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 孤单的百合 整理 请手机用户输入m.jjxsw(久久小说网五个首写字母).com直接访问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破妄师》 作者:无射 文案 一言不合结怨,性格不合相看两相厌。 白源→_→:妈的傻逼! ←_←卫霖:妈的装逼! 两个针锋相对的同事兼业内精英,被迫携手组成生死搭档,穿梭于各个“绝对领域”之间,以毁灭(妄想)世界、拯救(有病)主角为己任。 你没看错——“毁灭世界”,这就是破妄师的工作。 卷一:被害妄想症的悬疑科幻世界 卷二:自罪妄想症的末世求生世界 卷三:钟情妄想症的都市霸爱世界 卷四:夸大妄想症的跪唱征服世界 卷五:影响妄想症的转生诸神世界 卷六:狗男男携手而战的现实世界 本文食用须知 1、双穿多世界—剧情流—有点慢热 2、CP为“相看两相厌”转“握手风雨并肩”。 内容标签: 强强 科幻 欢喜冤家 快穿 主角:卫霖,白源 ┃ 其它:穿越,多世界,妄想症,剧情流 ================ 第一卷 世界一 黑暗中有人 第1章 卫霖的工作(二修)   作者有话要说:  新文开坑~~~~   伪科幻剧情流。算是快穿吧(也许跟大家看过的快穿不太一样?)   多个任务副本,主线世界剧情贯穿全文。   拒绝攻略和套路,攻受身份与性格保持一致。   祝大家食用愉快~   ——   时间:公元2066年。坐标:镜像地球,华夏F市。   卫霖用脚尖带上车门,一手拎着公文包,嘴里叼个早餐袋,用千辛万苦匀出来的另一只手,一指禅点向单位大门口的打卡机。   腕表上的倒计时显示,离早晨签到的时限只差最后几秒。   打卡机内极细的针尖刺破他的食指真皮层,采集微量血液。DNA检验结果很快就出来了,电子合成声响起:“精神类后遗症科,A级治疗师,卫霖。祝您今天工作愉快。”   卫霖不太愉快地搓了一下每天遭罪的食指,提着早餐袋子快步走向办公室。   推门进入办公室,早来的同事纷纷跟他打招呼。坐在隔壁桌的女汉子吕蜜更是热情地凑过来,豪迈地搂住了他的肩膀:“霖霖来啦,今天带啥早餐呢,这么香。”   吕蜜名字甜,人长得却威武雄壮,除了大姨妈每月造访之外,没有任何一点特质能和“女人”两个字搭上边。卫霖跟她熟得快要穿一条裤子了,还替她应急买过姨妈杯,勾肩搭背这点人身接触不在话下,便笑嘻嘻地回答:“自己做的卤肉烧麦,你尝尝。”   他拈起一个塞进吕蜜嘴里,对方吃得连连称赞:“哎妈呀这也太好吃了,霖霖你这么心灵手巧谁娶了你真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噎、噎住了!水,快倒水!”   卫霖拿起杯子去净水机装水,边走边说笑:“那是,我上得厅堂下得厨房,晚上还能暖床,你娶我呀?”   办公室内笑倒一片:“哎呀吕哥快把他娶了!”“多好的一口小鲜肉!可惜兔子不吃窝边草啊,不然我早把霖霖给办了,哪还能轮到吕哥……”   卫霖端茶送水解救了快噎死的吕蜜,同时在满室的关注与调侃中狠狠刷了一把存在感,心情正奔放,桌面的内线联络屏亮起来:“A级治疗师卫霖,你的工作任务已下达,请立刻前往相应治疗室领取,任务编号PA1007。”   “有活儿要干了。”卫霖三两下解决了早餐,伸手触碰屏幕,“我看看这次的搭档是……”   最后一个“谁”字堵住气管,他如鲠在喉地绿了脸:“……妈的怎么是他?!”   屏幕里显示的是个成熟精干的男人,鼻梁高耸、眼窝微陷,眉宇间隐约透着一股舍我其谁的倨傲锐气,薄薄的唇角简直像藏了把刀片,往下方抿着时,又从锐意中带出了点不好相处的尖刻来。看长相是个纯粹的华夏人,却有不同瞳色的眼睛,一只是常见的黑褐,另一只则是绿色。绿又绿得诡异,不是像白种人那样的浅绿、碧绿,而是一种混混沌沌的绿松石或者翡翠葛的颜色。这是典型的虹膜异色症,又似乎因变异时没调对色谱,而落下了点小缺憾。   头像旁的文字标注着这个男人的名字和身份:A级治疗师,白源。   此刻卫霖的脸色一如对方的那只虹膜,绿出了妖气——如果说在单位里左右逢源、人缘颇佳的卫霖有一个冤家路窄的死对头,就是这位白源白先生无疑了。   一年半前,卫霖刚刚入职,开朗健谈、人见人爱,迅速与同事们打成一片。唯独与同科室、隔壁办公室的白源初次见面就闹了不愉快。   事情说来也简单,白先生一贯高来高去,是全单位公认的业内精英和冷面独行侠,待人一般只是爱答不理,并不主动找人晦气。但那天卫霖犯了太岁——也或许是实在来不及吃早餐,低血糖导致晕乎乎地将车停进了白源的专属停车位。   白源来找他挪车时,他手上没任务,在办公室里边往嘴里狂塞水果糖,边和同事拉呱,正说到上一个接手的患者,财大气粗,听说他是新来的,死活不肯让他来治疗,非要指定“你们所里最牛逼的治疗师”,才配得上自己的身份地位。   “咱单位最牛的……算是白源了。”同事说。   “你说看个病吧,还要求什么特殊待遇!他点谁就得是谁,翻牌儿啊?新人怎么了,最后还不是把他治得妥妥帖帖,就算白源接手,效果也不会比我好多少。”卫霖不以为然道。   白源一听,不高兴了——这新来的小子把牛皮吹到了他的头上,当即沉着脸讽刺:“昂头的空稗子,晃荡的半桶水。”   卫霖转头见对方一脸刻薄,笑了笑说:“干嘛,瞧不起我啊?还是因为我搞定了非要钦点你的土皇帝,让你觉得没面子?”   白源冷笑:“这种低素质的病患,给你倒挺合适,何须劳烦我出手。”   卫霖皮笑肉不笑:“对哦,像白先森这种破碎虚空的境界,基本上已经藐视天下了,谁有资格让你出手呢,还是快点升仙的好。”   白源:“……去把你的破车从我位子上挪走!”   卫霖:“你这么能,给你根杠杆自个儿撬呗。”   白源面寒如霜,扭头就走。   一屋子同事目瞪口呆。   此后两人都极力避免相互接触,但毕竟是同单位,整天抬头不见低头见,哪可能永远不碰面。   卫霖清晰地记得,自己跟白源在一年半内,明里暗里地开过二十八次火,其中“绵里藏针”级别的十七次、“针尖麦芒”级别的十一次。两人为了各自的名声与将来的升职着想,终于控制住没上升到“势如水火”的地步,勉强维持着“掐而不撕”的亚战斗状态。   整个治疗中心都知道两人不合,因而上头安排任务时,从不会让他们搭档,这次也不知是什么地方出了岔子,竟然把他和白源分配到了一组。   “你妹啊什么情况!”卫霖嘴里骂了声,一阵风似的冲出了办公室,去找顶头上司麦克刘。   麦克刘是个斑秃发福的老胖子,平日里跟卫霖私交不错,听他叽叽咕咕地撒娇和抱怨完,安抚道:“霖霖啊,这可不是我的意思。你也知道,现在任务分配都由升级了系统的光脑负责,通过数据分析择取该任务完成效率最高的人选进行组合。光脑再怎么智能,毕竟是机器,顾及不到私人感情这方面,而且这个组合结果表示,你和白源如果能摒除成见,一定能成为好搭档。”   卫霖一脸被雷劈的扭曲表情:“我和……白源……好搭档?你确定?我跟他从三观到性格、从处事风格到说话方式都是对立的,怎么合作?米国和熊国都比我们合得来!两边打归打,至少新年还能停战一周,我跟他处不了三分钟,肯定要掐架!”   麦克刘觉得他说得太夸张,两人不合归不合,但还不至于彻底撕破脸皮。他怀疑卫霖有点恃宠而骄,便把不要钱的平易近人一收,摆出上司的架子开始打官腔:“同事之间,本来就该团结,要顾全大局,年轻人有个性没错,但也得有宽容气度。反正这事已经定了,要是因为私人关系影响工作,年度奖金就别想拿了。”   末了那句话一刀刺中了卫霖的软肋。想到那笔数目极为可观的奖金,他耷拉着耳朵,垂头丧气地出了麦克刘的办公室,心不甘情不愿地去接任务。   ++++++   要求换搭档未果又耽误了些时间,当卫霖走进治疗室时,脸色同样不佳的另一个男人已经很不耐烦地等了近十分钟。   “8分47秒。”白源姿态高傲、语气刻薄,将一边眉毛挑出了刀刃的弧度,“我不喜欢等人,尤其是时间观念淡漠、工作态度恶劣、能力水平低下的人。”   卫霖觉得自己对麦克刘说的“处不了三分钟”实在太乐观了,简直是连三秒都不到就要开掐。他毫不犹豫地应战道:“哦,我也一样,不爱等人,但最爱看人一肚子闷气而又不得不耐着性子等我的模样。”   白源转身就走。   卫霖在他背后开心地叫:“你这是要去找麦克刘拆伙吗?太棒了,祝你成功!”   五分钟后,白源又出现在治疗室门口,脸色冷峻,一言不发。   卫霖笑得没心没肺:“我猜麦克刘一定会跟你说,这事儿他身为中层也做不了主,都是不通人情的光脑和坚持己见的领导的锅——看起来,你的能力也没比我强到哪儿去嘛白先森,我还以为你能再贞烈些,就算在麦克刘面前一头撞死也不跟我搭档呢。”   白源嫌弃他态度轻浮、狗嘴放屁,便目空一切地别过头,心道:妈的傻逼。   卫霖不以为意地笑笑,心道:妈的装逼。   这时桌面中央的展示台升起,淡蓝光线投射而出,在半空中形成了全息投影,将患者的外貌、身份、症状等相关资料清晰地展示出来,最下方显示着:脑电波导入天极中……21%。   “天极”是治疗中心的主控光脑,以超低温原子团冻结并控制光线,带来比旧电子时代快千倍的数据传输速度。当然,比起脑域开发中心的超级智能光脑“星云”,“天极”算是小儿科,但用在精神类后遗症的治疗上已经足够。   白源仔细看完了所有资料,心中大致有了判断与治疗方向,侧过脸瞥了一眼卫霖,发现他正在用小钳子修剪着指甲边上的倒刺,神情专注地像在动一场外科手术,半点时间没花在正经事上。   鄙夷多到无以复加,也就变成漠然了,于是白源漠然地想:就凭我一个人能也完成任务,进去后他要敢拖后腿,干脆捏死他。   进度条滚动到89%时,卫霖剪完了倒刺,满意地吹了吹指尖,对白源说:“不要小看甲缘逆剥,万一没弄清楚,感染了变成甲沟炎、脓性指头炎甚至败血症就麻烦了,我这是防微杜渐。我看你手上也有不少,要不要剪一下?”   要是平时,白源别说是话了,连一口吐出的二氧化碳都不想给他。但眼下两厢再不情愿,毕竟在接下来的任务中要成为搭档,他不得不义务性地提了个醒:“记熟资料,除非你进去后想当个没头苍蝇。”   “早记熟了。”卫霖不以为然地挥了挥手。   白源微怔:“什么时候?”   “导入进度条从21%滚到25%的时候。”   白源:“……”   也就是说,他只花了两分钟不到的时间,就把这些近两万字的资料全部看完,并且熟记在心?怎么办到的,一目十行还是胡吹牛皮……白源第一次正眼打量卫霖,忽然意识到共事一年多,自己却并不清楚对方的具体精神能力。   因为看不顺眼,就刻意漠视。如今任务在即,再漠视下去,势必影响工作效率。一念至此,白源主动开口:“你脑域开发后进化的能力是什么?”   卫霖有点意外地看他,似乎没想到眼睛一贯长在头顶上的这位会屈尊降贵地来询问,片刻后眨了眨眼睛,哂笑:“白先森这么厉害,不妨猜猜看?”   ……什么奏性!白源面无表情地转头,盯着投影里的患者看。   ++++++   患者名叫“李敏行”,二十来岁,头发凌乱脸色苍白,T恤与对襟格子衬衫松垮垮地套着骨感嶙峋的身躯,像一根缺少光合作用的金针菇,是足不出户的标准宅男形象。   他是参加脑域开发临床实验的自愿者之一。   这些自愿者都签署过协议,实验成功则缴纳一笔数额庞大的开发费用;失败的话,除了极个别猝死的倒霉鬼,其他人将由研究所下属的治疗中心免费医治由此带来的后遗症。   到目前为止,实验的成功率只在5-8%之间,李敏行十分不幸地没有成为脑进化者,但又十分幸运地避免了猝死、永久性脑神经损伤等更严重的后遗症,仅仅是因颞叶受到巨大刺激而导致妄想症。   在回家后的几个月内,他症状开始逐渐显露,研究所的后期跟踪人员发现他情况恶化,便依照协议,将他带回治疗中心,成为救治的对象。   当然治疗的成功率并非百分百,但“妄想症”这一块,比起脑神经损伤、精神分裂之类的算是轻微了,治愈率也大得多。   “每一次接任务,都让我觉得自己当初破釜沉舟地选择接受脑域开发,又险死还生地成功了,是件多么幸运的事。”卫霖看着半死不活的患者,忍不住感叹,“要是再来一次,我都不知道自己还会不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说归说,可他也知道如今人口膨胀严重、空间与资源匮乏,生存压力与日俱增,如果不接受脑域开发,进化出更强的精神力量,就缺少生存竞争力,迟早要被这个世界淘汰。   白源抓住了报复的机会,微微冷笑:“愚蠢的人才寄望于幸运。”   卫霖刚才是有感而发,难得心平气和地对他说句人话,不想依然受到毫不留情的人身攻击,顿觉对方就像一条黑漆漆的沟渠,深且臭不可闻,别说明月光了,高压氙气灯都照不进去。当即反唇相讥:“在白先森眼里,大概除你自己以外,所有人类都愚蠢吧?阁下何不乘风起,插翅直飞外星系?”   这回他误打误撞说对了。白源的确时常有这种感觉,觉得自己站在与普罗大众截然不同的精神高度上,是一种高处不胜寒的唏嘘,看着周围的人说傻话、做蠢事时,智商上的优越感便油然而生。但他自觉并没有帮助这些人提高思维水平的兴趣和义务,也没有哪个人值得他耗费精力去点拨提醒,于是通常采取冷眼旁观的态度。   正如眼下,他不想跟卫霖打无意义的嘴炮,只在心里不屑一顾地冷哼。   卫霖见白源不吭声,认为自己的口才再次压了对方一头,任务当前,也就不趁胜追击了。转头见投影下方的进度提示变成:虚拟世界构筑中……5%,他把双手往衣兜里一插,拖着脚步往内间去。   白源也举步进入房间。里面几名工作人员忙碌地操纵程序、监控进度,白色电极舱已经打开,一排排密密麻麻的感应接口,等待着与人类大脑对接,再将脑电波化作电脉冲信号,发送到智能光脑构建的虚拟世界中去。   卫霖脱掉外衣,下腰扭脖子地做了几节体操,疏于锻炼的关节呻吟似的发出轻响,嘴里嘀咕道:“每次都觉得自己像个要下矿井的挖煤工,总担心啥时候一塌方,就给交代在里面了。”   旁边一名容貌温婉的女监控员听见了,露出一点紧张的神色:“我们会时刻关注着,一旦发现精神‘陷落’,就会在离你们最近的安全点开启‘引流通道’,把你们安全带出来。”   “听你这么说,我觉得安心多了。”卫霖笑吟吟地走近她,指了指她胸前的工作铭牌,“新来的?叶含露……名字真好听。‘叶含浓露如啼眼,枝袅轻风似舞腰’,你爸妈一定是古典文学爱好者,给女儿起了个这么清丽脱俗的名字。”   女监控员被夸奖得有些不好意思,轻声说:“你也读白诗?我有本纸书,是二十年前的旧版……”   卫霖顺水推舟:“这年头能静下心读纸书的女孩子不多了。我一直想看旧版的白诗斋批,可惜总买不到。”   女监控员脱口道:“我可以借你看。”   卫霖瞟了一眼白源,发现对方早已躺进电极舱,金属舱门事不关己地闭合起来。他顿时像只丧失了竞争对手的雄性动物,斗志迅速消退,朝叶含露温和地笑了笑:“好,等我回来找你借。”   另一名男监控员忍无可忍地捶了一下他的肩膀,笑骂道:“把你那泛滥的荷尔蒙收收,别撩妹了!95%了看到没?再不进去就来不及了。”   “来得及。”正如上班打卡那样,卫霖踩着时限、从容不迫地进入电极舱,在一片黑暗与轻微的仪器运行声中闭上双眼。   在隔壁房间的电极舱里,躺着本次治疗目标——李敏行。   李敏行的脑电波已提前导入智能光脑“天极”,构建出他妄想中的虚拟世界。   卫霖和白源的意识被送入后,要做的就是摧毁这个世界中患者自定义的规则,纠正错误认知,让对方回到现实中来。   破而后立。   因此,妄想症治疗师们还有个称呼,叫“破妄师”。   哪怕顺利通过脑域开发,取得了从业资格,并受过严格的专业训练,对于破妄师而言,他人的精神世界依旧是个深不可测、危机四伏的秘境。   在这个秘境中,破妄师的自身意识一旦产生模糊与混乱;或滞留时间过长,被对方瓦解吞噬,就会成为肉体完好、精神湮灭的“活死人”。   当然,“意识陷落”算工伤,治疗中心得赔偿员工一笔巨款,但人都成植物了,钱拿来干屁用,买营养液天天浇着等开花吗?   破妄师的高薪不是白给的。危机与刺激同在,风险与收益并存——这就是卫霖的工作。 第2章 杀手与拯救者(二修)   进入他人脑内世界的瞬间,会产生一种奇妙的感觉,仿佛意识化作逶迤光流穿行于无边无垠的宇宙空间,沿着闪烁电光开辟出的通道,顶着巨大阻力切入无形障壁,然后周围压力陡然一松,天光乍亮、万物复苏。   卫霖睁眼,看见一片纯净湛蓝如宝石的天空。现实中正值秋雨连绵,接连半个多月天都是灰蒙蒙的,阳光就像自闭症患者一样吝于露面。他贪婪地多看了好几秒,才起身观察周围的世界。   他正置身于一栋摩天高楼的天台,鸟瞰下方,一座繁华城市尽收眼底:鳞次栉比的楼房、纵横交错的街道、盆景般点缀其中的公园和大型广场,还有川流不息的车辆与人群,半空中不时有几艘小型飞行器掠过……一条宽阔的江面将城市分为南北两个区域,目力能及的范围内有三座大桥横架江面。   这是他们居住的F市,可又并非真正的F市,而是现实在李敏行大脑中的投影,再根据患者本人的喜好做出相应调整。譬如李敏行,本身从事电子行业,对高科技情有独钟,他的脑内世界也就相应地呈现出未来风格。   卫霖沿着楼顶走了一圈,晨风将隐约的喧嚣声吹送上来,整座城市热闹而宁静,在阳光下按部就班地运行着,似乎并没有什么异常。   “这是李敏行工作的信息技术公司所在的大楼。”白源伸出食指,微光粒子在指尖凝聚成一片圆弧形角膜接触镜,粘在左眼球上覆盖了原本绿色的虹膜。现在那只眼睛成了漆黑的颜色,仔细看去,会发现极细小的电芒在瞳仁上似有似无地一闪而过。他从总高35层的楼顶向下方望去,大楼底层出入口的人流渺小如蚁群,“……我看到李敏行了,他正出门从台阶下来,走向停车场。”   卫霖没去管任务目标,反而好奇地盯着白源变了颜色的左眼看:“带搜索定位和识别系统的隐形眼镜?哪儿来的……现实世界的东西没法带进来,莫非你脑域开发后的精神能力是——具现化?这能力还真够……敬业的哈哈哈,估计只能在这里用,否则现实中你光靠臆想就给自己造出一金库的钞票,还用得着来上班?”   他饶有兴致地一通猜测,白源充耳不闻,右臂上出现了一圈银色金属套,爪钩发射器急速弹出,紧紧扣住天台边缘的铁管。   卫霖看着白源毫不犹豫地从楼顶一跃而下,黑色外衣被高空中的劲风鼓荡得猎猎作响,像只展翅滑翔的鹰隼。利用臂套与爪钩间的绳索,他向下方快速迭跃,脚尖敏捷地蹬着高楼垂直的外墙,每个落脚点都间隔了十米远,不到半分钟,便安然地降落在地面上,解开绳索扣环。   李敏行的车子已经开出了停车场,白源三两下解除了身旁一辆城市越野车的防窃警报,打火起步,扬长而去。   扣在天台边缘的爪钩碎成无数肉眼不可见的粒子,连同绳索一起消解了。   卫霖曲起指节,敲了敲空荡荡的铁管,撇嘴道:“小气鬼!”   小气鬼白先生明摆着不给他行方便,八成还想甩了他独自行动。卫霖吐槽归吐槽,脚下也没闲着,从天台铁门下去,搭乘电梯到15层,根据进入前全息投影的患者资料里提供的信息,前往李敏行所任职的部门。半路他还从擦肩而过的信息技术公司员工身上,顺手牵羊地摘了个ID胸牌,借此通过几道需要验证身份的门禁。   “敏行这家伙,答应9点之前把升级数据给我,这都快10点了。”卫霖走进办公室,装模作样地问邻桌一名把眼睛黏在电脑屏幕上的程序员,“门卫说他刚出去,你知道他去哪儿了?”   男程序员头也不抬地回答:“回家了。”   “回家?这不还没到下班时间嘛。”   “谁知道!一早上心神不宁的,一会儿说收到恐吓邮件,一会儿说有人监听他的手机,我看那家伙是发癔症。刚才打了个电话,大叫着他家被人闯空门,急吼吼就走了,连假都没请。他再这么下去,迟早被开除。”   患者资料里有李敏行的家庭住址,离这里半个多小时路程,卫霖把文件夹往桌上一丢,转身离开办公室。   那名男程序员这才茫然抬起脸,望向门口的背影,咕哝道:“这人谁呀,没见过,怎么进来的……诶我怎么什么都跟他说了?”他想了想,觉得对方语气态度那么自然,应该是哪个部门的新员工,自己肯定是被神经兮兮的李敏行传染,也有点神经过敏了。很快他就将这一点小插曲抛诸脑后,继续把视线插在屏幕里。   卫霖走出大楼,打了辆无人驾驶出租车直奔李敏行的家,用的是从男程序员外衣口袋里摸来的钞票——他的意识被传送进来时,除了一衣蔽体,无法携带任何身外之物。   ++++++   白源把越野车停在路旁,看着李敏行匆匆下车冲进家门。他没有立刻跟进去,而是坐在驾驶座上等待,同时漫不经心地想,如果卫霖不能在短时间内找到这里,至少能说明两个问题:一、他只会吹牛。二、他反应迟钝。   虽然白源认为这世界人口的绝大多数都称不上聪明人,但在不得已合作的情况下,他还是希望能有个不那么傻逼的搭档,哪怕性格讨人厌些,忍忍也就算了。   他给卫霖设下的时限是30分钟。30分钟内,通过门禁离开大楼、弄清李敏行的去向、获取家庭地址、找到交通工具。如果卫霖能在时限内出现在他面前,他们还能继续合作,办不到的话,他就甩掉那个拖后腿的家伙单干。   低头看了下腕表,时间刚过去七分多钟,白源估摸着还有一段时间好等,正想打开车载音乐,一只五指叉开的巴掌按在了驾驶座的车窗玻璃上。   白源转头,隔着变色玻璃看见了卫霖的脸——平心而论这张脸轮廓分明、眉清目朗,称得上英俊二字,尤其是一双瞳色略浅的棕褐色眼睛,笑起来时会弯成月牙形状,很是阳光可亲。   此刻卫霖就把一双眼睛弯成了月牙,笑眯眯地对他吐出一句:“白~先~森,看到我是不是很失望?没能如你所愿被甩掉,真是不好意思喔。”   阳光可亲的幻影瞬间像肥皂泡一样破灭了。   白源此刻觉得他不仅面目可憎、作风油滑,连出言挖苦时故意为之的南岛腔都绵软得十分刺耳。他把原本计划好的那句“不错,你过关了”流风回雪地咽进肚子里,用剩下的寒气换了句:“连个楼都下不利索,你到底能干什么?”   卫霖:“什么都能干,除了不能生孩子。你能干?生个孩子给我看看呗!”   白源深吸口气,提醒自己在言语上纠缠是件无聊低能的事,尤其在遇到个脸皮比牛皮还厚的对手时,最好的反击,就是不予回应。   于是他再次发动了漠视大法,一脸高冷地下了车,门一甩朝前方不远处的李敏行家走去。   卫霖的脸正贴近车窗,被他下车时冷不丁一推门,险些拍扁鼻子,赶忙像只警觉的兔子向后蹦了两步。发现只是有惊无险后,他暗恼自家不够淡定,在与死对头的新一轮掐架中没有漂亮收场,故而尴尬地摸了摸鼻尖儿。   白源站在后院边上,从落地窗没拉紧的帘缝望进去,整好可以看见李敏行翻箱倒柜的身影。他用具现出的一把电磁脉冲枪,解决了院门上的警报器和应声而来的安防机器犬,大步流星地走近房子。   李敏行把家里翻得乱七八糟,正对着客厅的空气咆哮:“我知道你们在这里装了监听器和摄像探头,你们这些阴沟里的老鼠!就会偷偷摸摸地跟踪、窃听、投毒,做这些没品下流的勾当!有本事站出来,堂堂正正地跟老子斗一场!妈的等着瞧,老子非把那些鬼东西翻出来踩烂不可!”他看起来气势汹汹,话尾的颤音里却透出一丝难以抑制的紧张与恐慌。   白源早已见怪不怪:被害妄想症。妄想症中最常见的一种,患者坚信自己被个人或组织跟踪、监视、暗算、迫害,生命受到威胁,因而心怀恐惧猜忌、处处多疑戒备。他们会将生活中的相关人员纳入自己的妄想世界,用自以为是的判断和推理树立假想敌,甚至抱着“先下手为强”的错误观念,出手伤人。   像李敏行这样的患者,直接告诉他“没人想害你,这一切都是你自己的妄想”是完全无效的,甚至会起到激化、固化的反作用。   白源设定的治疗方向是“欲取先予”:既然你觉得有人害你杀你,好吧,我就给你这个人。他提着那把威力吓人的电磁脉冲枪,一脚踹开了房门,满身煞气地闯进去。   李敏行在看到他的那一刻呆若木鸡,震惊过后,是一种“噩梦果然成真、直觉诚不欺我”的悲叹和恐惧。方才放言的“堂堂正正地跟老子斗一场”,如今就摆在眼皮底下,他却冷汗浆出、双腿发颤地打起了哆嗦。   白源举枪对准他,用电影里那些童年阴暗悲惨、长大报复社会的终极反派一般的阴森语气,冷冰冰地说:“你知道得太多了,公司希望你在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   李敏行两条细腿抖得几乎撑不住瘦长的上半身,活像只被拔光了毛的鹭鸶,在猎人的枪口下魂不附体。   生死关头,一卷过年剩下的鞭炮从他背后扔过来,在半空中炸了个满堂彩。他下意识地举臂遮脸,手腕却被人紧紧攥住,一个男人的声音在他耳边低喝:“组织派我来救你,跟我来!”   那声音虽然年轻,却饱含着深沉的力度,带着无坚不摧的锋利和异常可靠的坚定,令他不知不觉想要去相信、去接受。于是他放弃挣扎,任由对方将他从后门拉出,两人携手奔跑着冲出院子,钻进车内,迅速发动车子绝尘而去。   鞭炮呛人的烟雾和火药味散去后,白源不为所动地站在原地,枪已在手上消失。他的目光越过落地窗,投注在两人的背影上,苛刻地扬了扬眉峰:卫霖这家伙……其实也不是太蠢,在切入时机与表演内容上,配合得还算可以。   接下来就看卫霖怎么随机应变、临场发挥了,最好在自己重新找上门之前,能瓦解李敏行的防备心理,尽可能多的获得对方的信任。   ——要知道,在妄想症患者的脑内世界里,获得信任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歪曲而顽固的信念、病态的推理判断、自成体系的逻辑层次,使得妄想世界的牢固程度也相应的十分难以打破,被破妄师们戏称为“绝对领域”。   所以破妄师们一般是两人一组,合作行动。其中精神力较强的一人负责抵抗妄想世界规则对入侵者的排斥与压制,解决各种危险与突发状况;亲和力较强的一人负责接近目标,取得对方信任、瓦解对方信念与心防、找出逻辑漏洞。   两人配合度越高,越能尽快寻找到击破点,让“绝对领域”崩溃;而拖得越久,意识“陷落”的可能性就越大。   虽然没有互相商量过,但白源随性地选择了成为规则抵抗者,而把接近目标的任务丢给了卫霖。   在精神力的强度上,他对自己有绝对的信心,至于卫霖……好吧,只要能成功忽悠住李敏行,就不算他拖后腿。 第3章 卫霖的能力   “我叫卫霖,组织派我来接应你。”卫霖一边利索地打开自动驾驶系统,一边言简意赅地说。   李敏行几乎缩在了副驾驶座和车门的缝隙里,惊疑不定地打量他。   此刻的卫霖面部肌肉紧绷,神情坚毅冷静,眼神深邃而正直,不论形象还是气质,都与电影里单枪匹马、力挽狂澜的铁血英雄完全吻合。   李敏行看来看去,看不出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但也不愿轻信,像只受了惊吓的鼬獾,在缩回洞穴和咬人一口之间徘徊不定。   “组织……什么组织?”他试探性地问。   卫霖目不斜视:“在确认车内没有监听器之前,我什么也不会说。”   李敏行觉得他拥有战士必备的警觉度和纪律性,的确与自己那些头脑简单的亲戚朋友不一样——他们居然没有一个感觉到黑暗中的恶意与威胁,没有一个相信他的求助与警告。这群愚昧、固执的人!就算上了战场也只能成为最先被干掉的炮灰。   “放心吧,这辆车我已经内内外外彻底搜查过了,现在暂时是安全的。你可以告诉我组织的名称,为什么要救我,还有关于那件事,你们知道多少?”   组织名称叫“脑域开发研究所——下属治疗中心——精神类后遗症科”;因为我不想被扣奖金;哪件事,我一毛都不知道。卫霖心里这么想着,大义凛然地回答:“我们的组织‘天极’,成立近二十年来,一直都以除暴安良、拯救无辜为己任。救你是上头派给我的任务,具体什么情况,我不便多透露。但有一点你要明白,对我们而言,完成任务永远摆在第一位。也就是说,我会保护你的生命安全,必要时以牺牲自己为代价。”   李敏行被最后那句话中的大无畏精神震撼了一下,半信半疑地继续看他,想了想又问:“我知道了,你们是警方的秘密部门,对不对?”   卫霖断然摇头:“不,我们跟警方没关系,有时还会发生一些难以避免的冲突。”   李敏行似乎稍微放了点心。“不是就好,因为我报过好几次警,可……”他带着委屈与怨气。   “没错,报警也没用,警方根本不相信你说的话,对吧?因为他们都是一伙的。”卫霖声音低沉,仿佛正揭露着令人心痛的黑幕。   李敏行又信了他几分,慢慢挪到座垫中央,眨了眨眼睛,再度求证:“你真的会为了保护我,牺牲自己?”   “我希望能够不牺牲自己,所以你最好能配合我,遇到危险时听从我的指令。相信我,‘天极’成员都是最好的战士。”卫霖态度郑重而严肃。   李敏行长长地吐了口气,瘦骨嶙峋的脊背向后伸展,靠在了椅背上。“刚才那个拿枪闯进我家,想要杀我的又是什么人?”   “坏人。”卫霖真心实意地答,“他刻薄自私、冷酷无情、邪恶嗜血。他是‘公司’最凶狠的爪牙、最精密的杀人机器,名叫白源。”   白源在三公里外开着车,莫名其妙地打了个喷嚏。   天啦,一个集所有邪恶形容词于一身、手持电磁脉冲武器的超级杀手正在追杀我!李敏行不禁打了个寒战:“那个叫白源的这么厉害……但你比他更牛逼,对不对?”   当然!连你都看出来了。卫霖内心暗爽,语气却十分平静,力图表现出云淡风轻的从容与强大:“我不想对自己的能力做主观定论。但可以告诉你,我曾与他多次交手,从未落在下风。”   狐疑戒备的神色在李敏行脸上逐渐淡去,他的视线从卫霖身上挪开,开始不安地窥视车窗外的景象:“我们就这么甩脱了那个杀手……还有其他帮凶?是不是太顺利了些,我总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对方肯定不会轻易地善罢甘休……”   卫霖脑子里“铛”地敲了声警铃:李敏行是这个“绝对领域”的主人,整个妄想世界都是依托于他的大脑和精神而存在的,只是他自己并不知道而已。当一个世界的“造物主”认为,“太顺利了,事情没这么简单”,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这个虚拟世界的规则就会自动运作起来,修改和引导事态的发展,来与“造物主”的意愿相切合——一切仅仅是源自于他的一个念头而已。   幸亏我们是外来意识,受到“绝对领域”的规则制约小得多,不然刚才在客厅里李敏行只要一个转念,白源搞不好就炸成了……卫霖幸灾乐祸地想到这儿,忽然又觉得有点不妥——白源虽然讨人厌,但也没讨厌到想让他从世界上消失的程度,尽量别出现在自己眼前就够了。   而在卫霖和白源这两股独立意识之外,妄想世界那匪夷所思的规则的力量迅速体现了出来:   尖锐刺耳的鸣笛声在身后突兀地响起。卫霖瞟了一眼后视镜,不知从哪里钻出好几辆磁悬浮警车,如临大敌地准备包围他们。   李敏行扭头看后挡风玻璃,脸上扭曲地写着“果然又被我猜中了”,惊慌失措地叫起来:“警察在追我!他们真是一伙儿的!万一我被抓了,他们随便安个什么罪名就能整死我……不,恐怕我连拘留所都不用进,直接就给现场击毙了!卫霖,卫霖!你快想办法救我!”   卫霖无声地叹了口气,心想:这麻烦不是你自己找的么?其实真正的麻烦,是你压根就意识不到一切都是你自找的,什么时候意识到了,所有问题就都迎刃而解了。   ——这就是他和白源此行的目的,但从目前情况看,他们离这个目的还有一段相当长而崎岖的距离,且途中障碍重重。   其中之一便是眼下正在鸣笛追击的磁悬浮警车,离地三十厘米的轮状车身强劲而灵巧,银黑相间的金属外壳充满无机质的冷酷感,无论行驶速度还是其他性能,都高出他座下的这辆普通车一大截。   “怎么办怎么办!”李敏行还在抓狂。   卫霖铿锵有力地一声:“冷静点!”成功震慑了对方后,将自动驾驶系统切换到手动。   他把住方向盘,又瞥了一眼后视镜。“抓紧了。”他低声说,将油门踩到了底。   李敏行紧紧抓住了安全带,感觉自己在车流中快速穿梭。车身忽左忽右地摆动,不断将一辆辆挡路的交通工具抛在身后。   前方的十字路口亮起红灯,卫霖完全无视交通规则,驾驶着车辆如同驾驭远古巨兽,从一辆加长的运货卡车的挡风玻璃前,千钧一发地擦了过去。   卡车司机吓得半死,猛打方向盘,偌大车厢因为惯性横斜着冲出去,后面的车子接二连三地追尾,整个十字路口眨眼间乱成一团,堵住了警车的去路。   李敏行脸色白里透青,心脏要被甩出胸腔外,“太、太……快了啊啊啊啊!”他开始像坐疯狂过山车的小姑娘一样惊声尖叫。   前方有警车包抄过来,卫霖将方向盘一甩,挤进右边的小巷子里。巷子阴暗而狭窄,七零八落地堆放着垃圾桶。左右后视镜蹭着两侧墙面,火花四溅,车子速度不减地撞飞杂物,有惊无险地通过小巷。   然后他逆行上了环形高架桥,在无数迎面冲过来的大小车辆中,以相当强大的心理素质与精妙至极的驾驶技术,在车辆的缝隙间急速漂移,好几次悬而又悬地与死亡撞击擦身而过。   李敏行翻着白眼,连尖叫声都发不出来了,一条命就挂在喉咙里忽上忽下的那口气上,随时要魂飞魄散。   卫霖盯着前方挡风玻璃,在每个岔路口毫不犹豫地拐弯,精确至极地选择每一条捷径。   整个F市大大小小数万条交通道路,连同道路两旁的建筑物、无处不在的监控探头、空中警用飞梭的巡逻路线……如同一张密密麻麻、纵横交错的巨型蜘蛛网,完整地浮现在他的脑海中,根根细线在黑暗底色上散发出清晰可辨的亮光。海量信息在他脑中飞掠,无用的被迅速抛弃,有用的被瞬间撷取,以最具效率的方式排列组合,最后构成了一幅无懈可击的逃脱路线图。   “你脑域开发后进化的能力是什么?”其实不止是白源,另一些没和他搭档过的同事也问过同样的问题。面对其他人,尤其是女人,卫霖的态度要温柔可爱得多——   他手里捏着个大黄鸭水杯,咬着吸管眨巴眼睛:“我的能力太普通,不好意思说。”同事们起哄叫他非说不可。他只好从笑里露出一点难为情的影子,满足大家的好奇心:“就是眼力和记性都变好啦,觉得思路更清晰……哦对,方向感也有改善,以后不再是路痴,你们可以安心坐我的车了。”同事们听了有的调侃有的追问,他也只是含笑摇头——他总是这样擅长插科打诨、制造气氛,喜欢被众人关注、被欢声笑语包围,至于说出的话大家信不信,他并不太在意。   反正他也没有撒谎。他在脑域开发后被进化出的,的确是最基础的能力:洞察力、记忆力、逻辑思维能力、空间想象能力。但就是这些最普通、最基础的能力,一旦上升到常人难以想象的超级强度,将给整个脑力带来质变般的飞跃。   最终体现出的成效,正如眼下这般,将他的大脑变成了一台类似于智能电脑的存在——或许比电脑更先进,谁知道呢?就连卫霖自己,也对自己脑力所能达到的极限没有明确的概念。因为目前为止,还没有任何事情,能逼他把脑力运转到极限。   卫霖带着李敏行就这样穿越车流人海,跨越一个又一个街区,最后甩掉一大堆警车和警用飞梭的围追堵截,轻而易举地逃之夭夭。 第4章 我有病,你来治(已修)   车子停在一处荒僻无人的自动化码头仓库。   李敏行头晕目眩地下了车,弯腰扶着膝盖呕吐。   卫霖好心地给他拍着背:“晕车?没事,习惯了就好。”   李敏行眼泪都呕了出来:“……我不……想习惯……下次可千万别再……”   “别再胡思乱想了。”卫霖替他补充完后半句,也觉得有点心累:被害妄想症患者基本就是一个加粗的墨菲定律——事情总会朝着糟糕的方向发展;如果一件事你希望它不要发生,那么它就更有可能发生。李敏行的妄想世界火爆刺激得有点过了头——之后八成还会更火爆,虽说破妄师就是吃这行饭的,可谁不想提高工作待遇、降低工作强度啊!   李敏行有点感动,觉得这个凭空出现的接应者正直英勇、身手了得,虽然口拙不太会安慰人,但也越发显得沉毅可靠。自己现在是命悬一线,家和公司都回不去了,既不能指望亲朋好友,又得躲着杀手警察,除了卫霖,还真没有一个可以求助和依靠的对象。   万一卫霖觉得任务太危险,丢下他不管,那他该怎么办?李敏行擦了擦嘴角,带着点讨好和担忧抬头看卫霖:“这里……是什么地方?你们组织基地吗?”   你想多了,这就是个鸟不拉屎的偏僻仓库。卫霖念头一转,说:“只是个中转站,在确认你对‘天极’没有任何危害性之前,我是不会带你去基地的。”   李敏行立刻自白:“没有没有,绝对不会有危害!你们救了我的命,我怎么会恩将仇报呢!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出卖你们,我跟你们是一伙的!”   卫霖说:“那就把你所知道的都告诉我。当然,很多事情组织早已查清,但我想听你亲口说出来,以证明你有没有对我撒谎。”   李敏行短暂地犹豫了一下,“行,我都告诉你。”   他们走进其中一间仓库,找了个高度合适的金属箱坐下来。   李敏行开始讲述他如何从一个穷、忙、没有女朋友的宅男程序员,变成了一个穷、忙、没有女朋友、整天被监视跟踪迫害的宅男程序员。   “我当时根本就没想到,因为一个无心之举,导致了后面的一连串破事。”李敏行唉声叹气地说,“事情要从两个多月前说起。那天我在家忙完了手头的活,觉得无聊就上网东翻西看,逛逛人家的网站后台和社交账号什么的,结果一不小心就进了个加密系统……”   “一不小心”就当了入侵的黑客,明知道是加密系统还去破解,手够贱的,卫霖暗自吐槽。   李敏行接着道:“我在里面浏览了一下,都是些奇奇怪怪的代码、设计图、人体数据之类,觉得没什么看头,就准备退出来。没想触发了对方系统内设的一个防入侵程序,险些暴露IP地址,还好我撤得快。”   “也就是说,你安全脱出了,没被逮住尾巴?”卫霖问。   “没错。一点小事儿,本来我也没放在心上,谁知道过了大约七八天后,周围就出现了各种的不对劲……先是公司领导说发生内部泄密事件,要调查各个部门的工作电脑,我的也被查了,可查来查去,没个所以然;不多久我就发现自己的硬盘和电子邮箱被人动过,我开始以为是部门同事想找什么资料,问了又没人承认;我接到奇怪的电话,不着边际地问了一通后说他打错了号码。我开始觉得事有蹊跷,然而这些还没完——”李敏行脸色阴沉,眼神像两团磷火一般凄切地亮起来,“我发现有人跟踪我,在加班回家的路上、在吃饭买东西的小店、甚至在自己家里。我能感觉到,黑暗中有双眼睛盯着我,监视着我的一举一动。   “我开始丢东西,存放物品的地方总有被人翻抄过的痕迹。   “我两次因为食物中毒进了医院,好在都抢救了过来。   “我在看电视,看到一半突然信号紊乱,有个人声夹杂在噪音里对我说话,但听不清楚。   “甚至在梦境中,也出现了那个黑暗中的人影!他长着我看不分明的脸,只有一双眼睛散发幽光,朝我扑过来!有好几次,我都以为自己已经被杀死了,惊醒过来后才发现是一场噩梦……   “我报警了,好几次。刚开始警方还派人来查了查,后来就不理我了,还说我有精神障碍,差点把我强制绑去治疗。   “有人要害我,不止一个,我好几次都是死里逃生。我告诉过家人亲戚、朋友同事,但没有一个人相信我,他们说我得了被害妄想症。但只有我自己清楚,这他妈的根本不是什么妄想症!这些事都是真的!”   卫霖边听,边思索推断他的症结所在:很显然,脑域开发临床试验带来的颞叶刺激只是个诱因,李敏行本身就具备一个被害妄想症患者的标准模式,包括性格缺陷(主观、敏感、多疑、软弱)、激发点(黑客入侵和内部调查事件),以及全部病征。他阐述的大部分应该都是出于幻听和幻觉,包括那些被杀的梦境,都是精神暗示的产物。   只是目前还不能确定,所谓的“入侵了一个奇怪的加密系统”,究竟是真实的事,还是他妄想的一部分。但听上去,这像是个关键点,如同从环环相扣的长链中,找到起始与中央的那一环,只要打破它,其他混乱的环就会分崩离析。   李敏行还在激动而悲愤地控诉:“你知道这种感觉吗?你发现周围的一切、甚至整个世界都不对劲,可所有人却认为是你自己不对劲!”   卫霖连忙安抚:“我知道。就好像世界上所有人事忽然联合成一个整体,满怀恶意地站在你的对立面。唯有你一人,抱着只有自己认定的信念,与世逆行,孤军奋战。”   李敏行看着他,眼眶中忽然蓄满泪水,衬着下方缺乏睡眠的乌青阴影,看起来像只走投无路的瘦狗,显得既狼狈又可怜。   卫霖沉稳而诚挚地拍了拍他的胳膊,心底遗憾万分地唏嘘:这要是个妹子,该有多好啊!此时此刻,我不介意贡献出强壮温柔的臂膀,供她安慰和依靠……   李敏行的泪水被他拍了下来,连忙掩饰地用袖子一抹,有点难堪地别过脸。   卫霖起身道:“折腾了大半天,你也累了,要吃点东西吗?”   李敏行摇头。   “那就休息吧,去睡一觉,我去外面守着,差不多时间叫你。”   卫霖说完,转身离开。李敏行怔怔看着他的背影,觉得茫然不安的同时,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全感油然而生。   他发了一小会儿呆,疲倦与困意海浪般卷上来,于是找了处干净平坦的地方,蜷着身子躺下,想着门外有个忠实英勇、专属于他的守护者,又感到窃喜与庆幸,没怎么辗转就很快沉入梦乡。   卫霖走到仓库外面,看天色已近黄昏,残霞红彤彤地涂在天际,像一道尚未愈合的血痕。   他忽然将视线移向不远处一个角落,低声说:“白源?”   白源从墙后现身,走向他:“李敏行呢?”   “玩完大冒险和真心话,现在在里面睡着了。”卫霖朝仓库抬了抬下巴,“可怜的家伙,妄想症几乎把他的生活毁了。”   “——我们会帮他重新搭建起来。”白源顺口回答。   卫霖怔了一下,有点意想不到和白源之间还能有如此风平浪静的对话。他又端详了一下白源,发现从对方冷淡的脸色中似乎看不出喜怒,只能感觉到那股针对性的刻薄劲儿少了许多。   他刚才说了“我们”?这是在……示好与和解?好吧,在那句语境中,“我们”的确是很自然的用法,但是……这是和解的意思对吧?   卫霖有点迷惑,于是挠了挠后脑勺,试探地问了句:“你是不是因为我独自把李敏行安全护送到这儿觉得我比你预估的牛逼得多因此深刻意识到自高自大小瞧别人是不对的所以打算以后改正对我的恶劣态度?”   他伶牙俐齿地一气说下来不带喘,白源却听得暗自皱眉:为什么卫霖只要一开口,每句话都带着激怒他的潜质?莫非古人说八字不合,其实是有朴素真理和科学依据的?   无论怎样,卫霖再次成功膈应到了他,把他心底那一丝丝新萌发的善意,给毫不留情地一嘴皮子掐灭了。   于是白源漠然回了两个字:“不是。”   卫霖正在深呼吸,补充消耗殆尽的肺部氧气,被这俩字一噎,恶气上涌,响亮地打了个嗝。   毫无悬念的,白源把这声嗝当成了个低级愚蠢的反讽,沉下本来就没几分好声色的脸,恨不得立刻拂袖而去。任务,任务!他咬牙默念两遍,硬生生压下心头无名火,不耐烦地道:“把你的蠢样子收好,回家对着镜子恶心自己去!现在麻烦你拿出一点专业素质,言简意赅地说明获取到的信息,制定行动计划。”   卫霖顿悟:对方长在头顶上的眼睛,丝毫没有挪下来一点看他的意思。不止如此,姓白的是看他哪哪儿都不顺眼,听他说什么都觉刺耳。总而言之,他们就是天生不对盘,上辈子估计不是宿仇就是情敌。   于是卫霖本着“怼人怼到底,绝对不吃亏”的宗旨,决定当真恶心白源一番,急流勇进地凑近几步,几乎挨着对方的鼻尖了,软绵绵的南岛腔一波三折:“这话可就不地道了啊白先森,你看就我这长相,英俊帅气,跟蠢八竿子打不着边,你非要睁眼说瞎话,实在是伤~感~情~啊!”   见对方忽然贴向自己做捧心西施状,白源下意识地后退两步,脸上的表情几乎可以用“龟裂”来形容。但这错愕转瞬即逝,他冷冷道:“你有病啊。”   卫霖挑逗(衅)地笑:“你来治啊?” 第5章 卫霖与白源的计划   白源还真想拿拳头或枪来帮忙治一治,但眼下并非恰当的时机,他与卫霖再怎么相看两相厌,还是得先联手合作,完成任务。   “情况!计划?”他惜字如金地催问。   卫霖收敛了假笑,转身打开一点门缝,看了眼熟睡中的李敏行,又关紧铁门。他示意白源走远几步,方才把刚才了解到的情况简明扼要地说了,并且点出任务最大的困难所在:“李敏行受被害妄想症的影响,特别能给自己找事儿,而这个‘世界’又是围着他转的,一路带着他,肯定要遭遇不少麻烦与危机。”   “那就搞定麻烦、解决危机。”白源微嘲,“如果你的工作能力不足,就由我来出计划。”   卫霖本想跟他一较长短,转念又按捺下来,抱着称称对方斤两的心态说:“洗耳恭听。”   “欲取先予。给他所有他认为存在的东西,不只是我这个‘追杀者’,还有蛛丝马迹、冰山一角、幕后黑手、惊世阴谋,以及最终力挽狂澜的超级英雄。用各种诱导和暗示牵着他一路走向逐步揭露的真相——用这个真相,彻底摧毁他的妄想世界。”白源说。   卫霖张嘴:“啊,啊啊。我好像听到了个挺牛逼的计划——然而什么内容步骤都没有,这要我怎么执行?”   白源有心刁难他,露出一丝不怀好意的神色:“我规划了路线,具体如何实施,自然是你这个‘保护者’的事。对了,你搞不定也没关系,我随时准备当接盘侠。等完事后出去,别怪我在工作报告里实话实说。”   “哟,‘给个方向,自己琢磨’,你还真是块当领导的料。”卫霖朝他翻白眼,“打小报告有用吗,我也会。”   白源冷笑:“那最好,一拍两散,以后再也不用见到你这张蠢脸。”   “你以为我喜欢跟个整天藏私的刻薄鬼搭档?还不是光脑‘天极’白痴,乱点鸳鸯谱!”   “鸳什么鸯!谁跟你鸳鸯!会不会说人话?”   “我说的不是人话,那听懂并回答的你是什么?”   白源突然发现自己智商掉线,竟然跟对方打了两分钟毫无意义的嘴炮!转念一想他又觉得邪门:与其他人说话,他一贯自持稳重沉得住气,可这个卫霖真特么就跟变异细菌似的,不知哪来一股超强的传染性,挥舞着毒素四溅的鞭毛,一不小心就会受其侵蚀,免疫力直线下降。   他不由自主地向后仰了仰身体,似乎想避开一种无形中的负面影响,恨不得拔腿就走。   卫霖看出了对方的反感与排斥,赶在他消失前叫了声:“等等,我来操作可以,可你得时时保持联络,免得扯了我后腿!”   白源身为业内精英,看惯了同事对他的钦佩之色,第一次被人怀疑“扯后腿”,暗恼之下甩手,一道微光向卫霖掷来。   “——有暗器!”卫霖装腔作势地低叫一声,抄手接住,原来是个内嵌投影系统的指环型通讯器。   通讯器只有半厘米宽,通体呈现黢黑金属色,十分低调不显眼,只有在接通时,细如发丝的银蓝光纹才会在环状表面上滑动。   “嗬,最新电子科技产品‘讯环’,目前只有概念款吧?这你也能弄出来?”卫霖把玩着通讯器,尝试着戴在中指上,大小刚合适,“说来,你具现化能力的使用规则是什么,是了解原理的、听过见过的,还是完全凭想象就行?”   白源不理不睬。   “个人隐私?不说就不说呗。”卫霖笑着竖起那根中指,貌似在展示讯环,在对方发飙之前,转而把巴掌轻摁在旁边的车窗上,“通话,白源。”   白源手上讯环的光纹亮起来,他微动了一下手指。   车窗玻璃上出现了白源的半身投影,面目神色清晰可辨,依然是那副被人欠了八百万跑债不还的表情。   卫霖撤了手,通话结束,影像消失。“……能带出‘绝对领域’不?”他见猎心喜、心存侥幸地问。   白源翕动薄嘴皮子,吐出两个字:“做梦!”   卫霖遗憾地搔了搔头发,回归正题,“其实你刚才的规划没什么问题,我打算这么实施:你继续追杀他,然后我当着他的面把你干掉——别瞪我,听我说完——你违反生物学地爬起来继续追杀他,继续被我干掉,见鬼的是你一次又一次死去活来、活来死去!现在猪都知道你不对劲了,更何况是李敏行这个不算笨的技术宅。他会怀疑你的真实身份——机械人、复制人什么的,并且开始怀疑幕后牵扯到的阴谋,譬如AI妄图统治人类啦、ET想要侵略地球啦,总之都是足以毁灭世界的超、级、阴、谋!   “为了与超级阴谋相对应,自然少不了超级英雄,而且出身diao丝的英雄更让宅男们有代入感,这个角色非我们的主角李敏行莫属。于是,在我这个超级战士的保护追随下,李敏行先是发现了你们身份的秘密,接着侵入你们的网络获悉了后续计划,扳倒了迫害他的警方中的反派奸细,然后伪装成同类混入你们的基地,破除万难最后来到终极BOSS面前。   “哦,BOSS你负责安排,总之不要太好搞定,但也别把我们的男主角打死了,打个半死就行。反正最后反派嗝屁、阴谋破产,世界又重新恢复了和平,李敏行无形中拯救了人类,但同样为了世界和平,他的功绩不能公之于众。与‘天极’签署保密协议后,他回归平凡生活,成为了普通人中只有自己知道不普通的一员。   “——你觉得这个剧本怎么样?”   “……你融合了这么多部电影的老梗,给版权费了吗?”白源斜眼问。   “咱们领导不是说了,撞梗不算剽窃,梗是人类遗产,需要被继承与发扬嘛。”卫霖笑嘻嘻地说,“我还没落实好更具体的细节,但是这种事,总要随机应变,才比较真实和有挑战性,不是吗?”   白源看他兴致勃勃的神情,很想泼一盆冷水,但不知为何又打消了这念头,最后只说了句:“自己看着办。”就转身离开了。   卫霖望着他的背影,回味地摸了摸下巴:“用什么残酷手法干掉你呢——这可是整个计划中最让我期待的部分。”   幸亏白源没听见这句,不然两人准又要开始新一轮的撕逼。   卫霖回到仓库中,见李敏行还蜷缩在箱子上,睡得辗转反侧,眉头不安稳地蹙着。他轻叹一声,拍了拍对方的胳膊,低声道:“放宽心,苦逼的救世主,有我在呢。”   李敏行循声而动地抓住他的手腕,眼睛还闭着,眉头却渐渐舒展开来,睡沉了。   卫霖轻抽了几下手腕,没抽出来,只能由着他抓着,盘腿坐在地上构思剧情细节。   近一个小时后,李敏行忽然惊醒,噌地坐起身,发现手中攥着另一个人的腕子,而对方为了让他睡得舒服,一直僵硬地保持着这个姿势。   “你……”李敏行如梦初醒般赶紧松了手,羞愧中又夹杂了些说不清的感动与更深层次的依赖。   