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娇色   作者:诗瓷   简介:   陆云檀是平南侯府的嫡女。   年幼时母亲去世,父亲娶继室入门、生下与她同父异母的几个兄弟姊妹后,她就已经被排挤在平南侯府边缘,好在后来被太子李明衍接进了东宫。   在东宫生活的八年,李明衍如父如兄,对她管教甚严。   陆云檀敬他,不敢叫一声哥哥,只敢喊殿下,更是从心底里怕他,守着森严的规矩,不敢越雷池半步。   无人知道,陆云檀更爱他,爱得痴狂,偷偷藏着他的发,他的纸与帕。//   殿下差人送来了一匹绣缎   我当着众宫女的面将它压在箱匣最底层   入夜后偷偷拿出紧贴肌肤   想要殿下您的手   狠狠撕碎它,滚烫的薄唇用力吸咬我的耳珠,看你淡漠的眼渐渐染上迷情   是我做过最旖旎的梦。//   可她明白,这位矜贵清冷的太子殿下从来没有对她动过心。   .   朝野众臣眼里,当今太子李明衍如谪仙下凡,清冷高贵,无论是品性与能力,皆为历代储君之最。   这位完美的储君殿下向来克己慎独,唯一的出格之事,那就是枉顾礼法,将平南侯府那个小姑娘深养在东宫。   众人以为储君殿下就是可怜小姑娘母亲早亡,动下恻隐之心。   但只有李明衍自己知道,他动的不只是恻隐之心。   对她,是偏执、是掠夺,是要拼命克制才能忍下的控制欲,是日日夜夜想将她禁锢身边的疯狂占有。   .   终于有一天——   装有陆云檀一切小秘密的小匣子被彻底打翻,所有太子殿下的东西散落一地。   她慌乱想捡起,最后撞进李明衍那深不见底的眼眸。   他一步一步逼近,最后那双尊贵无比的手轻蒙她双眼,钳制她细腰,不让她逃脱半分,声音低沉绕耳畔:“原来忍得这么辛苦……”   排雷:   1.男主26岁,女主16岁,相差10岁。   2.男主前期非常克制隐忍,女主表面乖巧,是双向暗恋。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甜文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李明衍,陆云檀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太子X养妹   立意:同进退,共赴美好生活  ​ 第1章 沉重的包袱   ◎我们宜春宫的陆娘子,是被太子殿下亲自养着的。◎   “春喜的命好啊。”   从内侍省一一领了牌子出来的数个宫女,为首的芳云眼神瞥见了走在前头的小宫女手中木牌上的字眼,慢悠悠说道。   “芳云姐姐何意?春喜是得了什么好差事吗?”   “怎么会是什么好差事?方才我就在春喜后面,她拿到的是东宫的牌,等会儿要去内坊局报道,你们可别说,就算我从未在东宫当过差,也知太子殿下那里的规矩最为森严,我以前伺候的娘娘们总要提上那么一两句。”   宫女们先是听了芳云的话围了过来,叽叽喳喳说着,其中一位的这话最得人心,引得众大小宫女频频点头。   她们也都听过这样的话的。   春喜本走在前头,听见众姐妹在讲她的差事,不由也挤了进人堆。   芳云见众宫女不信她的话,又看这小春喜过来,露着一副懵懂无知的神情,不由起了几分争强好胜之意:“你们懂什么?我这都是听我干娘说的。”   芳云的干娘是宫正局底下的几位阿监之一,奉令掌纠察宫闱、责罚戒令之事。   围着的宫女们哪个不怕阿监,无不缩了缩肩膀。   芳云满意地看她们一个个露出发怵的神情,继续说道:“我干娘说了,这次东宫要的人都是去宜春宫伺候的,宜春宫那位你们可知道?就是当年太子殿下从宫外带进来的……”   年轻点的宫女都一一摇头,年长点的宫女心中有数。   当年太子殿下确实从宫外带回了一女孩,带回来后就一直养在东宫。   听说是平南侯府的嫡女,出生时生母便去世了,之后平南侯填了继室、又生子女,八岁那年,自己的嫡亲哥哥又去了幽州,一个人在府中举目无亲,想想日子就不好过。   这事为何她们都会听说。   因为实在太不合礼数,闹得大极了,闹得宫里都人尽皆知。   朝堂众臣因着此事都争了数次,台谏还递了无数张折子,到底没能阻止太子殿下的一意孤行。   板上钉钉后,便没了任何动静,宫里的任何传言消失得一干二净。   再有人私下传些什么,半夜被内侍省带走、再也没回来过的都有。   于是很快无人再说、更无人敢说,外加那位也很少出东宫,现在也很少有人还会去在意此事了。   有时见那位去参加什么娘娘的宴会,虽说会吃惊一番,但断不会再去传什么话。   “平南侯夫人与先皇后在闺中就有几分情谊,太子殿下还得叫声姨娘,我以前就猜是念着这个,才将人接进宫的。可你们也知道,太子殿下日理万机,哪有空去管小娘子的事,肯定丢在宜春宫让底下人去管了……”   “太子殿下不是这样的人。”   “我自然知道太子殿下不是那样的人,”芳云语气有些急道,“可国事繁忙,又哪里能日日照料?还能放在眼皮子底下?”   “这倒是的……”   “所以我说春喜的命好啊,太子殿下不管,再来明年那位也到及笄的年纪了,没名没分没点什么由头再留在宫里像什么话,她定要被送出宫,这都要出宫了,哪里还会管着底下人,为着攀附太子殿下指不定还会行讨好之事呢……春喜的日子可比我们舒服多了。”   “好了。”   一位年纪较大的宫女突然出声道:“这是主子们的事,也轮不到我们置喙,你也莫再碎嘴子了,你忘了当年宫里也有不少人像你这般传闲话,次日就消失了的?”   “有这事?”   “……各位姐姐,那我先走了。”   “我也是……”   顿时人群一哄而散,个个笼起兜帽,哈着气消失在一片茫茫中。   春喜把方才听到的话放心里,准备去内坊局报道。   不管怎么说,芳云姐姐说是好差事,她就很开心了。   **   承天门鼓声方落,宜春宫的漏刻太监唱道:“酉时到!”   以杨尚仪为首的宫女们鱼贯踏入文淑门,把重台履上沾着的雪抖落下来,由小太监们扫去后,再依次进入西殿。   动作轻细,且秩序井然,将轮换班进行得无声无息。   西殿忍冬五足银熏炉的兽炭燃得正旺,身子被烘得暖煦煦的宫女们出了殿,与寒风打了照面,无不抖搂下身子。   春喜也不例外,抖了一下,再紧步跟上前方的掌事姑姑,乖巧地去接姑姑手中的宫灯:“姑姑,我来提吧。”   姑姑姓尤,负责宜春宫内的大小事宜。   她与杨尚仪一起轮换着宜春宫领班,春喜来了数日,今日第一次跟她来殿内值班。   尤姑姑眼神微抬扫了一下春喜,慢条斯理道:“你倒乖,内坊局发你此处,也算你平日里积了福。宜春宫规矩虽重,但不会越过了去,该赏赏该罚罚,向来分明。你安心做好份内的事即可。”   得了姑姑这句提点,春喜道:“谨听姑姑教诲。”   尤姑姑轻嗯了声:“听得进,才算教诲,听不进,那叫穿堂风。姑姑问你,你来之前,可曾听过这处住的娘子是谁?”   春喜犹豫着道:“听过的。”   尤姑姑唇角多了一丝讽意,但不过一瞬而逝:“宫里人嚼舌头,想来不是什么好话,宫中殿宇又多如牛毛,听到的更不知传了几耳朵。姑姑也听过几句,说太子殿下不对我们陆娘子上心,又说我们姑娘及笄要出宫了,算不得什么宫里人,见着都不需得行礼。”   春喜听不出尤姑姑何意,不敢出声。   “但姑姑提醒你。”   “我们宜春宫的陆娘子,是被太子殿下亲自养着的。”   “殿下担得是父亲与兄长的责任,不是好吃好喝就算交代过去,而是严厉管教,向来什么都看管在眼里。”   “方才你也瞧见了,尚仪局的杨尚仪多大的官,但一直奉殿下的令跟在陆娘子身边,请来教书的是崇文馆的老太傅,连平日里的功课也都是殿下亲自教导解惑。”   “所以,以后若轮你到娘子身边贴身伺候,要上心,切莫看娘子性子温吞和善去耍什么心眼,知道了吗?”   尤姑姑知道有些人的嘴巴就是闲不住。   看小娘子的年岁快到出宫的日子了,也无所畏惧说些什么话,扰得一些伺候的宫婢宫仆不甚用心。   自家小娘子向来又乖巧温吞得很,事儿不被捅出来是从来不会说的。   要不是被她悄悄瞧见宫婢颇为不敬,这事得瞒到什么时候?   哎。   尤姑姑又叮嘱了不少,春喜都一一应着。   絮状的大雪依旧簌簌得下,渐渐人远去,也盖住了远去人的话。   而尤姑姑口中的陆娘子,也便是陆云檀,正苦恼着怎么躲过杨尚仪端上来的那碗煎得发黑、散着苦气的浓药。   “虽说陈太医说您风寒渐好,可以停药,但为保险起见,娘子还是喝了吧。”杨尚仪见陆云檀细眉微蹙,便知她在想什么,笑劝道。   看来逃不掉。   陆云檀抿了抿朱唇,忍着喉间发涩之感,无奈道:“好吧,姑姑。”   于是伸手接过那定窑白瓷碗,皓腕上的白玉镶金镯顺着动作轻滑,恰碰在碗壁,发出‘叮珰’脆响。   小娘子腕如凝脂,手如青葱,就这么轻搭在白瓷壁上,不施任何丹蔻的指甲是淡粉,莹润娇嫩,与瓷器釉色的白润交相辉映,甚是娇俏可爱。   就算这样的场景看过无数次,杨尚仪还是忍不住被吸引入神。   陆云檀将汤药一饮而尽,犹豫着将憋在心里一日的问题问了出来:“杨姑姑,前几日的那几个婢子怎么样了?”   她记得,尤姑姑刚把事情捅出来,宜春宫这边还未全部知晓,殿下那边就派人来了。   派人将那几个婢子全部带走后,她便再也没见着。   杨尚仪面容覆了一层薄怒,语气都裹着点点愤懑:“那几个婢子耳根子软、嘴不干净,该当死罪。殿下亲自下的仗杀令,奴婢执的行,娘子放心,以后断不会有这样的话传到娘子耳里。”   可她们会在私下说。   说的也是有道理的,没有什么错。   确实是因为母亲与先皇后的情谊,殿下才接她入宫。   她没名没分却住在东宫,不合礼数,不像样子。   她是殿下唯一的污点,是谏官每每攻击他时拿出来必说的事,她是他的累赘,是沉重的包袱。   明年及笄出宫,殿下终于要摆脱她了,那真是个大喜事。   ……   这都是对的。   堵得住一些人的嘴,堵不住一群人的嘴,更堵不住天下人的嘴。   陆云檀叹气,没再多说什么,而是看向漏刻处。   只看一眼。   不会多看。   但杨尚仪若是没有注意到,她会再看一眼。   杨尚仪注意到了,解释道:“今日奴婢路过通训门,见临近的横街上停了不少官轿与马匹,似乎还有中书丞大人家的仆从,想来今日明德殿中要商量不少政事,太子殿下应当会晚些来。”   陆云檀轻嗯了声,笼着身上的毛氅,图那毛绒绒的舒适,也为遮掩脖颈间泛起的薄红。   等那微热褪去,心跳渐缓。   才从氅衣中伸出那白嫩的藕臂,翻着案前太傅留下的功课。   翻至一半,一道尖利的传唤响起:“太子到!”   整个西殿宫婢奴仆立跪,陆云檀领着杨尚仪等人也于正门前行福礼。   一瞬间阒寂无声,只剩下熏炉内兽炭燃烧得滋啦声。   未过一会儿,织金乌皮履踏出的缓慢而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陆云檀将头压得更低,略握紧出汗的手心。   低头垂眸中,先映入眼帘的是白练长袍上那繁复华贵的九章章纹,随之玉勾带上那两块左右白玉鱼符微碰发出清脆之响,恰就宛若其清冷之声:“都起吧。”   作者有话说:   嘿嘿,开新文啦。   文中大多依唐制。   有女官,分六局二十四司,尚宫、尚仪、尚服、尚食、尚寝、尚功,还有个宫正局(掌宫闱、刑罚之事)   就比如文中杨尚仪,本名不是杨尚仪啊,就是杨是她的姓,尚仪是她的官名。   然后东宫并非单指一个宫殿群,也指以太子为首的整个政治机构,东宫很大,里面的一切宫殿与政治机构都与皇帝的相互对应。   如皇帝的弘文馆(管理图书、修撰图书)对应东宫的就是崇文馆,皇帝的内侍省对应东宫的就是内坊局,皇帝的羽林军等军对应的是太子的是十率府,也有东宫朝堂,都是太子近臣在里面商议,所以有时候皇帝外巡,会让太子监国,这个时候太子近臣的权利就会很大。   另外太子相当于‘半君’,就是整个宫城,地位排下来是皇帝、皇后、太子、太子妃、妃嫔、皇子、公主。这里面也会涉及到太子妃与妃嫔的地位谁更高,文里面肯定是太子妃高,因为宗法制度很严格,太子妃是未来皇后,是正室,妃嫔是妾室,这里也可以看《旧唐书·舆服志》关于太子妃与妃嫔的出行仪仗与章纹等等,太子妃的阵仗要大很多,不过因为妃嫔是长辈,也要遵循着长幼之礼,所以见面一般会相互行礼,先行国礼再行家礼这样。 第2章 尝一口   ◎胆大妄为。◎   宫婢们起身,次序端来两水盆。   “今日陈太医来过吗?”李明衍将手浸入盆内,淡声问一侧的杨尚仪,“怎么说?”   杨尚仪在让人传膳至次殿,听李明衍询问,忙上前道:“回殿下的话,陈太医今日来过了,诊过脉后说娘子风寒渐好,可以停药,这几日多些食补即可。”   李明衍嗯了一声。   而陆云檀边撩水于手背,边听着二人的对话,听完后,便一直在低头专心洗手,清洗之间,余光不经瞥向右侧的水盆。   殿下的手很漂亮。   白皙瘦长、骨节分明,是看上去便知无比尊贵的手。   这双手从水中拿出,略一抬起去拿帕巾,澄澈的水流淌至修长的手腕处……陆云檀的心跳就如往常无数次那般,忽的漏跳了一拍。   赶紧收回余光,也从盆中收回双手。   收回后,李明衍顺手将另一块帕巾也递了过来。   陆云檀熟练接过,擦的时候,听见李明衍平静的声音:“内侍省新送了几个婢子来,你回头挑一挑,看中的就留下。”   这是为补之前那几个犯事宫婢。   陆云檀有时候很佩服他的细心。   平日里政事堆积如山,常听从正宫过来的杨尚仪说,路过明德殿等地,没有一次不见大臣们的身影,横街上的车马更是没断过。   殿下身边的高公公会也常常会偷偷嘱咐宜春宫的膳司,说殿下又熬了大夜,几夜未睡了,饮食切莫清淡些……   尽管如此,他还是记着她这里的小事,就如这次换宫婢。   但她非常清楚明白,他是因为母亲与哥哥的嘱托所背负的责任心,以及天生的那份严谨与缜密,而不是因着其他旖旎的心思。   “好,那我明日挑一挑。”陆云檀恭敬回道,“多谢殿下。”   李明衍没再说话,抬步进了次殿。   陆云檀低眸垂眼跟在他身后,在他正对面落座,最远、看似最为舒适的两个位置,这或许是多年来二人培养出来的某种‘默契’。   二人用膳也从来不说话,偌大的次殿在此时最为安静。   整个宫城只知道太子殿下出了名的规矩礼数甚严,不过也是严于律己,用膳之时动作行云流水、连勺碗轻微相碰这样细小的声音都不会传出,却不知这由太子殿下亲自带出来的陆娘子,完完全全与他一个模子刻出来。   不过有时也是有声音的,太子殿下偶尔尝到什么菜肴不错,会让高公公给陆娘子布菜。   陆娘子定会放下筷子,起身行了礼谢恩后,才会用菜。   这样的场面,杨尚仪见怪不怪。   但当年第一次奉令来宜春宫教导礼仪时,她是实实在在的大吃一惊,因为怎么都没想到太子殿下与陆娘子之间竟然是如此客气生疏?   她本以为二人在东宫生活那么多年,总要比从小离殿下较远的公主们要亲近吧?   相反。   上回宴会太子殿下让高公公给一旁的安阳公主布菜,安阳公主都甜笑着说多谢太子哥哥。   而每日相见、养在眼皮子底下的陆娘子却行着这样的大礼,没有半点亲昵。   陆娘子向来也只有一个称呼,那便是‘殿下’,与所有的臣子之女一样,也与她们这些人一样,从不会逾矩叫一声‘哥哥’或‘兄长’。   在杨尚仪看来,太子殿下与陆娘子,就像两个不该在一起过日子的人,被生生凑在了一块,双方都难受着呢。   若陆云檀听见杨尚仪的心声,也认同其中的一半——   殿下与她生活在一起,确确实实难受极了。   如同以往,用完晚膳,李明衍会给陆云檀解答今日太傅上课她不甚理解的地方,或者留下的功课中她不会的问题。   俗称,开小灶。   说到这开小灶,也有点由头。   宫中公主们都是一道去崇贤馆进学,先生都是崇贤馆里的先生,而陆云檀,与宫中的公主是不一样的。   她的先生都是太子殿下的太傅、太师、太保们,或是东宫崇文馆里的老先生,奉李明衍之令上宜春宫给她讲学,讲的是科举中明经、明法、明算、道举、三史等科,比之公主们所学,要深奥甚多。   陆云檀也是后来突然意识到,自从讲学开始,她的课业就无比繁忙。   也是从那时候起,她几乎没有任何理由和机会踏出东宫半步。   而那些太傅们、讲得快、讲得难,还喜欢旁征博引她根本不知道的文籍与诗赋,以至于她听不懂、也学不会,功课都无从下手。   终于有一天,太傅们忍不住向殿下反应此事。   这些个老学究们,上了年岁、身上又负有要职,个个傲气得很,哪里会承认是自己讲得难、不够深入浅出?   只会怪陆云檀太笨!   但碍着殿下的面,他们是不会把这话说出口的,捋着胡须,很是悠闲地话里带着话,说不读书也无妨的,陆娘子画画便很不错,以后指不定能成个大家呢,何必执着于听学呢,认识几个字便好了。   可明镜如殿下,哪里听不懂他们的意思?   于是殿下每日除了过来用膳外,还多了一项,开小灶。   日子久了,那些不解的地方,不会的问题,陆云檀在李明衍来之前都会一一仔细想好,一向控制在三至四个之间,绝不多问,以免耽误他的时间。   但因着自己的私心,也不会太过减少。   三至四个,正好。   “今日宋太傅,上的是《汉记》中五行志第七中篇,有提一句‘尔德不明,以亡陪亡卿;不明尔德,以亡背亡仄’,有劝君为政明智、远离奸佞之意,可我总觉得还有他意,却深想不明白。”   李明衍已坐于案前,陆云檀边说,边将早就写好文题的宣纸递至他面前。   递的时候,轻拂衣袂下摆,不让其碰至殿下身上任何一处地方,   她与他之间,始终都保持着距离。   不过现在这个距离,比方才洗手的时候要近,更比方才在次殿时要近,这也是一日之内,陆云檀离李明衍最近的距离。   以至于她能看清他那淡漠泠然的眼,似藏着点点霜雪。   还能闻见他衣物上熏的冷麟香,棱棱之气,细如弦丝、隐隐绰绰萦在鼻尖……陆云檀的后颈如过电般酥麻。   “宋太傅讲学,向来平稳保守,这点适用于明经等科,而三史科的《汉记》或以开放广博来看待。”   李明衍提笔,慢声开口。   声音清冷如玉器相碰、雪风吹松,也一下将陆云檀的思绪拉了回来,认真听他讲解。   “此篇不谈你方才所说的正统释义,还可以阴阳五行之观念来解释。”   “《汉记》所著之人善用此观念来谈及世事。我记得,此句下面是,言上不明,暗昧蔽惑,则不能知善恶。此句便与《易传》中的‘欺’字相对应……”   李明衍边说,边就着陆云檀给的宣纸上写着,记下来以免她忘却。   陆云檀看着他写。   殿下的字迹向来一派仙风道骨,散着脱尘出俗之意,当真字如其人。   此文题讲完后,陆云檀又问了两个,第二个答完时,杨尚仪重新上了两盏茶。   讲完三题。   李明衍那双狭长的眼睛投来淡淡的目光,看了陆云檀一眼,随后收回慢声道:“近些日子你问我的所有文题,你说你不理解,但我问你其要点,你也能说得明白。我看你并非不理解,而是不敢质疑,然读书便要质疑,不然学到后来学得尽是些陈旧腐朽之物,你自己好生想想,明日我再来,切莫像之前那般了。”   陆云檀低头垂眸,盯着自己的鞋尖,轻声回道:“是。”   李明衍起身,陆云檀本以为他要走了,但他又道:“今日清丽宫送来帖子,邀你前往内宴,你可想去?”   清丽宫是惠妃娘娘的住处。   陆云檀一愣,实则宜春宫的所有邀帖都得过了殿下那边才会递到她这儿来,但殿下很少真就让她出门。   忽然有种感觉,恐怕殿下以为她这两日因为那几个婢子、刚才又被他责了一句等事,心情不佳,想让她出东宫散心。   他应该有这意思。   陆云檀点头道:“好。”   李明衍看了陆云檀一眼,没再说话,准备回明德殿,陆云檀送他到宜春宫门口,随后独自一人回了书房。   这时候也是没有人的,因为殿下讲解文题时不喜人打扰。   陆云檀小心收起了方才殿下书写的宣纸,藏于衣袖中,藏好后,视线略过案上。   忽然,就停在了那只他用过的茶杯上。   她神使鬼差地,慢慢伸手,将茶杯握在手中,娇嫩的指腹轻抚着杯壁,而杯口却舍不得触碰,就怕被抹去了什么。   不知怎的。   陆云檀的心跳越来越快,唇舌间竟似含了颗小酸梅,泌出了点点津液。   不要喝它。   可殿下喝过……   不能喝它。   我只是想尝尝……   不能尝。   就一下。   陆云檀拿起茶杯,慢慢碰至自己的唇瓣,碰到的那一瞬间,全身上下如过电般,一根根汗毛都立了起来!   等她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荒唐事,耳根红晕铺满,整个心脏狂跳。   “娘子,娘子!”   这时,杨尚仪撩帘而入。   作者有话说:   女主是有点变态在身上的。 第3章 内宴   ◎孤恐怕要将你的清丽宫查个底朝天。◎   陆云檀慌乱转身,紧握着茶杯负手于背:“杨姑姑,怎么了?”   “娘子原来在这儿,”杨尚仪似乎很高兴,上前道,“方才殿下离开时说娘子明日要去参加惠妃娘娘的内宴,奴婢陪娘子选件俏丽些的衣裳,总不好明日就这般过去。”   杨姑姑没发现,也没起疑。   陆云檀松了口气,噙了点笑在唇边:“好,我都听姑姑的。”   小娘子是极少笑的,而笑起来,只是一个浅笑,都像沁了无数糖蜜在里头。   杨尚仪不由得心情愉悦,这说着‘都听姑姑的’这样的话,又是这般如瓷娃娃的样子……小娘子真是乖巧可人啊。   是啊。   又怎么会知道。   这乖巧无害的小娘子背后,还偷偷紧攥着太子殿下的杯子不放呢。   **   次日,陆云檀换上昨日选好的衣裳,端坐在凤纹葵口铜镜前,由着尤姑姑给自己梳着发髻。   一旁的杨尚仪边理着陆云檀襦裙下摆,一边道:“内宴无非是各宫娘娘们宴请命妇或自家女眷联络一下感情,这一年到头好几十场呢。等会儿娘子到了那处,便与以前参加过的一样,吃吃喝喝、玩玩乐乐,当个无关紧要之人在旁看看便可。今儿的内宴,惠妃娘娘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那惠妃娘娘意在何处?”陆云檀怕乱了尤姑姑的手法,坐着宛若块石头,头不敢动,眼珠子转溜一圈好奇问道。   她见过惠妃娘娘,凤眉飞扬、笑声朗朗,看似很热情友善。   每每举办什么宴会都会给宫妃与公主们送去帖子,还不会忘了东宫的这份。   尤姑姑道:“估计是为了崔氏女眷。”   杨尚仪继续道:“是了,前些日子崔时卿大人丁忧回京,升了尚书右仆射,惠妃娘娘本家与崔家带了点远亲,以这名义邀了崔夫人、崔家三娘子进宫赴宴。”   说到此处,杨尚仪眼里含着一点了然的轻笑。   尤姑姑也是起了这笑,不过与杨尚仪一样,虽笑却是一句话都未说。   这两位都是李明衍亲自挑出来放在陆云檀身边的姑姑。   看人得清、看得明,更看得准,哪里不明白惠妃的这点心思。   无非是想为自己的儿子、当今晋王找个有力的靠山,最好与崔家结姻亲才好。   “倒听说崔家三娘对晋王一见钟情,时常说晋王殿下仪表堂堂、乃人中龙凤。”尤姑姑将一支银鎏金垂珠步摇插上陆云檀的发髻,边侧身调整位置,边温声道。   “仪表堂堂是真的。至于人中龙凤这说辞,得看跟谁比。”   杨尚仪说话向来点到为止。   待一切准备妥当,陆云檀上了车舆。   尤姑姑与春喜等几名宫婢内侍陪同,另多了两名十率府的兵卫一道护送前往。   车舆过了东宫与正宫唯一连接的通训门,进南北街,再过光范、昭庆两门,再入南北街。   这会儿就可见不少进宫的命妇马车与檐子,前头各有宦者相引,陆云檀的车舆随其后,一起至清丽宫。   内宴摆在正殿,还未正式开始,陆云檀与其他人一样,先去次殿拜见惠妃。   由宫婢领进殿。   陆云檀刚要请安,上首就传来惠妃欢快热情的笑声:“无需多礼,云檀,倒没想到今日你来,本宫这是多久未见到你了?还以为你闷在东宫不出来了,今儿来得正好,本宫让教坊新排了一曲乐,待会儿你便去正殿赏曲共乐。”   “多谢娘娘。”陆云檀还是行了礼,抬眼见殿内除了惠妃娘娘,还有贤妃娘娘。   宫中有四妃九嫔,妃嫔之下,婕妤、美人、才人无数。   陆云檀进宫多年,都还未见全。   先皇后逝世多年,中宫后位也空缺至今,但后宫不可一日无主,便一直由贤妃娘娘管理后宫。   在面容和善如观音菩萨般的贤妃娘娘旁,坐着她从未见过的夫人与小娘子。   夫人端庄大气,眉眼间透着几分爽利。   小娘子则与那位夫人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大气,还有着少女的俏丽,穿得一身茜红罗裳,腕上戴得金钏在她动作间还会叮当作响,   想来是崔家的女眷。   她都一一屈膝行礼,髻上的那只垂珠步摇垂下,落到了耳珠处。   垂珠圆润饱满,未有殿外的煦阳照射,还可微见莹光,堪称极品,可这样的极品与陆云檀晶莹玉润的耳珠相比,都略逊一筹。   顺着耳珠下去,还有雪白的脖颈、曲线流畅连着分明精致的锁骨,因着显瘦,那精致中甚至多了几分破碎美感。   行礼动作行云流水、泠然飘逸,可见深厚功力。   看得崔夫人眼睛一亮:“这位是……”   贤妃抿了口茶慢笑道:“崔夫人,这是平南侯家的,排行第二,姓陆名云檀,就是养在东宫的那位。”   崔夫人虽离京三年,但之前的事也是知道的。   这会儿想起来,满是欣赏道:“原来是陆娘子,一直在太子殿下身边,那怪不得。”   崔夫人说话说得巧极,是知道谏官没少拿此事戳殿下脊梁骨,便不说养着,轻巧带过,可见尊敬。   陆云檀抿唇笑了笑。   拜见完,出了次殿,走下台阶,迎面就见小太监撑着伞,伞下的男子拿着袖笼,随意烘着手,缓慢踏雪而来。   绛紫长袍玉革带,配以左右金鱼符。   “皇兄今日竟舍得放你出来,陆小娘子。”男子的声音,似比青州进贡的仙纹绫都要丝滑,还不失贵气。   可听在陆云檀耳里,这块绫罗缎像被虱子爬满了,第一次接触便心生恶心与恐惧。   可也不得不请安,陆云檀道:“见过魏王殿下。”   魏王李明璟是贤妃娘娘的亲子,二人倒真不像是一对母子。   小太监把伞面微微一抬,李明璟那双丹凤眼散出的阴郁目光裹着点点兴致落在了陆云檀身上,慢声道:“这许久不见,养得越发可人了。”   “婢子见过魏王殿下,正殿快要开席,婢子先带陆娘子过去了,免得误了时辰。”尤姑姑上前挡了一下道。   李明璟轻扫了一眼尤姑姑,声音就像从喉咙间滑出来似的:“去吧。”   陆云檀松了口气,随着尤姑姑前往正殿。   到了正殿,未过一会儿,等惠妃娘娘等人过来,也开宴了。   这场内宴来的命妇人数颇多,很是隆重,不过平南侯府与惠妃娘娘没什么交情,向来都是不来人的。   躲在角落的陆云檀吃了几道菜,听了一场曲,就当来散心过了,想着要回宫,但这念头刚起,感觉肚子有些闹腾,细眉轻蹙。   尤姑姑一看小娘子面色不对,扫了一遍案桌菜肴,定在那壶酒上,手背微微一探,轻轻哎哟了一声:“天冷,不过放了一会儿,烫热的酒也凉了,娘子是不是吃了冷酒不舒畅?”   被尤姑姑这么一说,陆云檀肚子更不舒服,拧巴着小脸伸出手指,往外指了指。   她想去如厕。   尤姑姑笑着陪陆云檀出了正殿,再带上一个小春喜,一起听了宫婢指引,往东南方向走了许久才到。   清丽宫奢华,在这处还修了个专门供人等候的凉亭,连着曲折回廊,不远一片竹林,竹林旁还有一池塘,现在只怕那池塘结冰了。   陆云檀很快便好,但刚想去找等在凉亭的尤姑姑,就听到几声‘救命’。   声音遥远传来,细微极了,可确确实实是‘救命’二字。   陆云檀脚步一顿。   要不要过去看看?   “救命啊!”   再听得那救命声再起,又急又促,陆云檀轻咬下唇,还是转了方向跑去那声音发出的地方——是一处较为隐秘的小殿,声音就从里头传来。   陆云檀越走越近,离得近了,还可听出声音的几分异样娇媚。   “崔三娘子,你可无事吧?”   殿内还有男子的声音,这男子的声音还颇为耳熟。   至于这……崔三娘子,莫不是她今日在次殿见到的那位崔三娘子?   陆云檀眉心一跳,上前伸手推门。   未料里头女子突然冲出,女子身着茜色罗裙,见陆云檀在门口,像是见到了唯一的一根救命稻草,紧拽着她的手不放:“救救我……救救我……”   果然是崔三娘子,可崔三娘子怎么会在此处?还是这般模样?   这么冷的天,她的手却是汗水涔涔,朱唇还微张、发出的声音绵软无力又带着丝娇.喘,身子似无力地贴在自己手臂上。   触及之处皆是滚烫一片。   陆云檀曾听有宫婢提及过,有一些药物会使女子变得很不对劲,会控制不住自己主动去与男子交合……当时尤姑姑还责骂了那个小宫婢,说什么污秽的事都在宜春宫讲。   “你是不是……”陆云檀轻声开口,边说边将身上的狐氅披至她身,好有些遮掩。   但陆云檀的话还未说完,里头的男子已经追了出来。   陆云檀忙把人拉在身后,待男子从暗处追出,陆云檀一惊:“晋王殿下?”   李明宸也未想到陆云檀会在此处出现,也惊了一下。   他很快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眼神微暗:“陆娘子,崔三娘子身子不适,本王带她去殿内休息,等会儿找大夫来看看,你先闪开。”   陆云檀摇头,转身就要带快神志不清的崔三娘子离开此处。   李明宸刚想追,可见到前方母妃已来,便悠然站在原地不动了。   “哎哟,云檀,怎么到这儿来了?”   前方来人正是惠妃与其贴身的周姑姑,身后还跟着两名清丽宫的侍卫,她佯装吃惊道:“还有崔三娘子,崔三娘子怎么在此处?这是怎么了,不舒服?不舒服得看大夫啊,来,本宫带你去殿内歇歇。”   说着就要上前去扶崔三娘子,边要去扶边吩咐道:“周姑姑,云檀怕是走错路了,你帮着带她走出去吧。”   那本散着担忧和善的眼神在与周姑姑对视之时,即转冷漠狠毒,飞快瞥了瞥竹林旁的小池塘。   陆云檀目光落在惠妃脸上,停顿了一会儿,还是摇着头攥紧了崔三娘子的手:“惠妃娘娘,我认得路,崔三娘子……我先带她去找崔夫人。”   此话一出,惠妃的脸色立刻转阴:“陆云檀,本宫看在太子的面子上好好与你说话,你倒是胆子大,竟敢忤逆本宫。”   话音刚落,惠妃身后的两名侍卫即刻拔刀架在陆云檀脖颈。   架上的那一刻,那两名侍卫为让陆云檀不再动,手上使了力,白嫩细腻的脖颈顿时被刀身狠狠一压——   锋刃处那层薄薄的肌肤立即出现了一道细长的口子,血珠慢慢渗出。   陆云檀感受到颈部传来的微微刺痛,隐去眼内些许慌张,开口冷静道:“云檀并不想忤逆娘娘,只想将崔三娘子带走。今日之事,我与崔三娘子不会说出半个字,娘娘大可放心。”   陆云檀说着,捏了捏崔三娘子的手。   崔三娘子明白陆云檀的意思,这是怕惠妃一怒之下杀了她们二人,于是用仅剩的那丝清明挣扎道:“是……不会说……娘娘放心……”   “你倒是聪明,”惠妃慢悠悠道,“可惜,本宫只相信死人的嘴巴。”   “死人?惠妃娘娘好大的架势!”   尤姑姑的声音突然传了过来,很快到了陆云檀面前,拉过她,刀似的目光扫过那两名侍卫,最后定在惠妃的脸上:“怎么,要杀我们娘子灭口,惠妃娘娘这是全然不把东宫放眼里了吗!”   惠妃见到尤姑姑过来,面容出现了一丝慌乱,但很快镇定下来:“尤姑姑说的什么话,本宫不过是说几句玩笑话,姑姑怎的还当真了呢?”   可惠妃尽管这么说着,那两名侍卫还是未收刀。   “姑姑……”陆云檀小声唤了声尤姑姑,想说惠妃不善,定有杀心,莫要激怒她。   话到嘴边,尤姑姑回身给了她一个放心的眼神,继而转到惠妃身上:“娘娘还真是有闲情逸致,办了内宴,却不在正殿的席上,而是跑来了这偏殿与我们陆娘子开玩笑,这玩笑开得竟还动刀了。”   惠妃压着含怒的眼角:“这是本宫的宫殿,本宫想去哪儿便去哪儿,难不成还要向你汇报不成?”   “自然不需像婢子汇报,只是奇怪极了,这崔三娘子好端端的人怎的就跑了过来,若说吃醉了酒寻个地儿休息,何须来到这么老远处,正殿附近难不成还没有供人休憩的地方,而且瞧着像是吃了什么药……还有,晋王殿下怎么也在此处?实在奇怪、又巧极了。”   惠妃脸色越来越黑,眼里凝着盛怒。   听到后边,她大怒道:“你不过是东宫的一个婢子!仗着太子在背后撑腰,竟敢与本宫叫起板来,今日崔三娘子本宫留定了,至于你们两个人。”   说到此处,惠妃倒冷静了下来,可眼底的狠毒愈来愈浓重:“池塘沉底自有你们的位置,这雪天路滑,本宫回头便说你们跌了进去,痕迹去得完美,想来无人会怀疑。”   “那到时候,孤恐怕要将你的清丽宫查个底朝天了。”   惠妃的声音刚落,李明衍清冷略带凛冽的话便慢声响起。   作者有话说:   这是改过之后的,有些人设有些许改动。 第4章 严厉的惩戒   ◎心口堵得难受。◎   响起的同时,李明衍身后十率府的卫率已将那两名侍卫擒下。   动作敏捷迅速,根本不给人反应的机会。   卫率行动之际,李明衍解了玄色大氅的系带,披到陆云檀身上。   温暖炙热。   还有包围着她的那股冷麟香,幽远清冽。   陆云檀忍着心底的微颤,垂眸,看着他大氅之下穿得还是公服、身后还有不少东宫属官,想来还在议政就匆忙赶来……视线又落在他替自己系系带的手上。   清瘦修长、覆着尊贵又藏着力量。   但系到一半,手一停——   下一刻,陆云檀就感到自己的下颚被他屈掌用手背轻推了下,使她的头偏向一侧。   肌肤触及之时,陆云檀后劲战栗顿起,就怕被发现而下意识躲开,可这次殿下很是强硬,声音淡漠,喊了身后医官:“来看看。”   陆云檀抬眼,对上的是李明衍无情无绪的眼神,又慢慢垂眸。   而一旁的惠妃与李明宸则大惊。   李明衍怎么会来?   刚想上前两步,也被卫率团团围住。   这会儿,以崔夫人为首的众命妇许是得了什么消息也赶了过来,赶来后见到太子后纷纷请安,呼啦啦跪了一地。   随后崔夫人赶忙拉过了陆云檀身后神志不清的崔三娘子,意识到自己的女儿着了道,但好在有这狐氅披着,外人尚且不明,给陆云檀投了个感激的眼神。   现在这偏远无人的殿宇挤满了人,里里外外围了几圈,不管是李明衍的人还是正殿的命妇们,且都在这里了。   惠妃哪里没有意识到事情闹大发了。   若再不辩解几句,后果……后果不堪设想。   惠妃立即道:“太子殿下,你这是何意?本宫见着崔三娘子身子不适,特地想要扶她进殿休憩,未料在此处见到陆娘子,便与她开了几句玩笑话,这姑姑倒好,还以为本宫要害什么人,本宫才与她争辩了几句——”   “你难道不是在害我?!”   崔夫人本想带着崔三娘子走,可就是为了说出这句话指证,崔三娘子硬撑着道。   “本宫冤枉啊!天大的冤枉啊!本宫真是好心当作驴肝肺,心肠一软倒招了祸事来,”惠妃哭喊道,“本宫不与你们说,本宫要见皇上,要皇上替本宫做主!”   “孤已派人禀父皇,或许回头父皇会听惠妃娘娘的解释。不过眼下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自然要给在场众人一个交代。”   李明衍淡声道:“如今各有各的说法,而孤向来不信人的嘴,只信判案上的供词与证据,惠妃既然说冤枉,那不如交予内侍省好好查一查。”   李明衍目光又落在人群中为首的贤妃,贤妃开口道:“太子殿下说得有理,崔三娘子受了大委屈,定要将事情查个明白,给崔三娘子、给崔家一个交代,惠妃妹妹既然说有冤情,那也不能白白受了冤,要查出幕后之人,绳之以法。”   惠妃垂着头,眼底露出一分欣喜。   只要交给内侍省,她便有机会脱身。   “那就交由内侍省,”李明衍道,“不过,此事涉及后宫与前朝,还牵扯到了亲王,兹事体大。来人,传令命大理寺少卿卢彦博、刑部侍郎姚仲豫、御史副丞韦筹即可前往内侍诏狱,一同听审。”   惠妃顿时面如土灰,瘫软在地,想向李明衍求情。   可人根本没有打算多留,她甚至只触碰到了那绣有龙纹的衣袂。   陆云檀随着李明衍一道回东宫。   回去的车舆上沉寂无比。   气氛压抑得陆云檀连呼吸都放轻了,一句话不敢说,只默默地坐着,等待回宫。   车舆过了通训门,回到东宫。   陆云檀没有被带回宜春宫,而是到了殿下的寝殿承恩殿。   陆云檀忐忑着,心里极为不安地踏入承恩殿的主殿。   刚踏进——   李明衍冷声道:“跪下。”   陆云檀瞬间抬眼,径直撞到了他冷冽的眼神。   她没胆子与其对视,却不知自己犯了什么事,低着头,贝齿轻咬了下唇边嫩肉,感受到唇边的微微刺痛后,挪步找到了她以前常跪的位置。   那是承恩殿最中心的位置,也是她最熟悉的位置。   高公公这时也拿来了一块软垫,垫在陆云檀膝盖下:“天气冷,娘子别跪坏了。”   这软垫居然还在,陆云檀脑海中的记忆与今日重叠。   自打她进东宫以来,不是没有被罚过的,反而罚得更紧、罚得更严。   每每她犯了错事,她都得在承恩殿受罚,或跪着反思,或被打手板,殿下向来管教得严厉,事后几位姑姑都心疼。   不过她逐渐大了,也极少犯错,受罚的次数愈来愈少。   后来,就算她犯了错事,殿下不会用这些法子来罚她,毕竟她大了,得留点颜面,跪在承恩殿受罚这事一旦发生,肯定会闹得东宫人尽皆知。   而今日,殿下是气极了。   她看得出来,殿下薄唇抿着,眉眼处都沁着丝丝怒气,特别是那不敢让人再看一眼的眼神。   但她不知道他为何这般生气。   她去救了崔三娘子,后面的事她也不想发生的。   她还受了伤、差点死在惠妃的手下,这回到东宫,殿下不说些其他的也便罢了,她也知道他平日里不会与她多说话,更别提安慰,可怎的一回来就让她跪着受罚,还是这样的脸色与口气。   回想下来,陆云檀甚至多了几分委屈。   陆云檀埋着这份委屈跪在软垫上。   如同以往,慢慢伸出双手举高摊平,等着殿下的板子。   殿下打她的板子是专门制的平板,打人伤肉不伤骨,板子的顶部还缠了几层布。   陆云檀记得,他每一下打得重,但打得也稳,控制得那力度,既不打伤破皮,却足够疼得长记性,也从不打身上其他地方,只打手心。   她没有等到李明衍的第一下板子。   上首先传来了一声清冷的问话:“我让你跪着,是因为你犯了错,你可知自己错在何处?”   陆云檀不知道,她仔仔细细回想了今日,犹豫着开口:“我不该乱跑去——啊!”   陆云檀话未说完话,手心顿时传来一阵尖锐的剧痛。   清脆的被打声响彻了整个承恩殿主殿。   疼得陆云檀眼眶瞬间泛红,从手心蔓延的酸麻刺痛甚至蔓延到了两条手臂,可见李明衍下手之重。   这也是陆云檀记忆中,他打得最重的一次。   “你还不知。”李明衍目光沉寂。   “你今日做事,毫无章法、思虑不全且丝毫不给自己留全退路。”   “尤姑姑尚在外,派去的兵卫也并非摆设,而你听见呼救声,未告知就在外边的姑姑一声,让姑姑喊兵卫去一探究竟,想都未想孤身一人独闯,你一人独闯前,可曾细想深思过?那边既有一女子呼救,那必是脱身不了,你也是女子,你凭何觉得自己便能脱身,是铜墙铁壁还是能翻墙走瓦。”   “你既前去,见到是崔三娘子与晋王,竟还想着要带人走。”   李明衍薄唇起了笑,笑中讽意夹着怒气:“那处并非东宫,而是别处宫殿,宫中一切事宜发生若非惠妃允许又岂能发生,还是这种见不得光的龌龊事,哪会不严加看防?你一人就要带着行事快不能自理的他人跑出去,怎么跑,门外有宫墙,宫墙有宫门,宫门无数,道道有侍卫看守,你要怎么逃?今日若非尤姑姑留了个心眼差了人过来告知,我晚间是不是得听到你身亡的消息了?”   陆云檀被说得眼眶更红,鼻尖酸涩,憋着那口气,忍着不掉泪:“殿下,我就是想……想救下她。”   忍不住了。   一开口,泪珠就从眼角滚下,滚到颊面,滴至衣裳、洇出一道圆印,有些还在落到唇边,丝丝浸入唇舌,尝得几分苦涩与清咸。   偌大的承恩正殿,女孩就这么跪在中央,着的十二幅织金画裙宛若春花盛开,一层叠着一层以至于画裙上似游弋着点点光辉,但压不住她本身的光华,身披的玄色大氅压住了些,也将女孩笼得极为娇小。   雪□□致的脖颈与锁骨,因忍着抽泣,反倒更加分明与脆弱。   李明衍移开目光,负手背对。   他的声音没有任何情绪道:“你想救人,便是要搭上自己的命,你救一个人,就要搭上一条命,你有几条命够你去救?”   陆云檀低头垂眸,抿唇不语。   听殿下又道:“我今日罚你十板,禁足十五日,惩你思虑不妥、置身于险境之错,你可有异议?”   陆云檀摇头。   “那就抬手。”   陆云檀怕了刚刚那一下,若等下的十下都如刚刚的那一下,那真是要痛死了,可殿下又下了命令……陆云檀咬着银牙,犹豫着抬高手。   抬起的那一刻,手心就是钻心的疼痛!   连着第一下的余痛,陆云檀的泪又被打了出来。   一下,接着一下。   承恩殿上响起了久违的挨打声。   打到第五下,陆云檀受不住了,下意识缩手,缩的那一下,只听上首李明衍慢声道:“你再缩,我便多打一下。”   陆云檀不缩了,可真的好疼。   她泪眼婆娑,抬起眼帘,可对上李明衍那淡漠的眼神时,什么都不敢说出口,只低头忍着受罚。   李明衍真就十足的打了整十下。   陆云檀被打得整个后背都被汗水浸湿,脸色苍白。   可不敢再缩一下手。   就算十下打完了,陆云檀也还是高高地摊着手心,更别提从软垫上起身。   李明衍问:“疼吗?”   陆云檀咬着下唇吐声道:“疼的。”   “记住教训了吗?”   “记住了。”   “下次莫再犯。”   “是。”   李明衍没再多说一句话,背过身去。   周围看得着急的尤姑姑与杨尚仪自然明白李明衍的意思,连忙上前扶起陆云檀。   而就算尤姑姑与杨尚仪小心翼翼地扶着,可碰到胳膊处不免还是会牵动手心的肿伤,被牵动的那一下,疼痛蔓延。   陆云檀忍不住‘嘶’了一口凉气,面目都微微拧在一块。   尤姑姑与杨尚仪都心疼死了:“哎哟,娘子,婢子先扶你回宫上药吧。”   陆云檀用喉咙挤出了一声轻轻的‘嗯’,余光不由瞥向了李明衍的方向。   殿下依旧背着身子,就算她刚刚因着那疼痛出声,他也没有多给她一个眼神。   她已经很久没挨打了。   记得上回挨打还是在两年前,冬至元日大典结束的那一日,起因是她每年冬日必发作的咳嗽。   她每年冬日都会咳嗽,咳得厉害时,喉咙因为咳多了刺痛得连水都喝不下一口,整日整夜地吃不下东西,一个冬天下来足足瘦下一大圈。   殿下请了不少宫内外名医来给她看诊,制了多少方子,总不见好,最后终于靠宫内大夫日日把脉,时刻留心,才慢慢好了起来。   大夫们千叮咛万嘱咐,饮食上要注意,忌生冷辛辣,清淡为佳。   可两年前她有着贪嘴的小毛病,喜冷食,还爱喝冷酒,会背着姑姑们偷偷喝,元日大典上还偷喝了好几口,那夜就激得病性起来,咳得睡不着,甚至还咳出了血丝、隐隐发热,惊动了整个宜春宫。   殿下祭祀结束便赶着回东宫,弄清楚缘由后,身上的衮服未换就下令罚她在承恩殿跪着,狠狠打上五个板子。   那次打了五个板子,后来殿下来宜春宫送药了,每次挨完罚挨完打,他总要来一趟宜春宫的。   可这次被打了十下,陆云檀觉得殿下不会像从前一样来宜春宫。   随着她年龄越来越大,二人终归要避嫌的,尽管以前也不亲近,但今后也只有越来越不亲近的份。   看着殿下这个背对她的身影。   手心的肿痛都没有那么疼了,反而,心口处堵得极其难受。 第5章 送药   ◎任何人都不值得。◎   回了宜春宫。   杨尚仪赶忙差人去请大夫,再让宫婢拿伤药来,宫内一向什么都备全了。   伤药拿来后,尤姑姑一脸心疼地准备给陆云檀红肿的掌心上药。   但一眼看过去,竟无从下手。   原本小娘子那双手啊,雪白细腻,就像刚出来的豆腐,碰重了都会起红印,捏起来更怕捏碎了,而如今被殿下打了十板子,打得掌心无比肿大,隐约都泛着红血丝。   触目惊心。   幸好殿下没盯着一块地儿大,不然那一块真就伤狠了,可就算如此,小娘子的手极其娇小,一板子下去不就已经打到了半只手掌,掌心没有一块是没被打到的。   尤姑姑看了一眼坐在榻上神情恍惚的陆云檀,都不禁哽着酸涩:“虽说娘子确实做得不对,但殿下下手也太重了些,这打的……”   旁边的杨尚仪也侧过身子用帕子抹了下眼角的泪,转过身子劝道:“今儿我没去,但从尚仪局出来便知事情闹得大,尚宫局都派了人去,内侍省那处被围得里三层外三层,大理寺、刑部、台谏的官员进去了好几个,后来细细一打听,再来东宫一问,若真是如所说,娘子那时实在是危险极了。”   “我早该心里有数,那惠妃,平日里装得一副与人都亲近的样子,拉拢这个拉拢那个,无非是给晋王铺路,我们娘子不小心闯入了,挡了他们的道了就要狠下杀手。”尤姑姑一边给陆云檀上药一边道,“杨姑姑说得对,唉,娘子也切莫怪殿下,今日实在危险,殿下是关心则乱。”   “宫里有皇子的妃嫔,哪个不妄想来抢一抢这东宫储君之位?许贤妃娘娘还好些,一向吃斋念佛,只管着宫中之事,从不理前朝。这一年来晋王风头正盛,圣上宠爱有加,惠妃哪会不生出那点心思来……娘子,幸好今日没出什么事,不然殿下可真没法与娘子的母亲与哥哥,还有平南侯爷交代啊。”杨尚仪道。   “是啊,好端端的人进了东宫,回头出了事,真就没法交代,殿下也是为了娘子好,今日打得虽重些,但娘子也明白殿下的为人,从来不会真就为了自个儿泄气。”   陆云檀回来后一直沉默着,看不出神色,听了这句话,垂眸轻声道:“姑姑这么说,我也是这么想的,我都明白。”   姑姑们向来喜欢在她与殿下之间调和,总希望她与殿下多亲近些。   可原因种种,加上多年下来二人一直都是这般相处,哪是说亲近就能亲近起来的,就算她想亲近,她也是不敢的。   亲近不起来,那只能劝说着莫要心生隔阂。   姑姑们不知道,她哪会有怪殿下的心思,那是一丝一毫都没有的。   因为她什么都明白,殿下都是为了她好,做错了事惩罚她也都是抱着让她长教训,下次莫要再犯的目的。   而这次,她也明白,殿下带兵直闯后妃寝殿,罚她下跪受罚等等,都是为了她好,也是在保护她,给母亲与哥哥一个交代。   交代。   责任。   唱漏太监报了时,寝殿中也熄了灯,陆云檀躺在床榻上一直想着这两个字眼。   这两个字眼充斥着脑海,扰着她心口又酸又涩,还有今日殿下那生气的模样,外加上手掌传来的隐隐疼痛,陆云檀横竖睡不着。   最后爬了起来,也不敢点烛火,以免惊动外边的守夜宫婢。   她轻轻悄悄地起身,准备下床。   淡粉小巧的脚趾刚踩在了冰凉的地面上,就冷得她浑身打了个抖擞。   她踮起脚尖,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地走到妆台前,熟练地在妆匣内找一个金镯子,找的时候手掌不免会痛,忍着痛找出。   金镯子里有一点巧妙的小机关,依旧熟练地打开,里面有一把小巧的钥匙。   陆云檀取了钥匙回了床,将被子蒙在身上,再从枕头底下摸出一个小匣子。   ‘咔哒’一声,钥匙开了匣子。   陆云檀将被子蒙的更紧,可也露出了一个角,好让窗边的月光照过来,让她好看清匣子里的东西。   那都是她藏了许久的宝贝。   从刚开始的,殿下亲手送她的玉佩。   听说那是进贡而来的和田白玉,由宫内巧匠精心打造,是她的生辰礼之一,上面纂刻着繁复凤纹,炎夏摸上去会有清凉之意,寒冬摸上去则会有温热传来,可谓极品。   她想日夜戴着,可她不敢,更不敢让人发现她那些藏在最深处的心思。   那便藏起来,藏起来那块玉佩起,之后也便一发不可收拾。   刚开始只是一些送来的小东西,后来,神使鬼差地,会藏起殿下写过的纸张,贴身的黄帕……   只要是殿下接触过的,她都想藏在这小匣子里。   再在夜里细细把玩。   但今夜她的手实在痛极了,还缠着绷带,于是侧过身子,横躺着,小拇指勾起玉佩的挂绳,看它在柔和月光下,散着温润清冷的色泽。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胡思乱想着。   今日确实如她所想,殿下不会像以前那样再来给她送药,现在与往日不同了。   她快及笄,明年生辰一过,她便要出宫回到平南侯府,回到那个所谓的家中。   可那是她的家吗?   母亲去世了,哥哥也去了幽州,那里虽然有父亲,可父亲满心满眼都是继母,还有那些他后来的儿女们。   父亲是冬日过生辰,每年元日大典前几日殿下都会放她回府给父亲庆生,可每每她回去,父亲都未曾露出一个笑颜,然而见到他日日可见的妹妹时,父亲总是在笑,眼神目光追随着,笑中还带着慈爱。   她从未得到过这种眼神目光。   自从她发现了父亲的这种眼神目光,她也总在想,她在宫中很想父亲,父亲会惦记起她半分吗?   没有人惦记,还拼命算计着她的家,算家吗?   而东宫,她八岁起就在东宫长大,被好生养着,就算是一件小事,姑姑们都无比上心,在这里,她过得惬意舒适,酸涩又十分满足。   这里是她的家,可也不是她的家。   她迟早要走,就算再留几年,也是留不得的。   殿下早应该选妃,可拖到现在都未选,已经要拖不得了。   听上次姑姑们的意思,最慢一年内,殿下也应该要选个太子妃,到时,太子妃娘娘就要入主东宫。   她再留下来,算什么呢。   陆云檀缓缓放着玉佩,将那玉佩贴着自己锁骨的那片肌肤,想让那股温热缓解一下自己心口传来的疼痛。   殿下那样性子的人,有朝一日,真会对某个女子温声细语,那清冷的眸子都暗藏着汹涌的爱意吗?   或许真的会有那样一个女子,但无论是谁,都不可能是她。   殿下不喜欢她。   若殿下明明白白地知道了她的这份心思,以殿下的行事,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她一面,所以她只能藏着。   不过,真就藏到她出宫吗?   明年她都要走了,以后见殿下本就困难,何不争取一把……不不不,不行,她真的没这胆子,一想到那样,尽管兴奋着,可腿肚子都在发软。   “嗯?”   想到此处,陆云檀似乎听见殿外有人在走动,快速将玉佩放回小匣子,再藏回枕头底下,将被子蒙过头,假装睡了。   可似乎没有人进殿,但殿外还有动静。   陆云檀松了口气的同时,不免疑惑着起身,找了件外衣披在身上,走到门口,打开了门,一阵冷风裹挟着雪吹来。   雪夜昏暗沉寂,大雪簌簌地下,而在雪中走来的男人依然高大清朗。   高公公撑着伞提着宫灯,那灯火隐约照着他,使那清冷如谪仙般的面容多了几分朦胧之色。   尤姑姑上前,殿下似乎从袖中拿出了什么东西要递给她。   然而递到一半,狭长的眼眸微抬,淡淡的目光瞥到了站在殿门口的陆云檀上。   尤姑姑顺着视线,也看了过来,哎哟了一声,连忙跑过来:“娘子醒了,是被吵醒了吗?那些婢子迟早要罚,伺候这么久了手脚还不轻些。”   “没有,姑姑,我本来就醒着。”陆云檀收回了看向李明衍的视线道,“姑姑,殿下怎么来了?”   现在应该很晚了。   他怎么不去休息,反而到宜春宫来,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事。   尤姑姑笑道:“哦,殿下来送药了。”   这话说完,尤姑姑又叹气道:“好像内侍省刚审完第一轮案子,殿下同刑部等大人一直在旁听审,这会儿才得空出来——哎,娘子,您别过去啊,您身上才穿了这么一点,小心冻着!”   陆云檀想跑快些,又怕被人看出端倪,但还是小跑到了李明衍面前。   尽管寒风在吹,她也能闻到那股不同于平常的,似乎只有在内狱中才有的淡淡气味。   “穿成这样,怎的还跑过来?”   李明衍轻皱了下眉,就要解下自己的外衣,被陆云檀拦了一下:“殿下,不用、不用,我马上就回去。”   但她也不知自己为什么突然就跑过来了,可方才听到姑姑说的话,她就想见他,想离他近些。   离得他近了,那原本在远处看的几分朦胧像被冷风打散了一般,面容的轮廓清晰了起来。   尤姑姑也过来了。   “这么晚了,还能听见动静起来,是没睡着?”李明衍边将白瓷瓶递给尤姑姑,边淡声问陆云檀,“手很疼?”   “好很多了。”陆云檀回道。   李明衍道:“聪明不用在行事上,反而用在这回话上,问你手是不是很疼,何时问你有没有好。”   “……疼的。”   陆云檀说完这两个字,没有听到殿下的回答。   他似乎沉默了,沉默了一会儿,继而慢声叮嘱道:“药要每日抹,这几日在宜春宫好生静养。云檀,疼就要记住教训。”   他的声音缓慢而沉稳,顿了顿,又道:“任何人都不值得你用自己的命去救,知道了吗?”   陆云檀一愣,点头:“知道了,殿下。”   继而抬眼,他要走了。   那个在雪中的背影就像来的时候那样高挺清朗,寒风吹不散他天生的贵气,大雪埋不住那股脱俗之气。   刚刚他说的话,风吹着转了个旋儿,似乎又回到了她的耳边。   陆云檀回到了殿中,躺回了床榻。   心脏狂跳着,以至于就算从冰天雪地的外头回来,身子还发着热,特别是心口一块,灼热极了。   她可能走不了。   就算真的离开东宫,回到平南侯府,也是他们随意挑了一个男人将她嫁出去,殿下或许会插手,可插手了,结果无非是挑个更好点的男人,就这么过上这一生。   她不想离开他。   太傅们讲了这么些年的学,经籍典学也看了不少,没有任何一句话,是让人要软弱胆小下去的,而是要在权衡利弊下出击。   陆云檀的眼神逐渐坚定起来。   殿下清楚明白她的心思,定会不再与她见面,可若殿下对她的心意把握不准,她只要没有那么明显,念在这么多年相处的时光,殿下总不会因为因为一点点怀疑就永不和她接触。   所以,还是可以尝试的……   可她一看到殿下的眼神就害怕……唉。   陆云檀又将自己蒙在了被子里,轻叹了一口气。 第6章 没找到人   ◎那衣物松松垮垮,仿佛随时就要掉下来。◎   景淑宫。   里殿传来阵阵娇喊与男子不停的粗.喘。   外边的宫婢个个臊红了脸,头也不敢抬。   端坐在上位的贤妃面容镇定,接过贴身沈姑姑递过来的茶盏,合盖着茶碗抿了一口,继而拿起放在一侧的簿子看着。   看到一半,里殿女子的娇喊突然一下变得尖利,紧接着是男子一阵低沉粗吼。   释.放完毕,男子随意披着白色里衣,敞着胸膛走出,沈姑姑递上一盏茶:“魏王殿下,喝口茶吧。”   李明璟确实口舌有点干燥了,接过灌了一口,面容有些阴沉问道:“母妃,今日儿臣喝了您给的参汤之后,便欲.望难忍,您为何在儿臣的汤里下……”   贤妃依旧看着簿子,语气平淡道:“不过是将计就计。”   “惠妃那蠢货,还真以为本宫不知她要干什么勾当。”   “眼下将近年关,冬至元日大典就要开始,她还要兴师动众办什么内宴,无非是看到崔时卿那老匹夫当了尚书省二把手,他家那崔三娘子也说要议亲,可以那老匹夫的性子,议亲怎么都不会议到皇家来,便借着这机会拉那崔三娘子下水,女子没了名节,还不是任由摆布。”   “说她蠢,有时也算聪明,竟还在这之前放出消息说那崔三娘子很是心悦晋王。消息放成功了,那大伙儿今日见到这二人滚到在一张床上的好场面,指不定还觉得是那崔三娘子自个儿爬上晋王的床榻。”   “怪不得前些日子总听得这些话,”李明璟慢声道,“见了一面便心悦他?狗畜生好大的脸啊。”   “确实好大的脸,”贤妃放下簿子,看着李明璟道:“她要布成局,本宫就要摘下这个果。”   “这天底下,再精心巧妙的局都会有破绽,但再凑巧的巧合也会有人相信。”   “本宫不如凑成这巧合,让你也中了那药,顶替了晋王的位置,回头再将惠妃的谋划公之于众,你与我、摘得干干净净,却坐享其成,那时崔时卿那老匹夫若还想为她女儿谋个正妃之位也无法,你们同是受害之人,你还另有亲事,他哪抹得开这面。”   贤妃说到此处,看向李明璟的眼神中多了几分慈爱:“三郎,母妃都是为你在筹谋,难道你甘心居于亲王,而不是坐上东宫那尊贵之位?”   “母妃说话也真是搞笑,哪个当皇子不想坐一坐那位子?”李明璟把玩着手中茶杯道。   “你有这志气自然好,但说到底,你尽管有外祖父家相助,可还远远不够,如今朝野上下,哪个不夸那李明衍的好,他又是嫡长子,老祖宗的规矩压在头上,你要走的路还远着,那背后支撑的、自然也要越多越好。”   李明璟眼底暗色浓重道:“母妃说得自然没错,不过父皇对二哥向来平淡,对我反而更为亲厚,这以后指不定……”   “话说如此,但你父皇阴晴不定,莫要去猜测他的心思,”贤妃似乎想到了什么,眼神微暗道,“你只需尽自己全力谋划,将那李明衍拉下来、踩在泥地永世不得翻身为好。”   李明璟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嗤笑道:“踩在泥地永世不得翻身,哎,可我这二哥当真就是谪仙般完美的人啊。”   这么完美的人,仿佛天生为继承皇家大统而来,一想到要将这么完美的人踩在泥地。   李明璟就忍不住兴奋。   以及还有东宫的那小娘子。   贤妃轻扫了李明璟一眼,似乎随口道:“你是不是想要东宫那小娘子?”   李明璟没说话,但那阴戾的眼里也多了一丝玩味。   今日他在清丽宫也见着她了。   许久未见,她的面容更明艳,腰肢更曼妙。   走路的时候,那腰仿佛就要折断似的,那小脚就像踩在他心口,踩得他酥酥麻麻,欲罢不能。   李明璟如今回想起来,心口都酥麻得紧,慢声道:“哪个男人见着她不想要。”   “也是。”贤妃想到那小妖精,悠悠地叹了口气,继续道:“这整个宫城传了那么多年说太子对陆云檀不甚在意,可本宫今日这一瞧,哪里是不在意,明明在意极了,不然像他这般挑不出任何错处的人,哪会做出带兵直闯后妃寝宫的事?想想也是,养了那么多年,养条狗也该养出感情来了。”   贤妃取了桌案上的薄子,重新翻看起来:“不过他既然做了这样没规矩的事,也该吃点苦头。”   说到最后一个字,贤妃涂有朱红豆蔻的尖锐长指甲狠狠划过薄子上的账目,留下一道深深的痕迹。   次日宣政殿朝会。   文武百官位列两侧,监察大夫二人立于东西朝堂以莅之。   因为昨日宫中发生的事,气氛颇为肃穆,参与听审的大理寺少卿卢彦博先出列,开始向皇帝李成乾一一上奏。   但涉及到崔家女的清白名誉,卢彦斌隐去一些内容,只说了关键与结果:“……臣等连夜彻查,审问清丽宫一干人等,抓获此案参与宫婢与宦官十余人,都一一伏罪,惠妃娘娘确有指使贴身婢子下药,陷害崔三娘子。而晋王殿下虽不是主谋,但是一直知情。”   尚书右仆射崔时卿显然气还没消,听到这番话,冷哼一声。   “崔卿,你也莫气,这件事朕定会给你崔家一个交代。”李成乾慢声开口道。   又招人拟旨:“此案,惠妃与晋王心思不纯,陷害忠良之女,惠妃褫夺封号、降为婕妤,晋王撤去亲王之位,暂关十王院,无朕之令不得出。”   这旨一下,文武百官顿时纷纷互相看了看,有了点窃窃私语。   惠妃的惩罚没什么问题,但晋王直接被剥夺亲王之位,还被关去十王院。   十王院是什么地方?那是囚禁人的地方,关了可就出不来了。   前段时日,这皇上对晋王还赞许有加,甚至有超魏王之像。   那势头,不少人还有种东宫之位或许过段时日就要换人了的错觉,这会儿竟然就直接关去十王院了?   真是越来越琢磨不清皇上的心思了。   “你们还有何异议?”李成乾阴戾的眼神一一扫过众臣。   “臣等无异议。”   皇上越来越阴晴不定了,今儿宠爱这个皇子,明儿看重那个亲王,后日干着褫夺封号的事。   不过不管怎么样,就是不看重太子殿下。   崔时卿出列道:“臣多谢皇上,不过此事要不是太子殿下出面,恐怕后果不堪设想,臣奏请皇上,对太子殿下进行奖赏——”   “臣以为不妥!”监察御史杨雎出列,目光在队列最前的李明衍身上停留了一下,道,“臣认为,非但不能赏,应当要罚。太子殿下带兵擅闯后妃寝宫,实乃大过,虽然有功,但功不能抵过!”   “你!”崔时卿这暴脾气,刚要开口说什么,又被杨雎顶了回去:“崔大人莫不是因为太子殿下救了崔三娘子,便功过不分了吧。”   “原来在杨大人眼里,救了一条人命的‘功’居然抵不过擅闯宫殿的‘过’。”尚书左仆射郑合敬捋了把白胡子笑道。   “这并非是我眼里,这是礼法,祖宗的规矩!”杨雎拱手朝上一鞠道,继而目光投向郑合敬,“郑大人,我知道你是太子殿下的太师,可不能一味的偏私啊,要我说,今日太子殿下敢带兵擅闯后妃寝宫,日后指不定带兵擅闯什么宫了。”   此话严重!   向来笑眯眯的郑合敬听这话都忍不住皱了眉头,文武百官顿时噤声,但崔时卿忍不住,想开口驳上几句。   “好了,”杨成乾皱眉道,“带兵擅闯后妃寝宫确实大过,太子,罚你禁闭东宫半月,在此期间,不得处理国事,递交太子的折子全由中书门下处理。”   ……   “皇上偏心太甚!”出了宣政门,崔时卿胡子都快气上天了。   “我等早已习惯了,罢了罢了,不多说这事,真要说,你离京的三年要说的可多了去了,”郑合敬道,“不过也好,太子殿下借此机会大可好生休息,再像之前那般,恐怕身子都要垮了。”   “不过都是安慰话,罢了。”崔时卿叹了口气,“我要前去东宫谢殿下昨日之事,郑老等下要去哪儿?”   “同路,崔大人,一起走吧。”   到了东宫,李明衍在明德殿接见了二人,崔时卿谢了清丽宫一事,郑合敬则说了点其他的事,没待多久,二人也不打算继续扰着李明衍。   崔时卿先走,而郑合敬出了明德殿的殿门,忽然又折返。   “郑太师,可是忘了何事?”   郑合敬边笑边从袖中掏出一白色瓷瓶道:“是忘了,人老了,记不得事。殿下,昨夜案子审讯完毕后,听到殿下要身旁公公找去疤痕的药膏,正巧我家中有一药膏,是我夫人之前寻名医讨要而来,正有此功效。”   “太师有心了。”   高公公上前接过,递给了李明衍。   待郑合敬与崔时卿走后,李明衍对高公公道:“你把药膏送去宜春宫。”   高公公应着,拿起瓷瓶就要前往宜春宫,刚踏出明德殿的殿门,听得李明衍淡声道:“罢了,我去送吧。”   李明衍很少上午就来宜春宫,还是早朝结束未多久的时候。   杨尚仪、尤姑姑见到李明衍来了,很是惊讶,请安后道:“娘子在东殿的书房里,不让我们伺候着,殿下稍等,婢子去喊娘子。”   这看书写字时不喜人在旁伺候,这习惯还是从李明衍那儿学来的。   “不必喊她,东西给你们也一样,”李明衍问道,“手伤如何了?”   杨尚仪与尤姑姑互看了一眼,尤姑姑回道:“回殿下的话,昨日婢子上好药后就请了大夫来,殿下打得还是重的……昨日娘子回来都没怎么说话,平日里再怎么样都会说上那么一两句。”   李明衍沉默半晌,眼帘下的目光沉寂。   面容也看不出任何的情绪变化。   好一会儿,李明衍才道:“我去趟书房。”   到了东殿,高公公在廊道上等着,李明衍踏进了书房的门,然而一眼便能看见的书案前空无一人,但旁边的那座鎏金博山炉还燃着,青烟缕缕。   李明衍微皱眉,往里走去。   走过几个隔间小室,他听见了一点动静,顺着动静过去,见轻纱隔帘。   帘里朦胧旖旎。   她解了衣带,松松垮垮,露出雪白香肩,衣物顺着滑下,搭在那细得一只手便可握紧的腰肢上,腰肢一动,那衣物摇摇晃晃,仿佛随时就要掉下来……   李明衍喉间微动,眼神暗沉至极。   随后不再多看一眼,转身离去。   高公公没想到殿下这么快出来,脸色还不太好看。   “殿下……”   “没找到人,回宫。” 第7章 承恩殿   ◎栗子花的味道。◎   “春喜,是你吗?你衣物拿来了吗?”   陆云檀隐约听见纱帘外有动静,将身上染了墨迹的衣物脱到一半,隔着纱帘喊道。   但无人回应。   可能听错了。   罢了,恐怕那小丫头还不熟悉,那便等等罢。   陆云檀边想着边撩起那块有着黑色墨点的地方,嘀咕道:“怎么就滴上了?”   她的手昨日被殿下打了,姑姑们虽然给她涂了伤药,但还是肿得厉害,写字是写不了了。   今日就拿了本文籍瞧上几眼,但一时入了迷,忘了自己的手还伤着,径直拿蘸了墨的笔,拿起便因为掌心吃痛下意识松了手。   而那笔,恰就掉在自己身上。   她也不想特地回寝殿换衣物,想着这书房还有隔帘,就让新来的小宫婢春喜随便拿条旧衣过来,她就在这地儿换了。   不过这地儿是真冷啊,陆云檀又将衣物穿上,等着春喜过来。   过了好一会儿。   陆云檀才听到一阵噔噔噔的脚步声,开口问道:“春喜,你来了吗?”   “来了来了,娘子。”春喜撩帘进来,将衣物递给陆云檀,小心翼翼道,“婢子一时忘了路,半途找了个宫婢姐姐问才问到的,到了西殿,居然还看见太子殿下了。”   “殿下这时候来了?”陆云檀解开衣带的手一顿,想着重新系回,“那得过去迎着。”   “不用,娘子。婢子过去的时候,殿下要走了,好像是过来送什么东西,但没看见娘子,还说今日晚膳不过来用,要歇在明德殿。”春喜道。   “没看见我?”陆云檀捕捉到了这句话,“所以说,方才殿下来东殿了?”   春喜回想了方才西殿姑姑们与殿下的对话,好像是这个意思,于是点头:“来过了,不过娘子在里边,太子殿下见书案那边无人恐怕就走了。”   陆云檀心跳逐渐加快。   她总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   她方才隐约听见纱帘那边有什么动静,春喜现在才来,那便不可能是春喜。   而如果殿下来过东殿了,刚才的动静或许是殿下……   那个时候她在干什么?   她在脱衣物。   殿下或许就隔着那道帘子,看着她将衣物一件一件脱下。   那淡漠的眼神,就这么毫无防备地落在她细腻白嫩的身子上,当时殿下会怎么想……陆云檀战栗微起,身上的毛孔都不自觉张开,这股油然而生的兴奋仿佛小鹿在她心口胡乱撞着。   每撞一下,她的心口便酥麻一片。   不过,殿下是极其厌恶她触碰的。   记得一次,她不过不小心跌到他身上,那日他面色就变了,连晚膳都未用便直接走了。   “娘子,”春喜犹豫着道,“不过太子殿下没走多久,明德殿那边便传消息过来了。”   陆云檀听到这话,再看春喜这犹犹豫豫的神情,觉得可能是出了什么事,问道:“明德殿传了什么消息?”   “婢子也是方才听了几句,说今日早朝,圣上下旨罚殿下禁闭半月,这半月内都不得处理国事,那些递上来的折子啊都交给其他人了。”   陆云檀脸色一白。   这么严重的处罚。   禁闭半月算不得什么,可不得处理国事实在太严重了些。   官场的不少官员都是人精,一点小事都能解读得复杂至极,还惯会看风向,这会儿出了这道旨意,莫不是要被他们揣测成接下来圣上恐怕要废太子了。   可为何罚得这么重?   这两日的事无非是清丽宫的案子,那殿下犯的错最值得一说的便是带兵直闯清丽宫……   到底是她惹得祸啊。   她真是害惨了他。   “娘子,娘子。”春喜喊道,“你怎么了,脸色好生难看。”   陆云檀贝齿狠咬了下唇边嫩肉,道:“先回西殿吧。”   陆云檀赶快换好了衣物,走到纱帘周遭,不知是否心理做作怪,她似乎闻到了殿下身上的味道。   冷麟香的那股棱棱霜气。   陆云檀更加魂不守舍,就这样回到了西殿。   “这……这是怎么了,脸色怎么差成这样?”尤姑姑见着陆云檀,忙迎上前扶着,边解开那身狐氅边对身边的宫婢吩咐道,“快去把温着的那碗牛乳拿来。”   “不用了,姑姑,我现在没胃口。”陆云檀轻声道。   “没胃口吗?还是身子不舒服?”尤姑姑担心问道。   “是没胃口,”陆云檀道,“姑姑,刚才殿下是不是来过了?”   “是来了,来的时候我与你杨姑姑都在,现在你杨姑姑回尚仪局了。殿下说是来送个东西,但也没说要送什么,听说娘子在东殿书房,就说去趟书房,不过一会儿便回来说没见着娘子人,娘子方才难道不在书房吗?”   “在的,我在里面,可能殿下没看见。”陆云檀喃喃,她已经顾不上殿下是不是进了里面,又问道,“姑姑,圣上今日是不是降了道旨?”   尤姑姑一听这话,便回头看了一眼春喜,春喜缩了缩脖子。   尤姑姑道:“是,是降了道旨。也怪御史台的人在那胡诌,说什么殿下敢带兵直闯后宫寝殿,以后指不定闯入哪里了,圣上听了许是心情不悦,罚殿下在东宫禁闭,也不让处理政务,不过就半月,想来无碍的。”   哪里是无碍。   陆云檀眼角缓缓耷拉下来,心里充斥着愧疚,低声道:“都怪我。”   她也真是个祸害,一直在拖累他。   今日李明衍不来用膳,晚间陆云檀一人在次殿用膳,夹了几筷子随意吃了几口也就放下了。   实在没胃口。   偌大的西殿,陆云檀走到西殿殿门口。   殿外廊道上一连的六角宫灯璀璨,散着华光,但华光之外是漫漫黑夜,黑夜中大雪簌簌地下,落地时还能听见微微声响。   尤姑姑给陆云檀披了件衣裳道:“娘子小心着凉,前日病才刚好。今日娘子未吃几口,可是菜肴不合胃口?”   陆云檀摇头:“不是的,姑姑,我只是……”   她一时语塞,竟也想不出理由来。   “只是担心殿下心情会不好?”尤姑姑顺着陆云檀的话笑道。   陆云檀眉心一跳,立刻看向尤姑姑:“姑姑……”   尤姑姑道:“我就知道娘子会这么想,娘子心地善良,总会想着这事是因自己而起,害得殿下被圣上罚了,其实娘子不用这么想,不过婢子劝的,娘子心里也明白,就是过不去心里的坎儿,对吧?”   尤姑姑说得对极了   陆云檀点头,问道:“那姑姑,我该怎么办,我要不要去找殿下道个歉,昨日他打我打得对,他应该再打我几下板子,打废了手才好……”   “哎哟,呸呸呸,娘子说的什么话,哪能打伤手啊,”尤姑姑笑着,目光往承恩殿的方向瞥了一眼,“若娘子实在过意不去,不如就去找一下殿下?殿下恐怕从明德殿回承恩殿了。”   “可以吗?姑姑。”   “自然可以的,”尤姑姑道,“不过单单这么说,殿下可能不会见娘子,不如我们想个其他的理由。”   那就……文题?如今手伤着,动不了笔,今日殿下不来,有些文题不会,怕明日回答不出被骂。”陆云檀只想到了这个理由。   “这个理由也好的,”尤姑姑听罢,道,“娘子别怕,婢子陪同娘子去。”   有了尤姑姑这句话,陆云檀松了口气。   承恩殿离宜春宫很近。   尤姑姑提起了宫灯,撑起伞,与陆云檀走在雪夜里,大约走了一炷香的时间,到了承恩殿,高公公在廊道外,显然很是吃惊这个时候陆云檀来承恩殿。   或者吃惊,陆云檀除了受罚,第一次主动来到承恩殿。   “哎哟,娘子,这么冷的天这个时候你怎的来承恩殿了?”高公公忙迎上来,接过尤姑姑手里的伞,“可是有什么要紧事找殿下?”   其实没什么要紧事,但对她来说是紧迫的事。   陆云檀刚想说什么,尤姑姑笑回道:“今日殿下晚间未来,可明日娘子就要听太傅讲学了,有些个文题还不知怎么答,在宜春宫急坏了,我便想着反正承恩殿也近,不如就让娘子过来问殿下。”   陆云檀看了尤姑姑一眼。   尤姑姑笑容温和依旧。   可陆云檀觉得,姑姑在这些能改善她与殿下关系的事情上总有着格外热情高涨的劲头。   “这样啊,殿下今日不让我等伺候着,早早让我们退下了,也不知眼下歇了吗,”高公公道,“我先去问问——”   “高公公,不如还是让我们娘子先去看看,今日殿下心情恐怕不悦,若是真睡了被吵醒了,到时候公公免不了几句责,但我们娘子好歹有个正当的理由,殿下平日里也不会随意责骂我们娘子,您看呢?”   高公公听了这话,那眼神藏了点笑意,道:“也好。”   陆云檀犹豫着上了阶,回头看了眼尤姑姑,尤姑姑眼中满是祥和道:“别怕,娘子,去吧。”   有了尤姑姑这句话,陆云檀走到了李明衍寝殿门口。   她深吸了口气,再缓缓吐尽,大着胆子敲响了门。   “何事?”李明衍低沉带了点沙哑的声音传出。   陆云檀从未听过殿下这样的声调,入耳的那一刻,心口都在微颤。   她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鼓起勇气开口道:“殿下,是我。”   殿内先是一片沉寂,再是脚步声传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最后门砰得打开。   打开的那一瞬间,陆云檀似乎闻到了一股从未闻过的味道,至少从未在殿下身上闻到过,似乎有点像……栗子花,是了,栗子花。   作者有话说:   前面多加了一章章节,所以这个剧情往后面推了一点。 第8章 涂药   ◎你可以给我添麻烦。◎   陆云檀不再多想,抬起眼帘看向李明衍。   殿下着了一件白色里衣,袖口压着繁复云纹,可能听着是她来了,还披了一件外衣才出来,就算如此,那也比平日穿的常服更容易看到他有力健硕的身材。   “你怎么来了?”李明衍面色淡漠,声音还有着一点哑意。   “我……”陆云檀听到他冷淡的话语,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说。   而对上他那双清冷眸子时,突然发现这双眼与她平日里见的不一样,似乎多了点什么旖旎色彩,也多了……几分情.欲。   应该是情.欲。   谪仙一样的殿下向来宛若在九天之上,似乎从未有人使他动过情,与她涌动的内心完全不一样。   可看到了这双清冷的眼染上一些凡人的东西,陆云檀不知怎的,胆子也大了些,也或许是那一晚殿下来送药她下定的决心,鼓着勇气轻声道:“殿下,明日宋太傅来讲学,可这两日不是出了事吗,您一直都未给我讲题,我担心,明日若答不出,又会被挨骂……”   陆云檀说完后,头也低了下来,看着自己的鞋尖。   这种谎言,也不知道殿下会不会发现。   李明衍没有马上回她的话。   沉默的那段时间,陆云檀的心一下接着一下,跳得她心口那一块都有点疼。   可她不知道殿下在想什么。   说起来,他不喜欢自己的接触,更不喜欢自己的逾矩。   这回虽然有着正当理由,可这样的事到底以前没有过,她贸然过来应当是惹了他不喜了。   想到这儿,陆云檀就像被一团大雪团扔中了,浑身狼狈、冰冷。   恰巧冷风袭过,陆云檀缩了缩身子,缩完的下一刻,自己的毛氅领口被拉笼了些,继而听到殿下道:“先进来吧。”   陆云檀呼了口气,随着李明衍进了寝殿。   进了寝殿,那股栗子花的气味似乎更浓郁了些,其中还夹杂着殿下的冷麟香,但冷麟香的气味好像都快被盖过了去。   陆云檀轻耸了耸鼻子,小声恭敬地喊了一声:“殿下。”   李明衍正在用铁铲拨弄着寝殿中央的鎏金兽环耳三足熏炉,使其燃得更旺些,听见陆云檀叫他,嗯了声,算是回应。   陆云檀犹豫着道:“殿下你的寝殿有股香味。”   “尚衣局送衣时都会熏着香。”李明衍道。   陆云檀抿了抿唇,缓缓摇头:“不是殿下平日熏香的味。”   冷麟香的味道她很熟悉,肯定不是的。   陆云檀说完这句话,发现殿下拨弄炭火的手一顿,他也起身了,面容平静,慢声问她:“哦?那是什么味?”   陆云檀今日很高兴。   或许是因为她进了殿下的寝殿,也或许是因为她与殿下第一次因为平常的琐事说了一些话。   还有,就是殿下对她说的事感了兴趣。   陆云檀认真道:“我以前也未闻过。但以前有碰到过一株栗子花,这味道与栗子花的味道相似。”   “是吗?”李明衍慢慢解了陆云檀身上的毛氅,继而随手将其放在一旁架上,“以后晚上莫要再出宫,真要出宫,雪天还敢穿这么点?”   陆云檀乖巧地哦了声。   跟着李明衍坐在熏炉一旁的榻上,却也不敢靠他太近,还是与他保持着距离。   她嘴里还说着刚才的话题:“是与那栗子花的香味差不多,下回若我再碰到那株花,我就采回来给殿下您闻闻。”   “不用。”李明衍声音沉了下去,“好了,你不是说要问我文题,题呢?”   陆云檀藏起有些低落的心情,从袖中掏出两张纸,递给李明衍道:“在这里,殿下。”   李明衍接过纸轻扫了一遍,再抬起眼帘淡声问陆云檀:“你确定要给我的是这两张吗?”   “是这两张。”陆云檀先是肯定,可触到李明衍那眼神,再细品他这句话,有些犹豫了。   她连忙凑过去,看见本该写满文题的纸上却挤满了无数只小王八——那是她胡思乱想时画的。   ……   她为何会将这两张纸拿过来,不是拿了另外两张吗,还是说方才摸黑去拿、又因着心里着急,一时之间拿错了。   陆云檀羞红了脸,拿回了两张纸攥紧在手中:“殿下、殿下……我拿错了。”   丢死人了。   这件事发生在她的东殿她都觉得臊得慌,更何况还是眼下这情形。   “恐怕不是你拿错,你心里藏着事,”李明衍倾着身子,那双手在熏炉上方烘了烘,“今日过来所为何事?”   所为来何事。   自然是来向他道歉认罚的,因着她行事不妥,害他被圣上罚得这么重。   昨日从清丽宫回东宫,她还委屈为何殿下还要打她,如今想来,是打轻打少了,要罚得更重些。   “殿下,我……”陆云檀低垂着头,沮丧道,“那日在清丽宫,我不该那般行事,以后会好生考虑清楚,不会再给殿下添麻烦了。”   李明衍听罢,没有马上开口说话,但从熏炉上方收回了手,轻扫了一眼陆云檀,过了一会儿,才慢声问:“父皇的旨意你知道了,特地跑来的?”   都说到这份上了,自然也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陆云檀乖乖地点头。   “哦,那什么文题,就是骗我的幌子。”李明衍眼神轻飘飘地落在陆云檀手中的两张纸上,随意道。   陆云檀顿时红了脸,下意识将纸张藏在了身后:“不是、不是,没有想骗殿下,只是,只是……”   她越说,脖颈连着耳后根的那片粉红越来越深。   是急的,也是羞的。   李明衍看了她一眼,视线定在她的那片粉红上,不过瞬间,移开了视线道:“好了。云檀,不过被撤了几日,就算今日被撤了太子之位,那也是我做下的决定导致的结果,没什么怨言,你更无需因为我的选择去自责。”   殿下说穿了她的心思。   陆云檀下意识看向他,道:“可到底还是因为我,如若我想得再稳妥点,就不会发生后来的事,圣上就不会下这道旨意了——”   “云檀。”   李明衍冷静地喊了声她的名字。   “嗯?”陆云檀不知殿下要与她说什么。   “世上没有人可以把每一件事都完成得尽善尽美,再完美的人也有行事不稳妥的时候,所以我也从未要求你要做得如何好,更不会因为你哪里做得不好而去惩罚你,”李明衍声音平静而缓慢,“昨日罚你的原因,你也清楚明白,是你不爱惜自己的命,这才是我生气的点。”   陆云檀轻嗯了声。   “你说的到底因为你,若你想得再稳妥些,这些话以后不必再想,我本就没有因为这件事怪你,这件事也没有好责怪的,而且过去了,过去了的事再去想着如何补救,都是无用功,你只需知道以后该如何便可以了。”   陆云檀不想在殿下面前失态,压着涌上来的酸涩之意,又只是轻轻嗯了声。   “还有。”   李明衍停顿了一下,道:“以后不必说给我添麻烦诸如此类的话,你向来乖巧,何来麻烦。就算真如你所说,云檀,你可以给我添麻烦。”   整个承恩殿寝殿本就沉寂无声,唯有熏炉燃着木炭的声响。   此话落地,入耳,清晰无比。   陆云檀听得心跳都漏跳了一拍,下意识愣愣地看向李明衍。   他面色平淡,眼眸如同以往的清清冷冷,没有任何什么多余的情绪,见陆云檀看过来,他淡声道:“你随我住在东宫,我自是要管着你的。” 第9章 解开衣领   ◎最大的折磨。◎   “好,多谢殿下。”陆云檀低头,掩着眼神中的失望之色。   “还有其他事吗?”李明衍问。   “无事了,”陆云檀摇摇头,但突然像想起了一件事似的,问道,“姑姑说今日殿下来宜春宫了,说来书房找我,却没见着我人,殿下没看见我吗?”   李明衍没有看陆云檀,嗯了声,道:“在殿外瞧了一眼,发现无人便走了。”   陆云檀轻轻哦了声:“可能那时我在里面,殿下今日来宜春宫是有事吗?”   “郑太傅今日拿过来一个去疤痕的药膏,听他说是他夫人寻名医讨要而来,你脖间被划伤,正好用得上。”   说到这事了,李明衍便干脆起身将药拿给了陆云檀,本来今日也是打算去给她的。   陆云檀眼睛一亮。   清丽宫那日被划伤了脖颈,太医很快包扎了,可总担心着会留下伤疤,宫里去疤痕的药膏也是有的。   可比之太傅亲自送来的药,定是太傅的药要有效多了,更何况还经了殿下的手。   陆云檀打开了盖子,嗅闻了一下:“气味也好闻。多谢殿下,也麻烦殿下帮我向太傅道声谢。”   因为心情喜悦,连声音都带了点轻快。   “好。”李明衍道。   陆云檀轻笑了下,又伸手想去沾了一点瓷瓶里的药膏。   但她手上缠着绷带,瓷瓶小,用瓷瓶口去碰自己的指尖,不小心用了点力,直接扯到了自己手掌的伤口。   一阵痛传来,疼得她几乎没力气去握住药瓶,可还是紧紧攥着,不让它掉下来。   这一下,脸色径直白了几分。   “胡闹,疼成这样还拿着,”李明衍拿过瓷瓶,轻皱着眉将一点膏体捻出,捻在陆云檀本来打算沾的那根手指上,“是想这样?”   陆云檀抿唇点了点头,抬眼看他。   殿下这次与她离得近,离得近了,更能清晰得看见他的面容。   人或许就是这样的。   当靠他越近,拥有他拥有得越多,往后退的每一步,都如踩在刀尖上一般的艰难,而往前的每一步,犹如神助。   “怎么了?”李明衍见陆云檀看他,问道。   “没什么,殿下,”陆云檀咬了下唇,慢声道,“不知道刚刚是不是也扯到了脖子,现在觉得脖间那伤处也有点疼。”   “那应该也扯到了,”李明衍道,“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我去把大夫喊来。”   说着,李明衍便要站起。   “殿下,”陆云檀拉住了李明衍的衣袖,倒也不能说拉,她的手指甚至不能灵活地动,只能用小拇指去勾着他衣袖的一处,“不用喊大夫,不过是一点点疼。”   李明衍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衣袖,道:“真的不用喊吗?”   “不用喊,殿下,就是不知道殿下能不能帮我一下。”   陆云檀感觉自己的手心都在慢慢出汗,因为掌心还红肿着,点点汗水黏着手心,多少有点不舒服,可她现在也顾不得这么多。   陆云檀压着跳得越来越快的心口,只听见自己的声音慢慢道:“我看太傅的药膏不错,殿下能帮云檀抹一点到伤口吗?”   承恩殿又是那一片静默,这回陆云檀甚至都没有听到熏炉烧炭的声音。   只觉得安静极了。   殿下一句话也没有说,陆云檀都不敢抬头看他的神色与眼神,紧张得都有些坐立不安,手心的汗沁得越来越多。   随着安静时间的延长,陆云檀的悔意与羞意越来越浓重。   她后悔了。   她后悔了。   就当陆云檀要说出‘不用了,是云檀唐突’这几个字时,李明衍终于开口了:“抹哪个伤口?”   陆云檀羞意更重。   她都不知殿下问的这句话何意,郑太傅拿来的药不就是涂在脖间的伤口的吗?为何殿下还要问她这句话?   可殿下都问了,陆云檀也只好硬着头皮道:“脖间。”   这两个字一出,在陆云檀看来,空气都似乎粘稠了几分。   而她的耳尖瞬间泛红,幸好有发遮着,殿下看不出来。   “脖间,是吗?”殿下又淡声问道。   陆云檀欲哭无泪,在这一刻她真的好后悔啊,刚才真不应该说出那一句话,现在殿下问的每一句话说的每一个字,她都不知该怎么回。   可真照着他的话回,那不好意思的羞意快将她铺天盖地地掩埋了。   这回是真抵不住了,陆云檀想要摇头:“其实不是很疼了,殿下,我还是先回宜春宫吧,如果等会儿还疼,我再让姑姑帮我抹药,实在疼得厉害,到时候姑姑会帮我喊大夫的……”   陆云檀的说话声音越来越小,说到一半,已经见到殿下打开了瓷瓶盖子,擓了一点药膏在指腹。   那说到最后一个字,已经听不出她到底说的什么意思,李明衍似乎也只听道了她前面半句:“不是很疼了吗?”   陆云檀进退两难。   如今殿下都擓上药膏了,她再说不要摸了,那也实在不好意思极了,算了……   “还是有点疼的……”   陆云檀往榻上旁边坐过去一点点,靠近熏炉近一些,这时,李明衍也走到她身边,看着她如瀑布般的墨发,慢声:“手能撩头发吗?”   殿下可能不是很想碰她,陆云檀心往底下沉了沉,但面上没有任何声色,轻声道:“我试一试。”   陆云檀尽力去试着将自己的发撩起,可手到底还是伤着,就算撩过一片,但还是会散开一些,真要用力去撩,掌心又免不了一阵疼痛。   “罢了,我来罢。”   两次过后,李明衍道。   听到此话,陆云檀慢慢放下了自己的手。   过了一会儿,她就感觉到殿下的手屈掌沿着她的耳边轮廓,勾起她的发丝,再慢慢将一侧的发拨到脖颈另一侧。   全程动作,殿下未触碰到她一下,就连指尖与耳畔即将要碰到之时,都隔着发丝。   撩好后,陆云檀的耳朵便露了出来。   虽然泛着红,但就在熏炉边上,热得泛红也不是不可以的,陆云檀想。   但头发的问题解决了,陆云檀发现了一个更大的问题——   她今日穿得是一件立领鸾纹织成杉,领子将她的脖颈都遮住了,要涂药的话,只能解开衣扣。   ……   李明衍在撩开墨发时便注意到了这个问题,沉默半晌后,淡声开口:“到底不方便,你还是——”   话说到一半。   李明衍眼底渐暗。   半坐在榻上的女子已解开了第一颗衣扣,那本贴着脖颈的领子松松垮垮了起来。   解开了第二颗,露出了颈部,以及一片白嫩的肌肤。   那一侧衣领被拉下些,还使得香肩小露。   李明衍眼底已暗沉一片,定定地看了一眼后,便移开了视线。   今日他做得最大的错事是让陆云檀进了他的寝殿。   陆云檀准备好后,轻声道:“殿下,我好了,您方才说什么?”   “没什么。”   李明衍的声音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注意不到的沙哑。   陆云檀低低哦了一声,呼了口气,想缓解全身上下的那股紧张劲,不仅如此,她的背后都起着一层层的汗,黏得她难受,心跳更别说了。   但比起后来的,这竟也只能算小儿科。   陆云檀等着,也未等多久,似听到了隐约的轻叹。   那轻叹消失之际,陆云檀的脖颈伤口处就感受到一阵冰凉,那是药膏的触感,随之,殿下开始用指腹触碰她的肌肤。   触碰的那一瞬间,她的后颈发麻,从指腹与肌肤相碰的地方开始,战栗一阵阵开始蔓延。   耳尖、颊面等等都不可控制地泛上红晕。   殿下开始慢慢抹开那些药膏,他的手看似白皙分明,是双养尊处优的手,可实际上面有着好几处茧。   那些茧粗粗硬硬,但殿下动作放得极轻,揉在她细腻的肌肤上,陆云檀还有着几分舒适之意。   甚至,不自觉发出了一声娇气的轻吟。   ……   动作顿时停了。   陆云檀则立刻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随后背后殿下淡漠的声音响起:“剩下的让尤姑姑给你涂,你回宜春宫吧。” 第10章 回府   ◎殿下很好,可不属于她。◎   殿下没有任何理由就直白地下了逐客令。   明明已经开始涂药,但她发出那奇怪的声音后,殿下就停手了。   殿下听到那句小声的呻.吟时会在想什么……不论想什么,他都在赶她走了,唉,她刚刚应该忍住的。   陆云檀回到宜春宫的床榻上时,懊恼地想。   她边想着,被衾中的雪白藕臂边微微抬起,手掌心与手指碰不了,便用皓腕处碰了下方才他用指腹擦药的伤口,再缓缓触摸着。   每一下触摸都带着依恋,与缱绻的依赖。   虽然今日殿下直白地让她回宜春宫,但今日与殿下之间发生的一切都要比之前亲近许多,这点她已经非常心满意足了。   并且,今日殿下也算是应下了帮她涂药的要求,触碰到她也没有像之前那样直接离宫,就是这突然间下了逐客令……殿下会想些什么,之后会不会与她更加生分了?   陆云檀叹了口气,再仔细回想了一遍方才在承恩殿发生的。   没有完全地露馅,说出来的话也可以认为是无意中说出来的,而不是特意为之。   那应该就可以了……尽管这么想,陆云檀还是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睡了过去。   次日,宋太傅来讲学,见她双手缠着绷带,再联系到最近的晋王一案以及听到的一些言语,就知道陆云檀恐怕被太子殿下打惨了。   于是临走时也没有布置太多的功课,并且给了一个同情的眼神。   接下来几日,李明衍如同以往来宜春宫与陆云檀一起用膳。   二人都极有默契地没有提及那夜在承恩殿涂药的事,就当从来没有发生过。   陆云檀松了口气,至少殿下没有起疑,但又有点失望……二人的关系似乎还像之前那样平淡与生疏啊。   三日后,十二月初一。   平南侯陆承昌每年于十二月大寒的日子过生辰,图吉利,也为之后不撞上皇宫内的元日大典。   于是每年十二月初一的日子也成了陆云檀出宫回平南侯府的时间,在府中待个半月,为父亲过好生辰再回宫内,以往都是这般。   至于出宫的事宜,都是尤姑姑安排的,尤姑姑也陪着她一道回府。   陆云檀记得,刚进宫的那几年回府,尤姑姑不陪着,可后来不知哪一年开始,尤姑姑开始全程陪着她,不管去哪儿,尤姑姑都跟着。   几辆马车从宜春宫出发,先出了东宫的奉化门,再出东宫正门旁的永春门。   宏伟宫墙在两侧,侍卫个个站得笔直,肃穆非常,一一随着马车的慢驰,在视野中倒退。   或许明年及笄出宫也是这般场景,陆云檀心想。   “娘子在看什么?”   同在马车内的尤姑姑见陆云檀撩起车帘发呆,顺着视线看了一眼,并没什么,于是好奇问道。   “没什么,姑姑,不过想事入了神。”陆云檀放下帘子道,“对了,姑姑,方才准备的时候,我拿了柳先生的那轴驷马封侯图放在书案旁的那个箱匣内,姑姑有没有将那小箱匣带上?”   “带上了,娘子放心,娘子给侯爷备的生辰礼婢子怎么会忘带呢?”尤姑姑眼中满是慈爱道,“听娘子之前说平南侯爷最喜欢柳道宁先生的画,可柳先生的真迹如今世上难寻,娘子向来不喜麻烦殿下,因着这事还去找了殿下,好不容易寻了这么一轴驷马封侯图,备了大半年,现在总算要送到侯爷手上了,婢子记得清楚极了,怎么会忘带?”   陆云檀尴尬一笑。   其实也不能算她找了殿下。   当时她有了这念头,与尤姑姑杨姑姑说了之后,两位姑姑劝她去找殿下帮忙。   毕竟她人在宫内,又怎么去寻这么珍贵的柳道宁真迹?   但她怎么都不敢去找,两位姑姑怎么劝都没用,说,不过就是问问,看殿下有没有法子,说,没事的,就算开口了殿下也不会责怪的。   可她就是不敢,两位姑姑被她这性子弄得快急死了。   后来有一日,在东殿书房,殿下与她讲了第一道文题后,边看着下一道文题,边淡声道:“听说你想要柳道宁的画。”   那个时候她想,殿下肯定知道了。   