   院外的王嫂子脱身不得,她焦急的不得了,只能让素环偷偷溜出去找知府报官,小孩儿脚程快,她不放心,给了素环一串铜板,让她租车去,快去快回,越快越好。   就像是在看戏一般,院外人发出的声音严重影响了沈临川的判断,他好几次都险些被车夫的匕首划伤,偏生此时那林子耀还捡起一旁的木棍,想要偷袭。   施玉儿抱起旁边的一个小凳子,心下一急,便往林子耀砸去,喊道:“杀人了!没天理了!”   兴许是被她的声音吓到,院外人左右张望了一眼,有些胆小的怕惹事,便先散去,有几个青壮年想要进来帮忙,却被自家媳妇老娘一把拉住,嘴努了努门口的马车,示意他们别瞎管闲事,方才那吴婶子的腿都被压断了。   林子耀气急败坏,一把扯住施玉儿的肩便将她往地上按去,他掐着施玉儿的颈骂道:“我杀了你这个贱人!”   沈临川听见声音,顾不得车夫,忙往施玉儿这边赶来,情急之中,他的手臂被划伤,霎时间便有血涌了出来。   就在施玉儿快要喘不过气的时候,林子耀后脑中了一铁锹,被打晕了过去,后脑鲜血直流。   施玉儿刚支起身子,便见到车夫的刀又刺来,沈临川迅速转身,将车夫的刀拍在了地面。   见到林子耀不省人事,脑后的血流了一地,那车夫也慌了似的,他不想和林子耀的死扯上什么关系,于是也不管他,从院门处冲了出去。   出去时还割断了马的绳子,将马牵走了。   现在的确是杀了人,只是杀人的人却变成了沈临川与施玉儿。   院外人面上露出幸灾乐祸的神情,只有少数几人脸上浮现出担忧。   施玉儿看着林子耀此番模样,也是怕的不行,但是心中更多的是庆幸,此时倒在地上的人不是沈临川或者她。   就在院内刚安定下来,便有一大群兵官将院子围了起来,门外的人也一个都逃不了,只能守在那儿,他们见到知府老爷像是自家失了火一般跑来,就连帽子都跑掉了,一步也不歇,推开门便冲了进去。   “沈相、沈夫子,您可还好?”   王碾累的上气不接下气,天晓得当他听见沈相家院子里出了这么一遭事儿的时候心里多慌张,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竟然光天化日之下敢杀人,这不是明摆着告诉沈相他治理不严么?   而院外的众人看见知府大人竟然对这个新搬来的瞎子如此客气之时一个个眼睛都快掉到了地上,只有王嫂子松了一口气,眼见兵官开始赶人,便带着自家闺女儿回去了。   沈临川的手臂上还在往外汩汩冒着鲜血,他寒声说道:“方才还有一帮凶逃出,你速速遣人去追,至于此人无故伤人还欲取人性命,知府大人觉得该如何罚他?”   王碾擦了擦额上的冷汗,他看了一眼地上的人,顿时便‘咦’道:“这、这不是施吏目的侄子林举人么?”   施玉儿听他如此说,以为他要护着林子耀,忙说道:“知府大人,此人虽有个举人名号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恶人,他简直是丧尽天良,若不是我夫君身手矫健,只怕此时早就命丧刀下,还请知府大人为我们夫妇做主!”   话落,她便要跪,王碾忙将她扶住,颤声说道:“跪不得跪不得,你们是受害人,本官自然会替你们伸冤,你若是跪了,倒是叫我汗颜!”   他可不敢受施玉儿的跪,若是今日受了,那他在沈相面前跪十次都不够还的。   “依照我朝律法,”王碾咽了咽唾沫,瞅了一眼沈临川的神色,继续说道:“林子耀既然如此品行不端,本官自会上奏皇上,废了他的名号,施吏目教诲不周,也应当罚一年的俸禄,林子耀还要另处十五年的牢狱之灾。”   施玉儿怔了一怔,想不到他会如此判决,顿时心中感激不已,觉得王知府真是难得一见的好官!   话落,方才逃跑的那人也被捉了回来,他一进门便‘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指着昏迷不醒的林子耀说道:“大人、大人都是他!他指使草民来此,不然、不然就算给草民一百个胆子草民也不敢再犯事啊!”   王碾朝着身旁人使了一个眼色,随行的人便将一桶凉水泼在了林子耀身上,将他霎时惊醒。   脑上的刺痛让他的身子如虾一般的蜷缩,他躺在地上痛苦地□□着,待看清院中的人时,他忙道:“知府大人,您快替我主持公道,他们想杀了我!”   好一个颠倒黑白,林子耀捂着脑袋坐起身来,他显然还未弄清此时的状况,直到那车夫跪在地上求饶,将他的罪名给举了出来,他才后知后觉般脸色一白。   “林子耀,你可认罪?”王碾睨了他一眼,丝毫不理会他的套近乎,而是寒声说道:“枉费你的举人功名,既然你如此恶毒,本官便再赐你五十大板,再关入牢中,二十五年!”   林子耀本不应该受如此重的罚,可是为了沈临川的心情着想,王碾硬生生给他加了十年的牢狱之灾,原本的三十大板也加到了五十,势必要给他点颜色瞧瞧。   林子耀意气风发的来,此时来不及再说些什么,便被捂着嘴拖了出去,十分狼狈。   王碾本想对沈临川拱手,可想起来目前的情景,于是说道:“本官定会将此事办理妥当,还请放心。”   等到一行人浩浩荡荡离开,施玉儿却还恍如在梦中,她实在是没想到知府大人竟然会是如此一位好官,林子耀就这么被送入了牢中。   待到反应过来,她连忙去看沈临川手臂上的伤,将他往屋子里拉,“快来,我看看你的伤。”   那伤口划得应当有些深,血迹染红了半只手臂。   沈临川将外衣褪去,只剩下里衣时,他的动作顿了顿,开口道:“伤口疼,你帮我脱。”   施玉儿此时自然是什么都依着他,毕竟这伤是为了救她才留下的,她的心里自然是感激,沈临川没有将她一人抛在此处,而是选择留下来陪她。   伤口的确是深,但是幸好屋中有金创药,施玉儿抱着他的臂,将他的臂搁在自己的腿上,小心地替他上着药,一抬头,却见他的眸光直直地盯着自己,当时手中一颤,支吾着问道:“在看什么?”   “没什么,”沈临川轻笑了一下,左手微动,“想看你,但是看不见。”   这话有些心酸,施玉儿皱了皱鼻,心中忽然有些难过,低声道:“若是你看得见了,只怕不会要我,我可丑了,外边俊俏的小娘子那么多,你只怕要被迷了眼。”   “就算你丑,我也要你,”沈临川右手微微伸出,似乎是想摸她的脸颊,却被避开,只能低声道:“我只是想看看你是什么模样,和我想的像不像?”   “不像!”施玉儿将纱布缠上他的手臂,恶狠狠地说道:“哪有人凭空想象人的容貌,你自幼生下来便看不见,指不定连鼻子眼都不知道是什么模样。”   “不,”沈临川的语气忽然之间有些认真,“我从前能看见。”   施玉儿眸光一颤,忽然之间反应过来,自己对他的所有了解,都来自旁人的口中。   她沉默着将伤口包扎好,然后将他的衣裳拿出去浆洗缝补,与那日沈临川替她受罚之后的情景很像,只是此时的施玉儿,心中的想法又发生了许多变化。   入夜。   施玉儿洗漱完后便钻进了被窝,开始纳鞋底,她给沈临川做了两双,自己也做了两双。   沈临川静静地躺在她的身侧,软枕垫在她的背后。   沈临川忽然之间侧过身,柔声开口道:“这么晚了还在绣帕子么?”   “没,”施玉儿将鞋底举高了一些,免得针戳到他,答道:“在给你纳鞋底。”   “我不要鞋底,”沈临川的掌抚上她的腿,然后贴近了一些,头靠在她的腰际,好似撒娇般轻声说道:“你陪我说会儿话,我胳膊疼。”   施玉儿的确是拿他没办法,她将针扎到鞋底上,然后远远一抛,恰好抛到小几之上,“说吧。”   她的身子有些僵硬,感觉到沈临川的呼吸洒在她的腰间,带着炙热的滚烫。   “你躺下来。”他开始得寸进尺,知晓自己大抵不会拒绝,于是说道:“你躺在我的身边,我说给你听。”   施玉儿的心忽然之间就猛地跳了起来,她躺在沈临川的肩侧,就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忽然间,一双大掌揽上她的腰肢,沈临川略带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还记不记得你说答应我任何要求都可以。”   作者有话说:   瞧我这个记性差点就忘定时了   又是新的一个月啦,还是努力码字,努力努力努力   顺便~预收求收藏求收藏嘛(撒娇) 第四十章   要求……   沈临川轻碰她的眼睫, 指尖摩挲着她的下颚,动作时重时轻,好似询问, 热热的呼吸洒下,愈发滚烫。   施玉儿的鼻尖发出轻哼声, 不敢直视他, 只能将他的手按住,面色通红, 声音如猫儿般细细软软,颤声说道:“不可以……”   “什么不可以?”   二人鼻尖相抵, 沈临川将被拉起盖住二人的头, 然后不由分说般唇含住她的唇瓣,将她剩下的话堵在嗓间, 二人呼吸交缠, 施玉儿的嘤咛被尽数吞没。   她睁着眼, 眸中尽是水色,恍惚间看见沈临川的眸子阖着,长睫细颤,眉间露出的神色似乎是预谋已久后终于得手的舒展。   被子里只有独属于二人身上的味道,偶尔呼吸颤动间煤油灯的亮倏尔明亮。   那只大掌一直紧捏着她的胳膊, 力气不算重, 却让人无法挣脱,反而好像多了两分心甘情愿的意思在里面般。   他的呼吸有些粗重, 施玉儿双手攀着他的肩, 面色坨红, 缓缓便失了力气, 只能任由他亲着, 鼻尖发出轻轻的哼声。   半响过后,二人分开。她羞的几乎要将自己的唇咬破,半边香肩还露在被外,肚兜挂在脖上,那湿润的感觉还未完全消散。   眸是红的润的,仿佛被雨打过的娇花般,缩在被里,细细的喘息着,不能回神。   沈临川又凑近她,小心翼翼从后面环住她,隔衣亲吻她,声音哑的不成样子,却还在试图为自己辩解,“我就亲亲你……”   施玉儿才不信他的鬼话,她的腰后发疼,忙道:“别亲了、不能亲了……”   乌云又散,露出藏在后边明亮的月来,清晖洒下,被风软软托起,团成星子,拈起放到美人的心湖。   沈临川顺势扣住她的手腕,将她的身子正过来压在身下,闻言轻啄她的唇瓣,可怜兮兮说道:“你答应过我的,任何一个要求都行,我只是想亲亲你,真的不行么?”   他的墨发洒在肩上,眼尾微微发红,额间仿佛有细细的汗珠渗出,此时看起来野性又透出许多可怜意思。   “你先把手拿下去,”施玉儿咬着唇不让自己哼出声来,“别、别这样,我求你了……”   她几乎要哭出来,眼尾颤着泪光,听出她的哭腔,沈临川念念不舍将手拿出,转而摩挲她的唇瓣。   他念了许久,在这些夜里每时每刻都念着能与她更亲近一些,好不容易得到机会,他自然是如同开荤的恶犬一般,想将她的软嫩唇都亲破。   施玉儿仰头承受着,她记得自己的许诺,既然她答应了,便要顺着他的意。   不知过了多久,似乎都有鸡鸣声响起,沈临川才终于将她松开些,头埋在她的颈间喘着粗气,一双手掐在她的腰间,双眸紧闭,唇下意识的贴在她颈间的软肉之上。   施玉儿抱着他的头,指尖穿梭在他的黑发之间,,眸中溢满水光。   “明日……”沈临川的鼻尖深嗅着她的馨香,好似乞求般说道:“明日我可以再亲你吗?”   他一靠近,酥酥麻麻的感觉便强烈的清晰的汇集,施玉儿的腰微微弓起,有些难受。   “不行,”施玉儿觉得如果再这样下去,他们之间定然会发生些什么,但她却还未做好与沈临川行房的准备,上次留下的印象很深,她还是心中胆怯,“今日一次就够了,不能再有下次。”   听见她娇软的声音,沈临川下意识的喉结滚动,又强势着再度贴近,似乎必须得到一个答案,委屈般问道:“为何?”   他的长睫扫在施玉儿的脸颊之上,有些痒,施玉儿望着他清俊的眉眼,一时间哑了声,愣愣地看着他的眸里又映出自己,与方才的急切不同,他此次极其小心,温柔地舔舐着。   “你在害怕么?”   沈临川的指尖触摸她的脸颊,将她紧紧地拥着,几乎想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时时刻刻都能与她相融。   “怕什么?”   施玉儿微微偏过头,沈临川的唇便落在了她的脸颊唇畔,她细颤着声音说道:“我只答应你这次,没说过还有明日,你不要得寸进尺。”   就算是眼盲,沈临川也能猜到,她此时大抵是羞到面颊粉红,或许她的唇上也是红的。   他有些不适地抵着她的腰间,闻言低低地‘嗯’了一声,似个小孩儿般乖乖趴在她的身上,“你抱着我。”   施玉儿伸出双臂将他拥住,任由他轻蹭着自己的颈间,决心纵容他这一次,尽管这种感觉好奇怪,但是好暖,有些安心与满足在其中。   沈临川爱极了她,只恨不能再进一步,但是此时这般他也比较满意,他已经亲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人,甚至还更近了一步,也算是还算圆满,至于其它的,来日方长。   他抱着施玉儿的腰身,试探性地问道:“你很喜欢玉麟。”   “小孩子多可爱,我自然是喜欢的,”施玉儿抚着他的发,有些好奇般问道:“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沈临川在她的颈间轻咬了咬,讨好般说道:“若是我们生一个……”   “别想,”施玉儿扯了一下他的发,有些好笑般说道:“想都别想。”   “睡吧……”   沈临川并不再提,而是心满意足的拥着她睡下,心底想的却是总有那么一日,不会更远。   施家。   在知府府上的官差前来时,施府正乱成一团,柳氏带着一群人正在寻着林子耀的下落,施珉满面焦急,解释道:“我只不过去外边更衣,怎么林表哥就跑了,这么久还不回来,我们要去哪儿寻?”   “不管去哪儿都得将他寻到!”柳氏的脑中一抽一抽的犯疼,忍不住训斥他道:“你又不是不知晓你表兄自从上次之后便受不得什么刺激,林家再过不了两日便要来接他了,怎么这个节骨眼上人就不见了?”   施珉闻言心中顿时松了一口气,暗叹终于要走了,林表哥对他从来不顾及一丝兄弟情,上次便打了他,尽管他的心中对林表哥亦是有着许多的愧疚,若不是他,林表兄也不至于不能人道,可他已经守了这么久了,日日陪着,半步都不能离,他也着实觉得难受。   只要林家早些来人,他便可以轻松许多。   一行人正入府,便见施二叔面色铁青地站在门前,见柳氏来,便跨着步子往前冲来。   柳氏原以为他是寻到了林子耀的下落故而才如此,只是她还来不及欣喜,便被一巴掌掀倒在地,施二叔不解气般在她孱弱的身子上又踢了一脚,骂道:“你这个贱人,我让你早些将那个疯子送回去你偏不送,这下好了,整个府上都被他连累!”   施珉见状忙护在柳氏的身前,不解地问道:“父亲,母亲做错了什么,你为何要打她?”   “我无故打她?”施二叔吼道:“林子耀那个孽障却找施玉儿的麻烦,那个姓沈的夫子是知府从前的门客,他那个蠢货想杀人家,被知府打了五十大板丢牢里了,要受牢狱之灾十五年!我也被罚了一整年的俸禄,日后官途再无希望!”   施珉一时间唛濡难言,他的确是不能再怪父亲,林表兄害了他们全家,这个疯子……   柳氏伏倒在地,并不反驳,她紧咬着牙,眼眶通红,摇摇晃晃将自己枯枝一般的身子支起,从嗓间卡出一句嘶鸣来,“子耀不是疯子!他总会好的!”   “好?”施二叔冷笑一声,毫不留情嘲道:“你还以为他是个什么能耐的东西,我告诉你,他不是什么举人老爷了!”   “知府已经将他做的事上报京城,吏部会革了他的举人名号,他以后就是庶人,且要受十五年牢狱之灾,”他早就对这个疯子忍无可忍,此时对柳氏也毫不留情地骂道:“你该醒醒了,若你再如这般维护他,我便休了你!”   “休了我……”柳氏轻声一笑,险些又跌倒在地,施珉迅速将她扶稳,她恨声道:“我为你生了两个儿子,操持家业近二十年,你便是这样对我,施浒你还有没有良心!”   “休了我你要扶正谁?赵姨娘?白姨娘?还是你养在府外的外室,”柳氏将自己头上的簪子拔下,疯了般要往他的身上刺去,“你若是休了我,我便和你一起死!”   “疯子!”   施二叔将她一把推开,对着府里的下人指挥道:“快将这个疯子关到屋里去,让她好好清醒清醒!”   言罢,他也不看施珉,挥袖而去了白姨娘院子里。   施珉怔怔地看着这一场闹剧发生,身子一晃,险些也晕了过去,这是怎么了,府上究竟是发生了何事才会变成如此模样!   次日天晴,只北风呼啸,未落雪,雨落成冰。   施玉儿醒时沈临川正埋在她的肩窝睡得正香,她稍理了理有些钝的脑子,想起来昨日与这人做的荒唐事,顿时便觉得有些羞。   身前人的呼吸热热的洒在她的心口上,她伸出手抚了抚他的发,眸里化出许多柔软来。   她稍稍往后了一些,可沈临川的手紧箍着她的腰,她退无可退,只能稍稍后仰一些,能看清他的面容。   施玉儿伸手将肚兜的系带系好,沈临川的呼吸就算是隔着一层布也滚烫的让她发颤,他的脸颊上有些红,不似从前般的冷白。   她轻触了触他的脸颊,指尖又落到他的鼻梁之上,心中感叹他的确是生了一副好容貌。   似乎是察觉到她的抚摸般,沈临川的睫颤了颤,稍睁开一些,然后又将手中的力收紧,又埋进她的颈间,呼吸平缓,只声音有些闷的传来,“还睡么?”   他的唇一张一合,施玉儿有些难堪地抵着他的额,还是不能接受这般亲昵,声音细弱蚊蝇般说道:“不睡了。”   沈临川捉住她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亲,然后往上一些,将她拥到自己的怀中,唇落在她的脸颊之上,柔声道:“外面冷,再睡会儿吧。”   他似乎很喜欢这般亲近,施玉儿被他亲的头晕眼花,见他要往唇上寻来,忙一缩,拱在他的胸前,颤声道:“不行……”   昨日说过了,只那一次就行,不能再有下次,否则若是每日都这样,那岂不是叫此人得逞。   沈临川也不强迫她,闻言又亲了亲她的发顶,然后低声道:“好。”   他的嗓间还有清晨初醒时的沙哑,往施玉儿的耳间钻去,痒痒的,就好似有一根羽毛在挠一般,一直一直挠到她的心中去,想起昨日的缠绵来,身子一阵一阵儿的发热。   她悄悄抬眼,恰好捕捉到沈临川面上的那一丝惬意与慵懒,于是红着脸将他搁在自己腰间的手一拍,详作怒道:“将手拿出去。”   沈临川的掌在她的腰窝一滑,才乖巧答道:“好。”   他总是做出这般无害的模样来,施玉儿这段时日才知道,原来这人骨子里是坏透了,装出这副模样来把人吃的渣子都要不剩下才好。   她想起身,方坐起来,沈临川的臂便又环上她的腰间,好似一小儿般将头搁在她的腿上,缠着她不要走,施玉儿无奈,只能碰了碰他的脸颊,说道:“要去做饭了。”   沈临川很爱抱着她或缠着她,总之只要能触到她软绵的身子,他便像是失了魂一般,只想与她厮磨在一处,此时闻言,他摇了摇头,在她的大腿上亲了亲,哑声道:“太冷了,我想抱着你。”   他的身上分明烫的和火炉似的,这个借口施玉儿才不信,也不想惯着他,于是将他推了推,结果方伸手便又被一拥入怀,她的心中满是无奈,不知这人怎么这么黏人。   沈临川赖在她的肩窝,什么话也不说,径直往她的唇上寻来。   施玉儿是真的后悔昨日答应他了,她忙将头一扭,却被捏住下颚,被迫与他双唇相贴,她的眸子微眨,双手抵着他的胸前,眸里溢满无奈,只能在他的唇上一咬,见他吃痛还不离开,只觉得自己咬的太轻了一些。   沈临川就仿佛是食髓知味了一般,一靠近她便觉得不由自主,他知晓如此不妥,白日宣淫不合礼制,但他只是亲亲罢了,应当无事。   再说,夫妻之间,如此岂不是常事?   忽然,院门口处响起惊慌的敲门声,屋内缠绵的二人才堪堪分开,施玉儿将唇上一擦,见他唇上晶莹,羞的只想将他赶出去才好。   她将衣裳一裹,好不容易得了个空溜出去,便忙去开门了。   来人似乎很急,她去开门,只见到施恪在门口冻的瑟瑟发抖,小脸青紫。   “恪儿?”施玉儿忙将他拉进院子,见他就连鞋都跑掉了一只,忙问道:“发生了何事,你怎么如此……”   “玉儿姐姐!”施恪打断她的话,将泪一擦,问道:“林表哥入狱了,父亲说要休了母亲,会不会也不要我与长兄了?”   施玉儿一时间无言,只能将他带到厨房,生火烧水给他暖暖身子,锅里的水是昨日里烧水还剩下的,她搓了搓手,望了一人呆坐的施恪,默默洗漱。   施率的心里似乎藏了很多心事,他望着灶里的火苗,搓了搓手,说道:“父亲说林表兄疯了,他是真的疯了么?”   “大抵是吧,”施玉儿将沈临川洗漱的水打出来,便开始准备做饭,她将发挽起,不大想听见‘林子耀’这三个字,但还是答道:“他有些失心疯,或许以后都好不了了,十五年的大牢一蹲,他那样的人,受不了的。”   “那我母亲呢?”施恪的眸中满是恨意与难过,他的眼眶通红,不知晓是自己偷偷哭过多少次,“父亲要休了母亲,但母亲从未做错过什么,父亲每日在外应酬,府里上下都是母亲一人操劳,难道仅仅因为林表哥犯了错,便要罚母亲么?”   “恪儿,”施玉儿将米下锅,一边切菜,一边回答道:“你莫要瞎想,你父亲定然不会如此。”   她的回答都只是敷衍一下罢了,她不想让施恪觉得自己的父亲是一个多么难堪之人。   “母亲说,父亲厌她年老色衰,故而才会常年居于几位姨娘院里,”施恪抬头,似乎已经有了答案,他问道:“玉儿姐姐,当真如此么?”   施玉儿意外柳氏会和他说这些,此时闻言,沉默了一会儿,才沉声答道:“或许吧,世间男子多薄情,且女子容颜易老,不如从前般珠玉颜色时,男子便觉得厌恶了,只想换张新鲜的皮囊,再说了,男子三妻四妾多为常事,没有什么好意外的。”   “那你呢?”施恪似乎不满意这个答案一般,继续追问道:“那你和沈夫子也这般么?”   “我和他?”施玉儿想了想沈临川这几日的反常,轻笑了声,答道:“你的沈夫子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不清楚,我对他并不了解,但是我觉得他或许要好一些,好多少我也不知道,但是我想,若是他能看见,等再过几年,等我老了,他也会想换一个枕边人。”   “我不可能永远如现在般年轻貌美,不是么?”   话落,她的身后传来拐杖轻敲在地面的声音,沈临川出现在二人的身后,他的脸色铁青,默默坐在一旁不语。   施恪也垂下头,似乎在思考着这一番话。   施玉儿觉得自己并没有说错什么,她从来没将自己想的太重要过,尽管沈临川护着她,会亲她,关心她,但是她并不觉得沈临川就是爱她。   她知晓自己貌美,也知晓沈临川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他们二人之间究竟是一时的悸动还是如何,她也分不清楚。   二人之间的开始本来就是偶然,之后会如何,都是未知数,什么爱什么喜欢,什么想长长久久在一起,她没听见过,或许就算是听见了也不信。   施恪在这儿用过午饭后便回了,施玉儿擦着厨房的灶台,有些心不在焉。   她一下又一下擦着已经没有一丝油渍的台面,心中有些乱,直到一双臂忽然之间箍住她的腰,将她完全拥入怀里,她才停下动作。   “我在你的心中,原来就是这种人么?”   沈临川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施玉儿的心中忽然之间有些酸,她将抹布往旁边一甩,想从他的怀里挣脱出去,却不得其法,只能淡声说道:“我从未见过哪个男子甘愿只在一人身上耗费一生,我自然也是不信你的。”   纵使是她的父亲,家中亦有妻妾,只后来都散了罢,但这也不是从一而终不是么。   “你信我,”沈临川的声音很是坚决,他抱住施玉儿的肩,好似在承诺一般,“我发誓,我会娶你。”   他们沈家,从未有过纳妾之人。   “够了,”施玉儿将他的手打开,不想听他说这些话,又转而到了碗柜边,她的声音里似乎有些烦躁,“我知道你会娶我,你除了娶我还能娶谁,我不想听你说这些,你不要再说。”   她好似不安,沈临川抿了抿唇,往声音的来源处寻去,不由分说将她抵在桌上,夹着一丝怒火般轻咬她的唇,无论她的指尖如何挠,也不将她松开。   “沈临川,你这个混蛋!”施玉儿的力气小,被箍着无法动弹,没一会儿就气喘吁吁,面颊粉红。   “我就是混蛋,”沈临川捏住她的下颚,眉间紧蹙,寒声道:“等你老了,我不仅会嫌弃你,我还要去花柳巷寻欢作乐,将你一人抛在院里,看见你人老珠黄的模样便觉得恶心。”   “你、你……”忽然间听见这番话,施玉儿眼眶一酸,往他的肩上狠狠一咬,哭道:“你这个混蛋!你离我远一点,你不要碰我!”   她伏在沈临川的肩上哭的抽抽噎噎,也不知是被吓到还是如何,身子开始细颤起来,好不可怜。   沈临川闭了闭眸,将她的手捉住,恨声问道:“我方才说了那么多你都不信,为何偏生这一句你就信了,难道我便真的如此不值得信任么?”   施玉儿眼眶通红,她将泪一抹,并不答话。   “你也怕对么,”沈临川摸索着将她脸颊上的泪拭去,强迫她抬起头来直视着自己,眉间轻蹙,“既然如此,那你为何不信我,你且信我一次,我定然不会骗你。”   他的神色认真,那双没有一丝生机的眸子也仿佛渗出琥珀色的动人的光芒来,施玉儿微微垂下眸,细白的手指不自觉蜷缩,偏过头不去看他,心中乱的要命。   沈临川触着自己掌下的细嫩肌肤,修长的指插进她的发中,柔声道:“我知晓你在如此情况下便跟了我,心中定然不好受,也不知该如何才能信任我,我怜惜你年幼,故而从不勉强你,处处为你思虑,或许有些地方我做的不好,但我却是已经尽力。”   “乖玉儿,你就信我一次,我是你的夫君,我真心护你,定然不会诓骗你。”   他的声音柔到好像是淬了糖一般,比糖葫芦还要腻人,施玉儿长睫一颤,轻咬下唇,伸出手碰了一下他的眼又迅速收回,闷声道:“我信你了,你不要说了。”   “为何不说?”沈临川轻轻叹了口气,指尖摩挲她小巧的下颚,将想说的话完完整整说出来,“我总担忧你会乱想,不能明白我在遇见你时有多欢喜。”   作者有话说:   说个心里话,我好想我的收藏能蹭蹭蹭往上涨(点烟)   沈临川你是不是快要得逞了,要好好对老婆啊知不知道!   明天早上九点~ 第四十一章   欢喜。   施玉儿闻言不禁忆起二人的遇见来, 彼时他们一人是寄人篱下三服之外的小姐,一人是靠着束脩度日的眼盲夫子。   遇见时他撞倒了她手里抱着的一沓佛经,施玉儿捡起了他掉落的拐杖, 他们不过说了三句话,难道这也叫欢喜吗?   再之后, 他们每次的遇见都极其狼狈, 一起被关在祠堂,施玉儿如物件一般任人打量, 种种的一切,施玉儿并不觉得欢喜, 也不觉得沈临川会觉得这些事情是好的。   “为何欢喜?”她抵着沈临川的胸膛, 声音忽地就软了下来,想听一听他的答案, “为何会觉得欢喜?”   这是他说出来哄人的拙劣话语吧。   沈临川的指轻触着她的额发, 又抚她的面颊, 闻言,仿佛轻笑了一声,如实答道:“或许初遇并不算欢喜,彼时我在替你捡佛经,但在之后, 或者说是在你我在一起之后, 我觉得我是欢喜的,你待我很好, 并不嫌弃我眼盲, 你如此待我, 我自然是觉得欢喜, 故而回想起与你的遇见, 便觉得那时候也欢喜,一切都是天注定的么?”   “天注定……”施玉儿喃喃念了念这三个字,反问他道:“若真的是天注定,那倒不如早些,何必我再受那些蹉跎,总之和你在一起也不算差,我觉得还能过下去。”   她似乎体会不到沈临川的情意,无论沈临川再如何说,就算是将心剖出来给她看一看,施玉儿都永远守着自己心底最底层的那一层坚硬的墙。   沈临川不怪她,他知晓施玉儿这些日子受了太多苦,也经历了太多,没有任何人会愿意轻易地将自己的所有都袒露出来给旁人看,但是或许只要再多一些时日,他相信,他们二人之间的隔阂会消失的。   “放我下来罢,”施玉儿的心中微微颤动,她的手放在沈临川的臂上,轻声道:“我要去买菜,家里没菜了。”   “好,”沈临川俯身亲了亲她的额,唇边带着一抹笑意,好似有无限的纵容与宠溺,就连他的眸都微微弯起,“去吧,早些回来,我在家等你。”   又听见‘家’这个字,施玉儿没有反驳也没有沉默,而是低低‘嗯’了一声。   她推门而出,见到巷间石壁之上细碎的雪粒与墙角的薄冰,心中的某块柔软好似也跟着澄澈了许多,不再那般混沌。   她原先与施率说出的那番话就有些忧心被沈临川听见,因为她知道自己说的或许没那么对,但是说出来后,她却没想到能从沈临川的口中听到那一番话。   沈临川没有骗她,甚至每句话都说的十分坦诚。   每句话施玉儿既好奇,又不敢往下继续听,怕听到一些什么不好的词来,所幸,没有。   巧诈不如拙诚。   沈临川一个最该是狡诈的文人,却偏生用最朴实真诚的话语将施玉儿的心中也撬开一条缝来,破开荆棘,露出点点春色。   要过年了,处处都洋溢着年味。   有顽皮的孩童拿火折子点燃炮仗后丢到河道之中,炸得正在凿冰钓鱼少年险些溜进冰洞里,待到反应过来时站在滑溜溜的冰面大声嚷着叫家里的大人出来管管。   炮仗炸开后的硝烟味儿淡淡的漂浮在空气之中,炸油糕油腻的气味直直地往鼻间钻来,又在敲麦芽糖的小摊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孩童的笑闹声,妇人们的闲谈声,打雪仗时的叫唤声都被施玉儿尽数收入耳中。   她望着眼前的一切,忽然之间也觉得好似万物都鲜活,冬日也不再寂寥,她的心中多了一分归属感,她也算是有家了。   一个沈临川说还在等她的家。   施玉儿买了一只已经被处理好的鸡,另外添些菜后便往回走了,在路过卖糖的摊子时买了一份米糖。   她穿过一条条的小巷,在河边慢慢地走着,不自觉的唇边抿起笑意来,眸子弯起,就连脚步都快了两分,她有些想快点见到沈临川,她想快些回家。   在到斜桥巷巷子口时,王嫂子提着鸡蛋准备去街上,碰到她,连忙将她拉到一边,问道:“玉儿妹子,出了什么喜事儿,这般高兴?”   “没什么喜事,”施玉儿提了提手中的糖,笑道:“想吃糖了,便买了些,不算什么大事儿,或许是年节快到了,故而心里头也跟着欢喜。”   她看见王嫂子面色红润,反而才像是有喜事的模样,于是问道:“我瞧嫂子你才是有喜事吧,什么喜事,倒不如说出来与我听听,我也沾一沾喜气。”   王嫂子显然也没打算向她瞒着此事,她拉着施玉儿又往旁边站了站,以防被旁人听见,低声说道:“还能有啥事,不就是我家婆婆,昨日被碾了腿,估计是熬不过去了,我那小叔子装模作样地哭了一回,便拿着银子不知道哪儿去了。”   “整整三十两呢!”王嫂子比了一个三,啧着声说道:“昨日我便与当家的说要将我婆婆拉回来,可是你晓得的,我家婆婆是个那赖皮性子,我家那小叔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为了银子将自己老娘的命都快要折腾没了,但这也不算是什么坏事,我们家也分了十五两,这些银子够我家用好久了,还能给素环添身好衣裳。”   听她说完,施玉儿也只能愣愣地点头,昨日的情景着实骇人了一些,那吴婶子被捂着嘴拖进去的时候好像就已经不太能受住,不过却没想到是熬不过去了。   “那嫂子你现在是打算去哪儿?”   “去给街上的小姑子报信,”王嫂子左右看了一眼,说道:“但是那三十两银子,我家当家的和小叔子都没打算分给小姑子一两,他们说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尽然忘了那老婆子先前全亏小姑子照顾,你看,我就说,这一家都不是什么好人。”   闻言,施玉儿忙拉了拉她的衣裳,叫她别再说,低声道:“好了王嫂子,你就快些去吧,这话别再说,以免叫人听了去。”   “我知道,你也不是什么外人,”王嫂子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我竟然不知你家那个和知府竟然是相识,那日知府来时急的满头大汗,他们是什么关系?”   “没什么关系,我夫君从前是知府府中的门客罢了,也许是惦记着这一丝情分,故而来得急一些,”施玉儿也想不出什么旁的理由来,她的眸间浮现出一丝疑惑,转而又消散无踪,“也就是这样了,旁的便没了。”   “哦那也好,”王嫂子点了点头,“那样你们起码还算是有知府做个靠山,日后不怕旁人欺负的。”   又多言几句,二人便各自离开,施玉儿的脑中想了想,总觉得似乎有哪儿不太对,但却想不出个七八来,故而也不再多思考些什么,提着菜往院子走。   她推开院门时,心中竟然还有些微的局促,不知是为何銥嬅,她往院里望了一眼,见沈临川在檐下坐着,他的背脊挺直,左臂放在椅子扶手之上,却反而透出一丝的慵懒一丝,眸光垂在身前的地面,若不是施玉儿知晓他眼盲,定然会以为他只是在思考着什么事情故而出神。   她悄悄从门缝中钻了进来,将门扶好,不叫门发出咯吱的响声,她站在门后,静静地看着眼前人,久到挂在她臂上的菜篮勒到她的臂发疼。   施玉儿看见沈临川的眉眼之上仿佛凝结着寒冰一般,看起来是那么的疏离与淡泊,如这冬日里一片片的雪花一般在空中,浑身上下都洁白不受任何的亵玩与污秽,他平日里对人温润,却也是叫人觉得好似无论如何都走不进心中,待人有礼是他的教养所致,那……   她垂下眸,往前走去。   在听见她脚步声的那一刹,施玉儿看见沈临川便抬起来眸,他眉目间的冰雪都已经融化,舒展开来,好似春风过境化暖。   “回来了,”沈临川朝声音的来源方向走来,十分自然地接过她臂上的篮子,轻声问道:“怎么这么久才回来,东西重不重?”   “不重,”若不是施玉儿亲眼见到他前后的反差,倒不会将他的这番态度太过在乎,但是实际上,沈临川的那份欢喜却是藏不住的,他是真的期盼着自己回家,“我碰见王嫂子了,所以讲了会儿话,你坐在这儿等我么?冷不冷?”   “不冷,”沈临川抿了下唇,试探性去牵她冰凉的掌,见她没有抽出,又低了下头,抬首时面上笑意更大,“我想你快些回来,担忧你冻着。”   他的掌很暖,施玉儿微抿了抿唇,回握了一下他的指,才低声道:“你帮我烧火吧,我来做饭。”   感受到她的动作,沈临川扶住她的肩,轻嗅她的发顶,将她虚虚搂在怀里,被一次简单的回握激动到耳根通红,如青涩小儿般,与自己心爱的姑娘说悄悄话,“现在吃饭还早,你可不可以陪我说会儿话?”   说是说会儿话,可他的手却往后腰的方向而去,点在腰带之上,并不贸然触碰,依旧是虚虚地托着。   施玉儿睫颤了颤,顺从地伏上他的胸膛,侧耳听他从血肉之中透出来的滚烫心跳,好似自己的心跳也在跟着起伏。   鬼使神差的,她伸出手揽住沈临川的脖子,将二人的距离拉近,在他略微有些愕然的神色中缓缓踮起脚尖,唇几乎贴在他的唇畔,丹唇轻启,柔声问道:“你想说什么,我听你说。”   作者有话说:   答应大家要双更的~还有一章在后面哦~ 第四十二章   由于失了一感的缘故, 沈临川的嗅觉要比从前敏锐许多,怀中人的贴近伴着淡淡的馨香涌来,他被引着想要探寻更馥郁的香味。   柔软的唇轻贴在他的唇瓣, 若有若无的触碰,沈临川的指抚到她的莲颚, 指下的肌肤细腻如美玉, 带着一丝微微的凉意。   “听我说什么……”他一时间哑了声,略微踌躇了一瞬, 意识到施玉儿是真的想与他亲近,才缓缓地低下头, 鼻尖抵着她的鼻尖, 试探性地亲了亲她柔软的腮。   美人香腮带着一丝次于他的热度,沈临川用自己的面颊贴着她滑嫩的肌肤, 又渐渐轻啄着往她的唇角而去, 他到底还是不敢太过唐突, 只是怀中人的靠近让他有了些底气,觉得她也是不排斥自己的。   他的掌紧握着,然后微微收力,将她紧拥在自己的怀中,借着一股不算重的力让怀中人抬起首来。   便是他全部想说的话, 他没有什么想说的, 只想拥有她。   施玉儿的眸间浮上水汽,逐渐迷离, 待到他终于舍得将她松开时, 便浑身失了力气只能依偎在他臂弯内。   沈临川抚着她的黑发, 掌一只扶着她的腰, 一只在她的脑后, 在她的发顶轻蹭着。   “说完了吗?”   施玉儿环着他的腰,微阖了阖眸子,声音里满是甜腻与柔,仿佛要滴出水来,她原本便生的娇媚,此时更加动人,堪比芙蓉泣露,让人忍不住想要采撷。   沈临川恨自己看不见,同时又期待自己眼疾痊愈时窥见她模样的时刻。   “还想继续说,”他如实答道:“晚上再说,好么?”   施玉儿将他一瞪,嗔道:“不好!”   话落,她便将沈临川推开,支着软的快要站不起来的身子去切菜。   而沈临川却是面上挂着一丝笑,默默坐到凳子上帮她烧火,他想,今日已经主动过一回了,晚上或许还能纵容他一次。   冬日里吃些什么才好,施玉儿左思右想,最后打算用家里还剩的半只鸭炖汤,他们两个人晚上用不着做太多的菜,一碗汤便够了。   鸭子剁成小块后入锅焯水去腥,再放入八角桂圆等辅料与萝卜一起炖,不多一会儿,便有香味从锅中冒了出来。   厨房内跳跃着带橘色的暖黄火焰,暖意萦绕在二人周围,屋外的风时不时敲响厨房的木门,想要涌入,厨房内却是暖意浓浓,袅袅炊烟升起。   施玉儿的鼻尖冒着细汗,她在另一个灶洞的锅上已经烧好了二人晚上洗漱要用的水,届时温着就行,无需再废柴火重新烧。   天色已暮,窗上的麻纸透入昏暗的光,不过一会儿便只剩下无尽的黑,施玉儿给沈临川盛好汤,然后便坐在一旁小口地喝着自己碗中的热汤。   鸭肉已经炖的十分软烂,轻轻一咬便唇齿留香。   她的目光总是时不时地会看向沈临川的方向,从他散在肩头的黑发再到他的眉眼,到他睫下的阴影,一遍又一遍仔细地看着。   不知是谁家的猫儿从几家的屋檐上跑来跑去不停歇,屋外偶尔传来铲雪的声音,稀稀落落。   施玉儿由于看得太专注了的缘故,不小心被汤呛了一下,她猛地咳嗽了两声,紧接着便又一双手轻拍她的后背。   “慢点喝。”   他们现在是真的像夫妻,施玉儿握住他的手,摇了摇头,咳得面颊通红,浑身起热,忙拿帕子擦拭着。   “我无事。”   猫儿跳进他们家的院子里,又在厨房门前轻叫,声音软绵绵的。   施玉儿喝一碗汤后也就饱了,她将今日买的米糖油纸包拆开,拈起一颗还沾着糖霜的米糖送出唇中,顿时一股清香便在唇齿中蔓延。   米糖很软很糯,但没有那么的甜,反而有股米的香味,吃多了不会腻,就连呼吸时都是绵软的香。   她坐到沈临川的身边,葱般的指尖拈起一颗送到他的唇边,“吃糖。”   沈临川轻轻启唇,将她的指尖也一并含住,舌尖轻扫,“很甜。”   他的轻轻扫过却让施玉儿浑身一颤,险些脱口而出一声嘤咛,她将手收回,看见指尖的润色,又看作甬者依旧面不改色的用饭,一时间羞的眸泛春水,止不住地睇他。   她用帕子将手指擦净,然后抱着糖蹲到门口将门打开一个小缝儿,厨房内热气涌出的一瞬,便有一只小小的奶猫儿从门缝里钻了进来,小小的爪子努力的想要跨过来,毛发上尽是雪水。   施玉儿有些惊讶地看着这只猫儿在门槛上轻咬着,又看见在不远处还有一条大些的猫爪印,便想,应当是母猫将小猫给叼了过来,她将小猫抱到厨房来,见它这模样,只怕是方足月,刚断奶没多久。   今年的冬天实在太冷,母猫应是养不活诞下的猫儿,故而才会将自己的孩子送人。   施玉儿见那小猫儿浑身湿漉漉的模样,它小小的一只,毛色偏灰,有虎纹斑,瞳色是黑色,小脸圆圆的,鼻头粉嫩,很是可爱。   她用帕子将猫儿身上的雪水擦了擦,然后将它放在灶旁烤火取暖,舀了一勺汤放在小碗里搁在猫儿的身前,心中怜惜的不得了。   于是对沈临川说道:“厨房门口有只小奶猫,我们养它吧。”   那小猫儿伸出舌头一下下舔着碗里的汤汁,没一会儿就恢复了力气能自己站起来蹭施玉儿鞋面,歪歪扭扭地站在地上,将脸都要埋进碗里。   沈临川听着猫儿的叫唤声,勾了勾唇,道:“晚上再说。”   他就没安什么好心,施玉儿此时光是听他的声音便觉得面上好似有火在烧,猜到他晚上想要做什么事儿,只能嘟囔道:“我就要养,不要你说。”   雪夜无星。   入夜,施玉儿洗漱完后便坐在梳妆台旁擦润肤膏,她的动作磨磨蹭蹭,偶尔转头瞥一眼正坐在床上等她的沈临川,就连呼吸里都飘着热。   镜中女子粉面桃腮,眉眼楚楚,眸中泛着一潭春水,好似动情,施玉儿瞟了一眼便不敢再看,她慢吞吞地从床尾爬上,默默蜷到墙旁,不靠近沈临川,心跳的好像要破胸而出。   “擦好了?”沈临川等了她许久,此时便往她的方向挪去,挨着她坐着,微侧首,长睫颤着,犹豫半响,才轻声道:“你好香。”   “嗯……”施玉儿慢慢躺下,半边脸都埋在被里,察觉到身后人也随着她的动作躺下时,心跳的愈发快了起来,能听见那如鼓般作响的声音。   一只大手先是碰到她的衣裳,然后慢慢环上她的臂,沈临川将他侧拥在了怀中。   “我想养猫儿……”   她的声音小小的,沈临川埋进她柔软的发丝中,低低‘嗯’了一声,“想养那便养……”   雪落簌簌。   待净完手之后,施玉儿便钻进被里强迫自己入睡,但沈临川清洗时水流的声音却往她耳里直钻,她又想起方才自己帮着他做的那件荒唐事,顿时浑身热的不行,起了细汗。   她微微睁开眸子,心下茫然,她是怎么就答应了的。   她将自己衣裳掀开看了一眼,还未等她多想些什么,便有一具滚烫的身躯自身后拥住她,声音里尽是满足与惬意,“乖玉儿,睡了么?”   此时听见他的声音施玉儿就恼火,她闭着眸子不答话,只睫微微颤抖,最后被他闹得受不了,才闷声道:“要睡了,不要再闹了!”   她好似在撒娇一般,沈临川亲了亲她的唇,柔声道:“好。”   他的掌摸索着与施玉儿的掌十指相扣,将她完全拥入自己的怀中,才满意地闭上眸子贴着她的后颈入眠。   他从未如此喜爱过一个人,但是沈临川觉得,自己对施玉儿的喜爱超过了所有的人,他终于知晓何为新婚之乐,如此佳人相伴,便不觉长夜漫漫,日子无味,如何不乐?   就算是他无赖也好,哄着求着也罢,沈临川觉得,都值。   昨日一夜施玉儿睡得都不算太好,夜里懵懵懂懂间还能梦见那荒唐事儿,她梦见自己与沈临川纠缠在一处,梦见他的眼疾痊愈,一双眸好似夹着寒星点点,将她彼时的媚态全都收入眼中。   待她惊醒之时,身后的呼吸声依旧平缓,施玉儿缓缓喘着气,明白过来是一场梦,才稍稍放心,是梦就好,她才不想让沈临川看见自己的那副模样。   她的头枕在沈临川的臂上,被他环的很紧,就好像是被他牢牢地护着,心中满是安全感与熨帖。   施玉儿的唇边不自觉抿出一抹笑意来,她将沈临川的另一只手从自己的身前移开,在心中暗啐了他一声,然后转过身来,伏在他的胸前又阖上了眸。   沈临川似乎即将醒过来,他的臂间微微收紧,将怀中人又往自己的身前带了带,亲吻她的发顶。   施玉儿抬起头来,眸子微弯,她望着沈临川薄薄的唇,不禁亲了亲他的下巴,然后又缩回他的怀中,双手抱着他的腰肢,继续假寐,就当没有发生过一般。   沈临川的唇角微勾,不动声色将一切了然于心。   十二月十八。   今日清晨,隔壁院子传来王家人的哭声,施玉儿被吵醒后便起床烧水洗漱,估摸着是隔壁的吴婶子去了。   那哭声一阵阵儿的传来,她听着心中烦躁不已,于是将躲到干草垛里的小奶猫儿抱了出来,抱在怀里喂它喝热粥,轻触着它的额,一点一点的,心中满是喜爱。   粥是今早下了米进昨夜剩下的汤里去熬的,又浓又稠,鸭肉软烂,担忧小猫儿咬不动,施玉儿将肉撕成一条一条的喂进小猫嘴里,猫儿一声声叫唤着,一双明亮的眸里满是懵懂。   与这边一人一猫的其乐融融不同,沈临川一大早便起床烧水铲雪,此时方晾晒完衣裳,进屋不知道去做什么了。   二人的衣裳一直是分开洗的,施玉儿支着下颚往旁侧首望了一眼,她的绣着杜鹃的肚兜正和沈临川那被缝的歪歪扭扭的中衣晾在一起。   她有些害羞的转过头来,点了点猫儿的鼻子,想起昨夜的事情。   猫儿小小的脑袋抵着她的手掌然后转了个圈圈,挥着前爪去碰施玉儿的手指,惹得她娇笑不已。   这只猫儿可是她牺牲了许多才换来的,施玉儿嘴角含着笑,往正屋望了眼,幸好这两日沈临川晚上也还规矩,只亲了亲她便收手,不再如那晚一般放肆。   其实她是禁不住求的,她的眸中泛着波光,或许沈临川再求两天,她就禁不住给了他。   但是这两日不行,她还没做好准备,若是真的行房事,那……她想起沈临川那模样来,便觉得自己之后定然不会好受,还不如再多拖几日好。   一碗粥吃完,小猫儿舔了舔她的指尖,然后往她的怀里钻着,很是黏人,施玉儿想,沈临川就如这只猫儿一般,平时倒是看起来冷漠得很,但一到只有他们两人的时候,他便不知分寸。   雪停了已经好几日,施玉儿将猫儿抱在怀中往院门外看了一眼,果真见到门上已经贴了挽联,王大哥急匆匆的出门,似乎要找人来做棺木。   她轻轻叹了口气,看见沈临川出门洗漱,便抱着猫儿跟了过去。   小猫儿似乎有些怕沈临川,从不让他抱,虽然沈临川也没抱它的意思,一人一猫不太对付。   “隔壁吴婶子走了。”   沈临川低低嗯了一声,摸了摸她的头,待听见她怀中猫儿的叫声时,似乎不赞同地摇头,“玉儿,仔细猫挠到你。”   “它很乖巧,才不会挠我,”施玉儿对于这个自己花了大代价留下来的猫儿极其疼爱,除了晚上睡觉之外,几乎都将它抱在怀里,“它还没你手掌大,爪都没长出来,放心好了。”   “我也不会挠你,”沈临川顿了一下,问道:“那你为何不放心我?”   他这分明就是明知故问,施玉儿一下子脸上就升起热意来,手掌心又开始隐隐作痛,但见沈临川面上神情认真,于是嘟囔着回道:“你才不安好心。”   话落,她怀里的猫儿也跟着‘喵呜’叫了一声,好似赞同。   前段时间施玉儿买来写对联的红字被雪水沾湿,自然是不能再用,她想起来,说道:“待会儿咱们一起去买红纸吧,买来之后你写对联怎么样,马上就要过年了,或者要那摆摊的小秀才写也行。”   “我写,”沈临川闻言立刻答道:“我写的更好。”   施玉儿也不与他争,二人用完午饭后便准备去买红纸,顺便买些吃食回来。   院门锁好后,王嫂子满脸笑意的出门,碰见两人,问道:“玉儿妹子,和你家的去哪儿?”   她的面色红润,面色的喜意盖也盖不住,施玉儿忙抬了抬手,示意她低调些,然后答道:“出去买对联,要过年了。”   “是啊,要过年了,”王嫂子将面上的笑意掩下,以袖遮面,轻声道:“今年可以过个舒坦年。”   “嗐,”施玉儿忙推她,“别说了,仔细旁人听去,你且先忙,我先走了。”   巷子里有些王家的亲戚正在陆续赶来,于是施玉儿便带着沈临川走另一条路去街上,以免人太多拥挤。   她扶着沈临川的手臂,在宽袖垂落无人可见的地方,沈临川的指尖在她的掌间轻扫,时而轻捏,时而握住。   施玉儿将他的手一拍,嗔道:“在外面呢。”   “无人看见,我只不过想与你多亲近些。”   这条路人少,他们俩沿着河道走,竟然没有一个人迎面走来,再穿过一个小巷便可以到正街上。   河道上吹来的风有些凛冽的冷意,沈临川站在外侧,挡住了冷风,衣袖被拂起时,露出二人交握的手,沈临川的发丝被送到了施玉儿的脸颊上。   “我明日帮你把头发梳起来吧,用绳系着也不大方便,”施玉儿仰着面看他,低声道:“今日还可以去买些菜,你喜欢吃什么,我做给你吃。”   “都喜欢,”沈临川将她的指尖捏了捏,温声答道:“只要是你做的菜,我都爱吃。”   甜言蜜语没完没了,施玉儿心底有些甜意,又看了他一眼,转而去盯路边墙角的雪。   顺着小路往前延伸,墙角都堆着一层厚厚的雪粒,邻边屋子的窗台下也有。   要进巷子的路口有些窄,施玉儿被牵着挣脱不开,在进去时只能挨着他的臂,几乎能感受到他的呼吸。   地面满是潮湿的水渍,进了巷子后施玉儿便放慢了走路的速度,扶住他的胳膊,慢慢的往前走。   只是方走了没两步,便听见前方有嘈杂的声音传来,施玉儿本想上去看看,但见巷里阴暗无人,又缩了回去,拉着沈临川微微往后一些,仔细听前方的声音。   沈临川微微侧首,问道:“发生了何事么?”   “无事,应当是有人在前面发生了什么争执。”   这条巷子的左边还通连着一条小巷,里边有人居住,施玉儿等了许久,也不见有人来,于是便往前走去。   她走到那条小巷旁,下意识地往内望了一眼,却看见里边站了四五个彪形大汉,还有一个锦衣华服的男子,一个容貌秀美的女子正跪在地上苦苦哀求,而在某一大汉的足底正踩着一生死不明的男人。   施玉儿心头一颤,连忙将已经走过去的沈临川拉了回来,踮脚将他的嘴捂住,低声附在他的耳边说道:“这条路不能走了,咱们换路。”   话落,便有脚步声自二人的身旁响起。   作者有话说:   明天早上九点~   今天这章怪不好意思的咳咳   累了呜呜呜 第四十三章   那脚步声仿佛就在二人的耳边响起, 施玉儿不敢转头,几乎下意识地就想拉着沈临川跑掉,可紧接着, 那女子的哭声又传来。   “我求求你了,我已经嫁人了, 你就放过我吧!”   “放过你?”一道男子的声音响起, 夹杂着浓重的讽意,又十分轻佻, “我张某看上的人,可没有放过的道理。”   “况且, 这女子成婚之后尝过人事, 才更有滋味不是么?”   那声音距离施玉儿仅仅有一步之遥,她不能跑, 不然定然会被拐角的人听见, 她拉着沈临川的手, 冷汗几乎浸湿了后背,他们紧贴着墙壁移动着,唯恐发出一丁点儿声响来。   他们听见的可不是什么光彩事儿,这种人最怕的便是旁人知晓他们做的这些腌臜事,若是被发现, 他们二人绝不会好过。   她的手臂细细地颤着, 施玉儿甚至可以看见靛蓝色长袍的一角,一双女子白皙的双手抱着那男子的小腿, 紧接着又有声音响起。   “我告诉你, 你家男人被我打成了这样, 全是你的问题, 若不是你当日在街上买菜被我看中, 你又不愿意跟我,我自然不会来此处寻你,是你害我犯了相思病!是你害得你相公成了这样!”   好一个言之凿凿,察觉到沈临川要站出去,施玉儿忙将他死死拉住不让他动,她抱着沈临川的腰,不敢说话,只能尽力将他往回拉。   张家不是他们能得罪起的人,对方有足足五六人之多,哪怕沈临川身手再灵敏,可他眼盲,又有自己这个拖累……   那衣角又退回墙后,男子似乎在慢悠悠地踱步,享受那女子如此的哀求与恐慌,“我给你五两银子,治你相公的伤,你之前的事情我也既往不咎,陪我一个月就行。”   “别出去!”施玉儿小声哀求沈临川,见他面上的怒容,心中又是急又是怕,“他们有六个人,我们赢不了他们的!”   “你就当是为了我,你别去……”她从来不是什么太无私之人,她害怕沈临川出事,害怕自己也落得和那女子一般的下场,她又不是什么圣人,她的日子已经过得够苦了,“我们逃出去之后再去找知府报案好不好?你别出去……”   她几乎要哭出来,一直到沈临川微微阖上眸子,她才松开手,无助地蹲在一旁拭泪。   若是对方只有两个人,那她也让沈临川去了,可那几个大汉一看就是练家子,那个女人的丈夫被打的半死不活,她也担心自己的丈夫,若是沈临川出了什么事情,那她就只能任人宰割,或许下场比那女子还要不如。   那女子的啜泣声传来,施玉儿的眼眶通红,默默地捂着自己的耳朵垂泪。   “张公子,我求求你了……”那女子似乎已经走投无路,她往地上磕头,只磕了一下便被压住。   “你这脸这么漂亮,我还没有玩儿过,怎么能坏呢?”那张公子好似在欣赏着什么物件,声音愈发戏谑,“要么等一个月过后再求我那也不迟啊。”   几人的脚步声还是很近,施玉儿只有紧贴着墙角才能确保自己和沈临川不会被发现。   忽然间,又有一个男子的声音响起,似乎是那女子的丈夫,他的声音已经很虚弱,施玉儿隔得较远,听不清。   可紧接着,便有拳打脚踢的声音响起,女子撕心裂肺的哭声传来,直到一道声音响起,“主子,没气了。”   闻言施玉儿的脑中一片晕眩,险些跌倒在地。   她的心中充斥着愧疚与自责,但是她知道,若是沈临川出去了,下一个没气的便会是他,下一个被张公子要求陪一个月的便是自己。   她拉着沈临川的手,带着他一步一步缓缓地往回走,他们的动作很轻,也很沉默。   一道孩童的啼哭响起,张公子的声音又传来,“哟,看不出生了孩子呀,看起来还没几个月,还在喂奶吧?”   剩下的话施玉儿不想听,但却如毒蛇一般往她的耳中钻来,“这就更好玩儿了,你的孩子命还要不要?还是个女娃,陪我么?不陪,你想想你的女儿会是什么下场。”   她将眼泪擦干,一步一步带着沈临川走出了巷子,出巷子后,她霎时间浑身失了力气瘫软在地。   “我们去找知府,知府会管么?”   她想,或许再快一些,那女人和孩子都会无事。   “知府府上离我们有半个时辰的路,”施玉儿将沈临川拉住,泪止不住地落下,“我们租马车去,你从前是知府府上的门客,他会管的对不对?”   沈临川将她脸颊上的泪擦掉,沉声道:“对,会管。”   他们话落,巷子里的婴儿哭声却越来越小,施玉儿往巷里看了一眼,看见女子如行尸走肉般跌跌撞撞抱着孩子跟在几人的身后。   她几乎是用了这辈子最快的速度拉着沈临川跑出去,她管不了沈临川摔了几次,也无心顾及租马车要花多少银子,一路上催促着车夫再快一些,终于在半刻钟之后到了知府的衙邸。   沈临川的身上摔得全是泥和雪,他将一块紫檀木牌递给施玉儿,让她去找守门人,守门人拿着木牌进去后,她才宛如失神般坐在石阶之上不语。   沈临川站在她的身侧,亦是垂眸。   “你会不会觉得我很自私,”她的声音很闷,还带着方哭过不久的哽咽,“我不让你去救她。”   沈临川垂在袖间的指微缩了缩,然后轻启薄唇,淡声道:“你做的很好,是我不自量力,若是我贸然行动,只会连累你也跟着被牵连。”   他以为自己还是那个手握滔天大权的沈相,全然忘了自己如今只是一个眼盲的教书先生,还有一个娇弱的妻子要保护。   若是方才他真的贸然出去了,或许他也会落得一个身首异处的下场,或许玉儿也会成为那男子的囊中之物。   “知府会管这件事吗?”施玉儿很害怕,会不会自己以后也会这样,“张家在当地很有权势……”   “他会管的,为官者为百姓计,”沈临川将她从台阶上拉起,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意思,“若是连这点也做不到,那他也不必为父母官。”   “话也不能这么说……”   施玉儿的脑中有些钝,她全心只想着那个女子会不会出事,全然未发觉沈临川这话有没有不对的地方。   他一个教书先生,尽管从前为知府府上门客,但他哪里来的胆子敢如此口出狂言。   知府赶来时先是双手将那块木牌奉上,送到沈临川的手中,他的面上还有未消散的红痕,像是在书角上压出来的,应当正是在午睡,见到目标便赶过来了。   王碾见到施玉儿也在,连忙将腰板停止,然后将二人请进府中,客气问道:“不知二位前来是有何要事?”   施玉儿将方才在巷中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与王碾说了,然后语气中带着一丝期待与急切,问道:“知府大人,您会管这事儿的对吧。”   “管,自然要管,”王碾轻揩了揩额上的细汗,只觉得如临虎穴,为何偏生此事全让沈相与他夫人碰见,这个济州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也拢共只藏了这么些脏事儿,再有多的便是上不得台面的小事,若是再有旁的事情发生,那他这个知府不做也罢,“本官自然会为那家人伸张正义,你们尽管放心。”   他口头应了下来,心中却是暗暗犯难,那张家又是一个如曹家般有背景的当地豪族,他一人势单力薄自然是不敢动张家的人,只能届时再求助一下沈相,看看能不能从京中入手。   先将那女子救出来才是急事,既然已经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弄明白,王碾便立刻带着人去了张家,而施玉儿与沈临川则继续做方才未做完的事情。   一直到出了衙邸的大门,施玉儿仍旧是觉得好像是做梦一般,怎么这件事情就这么容易。   她不禁转头看了眼沈临川,心中忽然之间多了一分庆幸,不由得说道:“幸好你与知府是旧识,不然怕是没那么容易见到知府的面。”   沈临川握了握她的手,低低‘嗯’了一声,将眸中的情绪掩下。   街上还是很热闹,只是施玉儿今日没有了吃糖葫芦的心思,也没有兴致看街上的那些玩意儿,她买了红纸之后便沉默着带着沈临川回了家,隔壁院子的丧声不断传来,她亦是不禁泪如泉涌。   “沈临川,”她将头埋进沈临川的胸前,哭道:“你说那个女子她该怎么办才好,她的丈夫死了,她和孩子怎么办?”   沈临川轻抚着她的黑发,亦是无奈,胸中溢满悲愤,他是百官之首,而百官又是子民的百官,是父母官,他治下多年,却对今日之事束手无策,不能在当时便解救那女子一家。   这让他如何能不心痛。   “沈临川,”施玉儿拉着他的衣袖,抽噎着说道:“我很害怕自己也会那样,之前林子耀和曹通判的事情就一直让我耿耿于怀,可是这个世界上不止有一个林子耀也不止有一个曹通判,若是真的有那么一天,我们还来得及去找知府大人吗?”   她的顾虑如一根针一般扎进沈临川的心里,他无法告诉施玉儿,她会跟着自己回到京中,彼时没有人敢欺负她,没有人敢这么对她,只是他现在还不能说,不能告诉她自己的真实身份。   “我会护好你的。”   他垂了垂眸,只能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临近傍晚时,隔壁的哭声更大,施玉儿心不在焉地做着饭,没吃几口便又去缝衣裳。   她前段时间给沈临川做的鞋已经做好,她将鞋拿来,对沈临川说道:“试试鞋,看穿着合不合脚。”   鞋底她纳的是千层底,所有的一切都是她搬过来之后跟着王嫂子学的,学着给自己的丈夫做饭、缝衣、纳鞋。   “很合脚,”沈临川知晓她今日心情不佳,于是握了握她的手,说道:“我来洗碗,你洗漱后便回屋歇着去吧。”   小奶猫趴在沈临川的鞋面上‘喵喵’叫,施玉儿将它抱到怀里,答道:“好。”   地面上的雪还未化,檐上结着冰晶。   王州的哭声一声比一声大传来,好似哭的真心实意,闻着无不动容,可正是此人,将自己的母亲推向马车之下,拿了母亲命换来的银子去花天酒地,纵情享乐。   施玉儿抱着小猫在檐下走着,走到那间小小的杂物间前,她想在明年开春之后将这个屋子收拾出来,尽管不能住人,可就算是放些能用的杂物也好,总比现在堆一些没用的东西要好上许多。   或许等到之后几年,她和沈临川有了孩子,孩子还小的时候也可以住到这个屋子里,总不至于和他们挤在一张小床上。   思考到此处的时候,施玉儿忽然之间一怔,然后无声地笑了笑,笑自己想的太长远,竟然还想到了孩子的身上去。   她和沈临川不适合有孩子。   怀中的猫儿轻声叫了两声,施玉儿挠了挠它的下颚,见沈临川将碗洗好,便去厨房洗漱。   她已经习惯了这种日子,习惯了每日煮饭时将洗澡水也一道烧好,以免浪费柴火,习惯了和沈临川挤在一间没有炭火的小床上,靠着他的体温入眠。   只是她不想自己以后有了孩子,孩子也只能过这样的日子,虽说她不是多么显赫人家的女儿,却也过过一段衣食无忧的日子。   等再过几日,等到开春之后,冰就会完全化去,紧接着便又是新的一年。   施玉儿想了很多的事情,她沉默了一整日。   她坐在床头,沈临川洗漱后贴上她的腰间,问道:“还在想今日的事情么?”   “不止,我想了很多的事情,”她的指尖轻抚着沈临川的侧脸,感受到他枕在自己腿上的热意与温顺,“我在想,那对母女日后该有多绝望。”   “沈临川,你说我以后会不会也这样,”她叹了口气,好似自嘲,“可是我也没有办法,容貌不是我能决定的,也不是那个女子能决定,她当时会不会在想,如果她那日没有上街买菜,或者她生的没有那么出众,会不会更好一些?”   可是这些事情从来都不是她们的错,是人心不古,是偏要有人觊觎,不能让她们安生。   自古以来,红颜多灾,沈临川的心中满是痛惜,他紧贴着施玉儿的腰间,一遍一遍重复着这句话,“我一定会护好你的。”   施玉儿躺下身来,伏进他的胸前,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默默润了眼角,沈临川拿什么护她。   若是真的有这种事情发生,他们只会是任人宰割的鱼肉。   “算了吧,不要再说了,”她不想让沈临川难过,但自己心中过的悲酸却止不住涌出,“沈临川,像张家公子,像林子耀、曹通判这样的人还有很多,你能护住我一时,却不可能次次都护住我,林子耀是因为他太过狂妄自大才会在你手下连连退败,但是若碰到更跋扈蛮横一些的人呢,我们该怎么办?”   “我父母只有我一个女儿,他们喜爱我生的容貌动人,想着在出嫁前将我娇养着,日后能找个夫君最好也要有权势一些,能护住我,可是事实呢……”她的声音带上哽咽,“你是个好人,我知道,但是你看,很多事情从来都不会顺应人心。”   “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就这么和你过一辈子,就算苦一点也好,起码你待我是好的,”施玉儿泛着泪的眸子紧贴着沈临川的胸前,她一字一句将自己的惶恐与担忧说了出来,“今日经受此遭的是这个女子,那明日呢,后日呢,这样的事情永远不会断绝,我真的害怕有一日也会落到我们的身上……”   沈临川拥着她轻颤的身子,唇紧贴着她的额,他的心中有许多话要说,但却说不出,默了良久,他才睁开眸子,好似下定了某些决心一般,开口道:“玉儿,知道当今的沈相吗?”   “知道,”施玉儿不明白他为何忽然提及沈相,她揽着沈临川的脖子,忽然间破涕为笑道:“你可不要与我说你与那沈相是亲戚,就算是要宽慰我也不至于编出这种谎来,我不信。”   沈临川亦是跟着轻笑一声,轻吻她面上的泪痕,柔声道:“若是我与你说,我就是沈相,你信不信?”   施玉儿微微仰起面来,任他亲着自己的腮,被他的话逗得咯咯直笑,推着他的手答道:“不信,不许诓我!”   纵使她再身处闺中,也知晓那沈相生自太原沈家,与最为显赫的上官家并为太原大族,且那沈相是天纵英才,辅佐王业,在民间颇得人心,纵使沈临川也是一表人才,但若是说他就是沈相,施玉儿不信。   “为何不信?”沈临川的声音很柔,他温声问道:“你不希望我是吗,若我就是沈相,那你就无需再为这些事情担忧受怕了,不是么?”   “是啊,”施玉儿点了点他的下巴,又将手收回,任由他复而将自己的手握着轻吻,答道:“若你是,那我便不用担惊受怕,但是你想想,若你真的是那般人物,那你如何会愿意与我做夫妻,对么?”   “且不是我妄自菲薄,我听父亲说过,京中繁华,富贵如烟,美人如云,多少奇女子美娇娘在京中,你是沈相,见过那些美人美景,或许便不会再待我如此,”施玉儿话说一半,心中忽然被针刺了一下,半嘲半讽般道:“是我想的多,我该是盼你好些的,到底是我自私了,你再问我,我定然说信。”   沈临川待她好,施玉儿和他过日子也认了,此时这些话只当做是普通的玩笑话,并不当真,虽说讲了三分真心,但也是转眼便忘。   她将自己的手从他的唇边挪开,转而背对着他,低声道:“不说了,得过且过罢。”   可沈临川却是不愿,他的掌搂着施玉儿的腰,将她的身子掰过来,非要得出一个说法般,贴着她的耳畔不依不饶,“你说说,为何,为何若我是沈相便一定不会愿意与你做夫妻,你那个说法我觉得没有道理。”   “别闹了,”施玉儿满心无奈,只能摸了摸他的脸颊,好似哄着,说道:“我不过随口一说,你急什么,那戏词里不是有说,叫什么‘悔教夫婿觅封侯’,讲的好像是卓文君与司马相如的故事对么,我不比你有满肚子的文采,我也不知有没有说错,但我就是小肚鸡肠,不想让你离开我,这么说你可满……”   话落,她的唇便被堵住,沈临川轻笑着与她厮磨,说道:“玉儿这话不对,这是一首闺怨诗,我若是离了你,你日后盛装登楼,却无人可赏,你是不是这般想?”   施玉儿听不大明白,但他这么贸然亲上来,却是叫她吓了一跳,忙扭头躲过去,娇声道:“你别这样,我不过说说,你亲我做什么?”   二人尽管这几日已经比从前亲近许多,但施玉儿却还是有许多的不习惯,她虽然不再是什么闺阁女子,可自从那次之后她也没有与沈临川再做过什么太出格的事情,还是不太习惯这般亲昵。   “好玉儿,别怕,”沈临川将她的下颚钳住,舌尖轻轻扫过她的唇,又复而含上,“让我亲一亲。”   施玉儿这才明白,从前那些妇人嘴里说的什么没完没了是什么意思,沈临川已经二十有三,比起寻常男子来说,开荤是晚了许多,纵然是一沾上便没完没了了。   她被箍在怀里,察觉到他此时有些亢奋,一颗心普通乱跳起来,不一会儿眼角就漫上了绯红,鼻尖轻哼出声。   沈临川稍稍松开她一些,鼻尖抵着她的,几乎贴着她的唇,好似乞求,“乖玉儿,我定然不会将你一人抛下,你信我。”   他的话似乎未尽,手扫着怀中人的腰窝,往她的肩上轻咬去,又用牙咬她的衣领,齿在她细嫩的颈间轻磨。   施玉儿睁着一双眸子,见他这架势,觉得他好似要将自己吞吃入腹一般,吃的就连骨头都不剩下来。   她望着帐顶沉甸甸的一片漆黑,被他磨得有些受不了,忍不住软声问道:“我都说了信你,你要做什么,快下去!”   沈临川却是将她按住衣带的手握住,只轻轻一挑,她的手便软了筋骨,任他将衣带拉开。   他的声音传来,似哄道:“好玉儿,想不想做些别的事情。”   作者有话说:   又是努力不进小黑屋的一天   沈临川你有点不对劲   明天早上九点~ 第四十四章   施玉儿脑子里‘轰’地一声炸开, 有些愣愣的问道:“什、什么事?”   沈临川沉吟了一下,有力的臂弯圈住她的腰肢,语气里带着一丝暧昧与暖意, “你猜。”   “不行、不行,”施玉儿一瞬间便猜到了, 挣扎着要去打他的手, 哭求道:“我今日身子不爽利,再等两日, 再等两日……”   可沈临川大概是今日铁了心的要她,他的唇贴在怀中人颈间人的软肉之上, 哑声道:“玉儿咱们来试一试闺房之乐。”   闺房之乐……   施玉儿面上红透, 她美眸半睁,流露出一丝娇与怯来, 闻言她将身上人轻打了一下, 半是嗔道:“我方与你说旁的事儿, 你这心思却又拐到此处来,你、哎呀、你真的是……”   “真的是什么?”沈临川实在无法高估自己在此时的自制力,他紧搂着施玉儿,轻吻着她细嫩的面颊,如即将渴死之人终于觅得水源般, 沙哑着嗓子答道:“你我是夫妻, 此乃夫妻之间天经地义的趣事,若是不试一试, 岂不是可惜?”   施玉儿此时哪里知晓这事儿是不是有趣, 她的脑袋里迷迷糊糊混混沌沌, 被他亲的不知所以, 无论他说什么都答不出个所以然来。   沈临川爱怜地亲了亲她的脸颊, 将她的黑发拂开,在她耳边轻语道:“我沈临川绝不是那种言而无信之人,京中女子再多,也只有你是我的妻子。”   他的这段话施玉儿听不大清楚,只听见什么妻子什么京中,旁的都是混混沌沌,她扶着床头,一只手被紧握着,显得可怜又无助。   偶尔望去,却见他眸中好似也倒影着火光一般耀眼、令人夺目又惊心。   月上西稍之时,寒光乍破,落雪纷纷,婉转悠扬。   沈临川的骨子里是有些狼性的,平日里藏得深,不显露于人前,故作一贯的斯文冷淡,谁也猜不到什么,只有施玉儿知道,他此时的模样或许才是真实的他。   不同于寻常的冰冷、疏离,或是对待她总是好像不冷不热的温和,都不一样。   夜深雪重,时闻遮竹。   施玉儿伏在枕间,转眸恰见他侧首向自己望来,不知是否是望见一派虚无的缘故,面上划过一丝失落。   又见他微支起身来,施玉儿眨了眨眸子险些落泪。   沈临川却是轻笑了一声,指尖摸索着轻点她眼角的润意,亲了亲她的额,附在她的耳边轻语了一句。   惹得施玉儿狠锤他一下,斥道:“我没答应!”   “不,”沈临川啄了下她红肿的唇,额抵着她的,轻笑道:“夫妻之间,天经地义,实在不能怨我。”   他的手指将怀中人面上的泪痕仔细擦拭,又去擦拭她细细的汗珠,如拥至宝般将她拥入怀中,方才那一丝狂傲与不羁消失的荡然无存,此时只剩下慎重和珍视,“我很高兴。”   施玉儿被他的话说的又是脸一红,微抬眸子睇他,“不许说话。”   她的声音细细嗲嗲好似要滴出水来,沈临川霎时间身子便酥了半边,吻她的发顶。   “还疼么?”他柔声问道:“我原先以为女子只有初次疼些,却没想到你会如此,方才见你哭了,可是伤到了?”   “没伤到!”施玉儿细细喘着气,如受惊的幼鸟一般身子微微弓起,将他的手打开不让他碰,“没伤到,你别碰我。”   “不碰,”他每说一句,便往怀中人的唇上狠亲一口,面上神情尽是惬意与餍足,“乖玉儿,等开春了,我们就成亲。”   等到开春了,他便带着施玉儿回到太原见父母然后成亲,带着她一起去京中生活。   “成亲……”施玉儿呢喃般念了念这两个字,忽然之间反应过来,她与沈临川还没有成亲,无婚书亦未拜过天地,她有些怔地抬头望了望他,忽然之间沉默下来。   “怎么了?”沈临川抚着她有些黏腻的颈间,柔声问道:“不愿开春成亲么,开春暖和,再过段时间等到入夏便太热了。”   “没有,”施玉儿摇了摇头,说道:“不就是去衙门上个户籍么,什么时候去都行。”   沈临川的心忽然之间便抽疼了一下,他指成亲,便要让施玉儿明媒正娶风风光光嫁入他沈家,而不是简单上个户籍了事。   “那不是成亲,”他抚着怀中人的黑发,轻声念道:“白头之约,红叶之盟,嬿婉良时,载明鸳谱,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玉儿,这才是成亲。”   闻言,施玉儿瞳光一颤,将他推开一些,捡起自己的衣裳穿起来,心中悸动难言,但却似逃避着说道:“听不懂,我去烧水洗一下。”   离开沈临川的怀抱,施玉儿的心一下子便冷了下来,她细白的指紧揪着衣襟,心中有些惶惶与不安,总觉得不该是这样。   还少了些什么,缺了些什么,那些少了缺了的东西恰好将她的心给破出一个大洞来,将那暖意吹的荡然无存。   她大抵是痴了,才会如此。   施玉儿咬了咬牙,将衣裳快速穿好,然后起身,心中暗暗下定决心绝不可以有第二次的心软与动摇。   她的反应实在是沈临川未曾想到的,一直到枕边人离去,他才感觉到有无限的失落在心口蔓延。   沈临川垂了垂眸子,他的怀中还有施玉儿留下的温度,可此时,他的心中却是凉的可怜,施玉儿似乎并不愿与他成亲,而且仿佛排斥一般。   二人之间的心思迥异。   施玉儿在厨房眼眶通红的清理着身子,她用干净的布巾一下一下地擦拭着,最后将布巾一甩进木盆里,草草将身子擦干后便坐在灶旁发起呆来。   她已经累极,但是心中却有许多心思在盘旋着,她的确是想要和沈临川一起过日子的,若不是今夜里忽然提及成亲一事,她还以为他们二人已经成亲。   既然没有成亲,那他们之间算什么呢,他们今晚在一起做的事情又算什么。   施玉儿揉了揉自己脸,让自己不要想太多,然后打一盆温水端到房里去。   烛火微黄,屋内光线有些昏暗,如夕阳时的景色一般凭白生出一些凄然来,实在不该出现在盈满春色的夜里。   沈临川坐在床头神情似乎黯淡,施玉儿心中意识到是自己的问题,将水放下后踌躇了一下,轻轻启唇道:“水端来了,你清洗一下吧。”   话落,她便脱下外衣钻入被中,再不言其它。   水声在耳畔响起,施玉儿的心中乱的很,一直到一双有力的臂膀复而将她搂入怀中,她才闭上眸子。   “在想什么?”   “没什么,”施玉儿觉得自己是多愁善感了一些,才会觉得沈临川这个人不真实,才会觉得二人之间所谓的‘成亲’压根就不可能,“我累了,睡吧。”   不消一会儿,她的呼吸便渐渐平缓。   沈临川却是辗转难眠,一时间失了困意,被施玉儿方才的反应牵挂到难以入眠。   窗边响起敲击声,他披衣下床,然后走到门外。   “大人,”王碾瑟缩着蹲在檐下,见他出来,连忙站起身来,“大人,皇上的急诏又来了,这次与往前不同,秦郭二党有了异动,夏将军已经将秦家次子秦勉压至大牢,此事非同小可,正等着您回京决断。”   “何事?”   “秦勉倒卖皇上用于运往边关的军粮。”王碾小心觑了一眼沈临川的神色,才继续说道:“此事牵连甚多,甚至还与上官家有关系,皇上说要等您回去再进行决断,目前上官家和秦家已经被控制了起来,您是……”   “再过几日,”沈临川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我再过几日便启程回京,秦家此事非同小可,郭家也一定与之有所关联,只是我没想到竟然会牵扯到上官家,你即刻传信回京,回禀皇上,此事事关重大,还请速速将这段时日运往边关的粮草一一清查,尽早填补空缺,以及与秦家交易的对象也要查出,万万不可疏漏。”   “是。”王碾本以为沈临川应当会即刻回京处理此事,却没想到得到的是这个回答,不禁问道:“难道大人在此地还有何顾虑么?”   沈临川微抿了抿唇,睫上落下白雪,闻言,他侧身往屋门的方向虚望了一眼,才答道:“我的妻子还在此处,她尚且不知我的身份,我还未想好如何坦白,她也不会愿意随我回京。”   未想好如何坦白,亦未想好如何作别,作别后再该如何重逢。   “王知府。”   他这一句话让王碾有些猝不及防,他连忙答道:“下官在。”   “若我回京,济州多事便再不是我能知晓,家中妻子还望你多照顾,沈某感激不尽。”   王碾知晓那位姑娘在沈相的心中应当是极其重要的,他自然不敢马虎,连连应答。   沈临川回屋后又在床边独坐良久,一直等到耳边隐约响起鸡鸣时,才脱下外衣拥施玉儿入怀,若是可以的话,他想带着施玉儿一同回京。   他今夜想了许多事,从朝中目前的局势再到秦家和上官家,最后所有的愁绪全落到此时他怀中这个娇娇小小的人身上。   他不懂施玉儿究竟是怎样想的,明明二人之间好似已经亲密无间,可她的态度却是时冷时热、若即若离,让沈临川患得患失,心中难安。   “玉儿,”他呢喃着将怀中熟睡的人搂紧,贴近她的颈间,好似要得出一个答案,“我究竟该拿你怎么办才好呢……”   作者有话说:   蹲蹲打卡   明天早上九点嗷! 第四十五章   腊月二十三。   还有几日便要过年了, 施玉儿今日也难得心情好了许多,不再似前几日一般对沈临川冷脸,她一大早就起床做了早饭, 然后拿出红纸来让他写对联。   今日出了些太阳,照的檐下的冰晶泛着细碎的光, 施玉儿将那只小奶猫放在沈临川写字的桌子上, 用它软软的猫爪子去按砚台,然后在对联上按两个小爪子印。   她的笑声和小奶猫的叫声一起飘到沈临川的耳里, 他的唇角也不禁勾起,心中溢满了欢快。   小奶猫是起了名字的, 沈临川说叫崇光, 是希望这只猫儿以后行事磊落一些,不要再暗地里针对他。   但施玉儿却觉得一只小猫儿叫这么绕口的名字不好, 不如叫蛋黄, 正巧小猫儿喜欢吃。   最后这么名字就这么定了下来, 小蛋黄在桌子上滚了几圈,最后又黏黏糊糊腻歪进施玉儿的怀里,喵喵叫个不停。   沈临川写好对联后想去握施玉儿的手,却被蛋黄用爪子拍了一下,于是只能默默将手收回。   自从那夜之后, 他每晚虽说还想与施玉儿亲近, 但却顾忌着她的身子,只能安分抱着她入眠, 在白日里那只小猫总是待在施玉儿的怀中, 惹得他就算是想牵牵她的手都没有法子。   小猫儿朝着沈临川嗷呜龇牙叫了两声, 好似在示威, 紧接着又趴回施玉儿的怀里撒娇打滚, 将区别对待演绎到了极致。   施玉儿暗暗瞅了一眼沈临川,见他并未有愠色,轻笑了一声,抱着蛋黄去厨房做饭。   她的心情好似十分愉悦,甜腻的轻哼声从她嗓子里冒出来,先是到蛋黄的耳里,再到沈临川的耳中。   锅铲在锅中翻炒发出叮当的碰撞声,施玉儿夹了一块肉喂给蛋黄吃,将菜在锅中闷上之后便到柜里拿糖,这是她前两日新买的柚子糖,比米糖甜一些,还有丝丝的酸。   柚子糖是淡黄色的,糖体表面结着一层白色的糖霜,她轻轻地抿了一颗,霎时间便弯了眸子,探出一个头去瞧院子里的人,见他正勤勤恳恳地磨墨,便拈了一颗糖轻着步子踱过去,蛋黄也乖乖缩在她的怀里,粉嫩的鼻子一抽一抽。   施玉儿凑到沈临川的肩旁,将糖递到他的唇边,轻声道:“喏,吃糖。”   她纵使因为那晚的事情对此人心里头有些气,但是也知道自己那晚的反应或许让他伤了心,这几日的冷脸早就给够了,总不能一直这般下去。   这是她的示好。   沈临川将墨条放下,然后轻轻伸出掌捉住施玉儿的手,将她的手指微微含住,轻咬一下才松开,柔声道:“多谢。”   湿热的触感传来,施玉儿的眸里霎时间就泛上一汪春水,她没什么力气的瞪了一眼沈临川,想起来他看不见,于是只能将他的手臂轻捶了一下,好似嗔道:“以后再不给你吃了。”   “吃什么?”她打人没什么力气,就算让她再打两下,沈临川也愿意。   “吃糖啊,”施玉儿亲了亲蛋黄的额头,用小猫儿粉嫩的爪子去拍眼前人的手,见他指节如玉,还沾着点点墨迹,一时间显得更加白皙,不由得失神,半响才说道:“今天顿了莲藕排骨汤,买的九孔莲藕,也不知晓适不适合炖汤。”   “适合,”沈临川顺势将她的手捉住带到怀里来,一只手托着她的腰,将她抵到桌上,微微俯下身贴着她的面颊,柔声问道:“不生我气了么?”   蛋黄发了狠在二人身前抵着,却被沈临川抓住后脖子丢到了地上,于是只能喵喵叫唤着挠他的鞋面,十分不满。   “生什么气?”他身上木松般凛冽的味道直直的往鼻尖钻来,施玉儿一仰面便与他双唇相贴,于是只能尽量往后仰着,细腰在桌上呈现出弧线来,含糊答道:“我都不记得自己生过气,不记得。”   “不记得,那便让我再吃一口。”   施玉儿一慌,连忙抵住他,道:“糖在厨房,我给你拿,汤也还在炖着……”   “不用去厨房,”沈临川微微俯身含住她的唇瓣,带着叹息,“我想了好几日了,不吃糖,吃你。”   沈临川一只手箍住她的腰,一只手托着她的后脑勺,将她牢牢箍在自己怀中的这方寸之地,然后微微将她往上一提,便让她稳稳当当坐到了桌上。   施玉儿被亲的脑中一阵阵发晕,双臂不自觉环上了他的脖,微微仰起头承受着,呼吸声逐渐缠绵混沌,带着细细软软的轻哼。   许是刚吃糖过的缘故,二人的唇齿间尽是甜味,施玉儿的发散下垂在面颊边,桃腮粉红,眉目含春,唇边泛着些微的晶莹,媚意横生,她细白的手指紧抓着沈临川身前的衣襟,仿佛抓着救命稻草一般,不愿松开。   沈临川将她打横抱在怀里,然后往房中去,这一刻他仿佛眼疾痊愈了一般,没有丝毫的停滞便到了屋内,并且顺手将屋门关上,将跟来的蛋黄关在了屋外。   被他放在被褥中时,施玉儿的头脑才有片刻的清醒,忙说道:“不行、不行,现在是白天。”   “白天和黑夜对我来说并无区别,”沈临川将她抵在被中亲吻,哑声道:“我想要和你在一起。”   他将头埋在施玉儿的颈间,好似带着一丝乞求,“玉儿,好吗?”   他知晓自己大概就这两日便要离开了,故而才会此般,施玉儿稍对他好些,他就控制不住地想要和她更亲近一些,想将她带回京,想让她一直都陪着自己,想让二人之间毫无芥蒂。   他的掌游移在怀中人的肩上,轻贴着她的面颊,感受她有些急促的呼吸声。   施玉儿被他亲的有些痒,也明白了过来什么叫‘在一起’,带着些怯意推了推埋在自己颈间的头,眼睫颤颤,“晚上、晚上再来好么?”   她的身子已经开始发软,极力的想要制止他,但手伸出去时却反而像是挽留。   沈临川在她的肩上咬了一下,又去咬她的唇瓣汲取甜津,喘着粗气答道:“先让我亲一会儿。”   他没告诉施玉儿他要离开的事情,不敢也不愿。   二人在屋中待了一刻钟左右才堪堪分开,施玉儿扶着软瘫不已的身子几乎一步三晃地从屋中出去,然后便马不停蹄直奔厨房,锅里的菜方收完汁,再晚一会儿便要糊了。   砂锅中的藕塘也已经炖了小半个时辰,咕嘟咕嘟冒着泡。   屋内早便飘香,施玉儿将切好的葱花洒到锅内然后将汤盛起,汤的颜色很好看,藕的颜色却比较浅,她夹起一块尝了尝,不由得蹙眉,嘟囔道:“买错了,应该买七孔的,藕是脆的。”   蛋黄十分委屈地贴着她的腿蹭着要抱,施玉儿放下筷子然后将它抱到怀里,坐在凳子上稍稍平息呼吸,她用手捂住自己的面颊,身子还有些酥麻。   一直连用饭时她都不敢抬头看沈临川,默着将饭用完后便抱着蛋黄去收拾屋子。   她早知道就不惹此人了,谁成想会将他勾成如此模样,分不得白天黑夜。   晚饭后,一阵敲门声响起。   沈临川去开的门,施玉儿看见知府与他交谈了几句便离开,她本想将人请进来坐坐,却不料沈临川已经将门合上。   锅里烧着洗漱要用的水,正在冒着热气。   施玉儿红着脸清洗,动作磨磨蹭蹭,想了想又多放了一条底裤在厨房,好备之后换洗。   总之她是要与沈临川做夫妻的,不至于再因为一些旁的事情恼他,一日不习惯,之后总能觉得好受。   这般劝着自己,她回房的一路上心都跳的飞快,擦润肤膏时特意在颈脖上也擦了些,她想着昨夜,仿佛也不是太难受,初时有些涩意,但后来便好了许多。   她想着,不禁咬唇,眼尾泛红,偷偷望了一眼坐在床头微垂着眸子的人,心中又是暗暗啐他,怎么平时看起来如此温润的人竟有这番野性。   镜中女子云鬓桃腮,胸前正微微起伏着,唇瓣殷红,眸泛秋波,仿佛正待人采撷,娇艳欲滴。   她有些忐忑般慢慢从被子里钻了进去,却没等到沈临川来抱自己,不由得有些愕然,转身去望他,见他眉目低垂,好似烦忧,墨发披在身后,唇轻抿着。   施玉儿不知他为何如此,思量一遭,难得主动的去靠在他的胸前,柔声问道:“怎么了?”   她的声音里还带着未散的颤,沈临川缓缓摇头,大掌摩挲她的唇瓣,而后俯身而上,在她殷红的唇上轻啄。   “没怎么。”察觉到她的主动,沈临川心中溢上一些欢喜,将烦忧之事埋在心底,来拥她。   他的动作很温柔,仿佛担忧怀中人吓到般,温声说着话来转移她的注意力,“你好香。”   这句话施玉儿光是听着便觉得脸红,她将身子缩了缩,低声回道:“嗯。”   如猫儿一般,沈临川贴着她颈间的软肉,闭了闭眸子将心中烦乱的思绪抛开,专心感受着怀中人的温软。   屋里的蜡烛要换新的了,在过不了几日便要烧尽,燃不了许久,再发不出光亮来。   窗外狂风大作,吹断枝丫,再过几日,便要开春,春暖之时,万物复苏,丝丝的暖风将逐渐替代刺骨的寒,渐渐地沁人心扉。   娇莺轻啼,狂风渐息。   施玉儿双眼含泪伏在沈临川身前细细喘着气,眸子微阖,累极了的模样。   沈临川仍旧抵着她,吻着她的下颚,带着许多眷恋,“玉儿,给我生个孩子。”   沈临川喃喃念着她的名字,“玉儿……”   施玉儿闭着眸子,那股滚烫还在她的身子里,她从前听娘亲讲过,若是这般,便是为了更好受孕,她抚着沈临川的黑发,一时间没有回答。   她不知道现在的状况二人是否适合有个孩子,但是沈临川已经二十有三了,大抵他是需要一个孩子的。   “开春了我们就成亲,”他的声音里有些许的小心,询问道:“玉儿,与我成亲可好?”   “好。”   施玉儿见他执着,于是答出这句话来,也不知道是在哄他还是在如何,但总是能给予人欢喜。   她的这个‘好’字不知是回答第一个问题还是第二个,但是总是沈临川的心中是极为欢喜的,他的下巴搁在施玉儿的肩窝,轻嗅她身上的香味。   “知府大人与你说什么了,怎么行色匆匆的模样?”   见他似乎又动情,施玉儿忙与他说话来分散些他的注意力。   “玉儿,你希望我能看见吗?”沈临川抚摸着她的眉间,从眉间开始落下一个个吻来,“玉儿,我想看见你,想看见你哭,看见你笑,看见你鲜活的展现在我面前,而不是如现在般在一片一望无际的暗色中想象你的容貌。”   “玉儿……”他好似叹息,“你懂么?”   施玉儿觉得自己大抵是能懂的,她觉得沈临川说的话煽情,但却仍旧是有些微微红了眼眶,强装出不在乎的模样,淡声答道:“我知道了。”   “玉儿,别这样对我。”沈临川在她的颈间轻咬一口,大掌握住她的腰间,想要得到她的答复再多一些。   施玉儿阖了阖眸子,环住他的脖,调整了一下呼吸,柔声道:“抱歉。”   沈临川一时间有些黯然,他明白施玉儿愿意与他亲近,但是为何他总是走不进她的心里去,就连将这份情意再维持的久些她都不愿。   “别多想了,”施玉儿轻触了触他的唇,感受到他的唇移到自己的心口处,不由得闷哼了一声,颤声道:“我是在乎你的,你不要多想。”   “在乎我么?”沈临川细细琢磨着这句话,反复在嘴里咀嚼着,最后化为无边的柔色一般漾在心口,呢喃着问道:“真的在乎我吗?”   他要得出一个答案,在此时来求得心安,一定要施玉儿说在乎,他才信。   “嗯,”施玉儿感受到他今日似乎与平日不同,“怎么了,你似乎有话对我说?”   她问出这句话时心中有些惴惴,在她人生十几年的经验来看,若是不同寻常,则定然有古怪之处。   只是沈临川要和她说什么,说出来的是她能接受的吗?   “玉儿,我的眼睛能治好。”沈临川拥着她,闻言眉间涌现出一丝满足,转而又被忧愁替代。   施玉儿看的分明,便知晓他有顾虑,她有些不适地轻动了一下,问道:“能治好固然是极好的,你难道有顾虑么?”   房内很静,如今只剩下二人的呼吸声交缠在一处。   “玉儿,”沈临川轻吻她的眉间,贴着她娇嫩的面颊,终于缓缓说道:“我大抵要离开你一段时间。”   离开这个词对施玉儿来说并不陌生,她眼睫微颤,也知道了方才的不安究竟是来源于何处,她低低地‘嗯’了一声,转而问道:“去多久,去哪里?”   她没有问为什么不带上她,也没有表露出一丝的不舍之情出来,冷漠到好像要走的人和自己没有一丝关系一般。   “去京城,”沈临川将她紧紧拥住,睁着眸子望着她面颊的方向,好似要看清她的模样,“玉儿,我想看见你。”   “原来方才知府与你说的便是这件事么?”施玉儿将自己心中忽然滋生的某种情绪压下,望着他胸前紧实的肌肉,问道:“我能体谅你,去多久,你还未回答我,很久么,还……回来吗?”   她的话落,沈临川心中抽疼了一下,忙答道:“回来,我不会丢下你的。”   施玉儿好像不在乎沈临川是否丢下她,她在被父母抛下在这人世间的时候,大抵就不在乎了。   “哦,”她将眼角的润意一擦,挣扎着起身想去擦洗身子,“我去擦洗一下。”   沈临川将她抱住,不让她走,贪婪地呼吸着她发间的馨香,薄唇一张一合,“玉儿,你知道我有多担心你一直不理我么,我担心就算要离开了,你都还在怪我。”   施玉儿静静地听他说着,她已经很疲惫,她从来不敢对沈临川有太多的期待,怕的就是若自己再被丢下,那时做不到全身而退,做不到心无波澜。   沈临川的指触到她的眼角,触到那一抹润意,“你哭了。”   “没哭,”施玉儿本想还倔强一些,但却止不住的眼泪往下掉,她怪自己眼眶太浅,怎么就蓄不住泪,抽噎着问道:“真的还回来么?”   “回来,”沈临川将她眼角的泪痕一点一点吻净,听她如此说,欣喜问道:“玉儿,你在担忧我,对不对?”   说是担心他也不差,但施玉儿更多的是怕被抛下,她眨着泪,见他眸色如墨,不由得低声答道:“算是。”   沈临川好似就在等这个答案,他抚着怀中人光滑细腻的背脊,又忍不住吻在她的肩上背上,叹息着说道:“我一定会回来的。”   施玉儿已经很累了,但他却仍旧是精神勃勃的模样,她连忙将他的动作止住,“我很累了。”   “好。”沈临川绝不勉强她。   “去多久,什么时候回来?”   “大概三个月,”沈临川的唇边含着一抹笑意,答道:“前往京城路途遥远,在路上要费些时间,大夫会为我医治,等我回来,我便能再见到你的模样,你也无需再独自为家中琐事操劳,我能帮你许多。”   “什么时候走?”   “明日,”沈临川的语气忽然就沉了一些,顿了一下,答道:“明日卯时走。”   “明日……”施玉儿心里忽然间就有些恼怒,她抬眸,好似质问道:“是不是若我一直对你冷脸,你便不打算告诉我你明日就要走,你就要这么一直将我瞒在鼓里?”   “你、你……”她许久没能说出一个字来,只心头好似堵了一块大石一般难受,酸胀不已。   “我想若是你心里没有我,或许我走了你也不会在乎,”沈临川的掌落在她的心口,转而又将头埋上,听她的心跳声,“玉儿,我听见了,你的心里有我,对不对。”   施玉儿微咬着唇,并不答话,而是闭着眸子,好似生着气一般。   “你前几日还说了要一直陪着我,舍不得我受什么相思之苦,你看,今日便要弃我而去,”半响,她才这般说出一句没头没尾的话来,“去吧,什么时候回来都没关系。”   施玉儿有些怨他看不清,自己都愿意这般迁就他了,还来问这个问题,心里有没有,难道不是很明显了的事情吗?   “三个月就回,”沈临川咬她的耳垂,哑声道:“三个月,玉儿等我。”   “若是你三个月还未回来,”施玉儿冷哼一声,“那我便改嫁,反正你我并没有实的名分。”   “守好你的身子,”沈临川在她腰间轻掐了一把,并不受她威胁,“你是我的妻子,记得吗?”   “不记得!”施玉儿想推开他,霎时间双眼含泪,“你就连这么重要的事情都瞒着我,你哪里将我当做了你的妻子?”   “我只等你三个月,若是你届时不回来,我便改嫁,你留在我这儿的银子半个铜板也别想拿回去,”她将泪一擦,鼻子抽了抽,哭道:“我若是改嫁,倒是多的是人想娶我,总比这么无名无分跟了你好,还要等你,谁知道你还回不回来。”   “哪来那么多的守贞守节,我偏不守,你究竟是在诓我还是在诓你自己?”   听见她的哭声,沈临川才后知后觉般反应过来,记起来施玉儿是一个多么缺乏安全感的人,而他,却恰恰在此时给不了她所谓的安全感。   “对不起,”沈临川轻拍她的后背,“睡吧。”   施玉儿不再理他,去厨房将身子清洗了便回到屋里,只是她尽管累极,却无法睡去,听着耳畔的呼吸,只觉得难受。   察觉到身侧人有些乱的呼吸,沈临川睁开眸子,侧身将她抱住,并未多言,嗅着她身上的馨香。   施玉儿感觉到沈临川的手伸进她的衣内摸索,她正欲生气,他便将手收回,只有一方形硬物还留在那儿。   沈临川捉住她的手,揉她软嫩的指尖,温声道:“玉儿,这是我父亲给我的,我将它给你,收好它。”   施玉儿想起来,沈临川有一十分珍视的木牌,木牌精巧,但她从未看的真切,却不想此时竟然落到了自己的手中。   她的心中有些许的动容,明白过来这是为了宽慰她。   沈临川又将她搂紧,吻她的脸颊,在她耳边低声呢喃道:“我从前视它比自己的命还重要,但是现在,你比它珍贵。”   作者有话说:   本来想祝大家元宵快乐,是不是晚了一点哈哈哈哈   沈临川不太会哄老婆,比老婆大七岁,嗯,是一个老男人了   明天早上九点~放心吧,小夫妻不会分开太久的~ 第四十六章   你比它珍贵……   施玉儿的心狠狠地地颤动了一下, 她将胸前的木牌握紧,顿时感觉心中迸发出了无限的柔软般,将她重重包围。   她转过身去, 回抱住沈临川的腰,能感受到他呼吸的起伏, 以及滚烫的体温与心跳, 她轻声问道:“真的么?”   “真的。”   沈临川贴了贴她温热的面颊,将这两个字说的很重, 这块木牌代表着他沈家的地位与权势,见牌如见人, 跟了他近十年有余。   “我信你, ”施玉儿舍不得他,一点也好, 许多也罢, 总之就是舍不得, 她喃喃地说道:“我本想再过两日替你缝制春衫,等到开春了天气暖和了你现在穿的里衣便可以扔掉了,总穿缝补起来的破的也不好,前段时间我量了你的尺寸,衣裳也还没做个囫囵……”   她好似自责, 松开手便要起身, “我今晚熬一熬,到底还能给你做两身能穿的衣裳。”   沈临川将她的身子按住, 心中满是暖意, “我有衣裳换洗, 破些便破些, 是你做的我就欢喜。”   施玉儿皱了皱鼻, 又贴近了他的胸前一些,将脸埋进他的颈窝,鼻尖带着酸意说道:“我明日早起一个时辰给你做,其实也就差一点儿便制成了……”   夜深,被间满是属于二人体温的暖意,施玉儿的话渐渐湮没在夜色之中,她已经累极,眼皮碰撞之间便睡熟,将一句话都说不完整。   沈临川亲了亲她的额,又重重亲了下她的脸颊,圈着她的细腰也闭上了眸。   次日,隐约有鸡鸣声响起,施玉儿便被闹醒。   她以为是沈临川要走了,连忙想要坐起身来,却被又拉回怀里,炙热的唇齿含住她的,二人呼吸交缠。   她的脑中尚且混沌,带着一丝未醒的困意,迷迷糊糊地去推身前人,“不行,你要走了……”   “还早。”沈临川埋首香软之中,满是不舍,哑着嗓子贴在她的颈边轻哄。   施玉儿望了一眼天色,被咬得低呼了一声,浑身起热,她本想制止,但到底此人今日便要走了……   鸡鸣此起彼伏,天边泛起鱼肚白。   沈临川抚着她的肩头,将她圈在臂弯里,亲了亲她的额,柔声道:“时候还早,方鸡鸣,再睡会儿。”   “洗一洗……”施玉儿意识消散前的最后一句话便是这句。   沈临川轻拍着她的肩,道:“睡会儿吧,我替你清洗。”   他是如此喜爱怀中人,恨不能与她朝夕相处永不分离才好。   天光大亮时,王碾来接人的马车已经停在了小院门口,施玉儿被马鸣声吵醒,恍惚了一会儿后才后知后觉般记起来今日沈临川要离开。   她忙支着身子下地,却腿一酸跌在了地上,她咬了咬唇,扶着床沿站起,此时门被推开,沈临川摸索着进门来。   听见动静,他轻笑了一下,“玉儿,你醒了。”   “醒了,”施玉儿揉了揉大腿之后便走到柜前将那件还未完成的里衣拿出来,拿出针线,将衣裳贴上他的身子,说道:“要走了么,我很快便给你改好。”   “肩上没问题,腰上松了两指,得紧一些,不然会透风,现在正是冷的时候,若是着凉可不好,”施玉儿的手环在他的腰间,耳贴着他的胸前,还能听见他有力的心跳,“我给你改改。”   “好。”   施玉儿没有太多与他告别的时间,专心改着衣裳,沈临川的手流连在她的腰肢之上,时而轻触她的脸颊和肩头。   沈临川轻叹了一口气,此时已经比原先计划的卯时晚了半个时辰,他舍不得施玉儿。   他轻轻贴上施玉儿的后背,埋在她的发间,感受着二人最后的温存。   他的举动施玉儿都能感受得到,她将心酸掩下,迅速将已经改好的里衣和他的换洗衣裳装好,又将二人存钱的那个荷包塞了进去,然后将包裹放到他的手中,便往外推他。   “快去吧,莫要让人久等,你的换洗衣裳我都给你装好了,还有一些银子,”施玉儿握住他的手,抿唇道:“咱们受了王知府的恩惠,不知何时才能还清,咱们家里也只有这些积蓄,我都给你带上了。”   “我也不知道京中的物价是一个什么样子,但到底你能自在些,”她是受尽了寄人篱下的苦,也不愿再因为求人而处处受梏,故而也希望沈临川能自在些,“你莫要怪我多心,我只是希望你……”   她剩下的话还未能说出口便被沈临川堵住了唇,好半响沈临川才将她分开。   “好玉儿,”他说着,不动声色将包裹里的荷包拿出来放在桌面上,“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好了好了,你快去吧。”   施玉儿擦了擦他唇上的水渍,顿了顿,额抵上他的肩头,闷声道:“我真的只等你三个月,你可要回来。”   “好。”   二人的温存时间太短,施玉儿有些呆愣地站在门前看着沈临川离开,看他上马车,再看马车绝尘而去。   在沈临川放下车帘的那一瞬间,她的心好似顿时空了一块一般,说不出的难受。   她将院门关紧,默默走回房间然后便倒在了床上,裹着被子,只眼神空洞,没有焦点。   被子里还留着沈临川的体温和味道,她深深的呼吸了一口,然后将眼角的润意擦去,闭上眼睛继续睡觉。   “沈相,”王碾同沈临川坐在一个车厢之内,有种说不出的拘束和不自在,见着身侧人的神情,小心启唇问道:“不如还是将实话告诉施姑娘,您带她回京吧,何必如此……”   “不,”沈临川摇摇头,垂下眼睑,苦笑了一声,眉目间涌上许多的愁怅,“若是此时与她如此仓促地交代,她不会信的,就算信了,她也不会愿意跟我回京。”   “我比你要了解她,”沈临川侧过首,缓缓靠上软枕,淡声道:“更何况京中此时并不安全,若是将她留在此处,我要更放心一些。”   言既如此,王碾当时在心下更加坚定了要好好守着施玉儿的决心,决不能让沈相回来时看见她有什么缺斤少两的,他打了一个寒颤,若是施玉儿有什么意外,那他这个知府也别当了,直接领着夫人孩子滚蛋更好。   车厢内静下来,只剩下车轱辘在地面滚动的声音以及车外人群的闹嚣声,小贩吆喝着糖炒栗子、酥油糖和糯米糍,卖冰糖葫芦的小贩周围围满了叽叽喳喳的孩子们,都争着要最上面的那只。   这些声音传到车厢内,沈临川的唇边忽然勾起一抹浅笑来,轻声问道:“冰糖葫芦好吃么?”   “啊?冰糖葫芦,”王碾想了想,皱眉道:“不好吃,甜腻腻的,那糖稍熬老些便苦的要命,尽是些小娘子喜欢吃的东西,不知道有什么好吃的。”   小娘子,沈临川比施玉儿大了七岁,在他的眼中,施玉儿就是个娇气的小姑娘,小姑娘大抵都是爱吃这些东西的罢。   他想,冰糖葫芦不好吃,可施玉儿吃过的那颗却很美味。   “你与你妻子成亲几年了?最大的孩子几岁?”   “八年了,”提及妻儿,王碾忍不住笑道:“老大七岁了,老二五岁,最小的三岁。”   “每个孩子隔两岁,”沈临川心底有些羡慕,“好福气。”   “嗐,不敢当不敢当,”王碾的面上笑开了花,他和沈相差不多的年纪,可如今已经有了三个儿子,眼前人却算起来就连婚都没成,“可惜没个女儿,尽是毛头小子。”   “都好。”沈临川心中颇不是滋味,答了一句之后便结束了这个话题,许多年来,这是他头一次羡慕起那些有家有室的人。   但是无妨,等开春了他便可以和玉儿成亲,届时他也会有孩子的,生一个……不,沈临川心底默默摇头,生四个,两个儿子两个女儿,正好。   马车渐渐使出济州城,等到了荆州后便可以换乘,出城以后,还未到京中派人来接的地方,王碾坐在马车内总是觉得心中不安定,时不时的打开车窗看一眼。   窗外尽是白茫茫的一片萧条,枯枝败叶,沈临川正在阖着眸子小憩,他身上穿的儒袍已经洗的有些发白,膝上放着一个青色包裹,正被他的双手护着,好似装着什么珍宝。   萧瑟的天际偶尔掠过两只雀儿,一颗酸豆树上绿油油的枝叶中挂着几颗灰扑扑的果,各种矮小的树木一丛丛的生长,都只剩下枯枝,在此时便宛如带了刺的荆棘,在旁埋伏着要阻断几人的去路。   太静了。   沈临川的长睫微颤了颤睁开眸来,眉间微蹙,忽然沉声问道:“出城后走了多久了?”   “走了有小半个时辰了,”王碾嘟囔了一声,此时亦是发觉了不对劲之处,低声道:“走了小半个时辰怎么还没有人来接。”   沈临川拉住他的手臂,寒声道:“停车,我们下车。”   “停车停车!”   王碾被吓到了,忙掀开帘子朝车夫喊,可是他方伸出头去,便有一柄明晃晃的剑扫来,险些将他的脖子削断。   朝外张望一眼后他不禁大惊失色,原先护送他们的一队人马不知何时已经消失无踪,只剩下他们独一辆马车在茫茫之中行走,车夫斜倚在车架上,嘴角溢出黑血,已经中毒身亡。   几个黑衣人正在马车后追着他们,最近的那个人已经快要攀上车架。   王碾一咬牙,将情况报告给了沈临川,然后狠了心伸腿一踹,将那黑衣人踹了一脚,自己跑到外面,代替车夫的位置,拉了缰绳往荆州的方向走。   他们此时已经偏离了原来的路线,而在不远处大概两里的地方则是断崖,若马匹失控,则是有去无回,只能落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沈相,下官能为您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王碾用鞭子抽着马臀,决然般说道:“若我死了,还请您能好生安置我的妻儿,告诉我的儿子父亲是为国而死的!”   话落,沈临川方想将他拉回来,便听见他被踹下去了的声音,只剩下哀嚎声传来。   王碾抱住一个黑衣人的大腿,喊道:“快跑,沈相快跑!”   他是想赴死的,可是谁曾想那黑衣人完全不在乎他,将他两脚踹开后便也追着马车而去,只留下他在原地。   沈临川将包裹背到背上,手摸到藏在车底的软剑,细听着周围的动静,四周很吵闹,马车似乎已经行上了山崖,在满是碎石的路上行驶,马儿喘着粗气,发了疯似的啼叫着,他分不清来人的动静。   车架上传来轻微的响声,有破空声传来,他往左一躲,然后将手中软剑往右一扫,挡下一击,但是黑衣人人数众多,他又眼盲,在斩杀一个黑衣人后他便左肩身中一剑,只得破开车窗跳下。   在他下车后几乎瞬间,马儿的哀鸣响起,被斩断双足,马车侧翻在地,掀起烟尘。   察觉到自己被包围后,沈临川并不慌张,右手提着剑,左肩上的伤口正汩汩冒着鲜血,他淡声问道:“是何人指使你们前来?”   为首的黑衣人狞笑一声,将剑又抵住他的胸前,仿佛在欣赏他这幅狼狈的模样,将剑尖缓缓刺入,“是要杀你的人。”   剑锋之上没一会儿便涌出了鲜血,沈临川闷哼了一声,趁他得意之时迅速抬手将袖间的臂弩射出,黑衣人顿时倒地没了气息。   臂弩只能射出两箭,若是逃不出去,那剩下的一剑便是沈临川用来了结自己的。   双方僵持良久,沈临川失血过多已经脸色苍白,察觉到他没有其它暗器之后,另一黑衣人高举手中的长剑向他刺来。   风声入耳之际,一支利箭破空而来,一个呼吸之后,周围的黑衣人尽数倒在地上没了呼吸。   沈临川微闭了闭眸子,然后支着身子站起来,捂着胸前的伤口摇摇欲晃,面上尽是黑衣人溅出的血迹。   赵沪带着人匆忙赶来,见他如此,忙跪下道:“属下来迟,还请主上……”   沈临川挥手打断他的话,“快走。”   “是。”   赵沪忙令人将他扶到车上,快马加鞭往荆州而去,只剩下原地的一片狼藉,鲜血缓缓渗入石缝。   施玉儿一觉睡醒后已经将近午时。   她在床上又躺了会儿,伸出手碰了碰沈临川平日用的软枕,然后缓缓坐起身子来,她的身上酸痛不已,特别是腿上,好似被抽了筋骨一般的疼。   她望着窗外的暖阳,慢慢穿衣起身,洗漱后又将屋中的被褥拿出来晾晒,院子里忽然少了一个人,她未免感觉有些失落与不习惯,没有一个人再每日铲雪,再坐在院中听她絮絮叨叨说话。   有时候便就是这么奇怪,一个人在的时候总是觉得烦觉得他好像可有可无一般,可是等到真的分开了,心里又说不出的难受,又想和他一直在一起。   今日又是化雪的日子,出奇的冷,太阳明晃晃的挂在云层后边。   施玉儿在院中坐了一会儿,草草吃了口饭便坐在床沿上发呆,忽然间,她看见桌上有一个草绿色荷包,正是她平日里用来存钱的那个。   她知道定然是沈临川故意留下的。   这个荷包的出现也提醒了她,她还有重要的事情没做。   来不及再伤怀些什么,施玉儿从荷包里拿了些银子,然后裹紧衣裳出门。   门口有‘唰唰’的扫雪声,隔壁王州见她出来,忙换上一副笑脸,问道:“沈家娘子,去哪儿啊?”   “去街上买些菜,”她笑了笑,心中不大喜欢这个唯利是图的男人,从他身边绕过,敷衍道:“买了就回。”   王州将扫帚丢下,望了一眼她的院子,又往她玲珑的身段上瞅了瞅,最后目光定格在她那张嫩的好似要掐出水来的脸蛋儿上,咽了咽口水,说道,“哦买菜啊,我今早看见沈夫子是出门了么?”   施玉儿不答他的话,快步走出,她现在家里只剩下她一个人,没有人护着她,可不敢与外男说话,要是惹了闲话沈临川回来定然不高兴,不说是他了,旁人的唾沫也要将她淹上两遭。   等到沈临川回来,他的眼睛好了,家里的日子也能过的更好一些。   施玉儿想着,心中也欢喜,不再计较旁的,等走到药铺门口,她步子稍顿了顿,然后走进去,见四周无人才低声问大夫道:“大夫,可否帮我开一副避子药。”   老大夫抬头看了她一眼,从柜子底下拿出一包药递给她,说道:“三十文。”   就当施玉儿自私好了,昨夜虽说欢愉之时心软过,照着沈临川昨夜里那做法,她是真的担心自己会怀上孩子。   避子药提在手中并不重,很轻,但她却是像做贼一般的快步走着,哪怕知晓没有旁人知道她用的什么药,但心中却还是不大痛快。   她回巷时王州还站在门前,好似在刻意等她一般,见她来,殷勤地递上一篮子鸡蛋,“沈家娘子,要过年了,我送篮子鸡蛋给你吃。”   “多谢了,”施玉儿不接,而是避嫌选择快步绕过,压低了声音道:“我家还有些鸡蛋,就不要你的了。”   待到她的身影消失,王州面上的笑也垮了下来,咂了两声琢磨道:“真是个好货色。”   作者有话说:   沈临川有人觊觎你老婆!   其实玉儿还是有些患得患失的,但是沈临川对她还真的蛮好现在,以前毕竟俩人也没什么感情,现在朝夕相处了这么久,女鹅还给他放血熬药,是颗石头也该心软了。   接下来就看沈临川怎么把老婆哄回家啦,他嘴蛮笨的,还要学,表达喜欢的方式不太对,不是他不带女鹅回去,女鹅跟着回去了路上太危险啦   为了弥补小沈的笨嘴,咱们什么时候搞个双更吧!一天六千我觉得不太够看,大家说什么时间就什么时间,今天或者明天吧,我看评论之后如果今天加更就是下午三点,明天就是早上九点两章一起发出来,等你们哟~ 第四十七章   十二月三十一, 年夜。   巷子里的人家都放起了鞭炮,斜桥巷拢共住了八户人家,家家户户门前都有放鞭炮后留下的淡淡硝烟味道, 夜还未完全黯淡,在微弱的光中, 各家院子里都响彻着欢笑声与酒盏交碰的声音。   酒肉的香气以及炊烟的暖意飘散到天的上空, 与无数家的烟火气相融,萦绕在济州的各个角落。   施玉儿今早吃了昨夜的剩饭, 此时已经早早地便进了被窝,她不想过年, 一个人的年过的有什么意思。   她侧躺在床上, 乌彭彭的发散在软枕之上,她枕的是沈临川还在家时枕的那只枕头, 上面有一块破了的地方被她用线缝好, 修修补补了几次之后反而绣出了一朵花枝的样子来, 有股说不出的好看。   各家的欢笑声像是争先恐后般挤到她的这方小小院子来,她不想听,将身子缩在被子里,但那些声音却是长了眼般顺着缝隙一下一下地往里钻,让她有些烦躁。   屋里只燃着一盏蜡, 今早的时候王知府派人送了些布料吃食过来, 施玉儿收着了,却没有想动这些东西的心思, 她一个人在家, 无论如何也是过, 但是到底一个人过年还是太孤独太冷清了一些。   施玉儿叹口气, 望着檐上干裂的木纹, 木柱之上有密密麻麻的蚁洞,绕着一圈细细的蛛丝。   她沉默了一会儿坐起身来,从衣柜里找出一条柿红色的长裙,长裙上绣着一株海棠,从裙摆处开始的花枝一直延伸到领口前,花蕊上嵌着的是珍珠。   这条长裙是她从家中带出来不多的几件衣物之一,施玉儿抚摸着裙摆的纹路,轻笑了笑,将裙子换上,然后坐在柜前细细地整理自己的头发。   镜中美人娇若芙蓉,唇不点而红,眉目弯弯,两腮白嫩,施玉儿触了触自己的腮,忽然间想起来沈临川很喜欢碰她的腮,他的手有些粗,碰上去痒痒的,很热。   她抿了抿唇,将披风披好,推开院门去厨房打算给自己做一顿年夜饭,到底就算只有自己一个人她也要好好待自己。   王碾送来的吃食很多,施玉儿拿了一只鸡来炖汤,给自己煮了一碗鸡汤面,面很香,她一个人坐在厨房不知不觉竟然将一整碗面都吃完了。   吃饱后她觉得浑身暖洋洋的,心情也好了许多,索性一个人无聊,便坐在厨房烤起了火来,前几日还晴着的天气这几日又阴了下来,大抵这几天冷过后便要开春了。   等沈临川再回来时,那便是三月快四月的日子了。   屋外的雪下的很静,落在屋檐上院子里,蛋黄用小牙啃着一只鸡腿,使出了吃奶的劲儿又是蹬又是扯,好不容易咬下一口肉来,自己小小的身子也在柴火垛子旁滚了一圈,变成了一只小脏猫。   施玉儿将厨房的门打开一条缝,隐约能从院中窥见街上的灯火,今日中午的时候街道两边就已经挂起了灯笼,此时亮堂堂的一片,好似坠星一般明亮。   在无边的夜里有一块刺目的明光,她的心中霎时间安定了些下来,不再显得有那么多的寂寞与无奈。   她的面上挂着笑,时而望蛋黄,时而看门缝中一片乌黑的天,又看柴火烧着时发出的火光,她将笋般的玉指放到火光前,便见有如街上灯笼里一般的光从她指缝中透出来,将她的指衬的白皙又红润。   施玉儿想让沈临川的眼睛恢复,想让他也看看火光的跳跃,看昼夜的更替、星子的光、月的圆缺、水面的倒影与天的蓝。   只要一想起来二人的离别是为了之后更好的相逢,施玉儿的心中便也释然了,尽管她一个人睡觉时总会冷的蜷缩起来,总会在夜半惊醒,却没有一个人紧抱着她,吻她的脸颊。   这种感觉很奇怪,她明明好似对沈临川还有些陌生,明明不想将自己这么快这么完整的交出去,但是实际上她已经在试着慢慢向那个人敞开心扉,试着让他走进来。   施玉儿侧着首,看蛋黄吃饱后蜷到自己的足边,想起小猫儿刚来的那个晚上,沈临川的试探与小心。   她的确是感觉到自己好像是被呵护着的,被放进了心中,在一个只有二人知晓的角落里默默温存。   只是施玉儿却不知道自己在沈临川的角落究竟占了几分位置,她不想将自己那么完整的袒露其中有一个很大的原因便是她对沈临川几乎一无所知,除了知道在二人分开前他的心中大抵是有自己的。   她从来不问沈临川的事情,沈临川也不会主动的提,所以他们哪怕曾经亲近到缠绵在一处,亲近到肉与肉相融的距离,可是实际上那分陌生感却一直是施玉儿心中的一根刺,偶尔想起时便会刺的她发疼。   疼痛的来源在于她不问,不知道,不了解,而沈临川不提及,不坦白,不交代。   就像她以为沈临川是从来未见过光明,可是实际上他是见过的,或许施玉儿想的星子闪烁在他的心中只不过是从前看腻了看倦了的景色,没什么好在乎的,就算一直一直看不见,他也不会有所惋惜,他的心中已经保留了那一幅画卷。   蛋黄打着呼噜,施玉儿怜爱地戳了戳它的额,将灶里的火熄了,便将门推开一条缝回房。   房里很冷清,冷清到时她不得不承认,她有些想念沈临川了。   院子的门被很大声音敲响,施玉儿听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是有人在敲她家院子的门。   她有些害怕的将铲雪的铁锹握在手里,冒着雪去开门,敲门声有些急,她将门打开一条缝,便看见是王州正醉醺醺地站在院门前,站都站不稳。   此时隔壁的王家又是哭又是笑的声音传来,配上王州这幅模样,施玉儿将门缝又掩了掩,问道:“你有什么事么?”   王州的目光带着一丝意味不明在施玉儿的身上扫过一遍又一遍,他咽着唾沫,一张脸红的异于往常,痴笑道:“沈家娘子,你家夫君回来了吗?”   “马上就回了,”一听他问,施玉儿便连忙将门合上拴紧,只声音从门后传来,“你酒喝多了快回去,仔细我夫君回来扒了你的皮!”   “扒皮?”王州呵呵笑了两声,旁人都说沈家的瞎眼夫子是得罪了知府被关进大牢处死了,如今这沈家不就只剩下这么一个小寡妇了么?   他有什么好怕的?   王州借着酒劲在屋门上摸索着,像是要往里钻进去,言语暧昧,酒气扑鼻,“沈家小娘子,你就说给我听听,你家夫君怎么这么狠心将你一人丢在这儿啊,不如我进去陪陪你,给你暖暖身子,省的你一个人睡觉多冷啊。”   他早就眼馋施玉儿许久了,从前惦记着她家到底还是有个男人,可如今不同,她男人死了,那她不就是个寡妇了么?   一个新婚没多久还生的这么标志的小寡妇,王州光是想着便觉得心中好似有一团火在烧,嘴里不住地囔道:“沈家娘子,我心里惦记你啊,我娘死了,我难受,你陪陪我,我搂着你心里能舒坦不少,你就做个好事吧,沈家娘子。”   他嘴里不住地冒出些浪荡词来,施玉儿气的眼眶发红将铁锹往地上狠狠一插,骂道:“你娘死了不是你亲手推出去的么,你难受和我有什么关系,你再不走我就报官去抓你这个色胚□□!”   “抓我……呵呵……”王州此时酒意上头,往后退了几步便又猛地往门上撞来,嘴里骂骂咧咧道:“你凭什么抓我,我又没睡你,你他娘的一个死寡妇敢威胁你大爷我……”   施玉儿死死抵着屋门,眼里蓄满了泪水,辱骂之词不断的钻进她的耳朵里,难听至极,但是她却不敢反驳,怕这个混账当真做出什么事情来。   她的身体随着撞门的动作一下一下往前扑着,好几次都险些跌倒在地,木门快要承受不住男人发了疯的撞击,仿佛摇摇欲坠。   这一场景很熟悉,施玉儿又想起被林子耀下药的那晚,她也是这般的无助,只能眼睁睁看着门被撞开。   这场闹剧一直到王嫂子听见动静出来才结束,施玉儿丢了魂一般将屋里的桌子椅子全都放到院子门口堵住,一直确定门被砸不开才一步三回头地回到屋里。   她钻进冰凉凉的被窝里,泪不住地往下掉,怎么沈临川才走没多久就有人要这么欺负她……   她实在是太害怕了,冰冷的空气一直往她肺里钻,她的目光一直一动不动落在屋门的方向,蜡燃了一整夜,一直到次日鸡鸣响起时,施玉儿才堪堪闭上双眼睡去。   这一觉她睡得很浅,稍有点动静她便被惊醒,如此反复几遭,再醒时,已经是午时过后。   她推开门看去,昨夜里堆在门后的桌椅还好端端摆在那儿,并没有人进来,施玉儿沉默去洗漱,并不打算将桌椅挪开,而是就坐在院子里,望着门的方向不知想着什么。   雪落在她的眉间,化成无限的落寞与忧惧。   大年初一。   沈相归京这日,沈母特意从太原来陪他,同行的还有他的胞弟沈望渊,皇上特意免了沈相初五之前的各项事务,想让他们一家人在一起能过个难得清净的好年。   沈母今年四十,看起来只有三十上下,是个风韵犹存的美妇人,她从昨夜起就一直候在门前等着长子归来,陪同着她的沈望渊亦是一宿未眠。   好不容易等到寅时过后,一辆马车绝尘而来,沈望渊拉着沈母的手,满是激动,指着那辆马车嚷道:“母亲母亲,大哥回来了!”   少年人的心中对长兄充满着敬仰,马车尚未停稳便急匆匆地冲了上去,将下车人扶住,说话时不由得哽咽,眼泪夺眶而出,“哥,你终于回来了……”   沈临川受了重伤,此时不过是强撑着不叫旁人发觉端倪,微颔首后便被扶着往府内去,府门方阖上之时他便闷哼了一声,倒了下去。   沈望渊忙将他背到背上往他住的落林院冲去,他们早早便接到消息,故而也有所准备。   一直到神医说无恙之后,沈母才擦了擦眼泪,在沈望渊的陪同下回去休息。   屋内轻烟缭绕,仿佛生了眼一般尽数往床上的人身上涌去,沈临川眸子紧阖着,显得苍白不已,他的身上扎满银针,双眼上方神医正用一点燃的褐色枯木熏着,淡黄色的烟下垂后又化作白色散开。   沈望渊蹲在一旁心中满是忧虑,他不敢问大哥究竟如何,只能默默看着神医动作。   其实沈临川身上的伤并不轻,他们只是为了宽慰沈母罢了。   重伤后又经过了这么些日子的舟车劳顿,伤口没有得到很好的清理与治疗,如今早已恶化,再加上眼疾,神医的眉头一直未曾松下过,一直到褐色枯木燃尽,他才执起一旁的银刀在沈临川的右臂上方划开一道口子,顿时便有汩汩的黑血涌出。   沈临川眼睫微微颤动,仿佛有要醒的迹象,沈望渊连忙又拨了拨炉内的香,一直到他再次熟睡后才咬着牙站到一旁。   那黑血仿佛流不尽一般,一直接满小半盅才渐渐变成暗红色,此时神医对沈望渊示意他过来。   沈望渊连忙将自己身上的衣裳脱下,将臂上划开,鲜红的血涌出,神医将兄弟二人的伤口缠在一起,然后拈起烧红的银针,沉声道:“你可做好了准备?”   沈望渊看着长兄痛苦苍白的模样心中亦是难过,没有半分犹豫答道:“我生来便是要在长兄性命攸关之时来将他拉回来的,已经准备好了十八年。”   随着鲜血的流失,香炉之内原本为不可察的香味在沈望渊的鼻间渐渐变得浓重起来,他死死地咬着牙关,将一碗褐红色的药水一饮而尽,顿时间青筋暴涨在皮下蠕动,神医将用他的血浸过的药丸置于沈临川的鼻下,然后银针朝着沈临川的晴明穴上扎去。   一直到次日卯时过后,神医才满脸疲惫地出来,看着神情紧张的赵沪和郭公公,他说道:“沈相体内的毒我已经逼出大半,剩下的毒我每五日来一清一次,其余时间照我写的方子照料着便可,两个月便可恢复如初。”   闻言,二人的神色俱是一松,郭公公进宫复命,赵沪则瘫软坐在地上,喃喃道:“无事便好,无事便好……”   神医叹了口气,净过手后回到屋内,沈望渊浑身的皮肤萎缩浸泡在药桶之中,见他来,微微抬起眼眸,哑声问道:“我兄长可还好?”   “他已经无碍,”神医拿出一支黑色的香插到药桶旁,见他可怖的模样,却是司空见惯般淡声道:“你们兄弟俩不知是前世造了什么孽,今生一个比一个凄惨,当哥哥的是万人之上的丞相,却屡次险些命丧黄泉,枕刀待旦,做弟弟的虽是个闲散公子,但却生来便是为了给哥哥救命之用,我不知该是说你惨一些好,还是你哥哥惨一些更好。”   “不,”沈望渊的皮肤正在逐渐恢复,他的眸中也浮现一丝神采,望着正在昏迷的长兄,笑道:“我的兄长是一个了不得的人物,天下黎民百姓不能少了他,他是为皇上为百姓而受伤,我却是为他而活,你懂么,就好像我也做了很多事情,为百姓,为苍生。”   “他一定是为天下而死,而我,一定是为他而死,”他笑了笑,从药桶中走出,将衣裳穿上,回答这个知晓实情之人都问过的问题,“我并不嫉妒他,也不埋怨他,相反,我感激他,让我也活的更有意义一些。”   神医摇摇头,大笑道:“不愧是太原沈家。”   沈望渊最后看了眼沈临川才走出去,道:“我先去陪母亲了,还劳烦神医您照看我的兄长。”   相府内很静,虽伺候之人众多,但都不靠近沈临川住的院子,神医静坐片刻后起身,先是用药水浸手,再将沈临川身上的银针一根一根的拔出。   每拔出一根银针,便会有黑血涌出,沈临川已经满头大汗,汗水和血水交织在一起,浸透了身下的被褥,他的眉间紧蹙,好似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神医端详片刻,从胸前拿出一木盒来,将里面黑色的蛊虫放到黑血之上,那蛊虫瞬间便活了过来,从臂上的伤口处钻到血肉之中游走。   屋内的香越熏越浓,弥漫在人的视线前,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只有男人偶尔的闷哼声响起,以及轻微的,好似在啃食的声音。   摇铃声清脆,神医手执金铃,牵引着蛊虫顺着血气游走的方向将毒吸入腹中,待到铃声停时,沈临川缓缓睁开了眸子,他的嘴角溢出一丝血迹,紧接着他扶着床头吐出一黑色血块,又吐出几口污血后便晕了过去。   神医拿出一把艾草用火点燃丢在黑血之上,霎时间屋内白雾散尽,火光滔天。   火是蓝色的,烧了一瞬便熄了下去,地上干干净净,仿佛一切从未发生过一般。   痛,先是一股令人无法抗拒的痛楚袭来,沈临川不能动弹只能忍受着等待痛楚消失,他除了痛之外再察觉不到任何的感觉,这剩下这一种感觉将他的神经都好像麻痹,他的鼻尖有一股馥郁的香味,催地他脑中昏胀,沉重不已,可他的意识却是清醒的。   他的世界里大雾四起,沈临川仿佛游走在世界边缘,在痛意消失过后,他被从一望无际的黑中拔出,见到前方白茫茫的一片,看不清任何事物,不知过了多久,他逐渐看见前方一片刺眼的肮脏的红,无数将士的尸体在哀嚎,在血水之中挣扎着起身,不远处蒙古大军逼境,气势汹汹。   他意识不到自己是沉睡的,一切只是他的臆想。下意识地,他提起手中长剑,将剑横在身前,无数将士从血水中起身,陪着他厮杀,蒙古首领的脸一再变化,变化成他曾经斩于剑下的无数条亡魂。   沈临川是带着必死的决心,可等到他将蒙古首领的头颅斩下之时,他却忽然间到了与众臣议事的殿中,小皇帝坐在他的身边,眼中满是濡慕,秦家郭家赵家,张家王家白家,在场的大臣不断变化,无论忠奸。   小皇帝无能,被奸臣操纵,作为傀儡,他仿佛被抽离了一般,在片刻中见证了这个几乎是自己一手扶持起的新朝逐渐衰败,异臣谋位,南家江山破败,民不聊生,突厥来犯,新王一意求和,剥削臣民,讨好反贼,南蛮北夷,危机四伏。   他看见老臣跪在新王的面前痛哭,却被施以火烙之刑,小皇帝被推上断头台,被推上断头台之前抱着他的牌位选择自尽。   床上人呼吸急促起伏着,沈母替他擦着额上的汗,见状忙唤道:“渊儿,快来看看你哥哥这是怎么了。”   沈临川想要逃脱这个梦境,他却像是被困在了此处,察觉到了他的抵抗之情一般,梦境开始逐渐的虚幻,那些令他抵抗的事物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他看见一位女子娉娉婷婷站在他的身侧,抬起一汪春水眸来望他。   他看不清女子的面容只知晓她应当是极美的,又带着一分熟悉感。   “夫君……”   沈临川心中一颤,去触女子的面颊,唤道:“玉儿?”   女子乖巧地伏在他的胸前,软软糯糯地说着想他,她的乌发穿梭在沈临川的指间,沈临川听她说着话,方才经历的一切仿佛才是梦,好似此时的才是真的。   他一时间分不清真假,他将怀中人拥着,努力地想要看清她的面容,但是却仍旧如水中望月一般,见不得真切,他欲将水剥开,却只窥见一片诡异与虚无,水底怪石林立,如恶鬼的爪牙。   而怀中女子仍是乖巧,引诱着他梦的更深。   “玉儿?”沈母趴在床侧细细地听着,替长子擦了擦颈间的细汗,问沈望渊道:“你哥哥喊的是谁?”   “母亲无需担忧,神医说过兄长醒前会有一段神志不清的时间,”沈望渊想了想,答道:“应当是做梦了。”   梦中之景如何能做得真,且玉儿一听便是女子之名,他兄长清心寡欲,身旁从未有什么女人,定然是做梦罢了。   沈望渊宽慰沈母道:“长兄身边没有女子,你我都清楚,大抵也只有在梦中才会如此。”   话落,下一刻,他的手被猛地捉住,沈临川睁开眼来,眸中划过一丝寒光,“玉儿!”   作者有话说:   双更来啦~   本来打算三点放出来的,结果你们要开学了,那就十二点啦~   明天早上九点哦~ 第四十八章   “兄、兄长……”沈望渊咽了咽口水, 有些忐忑问道:“玉儿是谁啊?”   难道方才兄长并不是做梦而是真的有这么一个女子么,他有些讪讪地笑了笑,希望自己方才的话没被听见。   沈临川的眸中有了神采, 他能看见模糊的影子,能看见明与暗。   此时闻言, 他愣了愣, 将手松开,哑声道:“望渊?”   “哥, ”沈望渊揩了把泪,答道:“是我。”   沈母亦是抹泪, 掖了掖沈临川的被子, 柔声道:“你先歇息,我们不吵你, 若是饿了渴了就唤伺候的人来。”   她对沈望渊使了一个眼色, 二人出门去。   屋内又静了下来, 沈临川缓缓阖上眸子后又睁开,他望着眼前模糊的颜色,然后掀开被子想要下地,只是他的足被绑在床柱之上动弹不得,他叹了口气, 又复而躺回。   他不知晓自己昏睡了多久, 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方才那个梦让他如今都仍然心有余悸, 不知朝中可还好, 北方驻守的将士们都可还好, 小皇帝又如何了……一直到那股异香又涌来, 他才收了思绪沉沉睡去。   沈母将沈望渊拉到小厨房, 将药膳盛出,面上有些喜意,不由得喃喃道:“我就说那玉儿定然是个女子名,也不知那女子是谁家的小姐,是怎么和你哥哥认识的,二人发展的如何了,什么时候去上门提亲好……”   沈望渊摸了摸鼻,与沈母有五分相像的面上露出一丝无奈,道:“哥不是什么都没说么,娘你急什么,指不定……”   “诶诶诶,不许说!”沈母忙打了他一下,竖眉道:“不许在年节说这种晦气的话,我说有那便指定是有了,你不要瞎猜,你去陪你哥的时候记得问一问,打探一下,不要太明显,懂么?”   “懂懂懂,”沈望渊将食盒提起,便往沈临川的院子里跑,嘟囔道:“我哪有那么聪明,我还没出声儿哥他就知道我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了。”   神医留下了五支安神香,这种安神香是特制的,寻常人闻了没有任何作用,只对那些重伤者或者性命攸关之人有作用。   沈望渊进屋之时,那一根香方燃尽,一旁还有三四根燃尽的香头,而沈临川也恰好醒了,此时正闭着眸子不知在想些什么。   “将我足上的绳解掉。”   沈望渊指了指他的伤,拧眉道:“哥,皇上说你初五之前都不用去宫中,你就好好歇歇不行么?你现在自己都是这幅样子,还怎么去管别人?”   他知道自己说的话大抵也起不了什么作用,耍脾气一般将食盒往桌上重重一放,说道:“你答应我在初五之前都不许进宫,我就放了你。”   沈临川叹了口气,轻声道:“好。”   他如今这幅模样入宫若是被有心人发现只会招来不必要的麻烦,所以就算他要再入宫也得是他表面再看不出任何的端倪之后。   “这样才对,”沈望渊将他足腕上的绳解开,然后端汤喂他,见他一口口喝下后心中才舒坦许多,嘀咕道:“你哪怕再担忧朝中之事,也不能这样耗着自己的身子,再说父亲和上官伯伯他们几位老臣前两日才自京中返回太原,就算你想歇一歇,也有人能暂时替你担一担担子。”   知晓他是为自己考虑,沈临川并未反驳,待到足上锦绳解开之后,他动了动有些酸痛的双腿,问道:“我的伤如何,多久能好?”   “神医说了两个月,”沈望渊坐在他的床侧,低声道:“大哥你放心好了,总之我是一定不会让你有什么意外的。”   话落,沈临川抬手拍了拍他的肩,沉声道:“辛苦你了。”   他知晓,每次自己性命攸关之时所受的苦难胞弟都会受过一遍,以此来挽回他的性命。   “自家兄弟哪有什么辛苦不辛苦。”   沈望渊无所谓地笑了笑,想起来沈母的嘱托,问道:“大哥,你昏迷时似乎一直在念叨一个叫什么玉儿的名字,玉儿是谁?”   玉儿……   沈临川笑了笑,答道:“我的妻子。”   “那、那岂不是嫂子!”沈望渊的面上迸发出喜意来,将碗搁下,便扒着他的手臂好奇地想要追问更多,“什么时候成亲的,家里人怎么都不知道,嫂子来了么,生的什么样,哪家的女儿?”   “未成亲,没来,生的应当很美,济州一位很普通的女子罢了,”沈临川将他的问题一个个回答,末了说道:“没有什么家世,但是很善良,待我很好。”   “嗐,家世重要么?”沈望渊毫不在乎地摆了摆手,说道:“你在济州时是个瞎子,还能找到一个愿意陪你吃苦,还待你很好的妻子,那就说明她是真的爱你的,这一点就够了,家世不重要,再高的门楣能比得过咱们家么,你连公主都不愿意娶,却愿意承认她是妻子,你也喜欢她就够了。”   沈临川自然是喜欢施玉儿的,但是他却不知道施玉儿是不是真的爱他,此时闻言,他微抬了抬眸,望着自己身侧那几乎手舞足蹈的人影,颇有些无奈说道:“我答应了三个月后要去找她,不然她就改嫁,所以你这段时间得在京中帮我处理政事。”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沈望渊有些纳闷,问道:“我自然是愿意帮你处理一些小事的,大事也轮不到我来帮你,但那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子,竟然还敢威胁大哥你,莫非……她不知道你是谁?”   “我试过告诉她,只是她却不信,”沈临川反问道:“你不是早就猜到了么,怎么还问我?”   “没……只是觉得有些稀罕罢了,哪有女子敢在自己夫君面前提改嫁的事情,”沈望渊讨好般笑了笑,继续说道:“想必那一定是个奇女子了,不然怎么能让大哥你做梦都念念不忘,弟弟我觉得好奇而已。”   奇女子,沈临川笑了笑,施玉儿不是奇女子,她算是什么女子他也不知道,总不能以一两句话就概括一个人,更何况是一个如此鲜活的女子,他就算是写千遍文章也写不出来。   “大概等我疾愈之后我就接她回京,”他摩挲着腕间的菩提,轻声道:“你们都见见她,我要与她成亲,知道了么?”   “知道知道,”沈望渊笑了笑,说道:“那大哥你还是快些把伤养好吧。”   京中比济州要再冷许多,尽管屋里烧着地龙,但沈临川却仍旧辗转难眠,每夜都要处理政事来打发时间,一直等到沈母派人来催过三四次才令人熄灯。   他的眼睛还没好全,只渐渐地能看的更加清楚一些,许多折子都是沈望渊念给他听,再按照他的旨意来批红。   沈临川希望能快些将堆积的政事处理完毕,等到眼疾痊愈之后便可去济州接施玉儿,只是他的期待如此,可实际上每日里要处理的事情却是令他不得任何空闲,一直到两个月过后,在京中的事情处理一个囫囵,他的眼疾也终于痊愈。   眼疾的痊愈来的并不突然,他每日都会看的更加清楚一些,只是这般完整清楚的感觉却是感觉很久未有。   沈望渊带着新制的玉笛来找他,见他眼中的神采,激动到就连笛子摔在了地上都毫不在乎,冲到他的面前,颤声问道:“哥,你的眼睛好了?”   “好了,”沈临川触着案上的宣纸,又虚虚地抚了一下自己的眼睫,答道:“完全好了。”   “好了就行,你一直都看不清楚,我还以为毒逼不出来,可如今你好了,我也就放心了,”沈望渊左右看了一遭,却发现这个院子实在是冷清得很,没有人与他分享喜悦,于是又往院子外跑去,喊道:“我要将这个好消息告诉母亲。”   如今已经二月,开春。   沈临川对于疾愈这件事仿佛并没有过多的激动一般,他在院子里坐了一会儿,便回到屋内,寻出他离开时施玉儿为他准备的包裹,他将包裹打开,里面装着两套换洗的衣裳,和两双鞋。   鞋底纳的很厚,但走线却是有些歪,能看出制作人的手艺大抵并不那么精湛,沈临川抚着鞋面,眸中溢出一丝柔色,这是施玉儿为他纳的鞋。   睹物思人便是这般,他每每方得闲一会儿,便会触着关于她的一切物品,幻想着她可能的模样,只是他从来念不得一个真切,故而也让期待与思念更加满溢。   还未等他多留念半刻,宫中传来消息,让他即刻入宫。   沈临川将包裹收好,换上官服后便策马往宫中去,他的发一丝不苟地束成一个冠,薄唇微抿,极俊秀的眉眼上都渡着一层冷意,周身气度显得冷峻且不可接近。   丞相府的官邸占了足足一条街的位置,他策马只需半个时辰便能从朱雀门入宫中进宣政殿。   郭公公早便在宣政殿门口等他,见他来,忙令人将门打开,然后唤道:“沈相,皇上在殿内等您。”   偌大的殿内没有一个伺候的人,他进入时皂靴在地面发出的声音竟然都显得清晰,沈临川眉间微微蹙起,意识到事情的严峻性,将袍一掀,不由得加快了步子走近。   走近内殿,他看见小皇帝呆呆地坐在椅子上,而他前方的桌上放着一个锦盒,小皇帝的唇色青紫脸色苍白,好似受了惊吓,此时更像是强装镇静坐在那儿。   沈临川的目光在锦盒上落了一瞬,然后启声道:“陛下。”   “沈相、沈相,你终于来了,”小皇帝猛地从椅子上坐起来,往沈临川的方向跑来,发髻冠已经斜歪,险些被袍子绊倒,他抓着沈临川的手,结结巴巴说道:“锦盒里、锦盒里……是秦、秦勉的头颅!”   此时本应该在流放路上的秦勉为何会出现在此,沈临川蹙眉看去,锦盒的底部有已经干涸的暗红色血迹,此时锦盒的盒子放在一旁,他在此处可以窥见盒内的一些光景。   他闭了闭眸子,拍了拍小皇帝的肩,赞道:“不错,这次很有胆量。”   小皇帝红了脸,不由自主将背脊挺直,说道:“您都教过我,我定然不会再如从前一般胆小。”   沈临川点了点头,上前将锦盒盖子盖好,坐到一侧,问道:“皇上您打算如何处置这件事?”   “送来锦盒之人是秦钟,他虽言是为了让子赎罪,但是朕却以为其人心思阴狠,不能轻信,与其说是赎罪,更不如说是他为了避免我们从秦勉的嘴里套出什么话来,”小皇帝每说一句便窥一眼沈临川的神色,见他没有阻止,才继续说道:“既然如今他这般大义灭亲,明面上朕自然不能在大肆追究,但此事若是不解决,终究是一个隐患。”   沈临川点头,示意他继续。   小皇帝胆子也大了些,继续说道:“朕以为,不如先将秦勉一事搁置,并让郭家监督,秦家将秦勉贪下的军粮数补足,届时朕亲自盘查,若是其中有任何纰漏,则秦郭二家都有责任,反而能促使此事做的更好。”   “说的不错,”看着小皇帝面上的期待之色,沈临川不由得赞道:“想的很周全,看来臣不在京中的日子里,陛下并没有辜负臣的期许。”   “沈相您的教诲我都记得,”小皇帝的目光又落向锦盒,问道:“那秦勉的头颅该如何?”   “送往边关,悬首示众,以慰军心。”   沈临川淡声道:“陛下您要记住,南家的江山是将士们用命守住的,若军心不定,则朝堂不稳。”   “我都记得,”小皇帝看见他面色如常,问道:“沈相您的身体可还好,您这段日子一直在府内与大臣议事,我就算想去见您都没有办法出宫。”   沈临川的确是没有入宫,但是他却是在府中处理好了小皇帝所面临的难题,再由人送到宫中,而今日接旨入宫,可以算是他的有意为之,为的就是震慑秦郭二党,警告他们不要再有异动。   经此事之后,他们定然会安分一段时间,而这段时间沈临川则要用来处理家事。   “臣很好,陛下莫要担忧。”   见他要走,小皇帝又拦在他的面前,似乎有些纠结般说道:“沈相,听闻您受伤,皇姐她很担心您,不如您见一见她?”   沈临川径直从他身边掠过,答道:“臣还有要事需要处理,陛下还请莫要多言。”   小皇帝很乖巧地闭了嘴,只是望着殿门的方向,有些讪讪。   沈临川方自殿内走出,便见一着暗锦宫装眉目端庄的女子站在柱旁,满头珠翠华贵逼人。   他目不斜视走开,南抒启唇轻唤了他一声,“沈相,你近来可好?”   “臣一切都好。”沈临川身上的绛紫色官服渡上一层阳光,他的衣襟严实合拢,如鹤般立在白玉台阶之上,愈发显得眉目疏朗,英气逼人,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却又迫于周身气势只能远观。   仅仅一句话,端庄的长公主便红了脸,她止不住往前走近了一步,低声道:“沈相你……”   只是她的话还未说完,沈临川便启步离开,只有声音远远传来,“臣尚有要事,没有功夫陪公主闲聊,臣先告退。”   话落他便头也不回离开。   见他翻身上马离开,南抒才悻悻收回目光,喃喃道:“为何偏生对本宫如此冷漠。”   此时南沧也从殿内出来,他望了一眼自己的皇姐,听见这句话,忍不住说道:“皇姐莫要难过,沈相对任何女子都是向来如此,你何必为此神伤。”   “皇上,”南抒望着沈临川离开的方向,缓缓转头,问道:“真的不能为本宫和沈相指婚么?”   “朕可不敢,”南沧此时亦是蹙起眉来,冷声道:“沈相既然无意,皇姐你又何必强人所难,这京中大好男儿如此之多,你是朕的皇姐,只要你想,朕都可以送入公主府供你消遣。”   “本宫不要什么消遣,”南抒的眼中满是执着,她狠声道:“只要沈相一日不娶妻,本宫便一日不嫁。”   “本宫就不信他的心是石头做的,两年三年不够,那本宫就继续等!”   南沧不欲与她多言,径直往养心殿而去,轻叹一口气之后对郭公公吩咐道:“你陪朕去养心殿看折子。”   他始终想不明白皇姐为何如此执着,沈相分明没有娶妻的心思,再如此下去只会招人厌烦罢了,又何必呢。   三月初。   尽管沈临川的眼睛已经恢复,但在沈母和神医的要求下,他又在京中逗留了将近半个月调理身子,期间他每日子时睡,次日寅时便起,硬生生将接下来一个月的事情都安排妥当,为的便是能够在约定的日子赶回济州去找施玉儿。   沈母也看出来那女子在他心中的地位,便让人收拾了一间紧挨着自己院的院子,还提前开始物色伺候的丫环,为的便是让沈临川安心。   她的长子已经二十有三,在寻常人家里,这个年纪的男子膝下也该是有个一子半女了,她作为母亲,知晓长子事务繁忙,也不愿再在此事上为他添不快,故而也未曾催促,但心中到底还是着急的。   若是可以,她倒是想长子尽快与那姑娘完婚,好过于孤家寡人一个,她也心疼。   为了不引人注目,沈临川回济州时只带上了施玉儿为他准备的包裹,便走水路往济州赶去。   他一路风尘仆仆,为的只是能够早一些再早一些见到施玉儿,见到夜夜入梦来的人罢了。   作者有话说:   老妈还是蛮明事理的,以后婆媳关系不会差啦   弟弟好怕他哥哦,小叔子看来也是个乖孩子啦   明天上午九点,期盼我上学的宝快点回来呜呜~ 第四十九章   “已经三月了, ”王州看着门前扫灰尘的美人,一双眼未停过打量,嘴中嗤道:“沈家娘子, 不会是你家夫君不要你了吧,我说他死了你不信, 那便只有这一个理由了。”   他的嘴中啧了两声, 继续说道:“新婚夫妇,一别便是三月, 想必你定然是难耐得很吧,不如今晚我去你屋里好好安抚安抚你?”   如今这青天白日的, 施玉儿可不怕他, 她将簸箕里的灰往他身上一扬,便骂道:“你怎么这么不要脸, 你要是这张嘴再污言秽语, 我定然饶不了你!”   “饶不了我?”王州在面前扇了扇, 作势便要来搂她,“哟,我倒是要看看,你要怎么饶不了我!”   施玉儿赶快跑进院子里将门合上,又牢牢拴紧, 心底暗骂了他两句便去洗手。   经过这两个月的担惊受怕, 她倒是看出来了,这个王州就是一个嘴上混混, 实际上一丁点儿本事都没有, 就算是说句荤话都要挑没人的时候, 那晚是酒喝多了才敢如此。   但尽管这般, 施玉儿的心中还是烦躁不已, 想将他的嘴给缝上才好,省的一天到晚恶心人。   蛋黄已经长大了一些,能够跳上屋檐,还将院子里的老鼠捉的干干净净,见着蛋黄正乖巧地趴在院里晒太阳,施玉儿忍不住嘟囔道:“蛋黄都比沈临川靠谱。”   她虽面上对那些言语没什么反应,但心中可是难受得紧,这日子一天天过去了,眼见着马上就要三个月,她日日盼着,却连沈临川的影子都没见到。   这条巷子里的人都明里暗里骂她是寡妇,施玉儿将手中扫帚狠狠一砸,面上气的有些红了起来,她瘪着嘴,决心等到沈临川回来要和他好好地诉一番苦才好。   说来也怪,那人在家时她倒是还小心着提防着不敢吐露自己的心思,可是真的等到离了沈临川,她却是觉得处处不舒坦,且先不说平日里打水砍柴的重活,就说那些婆子的嘴都快将她唠死。   “我才不是寡妇!”她有些愤愤地提起斧头想要砍柴,最后将那根柴表面都快劈烂了都没能劈开,且将自己累到一身大汗,不禁心中更是懊恼烦闷。   蛋黄轻轻‘喵’了一声便跳上屋檐蹿走了,院子里又只剩下施玉儿一人。   她走到水缸前,见到缸里的水也没了,却还有一大盆脏衣未洗,如今身上的衣裳也要换,烦得她将沈临川的软枕拿出来狠打了两下,再丢到竹竿上晒着。   今日天晴,施玉儿将院门关紧,将自己烦躁的心情收拾了一番,便开始将被褥拿出来晾晒,原先冬日里在盖的两床被子被她收进去了一床,只留了一床自己睡。   反正沈临川回来也定然是赖着要和她挤一个被窝,施玉儿动作顿了顿,思及此有些不自在地轻咳了一声,继续晾被褥。   她每次挑满一缸水便累的腰都直不起来,所以平日井里打起来的水她只用来做饭洗漱之用,洗衣都是端到河边去洗。   眼见着院子里外都收拾的差不多了,施玉儿将脏衣端起,便往河边走去。   斜桥巷里的人大多都出门去了,商户多,故而在家的时间也少。   沈临川走在街上惹得路边人频频驻足,他本想是买些施玉儿喜欢的糕点回去讨她欢心,但由于思念太过急切了的原因,他根本舍不得停留,凭着记忆往二人居住的小巷走去。   他从未见过斜桥巷周围的景致,却因为施玉儿的缘故,他也记得一些,例如出巷之后便有一卖糖葫芦的老翁,以及炸油糕的小摊。   沈临川在糖葫芦老翁面前停下,取出两个铜板,道:“一串糖葫芦,多谢。”   老翁年纪大概七十上下,他笑着取下一串山楂饱满的糖葫芦,笑道:“怎么许久未见你家娘子来了?”   沈临川轻笑了笑,未曾想这老翁还记得他们,答道:“不记得了,许久没来了么?”   “上次你们来还是年节时候呢!”老翁看他一眼,仔细想了想,未察觉有什么不对之处,继续说道:“你们夫妻俩都生的好皮囊,我就算是想忘也忘不了,而且你们夫妻感情极好,出门都还紧挨着,你说,我能不记得么?”   彼时沈临川眼盲,出门全靠施玉儿搀扶,闻言,他微颔首,答谢后便离去,他猜想,施玉儿不买,不是因为不爱吃,大抵只是想节约一些银子罢了。   他来时急切,可等到走近巷口时步子却慢了下来,他看见巷口前的小河水面泛着细碎的光,河岸的垂柳依依,细叶随风而舞。   午时的暖阳照在他的身上,他觉得心中有股说不出的紧张与一丝胆怯,他很期待能看见施玉儿的容貌,却不知自己看见她时,她的面上出现的神情究竟会是惊喜还是惊讶。   一别三月,沈临川回想起临别时那晚二人的柔情蜜意,嘴角不自觉地含上了笑,但同时,他亦担忧施玉儿的责怪。   三个月以来,他日日忙于处理政事,甚至不能得闲写一封信回来问一问她是否安好。   不知娇妻是否责怪,沈临川的心中忐忑不已,他手中的冰糖葫芦上的糖衣闪着红色的光,他想要在施玉儿咬下后好好尝一尝她的唇上是不是也是这般甜腻的滋味。   怀揣着这么一丝念头,他缓缓往斜桥巷里走着,在巷口时顿足,止住步子。   从他现在的方向,能看见巷子里的几户人家,能看见最后一户人家干干净净的门前,与还落在门旁的簸箕,而那最后一户人家,便是他与施玉儿的家。   春风轻柔,沈临川微垂了垂眸子,然后理了理自己的衣裳,抬眼复而启步。   可是他方一抬眼,便见着有一妇人装扮的女子抱着木盆往巷口走来,那女子生的十分娇媚,眸若春水,唇似含丹,哪怕打扮寻常也掩不下姝色。   沈临川的心忽然间开始砰砰跳动起来,从一开始的轻微的,随着女子的接近开始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他在想,不,他确定,那就是他的玉儿。   许是木盆有些重的缘故,女子抱着木盆似乎有些吃力,时不时抬袖揩一下额上的细汗,玉容两腮间都是粉红。   沈临川的喉头稍稍滚动,想说的话徘徊了许久才终于冒出。   “玉儿……”   听见熟悉的声音,施玉儿一瞬间只以为自己是太累了的缘故,可那声‘玉儿’又响起时,她鼻尖一酸,抬眼望去,见着在巷子口正含笑望着她的男人。   几乎瞬间,这些日子积攒的委屈铺天盖地涌来,施玉儿手中的木盆摔落在地,她眸子一眨,泪便晶莹的落了下来,她往沈临川的方向跑去,伏在熟悉的胸膛前,哽咽道:“沈临川,你终于回来了。”   恍如隔世般,沈临川揽住她的肩,感受着怀中人身子细细的颤,心中有些酸胀,他抚了抚施玉儿的黑发,柔声道:“是我不对,让你久等了。”   怀中女子身形娇小,伏在他的怀中就如一只撒娇的猫儿一般惹人怜惜,一双眸里满是水雾,却更甚春波动人,由于激动了的缘故,肌上泛着淡淡的粉。   施玉儿已经哭的鼻头眼眶通红,看起来可怜至极,她的眸里有一分的怯与疏离,欣喜之色填了半分,更多的却是委屈。   沈临川原本滚烫的心有些凉了下来。   “你的眼睛好了么?”在确认答案般,施玉儿泛满水光的眸里作假似的努力填满期待。   “未,”沈临川骗了她,“好了一半,能模糊看清些人影,但大抵之后会慢慢好全。”   话落的瞬间,施玉儿仿佛是松了口气般,面上不知是遗憾还是如何,竟然有些复杂起来。   “咱们回去吧。”   如从前般,沈临川被她扶着手臂,只是他的眸光却一直落在身侧人的身上,施玉儿只齐他肩高,故而他能仔细看清这个自己朝思暮想了三个月的女人究竟是一个何等的模样,对于他的回归又是一个如何的态度。   虽说与他想的都不同,但是沈临川却觉得,至少那欣喜与挂念还是存在的便好。   施玉儿的脸颊似乎气鼓鼓的嘟起,走进巷内时,她不由得将沈临川的手臂握紧了一些,指着隔壁院子控诉道:“还好你回来了,他们都说我是寡妇。”   她是真的受了极大的委屈,却全然没有注意到身侧人的神色。   沈临川轻叹了一口气,在院门关上的一瞬间便拥住她,将这个娇娇小小的人拥进怀里,“辛苦你了。”   院子里的景象他可以一览无余,晾晒了一整排的被褥和衣裳,已经空了的水缸,厨房里所剩无几的柴火,被丢在一旁的斧头,砍的乱七八糟的木桩,这些都意味着,在他不在的这段时间里,施玉儿过的有多么辛苦。   他轻嗅着怀中人身上的馨香,感受到她的抗拒正在逐渐的消失,眸中也漫上一丝笑意,“玉儿,你会不会怪我没将眼睛治好再回来。”   “眼睛治没治好又不是你能左右的,”施玉儿抱着他的腰,靠在他的肩上,心中觉得很踏实,闻言嘟囔道:“你又不是大夫,我才不怨你。”   “好玉儿,”沈临川将她松开些,然后一把横抱在怀里,将她放到自己的膝上,坐在凳子上开始仔细端详起她的面容来,“让我看看你。”   施玉儿已经许久未与他这般亲密,就如寻常夫妇小别般,有些羞涩,脸颊红红,很是可爱,她有些局促,却不排斥沈临川的靠近,哪怕二人的鼻尖相碰,也只是微微往后仰了些。   “我看不清,”沈临川将她又羞又怯的模样尽数收入眼中,他觉得看不够,目光又落在怀中人殷红的唇上,“让我再仔细看看。”   作者有话说:   沈临川:终于见到老婆啦!老婆真漂亮老婆贴贴!   求评论求评论呜呜~   明天早上九点,双更这两天没了,过两天再来,这两天作者榨干啦! 第五十章   只有沈临川自己知道, 他多么想念施玉儿。   他急切地含住怀中人柔软的唇,刹那间便开启攻势,将她紧拥在怀中亲吻着。   久别之后, 便更胜新婚。   沈临川的唇一路移到她细嫩的颈上,却被施玉儿用猫儿一般的声音制止。   “不行、不行……”施玉儿将他的手按住, 忙道:“天还亮着。”   而且他们现在正在院子里, 她如何能想到沈临川竟然这般急切,尽管她也有些想要继续, 但理智还是让她出声制止。   沈临川见她羞的都要哭出来了,便只捧着她的脸颊又浅啄了一下她的唇瓣, 哑声问道:“想我么?”   闻言, 施玉儿睇了他一眼,将他推开, 逃也似的走近厨房, 只有声音好似嗔般传来, “既然回来了还不快将柴火劈了,把水缸打满!”   有些留念般,沈临川念念不舍地望着那抹纤细背影在厨房详装忙碌的模样,然后起身将她劈了许久的柴只一下便劈开。   他干活很快,不要施玉儿吩咐便将柴火全都劈好后摞在了一处, 将水缸打满, 还将外头晒的被子全都收进了屋里,铺好了床。   施玉儿在厨房内看的一阵脸红, 哪有人大白天铺床的, 太阳都还明晃晃挂着呢!   与院子里一般, 屋内也是收拾的整整齐齐, 很干净, 沈临川看着那不大的床,顿时更加满意了一些,仔细将床褥整理好,便走到了厨房。   他从身后将施玉儿拥住,搂着她的纤腰,头埋在她的颈间,写尽了爱恋,有些懒散般问道:“在做什么?”   “做饭。”施玉儿被他搂着有些行动不便,浑身热的好像要烧着一般,忙将他的手打开,躲到一旁柜里翻找起来,躲避他的亲昵。   她就连耳垂上都泛着红,沈临川默默望了许久,然后倒出一碗凉水一饮而尽。   他这模样更是让施玉儿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才好,她甚至都怀疑沈临川的眼睛好了,能将她的窘态看的一清二楚。   沈临川无事可干,便拿了皂角打算将施玉儿盆里的脏衣洗净,听见水声,施玉儿从厨房探头看去,只见沈临川坐在矮凳上正双手捧着她的肚兜在手中揉搓着。   她眼前一阵阵发晕,死咬住下唇,坐在凳子上捂面不语,她的眼角泛起了泪花,是羞的。   尽管沈临川现在或许还看不清楚,但是就算是之前,她的衣裳也没让他洗过。   她的心中一时间复杂难言,除了羞涩之外还有庆幸欢喜,她缓缓吐出一口热气来,平复了心绪继续做饭,努力让自己不要想太多,起码得先将饭做完。   将衣裳清洗干净之后,沈临川望着自己手里小小的一块肚兜顿时陷入了沉思,他明明摸过,不该是这个大小,难道她还穿着小了的里衣么?   如此左猜右想也得不出一个结果,沈临川决定等到晚上自己亲自看一看。   可是现在还不过末时,等到天黑也是在酉时之后,还有整整三个时辰,他从未觉得时间如此难熬过。   他的目光惹得厨房的施玉儿都快要同手同脚做饭,她只是强装淡定罢了,光是想到晚上的事情,她就止不住浮想联翩,想起之前二人共度的夜晚来。   虽说那事儿的确是羞人,但是不可否认,施玉儿并不排斥与沈临川如此,甚至还有些喜欢,当然,这话她只敢在自己心里想一遭,一遭便够了,再多的话她就连看都不敢再看沈临川了。   分明在做饭,可沈临川却看见她的耳垂越来越红,眉目含春的模样十分诱人。   沈临川忍了许久,终于忍不住站起身来,将她抵在灶台上便要亲下去。   施玉儿忙拦住他,却被亲的头晕眼花,只能软软求饶道:“先吃饭,我饿了,先吃饭。”   沈临川喘着粗气松开她,最后好似发泄般又跑到院子里去劈柴,就连吃饭时眼睛也是一动不动盯着施玉儿,他实在是馋极了。   他这副模样,施玉儿又何尝不是心猿意马,替他收拾衣物时听着院子里一下又一下有规律的劈柴声,身子止不住一阵阵发软。   沈临川带回来的包裹里除了原先她收拾好的衣物,还有一个用绸缎细细包起来的锦盒,施玉儿见他还在卖力地劈柴,便悄悄将锦盒打开想要瞧一眼。   锦盒很贵重,一看便知价值不菲,里头装着的是一根钗子,纯金的海棠流苏钗,上面缀着红宝石。   哪怕父母未去世时施玉儿也见过许多金贵物,但不可否认的是,见到这根钗子的第一眼,她还是被惊艳住了,她想,沈临川应当是送给她的。   没有女人会不喜欢礼物,施玉儿又看了两眼之后便将钗子又仔细地放回原位,心中滋生出一丝甜意来,在路过沈临川时忍不住轻嗔了他一眼,惹得他又劈了许久的柴。   由于两院之间只隔着一堵墙的缘故,这边的劈柴声也传到了隔壁,王州原本在午睡,听见声音后‘呲’的一声便爬了起来,一边往外面冲一边嘟囔道:“好你个小寡妇,竟然还在家里藏男人,爷今儿个就要看看是谁,非得让你跪下来求我才行。”   秉着捉奸的意思,他一路冲向隔壁,将院门拍的砰砰作响,等到施玉儿开门,不由分说便冲了进去,骂道:“我就说你藏男人了,男人呢,在哪儿!”   施玉儿被推倒在地,腰上撞了一下疼的不轻,顿时眼中便泛泪起来。   王州一转头,野男人没见着,却见着了手持大斧面色不善盯着他的沈临川。   沈临川的衣裳已经被汗浸湿,他一松手,右手的斧头便刺进了木桩之中,他看着王州,寒声问道:“什么野男人?”   “沈、沈夫子你回来了,”王州未料到会是如此,他有些害怕的后退两步,心中直呼自己鲁莽,这沈夫子不是死了么,怎么还回来了,他的目光左右游移,解释道:“没什么,我就是担忧沈家娘子受欺负了,所以帮你来看一看。”   见着眼前人眸中的寒光,王州害怕的双腿都开始打颤,难道他的眼睛好了?   来不及多思考,又赔罪两句之后便忙不迭地溜走了。   施玉儿扶着腰起身,将院门拴紧,见沈临川还是那副面色不善的模样,便说道:“好了,别气了,他们都以为我是寡妇,我都不气,你气什么。”   沈临川知道她心中有怨言,想去抱她,却碍于自己一身汗,只能站在离她半丈远的地方,眉间涌上愧疚,低声道:“是我的错,该尽快早些回来了。”   “你放心,再不会有人这般编排你了。”   “无所谓了,”施玉儿揉着腰去收衣裳,“反正你都回来了,我也不是寡妇,我才不怕他们。”   沈临川望着她的背影,心中满是疼惜,最终只能有些失落地低下头。   到了晚上,洗漱之后,沈临川便迫不及待爬上床,等着施玉儿过来。   可是等了许久,施玉儿却仍然坐在梳妆台前涂抹润肤膏,瓷瓶的盖子合了又取,他等的心急,于是走下床去,凑到她的身边,将她的肩揽住,亲她的脸颊,温声道:“好香,擦好了么?”   “没,”施玉儿在镜中可以看见沈临川看自己时面上的专注,她的胸前缓缓起伏着,紧张到不行,“再等等。”   知晓她是害羞,沈临川尽量安抚着她,他只是轻嗅着怀中人身上的香味,哑声道:“好。”   “撞的腰还疼么,”他的掌搓热后轻轻替她在后腰揉了起来,睫微微垂下,神色认真,“我替你揉揉就不疼了。”   他总是能够在合适的时间做出乖巧的模样来惹人心软,施玉儿经不住他这般卖乖,又坐了约莫半刻钟后才站起身来,故作镇定往床边走去。   只是还未走出两步,沈临川便直接抱着她一起倒在了被中。   炙热的气息铺面而来,施玉儿轻轻嘤咛了一声,心中慌乱。   她的手抓住着沈临川的衣襟,好似求般,说道:“慢些慢些,我害怕。”   沈临川亲了一下她的脸颊,轻抚着她的额发,好似引诱般,问道:“想我么?”   施玉儿不答,最后实在是受不了了,含泪答道:“想你了、想你了。”   沈临川的动作不急不缓,指点在她的唇上,长夜漫漫,经过一整日的等待之后他反而不那么急切起来,他拥着怀中人,轻吻着她,见她眼尾绯红,娇艳欲滴,哑声道:“喊我。”   “夫君,”知道他想要听什么,施玉儿也不与他再犟,双臂环上他的颈,主动的吻上他的下颚,颤声道:“夫君。”   她的声音又甜又腻,嗲嗲的,沈临川的身子顿时酥了半边,他借着烛光将她的媚态尽数收入眼中,再一寸一寸将她看的仔细。   他确认了,原来他记忆里的是对的,肚兜不是小了,而是只藏了那么一处地方罢了,他扶着怀中人细软的腰肢,问道:“真的想我么?”   施玉儿咬了咬唇,侧过头去,软声答道:“真的。”   她必须得承认这件事,在无数个日夜里,她都是思念着沈临川的。   沈临川喜欢这个答案,他微微俯下身,将她的耳垂含住,听她如猫儿般细细的声音,柔声道:“乖玉儿,我会轻些的。”   他等这一晚等了太久,应该说是等能将她完完整整看清的这晚等了太久,沈临川一刻也不再犹豫了,也不再捉弄她,他此时只想用心地,尽兴地感受施玉儿的甜腻。   想将她一点儿都不剩下的吞吃入腹。   作者有话说:   施玉儿:实不相瞒,我老公有点不对劲   沈临川:老婆快喊我!喊老公喊老公!   施玉儿:……   猜猜金钗最后在什么时候发挥了作用哈哈哈   小沈每天十二点睡四点起把未来一个月的工作都做完就是为了快点回来见老婆呀~ 第五十一章   施玉儿被紧拥在怀中, 侧首时,能看见沈临川修长的眉紧蹙着,额上布满豆大的汗珠, 见她望来,于是抬手将她的眸子遮住, 轻啄她的唇瓣。   唇齿相碰间尽是甜意与柔柔的热气。   沈临川爱极了她, 从前是这样,现在能看清了之后反而陷的更深, 他轻捧着怀中人绯红的面颊,轻贴在她的耳边轻声问道:“快活么?”   他的声音低哑, 好似含着无限的引诱, 诱着她陷的更深些。   “快活,”施玉儿不敢说什么反驳他的话, 怕他非要得出一个答案来, 她的额上尽是细汗, 声音软的快要滴水出来,细细喘息着又好似求饶说道:“但我太累了。”   “乖玉儿,”沈临川爱怜地摸了摸她额上的碎发,柔声道:“这样试试就不累了。”   她已经快要晕死过去,不住地细颤着, 见他又要俯身而上, 忙哭诉道:“不行了,你放过我吧, 我快累死了。”   “你不喜欢么?”沈临川拧眉似乎在沉思般, 他望了眼身下人妩媚的模样, 将她湿透的发拂开, 面上有些疑惑, “你不是觉得快活么?”   就算是再快活的事情施玉儿现在也受不住了,她的眼角滑下一颗泪来,忍不住锤了捶他的胸前,呜咽道:“你一回来就欺负我……”   她一哭,沈临川便软了心肠,连忙将她的泪擦拭,亲了亲她的脸颊,柔声道:“不来了不来了,我打水来为你清洗。”   施玉儿红着眼转过身去,她现在腰间腿间都痛的要命,她知道哪怕这人今日放过她了,明日晚上还是照样嚣张,怎么他有这么好的精力,一连两三次不觉得累么?   清洗过后,如从前般,沈临川将她拥在怀中,一直听着她的声音渐渐平缓了,才将手伸进她的衣内圈上腰际,在她的腮上亲了两口,然后也满意地阖上了眸子。   尽管今晚未尽兴,但到底来日方长,不能将他的玉儿吓到,万一之后不让他亲近了,那便是得不偿失。   这厢小夫妻二人小别蜜意柔情,隔壁王州趴在墙角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他还以为是那个小寡妇藏了男人,可是谁曾想是那个瞎子回来了,而且瞎子好像不瞎了。   总之他的一腔美梦算是泡了汤,边想着,他愈发气的牙痒,最后怒气冲冲地回了房。   清晨,鸡鸣方起,沈临川便睁开了眼,他下意识地想要掀被下床,却发觉自己的怀里有一娇软美人,他这才记起来,自己已经从京中到济州来了。   施玉儿睡得很香,因为累极了的缘故,她的眉间轻蹙着,紧贴在沈临川的怀中,左手抱在他的腰际。   沈临川在她的额上落下一吻,一时间失了睡意,也不舍得将她闹醒,于是便将她拥在怀中借着昏暗的光细细端倪着。   他的指从她的眉间慢慢往下,先是眼再是鼻唇到小巧的下巴,沈临川的指轻揉着她的唇,然后往内探了进去,一直到施玉儿有些不满地嘤咛了一声,才抽出。   他的唇角勾起,将施玉儿的脸捧起吻了吻她的唇,掌摩挲着她的腰肢与肩,眸中满是喜爱。   这就是他的玉儿,他的妻子,他幻想过无数次施玉儿的模样,可是在见到她的那一瞬,沈临川觉得,任何幻想都是假的,只有玉儿真真实实站在他的身前的那一刻,那才是真的。   开春后原先院里的青石板缝隙都生出野草来,小小的一根,从两块石砖的交接处破出,根系不知蔓延了多远,施玉儿铲过好几次都未能将其根除。   在杂物间旁有拉出的晾衣绳,中间用两根捆起的竹竿支着,上面挂着二人洗净的衣物,蛋黄偶尔顽皮,会从檐上蹦下,将衣裳拉到地上去。   暖阳斜斜射入屋内,施玉儿睁眼时便见着房门大开,阳光似乎微醺,而沈临川则坐在院子中间的石桌上翻阅一本书籍,他只要一抬眼便可以望见屋内熟睡的人。   他的眸子低低垂下,端坐在椅上,一只修长的手正将书籍的一页翻过,眸光随之微微移动,寒光点点藏于眼睑之中。   施玉儿此时还未睡醒,她的脑中尚且有些混沌,她半睁着眸子,一双皓腕搭在枕上,小腿也露在被子外面,白皙引人注目,她轻轻地嘤咛了一声,嗅见被间甜腻的气味,想起来二人昨晚做的事情,下意识地便将自己的头用被子蒙上,有些羞得慌。   她只露出一双眼来偷偷瞧院里的人,沈临川抬眸便见到她如此娇俏的模样,于是将掌中书本放下,轻扯唇笑了笑,问道:“醒了?”   “醒了。”施玉儿强装镇定,掀开被子想要起身,却见他眸光陡然幽深,不由得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却发现自己的里衣敞开,肚兜的系绳松松垮垮系在腰间,似乎马上就要落下。   她的肚兜皱皱巴巴一看便是受了不少摧残,施玉儿将衣裳合拢,忍不住瞪他道:“不是眼睛没好全么,你莫不是诓我?”   见她有些恼怒,沈临川目光微微下移,用余光看着她,镇定道:“没好全,能看清个轮廓罢了,还是得近一些才能看清。”   他当然不会告诉施玉儿他的眼睛已经好全,不然还怎么看她的小动作还怎么借机与她亲近。   施玉儿有些不信,将屋门合上后便开始找衣裳,她将里衣脱下,见到自己原先白嫩的肌肤之上满是点点红痕,看着吓人的很,于是找到一件领子高些的衣裳来遮一遮脖子上的痕迹。   她将衣裳换好便出门洗漱,沈临川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等她洗漱完后一把将她抱到怀里来,同她一起看书。   施玉儿牢牢地被箍在怀里,能感受到他呼吸的起伏以及身上凛冽的香,她有些无措,却又不敢动,她担忧若是自己动了,反而惹火上身。   沈临川的下巴搁在她的肩上,指着书上的一个字,声音有些慵懒问道:“乖玉儿,这个读什么?”   施玉儿读过书,虽说认得不算多,但这个字还是认识的,“‘心’字。”   “对了,”沈临川亲了下她的腮,好似奖励,柔声道:“那剩下的呢?”   施玉儿觉得他好似在逗弄小孩儿般,将他的手一打,气呼呼地道:“不认识,都不认识。”   “玉儿莫恼,”沈临川拍着她的肩头好似安抚,将方才那一段所指的四个字念出来,“这四个字是‘遥以心照’。”   “我在京中治疗眼疾时你在家中日子过的不算如意,”他将施玉儿抱住,埋首到她颈间,语气里有些愧疚,“是我的错,怪我思虑不周,竟然不知给你写封信回来问一问,但是玉儿,我知晓你也是念着我的,就如我念你般,对么?”   “若我二人心有灵犀,哪怕是隔着再远的距离,我也有期盼,知晓你还在等我,”与昨日的仓促不同,他今日似乎十分慎重,“但是你若怪我,我也无半分怨言,只求你能心中稍宽。”   的确,昨日二人之间的确是极为仓促的,施玉儿怨他只知晓床笫之欢,未曾真切关心自己,虽不言,但心底到底不是滋味。   如今闻言,施玉儿唇角不禁抿出一个笑来,梨涡轻漩,偏还做着不在乎的模样,只淡淡道:“哦,我知道了。”   她不知自己的小动作被沈临川尽收眼底。   沈临川轻而易举便让她转过身来,让她面对着自己,他的鼻尖轻轻蹭着施玉儿的面颊,好似在感受一匹上好的绸缎一般,然后又埋进她的颈窝,有些可怜般问道:“你是不是还怪我?”   “不怪你,”施玉儿有些无奈,只能抚了抚他的黑发,道:“我已经知道了,自然不会再怪你。”   “我不信,”沈临川得寸进尺,轻啄了一下她殷红柔软的唇瓣,又接连再啄了两下,哑声道:“除非你证明给我看。”   施玉儿有些好笑般用细白的手指点了一下他的唇,摇了摇头,眸中闪过一丝狡黠,“不。”   这抹狡黠被沈临川捕捉到,他将怀中人的指抓住,放在唇边轻吻,眉间浮现出一丝宠溺,笑道:“玉儿,多对我笑笑。”   施玉儿愣了一下,闻言有些诧异,道:“怎么了么?”   她不知道,自己的每个微小表情每一次的言行都被沈临川收入眼中,看的真切。   “未,”沈临川轻摇了摇头,见她似乎无措,柔声宽慰道:“我们是夫妻,对么?”   施玉儿此时跨坐在他的腿上,二人之间距离不过一尺,她在唇间嚼了嚼这两个字,然后软下腰肢来,头轻轻伏在他的肩上,轻轻‘嗯’了一声。   她每每听见这两个字时,就会觉得自己和沈临川之间的距离更近了一些。   她的乖顺能让沈临川轻易地察觉,他环上施玉儿的腰肢,侧首唇在她的腮上寻着,见她眼睫微微颤抖,将她的掌寻到,与她十指相扣。   从前他不能察觉,只以为施玉儿大抵对自己还无意,可是如今才知晓,原来是自己给不了她想要的依靠感与安全感,故而她才会感觉患得患失,不是有意无意,是哪怕有心却也不敢将自己完全托付出来的怯与惧。   “玉儿,喊我。”   施玉儿嗅着他颈间的清香,目光落到他严实拢起的衣领上,柔柔喊道:“夫君。”   她似乎有些困了,坐了一会儿后便在他的怀里睡熟,呼吸轻缓,一只手无意识地拉着他的衣袖,两只肩微微向内缩起,腮贴在他的颈上,有些温热。   沈临川将她的黑发拂到一侧,暖阳洒下,她的肌肤在阳光之下愈发显得晶莹白嫩,乌彭彭的发和微微蹙起的眉,都构成一副美景。   美人如斯,沈临川侧首亲了亲她的颈间,见到衣领掀开便有自己昨夜留下的印记,心中顿时更加怜惜,慢慢地将她抱到床上,然后解开外衫将她拥入怀中小憩。   屋外春光正好,一片灿烂,人们大多早早换上了春衫,家门大开着让暖阳进来清一清一冬日还未散的寒意,斜桥巷内今日来往的人也多,大多拿着扫帚打扫着各家的门前。   王嫂子端着一盆衣裳打算去河旁浆洗时,恰见隔壁的院门紧闭,于是上前敲了敲,喊道:“玉儿妹子,一起去洗衣裳不?”   半日没人应她,王嫂子正欲再喊,便见院门从里打开,沈临川一席月白色长衫站在门后,眉目凝霜。   “她在午睡,衣裳已经在院里洗了。”   “我知道了,”见他回来,王嫂子吃了一惊,忙问道:“沈夫子,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日回的,”沈临川的声音压低,担忧扰到施玉儿睡觉,答道:“多谢王嫂子这段日子对玉儿的照顾了。”   “哪里的话,”王嫂子也不再多叨扰,见他回来了,也是心里替施玉儿高兴,笑道:“我不打扰她午睡了,你回来就好,省的她一人在家日子难过。”   她察觉到沈临川的眼睛似乎好了,却也没多问,简单说了两句后便自己抱着木盆走了,施玉儿与她说过,沈夫子是去治眼疾了,总之治好了就行,往后日子也好过,她心里头也是跟着高兴。   院门合拢,院内又重归于平静,沈临川走到正屋看了一眼,见施玉儿正睁着眼看他,温声问道:“再睡会儿么?”   “不睡了,”方才二人的话施玉儿已经尽收耳中,她的目光懒懒落在自己莹润白皙的指尖,又落到沈临川的身上,好似不经意般问道:“你的眼睛的确是会慢慢好的对么?”   “对。”沈临川将被蛋黄扯到地上的衣裳捡起,重新晾到竹竿上,然后走到房中便要去抱她,却被抵住,于是只能安静坐在一旁,看她起身。   施玉儿将被子叠好,一边系着衣裳身子一边嘟囔道:“还好晓得是你回来了,不然那些人又不知道要怎么编排我,谁家媳妇大白日的还关起院门睡觉,这不是要闹笑话么?”   “闹什么笑话,”沈临川将她的腰掐住,将人抱到膝上亲了亲,笑道:“困了自然就要睡觉,这是天经地义的,为什么要编排你。”   “哎呀,”施玉儿不与他闹,从他的膝上下来,取了银子便去院里拿菜篮子,回头望他,道:“我去买些菜回来,你注意些,莫要伤着自己。”   在她心中,沈临川现在仍旧是一个半瞎的人,唯恐他闲不下来非得做些什么,到时候伤着。   “我都知道,”沈临川点头,轻笑了笑,“去吧。”   一直到那抹倩影消失,三个黑衣人从檐上跃下,半跪在沈临川前方,恭敬道:“主上。”   一改方才面上的温情,沈临川浅啜了一口茶水,淡声问道:“交代的事情都办妥了么?”   “回主上,”中间的黑衣人答道:“已经按照主上的吩咐办妥,王知府处属下拨了五名暗卫供他差遣,如今拐卖一事已经和朝中的各个官员都有所纠结,只怕就算是济州的事情了了,其它地方依旧是如此。”   沈临川自然知晓此时牵连甚广,不仅是济州,还有荆州、岳州等地都有人口无故失踪之事,只是他不好对此事大动干戈,以免打草惊蛇,只能假借王碾之手先整理济州。   此事极端恶劣,若是源头祸患不除,就算底下官员防得再紧,可一旦稍微松懈,便又会卷土重来。   “这是目前已知朝廷各官员与此事有牵连的名单,还请主上过目。”   沈临川接过薄册,只略略扫了一眼便发现了不少郭家的党羽,待扫到最后一行字时,他微微顿了一下,然后将薄册收起,点了点头,“我都知晓了。”   去年腊月时虽说查出倒卖军粮一事似乎与上官家有所关联,可是最后彻查之后却是发现此事乃秦勉为掩人耳目所虚构来往信件,秦家经过此事后定然损失惨重,皇上就算暂时动不了秦钟,但若是一有可乘之机,秦家便是难逃一死。   但如今蠹居棊处,他不能将这件事拿到明面上来,不然只会是更加难以探查,蛀虫在暗……沈临川的指尖轻扣桌面,眉间微微拧起,对几人道:“传信回京,密切关注与上官家来往的官员,切莫让风声走漏,让父亲仔细核查与上官家来往的信件中是否有模棱两可之词。”   若上官家真的参与了此事,才是最难办的地方,上官家与沈家同为大族,二府之中来往甚密,或许在他们未曾关注到的时候,上官家便已经在暗地里谋划,若是他们想推倒上官家,那上官家何尝又不是有如此想法。   秦家败势已定,只要拐卖一事得到实论,郭家便会倒台,届时秦家在朝中便是孤立无援,藏在深处之人定然也坐不住,会露出马脚来。   但到底如何,只能且行且观。   春意四起,王嫂子端着木盆走上岸时恰见施玉儿挎着菜篮出巷子,她忙上前两步将人喊住,上下打量了一番,见眼前人眉眼含春,皮肤水嫩的模样,不禁笑了一下,打趣道:“你家的那位回来了,是不是觉得日子也舒坦了?”   知晓她在笑什么。施玉儿有些羞的左右看了一眼,才轻声道:“还好吧,总不是和从前没什么两样。”   “瞧你这话说的,不同的地方可多了,”王嫂子怜她没有长嫂母亲教导,便也压低声音说道:“你看,你家男人回来了,一来那些婆子不再碎嘴,你耳朵里舒坦,我家小叔子不敢再去扰你,你心里舒坦。二来呢,这夫妻之间定然是有些趣事,我也不打趣你,总之你也成亲这么久了。”   话落,她拍了拍施玉儿的腰肢,眼微微一眯,继续说道:“我原先以为你俩都还年轻,开春后就能怀个大胖小子,但是此时也不晚,现在怀上,正巧是年节之后生下来。”   听见提及孩子,施玉儿心里头莫名一慌,忙将她一打,道:“别说了,我还没想着生什么孩子,你怎么总是将这些话挂在嘴边,燥不燥?”   “该来的总会来,难不成你还能躲?”王嫂子劝道:“嫂子是过来人,知道家里有个孩子多重要,再说了,总会经历这一遭,第一次是怕些,但一想,哪个许配了夫家的女子是没生孩子的……”   施玉儿不愿再听她说,潦草应付两句后便走了,她哪里有想这些有的没的的事情,她现在尚且不知自己和沈临川的日子该怎么过,再来个孩子,那全家一起喝风好了。   孩子哪是说生就能生的,她烦恼至极,见没人注意自己,又去药店买了几副避子药,决心干脆不再让沈临川碰自己,还能将买药的银子也省下来。   她回斜桥巷子时,恰好有几位婶子在门口闲话,见她来,仿佛说好了般声音压低开始嘀咕起来。   施玉儿知晓平日就属这些人嘴碎,却不好意思去问问究竟在说些什么,哪怕知晓是在编排自己,也只能忍气吞声走过去。   “诶,沈家娘子,”一六十上下的婶子喊住她,上下打量了一眼,笑问道:“做什么去?”   “买菜了回家呢。”   施玉儿不欲与她们多说,将菜篮往前送了送,给几人看了一眼便要走,却不料那婶子继续问道:“你一个人在家买这些菜做什么?”   “是一个人吃,还是两个人吃?”   话一落,围在一起的几人面上纷纷露出探究的神色来。   施玉儿心底生气,但如今沈临川是真的回来了,她就算是反驳也是有理的,“自然是两个人吃,我家夫君回来了,一个人的菜怎么够?”   她的声音分明清亮,可是落到那几人的耳里却好像不是那么一回事儿,一老妇将眸子一转,不知又开始嘀咕什么,几人当着施玉儿的面好似她们就藏在她的床底下一般,将所有事儿都听得分明。   “我每日都在院里,若你夫君回来,我应当也是能看见的,”坐在最角落的那个老妇开口道:“可是我分明没见着你夫君回来,沈家娘子,你可不能骗我们啊。”   “回来了就是回来了,若是不信,我带你们去瞧瞧。”   