卫霖不以为意地起身,活动了一下腕关节,说:“走吧,我们不能在一个地方呆太久,否则会被白源追上。”   李敏行心有余悸地问:“那个杀手白源……真有那么厉害?”   “你想见识一下?”   “不不不,我们还是快走吧!去‘天极’基地,你们一定会保护我,对吗。”   “当然。”卫霖说。   他们在码头的工具仓库里找到一辆蒙尘已久的破车,把车牌跟自己的车对换,然后开车继续上路。   傍晚时分,车子停在一个加油站加油时,李敏行揉着饥肠辘辘的肚子,望向卫霖:“你不饿吗,从中午就没吃过东西,已经两顿了。”   脑电波不需要进食,然而生物钟分不清现实与虚拟,会在自认为的一长段时间后向大脑发出进食信号,即使卫霖刻意忽略,也免不了受到影响,只是没有蒙在鼓中的李敏行那么迫切。   于是他扫视四周,朝附近一家小超市抬了抬下巴:“去那里卖点东西,路上吃。”   李敏行为难地说:“可我有胃病,没法吃干的冷的,最好能喝点热汤。”   卫霖迁就他:“那行,就去吃旁边那家康师太牛肉面吧。”   他们进店叫了一碗番茄牛肉面、一碗香辣牛肉面,找个最靠里面的角落坐下。李敏行坐立不安地等到他的番茄牛肉面上来,立刻埋头苦吃。卫霖有一搭没一搭地挑着面条往嘴里送,心想白源真特么的慢,再不来搅局,他要去哪里变个“天极”基地给李敏行参观。   他把牛肉挑着吃光了,剩下大半碗面,而李敏行已经把海碗扒拉得底朝天,扯过纸巾擦嘴准备起身。   白源就在这时走进店门,一身黑衣黑裤,外披灰色风衣,脸上戴个有棱有角的墨镜,十分有型,手中夹着长条形大纸盒子,外壳上印着冲浪板照片和品牌广告词:“特浪冲浪板,送你上浪峰”。   卫霖差点笑场,又忍不住腹诽——丫的也借鉴,不过把玫瑰花盒换成了冲浪板,还好意思问我有没给版权费?   李敏行看见白源时,脸色刷一下变得煞白,腿一软跌坐回椅面。他嘴角扭曲、惊慌失措地低声问卫霖:“我、我看到那个白源了,怎么办怎么办……大庭广众的,他不会对我下手吧,我们赶紧从后门走……快走啊!”   “跟我来。”卫霖拉住他的手腕,矮身穿过店内过道,朝厨房旁边的后门快步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然而实际上卫霖基本没用计(瞎)划(掰)中的那些梗。。。哈 第6章 白源挂了?   门后是一条摆放着泔水桶、满地油渍的小巷子,他们没跑多远,身后传来沉重的脚步声。李敏行惊恐地回头看了一眼,整好见到白源撕开纸盒,现出一把头重脚轻、枪筒细长的枪支——准确地说,是电磁脉冲激光器。   它的形状有点类似大口径步枪,设计却较之复杂得多,为了保持枪身平衡,枪筒上还安装了跟踪探测仪。后座的脉冲能源箱内装载着所需燃料,在核反应堆爆炸时产生强烈的电磁场。枪身主体是反应加速器,将加速后的电子束穿过装满混合气体的钢管,以近乎光的速度射出,堪称破坏力与杀伤力极强的致命武器。   李敏行不看还好,看了以后吓得绊到了垃圾桶,踉跄摔在地面。卫霖拖着他往拐角处躲,身后墙面立刻被射穿了一个大洞,砖屑四溅,粉尘蓬然飞舞。   卫霖用力拽了一把嗷嗷惊叫的李敏行:“快跑,去开车!”   李敏行手脚并用地跑了几步,回头问:“你呢?”   “我拦住他,你先走!”   “往哪走?”   “往南,市郊工业园南门碰头。”   李敏行连滚带爬地冲向停车场,卫霖看他消失,转身从拐角探出头,正要说话,又一枪轰在墙面上,溅了他一嘴砖粉水泥,脸颊上还被石屑划出口子。卫霖一抹流出的鲜血,怒道:“白源,你公报私仇!”   白源端着枪,冷冷地说:“既然做了,就要逼真,别被看出破绽。”   卫霖恼火地伸手入袖:“行啊,这可是你说的——”他猛地一抖手腕,数点寒芒接连射出。   白源下意识地挥动枪身,拨飞了其中两个,最后一个却乘隙而入,扑面而来。千钧一发之际,他的面前陡然凭空出现无数条光线,交织着构成网状,网眼迅速收缩,在极短的时间内聚合成一块钢铁盾牌,堪堪挡住了攻击。   盾牌与脱手镖一齐落在地面。白源看着脚下那枚尖头三棱、表面有黑色涂层的脱手镖,想起方才对方发镖时刁钻的角度、强劲的力度与几乎超越人力极限的速度,很有些意外:真·暗器啊,卫霖这小子,居然会这一手!   卫霖则在琢磨:白源这混蛋真能耐,瞬间弄出个挡箭牌,难道在虚拟世界中具现化各种物质不需要消耗精神能量?怎么可能!也许这家伙精神力比我想象的更强大……   两人对峙了片刻,忽然听到车辆引擎的轰鸣声。   卫霖回头,见李敏行的那辆车竟然直统统地冲过来,车头插进巷口,挡在两人中间。“快上车!”李敏行几乎把脑袋缩进方向盘下面,朝车窗外大叫。   卫霖有那么一点错愕:像李敏行这样看起来胆小软弱的男人,没想到还会回头来接应他,真是人不可貌相。   “快!”李敏行满头大汗地再次催促。   卫霖拉开车门,蹿进去。李敏行一踩油门,车子后退出巷口,调头朝街道飞驰。   不多时,后面有辆车也追逐而来,显然是不肯善罢甘休的白源。   李敏行把一辆逃亡中的车开得左扭右摆、战战兢兢,不停叫着:“我我车技不行,你来开!”   卫霖正盘算着怎么在凸显双方战斗力的情况下,合情合理地“弄死”白源,嘴里敷衍道:“你开,我想办法击退他。”   李敏行说:“你前面的储物格里有把手枪!我有持枪证!”   卫霖打开副驾驶座的储物格,果然摸出了一把半自动手枪。他灵机一动,对李敏行说:“刚才动静太大,八成有人已经报警,要是警方掺和进来就更麻烦了,你继续往市郊开,注意在白源视野受阻的地方减速,我要跳车。”   李敏行大概被吓过了头,脑子莫名地好用起来:“你的意思是我继续吊着他跑,给你创造背后偷袭的机会?可万一他直接朝我们的车开枪怎么办?”   卫霖检查了一下子弹,重新插上弹匣,“在市区他不敢这么明目张胆。他们在警方内部虽然安插了人手,但毕竟数量少,不能见光。到了偏僻无人处,他可能会开枪,所以要把握好跳车的时机。”   李敏行就像旱鸭子看海岸救生员一样看他:“到时你吭声,我全都听你的!”   车子一路向南,渐渐开出了繁华的市区,周围车辆行人变得稀少。李敏行提心吊胆地加油门,生怕身后紧追不舍的邪恶杀手用那把人间凶器将他们连人带车送上天。   当他拐过弯,开上一条坑坑洼洼的碎石路时,不禁担心地说:“我这车轮胎好久没检修了,不会爆胎吧……”   乌鸦嘴要显灵!卫霖当机立断地叫了声:“快减速!”   李敏行一抖,赶紧松油门,后胎就在此刻发出一声爆响,车身猛烈震动着,不受控制般向路基旁边斜冲出去。眼见要撞树丛,他发疯似的死踩刹车,眼泪夺眶而出:“……啊啊啊我猪啊我为什么要乌鸦嘴抽死我算了!”   车子碾过灌木杂草,在当头撞上一棵粗大树干的同时停住冲势,幸亏之前减了速,并未造成更大的撞击力。   李敏行胸口被安全带勒得生疼,转头发现卫霖不见了,副驾驶座的门半敞着,看样子很像是弃他而逃。但他相信对方只是下车去布置后招,一定会来救他于危难之中——不知何时,卫霖已经把保护者的姿态与誓言深植入他的心底,让他产生了一种难以言喻的信赖感。   不行,我不能留在车上等死!在倒车失败后,李敏行决定放弃车子,逃进树林深处,先尽力把追杀者甩掉再说。他鼓足勇气,猛地推开驾驶座的门,慌不择路地朝树林深处奔跑。   一道光束击中了他身边的大树,将合抱的树干拦腰轰断,声势沉重地擦过他的鼻尖砸在地上。李敏行惊叫摔倒,回头见白源正端着枪一步一步逼近。他心中满是绝望,嘴里胡乱叫道:“别杀我!别杀我!你们到底想要怎么样?我什么都不知道,求你们放我一马吧……我有钱!所有钱都给你……”   白源走到离他三米远的地方,停住脚步,枪口对准他的脑袋,用一种冷酷中饱含嘲弄的姿势偏了偏头:“你一死,这个世界就完了。”   李敏行惊恐而茫然地看着他。   “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对这个世界而言,意味着什么。”白源把手指扣在扳机上,“但是没关系,生而无知、死而无谓,这就是人类。”   李敏行盯着扳机上那根弯曲的食指,瞬息的动作在他眼中犹如痛苦的濒死期一样漫长。他在心底狂乱而强烈地祈祷:别开枪!开不了枪……枪坏了……对,枪炸膛了!   白源猝然感觉到一股无形而强大的压力,从四面八方、从充斥天地的所有物质中,无孔不入地向他压了过来,仿佛海啸席卷微渺的船只。他立刻调动起全部的精神力加以抵挡,脚下仍不由自主地踉跄后退了几步,枪柄在手中发热,越来越热,他能感应到里面的燃料正在产生超剧烈的核反应,难以负荷的脉冲能源箱很快就要自爆解体!   ——“绝对领域”的规则力量!因这个世界的主人的强烈精神波动而悍然降临!   破妄师们受过严格的精神训练,可以在很大程度上抵抗这种规则压制,然而人因求生欲望而爆发出的力量是如此强大,此时此刻稳稳地占了上风。   白源当机立断,将枪支使劲扔了出去,同时具现化出一支小型喷射器贴在枪柄上,将它倏地推送出几百米距离,在落地前就炸成了一团巨大的烈焰。   李敏行震惊且后怕不已:这枪竟真的炸膛了!看这自爆的威力,要是对方没把它远远扔出去,绝对是玉石俱焚,连带自己也要搭上一条性命!万幸啊……   白源微微皱眉:“绝对领域”的规则果然麻烦,在主人无知无觉时就具有这么强的控制力,要是对方发现了其中奥秘,就更难应付了。   李敏行回过神,转身正要乘机逃跑,从身后传来一个沉静如水的声音:“举起手,白源!慢慢后退,退到距离他十米以外,否则我就开枪打烂你的后脑勺。”   ……是卫霖!卫霖回来了!李敏行停下脚步回过头,激动地寻找保护者的身影,心中又有些疑惑:他既然要伏击白源,为什么不直接开枪击毙对方,不是一了百了吗?但转念一想:或许白源身上还有什么危险武器,微型炸弹什么的,卫霖一定是怕对方在临死前引爆,累及我的生命安全——他果然是把保护我放在了首位!   白源非但没有举手后退,反而把手伸向肋下风衣中,在李敏行的心提到嗓子眼之前,卫霖果决地开了枪。   一声枪响。   白源的身体猛地一震,面朝下扑倒在地。   李敏行连连向后跳去,惊慌地看着地上纹丝不动的白源——暗红色的血从他后脑勺汩汩流出,很快被松软的草丛与土壤吸收。一枪击中要害,他肯定死了。但奇怪的是,流出的血量很少,且很快就停止了,就连李敏行这种毫无医学常识的外行人看了,都觉得有些不对劲。   卫霖冲过来,握住他的手腕:“走吧,在他的同伙找到尸体前,我们离得越远越好。”   李敏行晕乎乎地被他牵了一路,直到走出树林,看见白源之前停在路边的越野车,才有种恍如梦醒的感觉:“他死了……你杀了人?”   卫霖停下脚步,侧过头一脸认真:“没错,为了保护你,我会杀人。”   李敏行仿佛抽了口气,在他的注视下觉得眼眶发烫。   好在卫霖没有让他尴尬太久,直接摸上了白源的车,“他临走时把钥匙拔了,混蛋。我们的车撞坏了,这地方又偏僻得很,没有车很不方便。”   “怎么办?”李敏行问。   卫霖朝树林抬了抬下巴:“回去他的尸体上找车钥匙。”   “啊?”李敏行露出为难的表情。   “你不想过去也没事,就在这里等我。我很快就回来。”   卫霖走了几步,李敏行追上来,说:“我还是跟你一起去吧。” 第7章 死去活来的白源   两人又重新回到树林中,拨开茂密的枝叶,看见方才枪战的那片空地——原本俯卧在地面的白源的尸体,正一板一眼地站起身来,动作规范而机械,犹如提线木偶。李敏行脸色刷白,猛地揪住了卫霖的胳膊,目光中满是恐惧。   卫霖也蹙起眉,但神情仍然镇定,从后腰拔出手枪瞄准死而复生的白源,接连开了六枪,每一枪都打中头颅、胸腹等要害部位。   白源被子弹冲击得身躯连连震颤,再次栽倒在地,寂然不动了。   “……怎、怎么回事?难道刚才他没死?不可能啊,我明明看你打中了脑袋,他后脑勺上全是血……”李敏行语无伦次地说,“他到底是什么人……”   “他不是普通人。但我之前跟他交手时,并没有发现这么诡异的情况。”卫霖安慰地拍了拍他的手背,举步走过去,翻看白源的尸体。   弹孔累累、血流满身,显然是死得不能再死了。卫霖从白源口袋里掏出车钥匙,又从头到脚仔细搜查了一遍。李敏行看没有异状,也大着胆子跟过去,谁知刚挨近一米内,便发现白源尸体的手指微微抽动了一下。   “啊——”他惊叫一声,连滚带爬地往后退。   卫霖面沉如水,枪口顶住尸体的后颈又开了一枪,随后把手指伸进血肉模糊的伤口内,一阵抠挖,拔出了个长约三厘米、比小指头略细的圆柱体,在衣服上擦去血迹。   看起来像是某种金属零件,李敏行本身就是从事电子行业的,迅速辨认出来:“‘云柱’神经芯片?据说拥有数千万‘神经元’内核、几十亿个‘突触’内核,能完美模拟人类大脑,并具备超级计算、应用程序等电脑功能!这可是迈向人工智能的关键性一步!我以为这种芯片还只存在于实验室的理论中……天哪,白源不是人!”他像被扎了一刀似的跳起来,“难怪开了这么多枪也死不了,他是机器人?不,应该说是改造人,将生物肌体与机械、电子元件融为一体……   “难怪他之前说了那样的话——‘生而无知、死而无谓,这就是人类’。因为在他的自我认知中,已经置身于人类的范畴之外。”李敏行像推开了某扇通往更高维度空间的大门,震撼而沉迷地喃喃,“具备自主学习能力的神经芯片……与之相比,我们公司参与的电子信息技术与产品的研究,简直落后了五十年!这太不可思议了……”   卫霖把那枚“云柱”往他的掌心里一塞:“技术宅的世界我不懂,但我知道,有一个——或者不止一个——怎么也死不了的家伙想要你的命。如果你对这些高科技感兴趣,最好能活到把它们研究出来的那一天。”   李敏行打了个寒噤,握紧了手中的芯片。   “走吧,虽然我拔出了芯片,但也不能确保他不会死灰复燃,我们还是尽快离开这里。”卫霖起身说。   李敏行立刻亦步亦趋地跟上,走出这片埋葬了诡异与奥秘的树林。直到重又开车上路,他还在琢磨白源的真实身份与其背后透露出的更加令人惊悚的信息:不论藏在暗处的指使者是谁、目的为何,都代表着他在自己未察觉的某些方面,拥有被追杀与灭口的价值与必要性。   如今再回想起白源之前说的话,句句都隐含深意:   “你一死,这个世界就完了。”   “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对这个世界而言,意味着什么。”   莫非,我对这个世界的重要程度,远远超过我对自己的认知?我真的能影响世界的生存与毁灭吗?莫非……我就是那个被人们随意调侃、被影视胡乱演绎、但又着着实实存在着的——救世主?!   他被自己的念头震惊了,不禁转头望向正在开车的卫霖。   卫霖的侧脸英俊得像一幅精心打造的电影海报。   “我……”他觉得有点心虚,但又生出更多的心喜,试探地问道,“你觉得,我是不是……与众不同?”   “毫无疑问,至少在我看来。”卫霖不假思索地回答,心道:能把妄想世界搭建得像一部高成本科幻动作商业大片,像你这样的妄想症患者可不多见。   李敏行缓缓扯动唇角,露出他们相遇以来的第一个笑容。   卫霖把着方向盘,快而稳地开着车,讯环在左手中指上微不可察地震动起来。因为他之前关闭了提示光,眼下又不方便开启全息投影系统,所以来电转化为向佩戴者的神经系统发射特定的脑电波信号,几乎等于通话的对象直接在他脑中说话一般。   他选择了接通脑电波。于是白源的声音出现在他大脑中,言辞间微带着点得意:“怎么样,李敏行是不是吓得够呛?”   卫霖无声地回答:“放心,他的心理素质还有继续提高的空间。说起来,你是怎么办到的,具现化出整个改造人?我之前猜,你只能具现化出无生命的物体,难道猜错了?”   白源此刻似乎心情不错,难得好声气地说:“你没猜错。但谁告诉你,那个‘白源’是有生命的?”   “简单的说,就是你用个会动的假人耍了本世界的‘造物主’一通,小心遭天谴。”卫霖吐槽。   白源冷然笑了一声:“这下你错了,不是我,是‘我们’,所以遭天谴的话也有你的份。”   “好吧,那么为了讨上帝的欢心,我决定见你一次干一次。下次你露面时,小心我不打招呼直接上。”卫霖说着,忽然发现好好的话出了自己口中,总带有那么些含义不纯的变味,会不会被对方误会成言语上的性骚扰?   他花了两秒钟反思了一下自己的三观,觉得端正得无可挑剔,于是把这一点点自省抛诸脑后,转了话锋问:“对了,你在那枚芯片里存放了什么信息,引诱李敏行继续调查?”   另一头沉默了片刻,就在卫霖怀疑对方又莫名其妙生了气的时候,白源开口道:“你慢慢猜。”随即挂断了通话。   ……小气鬼!卫霖悻悻然想。   李敏行望着车窗外漆黑如墨的天色,问:“我们这是要直接开去基地,还是先找个旅馆住一晚上?”   ++++++   卫霖决定带着李敏行去旅馆住一个晚上,顺道联系白源,商讨下一步计划。   他们来到市郊附近的一家没挂星的小旅馆,订了两间单人房——其实李敏行心下是想订双标间的,认为床边有个保护者,晚上能睡得瓷实些。但卫霖用“我睡觉打鼾怕会影响你”的借口推辞了,于是选择了相邻的两间客房。   进入房间后,卫霖反锁房门,打开浴室水龙头,撩着水花随意洗了把脸。镜子里映出一张眉目俊朗的青年的脸,眼角微弯嘴角微翘,显得亲切讨喜。在卫霖的家乡,人们管这种未语先含笑的气质叫“好疼款”,这个“疼”不是疼痛,而是招人疼。所以他走到哪儿都有好人缘,女孩子们觉得他暖萌且很会撩,男人们则觉得他开朗健谈好相处。   唯独一个白源,不知是看他哪里不顺,总是横挑鼻子竖挑眼。卫霖认为白源是那种天生脾性歪的类型,而这个“歪”倒还没到“乖戾孤僻”的地步,说白了就是自视甚高,对除自身以外的人善意不足、疏离有余。因而觉得两人处不来的问题全部出在对方身上,自己如今被迫与他搭档,为了工作也只能尽量迁就,对方要是实在太讨厌……就找机会收拾他一顿。   卫霖正摸着下巴盘算怎么收拾死对头,对方就跟心电感应似的在此刻呼叫通话。他随手按上镜面,极短的光影波动后,白源的半身清晰地出现在镜中。   看到他的第一眼,白源似乎怔了一下,可又似乎只是他的错觉——明明仍是那副冷漠倨傲的神色。   “猜到了吗?”白源劈头盖脸问。   “什么?”卫霖立刻反应过来,“哦,芯片里的信息,我还没来得及看。”   白源习惯性地偏了头,露出微嘲神情:“低效。无能?”说着也不等他回答,径直挂断了。   话不投机半句多,卫霖朝镜子翻了个白眼:这个通话到底目的何在,就为了专门来嘲笑他一句?还是说,白源很为芯片里的设计自得,以这种别扭闷骚的方式来……求表扬?   卫霖瞪圆了眼睛,忽然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这要是真的,那可有意思了!   他笑得前仰后合,水珠从湿发抖到了脸颊脖颈上。现在他倒是生出了几分迫切,想要尽快解开芯片里的秘密信息,看白源究竟在玩什么口是心非的把戏。   他看了看表,晚8点,时间还早,于是连脸都忘了擦,走出房间去敲隔壁的房门。   李敏行疑神疑鬼地检查完房间里并不存在的微型探头和监听器,刚洗完澡,就听到了敲门声。   “——谁?”他紧张地提高了音量,并随时打算朝隔着一堵墙的卫霖大声呼救。   “是我,卫霖。”   李敏行这才松了口气,走过去开门。   看清对方的样子后,他有点诧异——之前卫霖在他眼中,一直是坚毅沉着的形象,无论是说话、开车还是打斗,都带着股训练有素与雷厉风行的战士气息,虽然感觉极为可靠,却不是特别容易亲近。而如今面前的卫霖较之前又有了微妙的不同。这不同并非来自于长相,而是一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况味,类似于苍劲的虬枝上倏然萌发了新绿与娆红。   尤其是原本利落服帖的刘海散乱在额间,黏腻而湿漉漉地往下滴着水,水迹在耳鬓颈侧蜿蜒,越发凸显出门口的青年五官帅气、皮肤洁净、脖颈修长。T恤领口边缘打湿了一小块,布料变成深色,隐约的锁骨也就被衬得异常白皙隽刻……   李敏行僵硬地盯着那些水迹,忽觉血压飙升般的眩晕。他微一甩头,挥去那股不适感,向后让出路:“进、进来说。”   卫霖走进来,往他床沿一坐,“我估摸你还没休息,就想过来谈点事。”   “哦。”李敏行有点不自在地挠了挠鼻子,“什么事,你说。”   “从‘白源’体内取出的芯片,你打算怎么处理?”卫霖问。   李敏行从口袋里掏出圆柱状芯片,在手上摆弄,“说真的,我对这个蛮感兴趣,要是时间允许,我想拿到机房里研究一下……但目前这种情况肯定不行,而且我也没有专门的设备可以接入解读。”   “普通电脑不行吗?”   “不行,必须是光脑的运行速度,才能支撑得起‘云柱’。”   卫霖想了想,说:“光脑的话,也不是很少见,一些大型机构或者政府部门都有。”   “我们公司也有一台,”李敏行补充,“在技术总监的机房里,级别低的程序员接触不到。”   “你的级别呢?”卫霖问。   李敏行得意地笑了笑:“不高不低,刚好够用。”   他把“云柱”往被面上一拍,“你这下提醒了我,只要解读出芯片里的应用程序与载入信息,是不是就能弄明白指使者的身份,以及背后究竟有什么阴谋?”   卫霖直视李敏行好几秒,才开口说:“你确定想要弄明白?这么做会增加危险程度,我建议还是按原计划,送你去‘天极’基地,在那里你能得到完善的保护,只要不出去,没有人能伤害到你。”   李敏行被他看得后背出汗,移开眼神望向旁边柜子上漆黑的电视屏幕,那里映出自己模糊的身影:“我知道我没什么能力,既没有像你那么强悍的身手,也没有顶尖的智商。我只是个普普通通的程序员,长相一般、收入一般,整天为生活劳碌,为找不到女朋友发愁。但这不代表着,我对整件事背后的诡异与阴谋只会避之不及,没有一点探究的意愿。尤其是它现在关乎我的身家性命,我不想死得不明不白,也不想一辈子只能托赖别人的庇护,缩在保护壳里不敢冒头。没错,我挺胆小的——但其实也没那么胆小。   “你相信吗?”他自嘲地轻笑一声,“你不信也正常,毕竟我之前表现得那么糟糕。”   “我相信。”卫霖正色道,“当你明明有机会驾车逃离,却又调转车头,冒着被击中的风险冲进我和白源的战场,我就知道其实你并不是个胆小懦弱的人。有些潜质,平时看不出它的存在,只有在关键时刻才会被激发——很多人一辈子都不会遇到那个‘关键时刻’,于是它就像化石被平庸的土壤埋没。而你遇到了,激发了,就是这样。”   李敏行转头看他,有些激动,又有些赧然:“我怎么觉得,你了解我比我了解自己还多?”   因为我背了你的相关资料,包括成长经历与心理分析,整整两万字,谢谢。卫霖在肚子里吐槽,脸上朝他微微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我决定了!”李敏行腾地站起身,掌心中紧攥着芯片,“先不去基地。我要回公司,把芯片接入光脑,看看里面到底有什么。我不能总被人撵着跑,只求一个活命;我要主动出击,揭开追杀背后的真相,摧毁幕后黑手的阴谋,把他们一个个都绳之以法!”   “……”卫霖不吭声。   李敏行有点意外地看他:“你……不同意?那还会继续保护我、帮助我吗?”   卫霖起身,撩了一下刘海,将濡湿的碎发向后抹去。星点水珠溅到李敏行脸颊上,他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忐忑与期待,甚至比等待女神回复是否愿意一起看电影时还要焦灼强烈。   “我说过,我会保护你的生命安全,必要时以牺牲自己为代价——难道你以为只是说说而已,还是可以半途而废?”   李敏行喉头梗塞了一下,努力咽下酸涨感,用干笑掩饰发热的眼眶,“现在唯一的麻烦是,我今天没有按规定手续请假,明天要是出现在公司,一定会被部门主管骂个狗血淋头。”   “要我帮你挡骂吗?还是让对方骂不出口?”卫霖问。   李敏行连忙摇头:“都不用。这点小事哪里需要你操心,我能搞定。到时我弄个ID卡和指纹密码给你,你想办法在午休时间溜进27楼北区的机房。”   “没问题。你上班时间是8点半对吧,那么你先休息,我们明早7点半出发。”卫霖说着,向他点头示意后离开,在门口又转身问了一句:“明天早餐你想吃什么?”   李敏行自从脱离儿童时代后,十几年没享受过这等嘘寒问暖、无微不至的待遇,此刻恍惚感觉被当成了女人,既怪异违和,又受宠若惊,满口回答:“都行,都行。”   卫霖笑了笑,走出房间,随手关上门。 第8章 技术宅的力量   次日一早,他们开车回市区,来到那栋李敏行就职公司所在的大楼。   在李敏行硬着头皮挨领导训、被扣考勤奖、饱受同事的调侃、赶着做之前欠下的工作时,卫霖无所事事地在外面游荡,等待午休时间的到来。   他在附近的咖啡店喝饮料、杂志亭看报纸,总之怎么悠闲怎么来,直到时针指向十点,才晃进一家贴着招聘广告的披萨店,用半小时时间应征了一名服务生,并立刻换制服上岗。   十二点时,他戴着送餐员的红色棒球帽,提着两大盒什锦烤肉披萨,出现在大楼27层的办公室门口。   “你好,万尊披萨,谁叫的餐?”卫霖敲了敲门板。   “我,我。”李敏行从座位上跳起来,走到门口去接了其中一盒,暗中将ID卡和指纹膜夹在钞票中递给他。   卫霖提醒:“还有一盒呢!”   李敏行说:“这盒是我帮吴总监订的,你直接送到他办公室吧,北A区。”   “好的。”卫霖转身离开。   李敏行听见身后办公室里男女们微弱的窃语,诸如“怎么不帮我们也订一份”、“抱大腿”、“没准是想抱第三条腿”、“人家吴总监可是CTO,就算是gay也看不上这种货色”之类。他装作没听见,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边啃披萨边想:你们知道个屁,我跟你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穿着披萨店制服的卫霖穿过走廊,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在接近北A区时拐了个弯,进入C区。他利用ID卡和指纹膜通过了数道门禁,进入空无一人的机房,躲在一张宽大的金属桌底下,就着冰可乐把剩下的那盒披萨吃光了。   打个满足的饱嗝,困意上涌,他觉得李敏行要是再不来,自己怕是要在这里打个小盹儿。   所幸对方在他昏昏欲睡前开门进入,循着烤肉味找了过来。卫霖立刻抹了把脸,曲一条腿坐起,摆出严阵以待的架势。   脚步声在他面前停住,他看见西装裤管下的一双做工精良的黑皮鞋,霍然觉得不对:李敏行穿的是运动鞋!   “桌子底下什么人?出来!”陌生男人的声音喝道。   卫霖顿时反应过来,这应该是那个叫吴景函的技术总监。他不禁吐槽起宅男程序员的不靠谱,明明告诉他姓吴的去了分部,整个中午都不会回来,这怎么就突然出现了呢?   事到临头,他也只好从桌子底下钻出来,眼神忐忑地望向面前的男人——   吴总监看起来不过三十四五岁,正值年富力强,容貌勉强算中上,倒是包裹在西装里的一身腱子肉比较有看头,此刻正脸色肃厉地质问:“你是谁!怎么进来的!”   卫霖心思陡转,打消了在对方凝神戒备时出手的念头,露出一副茫然中略带羞愧的神色:“我、我是送餐的,北C区办公室……是不是走错了?”   吴景函瞥了眼地板上的空披萨盒,讽刺地嗤了一声:“C区根本没有办公室,这里有门禁,你是怎么进来的?另外,你说你是送餐的,餐呢?”   “之前刚好有人出来,我就趁电子门关闭前挤进来了。找了好久都没找到订餐人,肚子太饿,就忍不住把披萨吃了,对不起……”卫霖依旧一脸呆萌,“一共46块,我会赔你钱,你别投诉我……要不双倍赔你,82块?”   吴景函顿时强迫症发作,忍无可忍道:“双倍是92块!你小学数学是体育老师教的吗?”   “那个,我以前在乡下念书,数学和语文都是体育老师教的。”卫霖难为情地挠了挠后脑勺,不小心把棒球帽挠掉了,飘下来倒扣在吴景函的皮鞋尖,又万分抱歉地弯腰去捡。   吴景函觉得这送餐小哥既单蠢又冒失,大概也匀不出多少智商,可以用在乱闯与偷吃之外的坏事上,要说是盗贼或者窃密者,更感觉搭不上边。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卫霖脑袋顶上的两个旋儿,恨不得用电熨斗把那一头被挠乱的短发熨平整,又阴差阳错地想:这小子脸长得真不错,屁股也翘,不知肯不肯约炮?不肯的话,花点钱也行。   他正预估着一个披萨送餐员的屁股值多少钱,卫霖上半身猛地弹起,天灵盖重重撞在他毫无防备的鼻梁上。   剧痛突袭了吴景函的面骨,酸、涩、麻、辣、疼一齐开了花,五味从鼻腔后方直直插进大脑,炸得他头晕耳鸣、眼前发黑,眼眶里瞬间蓄满无法控制的生理性泪水。   他踉跄向后退了两步,还没来得及用那一身健身房里练出的肌肉反击,就被卫霖连接几个勾踢肘击掀翻在地,迅速扯下皮带将双手腕紧紧绑在后腰,又用领带勒住了嘴。   看着地板上“嗯嗯唔唔”挣扎的吴景函,卫霖蹲下身,伸手拍了拍他的脸颊,笑道:“都跟你说了,我是体育老师教出来的。”   李敏行在此刻开门进来,一看到卫霖就连连道歉:“不好意思,临时被主管叫去耽搁了点时间……吴总监?怎么回事,刚好被撞上了?你没事——啊不,是他没事吧?”   “抱歉,借用一下。”卫霖走过来,伸手抽掉了李敏行运动裤上的系带,回头把吴景函的脚踝也绑上了,拖进那张大金属桌底下。   李敏行条件反射地捂住裤头,发现并没有掉下去,有点尴尬地松了手,“没事,你先用……吴总监怎么办?”   “先搁这里,我们忙我们的。”卫霖不以为意地说。   李敏行当即取出“云柱”,插入开机状态的光脑的连接端口。圆柱状芯片从两边弹出数据针,与端口完成对接后,面前半透明的全息投影屏幕上跳出了“是否立刻运行第一指令”的提示。   一想到所谓的“第一指令”就是要自己的小命,李敏行手一抖,赶紧点了“否”,选择“浏览全部信息”。   芯片里可执行的程序很多,但最主要的有两个,除了追杀令,第二个则是“取回装载WL源代码的便携式电脑”。两个指令是并列关系,第一指令的优先等级略高一些。   “WL源代码,是什么……”李敏行不解地望向卫霖,“你看标注里写着,东西在我手上,可我根本没印象。”   卫霖提醒他:“或许是你忘了,再好好想想?”   李敏行想了许久,忽然叫起来:“啊,是不是那个——大概两年前吧,有天我睡不着觉,忽然有了灵感,就连夜用代码编写了一个程序,因为当时无聊嘛,就随手取名叫‘WL’。”   “那是个什么程序?”卫霖问。   “是关于脑电波译码的。简单的说,就是我们的大脑其实是台生物电脑,无时无刻都在产生和传输脑电流,有电流就会有电磁辐射伴生,因此而产生的脑电波反应各不相同、而又有规律。就像指纹一样,每个人都有特定的脑电波特征码。   “我当时就想,可以试着编个译码程序,分离不同的神经信号,等于把不可见的思维,用代码文字的形式记录下来。然后我可以随意修改,再将调整后的脑电波信号写入进去,就能控制被写入者的大脑活动,而且他会觉得这是自己产生的直觉。一言蔽之就是“遥控大脑”,如果信号够强,还能实现远程遥控。”李敏行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那阵子我对这个构想挺着迷的。”   卫霖心里很有些意外:这宅男程序员看着软弱平庸,竟会有这么危险的构想——试想如果脑电波会被人远程控制,被凭空写入各种信息,而你还以为那就是自己产生的念头……那么地球上的所有人,都将成为这个技术拥有者的思维傀儡。   他忍不住拍了拍李敏行的肩膀,感叹:“技术宅拯救世界,同样也能毁灭世界。”   李敏行叹口气:“可惜那个程序没编完,卡在一个瓶颈处怎么也过不去,我折腾了很久,最后连自己也觉得根本实现不了,白费功夫嘛,于是干脆放弃了。时间久了,我几乎忘了这事,后来有次实在缺钱,就把一台便携式电脑拿到二手网上卖了——好像就是用来编程的那台。”   “你卖电脑时没有格式化?”   “格了呀,不过只要对方懂门道,还是可以恢复数据的。”   卫霖说:“那你还卖!”   李敏行无辜摊手:“我没啥隐私可泄露的,对方就算恢复了也是一些乱七八糟不灵光的程序,还有几千部爱情动作小电影。”   卫霖抚了抚额:“总之,追杀者想要那台带WL源代码的便携电脑,说明你的那个程序,并非真的毫无用处……搞不好,那就是一颗大脑领域的核弹的前身。”   李敏行吃惊:“什么!我两千块卖了个核弹!”   “我现在希望那个买了二手电脑的买家,没你那么无聊,会想到去恢复数据。”卫霖叹气。   李敏行也有些担忧,然而很快又释然了:“恢复了也没用,我都搞不定的程序,他怎么可能弄出来。”   卫霖说:“总之,得把便携电脑拿回来,而且要抢在白源背后的主使人之前。”   李敏行问:“你是说,那个什么‘公司’想杀我,就是因为那个心血来潮又半途而废的破程序?”   “目前看来,可能性很大。”卫霖答。   李敏行嘀咕了一句:“……我真特么的手贱!”嘴里这么说着,手上依然忍不住继续翻开“云柱”里的信息,很快在最后发现了一串奇怪的字符。   “这是什么?像代码,可我完全看不懂。”他指着那串短短的字符,对卫霖说,“感觉更像密码。”   的确是密码,卫霖一眼就辨识出来,而且是破妄师们的内部通用密码。显然,这串字符是白源故意留给他的便条。   翻译过来,就是一个四字成语。   卫霖琢磨着其中含义,若有所悟地翘起唇角,对李敏行说:“我想要你帮我、同时也是帮你自己一个忙。”   “什么忙?”李敏行好奇地问。 第9章 居然被基佬反撩   被绑在桌子底下的吴景函全程旁听他们的对话,越听越凉气丛生,最后到了胆战心惊的地步。他意识到,自己这回真要完了——如果对方刚才打晕他,或者把他捆在另一个房间,那还好些,还有生还的希望。可对方摆明一副不在意被他听见的态度,这说明根本不担心他泄密——死人没法泄密!   这个认知让吴景函几乎要绝望地掉下泪来。幸好他是个聪明人,此刻头脑也还算清醒,咬牙顶着心理压力,开始盘算起逃生的方式与概率。   直到两人忙活完,那个披萨小哥想起了他,从桌下将他拖出来,似乎准备要下手。吴景函终于拿定主意,用舌头去顶勒嘴的领带,口齿不清地叫:“窝瓜物……窝刚芒……”   “说啥呢你。”卫霖笑眯眯地将手指按在他的颈动脉上,把领带扯松了点。   “我加入!我帮忙!”吴景函喘着气说。   卫霖转头看李敏行,征询似的挑了挑眉。   李敏行一边隐隐觉得他这表情好像跟刚认识的时候相差甚远,一边又为自己跟他越来越熟稔,以至于能见识到他在执行任务之外的、生活中的另一面,而萌生出莫名的高兴。这让他感觉卫霖不仅只是恪尽职守的保护者,更可以成为他真正的好朋友、交心过命的好兄弟。   有些人,认识不到两三天就会成为无话不说的好友,譬如他对卫霖的感觉;而有些人,认识了几年,经常说话,可依然像个熟悉的陌生人,譬如顶头上司的上司吴总监。   李敏行走过来,与卫霖并肩蹲下,直视吴景函:“我们不需要你加入,只要你别打扰我们,别吭声、别报警。”   吴景函立刻从善如流:“我不报警,保证守口如瓶!你们别杀我!”   李敏行莫名其妙:“胡说什么,我们才不会杀人——”忽然想起被乱枪打成马蜂窝的白源,他噎了一下,自我安慰:那又不算是个人。   卫霖接口道:“除非万不得已。你活着肯定会泄密,所以不好意思了。”   吴景函一脸绝望、李敏行一脸吃惊,齐齐看向他。   卫霖从袖中滑出一柄漆黑的脱手镖,抵在吴景函咽喉。   “李敏行,”他第一次直呼其名,“你可要想清楚,留下他的命,你自己就可能因此丧命。你觉得经历过这一切、又知晓了这么多内情,他真会替我们保守秘密、绝不报警吗?所以你最好还是先掂量清楚其中轻重,再做决定。当然,我还是那句话,无论你最后做出什么样的决定,我都会保护你的生命安全,必要时以牺牲自己为代价。”   李敏行怔住了。他意识到,此刻他要做出的决定,不仅是简单的放人一马还是不放的问题,而关系到自己的性命,甚至是卫霖的性命。他该如何选择?   他用力地咬紧牙根,两腮肌肉微微抽动起来,心中天人交战。   半晌后他猛地吐了口气,声音艰涩地说道:“算了。如果是生死关头,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或许我会狠下心;可在对方毫无抵抗之力的情况下,且不说他还算是熟人,哪怕只是陌生人,我也不可能下得了手。”   “决定了?”卫霖问。   李敏行缓慢而坚定地点头。   “好吧,听你的。”卫霖伸手去解绑在吴景函腕上的皮带。   如果李敏行的决定是杀了吴景函,卫霖二话不说就会下杀手——因为他很清楚,在这个虚拟世界里,每个看似活生生的人,都不过是李敏行脑中记忆的虚影、是大脑神经元突触之间传递的一点信息火花。所以他下手时可以毫无心理负担。   杀,还是不杀,都不是关键,卫霖的目的在于借此了解李敏行的品行和为人处事的原则,以便在之后的行动中调整计划的细节。   破妄师的职责,是破除患者的妄想世界,而非审判他们的道德水平,奖赏或惩治他们的善恶,那是伦理和法律该做的事。   吴景函的双手恢复了自由,迫不及待地去扯脚踝上的系带,感激地对下属说:“谢谢!你放心,我今天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见。”   李敏行默默地拿回系带,起身绑回自己裤腰上,对卫霖说:“走吧,去拿回便携电脑,彻底毁掉那个程序。”   卫霖打开机房的门,和他一前一后走出去。   电子门重新关闭,吴景函等了三分钟,估摸他们已经走远,面沉如水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拨打了个号码。   接通后,他毫不犹豫地说:“我要报警,刚才有两个男人——”声音戛然而止。   机房的门不知何时又悄然滑开,那个帅气的披萨小哥站在门内,手枪枪口指着他,嘴角带着轻微的笑意。李敏行站在后方,目光从同伴的肩颈旁边掠进来,满含失望地投注在他身上。   吴景函手一松,手机砰然落地。   “我、其实我……”他磕磕巴巴地试图为自己辩解,心底既难堪又恐慌,最后豁出去似的,把双手往裤袋里一插,彻底冷静下来,“没错,我刚才答应你们不报警,不过是权宜之计。你们闯入我的机房,袭击我、捆绑我、威胁我,我为什么还要替你们保守秘密,为什么不能报警?我做错了什么?明明你们才是强盗、恶徒,是蛮不讲理的一方,凭什么还要求我信守承诺?”   “……他说得好像有道理哎。”李敏行在卫霖耳畔低声道。   卫霖斜了他一眼,并没有放下枪:“因为每个人都只会站在自己的立场上,追求各自的目标和利益,一旦有被人损毁的风险,就会与对方产生冲突。任何人都一样,也包括你,所以你并没有抱怨的权利。”   吴景函不顾机房禁烟的规定,摸出烟盒,抽出一根香烟点燃,深吸一口,“我有争取生存的权利吗?”   “当然,每个人都有。”   “那么我要修改一下决定:比起保存性命,无论报警还是报复都不值一提,希望你们再相信我一次。当然,如果你们实在不相信的话,要开枪就开吧,反正我现在也无力反抗。”   卫霖盯着吴景函打量:他抽得很凶,夹烟的手指也在微微颤抖,显然面对枪口、面对死亡,说不害怕是骗人的。但同时他站得很直,腰杆笔挺,极力支撑起即便是死亡也不能完全剥夺走的为人的尊严。   他的表现稍微挽回了一些卫霖之前对他的糟糕印象。   每个人都有可取之处,卫霖想,或许这个吴景函在以后的某时某处,还真能派上点用场。   一念至此,他把枪放入宽松的外套口袋,枪口依然隔着布料指向对方,说:“那就麻烦吴总监跟我们一起离开这栋大楼。”   吴景函走在前面,卫霖和李敏行紧跟在后,穿过北区走廊,进入电梯。也不知是不是吴景函运气太差,这一路上没遇到几个人,看到他的员工也只是恭敬地打个招呼就走了,卫霖的枪口盯得又紧,让他连示意求救的机会都没有。   他就这么被迫走出大楼,上了李敏行的车,被卫霖摁在后座上继续看管。   “去哪儿?”李敏行一边打火起步,一边问。   卫霖说:“先去你家,把这家伙关起来。”他转头又朝吴景函眨了眨眼睛:“不好意思了吴总监,我觉得你这个人嘛,不太值得信任,所以让你先在他家作两天客,免得又想报警坏我们的事。”   吴景函觉得大势已去,也不再做无谓的挣扎,向后靠在座垫上,自暴自弃似的说:“我不想去他家,去你家怎么样?”   这下卫霖真有点出乎意料了——从来只有他撩妹,没想有一天会被基佬反撩,不由失笑道:“那可不行,咱们萍水相逢的,都矜持点啊,矜持点。”   李敏行一脸震惊地望向车内后视镜,失去理智地怀疑起,后座上的卫霖大概不是他最早遇见的那个,什么时候不知不觉地给掉了包?要么就是被“遥控大脑”了!   ……天蝎座的吧,这双面性也太强了。他在心底难以适应地感慨。   吴景函默然无语,不知道在想什么。卫霖则不以为意地揣着兜里的手枪,暗想:如果我没猜错的话,白源现在应该在李敏行的家里,等着我们到齐演一场好戏了吧。   卫霖他们开车回到李敏行的家,院门的报警锁依然坏着,安防机器犬的残骸碎片还散落在地板上。一切都还是他们上次在白源枪口下落荒而逃时的模样。   吴景函被他们押到卧室,用加长的铁链牢牢锁在暖气管上,不由忧心忡忡地问:“我都说这回真的不报警了,你们不信……到底要把我关到什么时候?”   上司的积威犹在,李敏行没好意思吭声。卫霖答:“到我们彻底解决危机,把事情办完。”   吴景函对这个有说等于没说的回答感到很失望,见他们要离开,赶紧又问:“你们这一走,什么时候回来,我吃喝拉撒怎么办?”   卫霖回了句“凉拌”。李敏行心软,找来一些饼干、薯片和矿泉水放在他脚边,又弄了个塑料桶过来。“你别把我的卧室搞得乌烟瘴气啊,”他好意提醒,“当心自己先被熏死。”   吴景函看着那个没有盖的临时马桶,想到自己年薪百万、养尊处优什么时候受过这种罪,心里呕得要死,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只能摆出一副认命的表情,盘算着等他们走后再想办法逃脱。   卫霖又把他全身上下仔细搜了一通,不但拿走了所有通讯工具,就连手表、烟盒都没放过。   见他行事如此周密,吴景函顿觉逃脱的希望渺茫,郁闷至极地叹了口气:“小哥,你把我整得这么惨,总该让我知道你的名字吧?”   “哟,这时候还想着套取敌方情报呐?”卫霖笑起来,“告诉你也无妨,我叫卫霖。”   “你是做什么的?”吴景函接着问。   “送披萨的呀。想要什么口味,我这儿都有,吃了包治百病。”卫霖起身,边脱身上的披萨店制服,边对李敏行说:“借我套衣服换一下,然后就出发。”   吴景函忍不住盯着他的腰线和屁股看,自我安慰:苦中作乐吧。   卫霖根本不在乎别人的目光,倒是李敏行觉得吴总监的眼神让人起鸡皮疙瘩,赶紧从衣柜里扒拉出一套休闲服递给他。   卫霖迅速换好衣服,走到门边,刚搭上把手,忽然侧身将李敏行扑倒在地。   枪声沉闷地响起,像是开启了消音系统,门板上蓦然出现三个品字形的黑洞,袅袅地散发着青烟。   子弹从两人身体上方擦过,射入对面的墙壁,吴景函僵硬地扭头,看近在咫尺的弹孔,觉得自己真是命运多舛,三十多年没受过的罪在今天都受光了。   房门被砰然踹开,李敏行趴在地板上抬头一看,失声叫道:“白源?” 第10章 早有预谋的倒戈   房门被砰然踹开,李敏行趴在地板上抬头一看,失声叫道:“白源?”   ——他还没死?!还是说,是另一个复制人?到底怎样做,才能把他彻底弄死!李敏行一时觉得束手无策,既无奈又无望。   卫霖已经像只矫捷的豹子一样猛扑过去,与白源打成一团。贴身肉搏让彼此的热武器都毫无用武之地,纯粹只能靠身手取胜。   这是卫霖第一次与白源真正交手,原本对“体育老师”传授的知识相当自信的他,满心以为拿下这个看起来高高瘦瘦没几斤肉的老对头是件轻而易举的事——对方的精神能力是强,可没听说身手有多出色——却赫然发现自己完全判断失误,竟是踢到了一块铁板上。   白源的搏斗风格,有一种与气质微妙吻合的冷酷犀利、剽悍凶狠,拳脚肘膝并用,力量与敏捷兼备,颇有些类似某个东南亚小国以杀伤力著称的格斗流派。   两人在不大的卧室内拳来脚往,看似打得不分伯仲,但卫霖心底却清楚得很:在力量的充沛与攻击力的猛锐上,他远不如白源,即使再支撑三五十回合,也免不了落败的下场。   借着一个前滑步,白源挨近卫霖说:“你输定了!”   卫霖弯曲右腿,上身向后微仰,避开一记凶猛的刺拳,同时十分不要脸地踢击对方下腹,心道:老子有外挂!   “李敏行,”他抽空开口,“别顾着发呆,帮我一把。”   “……哈?”李敏行缩在角落里看直了眼,慌慌张张地答,“我、我不会打架……”   “没指望你上场,用力祈祷我获胜就行了。”卫霖说。   “哦,哦!卫哥加油!卫哥必胜!”   “我擦你能不能认真点!”   李敏行也觉得自己好像不够虔诚,于是赶紧调整了个跪坐的姿势,双手交叉合握举在鼻端,紧闭双眼,拿出了平时祈祷“下载的爱情动作片千万别打码”的强度和力度,在心底默念:卫霖——压倒他压倒他压倒他!搞定他搞定他搞定他!   “绝对领域”的规则力量果然再次降临,占了上风的白源仿佛被四面八方的海浪拍击,身躯猛地一沉,被卫霖摁倒在地。卫霖缠住他的手臂,屈膝压制他的后腰,俯身在他耳畔低声威胁:“快投降,不然挠你痒痒了。”   白源不屑他投机取巧,恼火道:“滚!”   卫霖果然忍笑去挠他的腰肉。白源扭动挣扎,卫霖忽然发现新大陆似的叫道:“哎你居然有六块腹肌!看不出来啊,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身材!”   墙边的吴总监扯了扯手腕和脚踝上的铁链,不甘地道:“——我有八块!”   李敏行觉得简直没脸看这尴尬的一幕,有种连带自己也成了为虎作伥的坏蛋的错觉,忍不住插嘴:“别玩儿啦,把那改造人——还是别的什么,赶紧搞定了吧!”   卫霖说:“东西。”   李敏行迅速从口袋里掏出那枚神经芯片丢过去。卫霖一把抓住,袖中滑出的脱手镖抵在白源后颈,用力切割下去,顿时鲜血飞溅。   场中另外两人别过脸不想看,卫霖手脚麻利地撬出白源体内的“云柱”,将自己手上那枚置换进去。   原来在机房里,卫霖请李敏行帮的忙,就是修改芯片内的预设程序,把第二程序改成“摧毁装载WL源代码的便携式电脑”,又将第一程序由追杀改为保护。   李敏行一听便领会了卫霖的意图——利用手中这枚神经芯片,转化“白源”的阵营,为己方争取一个生力军,来对抗黑暗背后的那个“公司”。而他的专业水平比卫霖预想的还要高一些,只用了不到两小时,就完成了代码的破解与修改。当然,这也要归功于白源之前具现化出云柱芯片时,刻意将破解的难度降低,以方便李敏行操作。   白源在“云柱”被抽出的一瞬间,如同断了电源的机器骤然停止运行,僵直得完全不似活人。在新的芯片被放置进去后,他又频率极高地震颤了几下,让人担心是不是软硬件产生了冲突,下一刻就要程序崩溃。   所幸李敏行修改过的程序最后还是顺利运行起来。卫霖尝试着松开手,白源双手撑地弹身跃起,十分人性化地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转头望向李敏行,后颈的伤口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愈合。   李敏行还笼罩在他带来的心理阴影中,忍不住瑟缩了一下,把求救的目光投向卫霖。   卫霖轻笑:“难道你不相信自己的技术能力?”   白源一步步走到李敏行面前,面无表情地朝他伸出一只手。李敏行心头大石终于落了地,抓住他的手站起身来。   “好啦,总算是搞定了。”卫霖过去抓住白源的手腕,“我带他去冲洗血迹,换套衣服,以后这个超级杀手就是咱们的人了。”   他从衣柜里随手拿了件外套,不由分说拉着白源出了卧室,推进卫生间,反手关上门。   在他关门的那一刻,具现化出的改造人“白源”化作点点微光,迅速消散无踪。   讯环在手指上震动起来,卫霖一手按向盥洗台上的镜子,镜面上出现了白源的投影。   “怎么样,我的理解力和行动效率?”卫霖面露得意之色。自从他在那枚“云柱”里发现对方留下的密码,翻译过来是“临阵倒戈”这四个字时,就立刻猜到了白源的计划,并最大程度地利用了身边资源,短时间内把这个计划顺利实施。   事到如今,白源对这个死对头的各方面能力,都有了超越预期太多的认知与认可。如果卫霖不先开口,说不定他还会说一句:“你很聪明,的确有资格做我的搭档。”但看到卫霖邀功的表情,他就偏不想遂对方的愿,淡淡道:“C,勉强合格。”   卫霖不爽地撇嘴:“就你这么苛刻的标准,天底下谁能拿到A?”   “你面前就有一个。”白源说。   ……自恋狂!卫霖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卫生间的门从外面打开,出现在门口的真·白源看着卫霖手里拿的李敏行的外套,嫌弃地皱了皱眉,在身上具现化出一件同样颜色款式,但明显布料更好、做工更细致的,转身就走。   卫霖耸耸肩,把外套随手塞进盥洗台下方的柜子,跟着回到卧室。   ++++++   李敏行正忐忑不安地等他们回来,见没有什么异状,终于相信换过神经芯片的白源不再是附骨之疽般的追杀者,彻底松了口气,浑然不知短短几分钟内,对方已经以真换假。   吴景函匪夷所思地嘀咕:“换芯片?改造人?原来你之前说被追杀不是瞎扯淡。这么说来……以前你经常在办公室嚷嚷被人跟踪窃听什么的,都是真的,不是被害妄想症?”   “我知道那些同事们背后都嘲笑我神经兮兮,可我说的全是真相,现在你该相信了吧,吴总监。”