或许还是两个姑姑说的,于是就小声应着:“是的。”   之后殿下便没有多说什么,可没过几日,高公公笑着来宜春宫送来了一轴柳道宁先生的真迹,就是这轴驷马封侯图。   她欣喜至极。   杨姑姑偷偷告诉她,这轴真迹可是殿下寻了不少人才买到的,拿到手就送来宜春宫了。   殿下真的很好。   可惜不是属于她的殿下。   她无法名正言顺站在他身边,名正言顺站在他身边的,只会是未来的太子妃娘娘。   马车出了永春门,再出延喜到皇城东之第一街,一路前往永崇坊的平南侯府。   马车停下时,天色已黑。   现在的平南侯夫人薛氏也知道今日陆云檀回府,派了几个婢子迎进府中,在正厅相见。   偌大的正厅内就薛氏一人,其余不过几个仆从,极为冷清。   薛氏上前拉过陆云檀的手,温柔道:“云檀回来了,云玥与珏儿傍晚应了卫国公府的帖子,一道去了曲池那儿看灯会,你父亲呢,一早就和刑部都官司的秦大人出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饭可用了?我给你备了晚饭,用点罢。”   陆云玥与陆珏是薛氏生的一对儿女。   “好,云檀谢过薛姨。”陆云檀回道。   “你这孩子,都是一家人,不过一顿饭,谢什么,”薛氏说完,看向陆云檀身边的尤姑姑,眼神更为柔和,“尤姑姑陪同云檀一起出宫,也饿了吧,一道用点罢。”   “夫人折煞婢子了。”尤姑姑退后一步回道。   见尤姑姑不应,薛氏也不多说,带着陆云檀去隔间用饭。   待晚饭用好,陆云檀回了自己一直住的栖梧院。   到了之后,尤姑姑就将院子里里外外都换成了东宫带来的婢子,再温和笑着叮嘱小娘子多休息一会儿,毕竟今儿个舟车劳顿,也累了。   而出了屋子,尤姑姑的面色微沉,叹气对一旁的春喜道:“这么些年下来了,哪还不知道今日娘子回来?”   “一年到头就见几日,真疼爱孩子的、早巴巴在府里等着,晚些到府都要去宫里催。在宫里寄养的孩子多了去了,像正宫拾翠阁里,那前左武卫陈大将军家的陈小娘子,圣上降恩把她接到宫里,也是每年放出去一段时间,去见见亲人,她那外祖家宋家只要是傍晚不见人,立刻就会派人到宫门候着,这还是外祖家呢。”   “像我们家的陆娘子,向来是没人催没人等的。”   “八岁那年进宫,想家想父亲,却不敢说,默默地躲在被子里哭,哭够了写信,写得整个枕头底下都塞满了,可胆儿小又怕麻烦人,只会抽出一封来交给出宫送信的太监,后来我发现了,她扑在枕头上哭着求我说不要告诉别人,我看着都心疼,告诉娘子,她想父亲,随时都可以让太监去送信,不用怕的。而娘子送了多少封出去,这平南侯一年到头只会回两封信,而送去幽州给娘子她哥哥的信,都有不少封了,那可是远在幽州啊。”   “如今这回府来,亲生父亲不见人影,说什么和秦大人会面,早不去晚不去,偏偏这个时候去。去年,府里的那四娘子云玥得了一块小端溪石砚,要平南侯爷教她写字,这侯爷啊一个劲儿推了次日的全部聚会,就好好地待在这府里教那个女儿写字,可我们娘子也是他的女儿,怎么就没想过我们娘子呢。”   尤姑姑实在憋不住这一腔怨念,不过这些话不能在陆云檀面前说,徒惹她伤心,只在春喜这婢子面前说上那么几嘴。   春喜听着也替娘子难过,但想说点吉利话、开心点的事,于是开口道:“姑姑莫伤心了,姑姑想想,娘子要是在府里过得好,太子殿下也不会接娘子进宫,那姑姑不就碰不着娘子了?更何况,太子殿下对娘子的照料,这世上有哪个父亲比得过?就算平南侯世子从幽州回来,也会感激太子殿下照顾他妹妹的。”   “也是啊,”尤姑姑眼中散了点惆怅,道,“娘子幸亏有太子殿下,不过娘子明年及笄出宫,也不知殿下到底什么想法。”   ……   外头的雪停停下下。   陆云檀在里屋待了一会儿,还是抱着那装有柳道宁驷马封侯图的长细箱匣出了屋,决定去正院那儿等一会儿父亲。   她许久没见到父亲了。   上一回见到还是去年父亲的生辰,父亲说遗憾这一生没有看到过柳先生的真迹,若是得到了一轴真迹,那真是死而无憾了。   那今年生辰,父亲若是看到这轴图,定会极高兴的。   她也给母亲折了一年的黄纸,还有其他许多东西,过几日去母亲的坟上一一给她烧过去,一年未在父母膝下尽孝,只愿他们都过得好些。   陆云檀等在内门必经正院的抄手走廊上,想着等会儿就要见到父亲,他见到真迹的欣喜笑容,她便越想越开心。   以至于都不在意那快冻僵的手掌。   “娘子,婢子来拿吧,您手伤刚好,可千万保好暖。”尤姑姑在旁心疼道。   “不用不用,姑姑,我自己拿着就好,我不冷,”陆云檀抱着长细箱匣,翘首一直往内门的方向看,突然眼睛一亮,“回来了。”   陆承昌见到小跑过来的陆云檀,一愣。   是了,今天是云檀从宫中回府的日子,不过昨日夫人收了那都官司秦大人家的帖子,他得去赴宴。   “父亲安好。”陆云檀掩不住眼中的喜悦。   “乖孩子,都长这么大了,”陆承昌道,“不过大晚上的,怎么跑这儿来了,有什么事明天不能说吗?”   “明天、明天可以说……不过……”   陆云檀这么久没和父亲说过话了,但又想念他,可他这话问出来,她也不知道该回什么好,就将画轴从箱匣中拿出,父亲见到话,肯定会高兴。   但因为拿得急,箱匣没拿稳,差点掉地上,要砸到陆云檀的脚。   尤姑姑连忙扶着。   陆承昌见场面混乱,略微皱眉:“有什么事明日再说吧,云檀,今日我也累了。”   “是柳先生的真迹,侯爷,”尤姑姑替陆云檀开口道,“娘子说您喜欢,特地给您拿来做生辰礼,心心念念许久这事,在这儿等了好久,想提早给您。”   听到是柳道宁的真迹。   陆承昌眼睛一亮,忙接过了陆云檀手中的画轴。   一看,不由自主连着喜叹了好几声:“好画,真是好画!居然还是这轴驷马封侯图,云檀,你给为父送了最好的生辰礼啊!”   画送好了。   父亲也如陆云檀所想的那般欣喜。   这回栖梧院的第一晚,陆云檀睡得心满意足。   次日。   陆云檀一早起来,梳妆打扮好,前去正院请安。   但还未踏进正屋门,就听到陆云玥的声音:“三哥,你别动我这轴画!这可是柳道宁的真迹,今早我去屋子里瞧到,父亲说我想要便给我了,这可是有价无市的东西,买都买不到的!”   作者有话说:   哎。   现在说说也好难过,虽然前几天看到消息的时候更难过,但现在缓过来了好一点……就是这篇文被永黑了(上不了任何人工榜单,自然榜单可能就一个夹子……),问过编编,基本是废了,没救了。也是我自己的原因导致的,所以就是我自己的错。   可就是控制不住,太难过了,是我预收最高的文,攒了好久,也是我想了好久的人设,好希望有更多的人喜欢……不能再说了,再说又要哭了qwq   但你们放心,就算没有榜单我也会写完哒~对宝贝们是没有任何影响的!   现在缓过来一点,打算开始日更,之前久等了……我会尽快把这本完结(不是那种很草率的完结,因为我真的喜欢啊啊啊啊)   呜呜呜呜就是,阿宝们可以的话,可以给我预收第一本(退婚的那一本),点个收藏咩,谢谢【真诚鞠躬qwq唉。 第11章 画轴   ◎对殿下而言,娘子的事都是大事。◎   陆云檀心顿时往下一沉。   尤姑姑脸上本有的一点笑意也凝滞了,脚步跨上前就要进屋理论,被陆云檀拦下:“等等,姑姑。”   “娘子,这不能任由他们这般——”   “我知道,姑姑,”陆云檀拉住了尤姑姑的袖子,犹豫着开口,“我来出面好,姑姑你不用替我出面。”   为了让尤姑姑放心,陆云檀露出了个温和乖巧的笑容。   笑容如此温和乖巧,但眼神中藏着一分坚持,尤姑姑叹了口气道:“好。”   话说着,心底升起几股暖意,但也不乏怅然。   每每回侯府总有这样的事,昨个儿送出去的东西次日就落在侯府四娘子手里。   小娘子宽厚,又存着对父亲的孺慕之情,不想惹得父亲与现在的这一大家子不快,便不去计较。   但次数多了,小娘子忍得住,她可忍不住。   于是去年便阻止了那四娘子的行事,事儿处理得虽好,但架不住别人说一句:要你这老婆子管他人的家事?   小娘子也是怕她又被别人说,现在才要亲自出面。   话说回来,就因着家事这两个字,又看在小娘子的面上,太子殿下对这平南侯府的态度也极为微妙。   说来小娘子在侯府里受委屈,太子殿下真能上门讨个公道吗?   端的什么身份?   凭的什么资格?   再有什么身份或资格,比小娘子的亲生父亲更有身份资格吗?   更何况,小娘子之后还要回府的,这回府了就不在眼皮子底下,发生什么事都是不知道的。   哎。   真是难办。   如果小娘子成了东宫的太子妃娘娘便好了,名正言顺地待在东宫,不过就是挪个宫殿的事,从宜春宫搬到承恩殿,这可太近了。   可惜,殿下与小娘子就没看到对眼啊,尤姑姑看着陆云檀进去的身影,无奈想。   陆云檀踏进了正屋。   正屋内。   少年丰神俊朗,眉眼中沁着几分父亲年轻时的恣意,半倚在一侧桌案上,调笑着展开手中的画轴,一旁的少女则半个身子倾过去想去拿回那画轴,面容灵动,娇嗔着瞪了那少年一眼。   陆承昌与薛氏在坐塌上喝茶,看着自己的这对儿女,满心满眼的温柔与慈爱,以至于都未注意到陆云檀进屋了。   “给父亲薛姨请安。”陆云檀开口行礼道。   “云檀来了啊,”陆承昌听到声才将视线移到陆云檀身上,端正了那像平日里严厉的面容,就如陆云檀一向看到的那样,“你一年都在宫中,难得出来几日,要与自家弟弟妹妹好生相处,这样以后关系才亲厚,莫要像之前那样,一回府就闹出点什么事。”   陆云檀垂眸,眸光渐渐黯淡道:“女儿都听父亲的。”   “郎君真是的,过去的事就过去了,云檀难得回府,你还说她作甚么?”薛氏道,“玥娘,珏儿,快来给二姐姐请安,你们许久没见了,有好些话要说罢?”   陆云玥撇嘴嘀嘀咕咕:跟她有什么话好说。   陆珏尽管同陆云玥一样,对陆云檀极为不喜,但还是上前几步道:“见过二姐姐。”   动作极为随意便是了。   陆云玥见自己哥哥都上前行礼了,也不情不愿随着说了一句。   陆云檀自然一一回礼。   回礼后,眼神轻飘飘地落在陆珏手中拿着的画轴上。   她的眼神直白不避讳,外加她的那双眼眸极为漂亮,就这么盯着一样东西,屋子的每个人都注意到了。   “你看什么,又不是你的——”陆云玥不满道。   陆承昌握拳咳了声打断了陆云玥的话,继而看向陆云檀道:“云檀,早上玥娘瞧见了这轴画,说很喜欢,为父想她上次生辰没送她什么礼,便将此画赠与她了,你一直在宫中,玥娘的生辰也从未送来什么,不如就给了她这轴画,当做弥补了。”   原来是她拿来的。   陆云玥与陆珏互看了一眼。   陆云檀眸光更淡,但面上却多了丝轻笑,笑中隐着一丝酸涩:“云檀听父亲不知说了多少遍想要一轴柳道宁的真迹,原以为父亲是真想要的。但父亲疼爱子女,再喜爱的东西也是可以割让给我们的。”   听了这话,陆承昌以为云檀不在意此事,顺着她的话道:“自然,哪个做父母的不是这般,你若有什么喜欢的,为父自然也会给你。”   “云檀谢过父亲,”陆云檀脸上轻笑还在,只是那笑中的酸涩已经消失,剩下点点淡然,“不过,父亲此事却做错、也说错了。”   陆承昌皱眉。   “女儿自知不该说父亲做的不好。但有些事不说又怕父亲以后在官场上行事差错,酿下大祸。”陆云檀低头道,“若只是什么小物件,父亲爱子女心切,给我们也便罢了,可像这等有价无市之物,甚至连当今圣上都想得到一轴的柳道宁真迹,父亲就这般转让,可考虑过送礼之人?”   “这不是你送的吗——”   陆承昌说到一半,话吞回嘴中,云檀尚在宫中,哪来的本事去寻这么珍贵的东西。   那有本事寻来的,无非是……太子殿下。   “看来父亲也想到了,那有朝一日,殿下听到此事……”   给臣子的物件,臣子给了自己的子女,知道的以为是疼爱子女,不知道的只会认为不当回事,随意给了身边人,何其大不敬!   陆承昌背后一阵凉,立马抬眼看陆云檀。   突然觉得自己这女儿的眼神竟与以往见到的太子殿下的眼神,有那么一点相似之处。   “爹爹,你别听她瞎说。”陆云玥在旁道,“太子殿下哪会管这小事。”   陆承昌摆了摆手,让陆云玥先别说话,陆云玥抿紧唇,薛氏将她拉到自己身旁,轻声道:“好了,玥娘,先不吵你爹爹与你姐姐了。”   陆云檀继续温声道:“而父亲方才所说弥补的事,我与父亲送礼,又怎么能混在一块儿?父亲若执意要不顾殿下,要将这轴画给玥娘,那云檀也自然顺着父亲,便算是父亲补给玥娘的生辰礼了,那云檀欠玥娘的,等回了宫再让太监送一份出来,父亲你觉得可好?”   话音温和轻柔,句句都有着端正礼法,让人挑不出错处来。   而那什么生辰礼,云檀的生辰,玥娘也从未送去什么,云檀还是姐姐,这会儿要姐姐进宫给妹妹挑礼物,说出去真是丢死人了。   薛氏连忙道:“这哪使得?珏儿,把画给你二姐姐。”   “娘!”陆云玥见哥哥把画还给了陆云檀,既有些舍不得,心里又憋着那口气。   陆云檀拿回了画,走到陆承昌面前,刚想递出去,陆承昌被自己这个女儿刚刚那么一通说,也是极为不舒服,语气生硬道:“且拿回去罢,为父可不敢收这轴画。”   陆云檀的手微顿,但还是放在了陆承昌的手肘边:“女儿若是拿回去,该怎么向太子殿下解释呢?是父亲不喜,或者只是单纯不想收?”   陆承昌面色一黑。   陆云檀也未再多说什么,向陆承昌与薛氏再次请安后,打算回自己的栖梧院。   临走时,薛氏温柔开口:“云檀,玥娘还小,你莫要与她多计较,你父亲心思也是个大意的,但他是你的父亲,你要多体谅他。你生辰的时候,玥娘也未送你什么,等会儿,我带你亲自去库房挑一挑,你喜欢什么尽管拿,自然是没有皇宫的好的,若你实在不喜欢,娘再带你去街上采买。”   陆云檀行了礼表示谢意后,说了些客套话走了。   屋内的陆云玥越想越气,特别刚刚听到自己娘亲对陆云檀这么低三下四。   陆云檀凭什么?   爹爹娘亲哪里对她不好了?   八岁那年就跟着太子殿下进宫了,这一进宫,闹得沸沸扬扬,台谏的折子一个接着一个,但太子殿下一意孤行,偏要把陆云檀留在东宫。   这一留,所有的流言蜚语就冲着自己娘亲了。   大家都说是原平南侯夫人去世,娘亲苛待陆云檀,太子殿下看不下去才接人的。   简直胡说八道!   娘亲这么温柔,对陆云檀视若己出,怎么会像他们说得那么恶毒?   就因为外面传的那些话,每每陆云檀回来,娘亲都小心翼翼伺候,每句话都斟酌半天,唯恐惹了陆云檀不快。   气死人了。   而且今日那轴画,她都送给爹爹了,爹爹再赠与她有什么关系,偏她说得那么严重,就是看不惯爹爹疼爱她。   “爹爹,娘亲,我不喜欢她。”陆云檀走后,陆云玥忍不住道,“她为何要回来,她不回来,我们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她一回来,什么气氛都破坏了。”   “胡说,以后这种话不可以说了。”薛氏道。   ……   还在廊檐下的陆云檀听到这隐约对话,脚步一顿,面色未变,罩上兜帽走进雪中:“我们回吧,姑姑。”   尤姑姑哎了声,跟上陆云檀的脚步,边跟着边含笑道:“娘子说话越来越滴水不漏了,婢子还以为见着太子殿下,侯爷听着话似也被吓到了。”   “以父亲的性子,哪会被我吓到,我不过狐假虎威。”陆云檀道,“父亲怕的是殿下。”   “那自然,殿下一直都帮着娘子的。方才那四娘子说什么殿下哪里会管这些小事,那对殿下而言,娘子的事都是大事。”   “真的吗,姑姑?”陆云檀轻问道。   “哪会是假的,”尤姑姑道,“不过今日婢子最惊讶的是,娘子竟然还会这般与侯爷说话,以前娘子可从来都是侯爷说什么便应什么的。”   陆云檀没有说话。   不一样的。   她想要留在宫中,不仅殿下那边要主动些,侯府这边也不应给自己留什么退路,或许只有这样,殿下念在多年养育,会怜悯她。   而且侯府,多年的不在意,就算她再乖再听话,他们就会为她着想了吗?   不会的。   就像这次的画。   还有许多过往。   陆云檀低眸,一路沉默着回栖梧院。   回到栖梧院没多久,倒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婢女通报:“崔三娘子上门了,说想见见娘子。”   作者有话说:   下章男主出来啦。 第12章 遗世而独立   ◎殿下,不去看看陆娘子吗?◎   尤姑姑将崔盼妍迎进栖梧院,其身后还跟着两个拿着不少东西的婢女。   “我是特地来道谢的,陆二娘子。”   崔盼妍进屋后,顶着陆云檀略好奇的眼神,语气欢快道:“清丽宫一事,要不是你出手相救,这会儿我真不知怎么办了。”   陆云檀上回见这崔三娘子,要么在宫内娘娘面前、要么在她陷入危难之际,还真不知她性子如此热情爽利。   这一进来,气氛似乎都热腾了起来。   “我当时也没想那么多,如今没事便最好了,万事大吉,”陆云檀抿唇一笑,又吩咐道,“春喜,快给崔三娘子上盏茶。”   “唤我三娘或妍娘就好,崔三娘子太过见外,你可是我的救命恩人。”崔盼妍飞快说完这话,还朝陆云檀挤弄了下眼睛。   “那我便唤妍娘了,救命恩人是万万谈不上的,我也是无意,哦对了,你可以唤我檀娘的。”   后面两个字,陆云檀说出来还有些不好意思。   殿下一向唤她云檀,父母亲也是这样,实则檀娘要更亲近些的。   但这个称呼她也只在远在幽州的兄长嘴里听到过。   并且,她一直待在宫中,身边向来没有什么可说话的闺阁好友,自然也没有哪个人会再喊她檀娘。   崔盼妍听陆云檀竟会有些害羞与不好意思地说完这话,更觉得稀罕与喜爱。   想她在清丽宫见的第一眼,便与娘亲偷偷说了一句,以后定要结识一下东宫的这位小娘子。   实在好看,她最喜欢长得好看的小娘子了。   太子殿下真是会藏啊。   呸呸,大不敬大不敬。   “就是救命恩人,”崔盼妍往陆云檀这边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道:“我父亲都与我细讲了,那惠妃与晋王算计得够狠,我还寻思着那些时日怎么天天都有人说我对晋王一见钟情,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呢。我还听说,你因着这事被太子殿下狠狠罚了一顿?”   陆云檀轻轻‘啊’了声。   这算糗事了吧?   这么大的人了,还被罚……但如今还是被人知道了,陆云檀极为不好意思道:“就是、就是打了顿板子……其他也没什么的。不过,妍娘你是怎么知道的?”   “郑太师与我爹爹早些年便相识,如今爹爹回京,二人都在尚书省任职。就上回,我爹爹听郑太师说了几嘴,说宋太傅回崇文馆后,一阵唏嘘你被打得狠呢。”   好嘛,看来上次宋太傅走的时候,那眼神当真是可怜她。   崔盼妍继续压低声音好奇道:“太子殿下平日里对你很严厉是吗,很凶的那种?”   “不不不,”陆云檀连忙摆手道,“严厉是有,但太子殿下对我不凶,只是我有时候做错事了,殿下会责备我,那都是正常的管教。而且比起我鲁莽行事,殿下打得不算狠的,太傅恐怕见我手掌缠了不少白布,以为很严重。”   崔盼妍明白似地长哦了声,继而笑道:“檀娘,你不用这么紧张。我也未在说太子殿下坏话,谁人会说殿下的坏话?我第一个不饶他。”   她说着话,脸上也满是尊敬,顿了顿,又道:“我听到你被罚了,就想来见见你,可惜进不了宫,真不知道怎么回事,每次递进宫里的帖子都被拒了。”   一旁的尤姑姑接过春喜端来的茶盘,将茶水摆在崔盼妍面前,道:“哎哟,崔三娘子,那些个帖子啊,一般都是过了承恩殿那头,若太子殿下同意了,才会送到宜春宫来,若不同意,宜春宫是不知道到底有谁递帖子来的。”   陆云檀顺着尤姑姑的话点头。   “这样……无碍,”崔盼妍眼睛似乎有光,“我无法进宫来见你,愁了好些日子,去派人打听,得了你出宫回府的消息。我想着,宫里的门我进不去,平南侯府的门难道我还进不了吗?”   陆云檀被这话逗得眉眼一弯,眸中染上一层笑意。   “檀娘,你笑起来真好看。”崔盼妍眨巴了眼,忍不住道,“我还给你带了点东西来,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你人来便好了,怎的还带东西,使不得——”   “哎,上你们侯府的门,总得带点礼,一些个我给你母亲了,但剩下的大部分,都是我拿来给你的,不是些贵重玩意,”崔盼妍手挡在嘴边,放轻了声说,“最值得一说的是我从我二哥那儿拿来的好些话本,你回宫后若没事干,可看着解解闷。”   陆云檀眼睛一亮,可又马上黯淡下来:“我不能看,若被殿下发现了,恐怕又是一顿责。”   崔盼妍拍手哎呀了一声,看了眼一旁的尤姑姑,低声道:“你就藏起来,殿下还能一个一个殿搜过去?”   “崔三娘子,我们殿下对娘子看管得可紧了,若被发现看些什么闲书,娘子指不定还真就被说上那两句,我们娘子的性子,被殿下说上那么一两句,心里也是难受的。”尤姑姑在旁笑道。   这也看得太紧了些,谁之前传的谣言说太子殿下不管的。   崔盼妍心里嘀咕了一句,又爽利地摆摆手:“好啦好啦,姑姑,我明白你的意思了。那我不给这些,今儿主要也不是为送这些,是给你家娘子送帖子。”   “什么帖子?”陆云檀问道。   “自然是我邀你出游的帖子。”   崔盼妍从怀中拿出一张小小的金箔帖来,手指按着面移到陆云檀的手畔:“正值年关,京内各处坊间的灯会也越来越热闹,近些日子办得最好最妙的,就属曲池坊那儿,你今夜要不与我一道前去?”   陆云檀一直待在宫内,就算出宫回府,也一直都在府上的。   回想起来,京内各式各样灯会的记忆,似乎只在八岁之前,那如今想来,都已经模糊至极了。   但她还记得,以前都是哥哥陆铮带她出游,每每出游她都盛装打扮,什么簪环首饰最新式好看,她就戴哪些,惹得哥哥一直拿话逗弄取笑她。   那些玩笑似乎还在耳边,陆云檀的唇边不自觉多了一抹笑意,点头应了崔盼妍的邀约。   陆云檀答应了,崔盼妍很是高兴,没坐多久先回了趟府。   傍晚时分,陆云檀去正院与薛氏说了一声,再去正门,这时崔家的软轿已到了。   软轿前,两匹骏马。   马上还有两名贵公子,其中一名极为秀气。   陆云檀定眼一瞧,发现正是崔盼妍。   她扮了男装,活脱脱一名小郎君,爽朗笑着指了指自己身旁的高大俊朗男子,朝陆云檀道:“檀娘,这是我二哥,崔元翰。”   “陆二娘子好!”崔元翰手握马鞭,向陆云檀抱拳朗声道,“那日多谢陆二娘子救了三娘,我们崔家上下感激不尽!”   这妹妹道谢,哥哥又道谢,陆云檀真是被崔家弄得不好意思极了,回礼道:“郎君客气。”   崔元翰本还想多说几句,被崔盼妍用拍了下:“行了,二哥,檀娘怕生,你可别吓着人家。檀娘,你进轿吧,我们出发。”   一行人前往曲池坊。   不知过了多久,随着周围越来越热闹,马车与轿子也行驶得越慢。   喝道声、马蹄声、叫卖声等嘈嘈杂杂,络绎不绝。   陆云檀干脆下轿,崔盼妍与崔元翰也下了马,那逛处便多了去了,不少铺子与酒楼茶肆,条条街巷都有璀璨灯笼,而最为梦幻的,则属曲池沿畔。   漫天灯火照耀宛若白昼。   曲池上画舫相接,岸畔楼阁参差。   雕梁画栋,丝幛绮窗,香雾缭绕,是仙境一片。   见到这么一番仙家场景,陆云檀突然想起,她与殿下第一次见面,也在灯会上。   十六岁的殿下,就有着绝世无双的俊朗。   那年曲池灯会上,他那白皙且骨节分明的手不过轻撩了下帘,使得面容微露,而露出的那一刻,喧闹的全场似乎静默了一片,静默的那一片人群,无不在看他。   十六七的少年,各有各的俊朗,或有风流恣意,倚笑栏杆红袖招,或侠胆正气,银鞍白马意气归,也有温文尔雅真君子。   但殿下不同。   殿下的俊朗,是沁着清冷,裹着尊贵。   而那清冷与尊贵中,每一分都氲着九重天上的仙气,遗世而独立。   那一年,陆云檀躲在哥哥身后,看到殿下的那一面,她足足愣了许久。   如今回想起来,还记清晰感受到心口的震撼。   “檀娘,快上来!”崔盼妍的唤声叫醒了发愣的陆云檀。   陆云檀回过神,跟着她上了崔家的画舫。   上了画舫后,崔盼妍不知从哪儿拿出三个不同样式的花灯,冲陆云檀道:“喏,你挑一个,我二哥不知道从哪儿赢来的,藏在这画舫里,你若喜欢,都拿走也行。”   “哪有都拿走的道理,我挑一个便好了。”   陆云檀说着,视线落在崔盼妍提着的花灯上。   三个不同的式样,还都很好看,陆云檀一时抉择不出。   崔盼妍也不催她,倒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起话来:“檀娘,你说你没有帖子,不能出门参加什么宴会,你平日作甚么消遣,会与什么人玩耍说笑?”   “嗯……”陆云檀细想了一会儿,慢慢回道:“我极少出门,向来都在宫内读书。其实我也不喜参加什么宴会,消遣什么的,平日里功课很多,没的时间去做些其他的。”   “至于说笑……”陆云檀抬眸,道,“我喜欢和姑姑们说说话,听姑姑们讲些宫里的事,这算吗?”   崔盼妍被陆云檀的这份纯真给逗笑了:“算,怎么不算,罢了,你挑不出,我来帮你挑一个,这个纱兔子的怎么样?”   崔盼妍将兔子花灯递给陆云檀,还用手在自己头上比了个兔子耳朵的手势。   陆云檀忍不住笑了。   花灯的光亮璀璨,映照在她灿若芙蓉的笑颜上,沁进含着笑意的眼眸内,整个人被光华笼罩,美得不可方物。   曲池岸上的云阁,正是将曲池画舫收尽眼中的地儿。   高公公在窗杦旁,突然开口道:“殿下,那好像是陆娘子。”   说完这话,高公公看向旁侧前方的殿下。   殿下同在窗杦旁,看的也是那个方向。   高公公又顺着视线过去,好奇地轻‘哟’了声:“殿下,陆娘子身边怎的还有个男子啊,尤姑姑怎么也不注意着些,让不知打哪儿来的污糟男子近了娘子的身。”   “并非男子,”李明衍回道,“不过是女子扮了男装。”   高公公笑着哦了声:“是奴婢眼拙了,那殿下,不去看看陆娘子吗?”   范琨大人这两日回京任京兆尹,这位老大人爱喝上那么一两口酒,特地请殿下来曲池的云阁喝上几口,未想到今日还能碰上在宫外的陆娘子。   这碰巧见着了,总得去打个招呼,看看陆娘子吧。   李明衍没有说话,看了许久。   直到人消失不见,他才慢慢收回目光:“不去。” 第13章 落水   ◎别怕,云檀。◎   邻近的画舫。   红帐轻飘,可见舫内簪钗翠环,罗绮满堂。   正是卫国公府的二娘子楚嫣请了不少公侯或是世家的娘子们前来赏灯观景。   “咦,那是崔三娘子吧,她旁边的那小娘子又是谁,瞧着眼生。”有人慵懒站于舫窗边,忽然见不远处崔家画舫,开口道。   “让我来瞧瞧,我也未见过,你们可曾见过?”   “我有点印象,不过想不起来了。”   “那是平南侯府的陆二娘子,”楚嫣恰走到这边来,顺着视线看了一眼,眉眼一挑道,“早些年被带进宫的那个,你们难道忘了?”   “太子殿下带进宫的那个?竟是她啊。”   “什么带进宫?平南侯府不就四娘子陆云玥一个嫡女吗?怎的又多出个陆二娘子?你们的话我怎么听不明白了?”   “哎哟,你是后来进京,不知当年事。”   “话说得也逗人,既然都说陆家四娘子,排行第四,前头怎么也有几个哥哥姐姐,这陆二娘子就是陆云玥的姐姐,只不过一个是已去的平南侯夫人所生,一个是现任的平南侯夫人所生。”   “这么说来我便明白了,我向来只知一个四娘子,不知前头还有个,不过怎么就进宫了?”   “是被太子殿下亲自带进去的,当年我年岁小,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闹得大极了。”   “你们不知,我倒是在家中听过几耳朵,那陆大郎君与其父争吵,跑去了幽州,留同父同母的幼妹在京,实在不放心,加之先皇后与先平南侯夫人有点交情,便去求了太子殿下,太子殿下起了恻隐之心便带了人回宫。”   “事情是这样没错,我猜这其中还有猫腻,真要这么算,全京贵女中打听一下也有几个过得不好的,怎的太子殿下就不带她们?而且带进宫这等事太不合祖宗规矩,太子殿下冒天下之大不韪,硬要这么做,或许也是现在那平南侯夫人背地里做了些什么事……”   “……这话也不是没有道理,女子自然是待在家中最好,实在待不下去才会有这么一出,啊,可那平南侯夫人我见过,看着很是和善,没想到——”   “没想到什么?”一直忍在一旁的陆云玥豁然起身,声音不乏怒气,“你们偏要想到这一层,怎么就没想过没有隐情,难道就不能因为皇后与先夫人的交情,太子殿下才带人进宫的呢,说我娘作甚么!”   说罢,陆云玥甩袖离开了画舫。   “哎,云玥,”楚嫣追了几步,见追不上,叹了口气转身道,“你们真是,怎的当着正主的面说这些话?”   “正主?这是陆云玥啊,哎哟,方才都未注意到……”   “快些去赔不是吧,未想到人还在舫上,以为方才就走了。”   ……   陆云玥怒气冲冲地离开了卫国公府的画舫,从心内窜上来火气蔓延全身,她想都未想就要上隔壁崔家画舫去寻陆云檀。   “这位娘子你不能上这艘画舫——”   “我来找陆云檀!”   陆云玥不顾画舫小厮的阻拦,就要上去。   争执之间,里面崔盼妍与陆云檀听见了动静,出来一看,陆云檀对崔盼妍道:“是我妹妹。”崔盼妍让人别再拦着,陆云玥一下便上来。   上来便抓着陆云檀的手到舫首舫板上,陆云檀被她拽得生疼,眉头微蹙,使劲挣脱道:“放开我。”   “放开你?”陆云玥脑海里还充斥方才那些人说自己娘亲的话,还有多年来娘亲遭受的诬蔑都一一浮现,她气得满脸通红道,“你什么时候能放过我们?就因为你,还有你那死去的娘,这么多年我娘受了多少委屈,有苦都说不出,每年祭祀不仅要给你那短命鬼娘磕头,你回来了还得给你赔笑脸,我娘活该欠你们的吗!”   ‘短命鬼’   陆云檀听到这抿紧唇,沉默半晌道:“你莫不是听了别人的话受了什么刺激找人泄气,我不与你多说。”   说罢,陆云檀就要转身走。   陆云玥上前就将她拉回来:“你还想走,你和你娘那短命鬼欠我娘的还都还不清——”   “是她自己要嫁进来的!”陆云檀甩开狠拽她的手,径直厉声打断了她的话,面容从未有过的生气,“是薛氏自己要嫁进来的,是她跪在我娘亲床前恳求说她要嫁与我父亲作续弦!”   陆云檀瞬间睁大眼,眼中满是惊愕:“你在胡说什么?我娘亲是爹爹从薛家明媒正娶——”   “祖父还在时的平南侯府何等风光,就算是续弦,薛家凭的什么将女儿嫁进侯府?”   陆云檀平日那温软的声音都变得硬起来,对陆云玥道:“她说,她与我娘亲有小时的情谊,若我父亲有续弦之意,她是最好的选择,到时候她不会生自己的孩子,她会将我与哥哥视若己出,我娘不肯,说何故因为她这将死之人断送别人的姻缘,可谁知后来等我娘亲死后,你娘就是进了侯府。”   “你胡说!我娘怎么可能会说这样的话,就算真说了这番话,那也是,那也是我娘亲顾念情谊,为保护你们兄妹,”陆云玥连着道,“至于后来有了我与哥哥,这种事她又哪里做得了主!”   陆云檀看着陆云玥,慢声道:“是啊,这事她做不了主。但当初嫁给我父亲时,是不是大着肚子进来,是不是在我娘未死之前就与我父亲有苟且,她心里清楚明白。”   陆云玥脸色煞白,整个脑袋轰得一下:“你说的什么话,我不许你这么说我娘!”   说着,陆云玥上前扑向陆云檀,一把就要将其推进湖里。   舫首无栏杆。   陆云檀一下失重跌落。   她的墨发散落如瀑,身子往下沉、衣裙飘荡,在曲池仙境中,仿若壁画九天玄女掉落凡尘之景。   掉落之极,突然意识到自己这妹妹,或许本就抱有要推她下水的心思。   她的手一直未放,下了狠心,一同将陆云玥拖下水。   二人一齐掉进了水里。   陆云檀隐约听见尤姑姑与妍娘的惊喊声,可下一秒,就被那冰冷刺骨的湖水包围,太冷了,冷得她惊恐万分,下意识就要呼救。   可张口的那一瞬间,水就钻进嘴里,钻进鼻子,钻进她面部一切能钻的地方。   辛辣,疼痛,随之疯狂袭来。   她拼命抵御着这如海潮不断扑袭的黑水,还能听见岸上尤姑姑等人扯着嗓子哭喊:“救救娘子!救救我们娘子啊!娘子,娘子!”   可这铺天盖地、到处都是的冰冷黑水,很快将她的一切剥夺。   只剩下寒冷、窒息与恐惧……她是想逃逃不得,想躲不掉啊!   胸口那处愈来愈难受,仿佛要炸开似的。   眼前愈来愈模糊。   身子愈来愈没力。   意识即将消失之际,陆云檀突然感觉有人拽住了她的手。   那只手把她下沉的身子使劲拉回来,不仅拉回来,还用自己的身体给了她一个支撑。   就如同抓住最后一根稻草,陆云檀也拼命抓着他的身子。   最后似乎被他用力抱在怀里,抱着浮出了水面。   浮出水面的那一刻,陆云檀全身颤抖,胸膛上下起伏不断吸着空气,整个人恐慌至极,同时她也看清了救她的人——是殿下。   陆云檀眼眶顿红,所有委屈与恐惧情绪当即爆发得彻底,泪水不断顺着颊面淌下来。   “别怕,”李明衍大手一下一下抚着她湿透的长发,薄唇贴着她耳畔,放轻了语调柔声道:“别怕,云檀,我在这里。”   李明衍很快将人带上岸,高公公与尤姑姑等人飞快围上来。   高公公整个人都惊恐得不知所措,见殿下与陆娘子都安全上来了,双手合十向天拜了数十下:“谢天谢地,谢天谢地啊!殿下平安,殿下与陆娘子都平安!感谢老天爷保佑!感谢老天爷保佑!”   尤姑姑都快哭了,跟着殿下抱意识模糊的娘子进云阁。   随意进了一雅间,陆云檀被放了下来。   早就喊来的大夫也上前察看,告知无恙,只要多加休息便可。   李明衍才放心下来,让尤姑姑把陆云檀的衣物换了,随后自己出了雅间。   雅间外范琨早已在等着。   一见到李明衍,那眼睛睁得极大,老脸上满是惊愕与恐慌,大声道:“殿下糊涂!您金贵之身,怎可、怎可亲自下水救人!”   李明衍淡淡叹了口气:“范大人先让孤换身衣物,孤换好再与范大人细说。”   这边,陆云檀很快清醒过来,但全身难受至极,特别是喉咙还有胸口处。   尤姑姑正在给陆云檀换下湿透的衣物,见人醒了,带着哭腔道:“娘子,娘子醒了,醒了就好,娘子,今日可吓死婢子了。”   尤姑姑的话刚说完,雅间外传开阵阵训斥:“太子殿下贵体有恙,这将会是危及到江山社稷的大事,而你们竟就让殿下亲自下水救人……简直罪无可恕。”   “今日幸好殿下没出什么事,不然诛你们九族都不足以抵罪!”   尤姑姑叹气低声道:“是京兆尹范大人,见殿下下水,觉得殿下不爱惜身体,气得不行,可到底不能当面说殿下哪里不好,只能骂骂那些个侍卫。”   “今日幸好有殿下,”陆云檀眼眶微红,抱住了尤姑姑:“姑姑,我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你了。”   “我的好娘子,姑姑在这儿,”尤姑姑抹去眼角泪水,“人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姑姑,玥娘呢?”陆云檀想起了人问道。   尤姑姑一脸的恨意道:“歹毒的小娘子,这么冷的天推娘子你下水,就是下了死手。殿下把人放底下沉了好一会儿,才让人救上来的,好了,好娘子,别谈她,婢子先给你把衣物换了,湿着难受。”   说着,就要去解陆云檀的衣带。   小时候尤姑姑经常会这么帮她换衣物,可她都这么大了,陆云檀道:“姑姑,我自个儿来吧。”   尤姑姑听这话,就知道陆云檀害羞,道:“姑姑看着你长大的,而且都是女子,怎的还这般羞涩。罢了……那姑姑去给你煮点姜汤,喝了暖暖身子,好不好?”   陆云檀轻嗯一声点头。   尤姑姑出去了,带上了门。   陆云檀缓缓换衣服,边换脑海里还浮现着殿下救她的举动。   如果、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殿下似乎贴在她耳畔说了句话……还让她别怕……那么极尽温柔的语气,而且居然靠她这般近。   陆云檀的耳朵灼热得可怕,还有那加快跳动的心脏,一下接着一下,似乎要从胸口跳出来了。   尽管知道这种时候他在安慰她,但还是克制不住,克制不住全身上下兴奋的毛孔张开。   陆云檀长长呼了口气。   冷静,冷静。   应该专注把衣物换了。   陆云檀将湿透的衣物脱下,再用干净的布擦净身子,随后着了一件长裙,带子随意在腰间一束,再打算穿罗袜,可这罗袜……陆云檀眼神一扫雅间内,挂在不远处的架子上,但尤姑姑还不来,要不飞快跑过去拿一下,再赶快跑回来。   陆云檀这么想的时候,随手撩了件轻纱,脚已下地,踮着脚小跑了几步,可还未跑到架子处,就听得一阵敲门声。   她以为是尤姑姑回来了,开口道:“进来。”   李明衍推门进屋,一眼就瞧见了陆云檀站在架子旁,愣愣地看着他。   她只着了件月白长裙,这在冬日,不过是件里裙,绣有四合如意云纹的领胸上是白炽得眩人耳目的雪白肌肤,腰带收束着腰间,看似盈盈可握。   而踩在地板上的小脚,几个小脚趾因怕冷翘着,但还是被冻得泛着粉红,娇俏可爱。   李明衍略偏过视线,不去看她的身子,皱眉道:“赤脚在地上跑,胡闹。”   陆云檀本就被殿下吓了一跳,又被这么一训,连忙跑向床榻,可因跑得慌张,没跑几步差点就要往旁边跌去。   李明衍下意识大步上前将人扶住。   手恰就搭在了她那腰间,隔着这轻薄长裙的腰间,似还能感受到她肌肤的温热与滑嫩。   陆云檀自然也感受到了殿下的大手就在她腰间处,掌心的炙热好像都要将她灼烧一般。   可很快,殿下就收了手,似不想触碰到她身子,只将手搭在她胳膊。   她那发烫的耳朵与颊面一下像被泼了冷水,心底也微微一沉,有点失落。   于是打算着起身……不对,她不应该起身才是……陆云檀咬了咬唇内嫩肉,认真想。   要主动靠近殿下。   是的。   得主动。   陆云檀红着脸,压着跳得愈来愈快的心口,雪白藕臂缩了一下,但还是有些颤抖、缓缓地搭上了他的身子。   最后小声道:“殿下……我脚有点冷,你能、能抱我回去吗?”   作者有话说:   更啦更啦!!昨天卡文了……抱歉抱歉……   啊啊啊对了,有个好消息,就是之前写的那本前两天编编联系我会出版,所以之前没更的那几天去赶那篇文的番外了,妈妈呀,3万字的番外。   !然后,我突然发现这篇文多了不少收藏0-0是有人推了嘛!! 第14章 这还不回宫?   ◎最艰难最长远的路。◎   陆云檀说这句话的同时,全身的血气似乎都在往上涌。   涌得她耳朵、颊面、甚至连着脖颈处都微微泛着红,她是羞极了。   既害羞又紧张,等着殿下的回答。   可李明衍没有说话,整个屋子阒寂无声,仿若他没有听到这句话,或是听到了也想不回她的话。   她意识到这点后,等得越来越慌,越来越焦灼,以至于手心都沁出了薄汗。   终于,李明衍开口了,同时也松开了唯一搭在她胳膊上的手:“嘴上说冷,刚才怎么还敢在地上赤足乱走。”   这声音。   与平常相似的,不带任何情绪的清冷声调,可偏生就是有点不同,带着点细微的哑意。   就是这点哑意,让陆云檀听到的那一瞬间,肌肤嗖得一下,心脏也似乎漏跳了一拍……不过或许她听错了,可她确实因着这句话起了身体反应。   因此陆云檀甚至大了点胆子,又小声开口道:“以后不会了……但脚好像也崴着了。”   尽管不是那么那么疼,但跌的那一下确实有点疼,所以也可以算崴着了吧。   ……真是荒唐。   她以前不敢触碰殿下一下,唯恐殿下厌恶她。二人之间,无论内心距离还是其他的什么,都总有远远的距离或隔着一道厚厚的墙。   可她之前竟让殿下帮她擦药,如今竟然,竟然还想方设法让他抱她……   ……   越来越不知分寸,越来越得寸进尺。   可越不知分寸,越这般得寸进尺,她越胆大妄为地兴奋至极。   但也同时,极为胆小,极为小心翼翼地怕殿下发现什么。   她太怕了。   这句话说完,李明衍轻叹了口气,淡声道:“可能会有所触碰,忍一下。”   此话落地之际,陆云檀便感到一阵凌空感——自己轻轻松松地被拦腰抱起,那有力的臂膀在自己的肩膀处,另一只手于膝盖关节弯曲处。   陆云檀下意识眼睛微睁,手也不敢去搂住他的脖颈,僵硬得缩着。   可这心,几乎要跳出嗓子眼了。   殿下抱她了。   殿下居然真的抱她了。   这么近的距离,她甚至可以闻到他身上冷麟香更为清晰的味道,而不是像之前那般朦胧的清冷,还有更为惊艳俊朗的侧脸,完美兀立的喉结……不能再看了。   再看就会被发现异常。   陆云檀收回眼神。   可被抱着没走几步,她意识到殿下这次抱她,不像他把她从水中救起时那般,贴紧着他心口,亲昵疼爱,似还有点慌张之意。   而是疏远万分,除了必要接触的地方,其余之地皆是避免触碰。   他的胸膛与她臂膀处甚至都隔着一条缝隙。   陆云檀不禁有些失落。   殿下许是因为二人男女有别才这般。   但想起之前因为她不小心跌在他身上,他脸顿时沉下来便走的异常事,很难不往‘他就是厌恶触碰她’的这方向想。   真就这么厌恶触碰她吗……她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   陆云檀抿紧唇,一不做二不休,径直抬起嫩白藕臂勾搂住李明衍的脖颈,整个身子倾向他,贴上他那坚硬的胸膛。   李明衍本刚走了几步,突然间这怀中的温香软玉贴上来,伴随着阵阵暗香浮动。   ……   李明衍喉结微动。   抱着陆云檀的手上青筋也渐渐浮起。   不过雅间这头走到床畔的一段路,几步的功夫,却是他走过最艰难最长远的路。   陆云檀被平稳地抱到床边。   因要被放下,李明衍弯了下腰,陆云檀的头正好位于他的脖颈旁。   陆云檀顺势檀口微张,淡香缓吐,就在殿下的耳畔处轻声道:“谢谢殿下。”这般说完,陆云檀自己都脸红了,好在已经到了床上,丝幛轻幔还可遮掩几分。   “以后莫要赤脚下地。”   李明衍压着从耳畔处蔓延的那酥麻感,声音愈发清冷,眼神落在陆云檀那双娇嫩的玉足上,看过一眼便移开目光:“方才说脚也崴着了?”   “是,方才有些疼,现在好一些了。”陆云檀有些慌张,连忙道。   这可不能被发现她的脚实则没有大问题,不然怎么也解释不清了。   “那身子其他地方,在水下时有没有磕着碰着,若有,要及时与大夫说,”李明衍单手拉开被衾,盖在陆云檀仅穿了两件单薄衣裳的身子上,“好好检查一下。”   陆云檀乖巧地说了声好,说完就要掀被检查。   李明衍脸色一黑,手上力气大了些,将被子给她盖了回去:“我是说现在吗?”   这丫头到底懂不懂男女有别?   杨、尤两个姑姑怎么教的,连这点都未给她耳提面命吗?   陆云檀缩了缩身子,低声应着哦了声:“我以为是现在,那我误会了,殿下。”   ……   这时,尤姑姑敲门进屋了,见到屋内殿下居然在,连忙请安:“殿下怎么来了,婢子去给娘子煮姜汤,待会儿娘子喝了好祛祛风寒,暖暖身子。”   “起身罢,姜汤给我。”李明衍道。   尤姑姑哎了声,将木盘上用瓷碗装的姜汤递给李明衍:“殿下小心,刚出锅的,还很烫。”   在床上半坐着的陆云檀有些新奇地看着殿下接过那碗深褐色、散着浓浓热气的姜汤,接过后,他问姑姑:“可有放糖?”   “放了点红糖,特地让这云阁拿了最好的红糖。”尤姑姑道。   听完这话,殿下那骨节修长的手指拿着瓷勺于碗内,轻轻慢慢着搅了搅。   看到这幅场景,陆云檀突然想到之前,尤姑姑偶尔会与她说起的话。   “以前娘子更小些的时候,发着高烧,太子殿下都是亲自给娘子喂药,从不让他人经手,就连煎药也让高公公去看着,殿下对娘子是极为上心的。”   这样的印象虽有,但似乎并没有尤姑姑说得那般频繁。   外加她大了,小时的记忆也逐渐模糊了。   所以,她每每听到这些话,只觉得尤姑姑是为了她能与殿下亲近些,改善她与殿下的生分关系,特意说得夸张了些。   毕竟殿下终究是太子。   这天底下够资格让殿下亲自侍奉汤药的,唯有当今圣上与皇后,换做其他人,就算殿下想要上手,恐怕那些个文武百官,特别以宋太傅、郑太师为首的这些个老臣,若是听说了,都要上折提意见了。   可现在这般看殿下的动作,好生熟练,那以前尤姑姑说的,恐怕都是真的了……   李明衍已舀了一勺,伸到陆云檀嘴边。   陆云檀下意识张了口,喝了一口下去后,眼神瞥了瞥门口,只担心着那京兆尹大人待会儿要是进来见到这个场景,那真是不太好收场……她还记着刚才他骂那些个侍卫的话呢。   李明衍喂了两勺,缓声道:“范琨不会突然进来,就算进来,被说教的也是我罢了。”   ……   陆云檀视线不再往门口瞥了,专心喝着姜汤。   喂完后,李明衍将空碗给了尤姑姑,道:“姜汤喝完了,与我说说今日怎么就被人推进水里了?”   “是了,娘子,你快与殿下说说,可千万别让人欺负了你。”尤姑姑在旁道。   “也不算欺负我,我也拉她下水了……”陆云檀犹豫着,将事情原委一五一十的说给了殿下听,说到娘亲那里,陆云檀语气有些激动,“……我不想理会她,可她一直说我娘亲,我才把回说了,她听不得,便要推我下水,我想着她既有害人之意,定也不能饶了她。”   说完最后一句话,陆云檀语气软了下来,看着李明衍无情无绪的脸色,小声道:“殿下,你会不会怪我把她拉下水,这到底不是解决问题的好法子,恐怕还会加重怨恨。”   “不会。”   李明衍在陆云檀问完就跟了两个字,平静道:“我很高兴,你以往向来喜欢以德报怨,但以德报怨报的是怀德之人,而非无德之人,若你今日被人推下水还要跟我向你那个妹妹求情,就算你今日在水里丢了半条命,我也得罚你几顿板子。”   一顿板子就疼得她几日碰不了东西。   更何况几顿。   陆云檀吓得缩了缩身子,但心里还是有着欣喜,毕竟刚刚殿下说他很高兴,唇边起了笑,道:“对了,殿下,今日我是和崔家三娘子一道来这儿的,如今她人呢?我人没事,还未跟她说上一二。”   “婢子差人去说了,崔三娘子今儿个也惊着了,但一直担心娘子你的安慰,还自责不已,”尤姑姑道,“至于娘子你的妹妹,救上来后也被送回府了。”   前面说的话满是热切,提到陆云玥时,尤姑姑的语气明显冷淡了下来。   “那就好,”陆云檀低声回道,继而小心翼翼问李明衍,“殿下,以后若崔三娘子想来宜春宫,可否准了她的帖,她说好似帖子一直被拒……”   虽说以后,也没多少时日了。   可她还是喜欢和崔三娘子待在一块儿,她自幼就没有朋友,也没那个机会去结交,还未体会过姑姑们说的闺友之情呢。   李明衍回道:“看你接下来的功课如何。”   虽没有答应,但也没有拒绝,那便是有的说,她现在的功课殿下也极少会说不好的,看她接下来的功课如何,不就等于答应了吗?   陆云檀连忙道:“多谢殿下。”   “再休息一阵,准备启程回宫,”李明衍起身道,“你还在平南侯府的行李,明日我会派人去拿。”   陆云檀一愣:“这就……回宫了吗?”好像还没到回宫的日子。   李明衍淡漠的眼神扫了她一眼,慢声道:“这还不回宫?”   听了这话,陆云檀立刻明白殿下的意思了,今日出了这档子事,她是别想继续在宫外待着了。   “尤姑姑,你陪着她把衣裳换换好,好好休息,这期间别让任何人进来,觉得身子可以了,差人来喊我。”   “殿下,那路过永崇坊时,我能否进侯府与父亲说一声再回宫?”陆云檀道。   李明衍嗯了声,出了雅间。   尤姑姑伺候着陆云檀将衣物换完,再过一阵,便差人告知了李明衍,一行人准备回宫,确实也应了陆云檀的话,在永崇坊平南侯府前停了下来。   陆云檀下马车进府准备寻父亲说一声。   然进府入了厅堂,脸上顿时重重挨了一巴掌,‘啪’的响声惊彻了整个大堂。   陆云檀的脸颊肿了一片,唇边还出现了一抹殷红,惊恐抬眼,见父亲怒瞪着她,叱骂道:“你这个不孝不悌的混账!还敢回来!” 第15章 疼吗?   ◎疼的,殿下,我很疼。◎   “平南侯爷!你这是疯了吗!”尤姑姑扑上去护住陆云檀,大声道。   薛氏忙上前,拉住陆承昌的胳膊:“侯爷怎么打云檀了?打不得啊,这要是被太子殿下知道——”   “知道又如何!本侯是她的父亲,她做出拉姊妹下水这等畜生之事,还不能管教她了?!今日就算太子殿下来了,本侯照打不误!”   陆云檀被打得面庞只剩下火辣之感,口中充斥着腥甜。   听了父亲这话,她本来惊恐万分的眼神转茫然,茫然又变清明,映出屋中所有人之态。   怒不可遏的父亲,上前劝人的薛氏。   旁侧坐在椅子上的陆云玥,微微抽动的肩膀,眼眶还泛着红,陆珏就蹲在她面前,低声温柔安慰着。   他察觉到陆云檀的眼神,视线立即扫了过来,充斥着如看杀父仇人般的厌恶与狠戾。   眼前这番情景,陆云檀哪里不明白是什么情形,忍着泪意,直问陆承昌:“父亲二话不说上来就甩女儿一巴掌,看来心里已经有了定论,可这定论从何而来,就凭玥娘的一面之词吗?”   还敢顶嘴!   仗着在宫里几年,有太子庇佑就敢如此忤逆不孝!   陆承昌更怒道:“孽畜!说什么一面之词,玥娘落水是真,衣物皆湿回府是真,身旁婢女也都说你拉她入水,她不过不小心推了你一下,并非有意,而你心肠歹毒以为她要害你,落水时也要拼命拉她一起,何其阴毒,难道本侯还冤枉了你吗?”   陆云檀听此话,心中悲凉渐起,唇角带了丝嘲讽笑意,看向陆云玥:“玥娘,原来你是这么与父亲说的?”   陆珏起身站在陆云玥面前,挡住了陆云檀的眼神,冷声开口道:“怎么,你觉得玥娘说的事情有所偏颇?但我想来也偏颇不到哪儿去,你拉她入水是事实,这么冷的天你倒是被救上来了,可她呢,在水里冻了这么久,差点丢了半条命!到底不当她是自己的妹妹,好毒的心——”   “是她先推我入水,”陆云檀径直打断了陆珏的话,道,“是她要害我,照父亲与三弟的意思,我难不成还得感谢玥娘这般作为?”   “她是不小心,可你却是有意。难不成她不小心推你入水,你就一定也要如此?”陆承昌反问道,“珏儿说的对,你不把她当成自己的妹妹,没有半点爱护之心,没有半点孝悌之教养,对待你嫡母也是,如今回府都是喊着薛姨,她是你的嫡母,你怎能一声母亲都不喊?”   “有意?父亲为何事事都要有所偏袒!从小到大,我与玥娘之间,父亲都在说我的不好,却不认为玥娘有任何做错的地方,”陆云檀被陆承昌的话寒心得整个身子仿佛都在外头的冰天雪地中,眼周红了一圈,“不小心,居然还说不小心,父亲难道不知我们当时说了什么,最后玥娘才拼命上前要推我的吗!”   陆云檀道:“她骂我娘左一声短命,右一声短命,说我与娘亲害得她与她的娘亲活得如此憋屈,我岂能容她这般是非不分,便好心告知她当年之事。”   薛氏脸色一白。   “父亲可知我说了什么?我说薛姨是不是大着肚子进门,是不是在我娘死前就与父亲你有了苟且——”   屋内所有人脸色都变了。   “混账!”陆承昌瞪大眼,眼中狂怒充斥,“你在胡言乱语什么?”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这个向来乖巧温顺的女儿会说出这些事来。   “父亲你听了都如此生气,更何况玥娘听了,我便是说了这样的话,她上前来推我,难道还会不小心?”陆云檀对峙越狠,情绪波动越大,颤着身子问,“至于是不是胡言乱语,父亲难道不知?兄长当年为何与您大吵了一架,吵了之后为何跑去了幽州,原来父亲行了苟且之事,还怕他人知晓吗?”   “大逆不道的畜生!”陆承昌气得脸涨通红,胸膛不停起伏,扬手又想狠打陆云檀一巴掌。   “陆侯爷!”   堂外一道冷声厉喝。   随之,李明衍跨步进屋,陆承昌知道今日是李明衍救了人上来,玥娘也提了一嘴,但本以为殿下回宫了,未想到竟还在府外,于是讪讪地将手放下,但免不了还气着陆云檀,冷哼一声。   李明衍脚步沉稳平缓,过来后,恰就挡在了陆云檀前面,淡声道:“妮子不听话,孤自会管教,就不劳烦侯爷了。”   此般情形。   陆云檀还未反应过来,眼前已不再是父亲那让人害怕与恐惧的嘴脸,而是殿下高大的身子。   还有那清冷如凌霜松柏之气息。   陆云檀憋了许久的泪水……不知怎的,像是溃堤般,涌了出来,压抑的情绪也铺面而来。   陆承昌敛着怒气,但还是克制不住外放,道:“殿下,她太过放肆!不仅坑害嫡妹,还目无尊长,在这家中说一些颠三倒四的话,毫无半点规矩,臣是她的父亲,便想着管教一二,免得出去别人说我们侯府管教不当。”   李明衍没有回这话。   高公公本在旁侧后边,见殿下不开口,明白其意,上前一步,呵斥道:“陆侯爷,先不说陆娘子的事,但说到这规矩,殿下莅府,你们个个站着迎接,这便是你们侯府的规矩吗?”   陆承昌听这话,面色顿时一白,忙跪了下来:“臣一时气愤,竟忘了请安,还请殿下恕罪。”   堂内的薛氏也连忙随之。   早就看愣的陆珏与陆云玥也惊醒了,赶忙行礼,但垂头低眸之际,控制不住用余光瞥向堂内的太子殿下……这等气质与相貌,莫不是天人下凡?   总以为外面传得神乎其神,过于夸张,今日一见,才知自己眼界之闭塞。   陆承昌等人皆跪着,但李明衍不叫起,头顶上面其声缓慢道:“侯爷是父亲,管教女儿也应当,但管教归管教,打脸是要作甚么——”   李明衍口中的话突然停止。   陆承昌察觉有些不对,抬眼一看,见殿下的视线已落在云檀的脸上,其脸色阴沉至极。   ——不好!   陆承昌顿时觉得身子凉了半截。   李明衍的视线定在陆云檀红肿且泛着红血丝的颊面上,她的肌肤本就白,如此一看,极为触目惊心,檀唇还有血迹,眼眶还红得彻底……   “原来已经打了啊。”李明衍极轻极淡道。   他动她一下都极为不舍……别人却敢这么肆意打她。   陆承昌听这话,连忙道:“殿下,臣是她的父亲,她不懂规矩,臣便想着好好教训她——”   “她的规矩,是孤亲自教的,”李明衍道:“陆侯爷的意思,是不是也在说孤不懂规矩,要好好教训孤了。”   “臣不敢,”陆承昌睁大眼道,“臣并非这意思!”   可又一细想。   云檀年幼就进宫,由太子殿下抚养,被宫内姑姑教规矩,他句句骂云檀不懂规矩,岂不就是在骂着宫内礼数,冒犯天颜?!   “你敢得很,”李明衍视线依旧在陆云檀脸上,语气淡漠,可淡漠得让人恐惧万分,道,“你借女之名,谩骂君上与皇胄,藐视天威,存有不臣之心。”   不臣之心……   陆承昌冷汗起了一身,顿时恐慌道:“臣不敢,臣断断不敢有此心思,臣是怒火上头,才口无遮拦,还请殿下赎罪!”   “口无遮拦,遮拦的是心中本有的言语。”   李明衍无情无绪道:“陆承昌,你好大的胆子。既如此,你今夜莫要留在侯府了,暂押东宫十率府,你官在太常寺,等孤明日与尚书左仆射及太常寺卿两位大人商议后,再定你罪名。”   “殿下,殿下,臣……”陆承昌匍匐在地,脑门上全是冷汗。   堂内气氛早已变得压抑至极。   旁侧的陆珏与陆云玥没想到事情发生到这地步。   但他们二位没意识到事情严重性,薛氏却是知道的,这种事可大可小,大到可株连九族啊。   薛氏想求情几句。   可李明衍已带着陆云檀走了,高公公及侍卫押着陆承昌一同出府,薛氏追着出来,府内哀嚎一片。   李明衍与陆云檀本是两辆马车,可从府中出来,李明衍径直带陆云檀上了他的马车,尤姑姑从另一辆马车上将药箱拿过来,想给陆云檀的脸上药。   李明衍接过药箱后,让尤姑姑回去了。   陆云檀安静地坐在马车内,见李明衍上车,开口喊了一声:“殿下……我父亲……”   “不要再提此事,也不要再提你父亲。”李明衍边开药箱边平静道。   再提,他恐怕真的要控制不住怒意。   陆云檀轻轻哦了声,抿紧唇。   见殿下这般,恐怕真被父亲的话冒犯到了,她似乎从未见殿下这么生气过。   “只让他在十率府待几晚,不会真定罪。”   李明衍看了眼陆云檀,沉默半晌道,随后挑好药,坐在她旁侧,准备上药。   陆云檀认真地抬眸看了眼李明衍,随之倾身将头枕在他的腿上,轻声道:“这样会不会好上药些,殿下。”   她的墨发散如瀑,雪白脖颈也露了出来,衬得脸上的掌印更为触目。   李明衍目光沉寂,问道:“疼吗?”   她向来乖巧懂事,因此事事都捡着不给他添麻烦的去做,句句都捡着让他放心的话去说,他在她嘴里是听不到她真实感受的,可他还是想问问。   陆云檀听了这句问,不知怎的,泪水就这么顺着眼角流下,嗯了声:“疼的,殿下,我很疼。” 第16章 不该划吗?   ◎殿下这般护我,云檀感激不尽。◎   但最疼的不是脸。   挨上那一巴掌时,整个脑子嗡嗡地响,耳朵处像被堵上似的,所有的声音都沉闷模糊了起来,随着声音清晰,颊面开始肿痛,肿得发胀发疼,像是要崩裂开了。   可这种疼,哪里比得上父亲字字句句的谩骂与偏袒。   陆云檀微微偏过身子,不想让泪水浸湿了殿下腿上的衣物。   马车内阒寂无声。   陆云檀不知殿下在想什么,但过了一会儿,殿下的手轻搭在她的发上。   随后,他的声音在这微暗寂静的马车内缓慢响起,没有什么情绪起伏:“过几日吏部司封司会递上明年的荫封名单,平南侯府的陆珏,本来也会在列。”   陆云檀一愣。   公府侯爵的子弟可通过荫封进朝为官,这也是最大的殊荣,平南侯府的荫封名额本是属于她哥哥陆铮,但哥哥去了幽州,父亲之前请奏将名额给了陆珏,当时殿下下了恩典说不必转让名额,若有空缺也可多一个。   于是便将陆珏的名字添上了。   这当真是天大的恩典,那年回府父亲对她都热情不少,句句说要谢恩殿下。   殿下如今这话……不就是要剔除陆珏的意思吗?   “殿下是要将陆珏的名字划去吗?”   “不该划吗?”李明衍声音极其淡漠,“平南侯陆承昌治家不严,以下犯上,受不得此等荫及子孙的恩典。”   如此,比起什么关在十率府几日,要严重许多了,陆云檀想,而且殿下似乎心意已决。   她沉默了一会儿,更为依赖地枕在李明衍的腿上,没有说话。   李明衍垂眸看了眼陆云檀,继而开了药盒,擓了一点于指腹,轻涂于她的颊面,药膏上脸的那一刻,陆云檀感到清凉阵阵传来,舒缓着肿胀的刺痛。   “其实也不光是疼。”陆云檀犹豫着,鼓起了勇气,尽管声音还是放低了道,“今日……我很高兴。殿下这般护我,云檀感激不尽。”   李明衍的动作一顿,狭长的眼眸内看不清任何情绪,平静道:“你在东宫名下,我也该护着。”   听了这话,陆云檀长睫如扇掩着眼中失望之色。   那若出了东宫呢,殿下可还会护着?   未来的太子妃娘娘也会在东宫名下,殿下是不是也会像今日护她这般护着太子妃娘娘?   ……   陆云檀有好多好多的问题想问,可蹦跶到舌尖时,还是咽了下去,她到底没这个胆子去问。   若问出这些问题,她也逾越了。   而且这些问题,她都知道答案。   以殿下的性子,出了东宫,虽不及在东宫这般事事照拂,但她若有事定也会出手帮忙,毕竟她也可以算作他的妹妹。   至于以后在东宫名下的太子妃娘娘,殿下又怎会不护着?在他羽翼下的人,向来会被他保护得周全。   陆云檀垂眸。   明明都知道,可竟然还想问……她的私心甚重。   “谢谢殿下。”陆云檀的情绪百转千回,最后绕成嘴中这句感谢。   但总觉得,在与殿下说完这两句话的情况下,似乎不太适合再与殿下亲近……他心中或许不喜自己这样靠着他,就如他话中所说,她在东宫名下,他也该护着,那眼下他让自己枕着,不过也是因着顾忌着她,但实则在忍受。   她何德何能让殿下忍受她?在殿下护了她之后她又做着让他不喜的事。   陆云檀想起身,然而手方搭在他腿上想借力时,肩膀处覆上了一片温暖,那是殿下的氅衣,她惊讶抬眸,对上李明衍淡淡的眼神:“睡会儿罢,今日也累了。”   陆云檀怔怔后,喉咙间发出了一声轻轻的‘嗯’,继而也不再起身,缩在了氅衣下,贪恋着氅衣内的暖意与气味,昏昏沉沉睡了去。   天街小雪如絮,马车踏月慢行。   过永崇坊,一路驶向皇城东之第一街,从第一街入东宫前的横街,终于回到了东宫。   进东宫后,马车从正门至奉化门,先到了宜春宫的正门文淑门前,杨尚仪带着几名宫婢已立于文淑门前的大道准备接驾,手提宫灯,灯火映着素雪,留下暖黄一片。   马车停稳,高公公方撑起罗伞,马车内李明衍低低的声音传出:“到了?”   声音微沉还带着几分哑意。   高公公伺候了李明衍多年,这会儿听出来殿下许是在车内闭了一会儿眼,忙道:“回殿下的话,到了。冬日天冷,殿下小心寒气入体,还是待会儿回承恩殿歇息罢。”   高公公边说着,边轻掀起马车的车帘,做这个动作的同时,另一只手上的罗伞稍稍倾斜,避免雪与冷气进车厢内。   此时车厢内。   殿下屈掌轻撑着额头,双眼微闭,甚似九重仙君淡然高贵之状,而仙君膝上有一小娘子,小娘子枕着绀青底杉袍,窝在宽大厚实的鹤氅内,衬得整个人极为娇小,其面容明艳恬静,甚为惹人怜爱。   高公公目光定在殿下轻搭着陆娘子肩膀处的手,这意味颇显呵护疼爱,一愣,随即递了一个眼神给旁侧的尤姑姑。   尤姑姑以为是让她帮忙扶娘子下马车,上前了几步,看到这番场景,同样一愣,继而眼中出现几分喜悦。   李明衍轻拍了拍陆云檀。   陆云檀睁开了惺忪的睡眼,睁眼便见殿下、高公公与姑姑都瞧着自己,忙坐直了身看向尤姑姑:“姑姑,我们回宫了是吗?”   “是,回宫了,来,婢子扶您下马车。”尤姑姑面目慈爱万分,笑着对陆云檀伸出手。   陆云檀向李明衍告别后就下了马车,随尤姑姑回宜春宫,走到文淑门时,杨尚仪就将臂弯上搭着的披风披至陆云檀的身上,随后陪同她一道回宜春宫西殿。   朱门素雪,红裙云杉。   李明衍那淡淡的视线未曾移动,一直定在雪中愈行愈远的陆云檀上。   突然,她脚步一顿,转过身子,眼神穿过漫天絮雪、越过朱门落在了御驾马车内的李明衍上,冲他一笑,继而再次挥手道别。   这一笑,宛若水墨雪景图上的一点,荡漾开色彩,红的红,白的白,面容沁满明艳笑意,眼神含尽万千光华,璀璨得炫人夺目。   就连一直看着陆云檀长大的高公公或是东宫其他的婢女与太监都不免愣神。   李明衍移开视线,不再多看一眼,让高公公放下了车帘,起驾回承恩殿。   陆云檀见殿下什么反应都没有,失望地收回目光,转身与姑姑们一道回宫。   回宫之后,陆云檀先去浴房沐浴,尤姑姑与杨尚仪退了浴房,二人走在廊道上,确认小娘子听不见交谈声后,杨尚仪疑惑开口问道:“娘子的脸是怎的了,肿成这般,我方细瞧了番,似还有几道指印……是有人对娘子动手了?”   “肿成这般,可不就是动手了,”尤姑姑叹了口气,“幸好今日殿下在,不然真不知道那平南侯爷还会对我们娘子做出什么事来。”   “……当真是不知轻重,”杨尚仪面容板正,愠怒道,“到底也是当侯爷的大人,还是做父亲的,面容对一个女子来说有多重要,还下这么重的手。”   “哪里是不知轻重,那该知轻重的时候知轻重,这会儿倒不知了?左不过就是不重视,无所谓罢了。”尤姑姑道。   杨尚仪沉默不语,自然认同尤姑姑的话,余光瞥了一眼尤姑姑,瞥见她起的几抹笑意,轻咦了声:“说到这事,你怎的还笑起来,这换平日,总要带点不悦。”   “我哪是因为这事笑起来,”尤姑姑唇边的笑意更深,“我是因为方才殿下与娘子同坐一辆马车的事,你应是没看到。”   本朝开国以来便定下卤薄,虽只经高祖与当今圣上两代君主,但已极为森严,上至君王,下至文武百官的规制都定得清晰明了,太子位同副君,规制更严更细,连出行御驾马车前引驺清道的侍从都得严格按照卤薄来定人数,人数多了算逾越,人数少了有损皇家威严。   太子殿下出宫极为不便,而就算要带娘子出宫,娘子向来也不与殿下在同一辆御驾马车内,毕竟娘子坐上御驾马车不合身份,所以二人在同一辆马车的情况少之又少,但今日,不仅坐在一辆马车上,而且那姿态……   这还是尤姑姑第一次见殿下与娘子这般亲密的举动。   尤姑姑笑道:“娘子在车上睡着了,枕在殿下的膝上睡呢,殿下竟也让了。”   杨尚仪一听这话,也惊喜道:“怪不得方才你偷笑成那般,原是这件喜事,娘子与殿下亲近那是最好了,我们平日里辛苦劝说也没白费,娘子看来是想开了,知道要与殿下亲近些才好,虽说明年便要出宫,但谁知道这半年内会发生什么。”   “什么叫偷笑,你这话说的。不过眼见着,也不一定真是亲近了,毕竟今日娘子到底是受了大委屈,情绪波动大,又累着了,殿下心软让娘子靠靠也并非不可,指不定明日就回归原样了。”   杨尚仪道:“我们不了解殿下,难道还不了解从小带大的娘子?以我们娘子的性格啊,她不愿靠着,怎么都不会有你今日见的这一场面,看来是想通了。”   尤姑姑抿笑不语。 第17章 丹霞山,你想去吗?   ◎我想去的。◎   次日朝会结束,朝中众臣皆回各衙门。   尚书省位于承天门大街东侧,中书、门下二省之南。   尚书左右仆射郑合敬与崔时卿从宫城永安门而出,过皇城第一横街,走于安上门街,到尚书省都堂中。   刚回都堂,左右丞便将这两日省内事务以轻重缓急排列呈上。   当崔时卿看到司封司递上的荫封名单时,特地细看了一番,继而眉头紧皱,将名单往郑合敬那侧推了推:“郑老,且看看这个。”   “这不是今年朝中的荫封单子吗?”   郑合敬拿在手中,往前眯着眼看了一遍:“确实是六人,没有什么问题,荫封人数早已定下,也没什么可以商议的点,望渊,我们将名字报上去即可。”   “其余人是没什么问题,只是这陆珏……”   崔时卿向来也是个爽快的性子,便直说道,“不瞒郑老,今早我听到昨夜平南侯府对太子殿下大为不敬,殿下恼怒,将其关在了十率府一夜,到如今还未放出,其父如此,我认为其子目前不得享此殊荣。”   郑合敬听这话,将名单覆在了一堆折子上,会心一笑道:“原来是这事,平南侯陆承昌职在鸿胪寺,官为鸿胪寺卿,鸿胪寺政令仰承尚书礼部,陆承昌这一官职还是礼部郎中孙长德推荐而得,难怪今日这孙长德神情颇不对。”   不过哪里是神情不对。   简直是脸色煞白,半截身子都颤颤巍巍的,朝会后李明衍不过问了他点其余事,整个人都快倒地了。   郑合敬与崔时卿也都看在眼里。   “恐怕回去得喊大夫,郑老,你且等着收他的假呈罢。”   郑合敬连连摆手道:“这点小事哪里能让他请,请不了请不了。望渊,言归正传。”   话锋一转,郑合敬那向来和善的眼神透着几分严肃:“昨夜之事发生,平南侯府此子确实不应再出现这荫封名单上,本就是殿下所给恩典,再收回去也无妨,他们也太过放肆,要想荫封,老夫的这关过不了。”   崔时卿一听这话,一愣,失笑道:“郑老啊郑老。”   这对殿下的维护之心,至少省内无人可及了,恐怕他方才不提,郑老也迟早要说出来,只是还顾及着他的面子。   圣上虽对殿下不喜,可朝中不少老臣,就如郑合敬等人,对殿下极尽尊敬与爱护。   尚书省吏部衙门。   吏部郎中周石林收到了退回来的荫封名单,扫了一眼便知平南侯府的陆珏被剔除了名单,正巧负责此事的司封郎中吴用在一旁。   周石林将名单递给吴用:“那你便回去重拟一份再交到都堂罢。”   “是。”吴用接过名单回道,但也不立马回去,而是笑道:“我等拟定名单时也猜到此事了,不过我等没这个权利去留,还是将名单按照原样交上去,不过周大人,说来这平南侯府的二娘子不是还在殿下宫中?殿下总得顾及着她,顾及一下平南侯府的名声与荣宠罢,怎的……”   难不成真如传闻所说,殿下对这陆娘子一点都不上心?   周石林慢悠悠回道:“谁说平南侯府的名声与荣宠便在这陆珏身上,顶上还有个呢。”   吴用被这一话一点,立刻转过弯来,回道:“瞧我这记性,差点忘了,平南侯府还有个大郎君,糊涂糊涂,那周大人,我先回去将名单拟出来,等下便上交。”   周石林嗯了声,让吴用走了。   到了晚间,关进十率府的陆承昌被放了出来。   一天一夜担惊受怕着自己会获罪,陆承昌睡觉都合不上眼,顶着乌青的双眼与憔悴的面庞回了平南侯府。   一回府,便感受到了府中阴云密布的惨淡气氛。   薛氏眼睛红肿,见着陆承昌像是见到了救星道:“侯爷,您终于回来了。您还有没有事,身上可有受伤?”说着,绕着陆承昌转了一圈。   “我无事,殿下恐怕只是想给我个教训,并非真要定我罪。”   陆承昌皱眉道:“可你怎么回事,我回来是件喜事,你怎么满脸愁容?”   薛氏眼泪又掉下来道:“侯爷,您回来我怎会不高兴,只是今日荫封名单下来了,没有珏儿的名字,听到消息后,我便差人去打听,说是今年荫封名额已满,等来年若有空缺,再补上。”   陆承昌脸色灰白:“补上?恐怕是补不上了,每年荫封人数早就定好,今年名额已满,难道明年后年便有空缺了?不可能的,看来珏儿的名字已经被划去了。”   薛氏本来抱着一丝希望,只期盼侯爷回来还能想想办法,可听侯爷这话的意思好似已经没有办法了。   “放开,不要拉着我,事情因我而起,陆云檀想要伺机报复让她冲我来,何必整这手段,”陆云玥冲进大堂,甩开了一直拉着她的婢子,脸上还带着哭过的痕迹,眼中满是倔强与怨恨,“我去向殿下请罪,再去给她赔罪,都是我的错,为什么要惩罚哥哥?”   “胡闹!”陆承昌皱眉大声呵斥道,“你说的什么话?”   这一呵斥入耳,陆云玥眼圈又一红,撇过脑袋委屈道:“我说的哪里错了,当时她在船上说娘亲坏话,我就想教训教训她罢了,后面的事我自然是不想的,可谁知道她竟在殿下面前装委屈,现在事情弄得这般遭,她不就是挨了几声骂和一巴掌吗,大不了我还她便是了。”   薛氏看了眼陆承昌,将陆云玥拉到身边道:“你当时未把事情说清楚,导致你父亲错怪了云檀,这事确确实实是你做错了,也该你去宫里向云檀道歉的,只是……”   “只是什么?”陆承昌问。   “只是侯爷还未回来时,我就已经差人去东宫递了拜帖,想带着云玥一道进宫向云檀赔礼,可我们的人在宫门站了半天,宜春宫也没派个人出来,等了好些时候才有个小太监出来说见不了。”   话音落下,陆云玥疑惑地看向薛氏。   “她是越来越不像话了!府中派人都如此敷衍,也不过就是见一面的功夫,怎么就见不得了?!”陆承昌气得狠拍了桌子一下,“那明日我亲自进宫,总不能拦我了罢!”   薛氏道:“侯爷、侯爷别去了,方才侯爷也说了珏儿的名字被划去了,怕是就算进宫求情也无济于事。而且回来的下人说让侯府接下来也不要派人递贴,过几日殿下就要上丹霞山,会带着云檀一道前去,东宫也无人了。”   听此话,陆承昌更气:“她迟早得回府!”   说罢,便甩袖即去。   待陆承昌走后,陆云玥犹豫了一会儿,继而好奇道:“娘亲,今日我们是派人去宫里了,可宫里也很快派人出来回了,说今日不便进宫,并没有像你方才所说那般等了许久人才出来……”   薛氏竖了个手指于唇上,轻声道:“娘知道,这也不过是说给你爹爹听的。你莫要多想,也不要说出去,知道了吗?”   陆云玥听着娘亲温柔的声音,自己的手又被娘亲温暖的手轻捏着,愣愣点着头:“自然,娘亲不让我说的事我怎么会往外说,不过哥哥荫封的事怎么办啊,娘亲。”   “事已至此,那也没有其他办法了。”薛氏眼底一片黯淡,慢声道,“不过你爹爹方才那句话说得对。”   她迟早要回府。   宜春宫。   尤姑姑与杨尚仪正在给陆云檀准备去丹霞山青云观的行李。   李明衍幼年时身体不佳,有一算命的说命格太大,需得脱离尘世,才有痊愈的机会,可太子终究是太子,又怎么能远离尘世入道或入佛呢?   于是皇帝想了一个折中的法子,将李明衍送到了京畿的丹霞山青云观,让青云观的凌霄道长收其为徒,赐道号,在那两年后才将人接了回来。   神奇的是,自从去过青云观后,李明衍身体真的便好了。   当然,至今也有不少人认为皇帝是不喜太子才将人送去京畿的道观。   自从青云观回宫后,李明衍每年也会在元日大殿前去一趟青云观,抄诵道经,讨论道法等等。   每年这个时候,陆云檀都在平南侯府,从未跟李明衍去过青云观。   不过这次,她要跟着一道去了。   这也是出乎陆云檀意料的事。   昨日与殿下用完晚宴,二人刚到东殿书房,高公公过来说去青云观的行囊都已准备齐全,问殿下还需要带些什么。   殿下说不需要了,继而坐在书案前看她在《汉记》上划出的文句。   陆云檀依旧在旁站得规规矩矩,二人之间的距离还是与之前一样。   陆云檀不敢造次,尽管她觉得与殿下要比以前亲近了。   殿下的视线一直在《汉记》的纸张上,看了一会儿,淡声问她:“丹霞山,你想去吗?”   若换作以前,陆云檀尽管心里无比激动,但表面上还是会恭敬地回道:云檀就不去了,殿下一路平安等等之类的话。   以前她不会做逾矩的事。   因为殿下最为看重规矩礼法,太子也乃天下文人的表率,殿下对逾矩之人是非常不喜的,她不会做殿下不喜的事。   跟着殿下去青云观是逾矩的,以前她不会去。   可如今,她摸不准殿下的想法了,她心里对他的认知与事实不太一样。   好像她做了一些逾矩的事,殿下也不太会责怪她。   而且与殿下之间,似乎也不太一样了。   陆云檀垂眸,掩着眼底的欣喜,乖巧地轻嗯了声:“我想去的。” 第18章 香甜   ◎绕得他心头浑乱至极。◎   很快到了出发的日子,李明衍与陆云檀天还未亮便准备启程。   向来去丹霞山青云观带的人总是不多的,但陆云檀发现侍卫虽然不多,但个个都是一顶一的高手。   李明衍上了先一辆马车,陆云檀与尤姑姑上了第二辆。   尤姑姑的笑一直未散过,自从知道殿下让陆云檀跟着一道去丹霞山。   陆云檀知道姑姑的心思。   无非就是盼着她与殿下关系能好些,她与殿下关系越好,姑姑们自然是越开心的。   可殿下当日就是随口问问她……当然,只是随口问问,她也开心坏了。   可理智点来想,今年与往年不同,往年这个时候她还在平南侯府,但今年她回宫了,按照殿下平常的性子,殿下确实会问她要不要一道去,并不特殊。   不过陆云檀也没把这话说出口,免得扰了姑姑们的兴奋劲。   两位姑姑,就怕最后你们的希望都要落空了。   从东宫出发的马车队伍出了宫城与皇城,一路出发前往安化门,前往京畿的丹霞山。   到光德坊的时候,陆云檀已然有些犯困,尤姑姑让陆云檀靠过来,马车平稳,但也因为行驶得平稳,靠着尤姑姑的陆云檀困意越浓,眼皮沉沉地压了下来。   待醒来时,陆云檀发现自己身上盖了条毯子,耳边还有阵阵鸟   她下意识撩开车帘,不再是坊市街巷,而是林木遍布,所见之处皆为翠绿,所闻之气清爽新鲜,随着马车的行驶,还有微风拂在面庞。   刚睡醒的朦胧都被吹散了。   陆云檀的眼神渐渐移到了前方李明衍的马车。   目光刚落到那处,李明衍正也撩起了车帘,二人的视线恰就对上了。   陆云檀怔怔地给了个笑,继而有些紧张地缩回身子。   没过一会儿,十率府左卫率的首领徐正英策马而来,对陆云檀道:“娘子,殿下方才给话,让您莫要再伸出马车外,接下来的山路崎岖,多有颠簸,要小心。”   ……   徐正英说完便走了。   尤姑姑忍不住笑道:“以前娘子未进宫时,婢子常想过殿下这般少话,以后当父亲了,管教孩子是不是也如此,现在想想,怕是不一定的。”   尤姑姑就差把‘唠叨’二字说出来了。   陆云檀回想,从她进宫以来,不仅读书写字,还有衣食住行等等,都是在殿下眼皮子底下看着的,他亲自看着,她也既非圣人,免不了做错事,以及行为有所差池。   大错事或大差池,那自然要罚跪打板子,小错事或小差池,殿下会耐心教导她。   她长大至今,一半的路都是殿下引着走的,大半的行为习惯都是照着殿下学的。   连她写字时哪种用笔姿势更累都会提醒她,在崎岖山路坐马车可能会导致受伤的事特地差人来告知她也不足为奇。   姑姑的言下之意……不外乎是殿下将她当成了自己的孩子。   可她不想这样,而最怕的,是殿下自己心里也是这般认为。   再走了一段山路,确实如殿下所说,连马车都比之前颠簸了些,山间更为幽静。   在这片幽静中,车轮慢滚,马蹄哒哒,终于到了青云观。   与大多金碧辉煌的皇家寺庙与道观不同,青云观极为普通,就像每个人上山都会见到的简朴小道观。   道观三清殿前木牌写着两行字:   存心邪僻,任尔烧香无点益。   附身正大,见吾不拜又何妨。   殿中立有一道长,四十左右,仙风道骨,可与神游八极之表,这是凌霄道长澹台允。   “你先等等。”李明衍在殿外先对陆云檀道,继而抬步进殿。   陆云檀隐约听见‘师父’二字。   李明衍与澹台允说了几句话,接着向殿外的陆云檀虚手一招:“来。”   待陆云檀进殿,李明衍道:“这是凌霄道长,这是平南侯府的二娘子,姓陆名云檀。”   陆云檀向澹台允福了福礼,澹台允抖袍拱手还礼,之后李明衍让陆云檀随着高公公到住处。   陆云檀走后,澹台允拿了三炷香,递给李明衍,自己又拿了三炷,虚放于烛火上点燃:“玄清,刚刚那小娘子,就是常年住在你宫里的那位?”   李明衍嗯了声,也放于烛火上燃香。   “头一次见你带她来青云观。”   “往年她都在平南侯府,今年不便让她一人在东宫。”   澹台允插香于铜炉中,拜了三拜,慢悠悠道:“圣上当年顶着朝中众臣压力同意你带人回宫,如今他想来,恐怕觉得是做了个最为正确的决定了。”   八年前的李成乾冒雨而来,身边仅带了一个贴身公公,深夜扣响道观的大门。   见到了澹台允就直接问该如何是好。   澹台允知道是为了李明衍的事,朝中闹得沸沸扬扬,连他这里都有所耳闻。   李成乾道:“朕深夜而出,那孩子还跪在紫宸殿前,朕不知作何决断。朕何尝不想顺了他的意,可若真顺了他的意,世人如何看他,谏官又怎会善罢甘休,况且以后史书上……实在难为啊。”   当时澹台允听完事情的前后,细思许久后问:“圣上可见玄清这般执着过吗?”   “那自然是没有的,要是有……”说到这里时,李成乾顿住了,继而喃喃道,“要是有……朕也不需要担心什么了。”   “圣上担心什么?”   担心什么……   少年的李明衍出世脱俗意向极浓,清心寡欲之极。   他几次提出要放弃太子之位,李成乾劝导、叱骂,都无法消解他这个念头,或许要不是还有着那份皇太子的责任心,次日李明衍便会出家入观,隐居深林。   澹台允继续道:“是了,如今玄清如此,不是正合圣上心意?眼下就这般执着,若真带了回东宫……这尘世中有了挂念,圣上还需担心玄清有出家之意吗?”   听完澹台允这番话,当夜李成乾回宫,便让还跪在紫宸殿前的李明衍起身,应了他的请求。   没过多久,陆云檀就被接进了东宫。   ……   陆云檀从三清殿出来后,就被高公公带到了青云观的住处‘小蓬莱’。   ‘小蓬莱’三山环之,长廊阁楼点缀其中,周边还有瀑布云海,实乃人间仙境。   “娘子,这里便是殿下在青云观的庭院,每一间厢房都是一致的,娘子您可随意选一间安顿,”高公公在廊下对陆云檀道,又转向尤姑姑道,“待道观第一道钟声响起,姑姑就可以带娘子前往斋堂用饭了。”   高公公说完,接着又叮嘱了几句,便离开了‘小蓬莱’。   陆云檀挑中了左边第一间,尤姑姑将从宫里带来的行李皆一一整理放置好,安顿妥当,陆云檀又在‘小蓬莱’转了一圈,钟声刚好响起。   从小蓬莱到斋堂,要经过三清殿。   陆云檀在石阶上时远远就瞧见殿下与凌霄道长立于三清殿。   许是察觉到了她的视线,殿下微转过头,淡淡的目光落在了她身上。   殿下看了过来,凌霄道长也顺着殿下的视线看来。   陆云檀很快意识到,殿下与凌霄道长是等着她一道去用饭。   于是加快了脚步。   “娘子,您慢些。”尤姑姑在后面道。   陆云檀平稳地走下了石阶,而到了三清殿前时,不小心踩到覆雪的青苔砖——   李明衍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陆云檀的胳膊,将人带了过来,皱眉道:“急什么?”   说完这话,他的视线又移到陆云檀的脚上:“可有扭伤?”   陆云檀被吓了一大跳,小脸还有些白道:“回殿下的话,没有扭伤。”   李明衍慢慢松开了陆云檀的胳膊。   旁边的澹台允扫了一眼李明衍,继而对陆云檀道:“陆娘子怕是觉得我们等急了,不过就是一顿斋饭,倒是不急的,随贫道走罢。”   尤姑姑已赶上,方才见着陆云檀快摔下,心都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忙低声问:“娘子无事吧?”   陆云檀余光看了看李明衍,摇了摇头,同样低声对尤姑姑道:“无事,还好殿下扶住了……”   “专心看路。”   陆云檀的话还没说完,前方与凌霄道长并排走在一起的殿下清冷出声。   陆云檀抿嘴,不再多说一句话,跟在殿下身后,一道前往斋堂用饭。   用完饭后,李明衍与澹台允回了三清殿,陆云檀回到小蓬莱。   差不多一整日的舟车劳顿,陆云檀确实有些累了,回到厢房没多久就想入睡。   尤姑姑本想照着宫里的规矩守夜。   但陆云檀劝道:“姑姑还是去歇息吧,十率府的兵卫就在庭院外面守着,庭院里面也都是我们自己人,恐怕比宫里守得还严。”   尤姑姑不愿,但拗不过陆云檀,只好回了自己的住处。   夜幕渐深,近丑时。   李明衍才与澹台允结束了今日的论道,高德胜先前被他遣去拿道袍还未回,徐正英随同李明衍回了小蓬莱。   李明衍如同往年,推开自己常住的厢房。   而进屋关门的那一刹那,突然闻到了空气中的一股幽香。   他轻微蹙眉,借着窗杦外透进来的月光,一步一步走到床畔。   走得愈近,幽香愈浓。   不似花香,更非果香,这香气甜得让人舌根生津,萦在他鼻息处,绕得他心头浑乱至极。   终于走到床畔,看清床上之人,还有那微漏的雪白香肩。   李明衍眼底已暗沉一片。   作者有话说:   搞错厢房 第19章 垂丝海棠   ◎她第一次见殿下,是初春时分。◎   之前李明衍的道袍在马车内,高德胜被遣去拿了回来。   到小蓬莱之即,见殿下从左边第一间厢房推门而出。   殿下见到他之后,脸色无比阴沉,低声呵斥道:“糊涂东西。”   高德胜哪见过殿下这般动气,吓得连忙跪地:“殿下赎罪,奴婢不知犯了何事……”   李明衍什么话都未再说,甩袖直接离开了小蓬莱。   高德胜战战兢兢,后背的衣裳湿了一大片。   但也得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何事……殿下是从厢房内出来才动的气……难不成。   高德胜眼睛瞬间睁大,立马爬起身来,赶忙到那间厢房前瞧了一眼,这明显就是住了人的!   那除了陆娘子,还能是谁?   糊涂东西。   高德胜哎哟着拍了下大腿,当真是糊涂了,今日只道跟陆娘子说随意选一间,竟忘记跟陆娘子说这一间厢房是殿下常住的。   想来方才殿下以为厢房空着,推门进去,结果发现床上还有人。   高德胜忍不住又抬手轻扇了自己的脸。   殿下平日里就极其注意男女有别,且他看得出来,殿下非常注重保护陆娘子的名声,如今这……   他这办得都是什么事?   怪不得殿下这般动怒。   高德胜急坏了,想通后就赶紧随着殿下走的方向过去。   次日,陆云檀醒来,尤姑姑早就备好了洗漱的水,洗漱完毕给陆云檀梳妆,泥金梳子在乌黑的发丝间若隐若现,一通梳到尾。   “婢子想到当年娘子刚来东宫的时候了。”尤姑姑边梳边欣慰道。   当时的陆云檀还没有这么长的头发,顶着两个小丱发,羞怯地跟在李明衍后头。   这刚来陌生的地儿,陆云檀明明害怕得紧,唯一认识的也就李明衍一人,可或许更怕李明衍,不敢牵他的手,更不敢拉他的袖子。   陆云檀听到这话,嘴角忍不住沁了笑容:“姑姑想到那个时候的什么事了?”   “也没什么,婢子就是当时瞧着娘子,又可怜又可爱,还觉着眼熟,后来想起来在之前的一次宫宴上看到过娘子一次,那一次应该也是娘子第一次进宫罢?”   陆云檀嗯了声:“是第一次进宫。”   但不是第一次见殿下。   尤姑姑他们至今觉得她是在元宵节的那一次宫宴上第一次见到殿下,实则不是的。   她第一次见到殿下是在平南侯府,是初春时节。   那日殿下出宫来府,应当是来寻哥哥的,他穿了件月白云纹织金长袍,贵气得眩人夺目,这是她后来回想起的,为什么当时未注意到呢?   因为当时她着急忙慌地捧着一盆海棠花,跑在白石小道上,与迎面过来的殿下撞在了一块儿。   昨夜刚下了一场春雨,白石小道上的鹅卵石极其光滑,二人都摔倒在了地上。   她的海棠花也摔得粉碎。   她身后的丫鬟们连忙上前去扶她,而殿下身边的侍卫与太监更是吓得脸色惨白,立刻围了上来,   一瞬间,场面热闹非凡。   连父亲与哥哥都被惊动了,父亲还想斥责她几句,但殿下当时说小孩子不懂事,并非有心。   这件事之后有一日,哥哥送给了她一盆海棠花盆栽,还说是垂丝海棠,极为珍贵。   确实极为珍贵,因为那时京内根本没有什么垂丝海棠,唯有宫城才有,是州县上贡而来,因是花卉运到京,当真极为名贵。   当然,当时的她什么都不懂,也根本没想到唯一会送她这么名贵的花的人,只有殿下一人。   她只知道这垂丝海棠比她之前摔地上的海棠花好看多了。   她不再因为那摔坏的海棠花唉声叹气,而是天天照料着这盆垂丝海棠,天气暖和了,她把它搬出去晒太阳,下雨了,她把它搬回屋子,都不让婢女们经手,凡事亲力亲为。   并且天天浇水。   终于把花浇死了。   她还清晰地记得知道花没救她哭得昏天暗地的日子。   ……   陆云檀梳妆后便去寻殿下一道前去斋堂用早膳。   方才高公公来过,说等她好了之后便可前往小蓬莱外。   殿下向来不会让人催她,所以让人传话时也从来不会说他已在等着,这时后来陆云檀自己摸索出来,至此,每当高公公来说些相似的话时,她也会加快点速度。   小蓬莱外便是瀑布云海,沿着河岸走,有着一个石亭。   陆云檀见殿下正在石亭内似在一个人下棋。   他今日着了件纯白道袍,束发以玉簪,通身气质当真宛若九天仙人下凡而来。   陆云檀头一回见到穿道袍的殿下,那股超凡脱俗之气散发得淋漓尽致,她渐渐停住了脚步,愣在了那里,不知怎的,心里竟多了几分害怕。   这股害怕不知从而来,但就是在怕什么。   她突然觉得自己与殿下之间好远,尽管只隔了短短的一段路,但在她心中二人如今的距离比之前在宫中时还要远。   她站在河岸,石亭在远离河岸的一处水面,岸上到石亭有着一个连着一个平整的小石墩子平铺在水面上。   可她不敢踩,总觉得那处的殿下似在另一个世界中。   陆云檀犹豫了一会儿,向殿下招了招手,出声喊了一声道:“殿下。”   李明衍视线移到了远处的陆云檀身上。   她今日着了件藕荷色袄裙,雅致娇俏。   他突然想起第一次在平南侯府见到这小姑娘的时候,她也是穿了这么一件相似的袄裙,手里小心翼翼捧着一盆海棠花,着急忙慌地从远处窜过来。   那么滑的石子小道。   果不其然,二人撞到了一块儿。   她手中的海棠花摔碎了,散了一地,还有一些落在她那件袄裙上、发上。   红的红,粉的粉,又是在满园翠绿中,重彩浓墨,热烈极了。   她看似非常懊恼伤心,眼里包着泪却不掉下来,手指微张抓了几片花瓣到眼前,终是拧着脸掉了几滴珍珠,又赶忙擦了。   花瓣沾着雨水,她这么一擦,一片也就这么沾在了脸上,颇为滑稽,引人发笑。   但他没有笑。   只觉得眼前仅这小女孩,就压过了满园春色的生机。   之后,他知道了,原来这就是陆铮常常挂在嘴边的妹妹陆云檀。   这自然是一个小插曲,但他回宫后偶尔会想起那盆摔碎的海棠花,后来陆铮提了一嘴,说自家的那妹妹每日愁眉苦脸,就因为那盆摔碎的花。   他也便给了陆铮一盆垂丝海棠。   陆铮说她每日细心呵护,恨不得晚上都抱着睡觉,然后被养死了。   他承认听到这句话时忍不住笑了。   李明衍弃了石桌上的子,起身踏在水面的石墩上,穿过若隐若现的云雾,走到陆云檀身边,淡声道:“走罢。”   陆云檀应着,跟在李明衍身后。   跟了一会儿,陆云檀犹豫着开口道:“我还是第一次见殿下穿道袍。”   李明衍嗯了声:“以前在青云观住时都穿着,之后过来也便如此了。”   陆云檀点着头,轻轻‘哦’了一声:“感觉与殿下平日里不太一样……有些奇妙。”   “奇妙?”   “云檀没有别的意思,”陆云檀解释着,但也解释不清,不知该如何把心中想法说出来,慌乱道:“就是……就是感觉殿下要走了。”   说完这话,陆云檀就恨不得轻拍一下自己。   说的这叫什么话。   而李明衍听了这话,停住了脚步,转过身深深看了眼陆云檀,继而转回身子,继续走了,走了几步道:“能走到哪儿去。”   不知怎的,陆云檀听到李明衍的这话,莫名的开心。   到了斋堂用饭,这次除了凌霄道长在,还有个清秀的小道士,看似七八岁的样子。   “这是我的三徒弟玄虚,今日就让他带陆娘子在青云观好生逛逛吧。”用完早饭后,凌霄道长对陆云檀道。   于是玄虚便带着她逛。   这小道士也是个不喜欢说话的性子,不过也是尽力了,带她去了青云观不少殿阁,每到一处还会说说自己知道的事。   但陆云檀知道这对他来说非常为难了,毕竟说完一番话,小道士耳朵那处就微红了。   与玄虚走的这一路,陆云檀还知道了一件极为吃惊的事。   原来凌霄道长已然五十了。   “可道长看起来最多不过四十,这未免相差太大了。”   “或许这也是,我们的道观就算这般偏远,还有村民愿意上来的原因吧。”玄虚想了一会儿道。   到凌云阁附近,陆云檀看到一颗老树底下的雪层里,冒出了几顶蘑菇,想着与玄虚找点话题,于是道:“这能吃吗?”   玄虚顺着陆云檀的视线看去,一愣,回道:“应当是能吃的……三清殿旁也有许多。”   玄虚见陆云檀一直盯着这些蘑菇,又道:“陆姐姐若想吃的话,也可摘一些回去,我常看山下的村民会烤这些。”   “你想烤吗?”陆云檀听到这话,立刻问道。   玄虚虽然有着超越同龄人的稳重与成熟,但到底还是个七八岁的孩子,犹豫了一会儿道:“想烤。”   尤姑姑一直跟着二人,本想阻止,但见娘子高兴,也不好打扰,随着去了。   二人玩了一下午。   到了晚间,李明衍见陆云檀有些灰扑扑的脸,还有乌黑的手指,忍不住皱眉道:“胡闹。” 第20章 不是说给我的吗?   ◎这烤得还真是不成样子。◎   尽管话是要这样说,可余光淡瞥。   她晚间归来,或许跑动了一番,额头与鼻尖处都微微沁出薄汗来,白嫩肌肤泛着红,而那双眸子比青云观后山那一泉眼都要清澈明亮。   她在这里,要比宫里轻松愉快许多。   深宫是不是束缚住了她。   李明衍眼底微暗,‘闹’字的尾音收住了,继而将怀中白帕拿出递给陆云檀:“擦擦罢。”   “谢谢殿下。”   陆云檀接过帕子,旁边的尤姑姑道:“婢子去打盆水来吧,这么干擦也难擦。”   待尤姑姑打了一盆水来,将白帕浸湿重新擦拭,可手上沾染的炭火烟灰太多,陆云檀擦了好几下都没擦拭干净,原本细白的指头还有着灰色的印记。   李明衍见状,伸手抽过了这条帕子。   