施玉儿有些气急败坏,方转身要去院里拉沈临川,便见他将院门打开朝着自己走来。   他面色微沉,将方才众人的话听得分明,他走到施玉儿的身旁,做她的依仗,一双眼扫过几人,淡声道“沈某归来时诸位院门紧闭,故而不知,还敢问诸位,何故如此为难我家夫人?”   作者有话说:   沈临川:编排我老婆,我是真的会生气的!   其实人无完人,小沈也在慢慢的学着怎么去爱玉儿怎么去和她相处,学着去做一个好老公。二人之间还在磨合,对彼此的感觉也在不断变化   明天上午九点~   求评论,本章评论随机发十个红包(系统随机) 第五十二章   寻常街巷男子遇见妇人之间有口舌之争, 大多不屑于与这些长舌妇为伍,少数辩护两句也就罢了,极少有人非要得出一个结果来, 落得个小肚鸡肠的名声。   见沈临川如此,那几位原先编排施玉儿正起劲之人霎时间哑了声, 互相张望一眼, 嘴里嘟囔了几句,方才为首的那位婶子打着哈哈笑道:“沈夫子, 这么认真做什么,又没有说些旁的, 不是为你考虑么?”   沈临川握住施玉儿的手, 从她臂上接过菜篮,淡声道:“沈某多谢诸位好意, 只是玉儿是我的妻子, 夫妻之间互相信任乃是最为正常不过的事情, 且沈某家事暂且无需诸位忧心。”   他的手很暖,施玉儿怔怔听他说完一句话,被带着往回走时不自禁转头看了一眼那些老妇,见她们俱是面色难看,顿时心中大出了一口恶气。   院门合上, 她的面上绽出笑来, 被握着的那只手不禁晃了晃,好似撒娇, 问道:“你在外这么维护我, 不怕她们说你没肚量么?”   话落, 施玉儿碰了一下他紧实的肚子, 抬眼看他, 想得到一个答案。   沈临川轻揪了一下她的脸颊,见她皱鼻,不禁笑道:“你是我的妻子,难道我不维护你,去维护旁人么?”   他似乎总是喜欢将什么妻子、夫君、夫人放在嘴边上,时时刻刻用来强调二人之间的关系,施玉儿倒是不觉得烦,经此事后听着更是感觉心中有种难言的踏实感,她将菜篮接过,想起来里面装着什么东西,顿时心底涌上一丝愧疚,忙去厨房偷偷熬药去了。   沈临川这两日黏她黏的紧,她一个不注意就黏了上来,施玉儿将药拿在手里半日,左思右想,最后还是藏到了橱柜里,索性她这几日小日子方走没多久,应当也不打紧。   不得不说沈临川回来的真是时候,但凡他早回来几日,都不能这么痛快,起码要憋上个两三天才行。   施玉儿一边想着,手上麻利的将买来的菜择好,然后端出去用井水冲洗。   如今开春了,井水也不再如之前般冻手,她择菜时沈临川便到院子里修理之前坏了的杂物间门,他半蹲在地上,手里握着把铁剪,神色认真的将门上的铁丝扭紧,再将门内的杂物一一拖出准备丢出去。   本来施玉儿之前便打算将这个屋子收拾出来的,怎奈她力气小,里边灰尘又大,最后左等右等还是等到沈临川回来再弄。   见她过来,沈临川将手上的铁剪丢下,伸臂便要抱她,“玉儿,这个房清理出来是做什么的?”   施玉儿并没推开他,任由他搂着自己的腰肢,望着眼前不过一丈来宽的屋子,想了想,说道:“一丈来宽就比人高一些……”   她顿了一下,继续道:“比我高不少,比你只高小半大概,将这些不知道哪儿来的废物丢掉,放些咱们往后暂时要用的东西正好。”   沈临川见她说话时唇间微动,忍不住低下头亲了下她的腮,才继续正色说道:“可以,放咱们的东西更好。”   施玉儿睇他一眼,其实她想的是先做放杂物的位置,日后有孩子了还能趁着孩子小的时候住上一住,可是明明总是盼着想要个孩子的人却好似此时没想到这儿一般,与她的想法接不上。   “好了好了,”施玉儿将他的手拍开,秀眉微微展开,轻声道:“我去炖汤,你先收拾。”   “好,”沈临川拉住她的衣袖,接道:“我定然多吃些,晚上好克化。”   施玉儿一惊,光天白日之下又听这人说些不着调的话,忙急得要去捂他的嘴,娇斥道:“不许说,羞死人了!”   见她羞的脸颊通红,沈临川却反而心中大快,将她一把抱住,抓住她的手,好似引诱般唇微微厮磨上她的,眸中满含着笑意,问道:“我说克化是指晚上出去散散步而已,玉儿在说什么,难道玉儿想的不是散步么?”   反应过来自己被耍了,施玉儿气急,在他唇上一咬,将他推开些,怒道:“不理你了!”   她转过身去,却听身后有朗爽的笑声传来,步子不禁又加快了一些,逃也似的回了厨房。   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多少次她在心中暗暗非议,怎么这人表面看着正经,可私底下却是个如此放荡的性子,一边想着,施玉儿红唇紧咬,将砧板上的鸡肉剁碎,好似泄愤般,每下都剁的极重。   沈临川早就想好了怎么哄她,故而也不着急,听着厨房里传来的声音,将杂物间内打扫干净。   杂物间里面什么都装了,破烂的衣裳,缺了腿的椅子,锈掉的锅,还有两块完好的床板,其它的小物大可不计,沈临川将这些拖到巷子门口,便被路过的乞丐一抢而空,他两手空空地回了院子。   见他手上干干净净的回来,施玉儿有些好奇地去杂物间望了一眼,洒了些水压压灰尘,问道:“里边有什么还能用的东西么?”   “没有,都是旁人用过的,我想你应当也不会用,便赠予乞人,”沈临川将手洗净,然后拿了院门后的扫帚来清扫,嘱咐道:“离远些,莫要将你的身上弄脏。”   “我本想帮帮你,弄脏倒也无所谓,”见他执意如此,施玉儿便去收已经晾干了的衣裳,见到自己昨日被他洗的干净的衣裳,无【gzh:又得浮生一日凉呀】意般问道:“你昨日怎么还给我把衣裳洗了?”   “我从前便给自己洗衣裳,你我不是外人,”沈临川眸子一转,便轻而易举看见她面上拂过的一丝讶异,笑道:“我从来没帮旁人洗过衣裳,你是第一个,无论男女,你都是头一个。”   这还是她的福分了,施玉儿将衣裳扯下,只留给他一个背影,气鼓鼓的声音传来,“你爱帮谁洗衣裳都可以。”   沈临川无奈摇头,怎么他的小妻子有这么大的脾气,从前不觉得,如今发觉后却只觉得可爱。   他认认真真地清扫着,施玉儿无事可干,还不到吃饭的时间,便拿出一包糕点坐在院子里吃起来,一边拿着眼睛瞅他。   沈临川不一会儿便将杂物间清理干净,将衣裳上灰尘拍干净后便朝着她的方向走来,自己很乖觉地端了椅子坐在她的旁边,看她腮上鼓鼓的模样,问道:“好吃么?”   施玉儿将油纸包往前推了推,“喏。”   沈临川却是微微俯身将她手上剩的小半块吃进嘴里,弯唇道:“好吃。”   这难道是什么有意思的事情么,施玉儿觉得他幼稚死了,比玉麟这个三岁小孩儿还要不如,不禁笑道:“羞不羞?”   “不羞,”沈临川知晓自己大抵在旁人面前以及在她面前的差别有些大,但是无妨,夫妻之间都是关起门来说话,难道这些小趣味也要被旁人听去么,“吃你剩下的,不羞。”   见他要来亲自己,施玉儿忙往后躲,扯开话题道:“你不是说开年后玉麟他们要来上课么,现在还来不来?”   若是这份束脩拿实了的话,施玉儿心中到底能舒坦些,也能将二人的以后想的更远一些。   “来,”沈临川心中有计较,将她一把揽入怀中,俯在耳边低声说道:“我与你说个秘密,听不听?”   他的呼吸热热的洒在耳边,施玉儿有些闪躲,与他唇间若有若无的相碰令她有些心猿意马,颤声问道:“什么秘密?”   沈临川将她的下颚钳住,不由分说便吻了上去,浅尝一口后微微松开些,柔声道:“先让我亲一亲,我再告诉你。”   他的眸中有丝笑意,但施玉儿却从来是经不住好奇的,没两句便已经束手就擒,被他亲的气喘吁吁,浑身无力。   “快说,”她轻锤了一下沈临川的胸前,指间绕上了几缕他的发丝,娇声问道:“快告诉我。”   沈临川又轻啄了一下她的唇瓣,才说道:“王知府提前付了我半年的束脩,除去我离开的三个月,一起给了十两。”   “真的吗?”施玉儿霎时间两眼放光,追问道:“什么时候给的,他们什么时候来上课,还多给了一两么?”   一两银子或许对王知府来说不多,但是对于他们来说却是两三个月的饭钱,施玉儿笑意顿了一下,有些后知后觉般问道:“你说玉麟玉蝉他们是王知府的孩子?”   “对,”沈临川见她呆呆的模样,忍不住宠溺地刮了一下她的鼻子,“现在才知道?”   施玉儿埋首进他的怀里,一时间赫然,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现在才反应过来,不禁嘟囔道:“你是救过他的命么,对你这么好,又是当夫子又是送你去治眼睛。”   沈临川圈住她的腰,将她搂紧了一些,想了想,答道:“没,大概只是因为我们有职务间的关系罢了。”   他和王碾,一人为百官之长,一人为知府,岂不就是上下级的职务关系。   施玉儿想起来据说他之前为知府府上门客,便也不再多问,睁着眸子想了会儿便从他怀里出去,“汤估摸着要炖好了,我去做饭。”   “去吧。”   沈临川来到正屋,将自己给她带来的礼物打开看了看,见海棠金簪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点了点头,将簪子放在枕下,预备晚上送给他。   其实他初时想的是大抵玉簪才清雅,但是施玉儿长相妩媚娇柔,若是只在二人之间,他更愿意能将她的媚色尽收眼底,红宝石与海棠,才衬美人。   鸡汤炖的很香,蛋黄不知从哪个角落钻了出来,他如今见到沈临川时仍旧会龇牙咧嘴,但是却不再往施玉儿怀里跳,更喜欢赖在她的足边或自己跑出去晃荡半日再回家。   “小野猫,”沈临川伸手点了点猫鼻子,见它伸爪要来拍自己的手,于是将它的爪捏了一下,又去点猫儿的额,问道:“我不在家的这段时间你也是如现在般每日不归家吗?”   蛋黄听不懂他的话,有些疑惑地歪了歪小猫脑袋‘喵’了一声,最后对着眼前人翻了一个白眼便两三下蹦到厨房里去了。   若是只有施玉儿在家的时候,她定然会分一个鸡腿给蛋黄,但是如今不同,沈临川回来了,蛋黄便只有吃鸡翅膀的份,眼睁睁的见着本该落到自己猫嘴里的鸡腿进了旁人的碗里,蛋黄委屈不已,蹭着施玉儿的小腿,一直等到她将自己的鸡腿分给它,才叼着鸡腿两三下跳走。   “你太惯这只猫儿了,”沈临川将自己碗里的鸡腿夹到她的碗里,此时早就不顾及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只想和她多说些话,“它的性子太过骄纵,日后定然不是一只好猫。”   “你和一只猫儿置气什么,蛋黄才多大?”施玉儿有些好笑般看了他一眼,笑道:“它不过四个月大,还是一只小猫,你都二十有三,快二十有四了,小孩子骄纵些不是很正常么?”   之前每每说起年龄时施玉儿总是感叹二人之间差了近七岁,但是这些也不打紧,主要是她有些心疼沈临川,旁人一般这个年纪,该是日子安定下来,膝下有儿有女了。   “怎么?”见她面露难色,沈临川问道:“我说猫儿你不高兴了么,若是如此,我往后少教训它便好。”   施玉儿忍不住‘噗嗤’笑了一声,将自己方才的一些思虑掩下,说道:“没,继续吃吧。”   她方才一瞬间只是在想自己会不会太过自私,不愿意在如今给沈临川怀一个孩子,可是后来她再想,若是她现在开始存银子,孩子晚些来或许更好。   “若是……”纵使心底想了一遍,但她的心中仍旧是有些愧疚,装作无意般闲谈道:“我母亲膝下只有我一个女儿,且是老来得女,因此没少被父亲责怪,之后的各位姨娘也是都未能有个一子半女,我在想,若是我也生不出孩子来,你会不会也怪我?”   “孩子很重要么?”沈临川仔细地想了想,认真地回道:“顺其自然不可强求,若是孩子不来,则是与我们没有缘分罢,也不一定是你的问题,或许是我的问题也有可能。”   “你不是想要孩子么?”   沈临川放下碗,目光一时间有些灼灼,“之前的确是想要,后来却觉得倒是都无所谓,若是非要不可,我努力些,或许能快些来,但你要配合我,不是么?”   施玉儿吓了一跳,差点连碗都没端稳,连忙埋首吃饭,不再理他。   晚饭后,沈临川很自觉地洗了碗,然后大大方方牵着她的手,二人在巷子里走了两个来回,一直到巷子里所有认为施玉儿已经做了寡妇的人都改了主意才回到院里。   知晓他的用意,施玉儿心中感动,默着去烧水洗漱。   她的确容易被沈临川做的一些事情感动,原因无他,实在是在这个她已经见过许多男人的坏根以及隐藏在皮囊之下的劣性之后,她觉得沈临川对她,起码是表里如一的。   她用皂子仔细地清洗着自己的身子,目光落到藏避子药的橱柜里,又连忙移开,避子药对女子身体无益,她知晓,但是总归最多也就只喝这一年罢了,等到日后二人的日子好过了,剩下的一切不都是水到渠成么。   她洗漱之后,沈临川便急匆匆地也进去洗漱了,施玉儿红着脸回到房间,对着镜子细细地抹润肤膏。   之前施率带来的几瓶润肤膏她还有剩半瓶,年后她换用了便宜的雪蛤膏,这些贵些的润肤膏堪堪只剩下半瓶时她突然舍不得了,因为还有两瓶小些的瓶子里装着的是敷面的脂粉和一小瓶唇脂。   发觉只剩半瓶时便忙不迭地换用了雪蛤膏,一直等到沈临川回来,她才重新将剩下的半瓶拿出来用。   如今用的这瓶味道清润,她先挖出半个指头大小的膏体在掌间化开,然后在面上匀开,带过颈间。   厨房内的水声还在继续,施玉儿往外望了一眼,便拿起镜子揽镜自照起来,她对着镜子眨了眨眼又抿唇,等到厨房门打开的声音响起时才放下。   果不其然,沈临川一进门便来黏她,施玉儿跟着他去了床上,却将他的唇抵住,下定决心要与他约法三章。   “好玉儿,要说什么,”沈临川捉住她的手便往唇边送,眼眸幽深,柔声道:“待会儿再说不行么?”   “不行,”施玉儿可不觉得此人待会儿会给她说话的力气,将自己的手抽出来,边往墙角缩了缩,娇柔妩媚的眉眼中透出一丝的倔来,低声道:“你必须先答应我,不然我可不干。”   “行,”沈临川坐在她的对面,眸中似有火在烧,忍得臂上青筋凸起,眼尾泛红,哑声道:“你说。”   “咱们约法三章,”施玉儿被他的眼神吓到,更加决心要与他约定好,于是在他的目光之下继续硬着头皮说道:“第一点,若是行房,一夜最多最多两次,不能再多,且不能白日宣淫,你是夫子,应当比我明白这些道理。”   沈临川语气幽幽,“玉儿,这是两条了。”   “两条便两条,”施玉儿咬了咬唇,被他看的不自在,肩头几乎轻颤起来,继续道:“第三条……”   施玉儿的话未落地,便察觉到自己的发上有一凉凉的沉甸甸的物簪上,顿时一顿,也没了继续说下去的心思,将那物取下来,眼眸顿时泛光,问他,“这是什么,送我的么?”   她早便猜到,但等到收礼物的时候仍旧高兴。   沈临川成功转移话题,摸了摸她软嫩的脸颊,低低地‘嗯’了一声,温声道:“喜欢么?”   “喜欢,”施玉儿眼眸弯弯,却又秀眉微蹙,问道:“此物应当值不少银子吧,你哪里来的银子给我买这根簪子?”   况且光是看这簪子的分量以及做工和镶嵌的宝石便知此物价值不菲,沈临川哪里来的这么多银子给她买这么贵重的东西。   沈临川想了想,答道:“王碾欠我五十两银子,我便给你买了。”   “五十两!”施玉儿被这个金额吓到,险些就连这根簪子都拿不住,不可置信般抬头看他,“五十两银子,你就打了这根簪子送给我,你怎么这么舍得?”   她之前还在为沈临川一个月三两银子的束脩高兴,哪里知晓他手头竟然还有这么一个五十两的巨款,这能抵得上他教两三年的书了。   沈临川趁机去搂她的纤腰,将她搂到怀中来,顺便往上轻揉了一把,吮着她的耳垂,问道:“不喜欢这根簪子么?”   这根簪子他也不知道多少银子,这是去库房挑的,他觉得施玉儿喜欢便带了过来,五十两银子也不过是一个猜测的数罢了。   “喜欢是喜欢,”施玉儿舍不得当掉这根簪子,却也觉得自己大概不配戴这么贵重的物件,她又不是什么官夫人,哪里敢戴这么贵重的簪子,于是轻轻嘟囔了一句,“你或许之后会后悔给我买这根簪子的。”   “给你买什么都不后悔,”沈临川轻蹭她的颈间,讨好般说道:“你喜欢就比一切都好。”   施玉儿将腿并紧,忙道:“不行,我们的约法三章还没说完。”   沈临川面不改色将她压在身下,将金簪在她手中抽出,簪到她的发上,掌间动作却是不停,柔声道:“你说。”   “第三条、第三条就是……”施玉儿忍不住嘤咛了一声,细细喘着气,说道:“你每次只能三四日一次!”   “一日三四次?”沈临川选择性听错,轻咬了一下她的肩头,没有丝毫犹豫地答道:“我会满足你的。”   “不是!”   沈临川将她肩上的衣裳拉开,望了一下,然后覆上肚兜之上的兰花图案,笑道:“我听错了么?”   他分明就是故意的,施玉儿扭动了一下身子,又被按紧,只能求饶,“对对对,是我说错了,第一条是一夜最多两次,你答应过我的,你可不能出尔反尔。”   她的身子敏感,沈临川此时已经没有什么心思再去听,只抽出时间来含糊答道:“对,我记得,白日也不能,清晨算白日么,也不算是夜晚,对不对?”   施玉儿怔了一下,下一刻便被从衣裳里完整剥出,于是红着眼眶捶打着身上人的胸膛,哭道:“你坏死了!”   沈临川见状将她的泪拭去,将指抽出放入她的唇间,哑声道:“你太敏感了,我光是亲你,你便已经如此,若是真的三四日一次,你能受得了么?”   作者有话说:   沈临川:整日不着家,一看便知不是好猫   蛋黄:你清高你了不起你着家,天天训我(气)   施玉儿:+1   明天早上九点~   咳,评论随机发红包 第五十三章   猝不及防, 施玉儿尝到了,转身便要去吐,却被沈临川堵住唇, 他的声音传来,“我和你一起尝尝。”   她哪里知晓自己想了半日的约法三章被他三言两语便糊弄了过去, 最后反而得不偿失。   她大抵是斗不过沈临川了, 施玉儿认命般闭上眼任他折腾,心中不断宽慰自己, 沈临川年纪大了,好不容易碰女人, 自己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况且此事也不算难受,还很舒服, 顶多就是累些, 忍一忍罢了。   可在等到沈临川不知第几次要来掰她的腿时, 施玉儿对自己的这些劝说完全崩塌,大哭道:“不行了不行了。”   他们之前最多的也就两次,怎么她今日稍稍纵容了一下便这般了么,沈临川闷哼了一声,轻抚她紧绷的身子, 宽慰道:“放松些, 莫怕。”   施玉儿哭的抽抽噎噎,攀在他的肩头不知是第几次决心以后定然要狠下心来。   一夜浮沉, 事闭, 沈临川用先前温着的水替二人擦拭了身子, 他从身后拥着已经累到昏睡过去的施玉儿, 想道, 今日算是尽兴了一些,只是不知道下一次尽兴是什么时候。   他的玉儿总是有这么多的主意来防着他,沈临川想,不如让她多适应适应,或许日后也就能受得了了。   他想着,在怀中人香甜的颈上亲了几下,满意地阖眸,他寻到施玉儿的指,将她的指握在掌间,唇边勾起轻笑,又咬了一下她的肩头,听见她软软地哼了一声,才安分下来。   受累的人总是施玉儿,她每日里醒的也晚,一直到了第二日将近巳时,她才堪堪醒过来。   屋门静悄悄的合着,只有几缕光从窗户缝以及门缝里透进来,春来万物破土而生,故而空气中也是湿润的,带着些草泥地的清香。   施玉儿在床上赖了会儿床,听不见院里的动静,又望着自己白嫩嫩的胳膊发呆,她的臂上有几处刺目的红痕,缓缓延伸,她倒是不觉得奇怪,若是将衣裳拉下来,只会看见更多。   沈临川也不知道是不是属狗的,只恨不能将她咬到浑身青紫不留下一块儿好皮才好。   施玉儿叹了口气,扶着腰慢慢坐起身来,她揉了揉自己的大腿和腰肢,才踮着脚尖下地。   屋门打开,阳光透进,将原本有些沉闷的空气一扫而空,沈临川正拿着一片肉片喂蛋黄,见她出来,微微坐直了身子,侧首问道:“感觉可还好?”   他着着一身月白,微笑起来便让人觉得如沐春风,浑身上下说不出的舒服,好似寒冰乍破,里边繁茂的春日蠢蠢欲动,破出一片盛景,不像是一个二十大几的老男人,此时更像是一个少年郎一般。   施玉儿轻哼了一声,睨他一眼,走到厨房洗漱,可心里却是有些不争气般扑通跳了两下,有些面红。   沈临川大抵是知晓自己生的好,在她洗漱完后便又凑到她的身边,轻蹭着她的颈,附在她的耳旁,好似引诱般问道:“怎么脸红了?”   施玉儿白嫩的面颊之上有两片粉色的飞霞,她将身后人的手一拍,不自在般道:“热的。”   沈临川轻笑了一声,也不拆穿她,伸手替她在腰间几个可以舒缓疼痛的穴位上揉按着,趁机亲了一下她的脸颊,问道:“还是很酸么?”   “不酸不酸。”   施玉儿将洗好的菜放在砧板上,将垂在面前的发拂到耳后,随口问道:“今日想吃什么?”   “都好。”   她的随口一问竟然让沈临川心中生出许多对有家这件事的满足感来,他环住施玉儿的腰,埋首在她颈间,好似闷笑了一下,柔声道:“玉儿,有家真好,这是我和你的家。”   施玉儿被他环着行动不便,此时闻言不禁转过身去将他的脸捧起来,仔细看了两眼,好笑般说道:“让我看看,是二十三么,怎么和三岁小孩儿一样?”   沈临川眼睫微颤,将她的手握住,微微上前在她唇上啄了两口,眷恋般答道:“或许是和你在一起的缘故,我总想和你更近一些。”   他无时无刻都在表达着自己对眼前人的喜爱,没有半分保留。   施玉儿将他推开一些,将一旁的菜篮子拎起,微掀眸,心中软了半分,轻声道:“我去买菜,你在家等我回来。”   沈临川又亲了一下她的唇,低声道:“去吧。”   春来后气温渐暖,施玉儿拿了银子,打算买两块布回来裁制两套新的春衫,若是有轻薄些的料子,夏衣也可以制出来了。   她走出院门,沈临川目送她离开,那群碎嘴婆子在门口坐着观望,见她出来,露出个友善的笑来,施玉儿愣了一下,也一一回应。   可是她却不知,在她走后,众人又开始讨论起来,看沈家娘子何时能怀上个小子。   “大概不会太久,你瞧瞧这夫妻俩,每日睡到日上三竿才开门,估计不用多久了。”   柳絮随风起,春景烂漫,小河河面波光粼粼,仿佛碎着冰晶,柳树的枝丫垂下河堤,又从另一侧生出别样的翠绿,孩童的风筝在天上悠扬起伏,夹杂着欢笑。   施玉儿方走出巷口便见着这幅景色,顿时心情大好,嘴角止不住勾起笑意来,只是她走了没两步便被喊住,她回首望去,见王嫂子正向她跑来。   “玉儿妹子,一起去买菜。”   王嫂子的眼眶下青黑,还有些红肿,就连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哑的不成样子,施玉儿见她神情黯然,心底有些担忧,又走了两步,忍不住问道:“王嫂子,你这是怎么了?”   “没怎么,唉,一些家事,”话说了两句,王嫂子几番欲言又止,终究还是忍不住捂面将泪洒出,哽咽道:“我当你是我亲妹子,才同你说,你不要笑话我。”   施玉儿心底有个猜测,但是却不敢提,于是拿帕子给她擦泪,试探着问道:“素环惹你生气了?”   “素环乖呢,”提及女儿,王嫂子笑了一下,末了又叹口气,低声道:“从前婆婆没去的时候便只晓得磋磨我,骂我生不出儿子,想让我家男人休了我再娶一个,可是家里没什么积蓄,谁也不愿意进来给孩子当后娘。”   “现在呢,家里分了十五两银子,我原先以为这下日子该好过了,可是谁曾想……”她将泪一抹,望向施玉儿,唛濡了两下,道:“谁曾想、我家那个把那银子拿去装阔,成日里同几个不三不四的女人摆饭局在勾栏院里吃饭,你说这哪里吃饭不是吃,还非得去勾栏院里花那些银子,难道吃的是什么神仙肉么?”   施玉儿不知道勾栏院里吃的什么,但是却晓得那些地方是销金窟,十五两银子又能花多久呢,她想不到什么劝慰词,只能说道:“王大哥他……你多劝劝,想来也就能听进去了,为了你和孩子,总不会一直这样的。”   王嫂子苦笑了一声,眼见要进正街,忙将泪擦净,继续说道:“好了也就罢了,我主要是心疼那些银子,十五两花的一分不剩,我还想着能给素环攒着当嫁妆,这下只求他能不再往那些地方去送银子就好了。”   谁家都有本难念的经,王嫂子不再多说什么,神情始终有些恹恹,施玉儿挑了两块布又买了些菜也就和她一块儿回去了,分别时买了五文钱的糯米糕给素环吃。   她虽说未有这般遭遇,但是听了之后心中也是不大痛快,回屋后见沈临川正在写字,随口问道:“你去勾栏院吃过饭没?”   沈临川手一颤,一大团墨便抖在了宣纸之上,晕出一块墨迹,他微抬了抬眸,心下有些慌乱,面上却装作平静,答道:“没去过,为何忽然这般问?”   “随口问问,”施玉儿将洗好的菜端到厨房,然后走过来坐到他的身边,望了一会儿,又问道:“那你想去吗?”   “不想。”   沈临川将笔放下,害怕她再问出些什么来,摸了摸她软嫩的脸颊,问道:“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施玉儿见瞒不过他,皱了皱鼻,靠上他的肩,答道:“没什么大事,就是见人去勾栏院吃饭,好像很享受,便问你想不想去,若你想,我也不会拦你的,放心,我很大度。”   这话有些奇怪,沈临川微垂眸,见她卷翘的睫一颤一颤的,便知是在撒谎,心底轻笑了一声,俯身亲了下她温热香软的腮,故意说道:“真的么?我从前便听人说过那处有趣,若你当真不在意,那给我一两银子便好,我去吃一次试试。”   施玉儿美眸忽地睁大,见他神情认真,不似撒谎,心中恼怒不已,将自己袖间的荷包一捂,柳眉轻竖,瞪了他一下,气呼呼道:“想都别想!”   “原来你是当真有这打算,”她将沈临川的肩一打,质问道:“那儿有什么好,你竟然想去?”   “唔,没什么好,但那处的女子大多小意温柔吧,”沈临川见她此番模样,浅笑着喝了一口茶,看她气的脸颊通红,笑问道:“不是说很大度么,怎么还生气了?”   施玉儿哪里大度了,她觉得自己分明小气的不得了,见此人仍旧风轻云淡的模样,心中的火一簇一簇升起来,揪着他的衣袖非要得出一个答案来,“你快说,你当真想去?”   “衣裳要扯坏了,”沈临川将她揽到怀里来,揪了下她的脸颊,软下声哄道:“骗你的,不想去,她们哪里有你好。”   “那你方才还说什么她们都小意温柔的,难道我不温柔么?”   施玉儿嘟囔了一声,心中还是气得慌,往他胳膊上一咬,便气鼓鼓去厨房做饭了。   她没什么心思做饭,随便炒了两个菜也不喊沈临川,便自己洗了碗筷吃起来。   沈临川进厨房,夹了一筷子菜,微挑眉,说道:“醋放多了,有些酸。”   “爱吃不吃!”   施玉儿还惦记着他说自己不温柔的事情,扒了两口饭便回房了,一直到洗漱后都没再理过他。   她坐在床上反复绣帕子,心中却是反复思考着难道自己真的不温柔么,惹得半响过去帕子没绣个囫囵,却是险些将自己的手给扎了好几下。   沈临川坐在床尾,见她时而蹙眉时而嘟唇,心中觉得可怜可爱至极,也不忍心再欺负她,慢慢挪到床头,贴着她的肩哄道:“你最好了,我方才说的那些话都是哄骗你的,谁都没有你漂亮温柔。”   施玉儿将帕子上的针作势要扎他的手,却不料他并不闪躲,一刹那便有血珠冒了出来。   她一慌,连忙将针拔出和帕子卷着丢到一旁,将他的手捧起来下意识便拿嘴去吮伤口,轻斥道:“我扎你,你怎么不躲呀!”   沈临川并不在乎这点儿疼痛,他见着自己的手指被那殷红的唇含入,眼眸深了深,绕着那柔软的小舌轻搅了搅,心不在焉答道:“不疼,你不要生我的气就好。”   施玉儿被他的动作弄得怔了下,红着脸将他的指吐出,在被下轻踹了他一脚,骂道:“无耻!”   沈临川拈了下指尖晶莹,膝微弯上前拥住她,见她挣扎,软下声音道:“扎的很疼。”   “你、你……”   施玉儿无奈,感受到他在自己的肩下轻拱着,只能将他轻推了推,带有一分咬牙切齿意思的问道:“你就不觉得你今日做错了什么吗?”   “我知道,”沈临川抬起头来,顺势将她压倒在被中,去吻她的唇瓣,“我知晓自己做错了,并且已经认错过许多次。”   施玉儿将衣襟拢紧,碰也不让他碰,身子蜷缩着,冷声道:“说好三日一次,不许再来。”   她捂得很紧,沈临川无法,只能在身后拥着她,亲她的颈间与后背。   “好玉儿,不要这么狠心。”   他的眉间轻蹙着,轻磨着她,掌移到她紧抓着的衣领处,见扯不开,只能隔着衣裳轻揉,咬她的肩头,哑声道:“你不想么?”   “不、不想……”   施玉儿紧咬着唇,身子一阵阵发软,不答他的话,可如此,沈临川却更加变本加厉,他隔着衣裳亲吻她的身子,感受到她的身子微颤,更是换着花样来咬舐着,直到见到身下人就连颈间都透着粉红,才将她的指一个个挪开。   “乖玉儿,”沈临川叹息一声,将她眼角的泪花拂去,惩罚性地咬了口她唇,微往前抵了抵,道:“隔靴搔痒就是这般不痛快,对么?”   作者有话说:   评论随机红包   沈临川:我不想我不敢我保证我没有!   施玉儿:我很大度(微笑)   沈临川:老婆你认真的吗?   施玉儿:OK,别过了,离婚   沈临川:……   明天上午九点~ 第五十四章   隔靴搔痒痛不痛快施玉儿算是感受到了, 她此时顺从地将手移开,期盼他快些做点什么,只是等了许久也不见他有所动作, 只能颤声道:“别亲了……”   她有些迫不及待想要进入正题,细白的指抓着他的手好似哀求, “别亲了。”   “不亲那做什么?”沈临川从香软中抬首, 将她滑嫩的身子用进怀中,手指在她细腻光滑的娇靥上游走, 好似不解,低声问道:“你教教我, 现在还没到第三日, 做些什么好?”   施玉儿一张俏脸红到好似要熟透,一双翦水秋瞳泪光潋滟, 不答话, 只瞧着他, 可怜兮兮的。   沈临川的掌却还在四处煽风点火,期盼火势更大一些,希望她能承认自己也是喜欢此事,“你若说喜欢,我便继续, 若你不喜欢, 我亲一亲你也就够了。”   “我、我……”   施玉儿将他眼底的那抹期待看的透彻,于是一咬唇, 别过脸去, 哪怕早已经洪水泛滥也不再求他, 可决堤之后的江水只会更加汹涌, 万没有能止住的道理。   沈临川触到江堤, 感知其内一片泥泞,微探了指想将江水堵住,却只听见水声愈发汹涌,于是轻咬施玉儿的耳垂,笑道:“喜欢么?”   施玉儿再也受不住他这般举动,泪早已沾湿枕巾,伏在他的胸膛前颤着身子哭道:“喜欢、喜欢,别弄了。”   紧接着,屋内一声娇啼响起,夹带着男子的闷哼以及越发沉重的呼吸声碰撞,过了不知多久才堪堪歇下。   施玉儿再一次的感受到了此人是个黑心肠坏骨子的,事后也没有力气多加争辩,昏昏沉沉一直睡到了次日中午。   她醒时天光已经大亮,浑身上下暖洋洋的,骨头都酥了般透着股懒散,让她有些不想动弹。   施玉儿懒懒的半睁着眸子,又躺了一会儿了坐起身来,走到梳妆柜旁揽镜自照,镜中女子发丝凌乱,眸含春水,两腮桃红,松散的衣襟内透出许多点点红痕,一看便知是受了滋养才如此娇俏。   她揉了揉自己脸,又扭了下腰,才寻了身粉裙穿上然后出门洗漱。   沈临川不在院子里,不知去了何处,一直到午饭熟后才回来,同他一道来的还有施叔祖。   施玉儿见到二人,忙过来接,问道:“叔祖您怎么来了?”   她自从跟了沈临川之后因顾忌着施家族人的闲话,也不想给施叔祖添麻烦,故而没去看过叔祖,只偶尔托人买些糕点酒水送过去,今日乍一见亲人,她的心中有说不出的感慨与欣喜。   施叔祖先是扫了一眼二人的小院,又端详了施玉儿的衣着打扮,见她不仅没有消瘦反而气色极佳,便知她未受苦,心中也踏实了不少。   反观施玉儿见施叔祖,却见老人两鬓的白发又多了许多,几乎要满头皆白,身子也佝偻了,仿佛过了这一个冬日好似老了许多岁一般,不如上次二人见面时那般有精神。   “叔祖您……”施玉儿眼眶一红,不知该如何言语,只能将泪一擦,哽咽道:“孙女儿给您盛饭。”   “看来你们过的不错,”施叔祖抬眼望了下沈临川,见他眸光有神,心中的大石终于完全落下,感叹道:“玉儿交给你,我也放心了。”   二人是在路上碰见的,沈临川彼时正在给施玉儿买糖葫芦打算回去哄她,被施叔祖喊了一声才认出这位花甲之年的老人。   沈临川将新买的酒为施叔祖倒满,引他到上位就坐,答道:“玉儿与我过的很好,您无需担忧。”   施叔祖的眸中满是沧桑,他的目光落在杯中清酒之上,沉默片刻,一饮而尽,半响,才缓缓启唇说道:“你们过得好那我就安心了,我在这个地方就没有什么遗憾了。”   话落,施玉儿手中的锅铲摔到地上发出‘砰’的一声响,她忙转身问道:“叔祖,您要去哪儿?”   “不去哪儿,”施叔祖无奈一笑,夹了一筷子菜送入嘴中,却感觉是味如嚼蜡,尝不出个滋味,“叔祖年纪大了,只想守着故土过日子,还能去哪儿呢?”   蛋黄挠着灶上的转发出‘刺啦’的响声,猫儿的呼噜声在此时显得如此清晰。   施玉儿默默将锅铲从地上捡起,用清水洗净后将锅中的菜盛出,然后坐到沈临川身旁,没有再说话。   她的心中不安,总是觉得施叔祖在撒谎,刚刚分明说了是要离开的,却突然改口,其中定然有原因。   沈临川察觉到她的不安,在桌下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稍安勿躁。   “玉儿,”施叔祖有许多话想要嘱咐,却也不想二人为自己担忧,只能这般说道:“叔祖年纪大了,这人年纪大了便爱操心起来,我疼你命苦,故而心中挂念你最多,今日前来,见你与沈夫子过得很好,叔祖也就放心了。”   “叔祖,”施玉儿红着眼抬头,问道:“您究竟发生了何事,不要再瞒着孙女儿了!”   她的情绪有些激动,话落时泪便顺着眼角划了下来,眸中满是惊恐与担忧,“孙女儿就只剩下您这么一个亲人了,您不要吓我。”   “胡说!”施叔祖将筷搁下,怒声道:“你现在成了家,你的丈夫便是你的亲人!”   他的声音也不似从前洪亮,反而透出一股哑意来,显露出老态。   施叔祖叹了口气,对沈临川带了些抱歉地说道:“玉儿性子娇弱,还请你不要与她见怪,她年纪尚小,你多体谅她。”   沈临川知晓二人应当是有话要说,他点了点头,饭闭后便寻了个借口出去,留祖孙二人在屋内讲话。   “叔祖,您究竟要去哪里?”施玉儿仍旧问着这个问题,她一动也不动地盯着施叔祖,生怕错过些什么。   沈临川出去后,施叔祖也不再瞒她,而是又饮了一杯酒,慢慢说道:“你堂哥要去岭南谋生计,想将我接过去颐养天年,我本不愿去,但到底舍不得他这个孽障,再加上你嫂子今年要产子,若我过去了,还能帮衬些他们,只是终究故土难离,我心中觉得难受,离了家乡便觉得哪里都不是滋味。”   “岭南……”施玉儿呢喃了一遍这个地方,心中满是酸涩,此地遥远,且据说毒雾丛生,多蛮人,叔祖早年从军,若是去了那个地方,怎么能好受。   “好孩子,”施叔祖想了许久,将这个问题也想的透彻,此时也不再多纠结些什么,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说道:“叔祖这辈子最恨的便是生了一个眼里只有黄货的孽障,父子俩这辈子关系也算不上多好,可是等到老了,我却越发怨不动他,倒是盼着他快些归来。”   “只是最后他要去岭南定居,我虽抗拒过,最后也只能妥协,叔祖在此处除了你之外便没有旁的亲人了,”他叹了口气,终于吐出所有的缘由,“我的腿伤总是会复发,身子也越发不爽利,怕是没有几年的活头,若是最后几年我还与唯一的孩子这般关系冷硬,我这辈子始终留有遗憾。”   施玉儿听他说完,心中虽说难受,但却仍旧答道:“堂兄孝顺,一定会好好待您的。”   “是啊,”施叔祖的目中露出一丝慈爱,转向她时又露出不舍,“叔祖今日来,见你过得好,我便能够宽心,本来不想告知你,却担忧你日后怪我不辞而别徒增伤感,好孩子,你现在成了家,再有了孩子,便又要多几个最亲的人,叔祖日后在天有灵看见了,也会为你高兴。”   “同你的父母祖父母一起为你高兴。”   施玉儿知晓自己不该挽留,她将施叔祖送走后便好似丢魂一般陷入了沉默,不说话也不动,坐在院中望着墙角处陷入哀伤之中。   沈临川坐到她的身旁,将她的肩轻轻揽住,问道:“叔祖和你说什么了,看看我能不能替你分担些什么。”   “没什么大事,就是叔祖要去岭南和堂哥他们一家过日子,”施玉儿伏进他的怀中,同他低声说道:“我觉得难过大抵是因为在这个地方我没有亲人了。”   她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你是。”   短短两个字让沈临川心中仿佛炸了烟花般炸出喜悦来,他这是第一次听见施玉儿承认自己对她的重要性。   “对,”他将怀中人又拥紧了一些,柔声道:“我是你的丈夫,亦是你的亲人。”   “嗯,好歹我再也不是一个人了,”施玉儿望着这方小小的院子,听着他的心跳声,心中的哀愁缓缓扫清,“至少还有你同我作伴,咱们都没有旁的亲人了。”   闻言,沈临川的身子僵了一下,轻抚着她的肩头没有答话,面上的笑意消下去两分,眸中浮现出一丝思索来。   他从没想过骗施玉儿,但是他却也没告诉过她自己是有亲人的,只不过是在太原和京城之中,并不在此处,此时他并不敢将自己的身份告知,从一开始他便想着慢慢来,总能寻个合适的机会说出来。   一直要等到那个机会不那么突兀,施玉儿知道这件事后不会怪他的隐瞒。   “沈临川。”   “嗯,”沈临川低声答道:“我在。”   施玉儿仰起头,嘴角浮现出一丝甜意,眸中盛满期许,柔声道:“等再过段时间,我再给你生个孩子,那我们家就又多了一个人,对不对?”   “对,”沈临川的唇角亦是勾起笑意,俯身亲了下她的眼眸与唇角,笑问道:“现在不可以么,为何非要过段时间?”   “现在?”施玉儿一愣,拉着他的手摸自己平坦的小腹,问道:“现在怎么生?”   “当然有办法,”沈临川将她一把打横抱起往屋里走去,步履如飞,“现在就开始。”   至今为止,施玉儿初时的约法三章已经被全部违反,几人吃午饭时还是天光大亮,等到她再睡醒之时,屋外的天已经暗了下来。   她蜷在沈临川怀中,懒懒问道:“什么时辰了。”   “酉时刚过吧,”沈临川一脸餍足地拥着她,闻言钻进被里在她的脸颊上用力亲了几下,声音里透出初醒的慵懒与哑意,“是不是饿了?”   施玉儿半睁开眸子,不轻不重地打了他一下,娇声道:“你怎么好意思问我的?”   昏暗的室内充斥着甜腻的香味,沈临川埋进她的颈间贪婪地呼吸着,将她棉花般的身子紧拥又轻咬了两下,“我知道了,这就去给你做饭。”   “诶,”见他当真起身,施玉儿忙拉住他,问道:“当真去么,可你们不是说什么君子远庖厨,你要给我做饭啊?”   “那是别人,不是我,”沈临川在她的丰盈处轻揉了一下,笑道:“我不是君子。”   施玉儿轻哼了一声,不理他,见他出去了,才伸展了一下自己有些酸痛的身子躺在床上假寐。   厨房内的一切沈临川都不太熟悉,他不知具体的东西放在哪儿,只能四处寻了起来,但是做饭对他来说并不算难事。   他在橱柜里找到了面条和今日中午剩下的鸡汤,打算来煮面,将这两样拿出来后,他偶然窥见最里边有一纸包住的东西,隐隐约约透露些药味来。   沈临川想起来这几日似乎在院子里也隐约闻到过,便将纸包取出,想看看是何药。   施玉儿并不像是生病了的模样,他一边思考着,将面条煮下后便将纸包打开,辨认起里边的药材来。   “紫草、红花……”   沈临川的眉头愈蹙愈紧,面色冷的几乎要凝冰,他看着自己面前纸包里的药一言不发,将剩下的几个纸包全都丢进了灶内,见药材同着纸包一起被火焰吞没化为灰烬。   熊熊大火燃烧着,不一会儿烧焦了的草药就吐出一股焦苦的滋味,沈临川的心中百味陈杂,望着黑色的灰烬,想起来施玉儿白日里同他说的话来。   锅里的鸡汤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鲜甜的味道飘出,正屋的门被打开,紧接着轻轻的脚步声向厨房行来。   沈临川敛眉收起面上的冷意,那碗将鸡汤和面条盛起放在桌上。   “这么快就好了,好香啊。”女子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慵懒与娇俏,显然说话人的心情很好。   “快些吃吧。”   沈临川并不提这件事,一直等到施玉儿将一碗面条吃完,才从外面提了水进来烧水给二人洗漱。   他的背影有些落寞,施玉儿有些奇怪地望了望,微微后仰了些,见他唇角抿起,从侧面能看见他微微蹙起的眉峰以及眼角的烦躁。   她站起身来,从背后抱住他劲瘦的腰肢,柔声问道:“发生了何事么,怎么觉得你不大高兴?”   沈临川将她的手拿开,提起桶将水倒进国内,然后盖上锅盖,一言不发坐到灶边烧起火来,火光映在他的眉眼之上,却化不开眉间的冷意。   施玉儿极少见到他如此模样,此时心中有些慌张,开始思考起来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才会让他如此,只是她想了许久也没能想出个所以然,只能轻轻地拍了下他的膝,轻声问道:“是累着了么?”   沈临川微掀起长睫,终于舍得抬眼看她,他薄唇轻启,好似要吐出无数句锋利的话语来,施玉儿有些胆怯,不由得缩了下脖子,怯怯望他。   分明是一个这般胆小的人,是怎么敢做出如此阳奉阴违的事情来的,沈临川想,或许不是施玉儿胆小,而是他太过怜惜她,才会觉得她处处惹人怜爱,需要呵护。   他微抬手擦了一下眼前人娇软的面颊,他的手很热,施玉儿不禁眸子微微弯起,朝他手的方向偏了下头,仿佛一只猫儿一般想要主人更多的爱护。   但就算是再乖的猫儿都有锋利的爪牙,沈临川收回手,将掌放到火前炙烤着,语气与平常一般温和,“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闻言,施玉儿轻笑了一声,上前环住他的颈脖,坐在他腿上娇笑道:“怎么了,还在为昨日的事情生气么,我都说了是我冤枉你,怪我,别生气了。”   她的面上一派天真,沈临川将她的腰肢按住,将人囚在自己的怀里,手移到她的小腹处,苦笑一声,道:“你当真想给我生一个孩子么?乖玉儿。”   怀中人的身子很明显的僵了一僵,沈临川抬眼看去,果真见她小脸煞白,眸里透着惊恐,“你都知道了……”   “嗯,”他别过脸去,往锅中添柴,面色平静,只是心中却十分煎熬地在等着一个回答,“我在橱柜里看见了。”   施玉儿猛地从他怀中起身,扶着桌角好半响答不出话来,她的手心已经被冷汗浸湿,心中盈满酸楚与愧疚,望着沈临川面上的低落,她用力地闭了闭眸,才终于说道:“其实我不是有意瞒你的……”   她细细地喘着气,说话时仔细观察着沈临川的神情,见他听着,面上并未出现恼怒,才继续低声说道:“我只是觉得或许咱们现在还不适合有孩子。”   听见‘不适合’这三个字,沈临川眉间浮现出一丝痛苦与挣扎,面色缓缓苍白,哑声启唇问道:“什么时候开始喝的?”   “你走的那日,”施玉儿垂下眸来,将一切都一五一十地告诉他,“十二月你走的那日,我担忧怀上,便在你走了之后去买了避子药。”   “我实在是胆小,不想在你不在的时候坏孩子,怕惹人议论,还怕自己支撑不过等你的三个月,我甚至不知道你还会不会回来……”   她的话让沈临川的心中好似被针扎了一下,他意识到自己的自私,唇间唛濡了一下,道:“那之后呢?”   “沈临川,”施玉儿不忍再看他,她吐露出自己的担忧来,“咱们现在养不起一个孩子,我们没有积蓄,甚至连自己的屋子都没有,若是有孩子,那孩子出生后只能跟着我们受苦,我不想让我的孩子受苦,还不如不要让他生下来更好。”   “我的眼睛好了,”沈临川抬眸看她,眸里似乎倒影着灶中的火光,“我会努力挣银子去养孩子,你分明答应过我的,可是私底下却是在骗我对么?”   “别说了,”施玉儿有些烦躁地咬了咬唇,她知晓此事是自己不对,只能开口道:“我们一定会有孩子的,只是再晚些时候不行么?”   沈临川并不在乎此时有没有孩子,更在乎的是施玉儿骗他,甚至偷偷用避子药,避子药药性凉寒,对女子身体损伤极大,可是这些事情她却一直瞒着自己。   “你不该骗我……”   施玉儿亦是沉默下来,她的心里有一股说不出的难受与酸胀,她望着眼前人,见他面上真实的失落与悲伤,轻笑了一声。   这笑声在此时显得尤其刺耳,沈临川转头,只见施玉儿眸中蓄满了泪,面色苍白的好像如同一个即将破碎的瓷娃娃一般,即将四分五裂。   “那你呢?”施玉儿缓缓启唇,“难道你就完全没骗过我吗?”   作者有话说:   明天早上九点~ 第五十五章   灶中的柴火燃烧发出‘噗嗤’的声音, 蛋黄在屋檐上跳来跳去,瓦片之间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你的眼睛当真没好?”施玉儿冷笑一声,抬袖将泪一擦, 目中却仍旧满是晶莹,声声仿佛质问, “你当真是王知府从前的门客, 还是说他才是你的下属?”   这些事情施玉儿原本不想深究,她想只要沈临川和她好好过日子就行, 她能理解他的苦衷,能选择不问不提, 能就和他一直过这种清苦的日子。   她明明已经做好要和这个人过一辈子的准备, 甚至那个避子药她也不打算再用,尽管觉得不合适却想着他年纪大了定然想要一个孩子, 想给他生一个, 哪怕日子再苦些也没有关系。   “沈临川……”她的声音忽然间就小了下来, 好似在嘲笑自己的自作多情,带着丝丝呜咽,“有些事情我不提及不代表我真的不知道,不代表我是个傻子!”   沈临川闭上眸子,他双手捂面, 将自己面上的痛苦与失态掩住, 手背之上青筋突现,十分可怖。   施玉儿不愿再看他, 独自一人回到房中, 二人今日才堪破一切的假像, 将所有的隔阂都抛向表面, 等着对方的一个说法, 他们在互相隐瞒,却又互相质问,都觉得对方好像才是十恶不赦,才是真正辜负了的人。   夜色深深,沈临川一整晚都没有进房,院子里静的听不见一丝响动,施玉儿在床上翻来覆去,心中好似有一根弦紧绷着,在即将断裂的边缘徘徊。   施玉儿是个倔脾气,可却从来没有在沈临川身上吃过亏,一直到次日清晨天蒙蒙亮时,她才堪堪生出些困意来,只是还没睡多久便又清醒,将屋门推开,见着了坐在院里的沈临川。   他一夜都未曾合眼,仿佛憔悴了许多,听见动静时才抬起眸来,露出满是血丝的双眼。   清晨的天空中洒着薄薄的一层春雨,润润的,沾湿眉梢,沈临川的衣裳半湿,发上尽是晶莹的露珠,他眉宇间的疲态让施玉儿的心不可抑制地一跳,涌上许多难言的愧疚亦或是不忍。   她微启了唇,与他对视片刻,想说的话却拗在嗓间,始终开不了口,二人之间涌起了一层浓厚的雾气,将他们隔开,分明近在咫尺,却看不透亦摸不清。   施玉儿的眼前也被遮盖,有一股无形的力在扯着她往回走,她靠不近,于是沉默着转身离开。   橱柜里的药已经消失不见,在看见那空了的角落时,她的心里也好似空落落了一大块,那落下的一块正在院中,用一双眼默默地注视着她。   施玉儿深吸了一口气,从水缸中舀水然后开始洗漱。   记得施叔祖今日要离开,施玉儿烙了许多的胡饼和葱油饼,两种口味的,想着老人在路上能吃的好些,不至于一直啃干巴巴的窝窝头。   她特意在锅里留了两块热着,收拾好心情后便提着篮子出门了,他们这儿离岭南该有多远,她没去过,也不知道,但是当她看见年迈的叔祖背着小小的包裹坐上拉牲口的牛车时,只觉得心中颇不是滋味。   本该颐养天年的老人却要背井离乡四处奔波,如何该叫人心中好受。   见那牛车要走,施玉儿忙跑了两步喊停,施叔祖见她来,虽欣慰,但仍旧口头斥责道:“你跑来做什么,正是做饭的时候,怎么把你夫君一人撇在家中了?”   施玉儿见他肩上的包裹里没装什么东西,膝上却抱着一个鼓鼓囊囊的粗布包,便知晓那就是他的干粮,只怕就是她猜的那些没什么油水的窝窝头和粗面馒头。   她将篮子往牛车上一放,忙说道:“孙女儿来送送您。”   施叔祖同驾牛车之人说了句话,然后便从车上下来,上下打量了一遭施玉儿,忽然之间沉声问道:“与他闹矛盾了?”   施玉儿一怔,默默点头,尽管她已经努力地掩饰着自己的情绪,但她面上的憔悴与愁绪大概是骗不了人的,于是只能答道:“没什么大事,您莫要忧心。”   “孩子,”施叔祖叹了口气,语重心长般说道:“你能来送叔祖,我很高兴,但是你现在快些回去,与你的夫婿将矛盾解开,日后叔祖不在,没人能给你撑腰了,你这样,叔祖就算是去了岭南,也不能安心。”   “叔祖,”施玉儿笑了笑,答道:“不过寻常小事罢了,他不会与我置气,您也是知道的,他性格宽厚,待孙女儿也好,顶多是我无理取闹罢了。”   见她神情不似作假,施叔祖才终于放下心来,他的心中始终有愧,若是自己走了,玉儿便是真的在此处没有了娘家人。   见他要说些什么,施玉儿连忙将话题扯开,不要徒增伤感,“叔祖,孙女儿给您烙了葱油饼和胡饼,您在路上吃些,能填肚子。”   “叔祖拖累你了,你本便日子不富裕,何苦给我做些耗油钱的东西,”施叔祖的眼中闪烁着泪花,二人经此一别,大抵往后便是再无相见之日,他的掌虚抚了一下施玉儿的发,怜爱道:“好孩子,你的心意叔祖领了。”   二人要说的话太多,但牛车的师傅却不再等人,催促一道过后,祖孙二人就此分别,见着牛车渐渐远去,老人的身影渐渐再也看不见,施玉儿终于忍不住坐在地上呜咽起来。   她的心中溢满了委屈与孤独,没有人能听她说,沈临川也不会再来宽慰她,说他们日后就是彼此的亲人,她此时感觉自己好像被抛弃了,被重重的抛在了原地,没有人再在乎她。   在施叔祖家已经锁起的门前,施玉儿望着这座老宅,想起从前一大家子人聚在一起的时候,那时候父亲母亲都还在,叔祖也还没有如今一般苍老,一家人其乐融融,何曾想到过如今家破人亡众人皆是天人两隔、四散他乡的结局。   那她呢?   施玉儿恍惚间出现了一丝的迷茫,她不知道自己该回哪里去,老宅会被族里收走,而她和沈临川的那个院子如今充满了欺瞒的假像。   身若飘萍无依的感觉又重新笼罩回了她的心头。   在不远处,一双眼一直注视着蹲在地上的人,一直等到她离去,才消失不见。   施玉儿回来时,眼眶红肿,她捧了把清水洗脸,没有用饭的胃口,哪怕一日粒米未进亦是没有任何感觉,她仿佛麻木了一般一个人坐在院子里绣帕子,等到天黑后洗漱了便自己回到屋内睡觉。   沈临川始终坐在最角落的地方,一直到她进屋后才沉默着洗漱,躺在她的身侧。   二人没有分被而眠,只是再近的距离也抵消不了此时的鸿沟,整个院子陷入了一整日的死寂,整整一日都没有停下来过,没有一丝鲜活再注入,他们似乎都不约而同患上了失语症,要将自己闷到死。   沈临川侧过身来,透过微薄的月光能看见她瘦弱的肩头微微蜷缩着,一只手抓着被角,眉间轻蹙,好似有化不开的浓愁。   他轻轻贴近,将她冰凉的身子拥进怀中,指尖轻触了一下她红肿的眼眶,好似叹息了一声,转瞬又了无踪迹。   他的心中又何尝不是万般纠结与悔恨,他担心说的越多,反而会加深二人之间的误会,一时间不知晓该去怎么解释才好,从避子药的事情开始,再到他的身份。   “傻玉儿。”   他的唇轻贴了一下怀中人的腮,心疼她的际遇,也怨她不知将孩子的事情告知他,若他知晓,定不会如之前般总是将孩子提在嘴边,让她陷入两难之境,最后只能做出一个损害自己身子的方法来求得他与自己暂时的心安。   沈临川的确是想要一个孩子,他承认,自己羡慕旁人,但是同时,他却是希望有孩子以后施玉儿能对他更亲近一些,他能有一个自己这段时日以来几乎日思夜想的小家。   他自私么?   沈临川这样问自己,无数次他觉得自己自私透了,瞒了她一件又一件事情,但是在另一个无数次里,他却能为自己的这些行为找到一个无比合适的理由。   他寻着摸到施玉儿掌,柔柔地与她十指相扣,然后缓缓闭上双眼,贴着她的颈入眠。   次日清晨,大抵是昨日哭累了的缘故,施玉儿一觉醒来脑海里依旧有未完全消散的困,她眯了眯眸,下意识与身后的胸膛紧贴,却在片刻后反应过来自己此刻是被拥在怀中的。   她轻动了一下被握住的掌,鼻尖又是一酸,感受着自己背脊之后滚烫的心跳,且就当做是沈临川的示好,心中怨他,却又觉得好受了许多,决心待会儿寻个台阶也就下来,不再与他置气。   无论如何日子还是要过下去的,就算沈临川有再多的秘密也好,她就当做自己从来没有知道过就好了,或许等到时机成熟的时候,他就会告诉自己。   再说了,就算是对最亲近的人,谁也都会有两个秘密,她何故如此与他闹气。   身后人睡得很熟,没有察觉到怀中人已经醒了,有呼吸在她颈后轻轻浮动,施玉儿想起来沈临川似乎两天一夜都未曾合眼,于是也不再动,怕将他闹醒,又贴着他的臂弯盛着满满的心安睡熟。   二人是被一阵敲门声吵醒的,沈临川先醒,他穿衣下床时施玉儿悄悄转身,在他侧首时又连忙闭上眼,一直到他去开门,才慢悠悠起身。   与她初醒时黯淡的天色不同,此时已经天光大亮,刺眼的阳光从窗子里射进来,她揉了揉仍旧有些酸胀的眼,穿好衣裳便出去洗漱。   来人是王碾,他正站在院子里等沈临川,施玉儿出来时看了他一眼,见他点头向自己问好,便也回了一个笑。   她对二人的关系始终留有猜测,总之他们之间的关系绝不像表面那般简单,沈临川绝不是王碾的门客,否则王碾也没了必要为了昔日那一丁点儿情分而做如此多的事情,除了逢年过节便遣人送礼之外,遇见他们家的事情更是急的不顾颜面,看的重要。   施玉儿垂下眸子,洗漱完毕后便开始生火做早饭。   沈临川与王碾应当是有话要说的,她在厨房内见二人低声交谈着,也没有想要去听的心思,等到锅里的粥煮好后便自顾坐在厨房里吃了起来。   白粥淡寡无味,她吃了一碗后便抱着蛋黄坐在凳子上发呆,望着小猫儿脸颊上卷翘的胡须出神。   小猫儿伸出粉嫩的舌舔了一下自己的爪子,然后在她的怀里翻了个身,露出自己软乎乎的肚皮来。   施玉儿心头的阴霾扫下了一些,她轻笑了一声,替小猫儿挠着肚皮,不一会儿便有‘呼噜呼噜’的声音传出。   王碾交代完济州这边的事情之后便往厨房望了一眼,又看了眼自己眼前人的神色,低声问道:“大人,您和施姑娘闹矛盾了?”   “嗯,”沈临川听他说完,也往厨房看了一眼,恰好见到她抱着蛋黄背对着自己发呆的样子,心中涌上疼惜,垂下眸子淡声答道:“她知晓我骗了她。”   “这……那施姑娘知晓您的身份了么?”   王碾不敢多问些什么,此时却是想着京中诸事乱而杂,他能替大人分担一些也好,总不至于叫家事也让大人烦忧1.   “不知,”沈临川的眉间划过一丝烦躁,刹那后又消失不见,“她只猜出一些,但到底是我对不住她,于是剩下的话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才好,可眼下却好似没了转圜的余地一般,不知该怎么说。”   王碾毕竟是过来人,听了后便迅速将两人之间的问题源头指了出来,一拍掌道:“所以现在主要的问题不过就是施姑娘觉得您骗了她,可您却不知怎么解释嘛,这个倒是好解决。”   “如何解决?”   “巧诈不如拙诚,您干脆坦白,你们到底是夫妻,施姑娘总不会一直置气。”   沈临川点了点头,一时间竟然深觉有理,又问道:“那之后我该怎么让她同我回京,若她不愿去怎么办?”   “嘿,”这个可就问到点子上了,王碾对于这种事情向来很有发言权,这不就和他夫人赌气回娘家不愿同他回家一般么,他直接说道:“您到时候使使苦肉计,舍得花些银子带她去买东西,您看,苦肉计让她心一软,东西买了之后再一开心,那就什么事情都好说了。”   事已至此,他自然不能放过立功的机会,继续道:“之后我再让我夫人来劝上一劝,她们都是女子,想来也能说更多心里话,您看怎么样?”   沈临川此时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他的确是没有任何的计谋来对付施玉儿这个小女子,他觉得自己仿佛被狠狠拿捏了一般,只能束手就擒。   “那便依你说的办吧。”他顿了一下,问道:“那我现在就去坦白?”   “不不不,”王碾拿自己成亲八载的经验告诉他,“先领去买些衣裳首饰。”   沈临川默默点头,然后目光转向他,“带银子了么?”   王碾:“……?”   好不容易等到院中二人说完话,施玉儿刚准备出门,便被沈临川拦住,见他挡在前方没有丝毫想要退让的意思,只能瞪了他一眼,颇有些别扭地问道:“干什么?”   “我带你去买衣裳首饰,”沈临川想了想,按照王碾说的话抿出一个笑来,“走吧。”   可施玉儿却是直接绕过他,冷哼道:“没银子,不去。”   “有银子,”沈临川忙拉住她的手,将方才从王碾那儿拿的五十两银票拿出,递到她的手中,诚恳道:“去买。”   这五十两银票皱皱巴巴,一看便是主人辛辛苦苦挣来的,施玉儿一看,顿时怒上心头,将银票仔仔细细看了两遭,问道:“你背着我藏银子?”   沈临川:“没……”   半响之后,见情况不对,他只能坦白交代,“找王碾要的。”   顿了一下,他又补充道:“放心,不用还。”   “不用还?”施玉儿面色犹豫了一瞬,忽然间忆起来沈临川的身份,于是支吾了一下,将银票收起,“那好吧,那你日后记得多谢他,银子我就不用了,攒着……攒着以后有孩子再用吧,应该也不会太久了。”   她的话落,脸颊便红了起来,她已经给了台阶,只等着沈临川下来了。   反应过来她话中的意思,沈临川的面上立刻涌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喜色,知晓她此时已经不再生气,于是将她的手牵起,柔声道:“去买衣裳吧,回来我有话要与你说。”   “什么话还非得花了银子才能说。”二人重归于好,施玉儿却有些害羞起来,二人一同往街上走,她的心中却打鼓似的期待着。   她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有添置新衣,也不知道沈临川要和她说的究竟是什么话,总之她觉得脑中晕乎乎的,脸上泛着红晕。   二人来到成衣铺子前,她望了一眼沈临川,见他点头,才忍不住弯了眸子进去挑选。   见此情景,沈临川心中觉得甚为满意,不禁对王碾的法子表示赞同,若是早知道这样便能叫施玉儿开心,那二人之间何苦还要闹那么一次。   施玉儿一进成衣店,老板娘的眼睛便开始泛光,度着二人气度,便知来客了,一个劲儿的介绍当下最时兴的款式,而施玉儿也是毫不客气,不过片刻便买了四五条衣裙。   等到她意识到自己买的太多了时,又不禁转头去看沈临川,见他始终神色淡淡,没有一丝不满,才松下一口气来。   成衣虽说贵些,但只是相较于布料而言,一条裙子也不过二两银子,施玉儿买了五条便觉得够了,不再多买,乖巧又给沈临川拿了两件长袍。   她以前在家时便没过过什么苦日子,这一年多的苦她觉得自己都快受够了,好不容易有这么一个机会,便买到自己心情好了才收手,她觉得自己买的已经够多,却不料沈临川蹙了下眉头,问道:“只买五条么?”   他在京中也是知晓自家姊妹或姑嫂之间的用度,每季成衣十六套,这是府里添置的,还不算自己各院私下添的一些,故而他觉得施玉儿大可多买些,就算到了京中也一样,他偌大的相府,娇养一个小小女子还是可以的。   “不买了,”施玉儿面颊粉红,圈着他的手臂乖巧摇头,“买的够多了,剩下的银子攒起来。”   济州这个地方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今天的花销已经够多,够他们二人富足的过一年了,施玉儿也不贪心,觉得够了便好了,不求更多的。   五十两银子还剩下三十五两,施玉儿又买了菜和一些家里要用的东西,二人便牵着手一同回家。   她挑的衣裳大多颜色鲜艳,沈临川也觉得满意觉得她就该穿些鲜活些的颜色,一到家便央着她换上一条桃红色的裙子穿给自己看看。   施玉儿嗔了他一眼,此时心情也好,于是也允了他这个请求,回屋将裙子换上,然后将那瓶唇脂寻出在唇上点了些,见镜中女子娇俏艳丽不可方物,才有些害羞的将镜子转了一个方向,对着外面喊道:“换好了,你进来。”   她躲在门后,等着沈临川推门进来时便蹦出来抱住他的腰,躲到他的怀里只露出一双亮亮的眼来瞧他。   “让我看看,”沈临川轻笑一声将她拥住,又摸了摸她的额,顺手将屋门关上,捧起她的面颊仔细看了看,眸光逐渐幽深,“嗯,好看。”   两天没和施玉儿亲近了,还坐了一夜的冷板凳。   沈临川回想了一下院门是关紧的之后便将怀中人抱上了床,指在她衣带处游移,却还正经道:“让我看看你的衣裳怎么样。”   “真的看衣裳么?”施玉儿稍稍支起身子来,却被他脱去了鞋袜,玉足不自觉蜷起,身子往里缩了缩,轻推了他一下,笑道:“看衣裳那你脱我鞋袜做什么?”   沈临川的掌顺着足腕缓缓往上,他捏住那细白的小腿在上轻轻揉捏着,答道:“给你揉揉腿。”   施玉儿看穿他的心思,眼见他手掌愈发滚烫,自己的腿在他手中仿佛玩物一般,于是上前攀住他的颈,娇声问道:“我穿这件衣裳好不好看?你喜欢吗?”   她的声音甜甜的,如糖一般却不腻人,桃色娇艳,衬得美人愈发肤如凝脂,动人不已。   “好看,我很喜欢,”沈临川这话答的真心,顺势将她压倒在被间,见她梨涡轻漩,忍不住亲了两下,又去含她的唇,低声说道:“不穿更好看。”   此话入耳,施玉儿忙捂住耳朵不听,想起来马上就要到吃晚饭的时候了,此事再晚一些等到晚饭后再来也不打紧,于是将他的手按住,笑道:“不行,你不是还有话要对我说么?先说给我听听。”   可沈临川此时全部的注意力都被她红艳艳的唇吸引住,哪有什么心思去讲别的,又吮了两下,觉得还没亲够般,哑声道:“再亲一会儿就告诉你。”   二人在屋内纠缠,分明说着亲一会儿就好,可渐渐地,施玉儿白嫩的肩头便从衣裳里滑了出来,沈临川的唇印上去有些痒还有些热。   见他动情,施玉儿又推他,细细喘着气说道:“马上就天黑了,你再忍忍,先将那事儿告诉我,省的晚上再说,我可等着呢。”   作者有话说:   沈临川:老婆真可爱老婆真好哄老婆漂亮老婆香香!   王碾:只有我一个人受伤的世界诞生了是吗TT   长嘴的感觉真好,俩人小夫妻还在蜜月期,吵啥架,床头吵架床尾和,咳咳,评论随机红包   明天早上九点~ 第五十六章   沈临川在怀中人的身上重重的亲了几下, 才厮磨着她的颈间说道:“你先说你想问什么,我来回答你。”   施玉儿被他亲的集中不了精神,见他要来解自己的肚兜, 于是将衣裳一拢,稍稍挪开了些, 平复了身子的细颤后问道:“你先说你的眼睛是不是已经完全好了。”   “是, ”沈临川能将她的媚态尽数收入眼中,他的掌从她的衣襟中探了进去, 哑声道:“对,我身体里的毒已经被完全清了出来, 眼睛完全恢复了。”   “唔, ”施玉儿被他捻了一下,不自觉轻哼了一声, 霎时间身子便软了下来, 左右扭动着想将他作乱的手挤出去, 软声哀求道:“马上就天黑了,别这样。”   沈临川将她的腰扶住,将手拿出,转而将她的衣领扯开俯首而上,答道:“好, 不揉了。”   这下情况反而更加糟糕, 施玉儿扯着他的黑发,浅浅的嘤咛自鼻尖哼出, 面上如罂粟一般娇艳欲滴, 身上的肌肤都透着粉。   “那、那你和王碾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   “我们算是同僚, ”沈临川微支起身子来, 舌尖在唇边轻撩了一下, 似乎意犹未尽,欲再俯首而上时却被拦住,只能答道:“他算是为我效力。”   香甜的味道始终在他鼻尖萦绕着,不知是不是他的臆想,竟然觉得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奶香,引得他还想再吃一些。   “别弄了,”施玉儿想打他,却被握住手,只能继续问道:“什么同僚,你难道还有瞒着我的身份,我猜想过,莫非你做的是比知府还大的官?”   “猜对了,”沈临川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尖,转而顺道将她的发髻散开,“我比他的官要大,你日后便再也不用担忧花销了。”   “官大?”施玉儿皱了下鼻,伏到他的怀中去,柔声问道:“那是什么官,为何你现在不做官了?”   她脑中的想法沈临川有些猜不透,他抚着掌下嫩豆腐似的美人,心猿意马答道:“在做,只不过有事耽搁,离开了一段时间。”   与自己共枕许久的枕边人竟然是一位高官,施玉儿的头脑霎时间清醒,有些小心地揪着他的衣襟,问道:“那你为何不与我说,我还以为你就是一个很普通的教书先生,高官又是多高的官,比知府还大的是什么官?”   “或许我是丞相,”沈临川未察觉到她的忐忑,将她颈后的发拂开,在她的后颈细细亲吻着,“与你说过,但你不信。”   话已至此,施玉儿哪怕再不信也得信几分,但是丞相这两个字对她来说还是很遥远,爹爹说丞相是最厉害的官,那沈临川……   她的眸子落到沈临川的面颊上,再细细思考起二人相处这段时间他的种种行为,一时间心中生起一丝惊惶,小声问道:“你真的是丞相?”   “真的。”   话落,施玉儿猛地将他推开,就如一只受惊的小鹿一般缩到床角慌乱地拉着自己的衣裳,她的眸里满是胆怯,此刻就连话都说不大利索,从床尾爬下便跑去了厨房,“我、我去做饭。”   她一边走一边将自己的裙子穿好,正屋门打开时才堪堪将肩头拉起,独留沈临川一人在原地满面不解。   他按照王勉说的先是哄施玉儿高兴,再主动坦白,似乎并未做错哪个步骤,他有些失落地握了握掌,只当她是一时间接受不了罢了,又看了眼天色,起身去厨房。   施玉儿正在厨房做饭,她似乎很慌乱,好几次想掀开锅盖都没能掀开。   沈临川从身后抱住她的腰肢,轻轻抵了她一下,又亲她的颈脖,哑声道:“快些吃饭,我快要忍不住了。”   施玉儿紧咬着下唇,闻言动作顿了一下,微微抬眸,答道:“那……那不吃了吧。”   她的声音里带着细颤,沈临川没做他想,只以为她也是同自己一般有些难耐,于是将人打横抱起就抱回了房里。   施玉儿这次难得的没有哭也没有求他停下来,而是一直死死咬着唇,甚至不敢拿臂去拥他。   待到事情结束,沈临川将她抱在怀中厮磨着,语气中透露出餍足与慵懒来,“乖玉儿,今天怎么这么听话?”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施玉儿记不清沈临川究竟来了多少次,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的骨头好似散架了一般,就连眼皮都要掀不开,她枕在沈临川的臂上却觉得难受,微微往下移了些到枕上才敢完全放松下来。   听不到回答,沈临川又将她拥紧了一些,去亲她的脸颊,柔声问道:“怎么了,累着了么?我去打水给你洗洗,你再歇会儿出来吃饭就行。”   “不用,”施玉儿忙拉住他,自己支着身子起来找衣裳,“我不累,我自己能行。”   她的腰肢细的好像一折便要断了一般,沈临川微不可查地轻蹙了一下眉,将她按在床上,然后起身下床,“你躺着,我去烧水。”   施玉儿默默缩回被子里,不敢再多说些什么,低低地‘嗯’了一声之后便不再言语,一直看见沈临川的背影消失,她一直紧绷着的身子才如弓般骤然松下。   她的心底有些害怕,她现在大概已经可以确定了,沈临川的身份是真的,只要一想到他是如此位高权重的一个人,她就觉得哪哪儿都害怕,心里的担忧好似要溢出来一般。   她的身子蜷缩着,突然之间对二人未来的期待全都消失的一干二净,若沈临川只是一个普通的官员她好歹还能接受,可是丞相……与自己共枕的人居然是那位据说万人之上的沈相。   施玉儿有些烦躁地皱了皱眉,身上还一阵阵酸痛的厉害,她不知道二人之后会是怎样,沈临川定然不会永远和她待在这个小院子里。   对于未来的事情她越琢磨越迷茫,最后索性不再想,只是心中却觉得难受,哪怕累极也没有一丝困意。   沈临川打水进来时先将屋里的蜡点燃,见着被里纤细的人影,轻笑了一下,隔着被子去拥她,想去触她的面颊却触到一手润意。   他收回手来,将被子掀开,便见到施玉儿死死地拉着被子的一角满面泪痕,眸里溢满水光。   “哭什么?”沈临川将人温柔地抱到自己怀里来,以为她是累着了,轻抚着她的黑发柔声道:“先将身子洗了,吃点饭再睡好不好?”   施玉儿摇了摇头,两条凝脂般的皓腕伸出,小心翼翼搂住他的颈脖,问道:“你还要我吗?”   她的问题让沈临川一怔,见她眼里的胆怯,忽然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什么问题,于是沉声答道:“要你,我们说好要成亲的。”   他将怀中人面上的泪痕轻柔擦拭,“傻玉儿,我怎么会不要你呢。”   他面上的温柔做不得假,施玉儿的心宽了半分,却还是嘟囔着道:“可我不想做妾,你既然是丞相,娶我这个孤女么?”   “我说过若是我要娶你,便是明媒正娶,”沈临川知晓了她的担忧,将许久以前便说过的,但施玉儿并不信的话又重复了一遍,“玉儿,是三媒六聘的成亲。”   “三媒六聘……”施玉儿的泪止住,抬眼看了他一眼,咬了咬唇,又问道:“那我们是不是要离开这里?”   打来的水有些冷了,沈临川将她松开,然后将水端来准备替她擦洗,一边答道:“对,等过两日济州这边的事情安置妥当了我们就走,去京城。”   施玉儿没去过京城,她顺从地将被子松开,露出白瓷般的肌肤来,“我没去过京城,你是在那儿长大的吗?”   她的身上还有沈临川作乱留下的痕迹,新旧深浅叠加,却反而像是勾勒出一副动人的画卷来,沈临川用布巾仔细轻柔地擦拭着,答道:“不,我在太原长大。”   许是他的目光太过专注,施玉儿下意识地要去遮,却被捉住手腕,只能望着他的发顶熟透了一张脸   “太、太原,”她一紧张就容易结巴,此时也是,且由于身子没有清理的缘故,腿间一阵滑腻涌出,于是声音更低了些,“离济州好远。”   沈临川托住她的腰肢,见她羞到要躲起来,于是将布巾交给她,又摸了摸她的脸颊道:“我去给你热饭,你自己擦吧。”   “哦……好。”   确认他离开后,施玉儿小心翼翼掀开被子下地,见着自己腿上的情景时心底默默叹了口气,开始擦洗起来。   虽说方才得到了沈临川的保证,但她的心中却始终留有顾虑,她在二叔府上时且见叔母为林子耀区区一个举人选亲都如此煞费苦心,想要攀上高枝,稍微低一些都觉得辱没门楣,那她和沈临川之间的差距更是云泥之别,是她不知道跃了多高才攀上,还是该说是沈临川从云端掉落,落到她这块泥里。   且沈临川也是有家人的,届时就算沈临川愿意娶她,那他的家人呢,自己就算真的进了相府的门,又真的能日子好过吗?   京中美人如云,施玉儿可不觉得自己会有多么出彩,她也没什么信心沈临川以后都不会对她厌烦,不会纳妾,或者说让她做下堂妇。   不同于方才脑中一团浆糊,她此时心中渐渐明了起来,方被宽慰了一些的心又开始不安。   施玉儿将屋门打开散一散屋内甜腻的气味,见到沈临川正在替她盛饭,心中又是百感交集,于是揣着满肚子的心事去了厨房。   只是她不知道自己的心事全都被写在了脸上。   作者有话说:   突然发现老公竟然是高官怎么办   玉儿其实心里还是蛮复杂的,她肯定害怕又担忧,二人之间仿佛徒增了许多陌生出来,预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加更吗?(星星眼)   明天早上九点~ 第五十七章   夜幕已经完全落下, 点点星子缀在其上,有柔风轻起,似有春雨来。   前些日子施玉儿买来的一盆栀子花已经开始吐出花苞, 绿油油的大叶里裹着洁白的花瓣,小小的, 不大, 但是偶尔能袖间丝丝的清香,在过几日等到花瓣完全展开之时, 整个院里都会弥漫着馥郁的香气。   在夜间,不知是不是错觉, 施玉儿总感觉鼻尖有股若有若无的香味, 好似栀子,又似迎春。   沈临川的眸子一直落在她的身上, 见她小口小口地喝着汤, 便也拿起碗将碗中的汤一饮而尽, 他的眸子黑漆漆的,其中夹杂着点点寒星,比天幕间的星子还要闪烁。   施玉儿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她的眸子微微垂下,落到桌面老旧的裂缝之上, 桌子已经很旧, 尽管她每日都仔细地擦拭着,却仍旧感觉布满油污, 连带着她下意识地蹙了蹙眉, 将目光移开。   她的眸子又落到盛菜的碗碟之上, 总之四处游移, 就是不抬头, 不与沈临川视线交汇。   沈临川将她的动作都收入眼中,他坐在背光的地方,身上朦朦胧胧着一层淡薄的光晕,随着身旁人的动作而眸中迸出丝丝情意来。   “菜不合口味么?”他轻启唇,夹了一筷子菜给她,“多吃些,太瘦了。”   “嗯……”施玉儿抬眼轻瞅了他一下,又迅速低下头,只觉得有些别扭,有些话想问,却始终问不出口,最后慢吞吞用完饭便回房了。   正屋并不大,故而两根蜡烛就能将屋子照的很亮,沈临川进屋时只有桌上燃着一根蜡烛,屋内光线有些昏暗,他看见坐在床上的纤细身影,臻首微垂,似乎在思考些什么。   他将外衫脱下,掀被将她拥入怀中,见她眉间微拧,不由得轻声问道:“在想什么?”   他的声音好似寒冰乍破般凛冽,施玉儿不由得身子一颤,忽然间发现沈临川真的很好,总之比她从前认为的都要好很多。   从前与现在似乎不同,尽管陪在她身边的还是这么一个人,但不同就是不同了,大抵是她对沈临川了解的更多了一些,在更多外物的加持下,才会觉得他与之前不一样。   施玉儿轻轻靠上他的肩,微侧首,见他正望着自己,浓睫轻垂,却掩不住其中的无限情意。   “我总觉得不安心,”想了想,她如实说道:“我没去过京城,也没去过太原,也不是什么高门贵族的女儿,更是不懂什么诗书策论,若是论门当户对,你是不能娶我的,无论是在旁人眼中,甚至是我自己来看,我都是高攀你了。”   “但我害怕的并不是这种高攀,”她望了望自己细白的指尖,不由得拉紧他腰间的衣裳,轻声道:“我害怕若自己随你回京,京中那么多官家、世家的小姐,她们都比我要好,你对我腻了,便不会再说喜欢我,更不会再想看见我。”   沈临川并不说话,而是在此时选择了去做一个倾听者,听她说完这些心中的忧虑,并不怪她多心,而是默默在心中设身处地思考着她的所思所想。   “沈临川,”施玉儿抿了抿唇,问道:“你还有其它女人吗?或者说你纳过妾,收过通房,甚至娶过妻,你老实告诉我,不要骗我,是现在有,还是以前,还是说有人一直都在京中陪着你。”   她知晓一般的大户人家公子到了一定年龄家中都会张罗娶亲的事情,就算不娶妻,也会有丫环来教习人事。   “没有,”沈临川回答的很肯定,还不忘在她的腰上轻抚了一把,“只有你一个。”   “当真么?”施玉儿不大信,又问了一遍,眸里满是倔强还有忐忑与期盼。   “当真,”沈临川沉吟了一下,继续说道:“的确是没碰过女人,你是头一个,也会是最后一个,别的女人大抵也没你有趣了。”   有趣两个字好像是夸玩物一般,施玉儿心里头有些生气,轻瞪了他一眼,继续别别扭扭说道:“我才不知道你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谁知道你是不是骗我……”   她说着又是红眼,轻哼了一声,转过头去,“算了,若你是将我当做玩物我也认了,你是什么身份,我又是什么身份,本就是一个阴差阳错,倒不如我们散了去,你走时只当大发慈悲多留些银两给我,不要耽误我再嫁人。”   因为是闹着小脾气说着这番话,她的两只手不停地绞着被子,好似要将被子给绞出一个洞来才肯罢休。   沈临川见着她因为生气而微微鼓起的侧脸,不禁轻笑了一下,俯身在她温软的脸颊上亲了亲,笑道:“好,你再陪我几日,我给你五千两银子当嫁妆,也够你再去嫁一个好人家了。”   施玉儿心中一惊,原本含在眼眶里的泪便如断线一般地下来,一瘪嘴便自己钻到被里哭了起来,背着他哭的抽抽噎噎,肩头不停地细颤着。   沈临川将她的身子掰正,揪了揪她的脸颊,见她哭的可怜,又忍不住轻笑,“吓你的,若是你再说什么改嫁的话,我便将你敲晕了锁起来。”   施玉儿的眼眶上泛着红,眸里满是晶莹,是真的被吓到了,此时她躲到沈临川的怀里,哼了一会儿,小声哽咽道:“真的只给五千两吗?”   她一双眼可怜巴巴地瞅着沈临川,一时间令人嘀笑皆非,沈临川轻点了点她的额,无奈道:“你呀,我真是拿你没办法。”   “五千两的确有些少了,”沈临川拥住她躺下,在她的唇上又亲了几下,想了想,说道:“毕竟咱们夫妻一场,我会亲自为你挑选一位夫婿,届时再给你嫁妆为你撑腰,如何?”   他的眸中泛着一种幽幽的光,盯着那张殷红的小嘴,看能她答出什么话来,却不料施玉儿仿佛真的思考起来了一般,竟然还点头,问道:“多少嫁妆?”   沈临川的眼神陡然危险起来,他将怀中人的腰肢一掐,哑声问道:“你想要多少?”   施玉儿说不出一个具体数来,其实她认真想了想,若是沈临川真的能帮她找个好人家还给她撑腰的话,或许比到相府要好一些。   “嫁妆倒是无所谓,”她抿唇一笑,缩进他的怀里,有些顽皮地眨了眨眼,“你给我撑腰就好。”   这句话里有着几分真心被沈临川听了出来,他的心中一堵,戳了戳施玉儿的脊梁骨,沉声道:“谁还比我好?你是我碰过的人,谁还敢要你?”   “你既然是丞相,自然本领通天,”施玉儿可不受他唬,在他的颈间轻蹭了蹭,撒娇道:“有些事就算瞒一瞒也是不打紧的对不对?”   沈临川怒极反笑,将她的下颚捏住,往她的唇上狠啄了几下,又捧着她的面颊仔细看了看,沉默片刻,忽然道:“我从前怎么没看出你是这么一个没心肝的人。”   言罢,他的掌移到施玉儿的心口上狠揉了一把,又俯下身去听,眉间始终拧着,面上布满阴霾。   察觉到他似乎恼怒,施玉儿琢磨了一下他那句话,嘟囔道:“分明是你先说给我五千两嫁妆让我再去寻一个好人家的。”   “我听清了,”闻言,沈临川心中又舒坦了许多,将她紧搂在怀里,好似威胁,“若你再敢说这种话,我就把你锁起来,只能做我一人的妻,君子一言九鼎。”   靠在他的怀中,施玉儿细细琢磨了一下这句话,忍不住侧身背对着他,手揪着被角,过了半响,忍不住问道:“你父母难道会愿意你娶我?再说了,那些高门大户中不都勾心斗角,听说比河里的水都还深,万一我淹死了怎么办?”   听见这句话,沈临川轻笑了一声,声音在施玉儿的颈后响起,惹得她面上一红,身子扭了扭,非要得出一个答案来,“你就说对不对,要是真的这样可如何是好?难道你还能一辈子护着我吗?”   “嗯,我护着你,”沈临川轻咬着她的颈,嗅着她身上香香甜甜的味道,又去寻她的唇,含糊道:“你跟我回太原,我们成亲。”   “我父母会喜欢你的,”沈临川的话很笃定,他的眸里藏着笑,“他们或许觉得我能够娶亲便已经不容易,等成亲之后,你再给我生四个孩子,届时全相府都要听你的,你说一不二。”   “嗯……”施玉儿原本有些迷糊,被他这一句话又瞬间惊醒,结结巴巴问道:“四、四个?你有几个弟妹?”   “我只有一个胞弟,”沈临川叹息一声,掌又抚了抚她平坦的小腹,似乎有些不满,“相府养几个孩子还是养得起的,你往后莫要再用避子药,此药伤身,可知晓?”   “知道了,”施玉儿哼笑了一声,臂支着头侧躺着看他,乌黑的发垂在身前,衣襟微微松开透出里边白瓷般滑嫩的肌肤来,她伸出葱指点了下沈临川的唇,笑道:“你怎么这么贪心?反正我是生不了这么多,你要是愿意,让旁人来生也行,总之我向来大方。”   她的大方向来只对于沈临川,比如将沈临川拱手让人这件事,她的确是称得上有肚量。   “我想要两个儿子两个女儿,”沈临川将她的黑发绕在指间,闻言轻扯了一下,心中怨她没有良心,见她吃痛,掌从她的肩游移到腰肢处,“你现在不答应,以后总会答应的。”   他说着将施玉儿的腰往前一带,便将她搂到了怀里来,贴着她的耳问道:“方才不是还担忧我是否纳妾,说不愿嫁给我,想让我为你另择夫婿,还怎么给我生孩子?”   “莫非……你是想嫁到旁人府上,继续给我生孩子?”沈临川惩罚性地咬了一下她的耳垂,不赞同般说道:“玉儿,你这个想法不好,缺德。”   施玉儿被他说的话惊了一惊,连忙去捂他的嘴,“不许说、不许说!”   沈临川眨了一下眸子,纤长的睫便扫到她的掌上,他将施玉儿的掌往下移了一些,“捂到鼻子了,嘴在这儿。”   话落,他在施玉儿的掌间轻咬了一下,顺势将她压在身下,一双眸子熠熠生辉地盯着她。   施玉儿被看的有些羞涩,不敢与他对视,将掌拿下便捂住自己的脸颊,一颗心扑通乱跳着,虽说的确二人已经有过最亲密的行为,但她与沈临川相处时仍旧会脸红。   不怨旁的,就怨他生的太好了。   只是她却殊不知沈临川此时望着她,亦是觉得心中仿佛填满了一般。   “再两日我们便启程离开,”沈临川将她遮眼的手掌拿开,说出自己的想法来,“我们先回京城,请礼部为我们挑一个好日子,再回太原成亲,我的父母亲人都在太原,你去你去见一见他们。”   “若是他们不喜欢我怎么办,”施玉儿微微沉默了一下,一双眸子柔柔望向他,诉说自己的忧愁,“我与你说过的,我不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小姐,那些条条框框更是不懂,若你父母见到我,只会觉得失望。”   “喜欢与不喜欢,总得见了才知道,”沈临川亲了亲她香软的腮,将她微微蹙起的眉间抚平,“再说了,我们成亲之后住在京城相府,我父母亲族都在太原,顶多逢年过节的时候见一见,其余时候大多只有我们二人,你也可以过清闲的日子,无需为他们而觉得烦恼。”   “你一直都在京城么?”施玉儿心中稍安,顺从地靠近他的怀里,揽上他的腰,闷声问道:“为何你要与父母分开,难道你不愿与父母在一处吗,倒是我,如今听你一说,又开始思念我的爹爹与娘亲,从前我还在闺中之时,我娘亲就时常念叨想我就在济州寻个好人家,也好时常回去看望她和爹爹。”   说话间,她的眼角有些湿润,心中羡艳沈临川,声音里开始带上鼻音,“你看,我还是个孤女,我父母只有我一个女儿,我都不知道自己是下了多大的决心才会愿意和你去京城。”   “沈临川,我是真的全心信任你的,若是到京城后你不要我了,那我就真的活不下去了,”她将泪全擦在身前人的胸前,哽咽道:“我这辈子没做过这么有勇气的事情,第一件是与你无媒苟合,搬出二叔家来陪你过苦日子,第二件大抵便是同你去京城,我将自己全都寄托给了你……”   她不知道自己这样做究竟是不是对的,将自己的全部都托付给一个人的感觉并不算好看,只是她也魔怔了,沈临川说会对她好,她信。   沈临川的指尖将她眼角的泪痕抹去,听她一席话后心中酸胀,他将怀中人又拥紧了几分,好像要以此告诉她自己的决心。   “沈家不纳妾,进了沈家的族谱便是我唯一的妻子,”沈临川轻声叹息,决心不日便修书一封到太原与京城,好让母亲他们提前做好准备,“乖玉儿,放心吧,且宽心将自己交给我,我不会叫你失望的。”   二人相拥着,说了半宿的话,施玉儿一直到了寅时才终于迷迷糊糊睡去。   次日清晨,由于已经准备好要回京了的缘故,沈临川卯时便起去了王府,与王碾商量好济州剩下的事情后才在酒楼提了饭菜回家。   他进入小巷时,蛋黄刚好从墙上跳下来,随后翘着尾巴一路跟在他的身后回到院子。   沈临川见着这只小猫,亲自打开院门让猫儿先进,再自己进去。   方进院子,便见到正屋的门半掩着,里边隐约传来女子的啜泣声,沈临川心中一紧,快步上前去,见到施玉儿正伏在梳妆桌上啜泣不已。   作者有话说:   沈临川:老婆哭了,心疼   玉儿其实对济州这个地方的心情很复杂,这里是她出生、成长的地方,但是同时这个地方也见证了她太多苦难   但是没事,俩人都不是那种闷葫芦性格(女鹅不是),有话或者有什么忧虑的地方说开就好啦~   今天是加更哦   明天上午九点~ 第五十八章   施玉儿做了一个梦, 许是前夜忧思太甚了的缘故,她梦见了故去的爹娘大骂她不孝,不留在济州给他们供奉香火。   爹娘面上的怒气与神情让她都要忘了自己是在做梦, 可是无论她怎么解释他们都不听,最后娘拉着她的手哭个不停, 说舍不得她要去那么远的地方。   爹爹在梦里怒斥她不知检点, 甚至要抛弃故土与人远走他乡,种种罪名一一陈列, 施玉儿被压垮,被吓醒, 可她醒后陪伴她的只有沉甸甸的床帐和空荡荡的身侧。   沈临川不在, 施玉儿如此的彷徨与无助,她含着泪起身, 只能自己默默承受一切, 哪怕梦醒, 也没有理由去反驳父母。   