李敏行说。   吴景函能坐到公司技术总监的位置,自然不是豆腐脑,前因后果一联系,立刻就想通了:“两年前,你捣鼓出一个没头没脑的程序,以为没用,就连同便携电脑一起卖了。现在有个叫‘公司’的非法组织不知怎么知道了这事,要干掉你并且把那程序弄到手,所以派出改造人,也就是我们面前的这个叫‘白源’的酷哥追杀你。等等,有个逻辑问题——他们为什么不抓了你,逼迫你完成那个半成品程序?”   “是哦,”李敏行一脸不解,“我也不知道。”   “也许他们觉得你不能为其所用?”卫霖故意猜测,心里想着该怎么补这个漏洞。   李敏行弱弱地反驳:“我觉得他们不管是用枪还是用钱,都能让我为其所用……啊,我这不是想跳槽的意思,吴总监你别多想。”   吴景函斜睨他:“我们公司难道就缺你一个技术员,怕你跳槽?”   卫霖转头问新“投诚”的白源:“你应该知道原因?”   白源不假思索道:“因为李敏行存在所导致的风险,大过于可能带来的利益。‘公司’不担心没人能完成那个程序,却担心被李敏行提前一步完成。至于谁能完全接替李敏行的构想完成那个程序,由于安全级别不够,这个问题我无法回答。”   张口就来,编得真溜,卫霖在心底偷偷给他点了个赞。   吴景函盘计片刻,又问:“那个什么‘公司’下手的目标是李敏行,还有帮助他的卫霖,对吧?也就是说跟我没关系,那能不能放我走?现在我知道了内情,也不可能去报警,一来我不想害死你们,二来警方也不会相信我,搞不好把我当神经病,第三我真不想牵扯进这么危险的事。所以咱们桥归桥、路归路,互不干涉,行吗?”   白源朝他露出标志性的讽刺冷笑:“你以为自己能置身事外?在芯片被更换之前,我这双眼睛所看到的一切,会以视频形式同步传输回‘公司’。放心,你的脸在里面清晰得很。”   吴景函面如土色,算来算去,都觉得自己除了加入面前的三人小队之外,再无生路。   ……真是疯了!他艰难而痛苦地想,难道跟一个杀人不眨眼的神秘组织对抗,就他妈的有生路?然而如今已是骑虎难下,如果他连卫霖和白源这两条远粗于常人的大腿都抱不住,只怕明天一出门,就会被暗枪给爆了头——至于李敏行,早已被他忽略不计了。   “我加入,真心的!”他欲哭无泪地说,“我父亲是市警局的局长,应该能帮上忙。而且小李是我的下属和同事,作为公司管理层,我有责任和义务保护员工的人身安全。”   李敏行感动地看他:“吴总监,我第一次对咱们公司有了深深的归属感,真的。”   吴景函恨不得穿越回三年前,把他的求职简历从人事部抽出来,一股脑塞进粉碎机里。   卫霖猜他这回应该不敢再闹幺蛾子,作为警局局长的公子以及电子信息技术公司的CTO,不论身份背景还是技术手段都不亚于李敏行,带上他或许能派上用场。   与白源迅速交换了个眼色,卫霖走到吴景函身边蹲下,用钥匙解开锁链,笑得春暖花开:“不好意思啊,吴总监,一场误会,不打不相识嘛。等破获非法组织,抓到幕后主使者,还能给令尊记上一功,你觉得如何?”   吴景函想了想:在迫于无奈保命之余,还能给自己那总是升不了职的老爹额外捞点好处,也只能这样了。   解开锁链,卫霖笑眯眯地朝他伸出右手:“欢迎加入。”   吴景函握住他的手,觉得触感光滑、弹性十足。面前的青年笑得眉眼弯弯,隐约的半个梨涡能滴出蜜来,顿时像有根羽毛在他胸口轻挠,瘙痒感能从心底一直钻进小腹去……于是他曲指搔了搔卫霖的掌心,鬼使神差地低声说了句:“怎么个欢迎法?”   他把声音压得极低,只有面对面的人才能听清,卫霖一怔,较劲似的用力捏紧了他的手掌,继续微笑:“这样的诚意够不够?”   吴景函被他突来的一股大力捏得掌骨咯咯作响,咬牙忍住疼痛抽手,勉强笑道:“够了够了。小霖真是热情。”   李敏行浑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也挤过去,雪上加霜地握住吴景函仍在作痛的手:“我也很开心啊,吴总监,欢迎欢迎!”   吴景函用尽自制力才没叫出声来,笑得嘴角几乎抽搐。   “还有白源,来来,你们互相认识一下。”卫霖故意招呼。   吴景函想到这个脸色漠然的男人方才一拳打断床柱的风范,起身不动声色地把手别到了背后:“不用不用,已经认识了,白源白先生,好身手。咱们还是抓紧时间,去二手买家那里把便携电脑拿回来。对了小李,你知道那人的相关信息吗?”   “只知道电话号码,我查一查手机,应该还有留底。”李敏行掏出手机翻看记录。   吴景函说:“有号码就够了,我让警局里的人帮个忙,很快就能查到对方的住址。”   给警局打了个电话,对方表示五分钟内就把地址发送过来,吴景函满意地挂断通话,不自觉拿出了公司高管兼决策者的架势:“节约时间,去车里等?”   李敏行当惯了小弟,二话不说去开车。   卫霖不以为意地笑笑,转身离开。   白源站在原地,冷冷瞥了吴景函一眼。后者有些莫名的心悸,连忙追着卫霖走了出去。   上车时,吴景函想跟卫霖一起坐在车后座,肩头却被白源一把扣住:“吴总监,麻烦你坐副驾驶座。”   “抱歉,”吴景函很不喜欢他直截了当的语气,反击道,“我从不坐副驾驶座。”   “那么今天你就要破例了。”白源不为所动地说。   吴景函想把他的手从肩上拨开,却发现简直跟铁铸似的动弹不得,脸色数变,最后只得悻悻然地移开一步,嘴里说着“白先生青年才俊,这个例破得有价值”,去开副驾驶座的门。   白源坐进车后座,漠然关上门,并没有多看身旁的卫霖一眼。   卫霖心想:刻薄鬼不高兴先生,对上老滑头性骚扰先生——这下可有好戏看了。 第11章 无可救药的绒毛控   上车后不久,那名买家的个人信息就传了过来,因为李敏行当初是在同城二手网上卖掉的,对方的家庭住址离得不算太远。   半个多小时后,他们到达了那个地址,是老城区的一栋普通公寓。此刻是下午4点,还不到下班时间,估摸着家里没人,吴景函抢先下令:“直接闯进去!”就简单粗暴地撬开了房门。四人进去到处翻查,很快就在书桌抽屉里找到了那台巴掌大小的便携电脑。   李敏行当即开机,发现对方并没有无聊到去恢复硬盘数据,直接往里面存了不少资料,也不知没有没把原本的数据覆盖掉。   出于程序员起码的职业道德,他把里面的资料备份拷贝到对方的台式机上,然后找了个铁锤准备将便携电脑砸个稀巴烂。   白源没等他费那个劲,就接过来在双手间一掰一揉,彻底给碾成了碎屑。   另外两个男人目瞪口呆地看他,再次深刻感受到对方的的确确是个拥有恐怖力量的非人类,还是敬而远之的好。尤其是吴景函,惊心后怕地想:别说是副驾驶座了,哪怕他叫我躺后备厢,我能说半个不字?   只有卫霖看清了白源的手法:他是在指间具现化出微型高频震动发生器,眨眼间将便携电脑从分子层面解体,借此粉碎其他人印象中“落入我方手中的敌方人形武器”的旧身份,来树立自己在小队中的威势和话语权。   无论是出于搭档情分还是完成任务的目的,他都挺乐见白源这个举动导致的局面,因而火上加油道:“哗,好牛逼!硬质合金都被你掰碎了,这要是人骨头……我是不是该庆幸之前打斗时你没把我骨头掰碎?”   吴景函下意识地打了个激灵,觉得曾被白源捏过的肩胛骨隐隐作痛。   白源看了卫霖一眼,心底为他的敏锐和配合感到满意,脸上却不露分毫,说:“是你没给我掰断骨头的机会。除了我,恐怕没人能用暴力靠近你一尺以内。”   两人不着痕迹地互相抬举了一番,这下不止是本来就没啥主张的李敏行,连抢着拿主张的吴景函都收敛了姿态,决定为了保住自己的骨头,还是把主导权完全让出来得了。   解决了程序隐患,四个人迅速离开。在经过客厅沙发时,走在最后的白源听到了一声微弱的动静——   带着虚弱的轻颤,像是某种幼兽力竭的哀鸣,“喵呜”一声后就再无生息。   他犹豫了一下,循声走到垃圾桶旁边,低头看见塑料袋里似乎有只小小的活物,时不时动弹一下,胡乱卷着的塑料袋因此被挣开了个口子,伸出一只小得可怜的爪子。   白源弯腰,从塑料袋里掏出一只刚出生最多一两周的奶猫,毛色黑黄斑杂,形成的花纹像几叶扭曲的螺旋桨。脏兮兮的毛一撮一撮地黏在皮肤上,使得这只奶猫看上去既廋又丑,且随时要断气。   大概也是因为太瘦弱毛色又太丑,才被主人包在塑料袋里,随手丢进垃圾桶,上班前忘了带出去清理掉。难得还能撑过几个小时,顽强地活到此时。   “白源?”卫霖见他停在客厅,在大门口催促了一声。   白源立刻把奶猫揣进口袋,大步跟上。   四个人上了车,作为司机的李敏行习惯性地问:“现在去哪里?”   卫霖说:“先找家旅馆,整顿整顿,计划下一步的行动。”   ++++++   不多时,他们来到一家交通便利、毫不起眼的商务旅馆,订了四个单间,分别去洗漱整顿。   白源一进自己的房间,就从口袋里小心地掏出奶猫,看它死了没有。猫在他掌心中缩成一小团,微微颤抖着,他不觉松了口气,扯一条干燥毛巾将它包裹起来,又具现化出一个小奶瓶和猫咪专用奶粉,用温开水兑好了,耐心地喂给它。   小猫大概是饿得狠了,吞咽得很快,没多久就喝掉了小半瓶。吐出奶嘴后,它又歇了片刻,逐渐恢复力气,开始尝试着四肢着地,在铺着毛巾的床上站起来。   这么看起来,它还是挺健康的,之前的濒死状态是因为饿过了头。   白源用手指裹着毛巾,给它抹干净身上的水渍,它的小短毛又蓬蓬地立起来,像个印着黑黄相间的螺旋桨图案的毛线团——看起来还是很丑。   白源不嫌它丑,撇开毛巾,手指在柔软的绒毛间享受地摸来摸去,低声说:“小东西。”   敲门声响起,白源立刻扯过被单,弄出个拱形空间虚盖在猫上,走过去开门。   “他们没敢过来叫你下楼吃晚餐,只好推我上了。”卫霖悠闲地靠在门框上说,“另外我也很好奇,在你的设定中‘改造人’需要进食吗?”   “不需要。”白源二话不说就要关上房门。   “干嘛拒人千里之外,虽说你一贯不近人情,但也没到这般惜字如金的地步。”卫霖伸手挡了一下,脑袋从门缝里好奇地探进去,“你是不是在里面做什么……哎床上有人?”   “出去!”白源张开巴掌摁住他的脑袋往外一推,砰地关门落锁。   回到床边,他掀开鼓鼓的被单,看正在扯咬毛巾的奶猫,又具现化出几个毛线团、小纸盒之类的猫玩具,往它面前推了推。奶猫好奇地试了试,很快就玩上了手,咬着线团滚来滚去。   白源饶有兴致地侧躺在床上看,一手曲肘支着脸侧,一手在小猫绒毛间轻挠,不知怎的就想起方才在卫霖脑袋上按的那一下——发质细软顺滑,手感颇佳,于清爽中散发着淡淡的薄荷味。   对了,那种好奇心爆棚、精力旺盛、爱到处撩拨的习性也挺像……光从这个角度想,那小子也没那么讨人厌了。   而且头脑和能力都不错。   在逗猫的时候,白源破天荒地把死对头卫霖和猫联系在一起,并对他产生了微薄的好感。   而此刻卫霖正在紧闭的房门外各种恶意揣测和吐槽,完全没有猜到——白先生其实是个无可救药的绒毛控。   ++++++   吃完晚饭洗过澡,卫霖逐个敲队友的门,通知大家八点准时集中他的房间开会。   吴总监来得最早,穿着件紧身T恤和休闲裤,有力的肱二头肌、饱满的胸肌和块垒分明的腹肌,从布料下欲盖弥彰地撑出来。虽然长相只能算中上,但男性荷尔蒙充沛,配上高大健美的身材,狠狠拉了一把平均值,更兼白领精英气质也不差,如此看来,高、富、帅一样没落下。   房间里明明有沙发椅,他偏要往床上坐,眼神意味深长地在卫霖的脸上身上拂来扫去。   卫霖懒得跟他撩骚,很干脆地说:“我是直的,比激光还直。”   吴景函失笑:“我不信。”   卫霖撇嘴:“管你信不信,我都是直的。”   吴景函向他微倾了上半身,撩人的性暗示和荷尔蒙一起扑面而来:“我阅人无数,是直是弯一眼就能看出来。你是极品,而且有弯的潜质,就算现在直,也难保以后不会弯。我很想当那个开发者,让你知道人生中还有另一种极乐。”   你特么才是极品!全家都弯的!卫霖在肚子里骂,脸上似笑非笑:“吴总监还真有自信。”   “当然,器大活好、身经百战。跟我上过床的,不论是紧张害羞的小处男还是经验丰富的熟男,全都欲死欲仙,念念不忘。”吴景函引以为傲地说。   卫霖一言以蔽之:“——渣。”   吴景函笑:“如果你愿意和我试试,如果我们床上合拍,我保证以后谁也不碰,只碰你一个。”   像这种滥得理所当然、渣得光明正大的基佬,也是不多见,卫霖哂笑着摇头。“真没兴趣。吴总监,我建议你换个攻坚对象,譬如说,”他停顿了一下,祸水东引,“白源?他也挺帅的不是吗。”   吴景函不太愉快地皱起眉,“他长得太有侵略性,不是我中意的类型。况且我到现在还没弄清楚,他究竟算不算是个人,我可没有恋物癖。”   卫霖眼角余光瞥见白源出现在虚掩的房门口,更是心底偷着乐,刻意倾了倾身,压低声音说:“我倾向于他是个人,只是某方面能力异于常人,建议你实地考察一下。”   吴景函闻到他身上沐浴露的柠檬清香,忍不住又往前蹭了蹭:“无论是从个人兴趣还是人身安全上考虑,我都觉得没有考察他的必要。我是特别想考察考察你……”   “考察他什么?”背后一个声音风刀霜剑似的冷冷道。   吴景函后背肌肉顿时绷紧,慢慢地向后坐端正,转身神色泰然地笑了笑:“能力啊。除了身手以外,我相信小霖还有其他了不起的能力,迫不及待想要见识一下。”   白源走进房间,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站定:“他叫卫霖。”   吴景函向后挪了挪,离开床沿和对方的投下的阴影,退坐到沙发椅上去:“不好意思,在公司里小来小去地叫习惯了,一时改不了口。”他嘴上这么说,脸上却没有半分“不好意思”的神情,见李敏行推开房门走进来,转而招呼:“小李,过来坐这里。”   李敏行忽蒙领导召唤,受宠若惊地过去,坐进了他旁边的那张沙发椅。   这些房间内仅有的两张椅子都被人坐了,只剩白源笔挺地站在床边。   卫霖看来看去,觉得气氛太生冷僵持,不适合讨论事情,于是拍了拍身边的床单,“白先森,你坐这里啦。”   白源下意识地想回一句:“不必。”但见到卫霖仰着头,眨巴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自己,心底莫名其妙地想:他不笑的时候,眼睛像猫一样圆……于是又莫名其妙地坐到了床单上。等反应过来时,为时晚矣,只能端着漫不经心的姿态继续坐下去。   卫霖清了清嗓子:“好了,全员到齐,我们谈正事。首先我认为想要搞定一件事,不论大小,无外乎几个步骤——认清目标、收集信息、拟定计划、实施解决。眼下我们的目标比较明确,一是摧毁那个惹祸精程序,这个已经搞定;二是弄清幕后主使者的目的,粉碎他的阴谋,手段嘛能‘礼’最好,不能‘礼’就‘兵’。敌暗我明,我们得到的信息不足,但好在白源加入,信息量会增加很多。白源,你还能提供些什么?”   他靠在床头目视白源,神色间有一缕微妙的挑衅意味。局外人看不懂,但白源对他的微表情心知肚明:你小子不是认为自己特能?你能呀,接茬呀,我就不跟你事先对稿,看你即兴发挥。   等着瞧。白源脸上虽按兵不动,心里又记上了一笔——他的心就跟陈年账本似的,封面看起来颜色深沉、格调岸然,翻开来里面密密麻麻全是私债,一条条清晰又苛刻,何时、何人、何事毫厘不差。后面依稀还有小字附注着:“这人真傻逼”“这事还能干得更蠢些吗”“又刷新了对此人智商的评估最低值”“简直浪费我的时间”……诸如此类。   此刻也不例外,他在心底删掉了“他有点像猫”那一句,又在这笔账后面默默备注:“一点都不像。”   “我可以提供所知的信息,但不负责梳理、分析和利用这些信息,这是团队首领的事。我们中间谁是头儿?”白源故意问。   李敏行毫无底气,率先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吴景函后背离开椅垫,不自觉地向前挺了挺腰杆,似乎想开口,但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又忍住了。   卫霖含笑接过这支暗箭:“看来就只能是我啦。好吧,你说,我分析整合。” 第12章 是谁假公济私   卫霖含笑接过这支暗箭:“看来就只能是我啦。好吧,你说,我分析整合。”   “第一,对我下达追杀命令的是‘公司’的CTO,我无权知道他的名字,也没见过他的长相,只能确定对方是年轻男性。”   吴景函面对众人齐齐转过来看他的眼神,后背发凉,忙出言澄清:“不是我!我是公司的CTO没错……咳,我不是那个追杀李敏行的神秘‘公司’的CTO,纯属躺枪。”   李敏行讷讷地说:“我也觉得你不像。你要是想杀我,就不会只叫我连续熬夜加班四五天,而是半个月、一个月,这样我很快就会过劳死,你还一点责任都不用担。”   吴景函嘴角一抽,“真诚”地回答:“之前辛苦了,小李,能者多劳嘛。再说,加班费不也没少。”   李敏行想到加班费还不够修理被白源打坏的报警锁,以及重新买只安防机器犬,不由摇头叹气。   白源没理睬他们的触景生情,接着道:“第二,‘云柱’神经芯片就是他研发出来的。但目前只有区区几个原型产品,而且对植入者要求十分苛刻,植入后失败率也很高,据说是有个技术瓶颈,一直没能突破。”   李敏行把目光钉在灰扑扑的地毯上,似乎陷入沉思。   “第三呢?”卫霖追问。   白源眼神微嘲地瞥了他一眼:“没有第三。我以为这两个信息足够你分析了。”   卫霖无所谓地回答:“好吧,我们把所有新旧信息整合起来看看。李敏行,技术宅,曾经编写过有关脑电波译码技术的半成品程序,被追杀。对方是个技术帝——”他看了另外两名临时同伴一眼,笑道,“别不服气,就凭人家能把‘云柱’从理论变为现实,就比你俩高端得多。   “对方研发出‘云柱’,却遭遇技术瓶颈,那么他追杀李敏行、谋夺那半个程序的目的,会不会与此有关?由此引申,我们能不能怀疑,他在两年多前见过、或知道这个程序,也许还跟李敏行认识?”   李敏行悚然一惊:“我认识的人?谁?我就一普普通通的程序员,不认识什么高端人士啊。”   “或许那时他还没那么高端,也没有意识到你那半个程序的真正作用。”卫霖接着猜测,“如今他遇到难题,于是想了起来,所以要谋夺程序,顺道把你这个可能会威胁到他声誉与利益的正主干掉。这么连起来想,是不是挺合符合逻辑?”   李敏行惴惴地点头。   “而且他十分自信,认为仅凭半途搁置的程序的源代码,就能独自完善,不需要你的参与。同时他又十分自卑,他担心你作为原创者,会抢先一步完成这个程序并发布出去,所以把云柱芯片内追杀令的执行等级,设置在夺取程序之上。”   吴景函也不禁点头,看着卫霖的目光越发热切。   白源不知不觉皱起了眉,觉得对方眼神贪婪而急不可耐,活像一头朝着悬挂在高处的肉骨头垂涎欲滴的大型犬。但狗大多长毛,他颇为喜爱,所以自觉这比喻不妥,想了想后,认为可以改成一头垂涎欲滴的印加无毛犬。   把这家伙拉进任务里,有什么用?白源有点不满地想,为无关紧要的人事浪费时间、降低效率,卫霖的水平还不至于差成这样,这是打的什么歪主意!莫非……他脑中忽然闪过先前看到的一幕,吴景函挨着卫霖坐在床沿,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不太正常……莫非卫霖假公济私,看上这基佬了?   ——卫霖是同性恋?白源意外地挑了挑眉,联想起吴景函那明目张胆的撩拨,与卫霖欲拒还迎的反应,越发觉得存在这个可能性。   白源对同性恋乃至无性恋、泛性恋并无歧视,只要对方不干扰到别人的生活。如果卫霖因此而影响到他们的工作,显然不能容忍——更何况他的容忍度本来就不高。   但这种涉及个人隐私的事不好当面责问,他默默地往心里一搁,打算找准机会再发难。   “那么我们现在要怎么做?”李敏行眼巴巴地问。   卫霖瞟了一眼神色有点阴沉的倒戈“杀手”,说:“我是有个计划,但能不能成功实施,关键还是看白源。对了白源,你说之前眼睛看到的画面都会传回‘公司’,现在呢?”   白源张口就编:“新芯片植入后,我就关闭了视频传输和定位系统,回复‘公司’说在打斗中损坏,正在修复中。但这个借口拖不了多久,他们不会放心一个失去监控的改造人游荡在外。”   卫霖觉得这话简直是瞌睡送枕,不禁递给他一个“不错,你很上道”的眼神,接着说:“所以你必须先回一趟老巢,除了消除他们的疑心之外,还有个很重要的任务——弄清楚‘公司’CTO的姓名长相,我这边好让吴总监动用他父亲在警方的力量,调查对方的真实身份和过往经历,看看有什么可以作为筹码,用来与他进行谈判。能协商解决最好,实在不行再考虑动用暴力。”   李敏行连连点头,吴景函虽不想把这事牵扯到父亲身上,但也没什么更好的理由去反驳,勉强点了点头。   “暂时先这样,我们在旅馆按兵不动,等待白源的传回来的信息,再根据反馈调整战术。”卫霖打了个响指,问白源,“白先森,你觉得呢?”   白源简直被他弄出条件反射,只要一听到说话撸直舌尖,就怀疑对方又在憋坏。但暂时离开这个小团队一趟,也是他早有预谋的,所以并没有反对。   卫霖的提议被全员通过,于是打算今晚的这场小会到此为止。他“嗷呜”地打了个大呵欠,算是个直白的送客信号。   李敏行当即起身说:“奔波一整天,大家都累了,早点回房休息吧。”   白源从床沿腾身站起,二话不说就朝门口走。   剩下吴景函,还有些依依不舍地往床的方向挪了挪:“小霖,我有几句话想跟你私下聊聊……”   白源转头,目光如一道冰冷的射线,几乎洞穿了吴景函的脸皮:“我不希望因为任何私人因素耽误了任务,在事情了结之前,谁也不要节外生枝。”   吴景函被他看得有些恼怒,刚想反唇相讥,忽然想到那台碎成分子的便携电脑,顿时就哑了火。   卫霖则听出了一股指桑骂槐的味道,但此刻他对吴景函的不耐烦也差不多到极限了,巴不得趁机把人撵走,于是懒洋洋摆手道:“晚安,有事明天再说。”   白源的脸色这才好看了点,径直开门走了。   李敏行等吴景函走出房间,将他拉到走廊拐角,压低了嗓音:“总监,我有件事求你,能不能……借我点钱?”   吴景函问:“多少钱?”   “八千——不,三千八就够了,我买个二手的。”   “你要买什么?”   李敏行吞吐着不太情愿说。   吴景函不差这点钱,很干脆地掏出手机:“转账给你。”   李敏行千恩万谢地领了个四千块钱的红包,溜回自己房间。   ++++++   回房的白源正在喂猫,讯环又震动起来,他走到盥洗台前,将手按在镜面:“什么事?”   镜中的卫霖说:“白先森,我建议休战,怎么样?”   白源嘲弄地扯了扯嘴角:“什么‘战’,我们不是队友吗,不论是任务,还是任务中的逢场作戏。”   “明人不说暗话。”卫霖伸出一根修长食指,在空中摇了摇,“你给我使的绊子难不住我,同样的,我丢的暗招你也接得住。既然彼此都稍微了解过对方的能耐,就没必要把宝贵的任务时间浪费在互相试探上了,对吧?”   白源不吭声,算是默认。   “既然如此,不妨开诚布公地谈谈下一步行动方案。你应该知道我让你回‘公司’的用意,我们虚构了整个事件,一步步推动它朝既定的方向发展,眼下差不多到了全面铺开的阶段,告诉我,你打算如何搭造决战的舞台?”卫霖问。   白源反问:“你认为这个舞台搭在哪里合适?”   卫霖想了想,说:“这个地方李敏行必须知道,哪怕没去过,也必须有所耳闻,因为如果是全然未知的地方,就无法出现在他的脑内世界中。但同时他又不能知道得太清楚,因为这样就与他的认知完全相悖,我想他的思维应该很难接受自己经常去的商场、常逛的公园会是隐藏的‘公司’基地。你觉得呢?”   他这话与白源的想法不谋而合。“跟聪明人说话就是轻松”,白源心里掠过这个闪念,但立刻被自己排除了——也没觉得这小子有多聪明,就比其他人稍微强上一点吧,如果他真能猜出自己打算把最后的战斗放在什么地方,又何必来问?   白源苛刻地想着,脸上便带出了不怀好意的神色,答:“既然你清楚,那就不必我多说。我的分工,我自己会搞定,你还是想想怎么搞定李敏行和那个姓吴的吧。尤其是后者,我不知道你是出于什么心态把他拉进这个任务里,但如果是假公济私,我一定会在工作报告中对这种行为据实说明。”   卫霖不快地扬了扬眉:“假公济私?你什么意思?影射什么?”   白源冷笑:“明知故问。你以为谁都像李敏行那么迟钝,嗅不到空气里欲望的酸臭味?”   卫霖眯起眼睛看他:“看起来你不仅蔑视他,也怀疑我嘛。”   白源正想加大讥讽力度,一只黑黄相间的奶猫探头探脑地从浴室门口进来,边在他脚边磨蹭,边用小爪子抓挠裤管。   “……喔!喔欧!”卫霖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惊叹起来。“好——”他咽下“丑”字,有点生硬地转折了一下,“有趣的小猫,你养的?”   这一刻白源几乎听见了他喷薄欲出的心声:你养猫?像你这种挑三拣四、看什么都不顺眼、恨不得把整个世界揉成一团塞进垃圾桶的家伙居然养猫?哈哈哈还特么养这么丑的猫,果然品味奇特啊哈哈哈……   这会儿站在面前的要是卫霖本人,白源大概会具现化出一架机械异形把他活吃了。   不等卫霖多说一个字,白源陡然掐断影像与通话,脸黑得像极夜,恼羞成怒地爆了句粗口。   奶猫吓一跳,怯怯地跳开了几步。白源低头看它身上桨叶般驳杂的花纹,弯腰将它捞进掌心捧起来,余怒未消地哼了一声:“哪里丑了。”   讯环又震动起来,白源不予理睬。但通话请求响个不停,要呼叫到地老天荒的架势。他最后还是接受了通话,但没开启视频,卫霖的声音直接接入他的听觉神经:“别挂,讲正事,你是不是打算把最后的战场架设在脑域开发研究所?”   白源心底一凛。他确定自己从未向卫霖透露过这个计划,对方是怎么猜到的?莫非他的脑进化能力与读心或预兆有关?   卫霖接着说:“我猜的。李敏行有所知但不太清楚,并且因为脑域开发实验失败,潜意识中对其充满抵触与紧张感;而你又对其了若指掌,能更好地加以利用——除了研究所总部,还有哪个地方更合适呢?”   白源沉默两秒,说:“我今晚就过去,天亮前搞定。”   “天亮前?只有这几个小时怎么可能来得——”   “我不喜欢待在别人体内。”白源打断他的话,“速战速决。”   卫霖依稀发出一声轻笑:“只是精神世界,而且是虚拟现实。”   “一样。”白源冷冷说,再次结束了通话。   卫霖躺在自己房间的床上,指尖随意转动着毫无反应的讯环,望着天花板咋了咋舌:“‘我不喜欢待在别人体内’?这说法听起来像个性冷淡。”   翻了个身,他将手臂枕在脑袋与松软的枕头之间,嘀咕道:“哪儿来的猫?不可能从现实世界带入,他的具现化能力对活物无效……嘁,谁才是假公济私啊!” 第13章 白源的能力   白源喂完猫,将它揣进外衣口袋,出了房间,下楼开车。   两个多小时后,他到达脑域开发研究所坐落的城郊山麓,停车熄火。建筑物众多、占地庞大的研究所犹如一艘超级星舰,磅礴而静默地停泊在夜色中。   白源走近大门,发现“脑域开发研究所”几个大字不翼而飞,原本题着字的墙面上一片空白,看着不太习惯。但这也从另一个方面印证了他和卫霖的推测:现实中李敏行虽然因为参加实验来过这儿,却从潜意识里屏蔽与排斥它,导致这里成了他脑中的边缘地带,连建筑物内透出的灯光都是一种混沌般的灰蒙蒙。   非常适合成为反派的老巢、邪恶的基地,白源自嘲似的扯了扯嘴角,将手掌贴在空白的墙壁上。   幽光丝丝缕缕地交织着,由他掌心下,向四面八方辐射开来。大门、围墙,与之相连的建筑物,都在这幽光中发生着奇诡的变化——仿佛无数巨型魔方滑动、旋转、分离、拼接,不断改变着自身的性状,又仿佛无数精密的零件被无形的力量拆解、重新组合,带着一种极为精准的、机械式的冷酷与美感。   光芒逐渐暗淡下去,研究所全新的外观出现在眼前:漆黑暗灰的金属色,冷硬高效的造型,无机质的气息令人凛然而又心生震撼。   白源收回手掌,深吸口气,继续往里走。   一路上空荡荡的毫无生机与人气,他如同这一片混沌中的源动力,脚步迈过的地方有幽蓝的微芒闪动,同时在身后具现化出一个个与人类外表几无差异的机械傀儡。   如果卫霖此时在现场,立刻会发现它们借用的都是自己那批同僚、上司的形象,如今它们正垂手待命地僵立着,只需一声令下就会被启动。   幽光海潮般由门口向内涌动,白源是浪尖、是光源、是所有变化的起始点。在能力笼罩的范围内,他就是一切物质与规则的缔造者。   即将走到研究所中央的主楼前,他停下了脚步,闭上双眼,感到一股轻微而乏力的眩晕。然而计划中的进度只完成了40%,必须继续推进。   他将手掌放在主楼入口的立柱上,整栋建筑物内的走廊、楼梯、实验室、地库……被逐一改造,就像一名举世无双的设计师,将图纸上庞大复杂的构想,以一种魔法般匪夷所思的速度与声势付诸现实。   当他睁眼时,黑暗帝国最主要的部分已经建成,这栋建筑的最高层,将是反派BOSS的藏身之处。   大脑中针扎般刺痛,一簇簇钢针仿佛要洞穿颅骨,从头皮内攒射而出。白源知道这是大脑对超负荷使用精神能力发出的警告,但并没有就此停手。他像个苛刻而又竭尽全力的完美主义者,压榨式地计算着极限,不容许出现任何失误与缺陷,对他人如此,对自己亦是如此;深思熟虑后定下的计划与目标,无论如何都要圆满实施、超额完成。   他扫视剩余的部分,大约还欠缺20%左右的完成度,于是继续朝前迈进,但脚步比先前沉重了不少。   ++++++   卫霖从浅眠中醒来,看了看时间:凌晨两点二十五分。窗外夜色正浓,他准备继续入睡,辗转再三,困意却像银行押运车里的钞票越行越远。   估计白源那边还没结束,反正睡不着,干脆骚扰他一下,问问进度,卫霖想。   他从床上跃起,作为睡衣的白色短袖T恤还穿在身上,走到盥洗台的镜子前开始呼叫白源。通话申请持续了很久,就在他以为白源故意视而不见,准备挂断时,对方忽然接通了。   镜面中并没有出现对方的脸,而是黑乎乎的一大片什么东西,卫霖仔细辨认后,发现那似乎是天花板上的吊顶,且清晰度不高。   从这个仰视的角度看,白源像是把影像投射屏开在了……光滑的大理石地板上?搞什么,研究所到处都是窗户,你连块玻璃都找不到?卫霖忍不住腹诽。   “有事?说。”白源的声音传来,冷淡得像一杯毫无滋味的凉水。   正事没有,就是睡不着,找你消遣消遣——当然,卫霖是不可能把心里话抖落出来的,嘴里冠冕堂皇地说:“我想问问你的进度,天亮前真能来得及完成?我知道你的能力评定是A级,但要搞定占地上百亩的研究所,恐怕还需要三五天。我说白先森,你就不要这么兢兢业业啦,咱们才进来几天,没那么容易‘陷落’的。”   “废话讲完没?我挂了。”白源说。   镜面边缘突然溅射出一圈小小的波纹,如水面泛起涟漪。   “等一下。”卫霖叫起来,与此同时,又一朵涟漪绽放在边上。   这回他看清楚了,是一大颗雨滴从上空落下,砸在影像投影上——准确的说,是砸在白源手掌按着的大理石地板上。   室内哪来的雨滴?卫霖忽然意识到,白源方才的声音不止是冷淡,更藏着一股极力掩饰的虚弱与痛楚,似乎正在强自忍耐。   ……刚才的水滴,是冷汗?他这是虚脱了?卫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说:“把你的脸伸进投影框里给我瞧瞧。”   白源结束了通话。   卫霖收回手,摸了摸下巴,自言自语道:“这家伙不太对劲。上次拒人于千里之外,是在被窝里藏了只丑不拉几的奶猫,没好意思让我看见。这次是出了什么事?”他边走到床边,钻进柔软的被窝,边想:管他的,反正自己的分工,自己搞定。我若是多管闲事,这个又臭又硬的家伙未必领情,指不定又得吵一架。   他选了个舒舒服服的姿势躺好,闭上眼睛。过了七八分钟,他猛地掀开被子,从床上一跃而起,顺手捞起搭在床头柜上的外套,往客房门口走去。   反正失眠,不如去凑个热闹,就当是打发时间好了,卫霖对自己说。   ++++++   卫霖离开旅店,在深更半夜的街头打了一辆无人驾驶出租车,前往位于北郊山麓的脑域开发研究所。   抵达目的地时已凌晨四点,天际仍是一片深邃如墨,初秋的长夜尚未过尽。卫霖下车时,几乎认不出本部的大门。   眼前是舷梯般的金属台阶,一直向上延伸至两扇近三十米宽的宏阔大门。大门呈现向外凸起的圆弧状,深银灰色的合金表面,凹槽与一些半透明的透光板勾勒出对称的图案。门是对开式,中央部位正严丝合缝地紧闭着。   卫霖绕着圆弧状大门走了一圈,发现它与同样颜色的合金围墙浑然一体,仿佛是某个巨型碟状物边缘的一小部分。门缝旁有个巴掌大小的方形凹洞,他尝试着把手伸进去,手指感到被针尖刺破的微痛。片刻后旁边的微型屏幕上亮起绿字:“DNA验证通过。身份编码:250。”   卫霖当即被白源无处不在的小心眼气笑了:“你特么才是二百五!”   大门带着轻微的机械声向两边滑开,卫霖目光向内一探,不由自主地吹了声惊讶的口哨:这是——   凭借着超强的记忆力和空间想象能力,以及一些残存的研究所建筑布局的影子,卫霖穿越气闸舱、通过满是弧形承重柱的走廊,进入涡轮电梯,发现所处楼层是D层,地面以下还有E到G层,往上是C到A层。   这么看起来,白源是把研究所原本的主楼拦腰沉入地面以下,连同外墙与包括治疗中心在内的副建筑群,整个改造成了星舰风格,还真是令人震撼的大手笔!   卫霖一面为他在“绝对领域”中堪称恐怖的具现化能力咋舌,一面马不停蹄地赶往顶端A层的舰桥——那里曾经是研究所的神经中枢、超级智能光脑“星云”所在的控制中心。之前他在讯环投影中看到的正是控制中心的天花板,可见白源对主舰桥区的改造尚未完成,对方应该还在那儿。   不久后,他到达呈正圆形、被布置成好几个工作站的主舰桥区,果然在其中一个工作站内找到了白源的身影。对方正背靠柱子坐在地面,一条腿伸长,另一条腿曲起,左手搁在膝盖,右手掌支撑着金属地板。   附近显示屏的冷光映照着他的侧脸,将微凸的眉骨、挺拔的鼻梁、薄而优美的嘴唇与干净利落的下颌线条,镀上了一层仿佛遥不可及的清辉。   卫霖愣怔了好几秒,蓦然回过神来,并为自己短暂的失神感到莫名其妙和一丝暗恼。   “白源。”他叫了一声,走上前去,才发现对方双目紧闭像在沉睡,可是面青唇白、汗湿重衣的模样,又像是因为力竭虚脱而陷入昏迷状态。   “……喂,你没事吧?”卫霖弯腰问,不知为何有点紧张,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他正想伸出手拍拍白源的脸颊,对方缓缓睁开眼皮,覆盖着黑色角膜接触镜的左眼有细小电芒闪过。   “你来干什么。”白源开口,声音低沉却清晰,“多管闲事。”   瞧,我就知道会是这个反应,卫霖心想,嘴角便挂起了似笑非笑的弧度:“你看起来情况不太乐观哪白先森,超负荷了吧?难道不知道能力透支会损伤脑细胞?我猜你现在一定头疼得快哭了,就像有成千上万个纳米机器人在里面一边拉着锯子一边唱歌。”   白源面无表情地看他:“也许你的能力极限不过如此,但我的远远不止。另外,你知道突破极限意味着什么?大概率的脑损伤与脑死亡,小概率的脑域进化能力等级提升——不过我很怀疑这对你而言毫无意义,你应该只是‘实验没有失败’,但也谈不上成功,至少目前为止,我没见过你有任何特殊能力。”   卫霖并没有反驳,撇撇嘴算是默认了对方的说法。   “就算我有特殊能力,也不会像你这样,把自己往悬崖边上推,就为了那千分之一的深度进化的可能性。人生苦短,及时行乐,干嘛要把自己逼迫得那么紧呢?”卫霖歪着脑袋又凑近了一点,哂笑道,“说真的,你的头都快疼炸了还能说出话来,我挺佩服你的。剧痛、眩晕、耳鸣、呕吐、虚脱感,脑力超负荷的后遗症至少持续八个小时,你还有得熬。”   “关你屁事。你可以滚了。”白源闭上眼,纹丝不动地保持着之前的姿势,不再搭理他。   卫霖起身拍拍衣摆,扭头走向工作站后方的涡轮电梯。电梯门关闭,他伸出手指,在楼层按钮面板上方虚划一圈,从B到G,又从G到B,却迟迟没有按下其中任何一层。   电梯悬停在A层,安安静静地等待着搭乘者做出决定,卫霖夸张地叹了口气,肩膀耸陷出明显的弧度。   他摊了摊手,对着光滑如镜的电梯厢壁,用一种戏剧化的腔调念白:“此刻,白源感到周围又恢复了空空荡荡的冷清,那个他从未将之视为搭档的男人的痛快离去,既在意料之中,又令他产生了一股难以言喻的失望。他为这股突来的失望而极为不满,因为这显得他那颗无比自恋的、对其他人不屑一顾的心,有了与凡俗大众相类的软弱与裂隙。‘我怎么可能对旁人抱有任何希望以至于失望呢?我可是逼格突破天际的白源呀’——白源如是想到,于是他将这股失望强行按捺在心底深处,以最为擅长的面无表情来维持自己一贯的高冷形象。”   卫霖声情并茂地对着电梯厢壁念完,抱着手臂哈哈大笑,表演欲得到满足的同时,心情也好转不少。他一转身,毫不犹豫地摁下了开门键,重新回到主舰桥的工作站。   白源仍闭目倚柱而坐,似乎打算把后遗症最强烈的时间段捱过去后,再起身离开。但从支撑着地板的青筋毕露的右手背看来,这段时间不论长短,每分每秒都是煎熬。   卫霖走到白源面前。 第14章 二百五与刻薄鬼   现实世界。治疗室中,电极舱旁边的操作台上指示灯亮起,监测员叶含露第一时间开启了精神对流。深入“绝对领域”的破妄师的脑电波,以文字形式逐行显现在全息投影屏幕上。   “精神类后遗症科A级治疗师卫霖,呼叫监测员。”   “13号监测员叶含露收到,请讲。”   “请求开启精神力传导通道,A点卫霖,B点白源,由A向B单向传递。”   很规范的请求,符合破妄师“两名搭档之间在紧急情况下,允许相互进行精神力传递”的规定。叶含露怔了一下,不禁多问了句:“出了什么事,任务还顺利吗?”   “没事挺顺利的,放心吧,回头请你喝咖啡。”句末光标闪了两下,打了个嘿嘿笑的表情符号。   叶含露被逗乐了,回道:“好好干,我等着你的咖啡。”随即开启了精神力传导通道,并严密监控传导过程,以防止能量溢出而导致输出方消耗过度,甚至造成脑细胞损伤。   “绝对领域”内,卫霖无声地完成了与监测员的对话,在白源面前蹲下身来。   白源的大脑正被疼痛与混乱的大军洗劫着,但依然用自制力勉强维系着几分清醒,睁眼不耐烦道:“还不滚,找骂?”   卫霖半边脸上透出“不情愿”,另半边脸写着“看好戏”,这两种泾渭分明的神情糅杂在一起,竟有种诡异的协调感。他轻笑一声,说:“待会儿你可别吐我身上。”   白源还没来得及反应,对方已经挨近过来,将眉心贴上了他的前额。   脑前额叶能接受和综合由脑各部位传入的、来自机体内外的各种信息,对全部结构的组织性、指导性和调节性产生影响,具有交换产出样本的功能。白源知道破妄师之间这种传递精神力的方式,但从未亲身体验过,此刻只觉眉心间突然开了道闸门,精神力的潮水迫不及待地汹涌而入,灌满了自己焦渴的大脑神经,由前额向后脑,甚至沿着脊髓向四肢百骸漫流而去。   剧烈的疼痛顿时得到了缓解,空虚脱力感被迅速填补,整颗大脑仿佛暖洋洋地漂浮在温水中,有一种说不出的舒适与充盈。   这感觉舒服得令人沉浸其中,他扶着膝盖的左手不知不觉揽住卫霖的后脑勺,将对方更深切地压向自己。   叶含露盯着屏幕上精神力传导的进度条,在达到90%的时候就忍不住提醒卫霖:“差不多了,不用达到百分百啊,这个很难掐得准,够用就行。”   卫霖回复:“再等等。”   叶含露只好继续等它攀升到93%、95%,将手放在按键上,紧张地咬着嘴唇,随时准备关闭通道。   “97%,真的可以了。”她有些着急地说。   “再等一下,就一下。”卫霖答。   进度条忽然从98%跳到极限以外,红色警示灯立刻亮起:“警告,能量溢出。警告……”   叶含露“呀”的惊叫一声,立刻按下停止键,运指如飞地输入指令,试图减少关闭传导通道后的惯性溢出。   卫霖挣开白源的钳制,因为反作用力而向后摔倒。   躺在冰冷坚硬的金属地板上,他用掌心覆盖住前额,被一股深深的疲倦感包裹。这种感觉,就好像从极为深沉的睡眠中被猛然拽出梦境,或者原本充沛饱满的精神被铲车猛地挖去一块,但要比这些更强烈与难受十倍。   “……你妹的,要死啊。”他哼哼唧唧地说,不知道是在抱怨对方的需索无度,还是唾弃自己凡事总要赶最后一秒的德性。   白源长舒口气,彻底清醒过来。他望着面前地板上四仰八叉的卫霖,成分复杂的神情从脸上飞掠而过。   迟疑了足足十五秒后,他起身走到卫霖旁边,弯下腰向对方伸出一只手。   卫霖挪开搁在前额的手掌,自下而上地看着这个总是与他不对盘的男人。   都说同行是冤家,作为行事风格迥异、竞争关系更尖锐的同事,他们比冤家还针锋相对——可从眼下这个情形看,又似乎没那么不可调和。   白源垂眉敛目、低头看他的神情中,依稀有一丝藏不住的尴尬与局促,但又似乎只是光线打在侧脸上造成的错觉。   卫霖慢慢笑起来,摊尸状赖着不动:“哎呀,头晕,白先森的手有好几重影子,我捞不准。”   他这副轻浮腔调一向是白源最不喜的,但此时却感觉也不是那么刺耳了。白源难得宽和地扯了扯嘴角,纡尊降贵地握住他的手腕,像拔萝卜似的把他从地板上拉起来。   “谢了。”白源说,但立刻又补了句,“虽然并不需要,过几个小时我自己也能调整过来。”   卫霖朝他翻白眼:“好啊,还给我,你继续像头死狗一样瘫在那里好了。”   白源忽然笑了一下,短暂得像个稍纵即逝的错位讯号。   卫霖微嘲:“你竟然会正常人的笑法,而不是冷笑、讥笑、皮笑肉不笑?”   白源觉得他颇有点挟恩放肆、得寸进尺的意思,但之前援手的余温未消,不好立刻翻脸,只得继续纵容地不回嘴。   卫霖第一次在两人的嘴仗中取得了压倒性的胜利,但对方不回应、不抵抗的态度也令他有点无趣。   既然挑衅不起来,只好换种说话方式相处看看,他为逝去的麻烦与乐趣微微叹了口气,抬腕看了看表说:“五点出头,天快亮了,你要是已经搞定,就载我一程吧,在这个点儿我可打不到出租车。”   白源点头,与他一同搭电梯下行至D层,原路返回出了大门。   卫霖在东方将明未明的靛蓝拂晓中,回望一眼身后的庞然大物,由衷感慨:“白源,你真特么的……爱岗敬业。”   “不只为了任务,更不为李敏行。”白源淡淡道。   “那为了什么?”卫霖追问。   “为了致敬。”白源学他的样子挑了挑眉,一句电影台词脱口而出,“‘承认了吧,对于像我们这样的人来说,旅途本身,就是归宿。’”   哟,你也喜欢这系列老电影?卫霖笑出了声:“我承认。走吧,我的大副。”   “走吧,我的舰长。”白源说着,一辆带自动驾驶系统的越野车滑行过来,在他身边停住。他坐上驾驶座,卫霖也开门坐了进去,身体刚陷入座垫,肚子就骨碌碌一阵鸣响。   “我觉得饿,你呢?虽然脑电波不需要进食,但生物钟总是这么恪尽职守。”卫霖说。   白源头也不回地向后一指:“后面有吃的。”   卫霖回头看,后车座上果然有几包食品袋。他一把抓过纸袋,从里面掏出包子煎饼和豆浆,还热腾腾地冒着气。“你什么时候买的?”他怀疑地皱起鼻子嗅了嗅,“莫非是具现化出来的……这也能吃?”   白源边开车边回:“不能吃别吃,继续饿着。”   “别呀,我没吃过从分子层面上造出来的食物,有点好奇而已。”卫霖笑着,咬了口包子,牛肉胡萝卜丝的馅儿。   虽然他平时很讨厌胡萝卜,即使是切丝当配料,吃的时候也得将它们逐一挑出来,但这包子吃起来却没有想象中的难以下咽,相反的,味道还算不错。   白源用眼角余光看卫霖啃包子,忽然发现这家伙安静的时候其实感觉还行,可惜这种时候着实不多。大多数情况下,卫霖闹腾、散漫、油嘴滑舌到令他难以忍受,如今似乎好了些——但也只是不那么招人厌了而已。   “对了,我看你临走前启动了那些假人傀儡,忘了问你,幕后BOSS的身份你是怎么设计的?”卫霖叼着豆浆杯的吸管问。   白源立刻收回余光,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路况,说:“这是整个计划最精华的部分,是任务能不能顺利完成的关键,为了保证对李敏行最好的治疗效果,现在还不能让他知道。”   “我保证不告诉他。”卫霖说。   “你不知道,就是最好的保证。”白源答。   “你信不过我?”卫霖有些不满,“什么都不肯说,到时候叫我怎么配合?”   白源沉默几秒,回了句:“就是信得过,才什么都不说。”   “哈?”卫霖张嘴,吸管掉下来,“你这句话的意思……是在表扬我天衣无缝的配合度与随机应变的能力?”   以及自吹自擂的厚脸皮。白源心道,但不知怎么没说出口。   “第、一、次!”卫霖夸张地捶着车门把手,脸上笑开了花,“白先森居然表扬我,这可是具有纪念意义的第一次!”   二百五。白源默然想,不过懒得泼冷水,随他傻乐去吧。   不知是嗅到食物香气还是怎么的,奶猫从白源上衣口袋里探出头来,朝卫霖细声细气地“喵”了几下。   “——哎呀,你真养猫了,还带在身上。”在白源阻止前,卫霖眼疾手快地一把抄了过来,兜在掌心端详,“来我仔细看看,长得挺特别的,呵呵。”   呵你妹!白源额际青筋跳动:“给我放回来!”   卫霖故做扭捏态:“不要,你的猫这么……哈哈哈可爱,让我摸两下。”   白源把模式转为自动驾驶,转身去抢,但因投鼠忌器不敢使劲。卫霖有意戏弄他,捧着奶猫嘻嘻哈哈哈地扭来扭去,总不让他得手。   白源一怒之下,指尖微光闪过,具现化出精神病院中使用的皮质束缚带,将卫霖从肩膀、手臂到腰身牢牢捆在座位上,这才解救了自己的猫,心疼地捋顺了毛,放回口袋中。   卫霖用力挣了几下,没挣开桎梏,只得投降:“放开我啦白先森,开个玩笑而已。”   “别动我的猫!”   “知道啦,你个绒毛控、铲屎官。”   白源咬牙:“有种你再说一遍!”   卫霖立刻转了口风:“同类相残、同室操戈是不对的。”   “呵呵。”白源回答。   “……小心眼!刻薄鬼!”卫霖骂。   白源随手从纸袋里掏出最后一个包子,堵住了他的嘴。 第15章 谁都不简单   早晨八点,吴景函洗漱完毕、打扮齐整,还在房间里健了会儿身,发现相邻客房依然毫无动静。他不想搭理神出鬼没的白源,又担心影响卫霖睡觉会降低对方对他的印象值,最后百无聊赖地去敲李敏行的房门。   门开后,他被映入眼帘的鸡窝头、熊猫眼和死人脸吓了一跳:“……你昨晚做贼去了?还是拿我的钱出去浪了个通宵?”   “没这回事。”李敏行掩饰地笑了笑,但因脸色不好,笑得比哭还难看,“我昨晚用那些钱买了一台二手的便携电脑。”   吴景函了然道:“然后看了一晚上的爱情动作片。”   李敏行连连摇头:“没有没有,我编程呢。”   “什么程序需要赶通宵,很急?”吴景函心不在焉地问,“弄完了没,下楼去吃早饭。”   李敏行叹气:“没,写了又删,怎么都不对,好几次了还是卡在原先那里。”   吴景函本没兴趣听他的答复,泛泛问了句就朝电梯走,直到听见最后几个字眼,忽然反应过来,转身望向李敏行:“——卡在原先那里?你还在继续捣鼓那个WL程序?你不是说忘了吗,原电脑也被白源毁了。”   李敏行迅速扫视了一下对面紧闭的房门,有些惶然地将他拉进屋里,反锁上门,压低嗓音:“小声点啊吴总监!没错那台便携电脑是碎成渣了,可我在找到时,就先把里面的微型硬盘取了出来。”   吴景函看他的眼神,像在看一个顶着李敏行外皮的陌生人:“也就是说,你一开始就没打算销毁那个程序,可你却一直表现出完全赞同、亦步亦趋的态度……”   李敏行有点尴尬地耙了耙乱发:“我知道卫霖是为了我的人身安全考虑,但我之前没想起来也就算了,既然想起来还有这么个难得的机遇,又怎么能轻易错过。一旦我将它开发成功,势必成为生物电子领域的一颗核弹。到时我将成果一公布,全世界都知道我李敏行的名字,还有被掩盖和灭口的必要吗,‘公司’的阴谋不就自然而然破产了。而且我相信,任何一个政府势力都会对这项技术和它的发明者感兴趣,到时我还怕人身安全没有保障?”   吴景函想了想,皱眉道:“你考虑过脑控技术一旦实现的后果吗?”   李敏行反问:“三千多年前的陈规发明管型火器时,考虑过热兵器战争的后果吗?发现铀原子核裂变现象的哈恩和斯特拉斯曼,考虑过核弹爆炸的后果吗?我们是技术人员,技术人员最该考虑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对科学永无止境的探索。”   在油腻腻、乱蓬蓬的卷发下,此刻他的神情一改往常的忐忑与犹疑,变得坚执而狂热,一双细而黑的眼睛仿佛燃烧着幽火。   被燎到的吴景函不由自主地后退半步,随即不甘示弱地又前进了一步。他稳定了一下情绪,觉得对方言之有理:“要真能实现,那可就一举成名了……不,是名利双收。但这项技术涉及到诸多方面,你开发的脑电波译码程序也只是早期的一步,你怎么能保证在成功之前,不会被‘公司’派出的新杀手抢先干掉?”   “所以我需要卫霖他们啊,在我成功之前,还请吴总监帮我保守秘密,别让他俩知道。”李敏行神色复杂地瞥了一眼门板,“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他们跟我——我们,不一样。”   “当然,你看那个白源,强成那样,还算是个‘人’吗!”吴景函不忿地哼了声。   “不,不止是这个意思。就说卫霖吧,明明做着跟我们同样的事,说话、吃东西、睡觉,但我总觉得哪里有问题。我说不清楚,只是觉得不对劲,就好像……我们都是生活在海洋里的鱼,忽然有天,鱼群间出现了个套着供氧服的潜水员。你明白这种感觉吗?”李敏行用贫瘠的语言组织能力表达着内心的异样感,尽管有些语无伦次,但吴景函还是大致领会了他的意思。   “你是想说,卫霖跟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吴景函双手抱臂,饶有兴致地笑了笑,“的确如此,所以我才觉得他与众不同,想追他呀。”   