陆云檀的视线立马落在这条帕子上,帕子已经被擦脏了,这么脏的帕子殿下怎么拿得……   李明衍拿去后,在手中抖落了一下摊开,对陆云檀道:“手。”   ……这是要帮她擦的意思?   陆云檀眼睛微睁,心跳加快,犹豫着将手伸到李明衍面前。   李明衍左手轻握皓腕,隔着衣纱,但手掌的温热与那股摩挲感,还是能清晰感觉到。   陆云檀心头似乎也被他这双手轻轻拂过,所拂之处都带了丝痒意。   可殿下握住她手腕,也真的只是为了握住有个支撑罢了。   接着他一一擦拭着她的手指,动作轻细温柔,全程隔着帕子,一点都未碰到她的肌肤。   虽如此,陆云檀还是红了耳尖。   但也不能露出什么破绽,等殿下将她的手擦完,陆云檀尽量用平常的语气道:“谢谢殿下,那我先回……自己的厢房了。”   李明衍嗯了声,但在陆云檀真要离开之即,视线移到她袖口处,出声问道:“袖子里藏了什么?”   进屋时便有意无意在遮掩,临走时也有些扭扭捏捏,想来是有些什么东西在袖中。   陆云檀眉间一跳,看了一眼尤姑姑,尤姑姑憋着笑:“娘子还是拿出来罢,殿下都发现了。”   陆云檀无奈,只好将袖中的东西拿出。   是一块手帕包着些什么。   陆云檀极为不好意思地当着李明衍的面将帕子打开,逐渐显露出的是两三块烤过的蘑菇,色泽有些发焦,藏得久了,又凉透了,甚至难以辨认出是蘑菇。   被殿下这么看着这样的东西,陆云檀脸上的薄红都快红到脖颈处了,赶忙收起来,小声道:“就是,方才与玄虚小道长烤的,烤得不好,也很丑,还是别污了殿下的眼。”   “可是娘子在烤的时候说要带给殿下尝尝,娘子不给殿下吗?”尤姑姑不嫌事大,径直开口笑道。   “……姑姑。”陆云檀想捂着姑姑的嘴巴,让她别说了,“我就是随便说说……”   这种东西怎么给殿下吃,要是吃坏了可怎么办,当然,她烤得时候自然想得很好,可谁知道会烤成这样啊,谁会吃这样的东西。   眼下这气氛太尴尬了,陆云檀也不敢看李明衍的眼睛,低头重新把蘑菇包好,打算收回袖子中。   但还未收回袖子,只听殿下淡声道:“不是说给我的吗?”   陆云檀一下抬眸,见殿下正看着她。   眼眸像往常一样如雾凇清冷,可似乎含了点其他的什么情绪。   她开始不知所措起来:“是要给殿下的……可是,可是……”   她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既要给我,怎么还收回去?”殿下接着问。   他都这么说了,陆云檀怎么还好收回去,只好厚着脸皮递给殿下,声音细小:“是要给殿下的,但殿下就别吃了,小心吃坏肚子。”   李明衍收下后,陆云檀就怎么都不好意思极了,实在待不下去,赶紧回了自己的厢房。   尤姑姑随着去,但跟去之前也道:“娘子与玄虚小道长采了不少山菇,娘子特地挑了里头最好的几颗说要烤给殿下,可没做过这些活……便烤成了这样,殿下还是别吃了,这些东西到底不能入口的。”   陆云檀与尤姑姑走了,高德胜在旁笑道:“难为娘子一片心了,殿下当着娘子的面收下,娘子想来也会高兴许多。那奴婢就把这些扔了吧……殿下?”   “放这儿,你先下去罢。”李明衍拿起一侧桌案上的《上清大洞真经》翻开道。   高德胜拉门退下。   李明衍翻看了几眼,视线渐渐移到了陆云檀用帕子包着的山菇上。   他抬手,掀开了那帕子,拿起一颗来。   这烤得还真是不成样子。   这拿起来,手指会自然沾染那上面烤焦的污物,但李明衍不在意,轻轻撕扯了一点,放进了嘴里,细嚼了一番,嚼到最后,眼底凝了一点笑。   ……   陆云檀在丹霞山上继续待了几日,这几日,殿下与凌霄道长都在三清殿或是论道、或是抄写道经,竟比在东宫还要忙。   根据高公公说的,殿下每年来丹霞山都是如此,没有一点空暇时间,也为弥补殿下本应一直待在道观中却出了道观,回到宫中。   但晚间,殿下总会陪她用饭,也总会抽出时间陪同她在青云观走走。   入夜后,殿下在小蓬莱翻看道经,她伴在边上也说起了高公公说的那番话,殿下听了,头未抬道:“并非弥补。”   陆云檀不太懂殿下何意,但殿下未接着往下说,她也未问。   到了离山的日子。   这日天色不好,晨起雾霭就未散开过,昨夜还下了场大雪,深山里颇为寒冷潮湿。   尽管如此,丹霞山下虔诚的村民还是会上山进观参拜,售卖香火的小贩如同以往于青云观前摆摊,人数寥寥无几,却也恬淡悠闲。   若是没有那几声刺耳的谩骂。   “小畜生,还敢偷东西……”   伴随着‘嘭’‘嘭’的踢打声,打破了青云观前的安宁。   陆云檀方在三清殿里上了三炷香,这会儿出了殿,听到这般动静,与尤姑姑疑惑对视一眼后,抬步过去瞧瞧。   只见不少人围成了一圈,都在看热闹,而人群中间,一中年男人面红耳赤,嘴里漫骂着,脚下狠踢着一男孩。   男孩衣衫褴褛,在雪地里蜷缩成一团。   就算被人这般下狠手得踢着,他也憋着劲一声不吭,手中紧捏着香,可已然都断了。   “偷老子的香,让你偷,让你偷!”中年男人一把拽起男孩的发,再将整个人仿佛一块破布娃娃摔在地上,啐了一口道,“在这里偷来的香你也不怕脏了你娘的灵牌……”   说着这话,中年男人恐是气又从心起,再要抬脚照着男孩的心口踢上那么一脚。   陆云檀忙给尤姑姑递了个眼神。   “慢着,这孩子拿了你多少东西,我们代出了,到底还是在道观门前,何必下此狠手呢?”尤姑姑边出声边从袖中掏出一锭银子,递给中年男人道,“这点够了吗?”   那男人眼睛一亮,忙接过银子咬了一口道:“够了够了!”继而瞪了一眼那男孩:“算你小子走运!”   事情解决了,看戏的人群也便散了。   只剩下蜷成一团的男孩,陆云檀靠近一步,鹿靴陷入雪里发出‘沙沙’轻响,就会使那小男孩身子抖擞一下。   她不再上前,只让尤姑姑带男孩去观里上点药。   之后尤姑姑来道:“药上好了,孩子防人防得紧,碰着他就要躲开,好在知道我们没有恶意,也便让上了。哎哟,娘子是没看到,那身上就没几块好皮,如今这个天也只穿了件麻衣,冻得嘴唇发紫。婢子瞧见这样子,还去找人问了一番。”   “问出什么了?”陆云檀问。   “那孩子是山下村子里的,两年前他娘得病去世,当爹的迫不及待就娶了个进来,进来的婆娘听说泼辣得很,一口吃的都不给这孩子,这两口子做得太绝,村子里没有不知道的。今日是他娘的忌日,想着过来上柱香,可哪有什么钱,于是动了歪脑筋。”   陆云檀听罢,轻叹道:“也是个命苦的。”   “婢子去打听的时候也碰着了高公公,高公公还询问婢子发生了何事,过会儿公公过来说殿下命等会儿下山时一道把人带下山。”   “是了,这条山路不好走,让他跟着我们一道走,”陆云檀想了会儿道,“再给点银两,叮嘱他切莫被发现了。”   尤姑姑应着。   待晨霭散了些,李明衍与陆云檀等人启程。   可启程前,陆云檀见左卫率的首领徐正英脸色凝重地与殿下说着什么,话说完,气氛瞬间严肃郑重了起来,甚至未走原来上山的路,而是换了一条路下山。   天色依旧暗沉,覆雪的山路也极为难走。   陆云檀没有坐在之前上山的马车上,启程之时,殿下让她随他坐在他的马车内,下山这段时间,她都没有离开殿下的视线。   她总觉得有什么事会发生。   她不安地看向殿下,但殿下与平常无异,面色淡然,在暖炉上翻了下手,继而用手背轻微触了下她的手背,道:“这么凉,暖暖手罢。”   陆云檀乖巧应着,顺着殿下的话将手放于暖炉上方,烘着手。   烘手之即,听殿下道:“等下待在马车内,发生什么事都不要下车,除非我喊你。莫怕。”   此话说完,外头就传来阵阵马匹嘶鸣,激烈的刀剑相交声! 第21章 亲吻   ◎就一下。◎   李明衍说完这话,就掀了车帘出去。   在车帘飞扬起的那一刻,凛冽冷风吹入,陆云檀下意识长睫微颤,直盯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铁甲寒雪。   漫漫雾霭之中混乱至极。   混乱中,十率府的卫率抵御着从山道旁的斜坡上冲下来的不少刺客。   李明衍径直翻身上了另一匹马,即刻接了徐正英递来的长弓,搭上三支雕翎箭,直射旁侧斜坡。   其动作之凌厉,速度之迅疾,无人敢挡,无人可见。   只听箭羽离弓之‘嘭’响,下一瞬间,就闻得斜坡上数声惨叫。   陆云檀紧着心掀,自殿下出去后她的那根弦一直绷在那里,见到殿下射了这几箭后,她连忙掀了一侧车窗帘。   冷雾虽挡着,但依稀可见坡上还有着不少刺客。   好大的阵仗!   宫城重重防卫不好下手,就趁殿下出宫来丹霞山时行动!   这般多的人,今日他们是势在必得了。   陆云檀视线忙去寻殿下的身影,可这么乱的场面,她根本寻不到殿下的身影,越找越焦灼,越焦灼脸色越白,就在这时,她听得高德胜在马车外急促道:“娘子不要急!不会有什么事发生的!”   可怎么会没有事情发生呢?   目前都这个情况了……不对。   陆云檀眼神一定,定在了山道旁的斜坡上。   隐约可见似有十率府卫率装束的人潜去,而这些人她之前都未见过,至少与随同来青云观的这批卫率不是同一批。   斜坡树林晦暗,雾霭浓重,但突然间,刀光瞬闪。   顿时,惨叫响彻,响到一半,戛然而止。   最后归为无声无息。   浓烈的血腥味阵阵传来。   以徐正英为首,在山道上的卫率们立即乘胜追击。   陆云檀见状,那因紧张一直抓着车窗边的手都放松了些,可这放松之际,高德胜惊喊:“娘子!小心!”   高德胜的话音刚落,一支着火的箭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斜坡上的林中射来,射往车帘。   “箭上有火油!”   不知是谁大喊了这么一声。   喊的同时,那本来不过带着一点火星的箭羽已经接触到了车帘,像疯狂的火龙吞噬了一整块车帘,熊熊燃烧了起来。   浓烟滚滚。   ‘嗖!’   另一只箭又急袭而来,射到了陆云檀所在马车的马匹上。   马匹仰天长嘶,狂奔而逃!   被浓烟熏得眼睛都殪崋张不开的陆云檀一下子撞在了车厢内,撞得头疼欲裂,而眼前的火焰也即将要蔓延到里面。   李明衍见状,眼底猩红瞬起,手中马鞭厉甩,疾驰追去。   “殿下!”   “殿下!”   “殿下小心!”   高德胜与徐正英等人面容慌张,连忙随上。   山道上覆满白雪,马匹又在发狂,马车下山道的速度快得肉眼都几乎看不清。   但李明衍穷追不舍,虎口被磨得鲜血淋漓。   疾如雷电,马蹄声如雷鸣。   “云檀!”   陆云檀在昏迷边缘,听得殿下的这一声喊,硬撑着身子爬向马车口。   可马车口都是火焰,且车厢摇晃得厉害,她意识也模糊至极,她爬了几次都爬不到马车口,于是死咬着嘴唇,尝到血腥味,拼命到马车口处。   山风凛冽,寒雪飘摇,烈火熊熊。   陆云檀整个人摇摇晃晃,也几乎要跌落下去,身上的皮肉隐隐灼热,炙疼。   她看着驰骋于前的李明衍。   “云檀!跳过来!”   “跳过来!”   “信我!马上跳!”   她自然是信殿下的,她怎么会不信殿下呢?   她永远都会信他。   不顾动作要多危险,生存希望要多渺小,陆云檀没有任何犹豫,坚定地直往李明衍的方向跳去——   李明衍伸手将人大力揽进怀里。   揽进怀中的那一刻,陆云檀瞬间红了眼眶,殿下搂她极紧,似乎也听得了一声慰叹。   李明衍保证人没事后,单手狠拽缰绳,拉住马匹!   山道之滑,马蹄几近要嵌进雪土里才停下来,与此同时,身后徐正英与高德胜等人也追了上来,见二人都没事,总算放下了心。   刺客几乎都被歼灭,也留下了几个活口,徐正英等卫率打算带人回去审问。   刺杀当朝太子,这事太大,必得马上回宫调查。   李明衍为尽快赶回宫,打算骑马回京,陆云檀吸入太多的浓烟且脚踝处被烧伤了,身子虚弱,只能坐马车。   但几辆马车都被毁得不成样子,只剩了几辆小马车,那小男孩也在其中一辆中。   如今小男孩自然也下车了。   李明衍的视线从头到尾将陆云檀看了一遍,最后定在她的脚踝上,道:“让尤姑姑陪着你,马上回宫,回宫便让太医过来看看。”   陆云檀与李明衍对视一眼,又垂眸,恰就看到了他虎口处的恐怖伤口,忍着泪意嗯了声。   一旁的尤姑姑道:“那娘子上马车罢,我们马上出发了。”   如今这情势,实在太危险了,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其他的刺客会追上来。   陆云檀走到马车边,想再回头看一眼殿下,可这一眼,就瞧见本站在殿下旁侧的那个小男孩,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殿下后侧。   手握锐匕,从殿下背后直直刺入。   **   深夜,东宫亮如白昼,无数宫人于宫廊下来往匆匆。   内宫与东宫连接的通训门,皇城与宫城隔着横街处的永春门,还有东宫正门嘉福门,不少人与轿撵匆忙通过。   ——整个皇宫都轰动了。   太子殿下遇刺了。   崔时卿听到下人匆匆来报此事,当下只觉得眼前一黑,随意披了件外衣,连轿子都等不及,跨上马就赶往宫城。   无数双眼睛都盯着东宫,且不知有多少人借探望的机会打探消息。   但以奉仪门与奉化门为界线,东宫以内围得如铁桶一般。   连崔时卿想过奉化门都被羽林军好生盘问,好不容易才能前往东宫的承恩殿,连过去的路上都得是东宫的大太监亲自带路。   快到了承恩殿,崔时卿快步上台阶,焦急拱手道:“郑老!”   “望渊,你来了。”郑合敬平日里精神抖擞,如今看着像是老了几岁,连声音都带着几分疲惫道。   “是,郑老,听到消息我便赶紧来了,殿下现在如何了?”崔时卿说着,眼神直往承恩殿口看。   “还不知情况,太医在医治,圣上也在里面,”旁侧,一白发老者走出了阴影,沉声道,“只盼着个好啊。”   “梁老也在,”崔时卿见到这白发老者,拱手鞠躬,但焦急丝毫未褪散道:“怎么会发生这等事情?太子殿下在哪里遇的刺?十率府卫率怎么保护的殿下,使事情至此地步?”   “当罚!”郑合敬听崔时卿提及十率府,那带有几分疲倦的浅灰眉眼立刻压下,厉声道,“此事休想罢休。”   郑合敬平日里多温和善言,难得这般动怒。   白发老者乃御史中丞梁克恭,他都忍不住看了一眼郑合敬,继而慢声道:“太子遇刺,乃动摇国本之大事。”   崔时卿皱眉,再想问些什么,只见承恩殿的大门已被推开。   李成乾阴沉着脸大跨步而出,其身后跟着中书令萧山京。   承恩殿前的众人皆行礼。   “老臣见过圣上。”   “臣叩见圣上。”   ……   “都起来,”李成乾眼底深暗,全然看不清一丝一毫的情绪,但言语就似这寒冬,冷得令人发颤,“你们来了,也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当真是天大的胆子……查!给朕查!”   “你。”李成乾指了指郑合敬,又指着梁克恭,“还有你,盯紧了。”   “传旨下去,京兆尹范琨主查太子遇刺一案,尚书左仆射郑合敬、御史中丞梁克恭辅查,”李成乾甩了甩手中的碧玺,发出砰砰的响声,声音愈发冷,“十率府护卫不当,左右卫率,杀,左右虞侯率,杀,左右内率,杀。”   崔时卿每听着一个‘杀’字,眉心便跳一下,沉声道:“圣上,十率府虽护卫不当,但法不责众,且案情还待调查……不如等殿下醒来,关于十率府的处置,再做定夺。”   萧山京蒙着一层浑浊的灰眸轻瞥崔时卿,继而收回视线,慢声道:“臣以为不然,十率府护卫不当已成事实,无需多辩,如今太子殿下都未苏醒,他们安能苟命?”   李成乾捏着手中碧玺,看向郑合敬道:“你是太子的老师,那你呢,你怎么看?”   郑合敬沉默半晌,缓缓叹了口气道:“圣上提及臣是太子殿下的老师,臣自然有私心,恨不得杀了贼人,至于十率府一众人等没有护卫得当,也按规当斩,但殿下到底不只是臣的学生,也是大魏的太子,此番杀令若下达,恐怕对殿下的名声不利,臣自当要放下私心,保全殿下的名声,恳请圣上收回成命。”   崔时卿暗吁一口气。   而李成乾面上什么神情都没有,轻哼了声道:“郑合敬啊,你想得倒周全。”   说完这话,李成乾让高德胜去把陆云檀传唤至东宫的光天殿,继而转身离去。   **   整个宜春宫,阒寂无声。   尤姑姑出西殿去端汤药时,娘子坐在榻上,搭着藕臂半枕在檀木桌案上,神情木然,等她端汤药回来,娘子依旧是这个姿势。   墨发披散,白布包着额头与后脑的伤口,脸色没有一点血色,空洞的目光盯着某一处。   宛若一朵开败颓谢的春花。   尤姑姑轻手轻脚进殿,将汤药放在一旁,担忧劝道:“娘子……之前高公公也派人来过了,说让娘子放心,殿下无碍了,明日就会醒来,我们先喝药罢。”   “既在昏迷中,又怎么能说是无碍,他不过是传话让我安心。”陆云檀沉默许久,低声道。   可她怎么安得了这心。   “高公公存着好心,娘子也明白,此事着急不来,”尤姑姑道,“听圣上进承恩殿时盛怒非常,定会彻查此事,害殿下的贼人与那些刺客一个都不会放过。”   “我们的圣上,”陆云檀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哪里会允许他人这般挑战他的威严,殿下终究是太子,刺杀他亲自册立的太子,盛怒也在意料之中……”   尤姑姑听出了娘子言语中的几分嘲讽,眉心一跳:“娘子……”   尤姑姑话没说完,只听陆云檀发出了一声笑,笑声极轻极淡:“我明白的,姑姑,我不该说这话的。只是,我当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了,我怎么还能坐在这里,应当给殿下抵命才是。”   那个男孩,是她救的。   她救的人,把匕首狠狠捅进了殿下的胸膛。   她罪该万死。   “娘子说的什么话。”尤姑姑上前轻抚陆云檀的长发,柔声劝慰道,“娘子没事,殿下才会安心。”   陆云檀听完这话,闭眼叹了口气,沉默着。   “娘子不要再想了,先把药喝了罢。”尤姑姑见陆云檀这般,哪里不揪心,可承恩殿已然躺了一个殿下,如今这宜春宫还要倒下一个吗?   陆云檀将头埋进臂弯,摇头,许久之后才慢慢地、低低地道:“姑姑,我在想今日丹霞山上发生的事。”   没等尤姑姑说话,陆云檀继续闷声道:“丹霞山之事,是先以那男孩混进行列,再于下山路上派人伏击,诱人耳目,在没有设防之时,那男孩才开始动手,明眼来看他们是一伙人。”   “可姑姑,我觉得奇怪极了……殿下所掌领的十率府,个个精锐,骁勇善战,甚至可比肩北衙禁军,连南衙十六卫都稍有不及,京内还能找出哪支军队可比拟?”   “既明知打不过,在丹霞山上时,他们的人数却如此之多,似是倾巢而出,如果只是为了诱人耳目,何须这般多人。”   “如若是想着双重谋划,下山埋伏不成,才让男孩动手,那打至后期,已知毫无胜算,何不后退保全,反倒有着几分孤注一掷的气势……除非,他们不知还有男孩这一人,又或是说,他们并非一伙人。”   “他们并非一伙人……”陆云檀低声重复了这一句,继而抬头。   她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就听得宫人通报高公公来了。   高德胜是奉李成乾的旨意,将陆云檀传唤至光天殿。   “娘子莫怕。”   “方才圣上在承恩殿前下令彻查,甚至郑老大人都在此案之中,可见严重,到时查案之时,今日丹霞山在场的人恐怕都要被带去问话,奴婢自然也是免不了的,可那等地方,娘子怎么去的?”高德胜带着陆云檀前往光天殿,边说边撑伞,以挡深夜小雪,“所以圣上亲自来问,问好也就罢了,娘子不用担心,想来圣上也不会为难娘子。”   “不过,”高德胜顿了顿,轻声道,“那男孩一事,若圣上问起来,娘子就说不知此事。”   陆云檀听此话,眼中略含疑惑地看了眼高德胜。   ……   到了光天殿,高德胜送到殿口,便不能再进,随后陆云檀被羽林军带进殿中。   陆云檀进殿,行礼请安:“臣女拜见圣上。”   她不可直视天颜,只低头垂眸。   尽管如此,袖中的手依旧因为紧张攥紧了些。   “起来吧。”李成乾转过身,平静道,“放轻松点即可,朕不过问你几句话,不必当朕是什么洪水猛兽。太子遇刺,你当时在场,你与朕说说,是怎么回事。”   陆云檀听此话,仔细回想,边想边开口。   她将事情还原,其中听了高德胜的话,把男孩之事隐了下来,之后也把不对劲之处一一说了出来,如出发之前,徐正英曾找殿下禀报,之后他们便换了道路下山,贼人进攻之时使用了火油等物……   李成乾听陆云檀描述清晰,不免深入问了几个问题。   如山坡贼人埋伏地在何处,呈什么分布,其中弓箭手大致有多少,用的什么武器。   陆云檀一一回答。   李成乾听得倒也惊奇,这小娘子回答得当,且多使用军队中斥候回禀的用词,清晰明了。   被教导得很不错。   “臣女知道的,都与圣上说了,”陆云檀犹豫着开口道,“臣女斗胆,想问问殿下如今情况如何……”   “已无大碍,不过还在昏睡之中,”李成乾慢声道,“此事当给他一个教训,对任何人都不可放松警惕,就算是自己救的孩子,谁知会不会是条毒蛇。”   “自己救的?”陆云檀注意到了这几个字眼,一愣,喃喃低语道:“殿下自己救的?”   李成乾没有再多问什么,接着让陆云檀走了。   待陆云檀出殿,李成乾的贴身公公王进忠道:“圣上不再多问问吗?看陆娘子这神情,那男孩一事,恐怕还有隐情。”   “能有什么隐情,无非是这丫头救的人,或者也掺和其中了,”李成乾道,“但太子硬要把事情挡下来,把她摘干净,朕难不成还要在这等事上大费周折吗?”   陆云檀出殿后,脚步缓慢地走在廊道上,回想着圣上方才的话。   自己救的。   可明明是她救的,殿下是后来才说把人带下山也好。   圣上这么说,肯定问了殿下周边人才得知的,可事实并非如此,那也就是说,殿下遇刺昏迷之前,交代了高德胜等人要这般回答。   如果照实回答,她哪里能这么快脱身,碰上较真点的主审,恐怕也要定个罪名。   ……殿下在保护她。   那个情况下,他还想着要保护她。   陆云檀胸口酸涩翻涌得厉害,想压都压不住。   她突然很想见见殿下,之前也很想,但能抑制,而现在似乎快抑制不住。   她与高德胜说想去见殿下一面,一面便好,高德胜将人带到了承恩殿,叮嘱要尽快出来,切莫打扰殿下休息了。   陆云檀推开殿门,迎面而来的并非常闻的冷麟香之气,而是浓重的药味。   与上次她进承恩殿不同。   那时烛火通明,熏笼烧得旺盛,眼下为避免强光刺眼,只有几处点着烛火,较为昏暗。   陆云檀摸索着轻轻走进内殿,走到床榻边,见着昏迷中的李明衍,一直忍着的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烙在手背上。   她泪眼摩挲,细细盯着李明衍的面容,从清冷的眉眼,移至微抿的薄唇。   ……   好想。   好想与殿下再亲近一点。   再亲近一点。   就一下。   陆云檀浑身紧绷着,微微倾身,轻轻吻在李明衍的唇畔,接触的那一瞬间,酥麻的感觉从唇瓣蔓延全身,后颈与手臂起着阵阵战栗。 第22章 为什么诱我?   ◎他强硬地撬开她的唇齿,发着狠、似在发泄着什么。◎   在战栗中, 她近乎贪恋地闻着属于殿下的气味。   这么大逆不道的行为,一旦被人瞧见,她这辈子算是毁了, 可就容她放肆这一回罢。   尽管这般想着, 陆云檀也不敢多加逗留,要准备离去。   然而刚离开薄唇咫尺,只听得殿下极为沙哑低沉的声音响起:“……你在亲我?”   陆云檀瞬间脑袋炸了, 只剩下一片空白。   与此同时整个人僵硬无比,下意识抬眸,对上了李明衍深不见底的眼眸。   “我……”陆云檀无措慌张极了,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连忙打算起身想逃离。   但念头刚起,她的后脑便被李明衍的大掌扣住, 压向他,双唇紧贴。   陆云檀连反应都未反应过来, 李明衍已强硬地撬开她的唇齿, 发着狠、似在发泄着什么。   他压着碾着,肆掠地扫过她唇中每一处,勾着小舌, 又吸又吮。   陆云檀哪经历过这些, 被吸吮的瞬间,她的身子一阵阵过电似地发麻,发麻过后身子更为酥软,只能攀着他身上。   攀上的那一刻, 李明衍扣住陆云檀后脑的大掌更为用力。   他开始不止步于这香甜的唇舌, 薄唇从檀唇流连到白嫩的脖颈处, 肆无忌惮地留下点点青紫。   以至于陆云檀忍不住扬长脖颈, 发出抑制不住的娇/吟。   李明衍边吻边贴着陆云檀耳畔沉着声问:“为什么亲我?”   陆云檀从方才开始,意识早已经跑光了,晕晕乎乎,全然分不清到底什么情况。   她听到这一句问,意识回来了点,随后,圆润的耳珠又被殿下舔舐轻咬,他叼着自己的耳珠哑着嗓子问:“为什么诱我?”   陆云檀热气上涌,面红耳赤,不知该回什么。   可似乎也不需要她回什么,李明衍又覆上了她的唇,属于他的气息充斥着周围。   迷乱之中,陆云檀对上了他的眼。   若说平日里殿下的眉眼如九天之上仙君那般清冷与淡漠,如今则氤氲着浓重情/欲,与几分微茫。   ……   陆云檀突然意识到——殿下或许根本未清醒……   这念头起来,她感觉本就滚烫的怀抱更为炙热。   可也容不得她细想,殿下又将她揉进了怀里,大掌紧扣在腰间,往下压,使她无法动弹挣脱。   一时间,内殿响起唇舌交/缠的水声。   陆云檀在这般情迷之下,忍不住轻吟出声:“殿下……”   而此声一出,李明衍的动作戛然而止,继而缓缓推开了陆云檀,声音比之方才的沙哑,清明了许多,但似乎还在压抑着什么:“云檀?”   “你走吧……孤与你,不可如此。”   不可如此。   陆云檀脸色煞白,心口仿佛被人狠狠用手捏着,捏得指缝里皆是鲜血,捏得她下一口气都要喘不上来。   她喉间哽着一口酸涩,抵御着席卷而来的悲痛,狼狈地下了床。   她边理着衣物,边跌跌撞撞地跑到了承恩殿门口。   “陆娘子,您出来了。”在殿门口候着的高德胜见人出来,而人似乎与方才的气色全然不一样,忍不住问道,“您怎么了?”   陆云檀忍着泪,扯出一个笑:“没什么,我就是瞧见殿下受伤……”   高德胜懂了似地点头道:“还请娘子莫要忧心了,小心伤了身体。夜色深了,奴婢先送娘子回宜春宫罢。”   陆云檀如同行尸走肉般,随着高德胜回到了宜春宫。   高德胜即将离去之时,陆云檀喊住了他,语气带了几分哀求道:“公公,如若殿下醒来了,问起我是否去过承恩殿,还请公公莫要说我去过。”   高德胜虽觉得奇怪,但见陆云檀这般恳求,那双美眸好似随时都要掉下来泪来,心头一软,开口道:“奴婢也明白殿下对娘子管教甚严,若知道娘子深夜不顾身子冒着风雪前来,免不了一顿责,只是娘子也是关心则乱,想来殿下知道了也不会责怪娘子什么……不过娘子这么说,奴婢能瞒下自当会瞒下。”   高德胜走后,陆云檀进了西殿。   尤姑姑忙迎上,而方触碰到了陆云檀的手,惊讶道:“怎么这么凉?”   话音落下,再仔细打量,发现娘子竟然比出宜春宫前还要颓败。   整个人木木愣愣,藏在兜帽中的小脸,没有一点点血色,甚至似乎都没有听到她的话。   于是尤姑姑又着急问了一遍:“娘子,发生何事了,是圣上责备您了吗?还是身子哪里不舒服?”   陆云檀见尤姑姑嘴巴着急地一张一合,努力地去听清她说的话,终是听见了,空洞的眼神转为茫然无依,眉眼处尽是不知所措:“姑姑……”   她尽了自己极大的努力去说话,因为一旦开口,她就没力气去压抑方才在承恩殿里听到的话,可尽管她尽力去做了,喊姑姑时,泪水还是不自觉掉了下来。   尤姑姑哪见过陆云檀这般样子,从小带到大,都未见过她如此无助与难过,吓得忙将人搂住:“姑姑在,姑姑在,娘子别怕。”   陆云檀轻声道:“姑姑,以后云檀不在宫中了,你也要好生照顾自己。”   她明年定会出宫,以宫里的规矩,就算是命妇进宫都得颇为困难,更何况是她呢,随心所欲想见宫中人那是一种奢望。   “娘子说的什么胡话,什么叫以后不在宫中了,”尤姑姑道,“可是谁又在嚼舌根,娘子莫要去听这些话,殿下都不会同意娘子出宫。”   ……不,他是有这心思的,他只是在等她及笄罢了。   如若之前她还抱有点幻想,今日在承恩殿,算是给她当头一棒,敲得她头晕眼花,敲得她从幻想中清醒。   陆云檀沉默了好一会儿,最后低声道:“姑姑,我想沐浴了。”   但她没有让一个宫婢进浴房,连尤姑姑都拒绝了。   毕竟如若被人瞧见她脖颈上的青紫色痕迹,那事情才真是闹大了。   陆云檀用沾水的白帕,对着雕花铜镜,轻轻擦拭白嫩脖颈上旖旎的青紫,划过去时,还隐约带着丝疼痛。   ……   殿下说,不可如此。   方才,殿下许是认错人了。   她出声后殿下似乎疑惑地喊了她的名字,之后便让她走了。   那前面殿下想亲的是何人,他口中的‘你’是何人,连问的两个为什么,问的是何人?   但无论是何人,陆云檀啊陆云檀,殿下喜欢的都不是你。   ……   在承恩殿时,又多欣喜,如今,便有多讽刺。   身上的这些痕迹,刺眼极了。   她以往的那些想法,那么幼稚。   她就应该藏起这个心思。   如同以往,规规矩矩,安安分分,不再跨出逾矩的任何一步。   直到明年及笄出宫。   **   次日寅时,天还未亮,李明衍渐渐苏醒过来。   薄唇似乎还残留着点点香气。   ……云檀。   他常常会梦见她,不足为奇了,可昨夜的梦——   如此真实,真实地仿若他真就那么肆无忌惮地欺负了她。   嫩白的脖颈,红/肿不堪的檀唇,只手可握的纤腰。   她就他怀中婉转娇柔低吟,喊着他‘殿下’。   李明衍闭上了眼,眉头紧蹙,沉沉地叹了口气。   对她的这些邪念,他当真愈来愈抑制不住了。   高德胜一直在内殿外站着,听到里头有动静,就赶忙道:“殿下可醒了?奴婢去请太医们。”   太医署的太医们很快前来承恩殿内复诊。   “此刀扎在心脏附近,幸好那凶手是个孩子,力气不大,未往深了扎,不然臣等也得听天由命了,可殿下之命,又怎可交予天定夺?”   太医令柳广白领太医署众太医站于内殿里,拱手回禀道,“殿下,伤未痊愈之前,臣等还望殿下,莫要操劳过甚……”   柳广白已年过古稀,又忧心颇甚,免不了多说了好一会儿。   听到后面,连高德胜都忍不住想要打断,但被李明衍眼神制止了。   等柳广白说完,李明衍开口道:“柳老,你说的孤都记下了,此事是孤不留心,倒害得你们提心吊胆一整夜。”   此话一出,以柳广白为首的太医们忙一一跪下。   “殿下折煞臣等了,臣实在……实在是……”柳广白说着说着,开始用长袖微擦湿润的眼眶,“实在是忧心殿下身体,那贼人下此狠手,就算现在臣回想昨日为殿下医治之时,都心惊胆颤啊,殿下。”   “高德胜,还不快扶柳老起来。”李明衍道。   柳广白不起,只等着李明衍再三保证自己定会好生休养,他才心满意足地起身,再亲自去煎了药给李明衍服下,欣慰地看着李明衍将药喝完,才满意地带着一众太医回了太医署。   等太医走后,李明衍问起了陆云檀。   “……娘子伤得不重,一回宫便让太医给包扎了。”   “还有圣上,圣上寻了陆娘子于光天殿问话,去之前,奴婢照殿下之前的吩咐,让娘子莫说与那男孩有关之事。”   ……   李明衍听完后沉默半晌,淡声开口问道:“还有吗?”   高德胜思考了一会儿,回道:“奴婢不知其他的了。”   “孤换句话问,”李明衍声音极轻极淡,“昨日,她可曾来过承恩殿?”   高德胜脑子里顿时回想起了陆云檀叮嘱的话,可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回道:“来过。”   作者有话说:   高德胜:对不起,我实在瞒不住了。   陆云檀:高公公,你好像也没怎么坚持?? 第23章 起疹子   ◎如若不是起疹子,他倒要听听她还要编出什么。◎   “娘子出了光天殿, 便说想来看看殿下,娘子担忧殿下,奴婢就带着娘子前来承恩殿了。”   “你随她进殿了?”李明衍再问。   “奴婢没有随娘子进殿, 怕娘子觉得不自在, 就留在承恩殿门候着。”   “她在殿中待了多久?”   “大概……一炷香不到的时间,”高德胜一一如实回答,“娘子没有久留, 出来后就回宜春宫了。”   李明衍未再说话。   高德胜也猜不出殿下此刻在想些什么,只觉得奇怪的很,昨夜陆娘子叮嘱他莫要告诉殿下她曾来过承恩殿,殿下眼下又一直在问娘子有没有来过。   这昨晚是发生了什么?   过了许久, 李明衍慢声开口:“你去宜春宫,唤她过来。”   高德胜应声退下, 去了宜春宫传话,很快带着人来到了承恩殿。   今日簌簌小雪飘荡而下。   虽已过卯时, 但天依旧暗沉, 如晨曦前的那一抹黯淡天色。   李明衍未让宫人再燃灯,殿内烛影昏黄。   在这片浅淡昏黄中,他转过视线, 见陆云檀乖巧地进了内殿, 任由高德胜摘了她的氅衣,继而规规矩矩地跪下请安。   “云檀拜见殿下,殿下千岁。”   她着的一身月白长裙,衣袖口压着繁复的织金连枝纹, 鬓间别了支银鎏金宝相簪, 嵌着颗圆润东珠。   织绣上游弋着点点光辉, 宝珠内则宛若有滢滢水色流溢其中。   ——昏黄内殿中, 她似自带华光。   李明衍轻扫那颗东珠,不自觉想到陆云檀那玉润的耳珠,喉结微微一动。   只一眼,他便不再看,道:“起身罢,我早与你说过,不必行跪礼。”   “云檀不敢,那是殿下的恩典,只是一次两次云檀可受这恩典,时间长了,怕坏了东宫的规矩。”陆云檀低声道。   一旁正打算拿椅子给陆云檀坐下的高德胜听这话,心中哎呀一声。   陆娘子啊陆娘子,前些日子好了许多,怎么今日又在意这些死板的规矩。   “听听,高德胜,”李明衍说话很平静,“我把她养得这般知礼懂事,待陆铮回京,看到这样的一个妹妹,真不知会与我说些什么。”   高德胜根本听不出殿下这句话含义,更不知怎么答殿下的这句话。   他是应承也不是,不应承也不是,只能讪讪一笑。   陆云檀把头垂得更低。   李明衍见到这样的陆云檀,心中燥意渐生。   可转念一想,他这是在干什么,与她计较什么?   他养着她,又大她不少岁数,就如同她父兄一样,他说这话又是何必。   李明衍浅叹了口气,道:“地上凉,起来坐着。昨日的伤,太医怎么说,今日好些了吗?”   陆云檀不知怎的,眼下听李明衍的这番问话,本努力憋着的情绪忍不住翻涌,压着心头的酸涩,回道:“回殿下的话,我伤得不重,就是脑后磕到了些,敷了点药已经不疼了。”   床榻上的他伤得才重,且经昨夜一事,也不知他是否清醒觉得不对劲才遣高德胜来唤她,但其余的什么都没先问,而是先问她的伤情。   ……殿下向来极好。   可他对她越好,她越不知该如何自处。   陆云檀轻咬了唇,还是忍不住问道:“殿下的伤呢,太医怎么说……”   “在你之前,柳太医等人已来过,说休养一阵便好,没什么大碍。”李明衍回。   一旁的高德胜听这话。   殿下,方才柳老就跪在这内殿,老泪纵横,可不是说什么没大碍。   陆云檀呼了口气,又听李明衍继续道:“昨日你被父皇传召,他问了你什么,你答了什么,一一说与我听听。”   还好,还没有提及昨日承恩殿一事。   只要不说这事,她便轻松许多。   于是将昨日圣上询问她的话以及答了什么,复述了出来,复述完后,犹豫着,决定还是开口道:“圣上还说,是殿下救了那男孩,可明明是我做的错事,殿下怎么将事情揽在自己身上?”   “谈不上做错事。”李明衍平静道,“若真要说做错,你未能警惕人心,是我教导不当,我被人刺伤,是我未仔细留心。如此一来,那我的错处更大,既然我的错处更大,我担下责任不也是理所应当吗?”   可说是这么说,源头还是在她这处啊。   殿下这话说的,她都没办法反驳……陆云檀不自觉嘀咕道:“殿下好会强词夺理。”   “嘀咕什么?”   陆云檀立马回道:“没什么。”   李明衍眼眸划过一点笑意,胆子是越发大了,也敢当着他的面编排他,真不知等会儿进入正题,还是否像现在这般。   李明衍藏起了笑意,开口道:“听高德胜说,昨夜你从光天殿出来,便来承恩殿了?”   极为风轻云淡的问话。   但听得陆云檀眼睛瞬间睁大,脸色煞白,好在内殿烛火不似往常明亮,他人也看不出她的面色变化。   哎,她该知道高德胜在殿下面前瞒不住什么的,昨夜还那般与他说。   殿下说的话也丝毫没有掩饰什么,明明白白地告诉了她他已经知道她昨夜来过了。   那殿下是有意识,还是无意识?   应当是没有的,不然今日一进来,等待她的也不会是这么祥和的场面。   现在他想要什么答案……不过无论是什么——   殿下就是在试探她,明目张胆地试探她。   但她不能说,一旦实话实说,她要怎么解释自己主动亲了他?   又或是,再被他拒绝一次吗?   那今后,她真的不知该如何自处了……只盼着接下来这半年时光,就如以往那般过去罢,不奢望什么了。   她应该咬死不承认。   对,咬死不承认。   “是,昨夜云檀实在担忧,出了光天殿就想着让高公公带我前来看一看殿下。”陆云檀低声回道。   “是吗?”李明衍薄唇微启,缓缓说出了两个字。   “自然是的,云檀自知深夜雪大,还前往承恩殿,怕以后被殿下责罚,还央求高公公莫要与殿下说,”陆云檀道,“没想到殿下还是知道了……”   “这样啊。”李明衍的话语听不出任何情绪,“说来奇怪,昨夜我竟也梦到了你进了承恩殿,巧得很。你猜猜我梦见了什么?”   陆云檀脑中顿时浮现昨晚的旖旎场面,被殿下亲得浑身发软的感觉似乎还犹有余存。   她压下心口的悸动,回道:“云檀猜不出来——”   “随便猜猜。”   陆云檀指尖都快扣进了手心:“是给殿下送药吗?”   她胡诌了一个。   但说完后,李明衍没有立刻回她,殿内沉寂了片刻,他才慢声道:“那就当是给我送药罢。”   陆云檀呼了口气,可那绷紧的弦却未松下来,因为她明显感觉殿下的目光落在了她身上,或者说是被她遮得严严实实的脖颈上。   李明衍淡声开口道:“难得见你戴了这件白狐围脖。”   陆云檀身子一颤,尽管殿下语气平静,但那眼神,却比平常锐利不少,特别是看着她那围脖时,她感觉都要被   盯出个洞了。   “是,宜春宫不知怎的,炭火要比平日旺不少,云檀担心出殿后太冷,便戴了这件。”   陆云檀斟酌着字句,低垂眼眸,恭敬回答。   回答时,不敢往床榻上多看一眼,唯恐被发现了什么端倪。   “如今在殿内还冷吗?”李明衍道,“高德胜,让人往熏笼里再添些炭火。”   “是。”   高德胜动作很快,立马开口吩咐了几个小太监添炭火,陆云檀都没办法阻止,她也没理由阻止。   待好了后,高德胜笑着对陆云檀道:“断然不会冷了,恐怕还热得很,娘子还是将围脖摘了罢,不然等会儿恐要出一身汗,着凉了可就不好了。”   陆云檀怎么敢摘,着急地往床榻上扫了一眼,殿下什么话都未说,也不知在想什么。   可他越是这样不说话,她越慌。   高德胜则准备上手要替她解开,陆云檀急忙又解释道:“也不光是殿内冷,昨日不知吃了什么,起了些疹子,瞧着骇人,自然也不能污了殿下的眼,便拿东西遮着。”   陆云檀的话音刚落,李明衍便轻笑一声,笑意根本未达眼底。   左一个冷,右一个起疹子,理由一个接着一个。   他恨不得亲自上前扯了她脖间之物,瞧瞧到底是不是如她说的什么疹子。   还是,与他亲吻留下的痕迹。   陆云檀听到这一声不明含义的笑,吓得心都要跳出嗓子眼了,尽力稳着语气道:“殿下伤未痊愈,云檀便不打扰殿下休息了,过几日再来看望殿下。”   她心惊胆战,只觉得不能再留下去了,还是先回宜春宫罢。   李明衍眼神晦暗,但到底还是深深地压住了那股冲动,让她先走了。   待陆云檀走后,李明衍才慢慢开口道:“既说吃坏了东西,起了疹子,那避免以后再有此事,自当也要知晓吃坏了什么,你这几日去宜春宫问问,不必惊扰云檀,问好了叮嘱典膳厨,会起疹子的东西不要送往宜春宫了。”   如若不是起疹子,他倒要听听她还要编出什么。 第24章 完了(偏剧情)   陆云檀脚不沾地, 近乎狼狈地逃出了承恩殿。   太可怕了。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殿下似乎知道了什么,可他若真是知道了, 怎么不直接挑明了?   说明可能还不确定?   ……反正等痕迹未消失之前, 她不能再见殿下了。   陆云檀出了殿,发现这会儿的功夫,承恩殿门口多了不少人。   内宫紫宸殿已派了人来, 还有不少宫殿的娘娘主子都遣人来问候,更别提东宫各坊各府的官员,殿前台阶下好生热闹。   尤姑姑撑开伞,陆云檀方要走下台阶, 余光就扫见郑老大人与范大人也正从远处走来。   “姑姑,且等等。”   陆云檀犹豫了一会儿开口道, 特意等了等,等二人过来后, 她上前行礼:“云檀见过郑老先生, 范大人。”   郑合敬是殿下的太师,有时也会前来宜春宫给她讲学,陆云檀自然要称一声先生。   “云檀也在啊, 看来是真醒了, 不然也不会唤你来了吧?”郑合敬慈爱得看着陆云檀,转头对范琨道,“义乾,这是平南侯府家的千金, 姓陆名云檀, 也是我的学生。”   “知道知道, ”范琨捋了捋胡子, “不仅知道,还见过。”   范琨说得自然是曲池坊落水一事。   陆云檀有些不好意思地一笑,继而放低了声音,对郑合敬道:“先生,能否借一步说话。”   郑合敬一愣,显然不知陆云檀能与他说什么,但还是随她到了一旁。   陆云檀道:“先生,我听说丹霞山之案由您与范大人审问,有些事蹊跷,想与您说一说。”   实则她是想与殿下说的,可今日气氛如此,她紧张得全然想不起这档事来了。   而接下来她躲着殿下都来不及,更别提主动来承恩殿,正巧郑老先生来了,可解了她的困。   陆云檀将自己那日的猜想一一说与郑合敬听,郑合敬边听边点头,最后认真地嗯了声:“丹霞山之案还有不少疑点,你提出的也在内,本来无人且无证据证实,被你这么一说,确实还要继续追查下去。”   陆云檀听郑老先生这么说,知道他上心了,心里的石头也便落了下来,想着与郑老先生道别回宜春宫了,抬眸却见郑老先生欣慰地看着她。   “云檀长大了,”郑合敬感叹道,“想当年殿下把你带到老夫跟前,说想老夫除崇文馆之外,平日里多来教教你,那个时候你才多大?”   郑合敬手轻比划了一下:“哦,还是这么小,怯生生的,问你什么,一问三不知,交代你回去写的文题,也是一塌糊涂。没想到现在,云檀也这般厉害了。”   ……   听这番话,当年向殿下话里话外抱怨她太笨的太傅们,有一位也是郑老先生吧。   回想那段时候殿下来宜春宫时,脸色都黑着,可也不会说她什么不好,不过对她却是更严厉了些……这些与殿下日日夜夜度过的日子啊,出了宫之后,她该如何熬过回忆后的无尽空虚。   想到这里,陆云檀更为惆怅了起来,告别了郑老先生,前往宜春宫。   **   高德胜领了郑合敬与范琨进内殿。   郑合敬先是询问了一下病情,再问太医所说,高德胜一一替李明衍答了。   范琨听罢,忍不住皱眉出声道:“殿下当真要保证身体啊。”   上回是落水,这回又是刺杀,就他见过都有两次,凡人□□哪经得起这么折腾。   崔时卿与范琨性格都偏耿直,但崔时卿属暴躁,范琨则要内敛不少,可虽说内敛,该说的话还是一句不少的。   就算李明衍再有耐心,也架不住这几位大臣明里暗里的唠叨,只能尽快岔开话题到此次丹霞山刺杀一案上。   “昨日连夜审问被抓贼人,大致已有结果,初步认为此次刺杀乃晋王余党所谋划。”   范琨继续道:“听负责晋王一案的张大人说,之前抄惠妃母族齐家之时,将其男丁尽入狱,但关押惠妃父亲齐昌图与其幼弟齐栖梧的牢房起火,只剩焦尸两具,烧得面目全非,全然辨别不出。”   “此事之后,殿下似乎不信二人已死,一直派人私下追查齐昌图与齐栖梧。”   范琨说到此处,顿了顿,拱手道,“殿下英明,此次刺杀背后之人确实谋划周全,无论是兵甲、弓箭等物,都是通过不少途径流转,追查起来颇为麻烦,臣等听说殿下有在追查齐家二人,于是先在被抓贼人中一一辨认,巧的是,有一男子身形与齐昌图神似,撕下伪装,正是其人。”   “倒是节省了不少时间,不然也无法一夜就查出个点眉目。”郑合敬捋了捋胡须道。   李明衍听完范琨这两番话,面色不变,似乎都在意料之中,继而慢声道:“晋王余党容易确认,难以确认的是那男孩背后之人,他们并非一伙人,太师与范大人应当察觉了。”   范琨点头:“两拨人并非一起,但一方却熟知另一方的行动,这么看来……倒是晋王余党被算计了。”   李明衍听完这话,薄唇畔起了点笑意:“那太师与范大人觉得,晋王余党此次被算计了什么?”   范琨回道:“臣以为,明面上来看自然是刺杀殿下之行动,利用晋王余党掩人耳目,再使男孩动手,至于暗地里……不对。”   范琨突然反应过来,与郑合敬对上了视线,脸色一变:“不对,为的不是刺杀,是……”   “是晋王与齐家剩下的兵力。”李明衍冷声道。   “晋王惠妃落狱之前,盛有欣欣向荣之势,晋王府与齐家虽招募私兵表面尽在规制之内,但不去查,何人知道到底有多少,定然不是个小数目,”郑合敬道,“也定然不止就丹霞山这一批,可为何派了这一批主力来,说明他们胸有成竹,自觉这些人足够对付十率府。”   “照太师与殿下所说,就是那人知晓齐昌图等晋王余党不知太子出行时十率府兵卫的真实兵力,设了一局让晋王余党被尽数抓捕,此人得此坐收渔翁之利,拿取余党兵力,趁大家不备之时,再进行刺杀,至于刺杀成不成功,已然不重要了。”范琨道。   “谁知道我们殿下,当真就被伤着了呢。”郑合敬冷不丁道。   “老师。”李明衍无奈地喊了一声。   郑合敬笑道:“好好好,老夫不说了。”   “殿下,得知是齐昌图后,底下人也审问了许久,回来报说是这老匹夫骨头硬,一句话都撬不出,等下回刑部,臣会亲自去审问。”   “他之前不说,是以为两方皆在同一战线,如若他知晓此局是被人故意引入,没有任何回还地步,”李明衍道,“恐怕就算你不问,他也恨不得将一切公之于众。”   范琨点头,再将其余事汇报之后,不便再打扰李明衍休息,便打算与郑合敬退下。   临走之时,李明衍叫住了范琨,道:“恐怕没那么简单,如果齐昌图依旧一句话不肯说,注意在场到底有什么异样,或是何人曾来过。”   范琨应下,与郑合敬一道出了东宫永春门后,穿过第一横街,直往尚书省刑部。   与此同时,有一小太监奔往内宫景淑宫。   “范大人与郑老大人出了东宫后就直往尚书省了,一刻都不耽搁,脚步还挺急。”   贤妃萧茯苓听完来报,面色未变道:“东宫那位,还真是个人物。沈姑姑,你说说,先皇后那么个低下身份,怎么就能生出这样的一个儿子来?”   “依婢子看,魏王殿下也是丝毫不差的。”   “我就喜欢你这张嘴啊。”萧茯苓淡淡笑道,继而什么也不说了,慢慢喝着茶。   让这小太监等在第一横街,果真等到了这两个人,从东宫出来就着急赶去刑部,无非是知晓要去好好审问齐昌图。   齐昌图是个睚眦必报的,可惜牵扯到他的那一对龙凤胎儿女,自然什么都忍下了。   儿子齐栖梧在牢中,可还有个女儿齐达儿在外啊。   萧茯苓喝完了一盏茶,之前派去的一个宫婢也回来了,跪下恭敬回禀道:“婢子按娘娘的吩咐,将糕点送给了刑部的各位大人了。”   萧茯苓扫了一眼这宫婢头上属于齐达儿的簪子,问:“进牢房了?”   “婢子未进,但婢子照娘娘吩咐,于过道中走了一圈,娘娘所说之人被关押在最里面,本是未注意到婢子的,后来婢子假装碰碎了一盏茶,那人便瞧了一眼婢子。”   那眼神,她回想起来都心有余悸,好生可怕。   “看到了便好,行了,你下去吧。”   萧茯苓挥挥手。   **   宜春宫。   自陆云檀那日从承恩殿出来后,就一直避免和殿下碰面,就连有时高德胜过来说些什么话,暗示她可以去看看殿下了,陆云檀也当做没有听明白。   两日后,尤姑姑突然盯着她穿着高领子的袄子问:“娘子这两日起疹子了吗?怪不得一直遮得严严实实,怎么不和婢子说,婢子好请太医来瞧一瞧。”   陆云檀拿茶碗的手瞬间一抖,泼了一大片茶水于桌案上,她都不顾上这个,急问:“姑姑,你是从哪里听到我起疹子这一事的?”   “高公公前日就来宜春宫问了娘子近日的饮食,问有没有吃坏过什么,问了两日,婢子也觉得奇怪,刚才高公公来了,就问了问,他说娘子起了疹子了,可娘子怎么没和婢子说?”   ……   完了。   陆云檀身子发凉,也正在这时,高德胜尖利的声音响起:“太子殿下到!”   作者有话说:   走一章剧情哈。   已经发现不对劲了,下一章开始逼问0-0。 第25章 齿印   ◎那晚承恩殿,是你在我床榻上。◎   这话入耳, 陆云檀浑身僵硬得几乎感知不到自己身体的存在。   连请安都是被尤姑姑拉着请的。   她连头不敢抬一下,垂眸下的视线,落于覆在冰冷地面上的手, 不自觉地在发抖。   他知道了……   他肯定知道她不是起疹子……所以才来的。   接下来她该怎么办……   “全都退下。”李明衍开口。   而陆云檀一听到这话, 心口便紧张得猛烈一跳,继而面容上出现几分走到临头的绝望。   此话落地,高德胜与尤姑姑等人就带着一众宫人退出了西殿。   沉重的殿门被关上, 发出闷闷的‘嘭’声。   至此,整个西殿寂静无声。   陆云檀将头埋的更低,一动都不敢动,随之她听见殿下沉稳的脚步声。   他慢慢走到了她跟前——   织金乌皮履与绣有‘龙、山、火、黼、黻’等九道章纹的衣袍一一映入了她眼帘。   “地上冷, 先起来吧。”李明衍先道。   “是。”   陆云檀缓缓起身,可依旧不敢抬头。   “今日怎么了?”李明衍的声音没有任何情绪起伏, “连头都不敢抬,这么怕我?”   “云檀不敢, 云檀只是觉得不能直视殿下。”陆云檀紧张道。   “是吗……”李明衍淡声道, “那你可知道我今日来宜春宫所为何事?”   “云檀不知。”   “我看你并非不知,”李明衍坐了下来,风轻云淡道, “你这么聪明, 怎么会不知我今日就为你起疹子之事而来?”   陆云檀更为慌乱。   “好了,坐下来慢慢说。”李明衍示意了一侧的位置,道,“我就是来问问你, 那日在承恩殿, 为何骗我, 以及, 脖子上的到底是什么?”   话语很是平静,陆云檀甚至听不出任何的情绪波动,与平常的殿下一样,仿若眼下他就是在问她寻常事一般。   可这哪里是什么寻常事。   她听了殿下的话坐下来,犹豫了一下,继而用极为细小的声音回道:“没有骗殿下,脖子上的就是疹子。”   这话说完,李明衍视线直直落在了陆云檀身上,盯了她许久,才刻意放慢了语速道:“云檀,我再问一遍,脖子上的到底是什么?”   他顿了顿,又道:“你不用急,也不必这么紧张,想好了再与我说。”   陆云檀轻咬银牙,还是道:“确实是疹子,殿下或许派人来问过,只是我觉得不严重,便也没有告知姑姑等人,那其余人自然也是不知道的。”   还在撒谎。   李明衍眼神微变,面色则依旧平淡:“你既一定要说疹子,这么些天都未好,我现在让太医过来看看情况如此。”   陆云檀瞬间抬头,撞上李明衍清冷的眼神,她不敢再看,垂下头,颤着声音道:“不可。”   “为何不可?”   “回殿下的话,我方才也说了,不太严重的,那就不需要麻烦太医了。”陆云檀只能硬着头皮道。   “这是他们的职责所在,何谈麻烦?”李明衍道。   “我可以自己擦点药膏,宫里还有不少好用的药膏我都未用呢,想来擦了很快就会好的……”   “好,你说的也可行,”李明衍极为平静道,“那我让尤姑姑进来,等给你擦好药膏后,我再走罢。”   “不用的!”陆云檀又颤着声道。   姑姑一眼就能看明白,现在殿下肯定有点数了,再让姑姑看,不就是第三个人也知道了吗?她怎么敢啊!   “我可以自己来的——”   “云檀。”李明衍直接断了陆云檀的话,起身走到她面前,只因她坐着,缓缓半蹲下来,与她平视着,声音低沉而缓慢:“今日我既然过来了,便不可能轻易就走的。”   陆云檀所有的防线,在李明衍说完这句话后,全然崩塌了。   是了,她还在挣扎什么?   他既然来了,怎么可能没有得到结果就走呢。   她放弃似地闭上眼,抬手,撩开了墨发。   而李明衍的目光,逐渐幽暗起来——   她解了衣领上的扣子。   露出了那雪色般白嫩的脖颈,以及上面尚未消退的青青紫紫。   仔细一看,竟还有几道齿印。   ……   所以那日承恩殿,他当真肆意亲了她,欺负了她,狠狠压她入怀,抚了她全身。   ……   就算李明衍对这事早有准备,可真就看到这铁证,也被冲击到了,嗓子干涩,又低又沉道:“这就是你说的疹子?”   陆云檀偏过头红着眼眶道:“是。”   “是?”   李明衍没想到她还倔成这般,沉声道:“你告诉我,吃什么东西会长出这些疹子来?”   而陆云檀她脑海里全是那日他拒绝的话,以及之后离宫的场景,哽着泪意道:“我不知道。”   不知道。   好一个不知道。   李明衍伸手,两指轻点在她那遍布青紫的脖颈上,眼神暗沉道:“好,你不知道,那我来告诉你。”   陆云檀听这话,眼睛微微睁大。   “这几处,是指印。”   他炙热的手指擦过脖颈几处,每擦过之时,还稍稍停留一瞬,那一瞬间,肌肤似乎都在战栗。   “这几处,是齿印。”   他指尖沿着边缘轻微摩挲着,带过阵阵酥麻。   “而这几处,是被狠狠吮吸后才会有的痕迹。”   李明衍说到这处,声音更加放低:“是我这个作兄长的疏忽,云檀大了,是不是应该告诉你这些痕迹,只有与男人缠绵时才会有,所以那晚承恩殿,是你在我床榻上。”   是你在我床榻上。   ……   这几字入耳,陆云檀下意识闭上眼,眼睫微颤,等待着殿下接下来的话。   他肯定要问一些话。   为什么她主动亲了他?   为什么后来她又跑了?   为什么……为什么……但无论多少个为什么,等待她的,都不是什么好结果吧。   但陆云檀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殿下开口,睁眼后,径直撞进了他那看不清任何情绪的眼神内。   他似乎要说什么,薄唇微启,但最终还是浅叹一口气道:“你怕成这样……罢了,我先不问你此事,痕迹这么深,到现在都没消,给你擦点药再说其他的。”   李明衍很快唤人去取了药膏来,拿来后,依旧遣退众人,只留二人。   “过来。”   陆云檀如同以往,乖巧听话地将头枕在李明衍的膝上。   李明衍一点一点撩开墨发,发现近距离看,她脖颈上的青紫更深,可见当时他用力有多大,有多疯狂。   他沉默着,擓了一点药膏于指腹,轻轻涂抹于她泛青泛紫的地方。   “疼吗?”李明衍问。   陆云檀摇了摇头:“不疼,其实就是看着恐怖。”   “抱歉。”   “殿下无需抱歉,”陆云檀听罢,咽着酸涩,忍不住道,“就是云檀想求殿下一件事,还请殿下应允。”   “你说。”   “殿下,能不能……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就与以前一样,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行吗?”   不行。   但李明衍没有开口,任由气氛沉寂下来。   “求求您了,殿下。”   李明衍没有想到。   他从小养到大的陆云檀,第一次求他竟是为了这件事。   他自是有很多问题要问的。   比如她为什么亲了他,可听着她带着哭腔的话,看着她满是哀求的那双眼睛……她这般迫切想与他划清模糊的界限。   这样的云檀,又怎么可能会主动去亲他。   所以那晚主动亲他的云檀,看来不过是他的臆想。   过了许久,李明衍开口,声音极轻极淡:“好。”   作者有话说:   有点短了=-=   嘿嘿,发生了怎么可能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呢!   不过没这么快在一起,不过名义上的在一起也快了=-=哥哥快回来了! 第26章 哥哥   ◎孤养了她这么久,也没听她喊我一声哥哥。◎   至此, 李明衍再也没说过话,给陆云檀上完药后便走了。   陆云檀没有再唤人进来,侧靠着御椅, 一人在殿内怔神。   接下来的数日, 也如她所愿,过回了以前的日子。   一日中,李明衍晚膳前来宜春宫用膳, 用膳时二人不会多说一个字,解答文题时除了必须要说的,再也没有其余的。   二人你君我臣,无论做事还是谈话, 皆在条条框框的规矩内,无人跨过那一条线。   宜春宫与承恩殿的宫人自然都察觉到了。   在伺候时各个屏气凝神, 大气都不敢多喘。   这日,尤姑姑进东殿, 将手中的茶点摆于一侧的桌案上, 继而上前给正在裱画的陆云檀整理镶料,边理边叫了声道:“娘子。”   陆云檀在贴平画心,应了声:“怎么了姑姑?”   “娘子与殿下, 是闹了矛盾?”尤姑姑柔声询问道。   陆云檀手里动作一顿, 回道:“姑姑怎的这么说,我与殿下以前不就是如此吗?”   尤姑姑笑了:“以前啊,可以说是安静,但近日不知怎的, 压抑得很, 新来的几个小宫婢进来伺候, 出来的时候一身冷汗, 如今这个天,走一趟回去恐怕背上都结冰碴子了。”   尤姑姑实则说轻了,说窒息都不为过。   以往太子殿下来宜春宫,神情虽淡漠,但知道就是这个性子,且也会对宜春宫哪里觉着不对的地方,稍稍让人改动,总能带来一点生气。   而如今过来,瞧着让人害怕,尽管神情未变,但总让人觉着若做错了什么事殿下会雷霆震怒。   尽管殿下几乎从未真正大怒过。   陆云檀听到尤姑姑的这番话,哪里不明白姑姑在给那些小宫婢们说话。   唉。   “姑姑说笑了,我如何能和殿下闹矛盾……”陆云檀一直都未抬眼,盯着书案上的画心。   画心是近日京内声名鹊起的画师吴道之所画,其人善春景、善花卉,特别一手牡丹海棠,栩栩如生,前些日子高德胜过来让她选画时,她一眼就挑中如今案上的这幅海棠春秋图。   陆云檀轻抚画心,开口道:“姑姑,我明白你的意思,以后殿下来了,若无必要就让宫婢们在殿外候着即可,无需都在殿内。”   尤姑姑哎了声,瞥了一眼自家娘子的神色,继而收回目光,继续理着镶料道:“说到殿下,这几日殿下去了两趟紫宸殿。”   紫宸殿是李成乾在内宫的寝殿,另有承轩殿作为书房,所以李明衍都只去承轩殿,不去紫宸殿。   以往许久都不会去一趟,现在这短短时日里,去了两趟,很不寻常了。   陆云檀犹豫了一会儿道:“晋王余党刺杀一案快要结案,此案不同寻常,殿下许是为了此事去寻圣上。”   自从丹霞山刺杀发生,圣上就命郑老先生与京兆尹范大人,还有御史台的梁大人负责此事,皆是朝廷重臣,且有圣上要彻查的旨意,一切顺利进行,很快查出晋王与惠妃母家齐家余党因不满晋王被贬一事,从而策划的刺杀。   期间也查出了许多,牵扯在其中的大大小小官员,抄家、斩首、流放多达数百人。   齐家的齐昌图作为主谋,理应斩首,但殿下却未下达杀令,反而要求严加看管,而那刺杀的男孩,则被流放去了冀州。   男孩岁数不大,许受人蛊惑,殿下未下杀令她能理解,但齐昌图贼子之心昭昭,殿下做这决定……除非齐昌图还有可利用之处。   不过,尽管陆云檀嘴上说殿下是为了晋王余党去的紫宸殿,但实则真说只为了这事,何须要去紫宸殿……恐怕不是为这事。   ……   殿下。殿下。   陆云檀浅叹一口气,心口沉沉,再无裱画的心情,视线移至殿口。   雪片如席。   她突然想起内殿的一盏白瓷瓶,于是开口道:“姑姑,不如陪我去折一枝红梅。”   “今日雪这么大,娘子——”   “雪大才衬梅,”陆云檀有了这念头,即刻披上了氅衣,戴上毡帽,就要出殿,“今日的梅花许要比往日更红些。”   尤姑姑忙跟了上去:“娘子,等等,要撑伞啊。”   今日的雪确实大,就算姑姑撑着伞,也有星星冷锋在她脸上交错相击。   陆云檀出了宜春宫,前往北苑,而这自然要过承恩殿前的长道。   陆云檀未走几步,就停了下来,目光定格在远处。   远处一行人。   为首的殿下,身形高大,紫衫袍、玄氅衣。   身后,二三文臣青衣纁裳,金玉带、银鱼袋,二三武将金饰剑、佩山苍玉。   陆云檀低头垂眸,屈膝行礼。   “这是……云檀那丫头吧?”郑合敬年纪大了,雪大,离得又远,看人实在不清晰。   李明衍目光一直在她身上,嗯了声,淡声道:“你们先过去,我去去就来。”   陆云檀一直屈膝行着礼,眼神也没有乱飘,听着身后姑姑的一声低呼,继而眼前雪上有了一片阴影,她下意识抬眼。   对上了殿下淡漠的眼神。   “这么冷的天,出来作甚么?”他随意抬了手,身后高德胜见着,上前扶起陆云檀。   陆云檀不太敢直视李明衍的眼神,只低着头,声音细小道:“想去北苑折支梅。”   做错了事一般。   倒也难怪陆云檀如此,以往冬日里犯咳,受了寒气会更严重,殿下回回会叮嘱一句少在雪天往外跑。   尽管现在咳疾好了,但做这些事时被殿下瞧见了,免不了心虚。   她敬他,又怕他。   而李明衍听罢,薄唇微动,似想要说什么,但还是压了下去,摆了摆手道:“去吧,早些回宫。”   随后,他也便走了。   看着殿下的背影,陆云檀空落落的。   雪大,她与姑姑慢慢走去了北苑。   北苑近玄德门,除去嘉福门外,这里把守的最为严谨,自从刺杀一事后,把守得更严了,连北苑口都站着几名十率府的内率。   陆云檀进苑先折了支她觉得开得最好的梅花,可一转头,又发现更好的一支,于是又折了一支……这一下来,本说好一支,现在是数支。   尤姑姑笑道:“娘子用梅花摆瓶,向来喜欢一枝独秀,现在倒簇拥在一起了。”   “海棠牡丹艳丽,簇拥更显浓烈,梅花若簇拥,失了那味道,”陆云檀道,“我想起宫里还有不少瓷瓶,不如东西殿各摆一个。”   二人说着,走出了北苑。   北苑不远处有几名十率府的内率。   其中一名少年郎,手握横刀,动作极为凌厉地耍着刀花。   在这眼花缭乱的刀花之下,没有一片雪花能在他四周落下。   陆云檀听见几名内率喊着:“好!”   “好刀法!”   陆云檀与尤姑姑走近了,那少年朗朗声道:“我在军中善用剑,这横刀用得不惯。”   那几名内率刚想说几句,但见着陆云檀,行礼道:“见过陆娘子。”   那少年郎是新来的,眼神坦荡地扫了一眼陆云檀,似有所了然,握刀道:“楚霄见过陆娘子。”   陆云檀一一还礼,也未多说什么,走回宜春宫。   “今年安国公这般早就回京了吗?以往都是在元日大典前几日才回来,如今不是还有半月吗?”走远了,陆云檀才开口道。   尤姑姑一下反应过来:“娘子说安国公,难不成方才那少年郎……”   “京内姓楚的人家不多,他又说军中,那只有安国公府一家了,方才那人想来安国公的次子,一直待在平州,很少回京。”   大魏军队骁勇善战,其以幽州突骑、平州兵骑、冀州强弩为佼。   安国公持有平州兵骑的兵符,可谓重兵在握,属一等武将门第。   “身份如此尊贵,安国公倒舍得放他来十率府,这一放,恐怕一时半会儿回不了平州,得在宫城待上一年半载了。”尤姑姑道,“想来这小世子心里不情愿的很,不过瞧着也认了。”   陆云檀道:“姑姑想岔了,两年前我有幸见过安国公大人一面,不怒自威,对殿下的事却极其上心,只要来东宫了,凡事都要唠叨一番。内率属东宫禁卫,何等重要,楚小世子年纪不大,安国公大人定然不放心他来此职位,恐怕不是安国公安排他来,而是他自己要来的职位,不然怎么会笑得跟朵花似的。”   尤姑姑回想了刚才,忍不住笑了,突然想到了什么,哎了一声,惊喜道:“方才娘子说安国公都提早回京,那娘子的兄长是不是也会提早回京?”   陆云檀眼睛一亮,继而喃喃道:“如果是这样,那真是太好了。”   也恰被尤姑姑说中了,不过两日,高德胜就过来传消息,说陆铮已在回京的路上。   再过三日,高德胜过来请陆云檀去光天殿,却也不说什么事。   陆云檀走进殿中,就瞧见一个熟悉的背影,其身高大,风神俊朗,许是听见脚步,他转身,视线落在了陆云檀身上。   向来冷漠、极少笑的陆铮难得露出了点温情的笑意,对愣在原地的陆云檀道:“怎么,不认识哥哥了?”   陆云檀酸涩与思念顿涌,上前扑到了陆铮怀里。   李明衍后一步来到的光天殿,见殿中这场景,也未去打扰他们兄妹俩叙旧说话。   回明德殿后,李明衍批了一会儿折子,继而放下笔,淡声道:“孤养了她这么久,也没听她喊孤一声哥哥。”   高德胜噤声,一句话都不敢说。 第27章 太子妃   ◎我会请旨封你为太子妃,就此入主东宫,往后你我相敬如宾。◎   说起陆铮。   出生时, 平南侯府正值风光之际。   祖父平南老侯爷未去世,在朝中别提多有声望,母亲冯氏与先皇后又是闺中密友, 好得就如同亲姐妹似的, 百日礼之盛况,都可与如今的萧家相提并论。   除却家世,其人又早慧, 自幼聪明绝顶,十四岁参与明经科,力压众人取得头名,若说上天给了他极好的家世与学问, 那相貌应当差些吧。   偏不。   那相貌,还是这三样中最为出佻的, 高鼻、薄唇,棱角分明, 可谓极具攻击性的俊气。   出入同太子, 家世显赫,又是这等成就,年少时期的陆铮当称天之骄子。   这样的天之骄子, 矜贵傲气, 但也仅限于此了,但随着平南老侯爷与先平南侯夫人的去世,陆铮逐渐变得冷戾非常。   他不服其父平南侯陆承昌的管教,那段时间, 平南侯府闹得整个京城都快出名了。   就算被陆承昌冬日里连泼三桶冰水, 打上数十荆棘鞭, 鲜血糊满整个后背, 陆铮也不肯低头认一个错的。   这样从不低头、从不认错、更从不后悔的陆铮,对自己因为一时意气抛下唯一的嫡亲妹妹云檀跑去了幽州这件事,充满了悔意,悔得肠子都快青了。   好在妹妹如今被养得好。   殿下对他的恩情,他实在难以回报。   陆铮让仆从拿来从幽州集的珠宝首饰与一些在京内寻不到的奇玩。   满满的一檀木盒子。   陆云檀接过时,险些都拿不住,好在陆铮一直托着,直到她抱在膝上打开。   陆云檀惊喜地从檀木盒子内挑出一枚玉扳指,玉身一脉暗绿,潜向幽深,细细再看,更见丝丝萤绿流溢其中,极显贵气。   陆铮看了眼这枚玉扳指道:“眼睛尖得很,这盒子其余的玩意加在一块都抵不上这一枚。”   “哥哥舍得,”陆云檀将玉扳指放在胸口,笑容娇俏道,“那云檀就收下了。”   “给你的东西,我哪有舍不得的道理。”陆铮道。   二人又就着这玉扳指说了一会儿,随后陆铮开始问陆云檀这一年来过得怎么样,前些日子回平南侯府有没有受欺负等等。   若是放在从前,陆云檀可能还会稍微瞒着,但今年,她的心似乎就此冷了下来。   将那日在曲池坊与后来回平南侯府的事一一说与了陆铮听。   陆铮那张脸啊,沉得吓人。   他叮嘱了陆云檀几句,也便不说什么了,说再过几日来看她,接着阴着脸出宫了。   没过两日,杨尚仪照例来宜春宫换了尤姑姑的班,但进来时,走路比平日里快了不少,眼内含了不少笑意,一进来就对陆云檀与尤姑姑道:“这两日你们是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我也是今日在尚仪局听了苏尚仪说起的。”   “娘子的兄长陆大人近两年于幽州辅佐幽州节度使抵御契金,功劳赫赫,本此次回京自然要有奖赏,其官职更上一步,这件事娘子想必昨日也知晓了,可应当不知后面的,”杨尚仪道,“圣上高兴想额外给奖赏,今早早朝问陆大人想要什么,让他只管提。”   “娘子猜陆大人说什么?”   “陆大人在朝廷径直开口说了想要个分府的恩典,这话一说口,气得平南侯整张脸色都青了,可前头圣上已然说了只管提,金口玉言,也只能应了陆大人这事。”   陆云檀一听这话,从榻上一下起来,惊喜道:“那哥哥与父亲分府别住了?”   “这当真是件好事啊。”尤姑姑道。   “可不是,还没完呢,娘子且听我说,哎呀,我自个儿说着都觉着实在痛快。”   杨尚仪平日话不多,可如今说到兴头,话如珠子般落地不绝:“陆大人先斩后奏,可能连奏都没奏就向圣上提了这事,自然惹得平南侯不快。听说回府二人便争吵起来,平南侯夫人劝都劝不住,上前去劝。   陆大人直接开口道:也该我平南侯府门楣落寞,连丧期爬床的女人都敢自持侯夫人的身份来说道我。   那一旁的□□郎君陆珏自然气极了,就要与陆大人争几句,娘子,你可知陆大人怎么样,陆大人反倒笑了,说:拿了我荫封的恩典还被剔了名字,果真命里没有的就是没有,瞧这没出息的样子。哎哟,陆大人这张嘴啊,我算是见识到了。”   ……   哥哥这张嘴,好生利啊。   这也算是一个小插曲,再过半月,终于到了元日大典的日子。   各节度使、朝集使、五品及以上的官员都要到京,着朝服于太极殿太极宫前按品阶方位列队等候。   殿上陈设礼乐、历代宝玉、车乘,仪仗庄严。   太子李明衍献寿,中书令萧山京上奏地方的贺表、御史中丞梁克恭奏祥瑞吉兆、尚书左仆射郑合敬奏诸州的贡献之物、尚书右仆射崔时卿奏诸使臣的贡献等等。   ……   元日大典后,便是元日夜宴,百官齐聚之大宴。   这自然都是前朝之事,陆云檀也未去过这等大宴,不过她知道这日殿下都是要极晚才回,或许不回了,与群臣一同到天亮。   但元日夜宴快结束时,高德胜来了宜春宫,给陆云檀送了几道糕点:“祭祀台上之物要摆够一天,才算沾染了福气,这几碟糕点都是有福之物,殿下让我拿了给娘子送来当明日的早膳,不用多吃,咬上一口沾沾福气、图个吉利就好了。”   “公公替我多谢殿下。”陆云檀忙道。   尤姑姑接过道:“谢高公公这般老远拿来了。”   “应当的,应当的,”高德胜笑道,“殿下惦记着娘子,奴婢自然也惦记着殿下,有些事做了殿下高兴,奴婢也替殿下高兴,只是……”   说到这里,高德胜余光瞥了一眼陆云檀,叹了口气道:“只是,今日殿下心情恐怕不太好。”   陆云檀当下心里一揪:“不太好?殿下怎么了”   “还不是选妃一事,”高德胜道,“晚间夜宴,那群大臣们重提太子选妃一事,连郑老大人与范大人都参与其中了,御史台有御史甚至严重到说什么,东宫凤位空缺至今,实乃太子失职,并提议早开选妃,定下太子妃人选,不得再耽搁了。”   陆云檀听罢,脸色白了白,喃喃道:“殿下确实该选妃了……”   高德胜点头:“是啊,可殿下实在忧心,这也是殿下情绪不佳所在。”   “殿下忧心什么?”   “奴婢不敢窥龙意,奴婢只是猜测……殿下呢,向来喜欢知根知底的人,也不喜不熟悉的人随意触碰,”高德胜道,“这若是来了个新太子妃,底子自然好查,可其余的,殿下总归不会太满意……”   高德胜说着,反应过来似的,哎呀了一声,轻拍了一下自己的嘴:“倒是奴婢多嘴了,奴婢且先回去复命,恕奴婢告退。”   高德胜回了太极殿,向李明衍复命,复的却不是送糕点的命,而是那番话。   “殿下,奴婢该说的都说了。”   李明衍嗯了声,清冷目光依旧,可眸底深处多了一丝暗沉。   待元日大宴结束,他未回承恩殿,而是先去了宜春宫,元日这一日,全宫都要守夜,陆云檀自然也是没有睡的。   听到殿下来了,陆云檀连忙起身迎着,同时叮嘱宫人去煮碗醒酒汤来。   他今日定喝了不少酒。   但人进殿后,陆云檀却没有闻到酒气。   “你来。”李明衍坐下后,虚手一招,让陆云檀过来,“今日是有事寻你。”   陆云檀听话地站在了他身边,尽管没有靠很近,但这个距离能闻到极淡的酒气,他还是喝了酒的。   这淡淡的酒气配以那冷麟香,使得香气多添了几分幽远。   陆云檀闻着,不自觉心跳都加快了些。   这时宫人煮的醒酒汤很快端来了,李明衍看了一眼,一饮而尽,喝完后也没有说什么话。   陆云檀忍不住开口问:“殿下方才说今日是有事寻我……”   “等会儿罢,”李明衍道,“今日我未喝几杯,意识清醒,但说的事慎重,免得你误会我醉酒,喝了你的醒酒汤,就当醒醒酒罢。”   “是。”   殿内寂静了一阵,李明衍才淡声开口道:“这些时日,我去了几趟紫宸殿,你猜猜是为什么而去寻父皇。”   陆云檀猜不出,尽管对姑姑说的是可能是晋王余党一事,但真仔细想,肯定不是了。   她摇了摇头,等着他的回答。   但不知怎的,等待的过程,她莫名开始紧张了起来,紧张的情绪刚开始蔓延,听得殿下道:“是为了太子妃人选。”   蔓延全身的紧张情绪瞬间化为细针,扎得皮肉发疼。   “太子妃人选……殿下有人选了吗?”   “有了,我向父皇提的你,”李明衍的声音极轻极淡,视线移到陆云檀身上,“我也正在问你。”   旁侧听到的宫人皆面色一变,尤姑姑一瞬间都睁大了眼睛,极为不可思议地拉了拉没有反应过来的陆云檀:“娘子,殿下在问你话。”   陆云檀哪里反应的过来,早被这句话震得不知道东南西北了。   “我?”   李明衍嗯了声,神情极为平静道:“我回去细想了一番,承恩殿一事已发生,已发生的事便谈不上回归如初。到底越了线,是我对不住你,自当要给你一个说法。若你愿意,我会请旨封你为太子妃,就此入主东宫,往后你我相敬如宾。”   你卑劣如此啊,李明衍。   竟借着此事顺势要她成为自己的妻子,明知她不愿,却还是说了这番话。   陆云檀瞬间明白殿下这番话的意思了,这是因为承恩殿一事,他对她心生愧疚,觉得坏了她清白……可殿下不喜欢她,却因为这事不能不……她也太卑鄙了些。 第28章 解衣宽带   ◎劲腰。◎   可这诱惑好大。   大得就宛若天上砸了个大馅饼下来, 砸得她头晕目眩,她也想接着藏在怀里不肯放手。   她想到了方才高公公来宜春宫说的那番话。   高公公说,殿下很忧心, 只觉得太子妃的人选想要知根知底, 又想要颇为熟悉的……她就是知根知底的,尽管她与殿下谈不上很熟悉,可比她与殿下熟悉的, 目前是没有的。   所以她应当是可以的,况且殿下已然提出来了。   “殿下不必因为那晚自责,那晚也并非殿下一人的过错,至于说法……若云檀有这想法, 之前就会跟殿下说了。”   陆云檀压着那颗即将要跳出来的心,压着颤抖的声音, 尽量平稳着继续道:“但是,若殿下需要一个太子妃, 而云檀正好满足殿下的要求, 云檀愿意,云檀愿为殿下效劳,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她低头垂眸, 伏地行礼, 而那眸底,尽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喜悦。   卑鄙就卑鄙罢。   如若真能嫁给他,她就是个卑鄙的人好了。   旁边的高德胜听到陆娘子的这番话,顿时欣喜地看向殿下。   成了!   不光是殿下的说法, 还有丽嘉方才说的话也起作用了!   他方要上前去扶陆娘子, 殿下已先一步, 高德胜与旁边的尤姑姑会意一笑。   “你既然应了, 以后你我将成夫妻,”李明衍的大手圈住陆云檀的细腕,将人扶了起来,道,“夫妻之间不需要行如此大礼。”   他明白她意。   说什么效劳不效劳这样的见外话,他也不在乎。   陆云檀轻轻嗯了声,开口道:“那我父亲与兄长那边……”   “再过几日,我同父皇一起召平南侯入宫,于承轩殿商议婚事。陆铮那里,我会亲自去说。”   李明衍平静道:“一切妥当,再下旨意,待礼部择日后完婚。”   看来殿下都已经想好了。   或者说,已经去寻圣上定下了,只不过今日来问了她,待她做出决定后再下决断。   姑姑说,殿下一直有去紫宸殿,她之前还问了一句殿下什么时候去的,第一次去的时候仿佛也不过是殿下来询问她那日承恩殿一事的后几日。   所以,原来那么早殿下就有要册立她为太子妃的想法了吗?   尽管知道他是因为要负责,但陆云檀的心口还是忍不住沁着甜意,低声回道:“是,云檀听殿下安排。”   高德胜瞧了眼殿外天色,笑道:“天都快亮了,天亮后还有不少使臣觐见,殿下要不先回承恩殿歇息片刻,陆娘子也一晚上未睡了,也该歇息了。”   李明衍的视线一直未离开过陆云檀。   听了高德胜的这句话,他余光扫了一眼天色,确实不早了,于是好生叮嘱了陆云檀几句,便回承恩殿。   待李明衍方走,尤姑姑与宜春宫众宫人半跪行礼,满脸欣喜道:“宜春宫掌事尤绮芳率宜春宫宫人恭喜娘子,贺喜娘子。”   ……   李明衍还能听见宜春宫的这番热闹,脚步微顿,薄唇畔起了点淡淡的笑意,而平日里那双清冷的眉眼都染上了几分悦色。   太子殿下向来内敛,喜怒不形于表。   高德胜伺候多年,也未见殿下情绪这般外露,不由得也欣喜道:“恭喜殿下,贺喜殿下。”   “宜春宫的宫人恭喜主子,是有个由头,”李明衍道,“你是什么由头?”   “奴婢恭喜殿下得偿所愿,贺喜殿下东宫凤位终有主。”高德胜道。   李明衍没有说话,往前走了一段,传来一阵他的声音:“高德胜,去领赏钱,孤赏你的这张嘴。”   高德胜笑得眉毛都飞起来了:“是!”   次日傍晚,尤姑姑说陆铮来东宫了。   年关,宫内大大小小的宴会极多,陆铮赴宴之前,先来了一趟东宫寻陆云檀。   陆铮开门见山道:“殿下同我说了要立你为太子妃一事,你怎么想?”   陆云檀也没想到哥哥这么直接,尤姑姑端上来的茶一口都没喝,上来就问太子妃的事。   至于她怎么想,她自然是愿意的,而且是非常愿意,当然,这些话说与哥哥听也实在太难为情了些,而且她也不知哥哥对此事是反对还是赞同。   于是陆云檀沉默了一会儿,把问题抛给了陆铮:“……哥哥怎么想呢?”   陆铮皱眉道:“其实我此次回京,是想着把你一同带回幽州。”   “带回幽州?!”   “是,过了年关,我肯定也要回幽州,”陆铮道,“但你还有几月及笄,按着当时的说法,及笄后就得出宫回侯府,我怎么可能把你放回那鬼地方,不如跟我一道去幽州,到那里,再给你寻个好夫婿。”   哥哥这话是没错的。   回侯府,还不如跟着哥哥去幽州。   陆铮继续道:“不过我没想到,殿下在这时提出要册立你为太子妃……真要说好夫婿,我也寻不出能比肩太子的,我断然没有反对的道理。”   “但你是我唯一的妹妹,你不愿意,违抗皇命我也会为你挡下这桩婚事。”   陆云檀立马摇头。   陆铮失笑:“看来是真心愿意,那我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陆云檀甜笑着挽过了陆铮的胳膊,轻轻靠着他:“当然了,哥哥,我没有不愿意。殿下待我极好,真要选择,现在是我最好的选择。”   陆铮抚着陆云檀的发:“好,你愿意便好。”   二人又说了会儿家常,陆铮看天色不早,就前去内宫赴宴。   走后没多久,高德胜领着一众宫人前来送东西。   “这些都是今年年关新进贡上来的,昨日内宫清点完,不少送来了东宫内库,殿下选了些,差奴婢送来。”   高德胜道:“娘子平日里读书写字,这是宣衡等州的案纸、湖豫等地的毫笔……还有,这是定州的两巢绫、二色绫,蔡州的云花绫、双矩绫,剑南、河北的绞罗,彭、越二州的缎……”   高德胜报了许久,陆云檀越听越不好意思。   殿下怎么送来了这般多。   但她却没什么东西可以给殿下,真要说身边值钱的,还都是殿下送的。   不对,还有一物。   “多谢高公公,不知殿下如今在哪里,我亲自前去向殿下谢恩。”陆云檀道。   高德胜笑道:“今日内宫还有晚宴,待会儿殿下便要过去了。”   那看来今天没法见他了。   高德胜看了一眼陆云檀,清咳了一声,道:“不过今日晚宴应当结束的早,戌时殿下肯定回宫了,差不多那个时辰,娘子也可在承恩殿等等。”   有了高德胜这句话,陆云檀也大着胆子在快到戌时的时候去了承恩殿。   以往她去承恩殿,要么过了高德胜那关,要么过了殿下那关。   罢了罢了,高德胜那关实则也就是殿下的允许,还从未这么‘大摇大摆’地走进承恩殿中。   当真稀奇。   这恐怕就是当了太子妃的好处了。   比起那些个赏赐珍品,能名正言顺接近殿下、进入他的私人寝殿……她当然更喜欢后者啦!   承恩殿很大。   她逛了一圈,去了偏殿,也去了内殿,看着内殿那张床榻便想起上次那事,微红着脸就赶紧走了,最后还是在前殿的榻椅上坐着等殿下回来。   坐着没多久,困意袭来。   等陆云檀醒来后,发现身上多了一件玄氅衣。   殿下回来了?   陆云檀起身,疑惑地看了眼四周。   可回来了,承恩殿怎么还是一个人都没有,按理说,他回来了,承恩殿应该有不少宫人才是。   他难道又出去了?   陆云檀从前殿走到偏殿,见偏殿的十二折泥金山水屏风隔开的隔间,隐约有人影。   陆云檀上前了两步,还未跨出第三步,一道屏风微折,李明衍从隔间出来。   李明衍微扫了她一眼,拿了一侧大漆衣架上的常服道:“睡醒了?”   陆云檀见他还身着弁服,就知他方从大宴归来,忍不住开口道:“殿下,大宴服饰繁琐,您怎么自己换衣物,高公公他们呢?”   “怕宫人进出吵醒了你,就让他们在外候着。”李明衍声音极淡,顿了顿道,“你也先去前殿罢,我很快就来。”   说罢,他拿着常服走进了隔间。   但陆云檀还没走,犹豫着站在那处。   李明衍开口问:“怎么了?”   陆云檀轻咬了下唇,用极细小的声音道:“殿下,留您一个人换衣不合规矩,还是我去叫高公公他们进来,或者我来帮您……”   说到后面,声音简直就如同蚊子响了,耳后根也泛起了一片薄红。   她说的这叫什么话啊。   陆云檀说完就有些反悔了,特别隔间那边殿下还没什么声响,于是赶忙开口道:“我去喊高公公——”   “你进来。”   殿下发话了。   陆云檀挪着脚步进了隔间,微红着脸走到李明衍面前。   李明衍神情似乎还是很平静道:“只要替我解了革带便好了。”说着,伸开了胳膊。   革带。   陆云檀的视线落在李明衍弁服的腰间。   那是一条玉革带,革带的带扣在后侧。   陆云檀犹豫了一会儿,还是伸出手环过李明衍的腰间,去解带扣。   然而带扣不仅仅只是带扣,还有一鞓、一铊尾。   她得先系开铊尾。   可她到底没有穿戴过革带,自是不知铊尾怎么解。   尽管之前努力克制不去触碰殿下,在这个情况下也不免乱碰到了殿下……有力的劲腰。   从指尖蔓延的酥麻,陆云檀欲哭无泪,现在可不是自己私底下一个人,怎么想怎么兴奋都没事,现在自己和殿下贴得这么近……   陆云檀手上的动作更乱了。   最后凌乱的小手被李明衍一把按下,声音哪有方才的那股子清冷,哑声道:“云檀,你是在帮我解革带吗?” 第29章 忍不了   ◎酥软得不成样子。◎   ……怎么不是!   陆云檀被这话说得颊面连着脖颈那块儿更红了, 开始挣脱李明衍的手,真就想给他解开看看!   她可没想别的,只是想解开而已。   可这个情况下, 她本就紧张, 且带扣还在后方。   几次过后,坨尾似乎缠绕得更紧了。   “不会要说,不用逞强。”   李明衍低低地说了一句, 视线瞥向还搭在他腰间的小手,大掌重新罩住,将人往怀里一带——   动作不大,力道恰到好处。   陆云檀刚好就碰到了他坚硬的胸膛上, 鼻息处皆是他身上的棱棱霜雪之气。   她所能感知到肌肤顿时全酥了。   而自己的手也被他的大手轻罩着,引着、带着, 移到背后,去系开背后的坨尾。   殿下的动作缓慢, 也在寻找坨尾的衣结在何处。   在寻找的过程中, 她的手背紧贴着他炙热的手心,一股股热意传来,加之她也快受不了, 掌心开始沁出了粘腻的汗。   “下了旨意后, 尚仪局会专门派人来教你。”   殿下说话时,她还能感受到他胸膛引起的微微颤动。   “不必如此拘束,以后你我二人成为夫妻,这都是每日必做的事。”   殿下的声音似乎很平静, 仿佛也感受到了她手心的粘腻, 特意说出来让她放松的话。   ……成为夫妻后每日都要这么亲近。   幸好她答应了, 不然哪有现在这场景, 若是换做了她人,她若是知晓了,躲在被窝里哭死都说不准。   不过殿下与她之前,都是保持着距离,从不亲近于她。   甚至于她碰了他,他的脸色都不太好。   如今二人即将有夫妻名义,殿下才肯与她这般亲近……唉,殿下到底是因为她即将是他的太子妃,才愿意亲近,而不是因为想亲近她,才让她成为太子妃。   不过,她已经很满足了!   她能名正言顺地站在他身边,名正言顺地留在东宫,她已经非常满足了。   坨尾已经慢慢被系开,陆云檀也缓缓将手伸回,藏在了袖中,紧捏了一下,退后了几步开口道:“方才殿下说尚仪局会派人来教,会是杨尚仪来吗?”   “苏尚仪与杨尚仪都会来。”李明衍回道。   “那除了方才的,两位姑姑其他还会教些什么?”陆云檀好奇问。   “无非是今后身份的宫内礼仪,祭祀、大宴等场合,”李明衍慢声道,“大婚时该走的仪式与规矩,想来都是这些,总要比平常百姓家累些,你多担待。”   她哪会不担待。   况且。   “殿下都不累,我自然也不累。”陆云檀看了一眼李明衍,颊面含着笑意道。   “以后会有疲乏的时候,毕竟宫内规矩多,”李明衍道,“在外也就罢了,在内不用强撑。听高德胜说你今日来谢恩,倒不必因为赏赐的事特地跑来,你年纪还小,多睡会儿罢。”   他还把她当孩子呢……   可她已经大了。   “我明年就及笄了,”陆云檀道,“而且,也不光因为谢恩的事才跑来。”   “是,明年就及笄了。到时想怎么办生辰要提前与我说,我好让礼部安排,”李明衍听这话,轻碰了下陆云檀的墨发道,“那不光是因为谢恩的事,还因着什么事?”   只要不是来回绝她已经答应的婚事,其余都可以商量。   陆云檀从怀里摸出一个玉扳指,道:“殿下今日送来了那么多东西,我便想着也给殿下送点什么,并非习武用的武扳指,就平常戴的玉扳指。”   “成色不错,不像是京内的货,”李明衍接过扳指,上面还残有一股温热与淡淡的幽香,他用指腹沿着扳指边缘细细摩挲着:“是陆铮从幽州带回来的?”   陆云檀有些不好意思道:“是哥哥带回来的,这样确实不太好,只是我那儿都是殿下送的,总不好拿殿下送的东西再送给殿下……攒下来的月例也买不了特别贵重的,殿下若不喜欢……要不再等等,我攒够了买其他的给殿下再送来。”   在她心里,殿下自然要用最贵重的。   “扳指挺好,我很喜欢,”李明衍平静道,“不过你说的也在理,送人应当送自己买的,那你下回再买件给我,至于这扳指,我今日也收下了。”   陆云檀笑意染上眉眼,那算是送出去了。   “你给我戴吧。”李明衍将扳指重递给陆云檀。   陆云檀点头接过,视线移到殿下那双手。   如玉温润,骨节如竹分明。   她先在袖中将手心汗水擦去,才敢去握他的大指,继而小心翼翼地准备把扳指缓缓套上。   李明衍低头看着。   手真小啊。   这么小的手,握着他的大指,宛若柔荑轻拂,挠得人心痒。   墨发因为倾着身子也泄出了脖颈的一片雪白,这种白,若拿釉瓷来说,不似白釉的鲜亮明泽,更似粉釉的甜净凝润。   这般近,且还能闻到从她身上传来的阵阵香甜之气。   李明衍喉结上下微微滚了滚。   云檀会是他的妻。   所以他接下来做的事不过是对妻子做的……真是卑劣无耻啊,恐怕云檀知道都会远离他,明明是如同自己父兄的人,却一直有着肮脏的心思。   ……可他忍不了了。   李明衍伸出了另一只手,轻罩在她那露出的嫩白脖颈处。   触碰的那一瞬间,怀中人身子颤抖。   扳指一下松落就套上了他的大指。   套上的一刻,小手立即就被他抓着,十指相扣。   李明衍用粗糙的大指指腹揉捏着怀中娇娘的圆润耳珠,忍着想将它含/进嘴里吮吸的冲动,低低地道:“云檀,你方才问我姑姑们会教什么,有些事姑姑们不教……”   在他手上这般,陆云檀整个身子已经酥软得不成样子了。   又听到这番话,她哪还撑得住。   可没想到,这只是个开始。   话说完的下一瞬间,陆云檀耳根与颊面连接处,就有着点点炙热,流连至她的唇畔。   不似上次的那般强硬与肆掠。   这次殿下极其温柔、甚至可以说小心翼翼地触碰,再轻缓地亲着、吻着她的唇。   属于殿下的气息更为浓郁。   好喜欢。   所以她想要更多……慢慢也学起了他的动作。   “好乖……”李明衍的声音已低哑得不成样子。   陆云檀听到这句似乎是表扬的话,心都快荡漾开了。   她的另一只藕臂下意识想去挽着殿下。   然而,二人本就离那十二折泥金山水屏极近,这屏风名贵又脆弱,她或许也紧张极了,一不小心就用力碰撞到了一折屏风。   一折带着一折。   轰然倒塌。   高德胜听见这动静立即带着侍卫冲进来:“殿下!”   李明衍哪能让人看到陆云檀这般面容嫣红、眼角都泛着情/欲的样子,当下掩人于身后,厉声道:“滚出去!”   高德胜等人脸色煞白:“殿下恕罪!”   随即立刻退了出去。   可陆云檀害臊地恨不得钻进地里埋起来。   她与殿下二人就在这偏殿阁间里,殿下衣冠还不整,什么话不好在外殿说,不好等殿下换好衣物说,偏偏在这个时候。   ……   若没有人发现还好,可被人看见了,还是这么一大群人。   陆云檀羞极了,哪还待得下去,于是细声飞快道:“殿下……扳指给你了,云檀想起宜春宫还有点事,就先回去了。”   因为那铺天盖地袭来的不好意思,以至于她胆大得都没等李明衍的应允就赶紧跑了。   离开承恩殿时,还特地掩了下兜帽,继而拉着尤姑姑回了宜春宫。   “怎么了,娘子,刚刚殿里好像有什么声响──”   尤姑姑还不知道情况呢。   “就是不小心碰翻了东西。”陆云檀道。   回了宜春宫,陆云檀先去浴房。   待出来后,尤姑姑笑着道:“娘子,今儿高公公来了两次呢,方才又来了,送了一檀木盒子来。”   尤姑姑说着,将一旁宫婢碰着的托盘上的檀木盒子拿下,递给陆云檀。   “里面是什么?”陆云檀接过,好奇问道。   “婢子未打开,也不知道是什么,想来许是殿下得了什么新奇玩意,送来给娘子的吧,不过怎么不白日一道送来,反倒这个时辰送来了。”   陆云檀更好奇了,轻巧地拨开盒子上的铁扣。   盒子打开了。   尤姑姑吃惊:“怎么是银子?殿下怎么送银子过来了?”   陆云檀想起了她那番要攒银子再给他买礼物的话,眼眸内忍不住凝起了甜甜的笑意:“许是觉得我月例太少。”   月例太少,攒银子买礼物不知道要攒到猴年马月了。   入寝。   陆云檀睁着眼看着丝幛,又忍不住笑拉起被衾盖住了面容,卷着被子打了两个滚。   好开心。   殿下今日又亲她了。   并非像上次无意识的情况下,今日,殿下是清醒的。   