她此时觉得自己罪大恶极。   菱形窗的窗格里透出点点斑驳地的光洒在她的肩上,细细地颤着,乌发下美人娇柔的面庞上带着点点珠泪,眼角泛红,光是看着便令人心碎, 生出千个万个不忍来。   沈临川温热的掌贴上她的肩, 用帕子替她擦着面颊上的泪,施玉儿见他来, 转身便扑进他的怀里, 仿佛寻到了唯一的救赎一般紧紧搂着他的腰, 泣不成声。   沈临川轻拍着她的后背, 见她如此脆弱可怜的模样心中满是痛惜, 一下又一下抚着她颤抖不止的脊背,柔声哄着。   过了一会儿,他只感觉到自己胸前都要被施玉儿的泪浸湿,于是轻抬起她的娇靥将温软腮上的珠泪擦拭,温声问道:“哭甚么?”   “沈临川……”施玉儿眨了下眸,被泪洗过的清澈瞳孔中满是眼前人的倒影,她微抿了抿唇瓣,轻声说道:“我害怕。”   不知是梦见爹娘的缘故还是被指责了一通,她昨日分明已经好似收到了肚里的心又开始叫嚣着破出,寻出千万个理由来将她挽回,让她就留在济州,陪着爹娘的灵牌,哪儿也不要去。   就在这个地方,等到沈临川走后留给她一笔银子,用这笔银子度过自己的一辈子。   可是施玉儿觉得这样的生活也不是自己想要的,她抬起面来,乌发便从肩头滑落到了胸前,几缕发丝粘在颈上,愈发显得肌肤莹润如玉。   “害怕什么?”沈临川细细地安抚着她,并不为她突如其来的情绪感到厌烦,而是沉着目光将她的泪拭去,将她拥在怀中柔柔询问事情的缘由。   “你待会儿陪我去祭拜爹娘吧。”施玉儿的心情渐渐平复,她的目光虚虚落在窗上的麻纸之上,末了又垂到沈临川的衣襟之上,看见了上边深深浅浅的水渍。   她的葱指落到眼前人的掌旁,在半空中略微顿了一下然后将那只修长有力的大掌牵起,将他的手指握在自己掌中,垂眸时又有一颗泪落下,砸在二人相握的掌上。   “好。”   施玉儿父母的牌位皆供奉在施家族中的祠堂里,他们此次祭拜是要去当年埋葬二老的地方,施家祖坟在郊外的一处宅子附近,那宅子据说是施家先祖最先发迹之地,后来荒废后便成了祖坟所在地,除了守墓人之外平日里也没人过来。   老宅阴森,哪怕是在春日里正午时分过去,望着老宅墙体之上一片密密麻麻的爬山虎,以及房屋之上各年久失修而造成了坍塌和虫蚁蛛网,便让人不敢靠近。   施玉儿站在宅外踌躇了一会儿,决心不找守墓人登记,打算和沈临川二人偷偷进去。   “祖坟离这儿不远,”她提着一篮子纸钱和金元宝,浅浅辨了一下路,便带着沈临川往老宅的左侧小路走进去,“那守墓人此时估计还在醉酒,咱们不如自己过去的好。”   这个地方她来的次数不算少,从前父母尚在时逢年过节都会跟着族里人来祭拜先祖,当然记忆最深刻的那次还是为她母亲送葬时,那个守墓人的酒壶滚到了正熊熊燃烧的纸钱里,险些将跪在一旁的她卷进火舌之中。   先是要通过一条小径,小径幽深,绿荫重重几乎遮天蔽日,狭小的路一眼望不到尽头,若是平日里她定然不敢一人前来,只是今日……   施玉儿回首望去,沈临川与她目光交汇,顺势握住她的柔荑,轻捏了下,面上露出一个清浅的笑来,示意她安心。   他的掌温暖而有力,施玉儿唇角抿出一个笑来,又去望那条她走过无数次仍然惧怕的小路,却似乎见到一片浓阴之中透出微曦,恰落在她的足旁。   越往前走,那点点的曦光似乎开始汇集,集成一块块拳头大小的光斑,绿植渐渐稀疏,再行数百步之后便豁然开朗,来到山脚处的施家祖坟。   方进时路过的那些石碑大多已经被洗涤的失去了其上原本留有的痕迹以及颜色,少数已经破败,坟前生了丛丛野草却无人料理,再往后走,那些石碑的做工便更精致也更新一些,前边的土地上还有烧过纸留下的黑色印记。   施玉儿的心情越发沉重,她默着来到角落的两座相连石碑之前,将篮子放下后跪在地上开始清理坟前的杂草,然后再用帕子细细地将石碑上的灰尘擦干。   她原先还是强忍着的,可当在石碑上看见自己父母的姓名时,铺天盖地的酸楚便自心头涌了上来,她眼前一黑,险些昏厥过去。   沈临川一直注意着她的一举一动,见她往旁斜去,连忙弯腰将她扶住,接过她手中的帕子柔声道:“我来擦。”   施玉儿的眼前满是水雾,她松开手后却一时不知要做什么,只能跪在冰冷的地面失声痛哭,她一下又一下地揩着自己的泪,却觉得心中的酸痛怎么也止不住哭不尽,心中一抽一抽地好似要将血泪都涌出来。   沈临川纵使心疼她,却无法多做些什么,只能在她的身后陪着她。   微风起时将纸钱剩下的灰烬卷起,在半空中起伏又与泥地相融,施玉儿一直等到所有的灰烬都被风卷的一干二净,一直等到自己的膝间痛到钻心才扶着沈临川的手慢慢起身。   “我们以后还会回来吗?”   “只要你想,我们随时都可以回来。”   望着她肿到如核桃一般的双眼,沈临川微蜷了蜷自己垂在袖间的双手,眸子落到她的膝上,“腿疼吗?”   “疼。”施玉儿站在他的身旁,闻言抬首看了看他,又看父母的牌位,心中无声说道:‘爹娘,你们放心,沈临川对女儿很好。’   她想,比起让她独自一人孤寡无依待在这个冷冰冰的济州,或许爹娘更想让她跟着沈临川走,起码她不再是一个人,也不用再受族里人的冷眼与欺辱。   二人再回到院子是已经将近日暮时分,晚饭施玉儿没什么胃口,草草吃了两口便去洗漱。   由于厨房太小了的缘故,她将烧热的水提到院子里来预备洗发。   三千青丝缓缓垂下,几缕调皮地拂到了美人如玉般的面颊之上,霎时间显得肌肤更加如雪色莹润,她方才试水温时被烫了一下,葱指红了一片,如烟黛眉轻轻蹙起,明亮的眸里好似染上雾气。   沈临川望着她心中不觉轻颤了一下,于是往前两步捧起她的指来细细看了看,又轻轻吹了吹,亦是未察觉到自己眸底有深不见底的柔,他心疼地摸了摸施玉儿的掌,又见她蹙眉,柔声道:“我帮你洗吧。”   施玉儿轻嗔他一眼,顺从地躺到他的膝上,微侧身柔软的面颊便蹭到他的腰际,她弯弯的眸里满是笑意,娇声道:“轻些,不许将我头发扯掉了。”   她的发铺到水面,沈临川掬起清水柔柔浇上她的发顶,闻言不禁用沾满温水的掌轻碰她的丹唇,在其上染上晶莹后才含着笑意去拿香皂来。   香皂是玫瑰味的,前两天买衣裳时顺道买的,在手中轻搓了搓便有泡沫起来,沈临川将泡沫拂到施玉儿发上,细致地替她清洗着,偶尔去捏一捏她娇嫩的耳垂,好似戏弄。   由于是后仰着平躺的缘故,沈临川只要一垂眸便能窥见膝上佳人粉颊瑰丽艳逸,虽不施粉黛但仍旧动人心魄,蝶翼般的睫乖巧垂下,由于今日哭了太久的缘故,眼睑之上泛着浅浅的绯。   沈临川只觉得自己身上的血液有些开始沸腾起来,不由得轻咳了一声,转移注意力用旁边的木瓢去舀桶中的清水。   他的力道的确控制的很好,施玉儿有些舒服的几乎要睡着,鼻间发出如猫儿般的轻哼声。   “别弄~”   她轻笑了一声,一睁眼便见沈临川眸色幽幽地盯着自己,而他的双手正在用布巾替自己绞着发,霎时间,施玉儿的眸里弥上了错愕,察觉到了是什么抵着自己,忙挣扎着要起来。   沈临川将她按在自己的膝上,示意她别动,修长的指拨弄着她温热的发间,抬眸望了望天色,然后微微颔首,“别怕,我先将你的发绞干,免得着凉。”   施玉儿的双手不禁捂住自己的脸颊,长睫细细地颤着,他的指时而碰她光滑的额,又时而触到她细嫩的颈间,如游蛇般灵活。   “明日我们便上京吧,”见她胆怯,沈临川墨眸中划过一丝笑意与势在必得,沉着声音道:“家中应当没什么要收拾的,将换洗衣裳带上便好。”   “还有蛋黄,”施玉儿掌微微下移,露出一双眸来半羞半怯瞧他,嘟囔道:“要把蛋黄带上,剩下的物什估计在京中也用不上,我便赠予王嫂子吧,她还要过日子,应当是能用上的。”   “乖玉儿,”沈临川握了握她的发,见已经干了七八分,于是将人自腰间横抱起跨坐在自己腿上,俯身轻咬了一下她的耳垂,哑声道:“今夜便是在此处的最后一夜了,咱们要好好珍惜,对不对?”   作者有话说:   要换地图啦!   其实玉儿真的下了很大的决心才能离开   沈临川:摸摸老婆   明天早上九点~ 第五十九章   天光微曦, 一辆马车缓缓行驶在路上,车轮发出的滚动声伴着窸窸虫鸣交响,几颗星子浅挂山色之间。   被中美人青丝如水般散开, 面色绯红若桃花,双睫细颤, 眼尾有浅浅的润意, 呼吸轻缓,似乎方睡熟不久, 藕臂垂在被外泛着莹光,葱指下意识微微蜷缩, 指尖淡粉, 眉目间满是苍白与脆弱。   沈临川微微从被间坐起身来,随手将自己的发挽起, 修长的指轻抚了一下身侧人的额, 将她微润的额发拂开, 见她退热,才将她的臂捡回被间。   他的眉间有一丝疲惫,微揉了揉眉之后便将车窗打开一条缝隙,目光落在正在往后退去的林木之上,眸中宛若也倒影着未散的夜色。   已经出济州了。   一缕带着山间草木清香的凉风缓缓透进, 施玉儿鼻尖发出轻轻的哼声, 半睁开迷茫的眸子,往沈临川的腿上贴近了些, 声音里满是娇糯, “到哪里了?”   沈临川将车窗合起, 温热的大掌抚上她的面颊, 声音里满是疼惜, “出济州了,你现在可感觉好些了?”   “好些了。”施玉儿闭了闭眸,手背微蹭了蹭眼睑,搂住他的腰肢,没一会儿又呼吸轻缓沉沉睡了过去。   昨夜子时她忽然间发起了高烧,彼时药铺俱已关门,又用了许多药也不见退烧,沈临川无法,只能将人连着被子抱上车,打算先用药养着,到岳州之后便请名医来瞧。   却不料这热来得快退的也快,在他惊慌之余施玉儿便在马车中靠在他的怀里昏昏沉沉的慢慢降热,等到天色微亮时便已经完全好了。   沈临川轻叹了口气,躺回被中将人拥在怀里,怜惜地亲了亲她粉嫩的腮,只盼着能快些入京,届时将她这孱弱的身子养好。   由于昨日夜里发了许多的汗,她身上的衣裳被扒的只剩下一件肚兜,热不得也冷不得,将沈临川累的不轻,但是此时他也没了睡意,在离了那方小院之后他的惰性便也随着消失。   鸟鸣清脆,数只胆大的雀儿从马车顶部掠过偶尔留下几片飞羽,随着日头渐渐升起,马车渐渐驶入喧嚣之地。   施玉儿再醒时浑身酸软没有半分力气,她从伸出皓腕来浅支着软垫边缘,胸前间有些闷,不由捂唇干呕了两声,胃中泛着酸水。   她缓缓舒出一口气来,只觉得难受异常,就连脑中都好似被狠砸了一拳,一抽一抽的疼着。她伏上沈临川的胸前,眸中沁出泪光来,贝齿轻咬着粉唇,声音没有半分力气,“我当真只是发热么?怎么这么难受?”   沈临川轻拍着她的后背,将她搂在怀中,从案上倒出一杯温水,见她浅口饮下,才答道:“或许是累着了,等到京中了,我请神医为你诊脉,莫要忧心,无事的。”   施玉儿想听的不是这个答案,她有些郁闷地轻捶了一下自己的腿,抬起一双雾气蒙蒙的眸子,娇声低问道:“你昨日给我吃的是退热药么,应当没请大夫来看对不对?”   “对,”闻言,沈临川又扣住她的脉搏听了听,半响,才睁开眸子,摇了摇头,“无大碍,已经好了。”   “好了?”   施玉儿的眸里划过一丝淡淡的失落,她细嫩圆滑的肩露在被外,水粉色的肚兜系带松松垮垮挂在脖间,长睫轻扇,忽然抬头看向沈临川,细声道:“你说有没有可能……”   她的唇启了启,末了又噤了声,垂下头去,靠在沈临川的宽肩之上不语。   马车入城,沈临川低下头在她的肩上亲了一下,抚着她的乌发,温声道:“别想太多,先将身子养好,去客栈洗漱一下吧。”   他们本就行的匆忙,此时施玉儿无碍,在路上多停留几日也是不打紧的。   经他一言,施玉儿耳边瞬间清明,她听见早市场中小贩的吆喝叫卖声以及行人的闲谈声不断传来,钻入耳内。   而她……她低下头望了一眼自己衣衫不整的模样,霎时间一股热意直直冲上脸颊,忙从沈临川的怀中爬下,裹着被子四处寻自己的衣裳。   马车内部极宽敞,她寻了一周未看见,只能将一双眸子糯糯地望向沈临川,声音里满是惶惶,“我的衣裳呢?”   “没带,”沈临川上下打量了一下她的模样,将人用被子上上下下裹得严严实实,然后往怀里一拥便弯腰往马车外走去,“我用被子裹着你,旁人看不见的。”   见她挣扎,他的目光沉了沉,左臂将她的腰箍紧了一些让她不至于如此掉下去,“乖一些,我再遣人去为你买衣裳。”   施玉儿无法,只能蜷在被里,就连动都不敢动,一直等到被放到客栈的床上,才从被里钻出已经憋得通红的脑袋来。   她美眸狠瞪了沈临川一眼,然后恼怒般转过身去不看他,颈间额上全是被吓出来的细汗。   她方病愈,沈临川舍不得再逗她,只留下一句“客栈的人马上送热水和衣裳来。”便快步走了出去留她在屋内洗漱。   施玉儿不知道他要去做什么,但也不敢打扰他,纵使全程她都是被裹在被中抱上楼来的,却也能感受到自己经过的地方几乎没有一丝人声,想来定然不止他们二人同行才对。   既然已经知晓了沈临川的身份,那他的许多行为都合理起来,施玉儿自觉帮不上什么忙,故而只求不给他添乱就好。   岳州要比济州更繁华,街道之上来往者皆是绫罗在身,少见粗布衣之人。   瓦舍之内,说书人正讲到全书最精彩的部分,听者皆是全神贯注,已经递到了唇边的酒水都没工夫饮下,一双眼一对耳全落在桌后的说书人身上。   只见那折扇带起一股股的风来,醒木重重落下,说书人挥袖之间一段慷慨激昂令人热血沸腾的故事便渐渐落下帷幕。   醒木惊醒诸位看官,恍然之后便都笑着往桌上扔下一两个铜板的赏钱,吆喝着说书人再说一场。   最角落的地方里,施玉儿轻咬了一口莲蓉酥,微微侧身问向身旁人,“虞姬和霸王的故事不是都知道么,怎么他们还嚷着多讲一场?”   许是她从前不常出门也未进过瓦舍勾栏的缘故,故而觉得这书听起来也没什么大意思,只是说书人的神情动作引人入神罢了,故事的本身还是这么一个,猜得着头尾。   沈临川将她唇边的糕点渍擦净,又将她衣领子上的碎渣拂下,闻言答道:“没什么新意,不过就是寻个气氛,应当也是故事老套了,位置都没坐满。”   现在还没到用晚饭的时候,施玉儿午睡方醒没多久,就缠着沈临川说要出来看看,她想着在路上多逛逛,慢慢到入京时不至于太过拘束,一问三不知,惹人笑话。   “吃饱了吗?”   “饱了,”她将帷帐上的纱理了理,然后站起身来,“走吧。”   一路走走停停,再加上顾忌着施玉儿身子的原因,二人一直到十日后才入京。   一只素手将车窗支开,露出一个细小的缝隙来,施玉儿往窗外看了一眼便又连忙将窗子关好,面上红扑扑的,眸里满是期待。   京城的确是不同,光是略略一眼望来,京中之人的气度与街道的繁华以及两侧的高楼宏伟都是旁的地方所没有的,行人之气度亦是轩昂两分。   施玉儿的双手不禁握成拳垂在袖间,一双亮晶晶的眸子落到沈临川身上,见他正在饮茶,神色淡然,不禁慢慢挪到他的身边,攀着他的肩问道:“回家了,你不高兴么?”   沈临川握住她的掌,将茶盏递到她的唇边喂她饮下,闻言含笑答道:“高兴,你在我更加高兴。”   他的掌将施玉儿唇边的水渍擦去,揉了揉她红馥馥的唇,不禁俯身往上轻吮了两下,柔声问道:“还在紧张么?”   “紧张,”施玉儿伏到他的胸前,轻叹了一口气,方才还闪亮的眸瞬间黯淡下来两分,填上一丝愁绪,闷声道:“在路上我便一直担忧,尽管你一直劝我莫要多想,但是我这心里还是觉得不安,哪能一时半会儿便好的了。”   “心中不安那我替你揉揉,”沈临川微阖上眸子靠在软垫之上,轻嗅怀中人身上的馨香,漫不经心道:“放心吧,我母亲会喜欢你的,能寻到一个贤惠温柔待我好还容貌绝佳的夫人,他们都会替我高兴才对。”   “贤惠温柔待你好,”施玉儿在唇中琢磨了一下这几个字,忽然觉得他有些夸大,心中微赫,于是任由他的大掌作乱,轻哼了一声,有些扭捏说道:“我都不知道自己有这么好。”   沈临川的眼中划过一丝笑意,在她滑嫩的面颊上亲了亲,柔声道:“别害羞了,到地方了,下车吧。”   话落,施玉儿才反应过来,四周不知何时已经静了下来变得十分安静,她一怔,忙将他的手打开,有些如坐针毡,不禁抓着他的衣袖问道:“已经到了,我还没有做好准备怎么办?”   沈临川还未宽慰她,便听沈望渊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哥,你快和嫂子下来,我和娘等了你们许久了。”   沈母与沈望渊在府中等了一整日盼着两人快点到相府,一收到城门处探子的口信便等在了门外。   “下来了么?”沈母面上满是藏不住的笑意她见到施玉儿时顿时眼中一亮,忙从沈临川的手中接过施玉儿的手,将人牵着往府里带,浑身上下都透露着满意和喜欢。   施玉儿有些拘束,她回头怯怯望了沈临川一眼,见他点头,才亦步亦趋跟在沈母身旁听她说话。   “这就是嫂子吗,”沈望渊担忧吓到她,于是声音压得很低,凑在沈临川耳旁嘀咕道:“长得真好看,看着性子也好,你放心,我和娘早就准备好了嫂子住的院子,伺候的丫环也准备好了,也早就给府里的人训过话,你只管放心。”   沈临川微颔首,笑意还未绽出,步子便微顿了一下,问道:“院子?”   “对啊,”沈望渊有些害羞地挠了挠头,瞅了他一眼,见他不解,于是解释道:“娘说你和嫂子到底还没真正儿的拜堂成亲,若是此时就住在一个屋子里,对嫂子不好,所以娘就把嫂子住的院子安排在她的院子旁边了,说想和嫂子多亲近亲近。”   沈临川:“……”   他暗暗咬牙,沉声道:“我和玉儿已经是夫妻了,再说,母亲住的院子我过去得走半个时辰才到。”   沈望渊也不懂,他有些脸红地拍了拍兄长的肩,只能宽慰道:“来日方长,若你想嫂子了,便骑马去,半刻钟便到了。”   兄弟二人之间的谈话施玉儿浑然不知,她此时正被沈母牵着走,她原先还有些不自在,后来慢慢地还能答上两句话来,不再浑身像是生了冰渣一般动弹不得。   “玉儿,去伯母的院子用晚饭,”沈母笑得眼尾都生了皱纹,上上下下看着施玉儿都觉得满意,没有一点儿挑刺的地方,亲昵的不得了,“都是我亲手做的,看看合不合口味。”   儿媳家世太好反而容易使临川陷入政党之争,家世低些反而更可亲,相处时不用顾及太多,沈母对施玉儿不能说是不满意,只能说是满意到不能再满意了。   “我已经托人算过了,四月不适合成亲,得等到六月才行,”沈母笑了笑,拉她入座,“等到六月,你和临川回太原去,伯母风风光光给你们办婚事。”   施玉儿面颊通红,悄悄抬眼看了一眼沈临川,才又将目光放回沈母身上,软声答道:“都好。”   “傻孩子,再过不了多久就要改口了,”沈母也不为难她今日便改口,只乐呵呵地给她夹菜,一个劲地让她多吃些,“等吃完了我带你去看看你的院子,我亲自带着人收拾的,都是按小姑娘家喜欢的样式来弄。”   “那沈临川呢?”话一出,施玉儿便闭上了嘴,不敢再抬眼,将头都要埋到碗里面去。   沈临川轻笑了一声,见她还是惦记着自己,心里暖暖的,又看了她一眼,才起身道:“母亲,我先去书房将这段日子落下的政事处理了,玉儿就交给您了。”   “嗐,只管放心去。”沈母微微点头,眼神示意了沈望渊,“你也去给你哥帮忙。”   “诶,好。”   侧厅内只剩下沈母与施玉儿二人,沈母等她用完了饭,才又拉着她的手亲亲热热带她去看住的院子,“好孩子,你就和我挨着住一段时间,等到成亲了,再搬去和临川一道儿住,如何?”   她住的院子物件都很新,一看就是方添置进来没多久,花廊旁缀着金丝牡丹和银绣菡萏,各种各样的花或含苞或绽放,皆是些名贵的品种,许多施玉儿都认不出来,屋内的门半开着,她隐约能瞧见挂在菱形窗上的一对金铃和桌上的玉杯。   她只瞧了一眼便收回目光,回望向沈母时又瞧见了院墙旁开出的一小小池塘,三五绿荷徜徉其中,池塘旁有一罗汉床,旁边圈着细如蝉衣柔似月光的淡粉薄纱,床内搁着金线织绣的软枕,就连支着纱的木杆上都有繁复的刻纹,泛着紫棕色的光泽。   薄纱柔柔要延伸到高高翘起的檐角之上,施玉儿被这些摆设惊到一时间无法言语,此时且还未进屋内,光是在院子里她觉得太过铺张,那屋内又该是如何?   “伯母安排的都好,”她知晓虽说沈母打趣如此,但她决不能此时改口,不然只会是让人觉得轻贱,旁人打趣可以,不过在成亲之前,施玉儿必须恪守本分,“玉儿都喜欢。”   沈母点了点头,带着她往屋内走,面上始终挂着笑意,“等到将屋内看一遭了,我再带你去看要伺候你的丫环,我担忧你见到人多了拘束,便令她们都在自个儿屋子里待着,待会儿再传她们过来,都是家生子,伯母亲自挑的,你且放心使唤。”   她将屋门推开,顿时一股淡淡的香味便扑面而来,施玉儿抬眼看去,一时间呼吸微滞。   屋子极大,比她在济州时和沈临川住的院子都要大,其中摆设更不用说,皆是名贵之物,她方才在外边看见的金铃是挂在碧纱橱上的,再往里走,便见地面铺设着波斯纹的羊毛地毯,一直延到床侧,熏香炉之上又柔柔的白烟缓缓升起,炉上嵌着红色宝石,贵妃椅上铺着绸被。   粗略一眼看去这便是最惹人注目的事物,再往里往细一些,施玉儿没再看下去,怕自己收不回目光来,于是对沈母道谢,“您费心了。”   沈母年轻时想要个女儿,可后来产子时伤了身子再不能怀上,故而对待施玉儿是下了些功夫的,只想让她觉得舒适些,见她此时娇娇糯糯道谢,心便又软了半分,将她拉着坐到桌旁,柔声道:“你喜欢就好,若不是临川从来节俭,府内也不宜太过铺张,我只恨不能将全部的好东西都装到你的屋子里才好。”   “等回到太原了,我绝对将你的院子好好再捯饬一下。”   施玉儿想不出若是再奢华那这个屋子该时什么模样,她却更想去沈临川的院子看看,于是轻启唇,有些羞涩的说道:“沈临川他节俭,我若是如此,怕是不好。”   “没什么不好的,临川是吃朝廷的俸禄,他的银子攒着不花,总有人来替他用,”沈母的眸子笑弯,说道:“这相府的银子早该有个破口流出来,给你用,正好。”   等到了晚上,府里的管家还有院里的丫环们都过来问了一遭安,施玉儿洗漱后便开始躺在床上消化起今日的一些事情来。   她总纵使早便做好了相府一定尊贵的准备,但她却还是被惊了一遭,这府内光是伺候的奴仆便有数百人之多,更别说这府内的规模和每日的花销。   她闭了闭眸子,往床内侧靠了靠,觉得有些不习惯,习惯性侧身往身旁人肩上靠,却只触得一滑腻软枕,旁的便是空荡与冰凉。   施玉儿坐起身来,青丝滑到胸前,下床往窗边走去,将窗子支开一半,仰头便见到一弯白月高高悬在天际,如水般洒下,院内的花廊之上有点点萤火。   她支着下颚,心中思念沈临川,于是往院门口的方向望去,轻咬了一下唇,想去见他。   沈临川现在在做什么,有没有睡,是否还在忙于政事,有没有如她一般难眠?   作者有话说:   撒娇的女人最好命   谈恋爱真的好甜好甜啊!   沈临川:要和老婆分开了(怒)   明天早上九点~ 第六十章   月光流下, 在美人眸中重新淌成一弯月。   守门的丫环听见动静,轻声在门口问道:“姑娘,可是睡不着?”   这府里的人都是有眼色的, 见到沈母的态度,便知晓施玉儿该是这个相府未来的女主人, 于是态度都是恭恭敬敬, 不敢有丝毫差错。   施玉儿摇了摇头,眸中涌上许多愁怅, 又慢慢踱回床边,轻叹一声, 答道:“没什么, 马上便睡了。”   她如何能想到来相府后便要与沈临川分开,她早就习惯了有这么一个人夜夜抱她入眠, 此时觉得失落罢了。   再者, 虽入相府之后沈夫人待她极好, 其余众人亦是不敢有任何异议,但是不知为何,她的心中总是惴惴不安,觉得这一切仿佛来的太过轻易太过简单。   施玉儿轻笑了笑,将脸埋进被里, 怪自己从前受了太多蹉跎, 故而疑虑重,不敢将自己全心放下来, 好好接受这一切。   夜已深, 虫鸣起, 凭添寂寥。   沈临川走出书房时已经过了子时, 他回到屋内, 却见只孤零零燃着一盏灯,不见佳人身影,心中有些落寞,于是唤随从问道:“施姑娘可还好?”   “夫人早早地就给施姑娘安排妥当了,大人您尽管放心,”随从知晓施玉儿在沈临川心中的重要性,此时也有些讨巧的意思在里面,说道:“晚间夫人都带着我们去见了施姑娘的,我们都明白该如何做。”   沈临川点了点头,也不再多问,洗漱后便准备就寝,只是他却辗转难眠,觉得怀里空荡荡的,想去拥那娇软的身子。   他坐起身来,欲下床,又想起来二人的院子间隔了半个时辰的路,且若此时纵马,必定惊动众人,于是又悻悻躺下,闭上眸子想让自己入眠。   他想起来从前在济州时,他的鼻尖总是萦绕着施玉儿身上香甜的气味,沈临川侧了个身 ,指尖轻点软枕,却尤觉没有施玉儿的肌肤滑嫩,一时间孤枕难眠,烦闷异常。   沈临川坐起身来,揉了揉太阳穴,望着窗上透出的清辉,失了睡意。   今日兵部侍郎呈交上一份文书,是上官棣任职兵部尚书期间朝中锻造武器数量变动,此文书涉及户部与吏部官员以及国库中的银钱流向,其中虽各个数额皆可对上,但细细算来,却有偏差。   偏差不大,但若从各部查询核实再来一笔笔清算,不仅费时费力而且大动干戈,只会打草惊蛇,得不偿失。   从种种蛛丝马迹来看,上官家与秦郭二家之间的确是有联系,但是光是凭这些猜测定然不够,他们目前最需要的便是证据,但上官家浸淫官场多年,定然将事情都做的没有留下一丝痕迹,若他们想查,还是得先从郭家入手。   秦家秦钟太过狠厉,不是适合下手的对象。   一连半个月,一直到入五月,施玉儿都没再见到沈临川一眼,每每问起,只能知晓他近日为了朝中之事忙到脚不沾地。   施玉儿也想过要去书房寻他,却又担忧影响他处理政事,故而只能悻悻作罢,但好在沈母体谅她,知晓她一人在京中难免觉得孤苦,故日日与她作陪,带她新做了许多衣裳打了许多首饰,二人之间似乎有说不完的话般。   如此也好,总归她不过寻个心安,再多不过沈临川不在,她有些想念罢了。   五月初,气候愈暖,衣不能沾身。   施玉儿这身子既畏寒又怕热,尽管这段时日以来相府之中有大夫日日为她瞧着,配些调理身子的药,但这些事情总归不是一夕之功,不是短短时日便能调理好的。   这日,她正在院内的罗汉床中打盹,轻纱缓缓漂拂,不一会儿她便起了困意,一觉醒来时,已经过了申时。   伺候的丫环端着银盘站在一旁,见她醒来,连忙将盘子放在几上,声音里带着欣喜,“施姑娘,您醒了,这是大人方遣人送来的荔枝,据说这个时节就连宫里的娘娘都吃不上,是金贵物,您快尝尝。”   银盘内缀着几颗白玉樱桃,放在最中间,众星拱月般的,是两颗红彤彤圆溜溜的荔枝。   施玉儿的困意顿时消失,她揉了揉眼睛,懒懒地斜在床侧,拈起一颗樱桃来放入嘴中,顿时一股酸甜的滋味便涌入,她的眸子虚虚地望着那两颗荔枝,也没有要拿的心思,而是有些恹恹地说道:“送东西倒是送的勤快,却也不知来看看我。”   “施姑娘,您可万万莫要这般想,”静湖打了扇子来为她扇风,见她额间有些虚汗,便轻声说道:“大人日理万机,且施姑娘与大人下个月便要成亲了,若是成亲,便得像皇上告假回太原,手头的事情若是处理不完,大人的婚假也过的不安生。”   “您怕热,大人心里惦记着您呢,这白玉樱桃和挂绿荔枝可都是好物,您多用些,大人知道了心里也高兴。”   施玉儿用指尖戳了戳那红彤彤的荔枝,心中觉得奇怪,分明红的艳丽,哪里有一丝绿,叫这个名字可真奇怪。   荔枝她听说过,却没吃过,纵使济州在南边一些的地方,她也吃不起这些金贵物,只听说过,如今一见,却觉得好似没什么奇特之处,表皮粗糙还有花纹,尚且不如旁边的樱桃看着可口滋润。   静湖见她好奇,于是从一旁取出一琉璃碗来,双手捧过挂绿,用银刀在其上破开一个小口,霎时间便又甜腻的汁水涌了出来,淌进琉璃碗中。   施玉儿见着那粗糙的表皮之后的白嫩果肉,心中不禁感慨内里之乾坤,等到一整个果肉剥出之时,便见那白嫩嫩圆溜溜的荔枝肉躺在琉璃碗底,散发着甘甜。   她将宽袖挽起,拈起银叉将果肉叉起送入唇中,双眸不禁微微睁大,待到吐出一个小小的核来时,才道:“很甜,还有些涩,奇奇怪怪的,但是还怪好吃。”   她的眸里有一丝疑惑,刚睡醒的缘故鬓发微乱,静湖在心中感慨了一番她的容貌,便又要去拿另一颗荔枝,“奴婢将另一颗也剥开,这物禁不住放,过不了一夜便要变味。”   施玉儿忙按住她的手,将另一颗荔枝放进一个干净的白瓷杯里,问道:“你不是说这荔枝是宫里娘娘都没吃上的稀罕物么,那沈临川吃了吗,伯母呢?”   “没呢,”静湖知晓了她心中所想,于是答道:“挂绿荔枝送来京中不易,仅有两颗,大人是紧着您的,夫人从前随老爷去岭南时贪嘴,荔枝吃多后来嘴里生了燎泡,便再也不吃了,您尽管放心吃便好。”   施玉儿看着最后一颗荔枝,又看了看天色,想了想,将白瓷杯放到自己怀里来,“那我要留着给沈临川吃。”   “大人入宫去了,不知何时回来,施姑娘先将荔枝放着吧,等到大人回来了,奴婢会第一时间告诉您的。”   静湖笑了笑然后恭敬退下,转身往沈母院里而去。   正值暑热之际,沈临川喝了许多水仍然觉得燥热,在御书房坐了许久都是眉头紧皱,惹得一众议事官员届时小心翼翼,唯恐说错话。   “陛下,东宁水灾之事中东宁县令孙珪功劳不可谓不大,若不是他在朝廷赈灾粮下来之前便开粮仓,之后更是亲领县中壮年去修固河堤,不然事情绝不可能这么快便平息下来。”   “此次东宁县之事孙珪的确居功甚高,依朕看,不如等到明年开春之后将此人调任沧州任知府,其它赏赐由礼部安排,不知沈相以为如何?”   南沧如今已经逐渐不再那么依赖沈临川,在遇到事情时也能独自决断,此时他来回踱着步,似乎有些焦虑,听完诸位大臣答话后便给出了自己的见解。   听他询问,沈临川放下手中茶盏,淡淡点头,眸中露出一丝赞赏,“如此也可,只不过先莫透出升迁之事,以免人心浮躁,也可考察此人心性,看是否能担大任,日后再勘重用。”   “的确这样可行,”南沧点了点头,挥手将众大臣遣散,沉吟片刻,说道:“沈相,之前探子来报郭家私下进行人口买卖之事朕已经得出一些线索,根据朕派下的人查出的结果,郭家此事与当地的商贾有关,但这些商贾大都老奸巨猾,怕是一时半刻得不出什么有用的消息。”   “不急于这一时,之前秦家的事情已经让他们有所忌惮,我们只有在明面上将重心转移,才能不打草惊蛇。”   “商人重利,”沈临川摩挲着杯身,长睫垂下,语气是一如既往的平静,此时他微微抬起首来,将手收回袖间,目光落向罗圈椅上的金丝莽纹如意纹坐垫,淡声道:“能做出此等丧尽天良之事的人大抵也不在乎什么身前身后名,那除了利益之外,他们最重视的是什么?”   “命?”南沧唇间唛濡着,坐到沈临川对面的椅子上,眸中布满纠结与迷茫,此时抓着头发,颇为苦恼般说道:“可、若是真的以命威胁,那该杀多少人,我们定然不能直接杀了直接与此事有关之人,只能威慑他……”   威慑?拿什么威慑,酷刑还是什么?   在得出消息之前,得杀多少人用多少酷刑才能撬动那些人的牙关?   “皇上,他们以人命换利益,若是不尽快将此事解决,每日该有多少无辜的人被拐卖,多少家庭妻离子散,”沈临川望向他,语气里满是冰冷与果决,“切莫因小失大优柔寡断。”   “在得到消息之时,皇上就应该使些法子将事情逼出来,而不是等到如今再来问臣,”他的话字字珠玑,丝毫不顾小皇帝已经苍白的脸色,“您可知道在您探子来回的时日里,又有多少人惨遭毒手?那些人又敛了多少不义之财?”   见到南沧紧咬着牙关眼眶通红,沈临川却从容地从袖间拿出一封信件,寒声道:“再无下次,臣不可能一直跟在皇上的身后解决这些事情。”   “信件上是这些年与郭家有来往的商人名单,臣已经派人过去处理,想来再过不了两日便可将证据全都送入京中,届时便是郭家落网之日。”   南沧颓败地垂下头来,眸中沁出泪光,眉目间浮动的那一丝坚毅又被脆弱取代,他望向眼前人,闷声说道:“我以为自己得到这个消息已经做的很不错,却没想到沈相你已经将具体名单都已经得到,甚至将所有事情都要结束。”   “沈相,我是不是很没用……”   沈临川看向他,有些不忍地闭了闭眸,然后寒声道:“是。”   今时不同往日,如今朝中局势复杂,他尽管坐的再高,也始终是臣,有些决断必须要皇上来做,他不能一直为南沧收拾烂摊子,这个国家更需要一个有位的帝王,而不是一个事事周全的丞相。   他只是辅佐帝王功业的臣子,是百官的表率而不是皇帝的老师。   南沧袖在袖中的拳紧握,然后抬起眸来,一字一句道:“朕一定不会再如此了。”   “嗯。”   走出御书房时,还未落日,橘色的晚霞布满宫城的上空,绚烂而又苍凉。   沈临川在廊下顿了片刻钟,忽然之间想起来已经大半月未见施玉儿,近来事务实在繁忙,不能抽空去见一见她,也不知送去的荔枝她可还喜欢,这段日子在相府过的可还舒心。   今日得闲,他便迫不及待想要回府去看一看她。   “沈相。”   沈临川还未走出廊下,方过明秀宫,便听一女子声音婉婉传来,紧接着是珠翠琳琅之声。   他的眉间微微蹙起,猜着来人是谁,微侧首,寒声道:“不知长公主有何事?”   南抒依旧是站在他的身后,如从前许多次一般仰望着他的背影,低声道:“沈相,进来天气愈发炎热,本宫令人备了果酒,沈相可否能赏脸饮一杯?”   她的心中不安,明知晓自己会被拒绝,再见他头也不回的离开,却还是能期待着二人能多说一句话。   却不料,沈临川转过身来,目光落在她的面颊之上,在漫天晚霞的衬托之下,与南抒梦中之景好似一般无二,蕴含着脉脉柔情般,只对她一人。   她一时间失语,不知该说些什么,愣愣地望了会儿,才红着脸将首垂下,双手微微颤抖,抑制不住自己的激动。   “长公主,”沈临川知晓她心中所想,但自己对她从无情意,更何况,他此时已经有了施玉儿,更不能再有其它事情来影响他们,“沈某实非良配。”   如此一句话叫南抒瞬间唇色苍白,她每日都在期待着何时沈临川能对她露出一个笑来或说一句柔些的话,但却从没想到他对自己说过最温柔的话竟然是这句。   “可本宫……”   “长公主,”沈临川打断她的话,神情又恢复到从前那般冰冷,“沈某下月便会回到太原成亲,臣不希望有事情会令新婚妻子不快,亦愿长公主能早日觅得良人,莫要再在沈某身上浪费时间。”   话落,他便往宫外的方向快步走去,就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未留下。   南抒的身形摇摇欲坠,在身旁侍女的搀扶下才堪堪站稳,她深吸了一口气,按了按自己发晕的脑,颤声道:“扶本宫回宫……”   天边挂上第一颗星子。   施玉儿已经洗漱完,她只着着薄薄的纱衣困在贵妃椅上拈着那一颗荔枝左右看来看去,府门处她已经让人候着了,怎么还没人给她传消息,难道沈临川还没回来么?   思及此,她有些怪自己每日只知道吃吃睡睡,都不关心他是否劳累,是否忙碌,甚至都不知晓遣人去为他添一杯茶,倒是劳烦他还日日记挂着自己。   她叹了口气,拨了拨自己乌彭彭的发,未施粉黛仍旧掩盖不住浓桃艳李般的妩媚,她将自己的足抬起放在软枕之上,细白的小腿微微弯起,末了又翻了个身子,趴在自己的臂上发呆。   开门声响起,施玉儿眨了眨眸子,细嫩的指尖将那个已经有变黑趋势的荔枝捏了捏,微撅了撅粉唇,头也不回地问道:“沈临川还没回来么,荔枝都要坏了。”   “还未呢,”静湖送来一盏茶水,柔声劝道:“还未有消息传来,不如姑娘您将荔枝吃了吧,大人不知何时才能归府。”   “他一向回来都这么晚么?”施玉儿闷闷地说道:“你先去休息吧,不用管我,我再等等,若他还不回来便也睡了。”   屋内又只剩下她一人,施玉儿将那颗荔枝放下,忽然听见窗口出传来一丝响动,她心中一跳,忙抬眼看去,只见她日思夜想的人正站在窗旁一动也不动地看着他,眸里盛满了柔情。   “沈临川!”   施玉儿惊喜地跑到他的身前,将他左右看了一遍,眸中满是喜意,娇声道:“你怎么翻窗进来的,将我吓死了都要。”   沈临川含笑刮了刮她的鼻,将人拥进怀中贪婪地呼吸着她身上的香味,餍足般叹息道:“终于抱到你了,我好想你。”   “真的想我么?”施玉儿细白的指戳了戳他的胸膛,声音里带着丝丝的怨,“你想我都不知道来看看我,我不识路,又不好意思让人带我去找你……”   沈临川见她粉唇一开一合,忍不住抬起她的脸颊细细地看了又看,最后忍不住笑出声来,在唇上轻啄了啄,笑道:“这不是就来了么?”   他说着,眸光下移,“穿的粉色的,对不对?”   作者有话说:   沈临川:贞洁和贤惠是一个男人最好的嫁妆,想老婆的第n天。   明天上午九点~ 第六十一章   粉色?   施玉儿一惊, 忙将自己身前捂住,眼波微转嗔他道:“不许看!”   大半月未睹佳人面,再见她这般粉面含娇的模样, 沈临川只觉得心都酥了,迫不及待将人搂进怀里, 将她的唇含住, 一路拥着她往床上去,抵在榻间便俯身而上。   知晓他的急切, 施玉儿仰头应和着,她的周围都被独属于沈临川的气息萦绕, 身子微微颤栗起来, 二人许久未曾亲近,她又如处子般胆怯。   察觉到她的惧, 沈临川抬起首来, 眸色幽深, 在她的肩头亲了亲,哑声道:“乖玉儿,让我亲一亲。”   他的指腹在身下人的面颊之上游走,最后重重又朝着那粉唇吻下,想要宣泄出自己这些日子早就快要破出的思念。   不知过了多久, 施玉儿才微微喘着气伏在他的胸前, 双唇红肿,衣衫凌乱, 眸中泛着泪光。   沈临川在她的颈间厮磨着, 念念不舍的在香甜处轻揉, 又重重呼吸了几口她的馨香, 才支起身子往她粉颊之上落下一个物来, “我要走了,再不走就走不掉了。”   施玉儿此时玉面粉红,鬓发凌乱,眸含春色,葱指勾着他腰带,长睫垂下,声音软糯娇甜,“真的要走么?”   她抬起眸子,将他的脖揽住,乖巧又顺从地躺在他的臂弯之中,小腿勾上他的腰间,“好不容易才见到你,我才不想你那么快走。”   闻言,沈临川轻笑了一下,微往前抵了抵她,咬她的唇瓣,眸里满是缱绻与化不开的柔色,他抓住怀中美人的玉指放在唇边轻吻,“你感受到了么?”   “嗯……”施玉儿轻哼了一声,轻咬住唇瓣,眸中含满水汽,不解般问道:“那你还要走?”   沈临川亲吻着她的鬓发,又轻咬着她的耳珠,闻言微不可查般叹息了一声,“在此会被发现的。”   施玉儿的院子与沈母的院子仅仅一墙之隔,他们纵使想做些什么也没有办法,稍微有些动静便会被发现。   他们虽说已是夫妻,但既然入了相府,还未正式成亲之前,还是得避嫌。   沈临川的指抚着施玉儿的,与她十指紧扣,见她眸里有一丝期盼,只能将她又往怀里搂紧了些,抚慰道:“乖,还有一个月就成亲了,届时我们便可住到一处了,到了那时,我日日都给你。”   “说什么呢……”施玉儿轻锤了一下他的肩,微微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裳,然后跑到小几上将那颗荔枝拿来,剥开后送到他的唇边,“快吃掉,水要淌到我手上了。”   拢共只有两颗荔枝,沈临川原以为她都已经吃了,见她催促,他微微启唇,将荔枝含进唇中。   施玉儿将白瓷杯放在他的唇边示意他吐核,沈临川将核吐掉后将她的手执起,细细将其上的汁水吮净。   “啊!”施玉儿有些愣,她如何能不知道沈临川才不是为了贪这一口荔枝,她红着脸将杯子放下,用丝帕擦拭着掌间,嘟囔道:“吃完了快走吧。”   “嗯?”沈临川好笑般将人又压到榻上,将她的衣带挑开,问道:“方才不是还央着我莫要走么,怎么现在就要赶我了?”   “嗯……”施玉儿不敢瞧他,只觉得短别之后无论发生何事都令人面红,她侧过首去,低声支吾道:“也不是,让伯母知道不好,你还是快走吧。”   沈临川侧拥着她躺下,呼吸着馨香,答道:“我再抱抱你便走。”   “你这些日子做什么去了?”   施玉儿见他眼底隐约有些青黑,心疼地拍了拍他的背,“是不是累着了?”   “没什么,只是东宁县那边发了水灾惹人担忧罢了,不过如今水患已消,损坏的建筑已经开始重建,百姓亦伤亡极少。”   “水灾?”施玉儿轻蹙了蹙秀眉,忽然之间有些不安起来,“若是发水灾,怎么可能没有人受伤,那今年种的庄稼又该怎么办,可能他们今年一年的营生都没了。”   她不是那种不知民间疾苦的大小姐,如今听闻此事,心中怎么可能安宁,她抬起一双布满担忧的眸来,“我们可以捐些银两过去么?”   她不知自己此话说的对不对,于是解释道:“我不过是想着若你捐了银子出去,既救济了那些百姓,亦为百官树起了表率,若是能这样,岂不是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但若是此事于你不利的话,那还是算了吧,权当我没说就好。”   她的唇一张一合着,沈临川抚了抚她的乌发,不禁感叹道:“我的玉儿真是生了一副好心肠。”   “你大可放心,此事当地官员已经安排妥当,若是有需要的话,我自然是义不容辞。”   他的呼吸热热洒在鼻尖,施玉儿在他颈间轻蹭了蹭,揪了下他的黑发,轻声道:“我也不是什么好心肠,也不懂你们官场的那些事情,若是我说的不对,你就权当笑话听听罢了,莫要当真。”   她总是这般小心翼翼,沈临川抚着她面颊之上的软肉,闻言亲了亲她的脸颊,笑道:“不对便不对了,就算是不对我也为你去做,你是我的夫人,自然你说什么都是对的。”   “花言巧语……”   她的娇嗔还未出口便尽数被堵于唇齿之间,施玉儿伸出手去将床帐拉下来,霎时间周围就瞬间暗了只剩下一点浮光从帐外透出。   施玉儿攀着沈临川的肩,拉着不愿让他走,求道:“你不陪着我,我夜里总是睡不着,你今夜就留下抱着我睡,明日再偷偷翻窗出去嘛!”   禁不住她如此撒娇,沈临川软了心肠,随手将自己的外衫解开,然后将人拥进怀里,轻拍着她的肩,哄道:“反正今天什么都做不了了,快睡吧。”   话虽如此,可他却不能安分下来,窗外隐约有蝉鸣,施玉儿红着脸将自己腿上的手按住,在黑暗中将他打了一下,然后背过身去,将自己的衣裳拉紧。   沈临川将她紧拥在怀里,一边吻着她一边又让她快些睡,惹得施玉儿也心猿意马,不可能睡着。   恍惚间,敲门声响起,沈母的声音传来,“玉儿,睡了么?要不要用些红豆圆子?”   木床轻微地颤动了两下,一只白玉般的皓腕从里面伸出挣扎着要下来,却又被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拉了回去,只剩下女子娇软糯糯没什么力气的声音传来,“睡、睡了。”   沈母将眠心手中的食盒提过,细细的听了听,觉得有些不对劲,于是问守在门前的静湖道:“临川来了么?”   “回夫人,大人没过来。”   静湖一直在门前守着,若是有动静,自然是第一时间便能知晓,沈母点了点头,有些忧心,于是又敲了敲门,“玉儿,你是不是着凉了,怎么声音听着不太对,伯母进来看看。”   话落,床帐内响起一声闷哼,施玉儿鬓发凌乱地从床上下来,慌慌忙忙在沈母进来之前将肚兜系好,囫囵将衣裳穿上,就连站都站不稳,忙迎上去,“伯母,这么晚了还劳烦您记着我。”   “嗐,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一进门来,沈母便看见了紧紧拉起的床帐,又见着施玉儿面颊绯红的模样,顿时将事情了然于心,只是她进都进来了,只能当一切都不知晓,免得惹得施玉儿尴尬。   于是拉着她坐到椅上,端出一碗红豆圆子来,“吃些再睡,免得夜里饿了心慌。”   “好……”   施玉儿现在正心慌着,低头吃着圆子就连头都不敢抬,沈母瞧出了她不自在,轻咳了一声,若无其事般问道:“玉儿今年十六对不对?”   “对,今年十一月就十七了。”   “正是好年纪,”沈母满意地点了点头,笑道:“我生临川的时候也不过十七岁。”   话落,施玉儿被汤水呛到了,顿时咳嗽不止,脸颊和眼眶都跟着红了起来。   “我只不过是说说,没有催促你们的意思,”沈母面上满是笑意,乐呵呵地继续说道:“你还小呐,不急着去受这个苦,不急的。”   施玉儿知晓她定然没有什么催促的意思,可是她自己心里也明白沈临川就要二十四了,旁人都有子女,他一个人也实在是孤苦,若是届时有了,自然是要生下来的。   沈母怜爱地抚了抚她的发,柔声道:“伯母又不急着抱孙子,这种事情顺其自然就好了,生孩子遭罪,看你们夫妻二人如何想,总之我是绝对不会催促你们的。”   她从前是被婆母催促过的,不然不可能一嫁入沈家便有孕生了沈临川,之后再生次子时时隔了七年之久,还是为了生下来给长子保命用。   “孩子都是娘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忽然提及此事,沈母心中难受,只能对施玉儿说道:“你和临川过得好,我就放心了。”   施玉儿迷迷糊糊听她说了一通,将她送出后便将床帐拉起,将沈临川拉了出来,问道:“你说伯母会不会发现你了。”   “嗯,”沈临川望了一眼脚踏旁的皂靴,答道:“没有。”   他此时也似乎有些沉默下来,施玉儿不知为何,于是问道:“怎么了?”   沈临川的眸中涌现出一丝愁怅来,微摇了摇头,并不打算现在告知她望渊的事情,而是将自己的外衫披起,又亲了亲她的唇,柔声道:“我走了,否则明日上朝要迟到的,等到了休沐之日,我再好好陪陪你。”   “嗯好。”   施玉儿总觉得有些不对的地方,但她也不多问,轻眨了眨眸子,走到窗边将窗户支起,“快去吧。”   夜风拂起她的裙摆与发丝,露出些白嫩的肩来,宛如一朵即将随风飘荡的花儿一般让人忍不住将她护入怀中。   而沈临川便是要将她护住的人,他缓缓上前,将她的手按住,放到自己的胸膛前,将她抵在窗边,忍不住细细的亲吻着。   “我想快些成亲。”   他的声音哑的好似寒冬腊月里的枯枝一般,他掐着施玉儿的腰肢深埋在她的颈间,尽情地诉说着自己的不舍。   他的唇齿厮磨在颈间有些痒意,施玉儿腿一软便伏进了他的胸前,呼吸渐渐有些急促起来,只能仰着一张玉颜轻声催促他,“上朝会迟到的。”   春宵未至,沈临川亦是无奈,只能又咬了下她的唇,然后从窗子里翻了出去。   窗外的夜很黑,沈临川走出两步,再回头望去,见到施玉儿正弯着眸子笑,灯火微暖,连带着心头也不禁生出欢喜来,掩埋了方才的失落与难舍,揣着暖烘烘的心头往回走。   另一边,沈母也将窗子放下,不由得对着身旁的眠心笑道:“你瞧,我就猜到这小子跑过来了。”   “唉,我也想让他们小两口早些成亲,咱们府上好久都没有喜事了,”沈母吹了吹茶盏里的热气,漫不经心问道:“望渊那小子和郭家姑娘还在联络么?”   眠心是跟了沈母二十多年的丫环,也是看着府中两个公子长大的,此时闻言面上也露出一些忧愁来,替沈母打着扇子答道:“截到了两封信,虽不如从前多了,但到底情意还是在的。”   “从前我便劝过望渊,他不听,我这个做娘的也没有办法,”沈母眉间轻蹙,叹出一口气来,“我们沈家可以接受一个没什么背景的儿媳,只要乖巧听话,他们夫妻二人和睦便好,只是……一个罪臣之女,且是大伯亲自将她全家送上断头台,那能行么?”   她望着屏风上绣着的雀儿,脑中胀痛不已,揉了揉额间,说道:“我知晓对不住望渊,故而自小从不拘着他,只希望他能活的自在些,也不求他如兄长般做到如此,只是此事若我不管,只怕日后会惹得他们兄弟之间产生间隙。”   “那郭家女儿,怎么可能会心甘情愿在杀了她全族的人家中苟活?”   若郭秦二家不亡,亡的便是他沈家。   眠心一时间无言,顿了片刻,她忽然之间问道:“夫人,二公子和郭家姑娘之间的来往,难道郭家人不知晓么?我们替二公子瞒着大公子,这恐怕也满不了多久了。”   “莫慌,”沈母的眸中划过一丝精光,指了指窗外和房梁,笑道:“难道你真的以为这府中的大小事能逃出临川的眼睛么,望渊送出去的每一封信件我都亲眼过目,郭家姑娘送进来的我也都知晓,临川既然愿意纵着他们,便说明他心中自有决断。”   “对了,”沈母饮下一口温茶,说道:“那郭家姑娘虽为嫡女,但舅家无势,父亲宠妾灭妻,大抵也和家里没什么感情,或许也过的辛苦,旁的再多我也不知晓了,若是那郭家姑娘识趣,日后还有得看。”   蝉鸣忽起,丝丝暖风催人眠。   施玉儿今日这一觉睡得格外踏实,次日晨起时方卯时过,但却觉得浑身舒坦得不得了。   静湖带人来为她洗漱,含笑道:“姑娘昨夜睡得可还好?”   “都好,”施玉儿任由她们为自己梳妆,时而望一眼镜中人,笑道:“沈临川出去了么?”   “大人寅时过便入宫去了,比姑娘还早一个时辰,”静湖细细梳着她的黑发,轻声道:“虽说是寅时入宫,但我们伺候的人都知晓大人每日寅时方到便醒了,去书房呆上一个时辰才走,这么多年都是这样,兴许与姑娘成亲之后会变一变。”   “变一变?”镜中女子的眸中划过一丝羞赧,又似不安般揪着自己的衣袖,待到耳垂之上被挂上一珍珠耳铛之后才小声启唇问道:“这是好还是不好呢?”   闻言,静湖有些忍俊不禁,将唇脂拿出挑着颜色,笑道:“自然是好事,大人与姑娘过得好,难道这还不是好事么?”   原来是这个意思,施玉儿放下心来,待到梳妆完毕后对着镜子看了看,镜中人巧笑嫣然,花颜娇艳令人难以挪动目光,耳上珍珠更添灵气,担得起一个姝色无双。   静湖扶着她起身,“姑娘,先去用早饭罢。”   施玉儿点了点头,一开门,却看见一玄色衣袍男子立于门前,见她出来,便转过身来,露出一张英气的面颊来,沈望渊笑了笑,唤道:“嫂嫂。”   “二公子,你怎么来了?”   兄弟二人生的有几分像,但却又不像,气质上天差地别,一人是冷冽从容的丞相,一人则是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哥让我带着嫂子去京里逛一逛,”沈望渊挠了挠头,才不说这是自己昨日缠了大哥许久才缠来的机会,“哥说若是嫂子想买什么便直接买好了,无需顾及花费,这相府的银子随便你花,只要嫂嫂你高兴就好。”   闻言,施玉儿抿唇笑了笑,“府上什么都有,伯母前两日令人替我做了许多衣裳,首饰也有许多,我倒是什么都不缺。”   “不缺也可出去逛一逛,难道嫂子你不想看看我哥生活了这么多年的地方是什么样子么?”沈望渊眨了眨眼,虚虚扶住施玉儿,“你日后肯定和哥在京城生活的久,太原大抵也只是逢年过节回去一遭,此时好好熟悉熟悉,不亏。”   此话在理,施玉儿想了想,便也在早饭后随他出门。   与她还在济州出门买菜等那般不同,她如今在京中,若是走在街上须得戴着帷帐,隔着薄薄的一层纱,只有进商铺或茶楼时才可以取下。   纵使入京那日施玉儿在马车上已经草草观过一遭,但是今日出门,再看时,仍旧觉得这个地方繁荣不已,繁荣到好似她如今做的是一场梦,只是不知梦的是从前十几年的济州生活还是这短短一月的京中时光。   她坐在轿辇之中,未戴帷帐,将一切都看的真切,静湖在下面走着,见她掀开窗,于是往后了半步,好便于她看的更清楚一些。   今日出门是有目的地的,去的是一家据说在京中很受女子欢迎的成衣铺子。   下轿后沈望渊一直都伴她的左右,跟在往后一步的地方,逢人问起,便答是自家嫂嫂。   众人未听得沈临川定亲的消息,只以为是堂亲,笑着恭维几句,便也作罢。   那家成衣铺子里的衣裳的确是好看,款式也很时兴,但是价格却令人咂舌,施玉儿看中一件黛紫色长裙,看不出什么特殊来,只那颜色格外好看,一问竟然要二十两银子。   静湖在一旁替她看着,指出其中关键道:“这衣裳款式倒是一般,倒是这颜色难得,晕出来得费些功夫,材质也不错,姑娘肤白,穿着倒是合适。”   沈望渊左右张望着,仿佛有心事,此时也跟着附和道:“对啊,嫂嫂你生得好看,自然穿什么都好看,我瞧这裙子直接叫掌柜包起来,嫂嫂你再选几条,届时叫这东翠楼里的人送到府上去就行了。”   女子爱美大抵是天性,施玉儿禁不住劝,这条定了之后便又去看下一条。   静湖与沈望渊也不拘着她,见她开心,只晓得回去给沈临川复命时没问题便好了。   在店铺最角落的一个里间里,施玉儿将帷帐取下,她呼出一口气,额上有细细的汗珠。   她走出两步,恰好看见面前挂着一件湖绿色宽袖百褶长裙,外披金织缀珠披肩,是同裙子相连的,一直缀到腰间,走动时也跟着晃动,晶莹闪烁,上边盖着防尘的纱布,应当是收起来的珍品,供贵客赏的。   施玉儿抿了一下唇,心中只觉得喜欢的不得了,看了两眼,更加挪不开步子,只是方伸手出去,便有一只素手与她相碰,又迅速收回。   施玉儿怔了一下,抬起首来,见一杏眼桃腮的姑娘正望着自己,面色微红,小鹿般的眸里带着羞色。   作者有话说:   今天出门玉儿碰见谁了呢?   评论随机发红包~   明天上午九点见~ 第六十二章   郭灵的一双眸子在施玉儿与沈望渊的身上转了又转, 不知为何面色更加红透,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仿佛是一个做错了事的小孩儿一般双手交握站在一旁。   施玉儿有些疑惑, 她并不认识这位姑娘,于是她转头望向沈望渊, 却见沈望渊面上也是微红, 对她介绍道:“嫂嫂,这是郭姑娘。”   郭姑娘?   施玉儿仿佛看出了些什么端倪, 但也看不透彻,于是对那女子温声说道:“郭姑娘可是喜欢这件衣裳?你肤色白, 穿着定然合适的。”   眼前女子应当是怕生, 一直下意识的揪着自己的衣袖,目光时不时落到沈望渊所在的方向。   “喜欢、不、不喜欢, ”郭灵就连话都说不囫囵, 她已经许久都未出过门, 更别说此时与她说话的人还是心上人的嫂嫂,一时间更加慌乱,忙道:“我不喜欢,我就是来看看。”   施玉儿有些疑惑的微眨了下眸子,方想去宽慰她, 又听沈望渊的声音响起, “嫂嫂,郭姑娘胆子小, 且常年未见生人, 故而才会如此, 嫂嫂你莫要见怪。”   他面上的担忧真切, 施玉儿又见郭灵正怯怯地望着自己, 霎时间恍然大悟,捂唇轻笑了一下,柔声道:“我又不吃人,莫怕了。”   原来这二人是相识,想来这京中规矩繁多,二人想要见一面也是不易,故而才会如此,在外做出偶遇的模样来。   施玉儿抬腿欲走将空间留给二人,却方走一步便被沈望渊拉住衣袖,见二人都如小孩儿般巴巴望着自己,顿时眉间一跳,有些无奈地说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们说话吧,我就到旁边看看,不出去。”   “多谢嫂嫂。”   沈望渊舒出一口气来,有些欣喜地半弯了眸子,郭灵也在一旁小声道:“多谢姐姐。”   静湖出去买她想吃的莲蓉酥了,施玉儿在这儿尽职地替二人看着门,她原本以为二人要多说会儿话,却未想到才过了半刻钟不到那郭家姑娘便告辞离去,只留下沈望渊留在原地看她的背影怔怔出神。   “怎么这么快便走了?不多说会儿话么?”   “不说了,”沈望渊的面上有些失落,但眸中却更多的是满足,他轻笑了笑,对着施玉儿道谢道:“多谢嫂嫂你了,若不是你愿意帮忙,我怕是也见不到她。”   “你们应当是互相有意,”施玉儿有些不解,见他如此,便问道:“既然如此,那为何不去郭家提亲呢?”   “嫂嫂你不知道,我和她,大抵这辈子是没结果的,”沈望渊闭了闭眸,将她的帷帐拿起给她,眼里满是黯然,“能和她偶尔见上一面,我已经够高兴了,她愿意为了我,忤逆父亲的意愿,偷偷跑出来,明明是那么胆小的一个人……”   剩下的话沈望渊没能再说下去,施玉儿也从来听不得这种话,她不知道这个少年郎竟然还有如此忧愁,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宽慰他才好,也不敢多问,怕再提及他的伤心事,只能默默走着,心中却涌上一些酸楚来。   两人相爱却不能相守,这不是话本子里才出现的情节么,那沈望渊和那郭姑娘又是为何?   一直到回到府中,施玉儿依旧有些郁郁,不知过了多久才终于好些。   时值五月,虞美人正艳。   郭灵胆小,今日出府也是趁着父亲入宫偷偷跑出来的,她的脸颊通红,一路上拉着自己的贴身丫环一路小声絮絮叨叨着今日的事情。   她要说的事情也没多少,大抵便是见到沈望渊的高兴以及久未出门的胆怯罢了。   “那个嫂嫂……”郭灵轻摇头,面上出现一丝纠结与忧惧来,“沈望渊的嫂嫂,她会不会怪我胆小,不喜欢我?”   纵使她戴着帷帐看不清面上神情,铃兰也能猜出自家姑娘定然是一副担心到不行的模样,铃兰有些无奈,只能柔声劝道:“姑娘莫担忧,那位姑娘看着并非那种小肚鸡肠之人,且有沈公子护着您,为您说了话,您怕什么?”   “再者,您和那沈公子有什么关系么?”自家姑娘到了议亲的时候,铃兰将话说的重些,是想让她认清事实,俩人之间哪有什么可能,“要我说,您就等着老爷和夫人为您挑选一门好亲事就行了,何必再与那沈公子联络,纵使沈府了不得,但是您也知道,两府不可能议亲,您呀,还是早日断了念想好。”   郭灵此时也不再答话,也不知有没有将铃兰的话听进去,只是指尖紧攥着,用力到有些发白。   二人是从偏门偷偷跑出来的,她们回府时却远远见一众侍卫将府邸重重围住,而她的父亲,正如一个犯人般被压入牢车,紧接着便是她的母亲和诸位姊妹兄弟还有姨娘们。   这是发生了何事……   郭灵想要上前去,只是还未跑出一步便被铃兰拉住,主仆二人躲进一个小巷里,俱是浑身颤抖,大气都不敢出。   “母亲……”   郭灵的帷帐掉落在地,白嫩的面上沾上了墙面的脏污,此时满面泪痕,显得狼狈不已。   铃兰死死地捂住她的嘴将她拉着躲在最阴暗的角落,一直到那群官兵走远,才将她松开。   郭灵跌跌撞撞地跑到府门前,却见门前已经贴上封条,散了满地的灰,昔日那光耀的郭府牌匾也似乎变得斑斓,她跪倒在门槛旁,失声痛哭着,几欲昏厥。   铃兰比她要冷静许多,此时她将郭灵拉起,声音决绝,“我们去找沈公子。”   “不找他,不找他。”郭林将铃兰拂开,面上满是坚决。   “小姐!”铃兰左右望了一眼,她已经很快将现实认清,苦口婆心劝道:“将老爷发落的是沈相和皇上,和二公子有什么关系,您若是不去求他庇佑,那我们两个都只有死路一条,难道您还指望旁的亲族会接纳您这个罪臣之女么!”   她的话字字诛心,郭林抬起浸满了泪的眸子,好半响,才哽咽道:“可是他怎么可能避开他大哥来帮我们。”   她若是恨,也只恨沈临川,恨她的父亲,恨不起来旁人。   主仆二人泪眼相对,一时间无话。   申时过,沈母说今晚全家人要在揽月厅用饭。   施玉儿知晓可以见到沈临川,午觉醒后就连困意都未消便记着让静湖来替自己梳妆,穿的是今日新买的黛紫色长裙,发上缀合欢玉簪,腕间配一对玲珑镯。   纵使这样清雅的打扮也抵不住佳人丽色天成,仅抬眸轻笑便是露浓花艳,说不出的勾人妩媚。   夜幕渐渐降临,施玉儿在院中等了半个时辰,还没等到沈母来唤她,只听见隔壁院子传来争吵声,似乎是沈母和沈望渊。   她愣了愣,目光落向静湖,却见她面色严峻,正在细细听着,于是也屏息细听了起来,可却听不真切,几个字眼都是模糊。   又过了片刻,争端似乎歇下,却见眠心一脸平静的过来,恭敬行礼道:“施姑娘,今日夫人身子有些不适,怕是不能同你们一起用饭,夫人说若是姑娘等久了,便遣人送姑娘去大公子的院子,用完饭再回来。”   “眠心姑姑,伯母她可还好?”   “寻常小事罢了,姑娘莫要忧心。”   眠心不多说,施玉儿也不多问,但她能看出眠心眉间的疲惫与担忧,想来此事应当不是如字面上所说的那般简单。   她的院子里有一块地方栽着虞美人,圆圆的花瓣往里渐渐深色,施玉儿最喜欢的是红色虞美人,这种花看起来艳丽异常,虽不如旁的牡丹芍药等华贵,却有一股韧劲。   此时她情绪低落,便斜靠在椅上,看戚戚夜色中摇曳的花影一时间愁绪凭添,静湖去了沈夫人院子里,说马上会有轿子来接她去沈临川院子里用饭。   月影纱柔柔漂浮着,送着一波清辉往河面,漾在碧波之上,觅那兜兜转转却还不见踪迹的月,只觅得两只鸳鸯互相依偎在岸旁,点点萤火偶尔与草木中浮现再转寻到花廊之下。   施玉儿伸出手来,借着月色看自己的指尖,晶莹的指透到墙头,因为此时院子格外寂静的缘故,她能隐约听见沈母的低声啜泣以及沈望渊的恳求声。   她有些烦躁的捋了捋自己的发丝,却又觉得心下难安,此时她关心也不是,不管不问也不对,若是关心却没有立场,不管不问便显得冷漠,还担忧惹得众人不快。   只是究竟是发生了什么,才会让母子二人如此。   施玉儿叹了口气,待到接人的轿辇过来,便上了轿,出门时窥得沈母院门紧闭,里边灯火通明,不同于她院子里灯火黯淡,只留着一盏小小的灯等待她的归来。   轿辇行的晃晃悠悠,不知过了多久,她打着瞌睡被轿子落地的动静惊醒,迷迷糊糊的出来,便到了一简单素净的院子里,而沈临川正站在门口,含笑望着她。   夜风柔柔的将他的黑发拂起,院中透出的半扇暖光映在他的身后,此刻的他显得那么的温柔与温暖,从万仞山崖之上褪下一身冰冷,化作只她能窥见的一束光。   施玉儿的指被牵起,沈临川将她面颊之上的发俯下,眸里满是情愫,满到好似要溢出来,轻刮了一下她的脸,柔声笑问道:“怎么了,不认识我了么?”   “没有,”她摇了摇头,忽然间有些鼻酸,拉了拉他的衣袖,闷声道:“进去吃饭吧,我饿了。”   沈临川牵着她滑凉的手,看出她有心事,待到饭闭,便圈住她的腰不让她走,将人抱在怀里,将她的眉间抚平,问道:“玉儿有心事?”   施玉儿也不知晓算不算什么心事,就是感觉难受,她将今日白天的事情与晚上沈母院子里发生的事情都说了出来,末了鼻尖一酸便洒下一颗泪来,又忙将泪擦拭,含糊说道:“没什么,就是觉得难过。”   她抬起被泪浸后亮亮的眼儿,涩涩说道:“心里难受。”   她说的那两件事情沈临川都知晓,此时见她泪眼婆娑的模样,也跟着有一丝酸涩蜷于心中,将她眼角的泪痕一抹,柔声问道:“为什么难受?”   “是因为母亲与望渊的争执,还是因为望渊和郭家姑娘之间的事情?”   “都有吧,”施玉儿也说不出一个囫囵来,她握着沈临川带着薄茧的指,嫩白的指腹轻轻点于其上,沉吟片刻,末了抬起头来,望着他的喉结,又垂下长睫,将心里话说了出来,“我怕你笑我。”   “我不希望伯母和望渊吵架,虽然我不知晓他们是为何如此,但是我是没了娘亲的人,故而想起从前自己对母亲的那些不恭敬不孝顺便会觉得难过后悔,我知晓望渊定然不会不孝顺伯母,但是听着心里难受,不希望他们再争执下去。”   她埋进沈临川的胸前,闷闷地哭着,鼻头通红,满是心酸,怪他道:“你是做哥哥的,知晓这件事为何不去劝劝?”   沈临川轻抚着她细颤的肩,将人往腰上又托了托,拿出帕子来细细的将她面上的泪珠擦拭,与她解释道:“我无法插手此事,若是管了,还会火上浇油。”   他的声音柔柔的,施玉儿渐渐回过神来,轻瘪着唇,揽上他的颈,明白了话中的意思,知晓过来此事应当是有些官场纠纷,并不是普通的情爱之事,于是轻叹了一口气,不再说些什么。   她坐在沈临川的腿上,此时趴在他的肩头,望了他的侧颜许久,忽然开口道:“沈临川,我们快些成亲吧。”   如今已经五月中旬,再过不了多久便是六月,按照之前的计划,再过不久二人便可回太原成亲。   “怎么忽然如此心急?”沈临川用指头戳了戳她的软软的面颊,俯下身来拥鼻尖抵着她的,呼吸着馨香,想要得出一个满意的答案来。   他的掌抚着怀中人的腰肢,见她不答话,只扑闪着一双眼,便将她抵在书桌上,作势要去挠她的痒痒。   “诶诶诶,我说我说!”施玉儿可经不住他吓唬,更何况此时门外还站着人呢,若是有什么动静传出去,那岂不是丢人丢大了。   “也没什么,就是你不陪着我,我总觉得有些失落,”她的面颊通红,说出这句话时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在耳边回响,她对着自己的指,小声嘟囔道:“我们住的地方隔这么远,你每日那么忙,我一连许久都不能见到你……”   “原来是想我了,”沈临川俯身而上,唇贴上她颈间的软肉,用齿轻轻厮磨着,说话间将她腰上轻掐了一下,“昨天不是才见过么,今日便想了?”   听他说话,施玉儿总是会面红,她支起腰来,方想反驳,便又被按了回去,紧接着一股凉气从衣缝中透进,她的腰带如飞蝶般翩翩落地。   紫檀笔架上映着烛光,白瓷盅旁旋着美人发簪上的光影。   施玉儿将他的头推了推,颤声道:“不行的,外面还有人……”   她唇间紧抿着,有些难受地蜷着指尖,死死地咬住唇,不让自己发出声来,只能含泪瞪了沈临川一眼,足方想去踢他便被握在掌中动弹不得。   美人衣衫半解隐约透出莹润如玉般细腻光滑的肌肤来,眉目含春,红唇微微张着,细细喘息。   沈临川的眸子沉下,他的唇边勾起一若有若无笑,动作轻缓将她的罗袜褪去,见她的足尖蜷缩着,于是将她的腿放到自己的腰侧,附在施玉儿的耳边低声问道:“玉儿怎么了,方才不是才说见不到我会失落么?”   施玉儿的确是说见不到此人会失落,却不想在这个地方如此亲密,就连张床都没有。   说话间,沈临川已经挥退了屋外伺候的人,然后将他心心念念许久的娇软人儿抱进怀里,见她羞的不行,于是拿出一本书来,亲了亲她的颈侧,笑道:“不逗你,陪我看书吧。”   话虽如此,可他的声音却是哑的厉害,施玉儿有些不适地扭了扭腰,结结巴巴说道:“抵着我的腰了,有些疼。”   “不疼,”沈临川将她的外衣拉下,然后满意地点头,“就看书,什么也不做。”   蝉鸣悠悠,书房内的灯火明亮,幽幽轻烟萦绕在铜炉之上,偶尔有女子仿佛气急般的声音传出。   施玉儿欲哭无泪地指着书上首段的一句话说道:“我真的不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闻言,沈临川咬了口她的肩,点头道:“遵守游戏玩法,那就再脱一件吧。”   作者有话说:   你俩玩啥游戏呢可以让我知道不?   本章评论全部红包~(没错我很想要评论!)   晚上十一点发出~   明天早上九点见 第六十三章   施玉儿真的不想陪沈临川玩这个无聊的游戏, 她一句话也答不上来,每次问他还被威胁着再脱一件衣裳,还未等到一刻钟, 她身上便只剩下了肚兜和中裤。   沈临川满意地掐着她的腰肢,上下看了一遭, 忽然间问道:“乖玉儿, 想不想读书?”   “读书?”   施玉儿见他眸色清明,并无半分哄骗之意, 心中微微发热,有些羞赧说道:“现在读书么?可是我娘说我只需要学《女戒》就够了。”   “那你呢, 你想不想读书?”沈临川的手把弄着那细细的缎带, 用自己的外衣遮住她的身子,腕间稍动, 便取下来那朵芍药花, “不是别人说的, 是你自己想不想。”   施玉儿嗔他一眼,将他的外衣攥紧,有些扭捏答道:“想……”   “你方才拿的那本书上好多字我都不认识,你问的问题我也答不上来,我不喜欢这种感觉, ”她皱了皱鼻, 将自己的臂伸出,摸索着去解他的腰带, “你若是再这样, 还会是我输。”   “若是想赢过我, 怕是玉儿要多学学, ”沈临川的眸中含上笑, 将她的手按住,臂上微微用力便将她抬高了一些,埋首入馨香内,声音有些模糊传来,“你若是想学,我便请女夫子来为你教学。”   被打了一下之后,他有些无奈抬起首来,似乎有些哀怨,抓住施玉儿的掌轻咬了一下,“怎么一点甜头都不给么?”   倒也不是因为这般,施玉儿抓着他的衣裳,面上满是桃红,她往屋外看了一眼,小声说道:“去你的屋里吧,这里连张床都没有。”   “要床做什么?”沈临川拍了拍身后的书桌,笑道:“这张桌子够大够结实,不够么?”   施玉儿美眸微睁,挣扎着要从他的膝上下去,可此时她只披了一件宽大的外衫,里面空空荡荡实在是行动不便,挣扎许久不仅未能逃脱,反而还被按在了书桌上。   沈临川的唇边自始至终都带着笑,好似现在做的不是什么不好的事情,而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玉儿怎得还是如此害羞?”他薄唇轻启,执笔沾上绿墨,而后缓缓落笔,目光专注,见那细腻肌肤之上染上墨汁,勾勒出一副美景来,叹道:“你这幅身子,比你的容貌还要美上几分。”   绿墨缓缓流淌,笔尖落下从容不迫,施玉儿紧闭着眸子,姝丽的面上满是粉红,娇促的呼吸随着胸前起伏,长睫颤抖着,眸中沁出水光来,“沈临川,你不要欺负我……”   她有些失神般仰躺在桌上,细嫩的指掐进沈临川修长有力的臂里,试图让他停下手中的笔,鬓发微乱,檀唇轻启。   以肌作画,沈临川觉得配红墨要好些,但见那绿莲栩栩如生的模样,忍不住轻吻莲花花瓣,哑声道:“画的很美。”   莲花吐蕊,沁出雨露。   施玉儿轻抵着他的面颊,已然不知今夕何夕,不知过了多久,才浑身大汗地躺在他的怀里,泪眼婆娑,浑身没有一丁点儿力气。   沈临川唤人来为她洗漱,末了将人抱进房里,拥着她入眠。   施玉儿尽管累极,却轻推了推他的臂,说道:“会被伯母发现的。”   “不会,”沈临川轻笑了一声,爱怜地在她面颊上亲着,柔声道:“这是我的院子,母亲不会发现的,你想留多久都可以。”   她已经许久没在沈临川的怀里睡过觉了,此时施玉儿侧了个身靠进他的胸前,得到答案后便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繁星如昼,明日当是晴天。   寅时,沈临川便醒了,他并未急着起身,而是用指轻触怀中人的面颊,又闭上了眸子假寐。   昏暗的屋内只有院子里一盏铜灯传来朦胧的光亮,他一睁开眼睛便可以看见施玉儿睡着时娇憨的模样,忆起她昨日如何妩媚动人,那朵绿莲大抵还要在她的身子上再留一段时间。   他摸到施玉儿的腰间,轻握着那支似乎比他掌还要细的腰,又抚到丰盈,轻理她乌彭彭的发,珍爱地在她额间落下一个吻后才极轻的起身。   施玉儿觉浅,沈临川稍坐起身来便被抓住衣袖,她黏人至极,一双玉臂揽住他的腰,鼻尖发出浅浅的哼声。   沈临川的眸子微弯了弯,将她的被子盖好,轻轻将那双臂拿下后便准备洗漱再去书房。   天际尚且挂着一轮弯月,星子渐渐稀疏,再过半个时辰,天光便将破晓,五月中的露气里带着一丝闷热,附着在幽幽草木之上。   沈临川换好衣裳,踏出院门时忽然止住步子,对宫中来的小黄门说道:“今日莫等了,请皇上遣人去礼部拿宗卷便可,难得暂无要事,本官也想休息一日。”   郭家入狱,郭省父子二人被送入慎刑司,但一整晚过去依旧没有吐露出半个字来,面对关于贩卖人口的铁证也是供认不讳,却不交代是否有同党勾结。   刑部伺候人的刑罚并不少,他无需亲自动手。   今日大晴,日头高悬,即将入暑。   施玉儿醒来时浑身酸软,她揉了揉腰肢坐起身来,见枕边空空荡荡,便猜想沈临川该是已经入宫去了。   她回想着昨夜发生的事情,低头看了看,果然见到自己腰上开始慢慢蜿蜒出一朵栩栩如生的绿莲来,她昨日已经被折腾到晕晕乎乎,哪里还有心思去看沈临川画了什么。   她将床帐掀开,顿时一股刺目的阳光便涌了进来,惹得她不由得眯起眸子,好一会儿才渐渐看清屋内的事物。   这是沈临川的卧室,的确简朴,但施玉儿一眼便可以看出,光是那黄花木的平案便价值不菲,纵使屋内简单,却极其符合主人的性子,一样的没什么趣味。   施玉儿摇了摇头,将趣味这两个字从自己的脑海里丢出去,便打算去寻自己的衣裳。   她昨日是被沈临川裹着他的外衣抱回房的,洗漱后更是未着寸缕,迷迷糊糊一直睡到了现在。   正在她坐在床侧不知该如何是好时,屋门被轻轻扣响,传来女子的声音,“姑娘,您醒了么?”   “醒了。”   施玉儿舒出一口气来,见着来人身着绿衣,年纪约莫二十上下,面庞清秀,但眉目间却隐隐透出一丝坚毅,不似寻常丫环那般孱弱模样,不禁问道:“你是?”   “奴婢是大人的属下,从今往后便跟在姑娘身边保护姑娘的安全了。”绿衣女子微抬起首来,落到她肩上的红痕时又偏开,将手中的衣裳放到桌上,答道:“姑娘唤奴婢雾莲就好。”   “属下……”施玉儿将衣裳穿起,忍不住目光又在她的身上落了落,见她手脚麻利,收拾床铺和打水的姿态都极为迅速,几乎不过片刻便完成了这些事情,于是心中也默默了然过来,‘保护安全’这四个字究竟是为何而来。   “你知晓沈临川去做什么了么?”   “奴婢不知,奴婢只知晓大人寅时过半时出了院子,大抵是去书房了吧。”雾莲一边说着,为她挽起一个简单的髻来了,望了一下,似乎有些赫然,带着两分歉意道:“奴婢未学过梳妆之术,故而只能帮姑娘扎一个简单的头发。”   “无碍,”施玉儿抿唇笑了笑,拉着她的手说道:“你已经很厉害了,你会武功,我也不会,对么?”   “啊,对。”雾莲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来,牵着她往外走,时不时去瞧一眼她的侧脸,不由得夸道:“施姑娘果然和传闻中的一样漂亮善良。”   “传闻?”施玉儿一愣,不由得用眸子有些期待地瞧她,问道:“什么传闻,都是夸我的么?”   “对,”雾莲亦是跟着抿唇笑,将这些时候听到的话全都告诉了她,“我听他们说,施姑娘您心地善良,大人中毒时不离不弃,还生了一副天仙似的容貌,是真正的秀外慧中。”   二人说话间,已经出了院子,施玉儿上了轿,脑中都还晕乎乎的,被夸的有些不知所云,她见窗子打开,又伏出去想同雾莲说话,“你走路累么?”   她也是昨日来时才知道两个人院子竟然离的这么远,光是坐轿子就要坐好久。   “姑娘,走一会儿也就到了,若是您觉得累了,便闭眼睛歇会儿,我原是打算带着姑娘骑马,又担心您受不住,没想到大人便遣了轿子来。”   相府的确极大,这府中上上下下没个月余怕是知晓不完全,施玉儿点了点头,将头倚在窗上,看着相府中的一道道景往后退去,见路过的奴仆都俯下身来过礼请安,渐渐的不知过了多久,才到了她的院子里。   许是由于为了伺候周全的缘故,她的院子里大多是一些姑姑辈的人贴身伺候着,倒是也周全,不过说不出许多的乐话儿来,如今多了一个雾莲,她的心中不知晓有多欢喜。   更何况雾莲是沈临川的下属,她一定知晓许多的事情,自己也可以听一听。   此时已经辰时过,天空中亮堂堂的,一轮圆日斜挂,空气中仿佛琉璃般净透。   施玉儿下轿时已经有些起了困意,一落轿便被请到沈母院里去用午饭,她有些心虚地望了眠心一眼,见她神色没有任何异常,才跟着进了院子。   等进了院子,便被请到侧厅,她见到沈临川正坐在沈母的右侧,见她来时,眸里便迸出暖意来,对着她轻轻招了招手,“玉儿,快过来。”   施玉儿下意识地去看沈母,却见她面上有一丝难以掩饰的憔悴,而左侧的沈望渊也似乎是一宿未眠的模样,无精打采的。   她步子加快了坐到沈临川的身边,手不禁在桌底下握住他的,有些胆怯。   而沈临川则回握了握她的掌,示意她安心。   “原本想着昨日晚上临川难得在府中,咱们一家人好好的吃顿饭,”沈母笑了笑,眼角的疲态便更加显露出来,她亲自挽起袖子为三人盛了汤,第一碗给了施玉儿,第二碗给沈望渊,“但今日也不晚,天气也好,用完饭了咱们再好好的说说话。”   果碎甜汤里面混了山楂粒和樱桃碎的缘故有些红,施玉儿拿勺子舀了口放入唇中,酸酸甜甜的,她弯了弯眸子,去看沈临川,见他正望着自己,耳根有些微微发红,于是别过脸去。   “望渊,你明日便回太原去,好好筹备你哥和你嫂嫂的婚礼,”沈母的声音冷了冷,等到沈望渊饮下一口甜汤,继续说道:“等你哥成亲之后,你想怎么在太原玩娘都不约束你。”   沈望渊的头始终垂着,施玉儿见到他的眉间涌上一丝痛苦与挣扎来,唇间唛濡着,没有答沈母的话。   桌上的气氛有些诡异,沈临川的眉间微微蹙起,启唇道:“母亲,先用饭吧。”   昨夜里沈临川已经与她讲了关于郭家的事情,施玉儿这才知道,原来昨日碰见的那位姑娘竟然是郭家嫡女,而昨日恰好是郭家三族之内尽数入狱的日子。   她低下头继续默默用饭,心中亦是替二人感到惋惜,但是无论如何,郭家小姐和沈望渊都不可能在一起,因为沈望渊的哥哥,是将郭家三族送入大牢的罪魁祸首,难道郭家小姐愿意在弑亲仇人的檐下生活一辈子么?   饭后,沈母亦是烦心,拉着三人不咸不淡地说了会儿家常,便只留下了沈望渊,施玉儿出院子后十分忧心,站在院门处许久,没听见里面有吵闹声音传来才放心离开。   她回了院子,沈临川也跟了进去。   他将院子里外看了一趟,才又凑到施玉儿的身边,抱着她腻歪在罗汉床旁,满意点头道:“母亲为你置办的院子不错。”   施玉儿还在烦心,此时听见这句话,不禁将他的肩重重打了一下,轻声骂道:“你怎么这么没心没肺,伯母与望渊这般,难道你就不忧心么,还赖着我做什么?”   沈临川将她拥在怀里,闻言亦是无奈,略微思考了半分,答道:“可这儿女情长且关乎家族之间的矛盾,我纵使忧心却也无力帮他解决,办法倒是有,只是不太可能。”   他的眉间微微拧起,在施玉儿期待的目光中答道:“除非那郭家姑娘不计较我与她父亲的恩怨,但是纵使如此,母亲也不会愿意让他们成亲,再者便是将望渊逐出家门,让他与沈家断绝关系,你觉得哪一种可行一些?”   “哪一种都不可行!”   施玉儿叹了口气,将下巴支在他的肩上,一时间有些说不出的愁怅。   他们闲坐着,月影纱遮住日光,再洒下时便如月光般柔和,施玉儿平日最喜欢躺在这个罗汉床上午睡,今日沈临川在这儿,有些挤,但并不妨碍她的困意一重重的袭来。   “女夫子我已经替你找好,明日辰时后便可见一见。”   “什么……”施玉儿有些迷糊,等到片刻后才后知后觉般反应过来,不禁睁大了双眼,有些讶异,“你真的给我找了一位夫子呀,我不过说说的……”   她眸中的喜意是无论如何也掩盖不住的,藏在那扑闪扑闪的睫里,沈临川点了点头,揪了揪她粉嫩的脸颊,含笑答道:“对,知晓你是说说,逗你的。”   施玉儿的期待猛地落空,一时间骂他也不是,怪他也不是,只能失落地倚着软枕,闷闷道:“哦,我知道了。”   “的确不是一位夫子,是两位,一人教诗书,一人教策论。”   确定不是玩笑话以后,施玉儿有些气急败坏地去锤他胸膛,娇声嗔道:“你又逗我!”   沈临川握住她的拳,亲了亲她的发顶,忍不住轻笑了声,如实说道:“那两位是母亲从前的相识,如今来府中为你教学亦是母亲传了手书过去,相信假以时日,玉儿一定会更加聪明。”   施玉儿红着脸扑进他的怀里,娇声问道:“你对我怎么这么好?”   “也不光是为了你,等到咱们有女儿了,刚好将孩子也一道教了,你也放心。”   院子旁的湖中已经绽开了一大丛的荷花,香味一阵阵儿的涌来,沈临川笑着去拉她的衣裳,“让我看看昨日那朵荷花还在不在。”   提及那朵荷花施玉儿便想起来昨日这人无耻的行为,忍不住侧了个身子,却不料被拥着一起滚到了床下。   倒在一株虞美人花下。   “如何?”沈临川的指从颈往下,将她的双手高束住,在她的鬓间轻嗅了嗅,然后笑道:“昨日画的时候,玉儿不是还很喜欢么?”   作者有话说:   沈临川:老婆觉得我无趣呜呜   施玉儿:……TT   评论发十个红包(2分的哦,不然系统会发漏),先到先得~   下次加更……我想想,逃妻预收六百当天加吧(暗示)预收攒攒,存稿也攒攒(点烟,给你也点一根)   明天早上九点,早上九点见啦! 第六十四章   与艳丽的外观不同, 虞美人的花香清淡,只在极盛时有一丝馥郁。   对于沈临川而言,施玉儿亦是这般, 看着外表妩媚勾人,其实稍一逗弄便面红耳赤, 他在怀中美人的面颊上亲吻着, 眸光中满是喜爱与欢愉。   施玉儿被他亲的有些痒,同他闹了一会儿后便蜷在他的怀里睡了过去。   她的呼吸轻缓, 面上还留着未退散的红晕,沈临川执着她的指, 轻拈着她的指尖一寸寸往上到她玉般莹润的皓腕之上。   皓腕之上的玉镯尚不如美人肌肤细腻。   日光烂漫, 蝉鸣悠远。   沈临川将一朵虞美人折下缀到施玉儿的发间,细看了看, 又捧着她的脸颊轻触粉唇, 感受温软甜腻。   施玉儿的鼻尖发出轻轻地哼声, 眉间微蹙了蹙便又舒缓下来,乖巧躺在他的臂弯之中。   知晓今日难得歇一天的缘故,宫中无人前来叨扰,亦无旁人登门拜访,打扰沈临川的休息, 就连相府上下都格外安静, 伺候的人都刻意放轻了步子。   沈母端坐在榻上,眼眶通红, 沈望渊坐在她的身侧, 依旧是一言不发, 唇上干裂, 目中满是血丝。   母子二人已经这样僵持了许久, 谁都不先开口。   “望渊,不要任性。”最终,还是沈母先启唇,她望着自己的小儿子,心中满是难过,“母亲知晓你的心意,但是为了你的哥哥,为了咱们沈家,母亲绝不可能同意让郭灵进门,就算我愿意,那她难道愿意在仇人的屋檐下生活么?”   “母亲,”沈望渊启唇,他的声音又哑又涩,满是乞求,“灵儿她除了我之外便没有任何依靠了,郭家三族之内已经全被哥送往天牢,旁的亲族只想抓拿她去换封赏……”   话还未落,沈母便将他的话止住,冷声道:“依靠?她和你之间有什么关系?”   “儿子心悦她,”沈望渊跪下来,伏在沈母的足边,哭道:“求您了,娘,让儿子去见一见她,哪怕是给她一些银两好安身也好,不然她一个弱女子在外该如何活下去。”   沈母双眸紧闭,唇间微微颤抖着,未答话。   “去吧。”   忽然间,院子门口传来一道声音,沈临川站在院门前,他走上前来,将沈望渊扶起,拂净他身上的细尘,在他惊愕的目光中启唇淡声道:“安置好郭姑娘,然后回来陪母亲用晚饭。”   沈望渊将泪一擦,望着沈临川,颤声道:“哥,多谢你。”   见沈望渊的背影仓促消失,沈母才将眼角的泪一擦,拧眉问道:“为何偏要等到现在才放他出门?”   “若是郭家一出事望渊便过去,那便起不了效果,”沈临川的眸光深沉,缓缓启唇道:“这一夜,是给郭家人冷静的机会。”   望着他冷峻的模样,沈母叹出一口气来,眸中盈满了愧疚,“你弟对郭姑娘的确有情,放了他出去也好,将这段情亲手斩断,免得日后忆起念念不忘,忧思成疾。”   “你弟他为了你,舍弃了太多东西,”沈母拨弄着白瓷茶盏,微掀起眼眸来,注视着自己的大儿子,沉吟片刻,说道:“若不是你当年病重,娘也不会再生一个孩子出来,你和他之间,是亲兄弟,流着同样的血,你弟这么多年对你毫无怨言,娘看在眼里,心中亦是心疼。”   “你要记好你弟为你做的事情,若是你弟之后要求你,娘希望你在能顾全大局的基础上,给你弟一丝喘息的余地。”   沈临川明白沈母说的是什么,他点了点头,答道:“儿子都记得。”   “郭家手里一定有秦家贪污的证据,皇上不能贸然处决两位老臣,只能找到一个突破口后让他们自相残杀,儿子留着郭灵,一是为了这个突破口,二便是为了望渊,”他放下茶盏,忆起上官家的事情来,问道:“母亲你如今与上官伯母之间可还有来往?”   “之前在太原的时候倒是来往得多,入京之后她给我写过两封信,我回了,便再无旁的,”突然提及上官家,沈母倒是想起一件事来,说道:“届时你与玉儿大婚,上官家定会出席,我担忧上官如会让玉儿难堪,你们成亲之后过了三日便回京来,莫要久留。”   “该面对的总要面对,她总不能一直躲着,况且她没您想的那般胆小,”沈临川饮了一口茶水,眼风一偏,问道:“去年的陈茶?”   见他这般敏锐,沈母笑道:“去年年末皇上赏的,我喜欢这茶的香味,便带过来了,新茶陈茶不都是饮么,哪来这么多讲究。”   母子二人说了会儿家常,眼见天色不早,沈临川便回了施玉儿的院子。   施玉儿已经醒了,正躺在贵妃椅上望着自己的玉镯发呆,她的两只足翘在椅背之上,未着罗袜,足尖粉嫩,裙摆滑到了小腿的位置,露出一截莹白来,乌发垂在地面,细白的颈上挂着一串红珊瑚链。   她似乎皱了皱鼻,伸手将自己颈间的珊瑚链绕到腕间,两下便绕成了一条珊瑚手钏,仿佛对自己的作品比较满意,她的唇边抿出一个笑来,翻了个身,一抬眼便看见了正在不远处注视着她的沈临川。   “你还在!”施玉儿很惊讶,她原以为沈临川应当是出门了,却没想到他还在府中,来不及多想,她赤着足便下地,双手拉着他的衣袖,面上满是喜悦,“你快来看这条珊瑚手钏。”   这条珊瑚手钏原先中间有一个宝石结扣,取下可做项链,扣上便是手钏,是前不久沈临川叫管家寻出送过来的。   施玉儿坐到贵妃椅上,将手钏解下来戴到沈临川腕上,又抱着他的肩趴在他的背上,笑道:“谢谢你的手钏。”   她的声音软软糯糯,沈临川的眸光落到她的身上,臂间稍动便将人给带到了怀里,笑问道:“便这般谢我?”   “别闹了,”施玉儿拈起一颗樱桃送入他的唇中,甜甜笑道:“明日还要见老师呢。”   “你说那两位老师会不会嫌我愚笨,故而不喜欢我?”   愚笨?沈临川望了望她亮晶晶的眼儿,笑道:“若是你愚笨,那世间哪里还有聪明的女子?”   “你又哄我。”   次日,卯时过。   雾莲清早便陪着施玉儿去了观澜院上课,等到末时再去将她接回来,就算是结束了一整日的课程。   