李敏行瞪着顶头上司的上司,无力地又叹了口气,嘀咕道:“你我的关注点好像不在一个维度……算了,主体上达成共识就行。总之,这几天我要抓紧时间,努力把这个程序开发出来,而且不能被卫霖和白源察觉。”   吴景函慢悠悠地做了个守口如瓶的动作。   李敏行拉开椅子,往便携电脑前一坐,又转头说:“对了,你说我有没有可能说服卫霖,把白源身上的神经芯片再拔出来研究一下?上次时间太赶了,只能走马观花地浏览,还有很多关键地方没注意到……你想啊,他现在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存在?如果他的大脑还属于生物领域,那么‘云柱’是不是就类似一种植入型的脑控仪器?这肯定会对我突破瓶颈有很大的启发。”   吴景函说:“除了卫霖,恐怕还真没有人能撂倒那怪物,上次他们的打斗你也见识过了。”   李敏行愁眉苦脸地想了想,又问:“如果向你父亲求助呢?对,就告诉他白源是前两天街头枪击案的嫌疑人。就算部分警察被‘公司’渗透,但你爸手里总有些比较可靠的力量吧?再说,我又没打算伤害白源,只是借用一下‘云柱’,等我研究清楚了就还他。”   吴景函自认为没有帮助他的义务,尤其是在对自己毫无利益的事情上,就想找个借口拒绝。但在李敏行的注视下,他又鬼使神差地改变了主意,觉得这样也不错,借着白源回‘公司’复命的机会,把这个谁知道会不会再度倒戈的家伙先扣押几天,顺道可以跟卫霖多接触接触,于是很干脆地答:“行,我跟我爸通个气,试试看。”   浑然不知自己将世界规则的影响施加在了对方身上,李敏行十分感激:“多谢吴总监,你帮了我的大忙,我会铭记于心的。”   吴景函回房间给父亲打了个电话,说自己发现牛肉面店枪击案的嫌疑人,描述了一番白源的形貌特征、所驾驶车辆的车牌号,以及他曾经出现的路段(其实就是所住这家旅馆附近的交通要道,因为他知道白源迟早要回来),还特意说明对方手持杀伤力极强的武器,不能掉以轻心。   吴老爷子正因为案子毫无头绪、媒体又捕风捉影而发愁,这个信息的提供就像场及时雨,他在挂掉电话之前,也没忘记叮嘱儿子早点回家,别搅和到案子里去。   吴景函放下手机,如梦初醒地想:我干嘛要帮李敏行?我对他又没意思!莫名其妙啊这是……   但木已成舟,如今再去反悔又很没面子,他只能安慰自己:帮就帮了吧,好歹让那个碍眼的白源消失一阵子。再说,李敏行要真能弄出个石破天惊的玩意儿,最后还指不定会落谁手里呢。   卫霖一觉睡到了十点半。   他回来时不到七点,为了避免李敏行他们看到后产生怀疑,让白源在几百米外停了车。下了车后他还想叮嘱一句“错开时间,至少等下午再回来”,结果白源一踩油门扬长而去,压根没给他开口的机会。卫霖只好尴尬地摸摸下巴,做贼似的溜进旅馆,回到自己房间,倒头就睡。   当他打着呵欠出来时,险些撞到杵在门口的吴景函,吓了一跳:“你干嘛呢?!”   吴景函打量他,无可救药地觉得即使睡眼惺忪和衣着随意,也丝毫无损他对自己的吸引力,笑了笑说:“怕你睡过头伤了胃,正打算叫你先吃点东西再睡。”   他极其自然地牵住卫霖的手腕,往自己房间带,边走边说:“我买了点吃的,怕你醒后东西凉了,放在保温壶里。”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卫霖很清楚对方的目的,把腕子从他手中挣出来:“没事,快到午饭时间了,到时一起吃。”   吴景函和颜悦色:“那怎么行,一顿是一顿,过了点也要吃,不然容易得胃病。要不,我拎过来给你?”   伸手不打笑脸人,卫霖也只好点头,看着对方如蒙恩宠地快步走进房间,拎了个保温壶过来,又开盖又递筷子地招呼他吃,心道:尼玛真会撩,发现霸道总裁模式不好使,就改走暖男路线,不过老子真是个直的,而且也没有与你逢场作戏的必要。媚眼抛给瞎子看。   “那我吃了啊,买了多少钱,回头算给你。”他客客气气地说。   感动一分没有,冷淡倒是比保温壶里的汤还多,吴景函按捺住心头失望,微笑道:“没几个钱,还什么,跟我还客气。”   “亲兄弟还明算账呢,何况你我刚认识两天,恐怕连朋友都算不上。”卫霖喝着皮蛋瘦肉粥,也回了他个笑眯眯的表情,“我说吴总监,你还没放弃攻略我啊?别做无用功了。”   吴景函一脸诚恳,正色道:“不是攻略,是追求。彼此单身,你有拒绝的权利,我也追求的权利,对吧?”   卫霖无言以对,有些食不下咽地放下汤匙:“吃好了,我去洗保温壶。”   “放着我来。”吴景函立刻收拾合金餐具,直接扔进了垃圾桶。   卫霖去盥洗台漱口,吴景函拿个纸巾盒子在一旁候着。卫霖抬头看了眼一派绅士风度的吴总监,扯了张纸巾擦嘴,心想:套路,都是套路,我玩这个比你溜多了,不但会做饭还能手动洗碗,像你这么浪费怎么适合居家啊。   吴景函把纸巾盒放在台面上,俯身洗手,不经意地问:“白先生昨晚就回‘公司’了?我之前敲门想叫他吃早餐,没人应。”   卫霖对着镜子扒拉凌乱的头发:“唔,应该是连夜回去了,不是计划好的么,他行动力还不错。”   “大约什么时候能回来?我好准备下一步行动。”   “这我也说不准,或许今天,或许明天?看事情进行得顺不顺利咯。”   吴景函见问不出个所以然,只得先放弃打探消息,等白源回来再谋对策。   卫霖走出卫生间,想起半天都没见到李敏行,问:“李敏行呢,还在睡?我去叫他起来吃点东西。”   “等等!”吴景函在他身后叫,“让他多睡会儿吧,他昨晚通宵……看小电影。”   卫霖正拉开房门,闻言忍不住朝过道对面翻了个白眼:“爱情动作片?他可真有闲情逸致。”   吴景函笑道:“之前神经绷得太紧,总要找个渠道舒缓一下嘛。”   卫霖看他在自己面前晃来晃去十分碍眼,不耐烦地劝道:“那你也回自己房间舒缓舒缓?”   吴景函面不改色地回答:“只要看到你,我这心里就舒缓多了,毕竟相思不似相逢好,你就让我多看几眼,好吗?”   暖男路线陡然转文艺青年风!卫霖起了一后背的鸡皮疙瘩,朝门外做了个谢客的手势:“吴总监功力深厚,可惜我敬谢不敏,请吧。”   哪怕被拒绝个十次八次,吴景函依然神色自若,像刚临幸完毕的君王一样嘴里说着“好好歇着,我迟些再来看你”,施施然出了门。   卫霖关上房门,第一次对白源所说的“速战速决”有了强烈的认同感——就算他抗性再高,也受不了对方密集如流星雨的、打左脸凑右脸的性骚扰啊。   ……白源,你特么快点回来!卫霖无声咆哮,咱俩早点把这破事了结掉! 第16章 都不按套路来   白源在外面吃了顿午饭,估计时间差不多了,准备开车回旅馆。车子才开出两三公里,他就感觉出异样:半空中的警用飞梭来往得也太勤快了些、街道两侧的监控探头像一颗颗冰冷的眼珠子,盯着他转动……   后方隐约传来警笛声,白源瞥了眼后视镜,一大批磁悬浮警车正包抄过来。他面不改色地握紧方向盘,把油门踩到了底。   卫霖两小时内吃了早午两顿饭,撑得不行,瘫在客房床上等白源回来,百无聊赖之际打开了电视。   新闻节目里正现场报道警方围捕一名枪击案嫌疑人,又是警车又是飞行器的,场面轰轰烈烈。卫霖看着那辆被追击的车子,游刃有余地穿梭在风口浪尖,屡屡在绝境中破壁而出,心不在焉地想:行啊这家伙,有胆识有技术。忽然又觉得车身眼熟……他看清车牌号,从床上跳起来:白源?   白源怎么会被警方摆出这么大的阵仗追捕?卫霖首先怀疑起这个世界的“造物主”李敏行,但李敏行还在自己的房间里睡得昏天黑地,而且目前他的安全感还行,并没有必要对白源使用“乌鸦嘴”神技。   那么就剩吴景函了。是他报的警?这混蛋还没吃够苦头、吸取教训,作死吗?这么做对他有啥好处!卫霖按下思绪,接通讯环,脑电波长驱直入:“白源,你在拍警匪片啊?”   白源对他说话的调调已经习(麻)惯(木),猛打方向盘甩动车身之际,冷淡地应了声:“哼。”   “看这阵势,你要把他们全干掉或者全甩掉有点难呐。可别阴沟里翻了船,在这个‘绝对领域’里因公殉职了。”卫霖坏笑。   无聊。白源本想掐断,不知怎的,忽然从这两句幸灾乐祸里听出了点儿担心的味道,虽然稀薄得像个错觉。他犹豫了一下,接着说:“我有办法脱身。”   “什么办法,呼叫母舰?”   “投降。”   “……哈?”卫霖被噎了一下,很快就反应过来,“既然众目睽睽之下甩不掉,就干脆投降进局子,利用假人在密室中来个金蝉脱壳?”   他每个字都说到白源的心坎里,省去了解释的口水,简直比跟任何人说话都轻松。白源在嘴角扯出一丝笑意,说了声:“回头见。”随后挂断了通话。   卫霖不觉松了口气,转而去敲吴景函的房门,打算盘问一番。   刚抬起手,房门就开了,吴景函愣了愣,说:“小霖,你来得正好,快来看看新闻里,那是不是白源?”   卫霖没有看电视屏幕,盯着吴景函,直截了当地说:“你报的警吧。”   吴景函皱眉:“没这回事。现在咱们四个是一条船上的,就算他看我再不顺眼,我也得忍着,性命最要紧不是。”   卫霖从他的微表情里没看出心虚的成分,有些迷惑地啧了一声。   吴景函顺势将他拉进来,关了房门,满脸真诚地说:“你会怀疑我也是正常的,毕竟有前科嘛,但我对你真的是一片痴心,天日可表……”   卫霖后背寒栗尽出,截断他的表白:“好了好了,胡扯什么。我也希望你别傻到那份上,否则不等‘公司’下手,我就先把你做了。”   他语调中有股刀刃般锐利的冷意,让吴景函心惊肉跳之余,莫名又生出一股肾上腺素飙升带来的快感,下身跟寒毛一齐竖了起来。   我这是要被他整成受虐狂啊?吴景函痛并快乐地想,算了,只要能把他弄上床,成什么样都认了!   他心潮澎湃地逼近两步,试图将对方后背压到墙壁上,自己再来个近在咫尺的凝视和居高临下的强吻。谁料卫霖根本不按套路来,戒备心十足地后退侧转,抬腿就踢击他的腹部,硬生生把他从地板上踹进了床垫里。   吴景函陷入一阵剧痛,捂着小腹辗转,把丢脸的呻吟闷死在床单里,此刻唯一的念头是:还好有八块腹肌缓冲,不然肠子都要断了!   “你凑得太近,条件反射,不好意思啊。”卫霖走到床边,低头看他,亲切关怀道:“吴总监你没事吧?”   吴景函咬着牙:“没……事……是我唐突了。待会儿我去警局找我爸,让他把白源放了,就当是赔罪吧。”   卫霖不需要他多此一举,拒绝的话刚要出口,转念一想,又同意了:“行,那拜托你了。”   吴景函缓过气后,起身抹了把脸,整理了一下发型和西装,对卫霖说:“那我走了,你要跟我一起去吗?”   卫霖摇头:“你去就行,李敏行醒了要是发现一个人都不在,又该害怕了。”   吴景函顿时觉得他对自己还是有几分信任度的。虽说自己完全辜负了这份信任,但没关系,有爱不就行了,他这么想着,朝卫霖深情款款地一笑,开门走了。   卫霖眯起眼看他的背影,盘算着能钓上来一条什么品种的鱼。   白源高举双手下了车,十分配合地让警员给他戴上电子手铐,被押上警车运回警局。   审讯过程中,他施展出无可匹敌的面瘫&沉默大法,无论什么心理攻势全成了棉花,把审讯员气得拍桌而起,更兼翻遍了公民信息系统也查不出他的身份,只好先关在拘留室里几天磨一磨锐气。   吴景函来到警局,见老爷子正在办公室里对着审讯报告头疼,没敢露脸,转身走了。挨到天黑下班后,他买了些小吃饮料,进去找值班警员聊天。   “听说抓到了枪击案的嫌疑人,是个硬骨头?”   “可不是,软硬不吃、油盐不进。不过时间还早呢,等审过几天,还能这么硬,哥几个就服他。”值班警员不以为意地回答。   吴景函递过去一瓶饮料:“你们有没有发现,他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什么不对劲?没有啊,就是面无表情,不说话,机器人似的。”   吴景函笑起来:“搞不好就是个机器人。你们不知道,现在国外最新型号的机器人看起来已经跟真人没啥两样了。”   “真的?”警员们被挑起了好奇心,“说来也奇怪,都进来十几个小时了,不吃饭、不喝水、不上厕所,坐的时候纹丝不动,该不会……真是机器人吧?”   “要是正规出厂的机器人,身上得有条形码,”吴景函指了指后颈,“这儿。”   “没有啊”。“没注意。”警员们面面相觑。   “一起去看看?”吴景函提议。   “这个,我们进去是没事……”一名警员为难道。   “我也进去就不合规定了对吧。没事,我就在外面。”吴景函从善如流地改口,反正他也不想让白源看见自己。   过了一会儿,警员们转出来道:“没看见条形码。不过他也奇怪,问话不理,查看他脖子也不动。”   吴景函垂下眼皮做思索状,片刻后抬眼说:“死机了吧。要不这样,你们把芯片拔出来,我看看怎么回事。”   警员们有些吃惊和迟疑。   吴景函又笑起来:“你们忘记我是吃哪行饭的了?再说了,天塌下来,我家老爷子顶着。”   见他搬出吴老爷子,警员们只好妥协:“芯片怎么拔?”   吴景函指了指自己的延髓部位给他们看:“从这划开一道口子,割破仿真皮肤——会流少量红色液体,没事那是人造血。手指伸进去,摸到一个圆柱状的芯片,用力拔出来就行。对了,别忘了铐紧点,万一程序失控就不好了。”   警员们互相看来看去,最后还是两名最年轻、血气方刚的进去了。吴景函气定神闲地点了根烟,拿出在公司里安抚下属的姿态,对剩下的人说:“别紧张,不过一台人形机而已,我见多了。”   不多时,进去的两名年轻警员快步跑出来,一脸惊慌:“不……不见了!”   “什么不见了?说清楚。”   “那个……机器人……我们试着切开皮肤,他不动也不喊疼,刚摸到个可能是芯片的东西,准备拔出来,他就突然散做光点,不见了!”年轻警员语无伦次地说。   “散做光点?”吴景函皱眉问,“什么样的光点?有没有留下什么痕迹?”   “就是……非常细小的、发光的粉尘一样,闪过就不见了。什么痕迹也没留下。”   吴景函走进拘留室仔细查看,的确没发现任何遗留痕迹,白源整个人从密室里骤然蒸发,就像从来不曾存在过一样。   “真是见鬼了……”年轻警员喃喃道。   “明天头儿来上班,我们要怎么跟上面交代?哎哎,吴哥,别走啊,您得跟吴局说明一下情况……”   吴景函头也不回地出了警局,上车绝尘而去。   他边开车,边给李敏行打了个电话。对方过了好久才接:“不好意思啊吴总监,我忙昏头了,芯片到手了吗?”   “没有。”吴景函沉声说,“白源消失了。”   “消失?”   “就是在眼皮子底下,散成光点,呼,跟电影特效似的。你说这他妈的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   李敏行吃惊道:“不能呀,就算是改造人,也不可能瞬间分解成分子形态,彻底消失……这下我更有必要拿到芯片,好好研究一下了。”   吴景函皱起眉思来想去,忽然眼前一亮:“对了,不是还有一枚芯片吗?当时在你家卧室,卫霖把杀手白源打趴下之后,从他体内拔出来的那枚芯片。后来卫霖安了个新的芯片进去,旧的那个就收了起来。”   “对啊,可那枚芯片在卫霖身上吧?怎么拿?”   吴景函一时也无计可施:“我怎么知道,要拿你去拿,我腹肌到现在还疼着呢。”   李敏行一想到卫霖,佩服、信任夹杂着感激之情涌上心头,连连摇头:“我不去我不去,怎么着我也不能对他动手脚。”   吴景函不耐烦道:“那你就死了贼心,别再捣鼓那个程序了!我到现在还搞不清楚,干嘛要冒着激怒白源、得罪卫霖的危险帮你,真是莫名其妙!”   李敏行听着嘟嘟的电话挂断声,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转头看便携电脑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源代码:“……就差一点了,我有感觉,很快就能攻破这个难题……” 第17章 真·汉·子是不可征服的   次日早上,吴景函打开客房的门,抬头就看见过道里站着白源,心头猛地一跳,勉强露出微笑的影子:“早啊,白先生。”   因为他一贯对白源心怀忌惮,这表情倒也不觉得违和。白源冷淡地点了下头,转身去敲卫霖的房门。   卫霖开门与白源一照面,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说:“回来啦。人齐了就开会吧。”   吴景函只好去隔壁,把不见天日的李敏行从房间里拽出来。   四个人再次集中在卫霖的房间,围坐商议。   “这次回‘公司’是什么情况?他们有没有怀疑你?查到那个CTO的真实姓名和样貌了吗?”卫霖开门见山地问白源。   白源早已想好应对之词:“他们查了我芯片里的执行程序,但我事先用一个伪装程序掩盖过去了。遗憾的是,依然没有查到对方的真实情况,我这个级别,很难接触到他,除非……”   “除非什么?”卫霖问。   “除非我抓到了李敏行,但出于某种原因不确定要不要就地格杀,只能带回去交给他亲自处置。”   李敏行正低着头走神,耳中听到“就地格杀”几个字,才猛然清醒过来,头皮发麻地瞟过白源,望向卫霖。   卫霖看他满脸疲惫,问道:“你今天怎么一副魂游天外的样子,昨晚没睡好吗?”   李敏行用力揉了一把脸,叹气:“心神不宁,睡不好觉。等这件事彻底解决,就好了。”   卫霖起身走到他旁边,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打起精神来,骚年,前路虽然坎坷,可一旦迈过去,回头看时你就会觉得,那些困难算个屁呀。”   李敏行被他强行灌了一碗毫无新意的鸡汤,但因为跟压在心底的事刚好对应上,心有戚戚地点了点头。   吴景函懒得管李敏行的心理健康,一门心思琢磨昨晚发生在警局拘留室里的怪事——被抓的那个人究竟是不是白源?如果是,白源究竟是什么?李敏行曾经说过,白源和卫霖像是不同世界的人,是什么意思?难道真有所谓的平行空间、时光穿越?   他越想,脑子里越是混乱,忍不住用眼角余光在白源身上偷偷打量。   卫霖眼尖看见了,心里有些好笑:吴景函昨天在我这里吃了一腿,莫非终于醒悟到真·汉·子是不可征服的,转而将目标对准了白源?哈哈哈不错,祸水东引,看他还能不能绷住那张自以为是的冰山脸。   “现在怎么办?”李敏行迷茫地问。   “你现在要担心的是,我这边瞒不住了该怎么办。”白源点了点自己的眼皮,“我再一次关闭了视频传输,但你以为‘公司’会相信刚修好的零件两下半又坏了?我相信很快,他们就会召回我,派出新的杀手,届时希望你们还能幸运地躲过追杀。”   李敏行一听,脸都白了:“啊!时间这么紧?我来不及呀!”   “什么来不及?”卫霖问。   “……我、我还没做好对决的心理准备。”李敏行嗫嚅道。   卫霖笑了:“放心,不会让你上场肉搏的,牧师只要好好在场外祈祷就行了。”   李敏行低头盯着旅馆拖鞋的鞋尖,不知道在想什么,许久后才无奈接受似的问了句:“什么时候?”   白源说:“最迟不能超过明天。”   明天之前……李敏行咬了咬牙。   “来讨论一下具体的计划吧。”卫霖说。   白源抬起手腕,点了一下腕表上的按钮,浅蓝色光线交织着,在在半空中投射出一片微缩的建筑群。   “这是‘公司’总部的全息立体建筑建构图,由几个主要部分组成——”他用指尖触碰相应的部分,虚拟建筑随之放大,进行全方位展示,“你们要做的,就是记住方位、楼层、各功能区以及重要的出入口,以免到时在里面迷路,或是误打误撞被守卫逮住。”   李敏行打起精神,仔细端详。尽管作为技术人员,对空间结构有着比普通人更强一些的敏感度,但这片建筑物群占地庞大、构造十分复杂,区域与出入口也很多,短时要想完全记下来,是件几乎不可能的事。   他看了许久,勉强记下三四成,转头见卫霖悠哉地喝茶,忍不住问:“你不用记吗?”   卫霖用指尖点点脑袋:“已经镶进去了。”   李敏行又转头看吴景函,发现他也在自顾自地想心事,不禁有些自卑:“吴总监也记住了?”   “啊?我没记。”吴景函嗤笑,“我又不去,记这个做什么。”   白源不容商榷地说:“你必须去。把你留在外面,谁知道会不会背后黑我们一手。”   吴景函恼火了:“凭什么!你们把我拖下水,逼着我干这干那,我碰上你们仨,这是倒了哪辈子的血霉?要不是你们,我这会儿还在办公室里吹空调喝咖啡!讲不讲道理,啊?讲不讲道理!”   卫霖捏着茶杯耳朵,起身走到他面前,笑眯眯道:“讲啊。当初不是你怕死,主动提出要加入、要帮忙的?如今一看要冒险,立刻就想撇清干系,这风向转得可真是妥妥的,专门往利己的地方吹啊。”   吴景函被他说得脸一阵红一阵白,恼羞成怒之余,又觉得自己在追求之人跟前落了面子,雄性自尊心大为受损,悻然扯了扯嘴角,不吭声了。   卫霖用杯底在他发达的肱二头肌上磕了磕,脸色变沉,语气也危险了几分:“有一点你早该知道,我和白源都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为了李敏行这事儿能解决,就算需要一枪把你干掉,眼皮都不会眨——你要不要试试?”   吴景函听了,既心寒又躁郁,恨不得将面前的男人揍得爬不起身,再拖上床操到哭不出声。   卫霖又轻笑了一声:“我知道吴总监从头到尾都不甘愿,但有什么办法呢,人活在世上,有多少事是你心甘情愿去做的?你想保命、想独善其身,又想牟取利益,最好还能顺手再捞个炮友——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情?所以我劝你,做出正确的选择,该舍弃的要舍弃,别那么贪心。”   吴景函被他说得面色数变,最后别过脸去,盯着雪白的墙壁看了许久,似乎正进行着激烈的心理斗争。最后他转回头,脸上神情已基本恢复平静,苦笑一下说:“贼船好上不好下,事到如今,我还能说什么。但有一点我还是要纠正,我真没想拿你当炮友。也许刚见面的时候是这种心态,但后来——”   “你最好抓紧时间记住结构图,因为我腕表的电源快要耗尽了。”白源冷冰冰地插进来一句,打断了他的话。   吴景函遗憾地看了卫霖一眼,转而去记图。   卫霖松了口气,对白源投以春天般温暖的眼神,以感谢他打断令人起鸡皮疙瘩的告白,从而保住自己的耳朵免受荼毒。   白源微微一怔,似乎有些意外来自老对头的这股前所未有的善意,冷漠疏离的神色渐缓和,带着锐意的薄唇唇角,向上勾起一个微不可察的弧度。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他的脸似乎没那么臭、那么尖刻了,相反的,还颇有些赛雪欺霜式的英俊……卫霖鬼使神差地想。   这家伙好像也没那么讨人厌——两人同时想。   李敏行望着各有所思的两人,弱弱地问了句:“那个,具体计划……白源抓了我带回‘公司’,然后呢?”   四人小会散场后,李敏行率先离开,一回到自己房间就先给吴景函打电话:“吴总监,我拜托你,无论如何也要拿到卫霖手里的那枚芯片,我只剩今天一天的时间了……”   吴景函之前企图脱队未果,又吃了卫霖的挂落,余怒未消,真心不想再帮他做任何事。然而李敏行千央万求,他坚决的态度终于不敌世界规则之力,再度被软化,又莫名其妙地答应了下来。   挂断通话后,吴景函把双手插进西装裤袋里,靠在窗边慢慢盘算:   一、通过昨晚的逮捕事件,可以肯定白源不是人类,甚至连他自称的改造人都不是,那么所谓的“倒戈”就十分可疑了,只是不知道卫霖是否清楚他隐瞒了真实身份。   二、如果卫霖知道白源的真实身份,那么他们之间的关系,就更可疑。由此再深入推测,卫霖帮助李敏行的动机会不会是个幌子?整个追杀事件会不会也有问题?毕竟除了白源之外,他们没有见过其他任何一个‘公司’成员。   三、如果整个追杀事件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骗局,卫霖和白源的目的何在,想在李敏行身上得到什么?   四、李敏行看起来对卫霖信赖有加,要怎么才能让他心生警惕?   吴景函思来想去,虽然有点头绪,却拿不准主意,最后打算冒个险,半夜趁卫霖熟睡,溜进他房间搜查一番。   另一边,白源刚回到自己房间,就拨通了卫霖的讯环。   “吴景函有问题。”他言简意赅地对镜中的卫霖说,“昨晚我在警局拘留室里听到了他的声音,他怂恿警员拔走改造人身上的云柱芯片。”   卫霖露出“果不出其然”的神色:“我就怀疑你忽然遭到警方大力追捕,是有人在背后动手脚。吴景函偷芯片做什么,像他这种自保为上,恨不得跟这件事完全撇清关系的人,难道想被‘公司’追杀?”   白源只回答了四个字:“规则之力。”   卫霖恍然:“没错,这是李敏行的意思!连身为外来者的我们,都不能完全抵抗‘造物主’的力量,更何况本身就是精神世界投影的吴景函。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这个‘吴景函’折射出李敏行潜意识的一部分——李敏行已经开始有别样心思了,或者他已经开始怀疑我们,只是自己还没意识到而已!”   “我担心这会对我们的任务造成影响,所以才打算速战速决。好在舞台已经搭设完毕,明天天黑就出发。”白源说。   卫霖赞同地点头,讪笑:“这不合逻辑啊,不是应该反派智商掉线,主角大杀四方吗?怎么连配角都这么难缠,主角光环哪里去了?”   白源扯动嘴角,回了句:“你搞混了吧,在这个世界里,李敏行才是主角,你我都是配角。”   卫霖有点意外:“哎,原来你还挺能配合的嘛,我还以为你会在肚子里骂一声‘无聊’,然后挂断呢!”   白源话说出口后,心底也有些诧异:这么无聊的玩笑,我干嘛要搭腔?   看着镜中男人笑容中泛起几分得意,他沉下脸掐断通话,然而却在断线之前,耳尖地听到一句“我觉得你这人其实——”   ……其实怎样?白源收回按在镜面的手,注视着指节上黑色的讯环,心中有股隐隐的遗憾。   卫霖觉得我这人怎样,无趣?傲慢?尖酸?难以相处?但他又用了“其实”两个字,是表示语义上的转折吗?   下次,还是等他先结束通话吧,白源默然想。 第18章 吃错药了   凌晨两点,吴景函带着一身酒味走进旅馆大堂,向值班前台要7013室的电子房卡,解释说自己刚吃完宵夜回来,房卡落在里面了。   因为他们一行同时登记入住,要了四个单人间,前台小姑娘一时也懒得去查谁住哪间,只知道都是一伙儿的,便拿备用卡上去帮他开门。   吴景函进了卫霖房间,反锁上门,先是仔细听了听床上传出的呼吸声,缓慢而均匀,像是睡得正熟。他没敢开灯,脱下带酒味的外衣丢在玄关,蹑手蹑脚地走过去。   幽暗中隐约可以见卫霖仰躺着,穿一件短袖T恤当睡衣,左手老老实实放在腹部,右手臂抬起搁在额头,呼吸沉稳,睡得安安静静。吴景函忍不住低头,鼻间隐约嗅到清爽的柠檬味与肌理间散发的热意,年轻健康,青春而又芬芳。   这诱人的气息像一只肉呼呼的小猫爪子,在他心痒难耐的身体里挠啊挠,挠出了欲望的火苗。   吴景函极力定了定心神,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喷雾剂似的小塑料瓶,往卫霖的口鼻处轻轻一按,透明水雾无声地喷洒出来。   卫霖一动不动地躺着,似乎睡得更沉了。吴景函松了口气,将麻醉剂放回口袋,亮起廊灯。   卫霖没有带行李,就一个新买的小背包,里面是换洗的衣服和证件之类。吴景函查看了一下身份证和驾驶证,并未发现什么异常(白源牌具现化产品,保证以假乱真),又在柜子抽屉等四下搜摸一番,没有找到那枚云柱芯片。   莫非是藏在衣内,贴身带着?他挪到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被单里的人影,心里很有些紧张。   昏黄灯光打在卫霖脸上,勾勒出清秀俊朗的五官轮廓,长而直的睫毛划出两道浓密的黑影,像栖息的蝶翼。   吴景函心知麻醉剂效果因人而异,不宜耽搁时间,可还是忍不住单膝跪在床沿,俯身伸出指尖,摩挲对方柔软的嘴唇,而后带着情色意味慢慢地往脖颈处摸去。   没有挂在脖子上,睡衣也没口袋,云柱在哪里?他皱起眉,疑惑中带着急迫,又仔细搜查了一番,最后失望地叹口气。   不管了,反正他已经尽力找过,实在找不到,就这么跟李敏行做个交代吧。   吴景函打定了主意,手掌却像寒冬烤火的旅人舍不得离开热源一般,停留在卫霖身上。   卫霖搁在额头的手臂滑落下来,打在被面,发出“噗”的一声轻响。吴景函做贼心虚,很是吓一跳,缩回手后退了两步。   见床上身影又没了动静,他匆匆收拢了桌面上卫霖的背包,把翻动的所有物品归位,走到玄关捡起地上的外衣。   就在他起身抬头时,蓦然发现门边物品柜放杂物的小格子里,有个不起眼的圆柱状金属物。   云柱芯片,居然就被卫霖这么不以为意地随手搁在角落里,而自己险些走了眼,真是灯下黑。吴景函立刻拿去芯片放入口袋,悄无声息地关灯开门离去。   黑暗寂静的房间里,卫霖忽然跃身坐起,打开床头灯。   “妈的找芯片就找芯片呗,乱摸什么!”他恼火地抱怨,觉得脖颈胸口像被举家搬迁的蟑螂群爬过,实在膈应,于是起身脱了T恤短裤扔在地板,赤身裸体走到淋浴室去冲凉。   他用沐浴露搓洗两遍,心里舒服了许多,走到盥洗台的镜子前,扯过毛巾擦拭湿漉漉的头发,心想:吴景函报案让警方追捕白源,目的果然是为了芯片,没得手后又想起我这边还有一枚,所以半夜来偷。现在只要看这枚芯片是不是被他交给了李敏行,就基本能确定李敏行背着我们在搞什么鬼。   讯环在此刻震动起来,卫霖接通对话,白源的声音直接切入他的听觉神经:“定位显示,你手上的芯片位置移动了,现在李敏行的房间。”   果然如此。卫霖答:“是刚才吴景函溜到我房间里偷走的。看来李敏行并没有放弃那个半成品程序,想把它继续完成,因此想要进一步研究云柱芯片作为参考。可惜他不知道的是,所谓的改造人‘白源’与这芯片,都只是你在虚拟世界中具现化出来的空壳子,哪有什么技术含量呢,否则你早就成了大科——等等!你该不会连技术都能凭空而造、无中生有吧,那这能力也太逆天了……”   他将手掌按上镜面,想要看白源脸上的表情。出现在镜中的白源露出了点戏谑的笑意:“你想多了。”   卫霖舒了口气:这要是真的,也太匪夷所思、太打击人了。   白源看清他赤裸着半身,发梢还在滴水的模样,条件反射地问了句:“凌晨两点半洗澡?”   卫霖一手按镜子,一手唏哩呼噜地擦着湿发。水珠飞溅在镜面,白源像躲避什么传染源似的,向后仰了仰身。   “啊,是啊。”卫霖边擦边随口说,“恶心死我了,搜身就算了,还乘机揩油。偏偏为了任务,还得忍着。”   谁……吴景函?像卫霖这种皮厚嘴利、滑不留手的家伙,也能被人真占便宜?白源好笑之余,又依稀感到不快——好歹是同事,再怎么看不顺眼,也轮不到虚拟世界中的NPC来恶心他。   他眉头一皱,眉峰便同仇敌忾地高高扬起,嘴角向下方折出更加生硬的线条,竟显露出几分亡命徒般的冷厉来。   “不如直接解决,免得再生事端。”白源包藏祸心地提议。   卫霖也觉得自己一时不察往队伍里放进了只糟心货:“但现在不好剔掉,李敏行会心生恐慌。而且我总感觉,明晚还用得上他。”   白源想了想,决定迁就他毫无实据的感觉:明晚过后,世界终将毁灭,也不差这几个小时。   “李敏行那边怎么处理,任由他明天继续摆弄那个程序?”卫霖说,“虽然芯片是水货,但他挺有这方面天赋,说不定真能捣鼓出什么实质性的进展来。也不知对最后一战而言,是利还是弊。对了,你还是不肯告诉我,最终BOSS如何安排?”   白源答:“到时你就知道了。明晚就先按照之前的计划行事,我会给你准备一些武器,总归要他们面前做足样子,越逼真越好。”   “行。”卫霖擦完头发,把毛巾往台面上一丢,有点意外平时话不投机半句多的白源居然还没有掐断通话,“……还有事?”   白源迟疑了一下:“没有。你先挂。”   这是第一次,白源与他通话后没有抢先挂断——他是吃错药了?卫霖不明所以地挑了挑眉,收回了按在镜面边缘的手掌。   白源看着镜子里的人影倏地换成了自己,慢慢缩回手。吃饱的奶猫在他裤管上蹭来蹭去有一会儿工夫了,他弯腰将它抄起,团在掌心,指尖在柔软的绒毛间滑动,觉得自己真是吃错药了,被基佬吃豆腐的人又不是他,替卫霖打抱哪门子的不平?   他兜着猫转身离开浴室。   卫霖懒得用电风吹,就这么半湿着头发躺回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他将手臂搁在前额,曲着的拇指无意识地拨动中指上的黑色金属讯环,忽然抬起手看了看,天马行空地想:这特么真像个订婚戒指,还是对戒……什么鬼!   翌日一大早,宅了整整两天的程序员忽然不宅了,告诉卫霖要回一趟家拿重要的私人物品,大概在“睁眼说瞎话”这项技能上完全没有天赋,脸上欲盖弥彰的表情简直令人不忍直视。连吴景函都看不下去,赶紧圆场说可以帮忙开车接送,直接把人拉走了。   卫霖心知肚明,李敏行这是要回办公大楼的机房里,利用智能光脑接入云柱芯片,为他那个难产了两年的程序做最后的垂死挣扎。   他没有戳穿,只是一脸严肃地要求:“晚上6点前必须回来。”   李敏行把头点得像鸡啄米,结果到了傍晚,不出所料地逾期未归。白源出发去逮人,利用攀爬装置从办公大楼的外墙直接上去,搞定门禁、冲进机房,三下五除二把弱鸡宅男程序员和中看不中用总监掀翻在地。   两人还想嗷嗷抗议,白源一句“视频传输开着”,把他们仅剩的语言抵抗也彻底消灭了。吴景函更恨不得身上挨一发假子弹,借死遁把自己从“公司”的灭口名单中彻底摘出去。   当白源把枪口顶在李敏行的脑袋上时,后者知道在小旅馆床边商定的决战计划开始启动,立刻声嘶力竭地叫起来:“别杀我!留着我更有用!我知道你和你背后的势力想要什么,那个记录着WL程序的便携电脑是不是?我早就把它毁掉了,你们根本得不到!现在那个程序唯独在我大脑里,如果你们想要,我就写出来——完完整整的!”   他努力昂起青筋毕露的细脖子,带着满脸的惊恐与更加热切的求生欲望,迎向白源的眼睛,似乎要穿透对方的目光,与手握生死权的幕后之人,达成一个证明自己有利用价值的交易:“我已经完成整个程序了!”   白源稳如机械的手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接受某个无声的指令,十几秒后,他的食指从扳机上抬起,面无表情地下令:“你,跟我走。”   李敏行心尖上悬的石头落了地,一骨碌爬起来,跟着白源走了。   吴景函继续面朝下,趴在地板上装死。   直到片刻之后,卫霖从机房门口进来,伸出脚尖踢了踢地上的“尸体”:“复活吧,吴总监。”   吴景函如圣徒听到主的召唤,神迹立显,舒展着瑜伽的姿势起身,风度翩翩地掸去造价不菲的西装上的灰尘,借此挽回一些方才扑街般的糟糕形象。   卫霖忍笑道:“出发吧,去‘公司’基地,和白源他们来个里应外合。”   吴景函打心眼里不愿前往龙潭虎穴,然而又不想在卫霖跟前丢面子,更兼那一记侧身踢余威犹在,使他深刻意识到,卫霖之前说眼皮不眨干掉他,并非危言耸听。被忌惮、无奈、恼怒、垂涎等等复杂心态搅和成一锅乱炖的吴总监,最后还是叹了口舍生忘死的气,上了卫霖的车。   “我们,该不会……就这么冲进去吧?”副驾驶座上,吴景函破罐破摔似的问。   卫霖扭头抬了抬下巴,示意他看后车厢。脚垫上放着一个黑色大型旅行包,吴景函手长,转身拉开拉链一看,被暴露出来的各式各样的先进武器震慑到。   “会用吗?”卫霖问。   吴景函决定用射击俱乐部的会员经验来冒充,于是摆出一副睥睨天下的总裁气度:“你说呢。我的别墅里还有个武器陈列室,想不想参观一下?”   “那就好,”卫霖边高速驾驶着车辆,边说,“省得我还要浪费时间教你。”   吴景函听了,想到自己本可以有个被他托着胳膊、挨着肩膀、贴着脸颊近身传授的机会,顿时有点后悔答得太满了。   就这么一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地开了两个多小时,终于抵达一处偏僻的山麓。吴景函把头伸出车窗,眺望夜幕中灯光灰蒙蒙的庞大建筑物群:“这里……就是‘公司’基地?” 第19章 娇花有刺,艳菌有毒   “按照白源提供的地图,是这里没错。”卫霖隔着老远就熄火停车,像是担心引擎声惊动守卫,拎起大旅行包向前走,“但我们不能从正门大大咧咧地进去,建筑建构图里显示有一个隐蔽的小通道,是排污用的,我们就从那里潜入。”   吴景函隐约记得有这么个排污通道,但那立体图太复杂,他当时记不全,事后忘得更多,只能亦步亦趋地跟着卫霖走。   “整个基地是仿星舰外形建造的,分为碟型的一级舰体和双柄型的工程部两大区域,正门在碟型边缘。”卫霖看他有些不靠谱,小声解释。   “这个我知道。”吴景函赶紧给自己补分,“排污通道好像在工程部的尾巴梢上。”   卫霖点头。两人在夜色中悄然行进,逐渐接近了排污口。说是通道,其实是封闭式的,由许多合金扇叶旋转镶嵌成的圆形大门牢牢把守着。   这道合金门看起来难以用暴力从外打开,除非使用炸药,然而动静太大,肯定不能这么做。两人在门外观察蹲候许久,忽然见合金扇叶螺旋状开启,仿佛巨型腔肠类怪物的口器,从中吐出粗大的、圆柱型的杂色固体,像是被冲床挤压过的、高密度的废弃物合成品,外面包裹着透明袋,掉落在下方的坑槽里,原木似的一根根垒得齐整,等待第二天有垃圾车将它们集体运走。   怎么感觉……像怪物拉屎似的……吴景函脑中瞬间掠过令人作呕的联想,自己也被恶心得不行。   卫霖起身时扯了他一把:“快,趁螺旋门还没关闭,进去!”   吴景函牙一咬心一横,把“钻怪物菊花”的反胃感抛诸脑后,紧跟着他快跑几步,纵身一跃,从开启的门洞攀进去。   通道的金属内壁十分光滑,卫霖背后挂着旅行包,起身猫着腰往内走了几步,回头看同伴:   吴景函正不甘示弱地用手肘蹭着内壁,努力把下半身也拖进来,而后方的合金扇叶正螺旋形关闭,速度相当快。   “——脚!”卫霖低喝,同时抓住吴景函的双臂,使劲往内一拽!   合金扇叶猛地咬合,发出令人齿酸的“咔碦”一声响。吴景函回头,见自己的鞋底正悬而又悬地抵在门上,如果卫霖动作再慢一秒,他就可以截肢去参加残奥会了,不禁一阵惊心后怕,背上冷汗渗出。   他手脚发软地坐起来,大口地喘着气,平复飙升的肾上腺素:“刚才太……险了……谢谢啊……”   卫霖给了他几秒钟恢复的时间,而后说:“走吧,这才刚刚开始。”   吴景函只好将跳出胸腔的心脏塞回去,学着卫霖猫腰往前走。   通道里漆黑一片,漂浮着难闻的酸腐味,估计那些垃圾合成物再怎么密封,也总有物质分子漏出,在这狭窄空间内徘徊不去,历久弥新。   两人取出旅行包里的微型探照灯戴在头上,顺着带坡度的金属通道前进,同时要小心脚下别滑一跤,否则人就会骨碌碌地滚下去,砸在刚才的螺旋门上。   “这还要走多久才能出得去?”拐了好几个弯后,吴景函忍无可忍地问。   卫霖在前方几个略小些的分支通道中,选择了其中一条,矮身钻进去:“快了。这条排污分管通向工程部的医疗室,你闻闻,有药物的辛涩味。”   吴景函觉得从鼻腔到大脑,已经被长驱直入的垃圾臭气全部攻陷了,哪里闻得出药味,只能把未卜的前途都寄托在另一个男人身上,郁闷道:“管它通向哪里,能出去就行!”   卫霖忽然停下脚步:“前面有个垃圾处理装置,液体会被蒸发,四壁的超强压力,将松散的固体垃圾瞬间挤压成高密度的合成物,落到主排污管后,进行第二次压缩与包裹,最后排出去。”   “你不用解释排污是怎么运作的,”吴景函一脸便秘的痛苦表情,“我只想知道我们该怎么通过那里,而不被挤压成肉酱。”   卫霖把旅行包从肩膀卸下,从中摸出几个包装严实的含铅塑料玻璃*瓶,小心地拿在手上:“用氢氟酸和五氟化锑混合成的超强酸腐蚀掉它。”(*注:一种状似玻璃的透明有机含铅合成材料)   吴景函一听超强酸,立刻后退了一步:“这东西很厉害?”   “酸性是浓硫酸的10亿倍,又叫魔酸。”   吴景函再也端不住精英范儿,蹬蹬后退了七八步:“你、你小心点儿!别溅到身上!”   卫霖还记恨他偷芯片时趁机揩油的事,转过头,阴森地咧嘴一笑:“要是溅到身上,那效果,啧啧,比武侠小说里的化尸水还生猛。我之前还在想,等你什么时候又精虫上脑,只需轻轻一喷,滋啦……”   吴景函连连摆手,脸色有些发青:“别说了,我知道了!以后和卫先生君子相交,之前的话就当我没说,全部收回,行了吧?”   这玩意儿给人造成的心理阴影,比侧踢和手枪子弹大多了。之前见卫霖眉目亲和俊朗中隐藏着锐气,觉得很有与众不同的魅力,原来全是叶公好龙,要早知道对方是这种杀了人还要化掉骨头的恐怖分子,他就算再有性趣,也不敢生嚼满是尖刺的带壳海胆哪!   他只是想找个中意的情人,卫霖同意固然好,死活不肯的话也未必不能另找,不过是锦上添花的事,犯不着真把小命搭上。   这么一想,也就放下了。   没花多少时间,垃圾处理装置就被超强酸腐蚀得罢了工,两人小心翼翼地穿过去,拆开一扇隔离门,终于钻出排污系统,来到个像是医务室的扇形空间。   房间内静悄悄的,摆放着四张生物康复床、一张生物手术床以及各式各样的医疗设备,看来暂时还没人使用。   “我记得建筑结构图里有三间医疗室,其中一间位于工程部,应该就是这个了。左边是手术室、医学实验室,右边……”吴景函努力回忆当时看的立体投影,一时想不起来。   卫霖不假思索地接口:“右边穿过通道是机械实验室和外部货舱,绕过货舱往前是涡轮电梯,可以直达碟部与工程部的交界处。我们要顺利到达那里,进入主舰体C层环形甲板,逆时针穿过空中花园,从天体实验室后方的电梯再往上,前往顶端的A层。按照白源给出的信息,‘公司’的高层领导办公室就在A层中央的主舰桥区。”   吴景函真心佩服:“那时你就瞄了两眼吧,这记忆力,真不是人!”   卫霖嘿嘿一笑:“你说错了,我是人,你不是。”   吴景函以为他负气斗嘴,带着“我不跟小孩儿计较”的表情摇了摇头:“走吧,你带路。”   “等等,小心守卫和‘公司’其他员工。”卫霖拉开旅行包拉链,将武器逐一装备在身上,顺手也丢给吴景函几件,“记住,第一时间撂倒,千万别心慈手软,否则警报拉响,大家一起完蛋。”   吴景函没底气拿那些看起来不知怎么使用的,就挑了两把消音手枪和一些备用弹匣。出于遵纪守法好市民的普遍心态,他踌躇地问了句:“真的……要开枪?会死人的。”   卫霖装备完把旅行包塞进床底,抬眼看他,目光凌冽:“当然,总归要死人。你不开枪,死的就是你。”   吴景函被他的眼神震住,恍惚觉得自己像在拍电影,有一种脱离现实的虚幻感,晕乎乎地点了点头。   卫霖按下医务室的开门按钮,合金门滑开。   门外的通道上,一个刚刚走到这里的、身穿白大褂的中年男人闻声转过头来,愣怔地看着两人,两秒后回过神问:“你们干——”   卫霖蹂身贴近,一把将他揪过来,匕首洞穿了对方咽喉。   男人没发出半点声响就断了气。   ……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把人弄死了?吴景函瞠目而视,觉得眼前一幕实在太过凶残,使得他那颗习惯了在办公室的冷气、咖啡和文件里浸泡的文明人的心脏,受到了来自血腥暴力的强烈冲击。   卫霖手轻巧一抄,在男人栽倒前将白大褂剥下,随后蹲在地板,于尸体衣物上擦干净锋刃,心里有点爽:这个脑域开发研究所总部的苟政费,仗着在领导层有点天线,混进公职单位坐到副主任的位置。专业水平狗屁不通也就算了,为人做事更是贱到没边,最热衷在背后捅人刀子,被他坑过的同事恨不得下降头咒死他。如今白源以研究所总部为模板,具现化出“公司”基地,又造出一批假人傀儡充当守卫和员工,其中就有一个是他的模样,正好拿来出口气。   看在吴景函眼中,则是卫霖杀了人后,边擦拭凶器,边露出变态狂般心满意足、回味悠长的神情,实在令人毛骨悚然!这下更是心死如灰,严厉警告自己:娇花有刺、艳菌有毒,贪手贪嘴下场悲惨……之前的撩骚赶紧随风而逝吧,可千万别翻旧账!   卫霖将扣着ID牌的白大褂披在自身,又端详过尸体的左右手后,从衣袋里掏出一小瓶喷雾剂,将尸体左手掌整个喷上乳白色液体。粘稠的液体在空气中很快凝固,变成半透明的一层指纹膜,卫霖撕下指纹膜,黏合在自己的左手掌上。   吴景函在旁看着,觉得他一举一动干脆利落,像是训练有素的样子,不由暗自揣测他所服务的“天极”组织,究竟是何种强大而神秘的势力……   “帮个忙。”卫霖起身朝吴景函一笑。后者就跟看见了死神的微笑一般,连连后退,撞到了生物康复床:“帮……什么忙?”   “帮我把尸体抬到床上藏好。”   说是床,其实是个休眠舱一样的金属箱,尸体放进去后再关闭舱盖,足以掩人耳目。   吴景函帮忙抬尸灭迹,全程手脚冰凉、头皮发麻,担心自己有一天也被他这么料理了——帅哥凶猛,实在吃不消,这件事了结后,还是天涯海角永不相见的好! 第20章 兵分两路   李敏行两只腕子被电子手铐反锁在背后,被白源押解着进入“公司”基地大门。一路上他心中打鼓、脸色发白,却忍不住为基地内部充满未来科幻感的星舰风格震撼与惊叹,抻着伶仃的脖子四下张望。   ——要不是对方一心一意想要弄死他,简直跳槽的心都有了!   从涡轮电梯直上A层主舰桥区,立刻有两名穿着职业装的男女迎上前,用平板无波的声音吩咐白源:“人交给我们,你可以回F层待命了。”   李敏行慌张地转身望向白源:虽然这个不知是什么物种的杀手冷酷凌厉,一脸的生人勿近,但好歹是同条船上的,总比这些想要他命的幕后黑手及爪牙们可亲近一些。要是他离开了,留下自己一个人,该如何应付这生死攸关的局势?   白源却不理他,答了声“是”,转身就走。   “——等等,他得留下来!”李敏行大叫一声,念头飞转,用尽平生急智,挤出个借口来,“我不相信你们!虽然我也不相信他,但之前毕竟是他手下留情放了我一马。”   “那是总监的命令,不是他的。”男员工漠然地说。   “我不管!”李敏行脑袋一根筋似的哇哇叫,“他不能走。他走了,你们总监翻脸不认账怎么办,他能证明你们总监之前跟我做过交易!”   这逻辑相当的可笑:杀或不杀,都在指使者的一念之间,连你所谓的“交易”人家都不一定同意并践行,你叫杀人工具作什么证?但搭配着李敏行的宅男外形和偏执神情,倒挺像个低情商、只会埋头搞技术的小年轻会说出口的话。   白源当然要监控计划的每一步进行,就算转身离开,也会悄悄隐藏在旁边。这会儿李敏行超水平发挥了一下,也省得他再波折,于是控制那名女员工说道:“你先留下,跟我来。”   两名员工转身带路,李敏行松了口气,朝白源投注了一个“待会儿要是发生什么冲突,你可一定要护着我啊”的哀求眼神。   他们通过七拐八弯的封闭式通道,被带入一个宽敞的方形房间。   房间布置与整个基地风格一致,充满强硬、前卫、高效的金属质感,除了办公与通讯设备之外,没有多余的花哨摆设。四壁的冷光灯清清淡淡地照射着,亮度并未调节得很高,因而房间最深处的办公桌,只有靠外的一半被灯光映亮,而靠里面的部分桌面连同转椅一同隐没在幽暗中。   领路的两名员工示意他们在离办公桌还有十几米远的地方停下脚步,朝内欠了欠身,而后离开房间。   虽然视线受阻,但办公桌后方的靠背椅上,俨然是有个人影的,越是看不清,就越发显得神秘莫测。李敏行望着房间深处,咽了一下口水,心理更加紧张了,总担心周围的合金墙面会骤然打开,弹出枪管,万弹齐发地将他射成个人形蜂巢。   就在他犹豫要不要先问候一声时,办公桌后方的人影开口了,声音低沉威严,穿透性十足:“你说你已经完成了脑电波译码程序?”   “呃,是的。”李敏行心怀忐忑地回答。   对方似乎轻嗤了一声:“你以为你的程序重要性有多大?对脑电波的捕捉与接收技术,早在四十年前就有了初步研究成果,你不过是拾人牙慧。”   谈到技术领域,李敏行顿时把紧张的情绪抛到脑后,不甘心地反驳:“那怎么一样!前人的研究,是生物智能译码,把一个人的脑电波信息,调制震荡频率,使之被另一个人脑接收。也就是说,永远只能点对点、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直到目前为止,没有任何机械电子的译码器,可对人的脑电信息进行译码。   “而我的这个程序,是可以被光脑载入使用的!也就是说,纯粹靠机械电子,就能完成对人类脑电波的接收、破译、再发射与影响。沿着这个方向继续研究,将来甚至可以达到远程操纵!你应该知道,人的脑电信息在周围空气介质中传播频率虽然很低,只有几赫到几十赫兹,但具有很强的穿透障碍物的能力,传输距离不受空间限制,远程操纵在理论上完全可行。   “脑电波是来自遥远的人类生命原点的信息,关系到人类生命体在宇宙空间的定位,如果可以遥控……”   李敏行滔滔不绝地开始阐述观点、展望未来,一方面是出于自身的兴趣和热爱,另一方面当然也是为了自抬身价,让对方觉得他至关重要、奇货可居,是个万万不能轻易抹杀的人才。   对方并没有打断他的话,似乎很有耐心,或者是从中找寻着乐趣。等到李敏行脸红脖子粗地告了个段落,才慢悠悠地说道:“都只是理论。想要让我信服,先把你的程序拿出来,验证过后,才知道真假。”   李敏行心想:我辛辛苦苦编的程序,你凭什么说要就要,再说,给了以后你还是要动手,那我怎么办!不过,身为一个这么强大组织的头脑人物,应该也不傻吧,干嘛要做杀鸡取卵的事?如果能提供充足的资金和设备,再开一份高薪,我未必不肯跳槽啊!   就在他犹豫不定时,人影起身离开转椅,慢慢走到办公桌前,面目暴露在光线之下。这是个五十来岁、外貌普通的中年男人,脸上两道深深的法令纹,使得他的表情于严肃中又带了几分老态,眼神犀利而深谋。   李敏行看他五官身形,觉得十分陌生,无论如何回忆,也想不起过去两年中跟对方有一丝一毫的交集。   