殿下在无比清醒的情况下。   亲了她。   陆云檀又打了个两个滚。   她哪还睡得着,高兴地起身,又轻轻悄悄地去取了自己珍藏的小匣子。   用金镯子里的钥匙打开,取出了那枚凤纹玉佩,勾在了手上。   终于,可以正大光明地戴上这枚玉佩了,不必深藏于匣子内。   ……   成为太子妃真好啊,与没有太子妃身份的时候完全不一样。   唉。   陆云檀掩去眸底的点点失落,将玉佩贴近心口。   作者有话说:   坨是铁字旁加个它,但不知道为什么打出来会被屏蔽,就改成这个了,大家心里知道就好了哈! 第30章 诏书   ◎天下人如何看他,史官们如何写他,他不在乎。◎   殿下说话平静淡然, 不急不躁的样子,但办起事来向来迅速。   尽管迅速,陆云檀也没想到婚事会这么快。   不过两日后, 父亲就被圣上召进宫。   当日下午承轩殿传出一道令, 很快经中书门下拟旨,次日诏书下达东宫与平南侯府:   配德元良,必俟邦媛。作俪储贰, 允归冠族。平南侯陆承昌长女、门袭轩冕,家传义方。地胄清华,志怀婉顺。训彰图史,誉流邦国。正位储闱, 实为朝典。可皇太子妃,所司备礼册命, 主者施行。   眼下年关,各大节度使、朝集使, 五品以上朝臣及像安国公等在外一直镇守之臣子皆在京。   诏书一出, 整个京城炸锅了。   不单单是因为太子多年未定下太子妃,却突然一朝定下人选,甚至连选妃都未选, 更也因为此人选, 就是太子当年顶着礼法祖制与群臣压力一意孤行要带回东宫的女孩。   当年御史中丞梁克恭梁老大人极力反对,当堂质问太子:您贵为真君,上奉宗庙,下以垂范, 天下文人之表率, 怎可枉顾礼法, 带此女进东宫?   若真以亲妹善养, 终却以嫔妃视之,太子岂非不顾人伦,犯天地大忌。   如此一来,不正好应了当年梁老大人之所说。   无数人又看东宫集团之近臣反应,想当初太子太傅温瞿温大人与太师郑大人连上三道折子劝阻,安国公也从平州马不停蹄赶回了京城。   这回直下诏书,先不提其他人,恐怕这几位也要反对了罢。   然等了两日,都未等到这几位有什么反应,很快意识到,太子恐怕事先通过气,这几位大人都已然知晓了。   陆铮进东宫,与陆云檀说了这几日京城铺天盖地的飞语,还道:“如今在年关,待开年上来,恐怕劝阻的折子不少,到时候朝廷肯定得争得吵,我还是晚些回幽州,等这事风头过去再说。”   陆云檀又问家中如何。   陆铮的贴身侍卫江祁听这话就忍不住笑道:“我们侯爷近来满面红光,那日听了诏书就去祠堂上香去了,至于其他人,脸色红的红,白的白,什么色儿的都有。”   崔盼妍也来了一趟,进西殿便道这东宫的门实在不好进。   “十次递帖子进来,九次了无音讯,真不知道太子殿下是养着你还是囚着你,怎么就是进不来出不去。”   陆云檀竖了青葱似的食指于唇,嘘了声。   崔盼妍顿时明白了陆云檀的意思:“了解了解,不多说不多说,瞧我这张嘴。”   说着,让侍女将备好的礼给一旁的尤姑姑。   “我不过是想来见见你,带些话本与小玩意儿给你解闷,这些个自然早就备好了,哪料这些日子传来了你被赐婚的消息,出门时便被我娘亲拦下了,好生责骂了我一顿,说我越大越不懂事,没半点礼数,上未来太子妃的门竟还带这些个破烂玩意儿,丢崔家的脸。”   崔盼妍说着说着自个儿就憋不住了,与陆云檀二人逗笑在榻上。   崔盼妍走的时候,借着袖子塞了几本小本给陆云檀,压低了声道:“娘亲把我好些个东西撤了,我藏了几本,你留着啊。”   陆云檀一眼就瞧见尤姑姑不对的眼神了,等崔盼妍走后,没等尤姑姑说话,她便挽着尤姑姑轻摇了下:“姑姑,我就看看,不做什么的。”   尤姑姑撇嘴道:“那娘子可得藏好些,不要被殿下发现了,不然到时候姑姑也帮不了你。”   陆云檀往尤姑姑肩上蹭了蹭,娇笑道:“姑姑最好了。”   说完就去了内殿。   尤姑姑看着陆云檀的背影,原本绷着的脸不由松了下来,唇角多了几分欣慰的笑意。   这样的娘子多好。   不过,殿下还是做得对,那崔三娘子不能常来,免得带坏了娘子。   陆云檀回了内殿就翻看了下崔盼妍递的小本,其中一本封面上一个字都没有,也不知里面写什么内容。   陆云檀好奇翻看,翻了一两页,脸色愈来愈红。   啊啊啊。   怎么会是这些图。   ‘嚯’   陆云檀将小本瞬间合拢,立马像丢火炭似的扔在了床榻上,揪了下裙摆,又趴上床榻把小本藏在枕头底下,小心翼翼地抚摸着枕头与被褥,确保没有破绽。   接着起身,在内殿每个地儿都看一遍床榻,保证别人看不出来,才走出内殿。   “娘子怎么这么快出来了,不接着看话本了?”   “……晚上再看罢,姑姑,我饿了。”   ……   承轩殿。   萧茯苓刚给李成乾送完糕点出来,慢慢走于廊道上,视线瞥向远处的重重宫阙,旭阳之下,殿宇之上像笼着一层佛光。   “今儿天色好。”萧茯锦道。   “是啊娘娘,方才圣上还劝您多出去散散心,”沈姑姑道,“圣上难得说这样的话,看来这两日心情愉悦。”   “最清心寡欲的儿子定下了亲事,哪能不开心。”   “这般看来,圣上对太子殿下……”   “上心?”萧茯锦眼角都泛着几分嘲讽,可语气依旧平和道,“圣上日理万机,自是对谁都不上心的,真说上心,哪会选了一个平南侯府。”   朝中无一点实权,仗着祖上的荫封得了个侯爵。   平白人家也就罢了,太子妃的母家,未来的国丈,未免不够格了些。   “可到底还有个陆大郎君啊。”沈姑姑随着萧茯锦一道慢走着,似是随口道。   平南侯府长子陆铮近年关随幽州节度使卢举回京,卢举对其赞扬有加,二人看上去倒有几分忘年之交的情谊在。   “听说那卢举,近来宴上还说了,想让尉迟大将军也见见陆大郎君等等之类的话,大将军有一幺女,还待字闺中……”   尉迟家持有幽州突骑之兵符,尉迟大将军尉迟赫更是重兵在握,要是被陆铮拿到这权。   “他们以后定是在幽州,想见还真阻不了,尉迟赫也会盘算,说他一介武夫都是屈才了,知道幺女在京迟早要被卷进来,还不如就放在幽州,图个清静,不过哪有这么称心如意的事,”萧茯锦面上很平静,“至于,陆铮,他那么个眼睛长到头顶的脾性,去尉迟家当上门女婿?”   萧茯锦说到‘上门女婿’四个字都不免笑了笑。   夺他尉迟赫的权还差不多。   但尉迟赫又哪里是个善茬。   幽州还有的乱。   **   诏书下达是在正月,正月月底是李成乾的生辰。   但他向来不喜繁琐大办,就如同往年,召诸王诸重臣及内外命妇于太极殿用宴。   照殿下的说法:今年起你的身份不一样,以后都是要去的。   陆云檀很紧张,就算这回与殿下坐同一辆撵轿前去内宫,似乎也缓解不了她那紧张的情绪。   李明衍自然瞧出来了。   身边人尽管安稳地坐着,但那搭在膝上的手还藏在衣袖中,衣袖一会儿鼓起一会儿憋下,恐怕在搓手捏手指。   陆云檀确实在搓手捏手指,捏得手指都发烫。   过了一会儿。   隔着衣袖的手背多了一层温热。   接着,她的手被殿下牵出,他似乎丝毫不介意她手心沁出的点点薄汗,抚捏了下她的手,问:“怕?”   陆云檀用喉咙挤出了一个‘嗯’字,道:“怕的。”   在殿下面前没什么好逞强的。   “你未去过,所以心生恐惧,去了可能反倒好些,”李明衍道,“你紧张,到时跟着我学就好,做得好是你学得好,做得不好,自然是我表率得不好。”   哪有这么把事往自己身上揽的。   可陆云檀听了,当真放松了不少。   陆云檀的视线移到了二人相牵的手上。   自从定下婚约,殿下有过几次这样自然而然牵起她的手。   一道用膳的时候,殿下现在也会不通过高公公布菜,亲自给她夹菜,她受宠若惊,却没有像从前那样隆重地起身谢恩。   两个人明面上的关系与之前不一样了,她也不需要去掩饰什么。   这般想着,陆云檀往李明衍身边靠近了些,大着胆子、同时动作也极为小心翼翼地轻靠在他的臂膀。   殿下的味道很好闻。   不只是熏在衣裳上的熏香。   而是离得越近,那股隐隐绰绰宛若凛霜的味道就会越清冽,这似乎是只属于殿下的味道,而非太子的冷麟香。   陆云檀屏气凝神,偶尔却近乎贪婪地轻嗅,而闻得愈多,对殿下的缱眷也愈浓。   她不自觉蹭了下他的臂膀。   李明衍眼底渐幽暗。   他上次就发现了,云檀的身子软绵得不像话,一旦触碰,像是没长骨头似的,就软在他手里了。   不仅软,还乖。   仿佛随他欺负,无论做什么,她都不会反抗。   李明衍喉咙发紧……还是尽力压下那股邪念。   ……   利用承恩殿一事与她的善念迫使她嫁与他,如此卑鄙无耻,可他依旧去做了,甚至没有任何犹豫。   可每每有当下的这种时候,他只会觉得,这是他做过最正确的决定。   天下人如何看他,史官们如何写他,他不在乎。   撵轿过内宫数门,高公公道:“殿下,娘子,到了。”   陆云檀瞬间清醒过来,紧张的情绪又上来了,可也是这个时候,感受到自己额间有一个温热的轻吻,继而是殿下平稳低沉的声音:“不用怕,跟着我就好。”   作者有话说:   云檀太子妃的诏书内容出自《全唐书》 第31章 鹤拓使臣   ◎是要夺孤之妻吗?◎   下撵, 由大太监领路,上白玉石阶,进入恢弘富丽的太极殿。   大殿朝中重臣已落座, 如安国公楚蒙、中书令萧山京、郑合敬等, 几位公主也在位上,众人见太子进来,皆起身行礼。   安阳公主行完礼, 笑盈盈跑上前道:“安阳恭喜皇兄、恭喜皇嫂。”   “嘴上没个把门,”李明衍道,“这般没规矩,小心父皇听见罚你。”   “我不过就是提前叫了, 皇兄听见高兴,父皇罚我也认了, ”安阳公主将视线移到陆云檀身上,眼中惊艳更甚, 以至于都愣了一下, “……是吧,皇嫂。”   方才离得远,见皇嫂随皇兄进来。   身姿瑰逸, 曳雾绡衣袂, 当宛若洛神。   离得近了,再瞧面容,才知真绝色。   以往宫宴都未注意,也是她这位皇嫂过于低调, 如今这么一看, 不知怎的, 安阳公主都有些怯了, 不再与皇兄多说什么,准备回自己的座位。   还未坐下来就听见旁桌平乐公主发出的轻哼声。   安阳公主瞪了她一眼。   平乐公主不甘示弱地回瞪一眼,接着低声冷笑道:“讨好父皇不够,每次看到皇兄还要凑上去。”   这般说着,又忍不住看了一眼陆云檀,看了那一眼后,问旁边的贴身宫婢:“采萤,我的发髻不乱吧?妆还好吧?”   ……   陆云檀随李明衍坐于右下第一桌,这个位置也正好将对面侧方两位公主的动作收尽眼中。   听说安阳与平阳两位公主在宫里是出了名的不合,果不其然。   平乐公主是贤妃娘娘之女,而安阳公主生母是圣上的一个才人,后因难产去世,先皇后见其可怜,就收养在名下。   比起众多子女,圣上对两位公主最为宠爱,这两位公主自然也会明里暗里比较,今日你得了一件单丝碧罗笼裙,改日我就要一件双丝烟罗钿花裙,定要压你一头。   再过一会儿,李成乾进殿,贤妃萧茯锦等妃嫔随后,还有魏王李明璟,昭王李明瑜。   以及,一行穿着不同于大魏服饰的人,都一一坐在殿中。   他们坐下后,那肆无忌惮的视线就开始扫视全场。   最后不知怎的,定格到了陆云檀身上。   陆云檀不喜欢这些人看她的眼神,轻轻蹙眉,刚想低声问殿下他们是什么人,就见殿下的左右内率过去,不知说了些什么,换了位置,那些奇怪的眼神也便消失了。   “你刚刚想问什么?”李明衍道。   “哦……我就是想问问,那些随圣上进来的,穿着与我们不同的是什么人。”陆云檀道。   “他们是鹤拓人,”李明衍淡声道,“昨日到的京城,给父皇贺寿。”   鹤拓与大魏西南边境接壤,常年来犯,五年前益州将领孙得成率兵重创鹤拓敌军,俘虏敌人万余人。   自此鹤拓不敢来犯,但也会骚扰西南边境,其地百姓苦不堪言。   两国一向不交好,也从未有过贺寿的事。   今年却来了。   乐坊一曲歌舞完,众人贺寿送礼。   平乐公主先送了一副万寿图,绣法精湛,且是双面绣,安阳公主则让人捧上来一个托盘,红绸布盖着,掀开后是一个老旧的拂尘。   平乐公主嗤笑:“安阳,这给父皇作贺礼,是不是太寒碜了点罢。”   安阳不理平乐,只道:“父皇,当年清尘道人羽化时,留有贴身拂尘,后落到了一名富商手中打算作为传家之物,儿臣听闻此事后,特地收来此拂尘为父皇贺寿,愿父皇万寿无疆。”   李成乾拿起拂尘瞧看一番,连道了三个好字,显然很高兴:“安阳,不枉费朕平日里疼你一场。”   那不等于说白疼她了呗,平乐的脸瞬间黑了。   鹤拓使臣为首的男子,姓焦名平仓,个子极为高大,眉眼间透着一股阴郁,上来先向李成乾贺寿,再让人将贺礼抬上。   那是一尊玉雕虎像,晶莹剔透,干净纯粹,是由只有鹤拓才产的玉种雕刻而成。   看似诚意十足。   本来对鹤拓这些使臣颇有不善的臣子们面色也好了许多。   焦平仓接着道:“新王派我等前来贺寿,除此之外,还有一事。”   李成乾道:“但说无妨。”   焦平仓视线扫视了全场,继而笑道:“我王新登基,后宫尚缺,且近来忧心两国之友交,思来想去,不若与大魏结姻亲,以安两国民心。”   这话一出,太极殿上瞬间似炸开了,诸王与臣子们皆议论纷纷。   鹤拓使臣前来,是要和亲的意思?   平阳与安阳的脸色一白,这和亲,不就是要皇室公主去和亲吗?   她们才不想嫁去那蛮夷之地!   可还没等平阳与安阳开口,焦平仓又接着道:“自古两国结姻亲,大多是公主嫁于他国,但我王也说,若有不出的大魏名门闺秀,也可。”   平阳与安阳放下了心。   但见那鹤拓使臣却看向了她们新皇嫂的方向,慢慢道:“我瞧这位佳人就不错。”   一瞬间,太极殿所有人都顺着焦平仓的视线看向陆云檀。   监察御史杨雎认为焦平仓不知这是太子已定下的太子妃,提声道:“焦使者,这是我朝太子妃。”   “太子妃……来京途中倒是有听闻。”   焦平仓知道当年益州将领孙得成就是奉了大魏太子李明衍的追杀令,深入追击,害得鹤拓大军伤亡惨重……眼底浮着一层戾气,开口道:“可我也听闻,只是下了诏书,还未成婚。”   “那既然还未成婚,不如嫁于我王,我王定也不会亏待佳人。”   “狂妄!”   杨雎听罢,哪里不明白这鹤拓使者的挑衅之意,竟要殿下让妻!   这是太子妃,他们未来的皇后,嫁给他们的新王作后宫嫔妃,不等于侍妾?好大的口气!   李成乾的脸色也沉了下去。   萧山京、安国公等人面色更差,可圣上与殿下未说话,他们自是不能先开什么口。   太极殿气氛压抑沉闷。   陆云檀胸膛处仿佛被堵着,呼吸都有些困难,她哪知道今日来宴会遇到这事?   她下意识向殿下看去。   殿下面色很平静,平静得好似没有听见鹤拓使臣这些极为挑衅的话。   在李明璟等诸王与众臣子将目光投向他的时候,想看他如何反应,是否会暴怒还是会叱骂。   但他也不过轻捏了捏陆云檀的手,淡声道:“不用这么紧张。”   将白帕递给陆云檀后,李明衍才出声,声音清冷沉稳:“诏书既下,她便是孤的妻子,焦使者之意是要夺孤之妻吗?”   “那断然没有这个意思,”焦平仓笑道,“太子殿下都这么说了,那我就收回之前的话,得罪,得罪。”   焦平仓施施然回自己的座位,笑着与同伴对饮。   气得安国公楚蒙压着火气对郑合敬道:“什么弹丸小国,也敢如此放肆,一年未见,殿下胆子越发小了,这等人对他还这般客气。”   郑合敬温和道:“且看看。”   这时,也该李明衍献礼,可并没有先献礼,而是送上来一个人。   并非美人,而是一个大腹便便的富商。   他第一次来这大殿,见这场面,伏在地上颤颤巍巍,豆大的汗水从额上下来。   “咦?”安阳公主见人眼熟,道,“这不是刘员外吗?父皇,那拂尘就是儿臣从刘员外手里买来的,还得多谢刘员外割爱呢。”   “是吗?”   李明衍道:“是那刘员外,儿臣几日前于内宫见其一面,听闻他很是仰慕父皇天颜,特意带他来见见父皇,听说,刘员外还是鹤拓人,是吧?”   这刘员外姓刘名益,不过有幸将买卖做大了,有了不少银钱,哪想到会进宫面圣,一时紧张极了,又想讨着各位贵人欢心,连忙道:“是,是,小的是出生在鹤拓,可鹤拓那地儿实在不是人呆的,地瘠民贫,赋税又重,小的根本没什么买卖可以做,原本家里的祖产都要赔光了,走投无路之下来到了宁州,这不,买卖做起来了,还娶了、娶了几房小妾呢。”   “放肆,圣上面前怎可胡言乱语。”   杨雎出声喝道,可尽管是喝着,死板的面上却带着几分笑,余光还瞥向那黑脸的焦平仓。   杨雎说刘益胡言乱语说的是他纳小妾这等事。   但刘益自个儿听了以为这位大人是不相信他所说,焦急道:“各位大人,小的哪里敢说什么假话,句句属实啊。小的本来拿着家里的一笔钱去找条出路,到一个地儿就被鹤拓当地的官员刁难,那老皇帝还要造什么宫什么殿,每家每户都得出一个男丁,要不就得交银子,不过几年,小的哪里还剩下什么银子啊……”   这刘益本就是个话多的,这会儿不被殿上众人相信,更是着急说出来,滔滔不绝。   说的全是鹤拓那里不好、这里不好,大魏这里好,那里更好。   一边贬到泥地里,一边吹得天花乱坠。   听得安国公身心那叫一个畅快,舒展了一下身子,双臂大喇喇地搭在椅子上,哎呀了一声:“郑老大人,咱老哥俩喝点?”   郑合敬温和摇头:“不了。”   谁跟你哥俩。   作者有话说:   哎这两天卡文好严重 第32章 不会生气   ◎仿佛满心满眼都是他。◎   鹤拓使臣焦平仓已然被这不知打哪儿来的富商气得火冒三丈。   说的什么狗屁话!   偏偏还要继续往下说, 没有停止的意思,焦平仓感觉自己的胸膛处仿佛就要炸开了。   “各位大人啊,你们是不知道鹤拓那鬼地方——”   “够了!”   焦平仓起身喝道。   李明衍淡漠的眼神落在其身上, 平静问道:“怎么了, 焦使者,宴上的菜不合你口味?”   焦平仓满腔的怒气一下子被堵在那里,上不来下不去, 整张脸都成了猪肝色。   他努力忍着气道:“太子殿下说笑了,宴上的菜很好,只是这人说的话让人倒胃口,这谁不知道鹤拓与大魏之间, 边境来来往往的百姓数多,这在大魏过活, 当着大魏人的面,自然说大魏的好, 难道不是这个道理吗?”   这话把焦平仓自己都说服了, 方才几乎要冲上脑门的怒火渐渐平息了下来,眼底阴郁渐重:“但是我可听说,大魏的国子监那位国子祭酒大人, 是从鹤拓而来, 难不成大魏上下无人可用,竟还封外邦人为官吗?”   这话说的。   安国公又动气了,大掌摩挲着桌椅,方喝下去的那口烈酒烧得他胸膛一股火。   郑合敬瞥过去一眼, 接着收回, 微笑端坐。   李明衍听了焦平仓这话, 眼神更为漠然:“既说到这事, 明怀朗大人也在,明大人,你怎么看呢?”   陆云檀见场上有一四十岁上下的男子站起,当下眼睛一亮。   好气质。   此人身如竹,形温雅,一派文人清骨之气,道:“方才臣便想说了,不过圣上与殿下未开口,臣也不好多说什么。”   明怀朗转向焦平仓道:“焦使臣,此言差矣。我自鹤拓而来,苦读数年,与众魏人一起参科举,侥幸考取明经进士。   当年有一位大人也说了如同你所说之话,但圣上与殿下不嫌我出身,只看我等才能,其心胸之广博,我由衷佩服。   若鹤拓朝堂皆是你这般心胸,那如今鹤拓国之困境,上下摸索而不得出路,那也不足为奇了。”   他娘的!   安国公猛地抬手想拍桌道一声‘好!’,被郑合敬的又一瞥,忍住了,握拳咳了声:“这文人啊,到底是会说啊,是吧,郑老大人。”   郑合敬没理他。   而焦平仓,被明怀朗的这番话气得满脸通红。   他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就跟李成乾说身子不舒服,带着其余鹤拓使臣头也不回地告退了。   安国公舒畅得不得了,又喝了几杯烈酒下肚,咂了一声,道:“不过这明怀朗好像前些日子不在京啊,说是圣上的寿辰可能都赶不回来,怎么今日就在场了?”   郑合敬温声回道:“殿下前几日听闻鹤拓使臣要来京,派率卫连夜快马加鞭把人接回来了。”   安国公面容皆是满意之色,将视线挪到对面的太子殿下身上。   太子殿下正与新太子妃说着话,面色依旧清冷平静。   可那感觉,与对待旁人的全然不同。   “哎,殿下什么都好啊。”   安国公叹道:“就怕是个情种。”   **   寿宴结束,陆云檀随着殿下回东宫。   殿下还要去明德殿披折子,她自然先回了宜春宫。   “娘子,娘子,”尤姑姑早就迎在文淑门了,见着人了,来回转看,“婢子都听说了,那些蛮人当真放肆,竟敢说出那等话来。”   “姑姑知道了?那姑姑可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   陆云檀早把郁闷压抑心情一扫而光了,兴奋拉着尤姑姑进西殿,“从没见过这样的事。”   进殿后,她就坐在位上,神采飞扬地与姑姑还有宜春宫的宫人讲起了太极殿上发生的事,讲得绘声绘色,还站起来学明怀朗。   笑倒了一大片。   陆云檀笑得脸扑扑的,而且只要说到殿下,心口那块儿又胀又满。   说笑完后,陆云檀翻找出了一副寒竹图。   尤姑姑疑惑道:“娘子要作画?”   “不,送人,明早就送。”   尤姑姑更疑惑了,既然明早就要送礼,怎么不事先让她们准备好,反而现在才想起来。   陆云檀卷起画轴,放进长盒中递给尤姑姑:“那些鹤拓使臣住在兴华坊,劳烦姑姑明早派人将这幅画送过去,就说宜春宫赠与他们的。”   尤姑姑接过道:“那群蛮人今日这么无礼……”   陆云檀从桌案上拿起茶盏喝了口道:“姑姑,鹤拓先帝暴虐荒淫,在位十余年,大兴土木,弄得民不聊生,闹得最大的一次是这老皇帝一时兴起要造个竹意园,无论是亭台楼阁、还是床桌椅榻,都要用竹子做成。   于是下了一道令,命鹤拓种竹的百姓都要将自家竹园的竹子供上,那些都是他们拿来糊口养家的生计,可扛不住朝廷欺压,只好由着朝廷一车一车将竹子拉走,最后,姑姑你猜怎么着?   鹤拓的竹种,根本并不适合拿来建房屋,做地基,建起来没几日那竹意园便塌了,百姓们听说后捶胸顿足,哭天抢地,都闹上宫城了。”   尤姑姑忍不住笑道:“那这寒竹图要是被鹤拓使臣看到,恐怕要气疯了。”   “他们被气到了,我就高兴。”   陆云檀道:“太极殿上我就坐在殿下的边上,那使臣怎么可能不知道我的身份,可他偏偏说要我去做他们新王的妃嫔,明面上羞辱我,实际上在羞辱殿下呢。”   殿下是他们能羞辱的?   陆云檀冲尤姑姑露出了一个笑颜:“姑姑莫忘记派人去送,明早送出去之后我再去跟殿下请罪。”   “请罪?”   陆云檀点头:“我擅自送画过去,没过多久殿下肯定知道,我也不知殿下会不会生气责我,不若先去探探口风请个罪什么的。”   尤姑姑觉得好笑极了。   这件事殿下自然不会怪娘子,不过娘子自己恐怕都没意识她已经开始频繁想着殿下、念着殿下了。   像以前,哪像最近频繁地去寻殿下,那是一次都没有的,可近来呢。   这样最好了,太子与太子妃和睦,他们下面人的心才能安定。   次日天还未亮,陆云檀打着哈欠起来。   尤姑姑先来报说画已经派人送出宫了。   陆云檀赶忙换好衣物打算去找殿下。   听底下人说殿下昨日寿宴回来一直在明德殿处理公务,寅时回了一趟承恩殿换了衣物后,又回了明德殿。   “娘子进去,可得劝劝殿下,奴婢是劝不动了。”高德胜见陆云檀来了,叹道。   “明白的,公公,那殿下用早膳了吗?”陆云檀由着高德胜将她身上的氅衣摘下,往手上哈了口气问。   她出门出的急,姑姑喊她带上手炉也不带了,没想到路上雪这么大,冻得手冰冷。   “还没用,奴婢问了,说等会儿再用,不过虽说是等会儿,定然也不用了。”   陆云檀点着头:“知道了,我先进去见殿下。”   高德胜带着陆云檀进殿,李明衍下意识就往殿口扫了一眼,见天色昏暗,起身走向她问道:“这么早为何不多睡会儿,是有什么事吗?”   陆云檀摇头,斟酌着说:“就是过来看看您。”   说的时候,她还搓着手。   李明衍牵过她的手,皱眉,刚想说什么,陆云檀怕他怪她不顾身子,连忙道:“殿下,我饿了……”说完,还用余光瞥了瞥殿下。   这也正对上了殿下看她那淡淡的眼神。   陆云檀忙避开,手却被殿下牵得更紧了,倒有几分在替她捂手的意思,继而听见殿下道:“高德胜,摆早膳罢。”   高德胜面露欣喜,重重哎了一声,很快吩咐下去。   没过一会儿,膳司的人就摆上了一桌茶点,满满当当好几十样。   这还是第一次她与殿下一道用早膳,并且在明德殿这种地方。   陆云檀捧着一碗牛乳小口地喝着,喝几口便用余光瞄一眼殿下,殿下舀了两勺二米粥,舀第三勺时,极轻极淡的声音传来:“云檀,盯着我作甚么?”   ……被发现了。   陆云檀耳根一红,干脆放下了牛乳碗道:“殿下,今早我让姑姑把寒竹图送到兴化坊了……”   李明衍一听这话,就知道陆云檀在打什么主意,不由觉得好笑。   陆云檀没听到回答,顿了顿,又放轻了声音试探道:“殿下……你会不会怪我自作主张,你会生气吗?”   李明衍问:“那你觉得我会生气吗?”   殿下的声音没有任何情绪,面色也淡淡的,看不出什么变化。   陆云檀猜不透殿下在想什么,犹豫了一会儿,起身走到他身边,轻咬了下唇后蹲下来,双手合拢放在了殿下的膝上,继而枕了上去,乖巧道:“殿下不会生气。”   像个小猫似的。   小脸娇俏,眼眸潋滟,这般看着他,仿佛满心满眼都是他。   李明衍心口那一处都快化了,眼底皆是柔情,伸手抚了抚陆云檀的墨发,开口道:“那你都这么说了,我怎么都不能与你生气罢。”   陆云檀很高兴。   其实相比于得到殿下对于送寒竹图的态度,与殿下亲近,似乎更让她兴奋,以至于陆云檀晕晕乎乎,神使鬼差地听见自己说了一句:“殿下,上次你教我的,我有点会了。”   上次教她的?   ……   承恩殿偏殿。   李明衍立刻反应过来,眸光也随之暗了下去,低低地道:“是吗?”   陆云檀脸颊的薄红都快蔓延到脖颈了。   可说都说了,而且她确实想和殿下……于是点了下头,用极为细小的声音继续道:“是的,所以……殿下要检验一下吗?” 第33章 还有吗?   ◎蜜甜与牛乳香气。◎   云檀的每一个字吐出口, 李明衍喉咙都在一点一点发紧,以至于最后声音都而带了几分哑意:“你来。”   陆云檀手心已紧张得全是汗,下意识咽了咽口水, 继而挺直了腰板, 伸出手搭上殿下的宽肩,衣袖渐渐滑落露出雪白的藕臂,勾住了他的脖颈。   靠得愈来愈近。   半个身子似乎都紧贴着殿下, 视线也慢慢从他俊朗的面容集中到了他的唇。   两次。   她触碰过殿下的唇两次。   生病的时候滚烫无比,炙热得仿佛要烧起来,而平时略带着凉意,浅尝几下便会有温热传来。   至于那味道, 似山泉清冽……还能尝出几分清甜。   她更加凑近了些,凑近到都感受到男人温热的气息, 下意识眼睫微颤、扑闪着,而眼睫下的视线一直定在他的的薄唇。   好想亲, 可也好怕, 心都要跳出来了。   许是她停得太久。   殿下道:“……不用勉强自己,云檀。”   “不勉强。”陆云檀立马回道。   殿下轻笑了下,胸膛微震:“没关系, 下次罢——”   嘴里的话未说完, 陆云檀亲在了他的唇畔。   亲上的那一瞬间,殿下的大掌紧扣住了她的腰,用力甚大,随后就被拉了起来, 被抱在了腿上, 二人的身子贴得更紧, 热气不断上涌, 连空气都似乎被热气烘得粘稠起来。   陆云檀心跳更快了,压着狂乱的心跳,也不敢亲其他地方,就在殿下的唇畔。   开始一下一下,细碎地亲啄。   殿下的呼吸越来越重。   陆云檀被这气息弄得有些意乱情迷,开始不满足于唇畔,慢慢贴上了他的唇瓣。   可也仅仅是贴上,什么都不敢继续。   李明衍沉哑道:“云檀,我是这样教你的吗?”   当然不是。   陆云檀被问得心虚,回想上次殿下在承恩殿亲她,边想,边用唇瓣摩挲着殿下的唇瓣。   二人的呼吸交缠在了一起。   殿下慢慢也开始回亲了她,可都是顺着她的动作来,不会再也多余动作。   ……可她好渴。   还想要更多。   陆云檀脑海里不知怎么浮现了那日殿下意识混乱将她拉上床榻,狠狠亲她的画面。   那个时候殿下是怎么做的……陆云檀极为小心翼翼地试探着伸出小舌尖。   李明衍太阳穴瞬间‘突突’跳了两下,大掌下意识将她一只手就可握住的细腰扣得更紧,直往怀里带,声音已哑得不成样子:“还有吗?还教了你什么?”   还有……   陆云檀学着用小舌尖想要去撬开殿下的唇瓣,娇喘着气,去碰着殿下的舌尖。   碰到的刹那,后颈如过电般,整个人都开始酥软在男人的手上。   李明衍眼底沉得不能沉。   身子娇嫩软绵得不像话,像没骨头似的攀着他的胸膛,同时香甜的气味不停地往他鼻息里钻……他怎么养了这么个小娇娘。   他不打算再忍,径直抬手用大掌固定住了云檀的后脑,极具侵略性地重重压碾着她的唇。   舌肆虐地勾着、缠着,感受着除了云檀本身的蜜甜,还有一股子牛乳香气。   他越发想要汲取着这股甘甜津液。   好热。   陆云檀浑身发烫发热,忍不住发出几声娇吟,断断续续被淹没在二人的喘息中。   不知亲了多久。   陆云檀连眼角都泛起了几分□□的嫣红,眸光宛若覆着一层盈盈水色。   可这样的她,李明衍越发克制不住。   一时间,殿中唯有唇舌相缠的水声。   ……   高德胜在殿外等了许久,都未听到有撤早膳的命令,以为殿下是忘了,想着进去将东西撤了。   刚敲了敲门,喊了声:“殿下。”   里面一阵声响。   继而是殿下不含任何情绪的声音:“何事?”   “回殿下的话,奴婢是想着是否该让膳司的人撤了早膳,膳食有味,怕放久之后,殿下的衣物沾染上气味便不好了。”高德胜回道。   “高公公,你进来吧。”是陆娘子的声音。   高德胜得了令进殿,发现摆上的那一桌茶点几乎未动。   再看,陆娘子就站在殿下边上,低垂着头看不清什么神色,殿下则一直看着她,陆娘子却避着殿下,细声开口道:“殿下,那我先回去了。”   说罢,脚步加快着往殿门走。   高德胜隐约看到了陆娘子泛着薄红的面庞,以及略微红肿的唇……这哪里还不明白?   待人走后,高德胜连忙跪了下来,虚打了两下脸:“奴婢疏忽,奴婢自去领罚。”   李明衍摆了摆手,让人退了下去。   高德胜出殿,呼了口气,尽管要被罚了,却不知怎的,从未有过的舒畅与放心。   原来,殿下还是有那方面的欲望的嘛。   **   天方方亮,寒竹图就已到了兴华坊。   焦平仓狐疑的眼神上上下下扫了一遍送画的少年郎,双手抱胸,腰间别着一把横刀,气势倒挺足。   焦平仓收回目光,随意拨着长盒的扣:“你们太子妃送的什么东西,还派了你这么个小子来。”   “焦大人打开看看,我也好奇着呢。”   少年郎就是楚霄。   今日见尤姑姑来找内率,他好奇盒中之物,便从新兄弟那儿抢了这活,一刻都没耽搁来了兴华坊。   “焦大人,是幅画。”其他使臣见着盒中之物,开口道。   啊,画。   楚霄有些失望,他还以为是什么有趣东西要吓唬这个焦平仓。   “你们大魏的太子妃可真有雅兴,”焦平仓单手随意解了卷轴的细绳,“居然还送幅画——”   焦平仓的话没说完。   楚霄只见他脸色瞬间沉到底,立刻顺着他的视线看向已经摊开的画轴。   寒竹图。   竹子啊。   楚霄差点没笑出声来。   而焦平仓气得人差点要撅过去。   幸好边上有人扶着,他缓过这血气冲上头的一阵后,满面怒容地要出房屋:“什么太子妃……我好好找她算这账!”   楚霄一看这架势,几个轻盈步伐上前把人拦住了:“焦大人要算什么账,我们太子妃不过送了幅画来,你不表示感谢也就罢了,还这么生气作甚么?”   焦平仓冷笑:“不过送了幅画?”   懂的人谁不知道这是天大的羞辱!   楚霄对上焦平仓那极为阴郁的眼神,眉眼间依旧是那随性的笑意:“是,不过就是送了幅画,焦大人,我劝你做任何事可要三思,你真要为这事踏入东宫一步,我这把横刀可不是开玩笑的。”   说着,还提了提腰间的刀。   哈。   焦平仓都快要气笑了。   好好好。   大魏真是好啊。   先是这太子当堂设计折辱他,再是那太子妃阴阳内涵他,眼下倒好,连个低贱的侍卫都敢威胁他了!   “你他娘的算什么东西,跟我这么说话?”   “自然算不上什么东西,”楚霄耸肩道,“不过就是提醒焦大人一句,好了,如今我把画送到了,也该回去复命了。焦大人,回见。”   不等焦平仓说话,楚霄便走了。   这虽然迎脸带着三分笑,但就是不把人放在眼里的张狂劲……焦平仓气极,‘唰’地一下,狠狠将桌案上的东西都扫在了地上。   “不过一个小小侍卫都敢如此嚣张。”底下有使臣恨恨道。   “好像不只是侍卫。”又有使臣道。   焦平仓听见了这句话,冷声开口道:“怎么,还是天王老子不成?”   “焦大人,我方才无意间瞥到了他的腰牌,大人猜上面写了什么字,单一个楚字,”那人又说道,“而且,我瞧着他与一人长得颇像。”   “什么人?”其余使臣问。   “楚蒙。”那使臣回道。   那手握并州兵骑的安国公。   焦平仓皱眉:“像吗?”   另一使臣清咳了一声:“无所谓像不像,这些都是小事,焦大人,我们还是得先把圣上交代的事办好。”   焦平仓沉默片刻:“说得对,明日进宫。”   **   次日,午后开始下雪,絮雪飘飘摇摇,愈下愈大。   “皇嫂,救救我,”宜春宫文淑门前突然跪倒了一名宫装女子,满是哭腔的声音随着风不断传至西殿,“求求了,救救我。”   陆云檀听到声立马出殿,尤姑姑打伞随着前往。   “娘子,好像是顺和公主。”   陆云檀听说过这个名号。   但她到底不常出东宫的门,许多关于内宫的事她不太知,顺和公主她也只知道好像是圣上酒醉宠幸了一名掖幽庭宫女,这名宫女生下了顺和公主后便去世了。   雪地里的女子单就跪在那里磕头,用力之大,不一会儿磕出了一道红印。   陆云檀连忙跑上前,把人雪里扶了起来:“公主,您折煞我了。”   顺和忍不住掉泪,抬脸,面色惨白如这茫茫大雪,满眼的无助:“皇嫂,你可还记得前日父皇寿宴,那鹤拓使臣说提出和亲,原来他们并非是宴上戏言,而是真有其事,今日那鹤拓使臣便进宫,向父皇提及要和亲,连盟书都拿出了。”   陆云檀听这话,心中一震。   真是要和亲……   若鹤拓提出什么让圣上满意的条件,圣上答应的话,定不会把宠爱的安阳与平乐送去和亲,送去的无非是不受宠的公主……   顺和继续,声音绝望无比:“父皇要定下我去和亲。” 第34章 凤袍   陆云檀长长叹了口气, 向天望了一眼道:“公主,外面雪大,我们先进去说罢。”   进了西殿, 顺和也不坐着, 尤姑姑端的碗热茶更没有喝上一口。   她秀眉紧蹙,眼睫上挂着泪对陆云檀道:“皇嫂,我已经走投无路了, 父皇似乎下定了决心,贤妃娘娘说她没法子……皇嫂,你能不能帮帮我……求求皇兄,让他去父皇那儿说说, 我不想去和亲。”   “您先别哭,眼睛已经肿了。”   陆云檀手捏着帕子, 轻轻替顺和拭去了泪,温声道:“此事公主来寻我之前有没有寻过殿下, 殿下是公主的皇兄, 殿下总不会不见您,殿下是如何说的?”   顺和眼眶又一红:“今日皇兄在宗庙,我也进不去, 就算真与皇兄见面了, 我不像安阳与平乐……我与皇兄向来说不了几句话,我不敢去寻皇兄……皇嫂,帮帮我,好不好。”   顺和说着, 又要跪了下去。   陆云檀连忙挡着:“使不得, 公主。只是公主, 这个忙我实在不知该怎么帮。”   她该怎么帮, 若是应下来了,去殿下面前说情吗?   目前她不过才得了一份诏书,还是那个借住在东宫的外臣之女,凭的什么身份去说这关乎国事的情,她的话又有几个分量?   而且……顺和公主再怎么说与殿下都是兄妹关系。   但她却几乎没怎么见过自己,二人没什么交集,可能连对方的闲话都没听过几句,这样的情况下,不敢去寻殿下,却敢来寻她吗……   想到这里,陆云檀心里一沉,这事恐怕没这么简单。   顺和听陆云檀这么说,急了,抓着陆云檀的手:“皇嫂,你就去皇兄面前说一说求求情,你替我想想办法,我实在不想嫁去鹤拓。”   顺和开始啜泣。   陆云檀认真道:“公主,我不是不想帮,只是此事我来说实在不合适……要不这样,您若实在不敢去寻殿下,晚间殿下会过来用膳,您在这儿与他说,就把跟我说的与殿下说就好了。”   顺和立马摇头:“不行,不行的。皇嫂,皇嫂你就帮帮我,就替我求求情罢……”   为什么不行。   殿下的为人谁人不知,若真能帮,无论是她说还是顺和公主自己说,结果都是一样的,殿下不会袖手旁观,若帮不了,那谁去说都没法子。   可明知道谁去说结果都是一样,为何一定要她去说呢。   陆云檀温热的手覆上顺和搭在她胳膊的手,摇了摇头:“公主,我已经提出法子了。”   顺和对上陆云檀柔和的眼神。   这怎么与之前想的不太一样……不是说定下的新皇嫂性子孱弱,耳根子也软,可好像不是这样的。   顺和又哭求了许久。   陆云檀的口风还是没有松下来,顺和最后看天色已晚,怕撞上李明衍,只得先走了。   尤姑姑将人送出宜春宫后回来道:“娘子,婢子想事儿没这么简单,不去求殿下反倒求到您这儿来了,顺和公主和你都未见过三面,真要求,还不如去求安乐公主找圣上说情。”   陆云檀嗯了声:“姑姑,你在宜春宫不好出去打听,不若让杨姑姑去打探打探顺和公主什么情况。”   天色渐暗,午后的大雪转小,零零星星。   差不多到时辰,李明衍过来用膳,带着一身的寒气与雪色。   陆云檀知道他定是从宗庙赶回来又去承恩殿换了衣物,一刻都没停。   这般想着,陆云檀忍不住道:“殿下以后若是有事,不必赶着过来……我不是小孩子了,一个人也能用膳,而且还有姑姑陪着。”   “无碍,我既过来了便是能过来。”   李明衍正将冰冷的手放于熏笼上方,平静的视线落到陆云檀身上道:“以后成婚了也会如此。”   他顿了顿,收回了视线接着淡声道:“我与你和睦才能让朝野内外放心。”   他自是愿意过来,就怕她不愿天天见他。   她在他面前,听话,乖巧,最是循规蹈矩……他无耻,只能拿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压着她。   陆云檀轻轻道了声是,掩着眼睫下逐渐黯淡的眸光。   之前日日来,自然是肩上还担着教养她的责任。   以后日日来,是太子与太子妃要和睦,让那朝野内外放心,当然,这也给足了她该有的体面和尊贵,甚至还超出了……是她贪心想要在殿下心里有一个特殊地位。   可殿下心里,她似乎只是一个太子妃,还是因为误会,所以要给她一个太子妃的名分。   那之前与她那么亲密,自然也是因为她是太子妃,另一个人成了太子妃,殿下也是会这样的。   这顿晚膳,陆云檀吃得味同嚼蜡。   晚膳后,李明衍见之前陆云檀未裱好的画还摊在桌案上,顺手拿起锥针挑去一些杂物,动作利落。   陆云檀倒被吸引了过去,方才的低落心情散了几分道:“殿下以前裱过画?”   “温太傅喜画,家中藏着不少,极为心爱,又不敢交到别人手上去裱,就学着自己来,后来还在崇文馆上了堂专门讲裱画的课,我也跟着学了点。”李明衍道。   陆云檀点点头,凑近了些看殿下的手法。   从李明衍的角度看,余光一瞥就可见陆云檀发髻上的闹娥儿。   铜丝固定的乌金纸蛱蝶,朱粉点染,随着人微动,宛若金蝶停于云鬓上,甚是灵动。   陆云檀见殿下手上动作停止,转过头看了眼他。   李明衍下意识收回目光,想到来宜春宫之前高德胜汇报的事,开口道:“我听说顺和今日跑来见你了,她与你说了和亲的事,是吗?”   陆云檀点了点头:“我没想到鹤拓此次前来真是为了和亲,顺和公主哭着来见我,可我也实在帮不上什么忙……”   “你可应了她什么?”李明衍问。   陆云檀连忙摇头:“我什么都未应。”   李明衍嗯了声,道:“鹤拓今日一早就进宫递交盟书,盟书内容不少,最值得一提的是鹤拓愿划出一道边线,以此为界,不再犯西南边境,而这条边线,就由我朝来定。”   陆云檀瞬间抬头:“鹤拓竟肯退让这么多。”   “是,不仅如此,还有通互市、开商路等,”李明衍放下了手中的锥针,道:“父皇看到盟书就有了决定。”   他的声音淡漠:“和亲之事,板上钉钉,毫无回旋之地。”   从殿下嘴里说出的‘毫无回旋之地’,那就真的是没有任何办法了。   “那顺和公主……”   殿下没有再说话,许久之后才慢声道:“没办法的事。但此事,她该先来找我,怎么都不该来找你。”   陆云檀听出殿下也觉得有些蹊跷之意。   “和亲的日子未定下,还有些时日,顺和应当会再来,到时你差人来喊我罢。”李明衍最后道。   陆云檀应了。   次日,崔盼妍来了宜春宫,二人没说几句,杨尚仪过来了,见崔盼妍在,犹豫着要不要说。   陆云檀:“没事,姑姑你说吧。”   杨尚仪点头:“娘子,我去打听了一番,倒没听说顺和公主与谁接触,当然久居深宫,自然也接触不到其他人,而且顺和公主甚少出门,只待在昭庆宫,听昭庆宫的宫人说,这几日,顺和公主除了来了一趟东宫,其余什么地儿都未去。”   陆云檀与尤姑姑互看了一眼。   难道是她们想错了……   杨尚仪接着道:“要说发生在顺和公主上的什么大事,唯有一件,就是公主三年前生了场大病,圣上来瞧了,仗责了不少宫婢,许也是心疼公主,也为让老太妃平日里有个伴,就让搬到了张太妃的昭庆宫里。”   这事,陆云檀之前确实有听过一位公主搬去了老太妃的宫里,但没想到就是顺和公主。   “张?”一直在旁听着的崔盼妍突然开口问。   杨尚仪被崔盼妍这突然一问弄得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下才道:“是,是张太妃,如今还住在宫里的太妃不多,而且留着公主在宫里住着的更不多,不会搞错。”   崔盼妍哦了声,对陆云檀道:“你知道张家吗?”   “京内姓张的人家好像不少,你指的是哪一家?”   “任户部尚书的那个张家,京内稍稍有点名望的,也便是他们这一个张家了吧,高祖还在时,张家出过一个贵妃呢,”崔盼妍道,“那个时候才是真显赫。”   崔盼妍说完这话,犹豫了一会儿接着道:“听你们方才说张太妃,我就想起张家来了,主要我之前还听我娘说起过一件事,但也不知真假,就是……”   崔盼妍让陆云檀凑过来轻声道:“张家嫡出的三娘子,去年不是及笄了吗,邀请了我大伯母前去,及笄自是打造了不少金银物,还有不少新衣对吧,那不少都是要摆出来的。   那张家夫人因有事求我大伯母帮忙,拉大伯母于屋中说话,正巧前院少了件新衣,一个婢子就在那儿翻箱笼,不小心翻出了一件衣物。   我大伯母眼睛尖一下就看到了,那张家夫人脸色变得很厉害,没说几句就带我大伯母出去了,你猜那件衣物是什么?”   陆云檀缓缓摇头。   崔盼妍声音更低了:“是一件织金凤袍。”   作者有话说: 第35章 她很喜欢   ◎再亲亲我。◎   平常臣子家为什么要藏着一件织金凤袍?   还这么怕人瞧见?   陆云檀眼神满是疑惑地看着崔盼妍, 崔盼妍连忙摆手:“檀娘,别这么看着我,我也不知道什么情况啊, 不过是与我娘闲聊时, 她随口说的,是不是真的我都不知道。”   “不过我今日回府,问问我大伯母到底什么情况, ”崔盼妍拍了拍陆云檀的手道,“你放心,保证给你问清楚。”   “那麻烦你了……妍娘。”陆云檀低声道。   “有什么好麻烦的,当初你救我都不嫌麻烦, 我最讨厌欠人情了,正愁着怎么还人情, 也该你欠欠我了。”崔盼妍说到这里,‘啊’了一声, 对陆云檀道:“方才我进来, 好像看到了一个人。”   “谁啊?”   “楚霄,就是安国公府的次子……”崔盼妍一下坐直了身子,倾向陆云檀道, “我看他跟东宫侍卫穿着差不多, 他是不是被他爹罚到东宫当差了?”   语气极为幸灾乐祸。   这件事陆云檀知道,她之前还特地问过殿下了,于是很确定地告诉崔盼妍:“倒也不是,殿下说他自愿的, 我第一次见楚世子, 他开心得在耍刀呢。”   “就知道嘚瑟, 到宫里了也不消停, ”崔盼妍道,“苦了太子殿下还得收他进东宫。”   这时,殿外宫婢进来了:“娘子,楚世子说进来讨口水喝。”   陆云檀笑了:“快请进来,尤姑姑,去给世子泡杯好茶吧。”   楚霄刚走到殿门,就听到了陆云檀的这句话,朗声道:“不用好茶,陆娘子,我随便喝一口就好。”   说着进殿,视线直接落到了崔盼妍身上,挑了挑眉:“还没走呢,三天两头来,不知道的以为宜春宫是崔府。”   “主人都没说什么,要你来赶我,”崔盼妍冷哼一声,“怎么,十率府不给水喝?还来这地儿讨水?”   “没办法,宜春宫的水好喝啊,”楚霄听了崔盼妍的话,喝了尤姑姑端上来的茶,咂了一口,继而抬杯向陆云檀,眼内皆是笑意,“陆娘子,多谢了。”   陆云檀抿嘴笑着看崔盼妍。   据她所知,妍娘与楚世子二人从小认识,不过妍娘自个儿说:就和那姓楚的不对付。   啊,果然一见面就拌嘴。   “天色不早了,妍娘,你今晚留我这儿用膳吗?”陆云檀往殿外瞥了一眼,又补充了一句道,“今日内宫有宴,殿下不来。”   崔盼妍立马点头,对贴身婢女吩咐道:“那待会儿你回去告之娘亲一声。”   陆云檀视线移到喝水的楚霄身上,客气道:“那楚世子——”   “可以。”   陆云檀话都没说完,就被楚霄截了话,楚霄又对崔盼妍的贴身婢女吩咐道:“麻烦路过安国公府的时候也同我爹说一声。”   崔盼妍瞪眼:“这是我的婢女,再说了,你可以什么?”   “留下来用膳啊,”楚霄道,“方才陆娘子问我要不要留下来用膳。”   陆云檀决定不参与,起身去叮嘱膳司准备晚膳。   身后则你一句我一句不停。   “人家不过客气一问,你倒应上了,你的脸皮不减当年啊。”   “承让承让。”   ……   晚间,膳司的人将膳食一一摆在偏殿。   陆云檀不得不说,楚世子当真是挑气氛的好手。   就算妍娘对他那般看不过去,但他提及在平州的趣事时,还是会被逗得哈哈大笑。   “当年我刚去平州,我什么都不懂啊,什么都新鲜,那个时候平州流行赌马。   赌马你们知道吗,哎,算了,简单点说就是压哪匹马跑得快,赢了银子全归你了,不过这事军营里是明令禁止的啊,不过耐不住人心痒。   我也心痒,我就挑中了一匹马,那匹马是真漂亮,浑身的毛发雪白蹭亮……”   崔盼妍道:“你讲重点。”   “别急,我偷偷压了这匹马,但是在这之前,我和一个毛小子打了一架。   那小子也赌马,赛马前一晚,有人告诉我,那小子去给我的马喂巴豆了,我气不过啊,拿上了剑就去找他算账。”   “然后呢?”陆云檀好奇道。   “然后……”楚霄刚想说,尤姑姑匆忙进来道:“娘子,殿下来了。”   陆云檀慌忙起身。   今日一早高公公不是过来说殿下内宫有宴,所以晚间不来用膳了,怎么来了呢。   妍娘与楚世子还在这里……   不管了,先出去迎殿下。   陆云檀正准备抬步出去,高德胜已撩了偏殿的帘,李明衍进殿,一眼就见到了三人愣愣站在那里的场景。   “见过殿下。”   “见过殿下!”   陆云檀,崔盼妍与楚霄立马行礼。   “起来罢,”李明衍轻拉陆云檀的手腕,让人起来,“今儿你宫里热闹。”   “殿下,今日天色晚了,我就留了妍娘用顿晚膳,”陆云檀边说,边看李明衍的脸色,“殿下不是说今日在内宫有宴……”   李明衍道:“小宴,而且待的时间也久了,就过来看看你。”   他余光扫了一眼桌上膳食,散着热气的菜一道都没有,吃得也差不多了,却没有散去。   方才进来之前,听声音好像聊得极欢。   李明衍视线落在陆云檀微红的面庞上。   看来确实聊得兴起了。   本打算只是来看看,李明衍改了主意,坐了下来。   高德胜等人连忙添了副碗筷,也吩咐膳食再烧些菜来。   李明衍这一坐下,崔盼妍不敢坐了,楚霄低头看看抬头看看,就是不敢往李明衍的方向瞧。   “不用拘束,都坐。”李明衍开口,“方才在聊什么,说与我听听。”   “是楚世子在平州赌马的趣事”陆云檀说着,给李明衍夹了一块板栗糕,“殿下,宴上的菜是不是不合您口味……您尝尝这个板栗糕,楚世子都说很好吃呢。”   “赌马?”李明衍平静的目光看向楚霄,“你去的不是平州军营吗?”   楚霄连忙道:“军营里自然禁止的……就是当时我刚去,没忍住诱惑……也赌了一把,就一把,殿下。”   “你方才还没说完,之后怎么了?”崔盼妍还想着楚霄未说完的话。   楚霄下意识看向李明衍,发现殿下似乎也有要他继续说下去的意思,于是继续道:“还能怎么样,我又和他打了一顿,闹得我家老爷子都知道了,被狠狠胖揍了一顿,赌马的事也被发现了,罚我罚了三个月操练,最毒的日头底下,皮都晒没了。”   崔盼妍忍不住扑哧笑了。   陆云檀也抿嘴一笑。   她笑的时候眼睛似乎都在发亮,视线直落在楚霄身上。   李明衍觉得刚尝了一口的板栗糕没那么好吃,吃了那一口,心底起了点燥意,尽管慢慢平了下来。   这赌马的事说完后,四人继续用着膳,只是无人开口再说些什么。   这顿晚膳结束,楚霄与崔盼妍告退。   李明衍留下来看一会儿陆云檀写的文章,看到一半开口道:“今日是我不对,打扰你们了。”   他来了之后,气氛变了他还是知道的。   在云檀脸上,似乎也很少看到那般开心的笑,他不是个能逗人笑的性子,云檀和他在一起,到底还是压抑着自己……面上与平常无异,可眸底沉沉。   “没有打扰,殿下来了云檀很高兴。”陆云檀听了话连忙道。   骗他。   李明衍面色更淡。   今日殿下好似有点不太对劲,陆云檀感觉出来,或者说,有点不太开心。   殿下情绪一向稳定,但今日不知怎么了,是内宴上遇到不开心的事了吗?   “殿下。”陆云檀轻轻喊了一声李明衍。   李明衍刚抬头,唇畔就有了一点温热。   陆云檀压着极快的心跳,又亲啄了李明衍几下。   吻又细又密。   ……   云檀……犯规了。   怎么这样哄人。   他哪受得了这个。   “殿下,今日您不开心吗?”   陆云檀亲完便小声问,“是宴上遇到了什么事吗?”   “没有,宴上没有什么事。”李明衍低低道。   是他的心乱了。   “这样啊……我以为殿下宴上遇到什么事所以不开心了。”陆云檀道。   “没有不开心。”   就算再不开心,现在也全部散了。   李明衍将人抱在了腿上,薄唇亲了下陆云檀的耳珠,声音有些哑道:“再亲亲我?”   温热的气息入耳,陆云檀的半边身子都酥麻了。   她自然听话的,并且极为甘之如饴地用自己的唇瓣去寻着,贴着他的薄唇。   几下后,李明衍又反客为主,陆云檀被亲得时时娇吟,浑身发热,背后汗意涔涔。   李明衍也好不到哪儿去,声音又沉又哑:“……云檀。”   陆云檀嗯了声,头枕在李明衍的肩上轻喘着气。   她这般乖巧地贴着自己,让做什么也都做,是因为他是殿下,以后也会她的夫君罢。   可若是心里实则不愿,却因为要顺从他而勉强自己。   “云檀,以后这样的事,”李明衍抚着陆云檀的发,轻柔地一下接着一下:“如若你不愿意,不喜欢,可以拒绝我。”   “没有不愿意,”陆云檀立刻道,觉得答得太快,有些不太好意思,埋在了李明衍的颈窝闷声道,“也没有不喜欢。”   她很喜欢。   喜欢极了。   可越喜欢,事后就会越迷茫,这些亲密好像不过就是太子妃带来的……   陆云檀把自己埋得更深了。 第36章 昭庆宫【偏剧情】   ◎他不仅是殿下,也是他们的兄长啊。◎   两日后, 崔盼妍又来了一趟宜春宫。   “我回去就去找了大伯母。”   崔盼妍来得急,口渴得紧,咽下一大口茶水道:“大伯母告诉我确有其事, 当时她见到的就是一件凤袍, 瞧上面的花纹还是受封用的袆衣。但大伯母没有再多说什么,只当这件事这么过了,若真闹大了, 说他们张家私藏凤袍,谁信,真查起来凤袍指不定就被处理掉了。”   “所以张家为何要藏着一件袆衣?”陆云檀让尤姑姑又给崔盼妍添茶水,“你慢点喝, 冷茶下肚总不好。”   “我这不是口渴嘛,幸好你这茶没喝, ”崔盼妍冲陆云檀笑道,“为何要藏, 我也好奇啊。我问了大伯母, 大伯母没有直说,反倒说起了他们张家嫡出的三娘子。   那张家三娘子,自幼请名师教导, 诗书琴画, 可谓无不精通,张家教导得严,门都没出过几次,我见过一面, 人就亦步亦趋地跟在张家夫人后面, 听话极了, 像个木偶似的。   反正名声一直在外, 及笄之后媒人都快踏破门了,但张家一一都给拒了,其中可有不少门第高的。”   崔盼妍说到这里,停了,似笑非笑地看着陆云檀。   “张家既有袆衣,三娘子及笄之后又不定亲,你的意思是……他们有意将女儿送进宫。”陆云檀用了确定的语气,“或者说,他们实则是想将张三娘子送进东宫。”   崔盼妍一拍手,立马点头:“是,我是这么猜想的。之后我又让人去好生打听了一下,原来宫里的张太妃与宫外的张家虽不是本家,却是同族,进宫之前还在他们张家住过一段时日。”   “挑选适龄女子进宫争宠以谋求前朝仕途,也有不少人家存着这样的心思。”陆云檀提了这一句。   她接着温声道:“你之前说高祖时期,张家出了个贵妃,是真显赫,有些事情尝到了甜头,恐怕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如此看来,张家三娘子便是张家为进宫精心培养的人选,照妍娘所说之严苛,恐怕还是冲着太子妃而来。   可现在定下的人选是她,甚至连选妃都未选,就直接定了她。   ……那张家听到这一则消息,会怎么想。   陆云檀念头刚起,尤姑姑进来道:“娘子,顺和公主来了,要婢子带她去见殿下吗?”   “你先让她进来罢。”陆云檀道。   才几日,顺和比之前更瘦了,面色也惨白,整个人宛如灵魂出窍般,坐在位置上时,双手紧张地攥着袄裙。   陆云檀的眼神落在顺和的衣袖下隐约的皓腕上。   崔盼妍先行了礼:“臣女见过公主殿下。”   顺和飘忽的眼神回来了些:“这位是?”   “这是崔家的二娘子,名盼妍。”陆云檀道。   顺和轻哦了一声,咬了下唇,视线投向陆云檀,带着几分哀求:“皇嫂……”   “公主,”陆云檀起身走到顺和跟前,半蹲了下来,慢慢拉过了她的手腕,顺和下意识就要抽回,但衣袖已然被撩起,青紫的伤痕赫然显现,“要不我先给您上药吧。”   老天爷。   崔盼妍自然瞄了这伤口,不由一惊,怎么伤成了这样。   “我不想上药。”顺和道,“皇嫂,你替我去求求好不好。”   “你先上药,我们再说。”陆云檀回。   顺和沉默了。   尤姑姑拿了药来,陆云檀先洒了一点在顺和手臂上的伤口,再慢慢抹开。   顺和感到阵阵凉意随着伤口蔓延开,舒缓了灼热疼痛。   她看着陆云檀就这么半蹲着,认真地替她抹药,动作轻柔温和,仿佛她的手无比珍贵。   不知怎的,喉间有着一股酸涩:“你是怎么发现的?”   “这么严重的伤,不发现也难吧。”陆云檀柔声道,“你进来我就看到了,谁打的,张太妃吗?”   顺和下意识想说不是,但听陆云檀如此随和且温柔的问话,她不太想骗她。   于是沉默着没有回答。   这下,连崔盼妍都明白就是张太妃把顺和打成这样子的。   “那也是太妃娘娘让你来找我的吧,”陆云檀边涂抹着药边温声道,“她是不是说我脾性软弱,又是个发蠢的,听了你的话就会去找殿下或是圣上了。”   “你哪里软弱……”顺和立刻道,继而撇过头,不再看陆云檀。   反正她求了那么久,也没见她松下口来。   “那日殿下知道你来过,后来也说了和亲一事,”陆云檀慢慢卷下顺和的衣袖道,“殿下说,圣上心意已决,和亲之事毫无回旋之地。”   顺和的泪径直就这么掉下来了。   “公主,圣上之意,昭庆宫不可能不知,张太妃也不可能不知已经没有任何办法,却还让你来求我。”   顺和低垂着头,身子一怔。   “再来,上回我与你说可以带你去见殿下,是你自己不愿,还是张太妃不让你去?殿下是你的皇兄,他的品性也众所皆知,有什么好不愿的,除非此事必须得经过我。”   顺和缓缓抬眸看向陆云檀,眸底有着几分茫然。   “公主,你要知道,”陆云檀声音还是那样平静温和,“如若那日我真听你的话,去求了殿下,一旦我开了这个口,很快流言顿起,圣上那边也定会知晓。   如今不过还是个外臣之女,就敢妄议朝政,甚至不分轻重,随意开口求情。   那以后是不是所有求到面上的人都得说上那么一句情,而当朝太子妃就是如此听信他人、毫无辨别之人。”   顺和眼睫颤动:“当真这般严重……”   “是,特别公主您也知道,殿下因我遭受了不少非议,朝中不少臣子依旧反对殿下封我为妃,待开印上来,朝廷许又要因为这事闹得不可开交,在此前提下,又发生了我妄议朝政之事。”   陆云檀说到此处,顿了顿,接着道,“恐怕殿下都要保不住我,就算极力要保,又如当年带我入宫,铺天盖地之乱言要砸弯他的腰……可不管怎样,这个太子妃之位,极有可能不会再是我。”   “那会是谁?”顺和下意识问。   陆云檀笑了:“顺和公主不如回去问问太妃娘娘,让您过来,到底真的为了您好,还是太妃娘娘自己的私心。”   顺和听完,沉默许久,再起身要回昭庆宫。   “我送送你罢。”陆云檀想了一会儿开口道。   一旁的崔盼妍:“我也去。”   顺和还是从内宫走来的,这么远这么冷的天从内宫走到东宫。   陆云檀干脆让人抬撵轿来,将人送回昭庆宫,本来打算到通训门时,她与崔盼妍就下了,但顺和似乎打开了话匣子。   “父皇不喜欢我,我自幼就知道,其实我也不觉得父皇喜欢安阳与平乐,”顺和道,“不过就像自己的猫儿狗儿,逗弄罢了,他们都说父皇不喜欢太子,我倒觉得,父皇对皇兄才是最认真的。”   这说法,陆云檀还是第一次听见。   从来听到的都是圣上不喜殿下,有废立之意,不然之前为何晋王势力增大,如今魏王、昭王似乎都被委以重任。   “在宫里,出身不好是大忌,出身不好又不受宠爱,更是忌上加忌,随便来个人都能磋磨……好在父皇不管,皇兄会管,至少与皇兄说了,下次便不会有这样的事了,所以不像前朝,默默死去的皇女都有几个呢……”   陆云檀知道殿下会管事,但没想到原来顺和也受着他的照拂,不,应该说不受宠的皇子与公主都受着殿下的照拂。   他不仅是殿下,也是他们的兄长啊。   撵轿到昭庆宫,时候还早,顺和问:“要不要进宫喝杯茶?”   陆云檀倒是无所谓,崔盼妍更无所谓,点头道:“好啊,多谢公主。”   可这盏茶到底没喝成。   刚到了昭庆宫东殿,张太妃便来寻顺和了。   张太妃近五十的岁数,看起来像四十出头,眉眼可见当年风韵,可如今这风韵似也在慢慢颓败,她那幽暗的眼神上上下下将陆云檀看了个遍后才道:“不留两位了,我与顺和有要事相谈。”   东殿只剩张太妃与顺和。   ‘啪’的一声,张太妃甩了顺和一巴掌。   顺和一下捂着脸跪着:“娘娘。”   “不要叫我娘娘,看样子还是没求成功,你是真想嫁到那鹤拓去?”张太妃问道。   “我不想嫁,娘娘你知道的,”顺和哭着道,“只是父皇都下定决心了,此事没有办法了呀,我求皇嫂能有什么用。”   张太妃上手死死拧着顺和的胳膊:“我让你求,让你求她啊,你怎么就是不听我的话,怎么总是不听我的话!”   “我听呀!娘娘,我最听你的话了,”顺和痛得抽气,但还是忍着痛去抱张太妃,流着泪道,“娘娘……不要打我了,我好痛,能不能疼疼我,你以前最疼我了。”   张太妃眼眶也红了,将顺和搂在怀里。   顺和贪婪地嗅着她身上温暖的味道:“娘娘……”   张太妃叹了口气,继而轻声道:“顺和,你不想嫁去鹤拓,没其他办法了,如今还能求谁呢?”   顺和想到了陆云檀的话,眼神复杂:“娘娘,你真的是为了我不嫁去鹤拓,还是说为了张家……”   “你胡说什么?”张太妃一把推开顺和,“什么张家,这与张家有什么干系!我都是为了你,你还这般疑我,你走,走,离开昭庆宫,我只当没养过你。”   顺和急了,挣扎着抱上张太妃的腿:“娘娘……不要赶我。”   “不要赶我……”   娘娘最疼她了,现在怎么这样了,是她不够好,不够听话,所以娘娘不喜欢她了。   顺和这么想着,突然喉间一紧!   窒息感顿时传来。   她立即疯狂张着手抓向喉间,瞪大着双眼看着面目扭曲的娘娘。   娘娘红着眼,滚烫的泪烙在她的额头,可勒她的手更用力了:“顺和……是娘娘对不住你,但你去死吧,好不好。”   你死了,你求了多次都不应你的陆云檀定脱不了干系了。 第37章 不应该如此的   ◎是我作兄长的失职。◎   顺和的脸涨得通红, 眦裂的眼里尽是痛苦。   为什么啊,娘娘,为什么。   含尽委屈的泪水顺着眼角、浸湿鬓发, 落在张太妃的手背上, 烫得张太妃差点就要软下心来。   可不行啊。   她不能心软。   “顺和乖,很快就好的,”张太妃将顺和死死搂进怀里, 任由其双腿乱蹬,用着哄她吃药的温柔语气,“不疼的,不疼的……”   疼, 很疼啊,娘娘。   顺和的泪不住的下来。   这娇嫩的生命就要在自己手中流逝了, 还是她呵护至今的顺和。   “可实在受不了了啊,顺和, 受不了这鬼地方……”   张太妃压着嗓音哽咽道:“你嫁去鹤拓, 这昭庆宫又是我一人,一眼就望到头的日子……真的受够了。张家的进宫当了那太子妃,我还能有被偷偷放出去的机会, 可若还是那平南侯府的, 就等着老死在深宫罢……   所以,顺和你乖,帮帮娘娘,帮帮娘娘好不好。”   就如与张家商量的那般, 杀了顺和, 白绫上梁, 只当是受了陆家那娘子的刺激, 一时想不开去了。   就算非她动手,也因她间接而亡。   风口浪尖的位置、一件小事就能把人拉下马,更何况出了人命。   顺和眼前愈来愈黑,抓向张太妃的手逐渐无力。   双腿不再乱蹬,而转变为一阵一阵的抽搐。   **   陆云檀与崔盼妍离开昭庆宫东殿,一道走向昭庆宫的正门钦德门。   “她看你的眼神不对,”崔盼妍道,“说话也不客气,哪有刚见面就让人直接走的,连口茶也不让喝。”   陆云檀笑了笑:“你要喝茶,宜春宫的茶随你喝。”   “你的茶难道我还没喝够,也该尝尝别人的,”崔盼妍回,“哎,你知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明白,太妃娘娘奇怪得很,”陆云檀停下脚步道,“你说,她今天会不会再打公主,她定是不喜欢我的,见我将公主送了回来,公主还未将她交代的事办好。”   崔盼妍:“极有可能。”   陆云檀犹豫了一会儿道:“还是回去看看,这会儿肯定气性最重,指不定就动起手来了。”   二人折返,却见东殿殿门紧闭,殿外无一宫人。   陆云檀意识到不对劲,加快脚步上了台阶,一把推开殿门。   殿中之场景——   陆云檀都惊着了,连忙跑上前制止张太妃:“你疯了吗!太妃娘娘!妍娘!快把人救下来!”   “来人!请殿下来,太医也请来!快去啊!”   张太妃的手还死拉着缠在顺和脖颈上的绸带,同时疯狂挣脱着陆云檀:“不许去!不许去!放开我!你好大的胆子……”   崔盼妍一根一根掰开张太妃攥着绸带的手,趁其还在反抗陆云檀的时候,一下把顺和救下了。   可人似乎已经没了动静。   方才还和她在说话的顺和,还想请她喝茶的顺和,如今就这么毫无声息地躺在那儿。   陆云檀身子都有些踉跄,紧扣住张太妃的腕,也不管自己用的力大不大,怒声道:“我胆子哪有你大!你怎么敢的啊,你怎么下得了手!   太子妃的位置是吗,直接杀了我不是更好?我现在人就在这里!”   张太妃自顾自地笑起来,疯疯癫癫。   未过多久,李明衍来了。   刚进殿内就知发现了什么事,与随同的太医一起立马察看了顺和,发现还有气息,于是将人抬到偏殿医治,而张太妃则被押下去看管。   再差人去紫宸殿,向李成乾告知此事。   一时间,昭庆宫东殿乱中有序。   陆云檀一直在原地,广袖中的手微微颤抖。   李明衍走出偏殿后,拉过她的手,冰冷无比,感受到这阵冰冷之际,自己被紧紧搂住了……她定是怕了。   她怕了、然后抱住了他。   这么娇小,就这般搂住他,好像他是她唯一的依靠……原来,云檀是有把他当成一个依靠啊。   李明衍的手轻扣着她的后脑,将其护在怀中,抚着、顺着她的墨发,什么话都未先说,直到怀中人慢慢平复下来,才低声问道:“好些了吗?”   陆云檀闷闷地‘嗯’了声。   一旁的崔盼妍也发懵了半晌,直到一道刀柄的残影在眼前晃了几下,才晃得她回神。   回过神,对上的是楚霄极为认真的眼神:“你没事吧?”   崔盼妍有点不太习惯楚霄这么认真,避开了视线,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鞋尖:“我没事,不过你刚刚是没看到张太妃动手的样子,夜里都要做噩梦了。”   但她说完这话,又佯装轻松道:“不过我是不怕的。”   “是,知道你不怕,你是谁啊,”楚霄道,“待会儿你在宜春宫等等罢,等我下值送你回府。”   楚霄没给崔盼妍说话的机会就随其他内率去忙了。   崔盼妍拒绝的话就在嗓子眼,吐不出去,也咽不下去,最后气得跺了几下脚。   李明衍派出去的人去传了话后,李成乾很快从紫宸宫过来,在昭庆宫大发了一通火,萧茯锦在旁一直劝着,道到底谁也没想到的事,如今公主没事就好。   “有事还了得!”李成乾怒道,“内侍省好好给朕查,好端端地怎么就闹成这般了!”   说完这话,李成乾去偏殿瞧看顺和。   大概过了一炷香出来,视线落在李明衍身上,拍了拍其肩膀,道:“你向来稳重的,此事做得也好,顺和那边你且宽和宽和她的心罢。”   随后便走了。   萧茯锦留了半晌,给顺和喂完了药才走,等萧茯锦离开后,偏殿的宫婢出来道:“公主想见陆娘子。”   一股子的药味。   陆云檀进殿,鼻尖全是这股子味道,走到软塌边,顺和开口让她坐,那声音极其沙哑。   “谢谢你,皇嫂,”顺和有气无声道,“要不是你救了我,恐怕我现在就在阴曹地府呢。”   “别这么说,是你福厚,我都走到半路了,突然冒出的念头想着回来看看。”陆云檀回道。   “活到这么大,向来都说我福薄,还第一次听人说我福厚,”顺和唇角勾起了一丝自嘲的笑意,“安阳与平乐才是福厚,以后嫁得也定是父皇精心挑选过的郎君,而我,不过随意打发了……所以,我还是挺想嫁到鹤拓的。”   陆云檀明白了顺和的意思:“公主是指鹤拓如今的新王……”   “是了,我听说那人英勇且多谋,本来觉得传的话信不得真,没想到竟搞出了这一盟书来,”顺和道,“嫁人当嫁真男子罢,而不是随意一人就这么糊涂过一生。”   陆云檀沉默。   这盟书上的条约,能提出并能送出鹤拓递交到大魏,期间那新王肯定解决了不少阻力,盟书虽对大魏有利,但对鹤拓也有长远之发展,而以前的鹤拓皇帝断然没有着魄力下此决心的。   “可娘娘不太想让我去,”顺和道,“那日她听到消息就在东殿待了一个晚上。皇嫂,其实娘娘,她以前不是这样的,她对我很好。   我还没到昭庆宫时,她就经常会做新糕点给我尝,得了什么好玩好看的,都会带给我。旧宫的宫婢伺候不用心,我也不能天天去找皇兄告状,于是娘娘就把她宫里的拨给我。   我们相伴了很久,我真把她当成了我自己的娘亲。   几年前我病了,病得重,娘娘求到圣上面前说能不能把我养在昭庆宫名下,那段时日,她衣不解带日夜照料我,抱着我哭,哭完又去佛前抄经……   之后,昭庆宫最好的都会呈到我面前,衣食紧着我先挑,一旦我说一句冷,娘娘巴不得捧个太阳给我。   可随着我越大,娘娘情绪愈来愈不稳定了,时不时地发怒,说我不听话,说我不乖,要赶我走,又要打我,打完我又哭。”   顺和说得时候都在哽咽,她与娘娘牵扯纠缠了多少个年头啊,比母女还亲,有时也比仇人还恨。   “我每次都想,娘娘心里有我,念着我想着我,挨几下打也罢了,哪个做子女的不挨父母的打呢。”   “公主,”陆云檀终于开口,慢声道,“可照我听来,太妃娘娘心里不是有你,有的只是能缓解她深宫寂寞的人啊……”   顺和眼睫颤抖。   “她所作的一切,好似都在为了她自己,无论是公主没有来昭庆宫之前,还是公主来了之后,她将公主当自己的孩子来养。   孩子要离开了,却开始毁了她杀了她,这不是正常父母的爱,她想得只是自己罢了。   如若没有到动手这一步,我可能还会劝您在和亲之前好生与太妃娘娘告个别,可今日的事发生,公主,您不能再与她见面了,更不能相信她所说的……您得保护好自己。”   陆云檀不知道该怎么说,但总觉得顺和公主过得痛苦,但就是离不开张太妃,言行举止似乎也都被控制了,甚至到了杀她这一步,还在为张太妃说好话。   不应该的。   不应该如此的。   陆云檀与顺和说了许久才出去,陆云檀走后,顺和在软塌上失神地躺着,不知在想什么。   李明衍进来了,顺和下意识就要起身请安。   “不用,好生歇息罢,”李明衍道,静坐于塌边,过了一会儿,缓声、郑重开口道,“是我作兄长失职,对不住你。”   皇兄对不住她什么。   没有的。   可顺和听到这句话,不知道为什么,眼眶通红,直掉下来泪来。   作者有话说:   啊啊啊。抱歉现在才更。   因为15号就要去日本读书了……这几天一直在弄一些资料什么的,然后因为疫情可能接下来几年都回不了国,就想着多陪陪家里人……   还有就是崩文的问题,我真的很怕很怕崩文,一章崩了在我看来就是全文崩了,可全文崩了我又很难过,那这篇文不就废了吗……而且不知道为什么这种心理现在越来越严重,每次写之前都要做很长的心理建设,写写停停,一章就要弄很久,希望之后能调整一下这个心态吧!   今天说得好多,反正真的真的谢谢你们看我的文,辛苦你们啦…谢谢陪伴! 第38章 元宵灯会   ◎错得离谱。◎   可顺和听到这句话, 不知道为什么,眼眶通红。   “皇兄怎么这般说,哪就对不住我了……”顺和忍住不掉泪, 但一开口, 声音还是带着几分哽咽道,“皇兄向来是好的……”   事事有交代,句句有回应。   只要她去寻皇兄了, 无论说出口还是未说出口的,等她回旧宫,事儿都办妥了的。   但她终究觉得自己不比平乐与安阳,以为皇兄总归会更喜欢她们一些, 像自己这样的,皇兄又怎么会注意, 更别谈什么亲情。   错了。   错得离谱。   可她是听了皇兄方才那句‘对不住’才真正意识到……对皇兄来说,他们没有高低贵贱之分, 更不谈什么喜爱或不喜爱, 都是他的妹妹,妹妹过得不好,兄长是有责任的。   原来皇兄是这样想的啊。   顺和抬手去擦涌出的泪, 先只是双指拂去, 可实在好多,擦都擦不完,她哭得整个身子在颤抖。   李明衍起身,亲自去铜盆前浸了帕子, 继而回到榻前, 一点点抹着顺和的面庞, 动作极为轻缓道:“好不好, 单不是靠说的,你目前如此境况,便是我对不住你。”   浸过的帕子清凉,正舒缓了她面庞的火烫。   顺和将泪憋回去,声音努力从喉咙挤出来:“皇兄……我方才也同皇嫂说了,其实我愿意嫁去鹤拓,这桩婚事我没有什么不满意。”   李明衍看了顺和一眼,没有发现一丝隐忍的委屈与不情愿,才缓缓开口道:“鹤拓新王确实称得上人中龙凤,夜擒长兄、力迫其父退位,倒有一番魄力,但也可看出其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狠戾非常,今使臣来我朝这番动作,有好有坏,你心里当做好准备,鹤拓的日子少不了艰辛。”   “皇兄,再艰辛的日子都要走下去的……恕顺和无礼,也请皇兄见谅,若我留在京内,无非被父皇随意指给个儿郎,至于儿郎好不好,父皇哪会在意……嫁去之后已成他家之妇,就算皇兄想护着,也无法事事巨细,个中辛酸,许是要比宫内还要繁多。”顺和眼神空洞,还流出几分茫然,但很快转而坚定:“皇兄,我想嫁。”   说完这话,顺和又喃喃重复了一遍:“我想嫁。”   李明衍拿了顺和擦过的帕子,攥在手里,面容淡淡、起身。   顺和只看得皇兄慢慢走向铜盆,声音冷静幽远:“此事到底是否如你心意,我暂且不知,它鹤拓娶我朝皇女,如何相待,我也不知。   但跟你同去的宫女侍卫,我会从东宫与十率府挑选,他日若我听闻一句你过得不好之言论,我会亲率平州兵骑破他鹤拓城池。”   ……   昭庆宫一事,闹得颇大,张太妃被押下去即被内侍省审问,连陆云檀与崔盼妍都免不了被问话,闹了一日,陆云檀随李明衍回了东宫,崔盼妍在宫门落钥之前由楚霄陪送回崔府。   “胆子真不见小啊,崔三娘子,”楚霄在轿前骑着马,握拳拴着缰绳,轻巧一拉,马头略微偏转,“今天在内狱见着张太妃,那疯劲儿,你们当时也敢上去,我也佩服之极啊。”   崔盼妍一把撩开轿帘,俏声道:“你说话少阴阳怪气的,今日檀娘都上前了,我哪有不上前的道理?”   “什么阴阳怪气,我可跟你说啊,殿下在内狱时见到张太妃癫狂的样子,脸色一下就不好了,我猜跟我想的一样,觉着陆二娘子胆子也忒大了,回去有的说教,你信不信?”   崔盼妍轻啐了一口:“还把自己跟殿下相提并论,不怕你老子拿棍抽你。”   说罢,手腕轻甩轿帘,进轿去了。   楚霄视线一直在崔盼妍消失的轿帘处,薄唇边忍不住起了笑,收回视线道:“拿棍怎么能说抽呢,说打才是啊。”   说完,马鞭甩了几下,继续前往崔府。   崔盼妍回府后就赶忙去见了爹娘,崔时卿与崔夫人早着急等着人了。   等得心急如焚,见人急急忙忙进来。   崔时卿那冲脾气,眉毛即刻竖起来,还未束到最顶端,气还没撒出来呢,崔盼妍先一步道:“今日宫里出事了!”   “我哪还不知道出事!顺和公主出事,与你这般晚回来有何干!”   崔时卿被堵得气憋在那口上,拍桌一震,教训道,“我看你是越来越不知道规矩!”   崔盼妍忙道:“爹爹,顺和公主出事我可是在场的啊,后来还被内侍省传唤去了呢。”   哎哟。   崔夫人立即上上下下把崔盼妍围看一遍,不顾崔时卿那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焦急关切问道:“你不是见陆家二娘子去了,按理说在东宫才是,怎么都碰不着那顺和公主啊。”   崔盼妍一边打量着崔时卿的眼神,一边将今日宫里发生的事一细细说了。   说完后,崔盼妍悄瞄着崔时卿,细声开口道:“爹爹……”   崔时卿的脸色沉着,似比方才还要晦暗,过了许久才叹气缓声道:“此事惊动圣上与殿下,想来事情会有个妥善处理,我倒也不担心这个,只怕这件事殿下心里不好受啊,你今日见到了殿下,殿下心情如何?”   “爹爹真是为难女儿,先不说我不敢抬眼见太子殿下,就算见着了,殿下也是喜怒不形于色,我哪知道他的心情如何啊。”   崔时卿冷哼一声,甩袖而走:“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崔盼妍才懒得管这些话,骂她的话多了去了,不罚她就好。   “接下来三日不许出门,好好在家静静心!”话突然从远处飘来。   ……   崔盼妍被关在家中静心的这几日,也快至元宵时日,崇庆坊的宋国公府正广发着元宵灯帖。   凡在京内的侯门贵胄皆有一份,更是邀了不少清流书香门第,剩余的帖子也都分发了出去,至于哪家有本事拿到,那便是哪家来了。   往年宋国公府办了元宵灯会,帖子自会往各宫送上一份,东宫也是不少的。   尽管知道太子殿下不会去,但明面上的礼数得做足,至于李明衍这边会稍稍提及让陆云檀若嫌闷可去看看宋国公府办的灯会,不过陆云檀向来没去过。   “娘子以往不去倒是无碍,那时在他们这等人家眼中,左不过是平南侯府的小娘子不去罢了,可现在不一样了。”尤姑姑道。   陆云檀将帖子反复翻看了一下,继而放下认真道:“明白的,姑姑,诏书已下,如今许多场合我都得去了。不过听说今年宋国公府元宵灯会办得隆重盛大,想来……也是得了圣上与殿下的意思,想着让顺和公主出嫁前心情愉悦些吧。”   尤姑姑收好陆云檀放下的帖子道:“圣上日理万机,自然想不到这一层,操这心的、无非便是殿下罢了,虽说正过年关,要比前后时日事务少些,可殿下是太子、又能少到哪里去,如今还管着兄弟姊妹的各档子事……”   想想都觉着累极。   “姑姑,你也说了殿下是太子,他自然要比旁人操心些的。”陆云檀沉思了一会儿道。   是了,所以之前在她的事上,他也是操心至极的。   “自古皇家兄弟姊妹,明面上都是兄弟和睦、姊妹情深,可一转头就冷脸各走各的道,这是常态,至于什么兄长对弟妹的爱护,弟妹对兄长的敬悌,更是奢望……可殿下……”   “殿下若不是这般,也便不是殿下了。”陆云檀喃喃了一句。   所以对她尽全力的负责,甚至给了太子妃之位,也是殿下会想出来的万全之策吧。   殿下既然给了,她就尽可能坐好这个位置。   陆云檀隐下眼中的点点失落,继而扬起笑容道,“姑姑,我们先去备好过几日去元宵灯会的衣裳罢。”   不同于之前那般,妆容衣裳什么的都可随意些。   如今只要出现在众人面前,无数双眼睛便盯着,不管怎么样,至少要做到不能给殿下丢人吧。   “是要备好的,娘子有这心思,奴婢就放心了!”   尤姑姑听了这句话,眼睛顿时一亮,美人谁不愿意看?   这千娇百媚的美人更是稀罕,这宫里总说哪个宫哪个殿的娘娘容貌倾城,可真与他们东宫的陆娘子比比,还是略逊一筹,可他们陆娘子不常出去,随意得很,京内见过的人呢更在少数,因此名声不在外。   有时她甚至想,这崇文馆的太傅太师轮番上阵,娘子连休息的时间都不够……殿下是不是刻意借着这等事,不放出宫,更不放娘子在众人面前现身,倒像是在藏起来似的。   ……这是殿下!   殿下怎么会做出这等事来!   对殿下的这些揣测,当真是大逆不道,掌嘴,掌嘴!   尤姑姑这念头很快就打消了,也从未再想过。   一个下午,陆云檀与尤姑姑便在宜春宫西殿挑衣裳与料子,到了晚间,李明衍来了,与陆云檀一道用晚膳,陆云檀吃饭有些心不在焉。   李明衍淡淡的眼神一直定在她面容上,似是随意问道:“有心事?”   心事倒谈不上。   陆云檀决定还是开口,声音放轻放小道:“殿下应当也知道的,宋国公府送来了元宵灯会的帖子。”   “不想去?”   陆云檀连忙摇头,有些小紧张道:“并非不想去,只是想问问殿下,要不要一同去?”   仅仅普通的一句邀请,就惹得她背后一身汗,心口处砰砰直跳。   也唯有她自己知道她自己的心思。   高德胜听这话,布菜的动作略一停顿。   这灯会每年京内称得上尊贵的人家都会在元宵前后办上那么一场,宋国公府办得数一数二,所以一帖难求。   但殿下向来是不去的,因着送来帖子的人家不少,像殿下这身份,去了哪家、不去哪家都不好,干脆一家都不去,落得一身清净。   这也符合殿下的做事风格。   可如今陆娘子这般邀请…… 第39章 帮个小忙   ◎慢慢来吧。◎   尤姑姑也知殿下向来的作风, 与高德胜一同悄悄看了一眼殿下,不过马上缩回眼神,不再看。   可那耳朵还是时刻竖着, 一点话都不想落。   李明衍放下了手中筷, 视线投向旁侧的陆云檀身上,目光凝定问道:“你想我去吗?”   陆云檀本来想着借着用膳的机会,似是随意提出的一句邀请, 这样被殿下拒绝了,也不会让二人之间显得尴尬。   哪没想到殿下这般认真的态度,倒逼得她不得不当面正视这个问题。   而且被他这么盯着看,陆云檀感觉自己心都要跳出来了。   “我……”陆云檀喉间压着声, 可到底抵不过这句问,也或者说抵不过自己真正的渴望, 还是忍不住道,“想的。”   说完, 对上了李明衍看不出任何情绪的眼眸, 可哪敢多看,也便再次低下头。   “那我到时与你一道前去。”   李明衍的声音平平淡淡,似是在说平常的一件小事。   哪里是一件什么平常的小事, 陆云檀想。   她心情喜悦得拿筷子的手都下意识紧捏, 以至于连着手臂与肩膀都有些绷着,可也得藏着嘴角的笑,这时,碗里多了一道今日膳司新做的千丝金乳酥。   李明衍夹完, 慢声对陆云檀道:“以后有什么事, 若想让我陪着, 可差人来说一声, 或者直接与我说便好。”   她才没这么大的胆子。   自然是想时时刻刻与殿下在一起,可殿下向来繁忙,每日来宜春宫她都怕耽误殿下的正事,诚惶诚恐着,连主动打扰他都不好意思,更别说让他陪着,而且见着殿下,她多少有点紧张。   尽管如今身份快变了,可这习惯哪是说改就能改好的。   陆云檀看着碗中的千丝金乳酥,露出一点笑意道:“平日里我就不常出去,就算出去,也有姑姑们陪着,殿下还有正事要忙,不需要殿下陪的。”   “云檀,”李明衍淡声喊了陆云檀一声,继而道,“国事是正事,家事也是正事。”   尤姑姑一听这话,哪还不明白殿下的意思。   而一眼看自家娘子,还蒙着呢。   于是连忙道:“是,殿下说的是,家事是正事,殿下与娘子和睦也可称得上国事,娘子,您说呢?”   说完,尤姑姑悄悄碰了一下陆云檀。   都说到这份上,陆云檀自然反应过来了,是了,殿下的意思不就是太子与太子妃要和睦,才能让朝野内外放心。   尽管知道殿下并非只是为了想和她待在一块儿,但如若以后真能让殿下陪着她去做什么,她自然也是开心的。   这般,陆云檀的笑靥不自觉多了几分娇俏,拿起公筷也给李明衍夹了一个千丝金乳酥,夹好后大着胆子道:“那以后我来差人来说,殿下可不能推脱。”   说到后面,声音还是放小了,轻轻悄悄的,说完后、颊面上多了一片薄红。   他求之不得,又怎么会推脱。   李明衍想。   这夜出了宜春宫,李明衍先吩咐了高德胜,这些日子有往东宫送来元宵灯会帖子的人家,一一都回个礼。   “奴婢明白,待会儿就去内库挑选,择日就派人送去,断不会失了分寸与礼数。”高德胜道。   “还有,”李明衍继续道,“今日宜春宫的膳司晚膳做得不错,赏。”   高德胜连哎了两声,笑得开花。   恐怕是那道千丝金乳酥的功劳啊。   **   过了几日,京内颇有权势的几户人家都收到了东宫送来的礼,听送礼的宫人几番言语,哪还不明白是因着灯会的事。   可东宫那位向来是不参加什么灯会诗会,年年送去,也未像今年这般隆重回礼啊。   后有消息传出,说是太子殿下接了宋国公家的帖子。   再回想到自家收到东宫送来的礼,已是给足了自家面子,毕竟那日东宫送来时、脸面上添了不少光。   本来就算不来自家灯会,有什么打紧,这么一来,心里都不甚带了点感激。   到了宋国公府元宵灯会的那一日,傍晚时分李明衍与陆云檀坐马车出重明、延喜二门至第一街,再一路往宋国公府所在的光福坊。   光福坊热闹非凡,坊间可见烟火、灯火,璀璨无比。   陆云檀随着李明衍,被宋国公赵信与其夫人吕氏迎进府,这一路进府,看得见下人端着茶水点心井井有序走于廊道上,倒没见着其余人。   吕氏看出了陆云檀的疑惑,道:“灯会在禄园,不在府内,也怕园子里人太多,扰着殿下与陆娘子,就在此处迎接,陆大郎君也在那处,待会儿我就带娘子过去。”   “哥哥也来了?”陆云檀眼中有着欣喜。   自打太子妃的诏书下来后,吕氏也去打听了一下平南侯府,算是知道了一些情况。   所以当初送帖子,一份送去了陆铮的府上,一份送去了平南侯府,但送去平南侯府时自也透露了一些暗示,果不其然,平南侯府未派人来,这自然遂了吕氏的心愿。   吕氏笑道:“来了。”   “我与国公还有事相谈,”李明衍看出了陆云檀的心思,开口道,“你先随国公夫人去禄园罢。”   “是。”   陆云檀声音压着喜悦,随着吕氏去的时候,衣衫带过的风似都带着点迫不及待。   “陆家这两兄妹关系倒还真不错,今儿陆铮来时也问了一句妹妹是否已经来了。”赵信捋了捋长须道。   李明衍收回视线,嗯了声:“关系是不错。”   听着陆铮的名字就难以抑制的喜悦,瞧这过去的样子,脚步都似乎要蹦跶起来了。   而见着他呢,拘拘谨谨、总是带着害怕。   他也没有那么可怕吧。   罢了,慢慢来吧。   宋国公府的禄园就连着府邸,越近越听得喧闹繁华,且见半边昏暗如白昼一般的光亮,而进了禄园,随处可见的精巧布置,如廊檐下挂着的各色花灯,与陆云檀以往见过的都不同。   禄园湖畔假山、亭台五六,还搭着戏台,婉转的戏腔从湖的那畔隐约传来,还能听见热烈喝彩声。   吕氏派了小厮去请在清风亭与各郎君喝茶饮酒的陆铮,陆铮来了后,让他们兄妹二人独自说说话,但还未说上几句,陆云檀便被崔盼妍截住了。   这二人在一处,而且瞧崔盼妍似乎还有什么私密话要对陆云檀说,陆铮也不好随着一道走,加清风亭那里的郎君一直喊他,便无奈道:“那我回头进宫再来瞧你。”   “我求了爹爹许久,总算放我出来了。”   等陆铮走了后,崔盼妍不再拘谨道,“还有一事……前两日我不小心听到我娘亲与爹爹的谈话,说是要给我定下亲事了。”   “亲事?是有这个打算……还是已经选好了人家?”陆云檀听得微怔,继而问道。   崔盼妍难得红了颊面,眼神却溢彩非凡:“差不多要定好了,两家已经通过了气,是广平侯家的三郎君,也不知你听过没有,裴方朔。”   大名鼎鼎。   陆云檀怎么会没听说过。   广平侯府的嫡长子裴方朔天资卓越,听说有将相之才,连国子监的明怀朗大人都想收他为学生,亲自教导,而相貌更是出众,可人好似冷情得很。   或许对妍娘会好些吧。   “不过……”陆云檀一笑,“说来也不怕你笑话,之前我总以为你与楚小侯爷,会有点什么事。”   “楚霄?”崔盼妍好像见到了鬼似的,“我与他从小不对付,吵都来不及,哪会有什么事。”说着,崔盼妍还浑身抖擞了一下。   陆云檀似笑非笑地说了声好。   二人接着又说笑了一会儿,陆云檀问起了顺和公主,崔盼妍说:“一直在湖对岸听戏呢,戏没什么好听的,今年的花灯好看,宋国公府还特别弄了一条花灯长街。”   崔盼妍带着陆云檀随着人群去往花灯长街,一眼望不尽头的花灯,已有不少郎君娘子摘下灯上的纸笺,或眉头紧锁,或互相交谈,无不面容微愁。   突然,崔盼妍拉了一下陆云檀:“檀娘,你看那边。”   陆云檀顺着崔盼妍的视线看去,远处站着一男子,气质冷峻,与三二郎君站在一起。   崔盼妍的这一下,陆云檀立刻意识到这恐怕就是裴方朔了。   但二人避免被发现,没有多看,很快移开了视线。   “听说是灯谜猜对最多的人,能得到那盏,宋国公府特地请老工匠打造的一盏花灯,别人就算知道这花样,也没那个手艺打造出来,”崔盼妍指了指远处台子上的一盏极为璀璨的花灯,也是陆云檀见过最令人惊艳的一盏。   “确实好看。”陆云檀道,“不过我们就二人……你瞧他们,都是一群人,解得肯定要比我们快,恐怕是拿不到了。”   “这倒也是……”   陆云檀犹豫了一会儿道:“你且等等,那我去喊个人来帮忙。”   崔盼妍以为陆云檀是要将陆铮带过来,可等了一阵,见陆云檀带来的人,差点没站稳。   ……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怎么来了!   不过就是猜个灯谜……杀鸡焉用牛刀啊。   作者有话说:   《被反派太监攻略中》作者:安以默   目前在日更的公主x真太监文。   文案:传闻他面色温润,却生得一副恶毒心肠。   无人知,在安阳公主身侧,他贯会伏低做小,讨人欢心。   “奴自会照顾好殿下,即便是殿下成婚了,奴也愿意为殿下操持家务,排忧解难——也不知,到时候会是哪家儿郎得了殿下的欢心。”   听得他声音柔和如丝绸滑过,不见那清瘦的少年垂下的眼里满是浑浊与阴鸷。   基友的文,有兴趣的可以去看看! 第40章 好大的胆子啊。   ◎陆云檀被带得心口快炸了。◎   然而确实也如崔盼妍所想。   接下来的猜灯谜或许是她有生之年经历的最简单的一次了。   他们走到一处, 檀娘就把花灯上写着灯谜的纸笺摘下,递给太子殿下,殿下不过扫一眼就将答案告之, 再由高德胜去交给宋国公府负责灯谜的管事。   只要走过的, 就没有不摘的,只要摘下的,就没有不会的。   以至于那管事都奇了怪了, 特地派人跟在了后头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派出去的人回来告之实情。   管事诚惶诚恐到一身冷汗都出了。   太子殿下何必亲自猜呢,直接说一声,又哪有不给的道理。   不过……这或许也是一种乐趣呢。   最后, 陆云檀一行人拿到了这盏花灯,管事将花灯递给高德胜时, 其身边宋国公府的小厮道:“禄园初建时发现一泉眼,后来不少人都觉得灵验, 特别是姻缘, 只需要将铜钱投进去……太子殿下……”   “放肆!”管事即刻训斥道,“不过是别人家赏脸传的话,你信进去了, 还在殿下面前胡诌。”   再说了, 殿下已定下太子妃,还去求什么姻缘。   宋国公府姻缘泉灵验,这陆云檀是听说过的,但也从未见过。   恰听了这番话, 她心中微动, 抬眼朝殿下看去, 正撞上了殿下的眼眸, 在这花灯长街,那双平日里清清淡淡的眸子中似乎跳跃着一豆灯火。   这豆灯火,隐隐绰绰,却又深远。   殿下道:“百闻不如一见,难得出宫,去看看也无妨。”   如此,崔盼妍自然就不凑这个热闹了,姻缘泉姻缘泉,殿下和檀娘去正好,她跟上去要惹人嫌了,连高德胜都得了令等在此处。   那眼神泉在禄园的北偏角处,要走好些路。   陆云檀亦步亦趋地跟在殿下身后,手背一不小心碰到他的衣袖,碰到的那一刻,手即可就被牵了过去,仿佛就好像在等着她似的。   手心滚烫,烫得蔓延到她心口,被这股热意充斥得满满的。   因为被牵得紧,以至于靠得更近。   在树木晦暗之下,遥远灯火朦胧,殿下身上的冷麟香夹杂着草木晚露清香幽幽传来……她突然极为感谢方才那小厮说的话,不然又怎么会同殿下有这时刻。   至于牵手,她知道殿下并非是在等着她,只是他以为她怕罢了。   像殿下这样的人,护在身边的妻子害怕了,又怎么不会保护呢?   又在白石小道上走了一小会儿,即将要沿着这条小道穿过前方小阁楼旁侧的竹林。   陆云檀突然被李明衍一拉,径直拉进了怀中,随后往侧方的石灯掩了掩。   “殿——”陆云檀的话刚想吐出口,李明衍淡淡的眼神制止了她,大手也轻轻搭在了她的唇上,嗓音极为压低道,“有人。”   有人?   陆云檀顺着李明衍视线方向看去,真在小阁楼旁侧的竹林隐约看到两个人影。   是一男一女。   男子个子高大,女子气质温婉,看着像一对璧人。   这二人在说着什么,大概一刻钟后,这对璧人离开了。   陆云檀站在原地没动,李明衍问:“怎么了?”   陆云檀怔怔道:“方才那男子,有点眼熟。”   眼熟的话,李明衍倒是要听听了。   陆云檀反应过来:“殿下,方才那男子好像是裴方朔。”   之前在花灯长街上,妍娘有给她指认过,没有错,就是他,可那女子一看就不是妍娘啊。   