施玉儿显然是喜欢上课的,也很聪明,老师讲的东西几乎一点就透,若是有不懂的,她会抽空再去请教,学生勤快,做老师的自然也欢喜,许多次都当着沈母的面夸奖她。   时近六月。   再过几日几人便要回太原,这段时日忙于学习,施玉儿都要忘了自己即将成亲这件事,沈母来找她时,她正捧着自己的小本子聚精会神的看着今日上课留下来的笔记。   沈母也不打扰她,坐在一旁饮茶,约莫过了两刻钟,施玉儿抬起酸痛的颈时才发觉自己身旁还坐了一个人。   “伯母,您何时过来的,等了多久了?”   “不急,我见你用功,便也不打扰你,”沈母面上满是笑意,牵起她的手来,眉间划过一丝为难,顿了顿,才说道:“我这次来,是有一件事要同你说。”   “伯母尽管说便是。”   “再过几日便是你与临川的婚期,但这几日朝中不安稳,临川一连好几日天不亮就入宫,每日夜深才回来,恐怕,你们二人的婚礼要延期一段时间,”沈母说话时亦是为难,担忧她生气,解释道:“太原那边是早就得了信的,早早便替你们准备了起来,皇命不可违,等到临川将这些事情解决了,你们便挑一个最近的良辰吉日成亲。”   不用沈母说,施玉儿也知晓沈临川这段时日忙到不可开交,且沈家本家在太原,他们成亲定然是要回去的,如若不然,在京中成亲只会给人留下编排她的话柄。   “我都明白,”她笑了笑,心中并无任何不快,拉着沈母的手关切说道:“近日酷暑,伯母您要好好保重身子,莫要多忧心,我都知晓这些事情,您不用过多担忧我。”   “那就好,”满意她的乖巧,沈母叹息了一声,只恨郭家留有后患,她说着,走到案前看施玉儿的功课,见她的小本子上记的满满当当,不由得拿起来翻了翻,点头赞赏道:“不愧是我沈家的儿媳,有上进心。”   这些日子那两位旧相识的夸赞听多了,沈母原先以为二人只是客气,但总是听着,心里也起了些骄傲来,如今再一看,果真不错,施玉儿的确上进。   “我听说你原先在家时只简单读过一些书,那如今再来上学,可会觉得晦涩难懂?”   “初时会有些,”施玉儿如实答道:“诗书我倒是还能看上一看,勉强能够跟上,但是策论却是实在不会,句子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也不能够化用,所幸两位老师体谅我基础薄弱,待我极为有耐心,从最基本的开始与我讲解,后来慢慢的也渐渐能够跟上老师讲课的进度。”   闻言,沈母不禁满意地笑了笑,初时她对施玉儿的确满意,但却始终在心中留有遗憾,不过如今施玉儿能将她心中的遗憾补上,不做一个只虚有其表的花瓶,她自然是乐见其成。   “这也好,纵使不能并肩,但咱们也不要落太远,”沈母不是一个只会家长里短的女人,她自幼学习的东西从来不比府上的兄弟少,只可惜她是女儿身,学了再多的东西,也只能用到宅院中去,“玉儿,多学些东西,对你而言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她的苦口婆心施玉儿自然能够感受到,纵使沈母不说,她也知道该如何去做。   “我那两位旧友皆有不输于男子的气魄与胆识,你跟着她们,能学到的远比跟着其它人要学得多,”沈母轻启唇,“甚至更甚于那些男夫子。”   她说这句话时,烛火轻微摇晃了一下,施玉儿恍惚间竟然觉得有一股无形的力量从眼前这个雍容华贵的妇人身上迸发出来,她的眼底带着点点的星火,没有半分的沉寂,反而燃着长远的焰火。   施玉儿下意识的想要避开眸子,却被那束火牵着不自觉想要与她了解更多。   “我从前想过,若是我能入仕为官,定然不输于那些男子,”许是此时也有所感触,沈母的眉目间涌起一丝怅惘与怀念来,向施玉儿轻轻诉说自己的过去,“我是江南大族的女儿,南方的家族与北方又是不同,他们对女子的管束更加严格,我在嫁给临川的父亲之前,没骑过马,也没射过箭。”   “我只见过江南的小桥流水,尽管饱读诗书,却只用于与友人之间的吟诗作对,填词唱曲,尽作些无病呻吟的调子,”沈母浅笑一声,执起施玉儿被墨渍染黑的手肘,柔声道:“但是后来我随着父亲入京,又碰见了临川的父亲,才渐渐生出一些旁的心思来。”   “那些心思便是,我要学的更多,要与那些男子比上一比,看看究竟是不是我们做女子的就一定差一些,当然不是,只是我们不能入仕,不能抛头露面,被困于深宅,哪怕是我自己,为人之妻母后,也变得没有当年那般的意气风发。”   听着这些话,施玉儿能想象出沈母年轻时该是一位如何的奇女子,她敢于冲破束缚,想要去追寻一个真我,敢于与那些男子也斗上一斗。   话落,施玉儿抬眸,落到沈母柔美的面庞上,心中生出感激与敬佩来,感激她对自己说这些话,同时也敬佩她的过去。   “我相信临川之所以选择你,并不是因为你生得好,”沈母轻理了理施玉儿的发,目光中盈满喜爱,“你是一个讨人喜欢又惹人心疼的孩子,我与你说的这些话并不是想要让你去做什么,而是想要让你明白自己该怎么做,你可懂?”   施玉儿该如何不懂呢,她点头,眉间的那丝怯弱无影无踪,只剩下了坚毅与丽色。   花香馥郁,夜风稀稀。   一抹高大的身影缓缓行过长廊,等到不远处的院子灯火熄下后才又启步。   清风拂起行路人的衣摆,素色的衣裳之上沾满星辉,沈临川的眸中溢满许多不舍与牵挂,他走进施玉儿的院子,在窗外又站了许久,确认她已经睡熟之后才翻窗而入。   室内有一股淡淡的幽香,他微闭了闭眸子,借着廊外铜灯的微弱光亮轻声走到床边,将帘子微微掀起,弯腰钻进帐中。   他不舍的轻蹭着怀中人软嫩的面颊,在她的唇上亲了又亲,才抱着她良久不愿松下手来。   沈临川的眸半睁着,施玉儿轻缓的呼吸洒在他的唇侧,被中满是香甜。   他要去邬州与长宁一趟,两地来回一个月的时间,若是能早些将事情解决,便能再早些回来,可是他唯一不舍的便是,六月原该是二人的婚期,可他却要远行,尽管知道玉儿乖巧,定然不会怪他,但他的心中却满是愁怅。   他等待这个婚期已经等了许久,他迫不及待想要有一个自己的小家,和自己心爱的人做名正言顺的夫妻,夜夜相拥而眠。   但郭家一事尽管主谋已经入狱,但们从前的部署,以及那些受害者的归路都需要有人去安排,更重要的是如何将郭家与秦家联系起来。   秦家经过秦军一事之后已经是自身难保,缺的只是一个契机,就是为了这个契机,他还需要等上一等,去等最深处的操纵者现身。   沈临川思绪万千,他拥着怀中人,半响,叹息出一声来,“是我对不住你。”   大概没有一个女子愿意无名无分的跟着一个男人许久,更何况是尽管住在同一个府上,却总是一连许久都不能见上一面,这更是令人难安。   沈临川轻抚着施玉儿的额发,极尽爱怜,但是他也知晓,自己身处高位,国之大患一日不除,小皇帝一日不完全独当一面,自己便不能放心。   好在这几年小皇帝在朝中也渐渐树立起了威严,朝中老臣慢慢告老还乡,那些新上任的臣子对于南家的江山没有一丝质疑,分担了许多他的压力,总归不似前些年那般忙碌。   沈临川都快要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回过太原,这些年都是父亲母亲还有弟弟来京中看望他,而他却每日在相府和宫中往返,未得一日歇息。   在济州的那段时间,尽管狼狈,他却是难得的轻松。   他的指触到施玉儿的面颊,回想起他们二人在济州生活的一些趣事来,唇边不禁抿起一个笑,将她的指牵起握在掌中,抱紧了她柔软的身子。   他是何其有幸能遇见一个如此善良的女子,不嫌弃彼时的他眼盲且一贫如洗,愿意跟着他过一辈子,愿意去过那灰扑扑不见天日的未来。   怀中人似乎不满于他的触碰,唇间发出浅浅的嘤咛声,手掌无意识的去抓他的臂,不消一会儿又熟睡了过去。   沈临川轻笑一声,摸了摸她的脸颊,然后坐起身来,正欲下床之时却被揽住腰际。   施玉儿夹带着浓浓困意的声音懒懒传来,“唔,你要去哪?”   她仿佛将醒未醒般,一时令人不知晓是梦呓还是什么,沈临川又复而躺下,将她揽进怀中,轻拍着她的肩,柔声哄道:“乖玉儿,乖乖,快些睡吧。”   乖乖这两个字念出来令人有些头晕目眩。   施玉儿低低地‘唔’了一声,抬着一双朦胧的眸去望他,却被蒙住眼睛,只剩下他的气息萦绕在鼻侧。   作者有话说:   前十条评论发红包~   明天早上九点~ 第六十五章   “要睡了, ”沈临川决心让这次短暂的分别没有一丝的不舍与难过,他的声音仿佛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般,“乖宝, 玉儿,要睡觉了。”   施玉儿的鼻尖轻蹭在他的颈侧, 听着他柔柔的声音, 不一会儿便再次陷入了梦乡,只是一只手还抓着身侧人的腰带, 她的面颊粉红,似乎睡得安稳。   她的身上香香的, 肌肤微凉, 沈临川替她将被子拢好,然后缓缓将她的手拿开, 又亲了亲她的脸颊之后才坐起身来。   他揉了揉有些疲乏的眸子, 走到施玉儿的书桌前, 点起一盏琉璃灯,细细看着她这些日子上学时做的作业。   当看见她对一个句子的理解与释义时,沈临川忍不住轻笑了一声,提笔蘸墨在一旁替她纠正过来。   他的字迹端整且凌厉,在施玉儿她还稍显稚嫩的字旁有些格格不入。   写完后沈临川又拿起她记上课笔记的小本子看了看, 见她态度端正, 便也十分欣慰。   虽然他忙于政事,却时时让人留心着这边的动静, 尽管未能亲至, 但也知晓他的玉儿学习刻苦认真。   沈临川看过她的书本和笔记后, 便寻出一张干净的宣纸, 将她的疑惑与不解之处细细写上, 好便于她的理解。   不一会儿一张宣纸便已经被写满。   等将这些事情全部做完后,时间已经不早,寒月上树梢。   沈临川将宣纸压在砚台下,又在床头站了会儿,便离开。   次日,施玉儿被雾莲喊醒时已经过了卯时,她有些发懵的看着还有一半未被拉上的床帘,不禁疑惑道:“我分明记得昨日睡觉时未将帘子拉下的。”   她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眸子,任由雾莲替她穿衣,一副未睡醒的样子。   “昨日好像大人来过了,”雾莲顿了一下,锁眉想了想,说道:“但是昨夜奴婢只守了上半夜,却不清楚大人是何时走的。”   闻言,施玉儿有些惊讶的微微睁大了眸子,低声嘟囔道:“我好像记得……”   她记得自己被抱在怀里,沈临川好像还喊了她‘乖乖’。   怎么这人越发没个正形呢……   施玉儿红着脸颊想,下次要再亲自听他喊一次。   .   时间一晃已来到六月中旬。   从邬州出后路过济州,沈临川的车马停在县衙门口,早就等候在一侧的王碾忙接他下来,殷勤道:“许久不见,沈相您还是如此玉树临风、仪表堂堂。”   沈临川眼风一扫,王碾立刻闭嘴,讪笑了两声,摸了摸鼻,默默跟在他的身后。   他早知晓此人油盐不进,这个马屁不拍或许更好一些。   此次回济州不仅是路过,沈临川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与王碾寒暄两句,听他汇报完济州的情况之后他便动身要往牢中而去。   王碾大惊失色,欲要拦他,又想起来此人不是那种见不得血腥脏污的公子哥富贵侯,于是也不多思量,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身后。   牢中肮脏,还未步入便感到一股阴气在炎炎烈日之中直直冲着人脊梁滑上,紧挨着阴暗的地方有黏腻腻湿乎乎的潮气,值守的衙役见到两人过来,腿一软,忙精神了起来,站的直挺挺。   王碾平时极少过来,只有在审重犯时才会亲自监督,平时牢里都有专门的人负责审犯人,审人的手段都是一致的骇人,他光是听着那惨叫声便感觉腿软,每进去一次都好几日吃不下一顿饭。   沈临川面无表情的走入,王碾只能壮着胆子冲在他的前面,提着灯替他开道,同时吆喝值守的人将墙上的火把都点燃,好将这阴暗的地方照亮些。   牢里很静,除了此时衙役的走动声之外便只剩下死刑犯痛苦的喘息与哀嚎,剩下的人仿佛已经成了一具行尸走肉般没有一丁点儿生气。   一只肥硕的老鼠爬过沈临川的鞋面,他面不改色的往前走,一直走到一个被钉在人形凳上的囚犯旁,端详片刻,忽然启唇问道:“此人所犯何罪?”   “回大人,此人罪大恶极,将邻家三岁稚儿扔进猪圈活活咬死,”此人本是王碾下午过来要亲审的,听他问,不由得多说了两句,“本来判的是杀头罪,但此人家中尚有一高龄母亲,于是下官便想着待到他的母亲去世再实行问斩。”   “此时不过是叫他受些皮肉苦,好为那惨死孩童出气罢了。”   沈临川点了点头,眸中依旧是凝着寒霜般,没有一丝起伏。   “大人,你要找的人就在最里面,需要下官带您去么?”   “无需,”沈临川收回目光,望向王碾所言的方向,眸中划过寒光,问道:“他神智还清醒么?”   “不大清醒,时常胡言乱语,偶尔清醒但时间不多,”因为是受了沈临川吩咐关进来的人,故而王碾倒也时常会让人汇报他的情况,“若他不清醒,只要浇一桶冷水下去就好了。”   沈临川慢慢走到关着林子耀的牢前,他正躺在一垛发霉的稻草上面对着墙壁拿着一块石子儿不知在写着些什么,笔划极乱地刻着一团又一团,每次刻上都像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一般。   伺候在身侧的狱卒见他这般,便用腰间的一大串贴匙将牢门打开,提着一桶冷水两步上前将林子耀淋透,大声道:“林子耀,有贵人来看你了!”   大抵是习惯了被这般对待,一桶水浇下后,林子耀蜷缩在角落痛苦地哀嚎了一声,顺着狱卒的目光望过去,霎时间浑身一震,顾不得许多,连爬带滚地站起身来往站在牢前好似高高在上俯视着他的人扑去,嗓间发出野兽般的嘶吼声。   沈临川默不作声退后了一步,微抬手制止了狱卒的动作,任由林子耀发疯,他就站在距离林子耀的手指一寸的地方,任凭他怎么使力都不能触到一片衣角。   人还是记忆中的那个人,一袭素衣,眉目冷淡,永远带着一副清高的模样,特别是对比着自己如今狼狈的样子,林子耀一边疯了似的想要撕碎他,却又想要将自己给藏起来,永远藏在这个暗不见天日的角落,这样谁都不能再看见他的窘态。   太狼狈了,林子耀终于力竭倒在地上大口地喘息着,而沈临川却还是那副看客的模样,一句话也没有对他说过,光是站在那儿,便好像已经吐了一万句最伤人最露骨的话出来。   这是执念么,应该是的,林子耀躺在满是老鼠排泄物的地面,蟑螂和蝇虫在他身上爬出又爬进,他呵笑一声,问道:“来看我笑话?就凭你这个瞎子么?”   “等我出去,我一定要杀了你。”   等到他说完,沈临川才眸光稍动,往前了一步,薄唇轻启,吐出一句轻飘飘的话来,“很可惜,我的眼睛已经好了。”   虽然他没有必要也不必自降身份来嘲讽这个可怜的烂虫,但是这句话却是他想说很久了的。   沈临川重新站起身,微低垂下面眸子可怜般、嘲弄般、不屑般说道:“我只不过是来感谢你,你促使了我和玉儿在一起,我们过的很好。”   话落,林子耀仿佛被扼住了喉般,说不出一个字来,只目光空洞仿佛回到了什么时候,在思考着什么。   等到沈临川走出,才听见身后有大哭声传来,他默默勾起唇角,走出了县衙的大牢。   牢外的阳光依旧明媚,只可惜,林子耀看不见,沈临川会让他一辈子都待在这个地方,永世见不得天日。   王碾从始至终都一言不发,待到出来后,才擦了擦额上的冷汗,说道:“大人,在您离开的这段时间里,林家人来见过林子耀,他原先都不如这般失心疯,自从林家人走后才这般。”   “下官听狱卒说,似乎林家已经放弃了他,打算培养庶子,而那次过来的正是林子耀的母亲,柳氏的亲姐姐。”   沈临川听他说着,又问道:“施家人目前如何?”   “自从出了林子耀这件事之后,施浒在这济州便也抬不起头来,一怒之下休了柳氏,将她赶回了娘家,而下官查出施浒这些年做了不少腌臜事,索性将人给革职了,如今还是留在济州,只是日子不太好过,就住在原先府邸不远处的一条巷子里,妻妾散了,卖了两个女儿,只留下两个儿子过日子。”   王碾知晓他要问,便也都遣人留意过,想了想,继续说道:“卖了两个女儿之后还留了两个小些的女儿和三个儿子两个姨娘,两个女儿是从前送给过曹通判的,不是完璧之身,故而只卖了二十两给人牙子。”   “再后来似乎又卖了一个姨娘,只留下一个过日子,一个嫡出的儿子跑了不知去了哪儿,一个小的留在家里教养,剩下的一个庶子送去做了学徒,两个小些的女儿还养着。”   他歪了歪头,“若大人想知道那个姨娘买了多少银子,下官再遣人去问问。”   “……不用。”   “你陪我去施家祠堂一趟,我要去祭拜玉儿的父母,”顿了顿,沈临川继续说道:“莫要透露我的身份,但可让人知道我是一位高官。”   王碾默默看了眼他车后的那些随从,不由得嘟囔道:“您这仗势走到哪儿不骇人?”   “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   当知府的仪仗和沈临川的车马一同停在施家本家祠堂时,正在后院喝茶的施族长被一口热茶烫了嘴,话都说不出来,两三下便跑了出去,对着先下车的王碾恭恭敬敬道:“不知知府大人大驾光临,在下有失远迎,还请知府大人恕罪。”   可王碾却没空理他,腰弯的比他更低,更加恭敬将沈临川从另一辆马车上迎了下来,“大人您慢点。”   施族长的目光落到沈临川身上,原本面上带着的笑意一僵,再也笑不出来,连忙将头埋低,咽了咽唾沫,想起自己并未做过些什么对不起施玉儿的事情,又复而抬起头来,斟酌半刻,也笑着迎了上去,“许久不见,大人您可还好?”   他记得自己当时不仅帮着两人解了围,最后更是自掏腰包花了银子补贴他们,再怎么说,他们也不会恩将仇报才是,只是如今尚不知晓此人的来意,施族长不擅动,只能等着眼前人示意。   “都好。”沈临川记得此人的声音,微微颔首,答道:“许久不见,族长您可还好?”   施族长是施玉儿的长辈,沈临川与施玉儿既然要成亲,施族长无论身份贵贱,也算是他的半个长者。   一个‘您’字将施族长险些吓得魂飞魄散,他忙稳了心神,答道:“都好都好,不知玉儿可还好?那孩子素来乖巧,想来不会给您添麻烦。”   他当时哪里晓得此人还有这个深藏不露的身份,施族长又是一阵发汗,脸都要笑僵。   “玉儿很好,已经随我在京中安置,不知玉儿父母牌位何在,我想来替玉儿祭拜一下二老。”   “都在都在。”   施族长一边引着二人往祠堂里走,一边仔细观察着王碾的动作神情,心中胆怯,就算沈临川对他此时再客气也放不下心来,一直到人进了祠堂,才松下一口气,竟然觉得在知府旁边还轻松些。   他擦了擦额上的汗,试探性地问道:“知府大人,不知在下这侄女婿究竟是何等身份,竟然叫您都这般客气。”   王碾神色不明地看了他一眼,往上头指了指,故作神秘说道:“京里来的大官,你说呢,官大的吓死人,你可算是走运了,摊上这么个好亲戚。”   应当也不算多好吧,施族长又是擦汗,若是施玉儿尚且有血亲在族内他指不定还乐呵一下,可如今的情况却是施玉儿全家只剩下了她自己一个,哪里还有什么三代以内的亲戚,她以后不找施家麻烦他都谢天谢地,别的就不求了。   施家祠堂内打扫的很干净,沈临川一抬眼便看见了施玉儿父母的牌位,崭新的,同旁的相比,上边浅浅落了些灰。   他拿起三支香在蜡上点燃,心里恭恭敬敬唤了‘岳丈’、‘岳母’然后再将香插上。   不过片刻,沈临川便出了祠堂,见到一旁的施族长,他想起来用施玉儿三千两遗产建的学堂,于是问道:“我听玉儿说,她原先有三千两遗产,用于族内修建族学,如今半年过去,也不住族学是否修建好,可否一观?”   “那是自然。”   族学早便已经建好,既然是用了那么多银子的,话说下去了,学堂建的自然也不能差,虽说施族长从中取了一些蝇头小利,却也不过百十两,不敢贪大,故而不会被发觉。   沈临川看过一遭后,便也不再多留,给足了施玉儿在本家的颜面便带着王碾离开,在路过从前施府时,他叫停马车,独自一人下车。   此时的施府已经易主,蓝色牌匾上大书着‘张府’二字,他浅看一眼后便收回了目光,在四周闲逛起来。   沈临川先是走到施府后门的位置,循着记忆里的方向走到自己从前居住过的小院,走出小院后又慢慢走到他和施玉儿之前住的巷子。   那个卖冰糖葫芦的老翁还在,眯着一双眼正坐在阴影处打盹,稻草杆上扎满了红澄澄的糖葫芦。   此时正是日头辣的时段,巷内并没有什么人,家家户户都紧闭着门,从前住过他和施玉儿两人的院子亦是紧锁着,似乎并未搬入旁的租户。   门上的铜环因为失去了主人的擦拭而重新变得暗沉,沈临川侧耳细听,却仿佛还能听见女子的娇斥传来。   他轻轻笑了一下,转身走出巷子,一转头,却见一衣衫褴褛的小孩儿正躲在墙后露出一双眼怯怯的瞧着他。   作者有话说:   给济州的事情收个尾,前五条红包   大家明天早上九点见~ 第六十六章   那小孩脸上尽是草木灰, 黑漆漆的,只一双眼还明亮,小手扒着墙面, 见沈临川望来,又迅速缩回了身子。   “施恪。”   施恪顿在了原地, 听见声音缓缓回过头来, 小脸上已经淌出了泪痕,用衣袖一抹, 便花了脸,他站在原地, 小声道:“沈夫子。”   他的两只手交握在身前, 似乎局促,一双眼不敢看眼前人, 脸上一块黑一块白, 还有些隐约的青紫。   沈临川眉间微微蹙起, 蹲下身来,用手帕擦拭着他面上的泪水,在碰到眼角时动作稍顿了一下,沉声问道:“见到我,跑什么?”   “没什么……”   施恪又是慌乱地低下头, 想要掩饰什么般, 两只手将他的手帕抓住,不让他再擦, 只含糊问道:“沈夫子, 你和玉儿姐姐去哪儿了, 我来过几次, 却都见不到你们, 你们是搬走了么?”   “是搬走了,”沈临川看出他眼底的窘迫,并不多问些什么,只答道:“我们搬到京城去了。”   施恪如今过的很不如意,自从母亲被父亲赶走之后,便再也没有人来护着他,林表哥出事之后大哥也走了,姨娘经常暗地里欺负他,父亲也没有多么在乎他这个儿子。   他有一次被赵姨娘饿得受不了了,想来找玉儿姐姐和沈夫子,却没能见到二人,险些在门口晕了过去,再之后父亲被革职,赵姨娘被发卖后,他在白姨娘身侧反而过的好了些。   白姨娘说她没有儿子,又怕被父亲卖,所以要养着他当亲儿子,施恪抬眼看沈临川,藏下自己心中的委屈、不满与不甘,纵使白姨娘待他再好,他也只想要自己那个严厉的亲娘回来。   “嗯。”   对于沈临川的回答,施恪只淡淡地‘嗯’了一声,便不再多说什么,他抓着那方手帕,见到原本素净的帕子上全是自己身上的脏污,眸子又黯了一分。   小孩儿的心思沈临川大抵能猜个完全,他站起身来,高大的身影霎时间笼下一团阴,“吃饭了么?”   施恪愣愣抬头,忽然间便红了眼眶。   酒楼之内。   施恪面上已经洗干净了露出青一块紫一块的皮肤来,此时他正大口吞咽着碗里的米饭,就连头也不抬,一直到将肚子吃撑,吃到再塞不进一粒米,才不舍的将碗放下。   从始至终,沈临川都没问过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恰恰正是这样,保护了这个孩子心底最后的一丝自尊。   “沈夫子,”施恪的心因为这一顿饭开始暖了起来,他望向自己身侧的人,面上浮现出不同于这个年龄段小孩儿的成熟,终于主动启唇道:“我本不想告诉你,不想让你和玉儿姐姐担忧,但是我现在的确过的不好,我娘被休了,我父亲被革职之后卖了两个姐姐和姨娘,拿着剩下的银子四处求门路。”   “求人的话银子用得快,好歹他还是记得有我这个儿子,愿意剩下些银钱来给我读书,庶兄被送去做了学徒,他欺负我,我只能忍着,没有人再同我母亲那样愿意护着我。”   他的语气很平淡,仿佛再说着别人家的事情,甚至于平淡到没有一丝波澜,沈临川垂下眸,并不宽慰他什么,而是倒出一杯清茶饮下。   施恪抬首,见他没有流露出一丝可怜自己的神情来,才继续说下去,“我只是说说,日子还要过,我娘还等着我去接她,你不要担心我,我很快便会长大,然后去考取功名,以后便再也不会这么狼狈了。”   他的心里还留着最原先的那分志气,尽管遭受了这些,几乎家破人亡,也不自怨自艾。   沈临川点头,算是认同这个答案,目光落到他的面颊之上,问道:“脸上的伤怎么来的?”   坦白了自己的境况之后,施恪也坦荡起来,答道:“庶兄打的,灰是路过他做学徒的铺子被擦的,我原先想就在河边洗干净,却看见了你,便跟了过来。”   “你不怨?”   “不怨。”   答完话后,施恪忽然便止住了声,面上神色一瞬间莫测起来,又过了半响,才慢慢说道:“怨。”   “怨我爹狠心,怨林表兄害人不浅,亦是怨母亲娘家无势,但从始至终,我最怨的,是自己没有能力,不能同大哥般自在离开,也不能离开我爹,自己养活自己。”   “施率做学徒很苦,”他叹了口气,目光落向窗外,学着沈临川的模样给自己倒出一杯茶来,“但是沈夫子,我也很苦,我怨他,也明白他为何如此,他的娘,赵姨娘的下场比我娘还惨,而他,同样是爹的儿子,却只能去做学徒,每日受尽打骂。”   明明二人分隔也不算太久,沈临川却觉得在这短短半年里,施恪成长了许多,被这些苦难催熟,被逼着褪去稚气成长。   “会好的。”他只回了三个字,便也随着施恪将目光望出去。   而大街之上,人来人往,各人神色各不相同,悲喜并不相通。   京城,相府。   今日休沐,施玉儿昨夜里熬了许久才抄完夫子留下的作业,今日一早天还不亮便已经醒了,翻来覆去睡不着,想去找沈临川。   等到雾莲来时,她已经醒了许久,替自己挽好了发,穿好了衣,只等着洗漱上妆之后便可出门。   “姑娘起这么早做什么?”雾莲笑着端水进来,不禁打趣道:“莫非是前些日子天天上课上习惯了么?”   “倒也不是,”施玉儿轻轻叹了口气,用帕子擦净脸,‘唔’了一声后说道:“我想去看看沈临川在做什么。”   虽说她已经入住相府许久,府内上下的人对她也好,但是沈临川这么久不来,她的心中难免还是有些惴惴不安,最开始那段时间的悸动与兴奋过后,现在反而想的更多了起来。   她上课时夫子教过一个词叫‘居安思危’,施玉儿觉得用以她现在的处境似乎也不算错,她并未与沈临川真的成亲,就算如今发生什么变故,她也无能为力。   “大人啊?”雾莲蹙了蹙眉,算了算日子,答道:“大人出京办事去了,已经一个月了,大概也就这两天快回来了。”   话落,施玉儿手中的帕子‘啪嗒’一声掉在了水中,她望着水面久久难以回神,半响,才掀起眸子,启唇问道:“何时走的,我竟然不知道?”   “大人那晚来后次日清晨便走了,”雾莲也猜出了一些什么,此时便宽慰她道:“大人公务繁忙,姑娘您又每日忙着上课,两人谁也顾不上谁,等到成亲之后就好了,日日能见到,就不会再像现在一样一连半个月一个月都见不到一面。”   “若是想见我,都住在一个府上,怎么还有见不到的道理,”施玉儿鼻尖轻哼了一声,洗漱完后便坐到院子里看花,只是还对着雾莲轻声嘟囔道:“我知晓他忙,倒是我烦他了。”   她的心中的确不痛快,不知道该怎么说出来,只能等着沈临川回来再好好对着他撒一通气才好,这种感觉的确奇怪,两人还没成亲,却已经有了夫妻之实,住在一个屋檐下,还总是见不到面。   她哪里可能没有一丝怨气?   正在想着,施玉儿忽然见到院门口飘过一玄色男子衣角,正在弄花的指尖一顿,忙跑了过去,将门推开,却只见到清瘦了些的沈望渊走过去。   她忽然将门打开,将路过的沈望渊惊了一惊,于是回首拱手道:“嫂嫂。”   施玉儿心中有些失落,她还以为是沈临川回来了,见沈望渊拱手,有些乏乏地点头,问道:“你方从伯母院子里出来么,这是要去哪里?”   “去见一见郭灵,”闻言,沈望渊望向她时,眸里涌上一丝羡色,末了,轻笑一下,答道:“时间不早了,我得先走了,回来再同嫂嫂讲话。”   已是六月末,出了院子之后太阳便直直地射在人身上,有些发疼。   沈望渊从相府后门走出,走了约莫半刻钟后便倒了一小巷之中,他稍整理了衣襟,便敲门道:“灵儿,是我。”   过了片刻,门从里面打开,郭灵只看了他一眼,便收回目光,低着头走出,将门合上,轻声道:“走吧。”   经历了一遭家破人亡后,郭灵也不再如之前般胆怯,在这段时间,她经历了之前从未遭受的很多事情,地痞的调戏,生活的窘迫,让她不再是那个只要一对外人说话便结巴脸红的姑娘。   她走在前面,沈望渊跟在后面,出了院子之后,二人分别进入一辆马车之内,没有多说过一句话。   二人此行的目的是天牢。   尽管已经做好了准备,但在踏入之时,郭灵仍然被里面的情景吓到浑身一颤,沈望渊揽住她的肩,又被避开,只能有些失落的说道:“别怕,我就在你后面守着你。”   郭灵长睫微颤,忍着胆怯继续往里走,去找郭夫人被关的地方。   这是沈临川的要求,若是想放走郭灵,必须要从郭家人口中得到有用的消息来交换,用消息来换郭灵的命。   天牢往里走,最中间的地方挂着一个鲜血淋漓的人,浑身皮肤被剥下,只剩下血红的肉和无处躲藏的血腥气还残留。   郭灵路过时大着胆子抬头望了一眼,见被吊起来的人是一名男子时才悄悄送了一口气,将胸腔中的酸涩忍下,下一刻又扶着木柱不由得干呕了两下,小脸上尽是煞白。   沈望渊看在眼里,心中心疼,却不敢再去碰她,只能站在她的身后,等她又缓缓站起时才跟着她继续走。   天牢里,后面关着的尽数是郭家人,他们面上尽是绝望与麻木,在郭灵走过时,眸中才有了一丝旁的情绪,恐惧、担忧、讽刺亦或是得意。   而郭灵一直走着,一直等到了关着郭夫人的地方,才停下脚步,她的眼眶通红,好似乞求般望了沈望渊一眼,眸里早已经蓄满了泪水。   沈望渊从狱卒手中拿过钥匙,亲自给她开了门,然后站到一旁默默注视着她。   母女二人没有多长的说话时间,郭灵和郭夫人哭了会儿后便走了出来,她擦净脸上的泪痕,走出天牢,将沈望渊带回了郭家。   在郭夫人的院子里,最角落的那棵杏树下,埋着一个木匣,郭灵去时,木匣早被寻出,院内已经被掘地三尺,没有一丝遗漏的地方。   她将木匣捡起,擦净上面的泥土与灰尘,拿出匣子内早已经断成两截的木钗,轻叹了一口气,说道:“这根木钗,是我幼时跟着娘亲刻的,据说长大后将亲手刻的钗子交给心上人,便可换得一段好的姻缘。”   她一边说着,簪尾扎进簪身子,轻轻一扭,便有一轻巧的绢纸落下,“但是你看,这根钗子被我娘改过了,早已经不是我从前刻的那根,如今钗子也断了,我和你之间,也不会再有任何可能。”   “我知晓你的心意,你也知晓我的,”郭灵转过身,将那张绢纸交到沈望渊的手中,然后轻轻抽出自己的手,淡声说道:“这就是我娘知道的全部,我明日便会离开京城,去投奔我娘的旧友,你莫要念我,也不要去寻我,往后若是娶亲,好好待人家。”   风过,将薄薄宣纸吹的作响。   二人之间不会有可能,一丝都无。   这是两个家族之间的仇与恨,永远不会湮灭。   沈望渊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送别郭灵,再回到沈府,他只记得自己在屋里坐了好久,哭了好久。   施玉儿来看他时,他正如一三岁小儿般缩在墙角,默默抽泣着。   施玉儿在厨房拿了藕粉糖糕,打算来这儿问一下沈临川何时回来,却不料见到他如此,一时间进退两难,最后还是走上前去,柔声问道:“藕粉糖糕,吃么?”   沈望渊抬起头来,将眼泪一抹,一边往嘴里塞着糯糯的糕点,一边淌泪,他只喜欢过这么一个姑娘,却没想到会以这样的结局收尾,他实在是心绪难平。   他既然哭,施玉儿也不吵他,等他吃完后倒上一杯清水给他。   “小时候,我挨了爹的打,哥也是这么哄我的,”沈望渊红着眼眶,抬起眼来问道:“嫂嫂,我这么大还哭,是不是很丢人?”   “不丢人,”施玉儿想了想,答道:“我也经常哭鼻子,人总会有一些不开心的事情,哭一下会好得多。”   “灵儿也爱哭,但是我和她却不能像你和哥一样圆满,我和她没有可能了。”   沈望渊的身上迸发出一股极度的伤感来,施玉儿在一瞬间却陷入了沉默,圆满这两个字真的适合她么?   她不知道自己和沈临川算不算圆满,但是若是真的有圆满的话,绝不是他们两个如今这样。   劝了沈望渊一会儿,施玉儿便也回了自己的院子,她早已经忘了自己要说什么问什么,按部就班的做完自己的事情后她便打算入睡了。   今夜又是繁星如昼,可她却失了睡意,觉得有些迷茫。   一直过了许久,直到夜深,她也没能睡着。   等到了夜再深些的时候,她开始有些困意,迷迷糊糊好像睡了又醒,醒了又睡,最后再次醒来时,已经不知道几更,夜还是黑的。   屋中隐约透出些月光来,施玉儿侧了个身,却见到有一修长的人影正站在床头一动也不动的看着她,如鬼魅般没有一丝声响,她甚至不知道此人何时进来,又何时站在她的身侧。   “谁!”   她方吐出一个字便被紧紧地捂住了唇,男人的气息在她身侧萦绕,她只能徒劳地挣扎着,眸中满是惊恐。   作者有话说:   浅冒个泡,最近评论区好安静(暗示)   来人是谁呢,吓到女鹅啦!   明天早上九点见,预收预收求收藏么么哒 第六十七章   施玉儿鬓发凌乱, 被压在床畔,眼角不断有润意涌出,浑身细颤着, 怕到生了冷意。   可压着她的男子却没有放过她的心思,将她的双手紧握着剪在身后, 下一刻便欺身压来。   施玉儿想偏过头去却被箍住下颚, 想喊人却被堵住了唇,只能无助的挣扎着。   夜色幽幽, 她眼一红,在男子的唇触到自己时, 发了狠的一咬, 紧接着一声闷哼声响起,可箍住她的力却未减轻分毫, 泪水从她的眼角滑下, 她不住地抽泣着, 眸中满是无助,想乞求男人放过她。   屋内忽然间响起一声轻笑,紧接着一道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响起,沈临川捂着自己被咬破的唇,在施玉儿的脸颊上狠狠亲了两下, “要谋杀亲夫么?”   忽然间听见这道声音, 施玉儿有些愣愣地,任由他又亲了自己两下, 才伸手去碰他的脸颊, 带着哭腔问道:“沈临川?”   听见男人肯定的回答, 她终于忍不住大哭了起来, 垂着沈临川的肩, 斥道:“你吓死我了!”   “傻玉儿,在相府,除了我还有谁敢碰你,”沈临川有些急切地将她的拳头又重新攥住,放在唇边亲了两下,哑声道:“乖乖,快叫我亲一亲,我好想你。”   他的下巴上似乎生了些浅浅的胡须,有些扎人,施玉儿半推半就,好不容易得了喘息的空隙,有些忍不住埋怨他道:“走的时候不记得告诉我,回来了倒是晓得来寻我。”   听着她话里的意思,沈临川轻咬了她一下,一边应和着,掌下的动作却丝毫不含糊,唇贴着她的颈间答道:“所以一回来就到你屋里来了,想你了。”   他想要,施玉儿此时却犯了倔,偏不给他,将身子一扭,将自己捂得严严实实,轻哼了一声,任凭他如何厮磨都不松手,红着眼眶缩在被里,与他赌气。   沈临川将她肩上的衣裳拉下,触不到心心念念的柔软,于是咬着香肩泄愤般,又将她紧拥在怀里,与她耳鬓厮磨,“怎么这么心硬么,让我摸一下看看,心是不是硬的。”   施玉儿面颊一瞬间红透,走神一刹便被他将身子翻了过来仰面对着他,她望着蒙蒙中此人模糊的轮廓,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便只感觉到一阵凉意涌来。   始作俑者却一脸无辜地抓着她被扯破的中衣,声音里没有半分歉意,“这衣裳不行,我明日给你再买好的。”   什么好的坏的,全是他的借口。   施玉儿一启唇又要去咬他,却被躲开,沈临川不赞同地摇了摇头,亲了亲她的脸颊,说道:“咬人不好。”   光是亲两口脸颊已经不能解决任何的事情了,沈临川的喉头上下滚动了一下,也顾不得衣裳只扯下来一半,便往心心念念之处而去,施玉儿身子一僵,只听见又是几声‘刺啦’声。   她将身前人的头发狠扯了一下,“你给我起来!”   “狠心。”   最后,沈临川只能无奈拥着她,亲了也摸了,就是不能更进一步,憋得双眼发红,恨不能将她生吞了就好,可他那娇娇小小的乖乖却伏在他的怀里,与他说起这些日子学习上遇到的问题来。   “不如说些别的?”   施玉儿想了想,原是不想问,还是说了出来,“那我问你,我们不是说好六月要成亲么,现在七月了,我们还要等多久成亲?”   沈临川也不知晓,他的指尖绕着她的发,沉吟了一下,说道:“让我进去我就告诉你。”   ……   二人在屋内闹着,忽然屋外有脚步声响起,施玉儿忙乖乖伏在被间,一动不动,沈临川搂着她的腰,如小儿般靠在她的肩下,听着屋外的动静。   静湖敲响房门,“姑娘,您可还好,可是梦魇吓着了?夫人让我来问问。”   “没、没什么,”意识到自己的声音软的吓人,施玉儿连忙轻咳了一下,“做了噩梦没事的,还请伯母莫要担忧我。”   脚步声远去,沈临川又要去搂她,却被制止,“不来了,我真的好困,你不累么?”   “这世上哪里有还没开始就累了的道理?”   只见他眸色幽幽,好似在控诉着,将美人的香肩轻咬,想去抓她的腿却被轻踹了一下,于是只能悻悻收手,想要装可怜来博得她同情。   “我真的好想你。”   “嗯,我也想你,”施玉儿背过身去,阖上眸子便打算睡觉,“我马上睡了,你自己能行吧应该,去冲个凉吧,现在天气很热,不会着凉的。”   见她的呼吸已经逐渐轻缓起来,沈临川抱着她蹭了蹭,最后还是回了自己院子找凉水冲澡。   待他走后,施玉儿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然后才拥着软枕沉沉睡去。   次日午时过,她下课回来,便被静湖带到了蓝玉厅用饭,沈母、沈临川、沈望渊都已经到了。   沈母见她来,面上满是笑意,招呼她坐到自己身侧,而沈望渊依旧双眼满是血丝,对着她点了点头便垂着头坐下,一副恹恹的模样。   至于沈临川,施玉儿往他的方向看了一眼,见他正含笑看着自己,不由得又想起自己昨日受的惊吓来,忍不住瞪了他一眼,然后才别别扭扭坐到他和沈母的中间。   “临川好不容易回来了,”沈母笑了笑,亲自替施玉儿盛出一碗汤来,“今日又是难得休息在家,你俩好好说说话,去府外散散心,免得总是在府里也挺无聊的。”   “望渊你也去找你的朋友一起骑马、打球、去听曲儿都好,早些将心情平复,免得你爹过两日来了你还这幅模样。”   几人开始用饭,饭后沈望渊先出了府,沈临川则陪着施玉儿回院子换衣裳。   “你平日里当真这么忙么?”   施玉儿换好一件水蓝色绣金线合欢百褶裙出来,对着镜子替自己簪上一根玉簪,目光却是落向镜中一动不动盯着自己的人,不禁问道:“我早便想问了,你怎么就忙到没有时间和我们一起吃顿饭,都在一个府里,你又不是出海了还是被外放了,见你一面比登天还要难。”   “其实从前也不是这样,”沈临川将她的簪子扶正,从妆柩里拿出一对金丝玉耳铛来替她戴上,顺便还偷了个香,轻拈了下她莹润小巧的耳垂,答道:“从前我一个人在相府,是母亲来了之后才得空时陪母亲一同用饭。”   “你来后的这段时间只是恰好我变忙了些,再过几日便就好了,届时我日日陪着你都可,”他的双臂从后揽住施玉儿纤细的腰肢,埋首于她的颈间,呼吸了一口香甜后答道:“日日夜夜都陪着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不许再说!”施玉儿红着面颊抿唇嗔了他一眼,粉面上尽是羞意,“我们今日要去哪儿?”   “去郊外走走吧。”   如今正是暑热的时候,去郊外倒是凉爽许多,施玉儿也不用戴帷帐。   出城后,似乎是想为二人难得的相处时光提供一些便利般,一朵厚厚的云遮住了郊外的阳光,那刺人的太阳被遮住,风中传来草木香。   二人共乘一骑,施玉儿不住地左右张望着,一会儿看半空掠过的红雁,又看地面窜过的一只黄色小兔,时而轻唤沈临川,叫他将马骑慢些,自己害怕。   高大的马儿鼻孔中哼出一声来,仿佛听懂了她的话一般,沈临川一拉缰绳,它反而往前跑了两步又忽而止住,听见施玉儿的娇呼,甩了甩马尾,一偏头,才慢悠悠走了起来。   “坏马儿,”施玉儿咯咯笑着,被紧拥在怀中,胆怯小了两分,忽然间见一只通体黑色只尾巴上有一抹白的猫儿正在小路边伏低身子望着自己,轻笑着说道:“没我养的蛋黄好看。”   蛋黄如今也半岁多了,小猫儿成日里不知在哪儿胡闹,到了晚饭时候回来见一见主子,便又一溜烟地跑没了影儿,可只要施玉儿寻它,却总能寻到。   沈临川看着怀中人莹润的颈,闻言不由得俯身在上轻咬了一下,温声道:“对,我们的蛋黄最好看。”   他早便不反感蛋黄这个名字,施玉儿说好听,那便好听。   话落,他的掌放到怀中人平坦的小腹上,轻抚了抚,又复而圈住她。   骑马行了约莫半刻钟,到一小山底下,二人便改为步行,此地阴凉,二人说了会儿话,便坐在树阴下稍作歇息。   地面上不知生着的是什么小花,蓝色的小小一朵,有四瓣,其中颜色或浅或深,一簇簇的开在一起,点缀在草地之中,如晚间漫天的星子一般细碎又动人。   再远一些的山脚下,有红色的小小的果子,圆圆的,也是一簇一簇的生,在细长的枝丫上,红的黄的橙的绿的,各种颜色,一株上却有熟透了的和还尚未青涩的。   生着圆形叶子的草长得有些高,施玉儿靠在沈临川肩上,摘下一片叶子放在自己的掌间,又寻得一片大些的,遮住自己的眼,用一只眼睛来看他。   她古灵精怪的样子令人忍俊不禁,沈临川将那叶子拿下,转而用掌去遮她的眸子,将自己与她的距离稍稍拉开,唇贴在她的耳边,热热的呼吸洒出,“这样玩吗?”   施玉儿的眼前一片黑,只有耳边的呼吸声格外清晰与滚烫,却又软软的,痒痒的,她有些羞赫地扭了扭脖子,装作不在乎的模样嘟囔道:“不好玩儿。”   “好玩,”沈临川轻笑着将手松开,目光落在她的眉间,往上轻吻了一下,才温声说道:“玉儿你未经历过,故而不知,若是眼睛看不见,或者说是如我之前一般眼盲,这个世界,也好像不一样了。”   “玉儿知道是什么意思吗?”他的目光忽然间有些悠远起来,回忆着从前的往事,有些依赖地挨着身侧人的额,缓缓道:“我在眼盲之时,看不见任何,你说的鸟儿,猫儿,和花,我都看不见,但是对于身侧的一切却又都格外敏感起来,总会感觉前方横着一道我跨不过的障碍物。”   “我曾经担忧那个似乎存在的槛会将我绊倒,实际上它也做到了,但是大多数时候,仿佛都是我自己的疑神疑鬼而已,一直到现在,我回想起来,还是觉得那段日子别有一番滋味。”   “什么滋味?”施玉儿不解,“什么都看不见,难道还是一件值得怀念的事情么?”   “嗯,对,”沈临川回答她,“有时候看不见要比看得见美妙的多。”   施玉儿是不大能够理解这番话的意思的,但也点头,表明自己理解。   沈临川的眸子又回到她的身上,又将她的眼睛捂住,然后用自己腰间的玉佩在她的颈间和身上轻点,见她的面颊逐渐粉红,笑问道:“是不是感觉不一样?”   话落,他又用掌轻抚,半响才将她松开,抱在怀里问道:“到时候试一试?”   施玉儿暗暗瞪他一眼,不答话。   他们现在所在的地方不远处便是一片果林,也不知道是什么果子,看起来红的白的都有,他们隔得远,看不太清。   午时过,末时初,便陆陆续续有穿着短打上衣将两袖挽起的男子往果林的方向走去,腰侧的小竹篓子里背着镰刀或是小耙,一群人在坡下走,他们坐在坡上乘凉。   施玉儿下意识便将身子坐直了一些,她看见那群男子中偶尔出现几张女子的面孔,更甚者背后背着熟睡的小儿,她们的肤色黝黑,被火辣的太阳炙烤的苦涩。   “那边的果林是种什么的?”   “有桃子、李子,再远些的田垄边还有甜瓜,”沈临川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掌握住她的,问道:“想吃么?”   “不是,”施玉儿支着下巴,将自己的手抽出来,心中忽然有一股难言的悸动感慨,不知该怎么说出来才好,过了会儿,才道:“沈临川,当时我不知道你还有这么一层身份的时候,王嫂子问我要不要去给别人洗衣挣银子,一盆衣裳五文钱。”   她的眸光垂下,心中有些酸涩,将这些往事提出,“但是我没有去,我怕冷怕疼,那时候还是十二月,雪还下的好大,我虽然拒绝了,但是其实心里还是有些懊恼,恨自己娇气。”   “但是你看,我很幸运,你并不真的是一个穷酸的瞎子,就算你是,你也肚里有墨水,去教书也好,写字也好,我们总不至于过的太寒酸。”   施玉儿回望向他,轻轻靠近他的怀里,说道:“我提起这些事情倒也没有旁的意思,只是看见这些人心里难受,那些人里有新嫁的小娘子,还有八九岁的孩子,可是这个年纪的男娃呢,我却见不着他们,他们在村里读书么,那为什么他们的姐姐妹妹不能去读书上学。”   她知晓自己的这个想法好像有些幼稚,还不等沈临川回答,便又自答道:“好了我知道了,男娃要读书日后去考取功名,我都知道,女娃娃要嫁出去的,你别回答我了。”   她的这一番感慨好似说了许多,却又好似一片轻飘飘的浮云般过了便散。   沈临川抚了抚她的发顶,将她揽到怀里来,沉思了一刻,忽然间启唇说道:“其实从前在京中是有女学的,那是由高祖皇帝时御史夫人创办的女学,就在如今白鹤书院的旁边,但只存活了四年,御史还乡后,女学便也不了了之。”   “那除了御史夫人,便没有旁的人创女学么?”施玉儿的眸里满是希冀,却在与他眼神接触时又避开,最后垂下眸,低声道:“我只说说而已,反正我们都要成亲了,我在府里好好侍奉母亲便好,在府里上学也很方便。”   在她所见的全部里,女子只能在家侍奉夫君教养孩子,就算是高门大户家的小姐,似乎也是这般,尽管学的再好,再有才学,最后也逃不脱这个命运。   沈临川轻轻拨弄着她的额发,闻言答道:“那我便为玉儿你创办一个女学,可好?”   “不好!”施玉儿却是想也不想便拒绝,“就算之前有女学,那也是御史夫人创办的,我就算再不懂,却也明白其中厉害,你去创办,那万一有什么风言风语传出来,那你怎么办?”   她气的脸颊有些红,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握着沈临川的手又说道:“我只不过是随口说说,你就当我是胡诌便好,不要去创办什么女学,你万不可去,知道了么?”   “嗯,”见她着急,沈临川点了点头,却是勾唇,“乖玉儿,你这个想法却是极好的。”   ·   御书房,南沧面色犯难,满是犹疑,吏部侍郎同样拧眉沉思。   “创女学,还是一个一定会出问题的女学,用上官家的麾下做教书先生?”   南沧喃喃念着,不得其解,有些烦躁地抓着自己的头发,见沈临川却是从容不迫的模样,不禁问道:“您何苦如此,若是毁了自己的声誉,那……”   沈临川摇头,“若是女学出事,且与我有关系,那我便绝不止声誉受损可言。”   “那您又何苦如此!”   “尽管秦郭二家大患已除,但是对于上官家我们却只有蛛丝马迹的线索,若线索是假,那自然好,若是真,则上官家不除不行。”   沈临川与他细细分析,“上官家是朝中老臣,根基深厚,且在朝中多门客与簇拥者,我们要一层一层地将他剥开,才能看透其中有没有腐坏,若是有,那他们在朝中最大的对手便是我,只有我再无翻身之日,他们才能肆意妄为。”   “假死呢?”南沧忽的抬眸,语气沉重,“沈相你之前不就是用假死引出秦家的么,再来一次不行吗?”   “同样的计俩,怎可用第二次,”沈临川的眸中划过一丝狠厉,“若是要做,便彻底一些。”   他的眸子转向南沧,语气里带着一丝坚决,“您是皇上,要比我更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万不可因臣一人而弃大局于不顾。”   南沧闭了闭眸,“待此事结束,朕定为你亲手写旨昭告天下,为沈相你正名。”   此时,久不发言的吏部侍郎突然开口道:“但是怎样才能保证上官家会信此事,创立女学此事突然,且沈相你为何无缘无故要为此做担保,难道不觉得此计拙劣且漏洞百出吗?”   “高祖圣明,励百家之学,治政宽明,故而能得袁理、周眉等能将,其中郑恭此类巾帼在宫中辅佐高祖,多次献出良言,更是于生死存亡之际陪伴高祖左右,助其盛世之功,而如今皇上继位之景亦与高祖此时无二,若是效仿高祖之治,以求盛世之劳,无错矣。”   “况且,”沈临川眼风一扫,语气忽然凌厉起来,“此事仅你我三人知晓,再无旁人,纵使我即将身败名裂,我族之人亦不知晓。”   “那……创立女学,谁来?”   南沧垂眸,一咬牙道:“让我皇姐来,她是皇家人,就算日后出了什么差错,也要比官家夫人好得多,只要沈相你开口,她一定会愿意的,而且会守住这个秘密。”   “就算沈相不开口,”吏部侍郎皱眉接话道:“长公主也该义不容辞。”   “不,”沈临川启唇,望向南沧,知晓他话里有话,答道:“臣该去亲自拜见长公主。”   南沧说的话在理,他不得不承认。   沈临川到长平宫时,宫门口的芍药开的正艳,不知是什么品种,火红的花瓣一直要延伸到宫墙之外,另外几多颜色浅淡些的附庸在一旁,簇拥着。   似乎早有准备般,在他来时,南抒便令人将他请了进去。   “这是你第一次来我宫里,”南抒为他倒出一杯水,浅笑着,答道:“皇上都与本宫说了,你就算不来,我也愿意做这件事,无论于情于理,我去做都是最好的选择。”   “臣多谢公主。”   他的声音如清泉一般,南抒还是忍不住抬头看他,目光里带着一丝痴,转而又落寞垂下,“其实本宫真的好羡慕那个能与你共度一世的女子,本宫时常在想,若我能够比她再早一些,该多好。”   “若是……我能如她般陪你经历一遭你经历的那些事情,你是不是也愿意娶我。”   “世上没有假如,”沈临川摇了摇头,眸中是一贯的冷清,“臣与公主,终究不是良配。”   “是啊,”南抒将酒饮下,同时又遮住自己的无可奈何与心酸,“等到女学创立,你心上人会去上学吧,届时本宫一定要亲自见一见,该是一个怎样的女子才能有这般好运……”   作者有话说:   读书是好事啦~   评论随机红包   明天早上九点见(疲惫眯眼吐烟圈) 第六十八章   长公主要创办女学的消息出来时, 施玉儿第一时间便去了沈临川的书房,一直等到晚上,他的书房中陆陆续续走出议事的大臣时, 她才在所有人离开后走了进去。   书房内很静,人群散尽后沈临川独一人坐在平案旁, 揉着额, 眉间满是疲惫。   施玉儿轻轻走过去替他揉着额,沈临川的眉轻轻蹙了一下, 又缓缓松开,抓过她的手在唇边轻吻了一下, 然后靠在她的腰间。   清茶凉尽, 茶香浅淡,狼毫笔置于笔架之上, 还带着点点墨痕。   那朵绿莲已经洗净, 但施玉儿却始终记得那时笔锋的婉转与柔软。   沈临川转过身来, 将额抵在她的腰间轻蹭了一下,声音微哑,问道:“何时来的,等了许久了么?”   “没等多久,见你在忙, 我便多坐了会儿, ”施玉儿抚了抚他的黑发,见他快要睡着, 才启唇道:“要创女学了, 是你的主意么?”   沈临川哑声‘嗯’了一声, 然后微微坐直身子, 眸里满是疲惫, 目光落向她时,又化为柔色,“等再过两日开始招学生后,我便送你去上学,如何?”   “你、你叫我怎么说你好!”施玉儿有些赌气般坐到一旁的凳子上,半响说不出个话来,直到一道阴影落在自己身侧,才闷闷不乐开口,“我虽不懂你们朝中的一些弯弯绕绕,却也知道你是男子,又身居高位,去办女学,终究还是不好的。”   她的眼眶有些红,抬手用衣袖遮住自己的眼,将不争气般的泪擦掉,忧心说道:“你也不要怪我多管闲事,总之这事儿我看多半成不了,趁早别弄了。”   她虽有心愿是让女子也能让男子一般上学读书,也期待能有女学出现,但是这女学是任何一个贵妇人或者是官员的家眷提出再办的都好,总之不要是沈临川,不要是她的夫君。   女学又不必旁的寻常学堂,哪能如此……   知晓她的担忧,沈临川摸了摸她的发顶,将事情半真半假的透露给她,说道:“女学虽说是我提出要办的,却不是以我的名义,你大可莫要忧心。”   “那、那是谁?”   “是长公主,”沈临川用指腹将她眼角的泪痕拭去,轻笑道:“这么爱哭,往后可怎么办?”   他说这句话时顿了一下,似乎是想到之后要发生的事情,面色有些沉重起来,他叹了口气,问道:“是不是饿了,用饭了么?”   “没。”   一直到现在,来往两趟,施玉儿才知晓两人住的地方有多远,分别在相府的两侧,其中的路还弯弯绕绕,过几个回廊又过好几个园子,就差用舟泛湖了。   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将沈临川的掌握住,“我来陪你用饭。”   沈母之前就说过,沈临川政务繁忙,施玉儿如今也算是见识到了一些,二人不能日日相见,且每次分隔的时间亦是不断,这让她心中的确不太好受。   草草吃完饭,她便眨着眼儿要留下来,不待沈临川说什么,洗漱完后便钻进了他的被里,只留下一双亮晶晶的眼来瞅着他。   沈临川轻笑一声,进被里拥住她,问道:“怎么,如今不怕母亲知道了么?”   “之前那次都没知晓,”施玉儿有些羞赫地贴近他,抱着他的劲腰,皱了皱鼻,说道:“我想和你多说会儿话不行么?”   “嗯。”   烛火幽幽,嗅着怀中人身上香甜好闻的气味,沈临川的唇角始终嵌着一抹满足的笑意。   施玉儿缩在她的怀里,声音柔柔的,觉得自己想说的话怎么都说不完一样,她察觉到那双大手渐渐游移,有些扭捏地动了动,娇声道:“好吧,上次我的确不该拒绝你,但是你要答应我,不能太晚哦。”   话落,她红着脸闭上眸子,等了许久,却始终不见他有什么旁的动作,于是有些疑惑地睁开眼,却见沈临川双眸轻阖,呼吸轻缓,但眉间却是紧蹙着,显然是已经累极了。   施玉儿心疼的抱住他,将他眉间抚平,也在他的臂弯里睡去。   天空还未泛白,点点星子挂在夜色之上,朦胧月色晕出一片淡淡的光。   施玉儿是被闹醒的,面颊上不断传来湿热的感觉,她轻轻嘤咛了一声,忍不住嘟囔道:“才什么时辰……”   “寅时不到,”沈临川睡足后显然精神很好,一双眸子熠熠生辉般,掐着怀中人纤润的腰肢,暗声道:“时候还早得很。”   “已经都快两个月没了,我每日都想见到你,你却亲都不让我亲一下。”他的话里好似满是委屈与控诉,惹得施玉儿只能不再躲他,任由他如幼鸟一般啄着自己的脸颊。   “这能怪我么,咱们住的太远了,”她实在是困意未消,任由他如何也不管,微侧了个身便继续闭着眸子睡觉,“你轻些,别扰了我的觉。”   “嗯?”沈临川动作一顿,咬了一口她的香肩,低声问道:“你觉得自己还能睡得着么?”   事实证明,沈临川真的是饿极了,无论施玉儿怎么闹都不松手,将她吃的骨头都不剩下。   等到天空中开始有晨曦出现时,施玉儿大汗淋漓伏在枕间,一抬眼却见他已经洗漱完后穿戴整齐,神清气爽预备出门,于是忍不住没什么力气的瞪了他一眼。   见她瞪来,沈临川迅速的将腰带系好,然后两步上前捧着她的面颊重重亲了几口,“乖玉儿,就待在我的院子里,等我下朝后再来看你。”   等到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外,早便等在屋门口的丫环便端着热水与帕子鱼贯而入为施玉儿擦身。   施玉儿实在是累极,事毕后便沉沉睡去,也顾不得什么害羞与否,再醒来时,眼皮上仍有千斤重般,抬不起来,脑中也是昏胀的厉害。   她轻轻地唤了一声,守在帐外的雾莲便走了过来,用热帕子敷在她的额上,然后轻轻替她揉着腰间和腿上。   “大人下朝回来时看过姑娘一遭,现在去书房了,夫人也遣人过来问了一次。”   施玉儿揉了揉眸子,腹中有些难受,含糊应了一声,只见着窗外的光影虚虚地射进来形成模糊的光斑,“我想喝水。”   她最受不了沈临川一隔段时间不与她亲近便如此不知收敛,她今日觉都还没睡醒便被他惹得受了好几次累,如今哪怕睡了这么久再起来,还是觉得晕乎乎的。   雾莲是一直跟着她的,见她如此,于是蹲下身来,轻声问道:“姑娘,您请平安脉了么?”   俩人年纪差不多,能说上的话也多,施玉儿也不避着她什么,如今闻言,她倒是有些来了精神,也不困了,半坐起身仔细想了想,又趴回床上。   被里还有沈临川留下的味道,她将被子搭在面上,恍惚将看见自己白玉般臂上的红痕,又侧了个身,将软枕抱在怀里,嘟囔道:“才没有呢,我上个月月事还好好儿的来了。”   虽说现如今有没有孩子倒是无所谓,只是施玉儿却不禁思考起一件事儿来,按理说如今入京之后她也未再用避子药,怎么她听说许多妇人方嫁人一个月便有了身孕,怎么她现在反而一点症状都没有了呢?   她有些不明白,却也知道这事儿本就看缘分,想了一会儿,启唇问雾莲道:“上次大夫给我把脉,的确说是身子没有任何问题对吧。”   “对啊,”雾莲点头,一边拉着她起身,“的确是没问题,但姑娘你现在得起来了,万一再晚些用饭将胃伤了可就不好了。”   施玉儿本也没了睡意,方收拾好出去,便见到沈临川回院来,二人一起用了午饭,又说了会儿话,见他去忙,便和雾莲一起在园子中走一走,回自己院子去。   下午时分天气倒是阴了下来,二人在路上走着,也不觉得热,一边看花儿,还能说会儿闲话,不怕被旁人听了去。   “你说这相府这么大,住的过来么?”施玉儿觉得这个问题有些无聊,但还是问道:“为何伯母和望渊住的地方离落林院这么远,那他们想在一处说说话,岂不是不方便?”   “姑娘你这就有所不知了,咱们大人院里每日来往官僚不知何其多,就算难得休憩一日,也有皇上的人过来,去年年初的时候都没这般繁忙,今年更是忙的脚不沾地,夫人和二公子住得远主要是为了避嫌罢了,免去许多麻烦事。”   “这相府的确是大,但若是您看,这里面伺候的人也不少,再论大,皇宫更大,但是每个地方就算是废弃了也好,空置着也罢,总有它的用处在那儿,光是规格显出,便也是一种气魄。”   经她解释后,施玉儿明白了,原本只是她随口一问,却不想里边有如此多的讲究。   路旁的小湖里淌着几尾金色鲤鱼,各个有一臂来长,额上缀着一块红斑,一条鲤鱼浮上水面后又潜入水中,不远处一大群小些的金色锦鲤又结伴而来,在岸边的地方聚集,浮浮沉沉。   施玉儿蹲下身来,在掌中浮了一些清水,可这些鲤鱼却是胆大,纷纷张着唇去碰她的手指,惹得她娇笑不已。   女子的笑声传过,南抒静静站在二人身后,她的目光有些空洞的望向水面,又好似随着锦鲤而移动。   施玉儿的黑发发尾垂在地面,大半拂在身前,南抒往旁站了一步,恰好可以看见女子娇媚的侧脸在阳光下泛着莹润的光,眸子弯着,似乎很是惬意的模样。   雾莲看见身后的人,不动声色站起身来,低声行礼,“长……”   南抒抬手止住她的话。   施玉儿也发现了她,跟着站起身来,见雾莲神色似乎拘谨,便福了个礼,启唇问道:“不知这位姑娘是……”   “是长公主殿下。”   南抒原不想将自己的身份透露,免得惹施玉儿害怕,此时见她又行礼,于是启唇道:“莫要多礼,本宫此行,便是为你而来。”   雾莲眉间轻蹙了一下,转而又松开。   南抒朝着眼前人不自觉走近了一步,细细的看着她,似乎在琢磨着,自己与她之间,究竟差了哪些地方。   她承认,眼前女子的确有几分姿色,可京中也不是没有美人,她自己亦是……   南抒指尖微缩,摇了摇头,将这个想法从自己的脑中逐出,既然沈临川已经有了心上人,她纵使再不甘,也绝做不出从中作梗的下作事来。   她是公主,不是什么为了目的不择手段的无知妇人。   南抒不说话,施玉儿也不敢说话,她来相府后虽日日与京中声名赫赫的沈家人在一处,可那是她未来夫君、婆母和小叔,她自然是不怕的,如今赫然遇见个长公主,她的心中多少有些惴惴。   “莫怕,”南抒走到她的身侧,然后缓缓颔首,淡声说道:“一起走走吧。”   沈家的花园很大,种了许多奇珍,就连空气中都满是馥郁的花香。   南抒的确很端庄,就连走动时,发上的步摇都似乎纹丝未动,她不笑,说话,面上也没有任何的表情,光是缓缓的行走着,好似一座华贵而又精美的雕塑。   施玉儿掌心有些发汗,她下意识的去看雾莲,见她一直跟在自己身后,才渐渐抚平了不安的心。   二人都不动声色打量着彼此,谁都没有先开口,心思各异。   “或许你也知道我的事情,”终于,南抒先停下了步子,她侧过身来,说话时眸中浮现出一丝哀婉,“往事莫追,既然你知道,我也不愿重提,只望你日后舒心,本宫不是那种心胸狭隘之人。”   这句话有些突然,可在窥见她的神色时,施玉儿缓缓想起来一些事,府中下人闲谈时她听见过,却也不以为意。   “是啊,民女的确听过关于公主的事情。”   南抒神色一僵,眸中的难堪还未涌上,便见身旁的女子继续启唇说道:“长公主您办女学,鼓励女子如男子一般读书识字,亲自挑选教学夫子,去大能府上拜访,劝说深闺女子读文章、识伦策,这些都是民女知道并且钦佩您的事情。”   这些话施玉儿吐出来是真心,尽管有些私心在里边,她依然含着笑,说道:“您做的这些事情大家都有目共睹,公主您自然也是大气度之人,何来心胸狭隘一说。”   南抒抿着唇,重新审视眼前人,眼前女子除了容貌身段之外仿佛的确没什么出众的地方,可她说出来的话分明是与旁人一般溜须拍马的言论,却不知为何让她感觉格外的坦荡,好似真的不知道一般。   她很识趣。   南抒收回目光,又平视回前方,语气里却多了一分轻松,“走吧。”   临别时,南抒亲自递给施玉儿一张入学贴,二人虽都不多言,却都是坦荡。   一直到回到院子里,雾莲还是忍不住夸道:“姑娘你可真厉害,原封不动的将话给圆了回去。”   “哪有什么厉害,”施玉儿的指尖轻点着绯色帖子上的几个烫金大字,迎着光看了一圈,唇角终于绽出一个笑来,“我能说的也就只有这么多,要是不知晓女学的事情,我也只能装糊涂说不知晓长公主说的什么,碰巧罢了。”   开学日期是三日后。   卯时,施玉儿便换上了学院裙装,在镜子前仔细端详了许久才带着雾莲出门。   沈母也早早就起来,见她出来,将她左右看了两圈,忍不住夸道:“不愧是玉儿,穿什么都好看,学院服穿上后便有大家气质了。”   “快、快去用早饭,待会儿让望渊送你去上课。”   既然是施玉儿入学,沈家必须要有个人去送她,这样才能体现他们对这个未来儿媳的照顾与看重,旁的人在学院里也不敢欺负她。   沈母和她一起用早饭,絮絮叨叨说了些话,话还没说完,便见沈临川进了院子里。   他身着月白色长袍,发用玉冠束起,是再简单不过的日常扮相,只是不知是由于自己的美化美化作用还丽嘉是如何,施玉儿觉得他看起来是那般的令人移不开眼,好似发着光一般。   她轻轻咬唇,知晓他定然是来送自己,一时间面色有些红,心中满是甜意。   沈临川坐到她的身侧,手在桌上隔衣捏她的掌,笑道:“时辰快到了,拿着在马车上吃吧。”   “哦……”施玉儿小声答话,在沈母的笑声中跟着沈临川上了马车。   不知为何,今日她格外羞涩般,就连眼都不敢抬,小口咬着手里的包子,忽然间,一股热意逼近,她疑惑抬眸,一张俊颜在眼前忽地放大,鼻尖要挨着她的。   “做、做什么?”   沈临川的面上似乎有些琢磨神色,捧着她的脸颊看了看,目光又往下游移,顿了顿,扶住施玉儿的腰叫她坐直,然后伸手碰了一下丰腴之处,问道:“衣裳小了么?”   坐起来倒是不显,但是稍弯着一些的时候却是惹人注目,不待她答话,沈临川又将手在她的腰间捏了捏,沉声道:“腰间没紧……”   施玉儿咬着唇将他的手拍开,颇有些忿忿地将腰杆子挺直了起来,可耳垂却是红透,也往下看了一眼,这学院的衣裳用的也是好料子,穿起来为了方便起见,定然不如平时的衣裳那般飘逸好看。   她轻哼了一声,嘟囔道:“又不是给你看。”   “那给谁看?”   沈临川敲了一下她的额头,在她唇上抹了抹,又将指放在自己唇边,转而将她抵在车壁上,狠狠地亲了几口,掌摸索到她的腰间,又问道:“还给谁看?”   “幼稚。”施玉儿在他怀里侧了个身,将最后一口包子吃完,然后乖乖躺在他的怀里,从马车车窗的缝隙中往外看去,见街道之上人来人往,忽然之间便沉默下来,不再说话。   看着那些人,她又想起来自己在济州时的那段日子,或者说,在知道沈临川身份之前的那段日子,她以为自己这辈子也能平安稳妥且平淡的度过,但是现在再让她看,纵使如今生活这般轻松、惬意和满足,可她的心里却总有一股淡淡的、不知从何而起的忧虑。   这样的日子真的会长久么?   还是说,沈临川在朝堂之上会一直稳妥么?   她轻轻叹了口气,微仰面,见沈临川也正望着车窗外,忽而伸手摸了摸他的面颊,又垂下首。   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想了想,她说道:“我……”   吐出一个字,又没了声。   施玉儿也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说些煽情的,比如爱他?好像太过突兀。   但是她的确也没对沈临川说过爱,倒是恍惚间听沈临川说过。   这三个字还是晚点儿吧,等到成亲的时候再说,那时候或许更好一些。   “叹气做什么?”   “没什么?”施玉儿将自己的背包又打开看了看,确认笔墨和书本都带了,答道:“只是觉得有些不安稳,应当是我想多了。”   沈临川并未答话,将下巴搁在她的发顶,眸间划过一丝忧虑。   “玉儿,再过一个月,你就和母亲还有望渊回太原,等我处理完京中的事情,就回去和你成亲,好么?”   “好,”已经到了学院的门口,施玉儿来不及思考这句话的意思,答道:“多久我都等你的。”   “好。”   沈临川将即将下车的施玉儿一把拉进怀里,眸中满是炙热,朝着她的唇吻下,半响,才松开,“有你这句话就够了。”   施玉儿嗔了他一眼,红着脸下了车,“你回去吧,我自己进去就好。”   不知是否因为她的脸颊太红了的缘故,她总感觉走在路上众人的目光都纷纷落下。   来学院的人不算多,但也不算少,大多是都是与她同样年纪的女子,她们的眼底都闪着或羡艳或惊疑的神色。   又走出两步,地上人的身影开始重叠交汇,施玉儿缓缓停下步子,在众人的目光中转过头去。   那一刻,刺目的光轻微掠过便被身后人高大的身影遮住,成了衬托的那一束微光。   施玉儿红唇微启,那一刻心跳骤停,愣愣的站在原地,在马车上思考的问题忽然便有了答案,什么爱与不爱,她早就知道了,不是么?   沈临川微微颔首,迎着所有人的目光,朝她走来,俯首时,是在看自己最珍爱的小娘子,眸光中带着笑、细碎的却又炙热滚烫的光,又向前一步,直到自己的身影完全笼罩住她的。   才温声道:“报道也不带夫君么?”   作者有话说:   疲惫   明天早上九点见,女鹅要去上课啦 第六十九章   ‘夫君’二字一出, 忽然间便在还有些寂静的学院门口掀起滔天骇浪般,众人神色一时千奇百怪。   “我前段时间便听说沈家二公子陪同一女子逛街,并称是自己的嫂嫂, 原来还真的是!”   “你可别说,我那日是亲自见到的, 不过那日她戴着面纱, 我看不清楚,如今沈相一言, 我便恍然大悟,没想到不是什么表嫂堂嫂, 是真正儿的嫂嫂。”   “什么时候成亲的, 你们知道么,我父亲也未受到请帖, 是在太原么?”   “估计也快了, 那沈相大婚, 皇上都得去……”   议论纷纷。   施玉儿还在恍惚,便被握住了掌,她挣脱不开,也不想挣脱。   沈临川,这是在为她撑腰么?   她知晓, 能入此学院的大多是一些非富即贵人家的女儿, 大官人家的女儿更多,她未在京中露过面, 旁人不认识他, 到时候进去难免会有些摩擦, 但如今……   “给你撑腰。”   仿佛看透她的心中所想一般, 沈临川一只手提着她的书包, 一只手牵着她往里走,“等你开始上课了我再回去。”   施玉儿就这么被他牵着,如小儿一般,全心全意依赖着他。   到了教室门口,施玉儿的步子止住,低声道:“你先回去吧,里边都是女眷,再进去就不好了。”   她的面上还是很红,见教室内众人张望,沈临川目的也达到了,又同她嘱咐几句,无非是好好读书注意休息之类的话,说完才转身离开。   南抒站在二人身后,他们互相点首示意,然后交错。   果不其然,一下课后,教室里的众人都纷纷围到她的身侧,或是恭喜或是好奇,总归都没什么坏心思,一天下来,施玉儿还交到了两个说得上话的朋友。   女学放学的时间要早一些,下午放学时,是沈望渊来接,施玉儿和今日刚认识的刑部侍郎次女肩并肩走在一起,有说有笑。   沈望渊骑在马上,身旁还跟着一辆沈府的马车,一人一马一车在那儿吸引够了众人的眼光。   “那是沈二公子?”白清看见沈望渊,面颊也忽的红了起来,忙催促她,“你快回去,咱们明日见。”   施玉儿并未察觉到她的异常,与她告别后便上了马车,沈望渊骑马在一旁走着,说道:“嫂嫂,哥入宫去了,娘叫我来接你。”   今日这番排面沈家人给施玉儿已经给的够够的了,若不是沈母不便出门,只恨不能自己来接送才好。   两人到府上,沈望渊先是下了马,等到施玉儿下车,又跟在她的身后,扭扭捏捏,几番欲言又止,有话要说。   “怎么了?”施玉儿将书包交给雾莲,擦了擦自己额上的汗,问道:“有什么事要我帮你吗?”   “还真让嫂嫂猜对了,”沈望渊挠了挠头,往左右看了眼,启唇问道:“嫂嫂,哥有和你说回太原的事情吗,届时你和娘回去,我就跟着哥在太原,你帮我求求他,我不想那么早回去,等到你们要成亲了,我再提前半个月回去张罗也好啊。”   纵使他未入仕,却也知道他哥没那么快抽得出时间来,皇上也没七天的婚假给他放,这段时间朝中局势紧张的要命,还要弄什么女学,大家都在说若不是哥开口,皇上绝不会同意,长公主也不会出面。   总之事情变得很奇怪,好像忽然之间……哥在朝中的地位变得不一样了。   沈望渊拧了拧眉,只觉得奇怪,却往深了也想不出个什么所以然来,只以为是有心人故意为之,绝不可能想到是沈临川为了让上官家上套自己把自己丢到舆论的漩涡里,再过不了多久就要被搅的连个渣都不剩。   “好啊,”施玉儿当然答应他,她也想沈临川在京中有个人作伴,此时闻言,喝了口凉茶,又问道:“其实我也不想这么早回去,哪有刚上一个月的学便请假的道理,我也要去求求他。”   “嫂子,你回去主要是为了认识一下太原那边的亲人,”沈望渊抬头望了望这相府空空荡荡的天,答道:“我们沈家的亲人都在太原,几个堂伯,几个叔叔,还有兄弟姐妹,虽然不多,但总好过这京中冷冷清清要好,你提前回去认识一下也好。”   “其实啊,”他到施玉儿对面坐下,也是有些不解般,说道:“我也不知道哥让你和娘这么早回去做什么,但他是有自己的打算,我也猜不到,如果你和哥在年节时候成亲就好了,这叫双喜临门,哥也可以回家和我们一起过年了。”   “他过年也没回太原吗?”施玉儿只知道沈临川忙,却不知道他忙成这般,“那岂不是一人在京城过年?”   “倒也不是,”沈望渊答道:“我和爹娘在太原陪祖母和叔伯用完团年饭就会来京中,快马加鞭初二早上便可到了,然后陪哥一段时间。”   “原来如此…!”   二人说了会儿话,施玉儿了解了一下沈家的情况,答应帮了沈望渊这个忙,二人便也各做各的事去了。   御书房。   “无论是民间也好,朝中也好,对于此事的争论一直沸沸扬扬,”南沧青着脸将一张奏折从一旁抽出,递给沈临川,说道:“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我见到有人弹劾沈相你。”   沈临川只接过奏折浅浅的看了一眼便搁到了一边,毫不在乎般点了点头。   “对了,上官家要入京了,”南沧站起身来,皱着眉说道:“今天早上上官翼送来的请安折子,他们消息这般灵通么……”   若是说之前的一切都是猜测,可自从秦郭二家之后,上官家的动静越来越多,再加上那些蛛丝马迹,似乎一切都开始渐渐浮出水面有迹可循起来。   “但是朕还是觉得,”沈临川不答话,南沧便继续说道:“沈相你这个法子还是太过激进,若是朕没猜错,民间那些传闻真真假假做不得数,估计一半是有您自己传出去的,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用起来的确难受。”   “多说无益,”沈临川的指尖落到那本奏折上轻敲了敲,答道:“再往后走,这种奏折只会越来越多,等到臣身败名裂之时,上官家的警惕才会完全放松,只要他们敢主动露出马脚,皇上您才有毁了他们的罪名。”   “以小化大,然后为皇上在朝中立威,不算坏招。”   虽言如此,但各人心中亦是忧虑。   这日傍晚,空中彩霞如炼。   施玉儿在院中小憩了一会儿,记起次日休沐,便换了一身衣裳,嘱咐雾莲守好门,自己偷偷去找沈临川。   来相府这么久,这儿的路几乎被她摸熟了,施玉儿挑的是人少的路,兜兜转转半个时辰,在天完全黑下来之前到了沈临川的院子。   守院的人认识她,见她来,心照不宣的伺候她沐浴更衣,在房中熏香点蜡。   沈临川未归。   也快入秋,晚星烁烁。   房里不知熏的是什么品种的香,施玉儿原本趴在窗沿上等着,渐渐地,望着窗上的雕花,生了些困意,等不到沈临川回来,便先钻进被里睡了。   她是被热醒的,做了噩梦,醒时身上有些细汗,她将被子蹬开露出一只腿在外面,用衣袖替自己揩着额上的汗,回想起那个梦境,恍恍惚惚起了些惧意。   她梦见一片连天的雪白里,沈临川抛下了她,将她抛在一片杂乱的沙树林中,红的细的棕的叶子漂浮在面上……   施玉儿梦醒了,望着屋外隐约透出的光,她突然想起来,自己是在沈临川的院子里,而他至今未归。   伴随着思绪,天空中一道闪电惊白,紧接着是轰隆的雷声,屋外下起了泼盆大雨,一丁点儿也没有留念般的洒下,将人世间的一切浇了个彻彻底底,尽致淋漓。   院外响起杂乱的脚步声,再然后门被推开,灯被点燃,沈临川浑身湿透了的站在她的面前,可那目光却是格外的寒冷,格外的陌生……   “啊!”   施玉儿面色苍白的坐起身来,止不住地大喘着气,泪珠落下,她慌乱擦拭,转头却见屋内不知何时只剩下了一盏灯孤零零地燃着。   屋门被推开,她下意识地一缩,见到来人,又将自己的掌掐了掐,确认了这次不再是梦境才松下一口气来。   沈临川的发尾还有些润意,见她望着自己,转身将门合上,走至床前,掌抚上她的面颊,问道:“怎么面色这么白?”   他说话时随手将掌中的布巾搁在一旁的小几上,微微松散的衣襟中透出健壮有力的胸膛。   “做噩梦吓到了,”施玉儿往旁边挪了挪,等他上来后便挤进他的怀里,紧搂着他的腰,嗅着他身上似乎还有些湿漉漉的水汽,娇声问道:“你何时回来的?”   “回来有小半个时辰了,见你睡熟,便熄了一盏灯,”沈临川将她的发拂到身后,微侧身,将银勾松下,霎时间床上便一片黑,只有些隐约的光,“还睡么?”   “睡,”施玉儿今日来是有事要做的,她的呼吸轻缓,躺在他的怀里想了想,问道:“你是不是再过几日就要送我回太原,还有伯母和望渊对不对?”   “嗯。”   沈临川的声音里有浓浓的疲意,低低地答了之后将她又拥紧了些,便不再言语。   “其实我知道你是想我早些回太原熟悉一下环境,但是咱俩的婚期也还没定,望渊和我都想在这儿陪着你,省的你一个人在这儿孤孤单单的,不如你就让我们留在这儿怎么样?”   虽说是帮沈望渊来说话,但其实施玉儿私心也是想留在京中,故而说话时也是琢磨了一遭。   “这算不算吹枕边风?”沈临川笑了笑,将她的腰一抬,自己便埋进她的怀里,眉间舒展开,说道:“往后可不许再接受旁人的贿赂,我经不住求的。”   “哪有……”   施玉儿脸一红,被他猜透了心思,不再言语,乖乖巧巧待着。   她今日穿的亵衣上绣着栀子花,鹅黄的底子,白色的花瓣香甜又开的娇艳,在绿叶的衬托下更加显得令人移不开眼。   花瓣的纹路摸在手上十分细腻,沈临川睁开眸子来,忽而间问道:“玉儿喜欢栀子花?”   “嗯……喜欢。”   沈临川在栀子花瓣上轻咬了一下,答道:“那我也喜欢。”   栀子花花色纯白,香味馥郁,他说着,好似突发奇想般,道:“玉儿,你食过花么?我想试一下,好不好?”   作者有话说:   食花?什么意思,听不懂(捂脸)   明天早上九点,果然歇一天就感觉好多了哈哈,这两天状态不太好,我会努力调整的~   三月啦!又是新的一个月了!祝大家三月份心想事成!暴富!暴瘦!暴美! 第七十章   食花?   施玉儿脑中懵懵的, 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等到他口中的‘食花’结束之后,她也更没有力气说话了。   她闭着眸子有些心痒, 于是拉了拉沈临川的衣袖,却忽然间窥见他眉间的疲色, 于是便也不再动作, 乖巧待进他的怀里,将那股密密麻麻的痒忽视。   “你好乖, ”沈临川轻叹了口气,在她光洁的额上亲了亲, 心底忽然间升起许多不舍来, 蹭着她柔软的面颊,道:“我也想玉儿你能一直陪着我, 但……或许我们的确得分开一段时间。”   施玉儿抬眸, 指尖轻点上他高挺的鼻梁, 没有答话,而是环上他的脖子,埋在他的颈窝处。   “我知道的,”她不想给沈临川添加麻烦,更加不愿意因为自己的私心或是一时的脾气影响他的事情, 她眨了眨眸子, 问道:“去太原一段时间也没有关系,等成亲后我们就能一直在一起了, 对不对?”   “对, ”闻言, 沈临川的眸子黯了两分, 只可惜在这夜色幽幽中并无人发现任何端倪, 他答道:“与你分开,着实不是我本意。”   施玉儿眸光一颤,她似乎很少听见沈临川这么直白的话,她微支起身子来,在黑暗中抚摸他的脸颊,有些心疼的说道:“瘦了。”   她莹润的指尖之下依稀可以触到浅浅的有些扎人的胡须,她也学着沈临川的模样,俯下身来,啄着他的唇瓣,在上面轻咬着,过了会儿才松开,沈临川的目光灼灼,握在她腰上的掌力气大的吓人。   “玉儿……”   “我抱着你睡,”施玉儿知晓他累了,将他的头抱在怀里,贴近那朵栀子花的地方,亲了亲他的额,柔声道:“快睡吧。”   这一切都是从前沈临川对她做的动作,她被抚慰过,如今也想学着来抚慰他。   沈临川的心中满是酸意,将她的腰抱紧,闷声道:“我知道了,望渊可以留在京里,但你还是要回太原,最多两个月,我便回去娶你,还是和我们当初说的一样,虽说晚了些,可我绝不会亏待你。”   二人这些分分合合,每次施玉儿的心中都充斥着莫名的难过。   之前是在府内,起码她知晓是由于二人住的远,沈母管的严,再加上沈临川实在是太过于忙碌,故而二人能在一起的时间并不多,但是起码,在沈临川一得空的时候,他就会偷偷跑到她的院子里来,许多次,哪怕就是匆匆一面,施玉儿都无比的安心。   那在之后呢,在他们未来的那两个月里,京中会发生什么,太原又会发生什么……   次日便是休沐,施玉儿醒的很早,沈临川比她醒的更早,二人只是默默相拥着,寅时过后,沈临川亲了亲她的额角,然后起身去了书房。   漫天星斗在推开门的那一刹涌进,他背影宽阔,却仿佛带着即将久别的缱绻与坚毅。   施玉儿趴在软枕上,一直等到门重新被合起,等到天空中泛起鱼肚白时,才又阖上眸子,陷入了一段似有似无的梦境。   梦还是那个梦,不知讲了什么,梦中之景虚无,梦醒之后亦是令人心中空旷,不知所以,怅然若失。   有一朵栀子花,在蒙蒙雾气之中摇曳……   “姑娘,该醒了,”雾莲端来洗漱的热水和要穿的衣裳,一边扶着面上满是困意的施玉儿起身,一边整理着珠钗发饰,说道:“您睡了七八个时辰,再睡久该发晕了。”   “已经辰时过了,今日夫人院子里来了客,是上官家嫡次女上官清嘉,”雾莲将帕子拧干,顿了顿,继续说道:“估计也快走了,姑娘你应当碰不见。”   “上官清嘉?”   这个名字有几分耳熟,施玉儿想了想,似乎下人口中听见过上官家的事情,据说上官家嫡长女上官如从前与沈临川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   她眸光动了动,接过帕子洗漱,总之沈临川现在是要娶她,且从前没什么乱七八糟的情债就够了,她才不在乎什么真的假的青梅竹马。   “她来拜访伯母么,我怎么感觉你不太希望我遇见她?”   “她……此人有些愚笨,”雾莲蹙了蹙眉,不知该怎么形容,想了想,最后说道:“对,愚笨。”   施玉儿听不大懂,她在学院里结识的那些小姐一个个都聪慧不已,倒是还没见过一个蠢的,更何况是上官家,如此高门大户会培养出一个蠢笨的女儿来么?   她反而有些好奇。   在沈临川的院子里用过午饭,二人便有说有笑往绿玉园去。   “听说那儿送来了一只孔雀,通体雪白,好似神物,也不知是不是真的。”   “奴婢也只是听说,却不知究竟是如何,难得姑娘您今日休沐,咱们一起去看看。”   今日晴好,许是已经快八月,风中也渐渐多了丝凉意。   清风拂起美人裙摆,远山黛的细纱滚向花丛,绣球正艳,施玉儿拈着帕子,正指着一株并蒂牡丹与身旁人说笑,忽然间却察觉到一道目光向自己而来。   她侧首,见一着豆绿色对襟容貌娇俏的女子正在芙蓉丛后看着自己,目光戏谑,仿佛在看一个什么不得了的玩物一般。   “那便是上官家二小姐,上官清嘉,”二人之间还隔了两丈的距离,雾莲眉间微蹙了蹙,小声提醒她道:“您只要记好,此人蠢笨便行,太隐晦的话她听不懂,可以直白些。”   上官清嘉一左一右跟着两个丫环,眉宇间皆是和主子一般有一股傲气,施玉儿正过身子面对她,缓缓颔首,淡声唤道:“上官小姐。”   “你是谁?”上官清嘉挪动步子往眼前人的方向走去,从她的面容再到穿着,仔仔细细看了一遍,而后柳眉微微竖起,小指微翘,勾起笑来,说道:“府里新来的丫环?”   很显然,她这句话是故意说出来的,话落的瞬间身旁的两个丫环便捂着嘴咯咯直笑了起来,上官清嘉很是得意般抚了抚自己的鬓角,一双眼斜睨着看施玉儿。   “上官小姐还真是好眼力,”施玉儿并不恼,捂唇笑了笑,抬臂间腕上叮当作响,美眸弯起,答道:“上官小姐也不常来,自然不认识我,在下施玉儿,是沈临川的……妻子。”   最后‘妻子’两个字她咬的尤其重,言罢抬眸望过去,果然见上官清嘉一脸嗤笑,此人心思恶毒,看来是打定了要折辱她的心思。   “我怎么不知道临川哥哥什么时候有一个未婚妻,施家?这儿有姓施的官员么?”上官清嘉拧着眉详作沉思的模样,原本娇俏的眉眼变得恶毒又奸诈起来。   “还是说,是哪户入不了流的小官家的女儿,或者,根本是一个微不足道的草莽平民?”   “君为舟民为水,水载舟行,这天下万千百姓都是皇上的子民,”施玉儿记得雾莲的话,再说了,就算真的惹了上官清嘉,还有沈临川给她撑腰,她才不怕,“南家天下,诸姓皆为臣,不知上官小姐何意,要将皇上的百姓和臣民划分出个三六九等来。”   “还是上官小姐觉得,自己是高门,故而认为皇上的子民亦是‘微不足道’。”   她这一通说辞其实并没有什么太大的道理,若是真的要她给出一个理由来,只不过这两日书读多了些,能说些冠冕堂皇的话出来。   可上官清嘉却不这般认为,她既没有姐姐端庄有才亦无庶妹聪慧,自小被母亲纵着,这一番下来早已经有些怔愣,只好吐出一句,“呵,你还真是巧舌如簧。”   “还是比不上上官小姐牙尖嘴利。”   闻言,雾莲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声来,对面三人亦是黑了脸。   此处不是上官府,上官清嘉纵使跋扈也不敢动手,只能在这儿耍耍嘴皮子功夫,只见她往前又靠近了两步,忽然间便说道:“我听伯母说你在女学上学?”   “长公主亲自邀约,不敢不去,”施玉儿不动声色后退一步,黑发被风拂起,便有清香涌入鼻尖,她淡声道:“在下私以为做人还是要多读书好,不然就连话都听不明白,所幸上官小姐不是这样的人,上官小姐美名,我还是有所听闻的。”   她这一通话叫上官清嘉摸不着头脑,不过好歹是读过一些书的,不过片刻她便意识到了施玉儿是在讽她,一瞬间便气红了脸。   “亏得伯母那般夸你,我还以为你当真是什么不得了的女子,如今一看,也不过平平,姿色一般,说话却这般无涵养,我看你这女学是托了临川哥哥的福才进去的,不然长公主怎么会亲自来邀约。”   