要是换个时间、换个地方,在现实世界,卫霖当头碰上了这个男人,一定会毕恭毕敬地汇报:“所长好。所长这是来视察我们治疗中心的工作?大家都在勤勤恳恳地干活,集体作风进取上进、精诚团结,一定会圆满完成所里布置的各项任务,请领导放心。”   然而李敏行并未见过他,只是愣了一下,觉得这人真有领导派头,果然是大公司高层该有的样子。   “那个……总监?还是总裁?反正我人也落在你们手里了,这个程序呢,我也会回忆着写出来,并且提供源代码,但是需要一些时间。因为这阵子老是被你们追、哦不,是关注,我一直没休息好,特别影响头脑的清醒……还有你看这样行不行,你给我拨点研究经费,我不但能交出这个程序,还能继续下一个阶段的程序开发……”   李敏行还在掰扯,白源在他身后暗自冷笑:第一次见有人把要钱说得如此清新脱俗。不就是卖程序,顺道再拉一笔赞助,不管最后能不能捣腾出什么,现阶段先保命再说,以后说不定还能以手中握的技术反将一军。这李敏行只是外表看着又怂又蔫巴,实际上可没少长心眼。   原定计划是由李敏行当场给出程序,引出幕后那个真正的BOSS,白源又怎么会由着他临阵投敌,让计划偏移轨道?当即控制假人傀儡“总监”说道:“时间长、变数多,后面还不知道要出多少岔子,你以为光靠几句空话,就能画饼充饥?无论如何,你今天必须交出程序,我们会有技术人员进行试验,如果发现你故意给了错误的代码……”、   中年男人露出一个胜券在握、轻蔑而不乏残忍意味的哂笑。   李敏行这下彻底死了心:对方是王八吃秤砣铁心想要他的命,不但看穿他的缓兵之计,也对他的构想与交易不屑一顾——不,也许对方是认同这个构想的,只是打算得到这个程序后就自行完成,并不是非他不可。   原来他也没有自己想象的那样重要……至始至终,他不过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程序员。   李敏行失望至极地低下了头,发自内心地深深叹口气,而后抬头道:“好吧,只要你保证不杀我,我就把程序给你。”   中年男人轻描淡写地说:“我保证。”   李敏行左右看了看,朝男人身后桌面上的一台办公电脑抬了抬下巴:“我就在这台上写,你叫他把我手铐打开。”   白源打开了他的电子手铐。   李敏行揉了揉僵硬的手腕,边朝办公桌走去,边说:“总监,你电脑设密码了吧,我不好强行破解,还是麻烦你自己打开一下。”   中年男人不乏戒备地说:“不,我已经给你准备好电脑了。”他伸手从桌边拿过来一台配置高端、崭新的便携电脑,按下开机键,输入指纹和复合密码解锁,递给李敏行。   李敏行只好接过来,盘腿坐在地板,把电脑放在两膝之间,开始运指如飞地敲打键盘。他盯着屏幕的眼神亢奋而专注,代码仿佛脑中跳跃的思维火花,在屏幕上一行一行闪烁而出。   屏幕上很快写满了密密麻麻的代码,中年男人站在他的后侧方,忍不住定睛去看——   四壁灯光就在这一刻骤然熄灭了。不知从何处传来的机械运作的轻微蜂鸣声,尾音也在这一刻彻底消失。   整个主舰桥区毫无预兆地陷入黑暗与死寂,仿佛星球上的某种高级文明被突如其来的天灾瞬间覆灭。   唯有李敏行手中的便携电脑,因为自带电池的缘故,屏幕依旧泛着幽蓝亮光。   李敏行猛地扣下显示屏,房间内最后一点光亮也被黑暗吞没。   白源就在这一刻出手了。   ++++++   25分钟前。   卫霖和吴景函一路上能躲则躲、能混则混,实在躲不开混不过了,就用(社会呼吁不可取但真的很好用的)暴力解决问题,过五关斩六将地来到碟部C层天体实验室。   “唔,这个区域我有印象,涡轮电梯在那儿。”吴景函正要带头往电梯走,卫霖脚下却拐了个弯,转去另一个相反的方向。   吴景函回头:“怎么?”   “我们现在不去A层主舰桥区。”卫霖说。   吴景函有点懵逼:“可你之前不是跟我说,从电梯直达顶端A层,前往‘公司’高层的办公区?”   卫霖脚步不停,轻笑一声:“跟吴总监这么说,是预设到万一你半路上被守卫逮住,肯定会招供,这样就能把对方的追击引去错误的方向,为我多争取些时间。当然,我很高兴地看到,吴总监的肌肉不是白长的,并没有拖我的后腿。”   吴景函听了,心中滋味真是难以形容:且不说被怀疑成拖后腿的,是对他个人能力的极大蔑视,光是弃卒保车,且“卒”还被自己人骗、用以误导敌方的做法,也太精于算计、惨无人道了,卫霖这家伙……究竟有没有把他当同伴!   ——吴景函似乎是有些忘了,当初卫霖想杀他灭口,他为了保命不得已请求入队。既然是半个俘虏,自然也就不能把自己抬举到“同伴”的地位。而后卫霖一直对他挺客气,即使被他各种追(骚)求(扰),也没一枪崩了他,竟让他生出“卫霖比白源好说话、好相处”的错觉。   如今他才惊觉,卫霖才是队伍中最可怕的那个!白源武力爆表、煞气外露,让人心生忌惮与惧意,尚且可以远远避开。   而卫霖完全是头笑面虎,在你如沐春风的时候,一招封喉。而你临死前还想着他微笑的眉眼,在心底唱一句:弯弯的月亮照进我的心。   卫霖、白源……这都他妈的是什么人啊!   吴景函悲愤地闭上嘴,也不抗议了,一脸阴沉跟在后面。   卫霖的目标是C层的主轮机室,这里搭载着堪称庞然大物的轮机系统,整整占据了两层空间,它的中心就是整个星舰型基地的核心动力源。 第21章 压轴戏   主轮机室里不断有人影往来,动力核心左右两侧的轮机长工作间和轮机员操作站都有人24小时值守,正对着的中间部分是一个大型的操作台。   吴景函从拐角处窥见内中场景,不禁皱眉说:“这么多人?怎么一个个收拾?”   卫霖掂量了一下,答:“不用全部干掉。混进左侧的工作间,咱们跟正副轮机长好好聊聊。”   怎么混?聊什么?吴景函还在思索,卫霖已经把身上显眼的武器摘下,随手藏在不起眼的角落,整了整身上白大褂的衣襟,在门禁处扫描左手指纹。屏幕显示“首席医疗官苟政费”,通行的绿灯随即亮起。   忙忙碌碌的轮机员们,并没有花太多时间去关注走进来的白大褂与跟随其后的西装男,看一眼也就各忙各的了。   吴景函尽量将步伐放得自然悠闲,在卫霖耳畔低声问:“他们都没发现?”   卫霖用指尖点了点太阳穴:“思维定势。他们只看到了基地内部的医疗官,带着一个穿名牌西装的关系户来参观。这种事司空见惯,只要不干扰到他们的正常工作、不危害到自身利益,就没人管。”   说完,他朝迎面而来的一名轮机员友善地点了点头,说了句“辛苦”,而后安然地擦肩而过。   神情与派头十分俨然,毫无被人识破后群起而攻的忐忑,连阅人无数的吴景函也不禁佩服他胆大皮厚,心理素质不同凡响。   两人就这么神态自若地走进轮机长工作间。   “你们是来……”副轮机长起身,疑惑地问。吴景函往他面前一站,高高大大的身躯将他视线遮了个严实。而卫霖趁隙一个箭步蹿到轮机长座位后方,指间锋芒闪过。   轮机长保持着坐姿,目视前方,似乎毫无所觉。但慢慢地,他的上半身向前方倾倒,最后前额扣在了台面上,鲜血从脖颈上线一样细长的伤口处,压抑地渗出来。   “……按规定不能随意进入。”副轮机长一长句话还没说完,吴景函向旁边侧了侧身。   卫霖含笑的脸从他身后浮现出来,指间沾血的脱手镖竖在唇前:“嘘——别出声,除非你想和他一样殉职在岗位上。”   副轮机长震惊地瞪大双眼,喉结上下滑动,颤抖的嘴唇发不出任何声音。当感觉到冰冷的锋刃抵在咽喉,他脸上满是惊恐。   “很好,保持安静、安静,让外面路过的人以为,我们在面对面友好地交谈。实际上,我没打算对你也动用暴力,如果你能配合的话,我保证你什么事也没有,明白了吗?”卫霖语声温和地说。   副轮机长紧张而茫然地点着头。   “很好,待会儿你跟我们一起出去,到操作台边,帮忙解开系统的安全锁。我知道为了防止系统被入侵,你们设置了七道十分冗余的安全锁,如果你解错了哪怕一道——”卫霖朝工作间外抬了抬下巴,“外面会有两名幸运儿,被提拔上来顶替正副轮机长的位置。如果你解对了,恭喜你,你将活着离开这里,说不定还能瞒天过海,升为正职。明白了吗?”   副轮机长眼中亮出绝境逢生的光,嘴角紧抿,不断地点头。   “走吧。”卫霖示意他先行一步,自己紧跟在背后。   三人走到操作台跟前,卫霖扫描指纹,系统面板开启。副轮机长见登录的ID显示的是其他人,更是松了口气,迅速输入七道安全锁密码。   “很好,你完成了一半任务。现在我要你继续操作,掐断主舰桥的控制权,改为由主轮机室接管整个基地。”   “这不可能!”副轮机长条件反射地叫道,在腰侧被刀刃顶住后,声音软化下来,“我办不到。主舰桥区才拥有第一控制权,我这里不过是第二控制中心。”   卫霖哂笑:“没错,主舰桥区控制着全基地绝大多数关键系统,但鸡蛋怎么会放在同一个篮子里呢?如果主舰桥区损毁或失效,你们的BOSS就会从这里接管基地的控制权。”接下来的话粉碎了对方最后的侥幸:“所以我要你插入一个小程序,让光脑‘认为’主舰桥区已经损毁或失效。”   副轮机长无奈地摇头:“我真的办不到。我的专长是机械维修,而非程序的编写与改动。如果轮机长活着的话,或许他能办到……”   “哎呀,”卫霖遗憾地弹了一下舌头:“看来我刚才杀错了,该留下的是他。”   副轮机长立刻改口:“我可以尽力试试。”   “光试试不够,你必须在规定的时间内完成,”卫霖看了看腕表,“17分钟。多花一秒,这操作台就会被鲜血溅满。”   冷汗从副轮机长的额头绝望地滚下来。他用颤抖的手,在台面上拉出半透明的投影键盘。   十分钟后。副轮机长望着屏幕上密密麻麻的程序代码,频频拭汗,手指在按键上踌躇不定。巨大的心理压力令他的情绪几近崩溃:“我……我真搞不定……”   吴景函一直在旁边目不交睫地看着,忽然指着其中某几处,开口说:“我觉得这儿的子过程有点问题?还有这里的循环结构……”   卫霖这才想起来:吴景函不是信息技术公司的CTO嘛,照理说,水平不会比李敏行差呀。他恍然地笑了笑——原来吴景函的真正用处,体现在这里。   他相当开心地拍了拍吴总监饱满的背肌,说:“你帮他一把。还有7分钟,搞不定的话,所有人都要完蛋。”   吴景函被他破天荒的主动接触弄得心底一分发痒九分发憷,不动声色地避了避,说:“你放心。”他知道要是时间上没跟白源那边配合好,导致计划失败,要完蛋的“所有人”除了倒霉的副轮机长,恐怕也包括了他们小队。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卫霖看表倒数:“……5、4、3、2。”就在“1”字出口之前,吴景函敲下确认键,长吁口气:“搞定!”   “主舰桥区暂时瘫痪了。”副轮机长擦着汗说,“但光脑会开启系统自检,排除硬件故障后,就会重新启动主舰桥区。”   “中间有多少时间?”   “从现在算大概……20到30秒。”   卫霖满意地一笑:“足够了。”他握住副轮机长的手热情摇晃,在对方还没反应过来时,指了指吴景函西装上的一粒扣子:“刚才的画面已经被录制,如果我们离开后你触发警报,你知道后果——”   副轮机长用力摇头:“不会,绝不会!”   “那么可怜的轮机长也交给你了,拖到天亮以后才能被人发现,没问题吧?”   “没、没问题。”   “合作愉快,拜拜~”卫霖朝他抛了个飞吻,转身走出轮机室。   吴景函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问:“你就这么相信白源和李敏行——不,李敏行可以忽略不计——白源在30秒内能搞定?”   “当然。”卫霖拿回藏起来的武器,自然而然地回答,“他可是白源。”   ++++++   在黑暗降临的一瞬间,白源动手了。   李敏行两眼一抹黑,只能听见短促而激烈的风声、撞击声、布料摩擦声,以及重物落地的声响。   短短几十秒时间,在他感觉中仿佛度过了一个令人屏息的长夜,直到灯光重新亮起。   李敏行眨了眨眼,看清地板上的中年男人——颈椎折断,已经变成了一具寂静的尸体。武装到牙齿的高科技并不能拯救他,周围暗藏的武器也好激光也罢,在这系统与电源被切断的二三十秒钟内,全部丧失了控制力与攻击力。   一旦所有工具失效,只有赤手空拳的力量,才是最可靠的。   “他就……这么死啦?”李敏行磕磕巴巴地问,“那以后,‘公司’还会不会追杀我?”   白源对卫霖尚且懒得多说话,更不用说对其他人了。何况他在这个“绝对领域”里的角色定位是半机械化的冷面杀手,自然更要用惜字如金来烘托自己的形象,于是起身回答:“死透了。难说。”   李敏行苦着脸:“什么叫难说?他们总监死了,上下肯定要大乱,说不定谁也顾不上我这个小虾米,以及一个没头没脑的程序了。”   白源给了他一个“那你还担心什么”的眼神。   李敏行继续苦着脸:“可我总感觉事情不会就这么简单地结束……”   当然,有你的乌鸦嘴神技,事情永远不会简单。白源在心里吐槽,再说,剧本还没演完呢,怎么能少了压轴戏?   “呵呵。”房间深处传来一声冷笑。   李敏行立刻跳起来,闪到白源身后:“谁?”   “你们给我找了个不大不小的麻烦。”说话的人像是通过电子变声,分辨不清是男是女、年幼年长,显得很是诡谲,“弄死了他,我还得再培植一个新的代言人,真是浪费时间。”   “你是谁?现身说话,藏头露尾算什么本事!”李敏行四下张望,虚张声势地嚷道。   身影从幽暗处浮现,一步一步慢慢走到办公桌前。 第22章 崩溃的世界   这人穿着黑色连帽衫, 帽档大且深,罩着头脸, 即使在灯光下也看不清隐藏其中的面目, 下身穿一条蓝色牛仔裤, 脚蹬深色运动鞋。看身形打扮,应该是个年轻男性。   看到对方不是什么三头六臂, 个头还比白源瘦小了一圈, 李敏行不觉松了口气,从挡箭牌身后挪出来, 说:“你说地板上那家伙是你的代言人, 那么之前的追杀令, 是你借他的口下的?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杀我,抢夺程序?”   连帽衫男嗤笑:“啊,这问题可真蠢。杀你, 当然是希望你死、我活;拿回程序, 是因为那本来就是属于我的东西。”   李敏行莫名其妙道:“你胡说什么?程序明明是我写的!”   “是的, 在两年前。然而你写完了吗?不过是一时的灵感,尚未成型就被你随手丢弃,只卖了区区两千块白菜价,还不够一个月的生活费。要不是被监视、跟踪与追杀,你会去重拾那个程序?会有动力和毅力去钻研,把它写完?要是没有我, 它至今还是二手电脑里的垃圾,随时会被彻底删除,我说得没错吧?”   李敏行被噎了一下,不甘心地回答:“不管写没写完、卖不卖掉,都是我的心血,你有什么资格窃为己有。再说,你控制着整个‘公司’,既然这么有钱,可以选择向我购买程序或者与我合作开发,何必作奸犯科,花这么大的力气,非要致我于死地?”   连帽衫男伸出一根食指晃了晃:“你还不明白吗,得到那个程序不过是锦上添花,杀你才是势在必行。”   “……我跟你到底什么仇什么怨?”听对方口口声声要杀他,李敏行终于忍无可忍地爆发了,“我不过就是个普普通通的上班族,局子没进过一次、罚单没吃过一张,连流浪猫狗的尾巴都没踩过!你他妈神经病啊非要跟我过不去!兔子急了也咬人,既然你不给我活路,那你也跟地板上这家伙一个下场好了!”   “白源!”他对身旁的机械战士下令,“杀了他!”   白源双手抱臂,恍若未闻。   李敏行急了:“白源,你体内芯片的执行程序是我亲手改动的,第一指令就是‘保护李敏行的人身安全’,你必须执行!”   连帽衫男大笑,抬手扯落兜帽,将真容暴露在灯光下:“就因为这条指令,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对我出手。”   李敏行目瞪口呆地看着对方,震惊到无以复加。   ——他面前的人,从五官到神态,都与自己毫无二致。   就像从镜子中走出来的,另一个李敏行!   “……你,你是什么人?怎么复制成我的样子!”李敏行用手指着对方,指尖难以抑制地发颤,“整容?还是偷了我的基因?”   另一个李敏行耙了耙乱蓬蓬的短发——连这个小动作都与他本人如出一辙,不屑道:“你凭什么认为自己才是正版,而我是冒牌的?我觉得无论是从能力、手段、成就等等各方面而言,你都是那个混得连狗屎都不如的山寨货!”   李敏行脸色铁青地瞪视,一面极度恼火,一面心中惶惑。因为这匪夷所思的场面,使得他对自身、对这件迷雾重重的事,乃至于对整个诡异扭曲的世界,都产生了前路未知的、无法确定的、噩梦成真般的恐慌。   仿佛自身悬空于万丈深渊之上的恐慌。   就在此刻,他的救星再一次及时出现了——卫霖带着吴景函,打开房间的合金门,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卫霖!卫霖卫霖……”李敏行绝境逢生地连声叫,“这就是想杀我的那个‘公司’幕后BOSS,还假冒成我的模样,你快帮帮我!白源分辨不出,但你知道我才是真正的李敏行,对不对?!”   卫霖一眼就看清了穿着连帽衫的男人,颇有些意外地挑眉,却是转头对白源说:“哟,终于抖包袱了,我还以为你打算藏着掖着直到世界结束呢!”   白源见到他,为切合角色而刻意维持的峻厉之色不觉松懈了些,看起来多了几分人气,点头道:“也差不多快结束了。”   李敏行愕然看着他们:“什么意思……你们在说什么?”   吴景函见屋内气氛诡异,悄悄向门口退去,打算情势一不妙就溜号。当李敏行将迷惑不安、寻求支援的目光投过来时,他事不关己地耸耸肩:“别看我,我也满头雾水。”   李敏行只好牢牢巴住当初从天而降的保护者:“卫霖,你曾经说过会保护我的生命安全,还记得吗?不会是在骗我吧!”   我当然不会将你弃之不顾,然而这所有的一切,从头到尾都是一场善意的“骗局”。卫霖略带怜悯地看了他一眼,说:“到了这一步,是你们两人之间的战斗,谁也插手不了。即使是我和白源,也只能想方设法激发,后面的所有发展与结局,都取决于你自己。”   李敏行没听明白,但意识到他和白源不会出手相救了,茫然而绝望地看着他们,活像只被人救治后又惨遭抛弃的流浪狗。   “看到了吗?他们都不会管你,没有人在意你的生死。”另一个李敏行冷眼旁观了片刻,此时瞅准空子开口,“这条时空线上,有我一个李敏行就够了,像你这样庸庸碌碌的废柴,还是去死吧。”   李敏行咬着牙,猛地从卫霖腰间拔出一支手枪,指向对方:“什么时空线!什么一个两个!你他妈从哪来的,就给我滚回哪里去!”   另一个李敏行似乎并不把枪口放在眼里,“嗬”地诮笑一声:“从哪儿来的,难道你自己不知道?好啊,我就让你死得明白,也算是我对另一个‘自己’最后的宽容。让我想想,从哪儿开始呢,其实之前就累积已经了很久很久……平凡的生活、琐碎的工作,朝八晚六,时不时还要加班,而月薪却连买个名牌包向女人献殷勤都不够,这所有的一切,你都已经烦透了,对吧?更令你难以忍受的是,你毫不重要、没人在意你,只是一个其貌不扬的diao丝程序员,社会大机器里一颗微不足道的螺丝钉。那种感觉,让你烦躁、不满,外表上看安分守己,内心却蠢蠢欲动,不是吗?   “终于有一天,机会来了,你偶然间接触到公司的机密技术,生出了个前所未有念头:你想窃取它,再偷偷找个财大气粗的买家出手,从中赚一笔你这辈子可能都赚不到的钱。”   吴景函听到这儿,惊讶地注视李敏行,失声道:“几个月前公司的内部泄密事件,是你干的?”   “不是我!”李敏行立刻辩白,“我真没干!公司不是也检查过我的电脑了,干干净净的!”   “电脑记录可以删,以你的技术,所有入侵痕迹都能抹掉。”吴景函点了根烟,冷淡地说。   另一个李敏行语调讽刺:“他不是不想干,而是有贼心没贼胆,在最后关头退缩了。之后,当他听说技术还是被盗了,又开始为自己当时的悬崖勒马而后悔不迭,整天剜心挠肺地想着,‘啊,那时我怎么就没果断地下手呢,这下便宜给了别人,亏死了!’呵呵,真是可笑,这样患得患失、优柔寡断,能干成什么大事!”   李敏行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竟是什么话也说不出了。   “你不是问我从哪儿来的?大概就是从那个时候来的吧。你是有多遗憾不甘、矛盾纠结啊,尤其是每次感到落魄的时候,就万分后悔当初的退缩。在接受脑域开发试验后,这种负面情绪逐渐积累,于是你开始幻想,自己当初做的是另一个选择——你开启了我这条时空线。   “我跟毫无魄力的你不一样,顺利盗走技术,以此为筹码跳槽加入了另一家更有实力与前途的公司。我拼命地研究,花了整整五年时间,开发出‘云柱’芯片。然而它并不成熟,有着难以克服的缺陷——是的,正如你所言,‘没有任何机械电子的译码器,可对人的脑电信息进行译码,只有具有同等功能的人脑才行’。我只能将云柱芯片强行植入人脑,然而失败率太高,成本昂贵得令上头无法接受。我陷入了瓶颈……   “某一天,我突然想起来,在我还很年轻的时候、在我对那份平凡琐碎的程序员工作还充满了积极与热情的时候,灵感的爆发让我写下了一个译码程序!虽然只是个半成品,虽然充满各种错漏,但我知道它是通向成功的一条隐蔽的小径,是上天对我的恩赐!但时隔多年,我再也不复初心,无论如何,也不能将它回忆起来,或是重新编写。   “唯一的办法,就是回到最初的时候,找到那个有眼不识珠的你,取回半成品译码程序,并且干掉你。”   李敏行听得呆若木鸡,讷讷道:“既然……你是我幻想出的人生,是另一个时空线上的我,那为什么还要干掉自己呢……”   另一个李敏行冷笑:“如何界定‘是不是同一个人’?是按肉体、DNA,还是按精神、灵魂?你问问他们,我们两个像是同一个人吗?更何况,留着你做什么,等你某天突然开窍,激发出所有的潜力,抢占本该属于我的成就?还是等你发现自己的幻想另成一个时空,想方设法把我消灭?这个世界只需要一个李敏行,那就是我!不是你!   “所以,说了这么多,你为什么不干脆一点、像个真男人一样去死呢?你放心,‘李敏行’不会消失,这个名字将在不久之后,出现在脑控科技的神坛之上,受无数人敬仰与膜拜!既然你这个庸才做不到这一点,何不让我去实现?”   他一指李敏行,厉声斥责:“你做事从来犹疑软弱,难道到现在还没有半点长进吗?!”   李敏行脚步踉跄地后退了两步,痛苦而迷茫地说:“我……应该退让?让你,让另一个更强大的自己,实现我真正的梦想……”   “——李敏行!”卫霖突然喝道,“守住你的本心!如果败在这里,你就永无翻身之日,成为一个终日疑神疑鬼、精神崩溃的疯子!”   李敏行怔住,极力想要理解他话中之意:“本心?”   “这个世界上不可能有两个你,什么时空线、什么另一个人生,都是不信则无的东西。你好好想想,宁可上当受骗也要放吴景函一马、冒死冲进战圈援护我的李敏行,与面前的这个疯狂扭曲、满心恶意的‘李敏行’,哪个才是真实的你!”   李敏行拼命摇头:“他不是我……我不是这种人……”   卫霖严厉的语调缓和下来,带着一股微妙的暗示与引导:“那么他到底是什么?他是真实存在的吗?”   李敏行愣住了:“他不是我,我才是真的我,他是谁?他是虚假的、是冒牌货!”他冷静下来思索,大脑中的迷雾像挥发的干冰逐渐散去,思路一点一点变得清晰:“他在我遭遇挫折后产生,我利用他逃避问题、意淫成功,然而成功从来不是靠意淫而实现的——他是我的妄想——他根本就不存在于现实中!”   “既然他根本不存在,那么是谁在迫害你、追杀你?”卫霖趁热打铁地追问。   “……没有人。”李敏行怔怔看他,泪水从眼里滚下,用手捂住了脸,“我明白了,根本就没有什么杀手,也没有监视者、跟踪者、窃听者,所有的一切,都是出于我自己那颗软弱、自私、贪婪、矛盾的心……那个藏身于黑暗中的人,就是我自己……”   卫霖舒了口气,微微一笑:“你现在醒悟,还来得及。让他消失吧,李敏行。”   “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李敏行满脸求助之色。   白源一针见血地说:“如果总想着借助别人的力量,那你永远也做不到。这一路过来,我和卫霖已经帮了你太多,现在,该是你自救的时候了。”   “是的,不能总依赖别人的力量……能拯救我的,只有我自己。”李敏行喃喃道,终于拨云见日地下定了决心,擦干泪抬起头来。   另一个李敏行像看立体笑话一样斜睨着他:“就凭你?你一无所有,凭什么跟我斗!”   他踢了踢地上中年总监的尸体。“就算死了一个代言人,我也可以用芯片再控制另一个‘公司’高层。我甚至取得了整个基地的控制授权,只要启动按钮,隐藏在四壁的武器就能把你们射成筛子——”他将手掌握在办公桌的边沿,大拇指朝下,露出了偏激而阴暗的笑容,“我就是喜欢看你们奋力挣扎、而又无能为力的样子。”   李敏行举起手枪瞄准他,咬牙扣动扳机。   枪声响起,子弹却没有如他所愿地射进对方的身体,而是在飞出数米之后,被一道半透明、蓝光闪烁的障壁挡住,掉落在合金地板,发出“叮铿铿”的一串脆响。这障壁像一个半圆形的电光之球,将他们四人扣在里面。   “——电磁力场?”李敏行大吃一惊。   站在办公桌边的另一个李敏行满意地看着他的表情:“你以为我会像你那么愚蠢?”   站在最后方的吴景函忽然举起手臂,晃了晃掌心里的手机:“被电磁干扰,没信号了。不过没关系,刚才我把声音和影像全部录制下来,同步发送往市警局。你是不是忘了,我爸是局长?”   李敏行感激地回头看他,第一次觉得他的官二代身份如此之可爱。   吴景函将双手插回西装裤袋,风度翩翩地站着,不自觉地又释放出精英高管范儿,朝力场外的另一个李敏行冷笑:“如果我死在这儿,你,连同这整个‘公司’基地,都得给我陪葬。”   对方反而嘲弄地撇嘴:“你以为我会怕警方?会被区区一座城市困住?太天真!”他绕过力场,向房间外大步走去。   “他要做什么?”李敏行不解而又着急地问其他人。   吴景函不明所以,甚至连卫霖都有些意外,将目光转向具现化出这座基地的白源。   白源的嘴角竟渗出一丝神秘的笑影,像是自得,又像是一个小小的、饱含深意的恶趣味。   这非比寻常的神情,令卫霖心生警惕:“白源,你在搞什么花样?”   白源只回了他一句:“‘承认了吧,对于像我们这样的人来说,旅途本身,就是归宿。’”   卫霖一怔,立刻领悟,嘴角微微抽搐,失笑道:“你真牛逼!花这么大精神力,原来不止搭了一个空壳子!难怪当时你虚脱成那样……妈的,你才是铁杆粉啊!我自愧不如!”   白源双手抱臂,悠然地望向头顶的力场壁。   李敏行和吴景函面面相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们在说什么?”“……没听懂。”   他们脚下的合金地板突然震颤起来。并非像地震那样的剧烈晃动,而是平稳、规律而强劲的,带着一股身体被快速提升的轻微失重感。   “怎么回事?”李敏行趴下来,耳朵贴在地板上,似乎听见了不知从何而来的机械嗡鸣声。   “起飞了。”卫霖说。   吴景函问:“什么?”   “星舰。”   一个站、一个趴的两人彻底惊呆:“星……舰?”   “对,银河级星舰。这个基地,是某人最了不起的致敬之作。”卫霖边说,边偷眼看白源:这家伙仰头看天,摆出一副倨傲高冷的模样,可内心闷骚暗爽的那股劲儿,几乎要从鼻孔里冒出来。让他忍不住想笑。   李敏行觉得自己的大脑当机了:“这个‘公司’基地,原来不止是外形模仿星舰……它的的确确就是一艘星舰?!”   如果此刻他们身在千米之外,就能清清楚楚地看见,一艘气势磅礴的星舰,正将它碟型的下半部,从深陷的地面之下迅速拔起,依仗轮机室的曲速核与亚光速脉冲引擎,将庞大无比的舰身升向高处,仿佛闪烁着万点星光的阴云,覆盖了整片夜空。   “怎么办,怎么办?”李敏行朝吴景函一脸焦急地说,“他要是跑去外太空,你报警也没有用啊!回头弄死了我们,他再把远程脑控技术研发出来,通过人造卫星一发射……整个地球上的人类都会成为他的思想傀儡?天哪,这太恐怖了!”   吴景函凉凉道:“‘我们是技术人员,技术人员最该考虑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对科学永无止境的探索’——这不是你亲口对我说的?”   李敏行捶着合金地板,唉唉地求饶:“我错了、我错了!让这一切该死的、见鬼的东西,统统都结束吧!”   他的话刚出口,电磁力场的蓝光便消失了。   不止是力场,连同办公桌椅、四壁的合金,甚至房门之外的通道……视线所及的一切,统统都在碎裂、溃散、消失。   “怎……怎么回事?”李敏行和吴景函再度震惊,“这里,要崩溃了?”   卫霖伸手,将李敏行从地板上拉起:“不仅是这艘星舰,整个世界都要崩溃了。”   李敏行五雷轰顶:“世界要……毁灭了?因为我的一句话?”   卫霖哂笑:“你才知道,你是这个世界的造物主啊。”   “我是——造物主?”李敏行全身颤抖,声音都变调了。   卫霖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这里是你的精神世界,是由你的脑电波导入治疗中心的光脑‘天极’,而搭建出的虚拟空间,我们管它叫‘绝对领域’。在这个领域里,你是神、是造物主,你说要有光,就有了光,你说结束,一切都将归于——”他点了点李敏行的前额,感慨道:“人类的大脑,多么神秘玄奥的事物,是我们终其短暂一生,也探索不尽的宇宙。”   李敏行双手捂脸,用力地抹了一把,似乎明白了什么:“这里是我的妄想世界,你跟白源进来,就是为了让我清醒。根本没有什么迫害者,黑暗来源于我自己的心魔。我懂了……我们要怎么才能出去?”   卫霖不知怎的,脑筋突然一抽,表演癖又开始作祟。他一手抚胸,一手向前舒展,做舞台剧男主角慷慨激昂状,大声吟诵:“——让太阳风暴来得更猛烈些吧!让世界在我眼前毁灭吧!无声地堕为废墟,这静默的毁灭,并不使我懊丧,因为宇宙啊亿万斯年,永远光芒不息!*”   和他面对面的李敏行,张着嘴傻呆呆看着,觉得自己尴尬症都要发作了。   吴景函欣赏地点着头,嘀咕:“哎,念得挺好的呀,挺有台词功底的……”   白源十分无语地走过来,一把拽起卫霖的手腕:“星舰是崩溃的中心点,得先离开这里,不然没等世界完全崩溃,我们就要从高空摔下去!”   “怎么离开?”李敏行赶紧问。   白源说:“从涡轮电梯,直达底层的穿梭机库。我们可以搭乘一架穿梭机离开。”   他们下到G层,进入一个巨大的气闸舱,地板上有四扇对开式闸门,供穿梭机出入。白源带着其余三人,进入其中一架后迅速启动引擎,天花板上的活动式电磁抓钩随即松开钳制,穿梭机通过开启的钛合金闸门,冲进了茫茫夜空。   在他们身后,庞大的星舰分崩离析,仿佛被宇宙黑洞逐渐吞噬。   星舰尚未离开大气层,穿梭机的回归十分顺利,不多时,棋盘般的城市已在他们脚下隐约可见。   而整座城市也在崩溃。   高楼大厦倾倒,道路桥梁崩塌,山川河流散如浮沙。   李敏行低头看自己的手——从指尖开始,正一点点碎成齑粉。“……我也是虚拟世界的一部分啊。”他感慨,从未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心无畏惧,一片坦荡。   吴景函也不例外,看着消解的自身,他朝卫霖苦笑:“原来你说的‘我是人,你不是’,并非是气话。只是不知道我这个人是否存在于现实中?还是完全只是李敏行的幻想?”   “这你得问他。”卫霖朝李敏行努了努嘴。   李敏行笑着触碰吴景函的手,两人同时握了个空:“吴总监当然是真实的存在,不然是哪个变态上司,整天让我们加班?”   他们在笑声中灰飞烟灭。   穿梭机停在35层高楼的楼顶,正是卫霖和白源进入这个“绝对领域”时,现身的那栋楼。   头顶的虚空中电芒回转,一个流光溢彩的旋涡正在形成,他们知道这是现实世界的监测员正在开启引流通道,让他们的意识可以安全脱离。   “走吧。”白源说。   “等等,”卫霖走到他身旁,并肩俯瞰这灭世的盛景,“这可是我最喜欢的一幕了,每次做完任务都百看不腻。”   他朝面前的天崩地裂伸出双手,仿佛想要穿透“绝对领域”的规则,探索人类渺茫不可知的精神世界。   然后像影视剧里的神经病反派一样嘎嘎地诡笑起来:“我享受摧毁的快感,因为这要比创造本身,真诚与痛快得多!”   “你有病啊……”白源似鄙夷、又似无奈地说。   “——你来治啊?”卫霖笑嘻嘻地侧头看他。   白源心底微动,从外衣口袋里,掏出一只毛茸茸的奶猫。   奶猫“喵”了一声,伸出粉红色小舌头,轻轻舔舐主人的手指。白源的指尖在它柔软的短毛间滑来滑去。   卫霖遗憾地叹口气:“它也会随世界一起毁灭,带不出去的。”   “我知道。”白源低声说。   “这么丑的猫,不要也……”在铲屎官的怒视中,卫霖缩回最后一个字,改口道,“等回到现实世界,我弄一只好看的给你啦。”   白源摇头:“养猫就像谈恋爱,得看缘分。”   卫霖好奇心起,十分八卦地问:“我说你谈过恋爱没有,好像颇有心得啊。”   白源绷紧了脸部肌肉,没搭理他。   卫霖似乎窥探到冰山后面一片蛮荒的处女地,兴致勃勃地追问:“说一下嘛,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隐私,都什么时代了,你还这么保守?喂,你该不会真是性——”   后面的“冷淡”两个字尚未出口,白源转身而去:“你再不走,通道就要关闭了。”   卫霖只好遗憾地打住,与他一同走入逶迤的光流中。   ++++++   电极舱的白色舱门自动开启,卫霖睁开眼,仰望天花板,仿佛刚经历一场梦境连连、睡不解乏的沉眠。   工作人员将他从舱内扶出。晃晃悠悠晕船般的感觉逐渐散去,卫霖终于双脚落到了实地,长出一口气,抻胳膊扭脖子地开始做他的恢复操。   监测员们早已对他的各式花样见惯不惯了,只有新来的叶含露看着他抿嘴笑:“意识进入别人的‘绝对领域’,是不是很难受?”   “还好啦,也就跟灵魂出窍差不多吧。”卫霖习以为常地说,“现在我就像托舍重生的老妖怪似的,要重新适应这个壳子。”   他双手叉腰扭完圈,回头一看,白源正站在另一个电极舱旁,面带微嘲。   “——什么意思?想干嘛?”卫霖条件反射地诘问,宿敌感又开始死灰复燃。   “没什么意思,我去写任务报告了。”白源却破天荒地没与他针锋相对,转身离开。   剩下一个全无敌手的卫霖,斗志萎靡地站在那里,嘟囔:“他怎么不跟我吵了呢……”   “我怎么觉着,你和白源一起出了趟任务,关系缓和了不少啊,以前就跟那斗鸡似的。”一名男监测员上前搂住卫霖的肩膀,语重心长,“看来你俩要多搭档,才能化干戈为玉帛。也省得其他人拿你们的不合说闲话,都是同事嘛,闹那么僵不好看。”   “……”卫霖张了张嘴,最后什么也没说,走了。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走廊,中间隔了几十米,后方蓦然有声音叫道:“等、等等!卫霖?白源?”   卫霖转头,李敏行正在一名康复员的陪同下,匆匆赶上来。   “那个,谢谢。”李敏行挠了挠乱发,神色有些赧然,“我现在清醒过来了,多亏你们的救治。”   卫霖笑道:“不谢不谢,本职工作嘛,领了工资就要干活。”   “虽然我还有点不适应,你们身份的转变,但是……在妄想世界里,我们好歹也算半个队友,现在回到现实,还能不能做个朋友?”李敏行带着点期待和忐忑看着他。   “当然。”卫霖向他伸出右手,互相握了握,“至于白源那家伙,就不好说了。”   李敏行又走到白源面前,认真地伸出手。白源脸色冷漠,就在他以为对方不乐意,失望地放下手时,对方忽然碰了一下他的手,不咸不淡地“唔”了一声。   “太好了。”李敏行高兴地说,“留个联络方式吧,以后有事没事都可以联系我。”   卫霖开玩笑:“有事没事指什么,叫你来修电脑还是喝酒撸串啊?”   “都行,随叫随到!”李敏行跟他交换了手机号,挥手道别。   这个小插曲,让周围气氛似乎又和谐明快了几分,卫霖把手机往白源面前一送:“你也记一个?”   “不用。”白源硬邦邦地回答,“你记就行了。”   卫霖讪讪地收回手机,正要自顾自走掉,白源吩咐:“任务报告写完,我们一起核对一下,别出漏子。”   “哦。”   两人同时沉默了片刻,同时开口:“其实——”又同时尴尬地闭了嘴。   卫霖:“你先说。”   白源:“……”   卫霖无声地叹口气:“好吧,我先说。其实你这人真正接触起来,也没那么讨厌,今后尽量不吵,省得别的同事看笑话。”   白源:“……其实也没什么。就这样。”   他生硬地转身走了。卫霖微一愣怔,追在后面问:“‘就这样’是怎样啊?你这人说话怎么藏头遮尾的,太不够意思了!”   白源大步流星地走在前面,听着身后传来的不满抗议,嘴角微微翘起:虽然与卫霖八字不合,但执行任务时配合默契。这家伙能力相当不错,就是说话和行事风格太膈应人,不过接触多了,自己的容忍度似乎也提高不少……   总之,自视甚高的白源先生,认为如果硬要安排一个长期搭档给自己,卫霖这家伙还算差强人意,他就勉为其难地接受了吧。   “哎对了,我忽然又想起个问题。”卫霖牢骚发上了瘾,跟爆米花似的直往外蹦跶,“李敏行说吴景函是现实中存在的。那家伙是个GAY,李敏行知道这一点,并且对他印象不佳,所以在精神投影中,吴景函一直贱兮兮来勾搭骚扰我。这是不是意味着,李敏行认为我特别吸引基佬,符合基佬的审美眼光?我看起来是娘炮啊还是弱鸡啊!卧槽我觉得自己挺MAN的啊……”   ——白源深吸口气,觉得还是高估了对卫霖的容忍度,这种聒噪的搭档,谁要谁拿走!   ++++++   李敏行经过治疗中心的精神测试,确认被害妄想症已经痊愈,被送回了家。   下车后,看着夕阳余晖抛洒的家门口,他微微有些恍惚,仿佛仍身在梦中:一个冷酷杀手持枪冲入,干掉了门锁与安防机械犬,另一个守护者横空出现,攥住他的手腕说,我来救你,跟我走……   而事实上,门锁还好好的,安防机器犬这种幻想中的科技产品根本就不存在。杀手和守护者,是他的两名治疗师。   李敏行如梦方醒地一笑,自嘲地拍了拍脸颊,开锁进门。   站在房间里,那种无时无刻不在的、被监视与窃听的感觉已经消失。他不由回忆起卫霖说的,“脑域开发临床试验带来的颞叶刺激只是个诱因,主观、敏感、多疑、软弱的性格缺陷才是你患病的主要成因,再加上秘密技术失窃被公司调查这个激发点,病症彻底爆发,产生了幻听和幻觉。包括那些被杀的梦境,也是精神暗示的产物。   “——连同‘入侵了一个奇怪的加密系统’,都是你妄想的一部分。”   李敏行反复思考着这番话,觉得十分有道理,又忍不住打开电脑,翻出了几个月前入侵的那个神秘系统的网址。   进入以后,屏幕上显示出一个背景为粉红色的综合性大型论坛,分门别类地设出文学、影视、游戏、情感,甚至是美容与宠物等等专区。他随便选了个专区点进去,打头的帖子题目是“求文收、求作收,读者你们都是小天使呀嘿”。   这是个再普通不过的网络论坛……卫霖说得对,从一开始,所谓的黑客入侵事件,也只是他的妄想。   李敏行心底吊着的最后一块铅锤终于落了地。他关闭页面,将这个地址从浏览器记录里删除。   从今往后,他会重拾初心,踏踏实实工作,不再心存妄念,企图一步登天。   ++++++   “……有动静了。”幽暗的空间中,一个男人的声音陡然响起。电脑屏幕的蓝白色光线,将他戴着眼镜的脸映照出半明半昧的诡秘感。   另一个人走过来,手指按在桌沿,做工精致的女士便西的袖口和指间菱形钻戒隐约可见,听声音年纪稍长:“是三个月前的那个IP地址?”   “没错。盯了它这么久,终于又出动了。幸亏上次系统被入侵之后,我就做了个掩护程序,一旦有外部IP强行登录,就会自动跳转到另一个普通的网络论坛去。”   “盯紧它。找出这个人。把所有危险,扼杀在萌芽状态。”   “是。”   (黑暗中有人·完)   作者有话要说:  (*注:卫霖不要脸,从裴多菲的《我愿意是激流》和马克思的《给燕妮》里拼贴出来的诗句。)   下一卷:末世灾难片(手拉手,打怪兽。睡一床,搭档很忙   后面的世界会更加精彩~ 第二卷 世界二 当末日来临 第23章 自杀的科学家   “你追我呀, 追我呀, 追到我就让你嘿嘿嘿……”手机铃声乍然响起,卫霖从睡熟中被吵醒, 揉着酸涩的眼皮, 痛苦地伸手去摸床头柜。   “喂, 什么事。”他闭着眼,像条半死不活吐泡泡的鱼。   “麦克让我通知你, 立刻来治疗中心, 有紧急任务哦。”同事颜雨久的声音传来,娇滴滴的像天街小雨。她除了是一名治疗师, 还是科室主任麦克刘的助理, 平时负责上传下达, 还兼给来视察的领导陪聊泡茶,按麦克刘的原话就是,“颜雨久同志,以其青春靓丽的个人形象、能歌善舞的才艺素养, 展现了我们科室刚柔并济的精神风貌。”总之, 是科室里一朵只往墙外香的解语花。   “什么任务这么紧急, 现在才……凌晨四点!还让不让人睡觉了啊。”卫霖嘟嘟囔囔地抱怨。   “上头要求的,我有什么办法,你赶紧来吧。”颜雨久娇嗔,“我还得通知白源呢。”   “白源?又要跟他搭档?”卫霖打了个激灵,彻底醒了。然话没讲完,对方已经挂了电话。   卫霖只好开灯下床穿衣服, 胡乱擦了把脸,匆匆开车出门,奔向治疗中心。单位虽然有时也加班,但还从没有像这样半夜三更一通急电把人拖走的,也不知出了什么火烧眉毛的大事。   车子经过麦当当24小时营业店时,他顺便拐进快速通道,买了一份牛肉汉堡套餐。3分钟后,营业员把包装好的餐袋递过来,他心下一动,说:“再来一份。”   赶到单位停好车,他一边就着可乐啃汉堡,一边大步往科室走去,没多远就碰上了刚下车的白源。卫霖很顺手地把餐袋递过去:“喏,那顿包子豆浆的回礼。”   白源微怔后接过,嘴里却嫌弃地说:“我不喝碳酸饮料。”   “知道,给你点了橙汁。”卫霖晃了晃可乐杯里的冰块,“挑三拣四,浑身都是臭毛病。”   白源想反唇相讥,但吃人嘴软,忍一口气也就算了。   两人边走边囫囵解决了早餐,来到麦克刘的办公室。顶着一头地中海秃的老胖子坐在靠背转椅上,看起来精神状态不佳,正抱着不锈钢大口杯喝浓茶。看到两人进来,他强打精神说:“辛苦啦,有个很紧急的任务,必须交给你们去做,一定要保证圆满完成!”   这种事就跟医生上手术台一样,只能尽力而为,怎么百分百保证?我们次次都能从“绝对领域”里活着回来而不变成植物人,就已经不错了!卫霖暗自吐槽,问道:“到底出什么事啦。”   麦克刘放下陈年包浆的大茶杯,深深叹口气,连带下巴上的赘肉也漾动了几波:“程笠新教授自杀了。”   “——谁?”卫霖一时没反应过来。   白源接口:“国宝级基因学家程笠新?怎么自杀了,跟我们单位又有什么关系?”   麦克刘烦恼地答:“咱们市政府托关系、花重金聘请他,来市基因研究所讲课,为期半个月。结果就在聘期的最后一天,他吃了300片安眠药,虽说最后抢救过来,但人一直昏迷不醒。听医院那边传过来的消息,恐怕是程教授自身没有什么求生欲望,导致的心因性昏迷。你说这叫什么事,让市里怎么跟国科院交代?万一就这么睡过去了,从上到下得有一票人要跟着受连累,唉。”   “跟我们单位又有什么关系?”白源神情冷淡地又重复了一遍。   麦克刘知道他就这个脾气,但业务能力是拔尖儿的,故而也就没计较对上不恭的态度问题,解释道:“据程教授的私人医生说,他一直都有轻微的抑郁症,从半年前开始,症状变得严重了,总觉得自己研究思路有问题,导致工作没有实质性进展。年初有个实验室助手车祸死了,他也说是自己害的,不该给对方太大压力,在灵堂里给遗像下跪。还有更离奇的,上个月……不,再上个月吧,听说他跑去警局自首,说自己研究的基因项目导致人类文明毁灭,罪大恶极、死有余辜,应该受到国家法律的严厉制裁。警察被他闹得哭笑不得,当作是天才怪癖,妥妥帖帖地给护送回去了。”   “……听起来像是自罪妄想症的症状。”卫霖摸着下巴感叹,“你说他一个拿过诺奖、上过《时代》封面,可以说是站在领域巅峰的大科学家,怎么也这么想不开呢。”   死胖子,讲话从来啰啰嗦嗦、没个重点!白源的耐性似乎已被消磨殆尽:“就算要治疗妄想症,也是他心理医生的事,叫我们来加什么班。员工守则里有规定,要给脑域开发试验失败之外的不相干人士治疗吗?”   麦克刘被他戳中软肋,很有些尴尬:“当然没有。按理说跟我们治疗中心没关系,但是……你也知道,上面压下来的,你们就当政治任务吧。不过我话可说在前头——”   他把脸一沉,本就亲密无间的五官挤到一块,更显得脸庞巨大,活像摊了个多层加料的厚煎饼:“如果能治好程教授的妄想症,当然是功德圆满;就算治不好,只要人能醒,我对上头也有个交代。根据光脑测算,这个任务由你俩搭档,是咱们单位治疗师中成功率最高的。你俩给我拿出十二万分力气,好好干。成功了,我申请给你们发双倍、不,三倍年终奖,要是失败……我先把你俩炒了,再等着被上头撸掉,明白?”   卫霖与白源对视一眼,心里同时骂:妈了个逼的!   然而为了保住铁饭碗,在没打算跳槽之前,就算再不情愿,他们也必须接下这份任务,并勉力去完成。   “什么时候开始?”白源问。   “就现在。程教授已经被送来了,你们赶紧去治疗室,看完资料就进去电极舱吧。他昏迷得越久,脑电波就越弱,你们的成功率就越低,赶紧去!”麦克刘像赶苍蝇一样挥着手,把压力转嫁到两个手下身上。   白源不想再多看那张肥脸一眼,转身离开。卫霖乘机讨价还价,能补偿多少是多少:“我们要至少三名最好的监测员、最优级别的资源配备,事成后放一周带薪假——不扣考勤。”   “一周太长了,只能一天。”   “一天能干啥,补觉都不够,五天!”   “想得美!最多三天!”   “三天就三天。来,给我们个老爹牌幸运星,万一就靠它救命了呢?”卫霖眨巴着圆眼睛撒娇。   麦克刘对他这招最没抵抗力,犹豫不决地拉开抽屉,从密码盒里取出一颗质地不明、散发深红色微光的六边形晶体。晶体镶嵌在镂空的白银壳子内,只有指甲盖大小。他一脸肉疼:“这可是我从航空管理局的老同学那里好不容易磨来的宝贝,从漂浮陨星里提取出来的宇宙物质,用一个少一个。你小子最好别用,回来后给我完璧归赵!”   “谢啦。”卫霖接过六边形晶体,用他办公桌杂物盒里的一根尼龙绳穿起来,挂在颈间。   虽说这晶体很稀罕,但麦克刘也搞到了一小袋,里面至少有七八颗。原本以为老同学口中的外星物质有多厉害,折腾来折腾去,才发现根本没什么特殊,也就是比地球上的宝石硬度更高、更漂亮点儿。他拿去给女儿镶嵌在饰品上,结果不到一天,女儿就气呼呼地回来,把一枚空戒指托丢在他身上,埋怨老爸让她在朋友面前出了洋相。   原来这晶体竟然遇水即溶,女儿在水龙头下洗了把手,发光的红宝石戒指变成了空戒指托,朋友揶揄她:你这是加了苏丹红的冰糖做的吧?她一出门就哭了。   麦克刘这才发现,被老同学拿垃圾陨石骗走了个大人情,气个半死。然而看着挺奇幻,扔掉又可惜,就随手搁在办公室的抽屉里。打那之后,他这间办公室蚊虫就绝了迹,大夏天的晚上开灯开窗,白蚁都不敢往里飞。麦克刘发现这中看不中用的东西,终于派上那么点用场了,至少可以省几十块驱蚊液的钱。别人看见问起,他便受到站柜台卖水晶宝石的老婆启发,说是航空管理局从漂浮陨星里提取出的特殊矿物,又增强这个这个磁场、又增加那个那个气运,吹得天花乱坠,同样骗了不少人情,差不多都要扳回本了。   饶是这样,要白送给卫霖,麦克刘仍心痛得像被割了一刀,想想又要后悔,挥手叹气:“快滚快滚!”   原本卫霖怕他真会反悔抢回去,忙不迭地走了。   到了治疗室外间,白源正在仔细看全息投影中的患者资料,卫霖迅速扫了一眼文字,对他说:“我先进去了。”   白源自从上次李敏行的任务结束后,特地找出卫霖的档案看过,知道他脑域开发后进化的是基础精神力,包括洞察力、记忆力、逻辑思维能力、空间想象能力等,算是最常见的平衡型进化者,并没有什么特殊能力。但因为各项数值都高到超标,还是被总部评定为A级。   这么看来,他自称一目百行、过眼不忘,倒是实打实的,自己上次的确是小瞧他了。白源默默想着,走进内间。   灯火通明的房间内,三名经验丰富的监测员早已到位,其余工作人员也忙着检查与调试仪器,看样子都接到领导的通知,一个个如临大敌,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的气息。   唯独一个卫霖,在电极舱边晃晃悠悠做着体操,自成一道蔚为奇观的风景线。   进入舱体后,他忽然诈尸似的猛坐起身,对已经躺下就位的白源说:“哎,我右眼皮跳得厉害……”   旁边最后一遍检查完感应接口的男员工顺嘴答:“左眼跳财,右眼跳灾,你们要小心了。”   “不要搞封建迷信!”白源朝正在关闭的舱顶翻了个白眼。   黑暗迅速降临,卫霖委屈地嘟囔了声:“真的啦。” 第24章 万米之上,异变空间   意识重新恢复后, 卫霖发现自己穿着一身长袖T恤、薄外套和休闲型便裤,两手空空地出现在飞机的机舱里, 转头看见白源就坐在邻座。   衣内有个小硬物从脖颈间滚了下来, 他撩开T恤下摆一看, 肚皮上竟有颗泛着深红微光的六边形晶体。   这可真是奇了,破妄师们进入“绝对领域”, 除了随身衣物, 无法带进任何额外物品,所以尼龙绳系带和镂空小银壳都消失了, 可偏偏里面的晶体保留了下来。原本卫霖只想敲麦克刘一竹杠, 拿它当红宝石去撩妹, 如今看来,这晶体或有蹊跷。   他盯着肚皮上的深红晶体出神,旁边白源瞥了一眼,露出意味深长的哂笑:“你还打这么风骚的脐钉?真是gay啊?”   卫霖恼羞成怒地把它捏起来, 随手揣进衣袋:“屁个脐钉, 什么眼神, 未老先衰了你!”   