李明衍明白了陆云檀的异常,东宫幕臣也提过一嘴崔裴两家的事,他慢声道:“崔府与广平侯府的亲事还未成定局,不好上去言说,且夜深露重,就算确实为崔家三子,也没有佐证。”   是了,殿下说得有道理。   崔裴两家婚事都未定下,也在夜中发现的此事,是要站在什么立场,有什么证据去说这档子事。   “那妍娘……”陆云檀犹豫着开口。   “你不便直说,可侧敲几句,”李明衍道,“我知你担忧,此事我也会留心,待回宫派人去查查。”   这事都要殿下去费心吗?   陆云檀连忙道:“不必劳烦殿下,哥哥如今还在京内,回头见到哥哥我会与哥哥说此事,让他帮忙打探一下消息。”   李明衍听了,面色淡淡:“你既想这般,那便随你罢。”   二人接着前往姻缘泉处,过了竹林没多久就见一圆栱门,拱门两侧有木牌,仔细看、上有写:玉烛不照,沉醴不涌。   再进门,是一别致小院,院内还特地为此泉造了景,假山湖石一一不少,倒有江南园林之风味,一侧廊檐下挂着几盏宫灯,映得泉水粼粼。   陆云檀好奇地用手探了探,惊喜地对李明衍道:“殿下,是温的!”   “哦?”李明衍也用手背碰了碰,继而道,“寒天如此,倒也难得。”   “方才那小厮说,要将铜钱投进去,”陆云檀在衣袖中找着,“铜钱……我记得每回出门姑姑都会在我的荷包中放些银钱。”   “尤姑姑给你放的应该都是银子,”李明衍道,“我这里有两枚。”   他说着,手掌摊开,里面赫然是两枚铜钱。   陆云檀欣喜拿了一枚:“殿下哪来的铜钱?”   尤姑姑给她放银子,高公公总不会给殿下放铜钱吧。   铜钱是来时问高德胜取了两枚,但李明衍没说。   云檀很少会对他的事好奇,他去哪儿、要去做什么,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云檀都不曾过问。   他知她恭敬谨慎的脾性,也知她对他的不甚在意。   明白她的不甚在意,便更想让她多在意点他,仅仅是询问两枚铜钱的来处,都可以。   “你先祈愿吧。”李明衍道。   殿下不说来处,陆云檀也没有再问,听了殿下的话,先将铜钱放在手心,握起来轻抵着额头。   姻缘,姻缘。   她求的自然是与殿下的姻缘。   虽说已有名义,但实际如何,也只有她与殿下知道。   陆云檀闭上眼后,李明衍的视线移到她身上,一直未移开。   当年带她进东宫,他等在平南侯府门口的马车上,让尤姑姑将她领出来,她安安静静被牵过来,规规矩矩地坐在他边上。   他记得极为小声的一句:太子殿下千岁。他也记得那一日她没有掉一滴泪。   而几日后内宫摆大宴,他先要去宗庙行礼法,尤姑姑带她去了光煦堂,他去见她时,就见她如今日这般跪在一佛龛前。   闭眼、双手捏紧握拳抵着额头。   他或许能猜到那时云檀在想什么,但如今云檀又在想什么?   待她睁眼,李明衍声音极轻问道:“云檀,为何会应下我请封太子妃的要求?”   夜泉流水,院落清寂。   陆云檀许久后才道:“因为越了线,殿下说要给双方一个说法。”   “还有吗?”   “殿下说需要一个知根知底的人……”   李明衍的面容愈来愈淡,眼色愈来愈沉。   每一句不离一句殿下说,只是为了听他的话吗?   就只是听他的话,所以才当他的太子妃,至于愿不愿意,想不想,都是可以无所谓的。   所以。   真的没有对他有过一丝一毫的动心吗?   ……   从小院出来,二人一直都未说话,陆云檀只觉得气氛压抑得紧。   殿下也没有再牵住她的手,二人之间总有距离在,走的每一路,压在心口的石头就重一分。   ……许是她刚刚的话哪里说错了,惹了殿下不高兴。   陆云檀越想越难受,甚至都想要开口问问,到底怎么了?   而即将在嘴边的话还没说出口,手腕就被拽住。   继而一道力,被拉到了小道旁侧隐秘的树林间,几乎没等反应过来,人已被抵在粗大的树干上。   “殿下……!”陆云檀压着声惊呼。   李明衍只轻嗯了声,反而二人压得更紧。   陆云檀的手掌被李明衍慢慢用手指磨着打开,最后十指相扣,而后被钳制到头顶。   眼前男人的胸膛坚硬、强劲有力的腰身,与之散发出的不可抵抗。   陆云檀没见过这样的殿下。   “可以吗?”李明衍的薄唇离陆云檀的唇瓣不过咫尺距离,气息已缠绵得不可分割,还是低沉着声问了这一句话。   陆云檀被带得心口快炸了,呼吸也不自觉急促起来。   现在在她面前的是殿下啊。   那个就如九天之上之仙君的殿下,如今却拉她进了树林,盯着她的眼眸内满是氤氲不开的情/欲。   ……   陆云檀咬着下唇,继而主动碰了碰李明衍的唇瓣,诱惑之下,还伸出小舌舔了一舔。   李明衍哪还忍得住。   他没有给她任何后退的机会,径直撬开了唇舌,如攻城掠地般地肆夺,不放过一分一毫的香甜。   而越尝越渴,身体贴得更紧更密。   最后全全压在那颗粗壮的树干上,陆云檀透过衣衫还能感受到背后粗糙且坚韧的树皮。   可很快又被殿下的亲吻吸引了全部注意力。   二人的呼吸愈来愈重,空气也愈来愈粘稠,甚至还出现了轻微的水声以及点点嘤咛声。   突然远处有人影走过,似是下人在巡逻。   许是察觉到了什么不对劲,那下人提声道:“是谁,谁在那儿?”   李明衍停下了,动作虽停,可眼神一直看着陆云檀。   陆云檀忽然很想笑。   谁能想到堂堂的太子殿下会在这树林中做这等事。   这般想着,陆云檀倾身,恰有碰上李明衍的唇,鼓起这辈子最大的勇气慢慢摩挲着。   那下人没有再听到什么动静走了。   人走后的那一刻,李明衍几乎一把把人死死压在树干上,轻咬着陆云檀唇瓣、声色极淡道:“真是好大的胆子啊。” 第41章 动了心   ◎怎么会呢?◎   尽管语气与声音如此淡漠, 可动作前所未有的强势。   如若方才身子自己还能控制,如今全然被殿下的手给桎梏住。   唇舌交缠得近乎发麻,继而脖颈间酥酥麻麻的吮吸, 或轻或重。   轻时陆云檀微微喘气, 重时忍不住发出嘤咛声。   出声时李明衍又会忍不住堵住她的唇,再是一番水声纠缠。   ……   除了殿下受伤,她夜进承恩殿的那一次, 陆云檀还是头回见到殿下这般渴求的样子……她还能有什么念头?   就这么与殿下沉溺下去吧。   不知过了多久,直至禄园烟火再绽,声响震天,二人才停止。   陆云檀睁眼, 对上的是李明衍那双氲着浓重□□的眼眸,全然没有平常的淡然与清冷, 可以说丝毫不带任何克制与隐忍地看着她。   看得她心口酥麻、像是被什么彻底填满了。   看得……几乎让她以为,殿下是对她动了心的。   可又怎么会呢。   *   宋国公府禄园元宵灯会后没几日, 也到了开印之日, 开印当天,李成乾就宣了顺和公主与鹤拓新王的婚事,定于四月初, 和使臣一道启程前往鹤拓。   此事虽然早有数, 但陆云檀听到后,还是免不了一阵惆怅。   顺和公主和亲之事已定,接下来朝堂上便又将太子亲事摆在台面上。   之前诏书下达时,处于年关封印之际, 谏臣有言无处可发, 这回可好了, 以御史中丞梁克恭为首的谏臣一封接着一封。   中书令萧山京则偶尔站出来说几句不痛不痒、听不出立场的话, 梁克恭直骂他:只谋萧家路,不管天子名!   气得萧山京当场脸色黑得彻底,后几日递病呈,没上过朝。   而东宫近臣皆沉默,连暴脾气的安国公也稳着气受骂,但梁克恭骂得实在难听。   听说安国公下朝回府就会摔东西,还不小心摔碎了安国公夫人的宝贝瓷瓶。   夫妻俩闹得天翻地覆,安国公夫人还把安国公的被褥甩出了主院,这当然或许只是瞎传的。   台谏闹了数天,郑合敬与安国公等近臣确实也不得不去面见李明衍,接下来到底该如何。   李明衍回道:“先让梁老消了这口积压数年的气罢。”   可郑合敬也怕啊。   虽说梁老确实是为了殿下的名声好,可殿下这边不肯松口,且诏书已下,梁老又不肯退步,再这么下去,朝野上下就为了此事争吵,像什么话。   于是是夜,郑合敬上了梁家的门。   次日梁克恭虽然收敛了些,但立场依旧未变,陆家娘子不得为太子妃。   而就当不少人以为此事要没法收场之际。   某一日,梁克恭进了东宫朝堂,李明衍不知与其谈了什么,即日起,梁克恭便再也没有反对此事。   陆云檀有问过殿下与梁老说了什么,但殿下没有说,她也没有再问。   至此,中书门下开始定下婚期,待陆云檀六月及笄后,七月十六乃良辰吉日。   婚期定下后,宫中就派来尚仪局的两位尚仪来教导她礼仪,杨姑姑从小带着她,而另一位苏姑姑,也见过几次。   陆云檀自小生活在宫中,又是在太子殿下跟前学着,苏、杨二位姑姑没有多费心,早早地教完了,还让陆云檀有时间见了崔盼妍。   陆云檀按照殿下之前所说,虽没有将那晚元宵灯会上看到的场景说出来,但还是从侧问起裴方朔的情况。   崔盼妍对其有仰慕之情,谈及他,滔滔不绝。   陆云檀等她说完,笑了一下道:裴家郎君这般出色,怪不得我之前还听说了一些红袖添香之事。   这话引得崔盼妍大为好奇,拉着陆云檀问了好一会儿。   但陆云檀只道是听说,算不得真,可对于裴方朔一点事都想打探清楚的崔盼妍,自然是一颗心提在那里。   见离开东宫时的崔盼妍若有所思,陆云檀只盼她能上点心,莫要一头栽了进去。   日子过得快,到春和景明时节,顺和公主也上了和亲之途,五月末,殿下带来了顺和公主已与鹤拓新王成婚的消息。   殿下说:“一切都还不错。”   那便成!   至六月,及笄前,陆云檀要跟着陆铮回一趟平南侯府祭拜生母。   毕竟接下来,不仅有及笄礼,还有大婚,总该让在天上的母亲知道,她与哥哥过得都还好。   马车停于平南侯府前,陆铮翻身下马撩帘,将陆云檀带下马车。   薛氏已等在门口,面容如同以往温柔和善,陆珏与陆云玥跟在她身后,陆云檀看不清他们二人的神情,因为陆铮全程挡着。   “云檀回来了,你爹爹已经在祠堂等着你了,快些进去吧。”薛氏柔声道。   一直在薛氏后面的陆云玥见人进了府,撇过脸嘀咕道:“前段时日闹得那般凶,竟还让她安稳地坐上那位置,还说什么命不好——”   话没有说完,便对上了前面那突然转身的陆铮的视线。   冷戾非常,如刀子般剐着她全身。   陆云玥顿时喉咙像被他掐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陆珏发现了陆云玥的不对劲,问道:“怎么了?”   陆云玥摇头,不再说任何话。   陆铮收回视线,陆云檀则往后瞧了一眼,见到了陆云玥苍白的脸色,轻声道:“哥哥,你吓她了?”   “谈什么吓不吓,不过就是看了一眼。”陆铮漠然回道。   陆云檀笑了笑,没再说话,继续往祠堂走去。   到了祠堂,陆承昌刚上完一炷香,见陆云檀与陆铮来了,面色有些尴尬,毕竟这还是上回打了陆云檀一巴掌、被太子殿下带至十率府后父女俩第一次见面。   至于陆铮,之前还在朝堂上因为分府一事闹得不可开交。   这回二人都回来了,陆承昌怎能不尴尬。   但不管怎么说,云檀与铮儿都是给平南侯府长脸了,若没有什么意外的话,陆家可是要飞出一个凤啊。   以后,他的身份便是国丈……光大门楣!   想到这里,陆承昌哪还管什么尴尬不尴尬,对陆云檀口气都客气了不少:“回来了就好,来,先给你母亲上柱香。”   之后,陆承昌出了祠堂,将地方留给了陆铮与陆云檀。   陆铮先取三炷香,微举于烛火上,待香有了些许火星后,手腕轻甩,继而跪在蒲团上,恭恭敬敬举香拜了三拜。   陆云檀一直看着哥哥,哥哥的神情与往常无异,可不知怎的,她总觉得有点沉重。   待陆铮上好,陆云檀也随之燃香,跪于蒲团上,跪下的那一刻,就起了无数思绪,还是强撑着拜完了,一直站在一旁的陆铮道:“接下来你即将及笄,大婚,今日来这一趟,也算是告知母亲了。”   陆云檀轻嗯了声。   她快要出嫁了,嫁的还是太子殿下。   虽是乌龙,但她实实在在欢喜,可如今欢喜,以后却不知如何。   殿下给了她尊荣,她该知足。   可这份尊荣的背后,实在不过是殿下的性子使然,甚至可以说不得不PanPan将殿下逼到了那个地步。   若是今后,殿下当真遇到了一眼心动之人,娘亲啊,那个时候,她该如何。   如今天下人知她风光无限,可也是诚惶诚恐、患得患失至极。   而这惶恐与得失中,又是极致的欢喜。   陆云檀深叹一口气,额头深埋蒲团之上,双眼紧闭,长睫微颤。   *   六月中旬,陆云檀及笄礼,大宴摆于东宫。   及笄的簪子是李明衍早就备好了的一支金镶白玉碧玺凤簪。   由如今内宫四妃位分最高的贤妃萧茯锦上簪。   当萧茯锦看到这簪子时,还颇为惊讶地看了一眼李明衍,继而给陆云檀及簪时轻笑道:“太子殿下也是舍得,这簪子好像是先皇后娘娘陪嫁之物。”   陆云檀在心内藏起了这事。   及笄礼后。   七月十六,太子大婚。   作者有话说:   算是一章转折?   接下来是婚内生活了,-0-文案内容大概也很快了   下一章是6月8号更… 第42章 大婚(上)   ◎殿下是心里有人了吗?◎   七月五, 李成乾携文武百官于太极殿,李明衍行临轩之礼。   这日,陆云檀再回平南侯府待嫁, 陪同回去的还有尤姑姑及宜春宫等一些贴身宫婢, 至大婚前一日昏昼时分,着二章青织成袆衣、戴九树花钿博鬓冠,瑜玉双佩、绶带为朱色。   由府前的数名卫尉与宫人, 引着上了赤质苣文鸟兽金辂车,一路前往宫城。   晦暗中,车辘滚滚,犹如雷鸣。   其阵仗, 就算陆云檀从小生活在宫城,见惯了皇家封妃、祭祀等场面, 也不免震撼心惊,如若这些时日, 她坐过殿下的撵车还敢大着胆子掀开车帘, 当下是怎么都不敢了。   不知过了多久,还未至承天门时,鼓吹阵阵入耳, 愈近愈响。   响而幽远。   陆云檀一直在金珞车内, 直听见詹事府左春坊之主官奏道:“左庶子臣言,请降辂车。”   车帘才被撩起,陆云檀执扇掩面,在扇面的阴影下, 朦胧可见远处昏暗间一道人影执烛骑马。   殿下。   到扇前, 烛火才被移交, 继而陆云檀的手心被塞进了缎带的一端, 另一端则在李明衍手中,她被引着前往另一辆金辂车。   即在上车之际,陆云檀的手径直被李明衍牵了过去。   上车之后,陆云檀便能闻到旁侧男人那清清淡淡的冷麟香,这香气熟悉又安心,萦绕在她鼻息,安抚着她一路过来的心惊与不安。   “你的手有点凉。”   李明衍的声音声音缓慢而沉稳:“皇家规矩繁重,难为你了。”   哪里为难了,她是心甘情愿的,陆云檀想说。   但怕把唇上的口脂不小心吃掉,便只是摇头,继而又听殿下道:“接下来跟着我便好。”   此话落地,陆云檀明显感觉殿下握得她的手更紧。   又行一段路,下金辂车,到太极殿前,文武百官两列前,行四方与奠燕礼,进太极殿见李成乾行朝会礼,行完朝会礼,才至东宫承恩殿吃同牢合卺酒。   吃好合卺酒,李明衍需要去太极殿会群臣。   李明衍走后,承恩殿有陆云檀与东宫内官数人,陆云檀一直坐于承恩殿内殿室东厢绣满龙凤呈祥的朱红褥席上,继而由司闺引着前去沐浴。   脱下袆衣、摘下鬓冠,换上了胸口绣有繁复云纹的锻袍,坐于帏幄畔等候。   陆云檀以前不是没有来过承恩殿,但像大婚这样的隆重摆设却是第一次见。   她本就对承恩殿带有几分崇高的敬意,就如同她对与殿下一般,所以在这里她向来都不敢放肆。   虽然她本来也不是放肆的性格。   只是眼下更加束缚了,但比较之前,或者说没有太子妃这个名号之前,眼下的这束缚中藏着无尽的欢欣。   今夜,是她与殿下的新婚之夜。   只要一想到这点,只要一看到这满内殿的朱红色,心口那里仿佛有什么就要溢开似的。   继而抬眼见司闺温和的笑容。   “太子妃之仪态,当真极好。”   司闺不免夸赞道。   同在东宫,之前不是没有见过太子殿下养在宫内的陆娘子,只是没有亲身伺候过。   但今日这般伺候下来,才发现一举一动跟殿下如出一辙。   殿下之仪态,那是上上。   又等了不知多久,陆云檀听得高公公在承恩殿外喊道:“太子殿下到!”   陆云檀忍住没有一直内殿门口看,但人影出现,还是看了一眼。   男人穿着衮冕之服,玄衣纁裳,上绣有龙、山、火等九章章纹,气质清冷如仙、且沁着无上尊贵。   她看过去的那一眼,正巧撞上了殿下的视线。   视线幽沉,是她从未见过到的目光。   陆云檀赶紧将视线缩回,不敢再看。   继而只听得内官服侍着殿下脱下三梁冠,换下衮冕之服,一切准备妥当,殿下与她同坐在朱红褥席上。   陆云檀屏气凝神,目光悄悄移到旁侧殿下搭在膝上的大手。   这双手,如竹如玉。   她知道殿下的手好看,可在这朱红的喜色衬托下,似乎比之前还要更绝色。   接着,内官们一一灭了承恩殿的烛火,宛若白昼的承恩殿一下子暗了下来。   司闺再领着东宫内官众人,出了承恩殿,继而行礼道:“皇太子嘉聘礼成,克崇景福,臣等不胜庆忭,谨上千秋万岁寿。”   至此,再无人在内殿,也再无声响,唯有龙凤呈祥大红烛燃烧时发出的轻微细响。   陆云檀深吸了一口气,刚缓缓吐气时,藏于缎袖的手被殿下牵了出来:“累着了吧?”   “是有点,不过之前姑姑们有和我说过,所以便有所准备,”陆云檀说着话,抬眼看向旁侧的殿下,正对上了他的眼神,心头不知觉微颤,“殿下好像没喝酒,原来今日可以不喝的吗?”   “你凑近些。”   那清清冷冷如玉泉击石的声音似乎与平常无异,可在陆云檀听来,总觉得多了几分低沉与诱惑。   诱得她不自觉靠近,靠近的过程中,心跳也在不断加快,慢慢地不自觉凑到了离殿下只有咫尺之遥的距离。   此时,陆云檀闻到了淡淡的酒味。   再抬眼,见到殿下那双清冽淡漠的眼眸,覆着一层薄薄的酒意。   “喝酒定是要喝的,只不过能少喝些罢了。”李明衍低声道。   “看来是劝酒的人不多……”陆云檀声音也越压越低,最后一个音甚至压在了喉咙间……因为这话似乎没什么意义,她几乎没有注意殿下说的什么话,更别提自己说了什么。   满心满眼眼前的人,还有那几乎缠绵得不可分割的温热气息。   温热得她的面庞连着瘦白的脖颈都带了几分薄红,热气一阵一阵往脑门窜,以至于她的呼吸声变得更重,但她也觉得,或许不只是她的呼吸声重了。   确实不只是陆云檀。   从进内殿室,或者是从今朝一整日开始,李明衍都在想着眼前人。   出太极殿,骑马执烛,见到她身着袆衣,头戴博鬓冠的那一眼,他知道他做了他永远不会后悔的事情。   就算今后,云檀知道了他那些龌龊不堪至极的心思,痛斥谩骂他是小人,他也心甘情愿受着,这是他应得的,李明衍想。   不过那时,他也绝对不会放她出东宫。   绝对不会。   陆云檀的唇畔贴上了一个冰冷的吻,贴上的那一刻,后颈瞬间起着阵阵战栗,继而淡淡的酒味幽幽萦绕在鼻息间。   那气味,陆云檀突然想到了那几日与殿下在丹霞山上所见到的雾凇,夹杂着几分松衫的清新与泠泠雪意。   嘴畔边的吻慢慢摩挲到了唇瓣上,殿下边摩挲边轻声道:“尚食局新呈的酒,说是叫九霞觞。”   “阆苑花前是醉乡。”李明衍摩挲着,压得更深。   香甜的气息扑鼻,怀中女子更是软绵得不像话。   陆云檀似乎尝到了殿下唇瓣中的一丝甜味,醉得不自觉回应:“误翻王母九霞觞……”   李明衍眸底色瞬间变深。   将人径直搂了过来,横抱在腿上,单手扣住其细腰,二人贴得更近,继而唇瓣上用力加大,压着碾着去尝着她嘴里的蜜甜。   陆云檀浑身酥麻,且感觉逐渐自己的脖颈间酥麻感更甚。   “殿下……”陆云檀轻吟不断发出。   李明衍听着这续续断断的嘤咛声,扣其腰的力气更大……他真的快控制不住自己了。   陆云檀也清楚明白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姑姑们与她说过的。   妍娘给她的那本小册子……实则她也悄悄翻过,并且不止翻过一遍,只是别人说的与自己看的,与实际上亲身经历比起来,都算不得什么。   眼前的男人还是自己喜欢了那么久的人,那么些年放在心底,不敢说出一个字。   藏了那么久啊……   现在的一切就要成真了。   肩上的薄纱被李明衍棱骨分明的手指微挑,微微露出如粉釉般的肌肤,陆云檀下意识颤抖了一下,李明衍立即用大袖拂上,搭在了她微漏的肩膀,低沉轻问:“冷?”   陆云檀那如雪的藕臂顺着柔顺着搂上了李明衍的脖颈,鼓着勇气枕在他的肩膀上,摇头低声道:“不冷。”   李明衍一下一下轻抚着陆云檀的后背,想缓解她的颤抖,可似乎越想缓解,她的颤抖愈甚,李明衍眼眸中的深色也越来越沉,再也没有接下来的任何动作。   这般顺从。   这般乖巧。   即使怕得要命,浑身都在颤抖着,也不敢说一句冷,说一个怕字,仿佛没有任何脾气,仿佛他可以对她做任何她不愿意做的事,而就算不愿意,她也不会开口说任何拒绝的话,就如同这个太子妃一样,如同现在一样。   ……   罢了。   慢慢来罢。   陆云檀则很久没有等到任何动作,稍有不解,轻声唤了一声:“……殿下?”   没有任何回应。   自己只是被抱到了床上,殿下也只是说了一句:“睡吧。”   睡吧?   陆云檀下意识眼睛睁大……今晚是要圆房的,什么叫睡吧……殿下是不想与她圆房吗?   他们明明礼成。   她已经是殿下如今明面上的太子妃,就算殿下再不喜欢他,今晚也应当要圆房,全了礼法才是,殿下连这都不愿意吗?   可这些日子殿下对她态度极好,也没有任何厌烦她的情绪啊。   那到底为何?   ……难不成心里有人了。   是了,或许只有这样,殿下才不愿意与她做接下来的事,可既然如此,这些日子为何还要对她那般好?   心里既然有别人,为何还要封她为太子妃,为何不去问问那人呢。   陆云檀越想心里越酸胀,眼角都不自觉掉下了泪,过了许久,最终还是忍不住哽咽道:“殿下是心里有人了吗?” 第43章 大婚(下)   ◎他到底是个俗人。◎   说出这句话, 酸涩更甚。   连最后一个字的尾音都无力吐出来,只藏在喉间,眼角落下的泪也不断, 洇得枕面上有着浅浅的痕迹。   心口更是一抽接着一抽, 疼得厉害。   “云檀。”   “你知道自己在问什么吗?”   这句话说完的瞬间,她便听到殿下低沉且听不出任何情绪的声音。   同时自己腰间被搭上了一只有力的大手,她几乎没有任何反抗余地得被搂进了他清冷的怀抱, 撞上他坚硬的胸膛。   熟悉的气味浅浅地绕在她鼻息间。   陆云檀眼眶又红了,胸口那处酸得疼得胀得她几乎没办法去认真思考,额头轻抵着殿下的胸膛,声音有些呜咽道:“我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殿下心里有人……为何不早与我说, 为何那天还来宜春宫说要给我一个说法……”   等等……她现在说的什么话!   以殿下的性格,承恩殿一事发生, 殿下怎么会不给她一个说法,给她一个名分。   但就是因为要给她一个说法, 给她一个名分, 所以才放弃了早就藏在心底的人,把这太子妃的位置让与她,这位置并非殿下想给, 是不得不给!   是她占了别人的位置。   是她当时鬼迷心窍走进了承恩殿。   是她趁着殿下昏迷不清之际, 放纵了自己的欲望,才酿成了眼下的错果。   如今殿下痛苦,指不定那女子也痛苦,两情相悦的一对璧人因为她的放纵走到如今这地步……她越想, 心就像被钝刀子割、尖刀子刺, 痛得喘不过气来。   只能无助哽咽道:“……是云檀说错了, 不过殿下放心……日后若那女子要进东宫, 云檀不会多说一个字,甚至殿下也可找个机会废了这太子妃——”   “越说越荒唐了。”   李明衍径直打断了话,声音比之刚才清冷了不少。   陆云檀下意识咬着唇,额头依旧抵着李明衍的胸膛。   因为哽咽,以至于细瘦的肩膀微颤。   李明衍大手搭在陆云檀颤抖的肩膀上,另一手的大拇指指腹摩挲着她的脸,缓缓拭去她的泪,声音缓慢而沉稳,甚至多了几分郑重:“ 没有其他人,以后废太子妃这样的话不可胡说。”   陆云檀抬起泪眼婆娑的眼眸,盯着红烛微光下的李明衍,用细小如蚊子声的话问:“……真的吗?”   “云檀,我未曾对你说过假话。”   陆云檀听罢,咬着唇,又低下了头:“那为何……”   为何不与她圆房。   可她说不出口这句话。   倒不是因为哪有女子在新婚之夜问自己夫君这话,显得自己不够矜持与过于主动。   而是如若说出来了,殿下就算不想与她圆房,肯定也会因为她问了这句话而去那么做。   她不想这般。   而她嘀咕的话语还在唇边时。   殿下那本在拭去她泪水的手慢慢移到了她后脑,大掌轻柔抚慰,同时薄唇贴向她耳畔,声音低低道:“是我考虑不周。”   陆云檀当下感觉殿下一只手抚着她的发安抚她,而另一只手在轻轻解她的衣裳。   一旦她出现了一丝战栗或颤抖,殿下便会立刻将她搂紧些,抚发的动作更为轻柔。   随之,安抚似地亲吻她的额头。   从额头至耳根,一点又一点,细碎而柔情。   就算陆云檀之前有担心与害怕,当下也舒缓了许多,本来还紧闭着眼睛,也敢大着胆子睁眼,睁眼之后,正撞上了殿下的眼神。   眼神幽沉,深不见底。   但眼里只有她。   陆云檀心头一颤,不自觉用藕臂搂上殿下的脖颈,搂上的那一刻,殿下同样将她搂得更紧,并轻轻压了上来。   “我与你将行周公之礼,你虽称之我为殿下,但我也将是你的夫君。”   “你若疼,若怕,不敢与‘殿下’说,可对夫君言。”   ……   听到此话,陆云檀心中一点顾虑都没了。   从刚开始还因为吃痛与不适应,陆云檀额间不停沁着汗。   到后来眼角开始起着旖旎的红俏色。   纤细的手不停地想要抓着什么,却什么都抓不住,只好攀着殿下宽阔的肩背,甚至在几下重击之时,指尖扣其肉,同时颤抖呜咽不已。   ……   结束后,殿下叫了水,司闺、司寝等进殿伺候。   伺候之时,陆云檀眼皮子已经开始打架,自己的身子也像散了架一般,等重新躺回床榻,已然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而李明衍一直清醒着,半坐于塌,视线定在熟睡的陆云檀上。   自打他对她有了那些心思,尽管克制着、压抑着,他还是骗不了自己的内心。   或者可以说,骗不了自己的身体。   但原来,他想着她的无数个极乐日夜,都及不上今夜的一点一滴。   ……他到底还是个俗人。   云檀真正成了他的太子妃,真正成了他的妻。   他自当也知她只是顺从,并非心甘情愿。   而就算有愿意的意愿在,也不过是因着多年于东宫相处,将他当成父兄而有的熟悉与安心。   他偏生利用了她对他的熟悉与安心,利用了她的善,借着高位与权力,顺势将她强行安在太子妃的位置上。   所以尽管云檀问出了他心底是否有人之时。   虽欣喜渐起,可又怎么会呢。   她心底应当是有怨的。   又怎么会在意他心底是否有人,又怎么会问出只有欢喜他才会问的问题。   细细一想。   还是他考虑不周。   虽他早有打算,但云檀不知,也难怪她哭成那般。   在她眼里,新婚之夜未行周公之礼,若是此事发生,当真是天都要塌下来了。   李明衍眸底暗沉,随即低头。   枕畔的云檀面容餍足,似是极为放心地往他这侧靠过来,且不再侧身过去,而是紧紧依偎着他。   李明衍见状。   眼底沉色微散,不禁起了一点笑,手搭在云檀的背,就如曾经她生病之时哄她入睡一般,一下一下轻柔安抚地拍着。   慢慢来罢,日子还长。   红烛燃尽。   天光一线,还带几分昏暗之时,东宫内官扣门唤太子与太子妃起身。   皇家规矩重,要拜君父、祭宗祠……就算天未亮起来,也得弄到半夜才算完,且还得持续好几天才礼成。   作者有话说:   来了来了!   有点短……   辛苦等待了!! 第44章 贪心   ◎可她听说的新婚都不是这样的。◎   陆云檀提着神, 就算昨晚被弄得上下飘忽不断,昏昏沉沉且迷迷糊糊,最后极其恍惚地进入梦乡, 但一直心里惦记着在其位、任其责、尽其职。   听到东宫内官扣门的第一声, 陆云檀就已睁眼。   睁眼后便感觉到几分不对劲,手往旁侧一探,果然殿下已经不在了, 不知何时起得身,一点动静都没有。   而且现在天还昏暗着呢。   陆云檀想着,且边听着内殿外东宫内官扣门扣了一个吉利数,继而是殿门大开的声音, 至于内官与太监宫女的脚步声,那自然是一点都没有的, 毕竟承恩殿的规矩要宜春宫重许多。   但不少宫人进内殿时,陆云檀还是察觉到了。   她听到了高公公隐隐约约的低声:“……殿下起得早……殿下未睡吗?”   未睡?   陆云檀唯剩的瞌睡也一下子散得精光, 瞬间转过了身子, 可内殿也是隔着几道屏风与内殿的帷幔纱帘,根本看不到殿下的身影。   并且不知道殿下说了什么,她再也没有听到过高公公的任何声响。   未过一会儿, 陆云檀没等到任何宫人, 打算自个儿先起身,脚方落地时,尤姑姑先过来了,见状低声惊道:“太子妃醒了?”   这大婚之夜过后, 算是成了定局, 以后她便不会离开皇宫、离开姑姑们, 这睁眼第一刻便能看见尤姑姑, 陆云檀说不出得高兴:“姑姑。”   “姑姑在,”尤姑姑跟着陆云檀数年,自然能听出陆云檀言中之喜,眼内慈爱也不甚流露,低声笑道,“方才殿下还在说让太子妃娘娘多睡会儿,莫将您吵醒了,我且进来看看,未想到原来已经醒了。”   “姑姑,哪有心思一直睡着……我心里惦记着今日还有不少事,殿下从未出过什么差错,可不能在我这儿影响了殿下。”陆云檀轻声道,说完还忍不住打了哈欠。   “话虽这么说没错……”尤姑姑突然停顿了下来,目光一下子聚集到因为陆云檀抬手去遮挡哈欠、导致衣衫滑落从而露出的锁骨处。   如雪肌肤,上面斑驳着星星点点。   尤姑姑的眼神流转着揶揄与悦色,声音更是压得极低:“倒是难为娘娘今日还能醒来。”   陆云檀没有注意尤姑姑往锁骨处瞥的那一眼,自然不知为何姑姑为何突然说的这话。   不过还未细问,姑姑就立即退下随后带人进来伺候。   剩最后一件袆衣未穿,尤姑姑道:“太子妃娘娘先同殿下用早膳罢,今日祭祀拜庙隆重,怕是一刻都不得空的,若是不吃,恐怕人会撑不住。”   陆云檀应着,之后出内殿后到东殿,浅闻得承恩殿特有的香已燃起。   她闻着香进殿内,一眼就见殿下坐于一侧檀木椅上,手中翻看着折子,旁侧小案还叠着几本。   她下意识不敢上前,尽管他们昨晚已有夫妻之实……但常年的习惯不是说改就能改的,这也是她以前怕的事,怕殿下在做事时扰了殿下。   “今日有的站,还站着作甚么?”   李明衍见人陆云檀来了,径直将手中折子合上淡声道,继而起身牵过陆云檀的手,将人带到桌前坐下。   高德胜宣传膳,很快宫人捧膳鱼贯而入。   桌案上瞬间摆得满满当当。   有平日在宜春宫常见的甄儿糕、玉米烙与撺鸡软脱汤……也有在宜春宫不常见的羊肉卧蛋粉汤、樱桃肉山药、熏干丝烹掐菜……及三鲜一品,银碟小菜数碟。   “尝尝,”李明衍道,“若不合口味的,且记得要说。”   “是了,殿下想得周到,娘娘可一定得说,承恩殿是殿下与您一同住的地儿,膳食也都是由承恩殿的膳局管着,虽把宜春宫膳局的宫人都调了来,可有时有些不懂事的做了娘娘不喜欢的,娘娘若不说,以后碰着这菜也乱了心情啊。”高德胜在旁布菜,布完菜顺着李明衍的意思道。   “殿下把宜春宫膳局的宫人调来了吗?”陆云檀方握起筷子,就准确地抓住了高德胜话语中的字眼。   “不止膳局,东宫各局内官以前伺候娘娘的,不少都调换来了,就怕娘娘不习惯。”尤姑姑在旁也道。   陆云檀听罢,立刻看往殿下的方向:“殿下……”   正巧对上殿下极淡的眼神,说话语气似乎也与平常一般:“各人有各人不同之口味习惯,以后你我同吃同住,断没有让你来全然适应我的道理,既住在一块了,自然舒适最佳。”   陆云檀握住筷子的手一紧,接着缓缓放松:“云檀多谢殿下。”   说罢,夹了一口碗中小菜,同时也掩着眼中失落。   她应该高兴才是……毕竟都是殿下对她的照顾。   方才这话说得也没有让她有任何反驳的余地,让她心安理得接受着这一切似乎极为特殊的宫内调配,实则确实极为大费周章。   为的是她吗?还是为的是‘太子妃’……   想得真好。   怎么可能只是为了她呢……   殿下不喜欢她,昨夜大婚,殿下都差点未曾碰她,碰她之时也不过说了一句‘考虑不周‘的话。   那哪里是喜欢呢?   分明是不得已当了夫妻,不得已走到了这个地步,殿下不想违背自己的内心,却又不得不全了礼数,才说了那句‘考虑不周’罢。   而她在这不得已中越陷越深……不,她早就陷得无法脱身。   可无法脱身之际,贪心愈甚。   用完早膳,陆云檀换上袆衣,之后一切准备妥当与李明衍同坐上撵车,前往太极殿叩见李成乾,再一同前往皇祠与宗庙叩拜行礼。   天未亮至黄昏日落,几乎没有一刻能歇息。   一切仪式都有文武百官在场,得打起万分精神,陆云檀累得眼冒金星都不敢松懈一分,而且好在殿下会在别人看不见的时候撑着她,至少不会那么累。   而殿下似乎习惯了这样的仪式,从头到尾,每个礼仪每个动作,一丝不苟,看得赏心悦目。   回宫的马车上,李明衍让陆云檀靠在其肩膀。   累极,做得并非那么完美,也怕给殿下丢人,无数情绪糅杂堆积,在陆云檀靠上李明衍肩膀的那一刻崩了。   陆云檀瞬间红了眼眶,哽着泪意道:“殿下……”   “太累了?”李明衍立即罩手将人拢进了怀里,感受到胸膛前的一股温热,放轻了声道,“怎么了这是?”   陆云檀听其声,不知为何心中更堵得慌,想说累,可又觉得不单单是累,更多的是怕自己做得不够好,把殿下的面子给败光了。   之前朝廷本就因为她的事闹得不可开交,若是她还做得不好,那殿下的压力不是更大了吗?   于是说也说不出,心里堵也堵得慌,更加难受了。   李明衍轻叹了口气,温和低问:“你不说,那我猜猜看?今日是累,倒也不是累而如此,对吗?是觉得怕给我添麻烦吗?”   怀中人没有回答,但攥着他衣袖的手紧了紧。   李明衍继续道:“许是我说过几次,你也觉得厌了,但确实规矩重,可规矩都是在力所能及之内。上山之时不让扶,祭祀跪拜磕得比谁都勤,起早也特地没让人喊你,你自个儿倒是醒得早……这怎么能不累呢?”   “可殿下你……”   你都好好地完成了的。   “男女本就有别,无论体型还是力气,到底是有差别的,云檀,你不能拿这与我比较。”李明衍道。   陆云檀听罢,将头埋得更深。   回宫,到承恩殿时,陆云檀已睡熟,李明衍将其抱进内殿安睡。   一夜好眠。   天将亮时,陆云檀缓缓醒来。   睁眼发现床畔如同昨日一般,空空如也。   殿下不在。   昨夜也未叫醒她……可她听说的新婚都不是这般的。   ……唉。   陆云檀想着,尤姑姑进殿道:“太子妃娘娘醒了,正巧贤妃娘娘派人来了,想让娘娘过去商讨些事。”   作者有话说:   卡文卡了好久……这章回头应该还会有点修改的,谢谢观阅!! 第45章 酸涩【剧情偏多】   ◎殿下到底在想什么◎   陆云檀自然知道贤妃娘娘要找她商讨何事。   先皇后去世后, 内宫大小事宜都交由贤妃娘娘处理,这也是因着内宫后位空缺,若是后位空缺, 东宫太子妃若在, 那也是好的,但那时内宫与东宫后位皆无人,便只能交由贤妃娘娘来处理。   而如今东宫已有太子妃, 那按照规定确实要将事宜交至太子妃手上。   “娘娘不必担心,您以往也是见过贤妃娘娘的,人和善得很,而且娘娘及笄礼还是贤妃娘娘戴的簪呢, ”尤姑姑替陆云檀梳妆打扮,见陆云檀一直未开口说话, 以为她是害怕面对贤妃,于是温声开口道, “就是教导娘娘一些时日, 特别是以后……尚宫等局的金印要移交到娘娘这边,有些事情还是早些知道的好。”   “姑姑,我知道这个道理……”陆云檀顺着说了一句, 继而沉默了一阵, 再开口道,“我也知道贤妃娘娘是极为和善的,自然不会为难我,她也从未为难过我。可……”   可情况还是不一样的。   这不是简简单单的教导问题, 更不是把她喊去景淑宫几日的问题, 这是权柄下移。   原本握在自己手中的内宫大权, 以后要交给比自己阅历少、辈分小的小辈手中, 而贤妃娘娘本可以名正言顺的拿着这权柄。   只要圣上封其为后,一切就理所应当了。   她自己如今也不需要拿着这烫手山芋,只需等到殿下继位再接过这权柄就好。   可圣上一直未封后。   贤妃娘娘当真无怨吗?   贤妃出身萧家,其父当今中书令萧山京,魏王李明璟也一直颇有势力,萧家之尊贵,就算早在盛时的平南侯府半分都及不上的。   出身在这样的家族,真的没有一点对权力的渴望,没有一点心机与城府吗?   “可什么?娘娘想说什么?”尤姑姑听陆云檀话说到一半,人便愣在那里,似乎在想什么事。   “没什么,姑姑。”陆云檀笑了笑,“姑姑快些吧,待会儿赶不及去景淑宫了。”   尤姑姑忙加快了手中的动作,也催起了旁侧的宫人,给陆云檀换上衣物,继而上了去往景淑宫的撵轿。   撵轿出嘉福、通训二门,进内宫,过纳仪、月华二门,再至前往景淑宫的长道上。   景淑宫的掌事姑姑沈芳云早在等候,见陆云檀来了,恭恭敬敬地行礼问太子妃安,继而将人带进景淑宫内。   陆云檀很少来景淑宫,或许很小的时候来过,但如今想来也忘了。   比之之前惠妃华丽的清丽宫,景淑宫更为……恰到好处,多一分则显奢华,少一分都突不出那一分端庄典雅。   正殿中央不像其他宫内正殿摆着较为巨大的熏香笼。   而在一侧的多宝阁上摆上了几座白釉熏香炉,有卧狮状,有五足状……   这些白釉熏香炉飘着幽幽檀香。   陆云檀向萧茯锦请安,被萧茯锦亲自扶起来,其笑容柔和,像极了佛龛里慈善的观音菩萨:“太子妃礼重了,以前还可,如今可不能行这么大的礼了,且先坐吧。”   陆云檀笑了笑,将视线从多宝阁上的卧狮熏香炉收回:“多谢娘娘,我自幼在宫中,也算在娘娘眼底下长大,既是在娘娘眼底下长大,多重的礼都不算重了。”   萧茯锦则早就顺着陆云檀的视线看到熏香炉那处,道:“这些个白釉熏炉本宫用了多年,倒比那些个雕刻精美的更合心意。”   “娘娘这么说,我想起数年前第一次来娘娘宫中,就已见过这些白釉熏炉了,但这卧狮状的,还是第一次见。”   萧茯锦听这话,面容上多了一分诧异:“你这孩子,竟还记得。”   说到这里,话语停顿了一下,眼神中流露出几分怀念相思之色,但很快散去,继而道:“其他的确实多年前就已在,这卧狮状……是近几年本宫寻了烧造同样白釉熏香炉的师傅,又让烧造了一座。”   “好了,不说这个了,还有正事要谈,来,云檀,坐本宫身边。”萧茯锦拍了拍陆云檀的手走上正座的卧榻。   待坐下后,萧茯锦命沈姑姑上茶,喝了一口才语重心长道:“当初中书门下择好大婚之日,圣上命我前往紫宸殿一起商讨关于六宫二十四司之金印一事,圣上这一说,我才是松下了这多年来的一口气。”   “我知娘娘喜欢清净,”陆云檀正拿起茶碗,听了这话,眼眸微垂,落在面上漂浮的点点茶叶上,柔声道,“但有人的地方必有纷争,内宫这些年幸亏娘娘坐镇,才有如今长久的安宁,御史台向来极少上奏起折赞誉,但娘娘之贤明,内宫与朝廷上下何人不夸一声。”   “你这孩子,以前本宫还不知你这么会说话。”   萧茯锦眼角微扬,温婉沁着几分柔和,这柔和的目光往旁侧的陆云檀身上轻扫。   女孩自幼进宫以来,就算不常出东宫之门,但她在每年宫宴上也能见着个一两面。   从刚开始亦步亦趋跟在李明衍身后,神色与视线无不小心翼翼,李明衍做一个动作,女孩再学一个动作,当年她伸手轻拉人过来,手心都在冒冷汗。   这么些年过去了,见她愈来愈落落大方,与李明衍也愈来愈像,那礼仪仿佛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   至于当年那小心翼翼的眼神与神色,更是早就不见了,就连说着恭维奉承的话,都能说得这般诚恳认真。   话说成这般,人坐在那里,着太子妃之细钗衣,戴九钿花树冠,多少有着几分尊贵与沉静,这份沉静就像一片死水,无论她丢出什么话来,这孩子都能接着。   萧茯锦眸光微沉,再抬眸时则更为温和:“本宫既承了圣上的命,那势必要将此事做好了,才不算辜负了圣上。   现在想来,实在稀里糊涂就接了这金印,当年顺德先皇后薨时,后宫内没有多少妃嫔,本宫因着萧家出身,靠父兄功劳得了荫德,位分也便最高,于是圣上就把这金印交给了本宫。”   “望娘娘莫怪云檀多嘴。”   陆云檀拇指轻抚顺滑的杯壁,轻声回道,“圣上向来英明,选择将金印交予娘娘,定有圣上自己的考虑,但无论是何种考量,怎么都不会单因着娘娘之位分与家世。”   萧茯锦面容笑意更深,深得仿佛就纂刻在脸上似的:“被你这孩子这么一说,本宫心里是真舒坦。好了,也不说当年的事了,今后几个月你都要来景淑宫,本宫想想就高兴,谈不上什么教导,我们就聊聊天。”   说到此处,萧茯锦停顿了一下,这时身旁的沈姑姑已呈上一本金册,萧茯锦抬手接过,微微翻阅了一眼,继而看向陆云檀笑道:“这本金册,记载着六局、二十四司、二十四典、二十四掌及下近数百名宫官,你深居东宫,内坊属东宫,你或许对内坊尚有知晓,本宫不知你对六局二十四司典掌可曾了解?”   陆云檀的视线移到萧茯锦手中的金册上,接着对上萧茯锦的眼神温声道:“以前杨太傅教课时曾提及过,虽讲得不多,但细细讲来,六局二十四司典掌,尚宫主文书整理,尚仪主赞相礼仪,宫正主督责惩罚,其余四局在服用供进、膳食医药、燕见进御,女工制程上,各有所管领。”   萧茯锦接着又问,陆云檀再答,几番轮回下来,萧茯锦脸上的笑意愈来愈深,频频点头,连站在萧茯锦旁侧的沈姑姑都些诧异。   临近中午,萧茯锦留了陆云檀用了顿午膳,便让人回东宫了。   待人走后,萧茯锦轻笑道:“孩子长大了。”   “娘娘是说太子妃回的那些关于二十四司典掌的话吗?”   “这算不得什么,这教几句谁还不能说出点什么东西来,不过那崇文馆的几个老头教得向来死板,但她今日说的那些个话,且都是她细想总结出来的,”萧茯锦慵懒得躺在卧榻上,缓声道,“我说的是她之前回我的那些话。”   说到此处,萧茯锦的声音逐转阴沉:“奉承得可以,句句滴水不漏,挑不出一点错处,孩子是长大了,对本宫还存着警惕之心呢。”   随后,萧茯锦没有说任何的话,到晚间,让人传了昭王李明瑜生母姜芜来景淑宫。   陆云檀回东宫后,李明衍还未归,到晚间时,李明衍归来。与陆云檀用了晚膳后,便说去明德殿批折子。   ……殿下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今早在前往贤妃娘娘的景淑宫之前,尤姑姑有说今日殿下这两日得在顺德先皇后牌位前诵经,便天还未亮就走了,可就算那般早走了,那晚间回来也未与她多说几句话。   ……殿下就这么不想和她待在一起吗?   比未成婚之前,见殿下的次数都要少,如今还是新婚之时,这若是以后,岂不是根本就见不着几面了。   陆云檀越想心里越堵得慌,还酸涩得厉害,根本没什么心思做别的事,早早躺在床榻上生着闷气。   迷迷糊糊之间似乎听见尤姑姑的声音:“回殿下的话,娘娘已经睡下了。”   一瞬间瞌睡全消失,陆云檀在床上侧躺等着李明衍。   未过多久,只感觉床榻微微一压,继而身上的被子被掖了下,大手轻抚了一下她的发,再也没有任何动作。   陆云檀忍着没有说任何话,直至天亮。   接下来两日,皆是如此,尽管白天如往日,但夜间殿下绝不会动她半分。   第三日,陆云檀如往常继续来到景淑宫,但今日与往日不同,景淑宫内多了一位姜昭仪。   而姜昭仪身侧,站着一面容姣好,身姿曼妙的小女子,低眉顺眼着,视线不敢往别处瞥,只有在她进来时,才抬着似秋水的美眸看了一眼。   姜芜见陆云檀来了,笑着起身,拉着小女子的手走到陆云檀面前:“来,乐莲过来,先见过太子妃娘娘。” 第46章 无路可逃   ◎殿下,我可不可以不做太子妃了◎   那小女子听着姜昭仪的话, 规规矩矩地到陆云檀跟前行礼问安:“乐莲见过太子妃娘娘。”   声如黄鹂,清脆婉转,又沁着几分娇媚。   陆云檀听着, 耳根似乎都有些酥麻。   陆云檀身形未动, 不紧不慢地温和一笑,那一笑就挂在唇边,便没有再消失过:“长得甚是可人, 听着也欢喜。昭仪娘娘,本宫来内宫来得少,还不知道这位是?”   “乐莲啊,是本宫两年前去乐府见着她, 心生怜爱,便将人带到我宫里, 就当个妹子将养着。”   姜芜的话落地,主位的萧茯锦难得皱眉道:“说的什么话, 倒是什么身份都不分了。”   “贤妃娘娘见谅, 我本就出身不高,再来家中都是些郎君,没有个小姊妹, 见着乐莲就觉得颇合眼缘, ”姜芜笑回道,“我是个没规矩的,还请贤妃娘娘与太子妃原谅则个。”   听了姜昭仪这话,陆云檀颊侧的笑容更深, 宛若藏着无尽和煦春风。   她略微抬手向乐莲招了招:“既是如此, 本宫更是要好生瞧瞧, 再往前来些。”   抬的那只手, 上覆着繁复凤纹之大袖,殿外煦光微照,似有浮光涟漪……乐莲一时愣在原地。   她认不出这是哪个州还是哪个县呈上的刺绣,可比之凤纹,更吸引她目光的,是太子妃娘娘袖下那只简简单单的手。   她想起了昭仪娘娘摆在宫内,每日燃香参拜的白瓷观音像。   就如同那肤色,可不仅是肤色像,更像是的那份温和贵气,似还萦着一层柔光   引得她发愣之时都不自觉走近,而走近了,柔光散去……不像,不像!观音娘娘也未有眼前人好看啊!   昭仪娘娘总说她是她见过容色最佳的,可明明太子妃娘娘……   眼瞧着乐莲都快痴迷地盯着陆云檀不肯松开眼神了。   姜芜暗骂一声不争气,继而提声对萧茯锦道:“贤妃娘娘,前些日子不少才人美人来我宫里请安,见着乐莲都是明夸暗夸,我那个时候便说,你们是未见过东宫的那位娘娘啊,瞧瞧,我们乐莲都看呆了。”   听了一番话,乐莲连忙红着脸把头低了下去。   姜芜递了个毫无任何情绪的眼神,乐莲把头藏得更深,不敢再抬头看一眼。   “昭仪娘娘谬赞了。”陆云檀轻扫了一眼在旁的乐莲,回道。   “哪是什么谬赞,不过是说了实话,”姜芜笑道,“太子妃娘娘,你与乐莲投缘,本宫虽不知道东宫情况如何,但见你的几次,身边且跟着几位资历老的姑姑,没个差不多岁数的小娘子,也没个人说说话,不若本宫便将乐莲给你,你带回宫里,给她个什么位子就随你了。”   说的这叫什么话。   尤姑姑听得眉头都快竖起来了。   前面说是把这小娘子当姊妹,这会儿让她们太子妃娘娘带回宫,有了这名头,又怎么给个宫女之位,这摆明着就是盯着太子殿下来的。   也就是看娘娘刚坐上太子妃的位子,硬压着娘娘接下这烫手山芋。   可这怎么接得……   尤姑姑焦急的视线投向陆云檀,而还没等自家娘娘开口,萧茯锦已开口呵斥道:“你向来来景淑宫伴本宫,平日里那些个小事本宫也不好说你什么,可你今日太过没规矩了些!简直视宫规于无物,太子新婚,你送个女子给太子妃安的什么心?自己宫里的没管好,还管到东宫头上了!”   说完,萧茯锦紧拍桌案。   从来都只见过萧茯锦慈眉善目一面的众人立马道:“贤妃娘娘息怒!”   姜芜有些惊慌失措,但慌乱过后还是稳着神色、不改口风道:“娘娘……我也是替太子殿下着想,殿下勤勉,是百姓之福,也未曾听说殿下沉溺于什么,更没听说殿下欢喜什么,我唯有知道几年前的宫宴,乐府有一歌妓,歌声如仙乐,还得了殿下的一句赞赏。”   听到这里,乐莲面色一变。   萧茯锦道:“你说得这话倒颇有歧义,你既然在场,怎么会不知道当年太子殿下的那句赞赏说是赞赏,不过是臣下递话,太子没有反驳罢了,不然还能如何呢?”   乐莲的脸色变得更厉害。   姜芜听了萧茯锦这话,不以为然:“太子殿下的心思我是不知,可当年那歌妓确实是好,可惜早早得病去了,乐莲便是那歌妓的妹子,嗓音可不差于她,想来太子殿下也不会讨厌……”   “胡闹!”萧茯锦截了姜芜的话,立刻道,“你存的什么心思本宫会不知道?你若还想保着如今你的昭仪之位,本宫劝你早日打消这念头,也就云檀从小在宫里长大,还留着几分情面于你,今日换作旁人,直接告到圣上那里,本宫看你还有什么脸面!”   萧茯锦又将视线投到陆云檀身上道:“云檀,今日也是本宫的不对,只听了她前几日之言,也想着见一见,未想到这浑人来了这么一出,你放心,此事本宫会处理好。”   话落,萧茯锦看向地上瑟瑟发抖的乐莲,声音稍加缓和了些,带了几分平日里的温柔:“此事与你无关,本宫是知晓的。但你跟了个糊涂的主子,掺和到了这件事来,本宫还是要给东宫一个交代,给内宫一个交代,沈姑姑,把人带下去,就带到长福门口,杖杀吧。”   轻飘飘的三个字缓缓吐出,更为柔和。   而乐莲脸色瞬间煞白,尖叫了一声死命开始磕头:“贤妃娘娘!贤妃娘娘!不要啊!不要啊!”   第一下磕下,额头已破得淋漓。   还未等沈姑姑拉人出去,乐莲已咚咚几下,半条命都快去了。   陆云檀脸色一直未变,但又听得乐莲一声惨叫后,慢声开口道:“到底是一条人命,我东宫也没有到容不下人的地步,贤妃娘娘,不若让乐莲跟我回去罢。”   “娘娘……!”尤姑姑在身后焦急出声。   萧茯锦微微皱眉:“云檀,你可不要因为心软说这话……”   “哪是呢,”陆云檀笑道:“姜昭仪说的对,我身边确实少个说贴心话的,还请贤妃娘娘高抬贵手,将乐莲给了我罢。”   萧茯锦沉默,没有应陆云檀,姜芜在旁开口道:“娘娘,太子妃都这般说了。”   “好了,你住口!”萧茯锦扫了姜芜一眼,冷声对姜芜道,萧茯锦那眼神,姜芜未见过,瞬间感觉背后一凉,不敢再开口说一个字。   “罢了,你领去吧。”萧茯锦最终还是松口道。   待出了景淑宫,尤姑姑忍不住开口道:“娘娘,你明知不可,还偏要如此!”   “姑姑,我不得不如此,”陆云檀叹了口气,将袖中冰凉的手搭在尤姑姑的手心,尤姑姑忙捂着,低声惊道:“怎的这般凉!”   不仅凉,还带了一丝微颤。   陆云檀道:“我是有些怕了贤妃娘娘……”   “怎么会怕了贤妃娘娘,今日那姜昭仪步步逼着娘娘,可贤妃娘娘倒是帮着娘娘的。”   “那姜芜是步步逼着我,也难以推脱,人都带到面前来了,有备而来,想来我说什么理由都能被堵回来,这人姜芜今日必然要我带回东宫,而贤妃……”   “她确实帮我不必将人带回去了,但实实在在起了杀心。”   陆云檀像是在记忆中抽取些什么,缓缓道,“而这杀心,不是因为平复此事而起,而是知道乐莲这人之时,她就有意设她为局,乐莲必死无疑。”   “娘娘这话……是何意?”   陆云檀眼睛微睁,眸色轻柔带了几分疑惑与诧异:“姑姑,你想想,在我们来之前,她定牵着乐莲的手夸她好看,定也拿了宫里的糕点让乐莲多吃点,多慈祥多温和,可心里是想着等会儿如何杀了她设局。”   “娘娘莫说了,手更凉了。”   “我只是怕,”陆云檀情绪淡淡道,“若我只是应了姜芜,将人带回去,确实膈应,可事情也不是没有回旋之地,可今日若是让乐莲死在这景淑宫,还是众人睽睽之下被仗杀,此事被传出去,恐怕明日御史台就要集体上书斥太子妃残虐,殿下必受牵连。”   “死了一条人命的事,不是那么好过去的,”陆云檀道,“而今日我再糊涂些,当真信了她是为我着想……那真是无路可逃了。”   无路可逃。   不过她现在可不就无路可逃了,至少与殿下的这段感情上,没有任何进展,二人反而有些生疏了,如今又来了个乐莲。   ……   她明白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那是满心满眼都是他,无时无刻都在想着他。   就算与他待在一块儿,想念都是不止的,触碰一下都会开心许久。   而如今,她与殿下明明是夫妻,明明夜夜睡在同一张床榻,殿下是个男人,可笑的是,除了新婚之夜被她逼得没法子才圆了房,之后便再也没碰过她。   或许不是厌恶,但绝对也不会是喜欢。   殿下何必呢。   陆云檀突然觉得无比心累,回东宫后,先让尤姑姑把乐莲安顿好,再侧卧在软榻上,手中握着书,未看几页,眼也缓缓闭上了。   不知过了多久,再睁眼时,发现殿中的灯熄灭了大半,寂静无声。   殿下正坐在软榻的另一头,也便是她的脚畔,翻看着本应该在她手中的书卷,身形挺拔贵气,不乏一丝飘逸,宛若仙人盘石。   是仙人,也是疏远人的。   暖黄的灯火投在他的面容,淡淡的眼眸,神色也不带任何情绪。   他从来便是这样的。   陆云檀就这么看着他,眼眶突然一热,忍着哽咽轻声道:“殿下,我可不可以不做太子妃了。” 第47章 名义夫妻   ◎哪是在说好话哄你◎   偌大的寂静内殿, 唯剩的几盏宫灯烛火燃着,偶尔响起几下灯油滴落声。   而她的声音甚至似乎要比轻浅的灯油滴落声还要微弱。   但不仅是微弱,还有几分倔强。   且刚睡醒呢, 窝在软塌上, 还努力睁着氤氲着朦胧睡意与水雾的眸子,就这么直接开口与他说这句话。   哪里是当下思虑好的话。   想来是憋了许久,今日终究忍不住说了出来。   李明衍在暗处的手慢慢握紧了书卷, 然而眼神与平常一般的淡漠,声音甚至更为平静:“你与我说说为何,你说的让我满意,我就放你出东宫。”   什么叫让你满意。   殿下你这几天做了什么你自己不知道吗?   陆云檀本有着满腔的委屈与伤心, 听了李明衍的话,更添了几分怒气, 特别是听了他那不带任何感情波动的语气。   殿下向来这样。   永远这样!   殿下根本对她没感觉,以前是父母的责任, 现在是丈夫的责任罢了。   既然是责任, 那无所谓她的酸楚与那些喜欢他的无端小情绪。   是了,他无所谓,那她生的无端之气与折磨自己的情绪又有什么用呢。   这般想来, 悲又从心来, 杂糅着点点气愤。   陆云檀径直道:“我出身地位不高,母家虽为侯府,但也不过是末流,父亲平南侯资质平庸, 因祖上荫庇才得了如今之闲位, 万万担不起未来国舅。”   “陆承昌资质平庸, 但你兄长陆铮却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李明衍淡声回道,“平南侯府后继有人,仅一个陆铮就可光耀三代,至于三代之后,你早成黄土白骨,何须惦记这世间事。”   ……殿下竟拿哥哥来堵她。   陆云檀又道:“那不说侯府,我胆小怯懦,自也比不上那些高门娘子,不过单单有着一副好皮囊,可太子妃之位又岂是只有一副好皮囊就足够的。”   李明衍眸光扫了一眼陆云檀,回道:“你八岁进东宫养在我名下,上有崇文馆宋太傅郑太师等人教导,下有尤杨二位姑姑指点,明经、明法、三史等科无一不通,礼法规矩更是不在话下,何必妄自菲薄。”   全给她驳回了。   “我……”陆云檀本就憋得难受,这下更好了,瞬间红着眼眶,直起身子提声道,“我不想当了还不行吗?”   这话可比之前响多了。   在寂静的内殿,仿若平地惊雷。   惊得殿外的高德胜与尤姑姑都胆颤,径直就想进内殿,然而脚还未踏进内殿一步——   “啪——!”   李明衍单手将书卷狠摔至二人的脚边。   “未得宣召擅闯,滚出去。”   声音之冽,陆云檀闻所未闻,立即看向殿下。   殿下不过与平常一样的神色,可与她对上的漠然眼神,勾起了陆云檀以前的回忆,以往她做了错事,跪在承恩殿打板子时,殿下就是这样的眼神。   “你说的理由,我一个都不接受,”李明衍回道,“还有其他理由吗?”   陆云檀既怕他,可也憋着气,不敢直面面对他,只将头撇过去:“那殿下能接受什么理由,云檀说给殿下听。”   李明衍脸色沉得可怕。   就这般不愿做他的太子妃。   就这般不愿意待在他身边?   之前许还是听他的话,如今是不愿意忍受下去了,决定要离开他?   “我要说什么你就要说给我听,以前还不知道你这么听话乖巧。”   李明衍脸色越沉,声音越听不出任何情绪,“我记得新婚之夜我与你说过,废太子妃这样的话不可胡说,你既然如此听话乖巧,你又可曾放在心上?”   “我自然把殿下的话放在心上。”陆云檀紧回,又轻声道,“可向来也没有别人不待见我,我还要上赶着,那不是更惹人烦吗?”   说完最后一句话,喉间明显哽着哭意。   因为不想掉泪,只能拼命憋着,憋得小巧玲珑的鼻子都泛着红。   长睫轻掩下,都藏不住眸光潋滟与那无尽的委屈。   李明衍气泄了大半,径直起身,将人从榻上捞起来,再抱至腿上,低低问道:“我何时不待见你,何时又说过你惹人烦?”   陆云檀被环抱着,离得这般近,贴着殿下坚硬的胸膛。   她还能闻到殿下熟悉安心的冷麟香,耳畔又是殿下比之刚才轻柔不少的语气。   顿时喉间酸涩翻涌得厉害,手臂不自觉环上了他的脖颈,将头埋进去哽着声音道:“殿下你虽未曾说过,可我还是知道的。”   “你知道什么?说与我听听。”   “殿下这几日早出晚归,也没有与我多说两句话,如今我与殿下同在承恩殿,殿下不肯回殿,怎么看都像是在躲着我,若不是殿下觉得我惹人烦,又怎么会躲着我?”陆云檀听了李明衍的话,开始呜咽着说了起来,起了话匣子,更是停不下来了,“我知道成亲之事是无奈之举,殿下之前也说这是最好的结果,可虽然是名义上的夫妻,也不应生疏如此……”   说到此处,陆云檀泪意又翻涌,可不敢放肆大哭,只趴在李明衍的脖颈间抽泣。   “这都是哪来的事。”   李明衍哪还有个什么气,眼底沁了点笑意,一只手搭着陆云檀微颤纤弱的肩膀,另一只手轻抚着她的墨发,温和低声道:“早出晚归是真,但哪里躲着你,更别提觉着你惹人烦。”   他哪会觉得她惹人烦。   他巴不得她天天黏着她,现下这般在他身上便是最好的。   “只是这几日还有些礼法未完,你若白日与我一道,那晚间便得去景淑宫,便请旨免了一些规矩,让你留在东宫,”李明衍继续道,“你每日睡得香,我也不便吵醒你,如此一来,自然没法多说几句话。”   李明衍的声音愈温和,陆云檀情绪反倒更上来了。   “殿下现在说这话无非是我问殿下了,殿下不想落我面子才说好话哄我,”陆云檀哭得兴起,手还轻揪起了李明衍的衣领,弄得皱巴巴的:“你就是在说好话罢了。”   “我哪在说好话哄你。”李明衍好笑地握住了陆云檀胡乱揪他衣领的小手,包在手心且还在轻微挣扎,仿佛就挠在他心口似的,酥酥麻麻,“况且眼下就你我二人,何谈落不落面子。”   “可就算殿下说的都是真的!可晚上……”陆云檀马上接话,可说到一半觉得此事也不应这般说出来,薄红从耳根蔓延到了脸颊,声音细小道,“没什么。”   她今日当真是什么礼仪什么面子都不要了,竟这般要径直开口说……房事。   幸好打住了,不然也不知殿下怎么想。   “没什么?”李明衍的目光落在陆云檀红透的圆润耳珠上。   “是没什么。”   陆云檀被殿下的眼神看得更不自然,心跳也愈来愈快,整个身子都有点发烫了,以至于手心都沁出了汗,可手还被殿下握着,害怕殿下发现什么不对劲,她想着赶紧抽出来。   可手被牢牢擒着,根本脱不开,甚至于她越用力,殿下越是把她拉进怀里。   李明衍还不满足,另一只手扣住陆云檀的细腰,轻轻往下压,声音带了丝沙哑道:“你不与我说,我却要与你说。这几日怕你不适,晚上才未碰过你。”   陆云檀声音呢喃,小得几乎听不见:“我很早就好了。”   话音刚落,陆云檀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脸色一下唰得通红,红得几乎都快滴出血了,连带着那两颗耳珠都愈发诱人。   李明衍哪还忍得住,薄唇微张,立即含住了陆云檀的耳珠,轻咬吮吸。   吮吸的那一刻,陆云檀下意识娇吟出声,李明衍扣其腰间的手瞬间用力,二人贴得越发愈紧,空气也愈来愈粘稠,意乱情迷之即,李明衍径直在人抱起,抱到床榻上。   陆云檀在被卷入这无边欢愉之前,还听见殿下还说了一句:我们从来不是名义上的夫妻。   她不知殿下为何执着她说的名义夫妻,甚至最后都不成全她,直逼她泣声求他,说了让他满意的话,才给了她。   这一晚不知叫了几次水,最后陆云檀已不知何时睡去了。   再睁眼时,是身旁似乎有什么动静,陆云檀迷迷糊糊翻了个身,继而感受到了殿下轻拍了几下她,仿佛是让她多睡儿。   她确实还想多睡会儿,不对,还有一件事,陆云檀一个激灵起身。   “殿下。”   “嗯。”李明衍应着,“是我扰着你了,再睡会儿吧。”   “没有,是昨日……”陆云檀犹豫着开口。   她该如何说,昨日她去景淑宫带回了一个小娘子给你吗?   陆云檀停顿了一会儿,不知道要不要继续往下说。   李明衍先淡声开口了:“人我已经让高德胜带到十率府了,过些时日再寻个由头把人放出宫罢。”   陆云檀一愣:“殿下怎么知道乐莲的事?”   此话问完,又觉得自己多问,东宫什么事都会递到殿下跟前,更何况是这件不算小的事。   “我不知景淑宫发生何事,但东宫发生什么我还是知晓的,”李明衍道,“你与我说说,怎么就把人带回来了?” 第48章 还你身份   ◎好生过活下去◎   怎么带回来的?   她当然是不想带回来的, 可当时那情形不带回来又怎么成呢。   陆云檀嘟囔了一句,但马上坐直了身子,将景淑宫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与了李明衍听, 其中包括姜芜与萧茯锦说的每一句话。   她说的认真, 李明衍也听得认真。   陆云檀甚至有种殿下似乎在听郑老讲朝廷要务一般,还是快马加鞭递上来的要务。   要务讲完了,陆云檀眸光轻扫了一眼李明衍, 又赶紧移开目光道:“所以,并非是我想带回来,我也是想不出其他办法,若非如此, 恐怕还要麻烦。”   并非是她想带回来。   李明衍明显被这句话取悦到了。   昨日一回宫就听到自己的太子妃从内宫带了个女人回来的郁闷更是散得一干二净,连眼神与语气都清爽了许多, 尽管还是没有多大波动:“你那日处境难为,我断也没有怪你的意思, 不过问问罢了。如今事已至此, 还是将此事了结,如我所说,过几日将人放出宫。”   “等等, ”陆云檀瞬间挺直了腰板, “殿下!”   “嗯?”李明衍的眼神定在陆云檀身上。   他只希望陆云檀接下来不要说出要留下乐莲的混账之话。   不然他能让她知道什么才叫真正的吃苦头。   陆云檀道:“乐莲的事,殿下能不能交由我处理?”   陆云檀犹豫了一会儿,鼓起勇气继续道:“我刚进东宫,很多事还缺少历练, 此事是一次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再来我虽在东宫长大, 可一直都在殿下的庇佑之下。向来有言:‘赖其力者生, 不赖其力者不生’,太子妃之职位谓我便是‘生’,我应当赖其力,而非让殿下一直代我解决……”   李明衍听完这番话,沉默片刻。   他倒是想说,她可一直在他庇佑之下,他也能替她解决一切事情,但她开口这般说,他自是没有不应的。   于是缓缓点了点头:“那便交由你处理。”   陆云檀眼里立刻染上了欣喜,倾着身子从被衾中伸出手臂,缠上了过李明衍的手,晃了几晃:“多谢殿下!”   这般要比从前行礼道谢好上太多。   若非不成婚,云檀又哪会做出这行为。   李明衍更是坚定了自己当日的想法,尽管万人唾弃,他也心甘情愿。   二人用过早膳,李明衍便说要去趟紫宸殿,陆云檀疑惑道:“昨日无意中听到殿下说今日要去清道率府有要事要办,现在怎么要去紫宸殿了,是圣上有事寻殿下吗?”   李明衍慢声回道:“父皇倒没有事寻我,只是。”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眼神逐渐淡漠:“景淑宫一事难为你记得那么清晰,我作为你的夫君,可不能白费了你的一片辛苦。”   陆云檀一愣,不太明白这句话,等李明衍走了许久,瞬间一个激灵回过神。   殿下这是要去告状了啊!   虽不知道殿下要跑去圣上那边要说什么,陆云檀却莫名感到一丝兴奋,稳住心绪,再让姑姑把乐莲带到承恩殿。   乐莲新到一处陌生的地,又对自己未来深感无力与迷茫,哭哭啼啼了半宿,好不容易缓过那劲,却也是睡不着了,睁着眼睛到天亮。   直到太子妃娘娘的传唤,唤她去承恩殿。   承恩殿之庄严富贵,于大殿高门便可见一般。   站成两列的监门率,个个如山似塔,凛然令人生惧。   乐莲腿肚子直发颤,还未进殿便赶忙把头低下,再进殿也未敢抬头,闻着殿内独特的幽香,由着尤姑姑带领进中殿。   听到尤姑姑道:“娘娘,乐莲带到了。”   乐莲脑海里一直紧绷的弦绷得更紧,急急忙忙跪下来道:“乐莲见过太子妃娘娘,多谢娘娘的救命之恩,娘娘……奴婢对娘娘是没有什么威胁的,奴婢无父无母,跟着姐姐在乐府讨生活,如今来东宫也不过就是想过活,断然没有别的想法啊。”   “本宫不知你有没有别的想法,不过就算你有什么别的想法,也是正常的。”   乐莲听到坐于中殿上位的太子妃娘娘这般说道,话语亲和温柔,拂着她的耳畔都似乎带了一股春日煦风,而话中内容,也让她不由一愣。   “深陷泥潭之人想要挣脱,出身贫穷之人想要富贵,出入沙场之人想要安宁,都是人之险境困境,想要求个安生日子罢了,总该有这些个念想才好。”   乐莲心头一颤,不自觉微微仰头,甚至都没有想起之前被姑姑提醒过的‘不可直视’之规矩。   “你如今唯有一个花名唤乐莲,应当不知自己本姓沈,单名一个莺。你生于商贾之家,小时父母船难而亡,同族叔伯见你家中无子,占了家宅与田地,吞了全部财产,将你长姐与你于冬夜赶出府,可能想借着老天的手除去你们,但你长姐聪慧,且还有着一副好嗓子,带着你四处投奔,后也辗转进了乐府。”   “这些……长姐都未与我说过……”乐莲眼圈泛红,“但我总有小时记忆,记得长姐带着我挨家挨户敲门,遇到好心人还会给我们些东西吃,遇到黑心肝的,就一盆冷水浇过来了……那段时候日子过得生不如死,好在后来进了乐府,日子好过了许多,可每每我问长姐以前的事,长姐总说是我做的梦。”   “可那哪里是梦啊,当年我饿得哭喊不停,长姐还去与恶狗抢食,那后背上的爪痕一直都未褪去,怎么可能是梦呢。”乐莲泣不成声,“……我明白长姐不与我说以前发生的种种,想让我在乐府过着安心日子,可姐姐,我怎么过得了安心日子,本就是身不由己啊……”   陆云檀叹了口气,让尤姑姑给乐莲上茶,再让人给她洁面。   待缓过这一阵,等人慢慢平复下来,她才慢声道:“本宫告知你身世,并非单单告知于你,而是想给你一个选择。”   选择?   “姜昭仪之意,无非是想让你在东宫有一席之地,先不说紫宸殿那边能不能下了这诏书,就当能下,确实当个良人那也是荣华富贵这一生了,至于殿下今早的意思,则是放你出宫,东宫断断不能留你。”   陆云檀坦诚公布,声音温和道:“而本宫的意思是,不久是宫内女官选拔,你也知六宫二十四司,若你愿意,本宫可还你‘沈莺’之身份,将你名牌递上去,以后你可凭借你自己挣出一条路。”   “娘娘的意思是……”乐莲呢喃了几句,又着急跪着上前,“娘娘,我听说……听说女官以后官职高了,还可出宫为圣上殿下办事,是吗?”   陆云檀回道:“这倒也是有的,当今尚宫大人便经常奉圣上的命出宫传旨办案。”   “那我愿意!”未等陆云檀说完,乐莲便急声道,“多谢娘娘给我的这一条路……”   说完这句话,乐莲眼中出现几分恨意,“长姐死于旧疾,那旧疾无非是那几年被赶出家门后讨生活时留下来的,后来再想治,也没办法了,长姐死时,还一直拉着我的手,说她要去见娘亲了,只是可怜我一人……要不是那些狼心狗肺的东西,占了爹爹与娘亲留给我们的祖宅与金银,长姐何至于此!”   “长姐如此,都是他们的错!”乐莲道,“我想当回‘沈莺’,想让他们那群人付出代价,我也知如今的我算不得什么,可我若留在深宫中,那更是做不了什么了。”   说罢,乐莲双手叠起,将头跪于手背之上,无比虔诚道:“还望娘娘成全。”   “本宫会成全你,但在这之前,本宫也得提醒你,女官之路并非你想得那般容易,既是权利之争,那便有无数人算计抢夺,凶险无比,你得想好了。”   陆云檀说时,见乐莲神色依旧坚定,没有丝毫动摇,又接着道,“你既选这条路,那本宫便还你‘沈莺’的身份,本宫与你相识一场,你长姐也得到过殿下的赞赏,本宫也望你前程似锦。”   随后,便让乐莲随着尤姑姑前去内坊。   尤姑姑将事处理完毕,回承恩殿本想与娘娘好好说一说这一路上乐莲对她的感激。   但一进内殿,就见娘娘半卧于软塌,细白软嫩的手撑着额间,凤尾蔻丹微翘,衬其面容更为明艳,只是那眉眼之间似沁着几分倦意。   “娘娘,”尤姑姑上前温声道,“可是累着了?”   “累倒是不累,”陆云檀眼睛轻闭,檀唇微张,“只是方才说话时想到了一些事。”   “一些事?”   陆云檀没有再说话,她与乐莲见面之前,也猜到了乐莲会选择这一条路,乐莲是个聪明人,除去想为姐姐讨回公道这点私心,不愿留在东宫更也是因为其身份在今后东宫千娇万艳中,难得生存。   只是不知那时,她是否也能在这东宫中好生过活下去。   几日后,萧家六郎萧风衢奉了萧家双亲之命进宫看望萧茯锦。   少年不似萧家的其余郎君娘子常常进宫,方进景淑宫时,还颇为拘谨,直到与萧茯锦用了一顿午膳后,才松弛了许多。   “辛苦你跑一趟送这些个东西给本宫了,”萧茯锦道,“本宫久居深宫,不能常伴父母,你与其他弟妹要多替本宫在父母面前侍奉。”   “应该的,长姐惦记父母亲,父亲与母亲也惦记着长姐,知道长姐就喜欢家中特制的檀香,特地差我进宫给长姐送来,”萧风衢笑着,又挠了挠头道,“只是最近几日我便不去触父亲的霉头了。”   萧茯锦没有多问,萧山京无非是为了太子殿下的事闹不开心。   前两日乐莲之事一出,人虽然被陆云檀带了回去,但次日就传出乐莲那丫头被送去女官选拔,算得上处理得极为妥当又不失体面了。   人被体面地送出东宫,至于那姜芜,次日也被直接禁足在其寝宫,连带着昭王李明瑜也被圣上好一顿斥。   她差人一打听,才知太子去了一趟紫宸殿。   是真猜不透他们这圣上啊,对太子殿下忽冷忽热,不像是喜欢这个儿子,可这个儿子一去说什么,立马就赶着出头了。   此事虽不关萧家什么事,可萧山京想什么她还是知道的,无非忌惮着太子之影响。   萧茯锦抿唇,温声道:“既如此,你便少去父亲面前晃悠,多去陪伴母亲。还有一事,你既来了,长姐有事要拜托你,再过些时日寒露节气,到那一日,你去趟萧家陵园,找找有‘月昭’二字的那座墓碑,替长姐祭拜一下。”   祭拜?   萧风衢出了景淑宫还在想着长姐的那番话。   之前他也有所耳闻,每回家中兄妹来景淑宫,长姐总会要求他们回去后在寒露节气那日去萧家陵园祭拜一名叫‘月昭’的女子。   听说这女子并非萧家人,甚至并非大魏人,而是长姐未入宫之前不知从哪儿带来的鹤拓女子。   这鹤拓女子大字不识一个,还极其野蛮,长姐亲自教她诗书认字,待其就像亲妹妹,就算进宫为妃也随身带着她。   可惜后来不知发生了何事,那鹤拓女子死了。   那鹤拓女子死后,一向温婉和善的长姐不顾家中反对硬要将其葬在萧家陵园,让萧家子孙上下供奉于她,此事闹得父亲甚至要与长姐决裂,长姐也不肯后退一步,实在拗不过,也便随着去了。   可能当年父亲想着长姐不过图着与那月昭情谊深,过几年也就忘了,但怎么也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长姐还一直牵挂着呢。   至于其余萧家子弟,长姐吩咐下来,不过就是祭拜一个人,他们照做就是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第49章 不必等我   ◎可她好想他啊。◎   很快, 陆云檀也得知姜芜被圣上下旨禁足在其寝宫,未得召不得出,昭王李明瑜也因为此事, 被撤去了前几日圣上封的新职务, 还得了好一顿训斥。   听闻那日昭王喝得酩酊大醉,在王府里大发雷霆。   这些自然不是殿下告诉她的,而是内宫里都传遍了, 东宫的消息向来也灵通,她很快也知晓了,只是没有想到殿下这一去紫宸殿,圣上居然对姜昭仪与昭王殿下发了这么大的火。   也不知道殿下与圣上说了什么。   不过说来也奇怪, 圣上的心思实在莫测,这般看来, 又是极其宠爱殿下,可平日里对殿下, 没有一句好话, 甚至常常打压太子党的势力,意有辅佐其余殿下上位。   陆云檀好生梳理想了一遍,没有想明白, 决定还是下回找个机会把心中疑惑问一问殿下。   若换做是从前, 她定是不敢的,未成亲之前,她与殿下的关系总是隔着一层,虽说现在也是隔着一层, 但之前那一层, 是天壤之别。   殿下于她, 是父, 是兄,是高高在上的君,是永远要仰望与敬重的人。   尽管痴迷,甚至想得快疯了,那也得放在心底的角落尘封,克制。   而如今,一向仰望与敬重的人成了她的夫君,成了她每夜的枕边人。   她从前都不敢跨进去的承恩殿,现在就是她自己的寝殿。   加之殿下的态度比较之前也改变了许多,很多事情不会像之前她住在宜秋宫时那般严厉,有时她不愿意做什么,殿下也不会像之前那般批评她。   殿下少了几分严厉,且……多了几分温柔。   这是她从前万万没有想过的,可却是真真切切地发生了,就如带乐莲回东宫的那一晚,她没有控制好情绪对着殿下耍脾气,甚至还趴在殿下肩膀上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   这要换做从前……她哪有那个胆子耍脾气,更别提趴在殿下肩上了,早就在殿下脸色不对时就跪下认错。   但现在不用如此,殿下那日还会细声安慰她,且那眼神……仿若他真的满心满眼皆是她,同时,她做什么事他都是可以容忍的感觉。   所以,以前不敢问的问题,以前不敢说的话,以前不敢做的事,或许现在都可以尝试着做一做。   如此想来,陆云檀看着一侧书案堆叠成山的账册,眼角处都全然没有方开始之时的焦虑之色,反倒染上了几分欣喜与动力。   偏巧这时尤姑姑进殿,见着陆云檀的神情,不由笑道:“这知道的明白娘娘在整理内库账册,不知道还以为娘娘在看呈上来的贡品册子呢,怎么突然就这么高兴了,娘娘。”   “只是突然想到了一些事,”陆云檀如细葱一般的手指压在澄黄的册页上,偏头轻笑,眼神落到尤姑姑的手上,问道,“姑姑,你手上拿的是什么?”   “正是有有一件喜事告诉娘娘,”听陆云檀询问手中之物,尤姑姑上前几步,将手中之物呈上放在陆云檀面前,“这是莒国公府的名帖,莒国公大娘子差人送进宫,说下月初十,请娘娘赏菊。”   莒国公府之地位,实则与如今的萧家不相上下。   权势虽不及萧家,但世代显赫,名声极好,如今国公府内也有不少在朝中担任要职之人,特别值得一提的是,莒国公老夫人在京内高门娘子与贵女中,实属德高望重。   京内高门中不少明面上虽一派和气,但谁才真正入得了眼,心底都门儿清。   说得夸张些,这要是有外派的官员回京,其家中小娘子得了莒国公老夫人的什么好话,那至少能在京内站住脚跟了。   陆云檀以前在平南侯府时没收到过莒国公府的邀帖,后来被殿下接到东宫也未曾收到过,成为太子妃的那段时日,更是没见莒国公府的帖子。   但消息还是听说过一点,比如莒国公府对殿下请封她为太子妃一事,还特地呈上了一封奏折,隐晦地表达反对之意。   “原来这便是莒国公府的帖子,以往每年回侯府,总能听到云玥谈及这个侯府那个公府,最为兴奋的是说到这莒国公府。”陆云檀翻看一眼手中精致的名帖,好笑地说了一句。   “莒国公府在京内,自然是哪家都捧到天上去。”尤姑姑口气淡淡道。   陆云檀听出了姑姑的几分暗讽之意,单手轻拿名帖、将其掩着含笑的面,眸中藏着一丝娇俏道:“听姑姑这般说,那我更要去见见这番世面了。”   尤姑姑叹了口气,继而道:“虽说娘娘这次不得不去,可想来莒国公府那场面难对付得很,回头再传出点什么无中生有的事来,又是那莒国公府那处传出的,到时候真不知娘娘怎么应付这朝里朝外的流言。”   太子妃娘娘年纪小,母家平南侯府又难以撑腰,现在唯一能靠的无非就是太子殿下。   “娘娘若要应下这帖子,到时还是问问殿下能否一块儿同去,若是能同去,有殿下在,娘娘自可不必担心什么。”   “殿下是去不了了。”陆云檀下意识便回道,“殿下这些时日与镇国公去城畿军营,怕是要下月中旬才得空。”   殿下在忙着,她哪会去麻烦他。   是夜,承恩殿唯有滴漏与烛火发出的轻响,陆云檀本卧在软塌上翻看着账册,想等着殿下回宫,可未翻几页便觉得眼皮重得很,眼前的字页逐渐模糊了起来。   待再有意识时,是承恩殿的烛火渐亮,照到了她那处。   而未等她感到刺眼,卧榻旁侧的薄纱帘帐已被拉下。   陆云檀睁眼,明亮的烛火已被薄纱隔绝成暖黄朦胧的几豆灯火,跳跃在薄纱帘帐内殿下那双看不明任何情绪的眸内。   “怎么睡在这儿,也不怕着凉。”   陆云檀边听殿下说着,边能感受到殿下有伸手进毯内探冷暖,许是那几豆灯火跳跃得起劲,使得今日殿下看起来不再那般疏远淡漠。   或许也是她太想殿下了。   陆云檀在李明衍伸手探温时,身子略向前倾,张开双臂环住了他的脖颈,娇脸枕在颈窝中,轻轻嗅了一下。   是殿下特有的气味。   与殿下在东宫相处的这些年来,也有几次殿下夜间赶路回宫,回宫后来宜春宫见她,那个时候她嗅到隐隐约约的气味,原来凑近了闻是这般的。   清冽如秋霜,混着铁甲与夜风。   还有呼吸间的温热气息,绕得她心口痒、手心发汗,颊面泛起了薄红。   不想让殿下发现她脸上与耳根的变化,陆云檀手臂环得更紧,微蹭了一下他的下颚后细声道:“不冷的,殿下。”   他的云檀啊。   李明衍单手将怀中娇软得不像话的女子扣在怀中,另一只手抚着她的发,一下接着一下:“你在此处睡着过几次,如今转冷,不像之前的日子,明日让姑姑在这里摆个暖炉,免得着了风寒。”   殿下向来话是不多的,不仅是不多,可以说难得开口。   就连与郑老他们说话,或是发怒训斥东宫一些臣子,也不会长串的话。   可叮嘱她,还是训斥她,似乎有着不少的话等着她。   “好,明日我会让姑姑摆好暖炉的。”陆云檀似乎极其享受李明衍轻抚她的发,眼角露出几分餍足,“殿下放心。”   殿下这些日子恐怕都回来的晚,她得等上好些时日呢。   “我回宫时辰不定,你既想让我放心,便不要等我,知晓了吗?”李明衍慢声道,“我若有其余事耽搁,无法回宫,会派人与你说一声。”   她向来守规矩,不会逾越半步。   可他不需要她这般守规矩,至于在他面前不必如此,他知她定会等他,尽管困极累极了,还是等着他回来。   踏进承恩殿见她安睡在软塌上等他,他哪会不愉悦。   可这份愉悦,不过是君臣、夫纲、宫规三道大山齐齐压在她身上所带来的……她到底不是因着想他所以等着他。   何必为难她。   “这样吗……”陆云檀抿了抿唇,眸中带了几分失落。   可她好想他。   内殿的床太远了,而这里离承恩殿大门近,她能早些看见殿下。   她多想他啊,就连看账册的时候都未看进去多少。   陆云檀压下眼角,又抬眸看着李明衍,看着看着,一下凑得极近,柔软的唇就印在李明衍的薄唇边。   李明衍心口猛跳,酥麻一片。   一怔后,云檀已躲在了毯子后,颊面连带着耳后根都是一片红:“我喜欢这里,殿下还是让我在这处等您吧。”   李明衍已说不出任何拒绝的话。   再过了会儿,将陆云檀抱至内殿的床上,李明衍开口道:“下月初十莒国公府赏菊宴,你不必太早过去,等我回宫接你。”   “殿下也要去吗?可殿下那时候不是说要去城畿军营吗?”陆云檀好奇道。   李明衍淡淡嗯了声:“是要去城畿军营,不过可回来得早些,到时再一道去莒国公府,我也该去看望老国公,问他一声好。”   城畿军营提前回京,再一道前去莒国公府……殿下这是特地要陪她一道去的啊。   作者有话说:   来了来了! 第50章 是因为你   ◎是他想见他,是他的欲望作祟罢了。◎   陆云檀眉眼悦光潋滟。   上回元宵灯会, 殿下说去看国公,这回莒国公府赏菊宴,殿下也说是去看国公。   哪有那么多国公可以看?   她可不是才刚进宫, 她跟他住了好几年了, 有些事还是门儿清的。   以往一年到头来去臣子府上一只手都掰得过来,且也都是为着朝廷之事去的,哪是为着这什么灯会赏菊会。   ……   那是因为什么?   云檀方才因羞意泛起颊面与耳边的霞红本已褪成妃色, 可又渐渐染上红晕,犹豫着还是压着嗓音、细声道:“殿下可不是为了去国公而去的吧。”   声音虽细小,但胆子不小。   而且还可以再大一点。   云檀又将声放得更轻道:“殿下是因为我吗?”   说完这话,帐内无声无言, 云檀手心都冒出了汗,忍不住对上殿下的眼神, 那眼神与平常无异,可沉了几分。   好了!   真是多嘴……   为何要问这尴尬的问题?   殿下恐怕听了都不知怎么回答, 什么叫因为她……她昏了头, 这般自作多情起来,她实在……实在不知所谓!   云檀手心沁出的汗都开始发冷,心口处则像是被什么人擒住似的。   她想开口解释, 可刚想要什么, 殿下慢声:“是因为你。”   一贯的清冷与淡漠。   但却比任何时候都要郑重,沉甸甸得似乎每个字都是经过百转千回斟酌而来。   云檀瞬间盯着殿下,全然顾不上平日遵循的尊卑,目光从殿下那双深沉的眼眸移到他那薄唇上。   “也可以说因为我自己。”   是他想见她, 一直想见着她, 是他的欲望作祟罢了。   云檀听了这话, 眼中流露出一丝迷茫, 可这微不足道的迷茫很快被狂喜席卷。   殿下说,是因为她。   云檀往殿下这边挪了又挪,无比依恋地环起他的劲腰。   李明衍没有多言,也顺势将她圈在怀中。   陆云檀让她靠在他坚硬的胸膛,感受着殿下轻轻抚摸着她的发。   无尽的安心。   多好啊。   她知道殿下说的因为她,不是因为喜欢她,更多的是因为那份责任与担当。   可殿下能这么说,她已经极其喜悦了。   莒国公府赏菊宴日子将近。   崔盼妍先两日来了一趟东宫,明面上为着赏菊宴,实则还是为了广平侯府的三郎君裴方朔。   “我也不知谁递来的消息,只让我去莒国公府那日盯紧些裴三郎君,娘娘……我心里慌得很……”   崔盼妍面色比之之前凝重不少,似是像是发生或是知道了什么事。   陆云檀没有细问,只道:“我派人与殿下说一下,那日我会一直伴着你,你也莫怕什么,天塌不下来。”   殿下听了她这边的传话,很快也让人回知晓此事了。   莒国公府赏菊宴当日,舆车过重明、延喜二门,至皇城东之第一街,继而一路驶向莒国公府所在的庆应坊。   此时的庆应坊,结驷连骑,大有彰显威仪排场、以派驺从呵斥行人。   更有华轿金盖,来来往往,门庭若市,实属热火朝天之势。   尽是如此,在莒国公府安排之下,无任何纰漏之处,有序至极。   到底不愧是公侯世家。   陆云檀看在眼里,不免赞叹道。   这时莒国公大娘子谢氏已带着众仆等在正门口,待陆云檀的舆车停下,谢氏走上去道:“恭迎太子妃娘娘。”   平平淡淡一开口,却能听出内敛与稳重。   陆云檀顿时心中有数,被尤姑姑扶下舆车后,与谢氏客套一番,继而崔盼妍也随之下车。   谢氏见着崔盼妍眼中划过一丝好奇,但很快恢复平静,问道:“前几日听闻崔三娘子着了风寒,眼瞧着确实清瘦了不少,如今身子感觉好些了吗?”   府内来了广平侯家的郎君娘子,那裴方朔自然在,崔三娘子与裴家郎君的事,她也听了几耳,如今顶着病体来,传闻是有几分真。   “多谢大娘子关心,身子渐好了。”崔盼妍回道。   谢氏点头道那就好,接着引着二人进国公府别园随园,知道陆云檀与崔盼妍年纪小,也没有拉着二人多说什么,该尽的礼仪到位了,便说可先在随园内观赏花卉,晚些等人到齐了开宴,再派人请二人。   谢氏走后,陆云檀对崔盼妍道:“你这个样子哪像是着了风寒,恐怕吃尽了相思的苦,罢了,我也不逼你说。”   这相思的苦,她吃得够多了,是心里有苦说不出。   就算能说,那也说不尽心中心酸与苦楚。   听了陆云檀这话,崔盼妍眨巴了下眼睛,忍着想涌出的眼泪,忍住了,化作了一声叹:“檀娘,我怎么会不想与你说,只是有些事,或许是事实摆在我眼前,我过于贪恋又不愿相信,你说我不愿意相信的事,又怎么开口与你说呢?罢了,咱们先赏花。”   陆云檀被崔盼妍挽着胳膊,便在随园逛了起来。   这回莒国公府办的赏菊宴,虽还没正式开宴,但随园亦可见珍贵名种,这会儿观赏得都是些平常人家见不着的花种,待会儿若是开宴了,恐怕更为稀有。   二人也有着些孩子心性,见着好玩新奇的育种,心情自然好上许多。   “哎,”顺着随园内湖旁的石路走着,崔盼妍似是看到了什么,陆云檀顺着崔盼妍的眼神看过去。   湖中亭,站着几位贵女。   陆云檀从未见过,或许曾经见过,但她也不记得了。   那几位贵女似乎知道她是何人,远远行礼,其中一位年纪较小的,不知因为好奇还是什么,未尽全礼,早早起身,毫不避讳的眼神将她扫视了一遍。   陆云檀平淡地对视过去,那位反倒缩回了眼神。   “她是裴三郎君的四妹妹,裴四娘子,名瑜儿,那位站在她旁边的,个子最高挑的,是莒国公府二娘子王宝淑,是国公夫人的嫡女……”崔盼妍知道陆云檀不认识,一一给她说了个遍,完后凑近了悄悄道,“那裴四娘子,呐,就那一直看着你的,也不知是不是被家里宠坏了,谁都不放在眼里。”   “谁都不放在眼里……跟萧蓉比呢?“   萧蓉是贤妃的亲侄女,萧家势头向来旺盛,以往萧蓉进宫赴宴,陆云檀也见过几次,可每每见面,那眼睛都快到天上去了。   “萧蓉狂得很,规矩是在的,这裴四娘子,方才那般,哪是有规矩。你啊你啊,这要是换做宫里的娘娘,或许连贤妃娘娘那样和善的性子,见她如此挑衅放肆,恐怕都要将人喊过来好好训斥一顿了,你也太好脾气了。”   陆云檀笑了笑:“我瞧她倒不是没规矩,只是看人下碟,我要是因为这事将她喊过来,闹大了谁都不好看,这莒国公府恐怕嫌丢份。还有啊,我不是她爹娘,何必费这时间教她,既不懂规矩,以后有的是人教她。”   “你说的在理,罢了,不理她。”   二人逛了一会儿,还碰到了宋国公夫人和宋国公府五娘子赵文绮,在之前元宵灯会上有过一面之缘。   也在说话之际,陆云檀发现自己丢了贴身帕子,眼神投向尤姑姑,尤姑姑也不知情。   可她明明是带了的。   陆云檀玩笑道:“等会儿赏花宴,再是晚宴,可我的帕子都不知丢哪儿了,用膳时恐怕要闹笑话了。”   赵文琦顺着这玩笑道:“娘娘难不成还担心这莒国公府不给娘娘帕子吗?”   众人笑了起来。   与宋国公夫人母女分开后没多久,便有仆从过来请陆云檀与崔盼妍去赏菊宴正院,可跟着这仆从走了许久,越走越偏僻,越走越不对劲。   “你这小奴……”尤姑姑起声就要询问,而那仆从闻声便跑了,一会儿跑得就没影。   陆云檀派人去追,与崔盼妍打算原路返回。   这似乎已经是莒国公府极为偏僻的地盘,四周竹林树木虽种植有序,可些许杂草未除,应是负责打理的仆从惫懒了。   二人与尤姑姑等宫人走了一段路,于竹林一侧听到了一些声音。   崔盼妍立刻停了下来,脚步加快,凑近竹林。   陆云檀食指抵在唇中,示意其余人别出声,随后与崔盼妍一道拨开竹林。   只见竹林那头就站着裴方朔与一温婉女子。   女子眉目噙着几分愁绪,本是清秀中等的面容,加了这几分愁绪,似晚秋的细雨,多情旖旎,极具韵味。   连陆云檀看了都免不了心一揪。   裴方朔单手替那女子理了下耳边的鬓发,身子半弯,好让女子可以与自己平视。   崔盼妍哪见过这样的裴方朔。   天之娇子的他,一向高傲冷淡,对身为未婚妻的她也从未有过半丝温情,她只当他天生性子如此。   可哪想到,他并非天性如此,只是他想温柔认真对待的人不是她。   既然如此,那为什么要娶她?   为什么还要急着与崔家定亲?   陆云檀轻捏了下崔盼妍发冷的手心,让她注意听这二人说什么。   “我知你难过,也知你忍得辛苦,快过去了,小瑶,等我与崔家那女子成完亲,不过几日便将你纳入府。”   “你莫担心,以后一切我都会替你担着。”   “裴郎……”   崔盼妍那脾气,忍不住了,冲了出去。   “你既心里有人!为何早先我父亲问你你不说实话,如今倒是我棒打鸳鸯了!”   陆云檀没拦住,低低哎呀了声。   但见裴方朔立刻挡在了那女子前面,一脸防备与冷漠,甚至极为不善地对崔盼妍道:“你怎么在这里?”   陆云檀目光一暗,没有多想,直接走了过去,站在了崔盼妍的身后。 第51章 赏花宴   ◎毫无大男子气概◎   赏菊宴即将开宴, 谢氏派了人将在随园观赏花卉的女宾都请到了墨秀院,陆陆续续人都到齐落座了,唯有太子妃与崔三娘子未到。   正当谢氏要再派去请时, 有仆从匆匆忙忙赶了过来, 在谢氏耳畔一顿低语。   谢氏脸色一变再变,最后还是稳住脸色道:“各位,家中有急事, 我去去就来,来人,先上席。失礼了。”   可谁还有这心思吃席啊。   就太子妃和崔三娘子如今未在宴上,基本就是她们二人的事了吧。   裴瑜儿眼珠一转, 对旁侧的王宝淑道:“宝淑姐姐,不如我们跟着去瞧瞧什么事?”   王宝淑面带犹豫:“母亲说去去便来, 我们还跟去,未免不太好……”   裴瑜儿眼神扫向不远处的萧蓉, 出声道:“萧二姐姐不想去看看吗?”   “你自己想去就自己去, 还挨个问个遍,怎么,这点小事都得拉个人垫背的?”萧蓉眉眼一斜, 眼神都未看全裴瑜儿就移开目光。   裴瑜儿讪笑, 藏下眼内的一丝恨。   这个萧蓉,向来喜欢当众下人面子,就他们萧家高贵,其他人家就得被踩进土里了吗?   “我只不过是担心太子妃娘娘会有什么意外罢了, 我知道萧二姐姐不爱凑这热闹, 倒是我叨扰姐姐了, 我去看看就回来。”   王宝淑平日里与裴瑜儿玩得近, 向来极为照顾比她年纪小的妹妹,这会儿裴瑜儿要去,自然也跟着。   至于其他人都知道可能会与太子妃娘娘有关,哪有不好奇的,自然也都跟了去。   最后墨秀院基本都空了,萧蓉气得狠甩了帕子。   平日里她确实不爱凑热闹,可若是那太子妃,她还是有那兴致去瞧一瞧的。   就那个出身,虽然养在太子殿下名下,可那时谁都以为及笈后就把人送回去,一辈子都没交际的人还浪费时间交际做什么,反正她从来没正眼瞧过她。   没想到如今竟然坐上太子妃的位置了。   好手段。   可裴瑜儿用话把她架在这里,她是想去都拉不下这个面,于是黑着脸对贴身女婢春鸢道:“你去跟着看看。”   谢氏等人赶到了国公府最为偏僻的朝荷园,远远就瞧见了一瘦弱女子跪在崔三娘子跟前,裴三郎一脸气愤不知在说些什么,太子妃则站在崔三娘子一侧。   