为了显示自己真的很瞧不上施玉儿般,她还特意将眼上下扫了扫,抬高了一些头颅,说道:“你论家世、学识、教养无一比得过我大姐姐……”   施玉儿并没有耐心听她说完,还不待话结束,便接道:“是啊,沈临川也不知怎么的就偏要娶我,还亲自去济州将我接来,本我是不想来的,抵不住他缠,但是你看,住了这么久了,这个女主人我也快要当了,不如你去劝劝他,叫他不要和我成亲?”   “再说了,这入学函是长公主来送给我的,有没有看谁的面子我也不知晓,正好我也好奇,便拜托上官小姐你一道儿去问了,有了答案记得告诉我。”   话闭,上官清嘉和她的两个侍女目瞪口呆,不知该如何作答。   “哦对了,”施玉儿临走前还不忘再讽一句,“做人真的要多读书,不然连句话都说不利索,在下说两句上官小姐你便没了声儿,希望下次再见的时候,上官小姐能多说两句话。”   施玉儿心满意足说完然后潇洒离去,后边传来的动静她才没有功夫去管,她此时心中正舒坦着,止不住地偷笑。   “姑娘,您可真是太厉害了,”雾莲算是听懂了这些话,这可真是将上官清嘉给从头讽到了尾,“平时都没人敢对上官家的人这么说话,您可真的惊到我了。”   “我才不怕,沈临川给我撑腰呢,”施玉儿弯了弯眸子,粉颊抿起一个酒窝来,“她要气,便气沈临川好了,将我接到京里来的是他,送我去读书的还是他,你说,这不怪他难道怪我吗?”   “有道理……”雾莲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总之不管怎么说,您没在上官清嘉那儿吃亏便好,咱们去陪夫人一同用饭吧。”   沈母早便已经知晓了这边的动静,此时二人过来,她面上还未平静一瞬,便先忍不住笑了起来,笑的眼泪都在眼眶打转,“好玉儿,还真不愧是我未来的儿媳妇,做事就是厉害,书也没白读。”   “伯母,您都知道了?”   施玉儿有些微赫坐到沈母身旁,低声道:“那上官清嘉说话的确是不太中听,我便忍不住回了两句,您不怪我惹得上官小姐生气就好。”   “我怎么会怪你,难道一个外人还比自家儿媳重要,”沈母点了点她的额,顺口说道:“今晚宫中设宴,临川不知何时回来,你别等了。”   话落,二人俱是一怔。   “伯母……”施玉儿捂住自己的面颊,面上熟透,“您都知道了呀?”   “羞什么?”沈母将她的手拿下,拨了一下她的额发,笑道:“我也是过来人,这儿女情意,我自然是懂的,之前我是怕有什么风言风语传出去,故而让你挨着我住,谁料害得你们经常许久见不到一面,倒是我的疏忽了。”   施玉儿看着自己的裙摆,就连罗袜里的脚趾都蜷了起来,侧耳继续听沈母说话。   “主要是我也没想到他这段时日政务这般繁忙,不然也不会让你们住的这么远,”菜已经布好,沈母替她盛好饭,“反正马上就要回太原了,成亲之后你俩住一个院子里,也没多长时间了。”   “哦,对了,”沈母轻咳一声,问道:“那个……你们这段时日用避子药了吗?”   作者有话说:   女鹅真的好乖啊!   明天早上九点~   我刚刚看了一下抽奖明细,有的宝抽到了小三百,有的宝你怎么只抽到了4个币!太惨了哈哈哈哈贴贴我的宝! 第七十一章   “没、没, ”施玉儿面上的热意一阵阵涌来,眸中神情飘忽,不敢直视沈母, 低声道:“我从前在济州用过,入京之后便没用了。”   “也好, ”沈母又是轻咳, “让我早点抱孙子也挺好的。”   施玉儿轻咬下唇,暗暗决定以后再也不去找沈临川了。   皇宫, 太极殿。   上官翼虽然已经年过四十,但却并未蓄须, 不显得真实年龄, 此时他微微举起酒杯,对着沈临川浅抬了下杯身, 问道:“沈侄儿可近来可还好, 许久未见, 不知近况如何。”   “一切都好。”沈临川将沈望渊身前的酒杯端起,然后一饮而尽。   看见他的举动,上官翼并不多问,而是指了指自己身前的那杯,也拿起身旁的酒杯饮酒, “你还是一如既往的警惕性高啊。”   “为官者且身居要位, 若是警惕性不高,怕是会酿成大祸, ”沈临川对他颔首, “多谢记挂。”   闻言, 上官翼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转而继续饮酒, 不再与他交谈。   “哥,你这么说真的没问题吗?”沈望渊重新拿了一个干净的酒杯给他,将他原本桌上的那杯酒倒掉,问道:“上官伯伯也是好心,你这么回答,有点怪怪的。”   “怪就对了,”沈临川替自己倒出一杯酒来,却不饮,而是将目光沉沉落在正在与嫔妃耳语的南沧身上,低声道:“不怪便对不起做的这场戏。”   “什么?”沈望渊没听清,“哥,你说的什么,我一个字都没听见,你最近好奇怪哦。”   “我说今日的酒水有些甜了。”   “是吗?”沈望渊拿起自己旁边的酒杯倒出一杯酒来,尝了口,答道:“不甜啊。”   “不过哥你好久都没带我出来参加宴会了,”他有些乐滋滋地左右张望着,忽然间一愣,见到白清向他点头,便也回了一个笑,然后对沈临川说道:“我前几日去接嫂子放学,她和刑部侍郎府上次女好像很有话说。”   其实他去接施玉儿的次数并不多,可是每次都能看见白清与她并肩走在一起,故而下意识觉得二人是有话说的。   “她那么乖巧,自然能交到朋友,”提及施玉儿,沈临川抿唇笑了笑,想起什么来一般,道:“你前几日让她办的事情,我答应了,但是你以后莫要再让她给我吹枕边风,我禁不住求。”   “哥你都知道了啊,”沈望渊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小声嘟囔道:“我就是知道你疼嫂嫂,才求的嘛,总之又不是什么大事,你就当我贪玩好了,想在京中多陪陪你。”   沈临川并不答话,而是微微摇了摇头,他或许再过不久就要离京,沈望渊这个小儿脾性怕是待在此地要受苦。   没人同沈望渊说话,他只好自己借口离席然后四处逛悠起来,路过一拐角时忽然听见有人在后面窃窃私语,隐约听见什么‘女学’之类的话。   他侧耳听过去,待听清内容之后却忽然间大吃一惊。   那两个宫人不知道说些什么胡话,这女学分明是长公主要办的,之前坊间传闻什么是听了他哥的意思也就罢了,怎么这些宫人也胡乱说,这里可是宫中,难道此事当真已经发酵到这个程度了么?   揣着一怀的心思,沈望渊往回走,应当是思考的太入神了的原因,他与人撞到了一起,一抬首,便见白清摔在地上,正含泪看着他。   “真是对不住,”他连忙将白清拉起来,十分歉意说道:“撞到白小姐的确是我的错,我向白小姐你赔礼了。”   “无事无事,”白清不动声色揉着自己发疼的后腰,问道:“不知沈公子是思考何事竟然如此入神,或许我能替你排解一下烦忧。”   烦忧么,沈望渊想了想,反正此传言也是人尽皆知,于是也大大方方说道:“他们都说长公主办女学是我哥授意,现在不知又都在瞎传些什么,坏了我哥的名声。”   “可是办女学不是坏事不是吗?”白清眨了眨眸子,说道:“女学存在了,我们也能像你们男子一样大大方方在学堂读书识字,能够认识同学,结交朋友,如果此事真的是沈相授意,我们都会感谢他的。”   “也对哦,”沈望渊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觉得两人的关注点好像不一样,于是讪讪笑了笑,答道:“你说的也有道理。”   “你真笨,”白清轻轻笑了声,启唇道:“清者自清,沈相这些年做的事情我们都是看在眼底的,他们传他们的,咱们不在乎便成,反正也不是真的。”   “啊?”沈望渊不大听得懂她的话,不禁嘟囔道:“虽说清者自清,可我哥的名声的确是坏了。”   白清摇了摇头,继续说道:“若是沈相真的在乎,你觉得这些流言还能传出去么,你是他的亲弟弟诶,你应该要更懂他啊,传言都是一些不攻自破的东西,只要是假的,都有被澄清的一天,你只要不在乎,那些什么话都伤不到你。”   此言的确有理,沈望渊只顾着在乎这些流言蜚语会造成什么不好的影响,却没想过,自己的哥哥究竟是不是在乎所谓的流言,若是真的在乎,流言还会如此沸沸扬扬吗?   他一瞬间便明白过来了自己方才的担忧是多么的一根筋,多么的不能换个方向思考,还是眼前人的一番话将他拉出惑境。   沈望渊反应过来后有些微赫地低下头,“是啊,多谢你啊,还是你说的有道理,竟是我多虑了,怪我总爱胡思乱想。”   白清笑着点了点头,陪着他一同往殿内走,走时时不时微微侧首看他的侧脸,到殿门口时便收回目光与他分开往自己的位置走去。   沈望渊回到自己的座位,给自己倒了一杯果酒一饮而尽然后又斟满,他望向沈临川,见他杯中的酒杯依旧是满满当当,似乎还是自己方才走时的那个位置,纹丝未动。   他不禁问道:“哥,你为什么不喝,今日的果酒还不错。”   “已经饮过了,”沈临川不喜饮酒,故而也不贪杯,他的目光虽是落在身侧人身上,却是虚虚地望向旁的地方,“多饮不好。”   “哦,那好吧,”沈望渊叹了口气,正准备说什么,然后有些疑惑地‘咦’了一声,他将两人的酒杯端起,放在眼前看了看,说道:“哥,我们的酒不一样么,怎么你的是琥珀色,我的是淡红色,你真的喝了吗?”   他们的桌上都摆放着同样的酒杯和酒壶,菜色也是一模一样,闻言,沈临川将他手里的杯子拿过放回原位,淡声道:“知晓有问题便好。”   “难怪你不敢喝酒……”沈望渊嘟囔道:“也不知那酒里面是掺了什么药。”   是烈性药还是毒药。   闻言,沈临川眸光微颤,竟然端起酒杯开始深思起来,不知想着什么。   “怎么了,哥你还要喝啊?”   沈望渊本是打趣,却见沈临川从怀中取出一根银针,试毒后一饮而尽,他顿时目瞪口呆,“哥,你真喝啊……”   沈临川斜了他一眼,与他耳语了两句,见有人的目光渐渐汇集而来,便从偏门出了殿,沈望渊的神色却严峻起来,坐在位置上一言不发。   大约又过了半刻钟,一官员醉酒,竟开始谈论女学之事,且字字刻薄,其意皆指女学有伤风化,长公主受人挑唆,蠢笨愚昧。   话落,殿内瞬间一片寂静,而南沧却是饶有兴致问道:“那朕问你,为何女学有伤风化,长公主又是受了何人挑唆?”   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但观那官员醉酒之态又不像作假,上官翼饮了一口酒水,默默地听了下去。   他在入京之前便知晓关于女学之事引起了不小的争议,传闻,长公主办女学是受了沈临川教唆,而沈临川办女学则是为了挑选合其意的女子而后收入府中,又有言道,他是为了讨美人欢心。   总之无论何种,沈临川在朝中已经受到了不少官员的弹劾,其中最多的便是从前和秦郭二家有过来往的官员。   但是……他微微抬首,看向南沧,忽然觉得这些传言或许与小皇帝有关,难道是雏鹰翅膀硬了,所以才迫不及待想要将带自己学会飞翔的人抛下么?   “众人皆知,长公主爱慕沈相,且据说沈相曾亲自去往女学并逗留良久,若不是为私,他为何前去?”   闻言,沈望渊额前青筋迸起,硬生生压住了自己心头的火气,反驳道:“我哥那是送我嫂子去上学!”   “沈相何时娶亲了?”那官员打了一个酒嗝,醉醺醺反问道:“若是沈相这等人物娶亲,我们竟然不知道,皇上也不知道?”   话说到这儿便该停了,南沧挥手,两名侍卫将那名醉酒官员拉出殿外,就地处决,就连一声哀嚎都未发出便只剩下一滩被水冲散的污血还留在原地。   他微抬眸,见着上官翼若有所思的神情,然后不动声色收回目光。   乐师吹奏着乐器,琴声幽幽。   等到舆论之后,再落下死棋,才是最有趣的地方。   今日晚宴,着实精彩。   太极殿的戏演完之后,沈临川便驾马回府了,一刻也不停地往施玉儿的院子里去。   酒中的药性已经激了出来,他翻窗而入时便将正在熟睡的人惊醒。   “是谁!”   施玉儿惊呼一声,可手却比脑子更快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在丞相府内,除了沈临川还有谁敢翻她的窗?   她赤足下地,快速跑过去将来人从地上扶起,低声问道:“你怎么来了,是摔着了吗?快让我看看。”   “没摔着,”分明说话声音没什么力气,可却一把将施玉儿抱了起来往床榻快步走去,沈临川的呼吸有些急,只来得及说道:“我中药了,不敢在外面耽搁,便回来找你。”   “中、中药?”   一听见这两个字,之前的记忆便如泉般涌来,施玉儿颇有些怒其不争地打了一下身上人的肩,“原来不是中过一次吗,怎么一点儿记性都不长,又中了。”   见此人胡乱地扯着她的衣裳,施玉儿有些烦躁地将衣带一拉,然后钻进被里,没什么好气般说道:“快些,速战速决。”   正在扯自己衣带的沈临川动作一顿,半响,幽幽问道:“你不愿?”   倒也不是不愿,只是施玉儿觉睡得正香,便忽然被吓醒,原因竟然是沈临川同一个招数中了两次,她能不气么?   施玉儿轻叹了一口气,知晓他此时不好受,闻言手抚上他的肩,去解他的玉革带,柔声道:“不是不愿,是担忧你,万一你往后再中药怎么办,这次中的是此药,万一之后是毒药呢?”   沈临川握住她的掌,将自己的腰带随手丢到地上,轻笑了一声,说道:“我故意喝下的。”   施玉儿一惊,又被咬的一疼,不由得将他踢了一下,不解问道:“为何故意喝下?”   “别乱踢,”沈临川将她的小腿握住,沉声道:“万一踢坏了以后没得用了。”   “……”   施玉儿一噎,一时间是也不是,不是也不是,不知该如何答话,只能结结巴巴问道:“不会被伯母发现么?”   “会也没有办法,”沈临川闷哼了一声,却是缓缓俯下身,将她抱在怀中亲吻她的脸颊,十分珍重地嗅着她身上的香味,“不喝药,那我回不来,宴会上的人都盯着我和这杯加了东西的药。”   “什么意思,为什么盯着你?”   施玉儿想问他为何如此言语,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却被堵住了唇,说不出一句话来,等到能说话的时候,也已经晕晕乎乎,不记得自己要说什么。   沈临川背后那道几乎贯穿整个后背的伤疤在微弱的月光之下有些刺眼,施玉儿一眼就看见了,分明从前最引人注目的不是这处。   她感受着沈临川温柔而又小心的动作,不知为何,心中忽然间泛起一股酸意,很奇怪,又很突然,感觉今日的一切都好似在暗示着会发生些什么一般。   “你不要怕,京中暂时有些事情要发生,你先和母亲回太原去,”沈临川闭了闭眸子,继续说道:“没多久我就会去找你,我们成亲,成亲之后便日日相见,再也不用分开。”   施玉儿睁开有些湿润的眸,将面颊埋在枕间,不答话,日日相见是什么意思,难道他们现在要分开吗,还是说有什么不得了的事情要发生。   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原本箍着她腰的掌忽然离开,她不适地动了动,然后睁开眼。   却发现沈临川从一个锦囊里掏出一条透明的且很薄的东西来,那东西散发着淡淡的腥燥味道。   作者有话说:   被撤榜了,求安慰呜呜   明天早上九点,咱们继续走剧情呜呜呜   给大家发红包! 第七十二章   “这是何物?”   施玉儿将鼻捂起, 见他将那薄薄的东西撑开然后……   “你、你做什么?”   她的心里又惊又讶忙慌乱抵着他说道:“不行不行,你不能戴着这个,好臭!”   为了弄好这个东西, 沈临川早已经快忍到极限,他哑着嗓子将施玉儿胡乱挥着的掌捉起来, 在唇边轻咬了两下, 耐着性子说道:“会怀孕的。”   闻言,施玉儿一愣, 还没能反应过来他此话何意,见他又要贴近, 险些急的哭出声来, “我宁愿喝避子药都不要你用这个,好臭, 你不是从前也不用这个么?怎么现在突然想起来了?”   她才不能接受这个味道腥燥的东西碰着自己, 一时间哭的不能自已, 无论说什么就算沈临川要憋死都不愿意与他行房事。   圆月升空,透过窗柩,沈临川的额间满是豆大的汗珠,月光柔柔的映在他的面颊之上,徒徒地增出许多悲情与苍白来, 施玉儿看的一怔, 心中不是滋味,抽泣着转过身去, 将自己蒙在被子里, 决定给俩人都有个台阶下, 低声哽咽道:“就这一次, 往后再也不许用这个东西了。”   “玉儿, ”沈临川叹气,滚烫的指尖触摸她的眼睫,动作轻柔地将她眼角的润意擦拭,俯首埋在她的颈间,半响,才闷声说道:“我们马上就要分开一段时间,我不想让你有孕。”   “如果要怀上早便怀上了,难道今日便一定中?”施玉儿觉得他今日分外奇怪,眨着蒙蒙的泪眼,软软躺在被间说道:“我们之前……不是也没怀上么,你从前都不在乎,说水到渠成就好,怎么今日还特意想到用这个东西。”   她微低头看了眼,见那东西还在,于是趁着沈临川不注意,伸手将它一把拉了下来远远抛出去,赌气说道:“反正我不想用。”   “玉儿,”沈临川眉间青筋直跳,“你不听话。”   施玉儿就是不听话,她觉得这两日的沈临川好奇怪,好像在刻意的瞒着她很多事情一般,思及此,她将被一裹便要跑下床,冷哼道:“那你自己去洗冷水澡吧。”   跑出两步,却等不到人来拉她,施玉儿的步子顿住,转身看去,却见沈临川静静地坐在床上,还保持着方才那个姿势,仿佛被伤到了一般,一动也不动。   她有些害怕,将里屋里的小灯点燃,屋内亮起的一瞬,她窥见了沈临川面上的惨白与眸间不自然的红,他的身躯细颤着,似乎在忍受什么极大的痛苦一般。   那条被丢出去的东西此时正被她踩在脚下,她垂下眸子,心中原本堵着的那口气自个儿散了,又走了回去,伏在他的肩上,用被子将两人都罩住,小声问道:“我明日喝避子药好不好,不用那个。”   沈临川的眸里满是挣扎,他已经后悔了,他不该借着喝下那杯下了药的酒提前离开宴席,早该想到二人马上就要分别,他为何要做这件蠢事呢……   可是他明明算好了,只要用鱼膘,就不会伤着施玉儿的身子,也不会有什么意外发生,可是他千算万算却算漏了,他的玉儿对他没有那些所谓的叵测心思,也从来不是在他算计范围内的人。   他的掌抚上怀中人的小腹,已经被药折腾到快要哑了的嗓子难听的要命,他的睫颤了颤,问道:“可是若偏偏这次你有孕了,我们还没成亲,而且我不能回去陪着你,那该怎么办?”   施玉儿靠在他的怀中闻言几乎想也不想便答道:“反正你会回来的不是吗,一个月两个月,就算是三四个月我也等得,如此多愁善感,可不像你。”   不是不像,而是她不知道沈临川到底瞒了她什么事情。   “对,”沈临川垂下眼睫,大掌抚着她的面颊,心中的纠结与犹豫全被这个娇小人儿的一句话击碎,他沉声答道:“我一定会回来的。”   月西沉。   沈府之内静悄悄一片,沈望渊回来之时已经过了子时,他的面色很难看,眉头紧锁着,将马鞭抽的作响。   空气中只有马儿的啼叫声已经他闷闷的脚步声。   沈望渊将马拴好,然后跑进了沈母的院子里,沈母并未入睡,而是坐在院子里看月亮。   “母亲……”   沈母向他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指了指自己身旁的位置,示意他坐过来。   “为何如此突然?”   “不突然,”沈母并未上妆,面上满是疲态,她倚在扶手之上,指了指月亮的方向,忽然间回忆起了往事,低声道:“你和你哥小时候,就这么一左一右坐在娘的旁边,一个缠着要让我讲故事,一个不说话,就这么静静地看着。”   她转过头时,目中已经盈满泪光,“你知不知道,你哥带兵去讨伐那些蛮人的时候,我也是整日整日的睡不着觉,你哥他留下一封信,说让我好好看着你,沈家他没了起码你还是在的,他是文官啊,最后回来的时候只剩了一口气……”   “他这个孩子,怎么做事从来不考虑家人的心情,我又不能去阻止他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就像这次一样,女学的事情就算不出也要出,先是有了民间舆论,届时他们筹划之后推波助澜,所有的责任就全担到了你哥身上,他也不是神,怎么能事事周全……”   话落沈母默默拭泪,沈望渊垂头不语,半响,忽然说道:“所以哥才会那么急让我们带着嫂子回去,他不想让我们看见他之后会有多惨对吗?就像他三年前进慎刑司,差点没能出来那样对吗?”   “其实我有时候真想他能自私一些,难道除了他之外就没人能去担下这些了吗,什么明暗难分,就算是顶罪,随便用一个旁的人也好……今日在宴会上,那些人都在猜皇上的心思,都在想我们沈家是不是要出事了,哥他提前离开了,我留在那儿,分明说的不是我,我也很难过,可是我看不清也看不透,不知道究竟是发生了什么或者是即将发生什么……”   他这句话好自私也好矛盾,沈望渊没再继续说下去,而是沉默了下来。   沈母摇了摇头,声音却又坚毅,“我有时候和你想的也是一样的,为什么一定要是他,可是事实是,无论是彼时还是现在,新朝方立,幼帝无权,你哥他入仕这么多年的政绩所有人都是有目共睹的,如果不是他,任何人来都没有这样的效果。”   “就算再换一个人,那也是别人的孩子、丈夫与父亲,我们一样,任何人都一样。”   沈母拍了拍他的掌,轻叹一声,眼角细纹愈发清晰起来,“你留在京中也不是不行,只是要藏好行踪,我不日大抵就会带着玉儿回太原,起码我要照顾好她,不让你哥忧心,这些埋怨的话说说也就过了,你哥他有自己的想法。”   “我们能做的就是替他守好你嫂子,让他没有一丝忧虑的将事情进行下去,沈家是你哥的后盾,你哥他……是小皇帝的后盾。”   今夜无眠者几多,茉莉的清香伴着桂子的馥郁缓缓流淌在相府的各个角落,又仿佛携着无限的愁绪般。   沈临川望着在自己臂弯里睡的香甜的人失了困意,他仔细端详着施玉儿的面庞,指尖轻轻碰着她柔软的腮。   自从回京之后,他便没有再如此仔细地看过他的玉儿,二人的每次相见都是匆忙又短暂,来不及有多亲昵,便有旁的琐事占据了闲暇的时间。   怀中人睡得很沉,丝毫感受不到自己身侧人的辗转与忧思。   被丢下床的鱼膘孤零零的躺在地上,方才伺候的人送水进来清洗时他也忘了让人将鱼膘拿出去。   沈临川眷恋地埋进施玉儿的颈间,呼吸着香甜,心中满是不舍,可是这件事既然选择了瞒下去,便要瞒的彻底,他要将施玉儿抛出这个漩涡,让她在太原乖乖地等着自己回来。   察觉到他的动作,怀中人下意识的将伸出藕臂将他的头抱住,微然后微侧身继续睡觉。   沈临川轻笑了一声,心中被柔软填满,将烦忧抛开,抱着她入眠。   上官家不会那么轻易显出端倪来,只有让他们认为他是真的身败名裂再没有任何余力对抗他们的时候,他们才会露出狐狸尾巴。   南沧也在逐渐成长着,沈临川要用自己的败势做诱饵,让上官家欺幼帝无能,再让他们败在自己最不放在眼底的人手里,为新帝立威。   这个法子并不算多好,但却是对南沧最好的法子,他是为人臣,便可将自己抛在一边,为南家去做这些事情。   已经到了夏天的尾巴,蝉鸣声只偶尔响起两下,不再如从前一般聒噪。   院子里的紫薇树上绽着一簇簇鲜艳又清纯的花朵,紫色、粉白色还有淡红色在阳光下闪烁着,整个相府还是安静,只桂子的香味充斥在每个角落。   施玉儿这一觉睡得格外舒心,幽幽转醒之时并未带着如往常一般的困意,而是觉得格外满足。   她睁开眼时,眼帘前映入一张俊美的面庞,男人的眉头轻轻锁着,高挺的鼻梁上还沾着几缕发丝,仿佛睡的并不安稳一般。   施玉儿轻轻伸出手将他的眉间抚平,眸中划过一丝疑惑,沈临川今日怎么还在睡着,平常这个时间他不应该已经去宫里了吗?   但是来不及思考那么多,她又将自己埋进他的怀里,有些贪心地想要让他再多待一会儿。   她好像记得昨晚他们说了一些话,但具体是什么她已经记不起来,总之不是什么好话,只是还没等到她发火,便已经有人替她灭了火气。   施玉儿闭着眸子思考了一会儿,没能想出个所以然来,眼见外边已经天光大亮,却不想起床,于是抱着沈临川的腰假寐。   过了大概半刻钟,她实在是有些受不了,想要挪一下位置,却又不敢轻举妄动,担忧将身侧人惊醒,届时又要做些什么。   其实沈临川早便醒了,察觉到她的动静,他长臂一伸便将床帘散了下来,二人周围又是一片漆黑。   最后的结果自然是不出施玉儿所料,后来又晕晕沉沉的睡了过去,只中途被叫起来迷迷糊糊喂了一次饭。   隔壁院子。   静湖有些犹豫地问道:“不催一下么?”   “不急,”沈母很淡定地喝了一口茶,一边揉着自己的黑眼圈说道:“这两日离开便可,如此匆忙大清早动身才奇怪,就算他们想再待一日我都觉得没有关系,他们开心就好。”   静湖观察着旁边院子的动静,见有丫环去打水来,心中也了然了两分,不再多言。   再醒的时候,已经末时,施玉儿揉着腰起身,眼帘上重的厉害,却透过木屏风的缝隙隐约可见沈临川正坐着拿一本书在看,他神情专注,一只手搁在桌上,另一只手把玩着手串。   她穿上鞋走过去,困意霎时间消失的无影无踪,似乎是不可置信般在他的身上摸了摸,问道:“你竟然还在么?”   “玉儿忘性竟然这般大?”沈临川轻笑了一声,将她抱到怀里来,啄了啄她通红的面颊,替她按着几个舒缓的穴位,柔声道:“晚饭后我们一起去游船,如何?”   “游船?”施玉儿坐在他的怀里,心里有些期待,她现在已经能看懂他看的东西,她拿过那串手串戴在自己腕上,顿了一下,问道:“今日不用处理政事?”   “嗯,今日歇一天,”沈临川将书翻了一页,答道:“我想多陪陪你。”   “难得啊,”施玉儿看见书中的内容,念出来道:“宜言饮酒,与子偕老……”   “琴瑟在御,莫不静好,”沈临川说道:“玉儿,我们要白头偕老。”   “太早了,我才不想老呢,”施玉儿未能察觉出来他有什么心事,此时全然沉浸在二人晚上要去游船的喜悦之中,她透过手串上的玉珠可以看见自己指尖上的纹路,轻声嘟囔道:“但若是和你一起,还是可以接受的。”   风吹桂子香。   夜里带着丝凉意,施玉儿没披披风,而是缩在沈临川的披风里,同他一起坐在船上看星星。   这个季节里晚荷仍绽,沈临川喂给她一口糯米团子,自己将剩下的半口吃尽,见她还要,哄着她说道:“太晚了,吃了会胀坏肚子。”   天边还有一丝晚霞,二人不算是来湖面看星子,更像是来看日落,绚烂的霞光映在湖面,一片火红。   若是从现在开始等到星子出来,施玉儿是愿意的,她靠在沈临川怀中,唇齿间满是方才糯米滋的甜意,闻言也不再要,而是柔柔的同他说话。   湖面上有一盏小小的纸船,上面写着一行小小的字,‘与子偕老’,她带来后让沈临川亲手写上去的。   小船在湖面上缓缓的飘动着,仿佛载着二人的心愿般越行越远。   糯米滋很甜但不腻,表面浇着桂花甜酒,淡淡的酒味,不醉人。   “我想起来你昨日说的话了,”施玉儿的指尖绕着他的黑发,问道:“你说让我和伯母先回太原,对不对?”   沈临川点了点头,问道:“你不愿回去吗?”   “不愿,”施玉儿轻哼了一声,接过他递来的果汁喝了一杯,娇声说道:“我想陪着你,届时我早一个月或者半个月回去都好,反正你让我现在去,是无论如何我都不愿意的,无论这京中要发生什么事情,我都想陪着你,我不怕!”   话还未说完,她便觉得脑中一阵昏沉,呼吸渐渐平缓下来,倚着身侧人的肩熟睡了过去。   沈临川仍然保持着抱她的姿势远眺着天边,半响,轻叹一口气,“我就知晓你要不听话。”   他不舍的在怀中人额上亲了亲,眸中藏瞒愁绪,低声道:“可是同我在一起太危险了,玉儿,你不要怪我。”   怀中人毫无察觉,唇边勾起轻笑来,似乎是梦见了什么趣事。   沈临川将施玉儿抱在怀里,等马车驶到沈府后门时,沈母和沈望渊就在那儿等着他们。   沈临川将怀中人小心地放到车厢内,在她的唇边沾了些酒水,低声道:“我给她下了安神散,若她醒了,只说是酒醉后不记得自己出门便好。”   “嗯,”沈母也提裙上了马车,对沈临川说道:“你且小心。”   然后扭头对沈望渊道:“守好你哥,守不住便传信给你爹,时刻注意京中的事情。”   话落她便不再多言,只是在马车帘合上的那一瞬间她便瞬间通红了双眼,悄悄掀起车窗去看自己的两个孩子,一直到身影消失后才默默垂泪。   “哥,走吧。”   沈临川点头,对他道:“应该没几日了,你提前打点好。”   沈临川垂眸,“我都记得。”   ·   施玉儿做了一个梦,一个梦做的不知所云却又觉得格外清晰,梦境交织变化不停,但每一幕都让她觉得钻心般的痛,不知为何,却又身在其中。   她醒时只觉得有些腰酸背痛,却在回神之后见着沈母的身影以及自己现在所处的地方后,霎时间便清醒了过来,问道:“伯母,我们这是去哪儿?”   她说话间总觉得有股淡淡的酒味萦绕,施玉儿有些难受地将车帘掀开,却见周围尽是骑着高头大马的暗卫,天边一轮圆月高悬,并不像是在城内。   “去太原啊,”沈母笑了笑,她的眸里满是血丝,见她醒来,忙将她身上的被子掖了掖,“傻孩子,你临行前闹着要喝酒,却是一个一杯就倒,上车了都不知道,我担忧你酒后难受,便在你的马车上守着,现在觉得可还好?”   “挺、挺好的,”施玉儿有些发懵地锤了捶自己的头,没记起什么,只记得自己是在沈临川的怀里睡着的,旁的觉得迷迷糊糊,一时间记不清楚,于是也对这个说辞半信了,“多谢伯母了,怪我不胜酒力还贪杯闹了笑话。”   “我们走了多久了,何时才到?”   “走了三四个时辰了,慢些的话也还有两日,”沈母笑了笑,柔声道:“吃一堑长一智,切记日后莫再饮酒了。”   施玉儿答话后伏在马车的车窗边,望着侍卫腰间的长剑不语,心中觉得奇怪的紧,却找不出奇怪的缘由,只在心里感叹着又要不知与沈临川分别多久,也不记得自己究竟是何时喝的酒,之后又发生了什么。   她叹息着,哪有要做夫妻了的人还常常分别,简直是不像话……   沈母见她面上一时黯淡一时鲜活,便知她在想什么。   她不动声色将另一边的马车车帘掀开,看了眼路边境况,见侍卫没有任何异常,才又收回目光来,想了一个话头对着施玉儿问道:“回太原去了,新房你想怎么装饰?”   忽然提及新房,施玉儿有些惊讶,但心里的失落也小了些,她咬着唇羞涩道:“玉儿都听伯母的。”   “那是你们的房间,无论多久也是住,新房不比寻常,还是要考究一些,”沈母拉过她冰凉的手捂着,“现在说还是太早,届时我亲自给你们操办婚礼,事无巨细,保证风风光光,新房还是留点神秘感好些,届时你们小夫妻俩一起去看看。”   “那沈临川还有多久回来?”施玉儿靠在车身之上,窗外寒鸦掠过,她的语气突然间有些闷闷,“他说要两个月或者一个月,可是伯母,他真的会有那么快回来和我成亲吗?”   作者有话说:   走下一个剧情点啦~   评论发红包~   明天早上九点不见不散~ 第七十三章   真的会那么快回来吗……   在那一瞬, 沈母险些以为施玉儿知道了一切,但很快的,见她面上只有失落与不舍, 于是又冷静了下来,她笑着答道:“当然, 你们要成亲了, 他自然是要快些回来的。”   她没有说谎,若是沈临川可以的话, 他也只想尽快回来。   施玉儿点点头,揉了揉自己的额头, 在马蹄的‘哒哒’声中又陷入了睡眠之中。   许是安神散的缘故, 她一路上都在睡,清醒的时候不多, 总是会犯困, 好不容易清醒一些又胃里直倒酸水, 吐的昏天黑地,两日路程下来整个人消瘦了一圈。   雨点淅淅,马蹄浅浅,这日傍晚下起了清清凉凉的小雨,微冷的风从车窗外灌进, 施玉儿难得的没有吐也没有睡, 她的目光淡淡落在窗外的农舍之上,不知在想着什么。   有正在干活的农人从田间抬起首来, 只好奇地张望了两眼便又开始去忙活自己手头上的事情, 有年纪小一些的妇人抱着孩子来送饭, 大一些的孩子提着篮子在田埂之上蹦蹦跳跳……   施玉儿被这一副景象感染, 唇边抿起一抹笑来, 她接过雾莲递来的温水喝了一口,然后将车窗全部打开,让风夹着细细的雨丝全部涌进来。   有稍离的近一些小孩儿一边咬着手里的馍馍将脚边的石子儿踢开,突然间看见这么多的高头大马以及佩着长剑是侍卫时吓得不敢动弹,呆呆地张着嘴,等到队伍离去时才和小伙伴说起话来,指着泥地上的马蹄印直笑。   风是带着泥土和草木香味的,与在城里时的不同,没有那么的嘈杂与吵闹,多的是宁静与惬意。   她倚在自己的手臂之上,脑中渐渐地清晰起来,走马观花般的望着一切,唇边的笑意又渐渐地消了下去。   “姑娘,将窗子关上吧,雨丝太凉了,您受不住的,”雾莲将车内原本用来安神的香换成另一种清雅的香,用帕子将施玉儿面上的水雾擦净,有些心疼的说道:“您上次来月事时便痛的死去活来,怎地还敢吹凉风,眼见着马上就到日子了,不怕了么?”   “不怕,”施玉儿将窗子关上一半,拿着一个枣泥卷开始慢慢吃起来,见着车队停下休整,竟然想要将雾莲拉着下去走一走,“大夫开的药我不是一直都在吃么,良药苦口,那药那般苦,想来想过应当不错,你陪我下去走走,我感觉闷得慌。”   雾莲耐不过她,只得帮她将披风披上又将帽子戴好,才陪着她一同下车。   沈母应当在车内休息,静湖过来叮嘱了她们莫要走远后又回去了。   他们就停在离官道不远的地方,马儿要吃草,侍卫也要换班,等到了驿站才能休息两个时辰。   他们走的急,施玉儿上次出远门还是和沈临川从济州来京城的那次,可他们那时几乎走半日歇半日,不同这次般匆忙。   一只白色的大鸟从天空中低低盘旋而过,雨丝中也似乎带着一股甜味,施玉儿跑到一颗大树下,又走到田埂之间的水渠旁,有些新奇般的对雾莲说道:“这儿有鱼!”   几条白色的小鱼儿在浅浅的水中游动着,身上扁扁的,应该是小鲫鱼。   “这种鱼再大些炖汤可香了,”施玉儿摸了摸肚子,这几日赶路她都没怎么吃饱,也没吃好,嘴巴里苦苦的全是吃什么调理身子的药丸留下来的味道,“雾莲,你想不想吃些酸的辣的?”   见她恢复了精气神,雾莲也跟着高兴,变戏法似的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油纸包来,“喏,酸杏,姑娘您之前晕的厉害,奴婢叫您含着一颗杏您不愿,此时倒是惦记了起来。”   “什么嘛,”施玉儿皱了皱鼻,丢一颗红彤彤的酸杏干进嘴里,低声嘟囔道:“那时候我正晕着呢,哪有心思吃什么杏子。”   入口的那一刹,酸味便铺天盖地涌来刺激着味蕾,过了好一会儿等到杏干变软才有淡淡的甜味传来。   施玉儿从前不爱吃酸,但如今却像是转了性一般还想要多吃几颗,最后还是雾莲将小油纸包收了起来,无奈道:“吃多了伤胃,您去吃些酥饼或是桃子糖?”   这可不是酥饼能解决的问题,头脑清醒以后施玉儿整个人都十分欢快,一直到队伍要重新出发之时她才不再与雾莲玩闹,乖乖上了车。   记着她说的话,雾莲到了驿站之后便买了两条新鲜的鱼,炖了一大锅汤出来,汤的颜色奶白奶白的,香味止不住地往施玉儿鼻子里涌。   沈母见她喝下去一大碗汤后又吃了一碗米饭,吃的十分香甜,也不自觉的跟着多吃了些,不禁问道:“不晕了么?”   “不晕了,”施玉儿此时面色红润,哪里还有一点儿先前苍白的样子,能吃能笑,饭后又找雾莲讨酸杏,“方才下雨的时候打开车窗透了会儿气,觉得好了许多。”   “好了就好,”沈母见她吃的高兴,也放下心来,这两日在路上施玉儿一直睡,惹得她还以为是临川药下重了,总之没事就好,“你吃的杏干?不酸么?”   “不酸,”施玉儿现在越吃越喜欢这个味道,甚至还有些嫌不够酸,她递给沈母一颗,“伯母您也尝尝。”   沈母以前怀两个儿子时倒是喜欢吃这玩意儿,平时是碰都不碰的,此时方将杏干放入嘴里,那股熟悉的酸味便涌来,她吃的直皱眉,险些吐出来。   “你喜欢吃,等到了太原我便遣人去多买些给你送过去,”沈母用清水漱口,也惯着她这个爱好,说道:“没多久就到了,你可以好好休息休息,这两日舟车劳顿,的确是辛苦。”   再行半日便可抵达太原,入夜之后施玉儿也一直是清醒的,她趴在软垫之上同雾莲说些话。   郊外夜间可闻鸟类嘶啼之声,若不是随从众多,倒是显得胆寒,等快要进城时,远处才有微弱的灯火闪烁,再近些,点点灯火便如星子汇集。   那抹光亮越来越近之时,马车也缓缓停下,沈父就在城门处等着一行人。   施玉儿只草草见到了沈父的模样便换乘了另一辆马车,她的眸子微弯了弯,仿佛是看见了沈临川若干年以后的模样,不得不说,父子二人长得有七八分像。   想起沈临川,她又有些烦躁地揉了揉自己的脸,靠在雾莲的肩上不说话。   太原城内未宵禁,灯笼挂满了街道,街旁两侧有夜行的游人和醉酒吟诗的才子,商贩们都笑盈盈地推销着自己手里的东西,时而与隔壁摊位的老板说说话。   沈府与在京中的相府不同,沈府与民宅离得不远,没有如相府一般夸张的规模,但依旧是门庭宏伟古朴,透着大家族的底蕴。   沈母出发前便已经遣人收拾好了施玉儿要住的地方,她也不需要去给谁请安,一入府后便被带到院里去休息了。   她在京中的院子是沈母亲自带着人收拾的,故而处处精致,但在沈家的院子却也不差,处处透露着大家闺秀的典雅与端庄。   后半夜施玉儿的确是不太累的,但沐浴时在热水中泡了会儿便感觉到困意一阵一阵儿的涌上来,她几乎眼皮都睁不开,最后头发都没擦干便睡了过去。   微暖的晨曦从窗格之上透过,映在窗台旁的冰蓝琉璃花瓶之上,瓶内插着一支新鲜的桂花,青铜朱雀衔枝香薰炉上萦绕着淡淡白烟,屋中的空气香甜又令人安心。   鸟鸣阵阵,清脆又悦耳,雾莲低低的说话声传来,“这几只鸟儿好看倒好看,只是姑娘是个爱困觉的,怕是早上会吵到。”   话落,便有小姑娘接话道:“老夫人精心挑的,说是叫的舒心,特意令我送来,那我先将这鸟儿挂到外边去,等姑娘醒了再劳烦姐姐你带姑娘去看看。”   二人话闭,鸟儿的鸣叫声也远去,施玉儿揉了揉眼睛,慢慢的睁开眸子,她的眼睛酸酸的,这一觉睡得很沉,没有再做什么稀奇古怪的梦,醒来时却觉得不够,还想再睡会儿。   软枕上用金线绣着花枝,她将软枕抛到床尾,然后伸手去拨弄床头的流苏,不太想动。   雾莲应当是听见了屋内的动静,从门缝里探出个头来,见她醒了,便端着热水进来,柔声问道:“姑娘,还睡不睡?”   “不睡了,我再困一会儿,”施玉儿想起方才的说话声,问道:“老夫人送了鸟儿过来?”   “是啊,老夫人也就是大人嫡亲的祖母,平时就爱摆弄花草和养些鸟儿,”雾莲将她今日要穿的衣裳拿出来,一边答话道:“那两只鸟儿生得倒是怪可爱,一只白绒绒圆滚滚的,也就奴婢半个拳头大小,两只眼睛芝麻大小,爪子小喙也小,好像是什么银喉小山雀。”   “另一只奴婢没见过,长得五颜六色的,那送鸟来的小丫鬟说什么这两只鸟儿叫声悦耳,奴婢觉得还是可爱居多。”   施玉儿对花鸟鱼虫都不感兴趣,洗漱完后有些兴致缺缺地去看了一眼,可爱的确是可爱,就是可惜送到了她这么一个不会养鸟儿的人身上,只能做个观赏,倒是可惜。   时候还早,她坐在院子里吃早饭,胃口大开的喝了两碗粥又吃了两个酥肉饼,最后还吃了一个鸡蛋才停下。   她能吃自然是好,雾莲也不拘着她,毕竟大人和夫人都说了,施玉儿高兴最重要,只要不伤着身体,都随她。   早饭后老夫人和沈母都传来了口信,让她无需去请安,若是想出去便出去逛街散心,银子从库房支就成。   雾莲手里有沈母早便给了的出府令牌,施玉儿却是不想去玩,想了想,还是去亲自答谢了老夫人才回来。   老夫人很是和蔼,没有她从前在济州时见到的那些老太太的刁钻跋扈模样,反而慈眉善目,总是乐呵呵地笑着,见她来,还留人吃了午饭又送了许多东西。   午时的太阳还是有些热。   施玉儿四肢无力,她躺在贵妃椅上隐约觉得小腹有些坠痛,思及自己来月事前都会如此也不再管,只要雾莲帮她备好月事带。   温养身子和补气血的药她一直喝着,想来这次也不会太难受才对。   施玉儿迷迷糊糊的眨着眼,不消一会儿便半梦半醒的快要睡着,雾莲进来时动作很轻,手里还拿着一封信件,见她睡着,又悄悄退了出去。   这一觉她便睡到了傍晚,接过雾莲信件时她还有些未睡醒,待看清是沈临川写来的信后才困意全消,忙不迭将信纸拿出。   信的内容很简单,不过是叮嘱施玉儿一些事情,浅浅诉说了一下他的近况罢了,除此之外便没有旁的。   信纸上有一股熟悉的墨香,施玉儿看完后便将信又好好收起,知道沈临川也记挂着自己,初来此地的不适应也少了几分。   许是这两日在路上实在是太累了,她在自己的院子里睡了许多日也没感觉好一些,但是日日同府里的丫环聊天说话,倒是知晓了不少府里如今的情况。   原来沈临川是真的没骗她,沈家的确无纳妾之人,如今的几位叔伯都是嫡亲的亲戚,再往上一些叔祖都是同一脉分下来的,只是他们现如今都不在府内,二叔是如今太原城内的知府,三叔则在外经商,旁的一个姑姑在娘家未归。   沈家不如其它旁的世家大族一般觉得商人市侩,反而每一辈中都有一位深谙经商之道之人,在沈临川这一辈中,若是论官职则是他坐的最高,握权最大,旁的几个堂弟次一些但也身居要位,但论经商,却是别有说法。   沈家之内关系也和睦,几个父辈都是老太太亲自教养出来的孩子,如今亦是都来往密切,掌家人是沈父一脉,他原先在京中属先帝麾下,长子入仕后便归乡料理起了家族事务。   说起这桩事时,雾莲还感慨沈父如今的掌家能力都是同沈二叔学的,毕竟当年大哥在京中任职三弟在外经商,独在太原的沈二叔只能担起哥哥的担子,将这个家代管了十几载,可谓是任劳任怨,与沈二婶将上下都照料的极好。   “那的确是好,也不会因权利落于旁人之手而有纷争,”施玉儿听后更加觉得沈家有大家风范,忙央着雾莲再多说些,“你再多说些,我还想听。”   “这也是奴婢从前听夫人他们讲的,再说了,本就是自家亲兄弟,血溶于水,没什么好争的,”雾莲又重新温上一壶茶水,让她喝下,说道:“您在院子里睡了好几天了,今日不如出去走走?”   “等我将信写完。”   施玉儿一边听雾莲说着趣事儿一边在给沈临川写信,也没写什么别的东西,就是自己在太原的一些趣事儿,比如老夫人送来的两只小鸟儿、沈母前几日令人给她打的头面,她新学的一些绣帕子花样等等,都写了上去,满满当当写了三大页纸。   她可不像沈临川一样只说那么几句话,她几眼便看完了,都不够再期待一会儿,等到最后一个字落笔,她将宣纸用指拈起然后吹了吹,揉了揉有些酸胀的脖子才将信折起来放进信封里交给小厮寄出去。   雾莲也将出府令牌和帷帽拿来,二人先知会了一声沈母,才出门。   从沈府的东侧门出去,再走半刻钟便是繁华又热闹的街道,此时已经傍晚,许多小娘子有人作伴都未戴帷帽,提着篮子与友人言笑晏晏。   施玉儿看的眼热,便也可怜巴巴央求雾莲让她也将帷帽取了,“你瞧旁人都没戴,我也不愿戴着,热热的还不透气,你又会武功,定然可以保护我,咱们就将这帽子取了吧。”   进了太原就相当于是进了沈家的地盘,雾莲帮她将帷帽取了,交给随行的人,但还是忍不住叮嘱道:“在太原可以不戴,但若是回京,您可不能再这般,记得么?”   “记得,我都记得。”   太原路边小摊上卖的吃食和小玩意都与京城不一样,此时正是吃蟹的时候,茶楼里卖的蟹黄包子二十个铜板一个,有些贵,但是很香,施玉儿买了两个,一个给雾莲,一个自己吃。   二十个铜板没白花,包子有拳头大小一个拿在手里沉甸甸的,一撕开便有油亮喷香的蟹黄汁涌了出来,令人食指大开。   但最后施玉儿只吃了半个便被雾莲夺去了,理由是她马上月事就要来了,碰不得这些寒凉物。   半个蟹黄包下肚后她便有些饱,挽着雾莲逛了半刻钟又买了块咸口的胡饼拿在手里边走边吃。   雾莲面上神情有些怪怪的,她望了眼施玉儿平坦坦的肚子,又看了看有她一张脸大的胡饼,忍了忍,没说话。   大人和夫人说施小姐开心就好。   其实施玉儿也不知道为何,她这几日胃口格外的好,还总是嗜睡,应当是天气要凉了的缘故,所以才会如此。   茶楼里依旧挤满了人,说书先生的声音传来,惹得路过的人也想进去听一听。   为了不让施玉儿再买吃食胀了肚子,雾莲将她拉进茶楼里听书,二人找了个雅间坐着,施玉儿果然开始认真听书起来,小口小口咬着还热乎的胡饼。   “话说当下何观察领了知府台旨下厅来,随即到机密房里与众人商议。众多做公的道:‘若说这个石碣村湖荡,紧靠着梁山泊,都是茫茫荡荡芦苇水港。若不得大队官军,舟船人马……’”   说书人讲的激昂,诸位听客亦是,施玉儿看过这本书,如今来听倒是觉得有一股旁的风味。   只是屋内人多,纵使他们在雅间亦是有些闷,她捂着胸口觉得胃里有些难受,与雾莲说了一声后她便跑到窗子旁透气,这个窗子挨着走廊,雾莲只要探出头就可以看见她,也能放心这两步的距离。   也不知是为了省工费还是如何,雅间的窗户小小的,透不出什么气来。   施玉儿在走廊这儿站了会儿,走廊的窗户是临江的,她一眼便可看见江面波光粼粼好似罩了一层柔柔的纱般。   夜风带着清凉,她听见隔壁雅间有人说话,声音不大,她站的地方恰恰可以听见些。   但施玉儿对别人的谈话内容没有兴趣,也担心被人误会偷听,于是又呼吸了两口湖面的干净空气后便打算往回走去。   “你们在这儿和我装什么糊涂,京中那位不是出事了?旁的人不知道,你常年在京中如今都急匆匆的跑回来,你还想诓我……”   作者有话说:   施玉儿:老公家家庭氛围上分   评论发红包   明天早上九点~ 第七十四章   什么京中那位什么出事?   提及京城, 施玉儿本想再听听,但屋内人却压低了声音,她听不清一个囫囵, 被勾起了好奇心却只能慢吞吞的回到雅间去。   走廊里人太多了,她总不能做贼一样贴在人家门上听, 这样不好。   雾莲正在喝茶, 见她来,面上还有些不高兴, 于是问道:“怎么了?”   “雾莲,你知不知道京城出什么事情了?”施玉儿只不过是担忧那件所谓的‘事情’和沈临川有关系罢了, 她揪着袖子问道:“我听他们闲谈, 说京中出了事情,你知道吗?”   “奴婢不清楚, ”雾莲捏着杯身的手握紧了些, 她不动声色将目光落在方才施玉儿过来时的那间雅间内, 然后起身带着她出去,转移话题道:“姑娘,咱们去向神树许愿吧,只要在红绸上写上自己的愿望,便可以乞求神明保佑愿望成真, 姑娘您有没有想许的愿望?”   雾莲所说的神树据说有好几百年的历史, 凡是生长在太原的子民都在这颗神树的守护下长大,沈家人也是。   这个话题引的很好, 施玉儿一瞬便将京中的事情抛于脑后然后跟着雾莲去买红绸。   一个人一年只能许一次愿望。   施玉儿想了想, 不知道该如何落笔, 最后左右望了望, 才将自己的愿望写上, 最后挂到一根高高的树枝上去。   她有些自私,没那么大的胸怀去写期盼天下海晏河清,她写的是期盼沈临川在京中一切安好。   神树庇护不了那么多的人,她希望神树庇护着沈临川,这样沈临川才能更好的保护这个王朝,保护她,保护他们的未来。   神树周围都挂满了高高的铜灯,枝丫上的红飘带宛如漫天的花瓣一般占了满天,施玉儿抬头时只能望见一片的红,无边无际,承载着万千人的美好愿景。   她将心中的思念与期待都写进小小的一条绸缎之上,所托寄神明,惟愿沈临川安好。   愿望许完之后,雾莲替她披上披风,见街上人越来越少,于是也打算带着她回府,“姑娘,太晚了,该回去了。”   “嗯。”   她们回去时,沈母正坐在施玉儿的小院里喝茶,见二人回来,面上又带了笑,含笑问道:“舍得回来了?好玩么?”   “好玩,”施玉儿坐到沈母的身边,也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答道:“如果伯母也去就好了。”   茶水入口有一股清甜,她低头看了一眼,是透明的淡黄色,茶壶里泡的应该是花茶,有茉莉的清甜还有一些旁的味道,她便猜不出来了。   “下次我一定陪着你去,”沈母望向雾莲,见她点头,于是挥退旁人,与施玉儿说道:“最近京中出了些事情。”   施玉儿一愣,连忙问道:“是关于沈临川的吗?”   她的心底本就有疑惑,此时听沈母说了,那原本隐隐的忧虑便开始猛地膨胀出来,急的就连坐都坐不住了。   见状,沈母忙将她安抚下来,说道:“当然不是他,若是临川,我和他爹怎么可能还好端端坐在这儿,对不对?”   “你呀,莫要胡乱忧心了,左不过是那几个乱臣贼子的一些事情,这谣言又瞎传,到了太原来也指不定是个什么样子,”沈母垂眸将自己眼底的忧虑掩下,宽慰着她,“清者自清,现在有谣言那也只是那些人传的罢了,等到真相大白之后,那些话也只会不攻自破。”   “玉儿,懂吗?”   “我都懂了,”沈母说的这些道理施玉儿都明白,再三确认沈临川没有出任何事之后她才宽下心来,舒出一口气来道:“我就知晓不是他,他前几日还给我写了信,怎么可能会出事。”   沈临川绝对不会出事的,无论是于公还是于私,施玉儿都相信他不是一个会白白将自己置之险地的人。   “是啊……”沈母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将眸中的润色掩盖,转而说道:“你前两天给我绣的帕子上面是那两只鸟儿么?怪可爱的。”   屋檐下挂着两个鸟笼,沈母指的正是那只呆头呆脑的小山雀,此时见有人指它,它蹦蹦跶跶着圆滚滚的身子似乎有些疑惑般歪了歪头,‘叽’了一声。   “对,是这只小雀儿,”每次看见这两只小鸟的时候施玉儿便担忧蛋黄,也不知这只顽皮的小猫怎么样了,她当时怎么就把那只猫儿忘了带过来,有些担忧的说道:“也不知道我的猫儿怎么样了。”   “你那只猫儿机灵,不会饿着的,”沈母记得她带来的那只猫儿,的确机灵,就算相府无人它也不会饿着自己,转而问道:“我听雾莲说你这几日总是嗜睡,令人请大夫来看了么?”   施玉儿记得自己来月事的时间,闻言有些面红,低声答道:“伯母,我就是月事快来了才会犯困,调养身子的药一日都未落下,您无需担忧。”   “那就好。”   二人说了会儿话,见天色已晚,便也各回院里歇着了。   施玉儿这一觉睡得很沉,许是昨日夜里逛太久了的缘故,有些腰酸背痛的,喊雾莲帮她揉了一会儿才感觉好一些。   “我的信要多久才送到京城,三日,还是四日?”   “应当得五六日吧,”雾莲替她揉着小腿,有些心虚的垂下头,面不改色的撒谎道:“最近府上送信的人摔伤了,也得修养一段时间,换人去送也要耗费一些时间,您等个五六日,再看大人什么时候有空给您回信,再送回来,至少得半个月。”   施玉儿却是没想到得这么长的时间,她有些疑惑的问道:“可是沈临川的信只比我晚一天到太原,莫非他是提前写的?”   雾莲愣了愣,抬手摸了摸她的额头,见没有生病,于是深吸一口气,开始哄她,“应当是的吧,毕竟大人对姑娘您上心,想必等看到您的信了也一定会抽时间回信过来的,您且在府内好好等着,若是慢些也是情有可原的。”   施玉儿眨了眨眸子,眸里有些疑惑神色,缓了缓才听明白她话里面的意思,笑道:“你就别打趣我了,这信应当是跟着我们一起来的对不对?我近来是嗜睡了些,可却又不是傻了,你还探我的额。”   闻言,雾莲也‘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也眼底的担忧却是藏也藏不住,又借口去办其它的事情去了。   信是沈临川提前写好放在沈母那儿的,还有四封,分别写的不同的内容,二十日一封,刚好,若是有出漏的地方,只能找代笔模仿他的字迹来写。   雾莲心中担忧,既然一个谎已经编了,接着要做的便是用更多的谎将原先的那个圆起来,一直等到事情过去,才算圆满。   屋内又只剩下她一人,施玉儿无事可干,便拿书来看,看了半日吃了两颗酸杏便去午睡,这样悠闲的日子一直到十日后才结束。   雾莲面色难看的站在大夫身边,施玉儿亦是面色戚戚,不敢多说一句话,之前那个配调养方子的大夫不是说过了么,服药期间若是月事有延迟是正常现象,她身子没什么异常的地方,故而也没声张。   再说了,这事儿声张出去也羞人。   雾莲担忧外边的大夫会乱说话,于是将人请来时偷塞了一锭银子,又将之前在京城相府内养着的大夫开的药拿出来给他看,低声道:“大夫,您仔细看看。”   说来也不巧,前几日雾莲恰好出门办事,离开了几日,回来时才知晓施玉儿竟然月事迟了这么久也不知道说,正欲去请大夫又忆起来这几日是重阳,府内大夫均告假回乡了。   她无法,只能在外边请大夫,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训了施玉儿一顿。   这厢施玉儿乖乖坐在椅子上等大夫把脉,老大夫收了银子之后又辨了药,认出来这都是一些女子调养身子的好药材,再看施玉儿梳的是未嫁女子的发髻,心中便也有了决断,听了片刻脉,然后说道:“这位姑娘身子无碍,那些汤药服用之后行经推迟乃是正常现象,莫要过多忧心。”   话闭,他将雾莲带到一旁,低声道:“那方子服着倒是不打紧,且对那位姑娘身子有益,只是你们姑娘的婚期却是要抓紧,知道么?”   雾莲不解,“您知道我们姑娘要成亲的事情?”   老大夫知晓自己来的是沈家,却不知晓外边的那些传言,他笑着拍了拍肚子,然后说道:“当然,我一看便知了,总之你们既然有成亲的意思,还是尽早,多弄些滋补的汤药给你家姑娘服用,少睡多走动,老朽也自然会将这件事守口如瓶。”   “多谢大夫。”雾莲听了半响,听了个八九不离十便也觉得听明白了话里的意思,将人送走后又去厨房端药。   这二人打了半宿的哑谜施玉儿是一个字都不明白,她只知晓自己行经推迟是因为药物的原因且对身子无害才放下心来,乖乖喝了雾莲端过来的药然后问道:“你们在说什么悄悄话?”   “没什么,”雾莲不敢和她提臣成亲的事情,以免又惹得她多想,于是答道:“大夫叫您少睡多走动罢了。”   话落,她又有些恼火,颇有些无奈地说道:“姑娘,您怎么来太原之后变笨了,自己月事推迟都不知晓,幸好没什么大事儿,不然奴婢可怎么和大人交代。”   施玉儿对自己的身子还是有点数在心里的,她这几日身子也爽利,于是笑着将雾莲拉到自己身边来坐着,“别生气了,你怎么生气起来和你主子一个德行,这个眉蹙的都要长皱纹了。”   见她还有心思说笑,雾莲也没了气,等到她午睡后便去沈母那儿复命。   “只是那大夫的话实在是模棱两可,奴婢听不大明白,总之姑娘的身子没事。”   沈母点了点头,拧眉沉声道:“不打紧,后日府里的卢大夫就回来了,届时让他给玉儿再看看。”   “谨遵医旨便好,还有便是,最近有些风声,我虽已经与玉儿提前说过,却还是担忧她将什么话听入了耳,你与她出门时切记不能离开她半步,可知晓?”   雾莲慎重点头,“奴婢都知道。”   既然大夫说了要多走动,当天下午晚饭后雾莲便带着施玉儿出门去散步了。   施玉儿一边打着哈欠一边跟在她的身旁,她有些困,想睡觉,可是一想起来她离京都快二十日了,每天都要睡上许久,实在是浪费光阴,于是也打起精神来走走逛逛。   她买了一块米糕,雾莲不饿,她只能自己将软乎乎甜滋滋的米糕捧在手里吃,热气萦萦的,米糕吃进嘴里便有一股清甜滋味。   施玉儿咬到了红糖夹心,又买了一碗桂花藕粉,见雾莲没有阻止,才放心的吃了起来。   她哪像是带了一个伺候的人,分明是带了一个管她的人才对。   雾莲原本心底有个猜测,今日听大夫说话时还没反应过来,但结合起她这段时间的状况,越想越觉得有可能,但却不敢草率说出来,只能等着过两日大夫回来了再看。   她的心思施玉儿全然不知,她看了会儿花灯,买了两支小兔子形状的银钗子送了一支给雾莲,自己戴了一根,便又想去划船。   今日只有她们两人出门,租船的人就在不远处,左右不过五六丈的距离,只是那儿人多,容易挤着,担忧施玉儿落水,雾莲看了眼周围,然后将她带到一个茶摊上坐着,又将藕粉给她拿在手上吃,嘱咐她不要乱走然后自己快步去租船了。   施玉儿有些疑惑,她为何要坐在这儿,她不是身子好着吗,怎么还走都不能走了。   她正想着,吃了两口糯糯的藕粉,便听见旁边人说话的声音传来。   “对啊,就是知府他侄子,哎呀丞相你知道吗,丞相,据说流放了!”   施玉儿一怔,转过头去。   “我也不信,你看咱们百姓谁信啊,这消息听起来就荒唐,前几日消息都还没多少人知道,可现在听说皇上已经下旨了,将丞相大人流放了!”   这是什么风言风语?   施玉儿不信,她却忍不住想要继续的多听一些。   “本来消息就来的迟,咱们太原离京城那么远,指不定现在京中怎么了,知府大人在城内都安了探子,我们不敢瞎说的,但是这事儿哪里是想瞒就能瞒的住的?”   “是啊,流放,我还听说沈家已经对外放出消息要和那位断绝关系了……”   作者有话说:   评论前十条红包   明天早上九点~ 第七十五章   流放……   桂花藕粉还在嘴里没有咽下去, 忽然间施玉儿的嘴里就迸发出一股苦味来代替了藕粉的糯与甜,胃中一阵翻涌扶着桌角干呕起来。   被窒息感和痛感控制着她不断的淌出生理性的泪水来,她身子一软便跪在了地上, 手中还未吃完的半块米糕落在地面滚了一身的灰尘。   周围的人都皱着眉头避开,茶小二见她孤零零的一个人还是一位女子, 于是端着一碗清水走过来, 关切问道:“姑娘,您可还好啊?”   他们茶馆位置好, 每日来往的客人不知多少,想要在其中搞破坏捏造一些莫须有事情的人也是不在少数, 茶小二又见她衣裳华贵, 不应当是要与他们争利息之人,忙去喊正在蒸包子的老板来。   施玉儿的胸前一阵阵的泛着痛, 小腹传来阵阵凉意, 她将泪一擦, 泪眼模糊间见雾莲惊慌失措跑来,忙揪住她的衣袖,想问,却唛濡了半响又垂下了首。   “姑娘,您怎么了?”雾莲伸出手去却被避开, 一怔, 只能转头对候在一旁的茶小二和老板说抱歉。   老板挥了挥手示意无事,只要不是对家来破坏生意的就行, 况且这姑娘手里的吃食也不是从他们这儿买的, 和他们半个铜板关系都没有。   施玉儿喝了一口清水才勉强将那股不适感压下去, 她扶着雾莲的手站起来, 一步三晃地回了沈府, 甚至没有心情洗漱,将自己在被子里蒙了半宿才大汗淋漓的出来,脑中不断回响着那些人说的话。   屋门外传来沈母有些焦急的声音,她闭了闭眸子,让自己冷静下来,然后用有些哑的嗓子回道:“伯母,我无事,就是突然有些晕罢了。”   “无事便好、无事便好,”沈母心底担忧,她的身后跟着三四位从府外请来的大夫,又敲门,温声道:“玉儿,让大夫进去瞧瞧吧,你这样伯母怎么放心,临川在京中得知了也不会安心的啊。”   沈临川……   施玉儿鼻尖一酸,想起前段时间在走廊听见的话和方才在茶摊听见的那些话,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沈临川出事了,而且似乎所有人都知道,除了她之外。   难怪她初次问京中可否有事情发生的时候,沈母会刻意与她讲那些话,竟然是因为如此么?   只是这一切究竟是她的臆想还是真实发生着的事情,是她太过多虑了吗?   她面色苍白的靠在床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可沈母却是担心的要命,直接将门撞开了,见她没有晕过去才松下一口气来。   沈母方想说些什么,便见施玉儿的眸里似乎藏着的巨大痛楚和忧虑,她心中一震,颤着声音问道:“玉儿,怎么了?”   “没怎么,”施玉儿摇了摇头,她知晓,就算自己想问,如果事情是真的,那沈母也不会告诉她真相,“就是被吓到了。”   “我坐在那儿喝茶,有人说什么流放,死刑,将我吓得不轻,”她抬起眸子来,试探着问道:“伯母,你说若是一个人被流放了,是不是就相当于是被判了死刑?”   “当然不是!”意识到自己的声音有些高,沈母令人将门关上,然后拉住她的手细声说道:“任何人说任何话你都不要信,你只需要在府里好好地待着就好,伯母会好好护着你的,咱们家没有人被流放,谁敢动我们沈家的人?”   施玉儿无声淌着泪,摇头道:“对不起,伯母,他们说的太可怖了,他们提到了丞相,是不是沈临川做的这件事,他将那些人流放了吗?”   她的双眼通红,唇色苍白,就连手都在细细地颤着,“我只是吓到了,他们说的好吓人……”   话闭,施玉儿扑进沈母的怀里细声啜泣着,而沈母原本紧张的神色慢慢放松下来,她轻轻拍着施玉儿的背,柔声道:“好孩子,那些人都是该死的,他们祸乱朝政、危害民生,他们的存在便是皇上悬在头上的一把利刃,临川只是将这些利刃销毁罢了。”   是销毁而不是改为悬在自己头上么?   施玉儿紧闭着眸子,闻言后怯怯点头,将自己内心翻涌不止的情绪掩盖,好不容易将沈母骗过去,草草洗漱之后便蜷在床上再也没有动弹过。   她的脑子里好乱,从在马车上醒来的那一瞬间她的脑子就是昏昏沉沉的,一直到现在,她才觉得自己是清醒了。   施玉儿的心如鼓般震着,眼前不断浮现着沈临川现在在何处,他会有什么样的下场,控制不住,但却一直在眼前闪现。   她听见的一切都是真的么?事情的真相究竟是沈母口中的‘谣言’还是旁人所说的‘流放’。   她不知道自己该信什么,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置身事外,难道所有人都想保护她,让她对这一切毫不知情,做一个只需要待嫁便好的附庸么?   夜间有丝丝凉意,施玉儿的腹中有针扎似的痛楚袭来,片刻后又消散,化为一阵暖流温暖着她冰凉的身躯。   经过她的这番试探,以及沈母的反应,施玉儿的心中也已经有了一个答案。   她也不知晓自己哭了多久担忧了多久,一直到次日鸡鸣起时才抵不住困意沉沉睡去。   “姑娘,姑娘……快醒醒,咱们去上香祈福了……”   好熟悉的声音,在醒时施玉儿的眼前一片漆黑,只有熟悉的声音传来,等到渐渐意识到是有人在喊她时眼前才逐渐恢复光亮。   雾莲端着热水手脚麻利的将她拉起来,一边笑着说道:“姑娘,今日和夫人去寺庙上香祈福,时候不早了,要起来了。”   祈福?施玉儿有些钝的脑子慢吞吞的记起来好像沈母昨日是说过这件事情,只是她没有记住罢了。   “对了姑娘,您昨日受了惊,又不愿让外边的大夫瞧一瞧,”雾莲的目光不动声色从她小腹上扫过,继续说道:“今日晚上咱们府里的大夫就回来了,夫人担忧您,特意派人去接的,您可得好好让大夫瞧瞧,知道吗?”   “嗯,我知道了。”   施玉儿用热布巾擦着脸,她问什么就答什么,也不多说一句话,眸中没有什么神采,顿了顿,说道:“雾莲,给我拿些银子在手上。”   “您要银子做什么?”雾莲有些疑惑,但还是去给她将荷包拿了过来,“里边有一张五十两的银票和十两的碎银子,您拿着不方便不如让奴婢来帮您拿?”   “我打算去用作香火钱的,”施玉儿面不改色的往自己头上簪了一根金簪,又套上两条金镯子,对她笑了笑,“香火钱起码要自己投才算真诚。”   此言有理,雾莲也不再多问,反而帮她又放了五十两的银票在荷包里,然后带着她出门。   府门外已经有两辆马车等着,沈母也刚从另一边走过来,见她来,关切的问了几句才上了前面的一辆马车。   随行的人很多,施玉儿默默垂下眸子,上车后便将车窗拉开一条小缝,默默注视着外边的景物。   她昨夜睡得晚,难以入眠,此时在马车之上望着不断后移的景色竟然思绪逐渐放空起来,不一会儿便靠在车身之上睡了过去,只是手指仍然下意识的紧紧抓着自己衣袖。   马车行走时的晃动以及周围的喧闹声竟然给了她一种无意识下的安全感,将杂乱的思绪分散然后得以入眠。   一行人去的是太原郊外的云山寺,走了大概一个时辰才到。   施玉儿醒时恰好马车停下,透过车窗那条小缝可以窥见窗外又高又浓的树木密密麻麻,她微往后一些,便是一条高高的仿佛直通往云霄的石梯,很高很陡又很窄。   雾莲的声音响起,她将思绪敛下,踩着高脚凳下车。   沈母应当是要亲自爬上去,毕竟这样才显得心诚,她的目光落在施玉儿还不甚红润的面上,挥手便有四名随从抬着一顶小轿过来。   沈母牵过她的手,温声道:“你昨夜本就吓得不轻,便坐轿子上去吧,不然你怕是受不住,只要咱们心诚,佛祖会知道的。”   那一顶小轿上缀着青色的流苏,施玉儿望了一眼仿佛见不着尽头的石梯,又看了一眼小轿,却是十分坚决的摇头,“不,佛祖会看见我是坐轿子上去的,我心不诚,佛祖不会愿意保护我的。”   见她坚决,沈母无奈,只能让雾莲扶着她,再让随从将小轿抬着跟在后面,一行人才开始上山。   这个石梯的确是不好爬,施玉儿不过爬了半刻钟额上便已经渗出细汗来,她咬了咬唇,将裙摆稍稍提起继续往上爬,等到爬上去之后,她已经半瘫软在雾莲怀里,止不住地喘着气。   沈母比她好一些,见她如此模样,沈母忙令人端了水来,又亲自用帕子替她擦着汗,“你这孩子,怎就如此倔性?”   “伯母,我要为沈临川祈福,”施玉儿虚弱地笑了笑,这句话是出自真心的,“我希望佛祖能看见我的真心,故而愿意庇护沈临川。”   提及长子,沈母忙转过头去将自己忽的变红的眼眶遮住,不再多言。   几人先去庙中更衣、沐浴焚香之后才开始拜佛,施玉儿此时恢复了一些力气,只是逞了强之后手脚仍然一阵一阵的发软。   来上香的并不止他们一家,在隔壁厢房就停着另一顶小轿。   施玉儿拜完佛出来后只有雾莲在等她,沈母还在求签。   “姑娘,怎得面色还是如此难看?”   见雾莲担忧,施玉儿浅笑着摇了摇头,淡声道:“无事。”   二人说话间,隔壁厢房打开,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两人面前,上官清嘉面上的笑意在看见她时一瞬间凝住,仿佛是质问般,说道:“你为何还在此处?”   雾莲面色一青,还未来得及做些什么,便听上官清嘉的声音继续响起,“沈临川都被流放了,你还待在沈家做什么?”   “姑娘……”   还未等雾莲的话落下,施玉儿便看向她,笑道:“伯母说了,近来谣言多,我不会信的。”   她转而将目光落到上官清嘉身上,而后者似乎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可面上的幸灾乐祸却是一丝未减,跟着来引人的师傅去了前殿。   施玉儿将杯中的茶水饮尽,然后看向雾莲,轻笑道:“你别担心了,伯母都和我说过了,我才不会被她的三言两语迷惑。”   “您……”她的话雾莲不信,雾莲看着她,心中亦是跟着难过,“姑娘,您想做什么?”   “雾莲,你说,当一个人知道周围所有人都在瞒着自己的时候,那这个人该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施玉儿并不正面答她的话,而是柔声缓缓道:“是在虚假的美梦中苟延残喘,还是算一个旁人的附庸,依附着他枝干的莬丝花,只要等着供主人观赏就好。”   “这种感觉并不好受,但你并不能感我所感,知我所知,故而才会问出这个问题来。”   话落,她便以自己累了为由要回厢房歇下,雾莲抿了抿唇,仿佛猜到她要做什么,却握了握拳没有阻止。   “姑娘,带上雾莲吧。”   施玉儿摇了摇头,缓缓将屋门合上。   厢房不大,很素净,床上只简单铺着两床被褥,窗边隐约可见陡峭山坡之上的草木。   施玉儿闭了闭眸,缓缓走到窗前,将窗户开到最大,任由山风夹杂着露气拂面而来,她的指尖落到窗檐之上,目光顺着山坡起伏的弧度而蔓延。   作者有话说:   女鹅要知道了吗?   明天早上九点~ 第七十六章   云山寺本就是建在郊外, 快要入秋时候地面上铺着一层较厚的木叶,踩上去可以淹没鞋底,林木葱郁, 行人在其中而不现身形。   山坡之上偶尔响起枯枝被踩断的声音,以及女子摔倒后的闷哼声。   施玉儿一路跑下来没有停歇, 只是山坡有些地方较陡且雨后部分阴暗之地有青苔遍布其上, 从山上下来,她一路上不知道摔了多少次, 几乎是半跑半滚着下了山。   一直到了山脚下,她已经浑身都脏兮兮, 衣裙上沾着还带着润意的枯枝落叶, 她扶着树干跪在地上直喘着气,将额上的汗珠一擦, 没有往回看, 循着来时的方向跑了大概两刻钟才到官道。   施玉儿在来时记了路, 故而知晓官道该往哪个方向走,也知晓如何走是最不引人注目的。   官道之上来往之人并不算多,只偶尔有商队经过,虽路费高,胜在安全, 一般大型商队都会从此道走, 且只要离开官道,走出太原, 便不是沈家可以轻易找到她的了。   一路走着, 天上的太阳愈发滚烫, 施玉儿浑身上下都黏糊糊的, 眼前开始模糊起来, 在官道旁的小路上腿一软便摔了下去,但只要一想到沈临川或许已经流放,京中已经物是人非,她便能攒着一口气忍着疼痛再抬起脚步。   她知道,自己的这个做法或许是有些蠢有些莽撞,可是也只有她自己知道,当明白沈临川置身险境而所有人都在瞒着她的时候,她的心中是多么的难过多么煎熬。   官道上的沥青石路上有深深浅浅的痕迹,是日积月累之中商队或来往马匹留下的,在炙热刺目的阳光之下格外清楚。   不远处一只商队正在缓缓行驶而来,驮着货物的骆驼身上的脏污施玉儿都能看的一清二楚,她站在坡下,默默等待着队伍驶过,等到末尾时才又快步追上,将自己怀里的金簪塞给一位正坐在驼车上喝奶茶的老妇。   那老妇先是一怔,一瞬便反应了过来,将早已经力竭的施玉儿一把便拉上了驼车,将金镯子在手中轻掂了一下收进自己贴身的口袋里。   骆驼身上的味道很难闻,起码施玉儿是不喜欢的,她靠着车辕,眼前划过路面上的浅浅痕迹,她不住的喘着气,心跳到仿佛是要破胸而出,可骆驼甩尾巴时的味道一阵阵往她鼻间涌来,她不由得干呕了一声。   老妇的目光在她背影上停留良久,最后缓缓收回,她将自己放在车辕之上的手碰了碰头上的丝巾,嘴里祈祷着什么,然后拍了拍施玉儿的肩,递过自己的奶茶。   铜杯很大,里面装着褐色的奶茶,奶茶的味道很香很浓,是他们亲手熬的。   施玉儿并没有谢绝老妇的好意,她已经很累了,几乎一日滴水未进,又如此仓皇奔波,身上早便没了一丁点儿力气,若不是被拉上了车,此时早该倒在了官道之上。   她有些虚弱地点了点头,对老妇表达自己的感谢,然后伸手接过铜杯,杯身还是热的,接过去的那一刹,重重的香味往她鼻间乱蹿,还带着一丝说不出来的膻味,她不喜欢。   驼车慢慢的在走,周围的景色也走的很慢,起码比马车要慢很多,往她的方向看去,前边一整条的,长长的都是驼队,车上装着的都是贵重的商品。   施玉儿垂下眸子,尝了一口杯中的奶茶,与她在京中时厨房熬的不同,她能喝下去,只是若有选择,不会尝试第二次。   见她终于喝下,老妇又从自己身后的布包里拿出一块很厚实的饼子来,用不流利的官话说道:“用这个蘸,不然你们吃不习惯。”   听见声音,施玉儿才从疲惫与担忧之中回神,望向老妇。   这位波斯老妇与她们中原人生的不一样,鼻梁很挺,脸有些长,眼睛颜色和头发颜色也不一样。   “多谢……”   她的嗓子有些哑,接过饼子后费了些力气掰下来半块,示意自己只吃这些就行,然后按照老妇的方法一口一口将奶茶和饼子吃下了肚。   施玉儿摸了摸自己跳的有些快的心脏,扶着车身将头探出往回望,他们已经走了很远了。   她闭了闭眸子,将自己的头埋在臂弯之中,停下纷乱的心绪。   云山寺,一个时辰很快便已经过去。   一行人已经整装待发,沈母只见雾莲面色难看的过来,不禁问道:“怎么了,玉儿还是觉得难受么?”   “姑娘她……不见了,”雾莲抿了抿唇,答道:“应当是从窗子里翻下去的,现在或许已经下山了。”   沈母一愣,身子紧绷着,最后又慢慢松缓下来,叹了口气,似乎是用尽所有力气般说道:“我就知道瞒不过她,她昨日那样,定然是已经知道了些什么。”   雾莲垂下眸子,她不动声色捏了捏自己藏在袖间施玉儿的荷包,问道:“要去寻么?”   沈母疲惫地摆了摆手,“她身边跟着两个临川身边的暗卫,不会出什么意外的,她决心要去,无论我们怎么拦,都拦不住的,且此事我们不能大张旗鼓,若是叫有心人知晓,只会对玉儿不利。”   她早便知道,临川的事情瞒不住,原先只想的是等到施玉儿知晓此事后她再来好好地劝一劝,却没想到这个孩子性子竟然如此之烈如此之倔。   沈母的目光落到佛前供奉的一串佛珠之上,闭了闭酸涩的眸,心中默默祈祷着几个孩子可以平安归来。   日头西沉。   入秋了,天也凉了下来,方见着晚间吹了一阵儿风,夜里雨便落了下来,一场秋雨一场寒,丝丝冷气直直的往人骨头里钻。   骆驼身上的铃铛每走一步便响一声儿,在夜间伴着雨声,莫名的有些闹人。   装着易碎物的车厢里都垫着许多稻草,抽出两捆来也能挤进个人进去,只是狭小又逼仄,不能点蜡,透不过气,只能从车厢的木头板子之间偶尔窥见些外边的光影。   商队入夜之时都要做修整,老妇将施玉儿藏在了车厢里面,只给了她半壶水,便跟着队里的人出去守着货物,等下一轮换班。   稻草垫着很暖和,呼出来的凉气再吸进去都仿佛是暖的,施玉儿疲惫的靠在装货物的大箱子上,手臂上全是被稻草头刺出来的红痕,还有些痒。   她吸了吸鼻子,鼻头也是酸酸的,莫名其妙便润了眼眶,等见到沈临川了,她一定要问,为什么要瞒着她这么重要的事情。   揣着满怀的心思,走了两天两夜,才在第三天的清晨入了京。   施玉儿告别了商队之后便迫不及待找到一个客栈洗了澡,又让店小二买了两身男子的衣裳过来。   她在一路上已经都打听到了,沈临川被发配去了营州,已经走了半个月,若是快马加鞭,两三天便能追上,只是她一个人行动却是万万不可的,不然不仅找不到沈临川,还会丢了自己的性命。   她现在住的客栈是京中最大的客栈,先不说背后的人是谁,光说这每日来来往往的人数之多,就连手底下做事的人也定然有些门路或小道消息。   天字房,乙。   “姑娘,您找我打听官衙的事情,我就是一个端茶送水的小二,我怎么知道呢……”   店小二面有难色,可眼睛却落在桌上的荷包之上,食指和大拇指搓了搓,其中之意不言而喻。   见状,施玉儿从自己袖间拿出一锭银子来,见他两眼放光,又迅速收回,在手中抛了抛,好似惋惜般说道:“是吗,那真是可惜了,若是你不知道,那我只能再另寻他人。”   她此时穿的是男子衣衫,只是身形娇小,还是能让人一眼便看出女子身份来。   店小二见过的人多了,原本只以为她是哪家小姐话本子看多了出来想女扮男装刺激一下,可一听她问有没有再去营州的衙役之时,却是一时间止了声,眼睛望了望她手里的银锭子,咽了咽唾沫,犹豫道:“其实也不是这样,主要是您去营州做什么,还想混到人家随行的队伍里,这……”   “营州……那个沈相不是被流放了么,我从前在家时便仰慕他,但是从来没有机会见到,如今他被流放了,我在路上起码还能见着一下,”施玉儿抿了抿唇,继续编道:“反正我就想见一见,了却一下心愿,不行么?”   “行行行,自然是行的,”店小二见她面色不似作假,左右张望了一下,做贼似的坐到她的旁边,低声道:“我和您讲啊,这件事都说是皇上他要揽权,所以才……你懂的,但沈相的名声哪里是那些风言风语可以坏的,好多人都像您这般想要去见一见那位大人的尊颜,只可惜都没有门路……”   他说着,很用力的皱了下自己的脸,继续说道:“但是您看,刚好凑巧小的有位表伯就是衙门里的,他说啊,皇上又派了一行人过去,就是为了防止沈相被救走,这机会是有的,若不是见您实在真心,我也不愿透露出来,只是这打点费……”   施玉儿也不和他揣着明白装糊涂,从荷包里拿出一张银票来,冷着脸威胁他道:“你若是诓我,可有好果子给你吃!”   “小的哪敢诓您啊,”店小二将银票拿在手里看了又看,确认是真的之后立即喜笑颜开出来,拍了拍胸脯保证道:“您就放心了,明天下午您就跟着我过去,就是得委屈姑娘你受苦,去那儿帮着搬东西,砍柴做饭……”   他说着目光往施玉儿的身上落了落,好心说道:“乔装成男子更好,就是您这打扮还是得精进一些。”   施玉儿自然是明白他说的意思,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晓。   待到屋内又只剩下她一个人,她捂住自己的脸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从刚开始两日的一腔愤懑之后,现在她也渐渐冷静了下来,开始思考其中关窍。   只是这件事太过复杂,也不是她一会儿便能想明白的事情,施玉儿此次去,只是为了一个结果,若是沈临川还活着,她便陪着他一起回去,若是他死了……   施玉儿的目光落到自己的腕上,摸了摸胸前藏着的,沈临川送她的那条珊瑚手钏,若是沈临川死了,她也不会再回沈家。   她和沈临川也还没有成亲,回沈家她的身份尴尬,还不如回济州,回斜桥巷他们一起住过的那个小院子,以后绣绣帕子养活自己更好。   施玉儿缓缓趴在桌面上,埋首的那瞬间目中盈满泪花。   次日,县衙后门,酉时。   桂子落尽,满地枯黄。   几个男子模样打扮的人挤在后门小巷内,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场面显得有些滑稽。   张衙役看着面前一个瘦弱的像小鸡仔一般的男子和另一个穿着白衣像是去吊唁般的病秧子,心里琢磨着眉头皱了又皱,将目光挪至一旁满脸殷勤的店小二,粗声问道:“你知道我们是去做什么的?你给我找两个这么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废物过来?是不是还等着我去给他们挖坑葬了啊?”   他的声音刻意压低,但仍然可以感受到其中的不满,被他问话的小二也有些赫然地挠了挠头,望向身侧人。   施玉儿原本白净的面上满是碳灰,五官都用画眉的黛粉刻意修饰过,胸前束平了,又在肩上腰上另外缠了几圈,总算少了些女子的娇弱气,此时看起来更像是一位身材矮小瘦弱的男子。   她知道张衙役嘴中的‘废物’就是自己,一时间大气也不敢喘,只怕露出什么端倪来,于是将目光放到那个‘病秧子’身上,希望他可以分散一些火力。   病秧子苍白着一张面色,见她看来,捂唇咳了咳,惹得众人纷纷后退,生怕染上什么痨病,他的袖里半露出一张银票来,张衙役霎时间哑了声,于是目光又落回施玉儿身上。   见几人像玩蹴鞠般如此,毕竟是自己带来的人,店小二咬了咬牙,忙讨好的笑了笑,往前走了两步,对衙役说道:“表伯,他们俩就是去混口饭吃拿两个月的公家钱,您也知道,这事儿虽然苦,但是报酬多啊,这……”   他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来不动声色塞到衙役的腰包里,笑道:“您辛苦辛苦,看在侄儿的面上通融一下,再说这能走多远,公家钱能不能拿到手,不都是他们自己的造化么,您就当是做好事了对不对?”   看押重犯报酬的确是不少,张衙役掂了掂那银锭的重量,面色终于好看了一些,轻咳了一声,分明是乐开了花,却还是对两人啐道:“两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为了几个破银子命都不要了!还不快跟上!”   言罢,便跨着步子转身离去,转身时便掏出那银锭放到嘴里咬了咬,暗呼这笔赚的不亏。   店小二擦了一把额上的汗,赶忙将还在愣神的病秧子和施玉儿一推,低声道:“还愣着做什么?两个呆瓜快跟上啊。”   施玉儿被推的一趔趄,她深吸了一口气,踩着垫高了的鞋亦步亦趋跟上去,掌心满是汗水,身上也是又热又腻,反观她身旁的病秧子却是一脸轻松的模样,此时不咳也不喘了,好端端的。   店小二往回走了两步,想起两人如此,心里到底还是有些不是滋味,又追上去,凑近问道:“我瞧你俩也不是什么穷人家,为了一个都要死了的人至于吗?你们现在回去也还来得及,若是真的上路了,路上会发生什么,这就不是谁能说得准的了。”   他的话也是好心,估摸着自己除去送出去的之外也还赚了不少,又劝了两句说道:“我虽然不是什么大人物,但这里边的事我也是知晓一点儿的,这阵仗明摆着是上边那位不想让那位回来,你们就算去了……”   施玉儿步子一顿,店小二也跟着刹住了步子,她脸上涂得太黑看不出什么神情,店小二只听她的声音冷冷传来,“就算他死了我也要见一见。”   那病秧子看她一眼,也跟着学话道:“他就算是死了我也要见一见。”   “真是两个怪人……”   话既如此,店小二也不再自讨没趣,又嘟囔两声便走了。   病秧子却是来了兴致,瞅着自己身旁的人,上下打量了两眼,又走了两步,忽然启唇说道:“你一个女人,跟着进去怕不是为了赚那些银子吧,你莫不是别有企图?”   作者有话说:   明天早上九点二合一~ 第七十七章   “别有企图?”施玉儿冷笑一声, 对他的话不置可否,反问道:“若是我别有企图,那你呢?不安好心?”   “嘶, 还是一个牙尖嘴利的女人,”病秧子白了她一眼, 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毫无血色的唇上忽然撇出一抹笑意来,“我才不是什么不安好心, 我白某做事向来问心无愧,我此行前去, 只为一睹沈相尊容罢了。”   他说的话完全没有一丝可信度, 一睹尊容?在沈临川最落魄的时候去看他,施玉儿有些笑这姓白的病秧子口是心非, 淡声道:“嗯, 在他被流放的时候去瞻仰他。”   “这……”白陌顿了一下, 也察觉到自己这话说的不对,摸了摸鼻,“咱们好歹也是走同一个后门进来的,你何故对我如此冷眼相向?我真的未骗你,我早就敬仰沈相了, 从前便寻了许多门路却不得一见, 再说我是个商人,士农工商, 又怕被瞧不起, 故而心愿一直搁置至此罢了。”   “可谁曾想, 那些上面人不敢做的事情倒是被这些衙役拿来发财, 倒是令人唏嘘。”   施玉儿眸光微颤了颤, 将目光落到走在前边的衙役身上,淡声答道:“我朝可没有重农抑商的传统,沈临川也不是一个轻商之人,你该去尝试一下的。”   “哦,我知道了,”白陌闻言不由得对她侧目,语气中盈了一丝失落,“好吧,我的确是有些后悔,从前不敢,现在后悔,但是我的确是想要去找他,他救过我的命你知道吗?”   “我如何知晓?”   二人的话落了只字片语到张衙役耳中,见着两人交头接耳,顿时便骂道:“讲什么话?留着力气路上说!”   他可不会对这两个送钱的人有什么心软,毕竟他是负责招人的人,若是惹得他不高兴,大可将这两人赶走,把那些银子吞了去。   白陌与施玉儿同时噤了声,不再多言。   队伍出发的很快,下午施玉儿方收拾好行囊便被催着开始赶路,他们一行大概也不过十来个人,都是人高马壮的大汉,除了她和那个姓白的病秧子之外,还有个做饭的哑巴和背行李的瘸子。   由于四个随行的人中都病的病残的残,施玉儿算是唯一一个‘正常的男人’,知晓随从就是干些杂活,她提前在出发之时就给领头的周衙役封了个不算薄的红包,故而开始行路的时候,分给她的活是给哑巴打下手做饭。   纵使白陌也有钱,但他终究是动作慢了一步,最后要拖着自己这好似风一吹就要病倒的身子去和瘸子一起背行李,挑着担子没走两步便满头大汗,险些晕死好几次。   惹得他每次见到施玉儿轻轻松松什么活都不用干的时候都气的面色都红润了几分。   一行人走的无声无息,速度也慢的可怜,在官道上骑了马,施玉儿被塞在牛车里走了小半个月,才在据说快入关东时停下。   时间过的不知不觉,施玉儿也不知晓过去了多久,她只知道自己身上臭的要命,半个月除了入口之外也没碰一滴水,她现在整个人看起来又臭又脏,浑身上下都黑黢黢的。   此时天气也已经很冷,这儿很北,比京城要冷得多,她身上缠着的那些布条也不再闷热,反而起到了保暖的作用,风一丝也透不进来。   官兵牵马改为步行,领头人在路上遥遥望了一遭,然后终于大发慈悲般许他们去吃口热乎的饭菜,而施玉儿和那姓白的病秧子却是第一时间找了间房打算洗澡。   热水三文钱,皂子两文钱,此处不是官驿,小小一间客栈,上房只有一间,施玉儿本也不想讲究这些,可上房隐蔽性好,幸好白陌也没和她抢,她花六个铜板买了两桶热水,然后将桌子椅子都拖到门口抵住,才终于放心。   热气萦萦绕在略显得破旧的房内,施玉儿坐在椅子上摸了摸自己被勒到平的不能再平的胸,连忙伸手将裹胸的布带解开,才觉得自己终于痛痛快快地呼吸上了第一口空气。   楼下的衙役正在喝酒,她将衣裳一层又一层地解开,将几大桶热水全倒进澡盆里,将自己洗了几个来回才觉得舒坦一些,洗下来一大澡盆黑水。   她心里是记着时间的,洗完澡后便迅速将换洗的衣裳穿上,用干净的布巾将自己重新裹了几道,脸上画好了,才将堵门的东西全都搬开,又花了两文钱拜托店家帮她把衣裳洗干净。   施玉儿叹了口气,摸了摸自己仍旧鼓鼓囊囊的包裹,背上后下楼买了一个包子吃。   