白源不回嘴,眼神里带着浓浓的戏谑,似乎在无声地说:敢作敢当,何必遮掩,我会给你留面子的。这让卫霖恨不得揪住他的衣领使劲摇晃,把脑袋里的污水控出来:“跟你说了这不是——”   空姐推着餐车走过通道, 语声轻柔地问乘客:“您是要咖喱鸡肉饭,还是红烧排骨饭?请问要饮料吗?”   白源转头答:“咖喱鸡。橙汁。”卫霖扑了个空,只得悻悻然把受损的名誉先放到一边,对空姐说:“我要红烧排骨,两份。还有奶茶。”   “只能先拿一份哦,吃完不够可以再领。”空姐温柔地婉拒。   卫霖拨了拨刘海,朝她微笑:“可一份真不够吃啊,没办法,我正是青春期长身体的时候,胃口大。”   “你的青春已经过期快十年了。”白源面无表情地拆台。   空姐忍俊不禁,又取了份排骨饭给卫霖,倒了杯奶茶。   按顺序分发完毕,空姐推着餐车正准备回厨房,机舱另一头有个男人声音叫道:“再给我来一份鸡饭!”   空姐只好又取了份餐盒拿过去。不到三分钟,那个男人又叫起来:“不够!再来!”   “……妈的根本不够吃,饿死老子了!”   “随便什么饭,是吃的就行了!”   “别一个一个拿了,烦死,直接拿五盒、不,十盒过来!”   “什么,没有准备这么多?你们民航干什么吃的,有这么服务乘客的吗?饭都不让吃饱?”   机舱里正在吃饭的乘客们纷纷源声望去,有的直接噗嗤笑出了声,低声嘲道:“这老兄简直饭桶啊!”“吃这么多不会撑死?”“去参加大胃王比赛可以夺冠了。”   ——来了!白源与卫霖互觑一眼,心里同时道。   任何异动乃至灾难的开端,都只是不起眼的蛛丝马迹,很容易就被疏漏。当它们在人们的忽略下一点点累积,量变引起质变时,就会蓬然一声爆发开来,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前几排突然传来婴儿的哭声,夹杂在饭桶男的骂骂咧咧和众人的窃笑私语中。刚开始声量还不太大,断断续续的,哭久了感觉尖锐得刺耳,令人烦躁不堪。周围的人忍不住开口,劝抱婴儿的母亲把孩子哄安静点。   年轻的母亲也着急,脸都憋红了,不停轻晃着怀中婴儿,嘴里“哦哦”地呢喃着。   一名空姐见状,走过来抚慰和指导年轻的母亲。此时婴儿越哭越凄厉,声音几乎变成了高频的嘶叫,到了极高处,戛然而止。   婴儿母亲骤然松了口气,抬头朝空姐歉意地一笑,暗红色的血流从五官七窍中蜿蜒地流了下来。空姐“啊”地惊呼一声。   偏偏她还不自知,只觉脸上有些痒,茫然地伸手去挠,顿时染了满指血红。她错愕地张嘴想说些什么,一团团夹着破碎组织的血沫从口中喷出,洒在婴儿的抱被上。   婴儿脸色铁青、双目紧闭,似乎已经没了气息。   周围的人们惊叫起来,离他们最近的几个,也开始头晕恶心、呕吐不止,甚至产生了肌肉痉挛。   机舱头尾顿时乱成一团,空乘们纷纷出动,报告的报告、急救的急救、广播的广播,其他不明所以的乘客们也炸了锅,不少人离开座位,挤过去看究竟。   看清方才一幕的卫霖坐回座位,脸色凝重地对白源说:“刚才那婴儿的哭声先是超过2万赫兹,算是超声波了,后来又突然转为听不见的次声波,因而对周围的人体内脏器官产生了极大的破坏,他的母亲首当其冲。你说一个正常的婴儿,怎么会发出攻击力这么强的声波?”   白源皱眉:“还有那个男的,吃完五盒饭,已经开始神志不清地啃餐盒和锡箔纸了。你说他啃光了面前的所有东西,还是填不饱无底洞似的胃口时,会变成什么样?”   “科学家的精神世界真他妈光怪陆离啊。”卫霖叹道,“我有种预感,这次的任务恐怕没那么轻易能完成。”   “首先我们得先找到程笠新。”   “但他不在这个机舱里,我刚才扫过了。说不定在商务舱,或者头等舱?”   “走,趁乱去找找。”白源起身。   卫霖淡定地把自己的两盒饭摞起,顺手把白源的那份也打劫了,又伸出脚尖,把前座乘客放在地毯上的帆布包偷偷勾过来,将餐盒塞进去。背着帆布背包,他从拥挤吵闹的过道里排出一条血路,向机头方向走去。   商务舱和头等舱也没有程笠新的身影,他应该不在这架飞机上,然而经济舱的诡异与慌乱也波及到了这里。   一个打扮入时、妆容精致的女孩正在疯狂地抓挠着胳膊和小腿。她裸露着的白皙皮肤,龟裂出密密麻麻的缝隙,乍看起来像是结成了一层细小的暗紫色硬鳞,随着指甲用力抠挖,硬皮连同扯出的肉屑纷纷扬扬往下落。而她犹自不解痒似的,尖叫着撕烂了身上的名牌连衣裙和内衣。   卫霖朝白源使了个眼色,将他拉进附近的卫生间,反锁上门:“这飞机要出事,搞不好还没法平安回到地面。”   飞机上的卫生间狭窄如火柴盒,两个身高超过一百八十公分的大男人,不得不用胳膊撑着墙壁,勉强保持一定的人身距离。   太过逼仄的空间,让卫霖觉得有点呼吸困难,鼻端闻到另一个男人身上淡淡的体味和须后水味,莫名地让他联想起烟草、橡苔与檀香木混合而成的绿野气息。“……‘巴宝莉周末’。”他抽了抽鼻子,轻声鉴定。   白源垂眼看卫霖乌黑光泽的发丝,与头顶两个调皮的发旋,低笑一声:“狗鼻子。”   卫霖用手肘顶了一下对方的肋部以示报复:“说正事,我看这些人,像是感染了什么病毒,或者产生了自体变异。你想啊,程笠新的身份是基因学家,他的妄想,会不会也跟DNA重组啦、基因改造啦、致命病毒啦有关,就跟那些天灾人祸的小说电影似的。”   白源想了想,点头:“很有可能。老胖子之前说过,程笠新发病时曾经去警局自首,说他造成了人类文明的毁灭,也许在他的妄想中,自己就是导致这场浩劫的始作俑者。”   “那么我们必须先找到他。等下了飞机就去找电脑和网络,搜寻他的下落。”   外面的喧哗已经变成了连绵起伏的叫喊和哀嚎,由人们难以理解的异变、伤病与死亡所带来的恐慌,就算是机长声嘶力竭的广播也平息不了。卫霖侧耳一听,摇头说:“恐怕等不及飞机迫降了。白源,你看具现化出什么工具,让我们从万米高空着陆?最好是既安全又舒适的。”   白源闭目感应精神力,顷刻睁眼,有些失望与自恼地哼了一声:“最需要具现化能力的时候,居然不是它。”   “什么?”卫霖有点懵逼,“‘不是它’是什么意思?”   “难道你没看过我的档案?搭档有资格查看彼此的信息,你以前不清楚,难道出了李敏行的绝对领域后,就没有想到了解一下我的能力?”白源的语调中明显沾染了不快,把后半句狠狠咽回去:我可是第一时间就去调阅你的资料了!   “那个……你的特殊能力不是非生物体的具现化吗,我已经在任务中了解过,也就没再去翻档案。”卫霖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没敢说自己其实还心怀侥幸,认为跟白源搭档只是临时性的,下次就分道扬镳,因而刻意忽视了这一点。   白源心底浮起几分怒意,冷笑道:“疏忽大意、消极怠工,你的工作态度就是这样?还是说,你对搭档安排如此之反感,以至于连起码的职业道德都不顾了。既然这样,等这次任务结束,我就去向老胖子要求,绝不再跟你搭档!他爱扣多少工资,就扣去吧!”   “你别这样。”卫霖听了莫名有点心慌,抬头注视他,直率而坦白地说,“这件事是我错啦,我承认。我向你道歉,保证下不为例。”   白源微微一怔,意外于他毫不犹豫地服软和认错——要知道他们共事一年半、撕逼一年半,还从没见卫霖对他服过软、认过错,这可是大姑娘上轿头一遭。   卫霖以为对方还在生气,赶紧祭出了平常对付麦克刘和吕蜜的拿手法宝——卖萌撒娇。“哎,你就原谅我一次吧。”他眨巴着圆溜溜的黑眼珠子,讨好地看着面前高他半个头的男人,“其实我也没说不想跟你搭档,就是心底还有那么一点点芥蒂,现在也消得差不多了。以后咱俩要是说话冲了,吵归吵,不要伤筋动骨就行,你觉得呢?”   他好像猫……眼睛像、神态像,连这一刻说话的语气也像!白源被萌得心尖乱颤,咬牙强忍想要揉对方头发的冲动,极力绷住漠然的脸色,看起来十分无动于衷。   卫霖以为无往不胜的法宝在对方身上碰了壁,只得无奈地叹口气,又恢复了油滑的腔调:“白先森简直铁石心肠啊……看来我还是功力不足,算了。”   白源嘴角抿出克制与决然的弧度,毫无预兆地伸出手,在卫霖脑袋上来来回回揉了好几圈。外表面瘫、内心满足,他状似苛刻地挑动了一下眉峰:手感真好啊!   “别揉,头发都乱了!”卫霖拨开他的手,努力将发型扒拉回正规,“行啊,会开我玩笑了,气消了吧。那麻烦白先森不辞辛劳地再跟我说说特殊能力的事?”   白源意犹未尽地收回手:“脑域开发试验成功后,我进化出三项特殊能力,其中两项只能在‘绝对领域’中使用,但不能共用,因为消耗巨大,精神力负担不起。每次进入‘绝对领域’,激活的是两项中的哪一项,我至今还没完全弄明白其中窍门,或许跟随机、世界规则、自身精神状态和心理意愿都有关系。像这一次,激活的就是‘精神冲击’。”   “尼玛,人家三项特殊能力,我零蛋……”卫霖沮丧地自语,“也不知道以后有没有深度进化的可能性。”   “你已经很强了,而且强得很均衡。”白源并不违心地说。   “我知道。”卫霖恬不知耻地回答,“既然没得跑路,那我们是不是要躲在这卫生间里,直到飞机幸运地迫降?还是要挡在驾驶舱门口,管他们孵出的是丧尸还是异形,来一个宰一个,来两个宰一双,整架飞机只要留机长和副机长活着就行?”   白源说:“我从不寄希望于幸运,我选B。”   “行。”卫霖干脆地回答,拨锁开门,去厨房找临时武器。 第25章 危机城市   飞机上的厨房也没比厕所大多少, 不到四平米的空间里固定着烤箱、废物箱、咖啡器和水槽等设备, 根本没有什么刀具或棍具可以用来充当临时武器。卫霖看来看去,也没找到趁手的, 干脆把烤箱里的金属烤架抽出来, 跟两大片肋排似的抓在手上。   “连水果刀都没有, 哪怕是铁叉子也好啊,这玩意儿连当扇子都漏风。”卫霖郁闷地挥动烤架, 空气从一根根细金属棍间穿过, 发出呼呼的风声,“白源, 你说上次的具现化多好用, 要枪有枪、要车有车, 再看看现在……真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白源被他叽叽咕咕的牢骚烦得受不了,劈手夺过烤架扯了几下。焊接牢固的细金属棍,全被他直接拆下来握成一把, 边拧边缠绕, 两下半工夫制成了一根水管粗细、尖端利刺丛生的短矛, 递还给卫霖:“先对付着用。”   卫霖咋舌:“行啊,空手掰铁棍,白先森威武。”   白源斜睨他:这家伙在李敏行的“绝对领域”里和自己交过手,打得不相上下,无论身体素质、肌肉强度还是徒手搏斗能力,都堪称专业级别;可平时在单位, 却是一副普普通通、疏于锻炼的模样,连进出电极舱都要先做一套伸展操——他到底是高手,还是弱鸡?还是说,他的搏斗技能,只能在虚拟世界里使用?不对呀,这涉及体力与技巧,又不是精神能力,跟脑域开发有什么关系!   一时间,他也有些摸不透卫霖的底细,觉得这家伙看似活泼轻浮爱蹦跶,关键时刻却思路清晰、判断精准,从不掉链子;热衷于吸引关注、刷存在感,但在某些方面却十分韬晦,掩饰得极好。   白源虽心存疑惑,但生性冷漠倨傲,对自身的关注度远远超过他人,懒得也不屑去探究别人的隐私,故而没有再深想。   此时外头机舱里,空乘们倾力出动也控制不住乱糟糟的局面。   除了之前的饭桶男(他吃光了餐盒,开始咬起邻座的胳膊,被对方用旅行箱砸晕过去)、抱着死婴吐血身亡的年轻母亲、肌肉痉挛的围观者、连衣服带皮肤都脱光了的头等舱姑娘……又有不少人开始出现离奇的症状。   甚至连空姐中也有一位,整个人像吹气球迅速浮肿起来,涨到皮肤承受不住,最后嘭的一声炸裂,把周围的舷窗、座位和天花板溅成一片血淋淋的凶杀现场。舱内满是叫喊与哀号声,人们惊恐得仿佛身处地狱。   驾驶舱门打开,副机长探出身想去查看究竟,被赶来的卫霖和白源拦住。   “机舱里出事了,你们只要让飞机安全着陆就行,其他不要管,门口我们帮忙守着。”卫霖说。   副机长讶异又恼火:“你谁呀,怎么过来的,这边乘客不能进,回座位上去!空乘呢?怎么一个人都没了,刚才说乘客中有人突发疾病,现在什么情况?”   他话音未落,头等舱的那个姑娘跳着脱皮舞冲过来,全身上下几乎已不辨人形,像只直立行走的酱紫色大蜥蜴。   在副机长目瞪口呆的凝固表情中,卫霖飞起一脚把蜥蜴姑娘踹回去,说:“就是你看到的这个情况。”   “……妈、妈——”副机长张着嘴发不出第二个音。卫霖好心替他补充:“了个逼!像恐怖片对吧,但不是,这是现实。哦,我看你挺年轻,平时应该爱看电影。《生化危机》《末日侵袭》《灭顶之灾》……看过没?差不多就那样吧。”   副机长从震惊中猛地清醒,将头缩回去,条件反射地想要关闭舱门。白源伸手,一把抓住门框:“驾驶舱里的消防斧,拿来给我。”   他的声音低沉而不容拒绝,副机长愣了一下,从旁边的应急设备里抽出消防斧,递过去:“能守得住吗?”   白源点了点头。   “你们最好尽快降落,说不定机舱里还能多存活几个人。”卫霖提醒。   正在驾驶的机长把方才的对话全听在耳朵里,头也不回地说了句:“已经联系地面指挥中心,准备返航S市的花溪机场,坚持住。”   驾驶舱的舱门重新关闭,卫霖看着白源手中的民航高碳钢消防斧,再看看自己握着的烤箱牌简陋短矛,自我安慰地耸耸肩:“至少我这是纯手工、限量版的。”   白源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一斧劈断了只凌空飞来的断手。   机舱里出状况的人越来越多,嚎叫哭喊之余,开始凶性大发地互相攻击,期间也有不少失去神智的人扑过来袭击卫霖和白源,都被他们连砍带踢,掀翻在地。   15分钟后,两人感觉机身下沉,飞机正降低高度、准备着陆。   地面指挥部接到飞机上多名乘客怪病发作的报告,倒也相当重视,派出一群地勤人员和机场特警组,在机身停稳、旋梯放下后,穿着防护服、带着武器登机探查。   地勤人员被机舱里尸体枕藉、血肉模糊的场面冲击到,惊骇得“天哪、天哪”叫个不停。特警组的心理承受能力明显要高得多,从中扒拉出一些尚未断气、蠕动求助的幸存者,抬下旋梯,紧急送医。   机长与副机长出了驾驶舱,与几名劫后余生的空乘抱成一团。   卫霖和白源作为幸存者中的过分干净整洁的两员,在地勤的带领下进入机场单独开辟出的隔离区。不过两人可不想被隔离审查、化验消毒,趁乱悄悄溜走了。   S市作为繁华的一线城市,比二线宜居F市地盘大、人口多,连带快速公路也多了好几环。花溪机场在距离市区中心约20公里的郊外,卫霖和白源本想乘坐便捷的地铁前往市区,不料地铁站已临时封闭,工作人员告知说正在进行全面清洁,重新开放时间等通知。   “清洁有必要封地铁?”卫霖背着顺手牵羊来的蓝色帆布包,坐在绿化带花圃边上喝矿泉水——买水的钱是包主人出的,里面除了个真皮钱夹(内含几千块现金、两张银行卡、两张身份证件)、两部手机、一台带电源线的平板电脑,剩下的也就是些杂七杂八的小物件。   偷人家的包是不对的,但卫霖记得很清楚,背包主人父子俩在机舱中也投身了变异大军,把自己融化成一大一小两团绿幽幽的胶冻状,所以应该不再需要它了。   白源喝了一大口水,说:“地铁恐怕也出事了,被官方封锁了消息。我猜应该还不止地铁,凡是人口密度特别高的地方,都会出飞机上那种事。”   “卧槽真是生化危机呀,程教授的妄想是末世来临?”卫霖虽然用上了问句,语气却相当笃定,“这下可刺激了。”   “你看机场电视屏幕上,并没有出现相关新闻报道,机场秩序还算正常,电力、水等基础资源也仍在供应,可见异变才刚刚开始。官方想必已收到一些诡异报告,或许还在研究出了什么问题,按习惯性的反应先压住维稳,免得民众心生慌乱。”白源分析道。   卫霖点头:“山雨欲来风满楼,我们更要尽快找到程笠新,以免到灾难全面爆发后,通讯彻底失联。而且你想啊,像这种老科学家,头脑发达、四肢简单,肯定没什么自保能力,而且又因愧疚与自罪而心怀死志,万一放弃治疗把自己往什么丧尸、怪物嘴里一送,精神消失,大脑也跟着死亡,我们的任务就算失败了。”   白源说:“我在想,这架飞机为什么从S市起飞,又回到了S市。程笠新是S市人,虽然近年多在首都工作,但其实这里才是他最熟悉的家乡,并且名下的研究中心也设在这里。我想在他的精神世界中,这里应该是找到他可能性最大的地方。”   卫霖深以为然,将喝光的矿泉水瓶空投入垃圾桶,起身说:“走吧,打辆出租车,去最近的网吧,查一查他的实验室在哪儿。”   市区里的情况比两人想象的还要严重一点,人流密集的长途车站、大型商场、购物街等已有武警队伍到场维持秩序,将群众分批疏散,行政区附近的部分街道进入戒严状态。不明所以的人们虽然有些抱怨之词,但听说新型传染病开始流行,还是乖乖地听从劝告,各自回家。   出租车的广播里也开始出现来自官方的通告,提醒民众不要在人多、密闭的空间逗留,尽快回家,等待下一步防疫工作的开展。   网吧、电影院这种盆里种葱、挨挨挤挤的地方被勒令暂时关门,街道上只有一些小店铺还在营业,到处都能看到片警和城管的身影,催促着磨磨蹭蹭的店家、维持街道治安。   救护车的鸣笛声此起彼伏地缭绕着,或远或近,辨不清方向,似乎这市区里到处都裂开了破洞,需要医护人员疲于奔命地去缝补。   “前面堵得一塌糊涂。”司机无奈地把头从车窗外缩回来,“什么传染病啊,比当年的非典还厉害?前几天还只是零零星星的网络消息,今天就发了正式通知。听说很多大商场关门,学校今天下午也放假了,明天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呢!”   卫霖抽出一张百元钞票,放在中央扶手上拍了拍:“你也赶紧回家吧师傅,命比钱要紧,记得多存点食物。”   司机看着后排两个年轻人开门下车,径自走了,莫名其妙地说:“命当然比钱要紧……哎不是,我说你什么意思啊,存食物干嘛……算了,以防万一,我还是先去药店买箱板蓝根冲剂。”   卫霖与白源离开拥堵的车道,边走边打量附近的店铺,发现大多关门落锁,连啃的鸡和麦当当这种大型连锁快餐店都开始打烊,别说网吧了,免费WIFI都蹭不到。   好在有家杂货店开着,广告牌上显示兼卖手机卡。店家正有些不安地朝外张望,见两个年轻男人过来要买手机卡,例行公事地说:“电信移动联通都有,号码可以挑,身份证先给我登记一下。”   卫霖掏出帆布背包里的钱夹,把里面的两张身份证出示给他。   店家扫了一眼,正要登记,忽然停下笔,皱眉望向他们:“这是你俩身份证?”   卫霖看着两张证件上相同的姓、住址,照片里一老一少容貌像个六七分,明显是父子,睁着眼睛撒谎道:“是啊,就是我们的,你记吧,随便给两张卡,不挑号。”   店家疑惑而警惕地瞪着他们:“跟照片不像。”   “证件照嘛,不就是把人拍成鬼,怎么失真怎么拍。你看照片,短头发,再看我们,这不是一样?哦,我们还整过容,你看我爸,显得年轻多了,对吧。”卫霖朝白源使了个眼色。后者没理睬,面无表情地站在柜台边,随便他发挥。   店家:“……他是你爸?长得完全不像。”   卫霖立刻巴住白源的胳膊叫:“——干爹!”   店家一脸黑线,最后还是按身份证登记了,给了两张手机卡。   卫霖付完钱,拉起新认的小爸爸就走,将背包手机里的原卡换成新买的卡,避免在之后的任务中,被原主的亲友打扰。   他在两部手机的通讯录里互相加了号码,设定快捷呼叫,最后把其中一部递给白源,感叹:“我开始怀念讯环了,高科技就是方便,可惜这次任务享受不到。”   白源被他那声甜腻腻的“干爹”喊得鸡皮疙瘩至今未消,无语地接过手机,塞进衣袋。   “买卡送流量……唔,可以上网了。”卫霖激活了手机号码,直接登上松鼠浏览器,搜索关键词“程笠新”。 第26章 全球级别爆炸性消息   搜索引擎一下子就跳出了许多相关条目, 都是程笠新的相关荣誉介绍、个人采访和研究进展之类, 卫霖划拉着屏幕往下看,一时没看见“程笠新基因组研究中心”所在的地址, 倒是找到了他本人的微博, 戳进去看最新动态。   微博已经很久没更新了, 最后一条博文发表在四个多月前,卫霖正要失望地退出, 习惯性地下拉刷新了一下, 主页陡然跳出了一个几秒前刚刚上传的视频。配发的文字是:“现在是首都时间13点15分,我是程笠新, 我有话要对你们所有人说。”   手机上方角落显示目前时间是13点22分。卫霖右眼皮一跳, 立刻叫住了走在前面的搭档:“白源!过来看, 程教授的最新视频!”   两人退到一处僻静的墙角边,开始观看视频。   视频像是用桌面上的电脑摄像头拍摄的,背景以白色为主,依稀可见各类仪器、培养槽和远处的密封门, 应该是一间实验室。程笠新教授身穿白大褂, 戴着黑框眼镜, 出现在视频中央。他的五官离镜头很近,因而纤毫毕露,连带斑白的鬓发、高额上劳心的皱纹以及眼眶下方疲惫的乌青都看得一清二楚。   他有着一张属于科学家的专注、执着、睿智的脸,然而眼神中却带着诗人般的忧郁与迷茫,眼中焦距仿佛穿越了镜头,一直透射到常人无法理解与企及的神秘殿堂中去。   卫霖不由得屏息听他开口——   “我是程笠新。”老教授说, “有些事,我必须要告诉全国、乃至全世界的人类,这与每个人的生存、与我们整个种族的未来息息相关。我会用最浅显的语言表述,请大家认真听我说——   “你们已经发现身边的异变了,对吧。有些人突然发病,症状离奇而又五花八门,即使及时抢救也往往回天乏术。或许有人还对此一无所知,因为他们的周围依然风平浪静,但这场风暴正以S市为中心,向外无差别辐射,按照我的估计,波及全国的时间为10-15天,4-6个月后将涵盖整个地球。   “我知道你们现在一定满心狐疑、惊惶与揣测,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而我作为一名科学研究人员,即使没有这个资格,也有责任与必要,在这场灾难的源头——这个基因组实验室里,向所有人公开背后的真相。   “在我们人类的基因组里,有8%左右来源于远古病毒,它们感染我们的祖先之后,将基因密码嵌入DNA内,从地猿始祖开始,历经了四千多万年的进化。随着人类一代代繁衍生息,这些来自病毒的DNA也在不断增加,一代代结合与遗传下来,形成我们今天的基因组。   “——从某种意义上说,我们从来就不是‘纯粹’的人类。   “这些病毒的基因片段,散布在几乎所有人的体内,有的人多、有的人少;有的人较为完整、有的人更加零散;还有的人体内潜藏的不仅有片段,还有完完整整的原病毒。在我们长年的探索中发现,有些远古病毒基因序列对人类有莫大的帮助,譬如说能够为孕育中的胚胎加上一层细胞屏障,保护胚胎不受到母体血液中毒素的伤害等等。   “于是我们开始研究自身体内的这些病毒基因,希望它们能更好地为人类所用。我们挑战‘神之领域’,并取得了重大的进展——‘远古病毒基因诱发剂’。它将激活人类体内沉睡的病毒基因片段。   “我们一直都小心翼翼,像触碰一个威力无边、祸福难测的潘多拉之匣。在诱发剂研制出来后的临床实验阶段,我们极尽所能地布置了防御体系,把它圈禁在我们的掌控之内。然而意外还是发生了……”   听到这里,卫霖忍不住叹口气,插嘴:“总是这样!每一部灾难片都这样!科学家们总是说‘我保证它只会被关在实验室内’‘它跑不出去的,就算跑出去,在自然环境里也存活不了’,结果就跟立flag似的,分分钟等着剧情回来打脸。你说,这又是何必呢?”   白源听他声色并茂地吐槽,淡淡一笑,示意接着往下听。   “我不想深究具体是谁的责任,总之都是我这个带头人的责任,导致诱发剂泄露到实验室之外。它会随着空气传播,被任何一个人吸入体内,激活潜藏在DNA内的病毒基因密码。每一个人、每一个人都逃不过这场洗礼,远古的病毒,在蛰伏了千万年后,将于我们的血脉中觉醒,由此产生的症状因人而异,就连我也无法逐一说明。   “更为可怕的是,诱发剂是消耗性的,但病毒的繁衍却不是。在几十个小时、几天之后,泄露的诱发剂会在空气传播中逐渐消耗殆尽,但我们体内已经苏醒的病毒基因,将会不断分裂、复制、传染,甚至繁衍生息。   “我不知道我们人类、我们这个世界最终会变成什么模样,或许文明会消亡,或许物种会灭绝,未来如何我不会再看到。这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的错,我是这场浩劫的始作俑者,是全人类的罪人,势必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我已无颜面也无任何意义活着。   “我将这间实验室里等待,等待他们——”老教授侧身指向实验室的金属门,钢化玻璃圆窗外面隐隐有怪异的影子飘过,“被激活了病毒基因的同事们,来接我离开这个世界。”   他后退几步,直到视频内能看见全身,然后双膝并拢,直挺挺地跪在地板上:“我用我即将到来的死亡,向全人类谢罪。”   画面回归黑暗,视频结束了。   卫霖指尖微微滑动,刷新页面,视频下方已经出现了八万条转发与上万条评论。他又刷新了一下,两秒内转发已破十五万,接下来的每分每秒,数据都在疯狂增长中——可以想象这是何等全球级别的爆炸性消息,简直是一颗核弹,激起山崩地裂、海沸江翻!   在信息爆炸的网络时代,这个事关所有人类生死存亡的消息,覆盖面呈几何倍数迅猛增长,即使官方立刻下手删除视频、控制舆论,也难以追上并遏制这恐怖的势头。   所以微博服务器干脆崩溃了。   “找到程教授的实验室地址了。”白源刚刚用浏览器又搜索了一番,说,“在西北方向,离视界线创意园区不远,这里过去大概25分钟车程。”   “车道堵死了。”卫霖奔跑了一小段路,看到道旁有自行车租赁点,立刻刷身份证取了两辆,跟白源跨上车,飞快踩起了脚踏板。   他们一边并肩在人行道上风驰电掣,一边简明扼要地交流。   卫霖:“要快!不能被他的怪物同事先下手!前面右拐,出了这个路口就换车!”   白源:“官方会立刻派部队前去实验室营救,不管出于什么目的,程笠新现在都不能死。”   卫霖:“闻声赶去的民众会被部队驱赶,搞不好会发生冲突,得赶在那个区域被隔离前到达!”   白源转过拥堵的路口,猛地跳下座垫,自行车带着惯性斜斜地滑行了七八米,嘭地撞在一辆城市越野车的车门上。   司机当即刹了车,走出驾驶室查看究竟。此刻白源已冲到跟前,将他领子一揪一搡,直接甩了出去:“抱歉,借用你的车!”司机还坐在路面上发蒙,两人已经钻进车去,踩油门走了。留下那个懵逼的司机,终于反应过来,在马路牙子上跳着脚破口大骂。   白源把着方向盘,无视交规一路飞驰,在扣光了车主三年份的驾驶分数并永久吊销驾照后,终于抢先一步到达实验室所在的楼群。   越野车悍然撞断楼前小广场外的护栏,长驱直入,即将一头撞进台阶时急转弯并刹车,发出尖锐的鸣响。卫霖和白源跳下车,三两步冲上台阶。   “我们缺少武器啊。”卫霖提醒。   “来不及准备了,直接上。”白源说。   回过神来的外大门保安拎着警棍,大声呼喝着冲过来。大楼门厅的保安也纷纷围上前:“干什么!你们两个——”   话音未落,白源一把攥住卫霖的手腕,拉到自己身后,另一只手屈指成拳、掌心向上。待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被他伸出的拳头吸引,看着五指猛然打开如烟花乍放。   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是这么一个虚虚的动作,卫霖却感到仿佛有股看不见的强烈波动,以白源为核心向外急速扩散。即使他被对方护在身后,也觉眼前骤然一黑,大脑彻底停摆,有那么一瞬间丧失了意识。   手腕上温暖干燥的触感,将他从几毫秒的失神中唤醒。   卫霖低头看向白源握住自己的手掌,脑内跳出的第一个念头是:这就是白源的特殊能力“精神冲击”?这他妈的哪是“冲击”,分明是爆炸!要不是他本身就是脑进化者、精神力足够强韧,要不是白源刻意避开他,搞不好真要被炸得思维粉碎、神智全无!   “你妹啊!”在一圈保安如直挺挺的枯木般噗啪倒地的闷响声中,卫霖喃喃自语,“振幅太强了……哎我也傻了,我可以抵御的呀,集中精神力灌注在前额叶——”   白源放开了他的手腕,转头淡淡道:“第一,我没妹妹。第二,理论上,受过训的破妄师都能抵御,只是程度多少的问题,下次你可以试试。”   “这种精神冲击,对所有生物都有效?”   “仅限有脑神经活动的生物。”   “那已经包括人类在内的大部分动物了。”卫霖忍不住嘀咕,“变态变态的。”   “快走。”白源没空跟他闲聊,朝电梯大步而去,“门口这些保安目前看起来还正常,楼内人员是最早接触到诱发剂的,不知道变成了什么样。你自己要小心。”   卫霖笑起来:“能得到白先森的关心,在下真是受宠若惊。一路上有这么厉害的高手保护着,我很安全的啦。”   他姿态摆得越低,白源就越觉得他口是心非、藏头遮尾,冷哼道:“我不会保护你。”   “为什么?”卫霖挑眉:这家伙还在讨厌我?   “因为你是我的搭档。”白源说。   因为你有资格做我的搭档,与我并肩作战,而不是接受我的保护。卫霖像是听出了他话中的潜台词,不知怎的心底一麻,顿时消了声,不再满嘴俏皮话不要钱地往外蹦。   跟在白源的后面,卫霖盯着他的背影,挫败地想:雨下多了,偶尔放个晴就觉得天特蓝;屁放多了,偶尔说句实话就觉得特中听——姓白的是深谙其中之道啊,妈的刚才居然被他怀柔了! 第27章 惊悚实验室   出了电梯, 廊道内空荡荡的没有人。白源和卫霖转了一圈, 才在某间办公室内,找到个文员模样的小哥, 正在收拾抽屉。见两个陌生人闯入询问, 他倒也没有十分吃惊与排斥, 一边将找到的资料收入文件袋中,一边解释道:今天午休时, 程教授通过广播系统宣布给外围的员工放假, 说实验室出了点问题,让大家都先回家去, 什么时候再来, 等通知。   据他所说, 这个研究中心分成“外围”和“核心区”两大部分,外围的员工像他们这些负责跑跑腿、整理资料、接待赞助商、联络相关部门,做些必不可少的杂务。而在这栋楼的地面往下三层,占地面积更为庞大的核心区才是专家与技术人员真正工作的地方。   收到放假通知后, 他发现两个区域之间的大门被封锁了, 里面的人出不来、外面的人进不去。外围员工们叽叽喳喳议论半天, 决定既然教授开口了,还是先回家休个假再说。后勤处怕所有人都走光了,核心区安全没保障,特地交代门口和大厅的保安必须留下24小时轮流值班。   而他是半路折回来取工作资料,打算趁放假带回家去继续完成的。   卫霖听完表扬道:“爱岗敬业好员工啊!不过我还是劝你,赶紧地回家去吧, 要不了多久,这里就会被包围,届时你想走还走不了。”   对方显然有些诧然,但望了望窗外,似乎也嗅到了什么诡异的气息,拿着文件袋跟他们道了别,匆匆忙忙离开。   两人随专用电梯到地下一层,试图进入核心区,果然被一道严丝合缝的金属门挡住。   “估计程笠新教授发现同事们有异变时,已经是诱发剂泄露的一段时间之后,为了不让人进入污染源头,才封闭了这道门。”白源触碰了一下门板和把手,微微皱眉,“看起来牢固得很,没有切割或爆破工具怕是打不开。”   卫霖走到门边,研究墙面上的设备:“指纹密码锁和DNA验证,复合式的,短时内没法破解。”   白源看了一下手机:“官方部队应该马上要到了。实在不行,你继续想办法,我出去挡一挡。”   “任尔千军万马,我只一力独挡?那可不行。”卫霖笑着伸出指尖,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白先森未免小瞧我了。我们没法从外面暴力突破,但可以让程教授请我们进去。你忘了之前那个小哥说什么,楼内有广播系统,覆盖了核心区与外围。只要进入广播主控室,开启实验室内的音频终端,忽悠——哦不对,是说服里面的程教授开门放我们进去不就行了。我想,像广播室这种没有机密级别可言的地方,门禁应该不会这么森严吧。”   白源不得不承认卫霖虽然脸皮厚,但确实挺聪明,然而这种肉麻的表扬他是死也不会说出口的。在白先生的褒义词典中,最高也就到“还行吧”、“差强人意”、“勉强合格”这种程度,再往上的溢美之词他这辈子都没打算对除自己以外的人使用。于是他微一点头,矜持地说:“姑且试试。”   两人原路返回,很快在外围区域找到广播室,撬门进去后,开启话筒,连接到音频终端的实验室音箱。   忽悠人这种事,始终是卫霖做起来得心应手。白源是属蚌壳的,卫霖便当仁不让地朝话筒吹了口气,带动出呼呼的气流声。   “三分钟之内,”他压低声音向白源嘚瑟,“我就让芝麻开门,你信不信?打个赌?”   白源回了个鄙薄的眼神:你不炫耀会死啊?!   卫霖无声地笑,眼睛眯成弯月牙,白牙齿扣在淡红色嘴唇上,视觉效果很是鲜明美好,让身侧的男人微怔过后,生硬地挪开目光。他清了清嗓子,对着话筒说:“程教授?您还活着,并且能听到我说话,对吗?”   停顿两秒后,他没期待对方的回答(当然也听不到),继续开口:“时间有限,我长话短说。我叫卫霖,同行的还有个叫白源,我们在两个多小时前刚从返航的客机上下来。机舱内空间封闭,超过两百人都被激活了病毒基因,交叉感染同时发作,死得千奇百怪。我估摸着幸存的几个也是潜伏期,迟早要爆发。然而,我跟白源安、然、无、恙(重音强调)!我们体内的远古病毒基因睡得跟死猪一样,估计就算整个儿泡进诱发剂里也叫不醒。   “这可真匪夷所思,不是吗?我们两人一定有什么奇异之处,身为求知欲旺盛的科学家,难道您不想见识见识?我们现在就在核心区门外,开个门吧,面对面聊。放心,我们能搞定您那些游荡的同事,以及——不会干涉您对自身的任何决定。”   说完,卫霖胸有成竹地关掉了话筒,直起身说:“走,门已经开了。”   白源不置一词地再次回到门禁处,见金属门依然密闭,朝他讥诮地扬了一下眉:开了吗?   卫霖摆了摆手机:“还不到三分钟呢,我还没输。”   他话音刚落,金属门猝然发出轻微的解锁声,向两边滑动开来。卫霖得意地笑:“你看,我赢了!”   白源举步迈入,丢下冷淡的一句:“——谁说要跟你赌了?”   卫霖牙疼似的“噫”了个长声,用一波三折的语调表达对白先生拒绝入套的不满,在金属门重新关闭之前,背着帆布包蹦了进去。   面前是一条长而弯曲的走廊,末了向左右分出两个岔道口。照明系统可能出了问题,走廊天花板上的白炽灯隔老远才亮一盏,有的还忽明忽暗地闪个不停,发出滋滋的电流声。   周围死寂无声,唯有他们自己的脚步回音,压抑而混沌,仿佛另有什么动静藏身其间,一旦停下脚步认真去听,却又一无所获。   “……这感觉不太好,跟惊悚片似的,一般演到这儿我就会把背景音掐掉,只剩画面就没那么恐怖了……诶你听到什么声音了没?”卫霖嘴里说得虚怯,神情中却满是“来啊,快跳出个什么怪物来吓我”的期待感,心口不一得相当明显。   白源自认为跟这种随时随地可以自演自嗨的家伙没有共同语言,沉默地走到岔路口后直接右拐。   “干嘛不往左?”卫霖故意跟他唱反调,“我觉得左边更——”他陡然消了声,神色微沉,瞥向左侧。   走道空空荡荡,一个鬼影也没有。卫霖眯起眼:“刚才有什么东西在盯着我……”   白源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什么都没发现。但他并不认为这是错觉或疑心病,与此相反,他相信卫霖的敏锐,即使是出自于毫无凭据的直觉。他转向左侧岔道,越过卫霖,有意无意地走在了对方前面。   一缕极微弱的气流从卫霖后脑勺上掠过,仿佛轻风吹拂叶梢。卫霖倏地一凛,矮身向侧方翻滚躲避。   几根被切断的发丝,从半空中晃悠悠飘落。   卫霖逃过一劫迅速起身,背靠墙壁凝神戒备:“有东西偷袭!”   白源望向走廊,半明半暗的天花板、光秃秃的瓷砖地面、惨恻的白墙、墙根的安全出口指示灯泛着兽瞳般的幽幽绿光——依然没有见到任何人或活物。“是物理攻击,还是精神攻击?”他沉声问。   卫霖肯定地答:“物理攻击。”   “对方可能有隐形能力,小心。”白源后退两步,目不斜视地一拳砸上墙面镶嵌的消火栓箱,玻璃碎片稀里哗啦溅了满地。他抽回手时,掌心已握了一把半米多长、一侧扁一侧尖的双刃消防斧。   卫霖说:“就地取材,行啊你,把那灭火器给我。”   白源用斧尖勾住箱门的金属边框猛地拽开,再一撬,一支小型的干粉灭火器向卫霖凌空飞去。   卫霖抄手接住,跟个糖果枕似的抱在怀里。   两人后背相抵,各自将警惕、搜索的目光射向走廊两端。   一片寂静中,鼻息可闻。卫霖闭上眼,悉心感受周围空气的微弱流动……来了!   “——上面!”他猝然睁眼。   白源闻声而动,斧刃劈向头顶虚空,感觉锋面似乎从某种光滑而坚硬的物体上擦过,发出“咔嘶”的一道摩擦声。   “闪开!”卫霖叫道,大脑在十分之一秒内,已结合空气流动、出斧角度、声音来源等一系列数据,计算出那东西躲避斧头与继续扑击的方向。他左手紧握灭口器的喷嘴,右手拉起提环,朝着不可视的目标猛地一通扫射。   白色碳酸氢钠粉末喷薄而出,瞬间勾勒出那东西的轮廓——大约一人半的长度,斜跨在墙面与地板上,昂着圆溜溜的类人头颅,身躯与尾巴细长,前肢弯曲似利刃,后肢膨胀如吸盘,看起来活像千年壁虎操了螳螂,生出个混血品种还成了精。   它体表应当是覆盖了一层非常光滑而细小的鳞片,能改变光线的折射而融入周围的物体中,类似变色龙皮肤上的纳米晶体,但较之更为无迹可寻。面孔被白色粉末糊住,露出两小一大三个黑洞。下方的黑洞明显是一张尖嘴,开阖间锯齿森然可见。   “卧槽!”卫霖有些吃惊,“这玩意儿之前是人还是兽?”   “有区别吗?反正现在已经成了会攻击人的怪物。”白源消防斧脱手飞出,将它的长尾牢牢钉在墙面,随即伸出握拳的左手,掌心向上。怪物脸上那两个窄小的黑洞仿佛被一根看不见的线牵引,直勾勾地盯着他的拳头。在五指骤然打开的同时,一股无形而强大的冲击波席卷而来,它那坚硬颅骨保护中的脑组织在物质层面上依然完好无缺,然而脑电波彻底紊乱,意识像个微波炉里的生鸡蛋,砰然炸裂开来。   它甚至连丁点声音和垂死挣扎的动作都没有发出,头一歪就寂然不动了。   白源走上前,从它的尾椎里拔出消防斧,嫌恶地挥了挥斧面上的猩红血液。   卫霖丢掉灭火器,蹲下身拨了拨死去怪物的脑袋:“之前应该是人,激活的病毒基因竟然将他感染成这副鬼样子……不过这也没什么可奇怪的,在人类基因的30亿个碱基对中,独属个体的本来就不多,与家猫还有90%的相似性呢,与老鼠也有85%的蛋白编码基因相似呀。哦,最有趣的是,我们跟香蕉共享多少基因,你猜?”他顽皮地朝白源眨了眨眼睛。   “香蕉……”白源本不想回应,但这话题着实令人有点好奇,“多少?”   卫霖笑眯眯地说:“超过一半,60%。”   白源想象了一下,觉得还是别去想象的好,勾住卫霖背包的提手将他拉起来:“我不管它们会变成什么样,凡是阻碍我们完成任务的,统统干掉就是了。”   卫霖拍拍身上的灰尘:“走吧,继续前进。” 第28章 匣底的希望   通往主实验室的路程并不算太长, 卫霖和白源又接连碰上了两个怪物。其中一个被白源用消防斧凶残地砍死, 另一个是穿着实验服的女性,将半截身体种在天花板上, 倒垂下来的长发编织成一张黑色丝网, 堵住了整个过道。他们试图破开发网通过时, 她开始歇斯底里地尖叫——然而也只是叫叫而已。她已经被自身分泌的体液粘在了平面上,接下来的生命意义就是不断地进行无丝分裂, 缢裂出无数个自己, 最后耗尽染色体终端而衰亡。   卫霖不怕和怪物打架,却被个不会打架的女怪物叫得心惊肉跳, 恨不得捂紧耳朵尽快逃走。   “这太可怕了!”他说, “我上次听到这种叫声, 是小区楼道里的一只狗扑了个女住户,她叫得灯罩都快震碎了——天知道她在害怕什么,那条狗只比茶杯大那么一点点,站起来还不及她‘恨天高’的鞋跟!”   白源也有些受不了, 加快了脚步, 但仍不忘出言揶揄:“我以为你会趁机安慰那个女人, 听说你在单位的外号是‘妇女之友’?”   卫霖一路狂奔,终于让那尖叫声远离到可以忍受的程度,喘气道:“我是觉得女人很可爱啦,但太过神经质的还是算了。”   白源斜眼看他:“……你不但是个gay,还喜欢女人。双性恋?”   “早说过了我不是gay!”卫霖几欲抓狂,“从吴景函那会儿起你就一直在误会什么?我是直的, 比激光还直!”   “哦,对此我并不关心。”白源一脸漠然地说。   不关心你问个屁啊!我就算男女通吃,跟你这种性冷淡自恋狂又有个毛关系?卫霖腹诽归腹诽,没敢真说出口——对方手里的斧头还滴着上一只怪物的血呢,考虑到自己跟对方还有那么点儿差距的战斗力,还是无声地吐吐槽算了。   几分钟后,他们到达了视频中那扇镶嵌圆玻璃窗的合金门。   卫霖上前摁了一下门铃按钮,朝对讲系统说了句:“卫霖、白源。程教授,我们来了。”   厚实密闭的合金门没有任何动静,内中的人似乎在犹豫,或是已经放弃。卫霖想了想,又补充了句:“在临死前没有见过我们,您一定会遗憾的。”   几秒钟后,门锁自动弹开。卫霖示意白源把消防斧搁在外面,一前一后推门走进去。   他们一眼就看到了扶着操作台、勉强站立的程笠新教授。对方的相貌跟视频上看起来没什么区别,但神色还要更憔悴。见到卫霖和白源,他的目光中仿佛燃起了对某种奇异现象与未知领域的探索欲,回光返照似的亮了起来。   “你们……没有发现自身的任何异变?哪怕轻微的……一点点都没有?”他难以置信地问。   卫霖脱下背包和外套搭在台面,走到他跟前,展开双臂:“您怎么检查都行,我不介意。”   程笠新激动地推了推眼镜:“我需要采集你的一点血液,还有他的。”   “请随意。”   两人在水龙头下清洁了双手,让程笠新分别取了些指尖血放入仪器检测。   卫霖见老专家在基因检测室忙活,自己也没闲着,用实验室的玻璃烧杯盛了一杯净化水,又从背包里掏出个包裹着锡箔纸的餐盒——飞机上分发的午餐。   他把鼻子凑上去嗅了嗅,转手递给白源:“你的咖喱鸡。”   白源觉得他这出人意表的行为实在有点……不三不四,没接。   卫霖反而瞪他:“我辛辛苦苦从飞机上一路背过来的,你居然不领情?吃不吃,不吃拉倒,我一个人能吃两盒。回头大部队上门,你饿着肚子跑路,别拖累我。”   白源皱眉,勉强接过来,嫌弃道:“冷透了。”   卫霖简直要笑:“白老爷!白公爵!在这种满是怪物的地下研究所里,有飞机餐吃就不错了好吗!还要挑三拣四?”他劈手夺过咖喱鸡饭,转身在角落里找到个电子秤模样的实验室加热板,将餐盒放在玻璃陶瓷面上,开启加热。   电加热板最高温能达到五百多摄氏度,且升温速度极快,不一会儿咖喱香味就从锡箔纸里飘了出来。卫霖小心地拎起餐盒,噗的一声丢在白源面前,撇嘴说:“白老爷,您的午餐已备好,请慢慢享用。”   白源扯了扯嘴角,答:“知道了,去给我拿包酱菜,不辣的。”   卫霖牙根发痒,但看在他这一路上辛苦砍怪、屡屡冲在自己前面的份上,还是去背包里翻出个印着航空公司LOGO的纸盒,将里面搭配飞机餐的真空小包酱菜拿出来,连同餐后水果——一根在背包里闷出了黑点的香蕉,放在白源面前:“酱菜。还有你60%的同胞,拿去吃!”   白源拉了张高脚圆凳过来坐,果真一勺一勺吃得挺舒心惬意。   自觉气势上落了下风的卫霖嘴里叽叽咕咕,又取出一盒红烧排骨饭加热,埋头开吃。   “水。”白老爷再次指使。   卫霖差点把手边的烧杯砸过去,最后忍住,又装了一杯净化水,很不客气地压在他面前,皮笑肉不笑:“吃完饭,是不是还要伺候洗漱按摩三温暖?”   “那倒不必。”白源淡然道,“我不喜欢跟别人有太多肢体接触。”   性冷淡……早射!阳痿!卫霖在肚子里恶毒地鉴定。   程笠新在此刻从检测室出来,看到两人据桌大嚼,惊愕过后火冒三丈:“这里是实验室!知道对菌落菌群数量和空气质量的要求得有多高吗,你们怎么能在这儿吃吃喝喝!”   卫霖扭头叼着勺子:“程教授,您不是都打算去另一个世界了吗,还管这凡尘俗事啊?”   程笠新被他噎得一口气险些没续上来。   卫霖从背包里掏出最后一个餐盒,放在电加热板,十分好心地说:“程教授,我看您这样子,应该是不吃不眠两三天了吧。要知道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您还是吃顿热饭吧。就算古代死囚上刑场,也得吃饱了断头饭再上路不是?”   “你、你这人……”程笠新用手指着他,气得手指直抖,“我不吃!”   卫霖把加热好的飞机餐送到他面前,正色道:“吃吧,真误不了您的事。”   打开的锡箔纸下,裹着酱汁的排骨、黄绿色冬瓜片搭配颗粒饱满的白米饭,边上再洒一撮澄黄细碎的腌萝卜丁。氤氲的香气刺激着饥肠辘辘的食欲,食物分子从鼻腔进入,接触到嗅觉神经再传导至大脑,于是大脑向身体催发出强烈的进食要求——程教授与生物本能对抗得很辛苦。   卫霖把塑料勺子塞进他手里,像个打破僵局的触发信号,程笠新捧着餐盒,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白源抬头,与卫霖交换了个眼神:肯吃就好!食欲与求生欲息息相关,前者有需求并得到满足,后者自然也会跟着提升。   实验室外面隐约传来声响与震动感,卫霖走到门边,拉开一条缝侧耳细听,转头说:“像是在炸外围通往核心区的门?官方部队已经到了。”   程笠新从餐盒上抬起头,颓然而认命地看了门口一眼,继续扒拉着饭粒。   “那扇门相当厚实,想要暴力破开还得几分钟。另外,动静这么大,外面游荡的怪物会闻声而来,他们挑战的游戏难度,可要比我们之前高多了。”卫霖同情地摇摇头,锁紧门走回来,将空餐盒收拾好,随手丢进废弃物回收桶,“程教授,您怎么看,要随官方部队走吗?”   程笠新咽下最后一口饭,在水槽边有条不紊地洗手、漱口,用纸巾擦完脸,才开口说:“我触犯了国家法律、违背了人性道德,造成了毁灭性的灾难,应该受到最为严厉的惩罚,哪怕是死刑我也心甘情愿地接受。”   一切都是我的错!哪怕窗外树叶被风吹落,也是因为我推窗的力度太大,产生的气流所导致——这就是自罪妄想症患者的思维方式,极度悲观、阴郁而固执。卫霖无奈,只好先顺着他的意思:“每个人都得为自己做错的事负责,这个没错,但我和白源不会跟你去,我们才不想跟官方打交道。”   程笠新为难地说:“可最后的结论还没有出来,只是一个初步的检测——你们两个体内的远古病毒基因,的确没有被诱发剂激活,然而其中详细的数据、以及导致这种情况的原因,我还需要更多的时间去研究。”   “有没有这种可能性——”一直寡言少语的白源忽然开了口,“不止是我们两个,这个世界上还有一部分人,体内病毒基因不会被激活,或者激活了也不会有什么影响,不会像那些怪物一样思维退化到只剩凶暴的兽性,甚至还会产生对自身有益的进化?”   仿佛一语惊醒梦中人,程笠新猛地扭头看他:“你们两个,不是特殊的个例?!对啊,有这个可能!基因结构异常稳定,自体免疫力极高、排异性极强,甚至可以同化这些病毒基因——很可能的确有这么一批人,而且相对于庞大的全球人口基数,他们的数量应该还不少!”   他的语气急促而激动,径直走到白源面前,凑近了端详:“至于你说的进化,应该指的是的一种基因突变——譬如说你的左眼。看起来像是虹膜异色症,但这种罕见的绿色,不像是疾病造成……你的听力正常对吧,(白源点头)眼距也正常,那就不是染色体畸变导致的瓦氏症候群;是混血吗?(摇头)那也不是遗传原因……是在这一段时间才出现的吗?”   白源犹豫了一下。他的左眼,一出生就是奇异的翡翠葛色,但据实回答对完成任务没有帮助。如果说是由病毒基因诱发剂引起的,反而会让程笠新更加认同他之前的猜测——有些人不会因感染而退化为毫无理智的怪物,甚至会产生基因突变,进入一个全新的、祸福未知的进化领域。   于是他笃定地点头,说:“对,前阵子忽然变了色。”   骗子……然而骗得好!白先森这是一下子就看清了问题本质呀。卫霖忍不住在心底点赞:就算我们没法一下子治好程笠新的病症,没法让他妄想的末世灾难片瞬间“敢叫日月换新天”,但只要给予足够的希望,让他觉得前路似乎还有光明可寻,就能很大程度上减轻病情,让他萌发求生意识,从现实的昏迷中清醒。   程笠新深吸口气,满面愁容中第一次流露出几分惊喜与欣慰:“如果你的猜测能被证实,这可能是人类逃过浩劫、摆脱绝境的唯一希望——”   门外一阵嘈杂的叫喊与枪声,响动比之前清晰许多,大队人马似已破除重重障碍、逼近实验室。   卫霖和白源不想在程笠新的眼皮子底下对政府军出手,大杀四方,以免刺激到他本就不正常的精神状态,但也不想跟他一同被俘虏,陷入被动之中。   所以只好溜之大吉。   好在这一趟行动收获颇丰——程笠新对他们两人本身、对白源的推测产生了研究兴趣,也对人类未来的生机萌发了些许信心。作为这个“绝对领域”的主人,他的心态势必会投射到整个末日世界。   也就是说,外面的情况不再像刚开始时那么糟了,所有人全部沦为怪物、人类彻底灭绝的最坏情况得到了改善。因为卫霖与白源的介入与影响,会出现一批不受病毒基因感染的正常人类、甚至是产生了良性变异与进化的人类。   这个世界的“造物主”,从潘多拉之匣的最深处,依稀看到了神话传说中的那一点“希望”之光—— 第29章 不对劲的卫霖   程笠新教授站在充斥着红烧排骨和咖喱鸡香味的实验室中央, 还在千回百转地怅想着人类风雨飘摇的未来, 门外走廊上的脚步声已依稀可闻。   “教授,我和白源先走一步, 以后再联系。”卫霖郑重其事地对程笠新说, “我们去外面, 寻找其他不会被病毒基因感染、或者还能保有正常思维的同类,把他们组织起来, 能救几个是几个。您这边看看, 能不能研究出消灭病毒的方法——拯救世界的重任,就托付给您了!要死得重如泰山, 不要轻如鸿毛啊!”   