这一场景不远外即将走过来一群男客,领头的是太子妃的兄长陆铮。   谢氏心底一沉,已经无暇去思考为何他们怎么都同时到了这偏僻地方,只对身边的大嬷嬷道:“请老夫人去松木堂,事情可能要闹大了。”   这事明显至少要牵扯到三家人家了。   “崔三娘子,裴郎本无意,是我约他在此处见面,想着将事说清楚,彻底了断今后的关系,自从我得知裴郎要与崔三娘子定亲以后,便没有任何念想了,今日不过都是误会,还请崔三娘子不要难为裴郎,就让此事过去吧。”   女子柔柔弱弱地跪在崔三娘子面前,语气淡淡地说了这么一番话,可那多情似水的眉眼,仿佛随时都会掉下那么一滴惹人怜的泪来。   “小瑶你……”裴方朔听到这番话是既疼又气。   他无法娶喜欢的女子,如今心心念念的女子还得跪在自己被迫要娶的女子前低三下四,说着求饶的话。   她是得多绝望才说出这番话来,而在这个时候句句还都在维护他。   裴方朔将女子拉起来圈在怀里:“你什么都没做错,你跪她做什么?不要再说什么了断关系的傻话,我定会娶你过门。”   继而看向崔盼妍的眼神皆是冷意:“婚事是你我家相定,并非我想定。你父亲当初问我,也是我父亲提前与我相谈,我迫于无奈才那般回答,如今你也知道了,便不要再纠缠不休了!”   平日里能把人说得怼的一句话都说不出的崔盼妍,此时一句话都说不出,只愣愣地站在原地。   “婚事虽是两家所定,可你若真不愿,舍了裴家郎君的身份,弃了养尊处优的日子,再娶眼前这女子,想来你父亲广平侯也没有法子。   如今你既要前呼后拥光鲜亮丽的身份,又不想承担家族的责任,在崔大人问你之时,明明有那机会可以如实告知,你宁可撒谎也应承下来了。   你毫无担当、畏首畏尾,如今还将事责推脱到女子身上,可有一点大男子气概?”   陆云檀开口,声音不紧不慢,却是直戳裴方朔心肺。   “你……”裴方朔那白净的脸上满是受到屈辱的神情。   陆云檀没有给裴方朔说话的机会,视线落在还跪在地上的女子,继续开口道:“崔三娘子未让你跪,你自个儿说着便跪下了,是什么用意你自己心里清楚。   我不知你是哪家女子,但想来也是官家出身,何必做出大庭广众给人下跪的事。   这事已经发生了,你也往四周看看,闹成这样已经不是你我说过去便过去了,还是等各家长辈来定夺吧。”   “娘娘英明,”谢氏听到了陆云檀的这番话,顺势上前道,“崔三娘子,裴三郎君,沈四娘子,先去松木堂坐坐罢。”   裴方朔哪不知道谢夫人的意思,这是要去松木堂掰扯掰扯清楚了。   他实在不想去,可如今,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看笑话的人也越来越多,总不能就这么待下去。   裴方朔扶起沈瑶往松木堂走去。   “崔三娘子……”谢氏见崔盼妍还是愣在那里,陆云檀捏了捏崔盼妍的手心,温和道:“我们马上就去,谢大娘子。”   “这闹得都是什么事,”陆铮这个时候上前皱眉问道,“不知是哪里的仆从过来说裴三郎出事了,我们便过来看看,怎么还扯上崔盼妍了?”   陆云檀目光扫过站在不远处的廊道的不少男子,轻声道:“具体情况我也不太清楚,哥哥与我们一道过去吧。”   这次来莒国公府,妍娘只与她同来了,崔大人与大娘子没有一道陪同,现在过去说道,还得有个男子在场。   站在远处的裴瑜儿看到了这些个场景,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她怎么都没想到整件事居然牵扯到了自己的兄长,父亲最好面子,要是被父亲知道……她还担心这个做什么,广平侯府的脸都要丢尽了!   ……等会儿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她得一起去松木堂!   谢氏将人劝到了松木堂,先派人去崔府请崔三娘子的父亲崔时卿大人,再将今日也来莒国公府做客的广平侯与裴二郎君请过来,还有沈四娘子的母亲木氏。   今日有得说了!   陆云檀等人到了松木堂,坐在正堂的莒国公老夫人与莒国公便上前给陆云檀请安行礼,随后引上座。   莒国公老夫人穿着简朴大方的长衫,外披暗绿万福纹褙子,面容无比和善,眼神则要比陆云檀见过的所有人都要沉稳:“招待不周,娘娘莫要怪罪。”   “老妇人客气了,谁都不愿意发生此事。”   陆云檀与崔盼妍还有陆铮坐下没多久,安国公楚蒙与楚霄不知为何也来到了松木堂。   “国公爷……你怎么……”莒国公起身。   他与安国公还有广平侯等人在一道喝茶,被大娘子请了过来,便同安国公说去去就来,这才多久啊,安国公就跟着过来了。   还带着世子一起来,这跟他们安国公府也没什么关系啊,真是看热闹的不嫌事大。   “国公爷上座,”莒国公老夫人道:“只是此事关乎崔家与裴家,还望国公爷守口如瓶。”   “自然自然。”安国公捋了一把胡子,给陆云檀请安后,大刀阔斧地坐了下来,楚霄站在父亲边上,眼神投向沉默的崔盼妍身上,定了几秒,移开目光。   随后,广平侯裴嵩宗带着裴二郎裴方泽赶到了松木堂,身后还跟了个裴瑜儿。   一进正堂,裴方朔‘父亲’二字还没说出口,裴嵩宗反手就一个巴掌。   “别喊我父亲,我没你这丢人显眼的儿子,”裴嵩宗厉声说完,立即又上前对莒国公老夫人与莒国公道,“出了这等事,扰了府上的赏菊宴,实在是对不住。”   “娘娘,崔侄女,此事都是我儿的不对,我将他领回去,狠狠罚他一顿,再带他亲自上崔府赔罪。”   陆云檀知道广平侯府不可能就这般轻易放弃与崔家的婚事。   “至于这沈家女,本侯早派人查过了,父亲是刚调上来的地方小官,她是家中四女,心存攀龙附凤之心,也就我这蠢儿子上了这女人的当,她父亲沈斯教女无方,本侯明日就参他一本!”   参父亲一本,父亲肯定要逼自己去发当姑子去了!   不可!   那万万不可!   沈瑶眼前一黑,就往旁侧倒去,昏去前似乎还听到了自己娘亲木氏的声音:“瑶儿!”   莒国公府府上的大夫给昏过去的沈瑶把了脉,随后出了隔间,顶着在座的各个王公侯爷与娘娘的眼神,流着汗道:“……这位娘子,有身孕了。”   广平侯椅子都没坐热,唰得一下站起来,冷声道:“你说什么?!”   裴方朔声音又惊又喜:“当真?”   莒国公老妇人与莒国公对看了一眼,一言不发,陆云檀喝着茶,面色也没变。   这个时候,裴方泽压下眼角的一点阴冷,慢声开口道:“有身孕,那也不可能是我们广平侯府的种。”   作者有话说:   下章男主就出来了! 第52章 护短   ◎他不在她身边,谁都敢骑在她头上。◎   木氏听到这话差点就要扑到裴方泽身上狠咬下一块肉。   女儿明明只与他们广平侯府的裴三郎有牵扯, 除了他还能是谁的,他们不认,自己女儿以后还怎么活!   “二哥……”裴方朔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裴方泽。   裴方泽看都没看自己这个不中用的弟弟, 继续慢声道:“至于是哪个野男人的种, 我们也无从可知,不过你们沈家实在想知道孽种是谁的,我们侯府倒也可以帮忙找找。”   这话说得极其恶毒。   陆云檀听罢, 不忍皱眉看向裴方朔的这二哥。   广平府的裴二郎君裴方泽,身形修长,气质温雅,但其眉眼狭长晦暗, 不含一丝温煦,像极了秀颀挺拔的柳树被生生拦腰横砍, 破口处冥暗冷寂。   以前怎么没听说过这号人物。   “裴嵩宗,你这儿子话说的, 直接把你们广平侯府摘干净了啊。”安国公楚蒙悠悠开口道。   “国公爷, 这本就不关我们裴家的事,不过是这女人想找个冤大头找上了我那傻儿子,栽进了圈套里, 我们如今还站在这里陪着闹, 已经仁至义尽了。”裴嵩宗道。   “狗屁仁至义尽!”木氏气得胸膛不断起伏,冲到裴嵩宗面前就呸了他一脸。   “你这泼妇……”   她本来就不是什么大家闺秀,泼妇就泼妇了,现在能顾及什么?!   木氏指着裴嵩宗的鼻子骂道:“你们裴三郎, 啊, 三天两头递信来, 一会儿说要约我瑶儿去踏青, 一会儿说是新写了一首什么诗要送给我们瑶儿,那些信我可都留着呢,白字黑字写着,赖都赖不掉!   好了,没过多久就说要迎娶崔家的贵女了,我家瑶儿日日夜夜哭,哭得我心肝都碎了。   你们裴三郎啊,又约我瑶儿去什么寺,那日回来我看瑶儿衣裙上就带了血迹,就是他破了瑶儿身子!   你们还不认,你们畜生……畜生……!”   “沈大娘子,你放心,事情今日总会弄清楚的,莫平白耗费了精神,且先坐坐吧。”   莒国公老夫人看到木氏把裴嵩宗脸上抓出了两道痕,即将要抓出第三道痕时,适时制止了。   “就当我这三弟破了沈四娘子的身子,”裴方泽可没打算就此罢休,视线扫过正堂中央僵硬如石头的裴方朔,冷笑一声,“可谁破的身子就是谁的种,搁别的女子身上或许说得通,可你这女儿不一定。”   隔间‘扑通’一声。   继而沈瑶脸色苍白闯入正堂:“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   陆云檀见那裴方泽看向了自家哥哥的方向,暗道不好。   “陆大郎君应该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裴方泽对上陆铮的眼神,“明面上这沈四娘子与我三弟关系亲近,可私底下与陆大郎君联系密切,沈四娘子的入幕之宾可不止我三弟一人。”   莒国公老夫人与莒国公对视一眼,安国公大手摩挲了一下靠椅,一言不发。   好了,越闹越大,闹到皇亲国戚身上了。   陆铮漠然一笑,笑意丝毫未达眼底:“裴二,为了护住你们广平侯府,你可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啊。”   “不过说了实话,陆大郎君不会连真相都不让人说了吧,”裴方泽道,“沈四娘子,你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说实话吧!”   “自然是裴郎的……我……我跟陆大郎君一点关系都没有,今日我才得知他是陆家郎君,之前他只说他是富商之子,而且我与他见面几次,他也不过是问我……问我裴郎之事,是的,他只询问我裴郎的事,其余我们一概未谈啊!”   沈瑶慌乱至极,眼神看向安国公又赶紧移开,连忙说道。   她只想嫁给裴郎罢了。   当初也只说坏了裴家与崔家的婚事就好了,可没想到竟被查出身孕,裴郎的这二哥也实在太狠毒了些,说她与陆大郎君有染,那她以后怎么进广平侯府的门!   那位大人想要婚事作废,而她想要进侯府……目前对她极其不利……   沈瑶眼珠一转,含泪道:“陆大郎君对裴郎之事极为关心,他是男子,也未曾听说什么龙阳之好,可他是太子妃娘娘的兄长……我还曾经在裴郎书房中发现一条帕子,我带来了。”   正当裴方朔疑惑什么帕子,大伙儿已经瞧向沈瑶拿出的帕子。   那质地,绣工,一看就是尚宫局所出。   一瞬间屋内寂静。   那这不就是在说,当今太子妃娘娘倾慕裴三郎君,思慕不已,还偷偷让自己的兄长打探消息,相送情帕?   涉及皇家颜面,太子颜面,谁都愣住了。   尤姑姑看了一眼面色发冷的陆云檀,随后立马厉声道:“休要污蔑我们娘娘,我们娘娘早些时候来国公府时就丢了帕子,被你捡了去竟还在这儿泼我们娘娘的脏水!”   裴方泽也有些意外事情发展到这地步,开口道:“沈四娘子,有些事撒谎,是要诛九族的。”   沈瑶吓得浑身颤抖,冷汗直出:“我……我……”   “你要说什么,把舌头捋直了说,”沈瑶哆嗦之际,一道清冷平静的声音响起,“孤也想听听。”   “太子殿下!”   “殿下!”   ……   松木堂一下所有人起身行礼,待男人平稳坐下,喊起来吧才一一起身。   陆云檀看着李明衍那棱角分明的侧脸,那眉眼处似古树,枝沉叶静,可相比古树,更多了几分清冷的疏离与矜贵感。   更加生人勿进了。   ……   殿下真是来得凑巧,偏在这沈瑶胡说八道的时候过来了,之后就算证实了这女子在胡诌,但殿下心里难道不会多想什么吗?   陆云檀真是要慌死了急死了。   她与殿下如今关系好不容易缓和了一点,难道又要打回原样了吗?   沈瑶哪见过这场面,舌头更加捋不直了,咿咿啊啊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陆云檀直接道:“殿下,帕子是我今日所丢,并非沈四娘子所说的在裴三郎君那里,早些时候我发现帕子所丢之时,宋国公夫人与五娘子正在身旁,我恰就拿此事打趣,还请殿下明鉴。”   陆云檀的心砰砰砰地直跳,不知怎的,实在紧张,甚至有点小委屈。   殿下会信她的吧。   李明衍见陆云檀那样的眼神,来这莒国公府的心情坏了一半。   他不在她身边,谁都敢骑在她头上,坏她名声,竟逼得她这般与自己说话吗?   “你坐下。”李明衍修长的手搭在陆云檀的皓腕,稍一压,便让人坐回原来的位置。   他眼神沉着,声音不带任何情绪,极为平淡道,“今日孤要听个所以然来,她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那孤让人带她父亲沈斯来,让沈斯与孤好生讲讲,是不是在府中也喜编排皇家,编排同僚。”   那罪过大了!   沈瑶整个人直接跪在了地上,像是有万千重山压在背后。   众人中不少人接触过太子殿下,知道这位向来极少真正的动怒,就算动怒那也是不形于色,如今这般……   是动大怒了。   听话的意思,也是完全把太子妃排在外,丝毫没有任何怀疑太子妃的意思。   之前听太子殿下力排众议,偏要立平南侯府之女为太子妃,知晓消息时,通过的都是冷冰冰的旨意,或是其他人的闲言碎语,察觉不出什么来。   如今亲身在这情况,才真能体会太子殿下的这份护短。   沈瑶不说话,莒国公老夫人直接让人请了宋国公夫人母女来,问了个清楚,算是直接揭破了沈瑶的谎言。   谎言揭破,沈瑶脸色苍白,捂着肚子不说话,战战兢兢。   裴方朔看得心疼,想上前:“小瑶……”   裴方泽直接将人扣住胳膊,制止后,条理极为清晰道:“沈四娘子撒谎,说的话不可信,陆大郎君,你假装富商之子与沈四娘子相聚,不是为了□□里的那档子事情,还能为了什么?   不论如何,这沈四娘子的种,就这么说是广平侯府,我们是万万不认的。”   “够了。”   一直沉默的崔盼妍出声,打断了裴方泽的话,继而起身走到李明衍与陆云檀面前,行礼道:“此事都是我的不对,还把娘娘牵连了其中,之后还请娘娘责罚。”   “陆大郎君去寻沈瑶并非是与其有私情,更并非为了娘娘这等荒谬的事情,是我之前觉得婚事有隐情,拖了陆大郎君想询查此事。”   裴方泽抿着嘴不再说话。   事情到这个地步,还能说什么。   崔盼妍走到裴方朔面前,问道:“裴三郎君,你从刚开始便不想与我定亲是不是?现在殿下娘娘,各家长辈也都在场,没什么好隐瞒的。”   裴方朔看了一眼沉着脸的裴嵩宗,视线再落到地上的沈瑶,点头:“是,我至始至终对你没有任何想法,亲事也是因为家中父母要求,以及你对我……”   站在安国公旁的楚霄冷哼一声:“那是之前觉得你这人是个君子,现在么,把小娘子肚子都搞大了,难不成还对你有什么想法不成?”   “退下!”安国公斥了一声。   裴方朔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也没有继续说下去。   崔盼妍眼神倒是坚定了起来:“我只以为你也对我有意,裴崔两家才定下了亲事,如今看来,是我识错人,误会了你的意思,既然如此,明白了你的心意,还有你做的种种事,这婚事还是罢了,明日我便会让媒人将婚书退回。”   “哎……崔家侄女,这……”裴嵩宗还想劝一劝,“婚事还得由家中长辈来定啊。”   你家长辈还没来呢。   然而说到这里,崔时卿也到了,了解了前因后果之后,气得火冒三丈,差点没一脚踹废了裴方朔。   如此一来,两家婚事是没有继续的可能了。   莒国公府的赏菊宴闹成这样,谁都想不到,各家解决完事情后便很快回府,下次再来莒国公府赔罪。   而沈瑶那大不敬之罪,被莒国公老夫人身边的嬷嬷赏了好几个嘴巴子,人怀着孩子,陆云檀后来也便说罢了。   回宫的马车上,异常寂静。   陆云檀坐在李明衍身边,小眼神不断打量。   殿下似乎不太高兴。   “殿下是从才城畿军营赶来的吗?”陆云檀挑起话题问道。   李明衍睁开眼,淡淡的眸光落在她那好奇的面容上,嗯了一声,也没有多说任何什么话。   陆云檀确定殿下不高兴了。 第53章 我不是圣人   ◎我在意别人如何对你,要比你想象的,在意得还要多。◎   但她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不高兴……定然不是因为那沈四娘子胡诌, 因为方才殿下在帮她说话,根本不相信那沈四娘子的话。   陆云檀想到这里,心口就泛甜, 稍稍往殿下那里凑近了些。   她不知道殿下为什么不高兴, 不过殿下不高兴,那她就哄哄殿下吧。   陆云檀的手大着胆子搭上了殿下压着暗绣的长袍袖边,刚触摸到, 就能通过柔软的料子感受到殿下有力的腕节。   她用指腹捏了捏。   捏不动,还捏得她手疼。   那就不捏了,她几个指头轻巧跳到他青筋稍稍隆起的手背上,继而是分明的骨节, 再来是修长的手指。   陆云檀再把殿下的手翻转过来,把自己的手贴在了他宽大的手心上。   贴上的那一刻, 一阵温热。   头顶殿下微沉的声音响起:“好玩吗?”   殿下没有制止她,也没有训斥她, 更没有抽回自己的手, 应该说明殿下不反感这样。于是陆云檀清了清嗓子,但还是小声回道:“好玩的。”   说着这三个字,陆云檀贴着李明衍手心的手开始缓缓上移。   随着上移的动作, 手心间逐渐变得更加温热还有一点点湿润。   她自然觉得是她的手心沁出了汗。   怎么可能是殿下呢。   上移到手掌末端完全吻合殿下的手掌末端, 陆云檀将自己的手再张大了些,对准了殿下的手指缝隙,紧紧扣住。   晦暗中,李明衍的手顿时一僵。   接着, 缓缓回扣了云檀的小手。   男人的手啊, 白皙欣长, 轮廓冷硬, 偏就这双手上缠握着一片柔软细腻,以及浅浅淡淡的幽香。   十指相扣。   同时,陆云檀身子也凑得更近,直至她都能闻到殿下身上独特的气味,闻到的那一瞬间,她耳后根就酥麻了一片。   她抵制着酥麻,可说出的话都带了几分香软:“殿下……”   殿下的眼眸深不见底。   在对上的那一刻,陆云檀倾身,吻在了李明衍的嘴角。   李明衍喉结上下移动。   本以为怀中人只亲他一下,但不是的。   陆云檀亲了一下,一下,又一下,酥麻柔软,亲得她自己呼吸都有些轻微急促,温热的气息就萦绕在二人咫尺间。   李明衍干脆把人捞起来,放在腿上,一只手压着陆云檀的细腰,另一只手扣着其后脑勺,薄唇碾着撬开了她的唇,攻城略池般,又吸又吮。   直亲得陆云檀目光盈盈,嘴唇都有些红肿发痛,最后趴在李明衍肩头急促喘气。   缓过来一阵了,陆云檀才开口问道:“殿下心情好些了吗?”   原来是因为他看着不太开心,所以才这样撒娇亲他的。   “好些了。”   他的云檀这般亲近他,他没有心思去想那些让他生气的事。   陆云檀枕在李明衍肩膀,好奇问道:“云檀斗胆一问,殿下为何心情不佳……”   “只是想到了一些事。”   陆云檀眼中疑惑更重。   李明衍叹了口气,淡淡回道,“我在太子之位数年,收过很多朝中新老大臣慰问夸赞之帖,也曾听过不少传言,无不说我克己慎独、贤明厚德……听着我好像是个没有任何缺点的圣人。”   说到此处,李明衍声音放低:“但我不是圣人。   “我只是不在意,不在意也便无贪欲,无贪欲便无私心,所经之事自然不偏不倚。不过,云檀。”   李明衍盯着陆云檀,平静缓慢道:“我在意别人如何对你,要比你想象的,在意得还要多。”   比自己想象的,在意得还要多。   陆云檀心一下,一下,用力砰砰跳着。   她想到了以前的事,殿下殪崋确实很少动怒,她的记忆里,殿下动怒好像都是因为她,要么是因为她做了伤身体的事,要么是因为伺候她的宫人们不上心,还有她父亲打了她巴掌等等。   ……   那方才肯定是因为那沈四娘子无故就泼脏水到她身上。   陆云檀伸手搂住了李明衍的脖颈,搂的第一下还觉得不够,搂得紧紧地道:“我知道了,殿下,以后我绝对不会被人欺负,只有我欺负别人的份。”   李明衍听了这话,眼里不禁多了一点笑意。   若是如此,那他确实不用担心什么了。   可是他的云檀,向来小心翼翼,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有时候他在想,性子若再张扬任性一些,她活得会更开心吧。   宫车进重明门,陆云檀先回了承恩殿,李明衍则有事去了明德殿,去明德殿的路上,高得胜明显察觉到殿下愉悦的心情。   比之方从莒国公府出来时那颇为阴沉的脸,可以说一个上天一个地下了。   看来还是太子妃娘娘厉害。   霞红漫天,还起着晚风。   高得胜跟紧背手的李明衍,笑道:“殿下今儿个还要接见安国公大人吗,这会儿娘娘一个人回去承恩殿,指不定心里头也在念着想着殿下呢。”   高得胜现在反正心里有数了。   总归说太子妃娘娘的好话,或者说这相似的话,不会出错的。   “见,他今日欠孤一个交代。”   提及陆云檀,李明衍连语气都带了一分愉悦,“耽误不了多长时间,待会儿就回承恩殿。”   到了明德殿没多久,安国公楚蒙也进殿了。   安国公一进殿就撩袍向李明衍请安行礼:“臣参见殿下,臣啊就知道瞒不过殿下。”   今日他在松木堂见到太子殿下,就知道会被传到东宫问话。   不过他心里头也是高兴着,一个事儿呢,自然是这崔裴两家的婚事被他给弄掰了,一个呢,太子明察,他这个忠心耿耿做臣子的哪会不高兴。   “你胆子大,”李明衍狭长的眼眸一抬,视线轻飘飘地落在安国公身上,“在别府里搞了这么一出,也不怕莒国公府找上门。”   “我还怕他……”安国公立刻横眉竖眼,见李明衍一个眼风过来,收敛了起来,清咳了一声道,“就这一次,不会有下回。”   “既然回京了,就好好收一收在平州的脾气。”李明衍道。   “殿下说的是,”安国公哈哈笑道,“殿下,这回啊,确实是老夫做的不对,但实在也是凑巧了。   自打那崔家侄女与裴家定上亲了,好嘛,我那小儿子跟着了魔样,偏要去找出那个裴……哦裴方朔的什么事来。   结果,还真让他找着了!   那小子原来暗地里搞大了别人家小娘子的肚子,你说这事要是捅出来,崔时卿那老头这么好面子,怎么可能把女儿嫁进裴家。   我寻思着就怕啊,怕崔家侄女就盯上那小子不肯放手,干脆就寻了那沈家小娘子,答应她完事之后一定会帮她嫁进裴家!   你说怎么一个两个的都盯上裴家了?   那小娘子也应了,便在今日闹开了,如今这样搞下来,婚事算黄了哦,哈哈!”   安国公高高兴兴说完,又想起了今日那小娘子对太子妃出言不逊,于是道:“只是那小娘子自个儿也有点小心思,想把自己摘干净,就栽赃给娘娘了,殿下,这确实是我的疏漏。”   “说了一大通,最后才好好认错,你啊你,”李明衍叹了口气道,“罢了,孤也知道你在为孤考虑。”   安国公那兴高采烈的面色听到这话,慢慢严肃认真了起来,变得跟平常一般,常人见了就害怕。   广平侯府是明面上的魏王党,这也是当初崔时卿明知女儿心慕裴家郎,却一直没有明确给广平侯府的媒人答复的原因。   要是答应了这门婚事,就算崔时卿否认站队,那又有谁会相信。   但后来许是想成全女儿,还是改变了心意。   可这两家结亲,对东宫的威胁又多大,其中各种关系枝节错综复杂,实在不好分说,至少为了殿下皇位的稳固,这两家不可结亲。   “都是臣应该做的。圣上心思不可测,近几年又沉迷炼丹,殿下平日里要多加上心。”安国公点到为止。   说完这话,安国公继续道:“其实,臣还是有点小私心。”   “是楚霄吧?”   安国公乐了:“殿下也看出来了?”   他那小儿子,成日里狂得跟什么似的,从来不把话放在心上,可对崔家侄女,却是实实在在上着心。   这小子是他看着长大的,他还能不知道他心思?   既然都知道了,哪有不成全的道理。   等崔裴两家婚书一毁,他就上门去提亲!   “一年到头都在平州,上回见到崔家娘子时许久之前了吧,你这小儿子也是个痴情的种。”   安国公道:“以前崔时卿还在京时,他们是一块儿长大的,是青梅竹马的情谊了。”   “那情谊确实要深厚些。”李明衍说着,接着又想问什么,不过没开口。   安国公直接问:“殿下是还有什么事要问?”   李明衍眉头微皱,犹豫着道:“孤有一问,国公爷便实话告诉孤,孤除去这天家之位,算是一名好儿郎吗?”   ?   安国公怎么也没想到太子殿下竟然问出这句话来?   当今太子殿下不算好儿郎,这天下还能有谁称得上好儿郎?!   他活了大半辈子了,耳边总能听到几句哪个儿郎是什么人中龙凤,可真正见着面了,连太子殿下的一根脚趾都比不上,还说什么人中龙凤?   狗屁!   安国公气道:“是殿下听到了什么闲言碎语,哪个人不知天高地厚!臣定要好好教训一番!”   倒不是什么传言。   而是他经过今天想着,世间女子自是倾慕好儿郎。   他知道臣子百姓对他赞扬有加,但或许只是认为他为君无可挑剔,抛去这些,在云檀眼里,他是怎么样的男子?   安国公也是千帆过尽的人了,转个弯一想,就明白了太子殿下问这话的用意,哈哈大笑道:“殿下啊殿下,您竟然也有这一天,不过您放心,老臣敢拍着胸膛,您是这天底下顶好的儿郎!   不过啊,您之前养着太子妃,还颇为严厉,太子妃或许还怕着您。   但这夫妻之间,也是需要柔情蜜意的,您就温柔些,不过怎么温柔我这个大老粗就不知道了,殿下再问问其他人吧!”   李明衍直接挥手让人出去。   安国公心情大好,大笑退下了。 第54章 蜜意   ◎以前孤也没有为了罚她而罚她。◎   待安国公走后, 李明衍问高得胜:“以往对云檀严厉孤心里有数,如今你们身边人也觉得孤严厉吗?”   是有些,至少安国公大人说的那什么柔情蜜意是没有的。   但高得胜哪敢直说啊, 回道:“娘娘从小生活在殿下身边, 现在出去哪个人不夸娘娘礼仪规矩好,和殿下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这还不是殿下对娘娘严厉教导的结果?   殿下, 严厉是好的,毕竟娘娘岁数比您小些呢,您带着她领着她,总比娘娘一个人横冲直撞好。   但老奴以为呢, 殿下与娘娘两个人私下两个人在一块儿的时候,殿下倒是可以对娘娘温和些, 以前娘娘做错事了,殿下罚娘娘, 那自然是可以的, 不过眼下嘛,就当没有发生过,或是说说便好了。”   高得胜这拐弯抹角的话, 李明衍直接过滤前面的, 沉默了一会儿道:“以前孤也没有为了罚她而罚她。”   “老奴懂,老奴懂,殿下都是为了娘娘好,只是老奴觉得啊, 娘娘心思敏感, 现在成亲了, 身份一夜骤变, 许是更加敏感了,殿下平日里就好生与娘娘说说话,讲讲外头间的趣事啊,心情郁闷也可以跟娘娘……”   高得胜说到后半段,李明衍一下抬眸。   对上了殿下淡淡的眼色,高得胜住嘴了。   他真的……这张嘴。   殿下平日里与郑老等大臣讨论朝事都很少开口,本就是内敛沉稳的性子,怎么会为了哄人开心说趣事?再来,他跟着殿下这么些年了,何时见殿下跟他人说自己的心情如何?   “怎么不说了?”李明衍问。   “老奴……老奴……”   “你说的挺好,”李明衍说着,停顿了一下道,“不过孤向来不会讲趣事,讲得无趣,云檀也不见得想和孤多说话,她自个儿有想做的事罢。”   担心讲得无趣,但实际上更为在意的是后半句。   他何尝不想和云檀多待会儿,可云檀不见得想和他多待着。   或许觉得拘束,还要硬撑着,他何须要这般为难她。   高得胜听到殿下的话瞬间明白了,原来殿下是这么想的啊!   “殿下啊,娘娘怎么会不想和殿下多说话,前段时间因着殿下不常回殿,娘娘不是还动气了吗?虽然没有明着说,但肯定还是盼着殿下的!   老奴刚刚听到殿下还问国公爷,殿下放心,您绝对是这世间顶好的男儿!娘娘许是身份还没转换过来,再过段时日,娘娘定会春心萌动的。”   这么说,目前还是没有动心的。   ……   陆云檀回承恩殿后,卸了妆鬟,再去好好泡了个澡。   今日实在太累了,泡的时候还差点睡了过去,尤姑姑在旁叫醒了她,擦干净身子,换了一套舒适的襦裙,尤姑姑问要不要传点宵夜。   陆云檀打算等殿下回来再说,接着在软塌上看了会儿书卷。   天渐黑,各宫殿廊檐下的宫灯也都点了起来,宫灯亮起没多久,李明衍回承恩殿了,没让高得胜与尤姑姑传话。   进了殿后脱了外袍,径直走到陆云檀卧着的软塌前。   陆云檀本就在等着,见帘撩起就知道殿下回来了,想直接起来,被李明衍一句‘坐吧’制止了。   “殿下饿不饿?刚刚尤姑姑还在问要不要传点宵夜,说今日内宫送来了新鲜的脂鱼,殿下想尝尝吗?”   陆云檀坐在软塌上,眼内满是喜悦地看着李明衍问道。   李明衍只当陆云檀这么开心是馋这脂鱼的鲜味了,说道,“鱼生生冷,鱼片粥如何?”   她正有此意!   陆云檀直接挽上了李明衍的胳膊,侧头对旁边的尤姑姑笑道:“姑姑,殿下说想喝鱼片粥。”   尤姑姑见娘娘难得主动与殿下这般亲近,面色都亮了起来,笑道:“是,奴婢听到了,奴婢马上让膳房去准备。”   尤姑姑退下后,陆云檀蹭了下李明衍的胳膊道:“我和殿下想的一样。”   “以后想吃什么便让膳房做罢,不必专门等我回来,”李明衍抚了下陆云檀的发,又用手背轻轻碰了下她的腹部,淡声道:“肚子饿了吧?”   “饿了,本以为能吃上莒国公府的席面,可谁能想到出了这档事子,莒国公府都没心情留人下来用饭了。”陆云檀立马回道。   面容灼若桃花,,目光温情涟漪地看着他,眉眼间还带着几分小委屈。   李明衍心口处都有些酥痒,慢回道:“留在莒国公府用饭,你现在也吃不上脂鱼片粥了,莒国公府你如果还想去,下回我寻个理由带你一道也并非不可。”   “那也不必这般麻烦……”   其实再想想今天莒国公府松木堂的情形,陆云檀都有些后怕,哦对了,她好奇问着:“殿下,方才您去哪儿了?”   “在明德殿见了安国公。”   李明衍回了后沉默了一会儿,决定还是把今日发生的始末与陆云檀说了一遍。   陆云檀越听越咂舌:“怪不得,其实想想也觉得奇怪,我与妍娘好端端的在随园逛着,就有人说谢大娘子请我们过去,结果去了个极为偏远的地儿,而崔三郎君与那沈四娘子正巧就在那里,看来就是专门让妍娘知道这档子事啊。”   “机敏的。”李明衍夸了一句。   得了这句夸奖,陆云檀来了兴头,继续说了起来:“还有啊殿下,当时我们在那里的时候,哥哥说他们也被个仆从告之说裴三郎君出事了,他们一群男客才来的,那也应该是国公爷安排的吧?”   李明衍听到,平静道:“他直脑筋,一个人弄不定这事,楚逸应该帮忙了。”   楚逸是安国公府的世子,也便是楚霄的弟弟。   陆云檀若有所思地轻轻哦了一声,想到了什么事,眼睛一亮道:“听殿下方才说,安国公是要去提亲了,不过我以前也问过妍娘,她对楚世子似乎没那心思呢。”   “有没有那心思,等回头这亲事能不能定下来便知了。”   这时,太监宫婢陆陆续续入殿。   为首的捧着一精致的鸳鸯铜锅,其次拿着小炭火,再后几位端着托盘,除了切片的脂鱼,还有各色的蘸料小碟,一一在黄花梨矮桌上铺展开来。   很快,矮桌上的鸳鸯铜锅开始咕噜咕噜冒着小泡,洁白饱满的米粒铺散开来,浓郁的米香味阵阵蔓延。   旁边摆着薄如蝉翼的脂鱼鱼片,晶莹剔透,几乎要与洁白的瓷盘融为一体。   “这脂鱼新鲜,殿下与娘娘不如先涮着脂鱼,等粥煮好,脂鱼的香味也全渗进去了,那时候吃起来才香呢。”   尤姑姑嘴上边说着,边用银筷涮了两片脂鱼片,放在陆云檀与李明衍的碗里:“殿下与娘娘尝尝。”   陆云檀夹了鱼片放入口中,鱼肉肥厚,口感滑嫩弹牙,在唇齿间品尝时还能感受到鲜甜,还混杂着淡淡的米香味。   她惊喜地看向殿下。   李明衍尝了之后,放下筷子道:“不错。”   旁边站着膳房的大太监,脸色大喜。   殿下挑着有气味的事物与调料,但对食物的美味不大追求。   当然,这是好事,自古以来,君王为了满足一时的口腹之欲做出了许多劳民伤财的事,当今太子殿下对这方面没追求,自然是好的。   不过就算膳房与尚食局等等做出了让宫内其他主子夸口称赞的食物,再送来东宫,也很少有什么反馈,这就让人有些沮丧了。   得一句太子殿下对于食物的赞扬,算是极高的评价了。   尝了鱼片,过了一会儿粥差不多也煮好了,陆云檀看了看自己的那碗粥,又用余光扫了一下旁侧那翠绿的葱花。   李明衍直接把葱花拿了过来,用小勺子给陆云檀那碗粥放了不少。   “哎……殿下……”陆云檀都来不及制止,她知道殿下不吃葱,她这会儿吃葱,殿下不会嫌她有气味吗。   “没关系。”李明衍道。   陆云檀自从上次与殿下谈话之后,知道殿下说的没关系那就是真的没关系,虽然刚开始还有顾及,可这粥实在太香了。   煮了许久的大米已变得绵密浓稠,鱼片的鲜香也全在里头,混着清新的葱花,尤姑姑还在上面淋了滴香浓的芝麻油。   陆云檀喝了两碗,喝的时候爽快,后来就不行了。   直到就寝时,小肚子还有些胀,她哼哼唧唧的,不想让李明衍听见,但又忍不住,哼唧一会儿停一会儿,听得李明衍觉得好笑,大手伸过去替陆云檀揉了一会儿,轻声问:“好些了吗?”   “好些了,谢谢殿下。”   这个时候,陆云檀还是觉得成亲好,至少以前如果是这个情况,殿下会训斥她几句吧,而不是替她揉肚子,还是这么温柔地问她好些了吗?   不过,陆云檀还是知道的。   “殿下,我下次绝对会克制自己,不会吃撑了。”陆云檀保证道。   幸好这是在东宫承恩殿的事,要是传出去,太子妃晚间吃食还把自己吃撑了……真是把她和殿下的脸都丢尽了。   晚间就寝,灯灭了。   陆云檀大着胆子翻过身抱住了李明衍,李明衍身子一僵,随后把人揉进怀里。   这个晚上,陆云檀睡得特别香。 第55章 奶香味   ◎没闻仔细。◎   莒国公府发生的事很快传遍了全京, 崔家不久就退还了婚事,与广平侯府不再有任何瓜葛。   李成乾得知此事后,在早朝时狠狠斥责了广平侯府, 并说出了‘教子无方’这等话来。   同时又好生安抚了崔时卿, 赐了不少银两与宝物,但崔时卿一一拒绝了,并表示无功不受禄。   崔裴两家退亲没多久, 安国公就上门提亲了。   比所有人想得都要快,安国公府与崔家的婚事几日就定了下来。   过了几日,萧茯锦把陆云檀叫到了景淑宫,给了陆云檀两个锦盒。   “这是本宫几年前去慈光寺放在佛前供奉数月的两串佛珠, 每一串上的十六颗佛珠,都是用小叶紫檀木打造而成, 寓意吉祥福气。   前些日子崔裴两家退亲,崔家确实受委屈了, 云檀你替本宫把这佛珠交给崔四娘子, 也算是本宫的一片心意。   你与崔四娘子情同姐妹,另一串佛珠你就收着,你们戴差不多的那才好看呢。”   陆云檀拿着贤妃娘娘给的礼物, 次日就去了崔府, 同行的还有殿下,正巧今日崔大人沐休,殿下来府,崔大人赶忙招待起来了。   陆云檀则与崔盼妍二人在崔盼妍的小院子石桌上喝茶吃点心。   “你如今脸色比之前可好多了, 前两日我还在和殿下说你对楚小世子没什么心思, 这会儿定亲定的那么快, ”陆云檀将两个锦盒往崔盼妍面前推了推, “贤妃娘娘觉得你受委屈了,还让我给你送来一串小叶紫檀佛珠。”   “本来哪里会这么快,还不是楚霄催得我耳朵都快起茧了,感觉我去哪里做什么都能碰上他,我烦透了,后来想想楚霄虽说烦了些……但好歹还是不错的,主要是知根知底,对吧,檀娘,所以我就跟爹爹说同意了。”   崔盼妍好奇地摆弄两个锦盒:“贤妃娘娘客气,我这得有多大的面啊,还让你专门给我送过来,其实我这人也心大,过去的事就过去了。怎么是两个,哪个是我的?”   “我也愿意接这差事,还可以出宫走走,这两个锦盒……”陆云檀面露犹豫,其实当时贤妃娘娘应该说了哪一个是她的,哪一个是妍娘的,但说得隐晦,“……两个都差不多,你选一个喜欢的罢。”   “我都可以,我不挑!”崔盼妍把锦盒重新推回陆云檀面前,撑着脑袋弯着笑眼道,“娘娘,您先挑。”   陆云檀给了崔盼妍一个嗔笑的眼神:“就我们两个人,可别喊我娘娘了。”   崔盼妍笑了起来,而后仔细盯着陆云檀,突然认真道:“太子殿下固然是龙章凤姿,但檀娘丝毫不差,也难怪殿下把你藏了那么多年。”   “哪里是藏。”   “可不就是藏吗,要不然以你的姿色与才情,早就名满全京了,还有其他人什么事……当然,这都是我个人的卑鄙想法,不关太子殿下的任何事。”   崔盼妍见陆云檀打开了锦盒,露出了两串小叶紫檀佛珠。   珠子圆润,纹路细腻,还散着淡淡清新的檀香,而非平常的檀木,气味较为浓烈,可见是极为不错的小叶紫檀,   时间确实放得久了,放久了的小叶紫檀的木色才会泛着紫色。   陆云檀不知该如何选,崔盼妍把两串佛珠都往陆云檀细腻白嫩的手腕上比了一下,选了一个给她:“这个你戴着更好看,我拿另一个。”   把贤妃娘娘交代的事情办了,崔盼妍又给陆云檀做了近日刚学会的糕点玉露团。   刚做来的玉露团外皮酥酥脆脆,咬一口下去一股子奶香味充斥着整个嘴巴,以至于李明衍上了马车,还能闻到淡淡的奶香味。   “吃什么了吗?”   李明衍先淡声问道,再撩袍坐在陆云檀边上,奶香味更重了。   “殿下,马车内的味道是不是很重?”   陆云檀用鼻子吸了吸,面露不好意思,轻声道,“殿下,要不我们停会儿,等味道散了再走。”   “不重,挺好闻的。”李明衍道。   “殿下也觉得好闻吗?”陆云檀靠近李明衍,手也不自觉搭上了他的腕,“妍娘今日做了玉露团,和尚食局还有我们的膳房做的差不多,可不知为何,奶味特别足。”   确实。   她现在与自己说话,都是一股子奶香味。   搭在自己手腕上的小手,白得也像牛乳。   李明衍干脆把她的牵在手心,轻捏一下道:“崔家有儿郎在西州,应该用了从那儿带回了牦牛酪。”   “那应该是了,总觉得和普通用的奶酪不一样。”   陆云檀的手被李明衍牵着,心里头泛甜,说完这句话,又仔细看着殿下。   以前是不敢这般打量的,可近来她与殿下愈来愈好了。   今日殿下出宫穿得宛若一个公侯人家的儿郎。   月白窄袖圆领长袍,上绣着螭龙暗纹,腰佩玄色革带,发以玉冠竖起,单就坐在那处,清冷尊贵之极。   不得不说,殿下长得出色极了,更难得的是那股出尘气,不可亵渎之状。   可虽说不可亵渎,她也亵渎好些次了。   而她如今最喜欢的,不就是看着殿下那双似乎没有任何情绪的淡漠眼眸染上浓重□□吗?   她边想着,边凑近殿下。   对上殿下眼神的那一刻,径直亲在了他的嘴角,还大着胆子用舌尖舔了一下殿下的唇。   颊面瞬间红透,陆云檀把头埋在殿下的颈间道:“现在也还好闻吗?”   话落的一瞬间,陆云檀后脑勺被大手罩着,殿下用了一点力,以至于她的唇紧紧贴在了他炙热的脖颈,鼻尖是愈来愈浓烈的凛冽霜雪之味。   随后,头顶响起低沉的声音:“没闻仔细。”   陆云檀一时没明白殿下说这句话的意思,抬了下头,抬起头的那一刹那,殿下便亲了下来,薄唇覆在她的唇瓣上,同时大手扣着她的后脑勺,使得两个人更为紧贴。   陆云檀这下明白殿下的意思了。   他的唇舌摩挲着她的唇边,继而亲吻了一下,又一下,而后缓缓吻开了她的唇瓣,接着仿佛认真在品尝着什么。   吻得极慢,又极为仔细,根本不放过任何地方,唇舌交缠时还会有水声……   整个车厢的空气都开始变得黏稠起来。   这个吻结束,陆云檀被亲得呼吸急促,背后的衣衫被汗浸湿了一片,额间也起着薄汗,同时胸膛不断起伏,旖旎的眼神直直地看着李明衍。   李明衍轻叹了一口气,把人捞起来,半抱在怀里,让陆云檀的后背贴着他的胸膛,大手轻覆在陆云檀的眼上,低低道:“现在不要这么看着我,云檀。”   陆云檀把手拿下来,放在自己的胸膛前,没有说任何话。   李明衍感受着那飞快的心跳声,真实得仿佛就在他手心上跳动。   就在这么一瞬间,他甚至以为云檀实际上是喜欢他的,并非没有任何感觉,可这念头很快就被打消了。   无论之前逼问云檀为何吻他,她拼命否认。   还是说为何愿意成为他的太子妃,原因也只不过是因为他想这么做,而不是她想,她喜欢。   云檀不喜欢他。   ……   李明衍慢慢平复了情绪,平静问道:“现在时候还早,是想早点回宫,还是说去坊间逛逛走走?”   他记着安国公的话。   不过他确实不太懂柔情蜜意是怎么样的,但他也有听说过百姓间恩爱的夫妻,丈夫都会挑着胭脂水粉、首饰衣裳给妻子买回家。   平日他送给云檀的是赏赐下来的物件,或许云檀更喜欢自己挑的。   陆云檀自然想和殿下出宫逛逛,立刻应了下来,随后马车开始驶向更为繁华的市坊,待陆云檀下马车时,发现已到了热闹非凡之处。   人来人往,门店集市颇多。   李明衍带陆云檀走进了一家招牌写着‘脂砚斋’的阁楼,一进去,陆云檀便知道这家铺子是卖什么的了。   琳琅满目的妆品,两边的货架上瓶瓶罐罐装着妆粉,以及各式各样的眉黛。   中间的台面上则展示着胭脂,不仅有花露胭脂,还有玫瑰膏子,瓷盖掀开半掩着,露出鲜艳的红。   陆云檀自然眼睛一亮,没有那个娘子见到这样的场景不心动的,于是对李明衍道:“殿……夫君,我去看看。”   李明衍明显被陆云檀的这一声‘夫君’取悦到了,嗯了声:“去吧。”   他不扰着她,就让她自己先看看吧。   李明衍同时也在这家胭脂铺走逛着,他走得平稳与慢悠,却不知早就被胭脂铺的不少娘子看在眼里。   如此气质、如此相貌的儿郎,那是从未见过。   见过便忘不了了。   二楼的一娘子看了李明衍许久了,用团扇掩着半面对身边的贴身女婢道:“待会儿,你去说我能否请他去旁边的四溢堂喝一盏茶。”   “娘子……此人虽然样子出众,可不知出身……”   那娘子用团扇轻打了下女婢的头,低声道:“你当我傻啊,你看,他身上着的是扬州锦,一块扬州锦已是极为昂贵,而他的整件长袍不知用了多少扬州锦,还有裁剪如此流畅……至少家中的绣娘是数一数二的,这样的绣娘,我家一个都没有,他的出身,肯定不会比我差!”   女婢明白了,连忙下楼去问。   等陆云檀回过神,再去找殿下时,发现殿下身边已围绕着几名女子,高得胜一个人都不够挡。   陆云檀再走近些,只听道:“这位郎君!我家娘子想请您喝杯茶!”   “这位郎君……”   陆云檀脸都黑了。 第56章 搂紧我   ◎她怎么了。◎   “夫君, 我选好了。”   正当李明衍皱眉烦恼怎么摆脱目前这个困境时,云檀温和的声音响起。   站在李明衍身边的人一下子看向发出声音的方向,只见一小娘子笑眼盈盈地立在不远处。   面灿若芙蓉, 肤白如凝脂。   站在这铺子较暗的地界, 她也似自带华光。   无论是被派出去的婢子还是在其他地方偷偷时刻关注的娘子们一下子被这小娘子给吸引住了目光。   看了一下这个小娘子,再回头看了一眼那位郎君。   这两位,当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而且, 没听见那小娘子的称呼吗,那小娘子称呼这位郎君‘夫君’,都已经成亲了,那她们还凑什么热闹?   各自散了吧!   陆云檀将挑好的几样花露胭脂与玫瑰膏子递给高得胜。   高得胜去店铺掌柜那里结了账, 掌柜又是一顿夸,说这位娘子眼光真好, 挑的全是店里的上等货。   高得胜听着。   自然,也不看我们太子妃娘娘是什么人带出来的, 那眼光和平常人能一样吗?   上了回宫的马车, 陆云檀与来时大不一样,一直沉默着,李明衍也不是一个能挑起话题的人。   一下子, 马车里的气氛与来时大不相同, 甚至有些压抑。   很快回宫,正是黄昏时节,尤姑姑也让膳房准备好了今日的晚膳,就等殿下与娘娘回宫一同用膳。   这两日, 殿下与娘娘的感情愈来愈好, 尤姑姑是看在眼里, 喜在心里。   她看着娘娘长大, 伺候着娘娘的衣食住行,在东宫伴着娘娘数年,没有人比她更希望殿下娘娘关系好了。   然而,这次从回宫,娘娘似乎沉默异常。   陆云檀没吃几口,就对李明衍轻声道:“殿下,臣妾身子有些不舒服,想回内殿休息一会儿。”   李明衍抿着薄唇,没有立马答应,而是沉默了一会儿,随后声音淡淡:“去吧。”   陆云檀进了内殿,身子伏在软塌上,面色没有平常红润的样子,尤姑姑上前关心道:“娘娘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奴婢请太医过来看看?”   太医哪是看得好的。   从胭脂铺子开始,心口就酸胀得厉害。   她早就知道殿下之容貌与气度不凡,可以往都在宫内,她未见识过什么,而今日去了那胭脂铺子,见到了那场面。   ……   想到这处,酸胀更甚。   她如今虽为太子妃,殿下也没有任何纳良人的想法,可以后殿下继位,哪有后宫仅有一人的说法。   殿下以后定是要选妃的,选的自然是自己喜欢的,而见过殿下、了解殿下的女子,恐怕少有会不心动的吧。   那时,二人两情相悦,她算什么?   阻碍二人的绊脚石,单单存在就能让殿下觉得膈应,而她最怕的便是她的存在让殿下觉得不舒服了……   陆云檀心口处堵得严严实实,就快喘不过气来。   而这时,承恩殿的一宫婢进内殿禀道:“娘娘,殿下走了,让奴婢过来与您说一声。”   “走去哪儿了?”   “奴婢不知。”   陆云檀心口本身的酸胀一下膨胀得厉害,更添了几分难过与惆怅。   这些个情绪裹着她的心口,压着,拧着,捏着,恨不得把她碾碎才是……甚至还多了几分后悔。   她与殿下关系好不容易缓和,殿下每日也都在承恩殿用饭了。   可如今这般,以后殿下会不会不会经常回来了?   她不该在殿下面前表露出这些情绪。   隐藏情绪她以前做得好极了,从不会让殿下看出她的不悦或失望。   可近日不知怎的,一点点小事就控制不住自己。   是她在殿下面前太放肆了……   陆云檀想了许多,想得头都痛了,最后伏在卧榻上叹气。   承恩殿膳房。   膳房的大太监与其他人等都规规矩矩、战战兢兢地站成两排,头也不敢抬一下。   谁能想到太子殿下会来膳房呢?   还挽起袖子似乎要做什么膳食。   这活了大半辈子,在东宫伺候殿下饮食数年的大太监福苓哪见过这场面,忍不住抬起眼皮一看。   哎哟,殿下那双金尊玉贵的手啊,现在还在切菜呢。   福苓小眼睛一挤,朝向高得胜那边求饶似地一看,高得胜当作没收到这眼神,清咳了两声,板着脸道:“今日殿下来膳房一事,不可向外透露一字,把嘴闭紧了。”   “是。”   膳房内一片整齐的应声。   李明衍则专注自己手头上的事。   刀工自然谈不上熟练,可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握着刀柄,一下一下整齐地切着时,便就有着无以伦比的美感。   旁侧小石锅的香米已翻滚,蔓延出阵阵米香。   李明衍也趁这时,将切好的小菜与鸡丝放进去,待米香中夹杂着鸡汤的鲜香味,将一侧的切成丝木耳与鸡蛋丝随着刀面滑进去。   不过一会儿,在盛出锅时,又撒了一把葱花。   福苓忍不住道:“殿下从未下过厨,这鸡丝粥做得却像是多年老师傅出手一般,老奴倒是想起来当年皇后娘娘做的那鸡丝滑蛋粥,那叫一个香,圣上自打尝了皇后娘娘的粥,便喝不下其他人的粥了。”   李明衍没有顺着福苓的话说什么,让高得胜把粥往承恩殿送去,继而开口道:“今日突然来膳房,让你们受惊了。今年中秋晚宴,内宫人手足够,东宫也不必调遣人过去,福苓你好好安排人过个节罢,再去库房领点银子发下去。”   “多谢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李明衍在一片谢恩中离开了膳房,去往明德殿。   高得胜把粥送到了承恩殿,陆云檀好奇地掀开碗盖,发现碗内的鸡丝粥,看向站在一旁的高得胜:“这是……”   “娘娘晚膳未吃,吃些粥垫垫肚子吧。”高得胜递过勺子。   陆云檀尝了一口。   这粥不像以前膳房做的鸡丝粥。   因是进补粥品,膳房常做的鸡丝粥都会放入一些中药材,做出来的粥都会带着一股药膳味。   而这粥全然没有那股药膳味,清清淡淡,可不觉得寡淡,鸡丝的鲜味恰到好处,蛋丝也被煮得彻底融进粥内,更多了一分口感。   膳房是换人了吗?   陆云檀看了看眼前的粥,又看了看旁侧的高得胜,脑子里的一个荒唐想法愈来愈重。   “高公公,这粥难道是殿下做得吗?”   “娘娘聪慧!”高得胜一下高兴道,“这粥是殿下亲手做的,娘娘方才不是吃不下东西吗,殿下便去了膳房给娘娘做了这道鸡丝粥……娘娘,哎呦,娘娘您怎么哭了,这是好事啊,娘娘。”   陆云檀眼圈红得彻底,泪水像珠子似地掉下来。   她用手指抹去泪水,呜咽着将碗内的鸡丝粥吃得干净,连葱花都吃得一点都不剩了。   随后起身道:“殿下在哪儿,我想去找他。”   高得胜说了殿下在明德殿,陆明檀让尤姑姑拿件薄披风批上就往那处赶了,到了明德殿时,发现明德殿的灯火都没有承恩殿亮。   陆云檀接过高得胜手中的宫灯就推开门走进。   前殿唯有两台柱上的蜡烛燃着,陆云檀提着宫灯朝有光亮的地方走,随着灯火愈亮,她也在右侧殿找到了殿下。   殿下端坐侧殿书案前,手中朱笔不停。   陆云檀还没撩帘,就听见殿下淡淡的声音传出:“怎么跑来这里了,身子舒服点了吗?”   陆云檀鼻子莫名的酸涩,酸涩感蔓延至喉间……泪意又上来了。   她把宫灯灭了,撩帘进殿,什么话都未说就直奔书案前,张开臂膀就搂住殿下的腰间,将头埋进他坚硬的胸膛。   头顶响起沉沉的声音:“怎么了?”   她也想知道自己怎么了。   为何患得患失得厉害,为何以前能忍得下来,今日却怎么都忍不下来,为何总去想那未发生的事。   她怎么了……   听着殿下熟悉的声音,闻着殿下熟悉的味道,方才压下的酸涩感涌上来了,陆云檀收缩手臂,搂得更紧。   搂得越紧,属于殿下的气味越往她鼻间钻。   不够,还是不够。   “云檀。”李明衍放下手中朱笔,轻唤了一声,接下来要说的话还没说出口,薄唇便被吻堵住了。   这个吻躁得慌,又急又切,像是要释放着什么,胡乱得在他唇上吻着。   总算找到了口子,又迫切地想要,咬着舔着他的唇,甚至还要学着他之前的样子勾着他的舌,要搅得天翻地覆。   李明衍只感觉一团火压着,顾不上问怎么回事,径直把人捞在腿上,扣着纤腰让陆云檀都动弹不得。   大手罩着她白皙瘦弱的脖颈,反客为主,碾着她的唇舌吮吸着甘甜。   陆云檀胸膛上下起伏,死死拽着李明衍的衣裳,一点也没有退缩的样子,迎着上去,拽着李明衍衣角的手也松开了,着急地贴着李明衍的胸膛向上移,开始拽开他的衣领。   继而上去,贴着他棱角分明的面庞。   呼吸愈来愈急促,身子也愈来愈热。   李明衍沉着嗓子的声音都带着粗气,咬着陆云檀的耳珠道:“搂紧我。” 第57章 中招了   ◎热。◎   这是她想要, 她哪会不听这话。   云檀拽着衣领的手不再隔着衣衫,迫不及待地往下移,触碰到李明衍起着薄汗的腰窝, 柔软的身子骨径直顺着缠了上去。   是真恨不得与殿下的骨血相融啊。   而李明衍扣得更紧, 眼中的□□浓重得只晕化成了一片黑色,黑沉得彻底,继而将云檀飞快抱坐在书案上, 同时贪心地不肯放过她。   从唇舌舔舐吸咬到她那嫩白的锁骨,连着一片又一片,一处都不肯放过。   向来有条不紊的李明衍,这次都被带得有了几分急躁。   ……   片刻结束后, 明德殿偏殿已热气翻腾,殿中的沉檀龙麝香中都似乎飘着丝丝缕缕的甜腻味。   云檀额头上都是薄汗, 背后的衣衫也被浸得湿透,被李明衍死死抱在怀里。   被抱在怀中的那种力度。   云檀恍惚之间, 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殿下对她, 会不会也是有那种男女之间的情愫在呢。   ……   意识愈来愈模糊,云檀只记得被殿下抱在怀中许久,之后身子凌空, 她没有多想, 陷入了睡眠中,再次醒来之时,已经在承恩殿了。   身上没有任何黏腻的感觉,反而很是清爽, 那是已经清理过了。   云檀抬眼, 殿下正躺在她旁侧, 在翻看着书卷, 也察觉到她醒来了,放下了书卷,伸手在她颊面轻捏了一下:“醒了?”   云檀顺着殿下的手蹭了蹭,继而钻进了他的怀里。   闻到了熟悉的气息后,才感觉到安心与舒适,长嗯了一声,抬头认真道:“殿下,鸡丝粥我喝完了,一点都没剩下。”   “合口味就好。”李明衍道。   到这里,李明衍也能猜到一点为什么表现得这般反常。   是做了那碗鸡丝粥,让她有了情绪波动,让她觉得他付出了许多,而他只不过做了一点小事。   他的云檀,自幼就是个温情生动的人。   他唯一的庆幸的是,被他养在深宫,并没有抹灭她这份天性。   因着这份天性在,今日她才会跑来明德殿,奖励似地给了他极致的体验。   可这份奖励,到底有没有对他的一分情动。   “殿下烧的粥极好,可以前从未见殿下下过膳房,这粥殿下是怎么学会的?”云檀好奇问道。   “母后在世时,经常去尚食局煮这道粥,我跟着去,看多了也便知道步骤。”   这是云檀为数不多听见殿下说及先皇后,她以前也听过几耳朵宫人谈及先皇后,无不赞扬其贤惠明理。   “殿下,母后是个怎么样的人?”云檀比划着,“我是说,母后的身形,声音什么的,母后在世时又喜欢做什么打发时间?”   云檀问完许久,殿下都没有说话,只沉默着。   云檀自觉问错了问题,有点紧张地想开口说些什么。   这时,殿下开口,声音如平常一般淡漠道:“她是一个可怜的人。”   云檀一怔,还未细想殿下这句话何意,又听殿下开口问道:“只喝一碗粥就够了吗?若觉得不够,再让膳房送些过来。”   “不用殿下,我已经很饱了。”云檀下意识便回答道。   “那睡吧。”   “好……”云檀几乎顺着李明衍的话来。   而到了夜间,躺在李明衍边上的云檀还没睡着,想着殿下说的那句话。   先皇后是一个可怜的人……是什么意思呢?   云檀想了很久,最后也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自上月起,宫内都在准备着中秋晚宴,还没到秋分时节,已经很是忙碌了,过了秋分时节没多久,也到了中秋正日。   这日一早,陆云檀便派尤姑姑去给各宫送月饼。   今年东宫的月饼,让膳房特地把江南与京式相结合,月饼酥皮上方图案的雕刻纹理分明,同时一个一个极为玲珑精致,摆在一块更显诱人。   尤姑姑去送月饼未多久,圣上也派大太监过来送了月饼。   紫宸殿的月饼无论是用料还是手法自然是宫内最好的,陆云檀都忍不住尝了两个,吃完后还唇齿留香。   到了夜幕降临,宫内更为热闹起来了,朝中五品以上官员及命妇进宫共同祭月、吃宴、赏乐。   李明衍与陆云檀一同前往祭月所在的麟德殿,到了麟德殿宇外,软轿与辇车多得长长的宫道都看不到尾。   李明衍牵着陆云檀下了辇车,远处郑合敬与崔时卿看见殿下来了,走过来请安,跟着崔时卿一道进宫的崔盼妍也上前来找陆云檀。   “今儿楚小世子也来了吧,怎么没见他人?”   “我也没见着他,许在后头呢!”   “哦……啊……”   陆云檀与崔盼妍说话之时,身子似乎被人撞了一下,脚步打了个踉跄,不受控制地向旁侧倒去,崔盼妍眼疾手快,马上把人给扶住了。   那不小心撞到人的女子,脸色涨得通红连忙道:“娘娘……见过娘娘,臣女并非有意,方下辇车时裙摆不小心勾住了脚……”   “裙摆勾住了脚,再怎么样也不能往太子妃娘娘身上撞啊,你是哪家的娘子,既然进宫赴宴了,该学的礼仪都未学到位吗?”   尤姑姑围着陆云檀上下左右看了一遍,发现没事松了一口气,但语气还是颇为不善。   “姑姑,我没事,这位娘子也不是故意的,”陆云檀轻笑着,又转头对那女子温和道,“你不必紧张,我没受伤,快要开宴了,先进去吧。”   那女子听到陆云檀的这番话,眼眸包着的泪水更是忍不住了,用袖子擦着,却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该进去还是留在这里。   这时,远处有男子温朗的声音:“苏娘子,娘娘让你进去,你还愣着干什么?”   说话的男子是明怀朗,正下了马车,身形高大,气质如清风明月。   旁侧仆从提着灯,澄黄的灯火微微照在他一侧面庞上,更显温柔。   那被称作苏娘子的娘子顺着声音看过去,一愣后,点了点头又向陆云檀微声道:“臣女是礼部郎中苏钦之女苏婉言,今日冒犯娘娘,改日必登门请罪。”   “我又没事,请的什么罪,快些进去吧。”陆云檀道。   苏婉言一步三回头进了麟德殿殿宇,这边明怀朗过来给李明衍与陆云檀请安,随后众人一道进了麟德殿。   五品以上官员与命妇,还有后宫嫔妃皆到齐,李成乾未过会儿也来了,先于大殿广场摆月供祭月,供桌上的月供是要比平常吃的月饼大上许多,上刻有有玉兔图案,旁侧竖着月宫符像,周边还摆着数盘小月供,以及鲜花与应时鲜果。   结束月祭后,则将大月供切开分与众人,待完后,则正式开始晚宴,期间歌舞不停,丝篁鼎沸。   陆云檀喝了一两盏酒,接着随殿下敬了圣上几杯,说了几句吉祥话,又敬了贤妃娘娘一杯,敬贤妃娘娘时,正巧尚宫局拿来了一壶新酒,名唤膏露。   陆云檀尝了一盏,酒如其名,清新却不寡淡。   喝下去的那一刻,仿佛从舌尖滑到了喉间,唇齿间都留着淡淡香味。   尽管好喝,但云檀却也未贪杯,不过再喝了两盏,也便停了。   可没想到这酒烈得很,过了一会儿从胸口处开始烧了起来,烧到小腹,继而向全身漫散。   漫得她头脑昏昏,眼前逐渐模糊不清,手心与背后都沁出了汗,脑门上也有了一层薄汗。   这恐怕不是什么酒的问题了,她这是……中招了。   陆云檀意识到这一点,开始狠掐手心,让自己的意识清醒过来,随后使力气拉扯着殿下的袖子。   李明衍目光一下落到了陆云檀脸上。   面容嫣红,目色流转涟漪,覆着层层茫然,那白皙脖颈上汗水涔涔,都快渗透胸前的衣衫。   “殿下……”   “不要说话。”   李明衍面色丝毫未变,声音沉稳淡漠,就像没有发生任何事,只是单纯地让人觉得陆云檀醉酒了,让高得胜拿了披风来,一把罩住了云檀。   随后有条不紊地向李成乾与众大臣请退。   待将陆云檀扶出大殿,早就察觉到不对劲的尤姑姑轻声着急道:“殿下,那奴婢扶娘娘去偏殿休息。”   毕竟中秋家宴,休息片刻还行,中途退场那是很容易留下闲言碎语的。   “去辇车上,不去偏殿。”   李明衍把浑身滚烫的陆云檀径直拦腰抱起,走向辇车处。   陆云檀只感觉自己快被烧死了,唇齿口舌与喉间,干涩无比,只能伸出舌头接触空气来感受那片刻的凉爽。   同时身上无处不觉得热……她怎么穿了那么多的衣物。   云檀费力挣扎想解开,被李明衍一下给抓住手腕。   云檀委屈极了:“我热……我热啊殿下。”   他哪里不知她热,可现在哪里是脱衣物的场合,幸好这妮子警觉性算高,在事情还没过于严重之时察觉到了,不然在方才大殿上如此,那得费心力去解释了。   到了辇车处,李明衍飞快将人抱进车厢。   一进车厢,二人像完全控制不住一般,纠缠在了一起。   如若说上次在明德殿偏殿,李明衍还存有几分理智,眼下是全部抛开了,甚至带了几分疯狂与不顾后果。   陆云檀尚且是被下了药无法控制自己,可李明衍呢? 第58章 醉生梦死   ◎再帮我一次吧。◎   李明衍早就无法控制住自己了, 岂止是在这个时候。   可偏就在这个时候爆发,那握住怀中娇娘细腰的劲道,以往无不带着几分隐忍与克制, 如今满是肆意与尽兴。   眼下, 唯有尽兴才能让云檀快乐吧。   而除了那满腔蔓延的快意,还有不断涌上来的怒意……在这大庭广众之下,给云檀下了这药, 是何其歹毒。   看来有人要置云檀于万劫不复之地。   结束后,待等到车厢内甜腻温暖的空气逐渐冷却,李明衍穿上衣物进了麟德殿,未多久出来后, 便让人驾车回东宫。   中秋晚宴的次日。   李成乾在朝堂之上大怒,原是说太子殿下昨日禀告, 有人在晚宴上对太子妃下毒,若非发现及时, 太子妃早已命丧黄泉。   此言一出, 满朝哗然。   太子殿下之品行,就算敌党那也是无处可指摘的,断不会胡说什么, 那这件事必然是真的了。   可既然是真的, 中秋晚宴,皇宫大院,重重高墙,竟然有人给太子妃娘娘下毒?   这次是太子妃, 下次呢?会不会就是圣上了!   何其了得!   此事很快被群臣要求彻查, 李成乾也将此事交给了李明衍全权负责, 从这日开始, 东宫朝堂众臣来来往往,内宫更是从尚宫局开始,十率府没有放过一处地方。   虽然没有闹到人人风声鹤唳的地步,但查得紧、查得快、查得严,颇有没有结果便不会撤手的架势。   陆云檀那日没碰过菜式,便将那日喝过的酒水闻过的香料查了个遍,都没有任何问题。   酒水都是尚食局负责,端上来之前都用银针试过,没有任何异样。   在调查陷入瓶颈之时,明德殿跪倒了一大片。   这些时日,他们都明白殿下为此事费心费力多少,可偏偏没有一点可查的线索,似乎所有线索都断了。   “殿下……”   “身体出了异样,不是吃的喝的,就是闻的,”李明衍声音没有任何情绪,慢声道,“去请明怀朗来。”   明怀朗从国子监赶到东宫,一进东宫朝堂便感受到压抑,再看旁侧桌案上摆的几杯酒与几块香料,立刻明白了殿下何意。   鹤拓人善香善药,他出身鹤拓,对此方面也颇有研究。   李明衍没有多说什么,直接带他来到桌案前,道:“你不必紧张,孤不过是让你试一试。”   “臣定尽力而为。”   明怀朗试了几杯酒,再一一闻了闻那几块香料,面色没有变化,随后对李明衍道:“回殿下的话,酒与香料没有任何问题,但臣想将这些取一部分回去,再细细闻看。”   李明衍挥袖,高得胜立刻上前将这些包好递给了明怀朗。   在明怀朗离去之时,李明衍淡声道:“明大人,我曾听说,有些毒必得两样物品合在一起才起效果,不知这次云檀中毒一事,是否也是同样道理。”   明怀朗眼眸渐暗,同时深深鞠躬道:“是有这样的毒,殿下放心,臣必当竭尽全力,为太子妃娘娘找出幕后真凶。”   今日多雨,晨起雾霭笼罩,午后小雨绵绵,到傍晚时随着雷鸣滚滚,开始下得愈来愈大。   这场雨,一直下到半夜。   明府紧闭的大门前,一辆朴素的马车停下,随后一穿着黑衣与戴着帏帽的人从马车上下来,撑起了伞,继而缓缓敲响了明府大门。   小厮慌忙开门,那人说他是明怀朗故人。   今夜大人未睡,好像就在等这位故人似的。   等那人进屋,把门紧闭,转身看到明怀朗摆在桌案上的酒与香料,轻笑了一声:“你似乎知道我今日会来。”   声音俨然是一名女子。   女子将帏帽摘下,露出的是萧茯锦的面容,且似乎永远是那副温婉和善的样子。   明怀朗端坐在桌案旁,冷淡道:“我不知今日谁会来,但既然是你来了,那我现在自然是知道了。”   萧茯锦眸光轻扫桌案上摆的东西,眼中透着几分趣味:“感情是等我落网呢——”   “贤妃娘娘。”明怀朗打断了萧茯锦的话,眼眸覆着一层薄色痛苦,“您收手吧,臣明白你想为魏王争这个皇位,可不该他的便不是他的,您何苦呢?”   “没有什么不该!拿来了就是我儿的,到时谁管真正前后事?”萧茯锦径直道,可又突然转了态度,柔声似乎带了一点祈求道:“怀朗,再帮我一次吧。”   “娘娘,臣帮了您无数次,之前臣便与你说过是最后一次,您怎么还是不知悔改呢?”   明怀朗沉声道:“我不知月昭教了你多少,你千不该万不该将那些用在害人上。   这道膏露酒,品质极佳,味道极纯,偏就如此纯净的酒最适宜搭配香料,以达目的。   至于娘娘你的目的如何……与太子妃又哪有任何干系,您害她为何呢?”   “错了。”   萧茯锦一笑:“我并非是要害她,只是想解决了崔盼妍。   崔楚两家定亲不是在把我儿往死路上逼吗,许是她们二人换了珠子,才让陆云檀倒了大霉。   那香呢,叫醉生梦死,是我特地为此酒所制,无色无味,不过是缥缈虚无的丝丝缕缕,李明衍想查,能怎么查。”   明怀朗沉默许久,慢声道:“当年月昭跟你之时,都未有如此的制香手法,如今娘娘青出于蓝胜于蓝,明某佩服。”   “你既然将酒带回,你难道不知是什么情况,何必说此虚言……怀朗,你没有直接说出来,是还想再帮我的吧?”   明怀朗失神地看着桌案上的酒,回道:“不,在东宫闻到膏露之气味我就知道是娘娘您,未直接告之殿下,是想借着这次劝告您,莫要再继续下去了。”   萧茯锦的眸色变暗:“你的意思是,你不会帮我瞒下此事。”   “看在娘娘以前救了月昭的份上,臣帮娘娘瞒下了不少事,已经够了。”   “月昭……月昭,这么多年过去了,怀朗心心念念的还是月昭啊,可我怎么听说,你与那礼部郎中之女苏婉言情投意合,两家有结亲之愿呢。”   “苏家确实有人上门,但我回绝了,明某心如当年之誓言,此生唯月昭不娶。”   “好一个痴情人儿。”   萧茯锦边说边笑,笑得诡异,笑得仿佛脸上的皮都带着几分扭曲。   扭曲到疯狂之极时,那张人皮突然脱落了下来,露出了与萧茯锦截然不同的面容。   如若说萧茯锦是温婉淡雅的木兰,而这张面容展现的,则是热烈灿烂的牡丹。   最惹人注目的是那双眼眸,仿佛有燃不尽的火焰。   震撼、不敢相信、欣喜、慌乱等说不完的情绪轮番在明怀朗的眼眸中流溢,许久,他哑着嗓子道:“你未死。”   “是啊,好久不见,怀朗哥。”月昭真就像许久未见明怀朗一般,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兴奋地打招呼。   “你未死,为何这么多年不来找我?”   月昭挠着头道:“为什么要来找你?”   明怀朗深吸一口气:“如今你人在这里,那萧家陵墓的墓……”   “那自然是姐姐的墓了。”月昭也不再是萧茯锦那温柔的声音,此刻变得更为轻快伶俐道,“怀朗哥,每年我可都是让萧家人去拜望姐姐,姐姐看到家人应当很高兴吧?”   “所以这么多年,在宫里的……都是你?”   “我与姐姐,是同一个人。”   月昭笑得灿烂道:“萧茯锦身体死了,身份活着,月昭的身份死了,身体活着,那就用月昭的身体顶替姐姐的身份活下去。”   “你疯了!”当明怀朗意识到此事可能已经发生了十几年时,不由斥道,“你知道这件事被发现会牵扯到多少人吗!那之前所有事,都是你做的?”   “自然,不然还能是谁呢,怀朗哥。”   明怀朗像是被摄取了灵魂,一下瘫坐在椅子上:“之前,我以为是娘娘变了性格,原是你。那娘娘……是怎么死的?”   “小孩呗,她一定要保孩子,我都跪在地上求她不要不要,可她说想要一个和李成乾的孩子,”月昭像是在回忆,又有些漫不经心道,“我都跟她说了,她会死的,她不听我的,她总是不听我的。”   所以萧茯锦,早在十几年前的生产中死去了。   月昭说完后,又笑着问明怀朗:“怀朗哥,你会帮我的对吧。”   “我又该如何帮你,太子殿下摆明着查不出凶手誓不罢休,今日我临去之时,殿下甚至说起了两味相合。”   “也是,李明衍他难缠得很……不过既然要凶手,我这儿有一个很好的人选,那日她与云檀还有过接触呢,所以后来我特地在她衣裳上熏了点味。”   月昭的笑容天真无暇。   明怀朗对着这张笑容,说不出任何一句话来。   次日东宫朝堂,明怀朗点名了膏露有问题,接着将药物如何发作说予了李明衍听。   “明大人,说到这个地步,你认为谁的嫌疑最大?”   “当时在大殿上,不少人都喝了膏露,若在大殿上便有的气味,那许多人也会像娘娘一样中毒,可是并没有此事发生,证明只有娘娘一人有问题。当日,与娘娘正面接触,又有些奇怪的,唯有一人。”   明怀朗脑海里出现那女子温婉的身形,还有她曾经羞红了脸,与自己说明了心意。   他最终低着头,眼中没有任何情绪道:“礼部郎中苏钦之女,苏婉言。”   作者有话说:   不敢写太多肢体接触了,这张剧情比较多哈,谢谢阅读!!爱你们! 第59章 活不下去的   ◎怎么活得了◎   待明怀朗离开东宫朝堂后, 东宫朝堂的其余人立即提议查搜苏府。   明怀朗都说到这个地步了,也将毒药如何发作说得明明白白,眼下至少有点眉目了。   此事查了几日, 查了几日都没有一点成果, 特别是最近几日太子殿下一直在为此事烦恼。   而殿下没有再开口,许久才语气极为平淡道:“都退下吧。”   晚间李明衍回承恩殿,将此事稍稍同陆云檀一讲, 陆云檀面色一怔,继而是满脸的不可思议:“殿下,怎么会是她呢……我与她,无任何交集啊。”   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 都没有与苏府有过任何关系,也未曾听说过这女子的名字。   就算要对她动手, 总得有个由头吧!   尽管陆云檀极为不相信是那外表看起来温婉羞涩的女子下的手,可说这话的是明大人……   是那位清风朗朗乾坤的明怀朗啊。   她听说过不少他的事迹, 如今能在国子祭酒的位置, 绝非偶然,其本身之能力,还有那高洁如素竹的品行与真诚的赤子之心。   除了那一次鹤拓人来朝见识到了明大人, 她曾经还听哥哥说起过明大人。   那是哥哥离家去幽州前不久, 与父亲闹得水火不容的时候。   每日都带着被父亲打的一身伤,父亲打起来又狠,一块好皮都不留着,尽管哥哥骨子硬, 可几番毒打下来, 也是吃不消的, 而国子监那些先生, 哪容得一丝懈怠,也听不得理由。   只管关哥哥禁闭默书,更不给一顿饭吃,这般回府后与父亲又是一场大战。   哥哥那段时间一直沉默,就算她怎么逗笑,哥哥也不曾露出一个笑容。   而有一天在府内廊下看着满池荷花,哥哥突然问她:“云檀,你喜欢莲子吗?”   她疑惑看着哥哥。   “莲子成汤,莲心入茶,”哥哥说,“国子监南方苑那位菜烧的真不错。”   那时她不懂说哥哥说的何意,后来她知道了国子监南方苑住的只有一位先生,那就是明怀朗,后来她也知道了,每每哥哥被禁闭,都是明大人偷偷将他领出来,带回南方苑。   明大人喜欢莲子,善用莲子入膳,这才有了哥哥那一问,也正是哥哥的这一问,她对明怀朗大人深信不疑。   可真的是那女子吗……   陆云檀蹙眉,眉间凝着愁云,眼中皆是迷茫地看着李明衍。   李明衍抬手抚过云檀的眉,话语虽淡,可抚眉的动作每一下都沁满了柔意与慎重:“可能你说的也对。”   ……殿下这么说,是还会再查的意思吗?   然而次日,李成乾不知道怎么就知道了此事,也听闻了明怀朗那日所言,立即派了人去搜查苏府。   那日的衣裳还真就被找了出来,会穿进宫中的衣裳自然是名贵的。   名贵的衣物又哪能清洗,就这样一查一验——上面果然有特殊的香料。   逮人。   封府。   一气呵成。   速度之迅速,陆云檀得到消息时,苏家人已被关押至大理寺,而殿下已经赶去面见圣上。   她与殿下都觉得此事还有待查,在这个情况下,罪不至此。   直到亥时,殿下都未从内宫回东宫,高得胜先赶回来对还在等的云檀道:“殿下让娘娘先去睡吧,今儿恐怕是回不来了。”   陆云檀急问:“那情况如何了?”   “老奴等在外头,里面什么情况也是不知的。   各位大人确实有些口舌之争,至于殿下……娘娘也是知道的,向来沉得住气,但今晚要真想保下苏家一家,还是要费些功夫的。”   高得胜说完没多久便回去复命了。   陆云檀站在承恩殿殿口,眼神投向暗沉夜幕下的遥远宫阙殿宇,望了一会儿,转身走向了偏殿。   这夜,大理寺狱。   昏暗一片,唯有木桌上的油灯这侧还有些光亮。   暖黄的石墙上摇曳着一豆黑影,慌乱迎着前来探狱之人的狱卒不过着急偏身一转,带起的小风就把这豆灯火给灭了。   “小的这就点上……”   “不必了。”   明怀朗连挥袖似乎都带了股清风,小卒看着他的身影,疑惑这位大人怎么会来这肮脏地儿。   明怀朗一步一步踩在地阶上,连一点声响都没有发出,快即将到最后一间时,停了下来,没有再上前。   而突然地,一声啜泣声响起来,慢慢地,啜泣声越来越大,可也压抑着,变成了闷声地嘶哭。   明怀朗的眼神逐渐变得恍惚。   平日里听来那柔婉如春水的声色,像是被撕裂了一般,含着哭腔:“……是您吗?”   明怀朗默声。   “您不说话……我知道是您,我知道您的脚步声……   我喜欢听人的脚步声,父亲早年脚踝受过伤,走路一轻一重,二郎冒失,脚步凌乱轻快。   而您的脚步呢……很轻,很稳,每一步都走得稳稳当当。”   苏婉言的哭腔愈来愈重:“我第一次见到您的时候就在想,您该是个很好的人吧。   您送过我古籍,注释写得满满当当,您护过我父亲,三两拨千金就挡住了不好的言语,在宫中,你还替我解了围。   您确实是一个很好的人啊,就算我如今对您说,那件事、那件事不是我做的,我都觉得您会相信我。   尽管我听说,我听说,是您在太子殿下面前说是我做了这件事……”   说到这里,苏婉言几乎哭得没有一点力气。   明怀朗白净的喉结缓慢滚动,垂下的眼眸内,覆着看不清的情绪。   他始终没有说一句话,转身走了。   接下来数日,朝廷上为苏婉言一案没少争吵。   李明衍站于百官之首,在其余朝臣为此事争个不停闹个不断时,神情淡漠地听着。   直到萧山京出列,语气极为平淡,却坚持要重罚,这不单单只是太子妃一人的事,还事关圣上安危,要以儆效尤。   萧山京为官数年,说话滴水不漏,口才也甚佳,还说动了本来几位有些犹豫的朝臣。   在他开口后,李明衍才开口,不接萧山京的茬,更不谈什么皇宫禁廷之安危。   他平静沉稳道:“涉及五品以上官员的案件,不问缘由,不查手法,查出了物证就定罪,断没有这样的事。   她是事先进了内廷尚食局换了酒,还是串通了人设法用此酒?   如何进宫,又是如何联络,联络的书信又在哪里?既是案件,疑点重重,三司会审审清楚,再摆在朝面上论断罪罚罢。”   听完了李明衍这番话,朝廷一阵静默。   安国公捋着长须,赞许点头,郑合敬和崔时卿对视了一眼,在对方眼中都找到了认同。   殿下的头脑向来是清楚的。   萧山京没有再说话,但面色没有变过,沉静非常,就像没有说过之前的话一样。   茯锦说推波助澜,送那苏婉言一程,只是担心太子会有些麻烦,如今这番看来,哪里是有些麻烦。   太子想放苏家人,容易。   可放苏婉言就没那么容易了。   确也如萧山京所想,这一早朝下来,除了苏婉言,其余苏家人还真被太子说动给释放了。   监察御史杨雎道:“虽未定罪,可苏家娘子却是如今嫌疑最大之人。太子妃娘娘中毒受罪,殿下为苏家极力开脱,不得不说一句殿下仁德。”?   话中滋味,听得郑合敬与崔时卿眉头一紧,而李明衍连头都没回,面色清冷漠然。   然而次日,早朝李明衍递上了一份折子。   折子是陆云檀写的,写的与李明衍说得有异曲同工之妙,都有要继续往下查的意思。   甚至有意还要为苏婉言开脱的意思。   其他人是说不得这些话的,但不同的是,这份既然是太子妃娘娘写的,受害的人也是太子妃娘娘,受害的人提出谅解,并有继续要查的意思,那哪有不查的道理。   杨雎听到圣上说了折子内容,又说了谁人写了这份折子,脸色顿时变得不太好。   而萧山京,看了一眼李明衍。   今人啊都说太子纳了个身世不够优越的娘子为妃,就连那些个东宫朝臣也有些个是不满意的。   他们个个心气高,恨不得各方面条件顶上天好的才算配得上太子。   可他倒是觉得,如今这太子妃选的真好。   简直是太子手里的一把好刀。   指哪儿用哪儿,根本不带犹豫的。   太子坚持,太子妃谅解,案子更是颇有疑点,那没什么好说的,自然是继续往下查。   至于苏婉言与苏家人就打算先放回去,再轮流派人在苏府守着,若有审问之时,再提人见。   而放回去的第一晚,承恩殿外,宫人匆忙来报陆云檀:“苏家娘子吊死在房内了!”   吊死在房内,没有任何挣扎现象,只之前与仆人说自己累了,想歇歇,是心甘情愿赴的死。   陆云檀愣在原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景淑宫内,月昭听到这消息,轻笑,慢声道:“这就对了。”   她从来没想过让朝廷给苏婉言定罪,有李明衍在,又怎么定的了罪。   可就算定不了,那女子,也毁了。   父亲贬官,名声破坏,喜欢的人呢,还去告发了自己。   她怎么活得了。   活不下去的。   月昭稳稳当当地把手中捏住的三炷香插在了内殿白玉观音前的香炉中,虔诚地拜了拜。   那跪在观音前的身子。   窗外光线投进,背后笼罩着一层温婉柔和的暖黄煦光,身前则是被覆住的黑影,没有一点光亮。   而她的面庞,全然沉浸在那片冥暗中。 第60章 吻   ◎太子好相貌啊。◎   苏婉言死后, 本有些线索的案子一下又变回了之前的情况,甚至要比之前的情况还要糟,但李明言还是坚持要查, 可确确实实无从查起, 一下也变成了悬案。   而陆云檀那日听到了苏婉言在房内吊死的消息,当夜就发了热,起了高烧。   太医过来看说是受了惊吓, 心悸而起。   陆云檀晕晕乎乎烧了几日,烧得身子发烫得难受,这个时候,嘴里念的心里想的, 也只有李明衍一人。   李明衍推了不少事,每每赶回承恩殿, 见床上的云檀紧紧蹙着眉闭眼、娇俏面庞失去了平日里的容光、泛着不正常的红晕。   就这样,还一声一声呢喃着:“殿下……殿下……”   声音轻小, 微弱如细丝, 却一下一下砸在了李明衍的心头。   他恨不得代为受过,更别说让东宫底下的人照顾。   亲自喂药,换衣擦身, 连尤姑姑都经不了手。   白日里要处理朝堂事宜, 晚间回来还照顾着太子妃娘娘,几乎彻夜未眠。   高得胜在旁看着心焦得不得了,还是没忍住提醒道:“殿下,娘娘的身子固然重要, 但您也要保重您的身子啊。”   李明衍的手覆在陆云檀的手背, 用指腹摩挲, 动作轻柔缓慢。   而声音则是一如既往的平静淡漠:“你自幼跟在孤身边, 如今也有数年。外人只当上下尊卑有别,万没有别的情份在。   但你知我知,你若没有犯下滔天的罪,孤自会保下你。   可得胜啊,跟得久了,你也应该知晓孤的心思,而不是给孤多添烦恼,你说呢?”   高得胜听罢,连忙下跪请罪,同时又老泪纵横着:“老奴明白,老奴不说了。”   殿下的这番话,说的不好听,可听在他人耳里,也给下了一个重要的承诺。   那就是只要东宫不倒、李明衍不倒,高得胜便永远不会有事。   这样的承诺,又含着敲打与失望,也有着几分自幼长大陪伴的感情,高得胜实在是百感交集,甚至心生愧意。   于是请完罪也不在殿内待着,自行去领罚。   等陆云檀这场烧退去,清醒过来后发现承恩殿的气氛,甚至东宫内官的三司三掌过来请安,都似乎多了几分敬意。   尤姑姑把那日发生的事一五一十说给陆云檀听。   “原来殿下说了那样的话……那怪不得。”   陆云檀听后,呢喃着。   殿下向来喜怒不形于色,更别说说出一些言语来表内心,看来是真有情绪了,就算有情绪,也压着情绪敲打,敲打之间,也不乏恩赏承诺。   东宫他人听到高得胜都被罚了这事,哪不会认为殿下对她看重至极。   “那是殿下给的体面,但姑姑,有些体面还得自己要挣的。”   陆云檀心里明白,东宫不少人现在比以往更多了几分敬意,是这次殿下的作为,但一时可以,长久以往她若没有服人的本事,底下的人必生轻蔑,若生轻蔑,再立威严那就难了。   殿下对她好,是殿下的恩典,她也应该努力坐好这太子妃的位置。   尤姑姑听了云檀的这话,也算有点明白她心中的一些想法,蹲下身子耐心道:“娘娘这些时日与殿下越发亲近了,那不是极好的嘛?   娘娘自幼在殿下身边长大,有时候是不是太如履薄冰了些呢?   当然,在宫中有这危机意识自然是好的,可奴婢总想,殿下想带给娘娘的,不会是娘娘想的这般,殿下他啊,看重娘娘,更是希望娘娘安安乐乐。”   陆云檀眼神有些恍惚。   是了,殿下对她是极其看重的,就算现在,她也能依稀想起他宽厚坚硬的胸膛,给她滚烫的身子带来丝丝凉意,还有萦绕鼻尖的淡淡冷麟香。   只要她喊一声,他的手也总会贴着她的手背。   这样的看重与亲近,是因为她是太子妃,还是因为她只是云檀,是独一份的,还是只要坐上这个位置上的人都是可以的?   因为过于相信殿下为人,所以才猜不透他的任何心思啊。   唉,罢了,她真是愈发贪心了。   陆云檀病好未多久,也到了秋狝的时日。   这次秋狝要比以前热闹些,以往只命五品以上官员同行,此次李成乾允了可携带家眷。   那这就不是简简单单的秋狝,更是各家好儿郎展示才能的好机会,个个摩拳擦掌,能不能入了圣上的眼,有没有那印象,就看这次了。   浩浩荡荡赶了两天的路到了骊山围场。   围场背山面水,草场广袤,林场茂密,山地连亘冷峻,远看似如黑色骏马。   往年秋狝,陆云檀虽离殿下近,但是独立营帐。   这次是与殿下同一个营帐了,宫人将马车上的东西来来回回搬了数十趟,一会儿营帐就如行宫殿内一般。   尤姑姑甚至还给陆云檀带上了几个箱笼,说就算是秋狝,娘娘打扮上那也是马虎不得的。   陆云檀本还觉得姑姑是不是太过隆重了,毕竟秋狝得骑马射箭,穿的都是骑装或是轻便的衣服。   可当看了一眼换了新衣的殿下,陆云檀顿时觉得姑姑还是有先见之明。   殿下着了身玄色圆领窄袖袍衫,腰系金玉蹀躞,进贤冠将束发盘起,没有一丝一毫的凌乱。   鬓角分明,轮廓清晰,平日里气质清冷如雪风吹松,现在更多了几分棱棱之气。   李明衍正在挑选射箭用的玉扳指,眼神随意往一看,正巧对上了云檀直勾勾盯着他的眼神。   对上那一刻,云檀把头慌乱一转,垂下眼眸。   就算如此,李明衍还是看到了她那洁白细嫩的脖颈在微动,似在吞咽着什么。   李明衍收回目光。   原本平静的目光在收回的那一瞬间藏了一丝笑意,没有再留意要戴什么扳指,随便选了一个戴上。   他知他的这幅皮囊入了不少人的眼。   崔时卿那直脾气的性格,当年见了他愣了半晌,直愣愣地叹了几句:   太子好相貌啊。   这些年来,比崔时卿夸张的也不少,可到底是一副皮囊罢了,他向来不在意,在意的是这幅皮囊入不入得了云檀的眼。   看来他的云檀,也并非不好色。   陆云檀这边心口处跳得厉害。   方才被殿下看的那一眼,心都快要跳出来了。   “云檀。”殿下戴好扳指后,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陆云檀下意识应了一声:“殿下。”   走了过去,还没走到殿下面前,便被轻轻拉到了他怀里。   熟悉的气味与坚硬的胸膛,几乎让她酥软了一半的身子,唇齿间都不自觉地生了津液。   她不自觉下咽,更下意识的搂紧殿下。   李明衍只感觉怀中人身子娇软无比,同时温软的气息往他鼻间钻,钻得全身酥酥麻麻……心口胀满得厉害。   这不够。   陆云檀眼神多了一份痴迷,踮起脚尖,先嗅了嗅李明衍的喉间。   李明衍眼神暗沉,喉结微微滚动。   陆云檀没有多想,舔了舔殿下的喉结,又亲上了殿下那棱角分明的下颚。   亲了一下,又亲了一下,亲到第三下时一下感觉到身子凌空!   李明衍将人抱在桌案上,单手扣住云檀的后脑,径直贴上了她的唇瓣。   ——没有给任何反抗的机会,就算手轻抵在他的胸膛,也被他扣住手腕,继而十指相扣。   直吻得陆云檀快喘不过气来,才放开了她。   陆云檀胸膛上下起伏,面容潮红,眼波涟漪,额头与脖颈间都带了层薄汗,玉光盈盈。   这般的娇柔媚意。   李明衍面色虽如同平常淡漠,可眼中情-欲翻滚,指腹按在陆云檀的脖颈处,轻轻抹去指腹所到之处的薄汗。   “我先去见见郑老与崔时卿,等我回来。”   这话说的,仿佛等殿下回来要做什么似的。   陆云檀听得脸色更红,羞臊得厉害,将头微微偏向一侧:“我才不等殿下,等会儿我要去寻妍娘去了。”   李明衍眼神划过一丝笑意,语气淡淡,可亲在陆云檀唇畔的吻却轻柔无比:“那我等下来寻你。”   李明衍走后,陆云檀沐浴,就连沐浴时都还回味方才与殿下的这个吻。   待沐浴完毕,换了新衣,未过一会儿,陆铮过来了,云檀与哥哥聊了一阵子,只听得营帐外崔盼妍的喊声:“娘娘,娘娘——”   喊到一声,声音断了。   陆铮觉得好笑,道:“崔家这女儿与楚霄过日子,真不知道以后谁做了他们邻居,吵架了还得敲门来劝架,不然觉都睡不好。”   哥哥这嘴是真贫。   “我可听见了啊!”   崔盼妍将帐帘被偷偷撩起,冲陆铮耸耸鼻子,继而对陆云檀飞快招手,低声兴奋道:“娘娘,我们去瞧热闹!”   能让妍娘这么兴奋,恐怕不是小热闹了。   陆云檀眼睛一亮,随着崔盼妍穿过一片又一片的营帐,陆铮也跟在他们两个后头,到了更为广阔的草场,不远处就黑压压围着不少人。   萧家、崔家等各家子弟都在,广平侯府的裴方硕、裴方泽也在,旁侧高台上,还有安阳与平乐两位公主。   ……   还没走过去,就听到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好生热闹。 第61章 技艺不精   ◎而风中,亦带热烈狂放。◎   再走过去, 发现黑压压的一片人。   人都围在一起了,里三圈外三圈,都往一个方向看, 自然也没注意在人群中从后方钻到前方的陆云檀与崔盼妍。   站到了前方算是看清了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远处站了数名儿郎。   楚霄, 崔翰,萧家子弟,她的弟弟陆铮等各家子弟。   还有裴方朔, 其兄长裴方泽站在他的身后,暗中对他肩腰之处利落地一敲一打。   裴方朔本就比较挺直的腰板更为笔直,臂膀随之一抬,手中的弓箭一下对准了, 箭头直指前方。   顺着箭头看去,陆云檀才注意到了远处竖着的无数个箭靶, 上面多多少少有几只雕翎箭。   原来是在射箭啊。   “娘娘,他们闹也是真的能闹, 下了狠赌注, 你瞧见站成那一排的侍从了吗,端着的托盘上的东西都是些稀罕物,”崔盼妍在陆云檀耳畔道, 边说眼神边扫视着, 突然眼睛一亮,挥了挥手低喊道:“赵五娘子。”   赵五娘子是宋国公府嫡女,上回在莒国公府赏花宴还帮过陆云檀一回,在她即将要行大礼请安时, 陆云檀忙道:“不必多礼, 赵五娘子, 上回还得多谢帮本宫。”   “娘娘客气了, 臣女与娘亲不过就是把事实说了出来,还谈不上帮娘娘,”赵五娘子眼中的紧张褪却了些,试着扬起笑容道,“娘娘怎么过来了,这里人这般多,回头磕着碰着……”   “我带娘娘出来透透气,不然此次来骊山围场就待在帐篷里岂不是太无趣了些,赵五娘子,比试进行得怎么样了?刚刚谁赢了?”   一谈起这个,赵文绮笑容扬得更开,语气都似乎在压抑着丝丝兴奋道:“萧家的萧六郎赢了,你是没瞧见那一箭,射地又快有准,直中靶心,陆三郎射得虽然也好,可比起萧六郎来,差了那么点意思!”   看来萧家六郎确实不错。   陆珏是陆云檀的弟弟,恐怕她不在这里,赵文绮恐要说得不会这般委婉了。   “萧风衢一直骑射不错,赢了也不稀奇,我倒是好奇,他赢了什么东西走?”   “他没赢东西,”赵文绮看了一眼陆云檀,道,“他不要在那托盘上放着的东西,偏要陆三郎手里的弓。”   说到这儿,赵文绮顿了顿,继续道:“陆三郎也就给了。”   旁侧陆铮听到这话,嗤笑了一声:“没种的东西。”背身便走了。   这么多人看着,不要托盘上的珍宝,偏要拿他手里的武器,这跟羞辱有什么区别?   至于羞辱他还是借着他羞辱陆家,不得而知。   重要的是,陆珏偏偏也就给了。   陆云檀就看着陆铮把陆珏从人群中拎到几乎没有人注意到远处,反手给了一巴掌。   赵文绮与崔盼妍看到了就当没看到。   陆铮这人脾气怪得很,再说陆家的事她们也管不着。   正巧这时轮到裴方朔,刚架起弓,隔着好几个人的楚霄随意地就走到他的旁侧位置,似是漫不经心地玩着自己手中的那把弓。   裴方朔哪里察觉不出楚霄的挑衅意味。   眼下虽说只是走到他身边,可等会儿却不知要做什么。   不过如今也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于是将注意力重新移回到远处的箭靶上,抬臂拉弓,对准中心直直射了过去。   “好!”   雕翎箭射中靶心的那一刻,眼尖的儿郎们立刻连喊了两声好,楚霄也拍了几下手,不论恩怨,见到这场景捧个场,就是这么大气。   但随之,楚霄便认真了起来。   雕翎箭与弓在手,齐臂拉弓之时隐约可见衣衫下肌肉的隆起。   而即发之际,眼神突然凌厉看向了裴方朔的那箭靶。   手一松,弓弦‘蹭’地一弹。   箭羽以破空之势直冲裴方朔射在箭靶上的那支雕翎箭——   以肉眼都不可见的速度从箭尾至箭身狠烈绽开,径直射穿箭靶,那闷声巨响震慑了在场不少人 。   一阵静默后,随即就是全场的欢呼,关系好的几个儿郎直接就是上前拍着楚霄的肩膀。   “好小子!”   楚霄则转过身看崔盼妍,稳着面色,但求表扬的眼神遮掩不住。   “嘚瑟。”崔盼妍偏过头。   陆云檀笑着凑过去低声道:“替你找回场子呢,这还落不着一点好啊?”   前些日子崔裴两家的事闹得那般大,但因着之前裴方朔在京城极好的名声太好,不少人还给崔盼妍泼脏水。   定是有什么内情,崔家那娘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   至于后来虽与安国公府定亲,可楚家兄弟常年在军中,向来不在京内显山露水,人们也只当崔家后来定的儿郎是个顶着侯门豪族的草包。   这一箭,射穿了箭靶,射碎了流言,算是给崔盼妍挣回脸面了。   “娘娘你不知道,他给点好脸色就上天了。”崔盼妍说着,对上了楚霄那双眼,赶忙移开,唇角还是忍不住翘起来道。   陆云檀抿笑,没再说什么,将目光放回场上。   很快开始了其余人的较量,儿郎们一个接着一个上,旁侧托盘上的彩头也快速换着。   热火朝天。   在男子结束,安乐公主下场射出了第一箭时,气氛上升到顶峰。   