包子很小,还没她半个拳头大,一口下去全是粗面,半口肉都没有。   那些个衙役说话的声音几乎要将屋顶都掀开,一楼酒气熏天。   施玉儿听见他们说,今晚就可以到看押犯人的地方了。   天空中阴沉沉的,没有几棵树,也没有什么人烟,狂风携沙一阵阵地涌过来,吹的门板砰砰作响。   施玉儿揉了揉眼睛,她的眼睛早就不酸了,在这些天的奔波里,她满心都只有快些见到沈临川,看看他究竟是死是活,旁的都没有了。   “又要冷了,指不定再过几天就下雪喽,”客栈老板见她孤零零蹲在楼梯角落里,一双眼一眯,凑近问道:“大人,添置厚衣服的么,五十文一套,夜里还可以当被子盖在身上,暖和。”   客栈老板岁数也不小,看起来快有七十了,杵着一根拐棍就连走路都颤颤巍巍。   “买两套,”施玉儿怕冷,更担心自己在路上有什么意外被发现身份,干脆买了两套,打算全穿在身上,“再买几个包子帮我装着。”   她从自己贴身的口袋里摸出一两碎银子,低声嘱咐道:“包子做的好一点,不要省着,还有什么能带在路上吃的干粮都给我装一些,剩下的就当是你的辛苦钱。”   客栈老板收了银子,转身又见到白陌,顿时仿佛看见了肥肉似的,将方才说的话又说了一遍,“这位大人,添衣裳么?厚实得很,都是新棉,五十文一件。”   这几日的赶路之下,白陌更是显得病弱,将身上的泥垢洗净之后此时正缩在角落冻的瑟瑟发抖,此时闻言想也不想的便丢出一两碎银子,“做好的,快去,再给我拿点吃的过来!”   白陌缩成一团,止不住用哀怨的眼神睇施玉儿,但想起来自己好歹是个男人,何故为难她一个女子,于是又闷闷收了声。   “这几日在路上辛苦你了,”施玉儿将自己手里只有皮没有肉的包子掰下来一半递给他,笑道:“吃点补补。”   “哼,”白陌冷哼了一声,接过她的包子咬了一口,一边说道:“算你有良心。”   刚咬了一口,他的脸黑了下来,吐出一口又黑又硬的面团,“我就知道你不安好心!”   施玉儿摊手,“我可是好心,你不领情算了。”   白陌瞪了她一眼,觉得她实在是太气人,一时间气的唇都在哆嗦,忍不住嘟囔道:“等见到了沈相我一定要告你的状!”   等到最后一行人出发时,她和白陌一人身上裹了一件厚棉服,还都背了一个大包裹,各站在队伍的左右两边,谁也不理谁。   衙役里的人也都不欺负她这个瘦瘦小小的的人,也懒得理白陌那个病秧子,顶多嗤两句,倒也没什么旁的心思,领头的衙役收了他们的银子,更不会说什么,一行人便又出发。   到了夜间,这儿便更冷了,挑行李的瘸子饿得不行,走路时两腿直打颤,哑巴见状将自己藏的半块馍馍分给了他,两人都是可怜人,施玉儿背着一包裹的吃食却权当未看见。   不是她心硬,是在这路上,会发生什么都不是她可以去猜到的,她也不敢去赌。   刺骨的寒风一阵阵的往人脸上刮,施玉儿脸疼,肩上疼,脚也疼。   所谓‘新棉’做出来的披风将她的身子裹住,外边的旧棉被风吹的一会儿凹进去一会儿凸出来,施玉儿低着头,咬着唇往前走,脚步紧紧跟在那群衙役的身后。   一直有人说着近了近了,她时时抬首望去,却什么都看不见,前方仍旧是一片漆黑。   一轮月高高的冷冷的挂在天边,施玉儿的手指通红,唇上全是枯出来的裂,眼睛不一会儿又被迷了沙,泪水沾湿了面颊。   不知道走了多久,走到大概她觉得这一夜再也走不完了的时候,前方才出现隐隐约约的火光。   一见着火,那群衙役终于不再步行,他们寻到了方向似的一跃上马而去,被抛在身后的施玉儿也加快步子跑过去。   马蹄扬起的灰尘被风卷起全扑到了施玉儿脸上,她跑到时气喘吁吁,灰头土脸。   这儿是一片树林,挡了风,也挡了沙,可还是空荡荡的,刺骨的寒还是直直往人身子里钻。   那群衙役都在交谈着这段时间的事情,火光暖暖的照在人的身上,旅途之人疲态尽显。   施玉儿左右张望着,在光能到达的地方却没能看见自己心心念念的人,一时间无措与茫然全都堆积在了她的心头,她傻傻的站在原地,就连有人靠近都不知道。   哑巴拍了拍她的肩,手里拿着一个冷硬的窝窝头,上面脏脏的,还沾着粗砂,递到她的面前。   瘸子一瘸一拐的走过来,低声说道:“那几位大人要吃饭了,哑巴要去做饭,我又是个瘸子,所以想麻烦你给那位把晚饭送过去。”   瘸子说话时,哑巴在一旁咿咿呀呀附和着,他不会说话,只能胡乱比划着手势,身后那群衙役时不时往这边望来,尖锐的目光中夹杂着许多不屑。   细细的雨丝飘落在面上,寒风紧贴着颈脖呼啸而过,施玉儿接过粗糙又冷硬的窝窝头,下意识缩了缩脖子,佯装疑惑,“囚犯?在哪儿?我怎么没看见?”   他们都站在火堆的附近汲取着暖意,只是分明炙热的火焰却照不亮更远一步的角落,就连光都显得阴恻恻的。   黏糊的枯叶被雨丝压在地面上翻不起什么波澜,柴火堆发出细细的炸裂声,瘸子左右张望了一眼,有些不自在地往衣上搓了搓手,贴近些说道:“被绑了手丢在那后边,要我说啊,他们太残忍了,好歹那位以前也是丞相,他们怎么敢的啊。”   “再风光也是以前的事情了,”施玉儿叹了口气,望向他指的方向,那儿黑漆漆的一片,就连阴惨惨的月都照不进来半分,答道:“我去给他送饭,你们俩去给衙役大人做饭吧。”   她从踏上来路时就已经想好沈临川现在该是十分狼狈的模样,无论什么样,她都不意外,只要人还活着,她都能接受。   一日夫妻百日恩,沈临川未曾嫌弃过她,她自然也要在这一段路上好好陪着沈临川。   身上的行囊有些重,施玉儿将装衣裳的包裹放在一颗粗壮的大树之下,然后背着稍小一些装着细软和吃食的往前走。   瘸子的声音又响起,“你把东西放在这儿我们替你看着。”   “不用了。”施玉儿背对着他们将眼角沁出的泪痕擦干,一边不动声色将包裹抱到怀里来,从里面拿出两个还热乎的包子。   客栈老板收了银子,吃食倒是做的用心,包子皮薄薄的,可以看见从里边透出来的油水,施玉儿叹了口气,寻出一方干净的帕子将包子包起来,又拿出自己的水壶,心中颇不是滋味。   那群衙役正吃着哑巴给他们热好的热乎东西,虽说没什么金贵的,但也比沈临川在这儿吃冷硬的干窝窝头好。   有些事不能多想,越想施玉儿越觉得难受,心里面酸酸的,胀的厉害。   树林深处偶尔传来鸟类嘶啼之声,伴随着偶尔的,极其轻微的铁链碰撞声。   施玉儿慢慢踩着步子走过去,步子落在地面时将枯枝踩断发出清脆的断裂声。   她又往前走了几步,才终于在一块有半人高的巨石后窥见一块灰色衣角,不出意外的,她的浑身上下都开始紧绷起来,咬着唇往前走。   目光缓缓移动,才终于看见,那熟悉的侧影。   沈临川瘦了一些,天色太黑了,令人看不清他此时的神情,但他此时垂着首,手腕上捆着一圈有拇指粗的铁链,衣摆上满是泥泞,看起来落魄又苍白。   施玉儿忍了一路的泪水在此时终于夺眶而出,她慌乱地躲到大石后边,以免让沈临川发现异常。   她的身子细细地颤着,将自己的手咬出一排青紫的牙印来才极力控制着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待到平复好情绪,她深深吸入一口寒凉的空气,然后寒声道:“沈临川,吃饭。”   她的声音刻意压过,听不出是女子的声音。   沈临川似乎顿了顿,才低低地‘嗯’了一声。   施玉儿将包子和水壶都放到他的身旁,不敢再看他一眼,她清楚自己太容易被发现端倪了,就连方才那一个‘嗯’字就险些让她再次溃不成兵。   铁链晃动的声音入耳,施玉儿垂着目光去收拾自己的东西,由于她是走后门进来的,且悄悄给衙役领班塞过银子,故而也没人为难她,除了在路上苦些之外,她过的比哑巴和瘸子都要舒服很多。   她给出去的,比来这儿走一趟都赚的多得多。   哑巴和瘸子还在收拾衙役吃完饭后的锅碗,白陌不知道去哪儿了,没人喊她,施玉儿便靠在树干之上,裹紧了自己身上的披风,然后开始吃些东西。   她从小包裹里拿出一个肉包子,趁着还没冷下来两三口便塞进了肚里,然后拿出另一个水壶灌了几口凉水,才觉得空荡荡的肚子里好受些。   只是许是喝水太凉了的缘故,她的腹中隐隐作痛,反胃的感觉又起,差点将方才吃进去的东西全都吐出来。   “哑巴,给我点热水。”   施玉儿有些难受地捂住肚子,把水壶丢了过去,哑巴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然后递给她斟了一壶滚烫的热水过来,又背着那群衙役给她塞了半个白面馒头。   压囚犯的路上生火不易,他们一路走来,哑巴虽然拿的是做饭的银子可是却和瘸子一样干的是苦力的活计,反观他们之中唯一一个还算正常的‘男人’,施玉儿却是自己挤一辆牛车,一个人每天背着自己的包裹跟在队伍最后面就行,哪怕是干活,也远比他们要轻松许多。   施玉儿将水壶贴在自己肚子上,手捏了捏那还蓬松的白面馒头,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她明白,自己的加入让哑巴和瘸子在不知不觉中多分担了一个人的活,干的更多,也更苦了一些。   白陌不知从哪个疙瘩角给蹿了出来,也裹着自己的破披风缩在她的身边,见她面上神情不对,问道:“在想什么?见到了?”   他虽然不知晓眼前这位女子和沈临川是什么关系,但是他就算是猜,也可以猜得到一些,不是红颜便是仰慕者,总该是其中一个。   “嗯,见到了,”施玉儿不太愿意同他谈论这个话题,她抬额点了点哑巴和瘸子的方向,说道:“没想什么,就是觉得他们很累很可怜,我们两个、应该说是我,他们替我分担了一个人的活。”   “嗯,但是这世上哪有人不可怜的,”白陌从兜里掏出一个红薯干,一边咬着,一边说道:“你看我啊,我做生意也累,每天和那帮人猜来猜去,烦得要死,你再看,沈相,他不累吗?就算是皇上也累,每个人都有自己要做的事情,想做好,那必须要付出代价的。”   “你也没有什么对不起他们的,他们现在对你好,你以后再对他们好就行了。”   “你倒是懂得多。”施玉儿垂下眸子不再多言。   白陌窥了窥她面上的神色,忽然说道:“其实方才哑巴他们也找了我,但我没去,我想把这个机会留给你,你说的对……我不想看见沈相落魄的模样,还有,其实我在想你们是什么关系,你对他的担忧肯定比我多,所以,还是让你去更合适……”   他的目光落在那块大石之上,“不过明天就得让我去了,我也买了好多吃的。”   施玉儿叹口气转过身去,“你想去便去吧。”   此时已经夜深,他们奔波了一路,衙役们已经两两三三的睡下了,几个值夜的也没什么精神头,正在头一点一点的打着瞌睡。   哑巴和瘸子将两床破破烂烂的被子盖在一起,挤了一个被窝,小声招呼他俩道:“你们来不来?人多一起睡暖和。”   施玉儿摇了摇头,裹着自己的那个披风不动,白陌却是犹豫了一下,然后带着自己的两条破披风过去了。   施玉儿坐的地方还能汲取到一丝热意,面上是暖的,手足却是冰凉,小腹上被热水贴着也生了些暖意,只是这风却是依旧从四面八方钻来,堵住了一处还有另一处冷的发颤。   她从包裹里掏出来一包油纸包包着的绿豆糕,吃了一块咽下去却又全险些吐了出来,只能喝两口热水稍微压一压。   也不知是不是在路上奔波太久了的缘故,她现在吃东西总是下意识的反胃,只能趁着吃食刚进肚里就喝水才能稍微压周。   施玉儿叹了口气,趁着无人注意她,便将另一件在客栈老板那儿做的衣裳拿出来,说是衣裳,其实就是一件开了两个口子的披风,难怪说可当被子盖。   她悄悄走到沈临川身边,见他正阖着眸子小憩着,身上单薄的衣裳在寒风中似乎都飒飒作响,她将披风轻轻盖到他的身上后转身便走,或许是错觉,她竟然觉得有什么东西从颈边飞了过去,然后发出一声清脆的响。   施玉儿摇了摇头,只觉得是天太冷了有木枝冻裂的缘故,不再多想。   见到沈临川着实不易,她靠在树干之上,一时间失了睡意,躲在披风里悄悄擦着眼泪,她都不记得自己是什么一路跌跌撞撞过来的,好几次她都险些命悬一线,应当是神明有眼,允她来陪沈临川最后一段日子。   她在心里暗暗下定决心,等到沈临川没了,她回济州后便剃了头发去当姑子,就当是给沈临川积福好了。   施玉儿又是叹气,不知是不是因为目的达到后,她觉得浑身上下都轻松了好多,甚至可以在心里开起自己的玩笑来。   她才不要当姑子呢。   白陌就躺在不远处,他的目光在她的身上落了落,划过一丝若有所思,然后又将脸埋进被子里。   等到后半夜,细细麻麻的雨丝停了,披风里头也终于睡起来一丝热气,睡意还未攒起,施玉儿便在昏昏沉沉中被仿佛野兽从四周掠过的声音闹醒。   她睁开眼来,警惕的望向四周,却发现值班的衙役并未发现任何异常。   她将自己又往披风里缩了缩,不禁往沈临川的方向望去,却又担忧自己此时贸然起身会引得值班的衙役怀疑,只能将身子蜷缩着,望着那个方向起了些困意。   在野外露宿便是这般,整夜里都是提心吊胆,睡不安稳,更何况施玉儿如今觉总是睡的浅,没一会儿便醒了,感觉好像睡饱了,但眼皮还是上下打着架。   快要天亮的时候,天边飘过来一朵乌云,天色又暗下来了许多。   领头的周衙役咬了一口干馍馍,往地上啐了一口,粗声道:“要下雪了,如果不找个地方歇着,这个天气非得冻死人不可。”   听到‘歇着’两个字,施玉儿也忙从披风里钻出来,走近去拨弄火堆里的柴,一边听他们继续说着。   “这荒郊野外去哪里找地方歇?”另一个衙役往肚里灌着黄酒,喝完后打了个酒嗝,答道:“昨日不是有兄弟去了么,怎么现在还没回来,这个地方下雪下的早,现在才十月?反正每年不知冻死多少人,若是……”   他的话还未落便被喝止,施玉儿明白了过来,顿时也没了再听下去的心思,抱着柴火默默生火烧水。   哑巴不知什么时候走的,此时已经打了一大盆水回来,然后打算开始烧水再热一热手里的干粮,起码吃进肚里不那么难受。   施玉儿跟在他的身后,讨了一些水洗漱,打了一壶热水又拿上自己和沈临川今早的粮食后便离开了。   一个热乎乎的粗面馒头和一个没那么冷硬的窝窝头。   白陌看了一眼,没说话,继续鼓捣着自己手上的东西。   窝窝头吃不饱人,施玉儿从包裹里拿了两个包子,拜托哑巴帮自己偷偷热了,然后跑到沈临川所在的大石后面去找他。   刚热好的包子烫手,她用衣袖隔着拿过去,却见到沈临川正一动也不动的看着自己。   包子上萦萦升起的热气有些迷了施玉儿的眼,她赶紧低下头,将两个大包子往他盖着的披风上一扔,便慌乱离开。   只是还未走出两步便被一只有力的大掌紧紧握住了手腕,沈临川的声音淬了冰似的传来,“谁让你来的?”   作者有话说:   小夫妻俩要见面啦,咱们也要开始收尾啦,来到最后一部分大剧情~   今天这章还蛮多的~求评论~   明天早上九点,不见不散~ 第七十八章   握住施玉儿的掌不似从前那般滚烫, 而是带着一股难以描述的冷与硬,比她方才拿的窝窝头还让她难受。   听见这句话,她想将手抽出来, 使了浑身力气却依旧纹丝不动,只能梗着脖子去看他, 装出凶恶的样子道:“你在说什么, 我听不懂,你再握着我, 我就喊人来了。”   闻言,沈临川眉间轻蹙了一下, 将她的手松开, 上下打量了她一遍,眸间冷意更甚, 仿佛夹着细碎寒冰一般, 冷声再次问道:“施玉儿, 我问谁让你过来的?”   这是第一次,沈临川连名带姓喊她,施玉儿支吾了一下,万万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快被识破,她垂着眸子, 两只垂在一侧的手险些将自己的衣裳绞烂, 再也装不下去。   她又抬首看了一眼眼前人的模样,半响, 才瓮声瓮气的答道:“我、我……”   她红了眼眶, 吐了两个字后将方才那一闪而过的娇弱劲儿全都收了进去, 抿着唇与他说道:“就许你被流放过来, 不许我来, 这是什么道理?”   “没有道理可言,”沈临川见她面上涂得黝黑,身上厚厚裹着的衣裳以及走路时别扭的模样便知晓她一路受了许多苦,只是现在并不是二人可以闲话的时候,他复而伸手将她拉到大石后面,神色冷峻,“我并未与你玩笑,此处危险,你现在便离开。”   沈临川并不知晓她会过来,他已经与外界几乎断了联系,只有暗卫偶尔送来京中的消息,若是让他知晓施玉儿会来,他一定在半路就将人截住。   “我不回去!”施玉儿最讨厌他这幅不讲道理的模样,她将他握住自己的手狠狠一咬,沈临川却纹丝不动,将她的手腕都握到发疼,于是只能红着眼瘫软下来坐到他的身边,心中又气又委屈,望了一眼他的模样,哽咽道:“为什么偏要让我回去,你们都瞒着我。”   “你们都以为我不会知道这件事,是不是要让我一直像个傻子一样等你回来,是不是、是不是你就算是要死了都不愿意告诉我!”   “玉儿,听话!”沈临川稍一有动作,晚上的铁链便会随着动作当啷作响,于是他只能紧握着拳,几乎要乞求般与她再三说道:“你回太原去,那里才是安全的。”   施玉儿将他的手拂开,不去看他手上被咬到发紫淤血的牙印,然后站起身来,避开这个话题,背对着他冷冷说道:“我来不来与你没有关系,这是我的自由,你不能操纵我的选择。”   话落她顿了一下,将泪一擦,“我既然来了,便不在乎安全,就算我在这儿丧了命也是我愿意的。”   将想说的话说完,她走到哑巴旁边去给他帮忙借此掩饰自己的情绪,将身后铁链碰撞的轻微声音全部视若未闻。   一行人即将就要启程,又开始奔波到下一个地方。   昨夜里离开的那一群人已经回来,说是找到了能遮身的地方,然后带着他们顶着刺骨的风前往,施玉儿仍然是走在最后面,沈临川被铁链束着手走在前方。   一般的犯人都是戴着镣铐的,但据说是某位大人想让沈临川在路上更难受一些,故而用铁链将他的手束起,等到再冷些的时候,铁链上的锈就与他的皮肉都冻在一起,取下来时的痛苦不异于生剥血肉。   施玉儿听瘸子说着他听来的一些所谓的‘秘闻’,目光落在沈临川仍旧挺拔的背影之上,闭了闭酸涩的眸子。   原本便身居高位,从前得罪了多少人,现在就有多少人等着他落魄了再来蹉跎他,倒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只不过是亲者心痛罢了。   一群人不知走了多久,施玉儿停下来喝了口温水,不去再听瘸子说话,而是默默走到哑巴的旁边,小口小口揪着冷硬的馒头吃。   她饿的快,如果身上不常备着吃食便总觉得心慌,光喝水又反胃,只能忙里偷闲般偷偷摸摸吃些东西填肚子。   风沙也随着张口的动作往她嘴里飘,一直飘到嗓子里带着丝丝的疼意,白陌凑到她的身边,似乎是欲言又止,施玉儿看过去时,他又噤了声。   栖身的地方很远,也不知是在翻过第几座小山坡的时候,有个衙役失足脚下一滑滚下了山坡,摔了个半死,于是又要分出几个衙役来抬他,一行人走的更慢了一些。   等到了那个所谓的栖身地的时候,雨早便已经落了下来,快到了傍晚。   所谓的栖身地其实就是一个破庙,梁上结着蛛网,许是由于气候寒冷的原因,爬虫倒是少,只是仍旧阴沉沉的,一股干风往里吹。   风起的时候周围栽的那些竹子便被带着叶子哗哗的响,偶有炸裂声响起,是风劲太过了的缘故。   风大雨大自然不能再赶路,想来可以在此多歇上几天,天又阴,或许等到雪淹没了行人的足迹时,沈临川可以晚到营州,可以多活一段时间。   庙里又升起了火,火光映在早就斑驳了的佛像面上,无数道深深浅浅的刮痕聚集其上,金漆早便只剩下泥铸起的壳,显得有些诡异。   皇宫,御书房。   南沧皱着眉在殿里踱着步子,问郭公公道:“钦天监算的没错对吧?这几日营州要有大雪,押送沈相的队伍应该再行不了了,朕也没下急诏,所以……”   郭公公将自己的耳朵堵住,继续翻看文书,又过了一会儿,才终于抬头,颇有些无奈地说道:“自从皇上您下令以后这钦天监是日日看,一刻也不敢懈怠,您还是莫要将这情绪全都表露出来,免得叫上官翼发现异常。”   “他又没入宫,能发现什么,”南沧嘟囔了一声,凑到他的身边看了一眼,转而坐到椅子上,轻叹了口气,郁郁说道:“朕还不是心疼沈相,做戏做的这么真,都怪上官家老奸巨猾,这么久了才舍得露出一点儿狐狸尾巴出来给朕抓,也不知这日子何时才是个头。”   他已经絮絮叨叨了许久,自从沈临川‘出事’以后他每日都要开始絮叨一回,每次都是将自己激励了一番,絮叨完便开始发奋用功批折子。   郭公公将文书合上,然后放入平案下的暗格里,见他如此模样,虽心有不忍,但还是说道:“皇上,您也不是小孩子了,既然您知晓沈相的良苦用心,您便更应该稳重些,您现在最需要做的便是好好收集证据,届时给上官家来个人赃并获,只要有证据在手上,您到时候想怎么拿捏他们都可以。”   “何必每日絮叨个没完没了,徒添忧愁呢?”   殿内的龙脑香有安神的作用,可对南沧来说似乎已经不再起效,如郭公公说的一般,他每日里的确都在惶惶,担心的事情兜了一满肚子,化不开,也咽不下去,每每想起时总是忧思难解。   此时闻言,南沧还带有一丝稚气的面庞忽的就沉静了下来,不再多说什么,转而转起了缠在腕上的菩提手串。   于他而言,沈临川并不只是一个冠着丞相官职的人,更是他的老师,是他在从前许多难堪日子里的一块坚实后盾。   若没有他……南沧想,自己不可能在夺嫡之争中活下来,在那段日子里,几乎没有人想让他活。   在现在周围的人里,他能分辨出忠奸善恶,也知晓该如何周全转圜,可就在南沧以为自己可以去用自己的实力管好这个国家的时候,沈临川都要为他做出的某个愚蠢的决策善后。   已经记不清多少次了,南沧的命,是沈临川一次又一次从那群人手里抢回来的,再到如今,那个被他视为神一般无所不能的人又因为自己而陷入险境,而他只能在这个地方守株待兔,不断的消耗与揣测着。   这叫他如何能不忧不惧……   天暗的快,施玉儿坐在柱子旁边裹着披风迷迷糊糊睡了一个觉,醒来时众人正围着火堆喝热汤。   汤不知是什么汤,闻起来不怎么香,反而有股腥味,她捂住唇,将那股反胃的感觉忍了下去,扶着柱子默默转了个身。   在她旁边,沈临川坐在离她不远的地方,此时正望着她,似乎是想说话,却见施玉儿又转过了头去,只能黯然将头垂下。   隐在暗处的暗卫得不到主子的允许也不能行动,只能默默看着二人闹脾气。   “玉儿……”沈临川轻轻喊了她一声,施玉儿便捂住自己的耳朵,猜得到他要说什么,也不想听他说什么话,站起身来走到火堆旁,找哑巴要了一壶热水。   “施兄弟,喝汤,”衙役老大笑眯眯递过来一碗飘着两片肉片的汤,又递给她两个热乎的馒头,“我方才见你睡着,便特意给你留着的,快些吃饭,晚上再好好睡。”   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施玉儿也并不拒绝他的好意,只是接过后坐到了哑巴和瘸子的那边,将一个馒头放到膝上留起来,另一个馒头慢慢的吃着。   “你不吃啊?”瘸子小声和她说话,“我见老大对你特好,你不会是有什么身份吧,这么好的汤都给你留着,我和哑巴忙活了这么久一滴都没尝到。”   几个衙役吃饱后都出去巡逻去了,没人注意到他们,施玉儿将碗里的汤往他俩干干净净的碗里各倒了一半,然后说道:“你俩喝吧,这是什么汤?我闻着应当喝不来。”   “不识货,你真不识货,”瘸子也不客气,端起碗便呼噜喝了一大口,然后叹道:“这可是哑巴来时特意买的好腊肉,要是能用辣椒炒个菜再配点酒就更好了,不过喝汤也不错,总比光啃馒头好。”   腊肉……   施玉儿不爱吃这种盐腌过的东西,见二人吃的开心便拿着方才留的一个馒头和自己吃剩的馒头走到方才睡觉的地方去,将馒头没什么好气地递给沈临川,“喏,吃饭。”   她气归气,但到底还是心疼沈临川,坐到他的对面,又从随身的包裹里逃出一包酥鱼来,还是避着他的目光,说道:“快吃,我去给你拿水。”   沈临川如何能想不到,施玉儿是专门为了照顾他才过来的,他的目光落到那一个半馒头上,将那个完整的馒头拿起来递给她,“你吃,不要饿着了。”   “我不饿,”施玉儿差点儿不受控制地又鼻酸起来,拍了拍自己的肚子说道:“我在路上买了许多吃食,饿不着自己,倒是你……你既然已经如此,每日吃饱些,上路也舒服点。”   沈临川放在嘴边的馒头又放了下去,似乎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有说话,默默垂下眸子,望着她垫高了的鞋不语。   他的确是有话要说,却不能将自己的计划暴露,只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劝她,希望她能听话些,听话离开自己。   施玉儿的出现的确是他的意料之外,始料未及。   哑巴担心施玉儿烫到嘴,给她的水只热到方可入嘴,他灌水的时候,施玉儿便站在一旁,捂着自己的肚子默默靠着墙休息。   她有些难受,前两日分明食欲还很好,方才闻了那肉汤之后便一阵阵儿的觉得胃里难受,想吃之前雾莲给她的酸杏子。   白陌坐在火堆旁边,不知在思考着什么,格外的沉默,一会儿看施玉儿,一会儿又望佛像后。   热水接好后,施玉儿拿给沈临川,自己从包裹里翻出一袋酸枣吃了起来。   沈临川看不出她面色如何,她的一张脸上全是黑的,但见施玉儿此时止不住地吃着酸杏,终于还是开口说道:“少吃些酸的,对胃不好。”   “嗯,”施玉儿又吃了一颗,然后抬眼看他,问道:“你要不要吃一颗?”   说话间,她用手拈起一颗酸枣放到沈临川唇边,如从前一般,沈临川启唇咽了下去,被酸到眉间轻蹙了一下,施玉儿见状忍不住轻笑了一声,声音清脆,她又连忙将自己的唇捂住,小心地望了望,见无人听见,才松下一口气来。   他们二人躲在佛像的另一侧,却也如此小心与胆怯。   沈临川抿了抿唇,想去摸她的脸颊,却奈何腕上铁链沉重,只能默默望着她,忽然间说道:“玉儿,回太原去好吗?”   施玉儿沉默了下来,再也没有想笑的心思,半响,才答道:“给我一个离开的理由,不要说担忧我的安危,这个理由我不想听。”   “玉儿,不要在此时犯倔,”沈临川知道上官家一定会派人前来,他不能任由施玉儿陷入险境,他默了半响,沉声道:“沉舟莫救,你应当知晓是什么意思。”   “舟沉就沉了,和我有什么关系,”施玉儿将自己眼角的泪一擦,说道:“总归你也活不了多久了,我就想多陪陪你,不行吗?你已经说了这么多遍让我离开,可是我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你如此……”   沈临川藏在袖间的拳紧握着,他在这句话出来时在心中设想了许多种可能,但是没有一种可能可以将施玉儿完全排除在危险以外。   他不希望施玉儿受伤,不希望她见到什么可怖的景象,以性命为赌注的事情从来都不是什么儿戏,也从来经不起尝试。   “理由么?”沈临川终于冷冷开口,面容隐在阴影之中,说出这句话时仿佛毫无情绪般,“我们本就没有名分,我不希望你见到我最狼狈的模样,也不希望你因为我受伤,若是你希望我能安心些,那就请你离开。”   这句话不算无情,却是沈临川想了许久,最后只舍得说出来的。   大风穿堂,惊落蛛絮。   施玉儿沉默着听他说着,并不答话,一边将酸枣包好,待到话闭,才淡声答道:“对,我们没有名分,我马上就走。”   沈临川别过头,不去答话,心里却是将‘没有名分’这四个字嚼了千百遍,嘴里的馒头生出苦味来。   “所以你为何还要让我回太原,”施玉儿此时只觉得他似乎只思考了在他的处境上的事情,没有考虑过她,“你死了,我回太原以什么名义,我是偷偷跑出来的,现在回去,你叫旁人怎么看我?”   “看我舍不得走,贪恋你们沈家的荣华富贵,所以就算你死了也要像条蛀虫一般赖在那儿对吗?”她的语气平静,仿佛并不是说着自己一般,而是一个不认识的外人,“沈临川,沈家是你家,不是我的,我回不去,我能去只是因为你还在,你在故而他们才会接纳我,不是吗?”   哪怕沈家人待她再好,施玉儿也能清楚明白自己的处境和地位,她在沈家的一切都是沈临川给的,若是沈临川没了,不用谁说,她也会自己离开。   沈临川的手臂微微颤抖了一下,垂下眸子,仿佛这些事丝毫未触及到他的情绪,“随便你去哪里,反正离开这个地方。”   “我不走,”施玉儿向来脾气倔,况且她并不知晓此事都是沈临川和南沧的计划,故不愿意在此时离开,她听够了这些话,眼泪顺着眼角滑下,将面上的脏污都洗净,一擦便露出底下白嫩的肌肤来,“要么让我陪着你最后一段时间,要么我现在离开这里,用把剪刀刺死自己,你选一个好了!”   话落,她便哭着跑开。   待她离开后,隐在暗处的暗卫卫一低低出声,仿佛询问,“主上,是否要……”   沈临川的面容隐在阴影之中,仿佛凝着许多墨色,他沉默着微微摇了摇头,施玉儿性烈,若是真的将人打晕了带回去,怕是她会做出伤害自己的事情来。   “卫三与卫四守在施姑娘的身边,应当不会有什么意外,”卫一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主上您何必一直赶施姑娘回去,您就让她留在此处,等到此事过去,再与施姑娘解释,施姑娘想来也会体谅您的。”   “若是上官家的精卫来袭,你们四个有把握在对付数量多出几倍的精卫情况下还护着我与她的性命么?”沈临川淡声道:“我不希望她受伤,更何况此事关乎性命之忧,我不愿让她犯险。”   上官翼已经向皇上申请来押送他,最后一段路怕是不好走,最多再有半个月,上官家便会来人,而他需要在上官家人来之前,让施玉儿离开。   “属下愚钝,想不出更好的法子来,”卫一的声音沙哑,客观地阐述着,“不过属下以为,与其让施姑娘再在此处逗留下去,不若主上您狠心一些,让卫三将人绑回去,起码施姑娘性命无虞,等到您将事情处理好了,再去找她也不迟。”   “你方才应该听见她说的话了,若她寻死,卫三拦不住她。”   若一个人真心寻死,就算是武艺最高强的暗卫也无可奈何,沈临川不敢赌,他只能暂时性选择妥协。   雨已经停了,只剩下大风在阴沉沉的天上刮着,枯黄的竹叶堆积在潮湿的台阶之上,施玉儿坐在檐下,望着自己足下的一片残破的竹叶发呆。   她知道,沈临川担心她的安危,但是她却也想能好好陪陪他。   什么流放,等到真的到位置了,沈临川还能活吗,这不都是那些人想出来的由头,就算到时在路上发生点什么意外,也不能怪到旁人身上去。   这个破庙离营州不远,等风雪停后,再走两日便可到地方,届时那些看守的衙役离去,只剩下沈临川一人在此处,施玉儿不敢想会发生什么。   她叹了口气,揉了揉脸颊,心里烦的要命。   她当然知道自己就算留在这儿也起不了多大用处,指不定到时候还要陪着沈临川一起丢了命,但是施玉儿却觉得无所谓,沈临川活着她就留在这儿,不是她话本子看多了才会有这种大无畏的精神,只是她一想到沈临川一个人在这儿要面临什么,她就难受。   话本子里说的也不完全是假的,如果真的爱一个人,是愿意豁出自己的性命去做一些事的,施玉儿就愿意,她不敢说旁的,但是她知道,自己爱他,没有别的原因,因为爱,所以她乐意,死了也乐意。   这话真粗俗。   湿润的竹叶粘了几片在鞋底,施玉儿伸手去摘,却看见瘸子正一瘸一拐地往她的方向走来,身上穿的破棉袄还在灌着风。   瘸子瑟缩着坐到她的身旁,借她的身子挡了些风,然后蜷缩着,从怀里掏出几根烟丝来,用不知什么叶子卷了两圈后就往嘴里放,又掏出一根火折子,嗒吧嗒吧抽起烟来。   “来一口?”瘸子护着烟往施玉儿嘴边放,“别让风吹了,不然烧的快。”   “不用,”施玉儿拒绝了他的好意,也从怀里掏出一袋切成丝的肉干来,“我吃这个就行,你也来一块?”   瘸子睨了她一眼,哼笑了一声抓了一大把肉干放在自己膝上,一边抽烟一边吃了起来,烟雾很浓,他抽了没两口烟便已经燃尽,于是只能兴致缺缺将快烧到手的纸筒丢掉,忽然间问道:“你来这儿,应该不是为了银子吧。”   “嗯,”施玉儿点了点头,细细嚼着肉干,答道:“不为了银子,那你呢,银子?”   “不然呢?”瘸子轻嗤了一声,“我和哑巴都是为了银子才来干这活,一趟快三十两,够我回去取个媳妇还建个屋子住了,不然谁来遭这活罪。”   “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不缺银子,来这儿好像是玩儿一样,”瘸子把他膝盖上最后一根肉丝塞进嘴里,又伸手找施玉儿要,“哑巴也是,他娘病的厉害,要银子救命,可是谁知道等到他回去了他娘还在不在,都是挣些亡命钱,或许他比他娘死的还要早。”   施玉儿将整包肉干全给他,颇有些兴致的想要听他继续说下去,“你来这儿就是为了娶媳妇?你年纪也不小了,竟然还没娶亲,你爹娘呢,舍得你来这里?”   “这和舍不舍得有什么关系?”瘸子的目光落在施玉儿脸上,又移开,指了指天,又指了指地,“我爹在土里埋着,我娘在炕上躺着,盼着我拿银子回去给她享福,我就是一辛苦命,福却被我娘享完了,她舍得我?或许我那爹还在的时候还能掉几滴眼泪,我娘不缺我这个残废儿子,我回去了挣钱,给她养老就好。”   “你也是个苦命人。”   来这儿的人哪有不命苦的,瘸子沉默半响,没答话。   “你命也苦?”   施玉儿‘嗯’了一声,“苦,爹娘没了,马上一个亲人都要没了。”   “你也不缺银子,来这儿做什么?”瘸子拍了拍自己的裤腿,问道:“你给那些衙役的银子,够他们吃好久了。”   “我劝你还是过好自己的日子,不要在没救了的人身上下功夫,”瘸子又说道:“你和那位有关系,对不对?”   “对,”被他看了出来,施玉儿知道自己瞒不下去什么,低声答道:“我要陪着他。”   “陪吧,总归没几日了,”瘸子又从怀里开始掏烟丝,抽了一口鼻间冒出热气来,慢慢说道:“再过几天,到营州之后,已经有人在等着了,那几个衙役说的,我要不清楚,但是你也知道,那些做大官的,总会有些恩怨在身上,你把这几日陪了,快些走掉算了,自己活下去比什么都重要。”   施玉儿摇了摇头,“他也劝过我,只是我不能走,就算只有最后几天,我也要陪,大不了我和他一起死。”   “他救过你的命?”瘸子将没吃完的肉干放进自己的袖子里,然后从口袋里逃出一把瓜子开始磕起来,“他的命重要,你的命就不重要了?你回去娶个婆娘,安生过自己的日子不好吗?”   施玉儿也从自己的荷包里掏出一把瓜子,和他一起坐在台阶上嗑了起来,“不娶婆娘,自己拿银子过日子,过不过都无所谓,没什么意思了,他不在,我也不想活了,我的命不是他给的,但是他和我的命一样重要。”   二人话说不到一路上去,一个人一把瓜子磕了一下午,只剩下瓜子壳破开的清脆响声,都没再说一句话。   等到哑巴来找人时,台阶上全都是瓜子壳,瘸子给哑巴也抓了一把,问道:“他们不是出去探路了?难道这么早就回来了,要我帮你做饭?”   哑巴白了他一眼,接过瓜子塞进自己的兜里,从背后拿出一盘炒的干巴巴的腊肉片,用手比划着。   瘸子看懂了,说道:“肉好吃,咱仨趁着那群人没回来,多吃点,不敢喝酒,兑点水喝也差不多,白陌呢?他好像也出去了,吃不到这种好东西了。”   腊肉许是炒久了,有些颜色发黑,没什么旁的调料,闻起来有些发齁。   施玉儿对腊肉没有兴趣,便进了屋里,往外一看,的确一个人都没有了,只有一个昨天摔的半死不活的还躺在火堆旁边,脸上被烤的红通通的,正在轻声哼着。   她往前走了两步,想了想,用自己的水壶烧了一壶热水想给沈临川送过去捂一捂手,却在站起来时眼前忽的一花,摔在了地上。   她捂着肚子,有些难受的咬着唇,坐了好一会儿才觉得好一些,瘸子听见声音跑过来,将她从地上拉起来,问道:“你一天烧这么多水,能喝的完吗?”   话落,他疑惑地嘀咕了一声,“也不知道每天吃这么多东西还像个娘们一样,又不是怀孕了还总喜欢吐,站都站不稳了。”   作者有话说:   好啦,今天又是二合一的一天,大家有想看的番外在置顶评论处留言,不然评论刷下去了我就看不见啦,明天还是早上九点~   来推荐一波朋友文《竹马他位极人臣》by韫枝,超好看!   小时候,沈惊游是兰芙蕖最讨厌的人。   他是江南最年少轻狂的世家子弟,锦带白玉,纨绔张扬,因为她爹是学堂夫子,所以喜欢变了法儿地欺负她。   她又气又恨,直到阿姐给她出了个主意。   ——你讨厌哪个人,就去让他爱上你,然后把他狠狠抛弃!   兰芙蕖照做了。   当那个讨厌鬼揪着她的头发不放时,她突然转过头,闭着眼睛亲了他一口。   睁开眼睛,只见少年的手僵硬顿住,半晌,他不自然地转过头去。   沈惊游,好像骂了句脏话。   -   元宵佳节,沈惊游破天荒地给她买了盏花灯。   刚准备翻进兰家后院,就见那小姑娘一脸苦恼地提着花灯:   “荷姐姐,你说……我要什么时候甩了他?”   他气得直接把藏在袖子里的白玉簪捏碎。   约好了一起在后院见面,他没有赴约,骑了匹马跑出城,三天后气消了才回来。   谁知,一回城,就听到了兰氏被查家的噩耗。   兰氏家眷悉数流放边关。   他慌慌张张地跑入兰府,血蜿蜒至他的脚下,树影落在少年青稚的面庞上。   -   再后来,边关出了个骁勇善战的沈小将军。   年纪轻轻,战功累累,手腕阴狠,一身煞气玄衣。   敌寇怕他,世人也怕他。   而他好像也无欲无求,美宅美田美人,都不在乎。   直到一次宴会上,他看到了友人新买的美姬。   友人边说边笑,美人兰氏,姝色无双,下个月便要抬她过门。   她坐在堂下,低着头,乌发迤逦。   双肩微微颤栗,似乎在发抖。   他捏着酒杯,不动声色地望向她。 第七十九章   施玉儿没太听清瘸子的话, 她有些疑惑地问道:“什么?”   “没什么,”担忧伤害到她作为‘男人’的尊严,瘸子只自个儿嘀咕了一声便不再言语, 扶着她坐到一旁休息,“就说你身子太弱了, 须得好好养养, 没说什么别的。”   他不说,施玉儿也不打算再问, 她抱着水壶坐着歇了许久才感觉好上一些,半响抬起头来, 见那些衙役还未归来, 于是一步三晃地走到沈临川的旁边,也没心思再与他犟什么, 委屈巴巴的蹲在他的身边不语。   沈临川侧首看她, 问道:“怎么了?还在为我之前的话置气?”   “没, ”她这句话说的也不太诚实,施玉儿鼻尖酸酸的,她最终还是服软,靠在沈临川的肩上,闷闷说道:“我倒是想与你置气, 但是我气不起来, 因为你没错,可是我也不觉得自己是错的。”   雨又大作, 大群飞鸟仿佛千万只般往庙前掠过, 凄风竹影飞鸟, 影影绰绰。   哑巴洗锅的声音响起, 施玉儿忽然想起来, 之前在京中时,她想学着做一种糕点给沈临川,可是却怎么也学不会,做出来的成品让雾莲尝了又尝,每次二人都能吃个肚饱,可惜最后还是没能让沈临川吃到。   “我们还有以后吗?”她忽然间问道:“我没想过我们之间会这样,但是我更不愿将你一人抛下自己去沈家,这样我不安心。”   沈临川的眼眶微红,执起她的掌,没再多说什么,二人互相依偎着,看檐下雨声淅沥。   “我会护好你的,”在她离开时,沈临川忽然启唇,“我会用我的命护好你。”   施玉儿憋着汹涌而起的酸意,低下头止不住地呜咽着,环上沈临川的颈,伏在他的胸前止不住地颤声哭着,这么多天积攒的委屈在此时终于得到了纾解。   “好……”她扯出一抹比哭还要难看的笑来,脸上一块黑一块白,要多难看便有多难看。   沈临川怜爱地捏了捏她的指,柔声道:“不愿意回去,便陪着我,但要答应我,不可将自己置身危险之中,可以吗?”   他已经思考了许久,故而这个决定也不算草率,如果施玉儿执意要留在此处,那他便用自己的命护好她。   “好,”施玉儿抿出一个笑来,将自己的包裹全都搬到他的旁边,将两件厚披风都拿出来盖在他的膝上和被铁链束着的腕上,“我去给你弄些吃的,晚上我们一起睡,免得你着凉了。”   还未走出两步,她的腕便被捉住,施玉儿转过头去,见到沈临川正抬眸看着自己,眸中仿佛藏在许多种难言的情绪般,他轻启唇,“好。”   施玉儿弯了弯眸子,拍了拍他的手,然后高高兴兴去给他准备吃食了,丝毫未察觉到他该是下了一个多么大的决心。   待她离开,卫一从暗处现身,低声问道:“主上,确定么?”   “嗯,”沈临川垂下眸,“等到必要时候,让卫三和卫四带着她走。”   “是。”   卫一又隐回暗处,他是暗卫,无法左右主上的决定,无论主上说什么,他都只能选择遵从,哪怕这个决定甚至会伤到主上的性命。   哑巴已经将水烧热,佛像之前冒着萦萦热气,那群衙役回来了五个,此时正坐在一处吃卤鸡腿,地上还有一只正在扑腾着的活鸡。   卤鸡腿是他们来时就买好的,如今天气冷,也还能吃进肚里,那只野鸡在地上嘶哑着嗓子哀鸣,施玉儿咽了咽唾沫,她自从来起,天天都是吃些干货要么就是馒头窝窝头,早就馋了。   她凑到瘸子身旁,问道:“哪儿来的鸡?”   “路上捡的,哑巴捡的,”瘸子看了一眼那五人,说道:“哑巴打算熬汤,幸好只回来了五人,不然咱们连骨头都吃不上。”   “我想要两碗,”施玉儿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厚着脸皮说道:“一碗也行,你给我多盛些,我拿肉干和你换。”   “换,这几日雨大,鸡指不定还能捡,肉干可难找,”瘸子知晓她的意思,低声答道:“我偷摸给你留只翅膀,再来两块肉,肉干你给哑巴就行,不过你吃的时候可得注意些。”   “知道了知道了。”   哑巴做汤舍不得将鸡油洗掉,故而做出来的汤表面都浮着一层厚厚的油脂,施玉儿是‘走后门’的人,那些衙役见她多捞了两块肉也没说什么,她端着大碗自己躲到殿后。   “汤来了,”施玉儿又拿出两个大馒头,一个给沈临川,又示意他喝汤,“我是撇开表面的油脂舀的下面的汤,你应当吃的惯。”   “你没喝么?”沈临川将碗端起轻轻吹了两下,然后放到她的唇边,“你先喝,我再喝。”   施玉儿忙摇头,最后还是拗不过他,浅喝了一口,差点全吐了出来,于是将碗推开,“我吃不得这些油腻的,你喝,我吃馒头就好了。”   沈临川见她不似作假,才开始喝汤,然后将碗里的肉捡出来喂给她吃,施玉儿却只吃了一只翅膀,说什么都不愿再多吃一口。   她最近胃口怪得很,实在是吃不来,都是眼睛看着的时候觉得饿,真的要进肚里的时候却怎么都不愿意咽下去一口。   等到她将碗拿回去的时候,哑巴在鸡汤里放了两把野菜正在煮,这个季节也不知道哪儿来的野菜,不绿,看着黑黑的,叶子很长,还带着些细细的茎,丢在滚烫的鸡汤里烫一会儿便软了下来。   不知为何,施玉儿见着野菜觉得霎时间食指大开,于是把碗拿过去让哑巴给她夹了一筷子,再用热水洗过一遭,吃的不亦乐乎。   瘸子有些一言难尽地看着她,咂了咂嘴里的野菜,不禁说道:“不至于吧,他一口都没让你吃啊?”   “不是,”野菜吃进嘴里有股苦味,将那股反胃的感觉压了下去,施玉儿不愿沈临川风评受害,替他解释道:“我不爱吃那鸡汤,不是他不给我吃,我吃些野菜舒服些。”   两人说话的声音很小,没人听见,瘸子对此却不置可否,反问道:“谁不爱吃肉啊,你就替他说话吧你。”   “真是的,那些大肚子的婆娘吃东西挑就算了,你一个大男人还这般,真是不对劲。”   这下施玉儿总算将他的话给听清了,大肚婆……   她有些怔怔的,就连嘴里的野菜都忘了嚼,问道:“你、你刚刚说什么,能再说一遍吗?”   “我说,”瘸子欲言又止,见她眼巴巴的望着,最后还是不耐烦说道:“我说你像个大肚子婆娘一样,这下听清楚了?”   “听清了……”   像个大肚子婆娘一样……施玉儿将碗放下,一时间也没了再吃下去的心思。   若她真是个男人定然不会在乎这句话,可是……   她坐到火堆前用手戳了戳自己的肚子,心中因瘸子这句无意的调侃话落了真,最后索性冒着雨跑到后边的一间厢房里,将门锁紧后将自己身上的衣裳一件一件的解开。   在腰上缠着的布带散开的那一瞬间,她发现,自己的小腹已经不知何时微微凸起了一点。   腰和肚子都和从前没什么两样,甚至还更瘦了一些,只小腹不一样,看不大出来,摸起来有些硬,若不是今日刻意查看,或许哪怕再过一段时间,她都无所察觉。   施玉儿失了神,抱着衣裳失了力气,滑坐到地上捂着肚子,心里划过千百个念头,不断的思考着这件事的可能性,最后一咬牙,又将布带缠了起来,重新将衣裳穿好。   刚得到了自由的腰腹又被勒紧,这种感觉不好受,仿佛也有个生命在叫嚣着想要轻松一些。   她深深呼出一口气来,仰着面,抑制住自己鼻酸的冲动,手却还是不自觉抚到自己肚上轻轻碰了碰,沉默着将布带松下来,也好像是在松着自己的心。   在布带松下的那一瞬间,施玉儿仿佛感觉到了一阵久违的轻松,可轻松之后,便是无措与烦躁。   她开始算起日子来,最后却算不明白,因为她不知道现在是几月,是什么时候,也不知道自己怀上这个孩子多久了。   若如今十月,那这个孩子,便也有两个月了。   若是再早一些怀上,那便是……三个月。   在京中之时,她调养身子的药方换过几道,每次故而每月行经时间都不同,最后一个月她在月事之后恰好换了药方,第二个月出血量少,第三个月在太原,第四个月她又在寻沈临川的路上,那么说这个孩子极有可能已经两个多月了。   施玉儿捂住自己的面颊,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接受这个未出世的孩子,不知晓该如何去将这件事告诉沈临川。   她摸着自己的小腹,心中划过千万种思绪,最后还是默默穿好衣裳走了出去。   她来到关着沈临川的地方,用端来的热水给他擦面洗漱,然后自己走到屋檐下,望着雨滴失神。   施玉儿不知道该不该将这件事告诉沈临川,这个消息实在是突然,突然到她现在甚至不能接受,她的确是不能接受这个孩子的到来,毕竟这个孩子可能一生下来就要没了父亲。   只是……   施玉儿感觉很茫然,究竟该怎么办才好,沈临川是孩子的父亲,他有权利知道这件事情,但是他现在适合知道这件事吗?   她不知道。   她的掌放在小腹的地方,方才心里的烦躁与纠结渐渐散去,竟然慢慢的生出一些期待来,许多种复杂的情绪在心底扎根,又慢慢生长发芽。   施玉儿曾经期待过也幻想过自己和沈临川若是有一个孩子将会是怎样的,可是这份期待在该来的时候落了空,反而在如今生死存亡之际燃起,就如荒凉戈壁之上生起的翠翠小木,实在是不应该,又让人不忍心将幼木摧毁。   新生的事物应当生长在繁春之际、烈日当下,而不是寒风苦雨之中,荒凉大漠之内。   施玉儿的目光没有一丝焦距地落到前方,落在被雨点狠狠打击着的竹叶之上,忽然之间想哭,愧疚、担忧、不舍、期待这些情绪太过复杂,要将她压垮。   思量良久,她决定将这件事瞒下去,起码不能现在让沈临川知道,他活不长了,如果现在知道自己要做父亲,那他走到时候该有多么难过。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慢慢站起身来,默默坐回沈临川身边,只有挨着他的时候,施玉儿才能感觉到一丝心安,哪怕这缕心安并不能实际的获得,但是无论如何,只要沈临川在,她就感觉自己现在做的一切都是对的。   沈临川并不知晓她在想什么,他握着怀中人冰凉的手掌,将她拥在怀中用自己的体温温暖着她。   雨落下的声音很大,这儿没有风再透进来,就连空气都是沉寂。   施玉儿这几日好累,她将沈临川的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靠着他的肩,望着面前的阴暗与脏乱不语。   二人静静地坐着,听雨声,听那群衙役玩牌的声音,又听彼此的呼吸声、心跳声。   就在只有彼此的地方,施玉儿将脸上的黛粉洗净,露出原本的面容来,沈临川揉着她的肚子,忽然间启唇问道:“小腹怎么这么凉,是月事来了么?”   “凉、凉吗?”施玉儿的手落到他滚烫的掌上,轻眨了下眼,声音之中却划过一丝慌乱,“应当是天气太凉了,才会如此,我月事没来。”   沈临川静看了她良久,半响,问道:“玉儿,你有事瞒我?”   “瞒你什么?”施玉儿将他的手一拍,头埋进他的肩下,以此来掩饰自己的不自然,“我能有什么事情瞒着你,你不要胡猜,再这样瞎说,我可就要生气了。”   面上洗净之后,她此时面上的神情沈临川能看的清楚,见她不答,也不再强迫她多说些什么,而是伸手探了一下她的额,“之前那些调理身子的药你用了感觉如何?是不是来这儿冻着了,脸上和手都很凉。”   她不仅肚子上是凉的,手掌也是冰凉,沈临川轻蹙了下眉,又微微俯下身将她的裤腿卷起,探了一下,沉声道:“全身上下都是凉的。”   “我不冷,”施玉儿不算太熟练的撒了一个谎,缩进他的怀里,示意他不要说话,“别说话了,要是被他们听见就不好了。”   那群衙役玩牌的声音已经渐渐笑了下来,偶尔有酒味传来,莫名的醉人,施玉儿闻着脑袋里有些晕晕的,两条披风盖在一起很暖和,比披风更暖的,是沈临川的体温。   这几日她总是盼着下雪,最好是下大雪,下到有人高,这样就不能再继续赶路,但却似乎天不遂人愿,天气的确不好,却只是下了些雨,白日里雨小,晚上雨大,那群探路的衙役回来说如果再不落雪那明日便要启程,他们找到了近路,走一天便可以到地方。   “到地方之后,你是去军营还是做苦力?”到了营州之后再会发生什么,施玉儿并不能完全猜到,却也能知道定然对沈临川不利。   “我不怕吃苦,大不了就是从前吃过的苦如今再吃一遍,你还活着多久,我就陪你多久,只是我担忧你会受到些蹉跎,我在来的路上听人说,会受刑还是什么,反正光是听着我便觉得害怕。”   “皇上念我功高,故而只将我流放,并无其它安排,”沈临川抚了抚她的黑发,宽慰她道:“届时我替人写写信,也能挣些生计银子,再不行便去做苦力,总不能让你受苦。”   闻言,施玉儿忍不住轻笑了一声,说道:“我们在济州的时候,你也这么说过,后来我嫌你眼盲,担心将别人的纸写坏,就不许你去,想不到如今你眼睛好了,还是要去做这件事,做苦力还是算了,你好歹也是当过丞相的人,做苦力岂不是太折煞你了。”   “不折煞,”沈临川心中有些酸,“只是你跟着我受苦了。”   他确实心疼施玉儿,不然不可能将她留在太原,和家中人一起想方设法瞒着她,事情发展到如今他只盼着这件事快些结束,不要再有什么波澜。   “不算苦,或许我本该就经历这么一遭,是你当时去了济州,将我拉出了苦海一段时间,现在只不过是再回去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在京中那般安逸的生活施玉儿尽管喜欢却从不觉得自己可以一直这般下去,她的心底总有忧虑,仿佛是她自己都在叫嚣着,一切都不该是如此平静。   他们轻声说着话,不远处的庙堂之内也传来了衙役的呼噜声,其中一个衙役喝多了酒水,此时摇摇晃晃的一边解着裤腰带一边往外边走,许是酒水喝多了的缘故,他走错了边,来到了二人休息的地方。   那衙役年纪约莫三四十的模样,平时话不多,看着便是一个老实人,施玉儿与他也没有过什么接触,听见有人的脚步声传来时,她便连忙起身坐到离沈临川远远的地方,将自己的头埋在膝上。   这间屋子很烂又很破,挨着走廊,那衙役察觉到自己走错了地方,嘟囔一声方准备离开,一转首便见到蜷缩在角落的施玉儿,他打了个酒嗝,痴痴笑道:“女的?”   屋内光线很暗,三步来开就见不着人的面庞,施玉儿的额上渗起了冷汗,却不敢抬头,只能在那衙役过来时压着声音说道:“吴大哥,你认错人了。”   吴衙役脚步顿了一下,疑惑的目光扫在施玉儿的身上,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想般,说道:“你将脸抬起来给我看看。”   听见铁链晃动的声音,施玉儿又往后挪了两步,抬起面来,她看不清吴衙役的面庞,那在相同的距离之下,吴衙役应该也看不清她的。   她的身子僵硬着,吴衙役却没有动静。   “哦,原来是男的,但也无所谓了,”吴衙役摸着鼻子笑了两声,又开始解起自己的裤腰带来,嘟囔着说道:“这个地方偏僻得很,有个你这身段的男子也不错,你过来,咱们都舒服一遭。”   闻言,施玉儿心里又气又惧,想不到平日里如此老实的一个人竟然有这般面孔,她的指甲紧掐进自己的掌里,想要令他醒醒酒般说道:“吴大哥,这样不好吧,毕竟周大哥他们都还在外面,你若是这般,我可就要喊人来了。”   周大哥便是这群衙役的首领,吴衙役闻言嘟囔了一声,打了两个酒嗝,虚虚地往四周望了一圈,说道:“他们都睡熟了,再说了,我又不是不让你来,你在矫情个什么劲儿啊?这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就连京中此事也不算少见,且你我都快活,难道不好?”   闻言,施玉儿的背上沁出冷汗,知晓今日此事不会那么轻易的过去,吴衙役一步一步朝她走来,只是还未靠近她,便听得一道凛冽的声音传来,“住手。”   吴衙役转头,看见如杀神一般望着他的人,愣了一下,转而笑道:“你管我?你是谁啊你敢管我,信不信老子……”   他的话还未说完,沈临川便提起铁链挥到他的面上,一瞬间他的脸上便被铁链打出一条青紫,鼻血流个不停。   “你敢打我?你敢打我!”吴衙役怒极,想不到自己会被一个囚犯这般折辱,一把抽出腰间的长刀,对着黑暗便是一通乱砍,施玉儿紧捂着唇,不敢出声,担忧将其他人吵醒。   长刀泛着寒光,比檐下的雨还要冷的吓人。   吴衙役气急败坏,却也不敢真的声张,那边有人要人,且他自己做的这件事也不算光彩,只想给这个现如今还不知天高地厚的人一个教训。   长刀破空时发出响声,施玉儿只能见到一片暗中闪出的光影,看不见沈临川在何处,只能偶尔听见铁链与刀刃相交的声音。   她的心扑通乱跳着,吴衙役却突然止住了动作,大喘着粗气,忽然间转身朝着她的方向袭来,施玉儿一惊,来不及躲避,寒风从面颊之上拂过,然后只听得一阵铁链哗啦作响,吴衙役猛地往后仰去。   在他身后,沈临川一手抓着铁链缠在吴衙役脖子上,另一只手捂着他的嘴,吴衙役的腿胡乱蹬着,一直到不知过了多久,再没有一丝动静,他的身体才软软倒在地上。   施玉儿目睹了沈临川杀死这个人的全过程,她冷眼看着,在心中默默思考,该如何将这个人藏起来,不被其他人发现。   沈临川此时浑身都散发着煞气,施玉儿站起身来想安慰他却被一把揉进怀里,环住她的臂有些微微颤着。   她感觉到了沈临川的紧张与担忧,于是轻拍了拍他的背,柔声道:“别担心了,有你在我不会出事的不是吗?”   “受伤了吗?”   刚才吴衙役一顿乱砍的确是将她吓得不轻,沈临川轻轻摇了摇头。   “没受伤,”虽然他知晓就算自己来不及动手影卫也会阻止吴衙役,但是当看见长刀往施玉儿的方向袭去之时,他却还是怕到要忘了呼吸,“你没事就好。”   施玉儿抚着他的脊,又踮起脚尖亲了亲他的脸颊,尽管自己也是害怕,却更想要他不要担忧。   沈临川紧抿着唇,目光冷冷落到地上尚有余温的尸体之上,他松开施玉儿,没有再说话,而是默默将尸体抬出来扔到屋外,他的腿上被锁着,不能超过铁链的长度范围。   “他的脖子上有淤痕,”施玉儿深深吸了一口气,望了一眼四周的地形,说道:“我把他拖到庙后面的山崖上丢下去,你就在这儿等我。”   沈临川还未答话,忽然间眼风一扫,将施玉儿拉到自己身后来,在不远处的梁柱之下,有一人影似乎正在探头。   “谁?”   来人瑟缩着,似乎正在犹豫要不要出来,同时沈临川也在犹豫着,该不该取他性命。   “是瘸子,”施玉儿拉住他的手,从他的身后走出来,对着人影唤道:“瘸子,你出来。”   人影顿了一下,瘸子站在原地一时间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他没喝酒,又睡得浅,看见吴衙役醉晕晕往这边过来时担忧二人,故而也跟了过来,谁曾想就看见了这么一幕。   他胆怯地缩了缩头,然后还是小步子走了过来,心中怕的慌。   施玉儿对沈临川说道:“瘸子是个好人,他知道我们之间的事情。”   沈临川低低‘嗯’了一声,紧绷的身子略微松下去了一些。   “我什么都没看见,”一上来就是这么一句话,瘸子觉得自己反而像是在招供什么一般,他咬了咬牙,说道:“你们放心,就算我看见了我也绝对不会往外吐一个字,不然我就五雷轰顶不得好死!”   “诶,别说了,”施玉儿忙喊住他,“你帮我一起把这衙役丢到庙后面的山崖下面去,等到了地方我给你一笔银子,就当你的辛苦钱,也麻烦你帮我们守好这件事情,切莫叫他人知晓。”   瘸子是个迷信的人,施玉儿信他说了这么多也是真心,她指了指地上吴衙役的尸体,说道:“我一个人搬不动。”   瘸子踌躇着,听见她的声音时愣了一下,却不敢抬头看,一个人将吴衙役的尸体背到背上也不需要人帮忙就‘吭哧吭哧’背了出去,“我是做苦力的,有力气,我一个人就可以了。”   外面雨下的大,施玉儿擦了擦额上的汗,一边往外张望着,一边说道:“我现在手里还有些银子,到时候给哑巴和瘸子一些,他们在路上帮了我很多,我们到地方后银子也还够用一段时间,你也宽心,瘸子是个老实人,他也没有胆子去做什么事情。”   她摸了摸自己的小腹,心中默默叹了口气。   “嗯,我信你。”   沈临川将她的动作尽收眼底,以为她是肚子难受,于是将自己的手搓热后给她揉了起来。   瘸子还没回来,施玉儿握住他的手,放到自己冰冷的面颊之上,轻笑道:“瘸子之前问我,你是不是救过我的命。”   “我说没有,”她抱住沈临川的肩,“但是你很重要,你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你和我的命一样重要。”   沈临川将她揽进怀中,轻声答道:“你比我的命重要。”   他其实不是一个特别会讲什么甜言蜜语的人,但是那些不经意说出来的话却总是那般动听。   施玉儿抬起头,唇碰了碰他的下巴,然后又收回目光,等着瘸子回来。   瘸子回来时全身湿透,又脏兮兮的,进屋时打了个寒颤,也没要施玉儿给的衣裳,只留下一句,“人我推下去了。”便去前边烘火去了。   他走到拐角时顿了一下,“那群衙役都睡熟了,不会发现什么异常的。”   施玉儿知晓,这是瘸子给她的一个恩情,只要有机会,她一定会想办法还的。   虽然雪的确是没下下来,但是冻人的雨却是落个不停,施玉儿给瘸子送了些自己买的药散便也回了沈临川身边。   前殿的火烧了一整夜,他们在这个地方互相依偎着也很暖和。   次日,清晨,天还未亮。   施玉儿早早的便醒了,将自己的脸上涂黑之后便去前边打听口风。   那群衙役一起有十来人,偶然间少了一个倒是无人发觉,只在哑巴做好饭后数人时,周衙役问旁边的人道:“老吴呢?”   “昨夜里起夜去了,”他旁边的衙役顿了一下,左右张望了一眼,“我昨儿也喝多了,只记得这个,怎么今日一大早都没见着他,难不成这老小子自己先走了?”   天边下着小雨,只是天还是阴沉。   周衙役对他的话不置可否,又挨个问了一下其他人,都说没见着吴衙役。   瘸子在此时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顿时惹来一阵侧目,他抖了一下,有些结巴地说道:“我也没看见。”   “那你抖什么?”周衙役的目光如鹰扫向他,“是做贼心虚吗?”   气氛一时间凝滞下来,哑巴有些心急的想要替他解释,却被推了一把,跌进稻草堆了。   “大人,您这说笑了,”瘸子又咳嗽了一声,指了指自己瘸了的那只腿,说道:“这我就是个瘸子,先不说我没明白您说的意思,就算真的有什么,您看我这……腿瘸成这样,也不可能啊。”   “你不可能?”周衙役冷哼一声,目光落到哑巴身上,“那是你?”   缓缓后又落到一直一言不发的施玉儿身上,“还是说,是你?”   作者有话说:   今天又是二合一的一天,咱们就说,主打一个完结   想看的番外在置顶评论下面留言,比如说养崽日常,婚后日常,if线啥的都可以   还是二合一看着舒服,一天八千简直不要太棒!   本章评论二十四小时以内全部红包 第八十章   周衙役的眸子很锐利, 施玉儿的手心发了些微汗,她对上他的目光,声音没有任何起伏般答道:“吴衙役?我昨日见过他, 今日却是也没见过,您的意思是我们有人害了吴衙役吗?”   她做出害怕的模样来, 小心翼翼望着周围人, 将自己瘦弱的身子护住,小声道:“您可别吓我了, 吴衙役那人高马大的,怎么可能出意外, 指不定是他提前走了呢。”   周衙役只是怀疑过几人一遭, 但是也没有什么证据说是谁做了什么,眼见问不出来, 又见她这般胆小, 毕竟还是收了她银子的, 周衙役又看了她两眼便收回了目光,遣众人去寻。   瘸子的目光也落在施玉儿身上,见人都散开,才松下一口气来。   他望了望自己抛尸的地方,那地儿有十来丈高, 望下去吓死人, 他昨日里都险些摔下去了,现在下着雨, 山上还有些雾气,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 应该没有人会找到……   一群人找了也没多久, 最后为了不耽误路程早些返程, 他们又重新出发,打算到了地方再看。   “这群衙役来是领着银子的,按人头分,那个没了,他们就能把吴衙役的那份银子给分掉,”瘸子小声说着,他背着大大的箱子,不如从前一般挨着施玉儿,而是离她两步远低声说着话,“所以啊你看,他们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们是不是好东西施玉儿并不在乎,她抱着自己的小包裹吃着绿豆糕,还不忘给哑巴和瘸子也分两块。   “你这包裹还挺能装,”瘸子嘟囔了一句,“一天到晚都吃个不停……”   他话说道一半,不知反应过来了什么,面上扭曲了一瞬,又默默闭了嘴。   施玉儿喝了两口温水,待到肚里好受些了才加快步子跟上,她从前不知道自己肚里还带着一个,故而冷的热的都吃,现在她既然知道了,定然不能像之前一样马虎。   这个孩子命大,她在路上这般折腾都没掉,如果可以的话,这个孩子她一定要生下来。   几人抄的是近道走,嘴上说是一天,可走起来却是格外顺利,次日凌晨时也就到了,之后的事情施玉儿并不清楚,沈临川被带去登记,她便找了一间小院子,打算住下来。   营州的院子很大,周围邻居也少,和济州不同,没什么河流小巷,倒是山丘和各种小道多。   屋子好找,只是并不能立刻住进去,瘸子和哑巴在官衙领了银子,也都来给她帮忙,二人一人修屋顶一日帮她扫灰,知道她要留在这儿,也不多问,只说反正他们次日才走,能帮她一些。   施玉儿用抹布沾着冰冷的河水擦窗子,觉得心中热热的,一时间又润了眼眶。   这个院子很脏,到处都是灰尘,洒了水也压不下去,反而全糊在一起,得用些功夫才能弄干净。   她心里惦记着沈临川,总也不能专心,不知道他怎么样了,有没有受到刁难,要住到哪儿,之后要去干什么。   瘸子从梯子上下来,一身灰尘仆仆的,见她如此,也不知该怎么宽慰,最后还是说道:“丞相大人被流放其实也不是坏事,好歹不是斩立决,万一哪天皇上心情好,大赦天下,你们便能回家了,也不用再待在这个地方。”   “嗯,”施玉儿听闻过,但这事儿就是皇上的意思,只怕到时候大赦天下也没有沈临川的份儿,她淡声道:“谁知道他等不等得到那天,这么多人都盯着他,谁能说得准呢?”   “那也不一定,”瘸子挠了挠头,也不明白这些事儿,又帮着她去洗水缸,说道:“反正好人有好报的,你别太担心了,我听说从前流放来的人都在再北边的一个地方做苦力,那儿冷得很,还远,他们也没地方住,起码你在这儿丞相大人还有个落脚的地方对不对?”   闻言,她的眸光颤了一下,将桶里的水舀到缸里,明亮透净的水花一下子便灰了下来,在缸底打了个漩又沉下去。   “谁知道呢,现在想这些也没用,”她还是那副男子的打扮,她转头看向二人,问道:“晚上留下来吃饭?我去买菜。”   “不用了,我们晚上要去喝酒呢,熏着你不好,”瘸子刷着缸,擦了擦额上的汗,忽然声音低了下来,“咱们也算是认识一场,别的我和哑巴两个残废也做不了,只能帮你做这些,就不浪费你花些菜钱了。”   院子里已经有了些模样,施玉儿垂着眸,心里难受,又见哑巴对自己笑,忙进屋去将心中的酸意掩下。   她知道,自己若是给银子,二人肯定不会收,她想了想,拿出两张十两的银票和自己在路上买的酥鱼分成两包装在一起递给两人。   施玉儿笑道:“既然菜吃不到,那我这儿还有些鱼干,你们拿着在路上吃,我都包好了,你们饿了再打开,免得全都散出来。”   瘸子也不和她含糊,将鱼干收了,又帮她将一些破烂东西拖出去两人便告辞。   院子里只剩下她空落落的一个人,施玉儿烧了一壶热水将脸上洗干净,将身上缠的布带全都丢进炉子里烧了,然后将那双垫高了的鞋塞到灶旁压砖头。   她租的院子是按月租的,一个月二百文,不贵,也不算太便宜。   她在金中当了一个金镯子两只钗子一对耳铛,一共当了八十两银子,加上她原本有的六十两,便是一百四十两,还有今日领的辛苦费……   路上花了三十两,打点花了六十两,今日又送出二十两,她手里一共还剩四十两。   四十两,够了。   施玉儿洗了手,锁上门出去买菜,大风一直往她袖子里吹,她又买了两幅安胎药,裁了布,买了棉花,鞋底,针线,打算做两身冬衣,现成的只买了两套给沈临川换洗。   大街上很静很空,没什么人来往,街边有卖饼子的人,火炉一直冒着烟,这种饼子里面没馅料,是纯面的,她买了一个,将东西放回院子后便抱着饼子坐在官衙门口等沈临川出来。   与她一起坐在门口的还有一位妇人,与她不同,那位妇人的面上既有期待又有忐忑,最终化为无尽的期盼。   施玉儿与她搭话,“嫂子,等人啊?”   “对,”那妇人看她一眼,许是觉得二人或许同病相怜的缘故,答道:“等我家当家的。”   妇人年纪三十上下,身上的衣裳打着许多补丁,面上尽是冻伤的冻疤,施玉儿将自己还热乎的饼撕下来一半给她,“还热的,暖着,嫂子一起吃一口,咱们一起等。”   “这怎么好意思呢?”那妇人擦了擦手将饼子接过,撕下一小块放进嘴里,然后就着油纸包起来,与她笑道:“多谢你了,我就吃一口就行,我想留着回去给我女儿煮汤吃。”   二人坐在台阶上,施玉儿抿了抿唇,问道:“这个怎么煮汤啊?嫂子你也教教我,我也回去做给我家当家的吃。”   “煮汤简单,就打一个鸡蛋,在水沸的时候把饼丢下去,煮个一盏茶时间就可以了,”妇人有些心疼的看向她,“你家的进去了,也是今天出来?你还这么年轻,也和我一般吃这种苦。”   “也不算苦,该来的总要来,”施玉儿将吹进自己嘴里的头发拂开,往衣裳里缩了缩,笑道:“反正能出来就行,旁的我也就不念了。”   话落,那妇人还想说些什么,只听门后官衙大门推开,二人同时往后看去,只见到高大的门内被押着走出来一个略微枯瘦的身影,紧接着施玉儿便感到身旁像是起了一阵风,那妇人跑了过去。   她也站起身来,踮起脚尖往那儿张望着,可是她看了许久,再没有等到一个人出来。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衙门前只剩下她一个人,她坐在石阶之上,捂紧了自己的衣裳,一动也不动地望着大门的方向。   偶尔有摊贩推着小车路过时都对她投来或怜悯或探究的神色,施玉儿并不躲避也不在乎。   营州的夜太冷了,她一直到她冻到手脚发疼的时候,才恍惚间听见一声微弱的声音,她忙转过头去,只见大门前,站着她心心念念的人。   施玉儿站起身来,两步做三步跑到他的身边,将给他新买的棉衣披到他的肩上,“怎么现在才出来,他们有没有为难你?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沈临川的气息很沉,他并未答话,而是身形踉跄了一下,紧接着他将施玉儿的手捉住,似乎用尽了全身力气般才吐出来一个字,“走。”   施玉儿租的院子里衙门很近,为的就是日后有什么意外她也方便照看着,沈临川的步子很不稳,一进院子便吐出一口鲜血来,沾了施玉儿满手。   “沈临川……”施玉儿有些怔,她后知后觉般忍着哭意将人扶起来,使了全部的力气将他扶到床上,火折子都拿不稳的将蜡烛点燃,才见到倚在床头的人面色苍白,衣襟之上满是血迹,她吓坏了,哭道:“沈临川,你怎么了?”   她的声音小小的,将血迹在自己身上一擦,然后想要跑出去找大夫,却被拉住了手腕,沈临川睁开眸子,扯出一抹虚弱的笑来,“乖玉儿,让我睡一会儿就好。”   施玉儿将泪抹去,点头答道:“好。”   帮他脱去鞋袜,盖上被子,然后就坐在床边守着他,一直到他呼吸渐渐轻缓才用帕子沾了温水去擦拭他唇角的血渍。   沈临川的面色很苍白,眉间轻蹙着,睡不安稳,施玉儿的动作很轻,怕吵到他,又过了会儿才出门去厨房烧水做饭。   这个院子对她来说很陌生,施玉儿感受不到什么温暖,但是无论如何,日子还是要过下去的,她将买来的排骨焯水,和萝卜一起丢到锅里炖汤,然后将厨房的门关上,以防自己切菜的声音吵到沈临川。   厨房内有大烟囱,故而做饭不熏人,她叹了口气,将买来的鸡腿肉同样焯水后撕成小条,和切成丝的青菜还有瘦肉肉末一起煮粥。   粥熬得很浓,没一会儿就开始冒泡,只能用锅铲不断翻搅着,以防沾到锅上,届时糊了味苦。   如今这天上落的雨也不知是秋雨还是冬雨,方才还淅淅沥沥着的,不一会儿就如碎石击于瓦砾之上一般闹人,响个不停。   天空忽的一声惊雷乍响,施玉儿被吓得锅铲落在地上,透过麻纸去望那黑压压还透着红般的天,心跳如鼓。   下冰雹了。   她将锅铲洗净,然后将锅里的粥盛了出来,沈临川睡了有两个时辰了,汤也熬了有两个时辰。   子时的更声响起时,施玉儿盛出一碗汤来,和粥一起端到房里去,这个场景真的很熟悉,那年在济州,也是冬日,大雪天,沈临川重伤未愈,她也是这般。   只不过如今是在营州,营州的冬要更冷,如今天上下的是冰雹,也不是雪。   碗端在手里有些烫,施玉儿将粥放在胳膊内,腾出一只手去开门,冰雹砸在她的肩上有些疼,这个院子的檐太短,遮不了什么,尽管她已经尽力缩在墙角,却也遮不住完整的身子。   门她只开了一个小缝便又迅速关上,将碗放到桌子上后她去看沈临川。   沈临川还在睡着,唇边却似乎又溢出了血迹,施玉儿鼻尖一酸,用帕子替他擦拭着唇角,轻声唤道:“临川,先别睡了,起来垫垫肚子再睡。”   就算再累,人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也定然熬不住,她的声音里带着丝丝的哭腔,“我炖了汤、熬了粥,你吃一口再睡好不好?”   恍惚中听见她的哭声,沈临川睁开眸子来,想伸出手将她面上的泪痕擦拭,却眉间一蹙,将她推开,吐出一口黑血来。   “沈临川……”施玉儿手足无措,呜咽着,想去找大夫却被拉住,她只能无助地用衣袖给他擦拭着污血,泪止也止不住地淌下,“你怎么了?我们去找大夫好不好……”   “玉儿,莫怕,”沈临川捂住心口,将那股钻心的痛意忍下,柔声道:“我无事,先给我打盆热水来清洗一下好吗?”   施玉儿此时满心惊惶,未曾注意到,他虽然吐血不止,可声音却不如方才那般气虚,她担忧地望着他,擦泪点头道:“好,水就在锅上温着,我去给你端来。”   一直待到她的身影消失,沈临川才无力地躺下,卫一出现在他身侧,声音沉重,“主上,是上官家的手笔。”   沈临川闭了闭眸,示意自己已经知晓,又探向自己的脉,问道:“你们方才给我施针了?”   “是,大人您昏睡过后施姑娘便去了厨房,属下担心您中毒太深,故而为您施了针,”卫一的目光落到地上的那摊黑血之上,“那毒是由外物进入体内,您并未直接服下,故而如今毒素已清,大人只要再修养两日便好。”   厨房内有声音传来,沈临川的眸光瞬间锐利起来,“还有谁在厨房么?”   “无人,卫三卫四一直跟在施姑娘左右,”卫一顿了一下,“卫三今日回京与二公子接头,卫四还在。”   沈临川细听着厨房的动静,可冰雹落下的声音太过嘈杂,他听不真切。   “有人在厨房,”又听了一瞬,他忽然启唇,冷声道:“快去保护玉儿!”   在他话落的同时,卫一也察觉到了异样,比他们更快的,房顶上响起了兵刃相交的声音,紧接着,厨房传来碗落在地上摔碎的声音,以及施玉儿的惊呼声。   等到沈临川赶到时,施玉儿正蜷缩在厨房的角落瑟瑟发抖,厨房的窗子破了一个大洞,拇指大的冰块不断的砸进来,汤水和粥洒了慢地。   他快步上前,将施玉儿拥进怀里,抱着她颤抖的身子柔声安抚着,“别怕别怕。”   见他来,施玉儿忙推他,焦急说道:“你快回房里去,他们定然是来找你的,你不要出来。”   她的话还未说完,便听见屋顶两队人马相交传来的声音,一时间不由得愣了一下,有些疑惑地看向沈临川。   “先回房,我之后与你解释。”沈临川捂着心口咳了一声,强忍着痛将她带回房内,然后将门拴紧,才看向她。   “你要解释什么?”   施玉儿有些怔,手臂还在细颤着,眼见没有人过来,于是选择先不去问这个问题,将他扶到床上去,“你先躺着,再慢慢说。”   沈临川握住她冰凉的手,微抿了下唇,眸中划过浓浓的愧疚,轻声说道:“此事不宜与你多说,我只能告诉你,我们的安全暂时没有问题,等到事情结束了,我再一五一十告诉你,好吗?”   既然他选择隐瞒,那这件事定然事关重大,施玉儿能理解他,可以做到不去问这个问题,她掀开眸子,然后靠上他的肩,感受到他身上的热意,问道:“那你还会死吗?”   沈临川抚着她的黑发,垂下眸子,“我不知道,但你一定不会。”   房顶上的声音已经消失,施玉儿去端桌上的汤来,不去选择继续问下去,怕再听见什么自己不愿意听的事情,她摸了一下碗,轻笑道:“刚好没那么烫了,我喂你。”   “厨房我明日再收拾就好了,”她故作出轻快的语调,可泛红的眼眶却是骗不了人的,“你今日吃饱后便好好歇着,明天你要去干活吗,官衙你是要去你去做苦力还是训话?要不要我提前给你准备好吃食?”   “哪里也不去,”沈临川接过碗,先喂她喝了一口汤,才缓缓说道:“他们大概估计我活不过今晚,也没那心里去给我安排什么,只要今晚来的人都不能活着回去,他们也就以为我死了。”   施玉儿担忧他饿着,故而装汤和粥都是用的海碗,就算厨房剩下的汤和粥都洒了,剩下的也够他们吃。   “你喝汤,”她将粥端来,自己用勺子舀着吃了一口,“我有粥,若你想吃粥就先将汤喝完,我再将粥给你。”   沈临川碗里汤少,排骨多,他将碗里的排骨夹到施玉儿碗里,伸出手摸了摸她软软的面颊,又去触她的眼眸,“我先喝汤,你吃饱了我再吃。”   施玉儿此时只盼着他能快些吃了然后休息,也不与他再推什么,等到他将汤喝尽了,然后将自己的碗递给他,语气里带着一丝坚决,“你不要担忧我饿着,只有你现在好好的,我才能放心,我吃不了多少就饱了,你快些吃。”   沈临川的目光落到那几乎没动的碗上,忽然将她搂紧怀中,鼻尖贴着她的颈,许久才将她松开。   “得妻如此,”他的唇贴着怀中人的肩,声音微颤,“夫复何求。”   这句话他想说了太久,情绪一直到现在才终于爆发出来,带着欣喜的、愧疚的、酸涩的许多难言的情绪。   他的鼻息洒在施玉儿的额上,热热的,驱散了许多的寒与冷,施玉儿抬眼看他,撞入他的眸里,只看见自己的倒影。   “你好好的,就比什么都好,”施玉儿抿唇笑了一下,抚上他的脸颊,指落到他的心口,不敢下重力,又点了点他的肩,见他眸中有水光,心中微酸,温声道:“将粥吃了,这两日给你好好养胃。”   “你呢?”   “我吃不下,”施玉儿并未骗他,她胃里难受,许是怀了孩子故而有些反应,总是闻着想吃,等到真的要吃的时候一口也吃不进去,“你别担心我了,我来的时候带的银子够多,不至于饿着自己。”   冰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下来,施玉儿把炉子烧了,屋里也渐渐地生了些暖气,大风不断敲着窗柩,她躺在沈临川怀中,却是感到无比的安心。   她所担忧的事情都没有发生,或者应该说,发生了,但结果是好的,无论过程什么样,施玉儿想,只有最后的结果是好的,她都能接受。   沈临川握着她的掌放在自己手中暖着,见她似乎难眠,于是轻拍了拍她的肩,哄道:“快睡吧,你一路上累了许久,不要担心我了,起码此时,我还好好地,还在这儿陪着你。”   施玉儿贴着他的颈,轻声答了一声,又问道:“那你还会吐血吗?”   “应当不会了,”沈临川的眸中划过一丝暗色,捂住她的耳朵,说道:“没有人再让我中毒了。”   几声闷雷划过,野猫凄厉的叫声响彻在天际,枯枝炸裂,飞雪纷纷。   施玉儿已经睡熟,她的一只手却仍然紧紧抓着身侧人的衣襟,沈临川稍稍动一下都有可能将她惊醒。   卫一的身上沾满了污血,他从檐上跳下,沈临川将被子往上提,将施玉儿的身形完全遮挡住,捂住她的耳,才轻声问道:“如何?”   “上官家五名精卫已经全部自裁而亡,属下原本已经将其中一位束住手脚,却怎料他的牙槽内藏有毒药,”卫一垂下首,跪下请罪,“都怪属下,应当先卸了他的下巴才对……”   沈临川抬了抬手,示意他站起来,“上官家手段狠辣,既然今日没有拿到我的首级回去,那么定然还会有人过来,望渊与我传来消息了,上官翼已经自请来营州审问我。”   卫一嘲道:“大人您在京城将一切都供认不讳,他如今再来,为的是什么,简直是司马昭之心,皇上允了,便是给他机会,让他来做这件事情,就算您出了什么事,那也是皇上的旨意,与他上官家没有半分关系,这可真打的是好算盘。”   “有时候太过聪明不一定是好事,”沈临川摇了摇头,“上官翼不会亲自动手的。”   “卫三既已归来,你们也好好养伤,估计还有一场恶战要打。”   一场非死即活的恶战。   雪落了一夜,次日院里檐下便已挂起冰凌,雪踩在上面直打滑,冻的人不敢出门。   施玉儿醒时屋内亮堂堂的一片,未点蜡,街着雪光便可看清事物,炉子上烧着的水正冒着泡,壶嘴上碰着浓浓的白烟,沈临川坐在炉子旁正在将锅内的白粥盛出来,他的背影挺直,发随意束起,侧脸上满是认真,还未察觉到施玉儿已经醒了。   施玉儿眨了下眸子,手落到小腹之上,贪着被里的暖意,等他盛完粥,才小声问道:“你什么时候醒的,怎么也不喊我?”   “没醒多久,想让你多睡会儿,”沈临川的手边还放着她昨日买回来的安胎药,他将袖子微微挽起,将勺子搁在碗檐,柔声问道:“我将厨房清理了,只是破了的窗户一时没有适合的工具来修,所以我只能借这个炉子来熬粥,药是在柜里发现的,是什么药?现在要熬上吗?”   “就是普通暖身的药,”施玉儿穿衣下床洗漱,答道:“现在煮上吧,过会儿就可以喝了。”   沈临川并不多问,将药取出一幅倒出来的时候粗粗辨了一下里面的药材,见没有伤身之药才将盖子盖上。   药熬的时候味道出来的很快,但施玉儿却有些喜欢闻这种味道,感觉闻着胃中便没有那么的泛酸也不会再想吐。   她之前就听旁人说,若是女子有孕,口味和习惯都会发生很大的变化,这也没什么稀奇的地方。   白粥熬的很稠,还有些糊味,施玉儿面不改色的吃着,顺便用烧水的锅烫了两个蛋出来。   二人无话,沈临川慢慢放下碗筷,伸出手将她嘴角的粥粒擦净,微垂下眸子,问道:“你怪我吗?让你过不了安稳的日子。”   “怪,”施玉儿并不骗他,如实说道:“怪你。”   沈临川心中狠狠一紧,却又听她继续说道:“我怪你瞒着我,不让我知晓这些事情,我宁愿跟着你来吃苦,也不希望所有人都瞒着我,只让我活在期盼里,我能体谅你,既然身居此位,便要承受这些,无论是好的还是不好的,我都能理解你。”   施玉儿也放下碗,拿帕子擦了擦嘴角,望向他,“但我不怪你让我过的不安稳。”   她不是一个不明事理的人,不会在这种事情上怪他,况且此事如今看起来并不是如她想的那般,而是更有可能是张网,一张要笼人的网。   煮药的锅里已经开始咕嘟冒泡,沈临川苍白着面色,可唇角却勾着笑,他将药倒在碗里,然后讨好般端到施玉儿面前,“凉一凉再喝。”   他的发丝垂到施玉儿的面上,她忍不住轻笑了一声,将他的发轻扯了一下,说道:“不是早就和你说了,只要你好好的就行了,你还问这个做什么,难道你也知道自己错的过分,故而来探一探我的口风?”   沈临川并不否认,而是握住她的掌亲了亲,含笑答道:“嗯,你是我的夫人,自然担心你生气。”   二人说话的间隙,碗里的药已经慢慢凉了下来,施玉儿不再和他闹,将碗里的药尝了一口然后全吐了出来。   “啊……好苦,”她眉间紧蹙着,递给沈临川,“你喝一口我再喝。”   “好。”沈临川尝了一口,面不改色全咽了下去,哄道:“不苦,好喝,乖,再喝两口。”   他并不知晓这是什么药,尝也尝不出来,原先只是起了逗一逗他的心思,施玉儿捂唇笑了笑,拿出一颗酸杏,也学着他的模样闭着眼将碗里的药全喝干净了,一滴也没剩,然后将杏丢进嘴里,许久才觉得好些。   “酸的?”   “嗯,酸杏,不过没有在太原吃的酸,”施玉儿叹了口气,“我偷偷跑出来,伯母和雾莲他们定然担心坏了,也不知道他们现在在做什么……”   她的模样忧虑,沈临川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温声答道:“无事的。”   话落,他便看见施玉儿面色一白,然后捂着嘴跑了出去。   房门打开的那一瞬间漫天的风雪都涌了进来,施玉儿扶着墙将方才喝进去的药全都吐了出来,胃里直泛着酸。   她的泪也滑了下来,一边怨着肚里的孩儿不听话,接过沈临川递过来的温水漱口,将沈临川的衣袖都要抓破。   就在这时,院门忽然被人敲响,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   作者有话说:   本章评论二十四小时以内全部红包   明天早上九点~ 第八十一章   白陌缩在门口打着颤, 好不容易等到有人来开门,还未吐出一个字来,便愣在了原地, 半响,才吐出话来, “沈、沈相。”   在他面前, 沈临川正冷眸看着他,似乎在思考着他是谁般, “你是何人?”   “我我、我是白陌!”白陌激动的直跺脚,几乎语无伦次说道:“您救过我, 五年前, 崖州,那场饥荒, 您还记得吗?”   五年前的那场饥荒饿死过很多人, 沈临川赶过去时已经是饿殍遍地, 他也并不记得自己救过谁。   见他神色一直冷冷的,白陌忍不住朝院子里喊道:“施兄弟,你快出来,我来找你的,我们认识, 快让我进去。”   “我认得她, 我和她一起来的,”白陌搓了搓手, “我真的认得她, 只不过在半路上冻的受不了提前过来了, 她包里的蛋黄酥还是我给的, 沈相您吃了没有?可甜了。”   他神情并不似作假, 沈临川微微侧身让他进院子,施玉儿正在屋里休息,此时听见声音方把屋门打开,见白陌来,有些无奈,对二人招手道:“快进来。”   “多谢施兄……”见着她的模样,白陌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又看自己身旁的沈临川,顿时话也不敢说,畏畏缩缩进了房。   “喝口热茶,”施玉儿倒出一杯热水给他,问道:“你如何知晓我在此处?”   “那个租屋子的人这片也没几个,我猜你要租在这儿,便提前叫人留意了,”白陌的目光落在二人身上,犹豫着问道:“你们这是……”   施玉儿点头,验证了他的猜想,“你难道不是已经猜到了么?”   “还真是这样……”白陌嘟囔了一句,又连忙说道:“但你们放心,我绝对不会将此事吐露出去半分,若有说谎,我便天打雷劈!”   “好了好了,没人不信你,”施玉儿见他也是一片赤诚,于是问沈临川道:“他说你救过他的命,你记得他吗?”   “不记得,”沈临川摇摇头,“那年在崖州,人太多了,我不记得他。”   “不记得也没关系,”白陌快速接过话,只是眸里仍然划过一丝失落,“沈相,我来是想问您愿不愿意跟我走,您跟着我去崖州隐姓埋名,便没有人再可以找到您。”   逃去崖州……施玉儿的目光也不由得落到沈临川身上。   沈临川缓缓放下自己的手中的茶杯,淡声道:“多谢你的美意,只是沈某不愿如此东躲西藏一辈子。”   “我现在是崖州数一数二的富商,只要您张口,我什么都愿意为了您做!”