程笠新脑子里乱糟糟的想:不错, 我现在一死了之是轻松, 撂下的这烂摊子谁来收拾?至少还有一些人会活下来,至少还有一点希望可寻……   卫霖抓住搭在台面边沿的外套和背包,率性地往肩膀上一搭。从甩动的外套口袋中,飞出一颗红色微芒的六边形晶体, 好巧不巧地落入台面的玻璃烧杯中。   烧杯里还有他喝剩的小半杯净化水, 晶体掉入水中, 悄无声息地融化了。杯中清水颜色没什么变化,但折射率似乎更高了点——但也只是那么微不可察的一点点。   卫霖正要溜号,白源一边叫道“等等”,一边三两步迈到合金门边,把刚才搁在墙角的双刃消防斧拎回来。   “对,痕迹清理一下, 还有烧杯……餐盒!”卫霖一口喝干了剩余的水,把台面上的两个玻璃烧杯放回架子,“程教授,别暴露我们哟!”白源提起套在废弃物回收桶里的垃圾袋。两人最后扫视了一番实验室,打开后方的消防通道门,赶在大部队到来之前逃之夭夭。   三十秒后,实验室的合金密封门被外力撬开,乌泱泱地涌进来一堆荷枪实弹的特种士兵,不少人的作战服与靴子上还残留被溅射到的污血。这些士兵一部分围住程笠新,另一些训练有素地散开搜查,排除危险。   后方一名官员模样的中年男人走到程笠新面前,神情严肃地说:“程教授,这里太危险,外面全是怪物,随时会破门而入。请随我们去安全地带,我们会负责保护您的人身安全。”   程笠新无可无不可地点了一下头:“我的家人呢?”   “放心,我们已经另有一队人去接了,到时候会跟程教授汇合。”   “外面……我的研究员里还有正常人吗?”   另一名佩戴上校肩章的军官回答:“没有。我们已经彻底搜查过整座研究中心,消灭了所有异变的怪物,并没有发现正常人。”   “……好吧。”程笠新失望地说,“我要把实验数据和现有的研究成果全部打包带走,这需要一些时间。”   “越快越好。”那名上校环视实验室,忽然用力嗅了两下,问:“什么味道?刚才有人在这里开伙?”   程笠新想到卫霖的嘱托,有些不自在地隐瞒:“没什么,实验试剂的味道。”   上校四下兜了一圈,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也就作罢了。   一个多小时后,程笠新教授在重兵保护下离开实验室。走到大楼门厅时,他看见地板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好几个保安,看样子还是正常人类的模样,忍不住问:“他们怎么了?”   紧跟着他的上校答:“我们一进来时,这些保安就已经躺在地上了。还有生命迹象,但意识全无,怎么都叫不醒。”   程笠新蹲下身,扒开其中一名保安的眼睑和口腔看了看,遗憾地说:“像是深度昏迷。不过他们身上已经有病毒感染的征兆,就算醒过来,用不了8小时,也会开始产生基因退化或病变。”   “也就是说,他们醒来后会变得跟里头那些怪物一样,见人就攻击?”上校面色沉重,朝手下微一颔首,“教授,我们走吧。”   程笠新走下台阶,坐上一辆黑色军用防弹吉普车。车门关闭的瞬间,他听到一阵枪响,惊道:“怎么了?”   上校戴上宽大的墨镜,说:“防患于未然。”   程笠新想开口反驳些什么,最后还是把话咽了回去,深深地叹了口气。   卫霖和白源从消防通道快速离开大楼。研究中心的围墙外有不少士兵持枪戒守,震慑与驱散那些看过视频后源源不断赶来打探情况的民众。他们很是花了点功夫,才找到个不起眼的角落翻墙溜掉。   离他们进入市区的时候,又过去了三个小时,街道上更加混乱了。大多数商铺都关门闭户,学校、商场等公众场所也已经疏散得差不多,但屡屡出现的怪病发作与暴力袭击事件,不仅让严重缺乏的警力应接不暇,也让目睹现场的人们惊恐万分——   拎着环保袋的大妈,走着走着,身上的皮肤、肌肉、器官突然层层剥落,最后剩下一具连筋带血的骷髅,依然浑不自知地走到车站等公交车。   背着书包的小姑娘被一群张牙舞爪的大蜈蚣追逼进巷子。仔细看去,那些“蜈蚣”足有一米多长,扁而宽阔的节肢躯体,活像褐色的电锯锯片,蠕动着长触须与无数短足,爬行速度快得惊人。小姑娘一边连滚带爬地跑,一边痛哭流涕地喊,没两下就被追上,淹没在锯片堆里。   一对儿匆忙赶路的情侣,男人搂着女人的肩膀,低头在她耳边说些什么。女方正着享受着男友的体贴安慰,猝然一根尖锐的口器,如黑色的铁锥般,与温声细语一同刺入她的耳孔,血淋淋地从另一侧耳道穿出。女人甚至来不及发出哀鸣,就被腐蚀成一张装满体液的、涨鼓鼓的皮囊。   ……   ——谁他妈看到这些3D立体恐怖片似的情景,能不惊声尖叫、四散奔逃啊?!   卫霖在兵荒马乱的街道上艰难地挪动车身,望向窗外的骇人景象。一名浑身浴血的壮汉踉踉跄跄追着他的车,拍打着车窗呼救,但他并没有停下来。   尽管看到、听到、感受到的完完全全就像真实一样,但资深的破妄师,早已学会区别现实世界和“绝对领域”,才不会让意识“陷落”在虚拟世界中不可自拔。   有时卫霖也会想,什么才是现实?人类在做梦、幻想乃至产生幻觉时,大脑所产生的神经脉冲,和亲身经历这些场景时并没有任何区别。所以,你以为你听到、看到、嗅到、触到的,其实全是大脑让你听到、看到、嗅到、触到的,那么你该如何判断,大脑给予你的信息哪些是幻想、哪些是真实?   或许这窗外的景象,这些妄想症患者们的脑电波所记录下的一切,才是真实的。而所谓的“现实世界”,反而是我们大脑发出的错误信号——卫霖忽然产生了一缕荒谬的念头。   “卫霖!”白源突然喝道。   “……怎么?”卫霖回过神,转头看他。   白源注视着他的眼神,凌厉而微带焦灼:“你刚才模糊了一下。”   “模糊?”   “是,就像节目视频源从超清切换到普通——有那么一瞬间,你整个人模糊了。”   卫霖眨巴了一下乌溜溜的眼睛,作无辜状。   白源不为所动地沉声道:“这是‘陷落’的征兆!你刚才那一刻在想什么?”   “……没什么。”卫霖慢慢笑起来,“陷落?怎么可能,你以为我是新上岗的菜鸟吗?我可是单位骨干、业界精英。”   白源探究性地盯了他片刻,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心底暗暗松了口气,拉着张臭脸说:“你最好像你自夸的那么专业,省得我除了完成任务,还得想方设法把你涣散的意识捞出去。丑话先说在前头,万一捞不动,我可就当断则断了,回头你成了植物人,我顶多买束花去你病房里插一插。”   他的语气虽然难听,但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句挤兑话,也算是少有了。卫霖吊儿郎当地坏笑:“哟,白先森还会给我买花?那你买束蓝鸢尾吧,那个的花语比较应景。”   白源想一巴掌狠狠拍在他后脑勺上。至于那个“比较应景的花语”是什么,死硬派白先生表示半点也不想知道。   “话说,刚才如果我没看错,追进巷子里的那些节肢动物,感觉像远古蜈蚣虫?”卫霖转了话题道,“这是什么意思,程教授觉得他研制出的诱发剂,不仅对人类有效,也对动物或者植物有效?”   白源略一思索,说:“会不会有这种可能,程教授认为人类身上苏醒的病毒基因,不但会使自体产生异变,也会影响周围环境,引发不可控的连锁反应,譬如动植物的退化或者返祖。”   “我还以为这个绝对领域的难度只是‘生化危机’,没想到还得加上‘远古入侵’……谁说科学家思维严谨啦,他们的妄想世界跟普通人一样,也是光怪陆离的好吗!”卫霖苦笑。   前方堵成一条长龙,连人行道和绿化带都挤满了车辆,许多车拼命按着喇叭,恨不得插翅飞越乱哄哄的街区,回到自以为温暖安全、实际上并没有任何保护作用的家中。   卫霖不得不停车,摸着下巴想了想,说:“不过,这妄想倒也不是那么毫无根据,有些复制能力极强的DNA序列,被称为‘跳跃基因’,的确可以从一个物种转移到另一个物种身上,甚至跨界,从动物转移到植物身上。比如说从昆虫体内,转移到它所栖息的松树体内。”   “跳跃基因?”白源怀疑地挑眉,“听起来像伪科学。”   卫霖耸肩:“我只说我在各类研究论文和成果公告中看到的,你知道我的记性好得不得了,看一眼的东西全都在脑子里,但是并不负责去伪存真。总之,有基因学家认为,跳跃基因是一种‘寄生’的基因型态,它们其实可以被归类为反转录病毒,能够将自身基因嵌入宿主基因,就像病毒在人类之间感染一样,去‘感染’别的基因组。而且这些跳跃基因一旦成功进入某个基因组中,就无法轻易消除,并能遗传给子代,留存千百万年。”   “说简单点,就是某些远古病毒基因带有寄生功能,能‘跳跃’到与人体有密切接触的动植物身上?”白源深入浅出地提炼了一下。   卫霖点头:“差不多这个意思吧。其实病毒基因嵌入、黏合直至影响宿主的整个过程并没有这么快,需要许多年,甚至是许多代,但是在程教授焦虑、抑郁、自责的妄想世界里,这个过程被加速了,所以危机才爆发得如此之快。这也意味着,我们完成任务的速度也得加快——我们要跟快进了不知多少倍速的‘世界末日’争分夺秒。”   “尼玛这叫什么破事啊,明明不属于我们分内的活,难度还大得离谱,”他忍无可忍地吐槽,“麦克刘这个死胖子!”   白源对他的这句话发自内心地表示赞同,然而这份赞同层层削弱地传递到表情上时,只剩冷傲而又矜贵地扯动了一下嘴角的程度。   卫霖无奈地叹了口气:“骂归骂,意识都进来了,活儿还是要尽力干完的。我们要弃车了,换个更灵活的交通工具。”   他熄火拉手刹,打开车门正要迈出,忽然精神一阵恍惚,竟向后坠倒——   那真是种坠落一般的感觉,仿佛被抛入浩瀚无垠的宇宙虚空,永无止境地向黑暗中坠去、坠去……   他猛地跌回驾驶座,还保持着面朝车外的姿势,连脑袋带肩膀砸进了副驾驶座上的白源怀里。   “我好像……真有哪里……不对劲……”在神智模糊前,卫霖努力抬手,下意识地抓紧了白源的衣襟,无法对焦的双眼寻找着搭档的身影,“白源……帮我一下……”   白源低头看着上半身倒在他大腿上的卫霖,思维出现了瞬间的断层。   而后迅速将他拖出车厢,毫不费力地打横抱起,向路旁一栋看起来比较整洁高档的公寓楼跑去。 第30章 分解,重组   白源抱着丧失意识的卫霖一路狂奔, 闯入公寓大楼,一扇一扇地敲门。他得尽快找个安全可靠的地方, 以保证呼叫监测员开启“精神力传导”时, 不被任何外界因素打扰。   从一楼敲到三楼, 终于有个好心过头的家伙开门,问:“有什么事吗……他怎么了?”   白源连对方的模样都来不及看清, 出手就是个掌劈颈动脉, 瞬间把人弄晕过去,然后鸠占鹊巢地挤进去, 反锁好入户门。   本来就算把户主直接弄死, 他也并不觉得有什么过分之处——不过是程笠新的精神世界中, 芸芸众生之一的投影,并非真实的存在。然而发现倒地的是个年轻姑娘后,白源没再出手,一来好心眼的姑娘总是叫人心生怜惜的, 二来不到万不得已, 他也不爱杀人, 哪怕对方的本质只是一簇神经细胞的生物电火花。   所以白源只将她五花大绑了封住嘴,搁在客厅沙发边上。   抱着卫霖进了卧室,他反锁房门,让搭档靠坐在床头的软垫上,开始联系现实世界中的监控员。   “精神类后遗症科A级治疗师白源,呼叫监测员。”   “04号监测员滕睿收到, 请讲。”   “请求开启精神力传导通道,A点白源,B点卫霖,由A向B单向传递。”   治疗室中,滕睿愣住了:印象里,白源从业三年以来,从未向监测员提出过任何援助请求,更别说是为了搭档。   ——他也没有固定的搭档,每次人手分配都任由麦克刘指定。而他的每个临时搭档完成任务后,都想方设法要保持住关系,理由是“白源太牛逼了,跟他搭档好轻松啊”!   然而白源却永远是一副眼高于顶的模样,有次当着监测员们的面拒绝麦克刘的说合:“我一个人就能搞定,为什么非要塞进来个拖后腿的家伙?”   “你这样不符合规定嘛。”碰壁的老胖子打着官腔说。   自恋的白先生嗤之以鼻:“那你再找个白源给我吧!”   眼下这位以能力强、脸色臭著称的业内精英白源,连续两次和同一个人搭档不说,竟还破天荒地请求开启搭档间被戏称为“神交”的精神力传导,实在是令滕睿跌破眼镜。   “——04号监测员!”全息投影屏幕上的文字,用一个毫无耐心的感叹号表达主人的不满。滕睿赶紧回复:“收到。三秒钟后开启传导通道。”   绝对领域中,白源低头望着紧闭双眼、不省人事的卫霖。缺少了灵动的眼神与鲜活的表情,对方看起来像一座被魔法凝固的雕塑,以舍弃生机为代价,换取隽永而冰冷的美。   曾经白源认为卫霖太轻薄与闹腾,只有安静下来时感觉靠谱些,可此时此刻,他的心情却产生了莫名的翻转——卫霖这家伙,还是继续活蹦乱跳、油腔滑调好了,再怎么样,也比这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顺眼得多。   白源挥去浮动的杂念,单膝跪在床沿,凑过身去,一手扶住卫霖的后脑勺,将前额贴上他的眉心。   就在这一瞬间,他的精神力还未及灌注,卫霖就消散了。   消散的意思,就是像烟雾一样消、像海沙一样散。白源只觉手掌中发丝柔软的触感陡然一空,近在咫尺的男人身躯正快速分解——碎成齑粉、融入空气,成为物理意义上的分子。   白源望着空荡荡的掌心,震惊过了头,大脑中一片尖锐的空白——   卫霖这是……“陷落”?还是意识消失?   ……不!他知道卫霖仍在这里,以另一种不可视的形式存在着。半空中那些极细小的、红色的微光颗粒,正渲染出卫霖作为分子形态存在的事实。   白源伸出手去,微微颤抖的指尖,小心翼翼地触碰了一下宝石红色的微光颗粒。   微光颗粒蓦然旋动起来,如无数流星于茫茫太空中飞舞,每一个颗粒都在交换着彼此的位置,划出复杂而奇异的轨迹,而后受到某种无形而宏大的力量牵引似的,向宇宙的中心聚拢、收缩到极限,重新凝结出了一具人类的躯体——   卫霖。   发丝柔软光滑的触感又回到了白源的手掌中,卫霖闭着眼,安安静静地靠坐在床头软垫上,仿佛从未打破过“物体”的界限,仿佛刚才的瓦解为分子、又凝聚回身躯,只是个转瞬即逝的错觉。   白源觉得他引以为傲(自视甚高)的智商已经被方才的奇诡景象冻结了,需要泡进热水,重新复苏一下。   他收回手,用力抹了把脸,静下心来思索:在卫霖身上,肯定发生了什么异变。但原因不太可能是所谓的“远古病毒基因诱发剂”,因为他们身为破妄师,非常清楚自己是以脑电波的形式进入“绝对领域”的,作为外来意识,受这个世界规则的制约要小得多。   如果不是病毒,也不是“陷落”,那又是什么?   白源依稀觉得自己漏掉了什么蛛丝马迹——非常不起眼,却也非常重要——他一定是在哪里见过它,但一时想不起来。   他只能倾过身,更仔细地端详卫霖,试图能寻回一点对细节的回忆。   卫霖的手指微动了一下,慢慢睁开眼睛,重新聚焦的眼神开始打量周围。发现自己半躺半靠在床头,白源侧坐在床沿,两人的脸距离不过一尺,几乎可以算是鼻息相闻了,他在错愕过后,哂笑起来:“白先森这是要吻我吗?可我吃完饭还没刷牙呢。”   白源神情一僵,立刻向后撇清关系,忙不迭地起身离开床沿。“你在昏迷前向我求助,”他用例行公事的口吻说,“我正打算开启精神力传导。但现在看起来,已经不需要了。”   卫霖记得昏迷前的事,抬起双手揉搓脸颊,又晃了晃逐渐清醒的脑袋,顿时觉得自己又活力十足了,就像一颗充得异常饱满的电池。   “谢了,白源。”他真心实意地说,拍了拍身下松软的床垫,“我知道你不会对我见死不救,然而没想到的是,还能享受到VIP待遇。”   白源从未在卫霖口中获得过如此动听的感谢——简直像抹了蜜的毒药、盖了鲜花草皮的陷阱,令他十分不自在地背过身去,假装欣赏窗外街市上鬼哭狼嚎的风光,嘴里冷淡地说:“都是为了任务。另外,你能不能别再出状况了?”   “我也不想的嘛。”卫霖答得有点委屈,“谁知道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忽然感觉精神恍惚,然后就失去意识……我就说进来前左眼皮狂跳,妈的肯定有什么猫腻。”   白源提醒:“你再好好想想,从进入这个世界之后,发生过什么不寻常的情况?”   卫霖用食指轻叩太阳穴,将自己从现身机舱开始,到现在为止的每分每秒、所见所闻,在脑海里统统过滤了一遍,疑惑地说:“没什么奇怪的地方呀……”   白源转头看他,目光掠过窗前梳妆台上的首饰盒,忽然灵光一闪,想起了那个几乎被他遗漏的蛛丝马迹:“脐钉!进入‘绝对领域’时除了贴身衣服,其他任何外物都无法带入,也包括饰品,你那枚红色六边形的脐钉又是怎么回事?”   卫霖立马跳起来。“脐什么钉!都说了不是!”他撩开T恤下摆,向白源展示白净的肚脐眼儿,“你看,一点打孔的痕迹都没有,你少拿这种子虚乌有的东西败坏我名声!”   “那东西呢?”白源反问。   卫霖不假思索地答:“我揣兜里了。”他把手伸入外套口袋,摸来摸去,只摸出了几根线头:“奇怪,明明放右口袋,我的记忆不会出差错。”   “不见了?说不定你的消……昏迷,真跟那东西有关。哪儿来的?”白源问。   “麦克刘手里弄来的。他不是老吹嘘自己从航空局搞到了宝贝,从漂浮陨星里提炼出的外星物质之类之类,我看他说得有鼻子有眼,反正那晶体也挺漂亮的,拿来撩妹、哦不,拿来做个小摆设也不错,就要了一颗。”   卫霖摸着下巴思索了一下,又说:“该不会,麦克刘没胡吹大气,那玩意儿真的是什么宇宙物质、某种能量体?所以才能与脑电波同时进入虚拟世界,又阴差阳错地被我吸收……嗬,这下可麻烦了,老胖子以真为假、又弄假成真,结果害得我不知道受了哪门子的辐射,也不知对身体或精神有没有损害。”   他郁闷地叹气,问白源:“我刚才昏迷过去后,有没有什么异常反应?发烧、抽筋、说胡话?”   白源心道:怎么没有,你整个人都分解又重组了。   但真相未明之前,他不想说得这么违背常理、耸人听闻,以免卫霖产生不必要的紧张慌乱,还是先观察看看再说。于是嘴里不痛不痒地说:“没什么,你很快就醒了。”   卫霖不疑有他,松了口气:“那就好。这里是什么地方?”   “一个NPC的家。我本想借用来进行精神力传导,现在没用了。我去把人松绑,然后我们就离开。”白源说。   卫霖点头,与他一同开门走出卧室。   而现实世界的治疗室中,可怜的被遗弃的滕睿还在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绷紧了神经想:怎么进度还是0%?传导失败?难道是我的操作出了什么失误?完了,要被通报批评兼扣工资了……   他试着再次联系白源。后者这才想起他来,简单敷衍的一句“不用了,谢谢”,就把满头雾水的监测员给打发了。   卫霖和白源走到客厅的沙发边,给那位倒霉的年轻姑娘解开绳索,撕去嘴上的胶布。   那姑娘早一步醒来,听见他们走近的脚步声时,一直忍着不动不吭声,直到感觉松了绑,才睁眼大叫起来:“两位大哥!财和色随便劫,只要留我一条命!” 第31章 混乱之都   卫霖一听就笑了, 眼神促狭地瞟过她的运动服、板寸短发、平板电脑似的胸部:“这位小哥, 我是直的,对同性没兴趣。”   年轻姑娘一怔, 横眉怒目:“老子是女的!”   “老子明明是男的, ”卫霖故意读了第三声, “还写了本《道德经》呢。你充其量只能算‘小子’,假小子。”   姑娘怒不可遏, 当脸就要给他一拳。卫霖张开五指一把包住她的拳头, 笑嘻嘻道:“开个玩笑,别生气。我们不缺钱, 对你的‘色’也劫不下手, 就是想跟你说声抱歉。本意是想找个安全的地方避一避, 我的同伴一时情急没说清状况,就把你打晕了,对不起啊。”   他对这假小子似的姑娘有几分亲切感,想起了同办公室的吕蜜。然而吕哥是五大三粗真汉子型的, 面前这位只是女人味寡淡的中性化, 雌雄尚且分得清, 还够不着花木兰的级别。   伪花木兰狐疑地打量着不速之客,觉得这两个男人衣着光鲜、颜值也高,透着一股文明人的气息,倒不像是会作奸犯科的角色。虽说刚才被劈的脖子还隐隐作痛,但她本就不是斤斤计较的性格,收到道歉也就算了, 于是起身拍了拍屁股,干脆地说:“我叫火炬松,你们怎么称呼?”   “……姓火?名炬松?”卫霖有点方,“还有这个姓?”   对方声音噼里啪啦,像冰雹敲窗户:“当然有。‘火’这个姓氏虽然罕见,却非常古老,源于燧人氏。我们祖先为世袭掌火之官,后来分衍成火师氏、大火氏、鹑火氏、西火氏等等,我家就是属于火师氏一脉。”   卫霖失笑:“你这是从小到大没少被人质疑,特地把族谱简介背下来对付吧。这几千年前的祖先,去哪里考证啊,那还不是想攀扯谁,就攀扯谁?”   假小子被戳破了行径,尴尬的神色一闪而过,强嘴道:“你爱信不信,反正我们家就是燧人氏的后代。我出生的地方,后山上长满了火炬松,所以爹妈就给取了这个名字,有什么好奇怪的,孤陋寡闻。”   “好好,我孤陋寡闻,你说得对。”卫霖不想跟个姑娘家斗嘴,摆摆手说,“谢谢你刚才提供房间,我们要走了,掰掰。”   白源早已不耐烦地将手搭在门把上。火炬松踌躇一下,开口问:“你们看到程笠新教授的那个视频了吗,这是真的?”   卫霖答:“你最好当真。先躲在家里,观察自身的变化,没成外面那些怪物的样子,就算你运气好,然后等待官方通知吧,总会有人管的。”   火炬松见两人走出去按电梯按钮,急得两步跨到门边:“等等,外面那么乱,你们还要出去?”   白源冷淡地说:“我们做什么,与你无关。”   火炬松看着电梯门阖上,不甘心地把眉头拧成一团,心想:两个怪人!   程笠新之前两日夜不休不眠,这会儿吃饱了饭,困倦难以抑制地上涌,在车身的轻微摇晃中打起了瞌睡。   车子骤然急刹,他从昏沉中惊醒,听见外面乒乒乓乓的一阵打斗与枪声,不禁问同车厢的军官:“这位……上校同志,出什么事了?”   “我姓石。”上校说话的态度不冷不热,是一种例行公事的规范,“外面发生的事,程教授应该是最清楚的,你未经批准就对外公布的视频,不仅让全国陷入恐慌之中,也让上头非常难办。我的队伍接到营救与护送你的命令,但路上一直在减员,不断有士兵体内的远古病毒基因被激活,毫无预兆地死亡,或者变成怪物。”   程笠新将手肘撑在膝盖上,失魂落魄地捧着脑袋:“都是我的错,我是全人类的罪人……国家不该浪费人力物力救我,就让我死在实验室里,是最好的结局……”   石上校本来憋了一肚子火,但看到身旁两鬓斑白的科学家一脸的生不如死,那股火气又不得不按捺下来——程笠新教授可是有抑郁症病史的,万一不小心哪里被刺激到,精神崩溃甚至自杀,自己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当即缓和了语气说:“事情已经造成,再自责也于事无补。作为对这个领域与项目最了解、对病毒基因研究得最透彻的专家,现在还得靠程教授你力挽狂澜,千万不要自暴自弃。我们已经在距离市区50公里的一处军方机场开辟出安全区,把程教授暂时安置在那里,等待中央的下一步指令。”   程笠新喃喃道:“安全区?是了,是得把他们两个,还有其他一些受感染后没有发生病变和退化的人集中起来,那可都是人类的薪火啊!”   石上校眼中一亮,一把拽下墨镜:“程教授的意思是,你在视频里说的‘每个人都逃不脱病毒的洗礼’,并非毫无例外?还有一些人,不会受病毒基因的感染?”   “这么说不准确,所有人都会受到病毒基因的感染,但有些人因为自体免疫力较高,产生了排异;或者干脆吞噬与融合这些病毒,产生良性的基因变异,从而保有正常的思维与感情。这些人如果能顺利存活,或许就是未来人类进化的基核。”程笠新沮丧到极点的情绪似乎回升了一些,“本来我也已经不抱任何希望,没想到能遇上——”   他想起卫霖的叮嘱,顿时消了声,在心底默默道:那两个小伙子的DNA样本,我还得找个机会仔细检查清楚,怎么感觉远古病毒基因完全没有被激活的动静?难道诱发剂只对他们两人失效?这是极为特殊的个例吗,还是有别的什么连我也不清楚的原因……   “我明白了!”石上校有些掩饰不住的激动,“我会立刻向上级报告这个消息。另外能不能请程教授给我们一个比较准确的时间,病毒发作的潜伏期究竟是多久?”   程笠新说:“根据收集到的数据显示,最快的记录是2小时,最慢不超过24小时。”   “知道诱发剂泄露的时间吗?”   “大概是……今天凌晨四五点吧,我上午七点到研究中心,核心区有个实验助手已经发病了。”   石上校颔首道:“现在是下午四点。也就是说,第一批被感染的人,最迟在明天凌晨四五点,就能确定其中是否会有免疫者或进化者?”   “只能说按照我的推论。”程笠新谨慎地回答,“要等到那个时候,才能证实。”   “好吧,我先把这个消息上报,然后等待上级的决定。”   卫霖和白源离开火炬松的家,再次来到外面的街道上。   触目所见的景象比半个小时前更加混乱,一切都在迅速而凶猛地崩溃,包括暴力机构掌控下的社会秩序,和千百年来累积下的伦理道德——在死亡的恐惧面前,这些外在的约束显得那么不堪一击。   还在公共场所的人们,开始自发地对病发者进行防御与反击。有些才刚刚显露出异常征兆,就被身旁人的尖叫声出卖,立刻陷入围攻的旋涡,当浪潮退去,只剩地上血肉模糊的尸体。   还有不少人成群结队,撬开超市、杂货店的卷帘门,哄抢里面的各种民生物资,搬运到自己的车上,不惜为此大打出手。   更多的人躲在自己家中,疯狂地用大大小小的容器囤水、吃抗病毒的药片、将烧热的醋熏满所有房间。   到处都是哭喊声、哀嚎声,不知是谁拉响了武装部门楼顶的防空警报,嘹亮凌厉的鸣笛声在阴霾的天空下久久回荡,整个S市弥漫着紧张、惊恐、慌乱、绝望的氛围,犹如被一层黑沉沉的瘴气彻底笼罩。   卫霖望着哀鸿遍野的街区,感慨:“别看程教授一把年纪了,真能搞事啊。”   白源:“我们得商量一下后续计划。”   卫霖:“计划赶不上变化,你没发现我们到最后总会偏离剧本、临场发挥。”   “但大体方向还是要有的。说吧,你的想法。”   “难得啊,白先森居然先征询我的意见——是真的征询,而不是挖坑想让我跳。”卫霖半开玩笑地说道,“我觉得我们作为固定搭档,职业前途稍微光明了一些。”   “……别废话,时间有限。”白源一脸的不为所动,心底却泛起几分愉悦与不满:虽说卫霖亲口承认了固定搭档的关系,还算是识好歹,但“稍微、一些”是什么意思?不应该是“前途大好、一片光明”吗!   他对别人的评价一贯苛刻,却要求卫霖对他十分满意,对于这样的心态,白先生并不觉得是一种双重标准。   ——因为卫霖不是别人。至于其他人怎么看待他,关他屁事!   卫霖没法从白源高冷的脸上看出内心波动,对方用词虽不太客气,但语气却不算难听,所以他也没觉得被冒犯。把后背靠在小区的铁栅栏围墙上,他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开始发表意见。   “那行,我就先随便说说。首先认清目标:麦克刘也说了,不求治好程教授的妄想症,只要能将他的神智唤醒,就算完成任务。你想啊,医生已经抢救成功了,他为什么不醒?所谓的心因性昏迷,源头是不是来自于他的自罪心理?那他为什么觉得自己有罪、愧对人类?看看这个‘绝对领域’,”卫霖一指面前的荒芜街区,“这是他精神世界的投影,就不难发现症结所在——   “我猜想,程教授在现实世界中,八成也在进行着激活人体内远古病毒基因的研究。且不管这个项目是他自发进行的,还是受到官方的要求与委托,其实在他内心深处,对于打开这个祸福难测的潘多拉匣子,隐藏着犹豫、忌惮与抵触。内内外外诸多方面的压力,导致了他的抑郁症,但他身为一个纯粹的科研分子,又对未知领域的探索十分着迷,所以还是选择继续走下去。   “于是研究进行得越深入,这种矛盾感、恐惧感、甚至负罪感就越深重,以至于产生了妄想——如果研究成果出了问题,人类会不会因为企图涉足‘神之领域’,企图控制无法掌握的巨大科技力量,而毁灭在自身的贪婪上?   “然而这种贪婪又是不可避免的。因为正是这种贪婪推动着我们人类的科技,在几千年来不断进步,达到现在的文明成就。放弃是止步不前,迟早要被淘汰;太过激进又怕失控,盛极而衰,毁于一旦。这其中的尺度该如何把握,像程教授这一类站在顶尖的科学家们,恐怕每次想起,都头痛得要命吧。   “好在我们平民百姓用不着纠结这些,每天上班下班,顾好自己和一家人的吃喝拉撒就行了。”卫霖滔滔不绝地说了一大堆,最后颇为洒脱地耸耸肩,“所以我想,只要程教授能找出抑制这些病毒基因的方法,在这个世界彻底完蛋之前让混乱与异变平息,人类不至于灭绝,他心里的愧疚自责也会减轻许多,大概就会醒了吧。”   白源安静地听完,总结了一句:“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对,至于醒来后怎么样,就不归我们管了。”卫霖长长吐了口气,“搞不好我们眼前所见,就是几年、十几年后的现实呢。”   “不管怎样,先完成任务再说。现在我们要先收集一些资源:食物、武器、交通工具,同时关注官方的反应与程教授的动向,寻找和他再次会面的时机。”白源说着,转身一脚踹中了个朝他背后扑来的披头散发的可疑女人。   对方向后飞出去摔在路面上,卫霖看清在她覆面的长发下,脖颈长得出奇、脸孔早已消失在一张圆形的血口之中,密密麻麻的利齿排成螺旋状,从猩红血肉里面森然地探出来。 第32章 黑暗中的超市   女怪物被踹飞后依旧不死心, 四肢着地摆出进攻姿势, 迅猛地朝卫霖弹射过来。   “哎哎,你这是欺软怕硬啊, ”卫霖叫道, 在扑面而来的腥风臭气中, 手腕一抖,“可惜我不是软柿子。”   一点寒芒划破半空, 女怪物扑击的惯性似乎被某种力道阻了一阻, 未及目标就噗的掉落在人行道上,抽搐了几下不动了。   卫霖把玩着手中的尖锐铁器, 那是从身后小区的栅栏顶掰下来的, 只有三指宽, 还带着赭石色的铁锈,勉勉强强可以当个飞镖使用。“真要去弄点趁手的武器了,”他走到怪物尸体前,查看了一下铁器造成的伤口, “太钝了, 只切进前额叶, 没有洞穿颅骨。”   “那边有辆悍马,好像还行。”白源招呼他,一同向另一条路走去。   那是一辆民用悍马吉普车,虽然没有军用版那么高强度、抗打击的车身以及所向披靡的通过性,但胜在耗油少、车速快,也不知是哪个富二代的座驾, 车身油漆被刷成极风骚抢眼的橘黄色。   按理说,大马路上这么一辆车应该是众多徒步奔逃者的抢夺目标,但所有人在看清车厢内部情况后,无不调转脚步,以更快的速度逃走。   卫霖和白源走近车身,透过方形挡风玻璃,清晰地看见内中一对难舍难分的男女。   所谓“难舍难分”,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如同两座融化的蜡像,被外力揉捏后重新粘合在一起,你的脑袋从我胳肢窝下探出,我的胳膊从你胸膛里穿过,腿脚间有肩膀、肚皮上有屁股。原本的衣服早已被新形成的身躯涨裂,露出黏黏糊糊、要化不化的青白皮肤。   更要命的是,他们还活着,挥舞着不知是什么部位的肢体末端,同床异梦地想要从两边的车门分别下去,却因为真正意义上的阴阳合一了,始终没法离开座位分道扬镳,显得既丑陋扭曲又荒诞可笑。   “诶呀,公然合体,辣眼睛。”卫霖咋舌。   白源没他这么不留口德,直接拉开车门,用精神冲击把两个脑袋给爆短路了。然后他打开另一侧车门,用鞋底顶着这一坨如胶似漆的男女肉身,硬是从车门口给推挤出去。   “你开车,我坐后面。”卫霖看着驾驶座,虽然没留下什么污渍,但还是觉得有些恶心。   白源比他还心理洁癖:“我不开,你开。”   两人互不相让地瞪视了片刻,最后卫霖先软化:“锤子剪刀布?”   “幼稚!”白源唾弃着伸出手,“三局两胜。”随即连赢两把。   运气低迷的卫霖只好脱下外套,在正副驾驶座和方向盘上擦了又擦,才勉勉强强爬上去。   “先去哪里?”他气呼呼地问。   白源舒舒服服地靠在后车座上,掏出手机,用熊掌地图搜索了一下:“往南2.5公里有个卧耳马大型连锁超市,各种物品应该比较齐全。”   卫霖打火挂挡,撞开前方横着的半截汽车车身,冲上人行道。   悍马不愧为越野车之王,卫霖一路哐哐当当地撞飞了各种障碍物,在天际暗淡的余晖下,直奔超市。   昔日人流不绝的超市门口,如今已是一片狼藉,满地都是踩烂的果蔬、纸盒以及各种食品的包装壳,歪歪斜斜地停着一排私家车。金属卷帘门撬开了半人高,显然已被或正在被抢劫者光顾。   卫霖仗着车身厚实坚硬,霸道地从两辆车之间的空档强行冲进去,将悍马正正停在卷帘门口中央,拔钥匙下车。   两人矮身钻过卷帘门,进入超市。   超市里的灯大部分都还亮着,映照出被翻得乱七八糟的货架。立刻有一伙先来的人发现了他们,高声喝道:“喂,这里有人了,你们去别家!”   卫霖满不在乎地答:“你给了多少承包费啊就想霸占整个超市?脸比澡盆大。有本事过来干一架。”他这么混不吝地一招呼,那几个小年轻反倒不敢轻易过来了,隔着条通道,恶狠狠地盯着神色泰然、看起来不好对付的两名新来者。   白源压根没把他们放在眼里,对卫霖说:“先去三楼,拿些户外运动用品。”   卫霖点头。他的帆布包丢在前一辆车子里,连车带包也不知道被谁顺走了,的确要先弄个大一些的背包。两人从停运的电步梯上到三楼,从户外用品专区拿了手电筒、指南针、军用水壶、防风打火机、净水药片、瑞士军刀等,统统装进两个半米多长的登山包里。又从服装区挑选排汗内衣、冲锋衣裤换上,还找到了徒步登山鞋和薄的露指手套。   三楼除了这家名为“等低线”的户外运动用品专区,也就只剩下没啥用的金银首饰区、床上用品区、儿童游乐区。两人下到二楼,角落里有家药店,他们本想顺手拿些纱布和消毒药水什么的,但这里明显被洗劫过,放抗生素、抗病毒药之类的架子都空了,地板上残留着不少洒落的板蓝根冲剂颗粒。卫霖用鞋底碾了一下褐色颗粒,哂笑:“从非典到禽流感,再到远古病毒基因,板蓝根真是包治百病的神药。”   白源从生活用品区的架子底下找到遗落的两小袋自然盐,丢进背包,语气嘲讽:“从众效应,人云亦云,群居社会发展的必然结果之一。”   “算了,药对我们几乎没用,也就是体积小携带轻便,必要时可以跟别人换点物资。”卫霖无所谓地走向包装食品区,“还不如多拿点高热量的食品,饼干巧克力之类。”   两人把背包塞了个六七分满,突然一阵惊呼从楼下传来,紧接着是铿里哐啷物品落地的连串声响。暴骂声和打斗声混杂在一起,听不清在说些什么。   “哟,又有人进来,两拨人马打起来了?”卫霖正想事不关己地离开,灯光突然熄灭了。   整个超市立刻沦入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   “什么情况?断电了?”卫霖嘀咕了声。   “按照这场灾难爆发的速度,也差不多到水电等基础资源开始断供的时候了。”黑暗中,白源的声音特别凸显厚度,像大提琴声在耳边低沉地回荡,“等一下,我翻背包找手电筒。”   “不用这么麻烦,我带你出去。”卫霖说着,自然而然地拉起白源的手腕。   骤然降临的黑暗同样让卫霖目不能视物,但他记性极好,这里每一层的地形、货架的摆放、货架之间狭窄曲折的通道……整个超市就像立体模型一样浮现在他的脑海中,纤毫毕现。他拉着白源,脚下没有丝毫犹豫与停顿,也不曾剐蹭到旁边的任何物品,安静而迅速地走向通往一楼的电扶梯。   白源被他牵住手腕的那一刻,下意识地往外抽了抽。但这个条件反射不知为何半途泄了气,只抽出了半截,结果就变成了大半个手背被对方抓在掌心。   ——很有辨识度的男人的手。手指修长而有力,掌心温暖干燥,皮肤光滑而有弹性,握起来的感觉……出乎意料的好。白源心底像有根尘封已久的弦猝然绷紧,被只无形的手指拽动,发出一声生涩的轻响。   他垂下眼皮,极力想要消抹掉异样感,于是掩饰般转了转手腕,似乎想要挣脱。   卫霖却把他攥得更紧,说:“跟紧我,小心撞货架。”   这一挣,反而变成了掌心相贴、五指交握。   白源只觉掌心热辣辣地灼烧起来。这热度来得突兀而又强烈,从掌心沿着手臂一路向上蔓延,他几乎感到了一种肌肉紧张痉挛般的抽痛。   然而疼痛不过是个转瞬即逝的错觉。如同坚硬的岩层塌陷出一个凹洞,立刻就有什么东西汩汩地涌上来,填满了那个空洞。那东西在他心底摇曳着涟漪,仿佛一线月光照射下的清幽潭水,让无意中发现它的人不明所以而又心生悸动……   白源用力摇了摇头,像是要把某些奇奇怪怪的念头剔除出去,不由自主地皱眉想:我这是缺乏睡眠,以至于思维有些混乱了?   卫霖拉他手腕时原本没多想,被对方徒劳地抽了两次没成功,也猛地回过味来:艾玛又不是妹子,我这么贴心地牵他做什么?!可是,现在忽然放手会不会显得太没人情味,毕竟是搭档嘛……而且白先森这么小心眼,说不定还会觉得我嫌弃他。算了,牵就牵呗,我又不少块肉……说来,他手感挺好的……   浮想联翩之际,白源突然手上用力,将卫霖向后一拽。   卫霖一时没站稳,向后方跌去,背部撞进一个宽厚的胸膛。他正要吭声,白源在他耳边低声道:“嘘,前面有点不对劲。”   “不对劲?我没感觉呀……”卫霖也随之压低了嗓音。周围毫无动静,一楼的叫喊和打斗声也已经消失,他的确没察觉有什么危险,只觉后背上贴着的胸膛结实而又有弹性,另一个男人的热度与气息透过衣服不容忽视地传了过来,让他有些不适应地绷紧了肌肉。   白源伸出左手,掌心朝上握拳,在漆黑中静静感应几秒,并没有接收到来自卫霖之外的其他脑神经脉冲信号,说明周围的确没有人,但那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危机感依旧缠绕心头,挥之不去。   他伸手在旁边的货架上摸索,抓到一个扁身长柄状的东西,似乎是平底锅,手一抡,向黑暗中掷了出去。   顿时一阵哐里哐当,平底锅应该砸中了不少物品,带着各种声响滚落满地。   随后又是无尽的沉寂。   白源却脸色微变,右手揽住卫霖的腰身,迅速后退。   “啪叽”一声,像是一口巨大、粘稠的痰吐在瓷砖地板上的声音,卫霖鼻端嗅到一股出奇的腥臭,七分垃圾堆似的腐烂味中夹杂着三分冷飕飕的甜腻,闻之令人作呕。   “——什么东西!”他立刻警戒起来,试图在附近的货架上摸到一把趁手的临时武器。 第33章 大战唧唧怪   “——什么东西!”卫霖立刻警戒起来, 试图在附近的货架上摸到一把趁手的临时武器。   白源说:“我没有感应到脑电活动, 对方不是人,也不是人形怪物, 甚至连大脑都没有。要不就是脑结构实在太过简单, 形同虚设。”   “没脑子?那会是什么玩意儿, 海绵宝宝吗?”卫霖问。   海绵宝宝……好吧,海绵的确没有脑子。白源知道他在故意卖萌, 嘴角在看不见的暗处牵动出一丝笑意, 边说:“对方或许有夜视能力,这对我们很不利, 最好灯能重新亮起来。”   卫霖说:“大型超市一般都有备用发电机, 一旦市电停了, 就会自动切换为应急发电。眼下估计是自动系统坏了,需要手动切换。我记得电房的位置,我去开。”   白源立刻说:“我弄出点动静,帮你引开对方的注意力。”   卫霖点点头, 拍了拍腰身上的胳膊示意白源放手, 临走前忍不住多叮嘱了两句:“你自己小心, 敌情未明之前先躲避。给我3分钟时间。”   白源唇边笑意更深,却只简简单单答了一个字:“嗯。”   卫霖离开了。   白源独自面对黑暗中全然未知的危险,镇定地把手伸向旁边的厨房用品货架,抓到到一个长条的塑料壳,估计里面是餐刀。他一边背贴着货架挪动脚步,一边撕开外壳, 摸索出这是一把大约三十厘米长的西式主厨刀。头尖刃长、8毫米厚背,从刀刃与手柄连接处上判断,应该是采用锻造工艺的墙国进口刀,坚固锋锐而不失轻巧,哪怕不放在食材料理上,也颇有杀伤力。   被剥夺了视觉,不知面对的是什么怪物,又无法使用“精神冲击”的特殊能力,白源只能依靠灵活的身手与长期锻炼出的预警,情况十分不利。   右鞋底似乎踩到了地板上某种胶着黏腻的液体,白源鼻端闻到轻微的橡胶烧焦味。他心底一凛,立刻向左退避,同时用力拽动身侧的货架。   一整排货架被他拽倒,各种货物纷纷落地的声响中,他敏锐地听出了其中不同寻常的动静,有些物品仿佛是沉闷地砸中了什么大而软的东西,缓冲后才落地,就在……身后!   他倏地旋身,刀刃划过一道迅猛的弧线。   诡异的触感从刀刃上传来,像是切在一根极为柔韧滑溜的柱体上,徒劳地被弹开。与此同时,他借助这股力道抽身后退,又听到方才站立的地板上“啪叽”一声,腥臭再次弥漫开来。   ——这特么究竟是什么玩意儿?又臭又韧,连精钢锻造的刀都砍不断!   白源正在琢磨,头顶突然灯光大亮,应该是卫霖启动了超市的备用发电机。适应了黑暗的眼睛会被突来的光亮刺激到,于是他在第一时间就闭上双眼,利用货架柜台等障碍物不停地腾挪闪避,用无规律的运动轨迹迷惑对方的攻击方向。   “左拐!七步后右转!往前……跑!它在你身后!”   卫霖的喊叫远远传来,白源循声跑去,途中尝试着睁开双眼,看见他的搭档正站在这一层的电梯口。   “不见了?爬得真快……”卫霖正转动脑袋四下探看,白源已经冲到面前,将他扑倒。   两人向后摔进早已停止运转的自动坡道式电扶梯,从斜坡滑落好几米,脑袋砸在玻璃围栏上。   与此同时,一股手臂粗细的白色“绳索”从天花板上方射下来,将勺子状的浅蓝色末端深深扎进电梯口地面的瓷砖里。   坚硬的玻化砖立刻被粘液侵蚀出一个大洞,散发着腐烂的腥臭味。   卫霖大头朝下倒挂在电梯坡道,还被白源压在身下,眼前仿佛有金星闪烁。他有气无力地骂了句,心底却暗自庆幸对方当机立断,否则穿孔的倒霉蛋就该是他了。   “绳索”一击不中,又缩了回去。   白源的鼻梁撞在了卫霖的脑门上,疼得他要花平时的两倍气力才能维持住八风不动的神色。他深吸口气,将涌进眼窝的生理性泪水逼回去,起身时顺手将卫霖拉起来。   “卧槽,你刚才拎着这么长的刀扑我?万一把我误捅了怎么办?”卫霖揉着磕肿的前额,看清他另一只手上的主厨刀,做大惊失色状,“刀剑无眼,你小心点啊白先森!”   “没有万一。”白源丢下一句解释,戒备地抬头望向二楼的天花板,“是什么东西,你看清了吗?”   “是一大团……一大坨……不是,一大条白色的肉块?足有三四米长,半米多高吧,像蛆虫……不,像脱了壳的大蜗牛,前段还有两根触角。”卫霖颇为困难地描述了一番。   白源皱眉:“白色、像脱壳蜗牛、有触角?撇开体型不说,听你的形容,像是幽灵蛞蝓。”   “蛞蝓我知道,尼玛这也太大了吧。”卫霖惊叹,“还带腐蚀性口水攻击,舌头像绳索一样能伸那么长!”   “那不是舌头。”白源忍不住纠正。   卫霖奇道:“从脑袋上射出来的,不是舌头是什么!我的确特别讨厌软体动物,从不看这方面的科普,你可别驴我。”   白源板着脸说:“那是它的阴茎。蛞蝓的阴茎在头部,充血伸展后能达到自身的六倍长度。至于那异常庞大的体型和腐蚀性粘液,估计是受了病毒基因的影响,产生了变异。”   “啊~~~哈!”卫霖的语调拐了个微妙的弯儿,“我们要对付的是一头喜欢把唧唧到处乱戳的唧唧怪。”   “另外,幽灵蛞蝓还有非常锋利的牙齿。”白源补充,看见一条巨大的软体动物,从电梯口的天花板蠕动着爬下来,在身后留下银亮的黏液痕迹。黏液迅速腐蚀吊顶,银亮很快变成了焦黑色。   这条变异后的幽灵蛞蝓通体为白色,被粘液包裹的身躯因为略带点透明度,能看到皮下细长交织的网状纹路,那是流着淡蓝色血淋巴的血管。这玩意儿头细尾粗、没有眼睛,一口锋利的锯齿,乍一看像恐怖的外星虫族。   “——太丑了。”白源点评。   卫霖表示同意:“的确丑,又长又肥还黏糊糊,恶心死了。”   “主要是没长毛。”绒毛控白先生说。   “给我。”卫霖从白源手上抽走主厨刀,把它当大型飞刀似的用力一掷。   刀刃凌空飞过,精准地砍在幽灵蛞蝓的头颈部,却无法切入粘滑而有韧性的体表,甚至反弹开来,哐当落在扶梯上。   “哟,免疫物理伤害。还没什么脑子,免疫精神攻击。这……无解啊!”卫霖咋舌,“白先森,怎么办?”   白源一把握住他的手腕:“三十六计,走为上!”   两人不约而同地转身,朝一楼的超市出入口狂奔。   巨型幽灵蛞蝓见到嘴的猎物要逃,再次射出十几米长的白色阴茎。白源听见背后风声,忙将卫霖向旁边一搡,蛞蝓阴茎的浅蓝色勺状末端从两人中间险险擦过,“啪叽”一声响,精液四溅。   卫霖连滚带爬躲开腐蚀性粘液,悲愤地叫道:“你妈逼,差点被一只鼻涕虫颜射!白源,想想办法!对了,它是不是怕盐?”   “高浓度盐溶液的确会使蛞蝓细胞脱水,但你确定我刚才捡到的两小包盐够用?”白源说。   那只幽灵蛞蝓看似巨大笨拙,移动速度却不慢,利用扎进地砖的阴茎,将自身从天花板甩到了地板上,挡住了两人的去路。离超市入口不过百米距离,却没法轻易绕开这一座带长鞭的移动肉山。   地板上有具尸体,看起来像是刚才出言呵斥他们的那伙小年轻中的一员,不知怎的满头是血。幽灵蛞蝓刚好落在他脚边,本能地张开满是利齿的口腔,裹住那人的双脚一吸。   卫霖看着那人的尸体像根意大利面条一样,被幽灵蛞蝓吸溜吸溜地吞进肚,不禁打了个激灵:“好凶残!”   “这种蛞蝓本来就是食肉的。”白源反而冷静下来,脱下背包去掏那两小袋盐,“聊胜于无,试试看吧。”   卫霖一边盯着幽灵蛞蝓,一边往海鲜池的方向挪动,盘算着那些养鲍鱼蛤蜊的盐水够不够浓度,又遗憾没从二楼玩具区弄把水枪下来。结果当他走到海鲜区,看见几只硕大的八爪鱼从玻璃缸里气势汹汹地探出满是吸盘的触手,群魔乱舞地去勾几米外的另一具尸体时,不得不含泪退了回来。   于是手无寸铁的某人再次悲愤大叫:“啊啊啊——老子最讨厌这些软趴趴、滑溜溜的鬼东西了!老子要枪!要长刀!要脱手镖!白源,你特么真不能把‘精神冲击’切换成‘具现化’吗?!”   “别做梦了。”他的搭档嘲道。   卫霖只好回到白源身边,拿起一小袋盐,觉得自己简直像个用指甲钳挖煤的矿工,还是在一个岌岌可危、随时要坍塌的矿井里。   他撕开袋口,抓出了一把细白盐粒,无奈地想这可真是杯水车薪。而且就算这些盐能奏效,他们还得在不被阴茎插中、不被粘液腐蚀的前提下接近巨型幽灵蛞蝓去抛洒盐粒——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幽灵蛞蝓吃光了身旁的一具尸体,犹未餍足似的,又向他们爬来。   而就在此时,卫霖掌心的满满一把盐粒不见了。   简直就像被他的身体吸收了一般,没入皮肤,彻底消失。   卫霖傻眼了,对拉着他后退闪躲的白源说:“白先森,我好像……吃了一大把盐?” 第34章 卫霖的特殊能力   “什么?”白源的注意力都在不断进攻的幽灵蛞蝓身上, 并没有看见发生在卫霖手心里的诡异情况。   卫霖又从袋子里抓了一把盐粒, 伸出掌心给他看。   盐粒消失得无影无踪。白源微怔,险些被蛞蝓甩出的精液溅到, 忙掀起旁边装熟食的大金属盘, 挡了一挡。   “吸收了?有什么感觉?”他问。   卫霖咂嘴:“没什么感觉呀, 不咸……”   白源:“废话!咸是味觉,你又不是吃进嘴里!我是让你运转精神力, 看看有什么感觉。”   卫霖:“废话!我有那么不专业, 不知道运转精神力?没感觉就是没感觉,还能强迫人叫床不成?”   白源见他危急关头仍不忘油嘴滑舌, 恨不得把自己手里那袋子盐也塞进他嘴里。   “……等等!”卫霖突然叫起来, “我有感觉了……非常奇妙的感觉!”   白源瞪他:“说清楚点!”   “不好说, 我觉得我能改变什么……”卫霖在烂菜叶子和七零八落的水果间左右顾盼,忽然眼前一亮,“那把主厨刀!落在电梯上了,你去拿。”   白源回头看了电梯一眼, 又掀了个满是酱汁的大金属盘塞进他手里:“自己小心点。”然后向电扶梯跑去, 捡了那把主厨刀回来。   卫霖又惊险地闪避开一波戳刺与喷射, 接过刀躲到白源身后:“护着我点,我研究一下。”   白源嘴角微微抽搐:“快点。”   “安啦,不要打扰我。”卫霖说着,将掌心覆上刀锋,闭眼捕捉那种玄妙的感觉——   体内仿佛有股神秘莫测的能量,沿着无数宇宙行星般的复杂轨迹开始运转, 它将吸入体内未知空间的盐粒不断拆分成分子、原子、中子和夸克,越来越细致入微,也越来越接近物质的本源。最后,它完全掌握了这种主要成分为氯化钠的物质,并将其属性引导而出,附着在手中的刀刃上。   刀刃泛起了盐白色微光。   卫霖睁开眼,将主厨刀的刀柄往白源手里一塞:“去吧,砍它一下,我掩护你。”   白源握住刀柄,见刀身流转的白色光芒,什么也没多问,只答了一个字:“嗯。”便义无反顾地朝巨型幽灵蛞蝓冲去。   “对搭档还真是信任,都不像是刻薄的白先森了……”卫霖嘴里嘀咕着,举着大金属盘奔向蛞蝓,把土豆投出了手榴弹的气势。   幽灵蛞蝓被体表粘液保护,虽然感受不到疼痛,但显然被这种大大咧咧的挑衅行为激怒,长长的白色阴茎向卫霖弹射而来。   白源大喝一声,一刀斩下。那条原本坚韧不已的阴茎竟然应锋而断,抽动着落在了地板上。他趁机踩着货柜纵身跃起,居高临下地将主厨刀狠狠插入幽灵蛞蝓的头部。   幽灵蛞蝓疯狂地挥动头顶的两根触角,几乎在一秒钟之内,将长而肥大的身躯缩成一团。在它水分丰富的体表,凝结出一层厚厚的白色结晶,将它像雪球一样包裹起来。   “这是……盐?”白源落在地面,向后退了几步,仔细观察。   由于没有角质层的保护,幽灵蛞蝓身体表面的大量水分已经使盐融化,使得它看起来更“水润”了。   但这只是暂时的,幽灵蛞蝓在慢慢变色,由于水分被大量吸收到体外,它的形状也在迅速发生着改变。   萎缩了一大圈、但依然巨大的身躯倒向旁边,仿佛从粘液中整个儿脱离出来,显露出内中蛹状的一团虫身,而且还在不停地融化。   说是融化,其实是脱水。最后化成了一大滩浓痰似的东西。   