恰也在这个时候,一道声音响起:“原来姐姐也在,姐姐一直受太子殿下教导,想必射箭是不差的,不如姐姐来上一箭,让我们也见识一下。”   声音不大不小,正好全场听见了。   陆云檀目光扫向人群中说话的陆云玥。   她迎面扬着灿烂的笑,至于眼底涌动的暗色与兴奋,也唯有陆云檀熟悉。   她自幼如此,每每抢来了什么稀奇珍贵宝贝,或是见自己被爹爹责怪谩骂,再或是,出丑丢人的事。   她的眼神就如同现在这般。   陆云檀会射箭,确实也是受殿下亲自教导,可她开学箭术时,正逢多病,无力拿起普通弓箭,就算后来殿下特地让人制作了一个来,她也丧失了兴致。   之后,课业繁重,箭术这一块也便搁置了。   这些,其余人不知道,但她每年回平南侯府,侯府的人是一清二楚的。   在场有些人知道陆云玥是平南侯府的三娘子,与当今太子妃娘娘是姊妹,两人是一家人。   既是一家人,那自然是实力出众想要在众人面前表现一番,才有‘示范’一词说出口,于是乎起哄起来:   “殿下箭术之高超早有耳闻,可一直都未亲眼见识过,实乃遗憾!”   “娘娘既是殿下亲自教导,箭术定是佼佼。”   “说得是!”   ……   陆云檀面色未变,可袖口中的手却缓缓收拢了。   而这时的全场,刚刚放下弓箭的安乐,与旁人交谈的楚霄,裴家两兄弟、萧家子弟还有其余数都数不清的人的目光也都集中到了她身上。   可这箭她射不得。   与其硬着头皮上场,不如大大方方承认自己技艺不精。   陆云檀就想开口说出这句话来,眼眸一抬,视线正好越过人群对上远处为首的李明衍。   殿下什么时候在这儿了?!   二人视线对上之际,殿下就这么看着她,慢声开口道:“太子妃幼时多病,箭术谈不上精湛,既想看看孤的箭术,不如孤来试一试。”   殿下的声音宛若山风,山风清冽而温和,却平四野。   众人顺着声看过去,见太子殿下就站在那里,与太子殿下一起的有昭王李明瑜、魏王李明璟,他们其身后还有安国公、郑合敬、崔时卿及各自的门臣等。   众人一见这大阵仗,瞬间反应过来,一一请安,请安后就开始解释:   “身子弱确实不好练箭……殿下,我等并非那个意思……”   “殿下说的严重,我们又怎好让殿下试一试……”   人群中的陆云玥,低垂着头,一句话都未说。   李明衍面容没有任何情绪,更没有在意旁人的话,唯有让愣在那里的陆云檀过来时,眼底才带了点笑意。   陆云檀察觉到了那丝笑意,全身心顿时放轻松了许多,就这么走到殿下旁侧。   李明衍握了握她冰冷的手,继而开口吩咐道:“高得胜,把马与箭拿来罢。”   声音方落,一道低沉的笑声从身后传来,继而道:“方才过来时,看他们也都准备好了。”   什么准备好了?   陆云檀顺着声看过去,发现是安国公府大世子楚逸,也便是楚霄的大哥。   这位世子与楚霄那性子全然不同,沉稳淡然,城府颇深,就连安国公都听他三分,不过他极少回京,常年在军中,没想到他也来了。   高得胜很快把李明衍的箭拿过来,同时后面还牵了一匹健壮有力的纯色马匹。   陆云檀见殿下上马,又向她伸出手,她虽心有疑惑,不知为何要骑马,但还是照着殿下意思,随他上马。   除了几个老臣,在场世家子弟与其余众人也都不知为何。   既是射箭,那箭靶就在此处,又何需上马?   但只见太子殿下带着太子妃骑乘一瞬而去,浸入那翠绿旷野中,马匹黑色残影快掠如风。   而风中,亦带热烈狂放。   突然,人群中似乎看到了什么,一阵一阵的躁动顿起。   顺着视线望去。   旷野上,不知何时多了数只猎物,四肢粗长矫健的猞猁、刚强凶猛的豺狼……被一下放出来后,肆意追逐。   有几只凶残狰狞的狼豹,甚至还紧追不舍着李明衍与陆云檀。   楚逸注视着全场。   直看到李明衍所骑的那匹马越来越快,在这同时,还飞速起弓搭箭,弓箭急袭而去。   在那一刹那,紧跟着马匹追逐的一匹豺狼轰然倒地,直接消失在视线中。   众人瞬间炸开,欢呼声直冲云霄。   连楚逸那沉稳淡然的眼神都变了,多了一分年少时才有的野性。   作者有话说:   下章感情线! 第62章 三不忍   ◎殿下……对她没有一丝一毫的情愫在啊。◎   而在殿下射出那一箭前, 陆云檀被他搂紧在怀中。   颊面紧贴着他坚硬的胸膛,听着狂啸的风声与此起彼伏的追逐声,还有怎么都掩盖不住的心跳声。   砰。   砰。   砰。   也在这般如此亲密下, 头顶响起殿下低沉缓慢的声音:“云檀, 既要射箭,看看不一样的世界吧。”   带你看看在这无边旷野角逐,而非在重重宫阙中仰望四角蓝空。   他想让她知道, 小小东宫之外,还有极为广阔的天地。   说完这句话,李明衍的面容虽然未变,但眼神瞬间变得极为凌厉。   云檀所触碰的腰间连带着胸膛, 殿下身上的肌肉变得紧绷与坚硬起来,臂膀处尤甚, 一瞬拉弓射箭——   根本看不清箭的方向,只见的紧随狂奔而来的一匹豺狼倒了下来。   而这只箭直直穿过这匹狼的身躯, ‘唰’地带了一片血珠, 染红了这方绿野。   陆云檀没见过这场面,自然被吓了一大跳,立刻抓紧了殿下。   但如今这场景下, 似乎没有时间留给她担惊受怕, 而且,殿下的表现实在是惊艳,她也根本注意不到其他,只关注现在她圈着的这个男人。   一切都发生在刹那间。   一气呵成。   身下的马也跑得愈来愈快, 殿下后来还将弓递给了她。   这么重的弓, 她拿起都费劲。   可她拼尽全力去拿, 竟也拿动了, 甚至想射上那么一箭。   这么想着,她也大着胆子尝试。   李明衍面色似乎与平常无恙,但视线一直定在陆云檀身上。   他对权无欲。   可想到她在身旁,以后要护着她,给她现世女子少有的与男子等同的自由。   他想握紧如今手上的那点权利。   陆云檀用尽力气射出了那一箭,射偏了,但那姣好的面容红扑扑的,眼神满是兴奋与激动,也不知看到了什么还是被自己逗乐了,竟开怀大笑起来。   笑声清脆无比,在这宽阔的天地间,更显灵动。   “殿下,我是突然想起一件事。”   陆云檀的视线对上一直看着她的李明衍,笑意满脸道,“小时开始学射箭,身子觉得很不舒坦,但我……实在怕殿下,不敢多说什么,于是便硬撑着去见殿下。   可有一日实在觉得难受极了,早上天还未亮就窝在被子里偷偷地哭,想着哭完了就好了,等下还得去见殿下。   但姑姑什么事都知道,不过姑姑也不知我是因为身子真不舒服才不想去射箭,只当我犯懒,就朝我挤眉弄眼,说让我歇一日。   后来我才知道,那日姑姑惊慌地冲出了宜秋宫,一边冲出去,一边喊‘娘子梦魇了!娘子梦魇了!’   反正那日我就躺在床上什么都未干,想吃什么想玩什么,姑姑都给我弄来。”   “原来是那日,”李明衍道,“我记得那日。”   “好了,我把这事告诉殿下了,姑姑事后为这事担惊受怕好多年了,可我想着……”陆云檀抬眸看了一眼李明衍,又立马转过头道,“都这么多年了,殿下心胸有这么广,又怎么会在意这么点小事呢?”   “你话说到这份上,我就算怪罪,倒显得我计较。”李明衍淡声道。   陆云檀抿了抿嘴,唇边的笑意极深。   “那现在你还怕我吗?”沉默了一会儿,李明衍开口问,声音极轻极淡。   若非陆云檀一直努力仔细听着殿下的话,这句话还真的会被周围的嘈杂声给掩盖住了,但她真真切切听到了这句话。   她没有说话,而是直接亲上了殿下的薄唇。   她不怕。   亲完她便环抱住了殿下,将颊面贴紧他的胸膛。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   殿下现在的心跳,要比弯弓烈射时还要快上许多。   ……   这一场结束后,看得各子弟和年轻朝臣都热血沸腾。   确实早就听闻当今太子殿下骑射皆佳,可百闻不如一见,也从未想过居然还真有人骑射好到如此地步!   谁人不崇拜强者。   如今这强者还是将来自己未来追随的君王……一时间,心内对殿下的推崇瞬间达到了顶峰。   同时都恨不得自己亲自上场骑射,与他人比上一比!   而安国公、郑合敬他们这些个老臣,以前确实也见过太子殿下骑马射箭的样子,可记忆也有些模糊了,而每每看一次,记忆就会翻新一次。   翻新的不只是殿下骑马在旷野上驰骋,而是他们年轻时也曾这般过啊。   感叹、欣慰、怀念,一时百感交集。   特别是安国公与楚逸,他们这些个常年在军队中的,见多了士兵,看多了战场,自然知道太子殿下要练到这般程度,私底下要下多大功夫啊。   上居高位尚且不懈怠一分,而军中的那些个……   安国公一边欣慰地抹眼泪,一边拍板对楚逸道:“等回平州,加练,加练!”   李成乾也很快听说了这件事,传话的人将场面描述得神乎其乎,还将每个人的反应都给李成乾绘声绘色描绘了一遍。   最后还不忘记拍一记李成乾的马屁:“太子殿下英姿勃勃,有着逸群之才,这都是圣上多年教养的成果,再来有殿下起了这个好头,明日秋狝定会一切顺利。”   听得本来懒散地躺在榻上的李成乾都起了身,高兴地甩了甩手中的碧玺:“赏!你去,挑些好东西给太子送去。   他不想要就让他自己带太子妃来挑!他一个男人不知道女人的心思!”   李成乾高兴啊。   虽然身子确实越来越差了,很多事也愈来愈模糊了,可心底头确实是高兴的。   当年青云观的那道士确实说对了。   有了这小娘子,明衍才不会断了尘缘。   要真换成他十六岁时的心性,哪还做特地当着众人骑马射箭的事。   李成乾虽高兴,但在这晚设在骊山围场的晚宴上,并没有说太多。   不过话中透露出来的语气也足够郑合敬和其余东宫内臣心满意足的了。   陆云檀与李明衍安排在一起,开宴未多久,李成乾离场,再之后,李明衍对陆云檀道:“我与安国公等人有事相商,你若觉得无趣,待会儿就可回帐内,我很快便来。”   陆云檀倒没有觉得无趣。   这次宴上的歌舞与宫内乐坊的不一样,她看得兴起,也喝上了那么几盏酒。   骊山围场这方的酒都烈,殿下特地吩咐了姑姑给她带了东宫司局制的酒,虽然东宫的酒清淡,可她喝了两三盏,也能稍稍感觉到几分晕乎。   晕乎着,就想着帐内的浴桶,单单泡上一会儿,浑身都舒展了。   “姑姑,我想回去了。”陆云檀单手掩面对旁的尤姑姑道,“殿下说待会儿便回帐内,我们去寻殿下,再一道回去罢?”   尤姑姑听着也好,以往太子殿下藏得深,她看不清殿下,可如今殿下与娘娘成婚了,她还是有点明白的,殿下是喜欢娘娘亲近他的。   陆云檀向宴上的贤妃等娘娘请退,随后与尤姑姑在四周又逛了一圈,继而问了殿下的去去处。   殿下在御史中丞梁克恭处,其余还有郑合敬等人。   陆云檀没有让侍卫打扰,只在帐外站了一会儿,没有细听里面到底在说些什么,但隐隐约约听到了‘太子妃’三字。   她眉心一跳,顿感好奇。   这梁老、郑老还有殿下一起为何要提及她呢?能是什么事?   想着,陆云檀走近了些。   “……太子妃娘娘自入主东宫以来,没有行过任何差错,做事与礼仪也端得贞淑二字,若真让她人来,也指不定会比东宫娘娘做得更好了。”   梁老嗓音沙哑,不时还会咳嗽一二,咳嗽后,说话口气更是又缓又慢。   “不过尽管如此,殿下还是枉顾礼法,可除去礼法,臣心实在愧疚……   东宫娘娘确实好啊。如今臣回想,当时步步紧逼,殿下还亲自来寻臣为此事说通。   臣不解,殿下千秋名声才是重中之重,当真要执着于这儿女私情?可殿下势要封妃,难不成真是对小娘子心有情愫?   臣问殿下,殿下说了二字,不忍。   不忍亡母与东宫娘娘生母之闺情,先皇后与今东宫娘娘生母极为要好,还让殿下称其为一声姨娘。   又不忍姨母死得早,念小娘子孤寂受欺,便接来宫中。   再不忍寄养多年的情分,放回府中不得适从……”   不忍。不忍。不忍。   帐外的陆云檀手脚冰冷,眼神空洞茫然,已然听不进后面的任何话。   她被这三个‘不忍’抽打得措手不及,是把她的神经完完全全剥离,赤条条地抽打,痉挛、伸缩,最后不得动弹。   是这样的,没有错。   这场婚事除了这三不忍,还有那夜的误会,才有了后面的阴差阳错。   可当真听到了这话……她不明白!   那这些日子算什么?她到底算什么?   成婚以来他的温柔呵护,这些日子的温情蜜意,都是他自身的担当与责任,是多年来的不忍,是换做任何一个处于她位置上的人都可以得到的那份特殊!   不是因为她是陆云檀。   之前她还在骗自己,如今自己也骗不了自己了。   殿下的心啊,是这般的坚定与不可动摇。   殿下……对她没有一丝一毫的情愫在啊。   就算她那般亲近他,靠近他,可是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第63章 自欺欺人   ◎我对殿下……没有一丝一毫的爱慕之心。◎   陆云檀踏着虚浮的脚步回了自己的帐内。   尤姑姑没有听见帐内说了什么, 只看到娘娘的脸色瞬间惨白,回了帐内后也没有说任何话,就呆呆坐在隔间的榻上, 连灯也不让点。   尤姑姑担心, 让人请了殿下回来。   可陆云檀现在哪里见得了李明衍,一听见他隔着屏风询问的声音,心就像被一下一下剐着。   一句话也不敢多说什么。   怕一说, 翻涌而来的情绪就把她淹没。   虽然已经淹没了,可到时候撑不住,那流出来的眼泪就像是在乞求,哭腔是在讨要。   所有的事她都清楚明白, 是她自己陷入这假象中无法自拔,难不成回头来还要把事情说穿, 让殿下安慰同情她吗?   她不想这般。   她也更不想让殿下看见她这幅狼狈可怜的样子。   殿下问了几句,听她只回答了一句:“我有些累了, 殿下。”沉默半晌, 殿下继续道:“那你好好休息。”   他走了。   陆云檀松了一口气。   可没过一会儿,她又听到似乎有人走了进来,以为是尤姑姑还是其他人, 于是轻声道:“我想睡会儿……”   “今日便这般累吗, 现在就要睡了,还是身子哪里不舒服?”   陆铮脚步微顿,继而出声问道。   陆云檀赶忙用手腕处抹去了眼角的泪,直起了身子:“哥哥你怎么来了?”   “做了个小玩意, 本来想明日给你, 但方才碰到了殿下, 说你似乎心情不太好, 我便过来了,”陆铮边说边走了进来,皱起来了眉,“暗成这样,怎么连盏灯都不点。”   说着他就要叫尤姑姑来点灯。   “不用喊姑姑,哥哥,我今日不知道怎么了,眼睛疼,”陆云檀道,“你就点个一盏吧。”   她不想让他看见她红肿的双眼。   “身上哪里疼,哪里不舒服,就找太医,没有藏着忍着的道理,”陆铮随手掏出火折子吹了吹,端起旁侧的灯罩,将里面的烛火点燃了一盏,继而轻甩火折子道,“你啊,以前觉得在东宫寄人篱下,但现在如今都是这个身份了,便不必顾虑太多了。”   灯亮起来了,摇摇曳曳,但也努力微微照亮了这方地。   暖黄的灯火映在陆云檀的脸上,眼睑低垂,垂下一片阴影:“我知道的,其实有时我自己都没察觉什么,殿下已经让太医过来把脉了。”   陆铮没有应这句话,收起火折子转过身。   他视线定在陆云檀的脸上一瞬,继而移开道:“知道你有分寸。好了,我给你看个东西。”   陆云檀就看着陆铮从袖中掏出一个东西,他似乎很神秘,用手背盖着,再摊在手心,云檀细细再一看,原来是一把袖珍弓箭。   “这……”   “下午的时候做的,你射的那一箭虽然没有射中,但动作姿势都不错,再练一段时间,不输别人。”   原来哥哥一直在看着她啊。   陆云檀将这把袖珍弓箭放在手心、借着灯火细细端详。   这把小弓箭若放大看,与大弓箭便是一模一样,连弓弦都用上了马尾,细节没有一处是不到位的。   看得出来,就算是个小玩意,哥哥也是费了心思去做了这把弓箭。   陆铮见云檀对这小东西爱不释手,嘴角处也带了几分柔和。   可如此,也不能忽略方才他的那一瞥,见到云檀发肿发红的眼圈。   点灯哪是怕眼睛疼,是怕他发现。   可他如今也看见了,又哪里能当做不知道。   陆铮看了一会儿云檀把玩弓箭,手也不知觉摩挲着桌案上的茶碗,道:“这些时日来,我也未寻个时机问问你,你与殿下成婚以来,二人感情如何?”   陆云檀手上的动作停了,把弓箭慢慢移到一旁,直起身子来,可却又显得整个身子板正僵硬。   她轻声回问道:“哥哥是什么意思?”   “他照顾你多年,亦兄亦父,一朝变了身份,婚后二人应当不会像之前那样,可又是怎么相处?他对你是不是贴心?”   “殿下是极贴心的。”   陆云檀眼睛发涨,忍着喉间的酸涩回答。   她的声音细小,现在就算用多了力气,或是说多了话都没有办法压抑住自己,怕在哥哥面前崩溃得不成样子。   陆铮听罢,回道:“我糊涂,想想也是。他做事一向如此,我不需要担心什么,就算之前与你毫不相识,你成了这太子妃,他自会照顾周到。”   是啊,连哥哥都清楚明白。   她还自欺欺人,以为自己对殿下而言是特殊的一个,以为在婚后殿下对她至少也对她产生了一点的情愫,以为这些日子也算是是属于他们二人的情爱时光。   错得离谱。   陆云檀任由长袖垂下,覆盖自己捏得发白的手,低低嗯了声:“是的。”   “虽说如此,但相敬如宾与两情相待到底是不同。”陆铮道,“之前诏书将下之时,我曾问你是否是真心愿意,你说愿意,那便是最好的,可我也没有细问。如今虽说已经走了这条路,走不了回头路了,但说说倒也无妨。”   陆铮说到此处,顿了顿,声音放轻了些:“你对殿下,可有爱慕之心?“   “爱慕之心……”陆云檀重复了这四个字。   “是,你在宫内可能也不懂,便是……见不到他的时候想见他,见到了又很是开心,你呢,想和他一起做许多事,就想待在他身旁,”陆铮也是第一次与人谈这个,面容稍稍严肃,说话还有些僵硬,却也是十分努力了,“你对他,有没有这样的感觉?”   陆云檀低着头,眼睑下垂,沉默了许久,道:“没有。”   “没有,”说完第一遍,云檀又重复了一遍,继而声音又是极小的像是对自己说道,“我对殿下没有这样的感觉。   我敬爱殿下,可此爱非彼爱。   我对殿下……没有一丝一毫的爱慕之心。”   她的声音虽轻细,可在这狭小安静的隔间中,显得格外清晰,又显坚定。   刚走进帐中,站在屏风另一侧的李明衍把话完完整整听了全。   听完后,他面容情绪没有任何变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后转身离去。   陆铮与云檀继续说了会儿话,夜深,未过多久,也离了帐。   回自己的帐子还有些路程,他不着急,且慢慢走回去,路上碰见认识的,也回个礼,今日运气也不太好,还见着了薛氏那妇人与陆珏不知在做什么。   他懒得搭理,连眼皮都没抬就直接走过了。   而薛氏冲陆铮端正行了一礼。   旁边的陆珏看见了,道:“人都走了,娘,你给他行什么礼?先不说你好歹是他半个娘,是长辈,就算你给他行礼,他也不放在眼里!呸!”   “你啊,还不懂。我礼数到位了,别人也挑不出什么错处。”   薛氏把陆珏往远处带,边走边说道,“他到底是你爹的嫡子,虽说如今分了府,但别人眼里还是一家人,既是一家人,免不得比较,他性子傲,可能力确实不俗,今日这射箭……”   提及今日的射箭之比,陆珏立即黑了脸:“好了,您别说了。我都有数。”   “你若有数,又怎么会让那萧六郎拿走你弓去?”   薛氏声音温和,但语速较快,可见埋怨,“以前你做错事,我何曾说过你什么,可今日这事,你实在是不知数了些。失弓事小,失面子事大!丢的可不止你一人的,还是整个平南侯府的!你到底怎么想的,竟能让他把弓赢去?”   “是我无用,好了吧?!他一定要,我能怎么办!”   陆珏已然喝醉了酒,听了这些话,更是气愤非常:“现在事情都已经发生了,难不成还能把弓要回来?”   “你冲我发什么脾气,我也不与你多说什么,现在你爹不知道此事,我还替你瞒着,但瞒不了多久,他迟早会知道,到时候我也护不住你,你还是明日主动去认错认罚!好生想想吧!”   说罢,薛氏便走了。   陆珏又恼又怒,酒气上头,胀得脑门一抽一抽的,胸口的怒火还不断涌上来,烧得他整个人都快处于癫狂。   于是乎狠狠抽出了腰间的鞭子,对着地上一顿乱抽。   可不够……不够,还是不够!   最后他好像平复了心情,掸着掸袖子,语气似乎极为平静地对贴身小厮道:“你去找个人来。”   “郎君……此处是骊山围场,若是被人发现了……”   小厮话没有说完,因为看到了陆珏直勾勾盯着他的眼神,恐怕他不去找人,倒霉的便是他了。   过了半个时辰,小厮带来了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   少年唇红齿白,皮肤细腻,到也不像是骊山围场附近农家的孩子,可陆珏也顾不上想那么多。   少年方问:“你说有大人请我来喝茶,是哪位……”   话还未说完,头发连着头皮就被陆珏狠狠拽了过去。   拽过去后就被摔在地上,陆珏对着面目,对着心窝口,下狠力地死踹,一边踹还不忘拿鞭子抽。   听得人撕心裂肺惨叫,继而呜咽无声。   听得骨头碎裂,同时还有新鲜甜腻鲜血的气味、   陆珏舒服顺畅了。   他看了一眼天色,声音带着一丝餍足与愉悦,对小厮道:“天快亮了,去处理了吧。” 第64章 你骗人   ◎能不能不走?◎   陆云檀这边, 李明衍一晚都没有回帐。   她等了一夜,天蒙蒙亮、帐外鼓声渐响时,李明衍回来了。   他依旧是昨晚的衣裳, 带着清晨雾霭的水汽与丝丝冰冷, 这抹冰冷与他眼中的底色相似。   他不过淡淡扫了一眼等在床畔的陆云檀,漠然道:“秋狝即将开始,我且先过去了。”说罢, 高德胜很快帮他换身衣服,便走了。   来得快去得快,陆云檀都没有机会说上那么一句话。   本就沉到底部的心无处可沉,但千斤重的重量压得她极疼, 甚至喘不上一口气来。   好不容易恢复了一点,由着姑姑换好衣裳先去给圣上请安。   殿下已经在了, 可视线未曾在她身上逗留过,陆云檀低头垂眸, 也没有再看他。   秋狝开始后, 陆云檀与崔盼妍一起。   马蹄声踢踏,崔盼妍眼睛在搜寻猎物,同时问道:“娘娘, 今日殿下去哪儿了?以往娘娘你在的地方呢, 殿下必在四周,今日殿下竟也放心让娘娘一个人狩猎。”   陆云檀过了许久才回道:“我也不知道。”   他没有告知她,她是什么都不知道的。   她倒是想知道他在哪里,他今日如同对待陌生人一般, 人来了帐篷换了身衣裳就直接走了, 说话与她也就说了一句。   昨日在众人面前还帮了她, 拥她入怀, 那般亲密,今日却又是如此,这样她又怎么能知道呢。   殿下本就无意娶她为妃,是因为不得已与不忍心才到了如今这地步。   或许殿下是想通了,不想被那些什么责任与规矩束缚……这样确实是最好的,开始就是一个错误,如今不过是要即将要回归原位。   世上没有一条规定是暗恋一个人,对方便一定会爱上你的。   罢了,何必强求。   “……娘娘?”崔盼妍见陆云檀回答了一句话便沉默在那儿,“您没事吧?”   “我没事,以后莫要喊我娘娘了,我不是他心目中的太子妃,更不是你们的娘娘,”陆云檀呢喃说了一句,又开口道,“我先回去了。”   说罢,便掉马回头。   这一日的秋狝,陆云檀一直待在帐内,直到黄昏时分,各方回归,在围场大开盛宴。   与往年一样,赢得翘首的自然是殿下。   众臣纷纷道贺,陆云檀站在远远的侧方,看他被众臣簇拥,尽管如此,也似乎没有任何悲喜波动,只有到位与行云流水的礼仪。   终于对上了她的视线,那也不过是简简单单的一瞥,即可移开。   而陆云檀看清的是淡漠的疏离。   她喝了几盏酒就告退离场了,殿下想来如今也不想与她多接触。   昨日一夜都未归,想必是在避着她吧,那今日她便早些入睡,这般殿下回来时,也不必特地打起精神来面对她。   她躺在床榻上想入睡,可直到半夜,意识还极为清醒。   不知过了多久,陆云檀听到了殿下回来的声音,她立马闭上了眼睛。   继而闻到了极重的酒气,那酒气越飘越近,陆云檀感觉殿下就坐在了床边,她似乎还能感觉到一道炙热的视线。   殿下在看什么?   陆云檀的心跳逐渐加快,身子却变得愈来愈僵硬,借着装睡,翻个身背对着他。   随后,才缓缓睁开了眼,也听到了一声轻叹。   接着这一声轻叹,殿下离去了。   又是一夜未眠,次日晨起,陆云檀终于忍不住借着帮李明衍穿衣的机会用很平常的口气问道:“殿下这两日去哪儿了,两夜都未回帐里。”   李明衍没有立马回答,沉默一会儿道:“许久没有到骊山围场,在这四周走走。”   殿下若想走走,也可以告知我一声,其实我也可以陪着殿下一道走走。   陆云檀到底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而是垂下眼眸道:“上回来围场时是一年多前了,确实也变了许多。”   李明衍嗯了一声,没有多说什么。   到了快回宫的时候,陆云檀让尤姑姑吩咐下去,一切都安排妥当,可别落了什么。   就算可能没过几月后,她这个太子妃可能不过有名无实,或是直接被人取代了,但至少还是把该做的事做好罢。   一路回宫,陆云檀忍着心里随时涌上来的情绪,还是如同以往一般对待殿下,脸上的笑便没有断过。   而殿下一直都是淡淡的,动作与眼神尽是疏远与淡漠。   舟车劳顿数日,终于回了宫,李明衍径直去了明德殿,陆云檀则身子不爽快,于内殿休息。   醒来后,只见内殿的烛火已点起,宫人也都安静地站在两旁。   “娘娘醒来了,奴婢让膳房做了红枣莲子银耳羹,且温着呢,娘娘喝上几口奴婢再让人传膳吧?”尤姑姑温声道。   陆云檀揉着眉心,想减轻一点刚醒来的头疼道:“是不是已经过了晚膳的时辰了?”   “是过了,不过赶了这么久的路,想来娘娘也累了,奴婢们便未把娘娘叫醒。”   “那殿下……”陆云檀放下揉眉心的手,抬眼看向尤姑姑,“殿下来过了吗?”   “殿下他,”尤姑姑顿了顿,再回道,“殿下他没有来过。”   陆云檀轻轻哦了一声。   “不过高公公来了一趟,说殿下还在处理公务,今日便不过来用晚膳了。”   陆云檀眼睛一亮,又黯淡下来道:“那我们先传膳吧。”   恐怕高公公这次过来,也不是殿下的意思,不过是他自己过来说一声,殿下自己应该是不想过来的。   陆云檀轻呼了一口气,想散一些心中郁结。   可郁结未散,反而更堵了。   接下来的晚膳尽管膳房准备得极好,恐怕是想着今日是她与殿下回东宫的第一顿晚膳,费了不少心思。   但陆云檀也不过吃了几口,就把筷子放下了,去了内殿。   尤姑姑见情况不对,就让人撤了晚膳,同时看了一眼内殿的方向,提高了声音道:“殿下劳心公务,恐怕也不记得吃晚膳,高公公就算说了,殿下当成耳旁风就遭了,还是我们承恩殿送过去,殿下总会给我们娘娘一些面子。”   内殿的陆云檀自然听到了姑姑的这一番话,本在看着书卷,一下便把书卷放置心口,偏头转向了一侧。   虽说是给她面子,吃了那晚膳,殿下心里恐怕也是不悦的,毕竟被人束缚着做事又有谁会开心呢。   成亲这般时间下来,想来那不悦一直堆积着,如今应该也到极点了。   她想不明白,对她不过是不忍心,许多事也并非真心想与她一起,既然如此不悦,为何不直接与她说,为何不直接将一切与她说开?   何必现在互相折磨呢……   陆云檀再没心思看什么书卷,脑子里全是李明衍。   想了好些时候,头都有些丝丝疼痛,这时,尤姑姑进来说:“殿下来了。”   陆云檀连忙起身,见尤姑姑面色有些难看,问道:“怎么了,姑姑?”   尤姑姑犹豫了一会儿道:“殿下回来,说是近几日便住在明德殿了,且回来搬些东西。”说完,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陆云檀。   陆云檀径直愣在那处。   他现在就这般不想和她待在一起?   就这般不耐烦她吗?   陆云檀冲出内殿,见他就站在外殿中,高公公则指挥宫人在搬隔间的东西,那些都是书与墨啊,以及一些用顺手的,这些搬过去,岂不是要有常住的意思?   陆云檀忍不了了,喉间的酸涩上涌,快步走到李明衍身边,还没开口说什么,就听到殿下道:“送来的晚膳我用了,很好。”   陆云檀满腔的话,不知怎的,就这么被这一句平常的话给堵住了。   她回道:“殿下吃的满意,那自然是最好了。”   李明衍没有继续说话。   陆云檀就这么看着东西都快搬得差不多了,终于忍不住问道:“殿下怎么突然就要搬去明德殿了?”   李明衍垂眸,眼底没有任何一点情绪,就这么与陆云檀对视回道:“近日事多,搬去明德殿倒也省了每日来回赶。”   “——你骗人。”陆云檀咬着唇部内侧,用尽全身力气回看李明衍如今的这眼神,想努力认真道,“殿下不是这个原因才要搬走。”   李明衍听罢,弯下腰,与陆云檀平视,抬手又轻捏住了她的肩膀,声音极轻极淡道:“那你觉得我是因为什么原因要去明德殿?”   “我不知我做了什么,殿下的态度转变得如此之快,”陆云檀说着这样的话,声音慢慢变得颤抖,“我现在唯一知道的是,殿下不喜我,也不愿与我待在一起。”   李明衍慢慢站直了身子,深深看了一眼陆云檀,径直转身。   陆云檀在那一眼中似乎看到了丝丝痛苦与心碎,她未来得及细想,见李明衍要走,身子已经比脑子先做出了反应——拉住了李明衍的袖子。   她眼眶泛红,低头的瞬间,泪水如线似地滴在那衣袖上,声音沙哑破碎:“能不能不走?”   说完这句话,李明衍的手握住了陆云檀握衣袖的手,轻轻地,将她抓紧的手指头,一点一点扳开,一句话也未留下,出了承恩殿的门。   作者有话说:   啊,其实应该没几章就到文案啦 第65章 出事   ◎我要搬出承恩殿。◎   云檀依旧站在原地, 缓缓蹲下身,环抱双臂。   尤姑姑挥手遣退了殿内所有的宫人,继而连忙担忧喊道:“娘娘……”边喊着, 边把云檀搂进怀里, 就像小时一般安慰着。   随着云檀一下一下颤抖的肩膀,她沉闷的哭声也终于放了出来。   入夜。   内殿桌案上唯剩一盏灯火,隔着几层纱帐, 也不过是隐隐约约的一丝光亮。   这点光亮下,陆云檀也只能看到姑姑的面容轮廓。   还有她温和轻柔的声音,慢慢响起:“娘娘呢,不必想太多, 殿下这几日许是累着了,公事确实繁多, 想在明德殿歇独自歇息一阵,也能理解。”   “我能理解, 如若真是如此, 我又怎么会不理解,可殿下并不是这个原因。”   如若只是因为身体劳累,或是为了公务, 以殿下的性格又怎么会如此突兀地做出这些事来, 再说,殿下冷她可不是只要今天这一天。   ”姑姑,我不是小孩子了。”陆云檀偏过头道。   所以不要拿骗小孩子的理由骗她了,她看得清楚, 也想得明白, 只是不理解。   尤姑姑低声笑了:“你啊你, 跟殿下两个人闹起别捏来, 现在拿我来撒气了,你确实不是小孩子了,但你在姑姑这里啊,永远都是孩子。”   陆云檀眼睛酸涩,张开手臂抱住了尤姑姑:“姑姑……”   尤姑姑回抱住云檀,用手在她背上一下一下抚着:“我的娘娘啊,可莫要再哭了,姑姑心疼你。姑姑方才与你说的话呢,也不是拿来哄骗你说的话。只是呢,有时不那般想,难受的反而是自己不是吗?   许是姑姑心态好,就算今晚太子殿下离去,竟也没觉着什么,殿下会回来的。”   云檀抬眼,沙哑着声问:“为何啊,姑姑?”   殿下从来没有对她这幅态度过,就算要废她的太子妃,就算再厌恶她,也得把话说清楚吧。   她也知道他对她的感情并非男女之情,可就算如此,他们二人难道就不可以好好相处吗?   “因为殿下对娘娘有情绪,”尤姑姑慢声道,“这情绪还不是一般的大,娘娘想想殿下平日里,何时有过这般大的情绪?”   “可姑姑,那不是正说明殿下……”云檀蹙眉道。   “正因为如此,”尤姑姑摇摇头,“殿下不会轻易放下娘娘。娘娘想的一定是殿下今后不会搭理娘娘了,是不是?不会的,娘娘,真正不搭理,是无悲无喜。”   今日殿下如此,是在意到极点了。   这么些年在东宫,何时见过殿下如此情绪外露。   其实不用多想,想殿下从小就把娘娘捧在手心里,别人不知道,他们在身边伺候着的,难道不知晓吗?   本来就极为重视,又是付出了无数的心血。   正常人都不会轻易放弃,更何况是执着的殿下呢。   听完姑姑的话,云檀沉默许久,尤姑姑也没有继续再说什么,而是给时间让云檀自己想想。   不过想归想,但当局者迷,恐怕娘娘现在更在意自己所感知到一切感受吧。   云檀努力想着姑姑与她说的话,同时殿下将她手指扳开远去的画面又一直浮现在脑海里。   想想停停,最后累得迷迷糊糊睡去了。   “娘娘——娘娘——”   云檀还在熟睡中,突然感觉有人在叫她,继而身体被一阵阵轻摇,她朦胧睁眼,只见尤姑姑带着一盏暗烛,面容焦急。   “出事了,娘娘,”尤姑姑连忙道,“方才宫人来禀告,说是陆三郎出事了。”   “陆珏?”云檀还没反应过来。   “是他,娘娘还是先穿衣吧,听那宫人说是紫宸殿那里传来的消息,娘娘是陆三郎的嫡姐,怕等会儿就有人传娘娘过去。”   “姑姑,”云檀起身很快,握住尤姑姑的手腕,问道,“你可知道出的是什么事?”   “现在奴婢也不知道具体的情况,只知道事情不小……”   云檀面容也很快严肃起来,换好衣物就出了内殿,然而刚出内殿,就有宫人急急忙忙进来:“娘娘,重明门来的消息,说是平南侯与平南侯夫人来东宫了,非要进来见娘娘,可如今这个时辰宫门已闭……”   “无召不得入宫,他们这个时候来还不肯走,难道还要闯进来不成?我去见见他们。”   陆云檀说话就出了承恩殿。   然而让她意想不到的是,陆承恩和薛氏还真就闯进了重明门,还摸到了这里来,她远远就听到了陆承昌的大喊:“我乃太子妃亲父,太子殿下之岳丈!”   “连圣上见了我都要给三分薄面,你们还敢拦我!”   “滚!都给我滚!我是有要事进宫,再拦我,耽误了事情,你们担待得起吗!没一点眼力见的东西!”   猖狂!   陆云檀气得浑身发抖,当即快走上去。   只见宫道上,陆承昌与薛氏快速走来,身后跟着不少重明门、奉仪奉化的侍卫。   那些侍卫个个高大如山,且带着兵器,哪里会挡不住陆承昌和薛氏,无非是被他嘴里的那些话给恐吓到了,怕真拦到了不该拦的。   陆云檀更气,她这个父亲,狐假虎威竟敢如此大摇大摆闯进宫来。   陆承昌眼尖,一眼见到了陆云檀,就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似的,连忙带着薛氏冲上前来:“云檀啊,云檀!你可得救救你三弟啊!”   薛氏则拧着手帕,擦着泪水道:“云檀,现在只有你能救救你弟弟了。”   陆云檀躲过了陆承昌想握住她的手,声音平淡道:“我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宫禁已过,你们擅闯东宫重明门已是重罪,我无话可说,先将此罪认了再与我谈其他的吧。”   “你这小畜生——说的这叫什么话!如今当了娘娘,还拿起谱来了?今日要不是你三弟出事,你以为我们愿意进宫来,你请我们来都不来!如今你三弟危难在际,你还能说出这等没良心的话,我怎么就养了你这白眼狼来!”   陆承昌当着众人的面,直接破口大骂,颇有一副东宫主人的气势。   “侯爷,你在说什么呢!”薛氏着急地拉了拉陆承昌的衣角,继而对赶忙对陆云檀道,“云檀啊,你父亲也是急了,这才说了这些话,你不要往心里去啊。   我想着呢,你可能也没这么快有消息,是这样的……今日半夜突然间就有侍卫砸开了侯门,把珏儿带走了,说是他、他杀了什么杨大人的侄子,我也不知是哪个杨大人,可我想着珏儿怎么会杀人呢,一定是他们搞错了,一定是搞错了。   我与你父亲着急,就急急忙忙赶进宫来,你行行好,帮帮忙,救救你三弟,让他们把他放出来。   云檀啊,我承认,以前珏儿呢,是对你态度不太好,可他性子一向如此,就算我说了他,他也不肯改,还会跟我顶嘴吵起来。   不过、不过你放心,等这次结束,我让他跟你好好赔礼道歉,我呢……我也去给你娘亲碑前磕头认错,都是我的错,你救救他,救救他吧!”   说到最后,薛氏哭了起来。   陆承昌更气了:“好了好了,你哭什么,你看她这幅死样子,哪里是会帮忙的样子!铁石心肠,你再怎么求她她都不会帮忙的!”   “父亲说的对。”   陆云檀听完了陆承昌对她说的所有话,若换做以前,她可能还会自悲自怜,还会伤心为何父亲为何对她说出这些难听的话。   可如今,她不会再这样了。   “我确实不会帮你们。这世上,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半夜都有侍卫上门抓人,可见事态严重,听你们说他杀了人,那就杀人偿命,偿了他这条命。”   “你!”陆承昌怒目圆睁。   陆云檀直视陆承昌的眼神,接着道:“父亲,这里是东宫,不是平南侯府,我是东宫太子妃,我在自己宫里,谈不上什么摆谱。还有,你从未养过我,何谈白眼狼一说?”   陆承昌喘着粗气,看着眼前的陆云檀说不出一句话来。   曾经怯懦地给他行礼的云檀还在他脑海里,但慢慢与面前这身着华服、面容正肃的女人重合在了一块。   那一身的气势,似乎容不得他再放肆。   可他压不住心里的怒火,更容不得自己还要被女儿劈头盖脸的说一顿。   见旁边的薛氏还要跪下来给陆云檀求情,陆承昌一把拉住薛氏:“你跪什么?你别看她现在这么嚣张,如果平南侯府出事了,你以为她还能置身事外吗!朝廷上每个人吐一次唾沫都能把她淹死,这个太子妃之位都保不住!再说了,她是女儿,你是娘,哪有女儿给娘磕头的道理?”   “那这个世上——有没有臣给君磕头的道理,陆云檀是君妃,君臣有别的道理,陆侯爷难道还不懂吗?”   陆承昌话音刚落,李明衍淡淡的声音便从不远处传来。   陆云檀一下转过身,见殿下身披鎏金螭纹玄色披风,身形高大挺拔如寒松,就这么站在那里。   这夜温良,可没有渗透到他那寒冷淡漠的眼底,他慢慢走过来,径直让人把嘴捂了再捆了带下去,凌厉迅速,陆承昌都没有说话的机会。   待清理后,李明衍道:“事情还没有定论,他这般来东宫闹不像话,且关几日罢。”   说完,李明衍便要走,陆云檀叫住了他:“殿下,到底发生了何事……是不是回头,我也要被移出东宫,废去妃位了?”   李明衍定住脚步:“或许吧。”   说完便走了,陆云檀看着李明衍的背影,一句话也未再说。   她真的忍够了!   回到承恩殿,陆云檀直接对尤姑姑道:“我要搬出承恩殿。” 第66章 机会   ◎是不是正好给了你机会,让你逃离我。◎   尤姑姑听了大惊失色:“娘娘, 这、这使不得啊!”   这搬出去还得了,看现在殿下的样子还在气头上,太子妃娘娘这时候搬出去不就是踩在殿下愤怒的点上吗?   而且自古以来太子与太子妃同住一个承恩殿, 那如今娘娘要搬出去, 难道是要和殿下断绝这关系吗?   使不得!   可尤姑姑劝了半天,陆云檀还是一副下定决心的样子,甚至还要自己动手收拾行李, 边收拾还边对尤姑姑道:“姑姑也别劝我了,我已经下定决心了,反正这承恩殿,我是一天都待不下去了!”   哎哟!怎么就气成这样!   这两个人怎么都闹成这样了呢!   尤姑姑只好道:“好好, 姑姑不劝你了,那既然要搬, 能搬去哪儿了?”   陆云檀手上的动作停顿下来,继而道:“宜秋宫。”   她要搬回宜秋宫, 这个她曾住过数年的地方。   不管怎么说, 她也早已经把宜秋宫当成自己的家了,到时候真要被移出东宫,贬了妃位, 她也能最后再看宜秋宫一眼。   尤姑姑拗不过这个时候的陆云檀, 更是担心她心里不痛快,想想娘娘在这东宫乖巧了小半辈子,不如就痛痛快快一回。   搬就搬吧!   李明衍这边派人将陆承昌与薛氏等人捆下去后,就直往紫宸殿。   高公公一路紧跟脚步较快的李明衍, 开口道:“殿下, 娘娘刚刚跑着回去, 恐怕是误解您说的话了, 要不等会儿还是去解释解释罢。”   李明衍不说话。   高公公继续道:“方才殿下都出通训门了,听到陆侯爷进宫来还赶忙回去给娘娘撑腰,这会儿又说了那让娘娘误会的话,岂不是好心都被误解了吗……”   李明衍回道:“她误解我不是一天两天了,哪差今日这一回。”   这话听着,真是让人心里揪着啊。   很快到了紫宸殿,在门口遇到了郑合敬、崔时卿二人,在殿外还能听见萧山京的声音,待萧山京说完后,便是御史杨雎的一声哭嚎。   “殿下,我们且先进去吧。”郑合敬叹了口气道。   紫宸殿内闹了许久,最后李成乾受不了这许多争辩,烦躁挥手让他们都下去,明日再议。   待李明衍出来时,天色灰暗,而高德胜已经在门口等了许久了,一见到李明衍,就急急忙忙上前,继而随着殿下踏下台阶:“殿下,殿下,娘娘她……”   见殿下的视线扫过来,高德胜咽了口水,低声飞快道:“说是娘娘她搬出承恩殿了。”   李明衍脸色无情无绪,仿佛根本没有听到这句话,可接着加快的脚步可见他焦灼的内心。   一直跟在身后的高德胜内心混乱至极。   他也算是看着太子妃娘娘长大的老人了,娘娘可是一直极为乖巧的啊,或者不能说是乖巧,应该说是谨小慎微,自打与殿下成亲以来,开心了许多,但做事都是有分寸的。   这两日,殿下心情不好,娘娘也如此,可没想到事态发展到这地步了。   原来兔子急了也会咬人的!   李明衍从紫宸殿一路回东宫承恩殿,轿撵上,修长如竹的手指揉搓眉心,眼底暗沉。   那种感觉又来了。   那种浑身发麻、心口处似乎在被紧绷拉扯的感觉。   当日在骊山围场,他站在屏风后听见陆云檀那么坚定的说出她对他没有一丝一毫的爱慕之心时,也是同样的感觉。   他是生气了。   从未这么气过。   以往云檀对他没有任何的情愫在,他能定住心性。   但二人成婚后的这些时日以来,他们几乎日日夜夜在一起,他以为云檀至少对他是有一点感觉在的。   可她说没有一丝一毫的爱慕之心……她对他没有一点感觉啊,可还会在睡时依赖地靠着他,仿佛他就是她的一切,会歪头笑看着他,那双眼里浓烈得似乎藏不下其余任何一个人。   都是假的。   是假的……不过即使是假的,她也要在他身边好好待着。   李明衍眼眸中暗沉散去,冷寂渐起,而他的神色,更似在古刹中的老松,枝沉叶静。   轿撵到了承恩殿。   李明衍进殿,殿内再也不像之前热闹。   听不到她偶尔的笑声,或是尤姑姑说着今日的酥点做得不够火候,而最让他期待的是,她见到他的一瞬间,眼睛发亮,会一下快速走过来挽住他的胳膊,与他说着今日发生的事。   如今眼下,空空荡荡,只剩下跪满一地的宫人。   而这些宫人,也都是承恩殿原本的宫人,她自己带来的宫人,全跟她走了。   李明衍转身就去宜秋宫。   而这时的陆云檀,已经躺在宜秋宫的床榻上了。   今日是其他的小宫人守夜,姑姑也已经去睡了,这样云檀才悄悄起身去拿自己藏了许久的小匣子。   这匣子,她一直放在宜秋宫的箱笼内。   她的东西不少,也确实有很多不用却也扔掉可惜的东西,宜秋宫是她曾经的家,殿下也是这么认为的,就剩了不少箱笼在这里。   一日她就趁着所有人没有发现,将这个匣子塞进了一个箱笼的底层。   因为这个匣子不能带到承恩殿,在承恩殿,人多眼杂,她就算藏得再好,殿下总有一天也会知晓,与其提心吊胆过着每一日,还不如放在宜秋宫。   ‘咔嚓’   陆云檀用金镯子里的小钥匙打开了小匣子,里面的一切与她记忆中一模一样。   这是她多年来一点一点攒起来的酸涩啊。   陆云檀刚要伸手去拿匣子里的那块和田白玉,且刚拿到手,就听见几下敲门声,她被吓了一跳,连忙将白玉放了回去。   这个时候怎么有人敲她的门,再说了……门口不是有宫人的吗,怎么宫人不进来禀告。   陆云檀这般想着,敲门声又响起。   她急急忙忙把小匣子放在桌案上,跑过去开门,刚一开门,就看见殿下站在门口。   陆云檀愣在门口半晌,嘴巴微动了动,也没张口说话,而是偏过了头,反而是李明衍先开口说了话:“不请我进去坐坐?”   陆云檀如今听到他的声音都觉得心一下一下抽着。   她低头垂眸,随后哦了一声,继而转身,李明衍随着她走进了殿内。   正要拉帐进内屋,陆云檀隐隐约约看见桌案上摆的小匣子,头皮一麻,连忙停住了脚步,回头道:“殿下……我今日有些累了,您想必也没睡,不如明日再说吧……”   李明衍顺着陆云檀那慌张视线的方向随意瞥了一眼,继而收回慢声道:“好。”   陆云檀呼了一口气。   李明衍继续开口:“那你先收拾东西,与我回承恩殿。”   陆云檀一下抬眼,对上了殿下那双不带任何情绪的眼眸。   是的,仿佛在他眼里,她不过就是个无关紧要的人。   只是他名义上的太子妃,只是他出于不忍之下才不得已放在身边的。   如今他无视她,不搭理她,甚至还要用蹩脚的理由搬出承恩殿,现在为什么还要过来让她搬回去,她搬出来不是更好吗?   “我不回去。”   陆云檀收回视线,定在脚下的地砖上。   同时映入视线的是殿下的那件鎏金螭纹玄色披风的衣摆,烛火照耀,栩栩如生的螭龙上似乎还游着一层浮光。   这是她一贯以来的视角,她一贯以来,辛酸的视角。   这份感情本身就是不平等的,就如他们的身份,他多尊贵啊,而她现在的一切都是他的庇护,至于这份感情,也都被他的一举一动牵扯着。   “我为什么要回去呢,殿下。承恩殿是东宫太子与太子妃的住所,你搬出了承恩殿,留我一人。   如今平南侯府又出了事,父亲尽管千错万错,但有一句话确实是对的,那就是平南侯府出事,我不可能不受牵连。   我也知道,当初立召封我为妃,朝臣大多不满,连殿下的东宫内臣都不甚满意。   现在出事,他们难免借此机会攻击殿下,攻击我,今日我问殿下的那句话,殿下都说或许吧。   如此这般,我为何还要留在承恩殿呢?我还有什么脸面留在承恩殿呢?”   说着的时候,陆云檀的声音已经有些哽咽了,不过她硬生生憋了回去。   殿下慢慢弯腰,与她平视,伸手触碰了她的脸颊。   手指冰凉、萦绕着清冷气,是她熟悉的味道,陆云檀眼泪没憋住,像线似地落下,甚至有些还顺着手指落到了掌心。   李明衍收回手,握紧手心。   他有太多的话想说想问,可见到她,他一句话也说不出,一句话也问不出,他笨嘴拙舌的很,可心里有被死死拉扯紧绷,仿佛随时就要断了。   “我没有任何意思,无论是这几日还是搬去明德殿,我只是……心情不好。”   “不是,不是的……”陆云檀摇头,缓缓蹲下腰,眼眶泛红,终于说出了一直没勇气说也不敢承认的话,“殿下只是不喜欢我罢了——”   “我从未说过这样的话。”   李明衍径直打断了陆云檀,一字一顿道。   陆云檀瞬间抬头。   李明衍沉默半晌,最后才低低道:“我过来的时候甚至都在想,我搬去明德殿、平南侯府出事是不是正好给了你机会,让你逃离我。” 第67章 失控了   ◎就是他那点藏得极久、极深的心思。◎   逃……离?   她心心念念都是他, 怎么会想逃离他呢?   还有他从未说过那样的话,是什么意思?   陆云檀甚至以为听错了殿下的话,一下子愣在那里。   “让你可以逃得远远的, 可以不用待在我身边, 可以不用做这太子妃,对你来说,是不是一切只差个时机。”李明衍声音极轻极淡, 藏着点点破碎。   “我没有逃……我没有这般想过,殿下。”   陆云檀连忙慌乱起身,解释道:“我都愿意的,是不想……不想耽误了殿下。”   “何谈耽误?”   陆云檀咬了下唇内侧, 终于鼓起勇气开口:“尽管殿下不说,但我心里明白。我与殿下的这场婚事, 是我的错误导致的,殿下本无意愿, 却也不得不如此。   还有, 当日在骊山围场,我也听到了梁老大人的话。”   说到这里,陆云檀咽下阵阵涌上来的酸涩, 努力压平颤抖的声音:“梁老大人说了三个不忍, 因为这三个不忍,以及那夜的错误,才有的今日。   可殿下,你与我的婚事不应该由这些不含任何感情的原因来决定, 不是吗?我与你, 不应该是这样的……”   李明衍走近陆云檀, 声音放缓道:“没有什么应该不应该。你提到梁老说的话, 我确实是因为三个不忍。”   陆云檀的心沉了下去。   但李明衍的声音又传了过来,更为沉稳与冷静,像极了经过深思熟虑才开的口:“但不只是因为这三个不忍。”   陆云檀面容出现了一丝迷茫,什么叫,不只是这三个不忍。   她又想到了她方才说殿下从未喜欢过他,殿下马上回了他从未说过这样的话。   ……   陆云檀的心里,那逆风摇曳的烛,挣扎、惨淡、冷寂,‘滋啦’一下似乎迸开了更热烈的火光。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问:“那是因为什么?”   问着这话的同时,陆云檀一直看着李明衍,李明衍也没有回避她那直白炙热的视线。   他的眼眸黑沉黑沉的,但似乎有点什么在跳跃。   是他的那点藏得极久、极深的心思。   李明衍道:“是我要你一直在我身边,从我见到你的第一面起,从你第一次捧着花摔到我面前的那一刻,我就这么想着了。”   陆云檀的心都从喉咙口都跳出来了,酥痒发麻的感觉,蔓延全身,连她的指尖都在微颤。   “我想你来东宫,于是接你进重明门。我也想你永远待在这里,于是趁那夜承恩殿的事,顺水推舟,立诏封你为妃。”   李明衍顿了顿,这对他来说,是将自己那封尘的一切全部剖给陆云檀看,他从未做过这样的事,又是第一次,小心翼翼、又有些笨嘴拙舌,“我知道我卑鄙无耻,是个小人。可我控制不住。”   控制不住。   是殿下……无数人心目中敬仰的殿下,向来坦坦荡荡,可在与她的这场婚事中,为了达成目的,也用谎言遮盖了,是因为……他控制不住。   原来他,破了无数的原则。   陆云檀愣在那里,手轻轻松开、又缓缓握紧,以散去手心汗水的粘腻,可身后的一片薄汗却无法了。   她张了张嘴巴:“殿下,我……”   “我的话说完了,我也不需要你捏词造句来回应我,但我有几个问题,你回答我即可。”   陆云檀压下了满腔的话,点头说了声:“好。”   不过她才没有要捏词造句呢。   李明衍问:“从青云观回来的那一夜,在承恩殿,并非我失控,你是不是主动亲了我?”   陆云檀久远的回忆一下子被这句话拉扯了出来,那害臊与不安的萌动也被随着拉了出来,她下意识后退了一退。   李明衍接着问:“立诏之前,我特地来问了你,你告诉我,那时有没有与我一样的私心?”   没有等陆云檀的回答,李明衍又问:“还有在骊山围场上,你与陆铮说的,对我没有一丝一毫的感觉,是不是在骗人?”   每问一个问题,陆云檀都后退了一步,李明衍跟着上前,最后无处可退,只能手抵着桌案。   而听到殿下的最后一个问题,陆云檀眼睛睁大,一下子慌乱了。   这一慌乱,连得身子都有些不稳,踉跄得要倒下去。   李明衍一把抓住陆云檀的手腕,将人往怀里带,陆云檀焦急之下,一只手由着李明衍,一只手抓着桌案。   一不小心一抓、一拂。   她人站稳了。   ‘吧嗒’,桌案上的匣子也掉了。   零零碎碎的东西散了一地,有些还落到了李明衍的脚边。   陆云檀头皮瞬间炸了,脸涨得通红,连忙慌乱蹲下身想将东西捡起来,可太多、太散、太乱,她哪捡的完!   而李明衍则看清了地上的东西。   有他送云檀的和田白玉。   小时哄她开心的金豆子银果子。   他随手画的一棵孤竹,顺笔提的一幅字。   早该扔了的残纸,用了一半的墨砚……   还有,他那块早已丢失的帕子。   就在他的脚边,李明衍弯腰将它捡起。   他想,他知道她的回答了。   而陆云檀就这么看着殿下捡起那块帕子,甚至想要伸手去拿,但一抬眼撞进了他深不见底的眼眸。   陆云檀害臊得根本待不下去了,站起来就要跑,被李明衍握住手腕,拉了回来。   而她的心已经在喉咙眼,不敢看他,不敢看满地的东西。   她只能慌张地看着自己的脚尖。   可她实在太紧张了,额头上一层薄汗,眼睫上也带了一层水汽,视线都是朦胧颤抖的。   在这朦胧颤抖下,她看见殿下一步一步向她逼近,而她一步步后退。   她实在不敢面对他,不敢回答这些东西到底都是什么。   可她退得越后,他逼得越紧。   然而,在心脏即将要快炸裂之时,她的双眼被蒙住了。   骨节分明的手似乎带着一股冷棱之气,可动作却是又轻又柔。   殿下在她身后,轻蒙她的双眼,另一只手钳制她的细腰,根本不让她逃脱半分,声音低沉萦绕着她的耳畔:“原来忍得这么辛苦……”   这些东西,最早都可追溯到数年前。   原来在数年前,云檀已经有与他一样的心思。   原来,不是他一人。   如若说人间至喜,这便是他所求。   陆云檀没有再挣扎,任由李明衍抱着,二人背紧贴着胸膛,安静了好一会儿。   而李明衍突然感觉自己掌心有了一点点湿润,继而是陆云檀哽咽抽泣的声音,他环抱着她,她越哭越凶,肩膀连带着整个身体都不住的颤抖。   李明衍把人转过来,用力圈在怀里。   陆云檀则一下踮起脚尖,亲上了李明衍的薄唇,带着一股狠劲去舔舐又轻咬,眼眶还泛着红,沙哑着声音道:“那日是我主动亲了你。我确实有与你一样的私心。骊山围场,我与哥哥说的话,是在骗人。   我喜欢你,殿下,我真的好喜欢你。”   喜欢得快疯了。   而陆云檀的话都没有说完,李明衍径直扣紧了她的后脑勺,撬开她的唇舌,加深了这个吻,他越吻越疯,最后就如那夜的承恩殿,让陆云檀坐在他的腿上。   耳后、脖颈、锁骨……青青紫紫、一片的星星点点。   他快要失控了。   或者说,他已经失控了。 第68章 贪图   ◎可越克制,他的心越猖狂。◎   失控的不只是现在, 是一直以来。   当日他去紫宸殿寻李成乾,想让他同意接陆云檀入宫,可他大怒, 一番叱责后并说休在提此事, 他想着,不如跪着求一求他吧。   于是就跪在了紫宸殿殿前。   他如今也不知自己当时为何会做这件事,毫不在乎李成乾对他的看法, 不在乎朝臣对他的意见,他只是想着,能把她接到宫里就好了。   至于下跪这种事,又有什么可值得一提的呢。   恐怕那个时候, 他就已经开始失控了,但他明确知道那不是喜欢, 是贪图。   这世间无数人赞扬他,标榜他, 仿佛他所言所行, 所作所为,皆是圣人之举,他之皮囊外貌, 又如上天仙人, 可他不知道,他并非圣人更非仙人。   或许有那么很长一段时间,他渴望脱尘避世,甚至对无数事以及自己这幅凡身□□产生了极其倦怠与厌倦。   可在平南侯府看见陆云檀的那一刻, 那花纷纷落下, 把他的眼睛染得一片嫣红。   他想抓住那一点嫣红。   或者说, 那点生机。   他贪图她身上的那点生机, 能让他感觉自己在活着,自己是在这尘世中。   李成乾同意的次日,他去平南侯府接她,他坐在马车上,虽闭着眼,可心里的紧张骗不了自己,他的心跳得快,快得让他到今日都能记得。   因为他知道,她会给他带来不一样的生活。   是他在贪图啊。   李明衍紧扣住陆云檀细腰的手,渐渐从她的腰背向上移。   最后搭在她的肩膀处,用了点力让她靠向自己。   陆云檀顺势靠了过去,将头枕在李明衍的脖颈处,鼻息间皆是他的味道,她深深吸了口气,双手环绕起他的脖颈,抱得更紧。   可她也能明显感觉到,殿下抱她抱得更紧。   李明衍想,她进宫以来确实也如他所想,她给了他想要的。   而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想多见她,想多靠近她。   是什么时候呢。   是她也大了,可生病的时候还是会依偎靠着他喊着‘娘’‘哥哥’,他一边吃味一边给她喂药。   也是她端庄坐在那里练字看书,她不像他见过的其他孩子与学生,总是有贪玩与淘气的时候,在读书写字的时候会偷会儿懒,总有那么些字写得潦草与不认真。   她从来不会这样,她的每一笔每一划都极其用心,他每次交代下来的文章读得也仔细。   得他不错的夸赞,会流露出孩子气的惊喜。   那些惊喜,他在深夜会想很久。   那个时候应该就喜欢了吧。   可他害怕这种情绪,实在是不敢面对,于是保持着距离,永不逾越。   他很克制自己。   可越克制,他的心越猖狂。   终于有一天,他那些猖狂放肆的欲望,得到了释放的出口,那就是用那卑劣的借口娶她吧,娶她吧,把她永远留在身边。   他再次吻上了陆云檀的唇,比方才还要激烈。   二人的呼吸声越来越重,整个屋子温度逐渐升高,接着是陆云檀努力压着的喘息。   ……   陆云檀昏昏沉沉睡了过去,而李明衍没有合眼。   待过了两个时辰后,天也逐渐亮了起来,经过了昨晚的这一番,陆云檀浑身没有一处是不兴奋的,没过多久也睁了眼。   她抬手触碰李明衍眉眼,轻轻拂过,直至他的下颚处。   她似乎很高兴:“原来是这种感觉,成婚之前不敢触摸殿下,就算成婚之后,想要与殿下极为亲近,或是像现在这般,总是要提心吊胆的……倒也不是说怕殿下会生气,而是怕殿下不喜欢。”   以前总想着,殿下不喜欢自己,她做的那些靠近他、亲近他、触碰他的事,是三思又三思。   可如今知道了殿下喜欢自己,原来触碰他、亲近他是这种放心的感觉。   李明衍径直把陆云檀的手拿到了他的胸膛处,紧贴着他心口,陆云檀与他对视,还是那双曾经她以为淡漠清冷的眼眸,可如今似乎有一边在融化。   或许只有她一人这么觉得。   “我极少生你气,”李明衍慢声道,“我比你大了那么多,你不懂的地方我就慢慢教你好了,不需要生气。除了你明知道危险,还要去做的事,我实在担心。”   说到此处,李明衍顿了顿,接着继续道:“你说的话,我也明白。你一直觉得是我在庇护你,你在依靠我,我与你,这杆秤不平。”   陆云檀被说中了心思,眼眸下垂。   她的一切都是殿下给的,当年要不是殿下把她从平南侯府接到东宫,或许她如今早早不知道被许配到哪家人家了,至于那家人家,依着父亲不管事、继母当家、还有一对继兄妹虎视眈眈的情况下,肯定好不到哪儿去。   如今她能过上这日子,想想昨日,还能在父亲面前撑撑场面,这些全是殿下给的。   这杆秤,从她进宫的那一日起,就不平了,与其一味的去追求平衡,那她本身的出身就比不上他,不如好生过好现在的日子。   “但这杆秤是平的,”李明衍沉着声,用一种似乎从未有过的认真态度面对着陆云檀说到,“你给我带来的,远超于我给你的。”   殿下这话……是什么意思?   陆云檀疑惑,但李明衍没有细说,而是换了个话题:“那今日肯搬回承恩殿了吗?”   陆云檀听了一笑,窝在李明衍怀里笑得更欢,李明衍直接把人捞了出来淡声开口道:“今日得回,知道了吗?”   “知道了知道了,”陆云檀道,“不过殿下昨日来得也太急了,我还以为至少也得明日吧,我在这里都没多久,就听见殿下敲门了。”   他心焦,哪能不急。   不过他也想过了,她要实在要住在这宜秋宫,不搬回承恩殿,不如他也过来好了,对外直说承恩殿在修葺,也无妨。   再过些时候,尤姑姑领人过来打算伺候,一进来就看到太子殿下在那里穿靴。   吓得手上的东西都快掉了下来。   后来搞清楚了状况,心一下子安了下来,原来是昨晚殿下没有因为娘娘搬出承恩殿的事情生气,还过来找娘娘,那就好那就好。   “不过这满地的……都是些什么?”尤姑姑注意到地上洒了不少东西,想上前看看,并且打算捡起来。   “姑姑!”陆云檀害臊极了,顿时喊道,“这些,这些,我等下自己来收拾吧。”   她真是不知从何解释。   说完就把头闷回被子了,李明衍隔着被子揉了揉陆云檀的头,低声笑了声,接着对尤姑姑道:“都是孤的,待会儿我让高德胜来捡吧。”   听到这话,陆云檀一下又从被窝里出来,竖起眉头,连忙摇头。   高公公也不行啊,这谁都不能看。   李明衍安慰似地拍拍她,示意她放心。   尤姑姑见殿下与娘娘似乎是和好了,自然高兴,也不管这小事了,于是笑着道:“行,奴婢听殿下的,今儿我们是不是要搬回去啊,娘娘,还是先起吧,奴婢就在门口候着。”   等尤姑姑走了后,还是陆云檀与李明衍一道将东西捡回匣子。   大部分还是陆云檀捡的,主要李明衍捡到什么,陆云檀就极为不好意思地拿走了。   随后再收拾,也没有在宜秋宫多留,将东西收拾了又搬回了承恩殿。   到了承恩殿,陆云檀问起了关于陆珏的事,毕竟昨日听父亲说的情况很是严重,让她父亲与薛氏一道进宫的事情定是不小的。   “说是死人了?”陆云檀问。   “我正要与你说此事,”李明衍道,“是死了一人,叫祝应,年纪还不大,是杨雎夫人本家的侄子,从小寄养在杨家,杨雎与其夫人很疼爱这个侄子,这次才带去了骊山围场。”   “骊山围场?不是在京里发生的事吗?”   “不是,出事那日杨雎找不着人,以为是跟着一些京中儿郎先回了,未料一直无音讯,才重新派人回骊山围场,搜出了尸体。”   李明衍说到尸体这词,眉头有一丝皱,随后松开道:“查起来谁杀的不难,那祝应消失之前一直与杨家的几个孩子在一起,杨雎得了消息就直接上报,父亲派了人扣了陆珏,没多久就招了。”   “……真是他,”陆云檀本坐着,一下站了起来,“他为什么要杀人,侯府与杨家向来没有什么交道,他平白无故去杀了那孩子做什么?而且我也听说过这个杨大人,殿下,他可不是什么善罢甘休的主。”   李明衍知道。   看那杨雎昨日的反应,再想他平日里的做法,恐怕这会儿要联合御史台参他、平南侯府及其他东宫内臣一本。   李明衍确实也猜对了。   次日的朝会,杨雎进殿就哭,近五十的人了,在殿前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   “臣与发妻伉俪情深,发妻母家得了这个侄儿,从小臣看着就喜欢,便接到府中当亲子养,连病中都是臣与发妻照顾四周。   我的应儿,聪明绝顶,又极为乖巧懂事,将来定是个为朝廷为百姓效力的好儿郎!哪想到……哪想到竟被人狠心残害,抛尸荒野!   等寻到他时,身子都快被畜生吃得一干二净了啊!” 第69章 宗祠罚跪   ◎我也想你。◎   杨雎说得动容, 哭得又实在是凄惨。   说来杨雎这个人,自幼穷苦人家出来,不过读书实在聪明, 举家借了钱让他进京考举, 不过京内的那些个纨绔子弟也就喜欢欺负他。   他就凭着那股子劲好在考上了举,可也受了打击。   自此之后就痛恨勋爵侯门,对那些自认为出身高贵的人呢说话做事从来不留情面。   一副铁面的样子, 而且也好面子,没见过什么服软的时候。   同僚和上司知道,在朝为官这么多年,其余人也都知道。   偏偏就这样一个人, 在朝廷上、当着众人的面哭得那么惨,谁看了心里都不痛快。   在朝列的陆承昌听完就出列, 脸色今早被李明衍放出来的时候已是极为难看,如今更是惨白至极:“杨大人……我明白你的心情, 但这事肯定是搞错了, 珏儿性子确实乖戾,但想来也做不出这等事来,您——”   “什么叫做不出这等事来?陆侯爷啊陆侯爷, 我以为你做事糊涂, 没想到为人也糊涂得很啊!   圣上亲自派人审问调查,人证物证确凿,你现在居然站出来说什么搞错了?哎哟你这张嘴,真的什么话都说的出口。   事已至此!杀人偿命, 陆珏他要以命偿命!你这个做父亲的, 教子不严, 也休想逃脱!”   杨雎直接涨红了脸, 指着鼻子冲陆承昌说道。   那身子前倾,似乎恨不得当场杀了陆承昌。   陆承昌在这朝堂上一向透明,头一回遇到这,怕也怕死了,见到众列之首的那高大男子,立刻求救似地喊道:“殿下!殿下,您说两句话,救救珏儿吧!”   “差点都快忘了平南侯府与太子殿下还有这么一层关系在,”一直未开口的萧山京慢声说道,“只是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殿下自然也帮不了你什么,不过你们这侯府啊,当真拖累殿下。”   众臣本就被杨雎那一番搞得心有不忍,这会儿听到萧山京开口说了这话,不少朝臣也是真心拥护太子,于是开口说了起来。   “萧大人说的不错,这陆珏做出这等事情来是家中教导无方,陆侯爷现在还在空口狡辩!”   “圣上!臣早就听闻平南侯府的三子性情乖戾,过往还有打伤人的案子,后来臣也去了解了一些,他们家的仆从换得勤换得快,这里面不可能没有蹊跷!”   “家风如此,还与皇家结亲!圣上、殿下,臣认为……”   说话的这朝臣说到一半,看见太子殿下正施施然转身看着他,那眼神冷寂,他一下竟也不知自己要说什么。   随后那眼神,也轻飘飘落在了狼狈的陆承昌身上。   陆承昌以为李明衍是要帮他说话,但没想到李明衍看了他一眼,就开口道:“平南侯府是有蹊跷。陆珏这事也不是一次两次。   刚开始喜欢打人,后来要见血,之后要折磨半天才肯放出来,出来的也没一个好的。   借着招贴身小厮的由头,专找穷苦人家的儿郎,穷苦人家的孩子翻不起什么波浪来,他知道,你知道吗,陆承昌?”   陆承昌张了张嘴,硬着头皮说:“臣不知道。”   “好一个不知道,”李明衍声音极淡,“陆珏孤不会为他说半句话,该怎么判就怎么判,至于与皇家结亲一事,内人的情况你们哪个不知道,自幼跟在孤身边,哪是陆家教导出来的?”   朝臣一片沉默。   太子殿下的话确实有道理,且殿下这态度也没有要偏袒陆家的意思,那便是最好了。   “但陆珏这事,事出岳家,如今才被发现,孤免不了责任,孤对不住你们,对不住百姓。”说罢,李明衍朝杨雎拱手一鞠躬,又朝众臣拱手一鞠躬。   杨雎与朝臣们哪能接下这鞠躬,连忙回礼。   随后李明衍向李成乾自行领罚跪宗祠三日。   “殿下……”   “殿下……”   李明衍走的时候,不少朝臣面露愧疚,连杨雎都不再哭嚎,而是深深叹了口气。   至于陆承昌,上午刚被李明衍放出来,下朝后又被李成乾关押了起来。   宗祠内,千根烛火齐燃,澄黄的光照亮了上方无数牌位,而李明衍就跪在下方的蒲团上,蒲团前还放了□□经《文子》。   他的视线定在道经上,淡然的眼眸微垂。   侧脸在光影下,略显消瘦。   陆云檀拎着一个提梁瓷盒,正走到宗祠门口,一下映入眼帘的便是这个场景,还有殿下极为庄正的背影。   他跪的笔直,腰背挺拔,没有因为这里没有一个人而有任何放松懈怠。   陆云檀不知怎的,心口涌上一股子辛酸。   她也听说了今日朝会发生的事,虽说陆珏的事殿下一点都不知情,但陆珏与殿下因为她带有的那么一点关系,殿下还是在朝会上当众请罪。   陆云檀忍着点点情绪,跨步进了宗祠,静静地走到殿下身边,与他一样跪在了旁侧的蒲团上。   李明衍视线从道经上移开,移到了陆云檀身上。   还没等他说话,眼前的女子已经先给了她一个笑,面容上沁满的笑意,都快溢到了他心里。   “怎么来这里了,”李明衍慢声道,“这里可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天色也晚了,快些回去歇息吧。”   “我不回去,”陆云檀立马回答,继而悄悄瞟了李明衍一眼,又缩回目光,低低道,“没有殿下我睡不着。”   她说的话极轻,轻得仿佛一根羽毛拂在李明衍心口,拂得他痒痒的。   陆云檀怕殿下又要继续说让她回去的话,她过来就是来陪他的,哪里就这么回去了?   陆云檀继续道:“殿下,我听姑姑说,您跪了一天都未吃东西,我给你送了东西过来。”   “她既然跟你说了我一天都未吃东西,也应该与你说了我在这受罚是不许进食的,”李明衍道,“你等会拿回去吧,现在……”   他顿了顿,一时都舍不得把眼神从陆云檀身上移开,但还是克制住了,重新移回到道经上:“现在你想在这里待会儿便待会儿吧。”   “我自然知道啊,”陆云檀虽听着李明衍的话,但掀开提梁瓷盒的盖子手还是没有停,“但殿下还是吃些吧。”   说到这里,陆云檀从提梁瓷盒里拿出了不少纸张放到李明衍面前,盖住了那道经。   李明衍一看,愣住了一番。   那纸张上画的都是吃食,寥寥几笔,颇有意趣。   云檀还在旁边一张一张给他看:“这个是鸡丝面,上回殿下给我做了鸡丝粥,这回我给殿下做了鸡丝面,还有这是炭烤羊肉,鱼脍,还有还有一道竹节卷小馒首,还有一道蜜饯果子。”   云檀抬眼看他,认真问道:“殿下这些应该吃饱了吧?”   可说完这话,她自己先忍不住笑了起来。   因为在这宗祠里,她也不敢笑出声,只能忍着笑,憋着声。   李明衍面容虽没什么变化,但眼中多了一丝笑意,上手捏了捏陆云檀的面颊:“胡闹。”   殿下嘴上说着胡闹,指不定心里高兴着呢。   陆云檀反手蹭了蹭李明德的手掌,脸上多了一丝餍足。   “还有最后一张,那是什么?”李明衍还看见到了陆云檀手里还有最后一张纸。   “哦,这张啊,”陆云檀直接摊开给李明衍看,“是我和殿下。”   是简简单单的两个小人,简简单单的一个拥抱。   李明衍眼神一下变软了。   自从昨晚捅破窗户纸后,云檀是一点都不掩饰了,早知如此,他应该早点将一切说破。   陆云檀又将画纸举高,遮住了自己的嘴巴与鼻子,只剩那双涟漪的眼眸。   她声音放轻,又有点委屈道:“我想殿下了……”   李明衍心都快化了。   他看了一眼上面的牌位,又垂下眼,手拂了拂陆云檀的发,又移到她的耳畔,轻捏了一下她的耳珠,低声道:“我也想你。”   他今日心心念念的都是她。   陆云檀听到殿下这么说,不知怎的,眼眶泛红,眼泪直接掉了下来,她胡乱用袖子擦去,边擦边道:“殿下不应该想我,要不是因为我,殿下今日怎么会到这地方来受罚。”   三日罚跪,还没有任何吃食,只有几碗清水喝。   陆云檀听尤姑姑说的时候都快心疼死了。   可她知道规矩就是这样,她也不能送任何东西过去,只能画点东西逗殿下开心。   她清楚得很,陆珏犯下这样的事,平南侯府逃不脱干系,她也会受牵连,而殿下是替她背负了。   李明衍见陆云檀哭了,脸上还都是擦泪擦得狠了,留的点点红印,他用大拇指小心翼翼地抚了抚,继而缓缓道:“我娶你,是我自己的选择,我来此处受罚,也是自己的选择,断然没有怪到别人身上的道理。   而且,我确实心有愧疚,除了杨雎的侄子,还有那数名穷人家出身的儿郎,或许要是我再上点心,查一查陆珏,恐怕有些事就可以避免了。   比起他们,我跪在宗祠三日算不了什么。   至于我方才说的也是真的,我确实想你了。”   陆云檀听后,方憋回的眼泪又要涌了出来,可这时,她突然听到宗祠外有人过来的动静。   她径直慌乱起身:“殿下,殿下,我先去躲一躲。” 第70章 偷听   ◎感受到了。◎   李明衍都没来得及叫住陆云檀。   她过来看他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不需要躲起来,但很快人就已经躲在罗帐后面了,他也作罢。   来人是李成乾。   他并没有大张旗鼓地来, 连个太监都未带, 只是走进了宗祠,自然地去祀桌上了拿了三炷香,于烛火上点燃。   继而走到李明衍旁边, 举香对着众多排位鞠了三躬,同时缓缓说道:“其实今日这情况,你倒也不必请罪来宗祠受这罪,你要是现在回去, 也就当没这回事了。”   李明衍回道:“我做错了也便是做错了,做错了就要请罪, 既请了罪,也没有就这么回去的道理。”   李成乾将三炷香插进香炉中:“世上的事, 怎么可能面面俱到, 拿陆珏一事来说,谁又会查平南侯府,何必给自己加这层枷锁。”   “事前不能面面俱到, 但事后已经知晓, 那自然就要弥补,”李明衍淡淡回道,“再者,我心里有愧。”   李成乾插完香, 看着面前的牌位, 眼神复杂:“你像朕, 又不像朕。但你娘是真的将你生的好啊。”   仿佛生下来, 就是为魏国君主之位而生,是天生的太子。   李明衍没有说话。   李成乾继续道:“虽说外人都说你我二人父子不合,说朕不疼你,只疼这个王爷那个亲王的,但衍儿啊,你知我知,未来的王位朕只会给你一人。”   李成乾转过身:“如今朕的身子也越来越不好了,有时想想也好,朕可以早点下去见你娘了。”   李明衍依旧跪着,眉眼抬都未抬,手指压在书页上,轻飘飘翻过一页道:“父王何必说这话,母后不是被你亲手掐死的吗?”   站在罗帐后的陆云檀本百般聊赖,但这句话一入耳——宛若平地惊雷,她的心脏一下都跳到了嗓子眼了!   先皇后娘娘不是旧疾发作去世的吗?   殿下为什么突然说是被圣上掐死的?!   陆云檀连忙竖起耳朵听,甚至轻轻掀开了罗帐,让其露出点小缝,这个角度她能看见殿下的正面,以及圣上的背面。   可虽然看不见圣上的正面,但她也能想象到圣上的神情,绝对是惊愕无比。   李成乾确实是惊愕,不只是惊愕,还有无尽的怒火,但因为在宗祠,他强压着愤怒道:“……是谁告诉你这话的?这些狗东西都不要命了吗!敢这般谣传!”   李明衍合上了道经,站起了身子,对上李成乾因为愤怒甚至有些扭曲的脸,回道:“不是谣传。”   “不是谣传?不是谣传?”李成乾脸部扭曲得更加厉害,连眼睛都瞪得快要眦裂,“不是谣传是什么?!我怎么会杀你母后!她是我最爱的女人!”   李明衍则没有被李成乾的情绪影响到,继续慢声道:“你掐死了她,她死前还在求你救救她,还有她肚子的孩子,你没有,你用力直接拧断了她的脖子。”   李明衍的话很平静,平静得仿佛这件事与他似乎没有一点关系。   但李成乾似乎被这些话刺激到了,整个人突如其来地癫狂。   他一会儿大笑,就像李明衍说得是个笑话,一会儿发怒,骂骂咧咧:“谁与你说的这些?什么掐死,什么肚子里的孩子,没有这样的事,你母后是旧疾发作死了!当时我还在她身旁,太医也在,你说的什么昏话。”   “这不是昏话,”李明衍回道,“后来你把她放在床上,叫来太医,叮嘱太医该说的话。”   李明衍顿了顿,继续淡淡道:“我在紫宸殿的柜子里。”   在那个漆黑无比的柜子里,听到了母后凄厉的惨叫,被掐住脖子的呜咽声,越来越小,直至没有任何声音。   后来过了很久他才被宫人们找到,宫人们在他面前跪成一片,说皇后娘娘旧疾发作,仙去了,可没有人跟他说是父王杀了母后。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看不见任何东西,看不见任何声音,就如同那天在柜子里。   李成乾听到李明衍说他在柜子里的那句话,整个人不再癫狂了,突然冷静了。   他认认真真地看着李明衍,来来回回地打量,他开始意识到孩子说的话,是真的。   他是真的看见了。   并不是听信了什么谣言。   而他看见了,什么话都不和他,就一直忍着,一直藏着,到了今日。   那么那些年来,自己这孩子是怎么过来的。   在午夜梦回时分,他是不是无时无刻不在想着自己父王掐死自己母后的这个事实。   难怪啊难怪,难怪自从丧事办完之后,衍儿大病一场,开始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也便是那时,提出放弃王位、脱发出家。   李成乾平日里那刚愎的外表似乎出现了一条裂缝,裂缝里藏着无比慌乱,说话都有些语无伦次:“朕……朕并非是真的要杀了你母后,朕也狠不下去那个手,可你母后求我,她求我杀了她,不然她说会恨我一辈子。”   李成乾说了很多,李明衍都默默听着,没有回话。   最后李成乾意识到了,不管他说什么,李明衍都不会相信。   毕竟当年自己亲眼见到、亲耳听到的事又怎么会是假的呢。   李成乾沉默半晌,道:“朕说的都是真的,你不信,朕也没办法,你好生想想吧。”   说罢,李成乾走了。   在罗帐后听到一切的陆云檀还没缓过来,她掀了帘子,愣愣地站在那里。   “站在那里做什么?其实不用躲,你过来看我也正常,没有人会说你,”李明衍看了陆云檀一眼,随后又跪在了蒲团上,重新翻开道经,“过来吧。”   陆云檀一步一步挪到李明衍身边,跪在他旁边的蒲团上,低着头轻呼了口气,小声道:“我都听到了,殿下。我也不是故意要听的……只是可能站的地方太近了。”   “我知道,”李明衍道,“你我夫妻一体,这些算不得什么秘密。”   可这个秘密实在是太大了,陆云檀怎么也想到今日会听到这种秘辛。   她之前一直听到的是先皇后娘娘是病逝,原来竟是圣上亲手掐死的吗……而殿下,就在那里听见了自己父亲杀了自己母亲。   陆云檀看向李明衍,想努力在他脸上发现一点情绪的波动。   但没有。   就如同方才他在说起这件事的时候,只是像是在说其他人的事情一样。   可越是这样,陆云檀心里越沉闷得慌,她轻轻开口问道:“殿下不难过吗?”   “难过的,”李明衍回道,“母后对我很好,母后若见到你,也会很喜欢你。”   陆云檀扯出一个笑容,又问道:“那殿下恨圣上吗……”   李明衍视线定在道经上,回道:“我说不明白。”   陆云檀没再问了。   殿下那些年过来,应该是挺难的吧。   今日殿下与圣上的谈话,圣上如此错愕愤怒,明显不知道殿下知道此事,那也便是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谈及。   藏了那么些年,或许每一日都在想这件事,心里早就被这件事腐蚀得溃烂了。   陆云檀低着头,从袖中伸出自己的小拇指,慢慢勾住了殿下的小拇指。   勾住的那一刻,李明衍明显身子一僵,继而看向陆云檀。   陆云檀没有与他对视,专心地、认真地、郑重地将二人的小拇指勾好,低声道:“殿下方才说了我,夫妻一体,殿下以后有什么事不要藏在心里,我知道有时我提不出好建议,可能有时候还会说错话,但我想听,我想和殿下……更近一些——”   陆云檀的话都没说完,手直接被李明衍的大掌紧握,随之十指相扣。   他扣得很紧,视线也不再停留在那本道经上,而是移到了陆云檀身上。   其实今日他也不知为何。   母后真正的死因,那一日发生的事,近十几年来他未曾说出半个字,更别说在父王面前透露。   尽管不想承认,但他确实抗拒,甚至可以说是恐惧。   但今日知道云檀在这里,父王说出那些话时,他不想选择忍耐,也没有那般抗拒。   只是就那般说了出来,原来说出来也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困难。   原来困扰了他那么久的事,说出来竟稍稍能让他释怀一些。   陆云檀将身子向李明衍靠近了些,将头枕在了他肩上,但因在宗祠,她也不敢太大动作,只是轻轻点点:“以前我觉得殿下特别厉害,殿下想做的事总是成功的,殿下也总有这世间最新奇的东西,连我怕的几位先生也都无一不夸赞殿下。   我呢,入宫年纪小,又是在殿下身边长大,殿下护我、帮我……这般想来,殿下似乎永远都在保护我。   可是,我现在大了,我也可以保护殿下,也不是说那种保护,而是……”   陆云檀先是直起身子,然后又给了李明衍一个大大的熊抱,她的头埋在李明衍的脖颈处,闷声问:“你能感觉到我的保护吗?”   李明衍好笑地抚了抚陆云檀的背。   在陆云檀即将要松开他时,李明衍用了点力,让陆云檀更靠近他。   而他加大了抱云檀的力气,低声道:“感受到了。” 第71章 逃   ◎我再也不会像当年,一逃了之了。◎   殿下在宗祠跪了三日, 第四日未回承恩殿,而是直接去了朝会。   上朝的官员们一进殿,就看到了跪在地上的陆铮。   倒也很少见到这样的平南侯世子, 这小子脾气臭、不肯低头可是全京都有名的, 与陆承昌不是闹到分府都不服一句软吗?   当然他们自己也不会觉得陆铮是为了那同父异母的弟弟求情的,毕竟关系差成那般,又怎么会求情呢?   待朝会开始, 陆铮就让公公递了折子上去。   李成乾翻开递上来的折子,一看竟是辞呈,皱眉问一直跪在地上的陆铮,问道:“你递了辞呈, 这是要做什么?”   陆铮语气平静道:“臣请罪,臣自觉已无法胜任。”   “你请的什么罪?”李成乾疑惑了。   这陆珏犯事, 又不是他陆铮犯的,虽说他们同是一家人, 但他可未打算牵连全部, 毕竟真要说全部,他自己都算沾亲带故了。   “理亦无所问,知己者阕砻。良驹识主, 长兄若父。臣请的是不管不教之罪, 臣这大半生,实属任意妄为、随心所欲之极。   生母去世之后,臣为抒泄一时郁结而远走幽州,不顾幼妹。   幼妹之处境, 个中辛酸难以言说, 幸得殿下相助, 才有今日, 昨日有大人说我平南侯府家风不正,如何能与皇家成亲。   但事为三郎所为,也是我与父亲不教,各位大人,这与太子妃娘娘无丝毫关系,太子妃娘娘毫不知情,陆某在此恳求各位大人嘴下留情。   三日前,太子殿下为此事都请罪罚跪于宗祠,而我身为长兄,却因一己之私躲避幽州多年未回,更未管教过姊妹兄弟一句,又如何能安心列于朝堂之列观望,三郎闯下如今这滔天大祸,也有我一分错处。   我知圣上与众大人想定三郎死罪,但孩子生于平南侯府,养于平南侯府,教养不过,这罪自当是我为兄长先担。   今日罪臣请辞,且五年不再入朝为官,请殿下赐我二十廷杖,愿为三郎抵罪。同时返还圣上平南侯府之爵位,不再享受任何侯爵奉例与优待,从此陆家不再入京,还圣上与各位大人给三郎一条活命,判以极刑流放之罪!”   说罢,陆铮先给李成乾深深一磕头,再向杨雎一磕头。   杨雎都没有反应过来,见到如此场景,眼神复杂至极,叹了口气。   朝堂上一片沉默,陆铮一直伏地,李成乾没有立下决定,先问了一句杨雎:“杨卿,你说吧。”   杨雎没有立刻说话,而后先给李成乾拱了拱手,继而道:“臣身子不适,先行告退,此事,殿下决定吧!”说罢,就退下朝了。   李成乾直接看向陆铮,淡声道:“如此,那随你所说,来人,上廷杖!”   听到廷杖二字,不少官员面部微微抽搐,这不是打二十仗的问题,这是能不能活命的问题。   由金吾卫亲自操手,每一下必是经皮到骨,回头,外面的皮是好的,里面的肉都是散的,受下这二十廷杖,还能从这里走出去的都是勇士。   这陆铮也真是,听说以前还与继母与继兄妹不合,如今竟然还献上了自己的仕途和半条命。   傻子。   很快有侍卫上前把陆铮架到老虎凳上,同时在还有两个侍卫拿着比人高的木仗在旁侧,行刑开始,一木仗就一下下去,闷声的击打声很快响彻整个殿堂。   陆铮的脸在第一下就变得煞白,受到第五下时额头上的青筋直冒,豆大的汗珠一粒粒滚下来,滚到他的脸颊处直至那凌厉的下颚。   从头至尾,一声未吭。   同在这个时候,一顶轿子停在了杨家门口,一位妇人上台阶,后跟着个婆子,婆子跟杨家下人道:“还望与你家夫人说,是尚书右仆射崔时卿大人的夫人求见。”   杨雎的夫人祝氏在屋内听到这句传唤,一时心里打鼓。   他们家与崔家向来没什么来往,平日里宴会都未碰上过,崔家实权在手,如今又与安国公府结亲,门第如此之高,崔家的这夫人怎么还来上他们的门?   应儿死了,她是真的无心应付,可这夫人是不得不见。   祝氏梳妆打扮了一番,稍稍遮去脸上的愁容,可崔夫人姚氏,一见到祝氏还是能看出她的疲惫,连忙上前道:“是我今日叨扰了,这里给杨夫人赔不是了。”   祝氏连忙道:“哪里哪里,快些请坐吧,来人上茶。”   郎君虽身为御史,但其耿直的性子得罪了不少人,这位置也清贫,根本没有人愿意多打交道,祝氏出去参加宴会也都是受人忽视,哪里被认真对待过。   还是崔家的这夫人。   等二人坐下来,姚氏也未多扯其他的,而是开门见山,认真道:“杨夫人一定好奇,我们两家向来没有来往,今日我怎么上门来。实则是为了祝应一事来。”   一听到这名字,祝氏脸色绷不住了。   姚氏道:“此事,是平南侯府陆三郎犯下,因着平南侯府与太子殿下的那一层姻亲关系,前三日殿下已为此事请罪罚跪宗祠。   如今杨大人还未回来,恐怕杨夫人也不知,但今日平南侯府世子陆铮已上递辞呈,并要求撤去平南侯府爵位,同时受那二十廷杖,想必您也听说过廷杖,今日陆大郎能不能活着走出去,恐怕也是个问题。”   听到此处,祝氏面露慌乱:“这……这是作甚么?”   姚氏将陆铮的想法说与祝氏听,继而道:“今日我来,也是给陆大郎当个说客。今日陆铮在朝廷上这么一说,以自己的前途和半条命还有侯府的爵位换取陆珏的半条命,处个流放之罪,永不回京,想来圣上也会答应,但他知此事,您做为半个娘的,心里最是煎熬,让我过来一趟。”   说到此处,姚氏起身,向祝氏行了一个大礼,祝氏哪敢受这礼,同样起身,可姚氏极为端庄认真地给她行全了这个礼。   “这是……”   “实则也不是陆大郎的委托,我自己也有这想法,才过来了这一趟。当初我家三娘子进宫,差点遭贼人所害,是当今太子妃娘娘出手相助,如今我小女与太子妃娘娘也是闺中好友,受了太子妃娘娘此大恩,娘娘虽与其三弟关系说不上好,可与其亲兄长关系是极好,我自然要来走一趟。   我知这要求对于杨夫人来说过于苛求,实感歉意。但请杨夫人放心,此事平南侯府做此态度为补偿,我也听闻杨夫人的母家祝家,还有几位待嫁的娘子,到时我定会带着相看一番,寻找相适的人家,至于其余几位儿郎,定也不会亏待了。”   姚氏的这话一出,祝氏欲言又止,最后沉默了。   过了一两个时辰,姚氏出了杨府。   朝廷也散了朝。   萧山京看了一眼郑合敬与崔时卿远去的身影,又收回了目光,其身后门臣正好道:“这陆铮……也不知怎么想的,太子殿下娶了平南侯府的女儿,圣上看在太子殿下的面子都不会多加降罪于其他人。   看看他那副样子……算是少了半条命了,还被撤了爵,这陆家其余人还永远不得进京,可不是听说与那陆珏不合吗?怎么还替他挡罪……”   “为陆珏挡罪是一部分,但主要的可不是为了他,陆铮这招,聪明着呢。”萧山京平静道。   “不是为了陆珏?那还能为了谁?”   萧山京淡淡道:“自然是为了当今的太子妃娘娘,他的亲妹妹。他这一招,一石三鸟。为了陆珏免死罪是真,但更是为了他妹妹,有了他今日朝廷这一伏罪,以后哪个人还会多嘴说太子妃?说与皇家的这门亲事不好?   再来,陆承昌做人办事实在不上道,与皇家结亲以后,在外面作威作福干了不少事,陆铮那也是怕自家人拖了亲妹妹的后腿,干脆借着这机会一绝永患,直接别回京了。   他如今这一来,谁不高看他一眼,那幽州节度使卢举满脸都是赏识,他虽是辞官,但你们且看着,未过几年,他还会回来。   到那时,就是朝廷的重臣,太子殿下的近臣,等太子继位,他前途不可估量。   至于什么爵位,不过时日而已。”   这精心的安排,每一步走得稳稳当当,最主要的是,以前狂傲成那般,如今就像条狗一样伏在朝堂上认错伏罪,还是当着自己最恨的父亲的面前。   不得不说,这陆铮为了陆云檀是殚精竭虑啊。   先不提太子殿下对其的宠爱,有了这个兄长在,陆家这娘子太子妃哪里会坐不稳。   东宫。   陆铮已被太医诊治过,可就算如此,人还未彻底清醒过来,陆云檀从早晨得了消息就急得不得了,哭得眼睛都快肿得像个核桃。   此时她在陆铮床畔,只能一声声叫着哥哥,陆铮听见了,吃力伸出手紧紧握住陆云檀的手,虚弱道:“听见了……放心,我没事。以后我也不会有事,我还得护着你呢。”   我再也不会像当年,一逃了之了。 第72章 愿赌服输   ◎被养猪了。◎   李明衍一直等在宜春宫偏殿门口, 听着里面这两兄妹的细语。   直听到云檀隐约小猫似的哭声,他才抬步进殿,见人趴在床畔, 肩膀微微颤抖, 整个人哭得不成样子。   他将人搂紧怀里,她人又柔又小,搂在怀里像是能揉进身子里, 却又怕伤着她,此时哭成这般,李明衍手上的力度更是小心翼翼地控制着。   “太医都在这里,宫人们在旁边也都随时照看着, 不会有什么事。”   李明衍道:“反倒是你,今日一日都未进食, 尤姑姑说你连口水都未喝,这样不行, 先同我回承恩殿用些吃食、休憩一会儿再过来。”   怀里的云檀听到这话, 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李明衍摇头,边摇头、眼眶里的泪还一边流下来。   李明衍哪受得了这个, 心疼极了, 大拇指抹去陆云檀脸颊的泪,低低道:“宜春宫不远,离承恩殿很近,实在不放心, 让尤姑姑在这里照看着, 你先与我回承恩殿, 好不好。”   尤姑姑也在旁劝道:“殿下说得对, 莫要回头陆大人好起来了,娘娘又病倒了,这陆大人回头心里头得多难过。”   陆云檀只得低声说着好,跟着李明衍回了承恩殿。   一进承恩殿,李明衍就吩咐宫人拿面巾与水来,也不让人经手,那骨节如竹的手拿着面巾浸入盛有温水的铜盆中,之后一点一点拧干。   随后走到坐在软塌上的陆云檀边上,微微蹲下身,温声道:“莫要藏起来了,让我看看你的脸。”   陆云檀本偏着头,听到李明衍这句话,一点一点转了过来,眼神红肿得厉害。   她自己也意识到了,不想让他看到自己这么狼狈的样子,于是又要转过头去,李明衍这个时候又低声道:“我给你擦擦。”   说罢,大手拿着的面巾就轻柔地触碰到了云檀的面颊。   面巾刚用温水浸过,温热的感觉覆在面上,面巾是没有香味的,但殿下的手是有着那冷麟香的味道,冷冽又清凉,因哭得太厉害导致的肿胀一下子得到了舒张。   李明衍的手法很轻,擦完后云檀的脸也没像平日里用温热面巾擦拭得那般通红,而是泛着微微粉红,眼波涟漪,看得他心头更软。   而陆云檀见殿下就这么半蹲在她面前,手里整理着那面巾,似乎还要起身去铜盆那里再过一遍水。   他前几日才跪在宗祠三日,跪完就直接去了朝会,回来也没有休息过一会儿。   他说她一日未进食,他又何尝不是。   如今他还要这般来安慰她。   想到这里,陆云檀鼻间一酸,本忍下的情绪又翻涌了上来,用手环抱住了即将要起身的殿下,双手环紧了他的颈部,将头埋在了他的脖颈处。   “怎么了?”李明衍感到一阵湿热,顺势起身将人放在腿上,搂紧怀里,“还在担心陆铮吗?云檀,你放心——”   陆云檀枕在他胸膛处,摇摇头又点头,又摇头,最后道:“担心哥哥,但也不全是因为这个。”   李明衍低头,手指轻捏着她润滑的耳珠:“那是因为什么,与我说说。”   陆云檀不说话,反倒用手臂环紧了他的劲腰。   李明衍明白了,安慰道:“我无事,好了,肚子应该也饿了吧,要不先吃点东西?”   陆云檀摇摇头:“先不要。”   李明衍抚了抚云檀的发:“那想先做什么?”   陆云檀将头埋在他的怀抱里,手上抱他的力气也加大了,二人的身子也贴得越紧,她低声道:“就这样。”   李明衍心都化成了一片,这样也好。   站在承恩殿门口的高德胜,眼神稍稍瞥了一眼殿内的情况,见殿下将太子妃娘娘抱在腿上,温柔地说着什么话,那眼神,是再也容不下其余任何事了。   想来眼下是不会传膳了,干脆给殿下与娘娘留点空间温存一番。   于是使了个眼神让宫人们把殿门关上了。   陆铮在朝会上当庭被仗责二十后,事情也如他所说的那般,李成乾收回了平南侯府的爵位,判了陆珏极刑流放之罪,再过一月就上路,同时杨家与祝家没有再追究什么,此事就到此为止了。   