白陌的胸前忽然急促的起伏起来,“您若是再不走,怕是、怕是再晚就没机会了!”   他既然是生意人,得到消息的门路定然多,白陌这段时间收集到的消息无外乎是京中的某位大族或者是皇上的意思,没有一条是对沈临川好的。   施玉儿垂下眸子,在桌下轻捏了一下沈临川的手,其中之意不言而喻。   沈临川微抿了抿唇,还是答道:“多谢你的好意,沈某不愿做逃犯。”   施玉儿转过身,去煮茶,不再看他,白陌也哑了声,半响,还是说道:“好……沈相您再想想,想想施姑娘,想想……和我一样盼着您的人。”   这就是他来的目的,虽然暂时未达到,但是心中的那一份敬佩却更深了,也让他第一次,除却传言之外,第一次认识到了这个人,见识到了他的风骨。   天大雪。   施玉儿一遍又一遍的煮着茶,她不说话,也不停下来,扫地,铺床,或者叠衣服,给自己找事情做。   沈临川坐在桌旁,望着桌上的木纹,启唇问道:“你希望我走吗?”   “希望,”施玉儿将自己的衣裳放进柜里,淡声答道:“你不想走,我也不勉强你,这是你的选择,但你若是问我,我还是想你走。”   “虽然你说我们的安全不用担心,但是你也不能保证自己能够活着离开,”她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我希望你走,就当是为了伯父伯母,为了望渊,为了我,我都希望你离开。”   “我修过律法,不愿犯法。”   施玉儿点头,不与他争,闻言顿了顿,抿了抿唇,心中微胀,问道:“若是我与你说,我有……”   她剩下的话堵在嗓间,说不出来,若是沈临川出不去,那他知道这个消息,届时该有多么难过。   “什么?”沈临川的目光落到她的身上,“你有话要对我说?”   “没有,”施玉儿起身拍了拍自己衣裳,然后在屋子里找伞准备去厨房拿菜做饭,“在屋里炒不了菜,待会儿找人来修窗子吧,今日就随便吃些。”   其实或许她不是担忧沈临川逃不出去难过,可能更是害怕,她和这个孩子也撼动不了他遵从这个所谓律法的决心。   天空很明很亮,净透的没有一丝杂质,雪地上方才白陌离开时留下的足印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门口有浅浅的马蹄声响起,施玉儿走出两步,便听见敲门声响起,她撑着伞,以为是白陌去而复返,于是走过去开门。   门开后,她却见到一张陌生的面孔,于是将门合上一些,遮住屋内的景象,警惕问道:“你是谁?”   “你是谁?”上官翼饶有兴趣的看着眼前人,将她的话问出,“你住在这儿?”   “你找错人了,这儿没有旁人住。”话落,她便将门紧紧合上,又思及方才与她说话人的举止,心中忽然有些惴惴不安。   锦衣华服之人为何会出现在此地,施玉儿隐约觉得此人有些熟悉,却想不出来自己究竟在哪儿见过,只能将门拴上,然后快步回房。   沈临川恰好从屋内出来,问道:“有人来了?”   “对,我觉得有几分眼熟,但不知晓是谁,”施玉儿有些担忧的抓住他的胳膊,“会不会是来找你的?”   沈临川的目光落到那扇薄薄的院门之上,仿佛察觉到他的目光一般,敲门声竟然又响了起来。   “我去开门,”他按住施玉儿的手,“就在房里乖乖待着。”   施玉儿按下自己心中的担忧,不愿自己给他拖后腿,于是进房将门打开一个缝隙往外看。   敲门声不急不缓,似乎料定屋内人会来开门一般。   沈临川将院门打开,大雪落在他的肩上,衬得他如寒松如青柏,承受着万千朵雪花的重量,却未曾被压垮过脊梁。   “好久不见,”上官翼伸手拂去自己肩上的雪粒,笑道:“侄儿叫我好等。”   沈临川望眼前人时并未表露出别的情绪,而是站在门口,也没有叫他进去的意思。   “不让我进去喝杯茶么?”上官翼笑着,却笑意不达眼底。   沈临川要关门,却被用剑抵住,上官翼轻笑了一声,“侄儿吃了这么多苦,怎么还是一点儿记性都不长?毒排出来了?不如与世伯过几招,叫我看看你这段时间有没有什么长进。”   话虽说是询问的,但他的动作却没有一丝,客气的意思,说话间长剑已然出鞘,直直的朝身前人刺来。   沈临川侧身避过,眉间蹙起,上官翼却出招不停,招招致命。   施玉儿在屋内看的心惊,沈临川一人赤手空拳怎么可能打得过那个人?   就在她焦急之时,一柄长剑掉到了她的身后,她一怔,往屋子里望去,却什么都没有看见,此时不是好奇的时候,她将剑捡起,便往沈临川的方向丢去,“接剑!”   上官翼眉间一凝,想去抢,却被击中左臂,不由得后退一步。   沈临川拿到剑,浑身的气势也如出鞘的长剑般顿时锋利起来,二人对持着。   上官翼将自己的披风脱下,冷笑道:“正好,我也不想落得个欺负人的名号,你我都拿着剑,咱们来好好地过过招。”   长剑破空,霜雪凝势,二人过招之时飞雪也皆躲避,招招皆是要取对方命的招式。   就在此时,施玉儿也终于想起来,自己在哪儿见过这个人,并不是见过,而是来人与上官清嘉的眉眼之间有几分相似,若是不出意外,这人该是上官家的人。   她的拳紧握着,一动不动的注意着两人的招式,期盼沈临川赢了他,就算不赢,也不要让自己受伤。   不知过了多久,二人才终于停下,上官翼的掌抚在自己的左脸之上,眸中尽是狠厉,冷笑了一声,将手放下,霎时间便有一道细细长长的伤口露了出来,“侄儿果真身手不凡,不辜负沈兄对你的教导。”   伤口看着不深,却一直有血珠淌下,不消一会儿受伤的地方便被冻的通红了一片。   “只是,”上官翼笑的仿佛是可怜又好像可悲,“沈家已经与你断绝关系了,你已经不是太原沈氏,你如今只是一个……可怜的犯人而已,被驱逐出京,被流放,这辈子都不能再翻身。”   “不过你放心,皇上,我会帮你好好管教的。”   沈临川闻言终于出声,“狼子野心。”   “此言差矣,”上官翼哈哈大笑,眸中划过一丝戾色,“你能,我不能么?我难道就教的比你差,你实在是太过狂傲了,你从前是丞相,以后我是丞相,怎么了?难道你不服?”   “别忘了,你这个相位,是我当年不要才落到你头上的。”   仿佛是想到什么趣事一般,上官翼将长剑插入雪中,“不然你以为,就你也配?”   他在此时已经完全不做任何掩饰,不复旁人面前那般模样,说话间,上官翼将雪中的长剑猛地拔起往施玉儿的方向刺去。   “再让我看看,这个女人在你心中究竟有多么重要!”   上官翼的动作极快,施玉儿想,就算她关上门,这柄长剑也会破开门扉刺进她的心口,在那一瞬,她只来得及捂住自己的肚子紧闭双眸。   可是预想中的刺痛并未袭来,只听得两剑相碰发出的刺耳的声音,她睁眼看去,沈临川将上官翼的剑挑开,自己却被划破了手臂,鲜血染红了被划开的地方。   “沈临川……”   泪模糊了施玉儿的眼睫,沈临川挡在她的面前,冷声道:“上官翼,无耻。”   “兵不厌诈,”上官翼笑道:“她对你很重要吧,我听清嘉那孩子讲了,她,你的妻子?”   他笑的狂妄,似乎是为自己这个发现而自豪,“沈临川,你还真的动心了啊?”   “与你何干?”沈临川用左手抬起剑,指着上官翼的面部,沉声道:“若你敢动她,我定不会饶你。”   “我必屠你上官九族,至死方休。”   “至死方休,”上官翼哼笑一声,意味不明般说道:“那我等着你。”   言闭,他便离开,施玉儿忙从地上爬起来检查沈临川的伤口,“快让我看看,我去找药……”   沈临川不让她走,紧紧将她抱住,“幸好我拦住他了。”   施玉儿嗅着空气中的血腥味,将他的手掰开,去找自己之前买的金疮药,“先上药。”   她将房门关起,说道:“把衣服脱了,上完药再穿起来。”   沈临川很听话,将衣裳脱下,然后默默注视着给他上药的人,一直到他手臂上的伤被包好,才又将她复而搂紧怀里。   “玉儿……”他的声音很低,施玉儿抚着他的黑发,听他继续说,“你是我的软肋,知道吗?”   “我知道,”施玉儿用被子将他裹住,柔声道:“快穿衣裳,别冻着了。”   “玉儿我很害怕……”   “我知道,”施玉儿打断他的话,摸了摸他的额,答道:“我再过几日就离开,好不好?”   一直到此时,她才意识到,她是沈临川的软肋,她在这儿,不仅不能起到什么作用,反而会连累他。   施玉儿今日算是为自己的任性吃了教训,沈临川一直都没有骗他,这里真的很危险,她的存在只是让这份危险又加剧了而已。   “可是这两日雪好大,再过两天好不好?”她坐进沈临川的怀里,抱着他的脖子,满是不舍,“再过两天我就走。”   “好。”沈临川亲了亲她的额,“玉儿你不要出事。”   这个问题施玉儿不知该怎么答,但是她只能在心里告诉自己,若是沈临川好好地,那她也会好好地。   上官翼回客栈时面色很难看,他并未住在当地官驿,而是包下了一整间客栈,好便于行事。   “主人,”精卫早便已经伺候在了门口,见他来,忙弯腰道:“您可还好?”   “拿药来,”上官翼已经感受不到伤口的痛意,反而有一丝痒在其中蔓延,他寒声道:“他的身边有暗卫,今日未出面,你们晚上再去一探虚实。”   他来营州带了二十名精卫,除去早一日过来折在沈临川手中的五名,还剩十五个。   “沈临川究竟是有多少底牌还是我不知道的,”上官翼眯起眸子来,“沈家的暗卫不可能出现在此处,那如今在的,便是他沈临川自己养的,他倒是胆大,到这个地步了也不愿松手。”   药粉洒在面上渐渐生起暖意,紧接着便是刺痛袭来,上官翼忽然想到那个陪着沈临川的女人,施玉儿?   他轻笑了一声,只要让他知道沈临川有软肋,那便是致命的伤。   只要好好利用起来,难道还担心不能做些什么吗?   精卫闻言,答道:“主人,属下听闻此处穷苦又山匪横行,那群人皆是亡命之徒,若是……”   “你这个消息倒是打听的妙,”上官翼挥挥手,“那就按你说的去做。”   营州多山匪,白陌来时带来了这个消息,并带了几个家丁过来。   “你和沈相两个人住在这儿我是实在不放心啊,你看你们这儿反正还有一个房间,不如让我也住进来,”他讨好般看着施玉儿,却被药味熏的直咳嗽,“你说咳咳……我还有家丁咳咳……”   “哇你这煮的什么药,闻着好苦。”   “不是什么药,”施玉儿知晓他说的话也有道理,只是若上官翼再来,白陌在此也没什么作用,反而还会白白丢了性命,毕竟上官翼不可能是自己孤身一人前来,“这儿太危险了,你留着不好。”   “有什么危险的!我还带了人,还能保护你们,”白陌却是不置可否,指向那几个家丁打扮的人,“他们可都是我精挑细选的打手,叫家丁那只是掩人耳目而已!”   他缠了许久,施玉儿将煮好的药凉好,喝完后才忍不住说道:“你真聒噪。”   她现在可算是明白自己当时闹着要留下来之时沈临川是什么想法了,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打手留下,你离开,”施玉儿望了眼他弱不禁风的模样,好心好意劝道:“你在这儿我和沈临川都会担心的。”   “啊是吗?”白陌顿时两眼放光,“沈相担心我啊!”   “嗯,担心你死在这儿。”   喝完药,施玉儿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对他说道:“你死在这儿了我们都会难过的。”   白陌:“……哪有这么吓人。”   “不要说什么死不死的,真晦气,快呸呸呸!”   施玉儿把锅铲拿在手里,见状白了他一眼然后去洗刀切菜,窗户是白陌来时修好的,虽然看起来怪怪的,但好歹还能遮风,不至于做个饭都做不了。   白陌许是无聊,又不敢打扰沈临川休息,就在厨房里转悠起来,一会儿看一些堆在角落的柴火一会儿看施玉儿洗菜,一会儿又看厨房外边厚厚的雪。   “沈相伤的重吗?”   “还好,不算太重,”施玉儿用刀将买来的鸡剁成小块然后和葱姜一起下锅焯水,“看着吓人而已。”   “你会做饭?”听见动静,白陌转过身去,眼睛微微睁大了一些,又见她手脚麻利的切配菜,似乎很是惊讶,“你竟然会做饭?”   “这有什么稀奇的?”见他这幅大惊小怪的模样,施玉儿把已经焯好水的鸡肉捞出来,锅烧干后就淋油下大料,顺口说道:“我从前在家时母亲就教过我,后来和他在一起了,过过一段苦日子,没有人伺候,原本也不太会做,后来慢慢的就会的多了,慢慢摸索了出来。”   “苦日子?”白陌琢磨了一下这句话的意思,于是也不再多问,而是端了一个小板凳坐到灶旁边烤火,问道:“你买炭火了吗,这天气怎么就这么冷,晚上不烧炭不行啊。”   “买了,今天就烧。”   二人说着闲话,饭做好后施玉儿正打算端到房里去,便见沈临川推开厨房门走来。   “你怎么来了,怎么不多休息一下?”   沈临川摸了摸她的发,柔声道:“我伤的是手臂,又不是腿,可以自己走的。”   二人这厢柔情,白陌蹲在一旁也不敢出声,等到吃饭的时候蹭了一双筷子,厚着脸皮坐在沈临川旁边吃了一顿饭。   最后他带来的打手还是留了下来,只是他自己却被施玉儿轰走了。   “我听白陌说这儿山匪横行,”施玉儿将手里的针穿好,垂首问道:“这儿多百姓,怎么当地官员没有管一管么,山匪若是来了,那定然不利于百姓民生。”   当地官员已经成为蛀虫,沈临川也是来了之后才知道,本地官员多是仗着从前的军功得的官,且其中还有不少作假者,仗着上面的关系一直在本地为非作歹。   “此地偏僻,官员又大多尸位素餐,”他并未多言,只道:“或许等到来年新科上任,吏部调动官员之时有人能来改一改此地的风气。”   “嗯,”施玉儿微微侧了身子,将针扎进鞋底里,千层底的鞋好穿,只是做起来不大方便,她手里的这一双已经快做完,就差最后再紧一道了,她问道:“伤还疼的吗?”   “不疼了,”沈临川凑近了一些,坐到她的身边来,静静看着她纳鞋底,末了轻声问道:“手疼不疼?”   “不疼,”最后一针结束,施玉儿将线咬断,将鞋放到地上帮他脱鞋,“试试穿着怎么样。”   虽然她不说,但沈临川知晓她心疼自己,如今受伤了,只要是动手,就算是喝茶都要亲自端来。   “大小正合适,这几日冷,踩雪后鞋容易湿,”感受到他抚上自己的肩,施玉儿顿了一下,不着痕迹躲开,“你就穿这双吗,那双已经破了,我丢炉子烧掉算了。”   望着她避开自己的背影,沈临川有些失落地垂了垂眸,最后还是开口道:“我想抱一抱你。”   施玉儿现在肚里还揣着一个,实在是不敢与他太过亲昵,此时闻言,她抿了抿唇,“只能抱一下。”   “嗯。”   炉子上烧的水开后冒泡发出轻轻的声音,伴上雪落,很静谧,昏黄的烛火静静燃烧着,偶尔折枝声响起,惊不起波澜。   施玉儿静静待在沈临川怀里,手一直握着他的放在自己的肚子上。   沈临川亲了亲她的脸颊,心中便升起一丝满足感来,又握住她的指,在手中把玩着。   折枝声越来越多,越来越响,沈临川的眉间渐渐紧蹙起来,他扶住施玉儿的腰,沉声道:“你待在房里,我出去看看。”   话方落,不远处便传来一声妇人的哀嚎,他眉间一凝,紧接着,院子里便出现了动静,那些打手举着火把都出来守在了院外。   窗上麻纸被照的分明,施玉儿有些愣愣,指尖紧揪着沈临川的衣袖,颤声道:“山匪……怎么会这么巧……”   她分明听说了,那些贼人冬日只会在年节前后出来,如今尚且不到十一月,且今日那上官翼方来,怎么就这么凑巧……   “是上官翼?”   沈临川并未回答,而是拍了拍她的肩,左右巡视了一圈,将她塞进衣柜里,“你就躲在里面,在动静停下来之前千万别出来。”   来者不善,且听动静并不是小波人马。   他们居住的地方分明靠近官衙,却外面哀嚎声四起,却不见有官兵出来镇压,定然是有人示意他们才敢如此视人命如草芥。   施玉儿拉住他的衣袖,声音几乎恳求,“沈临川,外面有打手,你现在还伤着,先不要出去好不好?”   那群人已经接近,沈临川握住她的手,将长剑执起,“我守着你。”   利刃出鞘,寒光乍现,施玉儿被塞进柜子里,只能透过柜子的缝隙张望着外边的情景,房门紧闭着,打手握着的火把隐约透进更像是初阳升起时候的那一抹微曦。   纷杂的脚步声踏雪而来,沉闷而又急促,却带着分明的目标,一家一家的过去,在邻家幼儿啼哭声方惊起之时,院子门被一脚踹开。   紧接着各种声音都响了起来,很乱,很吵,施玉儿捂着耳朵,目光一刻也不敢停的落在守着自己的人身上。   那群打手似乎没坚持多久,房门被踹开之时,她清楚的看见,一群蒙着面的人和穿着本地服饰的山匪混杂在一起,黑衣人手上的长剑、山匪紧握的短刀之上都沾满了鲜红的还在流淌的血迹。   施玉儿捂住自己的嘴,眼泪不争气的流下,她看见沈临川缓缓举起手中的长剑与那群人厮杀。   有几个也是穿着黑衣却未戴面罩之人也凭空而出,帮着一起击退山匪,可对方人是在太多,好像怎么也无穷尽一般,倒下了一个,还有另外一个补上,从门外拥进来的人怎么也无尽。   渐渐地,沈临川身上被鲜血染红了一处、两处……   一直到快鸡鸣破晓之时这场混战才终于结束,山匪被杀的一个也不剩下,满地都是尸体与血迹,只剩下沈临川独一人执着长剑半跪于藏着施玉儿的柜前,其余的所有人皆是生死不明。   血流了满地,施玉儿眼前尽数血红,她想要推开柜门出去,却惊觉柜门被锁上,她只能不断的哭喊着,希望沈临川能够听见她的声音,能够再撑一撑,不要那么快倒下去。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没有一个人过来,那些所谓的官差,没有一人前来查看,独留一院的尸体。   “沈临川、沈临川……”施玉儿哭到不能自已,“你快站起来,把我放出去!”   “沈临川!你听我说话啊沈临川……”   听见她的呼喊声,沈临川身形一颤,以长剑撑地缓缓站了起来,他转过身。面上满是污血,胸前破了一个大洞,施玉儿甚至不知道他身上的血是山匪的还是他的。   “沈临川……”   沈临川轻晃了一下,然后举起长剑,似乎用尽了最后的全部力气般将锁住柜门的锁一把劈开,紧接着长剑滑落在地,他倒在了施玉儿面前。   “沈临川!”   施玉儿扶住他,用自己的身子接住他,眼泪不断的落在他的面上,慌乱的想要捂住他身上的伤口,可是伤口实在是太多,她不知道该捂住哪里才好。   “玉儿……”沈临川轻咳了一声,紧握住她的手,唇边又溢出一抹血迹,哑声道:“回太原、回太原……”   “我回、我回……”   施玉儿的眼前已经被泪水模糊,求道:“你不要有事,我带着你一起回太原去,我们还要成亲,伯父伯母还有望渊都在等着你回去,你千万不要有事……”   她的话音方落,便又有细碎的声音从院门处响起。   作者有话说:   本章评论二十四小时内全部红包~   努力爬起来二合一 第八十二章   “谁?”   施玉儿捡起沈临川落在一旁的长剑, 横在身前,紧抱着沈临川,警惕地看向屋门的方向。   “怎么会这样……”   白陌的声音响起, 他跌跌撞撞来到屋内,看见二人如此模样一下便瘫软在了地上, 几乎连爬带滚的过来, “沈相、沈相……”   “快去找大夫!”白陌抓着自己的脑袋,失神的在自己身上胡乱摸索着, 然后从胸前掏出一个瓷瓶,从里面倒出一黑色小药丸出来, 哽咽道:“不能找大夫……你从前救我一命, 今日我是无论如何也要还给你的。”   话落,他将黑色药丸塞进沈临川的嘴里, 然后才通红着双眼望向施玉儿, “我原以为那群山匪已经走了, 可等了许久都没等到打手来回消息,方才看见有一群人进了官衙,才察觉到不对……”   “快、你们快随我去躲起来,”白陌将沈临川背到自己的背上,往外面走去, “他们马上就要来了, 快走!”   事已至此,施玉儿也只能信他, 他有药, 能救沈临川。   他们出院门后并未往石路上走, 而是绕路走后院小路, 施玉儿走在二人后面遮盖地上留下的血迹, 他们还未走出多远,便望见一大队人进了院里,而为首之人,正是那日前来的上官翼。   施玉儿擦了把泪,心中溢满了怒气,又想到沈临川重伤至此,只想将上官翼千刀万剐才好。   白陌找的地方很隐蔽,且走过来需费些时间,等到了位置的时候,沈临川的呼吸已经很微弱,白陌翻出一包裹的药来,先为他止住了血,才擦了一把额上的汗,瘫坐在地上,说道:“只要能止住血,就能活。”   施玉儿将血水倒出,又重新接了一盆干净的热水来默默擦拭着沈临川身上的血污,已经哭到双眼红肿成了核桃一般,此时闻言,道谢道:“多谢你了,若不是你,只怕现在他已经、已经……”   剩下的话她再说不出口,只默默垂着泪。   白陌的眼中也尽是血丝,他趴在床沿,指尖轻碰了一下床上人的手背,“不用谢我,这本就是我该还的。”   沈临川的呼吸已经渐渐平稳,白陌望着他,恍惚间似乎又忆起在济州的那年,他捂住唇轻咳了一声,然后将手中的血迹不动声色擦净,“当年在崖州,就是他用这只手将我从锅里拉起来的。”   “五年前,那时候你应该还不认识沈相吧,”白陌看施玉儿一眼,笑道:“那时候你还是个小娃娃,可能才十岁,我那年十三,沈相看见我时,我正被后娘按在锅里,她准备拿我去换隔壁家的肉吃。”   “肉,知道吗?易子而食,我爹死了,我后娘要吃肉,又担心我有病,所以想把我煮熟了再换。”   施玉儿抬眼看他,她默默摇头,那年她父母尚在,且方十二,完全不知崖州发生了什么事情。   白陌轻叹了一口气,“我和你说啊,当年我被救了,没死成,后来被我三叔带了回去,又成了富商,但心里还是放不下恩人,总想着报恩,哪怕见他一面亲自表达感谢都好,但是我看起来便身子骨弱阴气重,还是个商人,故而从来没有敢靠近过,但是如今虽说恩是报了,却并不是我想见到的结果。”   “像沈相这样的人呐,就应该无病无灾长命百岁。”   施玉儿默默拧干帕子搭在沈临川的额上,她也想沈临川能够无病无灾,可是这个愿望似乎太奢靡了一些,从来便都没有实现过。   担忧她太过伤心,白陌将那个空了的小瓶子又拿出来,在她面前轻晃了一下,说道:“这个,我保命的药,千金一粒,且仅此一粒,说它能医死人肉白骨都不为过,你尽管放心,虽然沈相的伤看着是重了一些,但只要服了此药,性命无虞。”   “此药金贵,”施玉儿擦干泪,答谢道:“若是有机会,我一定叫临川好好报答你。”   “绝对会有机会的,”白陌的话似乎含着深意,他颔首道:“你们就在这儿,我去外面打探一下消息,顺便买些吃食来。”   “多谢你。”   既然此事是有意为之,若是那些人过去后发现沈临川不见了,一定会四处搜寻,在各地派人把守,或许再过不了多久也会找到这儿来,届时又该怎么办……   施玉儿靠在他的臂旁,止不住地抽泣着,一直到小腹开始隐隐作痛,才强撑着坐起身来,她受了一夜的惊吓,又哭了许久,此时早已经疲惫不堪,但心中的担忧却让她无法入眠,脑中清醒,怎样也无法安心。   昨夜那样的事情有第一次,难道就不会有第二次了么……   他们这次逃脱了,那下一次还能这般幸运吗?   种种担忧与疑惑尽数徘徊在心口,施玉儿的目光落到沈临川苍白的面颊之上,仿佛自言自语般,“我早该知道你让我离开是为我好,我就不应该待在这儿一直拖累你。”   沈临川的身上包扎着大大小小的伤口,有些地方还在往外渗着血迹,特别是左肩上的那一块,许是伤的深,其上血迹最重,但他的呼吸已经渐渐平缓了下来,只要人还活着,施玉儿觉得,她都能接受。   白陌过了许久才回来,回来时面色很难看,他神色凝重开口道:“城门有重兵在把守,昨日那群山匪的确是冲着你们来的,除了你们周围的几家院子之外,没有其余人家遭到袭击。”   “官府尚未贴出告示,想来应该是不愿大张旗鼓将此事闹得人尽皆知。”   施玉儿摇了摇头,“他们是觉得沈临川逃不出去,故而才未贴出告示,他们想要瓮中捉鳖,或许再等不了多久就要找到你这儿来,无论躲在哪儿,都躲不长久。”   她话说的不无道理,如今整个营州都在上官翼的掌控之下,若是想要逃出去,难如登天。   白陌叹了口气,将买来的饭菜放在桌子上,“我就住在隔壁,你若是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只需要喊我就行。”   施玉儿没什么用饭的心思,但顾及腹中孩子还是草草吃了两口。   一直过了两天,沈临川都还没有醒来的迹象,在这期间,官衙之中依旧没有传来任何消息,但据白陌所说,这几日夜间巡视的人和守在城门处的人却是逐渐增多了起来。   水落成冰,院子里的一口大缸里装着已经处理好了的鸡鸭鱼肉,还有一些冻货都放在另外一口缸里,院子里没有水井,每日吃的水都是用雪水化开的,这大雪已经连续下了许多许多日不停,院子里的雪一日不铲便要没到膝盖,这儿比济州冷多了。   施玉儿早起时还是如往常般先打水来替沈临川擦洗换药,今日雪落的小了一些,天上露了一些阳光来,不多,但令人瞧着总是觉得心情也好些。   “你都睡了这么久了,再不起来活动一下手脚都要僵了,”她仿佛是自顾自般说着话,“我每日都炖了粥,可你也不起来喝一口,你这样……我真的很担心。”   话说着,便有眼泪从她眼眶中涌出,施玉儿不争气的每日都要这么哭上几遭,又担忧自己的话真的被听到,又惹得他担心。   她将炉子烧好,又给沈临川将被子盖好之后才擦干眼泪走出去。   白陌已经在锅里烧好了水,沈临川的药也已经熬好,“我去给沈相喂药。”   他走出厨房门时似乎顿了一下,仿佛有话要说,却并未出口,而是端着药碗去了房里。   施玉儿将老鸭剁碎,肉和骨头分开后将骨头丢去煮汤,自己坐在灶前望着灶内飘忽的火苗发呆。   许是已经没有束白布的原因,她这几日感觉自己的肚子似乎越来越重了,应当是她的错觉,无论再怎么算,她怀上这个孩子,或许也才三个月而已。   三个月的肚子不大,只有侧着身子睡觉时她才能抚到那一块凸起的地方,有点硬,她看过,没有什么可怖的。   锅里煮着的汤开始沸腾起来,发出轻微的响声,明亮的火苗往灶外燎了一下,在砖上留下一块黑烟。   施玉儿将砂锅里的鸭骨捞出来,然后将洗净的米丢进去煮,再将已经焯好了水的鸭肉放凉后撕碎,和切成丝的菜叶一起放进去煮。   粥她每日都会熬一锅,等着沈临川醒后吃,又炒了两个菜之后白陌也从房里出来,俩人一人在厨房一人在院子里吃饭。   “沈相应该也要醒了,”白陌吃了一筷子辣椒才觉得身上的阴冷少些,又扒拉了两口饭之后,他才继续说道:“我有件事,你听不听?”   “什么事?”施玉儿有些好奇,便问道:“是京中的事情,还是关于沈临川的?”   “京中的,”白陌将自己肩头的雪拍了拍,“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沈家在给上官家施压,两家面上虽没什么动静,但私底下已经开始交锋,皇上那边也不会再做什么。”   “我的意思是你不用太过担心,总之太原沈家会保他的,上官翼这段时日才会不敢轻举妄动。”   “我……”施玉儿默了一响才说道:“我不知道,我当时只以为沈临川要死了,想来陪他走完最后一段日子,若是我知晓有沈家在定然不会出什么意外,那我绝不会来此给他添麻烦……”   “到底还是我太傻了,我只以为旁人说沈家与沈临川决裂是真的……”   白陌抿了抿唇,似乎有些于心不忍,还是说道:“你不知道外面的消息,我讲给你听,其实你那时做的没有错,沈家当时却并未如此,那些谣言只是旁人的揣测而已,谣言一多众口之下也就成了真,你不知道,营州现在几乎流不进什么消息,我辗转许久,若不是有些眼线在此,怕也不会知晓。”   “上官家似乎与从前秦郭二家有所关联,皇上已经开始彻查,或许再过不了多久,上官家也要倒了,沈相离开这么久,那些京中深藏的一些旧党也渐渐浮出水面,如今皇上大肆清扫朝廷,所以,你说,这件事会不会其实只是一个计谋?”   “计……谋?”施玉儿有些不置可否般说道:“那沈临川将自己流放是计谋?将自己弄得身败名裂如今重伤昏迷不醒也是计谋?”   “有可能,”白陌的眸光幽深,“你并不知道沈相的手段,他从前便可只身入蛮邦,回朝后保如今的皇上继位,那些谋反的王室,都是被他亲手所杀,你以为的沈相只是一个文臣么?那你就错了。”   “一个文臣,不可能在如今年纪就坐到这个位置,他身后,是太原沈家,无论他做什么,沈家都会保他。”   施玉儿将碗筷放下,沉声问道:“我知道了,但你现在与我说这些究竟是何意?究竟是想让我不要那么担忧还是为了什么?”   “我能为什么?”白陌哼笑一声,“你和沈相是夫妻,沈相又救过我的命,我说这些就是想让你知道他还有很多事情都是你不了解的,若是有日后,切莫不要再如此莽撞,但是你的勇气我也的确敬佩,一个女子,还怀着身孕,千里迢迢过来寻人,的确是勇气可嘉。”   “你怎么知道我怀孕了?”施玉儿心中微惊,分明这件事自己并未与任何人透露过,他是如何知晓的?   “我从小在药罐子里泡大的,望闻问切不说有十分,也有个六七分,你之前院子里的药味,和这几日的一些反应,分明是孕中女子才有的反应,”白陌将碗里最后一粒米吃净,又去盛饭,幽幽答道:“所以我说你胆大,若是这事儿不是一个计,那你肚里的孩子就是沈相唯一一个种,你还真是不知道爱护。”   “我也是来了之后才知晓的,”施玉儿抿了抿唇,有些担忧的说道:“那我肚里孩子还好吗?”   “挺好的,”白陌只看了一眼,答道:“三个月过了,危险不大,若是没有什么意外,平安生下定然是无虞。”   闻言,施玉儿才放下心来,她来时只顾着沈临川,甚至来不及找家医馆看看肚里孩子是否安好,再后来,上官翼前来,她也不敢再独自外出,一直到现在,她才得到一个准信。   总之这个孩子没事就好。   “你不打算告诉沈相?”   “告诉,”施玉儿将砂锅里的粥搅了搅,答道:“我原先以为他活不了了,才不愿告诉他,省的他带着许多牵挂离开,可现在,我得让他告诉我这些事情究竟是不是一个计划,我要亲耳听他说。”   她方才还在想为何白陌会与她说那些话,结果端着粥进屋之时,便见到沈临川坐起身正靠在床头喝水。   “你醒了?”施玉儿连忙将门关上,以免风透进来,然后端着粥过去,问道:“何时醒的,怎么也不喊我?”   “听白陌说你在吃饭,想等你先吃完饭再告诉你,”沈临川的唇色苍白,说话间声音尽是沙哑,他轻咳了咳,额间渗出一些冷汗,“不要太担忧,我无恙的。”   “好,”他的话没什么可信度,施玉儿又抽了一个软枕垫在他的身后才轻声道:“来,我喂你喝粥,是不是饿坏了?”   她的声音很轻,是在掩饰着自己的难过,沈临川想伸手去抚她的面颊,却一动便牵扯到了身上的伤口,只能作罢。   察觉到他的意图,施玉儿笑了笑,将粥喂到他的唇边,“先吃一口垫垫肚子。”   老鸭粥炖的很软烂也很香,沈临川静静看着她,温声道:“从前在济州,我受伤时你也是这般喂我的,只是那时,你还不大喜欢我。”   “是啊,你那时候是个眼盲的教书先生,教了这么久的书没有攒下来一两银子,就连住的屋子都没有,”提及往事,施玉儿眉间的愁绪终于散开了些,“我当时就气,你这人怎么一点儿都不知道过日子,害得我跟了你过了一段日日省吃俭用的日子,却还不敢克扣你,指望着你快些将伤养好再去给我挣银子来。”   她说话时,面上渐渐浮现出笑意来,沈临川握住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我那时没想过会遇见你,若是我知晓,定然要多攒些,不至于让你之后那般辛苦。”   “好了,说这些做什么,”施玉儿用帕子擦了擦他的唇角,又喂给他一口温水,垂眸道:“我有件事想要与你说。”   “我也有件事想要告诉你。”   沈临川轻启唇道:“让我先说吧。”   “白陌或许已经告诉你了,如今京中的形势,我原瞒你还请你莫要怪我,”他的眸中划过一丝歉意,“这件事在当时若是知晓对你没有任何好处,我此行的确是一场计谋,而如今上官家以落入渔网,可上官翼却还在此地,此处也并不安全,若是可以,我希望你能先离开……”   “沈临川,”施玉儿打断他的话,“我知晓我之前的确是任性,但你如今不能送走我,你若是送我走,则会暴露你的位置与潜伏在暗处你的人马,对吗?”   “我不想因为自己而叫你们的计划失败或者有任何的破绽,你要把上官翼和上官家的其他人分开定然是有原因的,我不愿做那个自私的人,你也不要做。”   施玉儿深吸了一口气,将他的手握住,“那你呢,要不要先听听我的话?”   “你说,我在听。”沈临川回握住她的指尖,心口微微发颤。   “沈临川,”施玉儿的声音里带了一丝哭腔,将他的手放到自己的小腹之上,“我怀孕了。”   作者有话说:   好啦,沈临川知道自己和玉儿有宝宝啦~   明天早上九点,咱们开始完结倒计时吧~   倒计时五章(但是一定会某天加更的哦~) 第八十三章   鹅毛大雪落下, 发出簌簌之声。   施玉儿将沈临川的掌握紧,微侧了身子好让他更能感受到自己小腹的凸起,在他似乎还有些怔愣的目光中再次说道:“沈临川, 我们有孩子了。”   “孩子……”   沈临川的声音里带着轻颤,他也顾不得伤情的重与否, 将另一只掌也抬起, 隔着厚厚的棉衣轻抚着她的小腹,眸中填满了欣喜与惊讶。   “玉儿, 这是我们的孩子?”   沈临川的眼眶忽的就红了,搂住她的腰身以额轻抵着她的肚子, 哽咽着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施玉儿微微仰着首, 将眼角的湿润拭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 笑道:“对, 你要当父亲了。”   “我、我……”沈临川的力气不敢用大, 他虚虚的触碰着肚子上的衣服,半响才吐出一句话来,“他乖不乖,有没有闹你?什么时候有的,多大了?”   施玉儿将短袄脱去, 然后将自己已经微微凸起的肚子给他看, “三个月了,很乖, 不闹我。”   沈临川连忙将她脱下的短袄撘在她的肩上, 将自己的手搓了搓, 确认不会冻到她时才小心翼翼将手放到她的肚子上, 又俯下身子将耳朵贴到上面, 傻傻的笑了出来。   施玉儿抚着他的黑发,心中酸涩,“沈临川,我们做个约定好不好?”   沈临川在她的肚子上亲了亲,才帮她将衣裳穿好,“什么约定?”   “我原先以为你活不久了,故而不敢将有孩子了的事情告诉你,我现在才知道,我这个想法是错误的,”施玉儿的眸中满是慎重,“我要你为了我和孩子好好活下去,无论是发生了什么情况,我都希望你能活下去。”   “你能答应我吗?”   沈临川眸光轻颤了一下,微抿了抿唇,才轻笑了一声答道:“好,这是我们的约定,我答应你。”   施玉儿的身子霎时间软了下来,她抱住沈临川的肩,哭道:“你早该答应我的。”   “对不起,”沈临川除此之外不知该怎么说才能表达出自己的歉意来,“玉儿,相信我,再没多久,一切都会结束。”   “好,”施玉儿仰面以泪眼望他,虽看不真切,却仍旧露出一个笑来,“所以你也不要在此时将我送走,好吗?”   “好,”沈临川回拥住她,亲了亲她的额,“不送你走,我会让暗卫好好保护你的。”   话虽如此,可已经起伏的私心从来没有再息止的道理。   白陌在门口等了许久,不断的哈着气搓着手,冻的鼻头都是红的,好不容易见到施玉儿出来,连忙问道:“你们谈的怎么样了,你走吗?”   “不走,”施玉儿摇了摇头,“临川找你。”   她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我不能走。”   她并不是一个多么有勇气的人,可是就算是再胆小的人也会有一瞬的勇敢来驱散懦弱。   白陌深深看了她一眼,然后进了屋子。   “沈相,您找我?”   经过方才一番动作之后,沈临川的伤口有些裂开,此时他靠在床头,见白陌来,声音有些虚弱的说道:“有件事想要拜托你。”   “若有任何事情,沈相您直说便是,”白陌忙走到他的床前,语气恭敬,“只要您说,我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白陌,崖州富商,”沈临川微支起一些身子,目光落到眼前这个看似病恹恹的年轻人身上,“你一定有办法可以出去,对吗?”   “对,”白陌一时间猜不透他的意思,于是试探着问道:“若是您想将施姑娘送出去,虽然有些难度,但也不是不可。”   “我的暗卫已经先行出发将消息带到京城,若我未猜错,上官翼即将封城,我需要你,带着玉儿去太原,若大军诛杀乱臣,唯恐伤到她。”   “可……可如今上官家还未定罪,皇上——”白陌眸子猛地睁开,“难道沈相您能接到外部的消息?”   “我身边有上官家的眼线,上官家中也自然有我安插的人,”沈临川轻咳了一声,半响才缓和下来,继续说道:“只是如今上官翼将消息封死,城内只许出不许进,怕是若等到真的上官家倒台之时,这座城便成了死城。”   “太疯狂了……”白陌身形有些摇晃,手臂微微颤抖起来,“这是南家的江山,景朝的营州,他怎么敢的、他怎么敢的!”   “本就是乱臣贼子,穷途末路之时又有何不敢,”沈临川闭了闭眸,“你只需告诉我,去还是不去。”   “去!”察觉到自己的声音有些激动,白陌的胸前剧烈起伏着,他颤着声音答道:“不光是为了您,为了营州的百姓,为了皇上,我也一定去!”   “好,明日寅时,城门换值,那时候你着青衣而去,我会派卫一护送你们,届时自然会有人放你离开,”沈临川看向他,“尽快,多谢。”   白陌出去之后开始仔细思考起这段日子营州城内发生的变化来,巡逻的人增多、防守的人变了、还有就是……还有就是自从山匪之事之后,城内的官员无一露面,那些贼人的尸体全被拖到了乱葬岗丢弃。   城内没有再进过一个人,而巡逻的人似乎也在慢慢变成上官翼的私人护卫……   白陌垂了垂自己的脑袋,暗恨自己迟钝,但来不及多想,如今已经日落,他得去快些准备寅时出城需要的东西。   见他急匆匆的离去,施玉儿有些奇怪,却没多问,她烧了热水将这段时日沈临川与自己的脏衣洗净,又将缝了一半的肚兜拿出来绣。   肚兜上绣的是一只小老虎,已经完成了一半,看起来憨头憨脑的,颇为可爱。   沈临川默默看着她,唇边勾着笑意,见着老虎胡须绣完后才问道:“给孩子做的?”   “嗯,”施玉儿将线咬断,将肚兜拿给他看,“先做件老虎的,如果是儿子就穿这件,之后再做一件小兔子的,给女儿穿。”   “想的很周到,”沈临川侧过身,搂住她的腰,掌贴在她的肚上,“我想要女儿。”   “女儿儿子都好,”施玉儿点了点他的额,笑道:“是儿子你就不喜欢了?”   “喜欢,”沈临川忽然感觉到掌下的肚子有些动静,似乎是肚里的孩子听到了他在说话一般,语气里露出一丝惊讶,“孩子是不是听见我们说话了?”   “他才那么小,如何听见我们的话?”施玉儿轻笑了一声,将手里的针扎好后放到床旁的椅子上,也躺了下来,问道:“听见他喊爹爹了?”   “嗯,还喊了娘亲。”沈临川将她拥进怀里,柔声道:“他若是个女儿,一定如你一般漂亮乖巧。”   “若是个儿子呢?”   “那便……”沈临川的声音顿了顿,笑道:“玉儿,是个女儿,我听见了。”   施玉儿待在他的怀里笑的不停,摸着自己的肚子说道:“那最好是个女儿,免得到时候你失望。”   雪夜闲谈,灯火微馨。   ·   白陌出城时路上的雪一踩便是一个很深的足印,他的青色长袄下摆已经全部被雪水浸透,马儿的鼻间呼出粗气来,在雪地中艰难前行着。   卫一扮做车夫跟在他的身后,车轮在雪地上发出‘咯吱’的响声。   守城门的官员方换,值班的人远远见一人一车前来,便举着火把走来,粗声问道:“何人竟敢半夜出城?”   白陌呼吸间满是凛冽的寒意,他方一张嘴便吃了一嘴的雪粒,嘶着嗓子说道:“母亲重病,外出求医,还请大人放行!”   他们之间隔的还有些距离,那个守城兵举着火把又跑了两步,实在是看不清楚,于是返回城门处等着他们过去。   大雪如絮,白陌努力的吞咽了一下,回头与卫一交换了一个眼神,才继续往前,好不容易走到城门处,他已经累的气喘吁吁。   守城兵见到他着一身青色长袄,又见身后的马车,目光微滞了一下,左右轻望了一眼,问道:“你出城所谓何事?”   “母亲重病,外出求医,”白陌将这句话又重复了一遍,“还劳烦大人放行,全草民一片孝心。”   “既然是为母亲求医,那你便走吧,”守门兵随手将马车车帘挑开,见其内侧躺着一位白发妇人,于是放下车帘,靠近他,不动声色说道:“快走。”   白陌眉间一跳,忙拉着马往外走,可是却不知为何,原本极为乖巧的马儿此时魔怔了一般要往城内跑去,马车开始剧烈摇晃起来,他拉着马,卡在城门处始终出不了。   守门兵看的心急,却不能帮他什么,等到四更的更声敲响时,一阵阵马蹄声传来,仿佛千军万马般,白陌回头看去,只见雪色之中一大群人马正往城门处而来。   他的背后已经被冷汗浸湿,也再管不得这匹疯马,卫一迅速钻入车帘之内将车内人隔着被横抱起,便施展轻功迅速往城门外跑去。   “传将军令!关城门!”   声音远远传来,白陌却被疯马踢倒,他连滚带爬往城门处爬,那群人中为首的士兵见他如此,便拉开了弓往他射来。   卫一的速度极快,可由于怀中还抱着一个人的缘故,难免施展不开拳脚,   弦响,白陌见卫一已经抱着施玉儿走远,于是咬了咬牙,想自己留下来替他们断后,却怎料那匹疯马将他往外拱,利剑射在马身发出沉闷的响声。   城墙上的士兵已经架好了箭,白陌心中陡然一清,他还不能死,若是他死了,那便少了一个人可以带施玉儿回太原去。   他将遮挡了视线的雪粒一抹,闭着眼睛胡乱往外冲去,抱着必死的决心,又怀着一丝侥幸,活下来是运气,死了他也没什么好难过的。   城门未合,那群人马追了出来,卫一纵身将施玉儿藏在草丛之中,然后拔剑往白陌的方向飞驰而去。   一根根箭矢落在背后足边,白陌心惊肉跳的往前跑,在箭雨之中不敢回头,又窥见一黑色人影往自己的方向赶来,他的唇张了张,喝道:“你跑啊!带着她跑!”   卫一并未理他,蹿到他身边后便将人提了起来,白陌是被他提着在雪地上面拖行,渐渐地,等到利箭再也无法射到他的位置时,他往后看去,见身后还是黑压压的一片。   进入树林,卫一将人丢开,侧身道:“带着施姑娘走,我来断后。”   “断后——”白陌抓着他的衣袖,忽然窥见他的背后有几根长箭,想说的话便卡在嘴边怎么也说不出来。   卫一深深看了他一眼,“期望你不要辜负主上的期盼。”   那群人马已经停下,他们手上举着的火把照亮了几人,白陌的心剧烈跳动起来,他抬眸望着为首之人,却见上官翼正以一种看着蝼蚁般的目光看他们。   卫一身上原本便旧伤未愈,此时已经是强弩之末。   上官翼冷笑着,他的目光缓缓落到几人身上,仿佛闲庭散步般不急不忙,唇边始终含着一抹不算明显的笑意。   白陌背上的冷汗已经浸湿了衣裳,他拉住要冲上去的卫一,朝着他摇了摇头,“不可妄动。”   对方人多势众,绝不是卫一一人可以抗衡的。   一行人动静很大,施玉儿也从昏睡中渐渐清醒,她扶着作痛的颈不由得轻‘嘶’了一声,待看清自己现如今所处的情景时心一下子便沉到了谷底,她踉跄着站起身来。   “沈临川还真是聪明啊,”上官翼见她清醒,缓缓出声,声音里没有一丝赞赏,只有让人怎么也摆脱不掉的阴寒,“将我调离京城,以自己做诱饵让小皇帝演戏,如今又想把你送走,哼……”   说话间,他缓缓抽出自己腰间的长剑,借着火光缓缓擦拭着,“如今我倒是要看看,他是要自己的命,还是要你和肚里孩子的命。”   施玉儿捂住自己的肚子,浑身止不住地细颤着,她听懂了这句话的意思,上官翼是想要用她和孩子威胁沈临川。   而她,现如今是被沈临川给偷偷送了出来,却没能逃掉,还是落入了这般境地。   “我就算自刎,也不会叫你如愿以偿!”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令人无法忽视的坚韧,“你休想拿我去威胁沈临川,你本就罪当万死!”   “罪当万死?呵,”上官翼将长剑指向她的面颊,又指着她的肚子,笑道:“若不是他,没有人会知道谁才是罪人。”   “我不会杀你,也不会让你自裁,”他拍了拍衣摆,站起身来,“我要留着你还有大用处,就算是死,也不会让你死的这么痛快,我有一千种让你和他生不如死的办法。”   “你!”卫一打断他的话,将二人护在身后,沉声道:“你们快跑,只要再跑半个时辰便出了营州所管辖的地界。”   “呵,螳臂挡车,不自量力。”   上官翼话还未落,他的神情猛地一滞,转身看去,城墙之上不知何时已经被另一批人占据,原本已经停下的箭雨又起,往他的人马方向而来。   白陌趁着混乱将施玉儿的胳膊拉住,带着她往卫一指的方向而去。   “真是好算计。”上官翼面上怒容尽显,他下马后与卫一交手起来,余下的人则转身往城中杀去。   施玉儿的脑中还是昏胀,任由白陌带着她跑着,她方才已经看见了,城墙上被另一伙人占据,这是不是说明沈临川现在是安全的,他的身边还有人。   前方的路很黑,她只能依稀辨认着方位,不知道是谁脚下绊倒,两个人一起摔着滚下了山坡,白陌将自己垫在身下,故而施玉儿只感觉有些轻微的痛意。   “你可还好?”   白陌深吸了一口气,又看来路,将她往前推,“快走。”   他们方才滚下来的坡不陡,却很高,但却帮他们省下了绕路的时间,最多再有半刻钟便可出营州。   施玉儿将白陌扶起来,两人在雪地里前行,忽然,熟悉的马蹄声响起,她一顿,连忙带着他躲到树后。   来人是上官翼,他的目光巡视着前方,忽然间启唇说道:“施玉儿,别躲了,我已经看见你了。”   施玉儿根据声音浅浅辨认着自己与他的距离,没有答话,上官翼的声音却自顾自的响起,“你想不想知晓,你怀孕的消息我是怎么知道的?”   树林里静悄悄的,只有他一人说话的声音伴随着马儿的呼吸声响起。   上官翼舌尖轻舔了一下自己的唇边,过了许久才说道:“那个瘸子,我把他仅剩的那条好腿打断了,又打断了他的胳膊,帮他成了一个彻彻底底的废人。”   “那夜的血可真多啊,我最不喜欢看血了,特别是那种卑贱之人的血,”上官翼轻声嘲讽道:“施玉儿,你也是卑贱之人,你猜一猜我会如何对付你?”   “是当着沈临川的面将你肚里的孩子剥出来,还是……让你先毁了这张如花似玉的脸再丢进发情的乞丐堆里?”   他的一字一句极尽嘲讽,施玉儿闭了闭眸子,紧靠着树干。   这是激将法,白陌忧心的看了她一眼,见她没有反应才松了一口气。   上官翼其实并不确定此处是否有人,骑着马走了两个来回一直没有发现异常便往另一个方向飞奔而去。   他走后,施玉儿紧绷着的身子猛地松了下来,“走吧。”   她的声音里满是疲惫,白陌抿了抿唇,不知走了多久,一直到初阳升起,终于出营州之后,施玉儿才忍不住缓缓蹲下身啜泣起来。   作者有话说:   明天上午九点,明天加更 第八十四章   清晨很冷, 周围没有什么人,两人已经安全。   施玉儿和白陌都是狼狈至极,她的身子颤抖着, 哭道:“沈临川这个骗子……”   分明说好两人要在一起,却将她先送了出来, 如今他埋伏在营州的人也尽数暴露, 他该怎么办……   白陌擦了一把脸,将她从地上拉起, 沉声道:“我知晓你难过,可此时并不是伤怀的时候, 只有你带着孩子好好回到太原才不辜负沈相的一番苦心。”   他们并没有修整的时间, 白陌入城后便即刻雇了一队人马快马加鞭往太原而去。   施玉儿一直到上马车后都还是一副失神的模样,她的脑中还回响着上官翼说的话, 因为她的缘故, 瘸子没了, 卫一现在或许也凶多吉少,甚至沈临川……   她在想,是不是她从一开始便做错了,她不该来这个地方。   清泪顺着她的眼角滑下,施玉儿掀开车帘往后望去, 又垂眸看自己被擦伤了的手掌, 心中百般不是滋味。   大雪压枝梅吐蕊。   南沧一行人已经开始赶往营州,快马加鞭, 日夜不停。   营州官员尸位素餐, 周围又遍布上官家的人, 封城的消息甚至是在卫三到了京中后才传出。   南沧骑着烈马, 铠甲上倒影着雪光, 沈望渊也将马鞭挥的作响,上官清嘉和上官如被绑了手脚丢在马上,一路随着颠簸。   他们要用上官清嘉与上官如做交换以备施玉儿落在了上官翼手中的可能性,上官家一夜之间被连根拔起,这是所有人都未曾想到的事情。   可秦郭二家的一些罪证与上官家私藏的账本却又都吻合,再加上一些受罪人的证词,就连朝堂上那些上官家的党羽也都哑了声,众人都眼睁睁见着这么一个世家大族一夕之间毁于一旦。   沈望渊拼了命般抽打着马腹,与一随从共乘一骑的老神医被颠的分不清南北,最后索性晕了过去。   他们已经走了一夜,最多一天一夜,他们便可到营州。   沈望渊只要一想起来大哥受了这么多的苦楚,想到嫂嫂还一个弱女子还要经受这么多的苦难便恨不能将上官家的人千刀万剐,都是他们惹出来的祸,害了这么多人,一直到如今强弩之末也不安分。   他大喘着气,寒气便夹着雪花呼啸而进嗓间,却不能将滚烫的心肺浇冷半分。   上官清嘉与上官如面上满是脏污,显然是还不能接受从云端之上落下的如此之大的反差,待到军队修整之时,上官清嘉不断撞着马车车壁,一直等到沈望渊掀开车帘,又发出呜呜的声音。   沈望渊的面上满是冷肃,他将上官清嘉与上官如嘴里的布扯开,冷声道:“有什么话想说?”   “望渊哥哥、望渊哥哥,你要带我与长姐去哪?”上官如已经被吓到说不出话来,上官清嘉含着泪问道:“我父亲呢?你为何要如此待我们?”   “你父亲已经入天牢,我要用你们去换我嫂嫂回来,”沈望渊抿了抿唇,递给她们一碗热汤,“你们是上官翼的亲侄女,亦是之后上官家能够活下来的最后两个嫡支,他定然不会坐视不管。”   “此、此言何意……”上官清嘉有些怔愣,“拿我和长姐去换你嫂嫂,我父亲入狱……”   她喃喃间终于将一切都反应过来,大哭道:“我不信,你不要与我玩笑,我要见我父亲母亲!”   沈望渊并未理会她,任由她大哭着,将车帘重新合上。   他不会怜惜这一对姐妹,上官翼也不会因为怜惜而放过他的嫂嫂,也不会放过他的兄长。   雪花飘落在冷硬的盔甲之上,前方路途一片暗,今夜无月,修整的士兵都在以极快的速度填饱肚子,不敢有丝毫耽搁。   南沧默默走到他的身边,递给他一块肉干,安慰他道:“不要多想,营州还有人,沈相他会等到我们过去的。”   虽说是在宽慰着沈望渊,南沧眉间的愁绪与担忧却并不比他少,他揉了揉自己的眉间,听着上官清嘉的哭声便更觉得心烦意乱。   上官翼不好对付,而如今封城,他会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情来更是旁人不敢想象的。   那些蛀虫般的官员都死不足惜,可营州还有那么多的老百姓,南沧真的怕那个疯子最后就算死也要拉上一整城的人为他陪葬。   “去把她们的嘴堵上吧,”南沧叹了口气,问道:“上官翼并无子女,或许他就是一个冷性之人,她们真的能起什么作用么?”   “能,”沈望渊又翻身上马,只剩声音浅浅传来,“他应该不希望从此上官家再无血脉延续。”   ·   施玉儿在路上浑浑噩噩走了好几日,一直到入太原时,她看见守在城门处的人,心口一酸,捂着面不知该如何是好。   沈母憔悴了许多,正和沈父一起在城门处接她,见到马车驶来,沈母便往前走了两步,面上满是焦急。   施玉儿却心中生了怯,不知该如何是好,她当时偷跑出来便已经做错了事,如今她又有何颜面再见沈母。   “玉儿,”沈母踩着高脚凳上马车来接她,当看见她消瘦的模样时,眼眶里的泪便再也止不住的落下来,“好孩子,快跟伯母回家。”   施玉儿擦了擦眼泪,哽咽道:“伯母,对不起……”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沈母想说的话很多,最后只吐出一句,“孩子,你受苦了。”   雾莲也红着眼眶站在车下,在见到她时擦着眼泪喊了声‘姑娘。’   被几人簇拥着,施玉儿原先在心中不太真实的叫做‘家’的感觉也渐渐清晰起来,她的眸里满是泪水,几乎看不清眼前路,上了沈府的马车之后忍不住抱着沈母嚎啕大哭。   她一个劲的认着错,她怪自己太幼稚太可笑,最后拖累了这么多人,还害的关心自己的人如此担忧。   沈母只拍着她的肩,默默擦着泪,她接到卫三消息时便派人日日守在入太原的关口,一得到消息便立马赶了过来。   她多么害怕施玉儿在路上出什么意外……   施玉儿好像一直都哭不够一般,一直到回了沈府也不休息,雾莲无法,只能点了安神的香,才守着她缓缓睡去。   沈母见她出来,问道:“睡了吗?”   “睡了,”雾莲的眼底满是忧虑,“姑娘的身体现在很差,精神也很不好,只怕须得好好开导一段时间。”   沈母揉着自己发疼的额角,点头示意自己知晓了,“起码在临川回来之前,我一定要好好守着她。”   “还有一件事……”雾莲吐出一口浊气来,颤声道:“我刚才伺候姑娘洗漱的时候,发现姑娘的肚子已经隆起……”   闻言,沈母动作一顿,“孩子可还好?”   “孩子应当无事,这个孩子实在是命大,当时夫人便猜测姑娘可能有孕,但却未下定论姑娘便走了,经过了这般颠簸,孩子也还在,想来应当不会出什么事情。”   “叫大夫来诊脉,动作轻些,莫要将玉儿闹醒,补品与安胎药都备好,万不可让玉儿与孩子出事。”   ·   施玉儿这一觉睡得很沉,做了许多奇怪的梦,梦见了许多人和事,她醒来时,见着在沈府时所用的鹅黄色承尘,愣了一下,一时间分不清此时是梦还是说自己在营州的那段时日才是梦。   她动了下酸软的胳膊,下意识抚上肚子,感受到熟悉的起伏时心中微微松下一口气来。   她回太原了。   “雾莲。”施玉儿轻唤了一声,房门便被推开,雾莲端着瓷盅走近,半跪在脚踏之上,柔声道:“姑娘,您醒了。”   “我睡了多久?营州可有消息传来?”   “睡了八九个时辰,”雾莲将瓷盅打开,身子有些紧绷,闻言笑道:“您先将燕窝用了,厨房还温着您之前爱喝的樱桃酿,您歇会儿再用些。”   “雾莲,我问营州有没有消息传来,”施玉儿抿着唇,“你不愿告诉我么?”   “姑娘,”雾莲垂下眸子,“营州没有消息,但皇上已经领着兵过去了,您莫要担忧,先好好养着身子,或许再等不了几日,大人就回来了。”   “您的身子现在很差,大夫说……若现在不养好,怕是生产的时候孩子生不出来,”雾莲将沁出眼眶的泪一擦,“您听话,如果大人在这儿也一定不愿见着您如此,您这般,大人在营州又如何安心?”   提及沈临川,施玉儿的心口钝痛了一下,她含着泪,将盅里的燕窝吃净后又将自己捂进了被子里。   房内地龙烧的很暖,她躲在被子里啜泣着,雾莲便坐在脚踏上守着她,一直到天色暗了下来,才听见她的声音响起,“雾莲,我想喝水。”   已经任性了这么久了,施玉儿也知道,如今她最重要的是保住肚里的孩子,就算是往最坏的方向想,这或许就是沈临川唯一一个孩子了。   太原虽也落了雪,但却没有在营州时那般冷,施玉儿整日都待在屋里,每日只能见到沈母与雾莲二人,老太太拄着拐棍来过一次,同她说了许多话,尽显关怀与怜爱。   孩子的月份也已经大概确定,如今已经进十二月,孩子也四个月了。   营州那边的消息时时传来,施玉儿每日都盼着,却又忧心会听着些什么不好的话。   后来随着身子越来越重,她也越发嗜睡起来,整日都困在屋里,好似沉在一场梦中,梦不会醒来,在梦里,沈临川就陪在她的身边。   这种感觉很奇怪,一个她曾经以为会永远陪伴着自己的人忽然之间便成了一个遥远的存在,遥远到或许会阴阳两隔。   今日又是一个大雪天,施玉儿趴在窗头看雪,雾莲就在一旁给她按腿。   渐渐的,她生了一些困意,雾莲替她盖好被子然后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施玉儿再醒来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她迷迷糊糊的睁开眼,便看见在朦胧微光中,有一人影正朝着她缓缓而来。   作者有话说:   后面还有一更~ 第八十五章   “沈临川……”   下意识的, 施玉儿便喊出了这个名字,润润的泪水从她眼角沁了出来,她缓缓看清眼前人, 一身玄色劲装,发高高束成马尾……   不是沈临川。   “嫂嫂……”沈望渊捏紧了手中的信, 他方回太原, 草草洗漱后便想将兄长的亲笔信带来,他知晓自己惹了施玉儿伤心, 故而站在离她一丈远的地方,面上尽是歉意。   “这是哥的信, ”他说着, 一边看施玉儿的神情,“营州的情形已经控制了下来, 上官翼开城门放了营州的百姓, 只是我哥他还在城里。”   施玉儿接过那封被揉的皱巴巴的信件, 听见沈望渊的话时深吸了一口气,扶着肚子站起身来。   沈望渊连忙要扶她,却被避开,施玉儿笑了笑,说道:“月份不大, 还能站起来。”   她转过身去将信纸展开, 信上的字迹很潦草,一看便是在十分紧要关头留下的, 上面只有寥寥数语, “生当复归来, 安好, 勿念。”   好一个生当复归来, 施玉儿喃喃念着这句话,“死当长相思么……”   生当复归来,死当长相思,小腹处传来一阵钝痛,施玉儿瘫软在榻上,这让她还怎么相信所谓的安好之言。   “他当真还好吗?”她泪眼轻转,落到沈望渊的身上,恨声道:“你不要同他一起骗我,他若是真的好,那怎么会一直到现在才舍得给我带回来这么一封信?若是真的好……他怎么还不回来?”   沈望渊别开眼,垂在袖中的手臂微微颤抖着,他不敢面对施玉儿的质问,不敢去答这个问题,不知沉默了多久,他才张了张枯了的唇,“我哥他和上官翼在城里,上官翼让我们退兵,皇上让我回来送信,他带兵守在城外,哥的亲兵估计也不剩什么了,但上官翼也不好过,我哥他一定会没事的。”   施玉儿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她默默抚着自己的肚子垂泪,面上已经一片脆弱苍白,没有一丝血色,半响,才唛濡着轻声道:“只要他能回来就好。”   她已经再也想不了其它,她愿日日跪于佛前还愿,只求沈临川能平安归来。   ·   沈家既是太原大族,如今快紧年关,每日来往之人不计其数,沈母忧心施玉儿受扰,故而回绝了许多,每日只伴着她安心养胎就好。   这个孩子生的大,但许是忧思尤甚之故,施玉儿孕期并未丰腴多少,眼见着肚子越来越大,人却是瘦的可怜,脸看着比从前还要小了一些。   沈母心里担忧,请了许多名医来替她诊脉开药,日日进补不曾落下,却也不见有什么好转,愁的每日也跟着落泪,却又不敢在她面前表现什么,怕惹得她又伤心。   今日是十二月十四,小寒,来请平安脉的大夫已经在屋外候着了。   今年的冬日很冷,施玉儿被雾莲唤了几道才醒,醒来时候浑身发汗,发间也黏黏糊糊,十分不好受。   屋子里的地龙一直烧着,水车也在运转,雾莲见她如此模样,便知晓她又是梦魇了,轻叹了一口气,劝道:“也不知这观里的道士究竟有没有用,来做了好几场法事,香火钱也捐了不少,您还是整夜整夜的睡不好。”   “要奴婢说,您也且放宽心,无论如何,先将自个身子养好最要紧,也为肚里小主子想一想,唉。”   施玉儿托着她的力起身,有些不适地扶住腰,面上憔悴尽显,擦过脸后又坐到梳妆台前,没有答话,她的目光睇向镜中女子,一时间竟然也有些记不起来是谁。   她有些失神地抚着自己的面颊,又垂首望肚子,以一种很低很低的声音问道:“我是不是样貌变了?老了,也憔悴了。”   雾莲拿润肤膏的手一顿,心口难受,她匀化了膏体后敷到施玉儿面上,又拿防生妊娠纹的油在她肚上细细涂抹起来,只答道:“您还年轻,没老,最多不过这段时间累着了,若是您能宽心,觉睡好了,也自然如从前般容光焕发了。”   她不会说什么太讨喜的话,雾莲按摩的力道很好,是前段时日特意学过的,一边抹着肚子,她一边说道:“小主子太调皮了,您的胎位须得正过来,不然到时候不好生。”   施玉儿望着自己凸起的肚皮,胸闷的感觉霎时间更强了一些,自从孕四月以后她便不再孕吐,胃口也不如之前一般挑剔,可紧接着,胸前便总是一阵阵的痛起来,她每次都要缓许久才能缓过来。   这种痛感比豆蔻时期生长时还要疼。   大夫已经在门外候着了,沈母今日要待客,故而未能陪同。   把脉时,施玉儿望着搭在自己腕上的薄薄丝巾又默默别开眼,静湖端来方熬好的淮山炖鸽子汤,也候在了一旁。   大夫抚着自己的胡须,沉吟半响后收回手,答道:“姑娘的脉象并无何不妥之处,都是孕期正常反应,只需好生养着便好,还有就是注意饮食,不可多食导致胎儿过大。”   送走大夫后,雾莲将已经温好的汤喂她,不由得说道:“方才大夫出去与静湖说话,奴婢都听到了,您吃进去的东西全被小主子吸收了,您每日郁郁,导致食补效果甚微,但如今正是敏感时期,也不能用药,怕是到时候不好生。”   道理施玉儿都明白,可是她就是没有什么胃口,食不知味就是这般感觉,就算是强迫着将东西咽下去,也不是滋味。   淮山鸽子汤是温性的,她用过一碗后又被扶着在屋内走了两圈,才坐着休息一会儿。   雾莲只知晓她每晚都睡不安稳,却不知晓她所梦为何。   施玉儿斜倚在软塌之目光落到那扇黄梨木屏风之上,她还记得那日她晨间醒来透过屏风上镂空的花纹窥见沈临川坐于其后把玩玉串的情景,书籍摊开在桌上,书上写的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她虚虚握了一下自己掌,仿佛是在回忆着被握住时那干燥与温暖有力的感觉,但无论她握了多少下,依旧只能握到一片虚无,甚至没有一丝轻烟划过掌心。   施玉儿眼睫微颤,缓缓舒出一口气来,将悬在空中的手放回的肚上,又将脖子的珊瑚项链取下来看,借着窗上映出的雪光与屋内的烛光,珊瑚红如血,艳丽非常。   她每日所梦之景,便如这珊瑚之色一般,从铺天盖地的血色开始,一幕幕的往前或往后,从那晚她看见满屋的山匪与人都倒下,再到梦中她所见沈临川留在了营州,在城门处举起他的剑——   剑尖蜿蜒着鲜血,他的面容如同鬼魅,只剩下冰冷与凉薄,冰冷到施玉儿觉得无比的陌生。   每晚的梦都光怪陆离并不相同,施玉儿能记住的不多,但唯独沈临川的面容她一直刻在脑海里,每每梦醒之时她都勾着那一丝仅剩的记忆不断的思索着,是否梦是有征兆的?   梦魇不可信,沈望渊如今还是会给她带来营州的消息,只是再也没有了沈临川的亲笔信,传来的消息也都大多不痛不痒,她听不出一个好坏,只想从中揣摩出关于所念之人的一星半点来。   今日来的客走了,沈母也来陪她用午饭。   午饭都是遵照医嘱做的一些温和的菜品,照顾着施玉儿口味的缘故,一半偏辣,一半偏酸。   酸儿辣女,施玉儿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爱吃的一种,只是口味偶尔变化,每日都不同,例如今日——她想吃些甜的。   “吃甜的好,”沈母笑着将厨房刚端上来的马蹄银耳羹舀出来给她,怜惜地摸了摸她的肚子,说道:“乖孙,好好听话,莫要折腾你娘亲了。”   也不知是不是听见了祖母的话,施玉儿竟然感觉到肚里孩子轻轻动了一下,唇边也不由得抿出一个笑意来。   沈母窥着她的面色,见她笑了,也觉得心中欢快了一些,她日日陪伴着,就是怕这个孩子心中难受。   施玉儿喝了一口马蹄银耳羹,末了想吃红烧鲤鱼,用了两碗饭才停筷。   她握着沈母的手,轻声说道:“伯母,我都想清楚了,我每日如此忧虑也帮不到沈临川什么,还对孩子不好,我应该听您的话,好好放宽心,我相信他总会回来的。”   沈母一愣,不禁叹道:“乖孩子。”   ·   营州。   神医从帐中出来时面色有些凝重,南沧凑过去问道:“如何?”   “没救了,”神医摇摇头,“那剑刺的太深,贯穿心肺,已经没救了。”   南沧闻言却是眉间一松,“没救了就好,反正留着也没什么用处了。”   话落,他将目光放在蹲在一旁面如死灰的上官如身上:“朕答应你的事情自不会忘,待回京之后,你便带着幼弟离开,永生不得入京。”   “多谢皇上。”上官如亲手杀了自己的叔父,以此来交换五岁幼弟的性命,若非如此,这场交锋远远不会这么快结束。   “死在自己最信任的侄女儿身上也不知是他的福气还是什么,”南沧摇了摇头,踱着步子回到自己的营帐内,对着屏风后的人影说道:“还是沈相有主意,叫朕留了那小孩儿的性命,最后又来个杀人诛心。”   上官家满门抄斩之时虽对外宣称是只留了两位嫡女,可实际上还有一个最小的嫡子,上官清嘉与上官如两姐妹只是其中一个筹码罢了,最后那个孩子,才是最令人无法拒绝的条件。   屏风后的人影似乎正在穿衣,半响,布帘微动,沈临川穿好衣裳出来,拿出信纸准备写信,头也不抬的答道:“这是他应得的。”   “您在写信?”南沧走到他的身边,问道:“写给伯母还是写给望渊的?”   “都不是,写给我妻的信,”沈临川提笔沾墨,却迟迟不能落笔,千言万语不知该从何说起,“她怀胎在身,又日夜忧思,想来心中难安,我想写封信过去,好歹让她能够宽心一些。”   “为何不直接回去见她?”南沧正色道:“如今营州的官员以及百姓朕自然会派人安顿,沈相您大可放心将事情交给我,我如今更想您回去见亲人。”   沈临川放下笔,似乎在思考着,“我的确想她。”   “想她便回去见她,没有什么是比亲眼见一见更能让人安心的事情了,”南沧直直的望着他,“我还在这儿,我也在成长,营州后来的安置我一定不会让您失望的。”   沈临川本就归心似箭,此时闻言也不再犹豫,牵马之后便翻身上马离去。   他又不是木石心肠——怎么可能不思念自己最心爱的姑娘。   作者有话说:   好啦,今天的更新没啦,明天早上九点~   倒数两章~ 第八十六章   天地间一片银装素裹, 天际是水洗过发旧的白,孤雁划过,马蹄踏雪的声音沉闷。   沈临川的发上肩上尽是白雪, 他望着眼前苍茫的一切,丝毫不敢停歇, 心中盛满了对施玉儿的思念。   哪怕千万里, 无论再多阻隔——心中澎湃的思念都催促着他快些回到施玉儿的身边。   ·   十二月二十九。   “今日怎么又冷了些,”施玉儿轻叹了口气, 口鼻间便呼出雾气来,她搓了搓手, 又把冻的通红的手放进兔毛捂子里, 望着捂子面上鹅黄的穗,不禁说道:“也没几日就要开春了, 还要冷多久啊……”   “咱们北方的冬是要冷许多, 自然比不上您在济南时候暖和, ”雾莲把她脚上的汤婆子摸了摸,看还烫着便又重新将被子掖好,“您瞧瞧,房里分明暖的很,地龙也烧着, 怎么就是一点儿热气都起不来, 是不是身子亏了,故而才总觉得冷?”   施玉儿摇了摇头, 她摸了摸自己通红的脸, 说道:“就手足冷的慌, 方才我们不是从外边刚回来么, 再在屋里待会儿就好了。”   也不知怎地, 许是肚里孩子太顽皮,施玉儿总觉得在屋子里待不住,总想出去走一走,一会儿想热些一会儿又想冷一些,实在是奇怪,所幸大夫都说孩子健康,故而她才放心。   雾莲舀了一勺青梅汁煮的糖水喂给她,担忧她烫着又吹了两下,才送入她唇中,闻言不由得笑道:“您这般爱吃酸,肚里定然是个小公子。”   施玉儿却是笑着摸了摸隆起的肚子,垂眸道:“我希望是个女儿——沈临川喜欢女儿。”   话落,她的目光虚虚落在紫金炉上的轻烟之上,末了又轻笑了笑,自己端过碗慢慢喝起糖水来。   雾莲只以为她是伤心,又思念夫君,也不敢再多说,只默默候着,等她喝完便退出屋子,唤人打水来伺候她洗漱。   施玉儿知晓雾莲在想什么,不仅是雾莲,如今这沈府里的每一个人,就连刚回来不久的沈三叔一家和已经从官邸回来一段时间的沈二叔一家,都不敢在她面前吐露半个关于沈临川的字,唯恐她忧思难解。   慢慢的捂着有些热了起来,施玉儿将兔毛捂子放到枕旁,倚着软枕将还没看完的话本子拿出来继续看,将自己脑海里一些杂乱的想法纷纷抛开。   她早就给自己做好了准备——就算沈临川回不来,她也要带着这个孩子好好活下去,若是这个孩子一出生就又没爹又没娘,那才是真的可怜。   父母能给的,是就算其他再亲的人都弥补不了的,施玉儿不想让自己经受过的苦让她和沈临川的孩子再经历一遍。   “乖宝,”施玉儿将话本子翻了个页,翻到自己昨日看的地方,话本子里正讲到夫妻二人久别三年又重逢,再见时竟恍如隔世,如在梦中,不似清醒时,她轻拍了拍肚子,与孩子说着话,“你说为何所有的有情人都要经历这么一次变故——也不是所有,总之话本子里都是这么讲的。”   她有说不完的话,无人之时只能说给肚里的孩子听一听,“难道普通又平凡的度过一世不好吗?人世本就苦短,何必又多有蹉跎呢?”   这一番感慨像是在言书中人,又像是在说自己。   她有时候会觉得自己和沈临川就好像是话本子里的人物一般,实在是太巧妙太令人不可置信。   若是将故事从头讲起,第一回 便是:苦命孤女遇盲夫子,巧渡难关天有意。   思及此,施玉儿的唇角不禁抿出一个笑来,她这段时间话本子看太多了,或许再看几本之后,她自己也能提笔写上一写,只是也写不出什么新奇的桥段来,就算是将自己亲身的经历写上,怕是读者也只会叹一声情节俗套。   可不就是俗套吗?   从遇见,再到阴差阳错的成为夫妻,到知晓沈临川的身份,再到现在,施玉儿想,她便是那话本子里结识情郎后意外飞上枝头的麻雀,这不是贬义,更像是对这两年发生的事情的感慨。   话本子的结局总是美满的,施玉儿将话本子放到脚踏上,等雾莲来后打算让她再拿一本新的过来,她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眼睛,心里期待着明日一早起来便可以看见沈临川。   当然这个愿景实现还是有些困难的,每日都在盼着却未归来的人怎么可能会突然出现。   沐浴后,雾莲给施玉儿在脚上涂润甲油,她的脚趾莹润小巧,涂完润甲油后更显得可爱。   施玉儿拿着自己做好的小兔子肚兜拿在手中看,自从回来以后,她给孩子做的肚兜要么是小兔子要么是小雀儿或者是祥云图案,男娃穿的老虎她一次也没再绣过,心心念念盼着肚里是个乖巧的女儿。   而且沈家人也没什么偏心的观念,都说女儿好,特别是沈母,只生了两个儿子,也盼着有个孙女儿来抱一抱。   明日便是除夕夜,施玉儿困得早,故而睡得也早,她睡时耳边隐约还能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是府里人还在装点打扫着。   她抱着被子侧了个身,便混混睡熟,睡梦中仿佛被塞了一个滚烫的汤婆子一般睡的浑身发烫。   这一觉睡得很熟,施玉儿醒时雾莲正拿着红色袄裙在熨着,见她醒了,面上有掩不住的喜意。   “除夕到了,还真是快啊,”施玉儿扶着床头站起身来,任由她伺候着自己穿衣,待到梳妆之后见这小妮子还是笑着,不由得问道:“怎么这么高兴?”   “高兴,自然高兴,”雾莲拿了唇脂替她抹上,又替她戴上红宝石璎珞,眉都快飞起来,“今日除夕明日便是新的一年了,奴婢能不高兴吗?”   许是被渲染到的缘故,施玉儿也不禁抿着唇笑了起来,眉眼弯弯。   红色衬人,金线华贵,镜中人艳如牡丹眉眼间尽是娇俏,雾莲看了又看,最后不禁说道:“还得是您自个儿想清楚了,养起身子来也不算难,您看您现在还是年轻,哪里看出来是一个要做娘的人。”   若是真的说起来,施玉儿如今也才十七,也的确是年岁不大。   她扶了扶簪,温声道:“我就算不珍惜自己,也要珍惜这个孩子。”   这个孩子是沈临川盼了许久才好不容易来的。   今日全家人要一起用饭,施玉儿又坐了一会儿估摸着要到饭点了就坐着轿子出院子了。   坐在轿中,她伸出手来接住天际飘落的雪花,见雪花融化在掌心带来丝丝的凉意,又抬眼看树梢之上已经被雪掩埋的喜鹊窝。   去年这个时候她也是一个人过的,今年尽管沈临川也不在,但是她却不再是一个人,她有了孩子,还有了一群真心待她的家人。   若是沈临川知道她现在这般,也会高兴的吧。   施玉儿抽了抽鼻子,有些鼻酸,将窗帘下还是忍不住泪洒。   由于男女分席的缘故,她吃饭时被几位嫂嫂陪着说了许多话,二叔家的嫂嫂甚至要搬去她院里陪她。   施玉儿心中感激却还是婉拒了,她听着外厅中偶尔传来的声音有些心不在焉,待到众人都搁筷之后便借由身子不适的缘故先回院子了。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沈家有某位亲戚的声音和沈临川的很像。   待她走后,厅中几位姑嫂都相视一笑,拿着筷子又吃了起来,又捂着唇说些悄悄话,老夫人也是乐的合不拢嘴,敲了敲老二家儿媳的额头笑骂她调皮。   施玉儿的肚里没吃饱,回院后又让雾莲去给她煮鸡汤,自己则靠在窗边美人榻上摸着肚子发呆。   推门的声音响起,她靠在榻上头也不回的问道:“怎么今日汤煮的这么快?”   来人没有答话,施玉儿愣了一下,紧接着她的心开始飞快的跳动起来,几乎是屏着呼吸,她呆呆转过头去。   比肢体反应更快的是,她的眸子便润了起来。   沈临川站在离她半丈远的地方,眉间还有未化的雪色。   “沈临川……”   施玉儿踉跄着站起身来,被稳稳接在怀中,“你真的回来了?”   她哭着在眼前人身上摸着,抱着他的腰哭到浑身上下都没了力气才终于又抬首仔细看他。   “何时回来的?怎么也不提前知会我?”   沈临川将她面颊上的泪痕细细擦拭,指轻揉着她的眼尾,“送信人的马没有我的快,我昨夜里便回了,担忧扰到你,在你床边坐了半宿。”   施玉儿伸手去摸他的脸颊,又去握他的掌,似乎还在确认着自己所见是不是真的,她的肚子已经有些大,两人并不能很完整的相拥。   沈临川将她抱到榻上,首埋进她的颈间,自身后抱着她,一只手抱着她的肩一只手落在她的肚上,抱得很紧,方才的冷静已经完全消失。   不同于施玉儿,他似乎更习惯用一种不露声色的情绪来表达自己的感受,施玉儿感受到他带着润意的眸碰在自己的颈间,带着温热与思念在克制着,又缓慢的释放出来。   施玉儿静静地待在他的怀里,过了半响,又问道:“真的不是梦吗?”   “我许多次都梦见你回来见我和孩子,可是每每醒来才知晓这是梦景。”   沈临川带着颤意珍重的亲吻她的脸颊,声音里带着丝丝的哽咽,“乖玉儿,这不是梦,我回来找你和孩子了。”   他将怀中人细细端详着,从她的眉眼再到唇,眸中的疼惜之色几乎要满溢出来,“瘦了。”   施玉儿将泪擦在他的衣上,拉过他的大掌放在肚上,“我瘦了,你孩子长了,也不算亏。”   “不,”沈临川拥住她,“我妻受苦了。”   “年后我们就成亲,”施玉儿轻触他的眼睫,伏在他的胸前,听着熟悉的心跳声才渐渐有了真实感来,“我要做你名正言顺的妻子,生同衾,死同穴,你再也别想摆脱我。”   “好,”沈临川握住她的掌,吻上她的唇角,厮磨间答道:“你是我沈临川唯一的妻,无人可以替代,没有人比你更重要。”   施玉儿微微睁开眸,与他的目光交汇,又缓缓阖上回应着他。   沈临川觉得在路上那那几日就像是梦一般,只有此刻,拥着自己最心爱的女子,这一刻才是最真实的。   是无数个梦境也无法给予的情感,是两份汹涌爱意的碰撞与交融——因为爱意汹涌,所以才心心念念,无论是刀山火海,沈临川都会回来找施玉儿。   作者有话说:   明天上午九点大结局(正文结局哈)   番外大家快点来点菜啦~在置顶评论那一条留言的啦~ 第八十七章   施玉儿想要年后便成亲, 也顾不得自己是不是还怀着一个孩子,年后便央着沈母定了日子,选在一月初八成亲。   由于新婚夫妻有婚前不可见面的传统, 在去与沈母商量日子的前夜——   沈临川眉间轻蹙,“真的要去吗?”   “你不愿意?”闻言, 施玉儿气鼓鼓地瞪着他, 末了将头一垂,皱了皱鼻很是伤心的模样, “既然你不愿意与我成亲,那就算了, 我早该知道你之前说的都是骗我的……”【gzh:又得浮生一日凉呀】   “果然男人的嘴, 骗人的鬼,任凭你从前说的多柔情蜜意, 现在变了就是变了……”   “我的意思是, ”沈临川摸了摸她的肚子, “现在太冷了,或许等到二月会暖和一些,万一冻着你和孩子,我会心疼的。”   施玉儿抬起头看他一眼,见他不似撒谎, 便又伏进他的怀中, 搂着他的脖子撒娇道:“可是我就是很想和你成亲~”   她伸出两根手指来,“从去年十二月份的时候你便说要和我成亲, 这都两年了, 我孩子都怀在肚子里了, 却还连个名分都没有, 你说这样叫旁人如何看我?”   沈临川有些好笑的将她的手指摁回去一根, 然后亲了亲她香软的腮,笑道:“好,你说何时成亲便何时成亲,只是去年做的喜服怕是今年穿不了,就算是要改,也得花许多时间。”   “可是今晚是除夕夜,明日便是新的一年了,”施玉儿拉着他的掌,眨了眨眸子,无赖般说道:“反正我是一日都再等不下去了,若是现在不成亲,等到肚子大了,那穿喜服更不好看,再说了,若是等到孩子生下来再成亲,那孩子算什么,我又算什么?”   沈临川抚着她的黑发,将她的一字一句都听的仔细,掌下摩挲着她的腰肢,点了点头,“你和孩子都是我最重要的人,你说何时成亲,那便何时成亲。”   施玉儿很满意他的态度,抱着他一直不愿意松开,唇边的笑意就没消下去过,过了一会儿,她的声音才闷闷的传来,“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   她只有在沈临川面前时才会表露出自己这么一副好似泼皮无赖般不讲理的模样来,因为她知道,无论自己怎么闹,总会有这么一个人来给她撑腰。   她在怀里还是像只小猫儿一般,只是此时时候已经不早,沈临川将她抱进被褥里,又将她的被角严严实实掖好,确认漏不进一丝风后,才坐在她的床畔说道:“该睡了。”   他的唇角笑意未消,见施玉儿正躲在被子里瞅着自己,沈临川伸手轻弄她的额发,说道:“我守着你。”   施玉儿的指在被子里胡乱的绞着,一会儿闭眼,一会儿又偷偷睁开来瞧他,在床上翻来覆去,最后干脆平躺着,双手托着自己的肚子,然后闭上了眸子。   沈临川听着她微乱的呼吸声,便知她心里藏着事儿,于是也脱下外衣躺到她的身旁,与她分被而眠。   施玉儿心中一喜,悄悄侧首,见他闭着眸子好像真的睡着了一般,于是动作很轻的将自己的被子拉开一条缝,伸出一只手去拉他的被子。   沈临川察觉到她的小动作,忍住笑意,继续假寐。   见他没有反应,施玉儿支起身子来,十分迅速的钻进了他的被子里,然后将他的手臂拉开头轻轻的靠了上去,才心满意足的抱着他的腰待在他的怀里。   若是放在平时,这个时辰应该是她看话本子的时间,可是今日雾莲没给她拿新的话本子来,而且沈临川还回来了,那施玉儿自然不能看那种情情爱爱的话本,免得挨训。   此时她待在沈临川暖暖的怀中,满心都是甜意,忍不住轻笑了出声,又连忙捂住自己的唇。   她半支起身子来,伏在沈临川的胸前,指尖轻点着他的眉眼再到鼻梁处,最后微微上前在他唇角亲了亲,一抬首却发现沈临川正一动不动的望着自己。   施玉儿一惊,面上有些红,又缩了回去,“我只是看你睡没睡。”   “所以你亲了我一下,”沈临川侧身拥住她,似乎想要做些什么,但却没有再动作,只拍着她的背,“乖宝,该睡了。”   忽然间又听见这两个字,施玉儿的耳尖都像是触了电一般的酥麻,她偷偷动作很小的动了一下,肚子却把沈临川撞了一下。   她咬了咬唇,于是转过身去,让他自身后拥着自己。   这是第一次,施玉儿嫌弃肚里的孩子碍事,不由得在自己的肚皮上轻拍了一下,嘟囔道:“坏蛋。”   她的声音被沈临川全都收进耳中,沈临川埋进她的颈间轻咬了两下,“再不睡的话我就走了。”   原本施玉儿有孕,二人又是久别,他本欲离去,怕伤到肚中孩子,却又舍不得,故而只能相处分被而眠的法子,却没料到他的玉儿却是更舍不得他一些。   施玉儿听出他话里的意思来,一时间也止了声,乖乖巧巧再不动。   沈临川轻叹了一口气,将怀中人拥紧。   ·   一月初八。   这个日子定的吉利,沈母也是顾及到施玉儿身子的缘故,叫城中的绣娘没日没夜轮班加工,终于把去年秋里已便完工的喜服改好。   由于她孕肚已经凸显,喜服腰下是往宽松了做的,层层衣裙套上后便将孕肚完全遮住,若不细看,是看不出怀了孩子的。   婚礼办的很盛大,沈家给足了施玉儿场面,就连如今还未归京的南沧得到消息后都匆匆令人先从京里捎去贺礼。   入府前轿子先是在城中绕城一圈,锣鼓喧天。   施玉儿偷偷掀开轿辇看去,沈临川身着喜服骑在高头大马之上,就算是平日里那么严肃之人,在面对众人的恭贺之时亦是笑着回应。   施玉儿将盖头放下,心中溢满了欢喜。   今日的流程很繁杂,她本就容易累,许多时候都是由静湖牵着走完流程的,一直到拜堂后回到新房,她才觉得松下一口气来。   方坐下没多久,施玉儿便听见门口有动静,她以为是雾莲,便说道:“雾莲,我的肩好酸,你快来帮我捏一捏。”   她现在不仅肩是酸的,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是在叫嚣着累。   “玉儿。”沈临川的声音响起,下一刻,盖头被缓缓掀开,他的模样展现在施玉儿面前。   这是第一次,施玉儿见他穿红色,虽说今日在轿中时她偷偷看过一眼,但到底是背影,远比不上如今正大光明看来的惊艳。   见她愣住,沈临川笑着摸了摸她的面颊,语气温柔的快扆崋要滴出水来,“你今日很美。”   施玉儿脸一红,连忙垂下头去,霎时间满头珠翠锒铛作响。   “你、你怎么来了,不陪客么?”   “陪,”沈临川轻揉着她的肩,“但是要先陪你。”   “可是我现在怀孕了……”   话还未落,她只感觉头上一轻,沈临川正握着一支看着便分量十足的金钗望过来,似乎在思考她方才的话。   “嗯?”   “没什么、没什么。”施玉儿咬住唇,只觉得羞人。   沈临川不由得笑起来,清朗的笑声直直的往她耳朵里钻,让人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就好。   见她面色越来越红,沈临川终于不笑,一边替她取着发饰,一边摇头,仿佛是在谴责她一般。   施玉儿十分没骨气的不敢看他,一直到取下来的珠翠放了满盘,她才终于抬起首来,只是还未来得及说话,便被吻住了唇。   她有些慌乱的往后仰去,却被托住了后脑勺。   半响,沈临川才将她松开,眸中满是情意,“但是我可以亲亲你,对么?”   “嗯……对。”   施玉儿的声音细弱蚊蝇,见他唇上满是自己的唇脂,又侧过首去,最后把脸埋进了衣袖里,不敢看人。   她这般害羞却是沈临川未曾想到的。   沈临川替施玉儿揉着颈肩,温声道:“今日一定累坏了吧。”   “不累,”施玉儿有些惬意的眯了眯眸子,专心享受着他的服务,“起码安心了。”   身侧人满头珠翠已经褪下,可眉眼间的娇艳却也未曾削减分毫,沈临川的目光又落向她唇脂斑驳的唇上,又不禁伸手探向自己的唇。   “让我再亲一亲你。”   洞房花烛夜——没有一个人能忍得了的。   但是沈临川他必须忍住。   施玉儿任由他亲着,也不再推开他,目光落到二人交缠在一处的黑发之上,有些犹豫的说道:“其实大夫说过了前三个月也不是不可以。”   沈临川却是连忙将她的嘴捂住,眸色幽幽,“乖宝,不能再说了。”   他站起身来,将桌上的交杯酒拿给施玉儿。   “玉儿,还记不记得我说过的话?”   “什么话?”   沈临川的眸里倒影着她的面容,轻声重复着自己很久以前便说过的那句话,“红叶之盟,载明鸳谱——”   施玉儿心中一跳,不自觉吐出这句话来,“生当复归来。”   “死当长相思。”   “玉儿,这才是成亲,”沈临川挽着她的臂饮下交杯酒,将她珍重的拥进怀中,“我答应过你的,我没有食言,对吗?”   “对,”施玉儿不争气的伏在他的肩上擦了擦自己的眼泪,“你从来都不骗我的。”   生当复归来,死当长相思,这是沈临川对施玉儿的诺言。   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   喜烛长明夜,花好月圆时。   作者有话说:   想了很久,决定以俩人成亲结尾,番外就主写婚后的生活以及大家想看的番外。   明天休息一天,三月二十开始更新番外。 正文完结后会开始修文,前文中的一些小问题都会开始修改,本来这章是要等到早上九点发布的,但是我等不了那么久啦!   大家一起期待甜甜的番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