而陆铮在东宫养了近一月的伤,期间陆云檀补品流水似地送过去,陆铮不吃她就不走,陆铮被这搞得头都大了,能走路了就想着赶紧跑路。   如今陆家要全部办搬离京城,他也不好多留,是时候回幽州了。   跟陆云檀说要走的时候,陆云檀急了:“这般快吗,不再留一段时间吗,哥哥,日子渐冷,你这会儿西行,路上怕是要艰难许多。”   “你再留我,等开始下雪了,那才是艰难许多。”陆铮道。   陆云檀被堵得没话说,再看哥哥近日来这一副被困住的样子,叹了口气,哥哥恐怕早就想走了。   陆铮见陆云檀面带愁容,弯下腰与她平视,认真道:“哥哥保证,很快回来。这次在朝廷上说,五年内不入京,我不能再待下去了。”   陆云檀明白,只是她舍不得,可如今再舍不得也得如此了。   再过些时日,李明衍与陆云檀一同出宫送陆铮出京,陆云檀在城门口看陆铮的那匹马消失在自己视线里才肯回去。   回了宫之后,李明衍先让高德胜去明德殿拿折子。   拿到承恩殿之后,他批了一会儿折子,余光瞥见窗杦下,躺在软塌上的云檀拿起书卷,又放下,后来干脆把书卷盖在脸上,整个人蔫蔫的。   他放下朱笔,走过去道:“快到晚膳的点了,想喝点酒吗?”   陆云檀一听这话起了身:“喝酒?”   殿下可是极少让她喝酒的,一方面是她酒量浅,一方面是她以前身子不好,酒这种东西,不好让她喝的药激发药性。   现在殿下居然转了性了,她回道:“好啊。”   可能今年就这一次了,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李明衍让高德胜去拿了一副白玉棋子来,当棋子摆在二人面前,陆云檀问:“这是……”   “自然是谁输了谁喝。”李明衍淡淡道。   一盘棋下得久,也不至于一下子喝很多。   陆云檀一听这话,就知道殿下不想让她喝太多,毕竟以前殿下与她下棋,二人一把能下上好几个时辰呢,这好几个时辰才喝上一杯,那有什么意思……不对,还有件有意思的事。   陆云檀突然眼睛一亮,凑到李明衍耳畔:“殿下,你知道这种……”   李明衍眉头越听越皱,听到最后,声音颇冷冽道:“胡闹,谁与你说的这些?”   陆云檀一下缩回了身子,看了一眼殿下,又赶紧低头道:“我就是听来的……好了,是妍娘与我说的,可是殿下,这听上去不是很有趣吗,而且就你和我两个人,又没有其他人。”   她还要其他人?   李明衍沉默,淡声问道:“你确定要这个玩法?”   陆云檀如小鸡啄米般点头,上次听妍娘说的,虽说很不正经,可她与殿下是夫妻,夫妻之间,应该没关系吧。   李明衍看到陆云檀这般执着,方才那颓废的样子也一扫而尽,那不如就陪她玩玩,于是开口道:“高德胜,让他们都下去,门口也不许留人。”   高德胜哎了一声,随即遣散了所有宫人,又将殿门紧闭。   听见殿门落锁的声音,陆云檀不自觉咽了一下口水,不知道为什么,她竟然有点紧张。   不过,她输了也不要紧,毕竟她与殿下以前下棋一把棋能下上许久,就算输了,她也不会输得很惨。   她深吸了一口气,整理了一下心情,眼神盯着棋盘:“开始吧,殿下。”   李明衍一句话未说,示意陆云檀先落子,很快这把棋局开始,一来一往,很快陆云檀的黑子很快占据了优势,在一次交战后,吃了一片李明衍的白子,赢得了胜利。   这一把,连一炷香都未到。   陆云檀开心地看着自己手中的黑子,难不成这么久没下棋,自己的棋艺还进步了?   这般想着,又看向殿下,压着兴奋道:“殿下,愿赌服输。”   所以,脱吧。   李明衍面上的情绪一点都未变,单手卸去了腰间的帛带,本穿戴整齐的衣衫,一下子散了开来。   他将外衫脱去,剩了里衣,还隐约可见那坚硬的胸膛,连着流畅的肌肉线条,这会儿平日里那股清冽脱尘中,多了几分风流与懒散。   陆云檀觉得身子有些热,不敢再看,只听殿下淡声道:“再来?”   “再来再来!”   陆云檀赢了这一把,更是在兴头上,以往十把里面八把都会输给殿下,这会儿她竟然赢了,没准还能赢个彻底。   很快开始了下一把,但这一把,与上一把截然不同,甚至都未到上一把的时间,陆云檀的黑子满盘皆输。   不对啊……   陆云檀咬了咬唇内侧,看了一眼正淡淡看着她的殿下,慢慢将最外层的帔帛脱下。   不过与其说脱下,不如说顺着她白嫩细腻的肌肤滑下去的。   李明衍喉结处稍稍滑动了一下,收回了目光,慢声道:“再来。”   ……   她是不是……掉进了什么圈套。 第73章 新婚贺礼   ◎太尴尬了。◎   接下来也如云檀所想, 所有的棋局都在一炷香内结束。   甚至还有越来越短的趋势。   最后云檀身上只剩了一条勉强可以遮盖躯体的薄色轻纱,而殿下坐在她面前,看上去似乎极为清心寡欲地还在摆弄棋子, 语气极为平静问道:“还要来吗?”   云檀轻咬下唇, 留了下一道浅色齿印,想了想,干脆把手上的棋子扔进了棋盒里, 站起身来。   灯色澄黄,烛火摇曳。   轻纱摆动之下,隐约之间,更为妩媚动人。   李明衍握住棋子的手无意间都加大了力气, 他根本无心再继续什么棋局。   陆云檀也没有给他什么思考的机会,径直坐进了他怀里, 带着点气道:“这是不是你想要的,那还玩什么棋局, 不如我直接扯没了给你看。”   李明衍被这句话说得又气又笑, 大掌握住怀中人的细腰,继而拦腰把人抱往内殿。   罗帐纱幔落下,轻微喘息声逐渐响起, 空中热气升腾。   不知过了多久结束, 陆云檀还平息不了身体的颤抖,可也贪图这样的爽快,转身轻咬上了李明衍的脖颈。   李明衍被弄得声音沙哑:“方才你要提出那玩法,又说是我要, 现在这般样子, 还要来招惹我, 是我平日纵得你。”   听到李明衍这话, 陆云檀笑了,随后张开手臂抱紧了李明衍,同时笑声不断。   李明衍还是受不住了。   最终这顿晚膳还是没用成,直至第二日晨起,陆云檀早膳要比平日用得多了一些。   再过了一月,将至冬月,也快到了崔盼妍与楚霄结亲的日子。   这两家都是朝廷重臣,结亲送的礼自然大多是经由尚宫局安排,礼部拟好名单送出去的,但云檀还是想私下再添一点礼送去。   于是从东宫库房挑选了数匹绫罗绸缎,送到承恩殿挑选。   承恩殿外殿排了不少桌案,将送来的青州仙文绫、兖州镜花绫、阆州重莲绫等布匹都摆放开来。   陆云檀一匹一匹看过去,尤姑姑也在旁拿布料在云檀身上比划。   李明衍从东宫朝堂回来,一进殿就见着满殿纤丽绮美的绫罗,而在这其中的云檀毫不逊色,在这些绫罗衬托之下,更显莹润芳华。   陆云檀上前顺手接过来李明衍脱下的披风,摸到上面的一层寒霜,道:“今儿午后我去内坊,太阳大倒不觉着冷,殿下这会儿回来,外头是不是冷起来了”   “是有些冷,不过还好。”   李明衍没有用手抚云檀的发,而是用臂膀稍稍搂了一下她,薄唇轻吻了一下她的额头,继而才去了熏笼旁,用热气烘着手,双手缓缓翻转了一下:“这些布料要做什么?”   “妍娘过两日不是要成亲了吗,我想着再给她添一点东西,”云檀说着,手还在翻看着绫缎,突然想起什么,转身对尤姑姑道,“膳房是不是还给殿下温着碧涧羹?”   尤姑姑连忙道是,接着让人去膳房端来一碗递给李明衍。   李明衍喝完这碗羹,身上更暖了,继而坐在一侧,一边翻看着之前批阅的折子,一边听着云檀与尤姑姑的谈话。   “崔娘子的身形与娘子差不多,这绫缎花样疏密,娘子比着正合适,想来崔娘子裁来做衣裳也是不错的。”   “还是姑姑眼光尖,那就拿两匹这个……”   二人应该是怕扰着他,所以声音都放低了说。   可就算声音放低了,李明衍还是不自觉听着,不一会儿,视线从折子也移到了陆云檀的方向。   云檀察觉到了李明衍的眼神,将手中的绫缎给了尤姑姑,撩起了一侧的流苏帐,走到李明衍身边,身子顺着下去靠近了他,轻声问道:“是不是我与姑姑说话声太大,扰着殿下了?”   李明衍回:“没有扰着我,这样挺好。”   陆云檀哦了一声,继而贴在李明衍耳旁道:“那我先去选了,毕竟是给妍娘成亲的礼,我还是得好好选,选好了就来陪殿下。”   她的声息清爽又带着一丝甜意,这般说话,又惹得他耳朵连带着心口痒痒。   李明衍放下折子,握住陆云檀那又细又小的手腕,慢声道:“我与你一同选吧。”   “可殿下的折子……”   “这些都已经批阅完了,”李明衍道,“我不过是拿回来再查阅一番。”   如此,陆云檀也便随着李明衍的意思了,尤姑姑这边,看见殿下陪同娘娘选布料,她也不跟着掺和了,遣退了殿内宫人连同她自己,一道下去。   不过殿下的眼光确实好,还能说出个所以然来,最后选定了数匹满意的,一一铺展开来。   陆云檀一边低头轻触绫罗,一边笑道:“这些,再添点其他的小玩意,应当也差不多了。”   李明衍嗯了一声,顺着她的视线看了一眼铺展开来的绫缎,可这些绫缎再绮丽,他也无心观赏,而是将视线移到了云檀的身上。   肤如凝脂,墨发散着,隐约可见嫩白的脖颈。   李明衍抬手,将云檀的发拨至一旁,轻轻吻在了她脖颈处,云檀浑身一战栗,侧过身还未说什么,已经被卷入李明衍愈来愈浓烈的亲吻中。   李明衍径直抱起云檀让其坐在桌案上,二人的身子也愈贴愈紧,殿内甜腻的气息也愈来愈重。   一阵阵热气上涌,云檀不自觉发出一些嘤咛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她身上的衣物已褪去了一些。   李明衍停了下来,认真地看着云檀,那双眼眸深沉、凝着无尽的□□。   宽厚的肩背与那眉眼之间都沁着一层薄汗,他伸手用拇指摩挲了一下云檀那圆润的耳珠,而刚触碰的第一下,云檀就如触电般战栗了一下。   李明衍轻咬了一下她耳珠,再含尽薄唇中,舔舐吮吸。   云檀再也受不住,身体仿佛浸在水里,而后,在极乐中昏昏沉沉,时而清醒,时而迷糊,再也没有任何意识。   ……   晚间用完膳,尤姑姑看着外殿桌案上的绫缎问云檀:“娘娘,这些应当是送给崔家娘子的新婚贺礼吧?”   云檀知道姑姑说的是哪一些,突然想起了方才的荒唐,想着还是不要送这些了,可还没来得及说,就听到尤姑姑疑惑道:“咦……这上面有一块湿了……”   陆云檀听得头发发麻,立马起身小跑到尤姑姑旁边,将绫缎堆至一旁:“姑姑,反正也不送这个了,还有些时日,我再回头看看送些什么。”   “……可这绫缎……”   李明衍正好去了浴房回来,听到这谈话,再看堆至一旁的绫缎,目光定在满脸通红的云檀身上,明白了是什么情况,开口道:“是我方才不小心撒了水上去,这也用不了了,不如挑几支金银玉器送过去,回头我让高德胜去办。”   听殿下这么说,问题也都解决了,尤姑姑没有多说什么,高兴地哎了一声,便让人把这些绫缎拿下去。   而云檀面颊上的红晕已染到了耳根,转身就回了内殿。   李明衍跟上去,见云檀已将头蒙进了被子里,他觉得好笑,过去拍了拍她:“怎么了这是,已经解决好了。过几日送过去的礼,我也会亲自看过,不会落了下乘。”   谁在担心这个?   他让高公公去办这事,回头办好了这事,他也会亲看一眼,她自然不是担心这礼的问题。   “不是这个,”陆云檀将被子拉下拉上,最后露出了眼睛的一个角,“我才不是因为这个,是那绫缎……不说了!”   “尤姑姑哪会说什么,今日不过是问问。”   “可姑姑心里会怎么想……姑姑这么聪明,现在想不明白,回头肯定想明白了,丢死人了。”   李明衍听云檀慌张又害羞的样子,更觉得好玩极了,心里头那块也变得柔软至极,将掩在身上的被子稍稍掀开,回道:“没什么好丢人的,就算想明白了,那也无事,尤姑姑一直都很高兴你我二人和美。”   陆云檀与李明衍对视了一会儿,最后道:“以后不可以这样了。”   不可以在桌上、不可以在一些奇奇怪怪的地方。   李明衍轻嗯了一声,陆云檀又特别加了一句:“也不可以诱/惑我,如果是殿下你诱/惑我,发生了那样的事,那也是殿下的错。”   “我什么话都未说,你一个人说完了,”李明衍捧起陆云檀的脸,用手握住她的下巴,食指与拇指捏起了她的面颊,“现在还霸道起来了。”   陆云檀没回话,笑倒在了李明衍的怀里。   过了些时日,终于到了崔家与定国公府结亲的日子,因着云檀与崔盼妍要好的关系,也一贯有闺房好友前一夜入府相陪的习俗,崔家还早早上奏想请太子妃娘娘早些入府。   李成乾也答应了给这恩典,让陆云檀前一夜住在了崔府。   崔府上上下下都忙碌得很,丫鬟下人捧着托盘来来往往在廊下走,还得开始从各地赶过来的客人,好在陆云檀与崔盼妍住的院子很清净。   除了崔盼妍外祖父家来人看了,就是崔夫人姚氏还有崔家的一些人过来,晚上熄了灯,就是陆云檀与崔盼妍二人躺在床上。   崔盼妍一把抱住陆云檀:“我好紧张,娘娘,你是嫁给殿下,皇家的规矩那么重,肯定要比我现在紧张得多吧?” 第74章 如影随形   ◎昨晚睡得好?◎   陆云檀回想她与殿下成婚那日, 后背都有点开始发紧,回道:“我确实很紧张,但那时殿下很照顾我, 加上身边的姑姑也都是从小带我到大的, 所以还好。”   “也是,娘娘都是在东宫,是从一个宫殿移到另一个宫殿。”   崔盼妍叹了口气道:“可我明日就要离开家了, 要搬去安国公府,什么都是陌生的,想想就觉得怵得慌。”   陆云檀转过身,对上崔盼妍的视线, 柔声道:“你和楚小世子一个院子,他向来都随你, 不用怕的。”   “说的也是……而且,我上次听爹爹与我那未来的公爹谈话, 近些日子来, 鹤拓那些蛮人不断骚扰西南边境,成婚后未几日,我那未来公爹还有大伯哥就要去平州镇压了, ”崔盼妍一边回忆一边道, “但楚霄不跟着一块儿去,所以府内就剩下我与他,还有我婆母三人。”   “我曾听殿下说过安国公夫人的性子,性子爽朗又喜交际, 却不爱管宅内的事, 常常出府游玩赴宴, 你倒也不用担心你婆母会给你立规矩什么的。”   崔盼妍一听这话, 兴奋了起来:“我见过我婆母,倒没想到是这般性子的人,照你这么说,我确实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说罢,又与云檀依偎在了一起:“娘娘,你最好了。”   二人继续谈天说地,说到最后崔盼妍困得不行了,但嘴里还是不停:“以后去了安国公府,我就请娘娘来钓鱼,前些日子我特地让楚霄去运了些鱼苗来,宫内虽然有湖,湖里也什么都有,但我知道你不得自在,更不可能钓鱼了……”   陆云檀听得心里暖暖的,轻柔道:“知道了知道了,快睡吧。”   崔盼妍睡了过去,也并没有睡几个时辰,便被叫起来梳妆打扮。   陆云檀在一侧帮忙,虽说是帮忙,但姚氏也没有真让她做什么,府里丫鬟下人多得是,难道还真要太子妃娘娘来动手吗?   天方方亮,就有下人来报说太子殿下来了。   姚氏听了吓了一大跳,还以为听错了。   除了昨日就赶过来的各地亲戚客人,京内的客人大多还要晚些时候来的,殿下来得这么早,给足面子了。   再者,成亲当日的这顿午宴,是结亲双方各自招待各家的客人,这会儿殿下来崔府,可是莫大的殊荣。   姚氏喜上眉梢,但心里有清楚明白得很,主要还是太子妃娘娘今日在这里,毕竟崔家与安国公府来说,安国公才是殿下的近臣,要比崔家亲近许多呢。   但两家都是要去的,太子妃如今在这里,不如先接了再去安国公府。   姚氏脸上笑意都要溢出来了,对陆云檀道:“既然殿下来了,娘娘还是先去见见殿下吧。”   陆云檀也没有推脱,毕竟这里也快好了,就等吉时安国公府来接人了。   殿下在正堂,果不其然,不少人在陪同,他与他人正说着话,但说着,停了下来,视线移到了门口,所有人的视线也跟着他移到了门口。   这样的场景发生过不少次,但陆云檀每次都感觉有点不好意思,只能强装镇定进去。   “昨夜睡得好?”很快有人安排了位置,陆云檀就坐在李明衍边上,李明衍捏了捏她的手。   陆云檀压低声音道:“殿下又不是不知我干什么去了,昨儿聊到半夜,今早妍娘天不亮起来了……哪里能睡得好。”   李明衍听了,眼眸中带了一丝笑意。   云檀与他说话没有以前的拘谨了,想什么便说什么,他受用得很,拍了拍云檀,让她坐下来,继而继续与方才的人谈话。   这场合,也极少会把朝廷上的事拿到面上来说,大多是将一些家长里短的,方才太子殿下是安静地听着,如今竟也淡淡笑着说上几句。   正堂的人也看得明白,太子殿下因着太子妃娘娘的到来,心情愉悦了不少。   之后到了吉时,安国公府来接亲,崔家的客人也都到场了,更为热闹,而这期间,陆云檀与一直与殿下在一起,与其说在一起,不如说是殿下一直带着她。   就算她离开了半步,那视线也会转到她身上。   这明眼人哪里不明白太子殿下的心思,就算以前心里有瞧低陆云檀的想法,那也烟消云散了。   在崔府吃了午宴的席,晚间又去安国公府吃了晚宴的席,两家离得还挺远,这一天忙忙碌碌,累得云檀腰酸背痛,回宫之后赶紧去浴房泡了个澡。   如今日子越发冷了,浸入温热的水中,暖气阵阵上涌,舒缓了身子的疲惫。   沐浴后进了内殿,殿下在一侧的软塌上看书,云檀上前,李明衍自然地把人搂在怀里,随手放下了手中的书卷道:“好些了?”   云檀慵懒地将头靠在李明衍的肩膀处,轻嗯了两声。   像小猫似的。   李明衍眼中带了几分笑意,单手揉了揉云檀的发,打算起身:“我去沐浴。”   云檀抱住了李明衍,摇了摇头。   李明衍无奈地笑了笑:“你也知道我今日外出一日了,再不洗,身上都有味了。”   胡说。   其实殿下只有冷麟香的清冽的气味,清清冷冷,也只有离得近了才闻得到。   可是闻到了,又觉得这股味道带着疏离与淡漠。   如今这般亲密了,真要说,她实际不太喜欢,这般想着,她凑到殿下脖颈处又嗅了嗅。   李明衍被弄得实在无法再说什么,可身上这香香软软的,怎么也是不舍得放手,于是干脆低头沉声道:“再抱一会儿?”   陆云檀立马点头,并且开始说道:“妍娘说了,楚小世子往安国公府里的池子里放了不少鱼苗,回头就邀我一起去钓鱼。”   “让我猜一猜,她是不是还说了在宫内不如安国公府自在。”李明衍应着陆云檀的话题,回道。   “殿下怎么知道?”   “要邀你一起去安国公府,自然得找点好处说。”李明衍道。   二人温存了一会儿,随后李明衍出了内殿,高德胜跟在其后,走了几步停了下来,对高德胜说道:“明日你去一趟内坊,放一些新的鱼苗进东宫的湖池。”   高德胜连忙应好。   李明衍又加了一句:“如果不明白品种好坏,先打听清楚了,不知道的再去问安国公府的楚二。”   高德胜一头雾水,什么时候这楚小世子还会挑选鱼苗了?   不过殿下既然这么说,楚小世子定是挑选鱼苗的一把好手,想着这里,高德胜笑颜展开,回道:“是,老奴马上去办。”   再过了一月,寒冬腊月的季节,陆云檀还真收到了崔盼妍的帖子。   帖子上也真就写了邀她进府钓鱼一事,陆云檀从内宫赴宴回来,憋了一天的正经脸色终于绷不住了。   哪有人真的在这么冷的天钓鱼啊,湖面都结冰了。   尽管这般想着,还是与殿下说了这档子事,次日启辰出发去安国公府。   崔盼妍早就等在了门口,手里抱着小暖炉,翘首等着。   等看到轿撵拐角过来了,她立马把手中的暖炉递给了身旁的贴身丫鬟,侧身招手,头上的花树钗步摇随着摇动发出了叮铃的响声,清脆悦耳。   等云檀下了马车,崔盼妍上前带人入府:“我婆母前两日去了观里,如今还住着呢,楚霄则约了人打猎去了,所以啊,府里就LJ你我二人,娘娘,你不必拘束。”   云檀拢了拢披风道:“这个天还去打猎吗,也没什么让他打的吧?”   “他耐不住,去一趟消耗些精力也好……不然晚上我可遭不住。”崔盼妍顺嘴溜说了一串。   旁边的贴身姑姑咳嗽了一声:“二娘子。”   崔盼妍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脸颊红了一些,但马上又道:“娘娘又没事,我正好还要和娘娘说一些闺房私话,姑姑那时候你可千万别进来。”   闺房私话……想想妍娘可能会问的问题,陆云檀觉得自己可能是怎么都说不出口的,于是赶紧想着跳过这个话题:“我们去哪儿钓鱼?”   “快到了。”   崔盼妍带着陆云檀过了前院,通了两扇拱门,到了府邸的花园,也确实如陆云檀所料,湖面都结冰了,可离岸边的一处被砸出了一个大冰窟窿。   陆云檀看着兴致起来了,这体验她还未有过。   崔盼妍有过经验,便在一旁教陆云檀。   她走过来又跑到岸边,来来去去,身子也热了起来,干脆脱了披风,撸起袖子。   满湖寒寂,周遭树木结着冰霜,冷风萧萧。   但这一处热火朝天,笑声不断,身旁的两位姑姑本还劝着,后来也干脆不劝了,甚至还提议不如把钓上来的鱼送去厨房做鱼汤,这么冷的天,喝了身子也暖和。   于是二人去了主院,玩了一身汗,洗了个澡换了身衣再出来,出来时,热腾腾的鱼汤已经端了上来。   乳白的汤底,饱满的鱼肉若隐若现,上面还洒了一把翠绿的葱花。   崔盼妍拿汤勺舀了一口,浓香的鱼汤就这么滑进了喉咙,还在口中的鱼肉鲜嫩无比,唇齿之间还有一股奶香味。   陆云檀见崔盼妍一脸餍足的面容,也不由拿起了自己手中的汤勺,舀了一口汤再配点鱼肉,放入口中,充斥而来的是鱼肉的鲜甜与葱花的清爽,但随后则是一阵一阵的腥气。   不知怎的,她竟觉得腥气越来越浓,甚至有些反胃,憋了一会儿实在憋不住,立即起身跑到门口呕了一阵。 第75章 二月有余   ◎原来,殿下紧张害怕的时候是这样的啊。◎   尤姑姑连忙追上来, 崔盼妍也放下碗勺跟过来,一脸担忧地抚着陆云檀的后背,又往后扫了一眼桌案上的鱼汤:“怎么了, 是哪里不舒服吗?还是这鱼汤的问题, 我让人赶紧端下去。”   陆云檀吐得面色惨白,摇摇头:“不用,可能今儿不太舒服, 不是这汤的问题。”   其实她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这鱼汤色泽气味一顶一的好,想来味道也是不差的,可她今日不知怎么了, 竟反胃如此。   “娘娘,还是请个大夫来看看吧, ”尤姑姑不放心,偏头对崔盼妍道, “楚二娘子, 麻烦你请个大夫来给娘娘把个脉瞧一瞧吧。”   崔盼妍自然应承,尽管陆云檀一直说不用,但还是把她小心翼翼挪到自己的内屋, 随后就叫府里的大夫来。   大夫姓沈, 没过一会儿便背了个药箱来,进了内屋于罗帐外,把着陆云檀的脉。   手才刚搭上去未多久,沈大夫脸上露出莫名的笑容, 那笑容似要藏着, 但又藏不住, 溢于面容上。   尤姑姑疑惑, 娘娘呕吐不舒服,这大夫把完脉怎么像是一件好事一样。   “大夫,我们娘娘这是什么情况……您可得详情告之啊。”尤姑姑道。   沈大夫笑着叹了口气起身,打量了一下尤姑姑,道:“这位姑姑想来在宫里好多年了吧,关心则乱,难道还看不清这情况吗?老夫也曾听说过宫里的规矩,眼下老夫便不将事情点破,你们还是尽快回宫让宫里的太医说吧。”   说罢,沈大夫拱了拱手走了。   崔盼妍不明白,眼里都是疑惑,好奇地看向尤姑姑,只见尤姑姑愣在原地好一会儿,随后脸上皆是欣喜:“难不成……不对……应该是这样了……那确实要马上回宫了!”   到底是怎么了?   尤姑姑急急忙忙要带着陆云檀回宫,陆云檀也一头雾水,直到姑姑在她耳畔俯身说了几句话,陆云檀整个人怔怔地,看着姑姑问道:“当真?”   尤姑姑不敢说肯定,但那大夫这么说,肯定八九不离十了。   与陆云檀说完,尤姑姑转身低声对崔盼妍道:“我们娘娘,可能有喜了!”   崔盼妍听罢,瞪大眼睛,又想到刚刚沈大夫说的话,于是赶紧安排她们回宫,亲自将陆云檀送上撵轿,送走陆云檀后,便开始去库房找东西打算送未来的小皇子。   李明衍听到陆云檀回来的消息时正在崇文馆,他看了一眼天色,西边云霞一线,雪簌簌地下。   他将剩余的书卷内容与崇文馆的老师议论完,也没有留下来喝上一盏茶,而是披上披风走了,身后撑伞的高德胜这个时候甚至都有点追不上李明衍的脚步。   以至于回到承恩殿时,李明衍的发冠上还有一点残雪,他未管这些,踏进殿内。   脚方踏进殿内,怀里就冲进来一人,抱了他一个满怀,身后尤姑姑满脸焦急道:“娘娘,您可得小心身子啊。”   “我是见了殿下开心,”陆云檀把头埋在李明衍的胸膛前,继而又抬头对上他的视线,低声道,“而且,我想殿下了。”   最后那句话极轻,轻得只有李明衍听得清。   他自然知道这句话是说给他听的,心口仿佛被什么填满,胀胀的,似乎再也放不下什么东西。   至于冒雪过来的身子,这时候也慢慢暖了起来。   他低头轻吻了下陆云檀的额头,随后轻捏了她的耳珠,温声问道:“中午才出的宫,怎么现在就回来了,不吃个晚膳回来吗?”   “本来是要吃的,”陆云檀偏头亲了下殿下摸她的手,扬起笑容道,“我们还钓了鱼喝了鱼汤呢,但发生了一点事,所以就提前回宫了。”   “发生什么事了?”李明衍将披风脱下后,与陆云檀一道坐了下来,语气虽是淡淡的,但眼神一直看着她,“宫内有我在,不必担心什么,你既然出宫了,那就安心玩便好。”   陆云檀没打算卖关子,更加凑近了殿下,抓住了他的手,认真道:“今儿喝鱼汤的时候感觉到不舒服吐了,后来让安国公府的大夫来把了脉,说了可能有喜的话,但他未仔细说,只让我回宫让太医再看看。”   李明衍听到陆云檀说到不舒服吐了的时候,眉头微皱。   而听完陆云檀所有的话,他不再皱眉,面色似乎也与平常无异,但那眼神顿时严肃认真了起来,立刻便道:“高德胜,都听见了还杵在那里做什么,还不赶紧去让太医来!”   高德胜在旁边听见了,可被这大喜事砸得晕了头,跟了太子殿下这么久,更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如今听殿下这一叫,连忙下去请太医了。   他快快通过了宫廊,一盏盏宫灯点亮,瞬间偌大的一个承恩殿灯火通明。   柳广白为首的太医们很快来了,把脉的时候,承恩殿内鸦雀无声,柳广百问了几个问题,如月事一般几时来,身子有何异样等。   陆云檀一一认真回答,她的月事一向不准,因着这事也一直在食补调理,如今真要仔细算,也有两月未来,但曾经有过三月不来的情况,这事她并未多加声张。   柳广白听后,没有说话,直到放下搭在脉上的手,慢慢起身开口:“恭喜殿下,娘娘是有喜了,两月有余。”   话音刚落,整个承恩殿的气氛一下炸开了似的。   尤姑姑马上下去吩咐要准备的事宜,从现在起,娘娘的生活起居与饮食,那得一万个小心,底下的宫人她不放心,她得亲自盯着。   李明衍将人都遣退了,只留了二人。   他将陆云檀盖在身上的被衾往上提了提,继而又道:“晚间等会儿让他们再添点炭火,这几日要比往常更冷了。”   “不需要再添了,”陆云檀扫了一眼燃得旺盛的熏笼,再将视线移到殿下身上,想从他面色上找出一点欣喜,可她失败了,殿下的情绪好像没有什么任何变化,她不免有些失望道:“殿下对这个孩子的到来好像不怎么高兴。”   李明衍听了这话,没有说什么,径直牵过了陆云檀的手。   陆云檀这才发现殿下的手汗涔涔的,无比冰凉,她连忙把他的手放进被窝里暖着:“殿里这般暖和……殿下的手怎么还是这么凉?”   李明衍实在不好说,自己是因为紧张。   从云檀说了那句话起,他便能感觉自己的心跳加速,在等着太医把脉,脑子里一片空白,从未有过这般体验。   柳广百说了恭喜,他似梦似醒,直到触碰到云檀,他才真真切切接受了这个事实。   他与云檀有孩子了。   “我没有不高兴,”李明衍极轻极淡道,“我是紧张,焦虑,还有担忧,但无论这些有多少,都不及我的一分欣喜。”   陆云檀从小见到的殿下,面对任何事情都是游刃有余,连眉头都很少皱一下,更别说紧张焦虑这一回事。   可现在,她握住的这双手,仿佛在冬天的湖水里冰过,再捞上来一般。   原来,殿下紧张害怕的时候是这样的啊。   她以前有时候也会想殿下会因为什么情况情绪失控,或是这世上有没有真的让殿下害怕的事情呢,如今这件事发生了,她的心里酸酸胀胀的。   她伸手去抱李明衍。   李明衍顺势将人搂进怀里,想得紧,可又担心伤着她,便保持着手臂肩膀的力道不变,可真触碰到云檀时,他又快要忍不住。   冷静克制,这四个字就算刻在他心里都抵不过云檀的一颦一笑。   李明衍好像放弃了似的,手臂慢慢收紧,头埋在云檀的脖颈处,低低道:“我很高兴,接你进东宫很高兴,与你成亲很高兴,若要往细了说,日日见到你、听见你,我都很高兴,更何况和你会有个孩子。”   他甚至想,他高兴的并不只是多出这一个孩子,而是这世上有了他与云檀联结的证明。   这卑劣的想法,他自然不会说。   紫宸殿的李成乾很快也得知了这个消息,本在丹房修道,得了消息哈哈大笑,说是那笑声连宫道上的太监宫女们都听到了,又亲自前来东宫问候,同时到来的还有成山的赏赐。   这一月由李成乾起头,过得忙忙碌碌,不仅内宫来送礼,其余的莒国公府也差人送了礼来。   尤姑姑后来干脆就全拦了,果真清净了许多,可尽管清净,陆云檀还是又困又累,每日里饭菜不香,吃多少下去就吐多少出来。   “娘娘这不行啊,柳太医,娘娘的孕反太厉害了,”在这一日柳广白的日例诊脉时,尤姑姑实在担忧道,“再这么下去,不要说肚中孩儿,连娘娘自己都要撑不住了。”   柳广白也明白,因为这事殿下面见他们的时候,脸色都不太好,可他虽是院首,但这妇科上却是没有十足的造诣,这些日子所有办法都试过了,也没有任何的效果。   他沉思了半晌,回道:“韩老先生在这方面倒是厉害,说来先皇后娘娘怀殿下时便是他看护负责。”   “韩老先生有自己独特的方子,但因着是祖传,太医院也不好直接讨要,且近几年来,老先生年岁渐大,也就愿意在太医院做做抓药煎药的事务。”   “待我回了太医院,我且问问他吧。”   而柳广白将此事与韩骅提及,才小心翼翼开了第一句口,韩骅老先生径直摆手拒绝:“这差事我做不了!” 第76章 观音   ◎双生。◎   “怎么就做不了了?”   柳广白一下撩袍进了药柜, 步步紧跟正在抓药的韩骅,“韩老先生,你精通妇科, 又善调理, 这整个太医院都找不出比您再合适的人选了!”   “这次也不同以往,以前那些个娘娘你不去我还可以帮你推脱掉,可现在这是东宫的第一胎啊, 太子殿下的嫡子,真要往大了说……身份实在尊贵,您就去了吧!”   “那就麻烦再帮我推脱了吧!我真的干不了!”韩骅自顾自抓药称药,没有任何要再搭理柳广白的意思。   柳广白瞧他这幅油盐不进的样子, 就知道没戏,这老头怎么能固执成这般!   而午后, 正当柳广白愁着怎么与太子殿下交代这回事,已经有些多嘴的把话传了出去, 没过一会儿, 紫宸殿就派了人来叫韩骅过去。   听到消息时,韩骅拿着手中的药材犹豫片刻,最终还是随着小太监过去了, 去的时间不长, 不过一个时辰,回来就背了个药箱走。   柳广白问他去哪儿。   韩骅的声音毫无情绪:“除了东宫,还能去哪儿?”   陆云檀吐得昏天暗地,这事自然是不知道的, 只知道承恩殿换了一个新太医, 技术高明, 不知道用什么果子制成的香让她闻了闻, 竟压下了已到喉咙口的酸意。   饮食与以前无大差异,但多吃了一帖药。   这帖药厉害得很,前几日还有些想吐的迹象,几日后,就没有再出现过用着膳还要吐一会儿再吃的情况,一直备在旁边的圆壶也没有再用过。   陆云檀肉眼可见地圆润了。   尤姑姑高兴得很,看着陆云檀喝下了一碗牛乳燕窝后笑道:“韩太医真是神了,不愧是老太医了,这一出手就是不一样,这些日子殿下每日来都问娘娘吃了什么,都是笑着听完的。”   “这位韩太医有真本事,而且说来奇怪,他的药虽然苦,但喝着却没有很为难,”陆云檀将手中的瓷碗递给尤姑姑道。   “是了,上回还是娘娘自个儿说到喝药的时间了,比奴婢记得还清楚,”尤姑姑把碗放在一侧的托盘内,又从床尾拿了一个金丝软枕垫下陆云檀的背后,“奴婢听高公公说,殿下赏了不少东西给韩太医,不过这韩太医一概拒绝了,态度还强硬得很。”   “他到了这把年纪,也有点自己的脾气,”陆云檀被垫高了些,果然舒服了一点,接着道,“反正你们都让着他些,且都听他的,他来承恩殿,什么也得用好的,别怠慢了老人家。”   尤姑姑笑道:“奴婢知道的,已经都安排下去了。”   又过了数日,到了往年殿下去丹霞山青云观的日子,但今年特殊,陆云檀怀着胎不易远行,李明衍更不放心留她一人在东宫,干脆去信请凌霄道长澹台允进宫讲道祈福。   陆云檀已经一年未看到道长了,就算有孕也去了明德殿会见澹台允。   澹台允似乎没有任何变化,仙风道骨,且更添了几分逍遥之意,然而跟在他身后的玄虚小道长,个子长了不少,但看起来白白嫩嫩,接过宫人递的茶水点心时,不由得内敛害羞的样子。   澹台允看了一眼陆云檀的肚子,对一侧的李明衍道:“真是件大喜事,对你对圣上来说,都算是件大喜事。”   说着,又从道袍中掏出一个信封递给陆云檀,道:“小小心意。”   “这是……”   陆云檀好奇接过,在凌霄道长笑意的鼓励下打开了,发现里面是一个纯金手镯与一个红色小绸包,手掌大小,用红穗子串着,里面似乎还包着什么。   李明衍看着这东西,眼里露出一点诧异,继而淡声道:“你倒也舍得。”   “东西要给有缘之人,这孩子虽还未出生,但心觉有缘。”澹台允回道。   陆云檀不知道这东西是什么,后来才得知原来那红色绸包里放的是凌霄道长祖传的守护符,还放了两颗稀有白菩提与黑檀木制成的念珠。   金镯子是传统礼节,守护符与念珠才是真正心意。   之后几人一直在明德殿喝茶谈话,大概过了一个时辰,尤姑姑提醒道:“娘娘,该喝药了。”   一提到这药,陆云檀口中就起了微微的津液,待尤姑姑把药端来,她有些急躁地把药一饮而尽,喝完后,面露惬意。   坐在一侧的澹台允将这一画面收尽眼中,他淡然捏了捏手中拂尘的长柄,似是随口问道:“娘娘喝药不怕苦,连眉头都不皱,倒也难得。”   “道长说的是,我们娘娘喝药可乖了,以前喝药可能要停停等等,但现在喝药很快就喝完了,有时候喝药记得比奴婢还牢呢。”   听到尤姑姑这句话,澹台允面色没有任何变化,但视线移到了在陆云檀手畔的那只碗。   李明衍察觉到了不对劲,开口直接道:“高德胜,把碗拿过去,再派人去今日的药渣与还未开封的药全部取来。”   澹台允将药碗放在鼻下轻轻闻了闻,没有说什么话,等药渣与新药取来,他一一将药渣里的药材取出,再与新药中的每一种药材做对比。   最后捻出了一小些暗赭色的粉末。   他看到这些粉末,再细细闻了闻,再尝了一点,最后才道:“这药有问题。”   李明衍给了陆云檀一个安心的眼神,冷静道:“是里面掺了什么?”   澹台允用银针拨了拨粉末,慢声道:“魏国与鹤拓西南边境有两种蕈,这两种蕈伞状,呈赭色,看似无任何差别,但这其中一种蕈名棕茸菇,味鲜美,可入汤入药,价值颇高。”   “而一种蕈名栖茸菇,致幻上瘾,长期食用之人根本无法摆脱这瘾症,如行尸走肉被其控制,且吸食不足,便会暴怒发幻,停用身子还会疼痛至极,但后期发作之时,再多的栖茸菇也压制不了瘾症,最后自杀身亡。”   “神奇的是,栖茸菇只会依附着棕茸菇生长,样子相似,气味相似,不知情误食的人多如牛毛,但当地人怎么都不会碰。”   陆云檀的身子微微颤抖。   她已经明白澹台允的意思了。   李明衍捏了捏陆云檀的手,声音极为沉静道:“师父是怀疑里面掺了这栖茸菇。”   “是。”澹台允直接道,“棕茸菇可入药,两者相似,极难看出。但方才我看娘娘喝药之迫切,再听这位姑姑所言,恐怕是有点症状在身。”   李明衍沉默,继而慢慢道:“致幻、上瘾、狂躁、暴怒,自杀身亡。”   他重复了这几个词,最后面无表情道:“看来当年,母后的死因在这里。”   太医院的韩骅被带走了。   但韩骅此人,不只一个东宫在盯着他,很快景淑宫得了消息,沈姑姑进了侧殿,给正在上香的月昭说了此事,但说的也如同报告例事一般。   毕竟自从东宫找了韩骅调理陆云檀的胎,这样的消息便没有断过,韩骅去东宫也正常。   但这回月昭听了,眼睑下垂,再抬眼时已是冷厉无比:“请明怀朗来。”   用李明璟的名义请了明怀朗进宫,沈姑姑遣退了所有人,带着明怀朗进了月昭的书房,一进书房,月昭施施然放下了正在写信的笔,抬头对明怀朗道:“东宫把韩骅带走了。”   “我有所听闻东宫换了太医,难道是韩骅吗?”明怀朗听到这名字,面色冷淡了下来。   “是他呀,”月昭起身,随手提了一侧的琉璃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又朝明怀朗举了举手中的杯子,“要喝吗?”   明怀朗没说话,月昭自顾自地把自己手中的杯子塞进他的手里,明怀朗怔神了一下,喝了一口。   月昭继续道:“我之前给过韩骅一个药方,那个药方可是安胎的好方子。”   ‘嘭’   明怀朗把茶杯一下放在桌案上,里面的茶水都洒出了一片,他冷声道:“确实是安胎的好方子,可你自己清楚里面加了什么,你找我要的栖茸菇就是去害人的?”   “可怀朗哥哥你还是给我了,就算怀疑我,也给我了这东西,”月昭手中茶杯向月怀朗一倾,以示友好,灿烂一笑道,“别再洒了,这可是好茶。不过为了这事,怀朗哥哥你数年都与我假装陌路,惩罚也够了吧。”   明怀朗清冷的薄唇微抿。   月昭抿了口茶,继而似是随口道:“韩骅去了东宫的第一日,我让沈姑姑给他带话了,我说,既然原方子好,那就用原方子吧。他若不想,我想圣上很愿意知道当年皇后娘娘是怎么去世的。”   明怀朗瞬间睁大眼睛,满眼的不可思议与压抑的愤怒:“……到底要做到什么地步才肯罢休!月昭!”   “自然要姐姐唯一的血脉登位!”月昭本来灿烂平静的脸一下带了几丝扭曲,“他值得这世间最好的,李成乾也好,李明衍也好,只要挡了路……都给我去死。”   明怀朗看眼前人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月昭与他对视,直直地看着他道:“李明衍现在带走韩骅肯定是发现了,这件事我有理由脱身,但李明衍这个人,很不好对付,其余的事他要查起来,我恐怕脱不了身,我只需要你帮我最后一件事。”   明怀朗没说话。   月昭笑着朝他跪了下来。   明怀朗闭上眼许久,最后慢声道:“你说。”   而这时,殿外混乱的声音传来,月昭笑意不减道:“他们是要来找我来了。怀朗哥哥,我要说的话,都在桌上的信封里。你拿回去吧,沈姑姑会带你出宫的。”   说罢,她起了身,腰背直挺,面容温和地开了门走了出去,就如平日那似观音一样的贤妃娘娘。 第77章 浮生一梦   ◎他这是要软禁她?!◎   高德胜带着十率府的侍卫来了景淑宫, 沈姑姑与景淑宫的人挡在前面不让进。   月昭站在台阶上,温声道:“高公公,这么大阵仗来我景淑宫, 是要做什么?”   “奉殿下的命, 请贤妃娘娘过去东宫坐坐。”高德胜冷漠回道。   “请我过去坐坐?恐怕不只是要坐坐吧,”月昭扫视了一遍全场,语气更为柔和, “不过既然太子殿下这么说了,今日我就应了这个请,去一趟东宫。”   说着一步一步下了台阶,高德胜侧身给月昭让了一条路:“请吧, 娘娘。”   到了东宫,月昭站在宏伟的殿门前, 上有‘明德惟馨’四字,下有肃然巍峨的两排侍卫, 她轻笑道:“数年来我都未来过东宫, 要是早来这一趟,或许很多事都会不一样了。”   高德胜不太明白这贤妃娘娘的意思,月昭也没有要细说的意思, 径直进殿了。   进殿后的第一眼就看到了李明衍站在那里, 他背对着她,可转过身的神情是月昭从未见到过的。   这位从出生起就齐聚了所有人期待的太子殿下,成长过程中的每一个阶段都超乎所有人的预期,诗书佼佼、武艺出众, 品行也是无可挑剔。   最难得的是多年来的克己慎行, 从未有过行差踏错的时候, 包括那该到位的礼仪规矩。   以前, 对于她,他向来是客气周到的敬意,但这敬意中不乏恰到好处的疏离与淡漠。   而眼下,疏离与淡漠依在,除此之外,尽是审视与凌厉。   若说月昭以前觉得这太子更像九重天上的仙人,哪有一点凡人气,但现在,确实像个真正手握权柄的上位者,宣判她的罪行。   可她有什么好怕的。   月昭无惧对上他的视线,温声开口道:“高德胜说太子殿下请我过来商量急事,这才一点也不耽搁地从景淑宫过来,现在一来,倒不像商量事的样子。”   “坐下来说吧。”李明衍又淡声让高德胜上茶。   月昭喝着茶,只觉得李明衍这人实在太沉得住气,现在恐怕已经觉得在陆云檀药里做手脚的事是她吩咐韩骅的。   可除了方才进来的那一眼,现在当真是不动声色。   待月昭喝了第一杯茶,李明衍慢声开口道:“请贤妃娘娘来不为别的事,是为了云檀,云檀这一胎怀得艰难,孕反严重,好在后来太医开了一帖药,但这药里有脏东西。”   “脏东西?”月昭瞬间面露焦急,“是怎么回事?”   “这里面掺的东西叫栖茸菇,”李明衍面色没有任何变化道,“药是前些日子换的太医负责,寻了太医,他说是在贤妃娘娘你的逼迫下不得已而为之。”   “胡说——”月昭一下站起身,满脸怒容,“本宫做何干要他去陷害云檀!”   李明衍没有接月昭的话茬,继续道:“且这药方,并非你现在才给的他,而是早在二十多年,在母后保胎之时,你给了当时负责紫宸殿看护调理的太医,这太医也就是韩骅。”   “母后去世前之异样,性情大变,痛苦万分,正如今日这药方长期使用之后果。”   “太子殿下!”月昭提声道,“你现在不仅怀疑本宫要害云檀,还要怀疑当年先皇后并非死于旧疾,而是被我杀害?您不觉得荒唐可笑吗!”   紧接着月昭的质问,李明衍径直慢声道:“不是怀疑。”   他对于她做了此事是确定的,何谈怀疑。   李明衍话音落下后,明德殿内一片沉寂,月昭沉默许久,似是在经过无数思考后,才开了口:“看来,这件事是瞒不下去了……也是我的错,识人不明。”   说到这里,月昭走到明德殿中央,向李明衍行了一个大礼,慢声道:“太子殿下,本宫应你的邀请之前,已经有猜测到你所为何事。你说的话,对了一半,错了一半。”   “对的是,早在二十年前,本宫就知道这药方,知道这栖茸菇,本宫也知道先皇后之死与这药有关。”   “错的是,这一切并非本宫所为,而当时本宫为了保护一个女孩,特地没有将一切说出来。”   月昭像是在回忆过往。   “那个女孩是当年本宫随父亲前往平州时,在魏国与鹤拓边境相交的村落里捡来的,无父无母,发现的时候瘦得剩下一张皮和一架骨。”   “本宫给她吃食,教她读书写字,日夜带着她、护着她,当她是自己的亲妹妹,后来本宫发现自己这妹妹制香制药颇有天赋,本宫纵着她,她想要什么,本宫便给什么。”   “只要她高兴,本宫做什么都愿意,但没想到有一天,她竟会酿下大错。”   “她,视本宫是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护本宫心切,这执念太深,甚至带着如饿狗抢食的狠,当年本宫先怀了孕,先皇后娘娘后脚也怀了,圣上惦记着先皇后娘娘,未来景淑宫多加看望。”   “这与皇家的婚事,说爱太浓,大多也是为了联姻,本宫知这一点,所以不太在意,但月昭不知,她恨透了圣上,连带着先皇后娘娘,在当时先皇后娘娘胎像不稳、全太医院束手无策之时,她偷偷给了韩骅这一药方。”   说到这里,月昭抬眼看李明衍,见他面色微沉,知道他已听了进去。   她继续道:“韩骅只知这药方有安胎保胎之奇效,但却不知里面的恶毒之处。”   “栖茸菇实则还有一名,唤浮生一梦。”   “喝下之后飘飘似仙,沉溺幻中无法自拔,而很快剥离美好,瘾症发作之时更加痛苦万分,最后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自己也会分不清。”   “随着服用时间越长、清醒时间越短,后来,就算再多的栖茸菇都只能带来片刻的舒缓,没有人能承受最后的苦痛。”   “先皇后娘娘,紫宸殿说是旧疾发作,但作为太医韩骅怎么会不知道这其中微妙,他跑来质问月昭,被本宫发现,本宫才知月昭犯下了如此滔天大罪!”   “可本宫不舍啊,殿下。”说到此处,月昭眼眶泛红,“本宫待她如亲妹,吃穿同住这些年,甚至胜似亲妹,怎么舍得把她交出去……于是本宫犯下了大错,将此事隐瞒了,送她出宫。”   “可没想到……”月昭垂着头,眼泪似线地下来,“她以为本宫要将她抛弃,竟自刎了。”   “本宫自知有错,但万万不敢认下谋害太子妃、谋害皇嗣的罪名,”月昭道,“当年之罪,殿下完全可以将本宫交上处理,本宫没有半句怨言。”   李明衍听完,视线投向月昭,缓缓道:“当年之事,孤会再查。但韩骅,口口声声说的是你,而非那鹤拓女子。”   月昭明白李明衍的话外之音,这是在说吩咐韩骅的是她,而不是死去的月昭,毕竟月昭早已死去,那前些日子还去逼迫韩骅的也唯有是她。   她镇定心绪,字字句句清晰道:“本宫本以为这件事会过去,没想到多年后,这韩骅还会用这张药方,殿下,本宫已经多年未见过韩骅,更未曾逼迫过他,你深信韩骅说的话,却一个字都不相信本宫说的话,那本宫还有什么好说的。”   “贤妃娘娘不要动气,”李明衍平静道,“如今云檀被这狠毒法子害了,孤一时心切罢,还望娘娘见谅。那娘娘的意思是韩骅在撒谎。”   “本宫未这般说,本宫只将本宫知道的事说出来,”月昭回道,“真要本宫说,他贪图这名医的名声,贪图这荣华富贵,不肯放手那方神药,也是能理解。”   “韩骅想要这药方的奇效,却没本事改善这药方,为了富贵,只能铤而走险用了这方子。”   “本宫知道有些药方少了一味药,效果会大不相同,”月昭道,“韩骅肯定也知道,用这方子调理几天起了效果,后面又换普通的方子,做到天衣无缝,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他运气差了些,现在便被发现了。”   李明衍沉默片刻,开口道:“孤知道了。”   听到李明衍的这句话,月昭心里稳了些。   李明衍今日这行动,断有她一旦解释不清或回答错的话,就将她打落牢狱的架势。   如今却没有这么做,想来已经有些信了她的话,至于他接下来要查的东西,无非是月昭的死、韩骅的药方,但这些,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况且,没有任何破绽。   李明衍果然接着说道:“无事了,孤让高德胜送娘娘回宫。”   月昭起身,就在转身离开明德殿之时,听背后李明衍平静的声音传来:“不过有一事,娘娘恐怕还不知道,韩骅已经死了,在东宫,哭嚎着说了一些话,撞死了这你旁边的这柱子上。”   “后来去他家里,他那妻子也吊死在屋梁上,是在韩骅死之前吊死的。”   月昭心中一震,缓缓转身,对上李明衍黑沉的眼神,眼神中暗藏剑似的凌厉。   “韩骅与其妻早已有就死之心,真如娘娘所说贪图荣华富贵的人,不会这般果决向死,”李明衍道,“娘娘请回,近些日子,十率府的侍卫恐怕也要叨扰景淑宫一段时日。”   他这是要软禁她?! 第78章 好戏   ◎但就算知道愚蠢,他也一定会来。◎   月昭回到景淑宫, 殿门一关,她的腿一软,沈姑姑连忙扶住她:“娘娘。”   月昭推开她, 不用她扶着自己硬撑着站起来, 面色冷淡:“李成乾和伯姝真是生了个好儿子啊。”   “娘娘……”沈姑姑不太明白月昭的意思。   月昭直接看向她道:“我们都猜错了,他今日根本没有要定罪的意思,实则只是在试探我, 可我居然上了他的当,还真拿话为我自己辩白。”   只要辩白,她便输了。   “不过是虚张声势,我若只是像平日只是待在景淑宫, 而不是傻傻的跑去东宫辩白,他恐怕还会信我半分。”   月昭冷笑:“可我一旦踏进东宫半步, 他对我的疑点便越深,我越拿事给自己辩白, 我的嫌疑就越大, 我明白这个道理,李明衍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月昭捏着自己的手,直捏得发白, 但声音颇为平静:“李明衍是认定我了。”   她本以为韩骅只是被李明衍关押起来, 没想到那般不中用,直接撞死在东宫了。   如此一来,方才她还把一切的罪都推到他身上……当真可笑。   承恩殿内,太医刚给陆云檀把完脉, 她静静侧躺在软榻上, 一句话未说。   她实在担惊受怕, 特别是得知了那贴药方里面到底有什么之后, 做梦都会梦到她自己暴躁发狂的样子,甚至,还梦到自己求着殿下掐死自己的场景。   半夜惊醒,殿下一直在身旁抱着安慰她都似乎缓解不了这焦虑。   现在殿下与凌霄道长在外殿,谈话声隐隐约约传来,也不知是不是说给她的。   “那贴药长期服用效果才越强,照玄清你这么说,先皇后娘娘从怀胎没有多久就开始服用这药,连服了半年多,才到了后面的样子,”澹台允道,“那如今太子妃娘娘才服用了半月,且剂量颇小,大体是无碍的。”   “那便是最好了。”   李明衍听到这句话,也稍稍放心了些。   高德胜也在旁边道:“殿下也别太忧心了,太医随时都看护着,早晚把脉,娘娘肯定会无事的。”   李明衍点头,开始将昨日请贤妃来东宫的事以及她所说的话说了一些给澹台允听,澹台允听完道:“那贤妃娘娘昨日之言行,与平日虽无差,但有一点,她太急了。”   李明衍点头。   太急于摆脱嫌疑,证明自己了,甚至还搬出二十多年的事,以及那名鹤拓女子,如此一来,反倒她有更大的事隐藏。   “现在唯一的证人已经死了,仅凭一些迹象与猜测断不了一件事,”李明衍道,“她平日与东宫极少往来,内宫的一些晚宴都很少参与,但我不太信,这是她唯一一次产生害人的念头。”   说到这里,李明衍停顿了一下,摩挲了指腹,同时澹台允也随口问道:“这一年来可发生过什么事?”   这一年发生的事多了,可真要想,还是得从药方上着手。   贤妃说,制香制药。   那么近年来与香与药有关的事……   李明衍手指摩挲的动作瞬间停下,眉头一皱,正要说什么,偏殿内云檀的声音传来:“殿下,苏姑娘一案,到现在还悬着,巧的是,在此案发生之前,正是崔家与裴家解了婚约的时候,贤妃娘娘给了我两串紫檀佛珠。”   云檀已经走了出来,让尤姑姑把紫檀佛珠拿了出来,她将佛珠递给李明衍:“贤妃娘娘是长辈,之前给的我便一直戴着,但有了身子后,沾了香味的东西便一再不盖碰了。”   李明衍接过佛珠闻了闻,只闻得淡淡的檀香味。   随后他递给澹台允,澹台允放在鼻子下一嗅再拿开,提醒道:“有些东西,不见得都有香味,无色无味,皆有可能。”   听此话,李明衍让高德胜把当时的那壶酒拿来。   因为这酒涉及大案,早已被封藏了起来,现在殿下要,高德胜连忙去拿了。   拿来之后,李明衍要亲自试一试这酒与香混合起来,到底是什么结果。   可高德胜与澹台允都阻止了,高德胜的理由是这东西危险,殿下怎么能以身涉险。   澹台允则道:“我是你师父,也应当我来试。不过听说这东西效果奇特,我与你实则都不太合适。”说着,澹台允看向了高德胜。   高德胜哎哟了一声,欲哭无泪:“道长,您也太会开玩笑了,老奴这没根的……”   “好了,逗你的,”澹台允低笑了声,继而认真道,“我来。”   李明衍知道师父的性子,既然决定了就随他去了。   尝试之前,澹台允先让人在他房间里备上木桶与冰水,再一饮而尽了一杯酒,酒顺着嗓子滑下,清爽却回味长绵,喝完后,李明衍问:“怎么样?”   怎么样呢……   半刻钟后,澹台允被高德胜搀扶着回房间,李明衍沉着脸在后面跟着,在隔壁的玄虚跑出来,见到师父满脸通红,像是喝多了酒,可又不像是喝多了的样子。   他忙问李明衍:“师兄,师父这是怎么了?”   李明衍看着不过才到他胸膛处的小少年,脸上还满是稚嫩,他淡声回道:“喝多了。”   玄虚放下心来,可又觉得奇怪,师父已经戒酒多年了,怎么现在喝起酒来,不过师兄都这么说了,看来师父真是喝多了。   之后玄虚也安心地听了李明衍的话回了自己的房间。   澹台允在冰桶里泡了许久,最后还是请太医过来扎针,吐了一口血出来,才缓过来这股劲。   他用道袍擦去了嘴角的血,慢声对李明衍道:“这药是真烈啊。”   是啊,这么烈的药,用在宴会上,简直是要致云檀于死地。   有了这证据,李明衍决定明日一早就要请命李成乾,立案捉拿萧茯锦,但次日一早传来的消息是,驻扎在京城城郊的五大军营出现了内乱。   京城内由北衙禁军、南衙卫军负责,但除此之外,在京城外还驻扎着数个军营,这才是京城主要的军力。   这也是由李明衍亲自负责与巡视。   李成乾立马下令让李明衍带人前去。   陆云檀得到消息时是下了早朝后,殿下甚至都没有回承恩殿便直接走了。   陆云檀等到天黑都没有等到人,也没有任何消息,倒是等来了紫宸殿的太监,说是圣上请她去一趟紫宸殿,并提及了贤妃娘娘。   这太监陆云檀见过好几次,还是圣上身边的贴身太监之一,于是便应了。   由尤姑姑陪同一道出了东宫,可过了东宫与内宫相连的通训门后,却不是直接往常走的恭礼门走,而是直接走向了归仁门,那是承天门的方向。   尤姑姑立刻发现了不对劲,连忙道:“这方向不对!怎么是往这儿走呢?”   那太监一直走在前面,没有说话,尤姑姑立马让轿撵掉头走,可刚要掉头,就不知从哪儿冲出来的侍卫将轿撵团团围住,轿撵里的云檀被拽了出来。   陆云檀拼命挣扎着,瞬间后劲一阵巨疼,失去了一切意识。   再次醒来时,昏昏沉沉地睁眼,眼前暗沉一片,而耳边是狂风呼啸的声音。   侧面有亮光。   陆云檀撑着身子坐起来,向着侧面看过去。   雪片如席,由冷风从一扇门外席卷进来。   月色照耀的银光下还可见星星点点,在这冷白的星星点点中,一个女人背着身子立在那里,身上的衣袂也随风起舞。   空寂、清冷,却又透着混沌与狂意。   陆云檀觉得身影熟悉,可一下竟无法认出是谁,直到女子转过身来,陆云檀看清了容貌,才发现竟然是贤妃娘娘!   眼前这个女人竟然是向来温婉和善的贤妃娘娘。   “你到底要做什么?”陆云檀厉声道。   “我又能做什么呢,不过是想拿回我姐姐该有的东西罢了。”月昭缥缈的声音缓缓传来。   陆云檀不知道她口中的‘姐姐’到底是谁。   可她如今被她绑在这里,没有杀了她,那一定是她有一定的用处,或者是,当人质,陆云檀脑中飞快地想了一遍,最后抬眼对上月昭的眼神。   她轻笑道:“你想到了,你很聪明,不过有时候聪明也不管用。我们一起来看好戏吧,你知道这里是哪里吗?”   陆云檀皱眉,环顾四周,这简陋的环境像是在宫里,可宫里哪里一开门便是这么大的风雪,要是如此大的风雪,那必是极高的地方……她说了三个字:“……承天门?”   月昭笑得更欢:“是了,我们在承天门的城楼上,等会儿这朝廷的文武百官都会来这承天门下,亲眼见着父杀子、或是子杀父的好场面了!”   陆云檀很快意识到月昭说的是殿下与圣上。   可殿下如今不是在城郊吗……   陆云檀沉声道:“城郊兵营一事是你使的计?”   “李明衍不走,我又怎么能捉到你呢,不捉到你,他又怎么会上这城楼来,”月昭饶有兴致地回答陆云檀的问题,“不上这城楼来,等下好戏又怎么上演,我得谢谢你。”   “殿下不会来的,”陆云檀道,“他一旦知道我失踪,便知我被你捉住要挟,而受人质要挟是最愚蠢的做法。”   “是挺愚蠢的,”月昭若有所思,但她随后认真道,“但就算知道愚蠢,他也一定会来。”   突然,月昭视线投向下方,笑了起来:“你看,他这不就来了?” 第79章 杀了他!   ◎小儿聪慧过人,实乃天佑大魏。◎   明怀朗从黄昏时分就辗转于朝廷各个官员家, 就按月昭给他的信中所说,先去了萧家找萧茯锦的父亲萧山京,则魏王党派大都会得知消息。   最后要去的才是东宫近臣, 如郑合敬等人。   明怀朗拿到信时还有些不太明白, 为何要在亥时聚集这么多朝廷官员在承天门前,且信中特别重点要请来的都是如今朝廷重臣。   但他很快便意识到了。   她这是要博最后一次的机会,虽然不知道她要做什么, 但这次的机会对月昭来说,是非生即死。   罢了,他欠她一条命,且如今, 他也没有什么活着的意思,不如就还了她这条命, 就算死后到了阴曹地府,也互不相欠了。   明怀朗叹了口气, 随后腰背挺直, 站起了身子,还是那般儒雅气质,他抬袖扣了扣郑家大门, 门很快便开了, 小厮见到眼前人,不免恭敬问道:“这位大人是?”   “在下明怀朗,求见郑老大人。”   郑合敬得到消息颇为吃惊,但很快让小厮把人请进来, 而见到明怀朗后, 得知他想让他做什么, 郑合敬更为狐疑:“现在去承天门?是殿下给你的消息?”   “是, 殿下差人递了消息给我,说要召集朝廷重臣这个时候前往承天门。”   明怀朗喝了一口茶,稳着自己的心绪,假装就如自己口中所说那般,不露出一点破绽。   郑合敬看向屋外,大雪纷飞,不时刮着风,带着院中松树都沙沙作响,他收回视线,沉稳道:“殿下竟然先给你了消息,倒也难得。”   “我接到消息时也颇为吃惊,但一想到是殿下给的,便一刻不敢怠慢,一一照做了,”明怀朗回道,“许是殿下怕萧大人等人不愿意,便差我来通知罢。”   这话说的有理。   这萧山京表面虽然说话公正,但实际上无一偏向魏王,不过也能理解,魏王是他的亲外孙,不然还能偏向谁,所以要是殿下要是差东宫近臣去一一通知过去,那萧山京还真的不一定肯来。   眼前这国子监祭酒是极为合适的人选。   郑合敬起身:“那老夫就跟你走一趟。”   待披好披风后,二人出了府,郑合敬的家在通化坊,一出坊间就是朱雀大道。   郑合敬与明怀朗刚踏上朱雀大道,一道如雷鸣似的马蹄声从后面阵阵传来,驰骋如电,一瞬就经过二人身旁,覆在朱雀大道上的那层白雪被马蹄狠狠踏过,一下化成雪粒飞溅开来。   ‘哗啦’   甚至有些落在了郑合敬的披风上。   明怀朗微微皱眉,刚想要说什么,但看郑合敬一直盯着马上背影,他道:“是殿下。”   一路前往承天门的大臣们也看到了这道身影,不少人也认出了李明衍。   到了承天门前,只见马上人勒紧缰绳,马匹仰天长嘶,随即马上人翻身下马,持拿令牌勒令开承天门,继而人影消失,再次出现时,已在承天门城楼上。   月昭对陆云檀说完了那句话,未过多久,就见李明衍站至城楼墙边。   他眼神黑沉无比,直直地看着她。   脸上不知怎么就多出了一道血痕,与此同时,手上也有血顺着下来,一滴一滴落在灰青色的石砖上。   “真该让云檀看看太子殿下这狼狈的模样,肯定心疼坏了。”月昭道。   李明衍径直上前,就要进城楼上的宿卫房内,但脚步还未踏进去,只听月昭冷声道:“李明衍,你敢踏进去一步,我便在陆云檀肚子上捅上一刀,到时一尸两命,可是你的选择。”   月昭话起话落之间,沈姑姑就将陆云檀拽起。   陆云檀刚断了药,又被一路折腾到这里,哪里还有力气挣扎,只感觉自己微隆的肚子上抵着一把尖锐的匕首,隔着衣裳她都能感受到那股寒冷与冰凉。   只要这匕首往前那么一点,她的小腹就会被划开。   她害怕极了,但一声不吭,一句求饶声都不肯发出来。   李明衍将自己微微颤抖的手藏进袖中,冷静转身面对月昭,声音无情无绪:“果然是你,看来如今也无需人证物证。”   “是我,”月昭笑道,“太子殿下在明德殿时已经认定是我,应该不会到现在才确定是我吧。我告诉你,无论是二十年前,还是现在,都是我!”   她抬高下巴,眼神带着怜悯与疯狂:“瞧瞧你,殿下,真可怜。”   “当年是伯姝承受不了浮生一梦的痛苦,硬逼着李成乾掐死自己,她哭啊喊啊叫啊,那声音凄惨得……我听着都心疼,你躲在柜子里,听着自己父王杀了母后,太有趣了。”   “你高高在上,但午夜梦回之时,很难熬吧,你多年来恨透了李成乾,可还不得不迎合他。”   “可他确实没做错什么,药呢是我下的,一点一点下进去,控制着分量,没有人发现,我还每日给伯姝请安,见她一日一日变得癫狂,李成乾根本没有选择余地,也是,像他这种烂人,只能接受我给他的结局。”   “那就是亲手杀了自己最爱的女人,余生活在痛苦之中。”   李明衍听了,也根本没有月昭所想脸上会露出任何悔恨以及其他的情绪,他淡淡回道:“你说这些,无非是让我觉得后悔,但听了这些话,我反倒释怀了。”   月昭一愣。   “多年困扰我的梦魇,只是一场有人陷害的狠毒阴谋,而并非是父王杀了母后,”李明衍平静回道,“现在,我只问你,到底你肯怎么样才会放了云檀。”   月昭笑着不说话。   李明衍声音极为冷静:“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办到。皇权、富贵、甚至是你们的全身而退,放了云檀,等下我便会自愿弃位,今日便离开,永不踏入京城半步。”   听到全身而退这四个字,月昭眼睛一眯,随后慢声道:“谈判的好手啊,李明衍,听着我都心动了,可惜,只有你死了,这皇位才算是真正的拱手相让。”   “不然朝廷里的那些老不死,怎么可能同意呢。”   “再说了,现在,太晚了。”   太晚了?   与此同时,那名去承恩殿请陆云檀的太监,这时回了紫宸殿,李成乾正从侧殿踉跄地出来,喊着:“和光,和光。”   那太监回道:“奴婢在这里,殿下。”   李成乾见到和光,脸上稍稍安定了下来:“你去哪里了?好了,快,给朕把符水和丹药端过来。”   和光立马应着,随后出了紫宸殿,前去丹房将符水与丹药都一一备好,同时又从袖中掏出一个小药瓶,药瓶倾斜,里面的液体全部倒进了那符水中。   和光搅拌了几下,便放在托盘上,端去李成乾。   自从先皇后娘娘去世后,圣上便开始修道,从刚开始只是同那普通的道士一般,后来则开始炼丹,也同时要喝符水。   和光知道,修道之人大多为了修身养性,也有一部分痴狂者是为了长生不老,不过圣上说是为了有个来生,他觉得有点好笑,每个人下了地狱之后,都会有来生吧。   又何必在世要吃这难吃的丹药和符水呢。   但圣上还是每日如此,尽管喝了这丹药和符水后,他的身子越来越差了。   李成乾将吃了和光拿来的丹药和符水,继而就要去榻上稍稍歇息一会儿,他入睡困难,可没想到今日一会儿便感到阵阵困意涌上来。   他做了梦。   还是在这紫宸殿内,是他与伯姝的大婚之夜,她身着凤冠霞帔,羞笑着抱着他。   也是在这紫宸殿内,太医说伯姝有喜了,当日他就召集了不少大臣,一道给他的嫡子取名,写了三个名字,伯姝从三张红纸中挑选了‘李明衍’三字。   小儿聪慧过人,实乃天佑大魏,尽管幼时便颇有帝王之像,但还会一声一声叫他父王,让他陪着一道玩耍。   很快,伯姝怀了第二胎。   但他看见了有人在伯姝药碗里下药,他发狂暴怒,想把这个人揪出来,可没有人相信他,连伯姝都温柔地说他搞错了。   可是他看见了,那个人每日都会在药碗里下药。   伯姝会被害死的,会被害死的……会被他抱在怀里、一点一点地掐死。   他一定要找出这个人!   一定要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一直在旁边的和光听到李成乾的呼吸声愈来愈重,甚至喉咙间还发出宛若野兽的低吼,他知道是时候如贤妃娘娘所说,圣上已经陷入幻觉之中了。   和光将李成乾摇醒:“圣上!圣上!”   李成乾听见了和光的声音,疯狂道:“你看到没有?!有个黑影过去了!你看到没有!”   “看见了,殿下,”和光回道,“那人已经跑出紫宸殿了!”   “逃跑?朕一定要将这贼子碎尸万段!”李成乾脸部扭曲,咬牙切齿道,“追!给我追!”   说罢,他踉踉跄跄起身,一把拔出挂在墙上的剑,散着衣衫冲出紫宸殿:“在哪儿?!在哪儿?!”   和光跟跑在后面,指着往承天门的方向:“在那里!殿下!”   李成乾赤脚癫狂地追过去。   和光一路便这般指引李成乾到了承天门,甚至还似乎善意提醒道:“殿下,这贼子狡猾无比,您可得小心他会假扮太子殿下来骗取你的信任。”   李成乾脑子混沌无比,眼前早已漫起一片冥暗,模模糊糊。   他现在能感知到的,唯有满腔的怒火与悲愤! 第80章 大结局(上)   ◎流血。◎   他任由这满腔的怒火与悲愤控制着他的身体, 横冲直撞上了承天门城楼。   上了承天门城楼后,果然看见了一个黑衣男子。   他不顾一切地冲上前,用力带剑一划, 剑刃划破黑衣人的臂膀, 一片血珠飞扬,落在城墙上的积雪上,瞬间晕染开。   黑衣男子捂着臂膀立刻转身。   李成乾更气了:“好你一个贼子!竟还敢装成明衍的样子来骗朕!朕今日要将你挫骨养灰!”   说着, 又会用力一挥。   被李明衍一下制止住,狠狠握住手腕与剑柄,他冷声道:“李成乾,你疯了?”   陆云檀听着外面的缠斗声音, 再想到方才听到的话,算是真正明白了那句‘父杀子、子杀父的好戏’。   她厉声道:“你是要让全天下的人都看到这一幕, 如此一来,今日圣上死了, 殿下背了个杀父的名声, 永远与皇位无缘,而殿下若死了,先不说圣上还能撑几日, 但皇位基本也是魏王殿下无疑了。”   说着, 她还想挣脱沈姑姑的钳制,但她越是挣扎,沈姑姑钳制得越紧。   这个时候,她的肚子也在隐隐作痛, 更给了沈姑姑机会。   月昭笑着看着眼前的打斗, 又听见陆云檀的质问, 回道:“是啊, 这不是很有趣吗?瞧瞧他们两,再也没有比今日再好看的戏了,云檀啊,你也得小心着你的肚子,更别又流了一个,那今日真是精彩。”   此时,已经有不少大臣官员聚集在承天门下,抬眼便能看见承天门上的这场对峙,本还有官员还在好奇问:“这二人是谁啊?”   郑合敬沉着声道:“是殿下和圣上。”   人群顿时一片轰动。   这……二人怎么会打起来了?   听说过圣上与殿下不合,竟然不合到这个地步吗?   崔时卿也在场,看了一会儿城楼上的情况,到郑合敬身边低声道:“郑老,恐怕是中计了。”   不论是殿下,还是他们,都中计了,照如今这个情况看,还不知道到底是为了什么,总之不是什么好事情。   郑合敬嗯了一声,眼神慢慢移到了通知他前来的明怀朗身上,定格,一下挥袍甩袖。   很快从后面便冲出数名侍卫,将明怀朗架起。   “郑老大人……”   人群更为混乱了。   看见这一场景的萧山京,立刻提声道:“郑老大人,你这是在做什么!”   “做什么?老夫不过是在替殿下和圣上抓了这乱臣贼子。”郑合敬暗灰的眉眼微沉,淡声道,“诸位,我想你们都是被明大人通知到承天门前,可如今到了这里,发生了什么!”   “是皇帝与太子斗得死去活来,可这些,又是谁,想让你们看到的呢?”   众人的视线一下聚集到承天门上。   是啊,为什么今日他们来,正好这事就发生了,明显是有人设计了,他们过来,不过是做个证,将事情闹大。   崔时卿听完郑合敬的话,接着又道:“郑老说的没错,诸位请想想,这轻者死一人,到时争太子之位又是一片腥风血雨,死二人,那自此皇家不稳!大魏江山不稳!乱臣贼子,其心可诛!”   萧山京眉头紧皱,这发展得似乎与想象得不太不一样。   御史大夫梁克恭一直沉默,听到了崔时卿的话后,默默点了点头:“崔大人、郑大人,如今这个情况,我们要做点什么了,再这么打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郑合敬道:“我过来时留了一个心眼,将府内护卫带了些过来,各位同僚,若有护卫者,还请一同上承天门城楼。”   郑合敬这一召集,还真有组建了一支不小的队伍。   而正准备上承天门时,被不知从哪里冲出来的一支军队团团包围。   那一支,一看便知是训练有素,在战场上见过血光的军队,哪里是临时组建起来的护卫队可比的?   崔时卿细细一瞧,大怒,直接冲萧山京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私自调兵,把冀州强弩的军队弄到这里来?看来冀州将领底子都被你们萧家人腐穿了,这种掉脑袋的事都做得出来!”   萧山京目不斜视,开口道:“崔大人说的什么话,老夫这是在保护殿下与圣上。”   “放屁……”   崔时卿想痛骂这个睁眼说瞎话的狗东西一顿,被郑合敬拦下来了。   萧山京这人表面上不动声色,实际上真下得了狠手,现在这个情况真把他惹怒了,反手把他崔时卿杀了,回头又弄个清君侧的名头,谁也拿他没办法。   可郑合敬也着急,如今到底该怎么办。   偏也正在这时,如雷鸣般的马蹄声阵阵传来,愈来愈近,随后一人骑马冲至众人前,正是楚霄!   少年一派英气,勒马高喊道:“我可未来迟吧!”   同时,数名身穿黑甲、手持长枪的骑兵将那一支军队团团围住,铁蹄震响,势不可挡。   “来迟了!”崔时卿又惊又喜,高喊道,“臭小子,但来得正巧!”   楚霄哈哈大笑,笑完手中长枪直指萧山京:“萧大人,之前事发蹊跷,我父亲和兄长临走之时特地留了一支骑兵在京,以防万一,没想到还真有问题!”   “早听说冀州强弩名声在外,但不知与我平州兵骑比起来谁更上一筹,还是说没了弓弩,就是几个软脚虾!”   崔时卿满面喜气地摇头,对郑合敬道:“你瞧瞧我这女婿,狂,太狂了,这不行啊。”   郑合敬也不戳穿崔时卿这炫耀,捋着胡须笑了笑,接着对楚霄高声道:“楚小世子,且先派几个人上城楼吧!”   此时,城墙上斗得不可开交,李成乾平时虚弱,可这时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要砍杀李明衍,李明衍既不能真的反手伤他,也不能真让他杀了自己。   他看着李成乾如同疯子的样貌,没有一丝当年的雄姿俊伟,眼眶青紫凹陷、面部苍老不似这个岁数。   他的父王,似乎已经放弃了他自己。   罢了。   李明衍突然放弃了所有的反抗,反而抓着李成乾的手往自己的肩上狠狠刺了一剑。   楚霄带人亲自上了城楼,正见这个场景,大喊了一声:“殿下!”随后赶紧让人打晕李成乾,让其不再发疯伤人。   “救云檀。”李明衍捂着自己的肩膀汩汩流出来的鲜血,但面色无一点变化,而是看着宿卫房,踉跄着走过去。   陆云檀一直在听外面的动静,听到楚霄的一声喊就知道殿下肯定出事了。   一时心火急躁,原本微疼的肚子更疼了,但还是拼命忍着想推开沈姑姑。   沈姑姑知道此时情势已经很不利了,怎么可能还放过现在唯一的筹码,更加用力的拽住陆云檀,一边拽,一边对月昭道:“娘娘!我们得赶紧走了,拿陆云檀做人质,让他们放我们走,这可能是唯一的一条生路了!”   月昭没说话,皱着眉。   她想沈姑姑说的是对的,然而一转身,看到的是陆云檀被血染红的裙子。   眼前一下子闪过当年,姐姐被送产时,开始也是一裙子的血。   她指着陆云檀的裙子,愣愣道:“姑姑,她流血了。”   “流血?”沈姑姑顺着月昭的视线看到陆云檀的身上,其面容惨白至极,满头都是薄汗,而裙子下淌着血。   这时,李明衍和楚霄就要冲进来,月昭挡在门口,冷冷地看着李明衍。   李明衍闻到一股子的血腥味,知道可能发生了什么情况,冷静道:“你们可以走,我放你们离开,我现在就让人带你们离开!但你们要把云檀交给我,她需要大夫!”   “娘娘!不能答应他!”沈姑姑喊道,“不能放走陆云檀!”   陆云檀只要还活着,就绝对不能放!谁知道放了会出什么事!   李明衍咳嗽了几声,捂着肩膀上的手渗出了更多的血,可他根本无心注意这些:“我绝对不会对你们动手,云檀给我!”   “娘娘!你快下决定吧,带她一起走,我们会有一条生路的,”沈姑姑着急道,“让他们给我们备马——”   “啊——”   沈姑姑的话还没说话,陆云檀已发出一道压着声音的惨叫,声音撕裂,像是经受着无比的疼痛。   月昭什么话都不说,她只看着陆云檀。   她一步一步靠近陆云檀,看着她那毫无血色的脸,惨白如纸。   脖颈瘦弱,却爆出一道一道有力的青筋,同时胸脯不断起伏,仿佛快要死去了。   月昭透过这样的陆云檀,似乎在看另一个人,她茫然道:“救她。”   “娘娘……不可以的。”沈姑姑连忙道。   月昭突然发狂了,狠狠抓住沈姑姑的肩膀,手指都要嵌在沈姑姑的肉里:“我说救她!救她!救她!都给我救姐姐!姐姐要死了!你们为什么一个人都不救她!”   她又一把推开沈姑姑,在屋子里乱转:“要救的,怎么可以不救呢,孩子还可以再有,人一下子就没了啊!”   说完这句话,她又死死盯着李明衍:“你来救。”   李明衍听到这句话,立刻上前抱起陆云檀,撑着身子飞快离开了宿卫房。   沈姑姑哭喊道:“姑娘啊,娘子已经去了啊,您莫要再想了!”   “去了……”   月昭走出宿卫房,站在城墙边,哭丧道:“她不要我了。”   李明衍抱着陆云檀正要下城楼,只听到极为凄厉地一声:“姐姐!”   他猛然转身,只见月昭已爬上城墙,张开手臂,一跃而下。 第81章 大结局(中)   ◎他觉得自己可能要疯了。◎   月昭想不通萧茯锦为什么要救她。   她曾经去过一座山庙, 山庙香火旺盛,也不驱赶像她这样衣不蔽体的穷苦人。   她被人群推搡着,一下跪在那布料都被磨得褪色的蒲团上, 抬眼望去, 在这样寥落山村里的寺庙,竟有如此栩栩如生的观音娘娘。   清净庄严,温润慈悲。   就算她不信那些个神佛道, 也不自觉磕了头。   而萧茯锦就如同这观音娘娘,救了她,带她回了萧府,让她喊她姐姐, 彻底改变了她的人生。   姐姐教她识字念书,她蠢笨, 上手极慢,可她一直不耐其烦地教导, 教完她后, 隔间的饭菜都已备好,都是她喜欢的口味,膳后, 二人有时会看戏游湖, 有时会做着一些小女儿家的玩意,如口脂胭脂什么的。   这样的日子潇洒似神仙。   是她从未有过,甚至从未想过的,每每夜晚, 入睡之前她都祈愿, 与姐姐就这样永远下去吧。   但过了几年, 姐姐要嫁进皇宫当妃子了。   得知这个消息, 一向温和淡然的姐姐撑着头,露出少女羞涩的笑容,低声对她道:“昭儿,他长得好生英俊。”   可惜长得再英俊,心也挂在其他人身上,进了宫的姐姐从刚开始的兴奋欣喜,到后面的郁郁寡欢,她恨不得去杀了那个狗皇帝,可是姐姐明白,不管是食物还是衣裳,人都是各有喜爱的,更何况是爱人呢。   但她不明白,她看得比生命还重的姐姐,竟被人弃之如敝履。   甚至在姐姐生产危难之际,这个狗男人还要去看别的女人!她恨透了他!恨透了这对帝后!   而这漫天的仇恨,在姐姐死后,达到了顶峰。   她要伯姝慢慢地陷入沉沦与癫狂,一点一点地捏碎她全部的希望,让李成乾尝尝这世间最难熬的痛苦,从此活着的每一天,都是甚比剥皮削骨的疼。   但这些年,她同样活得生不如死。   唯一的藉慰,不过是景淑宫那一尊像,   她拜了又拜,求了又求   只拜得一身浑戾气、求得无尽痴嗔贪。   她终于明白,这一世她已经跨不过这个坎了,那就尽力为姐姐这世上唯一的骨肉铺上一条路,可如今走到这地步,再也没有回头的余地。   姐姐说,她去哪儿就带她去哪儿,这回,姐姐终于要来接她了。   -   李明衍抱着陆云檀去找最近的宫殿。   他肩膀已无任何知觉,凭着一股本能抱着人在雪地里奔走,一路上血迹斑驳。   到了最近的肃清宫,李明衍将人小心翼翼地放在床上,这时楚霄去请的太医们也都鱼贯而入,一时间宫内繁忙无比,但李明衍一直不肯离开床畔边,一定要亲眼见太医医治云檀。   可殿下身上还带着伤呢!   “殿下,让太医先给您包扎吧,”高德胜着急劝道,“这么多人看着,娘娘一定会没事的。”   “承恩殿那么多人看着,还是被人绑走了,”李明衍声音彻骨的冷,“我没有保护好她,到了现在这个地步,怨不得萧茯锦、怪不得其他人,都是我的错。”   “尤姑姑说那个来请娘娘是紫宸殿的和光,是老面孔了,娘娘自然没有起疑心,谁能想到在圣上身边的老人都起了贼心呢,殿下,这事确实料不到啊,您已经尽力了。”高德胜道。   “尽力是无能的托辞。”   李明衍面色暗沉,眼眸没有一丝光亮:“她怀有身孕,我该叮嘱她不管是谁请都不要出东宫,即使在东宫,也应该多派人守卫,我现在想了这么多,当初竟然就直接离了宫——”   “啊!”李明衍的话被陆云檀一声虚弱却又凄厉的喊声打断了。   太医怕李明衍误会,赶紧道:“殿下,这针扎下去是有些疼的,娘娘要忍过去,这胎才有的救。”   李明衍一直看着床上的陆云檀,她蹙着细眉,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流下,面容苍白,脆弱得仿佛就靠一口气吊着,似乎如果一不小心,一下便去了。   他袖中的手握紧,连他自己都未发觉自己的手在微颤。   他觉得自己可能要疯了。   他走到床畔,跪在地上,心口快要炸裂,但声音趋于平静道:“你们听好,只要这胎阻碍到救她,你们绝不能有任何心软。”   从外面走进肃清宫外殿的郑合敬与崔时卿二人正巧听见了殿下的这一句,立刻互相看了对方一眼,满是震惊:殿下这是疯了吗,那可是龙嗣啊。   李明衍牵住陆云檀冰冷的手,握着贴紧自己的额头。   他垂着头,一言不发,可双肩微颤。   而陆云檀用唯有的一些意识,感受到自己手心的湿润,她察觉到了这是什么,心口慢慢地揪了起来。   同时泪线似地顺着眼角而下。   她与殿下共同生活,也有十余年了,她极少看到他情绪外露,愤怒也是到了极致才下令惩罚,至于那些沮丧、伤心或难过,她就算想,想半天都举不出一个例子来。   殿下是一个情绪极为内敛之人,这是她早就知道的事。   这样将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的男人,当着满屋的面,情绪外露成这般。   陆云檀撑着,微微动了下手,轻抹李明衍眼角,视线也落到他肩膀的伤口,轻声道:“肩膀……伤……”   “我知道,我马上找人包扎,”李明衍重新握住她小巧的手,低声道:“但你不能走,云檀。”   陆云檀笑了,她能走去哪儿啊。   但她眼下就是点点头。   李明衍得了这个保证才踉跄站起身子来,身边的高德胜呼了一口气,还是太子妃娘娘说话好使啊,如此想着,又赶紧招呼太医跟上殿下。   李明衍走到外殿与里殿交界处,走过那道罗帐,人便倒了下去。   郑合敬与崔时卿吓得脸色苍白,连忙让太医医治,随后二人主持大局。   至于李成乾这边,太医与宫人灌了了一贴药,次日他苏醒过来,记忆也随之涌来,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事之后,在紫宸殿沉默半日,随后问:“现在,太子与太子妃情况如何?”   宫人回答:“昨夜那剑刺得不深,但太子殿下失血过多昏迷了,好在现在已经清醒。太子妃娘娘这胎好在是胎像稳当,且就医及时,才暂且保了下来,但接下来数月恐要在床上养着了。”   宫人停顿了一下,又接着道:“圣上,昨日贤妃娘娘跳楼死了。”   李成乾皱眉,似乎还没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在他记忆中,仅有自己喝了符水后整个人变得很不清醒,在和光的怂恿下砍伤了明衍,隐约在城楼上看到贤妃的身影,但怎么一下子就跳楼了?   宫人是奉了郑合敬的吩咐的,把整件事情况与李成乾说了大概。   李成乾手上本还拿着药碗,听完脸沉得都快滴下水来。   ‘咣当’一声,药碗被狠狠摔至地上。   随后立马换衣出殿,直接提审明怀朗,明怀朗本就心怀愧疚,如今月昭已死,他也有赴死之心,自然全盘告之。   一说出口,便是谁都不敢想的隐藏了多年的秘辛。   跳楼而死的萧茯锦,竟然不是原来的萧茯锦,也并不是原来的萧家长女,而是原来的萧茯锦从鹤拓捡来的孤女。   这个孤女在萧茯锦难产死后,因着极为熟悉萧茯锦,直接假扮了萧茯锦在宫中多年。   甚至为了报复,在先皇后的药中下毒,以至一尸两命。   真相一出,轰动了整个朝堂,想都不敢想的荒唐事,可偏偏就是这么发生了。   而李成乾知道真相后,恨不得将其挫骨扬灰,从棺材里拖出来鞭尸,但魏王李明璟哭喊着扒着棺材不肯放,被李成乾一脚踹开,痛斥一顿,让其今生不得回京。   随后处理了萧山京等人,该杀的杀,该罚的罚,颇有当年凌厉气势。   借着这一件事,李成乾顺便一起清理魏王近臣与以前看在眼里,但懒得处置的贪官污吏,算是大清洗了一遍朝堂与官员队伍,最后将一些东宫近臣都往上一一提拔。   这一举动,明眼人都知道李成乾的意思。   郑合敬打算去了一趟承恩殿见见殿下,把这事也与殿下提一提。   但刚到了承恩殿,在宫廊上远远看见殿下围了围裙,手捏着布端着一个砂锅走过来。   步伐稳健,气质依旧,可这看起来实在太不搭了些。   “殿下……您这……”郑合敬张了张口,竟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高德胜知道这位老大人的厉害,表面虽然不会说什么,但回头背地里就会告他们内侍一状,指不定明天就把他们全换了,于是连忙道:“殿下给娘娘炖了鸡汤,现在我们给娘娘拿过去。”   郑合敬正想说荒唐,但见殿下施施然把手中砂锅给了高德胜,摘了围裙,淡声问道:“郑老大人,今日过来是有何要事吗?”   “也没什么要事,只是想过来看看殿下伤势恢复的如何,”郑合敬转了话头,说道:“以及我家夫人听说我要入宫,拖了老夫送一些补品给娘娘。”   思来想去,真要说殿下的缺点,就是情种二字,但是爱妻又哪里当真是缺点。   就随殿下高兴吧,以后他们这些个老臣子,也帮着遮掩遮掩,别让御史台那几个迂腐玩意找事。 第82章 大结局(下)   ◎完结章。◎   郑合敬走后, 李明衍给陆云檀端去鸡汤。   陆云檀一滴都不剩地喝完了,殿下现在对于她食补这一块很重视,至少端来的东西都是要吃完的, 不然怎么补身子。   好在殿下的手艺也越来越好了, 这鸡汤把表面的油层都抹去了,喝起来一点都不腻得慌,还有一股子奶香与鲜甜味。   陆云檀用舌头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然后冲李明衍笑了笑,李明衍被这傻样也带得眼里多了一分笑意,从怀里拿出手帕擦着陆云檀的嘴唇,低声道:“这么擦怎么擦得干净。”   陆云檀也同样用极低的声音道:“我还知道一种擦法。”   李明衍意识到不妙。   果然, 陆云檀点了点李明衍的薄唇,再砸吧了一下自己的嘴唇, 再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你别惹我。”李明衍严肃起来。   这几日也不知道她哪里学来的招,明知二人现在同不了房, 每次都要把他憋得浑身都湿透了, 最后自己在那得逞的笑,这回他可不上她的当。   但也严肃不了几秒,还是语气温和下来道:“你乖乖的, 等孩子生了之后。”   那还有好几个月呢!   他忍得了, 她可忍不了。   陆云檀委屈地看着李明衍,又低头垂眸道:“太医上回说……其实……”   “哪个太医?”   这种浑话也说得出口,也亏得这妮子还真去问,他都能想到云檀在太医面前定表现得实则是他想要, 却由她来问, 但不管太医怎么说, 不行就是不行。   陆云檀头垂得更低了:“我说什么, 殿下都不愿意。”   李明衍回道:“话说得是真是没良心,哪里是你说什么,我都不愿意。”   “那我想出承恩殿逛逛。”   “不行。”李明衍拒绝了。   陆云檀立马一副‘你看吧,就是这样的’的表情,李明衍叹了口气回道:“是我不愿意让你出去吗,是为了你的身子着想。”   “可再整天在承恩殿……不,是内殿,我的活动区域都只有在这小小内殿了,再这么下去,我都要憋疯了,殿下,”陆云檀道,“我想出去,殿下,就在东宫,不去别处。”   李明衍盯着陆云檀,陆云檀知道他有点心软了,于是乘胜追击,在他脸上猛啄了一口。   李明衍无奈地笑了笑,唇角不自觉荡开:“罢了罢了,只有这一次,好吗?我和你一起去。”   只要能出去,别说殿下了,所有承恩殿的人都跟去都没关系,但陆云檀真没想到,殿下还真带了不少的人跟着他们一起,看来是被上次吓怕了。   从冬日开始就在床上养身子,这会儿开春了出来,枝头冒了新芽,去年下的鱼苗,这会儿都长成小鱼了。   尤姑姑去拿了一些吃食来,陆云檀站在宫廊下撒了一些下去,大鱼小鱼都蜂拥而来,这时阳光正好,金黄与赤红的鱼鳞在照耀下,不时发出灿光。   陆云檀指了一条最好看的给李明衍道:“殿下,快看,如果真要吃,可不能吃这条。”   高德胜在旁边笑道:“娘娘,这些长得好看的都是用来观赏的,奴婢们不会捕上来的,要捕的话……奴婢瞧瞧,喏,娘娘,在那儿呢。”   陆云檀顺着高德胜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真见到一群黑鱼,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想与殿下说些什么。   但这时,紫宸殿有人过来请李明衍了,说圣上让过去一趟。   李明衍看了看天色,想让陆云檀要不现在就回去,但陆云檀立马道:“殿下你先去吧,现在还早,等会儿我看你没有来,我就自己回去。”   李明衍对高德胜道:“你看着时候。”   最后吩咐承恩殿的侍卫与宫人都不可放松警惕,还留了几名十率府的侍卫下来,一切安排妥当,才随了紫宸殿的宫人一道去内宫。   紫宸殿除了李成乾,空无一人。   李明衍刚走上台阶,站于殿门前,只看见李成乾一个人的身影,他正抬头望着殿内的匾额,上写着‘日升月恒’四字。   “今日云檀身体还好?”李成乾听到李明衍的脚步,开口道:“你这个要当父亲的人,要多加注意。”   李明衍回道:“云檀这两日胃口不错,太医日日来把脉,说的都是好消息。”   李成乾哦了一声:“那就好,你母后当年怀你,还有怀第二胎的时候,吃尽了不少苦头,回头生的那一遭,里面的痛苦,站在外面也煎熬,但总有这么一回。”   李明衍没说话。   李成乾还在看着那匾额,念了一遍:“这四个字,看见的人,都说是保佑大魏。可我有时在想,放在紫宸殿,或许又有别的意思,自然也有希望帝后之情,恒升不老,万古长存。”   说完这句话,李成乾道:“案上给你留了东西,你去看看。”   李明衍上前,发现是一份退位诏书,淡声道:“您正当壮年,朝廷与百姓需要您。”   李成乾笑了:“有时听你这孩子说话也好玩,什么时候学会了这说辞,什么壮年,我已经老了。至于朝廷与百姓,那个时候,可能还需要我大刀阔斧去做点什么,现在,除了西南与西北两地,尚有敌国骚扰,其余地界百姓安居乐业,欣欣向荣,正需要像你这样的君主,而不是朕了。”   而且,他已经累了。   不止是身体上的疲惫,而是精神上无尽的空虚与疲乏。   李明衍也想到这点了,没有再反驳李成乾。   李成乾该说的话也说完了,道:“云檀还在等你吧,别让她等久了,你回东宫吧。”   李明衍没有抬脚,而是站在原地。   李成乾问:“怎么了?还有什么事要说吗?”   李明衍沉默,过了好一会儿道:“父亲。”   李成乾一愣,这称呼,自打伯姝去世后,他便没有再听明衍这么叫他过。   李明衍继续道:“我一直想对你说的是,我没有恨过你。我很想恨你,至少在母亲刚去世的那段日子,可我做不到。”   “因为之前的一切都不是假的,你对母亲,对我,我能察觉。”   “但能察觉到这些,可又亲耳听见你杀了她,产生了割裂,我该恨你,却做不到,我愧对母亲,我甚至厌恶我自己。”   李成乾听到这里,红了眼眶。   可他这么大岁数了,又是个男人,怎么好对着自己的儿子掉眼泪,偏过身,抬头望,好把眼泪憋回去。   “我庆幸,我现在知道真相,庆幸这一切都有原因,”李明衍轻声道,“我与父亲你,与我自己,和解了。也自然希望,父亲能有与自己和解的那一日。”   说完,李明衍向李成乾深深鞠了一躬,走了。   李成乾满脸都是泪痕,深深叹了一口气,不似往日忧愁,尽是释然。   李明衍回了东宫,去的时间并不长,他猜测云檀还在小花园,便直接往那处走了。   可到了小花园,一眼望过去,并没有看见人,李明衍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正巧一个小太监跑过来,见到李明衍,连忙道:“殿下,娘娘在那里呢!”   是在这片湖后面的假山那处,李明衍走过去,发现承恩殿的不少人也都围在这里。   但就是看不清里面在干什么。   看见李明衍来了,包围的人都让了开来。   他见云檀小小的身体蹲在那里,一会儿便站了起来,脸上红扑扑地抱着怀里什么东西走过来,用帕子遮着,看不清,但很快像献宝似地掀开了帕子。   李明衍一看,是一只极为幼小的猫,浑身雪白,唯有尾巴带着一点黑。   就这么窝在云檀的臂膀里,倒也一点都不闹腾,反而看着极为舒适。   “哪里找到的,”李明衍不想打消云檀的热情,又问道,“是想带回承恩殿?”   “就在这里找到的,可能是哪个宫人偷偷养了猫生下来的,”陆云檀听到李明衍这么问,知道是可以带回去养的,她本来还怕殿下不同意,现在连忙应声,“想带回去。”   她甚至还耍了个小赖:“孩子快出生了,现在发现这猫,也是缘分。”   李明衍哭笑不得道:“你不这么说,我也会让你带回去,不带回去,指不定晚上怎么和我闹。”   陆云檀笑着,把猫小心翼翼地递给了尤姑姑,继而挽起了殿下的胳膊:“殿下,圣上喊你过去作甚么?交代了你什么,还是要你去做什么事?”   “父王要退位了。”   “可圣上正壮年呢!”   “我也是这么说。”   ……   二人一边挽着手一边说着话,一同走向承恩殿。   一月后,李成乾退位。   退位之前,了解李明衍的想法,用了极为迷信的说法宣陆云檀乃天佑之女,新帝不可再纳人进后宫,以免坏了风水等话。   尽管遭到了不少大臣的反对,毕竟皇家开枝散叶乃是大事,但又被李成乾用强制武断的手法镇压了下来,算是替李明衍解决了一桩麻烦事。   再一月,李明衍于登基大典上正式登基,改年号为庆元。   同年深秋,皇后诞下皇子。   不论是京城,还是江南,无数人举杯庆贺,远在幽州,陆铮也率领众将拜灯山为新太子祈福。   天上人间。   普天同庆。   -完-   作者有话说:   完结了!!!谢谢观阅!!!!   我有生之年,终于完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