卫霖为了弄清楚,强忍恶心,用一捆铁棍山药挑开了“浓痰”,发现下面的虫身缩到只剩原来的三分之一不到,干瘪瘪、硬邦邦的。   高浓度的盐溶液渗透压远远大于蛞蝓细胞内细胞液的渗透压,直接导致细胞大量失水,而卫霖的能力又把这脱水过程给加速了,最终导致幽灵蛞蝓的水分消耗殆尽,变成一具“干尸”。   “——死得真难看。”卫霖落井下石地评论。   白源低头看手中的刀身,又恢复了普通的钢材模样与光泽度。他将刀挥向旁边的货架,刀刃噗的一下陷入半截,并没觉得有多厉害。   “你这是什么能力?怎么来的?”他不解地皱眉,“莫非跟今天下午的——”   白源把喉咙口的“分解和重组”吞回去,改口道:“消失的脐钉有关?”   那真的不是脐钉……卫霖实在没有力气一而再、再而三地去纠正对方顽固的错误认知,只好忍辱负重地背了风骚gay这个黑锅:“大概吧,反正那个老爹牌幸运星是找不着了。刚才我觉得体内有股能量,能将物质吸入某个空间——那地方很玄妙,我能感应到它,但它又不在我体内,也许是在什么四维空间,谁知道呢。反正物质进去以后,就会被层层拆解,跟剥笋壳似的,直到摸清它的一切构成,然后再将它的任意属性导出来,附在另一样物件上。你说这是什么能力?”   白源想了想,说:“你说得比较含糊,我难以确定,但光是物质拆解与提取属性附着在其他物体上,让我想起电脑游戏中的‘分解提炼’与‘武器附魔’技能。”   卫霖一愣,笑道:“你说,这算不算我的特殊能力?”   “应该算吧。但我不确定是来自脑域开发的深度进化,还是那枚脐钉的影响。”白源严谨地说。   卫霖无所谓地耸耸肩:“管他呢,是特殊能力,能派上用场就行。”   白源点头:“你多留意自身的变化,有什么异常及时告诉我。”   “告诉你干嘛?我出问题了你能帮我?”卫霖故意唱反调。   白源一本正经脸:“之前我们不是达成共识?你有病,我来治。”   卫霖无言以对。   超市的卷帘门被外力向上方顶起,钻进来两个身影。   卫霖与白源循声看去,打头的是个身材魁梧的肌肉男,一头极短的淡青色发茬,皮肤黝黑、嘴唇厚实,鼻梁上有块不太明显的疤痕,走路时腰背挺得很直、步伐有力,透出几分军旅气息。紧随其后的是个齐肩发的姑娘,白皙秀美,身材瘦高,穿着男款的牛仔衣裤。   等等,卫霖又仔细看了一眼那个有些中性化的“姑娘”:咽喉处有凸出的喉结——是个男的!长相太过阴柔,险些看走了眼。   肌肉男和伪娘扫视一圈超市,似乎在寻找什么,见只有卫霖与白源两个站着的活人,径直走到他们面前。   “你们在超市里看到过一个二十出头的男青年吗?穿黑T恤、哈伦裤,染栗色头发,长脸。”伪娘率先开口,声音倒是一点也不女气。   卫霖一听,立刻从记忆中翻出那个呵斥过他的小年轻,如今已经在幽灵蛞蝓的肚子里了:“看见过,他身边还有四个同伴。”   肌肉男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像是声带受过伤:“没错,就是他。他是我表弟,说和朋友来超市搬点米面,到现在还没见人回来。你知道他去哪儿了?”   卫霖摆出一副“我很遗憾”表情:“节哀顺变。”   肌肉男全身一震,目光如利箭凛然地射向他:“你说他死了?怎么死的?你怎么知道?难道跟你有关?!”   他接连逼问,语气中充满不自觉的蛮横与冲劲,双拳紧握,蓄势待发。   白源往前一步,将卫霖挡在身后,伸手拔出嵌在货架上的主厨刀,在指间旋了个寒光凌冽的刀花,面沉如水地直视对方。   “原来是练家子。”肌肉男满不在乎地逼近,一拳将收银台旁饮料冷柜的钢化玻璃砸了个稀巴烂,手上却半点没有破皮,“试试哥的拳头?”   卫霖摇头:“啧啧,一言不合就开打,说好的民主文明和谐呢?我说这位退伍兵哥,你还想不想给你表弟收尸了?”   肌肉男怒视他:“你怎么知道我刚退的伍!我表弟到底在哪里?”   旁边的伪娘拉了一下他的胳膊肘,语调斯文:“事情没弄清楚之前,有话好好说。这位先生,请问小锋真的死了吗,是你亲眼所见?”   “这态度还差不多。”卫霖说着,从白源手上抽走主厨刀,走到幽灵蛞蝓的干尸旁,划开脱水的表皮。   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出现在众人眼前,已经被腐蚀得不辨面目,从尚存的衣饰上,勉强还能辨认出身份。   “是他吧?被幽灵蛞蝓吃掉前,他就已经死了,脑袋被砸破,不知道谁干的。”卫霖叹口气。   肌肉男看着被剖开的虫尸,牙关紧咬,两腮抽动:“……这他妈的是什么鬼东西!”   “你应该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看过程笠新教授的视频吧?”卫霖反问。   伪娘神情沉痛地点头:“看过了,远古病毒基因诱发剂泄露,很多人都病发身亡,或者异变为怪物。我们三个本来还庆幸自己没事,没想到小锋就这么……唉,他爸妈都死了,就剩一根独苗,结果我们还是没能保护好他。”   卫霖说:“生死有命,也是没办法的事。不仅是人类,动植物也会受到病毒基因的影响,产生返祖和变异。就像这条巨型幽灵蛞蝓,相当难缠,我和我的搭档花了不少工夫才干掉它。”   肌肉男像是接受了表弟已死的事实,想要把遗体从虫躯残骸中搬出来。   “小心这些粘液,有很强的腐蚀性。”卫霖提醒。   于是两名死者亲属跑到楼上取了些工具,将尸体拨到干净的地板上,又接了好几桶清水冲洗,而后用塑料布密密实实地包裹好。卫霖和白源则捡回打斗中卸下的登山包,把剩下的一袋半食盐放回去,又从一楼拿了些矿泉水和功能性饮料,整理完毕重新背回背上。   肌肉男将裹尸布往肩上一扛,对卫霖说:“我叫路丰平,朋友都叫我大路,这是我发小林樾。你们呢?”   “卫霖,白源。”   “刚才态度不好,别介意。”路丰平耿直地道歉,“我和林樾先带小锋回家,后会有期。”   卫霖朝他们挥挥手。   路丰平走了几步,忽然停下脚步,看了眼超市地板上其他四具尸体,似乎都是他表弟的同伴。“他们怎么办?总不能弃尸在这里,要不要也一起搬回去?”他问林樾。   林樾长相秀气,谈吐行事却并不优柔寡断。他态度疏远地不去看那些尸体,答:“都是些狐朋狗党,利来则聚、利去则散的类型,没有必要多费心。而且外面这么乱,先顾好自身和家人吧。他们自然也会有家人来找,如果没来——既然自个儿家人都不管,那我们有什么资格去管。”   路丰平一听,觉得很在理——反正他一贯都觉得林樾讲话在理,比自己聪明得多。   钻出半开的卷帘门,卫霖和白源发现原本超市门口停的一排汽车,不知怎么变得东倒西歪,有些车子的顶盖还向下凹陷出奇怪的形状,似乎被巨人的手掌给拍扁了。他们在离停车处十几米外找到那辆橘黄色的悍马,可喜的是它车身牢固,除了挪位,没发现什么损伤。   “好车。”路丰平把裹尸布放进后备箱,转头望向他们,“你们的?”   “顺来的。”卫霖拍了拍车门,“原主变成了怪物,被白源干掉了。”   路丰平眼底发亮:“看来你们挺强,真想比试一番。你们是不是也发现自己——”身旁的林樾干咳一声,他立刻收了嘴,有点尴尬地点点头:“接下来你们什么打算?”   卫霖想了想,说:“眼下的打算,找个有水有床的地方过夜。长远的打算嘛,也是有的,主要看官方什么时候通知,估计快了。”   “现在乱成这样,城里水电停了一大半,到处都是怪物和死人,那些当官的估计跑都来不及,还有人管我们?”林樾阴郁地质疑,“我总觉得S市作为诱发剂泄露的中心点,已经被放弃了。等安顿好小锋,我们也要撤离市区。”   “去哪儿?”卫霖反问他,“听程笠新教授的意思,这不是一个小范围的生化污染事件,而是全国甚至整个世界的浩劫。半个月内覆盖全国,半年内波及全球,你们准备撤往哪里?”   林樾沉默片刻,听天由命地说了句:“走一步看一步吧。”   路丰平拍拍他的肩膀:“别说这些丧气话,至少我们现在还活着,比那些死了的、变成怪物的、被怪物吃掉的人,已经好太多多了。以后怎么样,谁知道,反正对我来说,未来就是活着。”   卫霖笑了笑:“朴素的真理。祝你们好运,有缘再见。”   坐上驾驶座,卫霖打火发动,倒车调头。白源拿出手机,搜索附近适合夜宿的地方——既要有一定的安全保障,又要进出方便,最好还能通水电。   路丰平忽然从他那辆小破吉利的车窗内探出头:“我说,现在都快九点了,估计你们也不好找住处,而且入夜外面游荡的怪物更多,要不要来我家凑合一宿?”   卫霖转头,愣了一下。   坐在路丰平身边的林樾似乎不太赞同地皱了皱眉,但也没有出声阻拦。   “我说真的,来不来,干脆点。”路丰平直通通地说。   卫霖和白源飞快地交换了个眼神。   “行!就打扰你一宿,谢啦。” 第35章 谁说是黑暗料理?   路丰平的家是“城中村”的一户自建民房, 上下两层, 地方挺宽敞,也挺简陋。社区(如果能算社区的话)外面脏乱差, 好在民房庭前还有一小块干净的空地, 把破水缸、空木箱等废物利用来种了不少葱姜蒜和常见果蔬, 密封式铁门一锁,算是自成一片小天地。   这边是最早停电的区域之一, 路丰平和林樾在两位借宿者的帮助下, 在房后的空地挖了个很深的坑,把小锋的尸首埋下去。如今城市秩序几近崩溃, 冰棺、殡仪馆和墓园这些都是属于文明社会的东西, 末世的人们无权享受, 能入土为安就已经比曝尸路旁好多了。   洒下最后一锹土,路丰平用铁锹拍打地面,沉声道:“弟,走好。去跟姑和姑爹团聚。”他的脸上没有太多的悲痛表情, 但眼眶发红、鼻音浓重, 丢下铁锹用手狠狠抹了几把脸。   林樾的齐肩发被汗水糊在脸侧, 像两扇沉静的鸦翅,越发显得面孔细白、眉目郁秀。他安慰地拍了拍路丰平的胳膊:“小锋解脱了,我们还得拼命活下去。”   “对。”路丰平深吸口气,缓缓吐出,仿佛在跟过去的时光诀别,“肚子饿了, 走,去弄点晚饭吃。一起?”他问卫霖和白源。   卫霖当然没意见,离上一顿的实验室飞机餐已经过去八个小时,生物钟又敲响了进食的铃声。“我从超市拿了饼干和巧克力。”   路丰平摇头:“不,那些你们留着,以后肯定用得着。我家里种了不少蔬菜,米面也存了一些,煤气是罐装的。停电久了冰箱里的东西也会坏掉,不如早点清光。将来未必还能吃上热乎乎的饭菜了。”   “说得也是。你们谁会做菜?”卫霖问。   白源一言不发,脸上就差没写着“君子远庖厨”。   林樾犹豫了一下,说:“我只会两道菜,西红柿炒蛋和蛋炒西红柿……你们谁知道是先放蛋,还是先放西红柿?”   路丰平苦笑:“还是我来吧,没正儿八经做过饭,但好歹在部队野外训练时还有些生火架锅的经验。”   “得,一群只会吃的大爷。算了,我来做吧。”卫霖转身要走,见几步外就是幽暗一片,转头对白源说:“白先森,麻烦你帮我全程打光,OK?”   白源很想反问他:凭什么?   但饥饿感开始在他胃中翻腾,加上也有些好奇卫霖一个大男人会怎么做菜,于是二话不说提着应急灯就跟着走。   应急灯是路丰平家里备的,白源开启近距离大范围照亮功能,看着卫霖在瓦缸木箱间采摘蒜苗、韭菜、香葱,还有特别贱的长势旺盛的地瓜叶、零零落落的西红柿、营养不良的茄子,以及两枚肥而扭曲像打过激素的红辣椒。   “……这么难看的蔬菜,能吃?”白源皱眉问。   卫霖拎着个歪嘴辣椒在他面前晃了晃:“自家种的,多数都品相不羁,超市里那些光鲜亮丽的,未必好吃。一看你就是从没去过菜市场,没下过厨房的。”   “你经常下厨?手艺如何。”   “那是,我一个人住,总不能天天叫外卖。至于手艺……待会儿你吃了就知道。”卫霖露出一抹狡黠的哂笑。   白源感觉他笑得不怀好意,待会儿想必将会尝到黑暗料理界的巅峰之作,心底默默提醒自己:拿筷子做做样子就好,千万不要真吃。   卫霖兜着一大把蔬菜来到厨房,手脚麻利地洗切干净——好在自来水仍在供应,不然他也没辙。又翻了翻冰箱,发现保鲜区没剩多少东西,就拿了仅有的四个鸡蛋、两块嫩豆腐、三指宽的一条五花肉。   冷冻区里除了些速冻水饺和馒头,还有一袋切好的排骨以及几条鱼,冻得硬邦邦的。停电也不过是三小时之前的事,这些食材来不及化冻,放在冷气犹存的冰箱里还能再保那么几小时鲜,卫霖打算留待明天出发前再把它们干掉。   灶台上有油、盐、糖、味精、料酒和酱油,但也就这些最基础的调料了,什么鸡精、蚝油、胡椒粉统统没有。   只能凑合着做些家常菜。卫霖不太满意地叹口气,将冻馒头拿出来放进加了水的蒸锅内,又从门后挂钩上取了条围裙系好,打开煤气罐的阀门,点火到油入锅。   白源把应急灯放在冰箱顶上,灯光顿时照亮了大半个厨房。他双手抱臂站在卫霖身后,饶有兴趣地看对方娴熟地将一样样食材下锅,噼里啪啦一通翻炒焖煮下佐料,半小时就捣鼓出几大盘。   完了锅也不刷,卫霖把围裙一摘,就跟打了胜仗的将军似的,趾高气扬地对白源说一句:“端出去,开饭了!”   白源这辈子没被人这么指使过,但看着这些卖相颇佳、香味扑鼻的菜肴,他关于黑暗料理的预测开始动摇了,还真听话地一手一盘端去饭厅。   韭菜炒蛋、肉末茄子、蒜苗回锅肉、炒地瓜叶、麻辣豆腐,还有一盆西红柿蛋汤。主食是馒头。   饭桌上,路丰平和林樾已经摆好碗筷,趁机大吸每道菜的腾腾热气。   “我先尝尝味道……”路丰平忍不住就要下筷子。林樾一筷子打在他手背上:“没规矩,等客人一起吃。”   “没事儿,”卫霖走过来,身后跟着提应急灯的白源,“也不算什么正经客人,就是借宿的。”   路丰平把筷子往桌面一搭:“什么叫借宿的?能烧菜给我吃的,不是战友,就是兄弟。来来坐,卫大厨劳苦功高,先动筷子。”   卫霖笑:“你还没吃呢,怎么知道我是大厨,说不定是黑暗料理界学徒。”   白源转头把应急灯搁立柜上,心道:挺有自知之明的。手艺再好,就这么点食材和佐料,一个连电都没有的简陋厨房,能做出什么美味来。   四人围桌坐下,路丰平还开了库存的几个易拉罐啤酒,招呼大家趁热吃。   白源矜持地拿起筷子,目光挑剔地在几盘菜间瞟过来瞟过去,另一边路丰平已经迫不及待地下手,夹了一筷回锅肉塞进嘴里。   他嚼了几口,突然愣住,然后伸出空碗,把盘子里的回锅肉和蒜苗拼命往碗里面扒拉。   卫霖好笑地提醒他:“把回锅肉夹在馒头中间吃,更有风味。”   路丰平两腮都塞满了,鼓鼓的说不出话,只是不停地夹菜。林樾实在看不下去,给他盛了碗西红柿蛋汤:“别噎到了,喝汤。”路丰平均出一只手端着汤碗,咕嘟咕嘟往嘴里灌汤,然后久旱逢甘霖地吐了口气:“……太他妈的好吃了!”   白源狐疑地挑眉,觉得这个退役大兵是不是在军队里饿傻了,就这么几道普普通通的家常菜,能好吃到泪流满面的地步?   他不以为意地夹了撮韭菜炒蛋,悠悠地送进嘴里,随即眼底猝然发亮——的、的确很美味!这手艺,丝毫不亚于那些高级餐馆的名厨!   他不信邪地又夹了一筷肉末茄子,依然好吃地差点咬到舌头。   饿得厉害时,果然什么都觉得好吃……白源一面为自己这么容易就被征服的味觉开脱,一面迅速而不失仪态地夹菜,连飘着葱花的西红柿蛋汤都喝出了老火靓汤的味道。   卫霖得意洋洋:“慢慢吃啊大家,别噎着。”   林樾掏出一根皮筋开始扎头发,等他做好开动准备,饭桌上的盘子已经快见底了,不禁有些眼急:“大路,怎么不给我多留点!”   路丰平赶紧扒拉了盘底剩的几块豆腐,和着红油汁水扣在他碗里:“这个拿来蘸馒头,特好吃!”   林樾一脸失落:“肉呢?”   路丰平嘿嘿赔笑:“蔬菜好,多吃蔬菜……哎那个地瓜叶可好吃了,我给你夹……”   林樾无奈地摇摇头,但再浪费时间,怕是连蔬菜都没了,只得先放他一马,埋头大吃。   一干人把桌面上的所有菜肴吃个精光,就差没舔盘子,连啤酒都落在一旁忘了喝。   等到盘碗囫囵一空,路丰平才记起啤酒来,赶紧每人递送了一罐:“来来,干个杯。”   “为了什么?”卫霖问。   路丰平爽快地回答:“为了我们还活着,为了相遇的缘分,为了……新朋友、新兄弟,干杯!”   白源把易拉罐捏在指间,不为所动地说:“我们彼此了解吗,算什么朋友?”   路丰平并不介意他冷淡的态度,甚至觉得这是一种高手风范——作为原所在部队的搏击冠军,他从白源身上嗅到了深藏不露的练家子气息,并十分期待跟对方切磋身手。“看得顺眼、说话对味、同路而行,就是朋友,干嘛非要深究彼此隐私?”他转头问卫霖,“你觉得我说得对不对?”   卫霖笑眯眯地说:“路先生说得不仅在理,更有一股子侠义古风。”   路丰平仰头灌了口酒:“就叫我大路吧。我今年二十六,小樾二十二,你们呢?”   卫霖说:“我二十五,至于白先森嘛,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比我大三岁。”   路丰平点头:“那我就叫你小卫。”   卫霖忽然脑子又一抽,筷子尖指着白源的鼻子叫:“——大白!”   大……白?白源面上毫无表情,心底恼羞成怒,觉得卫霖用一个胖鼓鼓傻乎乎的动画片机器人(还特么是治疗系而非战斗系),玷污了自己光辉伟岸的精英形象。   “卫霖。”他冷冰冰地开了口,“你那整天抽风的脑子如果不想要,我替你爆了吧。”   “别,知道你厉害。”卫霖想起那些割草一样倒在精神冲击下的倒霉鬼,他们错就错在长了个让白先森可以肆虐的大脑,于是缩了缩脖子说,“你不高兴,我就不叫呗。”   话刚出口,又觉得有些不对劲——他干嘛要迁就白源啊?以前不是唇枪舌剑、你来我往挺带劲的,如今一成了固定搭档,竟然连架都吵不起来了?   卫霖摸着下巴,觉得自己近来变得有点软,尤其是面对白源时。这样可不行……是男人,就得硬起来!   他正要开口表明一下自己强硬的态度,只听路丰平说:“我家虽然还算宽敞,但没人住的房间我平时也懒得打理,只剩一间客房日常有收拾还比较干净,要不你们凑合一下,住一间吧。”   卫霖立刻调转了枪口:“我才不要跟他住一间!”   路丰平奇怪:“你们不是朋友?我和小樾也经常住一间啊,有什么关系。”   “我们只是工作搭档,谈不上多熟。”卫霖急于撇清关系似的回答。   结果白先生本就不高兴的脸色,看起来更加阴沉了,薄薄的唇角往下折,眼底跳跃着隐而不发的幽火。   “这样啊……”路丰平有些为难,“要不这样,小樾睡沙发,我打地铺,两间卧室给你们。”   林樾皱眉:“不好吧,现在天气转冷,你身上还有旧伤,我打地铺,你睡沙发。”   路丰平满不在乎地挥挥手:“有什么关系!有被子打地铺就不错了好吗,我当兵时泥坑草窝都睡过,这算什么!”   林樾欲言又止。白源开口:“卫霖和我一间,就这么定了。”   他话少,但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很有一锤定音的效果。   卫霖不甘地张了张嘴,又觉得身为借宿的客人,把主人逼去打地铺实在过意不去,只好把喉咙口的话反过来说:“好吧,其实我俩也还算熟。”   白源不出声地诮笑了一下。   卫霖白了他一眼,起身收拾碗筷。   “饭是你做的,我来洗碗吧。”林樾平静地说,“趁现在还没停水,你们赶紧去洗洗,都臭了。”   卫霖嗅了嗅胳膊,哀叹:“我总觉自己一股子鼻涕虫味。”   “你先洗。”白源说。 第36章 睡品这么差   卫霖在淋浴室里哗啦啦地洗澡, 应急灯的白光从满是雾气的玻璃门上朦胧地透进来, 勉强能看清架子上的洗发水和香皂盒。   虽然很想多冲一会儿,但出于对随时停水的担心, 他还是只花五分钟就草草解决了战斗, 擦干净身体, 抖着湿漉漉的短发走到盥洗台边穿内裤。   幸好在超市时,除了直接穿上身的, 还多拿了一套内外衣裤, 不然连换洗衣物都没有。   他边擦头发边走出浴室时,白源正站在窗边, 臀部倚靠桌沿, 舒展着两条笔直修长的腿, 双手半插在裤兜,微侧着脸。白色灯光笼罩着他的侧影,从交叉的脚踝到沉思的表情,无一不彰显着这个姿态背后的含义:既颜正腿长身材好, 又有气质有深度有内涵, 体现格调于不经意之间, 挥发魅力于不自知之外。   卫霖回过神,暗自吐槽:妈的,不愧是白源,随便往那儿一站都能安安静静地装个逼。   相比之下打着赤膊、湿着乱发犹如民工出浴的自己……好吧,这也没什么不好,自然就是美嘛, 装模作样的给谁看呢?   “你再不去洗澡,真要停水了。”卫霖提醒道。   白源转过头,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走进浴室。   十分钟后,白源走出浴室,从头到脚都收拾得整整齐齐,穿着临时充当睡衣的灰色短袖T恤与同色棉质便裤。   卫霖已经套了件T恤,在床上抢占了靠窗的那半边,见白源站在浴室门口不动,似乎对眼下必须与他人分享一张床的情形十分不习惯,顿时像抓住了对方的小尾巴,一脸坏笑:“来来,到这儿来,别害羞嘛小妹妹,叔叔很温柔的。”   白源关了灯走到床沿,居高临下地盯着他:“你打呼噜吗?流口水吗?说梦话吗?”   嘁,语气这么嫌弃,刚才是谁非要跟我住一间!卫霖不爽,往后一躺,双臂枕在脑后,架起了二郎腿:“打、流、说。还会磨牙和梦游。你忍受不了,可以下楼去睡沙发呀。”   白源嘴角肌肉微微抽搐了一下,掀开棉被,坐了进去。“我睡眠浅,被人吵醒会很暴躁,你要是敢打呼噜,小心我用枕头闷死你。”他语气低沉严肃,半点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躁郁症啊你!”卫霖侧目而视,“哪有人睡觉被吵就想杀人的?你这样,哪个女人以后敢跟你结婚跟你睡啊!”   白源挪来挪去地找到一处相对舒服的床垫,换了好几个姿势终于消停下来,答:“反正不是跟你结婚,你操什么心。”   卫霖被一句不像白源风格的浑话顶回来,险些呛到口水,把棉被往脸上一拉:“睡觉!”   白源翻个身背对他,自然而然地把棉被往自己的方向带。   卫霖被迫露出仅穿内裤的半拉屁股,十分恼火:睡品差也就算了,还抢被子?实在不能忍!于是也翻身,不甘示弱地使劲卷。   白源:“干什么!好好的抢什么被子!”   卫霖:“明明是你先卷走了一大半,自私鬼!”   白源:“我要是真自私,早就把你踢到床底下去了。”   卫霖:“什么意思,以为我打不过你?来啊,分个输赢决定棉被的归属权啊!”   一床棉被拔河似的两头拽,不堪重负地发出缝线绽裂声,两人担心扯坏了没得盖,只好同时撤劲撒手。   卫霖无奈地叹口气:“白先森,你可不可以稍微多考虑一下别人,别光想着自己?”   他本以为白源还会继续反击,不料对方无声无息地沉默了。   片刻之后,他听见床上另一个男人的声音极轻极低地飘过来,妥协般说道:“我尽量。”   这下,卫霖也有些赧然起来,觉得自己方才的行为像个小孩子似的,一点也不大度。于是他把棉被往对方身上推了那么几寸,说:“睡吧啊,都别闹了,快十二点了。”   白源伸手轻拍了一下床中央:“……睡过来点。我一个人睡惯了,要适应一下。”   卫霖依言往中间挪了挪,无可避免地触碰到对方棉被下光裸的手臂。体温的热度传过来,带着一股逐渐熟悉起来的气息,他下意识地吸了口气,觉得好像还挺好闻。   白源又翻了个身转向他,忍耐已久地伸手,在那一头光滑柔顺的细毛上摸来揉去。   “干嘛,撸猫啊你……”卫霖声若游丝地抗议。他已经快要睡着了,懒洋洋地不想动弹。   “嗯。”白源说。想想不严谨,又纠正了一个字:“撸你。”   熹微的晨光从窗帘缝隙透进来时,两人还在沉睡,侧着身面对面,一个的手拢在另一个脑后,手指插在发丝里。   卧室的门突然被敲响,传来路丰平急切而惊喜的声音:“卫霖!白源!起床没?快醒醒,来电了!”   卫霖条件反射般噌地坐起来,迷迷糊糊望向门板。白源睁眼,第一眼就看到他那带着皱褶的斑纹T恤、乱翘的短发、搞不清状态的呆愣表情,像极了一只化成人形的虎斑猫,半窝在床垫里,将两只小爪子乖乖搭在棉被上——简直要把白先生的一颗铲屎官之心给萌化了。   可惜这种状态只持续了不到三秒钟,卫霖眨了眨眼,仿佛重新接通了思维线,掀开被子跳下床去开门。   路丰平冲进来说:“电来了!是不是说明官方控制住了局面,情况有好转?”   卫霖想了想:“还不能确定。这样,把电视开起来,看看有没有信号,尤其是本市的新闻频道。”   路丰平雷厉风行地又冲下楼去。   白源注视着身旁微陷的床单,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另一个人温度与气味的余韵。他在心底飞快地回味卫霖一头软毛的手感,同时有些惊异于自己昨晚睡得深沉,竟然一次也没有醒来,而后瘫着一张脸起床,说:“我先洗漱。”   卫霖看着凌乱的床与漠然起身的男人,表演欲油然而生。他清咳一声,瞬间换上了凄迷的表情,双手揪住胸口衣襟:“你……这便要走了?昨晚你对我表白那些,原都是在骗我?我不知道,你竟是这样一个不负责任底男人!啊,我底一颗真心,仿佛被寒冬朔风撕裂,再狠狠碾落在尘泥!”   上次是西洋舞台剧,这回换成了白话民国风?眼见卫霖要扑上来捶他胸口,白源额际黑线直冒,忍无可忍骂:“有病,得治!”说着拎住卫霖的后颈,把人推进了浴室,用另一只手打开水龙头,撩着水花抹在他脸上。   卫霖被冰得打了个激灵。   “醒了没?”白源挑眉问。   对方委屈地噘嘴看他:“死相啦,这样作弄奴家——”   白源险些把他的脸整个摁进盥洗盆里:“卫霖!以后不准你在其他人面前作妖,丢我的脸知道吗?NPC也不行!”   卫霖嘁了一声,恢复正常的嘴脸:“那我没有观众啊。”   “我当你的观众!”白源恼火道,“就我一个!”话刚落地,他就开始后悔起自己的口不择言——三天两头看卫霖这种不伦不类的即兴表演,他这是自虐?这么愚蠢的话,刚才怎么说出口的,简直要疯!   楼下传来路丰平的沙哑叫声:“电视有信号了!官方紧急通知!快来看!”   卫霖和白源对视一眼,顾不上洗漱,迅速下楼。   客厅里,路丰平站在电视前,林樾坐在沙发扶手上,两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屏幕。里面明显看出是录播室的一处临时背景,从主播的发言到摄像画面都十分潦草与匆忙。路丰平把电视音量又开大了几格。   头发蓬乱、面色憔悴的女主播捏着一张稿子,向S市的全体市民发出官方通告:   这条信息从当日早晨7点开始,每隔一小时,向全市滚动播出,直到电力彻底瘫痪为止。看到这条信息的人,如果你并未在自己身上发现任何病变、如果你属于正常人的思维尚在,说明你很有可能是幸运的免疫者、甚至进化者。希望你能从远古病毒基因的肆虐中死里逃生,立刻撤离市区,自行设法前往东南方向150公里的军用机场。部队将在这里布防,体检过关后,允许市民进入安全区。官方将免费向安全区内的市民投放物资,保障最基础的生存条件。安全区的接纳时间为三天,会在从现在开始的72小时后关闭,进行人员转移。   为了保证物资供应,官方将派出突击队冒险进入市区的救灾物资储备库搬运剩余的物资,如有民众无视法律在途中哄抢,一律取消进入安全区的资格,情节严重者等同抢劫、袭警、杀人等重罪,由军警方当场处置。   “官方还是有作为的,组织集合正常的民众,还发放救灾物资!”林樾吸口气,平复激动的心绪,“她说的免疫者和进化者,又是怎么回事?难道已经有定论了,把幸存者分为这两大类?有什么不同……是我想的那种区别吗?”   跟他比起来,路丰平的关注点却有点歪:“150公里,开车两个多小时就到了啊,用得着三天三夜?管他的,我们等会都收拾一下行李,准备出发。”   卫霖向白源丢了个眼风:看来是被军方带走的程笠新教授从中起了作用,才有了免疫者与进化者的说法。估计程教授就在那个军方基地中,他们只要响应号召、尽快前往,应该能在转移之前再次遇到他。   白源也无声地回复他:对。还有这两个人,至少路丰平是个进化者,普通人再怎么练,也不可能一拳打破钢化玻璃而毫发无伤。林樾不好说,从他刚才的话意里推测,他也发现了其中蹊跷,但一直瞒着我们。   卫霖微微点头,朝林樾开口道:“你知道什么是免疫者,什么是进化者,区别何在?或者说,你们是免疫者,还是进化者?”   林樾方才心情激荡之下,话一出口就后悔自己说漏了嘴,神色有些阴郁。   路丰平却率直坦荡地说:“没关系的小樾,告诉他们。现在大家都是朋友和战友,这一路还要同舟共济。”   林樾只好把谨慎与忧虑暂时按下,对白源和卫霖两人说道:“具体怎么回事我并不是非常清楚,但险些被一只怪物咬死后,大路身上的确出现了一些异常——力气变大了许多,皮肤肌肉也更加强韧坚硬,几乎不会受伤。我不确定这是好事还是坏事,但目前看来,这有利于他在这个噩梦一样的世界里更好地生存下去,所以,我想应该算是好事吧。我不愿意让其他人知道这事,一来是在自己还没弄清的情况下不想太高调,免生事端;二来也是担心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总要防着那些不怀好意的人。”   卫霖追问:“那你呢,你有什么异常吗?”   林樾摇头,带着一丝极力掩饰的沮丧和失落:“我自己也试过,各方面能力都没有什么飞跃或优化,我想……按官方说的,我只是个免疫者,顶多不会病发身亡而已。”   “——你们呢?”他反问。   卫霖同样沮丧地回答:“照你这么说,我身上也没什么变化,应该跟你一样。白源似乎生出了点异能,大概是……精神方面的?我不太清楚。”   路丰平和林樾都把期待的目光投向白源。   白源不动声色道: “我是练过一点武术,防身而已。要说异能,也许是念力吧。” 第37章 小蛮腰?   路丰平好奇地问:“念力?用意念把铁汤匙折弯的那种?”   “差不多。也许会再强那么一点, 不过我也没机会多试验几下。”白源睁眼说瞎话。   林樾的脸色晴朗了些:“你和大路, 一个算精神系,一个是力量系, 配合起来应该效果不错, 这一路也能多些保障。我刚才还担心, 市区里怪物越来越多,各大交通要道都被废弃车辆堵到瘫痪, 该怎么前往。而且途中万一遇到其他不怀好意的幸存者, 甚至是进化者,又该怎么自保呢。如今看来, 安全系数又多了几分。”   卫霖笑:“你真是想得深远, 而且像个悲观主义者, 永远都先考虑到事情坏的一面与糟糕的发展方向。”   “这是我的特长。”林樾不冷不热地回答。   “好了,我们赶紧弄点吃的,完了收拾东西上路。这个家,估计也守不住了。”陆丰平破釜沉舟地说。   “什么上路, 真不吉利!”卫霖佯怒, 对方尴尬地嘿嘿笑两声, “冰箱里还有排骨和鱼,估计快坏了,我赶紧去料理一下,让大家吃顿好饭。”   “‘吃顿好饭’听起来也不是很吉利,前面一般都跟着‘上路前’。”路丰平小声嘀咕。但他自以为的“小声”,早被部队的讲话靠吼给改造成大嗓门了, 遭到了卫霖的一记白眼反击。   见卫霖走向厨房,白源也跟着去了。   卫霖调侃道:“我现在又不需要应急灯,白先森跟来做什么?”   白源理所当然地答:“监工。”   卫霖牌蒸饺、红烧排骨和番茄鱼汤被吃个精光,连一滴汤水都没剩下。四人对着(以后恐怕很难再有机会享受到的)美味热食做了个沉痛的告别仪式——不洗锅碗、全部供在餐桌,而后各自收拾好了背包,准备出发。   路丰平于阴翳的天色中最后看一眼自己的家,觉得它就像洪峰来临时水面的一只小冲锋舟,迟早要被洪流吞没。他这人向来拿得起、放得下,只牵挂了一眼,就毅然决然地打开院前铁门,头也不回地走出去。   橘黄色悍马开不进“城中村”,连同路丰平的那辆旧吉利,一同停在外面的路沿。过了一夜,车身没有什么损坏,就是变脏了许多,似乎附上了一层灰蒙蒙的尘埃,车门一开,灰尘就簌簌地落下来。   “哪儿来这么多灰。”路丰平边咳边用手在鼻端扇风。   卫霖眺望远方好几处冲天的浓烟:“大概是着火了吧,没有人去扑灭。这座城市已经病入膏肓,快要死了。”   街道上到处是丢弃的车子、掉落的广告牌、东倒西歪的行道树。残缺不全的尸体触目可见,有些看起来还是人类,更多的是不知什么物种变成的怪物。四周不时传来各种瘆人的动静,吼叫声、哀嚎声、悉悉索索的爬动声,间或一两声像是女人的尖叫。繁华都市在旦夕之间变成了满目疮痍的废墟。   林樾看见侧前方有群黑色的影子,四肢着地向他们奔来,赶紧叫道:“上车!我们快走!”   卫霖边钻进驾驶室,边招呼路丰平:“大路,你那辆破车不行,上我们的车。”   路丰平从善如流地拉开后车厢的门,把林樾也拽了上去。白源关上副驾驶座的门,车子就蹿的一下飞驰出去,堪堪将那群逼近的像鼠又像狗的黑色怪物甩在身后。   “我们需要武器,枪支弹药、长刀或长斧,还有你惯用的飞镖之类。”白源头也不抬地戳着手机里的熊掌地图,看这附近有什么地方能弄到管制刀具。   路丰平在这方面是专家,插话道:“我有个战友退伍后,在乡下镇里开了家钢具厂。他很喜欢冷兵器,曾经偷偷锻造了一些,藏在自己家里。从昨天中午我就一直在联系他,可怎么都联系不上。我本来就打算提议,绕去他家看看,能不能接上他。”   卫霖点头说:“时间还比较充裕,如果不是很远的话,可以绕过去看看。”   于是在路丰平的导航下,他调头往西,向半小时路程外大路战友的家开去。   一路上至少有十几辆大大小小的车与他们擦肩而过,私家车、教练车、小货车什么样的都有,甚至还有一辆双层旅游巴士,沿着出城的主干道朝东南方向奔驰。   “这些都是看到电视新闻的幸存者吧,”林樾隔着车窗玻璃打量他们,“S市两千万人口,也不知道能活下来多少人。”   这就要看程老教授的心情了,如果他比你更悲观主义,搞不好整个人类文明全部灰飞烟灭——万幸现在还只是一个脑洞。卫霖心道,又拐过一个路口,按照路丰平的指点,在一片乱糟糟的老式住宅区内,七扭八歪地找到了个停车点。   四人先观察了一下周围,似乎没什么动静,于是下了车,走进楼道。   电梯已经停运了,他们只能步行上六楼。脚下的地板很脏,墙根溅射着一串串褐色血污,扶手上不时有半凝固的黄浊液体滴落,带着股独属于动物内脏的腥臭味。三楼的楼梯拐弯处有七八具男女尸体,面朝下趴着,手臂僵硬地伸向脑袋前方,血糊糊的指尖已经抓烂了,仿佛直到死前一刻,还在极力地往下爬。   虽然看着既糟心反胃又心生恻隐,但这几具尸体堵住通道,没法绕开,必须从尸体上面跨过去。打头的白源右脚尖蹬住扶手的铁栏,左脚轻巧地在尸体之间的地板空隙上一点,瞬间扭转腰身,右脚再踩着墙壁借力跃起,像头矫捷的豹子一下子蹿上了七八层台阶。   卫霖吹了声口哨。他是见识过白源身手的,但再一次看到,依然觉得迅猛与敏捷兼备,撇去杀伤力不言,身形也十分赏心悦目。于是他毫不吝惜溢美之词:“白先森,你的小蛮腰在半空中扭得真好看哪。”   白源转头,瞪了他一眼。   “干嘛又不高兴,表扬你啊。”卫霖不爽地嘀咕,“谁像你啊,说别人一句好话比登天还难。”   白源目光从他的脸往下移到腰身,嘲谑地压了压嘴角,似乎在无声地点评:小蛮腰?   卫霖顺着他的视线低头看自己的腰——没有块垒分明的肌肉,但也没有赘肉,腰线结实地收拢着,勾勒出青春美好的形状,好像的确挺细。于是他撩了撩外衣下摆,抬头朝白源挑衅地笑了笑:是啊,怎样?   白源眸色一深,默然转头。   在他们身后的路丰平并没有看到这一幕,他的注意力在林樾身上。   路丰平参加过实战,手上沾过血,可以毫不犹豫地从膨胀发青的尸体上踩过去,然而身为音乐学院大四学生的林樾却不太能克服这种心理障碍。之前帮忙收拾小锋的遗体,那也是因为多年熟识,把小锋也当做了自己的表弟,悲痛之情压倒了一切。隔着一段距离看路边怪物残尸尚可,如今零距离地接触,实在很有些想吐。   虽然并没有露出激烈的表情,但从发白的脸色与紧抿的嘴唇能看得出,林樾正忍受着翻江倒海的反胃感,却倔强地不想将它表现出来。   路丰平半蹲下身,向他伸出一只满是厚茧的手:“没事的小樾,我背你过去。”   林樾缓缓摇头,齐肩长发从脸颊两侧滑落,越发显得阴柔秀气。然而他开口时,声音却沉静而坚定:“不用了大路,我迟早要适应这些。以后的生存环境,恐怕还会更恶劣。”   路丰平了然而心疼地看着他,直起身说:“好吧,你跟紧我。”   林樾咬了咬牙,屏住呼吸,踩着满地板的血肉与尸水,紧随路丰平快速通过了楼层。   终于上到六楼,路丰平用力敲一扇防盗门,却发现门虚掩着条缝。他心生不详的预感,正要推门迈进去,林樾扯住了他后背的衣服,说:“当心开门杀。”   路丰平点头,用脚踹开防盗门,同时后退了两步。果然从门框上方,骤然跳下来一团血红的影子,带着风声与恶臭扑了个空,落在地板上。   门外四人看了个分明——这东西如动物般蜷着脊背蹲在地上,瘦得像干儿,酷似人形却没有皮肤,血红色的膜样组织紧紧包裹着干瘪的身躯,尾椎部位伸出一条棍状长尾。它的脑袋是带点尖儿的烙铁形,两只狭长眼睛没有眼睑,一张嘴裂到了耳根,探出嘴边的舌头上长着几百颗小而尖的牙齿。   怪物一击不中,立刻向房间深处蹿去,速度极快,眨眼不见了。   “这什么鬼东西!糟了,猴子会不会出事?”路丰平神色大变,一边往里冲一边放声叫,“猴子!猴子!在不在?是我,大路!”   “你小心点!”林樾拉不住他,急得也跟了进去。   白源和卫霖飞快地交换了个眼神。   白源:“有情况,这两人可能会出事。保不保?”   卫霖:“保。这个‘绝对领域’比较庞大复杂,估计到中后期更需要团队作战,这两人是好苗子,不能折在这里。你悠着点,别用全力就行,否则差距太大,怕他们反而心生隔阂。”   白源一点头,和卫霖一同闪身进门。   当他看到林樾的背影时,那个覆盖着血红色肉膜的怪物,正从倒挂着的天花板扑下来,棍状长尾带着厉厉风声扫向林樾的后脑勺。   这一击要是抽实了,林樾势必脑浆涂地。   林樾也听到了脑后风声,但怪物速度实在太快,行动间几乎拖曳出了一道残影。他身为正常人的躯体跟不上神经反射的速度,只来得及做出个转身的动作——   眼见林樾要命丧当场,卫霖随手抓住旁边柜子上的一只彩色陶瓷招财猫,朝怪物猛地投掷过去。 第38章 猴子的刀   招财猫精准地砸中了怪物的腰侧, 连带扑击路线也被砸偏移了, 血红怪物发出尖锐的蜂鸣声,长尾抽打在林樾身旁的墙壁上。墙壁顿时凹陷进去一道长长的裂痕, 石灰片片剥落。   林樾的反应在普通人中也算是快的了, 在怪物第二次甩尾之前, 身子一矮,连滚带爬地冲向前方。路丰平听到动静立刻返回, 刚好接应到林樾, 将他翼护在身后,手里拎着根从架子上摸到的棒球棍。   怪物又想故技重施, 遁身而藏, 伺机偷袭。   白源不会再给它第二次逃走的机会, 左手握拳、掌心朝上,然后只微微动弹了一根食指。他把“精神冲击”的强度,削弱到最低,针对性地向血红怪物放出。   仿佛被无形的波浪拍击, 怪物在半空明显地呆滞了一秒, 四肢僵硬, 摔落下来。   路丰平乘机抡动球棒砸中它的肩膀,所有人都听到了一声明显的骨骼碎裂声。然而他还觉得不痛快,干脆丢了球棒,一通拳打脚踢。他的力道大得出奇,每一拳砸下去,都带着音爆似的闷响, 直接将敏捷有余而防御不足的怪物擂成了一块奇形怪状的肉饼。   ——这就是力量型进化者的能力?卫霖有点意外,相当强嘛!刚才他拿招财猫扔怪物时,已经毫无保留地用了十二分劲道,可依然只是将它打偏了一点,几乎没有造成任何伤害。这个路丰平的拳劲,又该有多大?   不过,最逆天的还是白源。他忍不住偷眼看了一下搭档,刚才的“精神冲击”这家伙恐怕只释放出五分之一,不,十分之一的强度,就能轻易让怪物思维停顿、身体僵化。如果他全力施展,这只怪物就给直接爆头了!   白先森的这一招,简直是所有带脑子生物的克星!   这么说来,也包括自己啊……还是“具现化”能力好,威胁度没这么大。卫霖决定在接新任务进入下一个“绝对领域”之前,一定要弄清白先森特殊技能切换的规律。   路丰平干掉了怪物,挥了挥拳头上粘的肉渣,有点尴尬地对大家说:“我去卫生间洗个手。”   他走后,林樾郑重地对卫霖说:“谢谢你刚才援手救我。之前我因为心里总有戒备,所以态度比较冷淡,还请你不要见怪。”   卫霖摆手打哈哈:“不怪不怪,我们才认识不到24小时,彼此有戒心是很正常的啦。可能以后还需要一些时间慢慢了解和熟悉,我相信这段时间不会太长。”   林樾点头:“我也这么希望。”   他远远地绕过怪物尸体,走到白源和卫霖身边,脚下忽然踩到个什么硬物,拾起来一看,是落在地毯边缘的一部手机。   手机是开机状态,电量还有一小半,而且没有设置屏幕锁。一打开手机外套的感应盖子,屏幕就自动亮起来了。“是不是大路的那个叫‘猴子’的战友的手机?房子里面没人,也不知道他去哪儿了,手机还落在这里。”林樾随意点了一下屏幕上最显眼的图标,跳出一篇备忘录,里面有六七行字,似乎是一段没有写完的话。   卫霖好奇地探过脑袋,瞟了一眼。他一目百行,瞬间就看清了这段文字,脸色微微一变,从林樾手中抢过手机,关掉屏幕。   林樾才看了开头的几个字:“出事了……”手机就被卫霖薅走,莫名其妙地望向他。   卫霖心念陡转,俏皮地一笑:“报复你之前对我们的态度,就不给你看。”   林樾觉得卫霖是不是脑子突然有点抽抽,但之前刚感谢过人家的救命之恩,没好意思反对,就说:“那我不看了,等会大路回来,让他看看。说不定是猴子的留言。”   卫霖暗道:就因为是猴子的临终遗言,才不能让你们看到。要是让大路知道,刚才被他殴成泥的怪物,就是昔日的好战友,那耿直的小心灵得受多大的打击!整天叨叨着“都是我的错”的人,有程笠新教授一个就够受了,可不要再多个路丰平!不然他和白源迟早要被烦死。   看见路丰平过来,卫霖把手机塞进裤袋,说:“我也要去上个洗手间,憋死了。”说着不等林樾开口,匆匆离开。   进了卫生间,他把手机直接丢进抽水马桶泡了三分钟,又按了好几下冲水键,然后叫起来:“哎呀,不小心掉马桶里了!”   “什么掉进去了?是猴子的手机吗?”路丰平刚从林樾口中得知,赶紧过来询问,“这下糟糕……我捞出来看看还能不能开机!”   卫霖拦住他:“别捞,脏死了。而且这款手机不防水,肯定挂掉了。”   路丰平十分失望:“可小樾刚才说,猴子似乎在备忘录里留了一段话,他没来得及看清楚。”   “哦,我刚才看到了。”卫霖随口说,“他说外面出事了,本来想关门闭户躲在家里,但这样也不是个办法,今天早上看到电视新闻,决定前往官方说的军用机场。手机留在茶几上,给来找他的亲人朋友留个线索。刚才大概是打斗时不小心波及到,手机掉进地毯里,险些被我们漏过去。”   路丰平闻言松了口气:“他人没事就好。猴子是我的老战友了,我们同个战壕蹲过,同块馒头啃过,约好了退伍后一起创业。交心过命的兄弟啊,连开厂子也没忘记我,拉着我入股,每个月给我分红——我那点钱,哪够分什么红,都他在支持我,我知道!我心里感激他,但说不出口,决定人家给我多少,我用十倍来还,做一辈子好兄弟!”   他抹了把脸来掩饰动情的眼眶,感叹道:“希望能在安全区见到他。到时我介绍你们认识,他是个爱说笑好相处的,猴子一样机灵,你们肯定合得来。”   卫霖心底唏嘘不已,越发庆幸毁掉了猴子那段发现自己开始病变为红色怪物的留言。   不是所有真相都必须被揭穿。有些事,永远埋葬在未知的黑暗中,对谁都好。   虽然这么自我安慰,但心底难免有些感慨与莫名的惆怅,以至于接下来的拿取与挑选武器,都有点提不起劲。粗枝大叶的路丰平毫无所察,就连敏感的林樾也没感觉到,因为对于卫霖而言,表演是天赋,只不过把真实情绪稍微伪装一下,简直易如反掌。   身为兵器控的猴子,的确在家里藏了不少违禁武器,有手枪、步枪和好几匣子弹,还有私自打造的大小冷兵器:匕首、短剑、长刀,各类飞刀飞镖,甚至还有一把仿古代制式的带鞘唐刀,应该是他的珍藏。这些冷兵器都是用上好的高碳钢锻造的,全都开了锋,削发如泥。   四个人分别拿了一支手枪和若干子弹,唯一的一支步枪归路丰平。冷兵器中,林樾挑了把匕首防身,卫霖将所有飞刀飞镖都收入囊中,白源则毫不犹豫地选择了那柄唐刀。   路丰平不需要冷兵器,但最后还是意思意思地拿了把瑞士军刀,照他的说法,这小玩意儿拿来开个瓶盖、锯个绳子、挑个牙缝什么的,还是挺好用的。   能带的都带上了。路丰平不放心,在客厅最显眼的位置,给不知道会不会回来的猴子留了言,让他去军方机场找他们汇合。卫霖看他在墙壁上认认真真地写字,有些不自在地移开了视线。   肩膀上突然被人拍了一下,卫霖回头,看见白源站在自己身后。   “只是NPC。”白源似乎明了些什么,贴在他耳畔,用极低的声音提醒了一句。   卫霖默默点头:我知道。   白源看着他的侧脸,一时竟失神了,好几秒后才回过神来,同样有些不自在地移开了视线。   “特别帅,看呆了?”卫霖故意出言揶揄,心情愉快了几分。   白源面无表情地闭紧嘴,一声不吭。心里却依稀有个声音道:   嗯。   四个人离开猴子家,原路返回,在三楼的拐弯处,又遇上了那几具开始腐烂的尸体。   卫霖扫了一眼,忽然说:“尸体比之前少了一具。”   路丰平愣住:“怎么可能?谁会挪走尸体,而且只挪其中一具?对了,刚才这里有多少尸体,六个还是七个?我记不清了。”   “我没数。”林樾有点羞愧地说。平时他的观察能力没有这么低,主要是这些尸体太恶心了,他一看就反胃,所以没去关注细节。   白源说:“七具。”   路丰平:“这里才六具,这么说来,的确少了一具。奇怪了,怎么回事。”   卫霖笑:“自己爬起来,走掉了呗。”   “……变丧尸了?”林樾向后捋了一把掉在脸上的长发,“也不是没这可能。现在这个世界上出现什么样的怪物,我都不会吃惊了。”   “过去的时候,小心点。”路丰平提醒大家。   这次还是白源打头,用“不风骚会死”的身法飘过去了。第三个是林樾,他小心翼翼迈步时,脚踝突然被尸体的一只血手抓住,吓得差点叫出声。断后的路丰平用军靴的厚底子一踩,直接将那只手碾成了烂肉泥。   尸体们摇摇晃晃地试图爬起来,还没站稳,就被白源刷刷几刀,全部砍掉了脑袋。   “——好刀。”吝啬夸人,可从不吝啬夸东西的白先生说。   路丰平与有荣焉:“那是,猴子造的。”   卫霖催促道:“走吧。我们已经比原定计划迟了两个小时,也不知道外面的情况会不会变得更糟了,先赶往安全区再说。”   他们把又沉重不少的背包放进后备箱,重新上了车,朝着出城高速公路疾驰而去。 第39章 前往安全区   马路上就跟台风过境似的, 到处都是障碍物。卫霖驾驶着悍马横冲直撞, 硬是在遍地尸体和万千横陈的广告箱、垃圾桶、废弃车中开辟出一条血路。有些地方道路实在堵得厉害,他就气势汹汹地从人行道、安全岛甚至街心公园的台阶上碾压过去。   因为使用得太过粗暴, 悍马车身受了一些损伤, 但基本不影响性能, 就是车里乘客吃了不少苦头,炒板栗一样上下颠簸。白源和路丰平还好点, 林樾把头伸出窗外吐了两次。   车子的动静吸引了不少怪物, 嗷嗷叫着在后面追赶。还有一群瞳孔泛着红光、身上长满骨刺的变异大乌鸦,企图用爪子抓住车身合力将车子掀翻, 阴谋破灭后, 又想把它们尖尖的喙插进车身。车厢里的人听到外面密集的“咄咄”声, 像是在下一场弓箭雨。   所幸的是,林樾脑袋缩回得及时,悍马的高强度车身也不负众望,挡住了所有攻击。卫霖将油门踩到低, 终于甩脱了这群凶暴怪鸟。   经过两个小时的披荆斩棘, 他们终于离开了市区, 沿着高速公路开往东南方向的郊外。   卫霖开着开着,忽然叫了声:“卧槽!”   “怎么了?”坐在后排的路丰平问。   “前面都是大火,也不知道能不能过得去……”   白源把头探出窗外眺望:“加油站爆炸了,看火势,应该波及到了高速公路,我们得换条路。卫霖, 前面路口右拐下高速,走县道。”   卫霖点点头,照他说的拐进了县道。   县道虽然路况比高速差了些,且要多走近30公里路程,但好在进入安全区的限期是72小时,从时间上看还比较宽裕。又开了一长段路后,两侧田野和山坡间出现了零零落落的楼房,前方应该有个镇子。   县道穿镇而过。卫霖他们进入镇子后,发现两旁尽是砖混结构的自建房和凹凹凸凸的小店面,不少平时占道经营的流动摊子,如今横七竖八被掀翻一地,把原本就不宽的路堵得像个垃圾场。   百米前方停着几辆私家车,八九个人在合力搬走路上的障碍物,其余两三人手持钢管、西瓜刀、自制长矛等武器充当守卫,警惕地观望四周。卫霖迫不得已停下车。   警戒的人看到有车过来,挥着胳膊大叫:“嗨,嗨,车里的兄弟姐妹们,过来搭把手!”   卫霖转头对后排说:“大路,你和林樾先留在车上,我和白源下去看看情况。”   见他们下了车,那拨人中一个男的迎上来,是个油光满面的中年胖子,长得圆头圆肚子,圆滚滚的蒜头鼻不甘示弱地镶在圆脸上。他一脸的自来熟,笑呵呵地说:“都是前往安全区的吧,你们这边几个人?能不能帮忙一起开个道?”   道是肯定要开的,否则自家的车也过不去。卫霖正想搭腔,胖子的眼珠滴溜溜转了一圈,停在白源背后负着的刀鞘上,似乎认定了这个衣着光鲜、脸色沉稳的高个子是头儿,不知不觉侧转了身体,把征询的目光投向白源。   谁料白先生根本就是一根生人勿近的冰棍,目光毫无阻碍地直接越过胖子的头顶,去打量前方的地形与道路的淤塞情况。   胖子与他在海拔上差了近两个头,热脸贴他冷屁股都不带弯腰的,脸上的笑容顿时变得僵硬。   卫霖心道:该,叫你自以为很有眼力劲,分不清谁才是主事的那个!当即似笑非笑地开口:“我们一车四个。帮忙开道是没问题,毕竟一条路大家走,人人都有份不是。”   胖子赶紧找了个台阶给自己下:“我姓张,叫我张胖子就行,这位帅哥贵姓?”   “免贵姓卫。”卫霖转头朝车里唤了声:“大路、小樾,一起帮忙开路了!”   胖子本还想多套几句近乎,见车上下来个满身肌肉、鼻梁上有疤的黑皮大汉,顿时话头萎缩,软绵绵地退回到己方阵营,向一个大约三十来岁的光头男人汇报情况。   卫霖一干人走上前,朝上下打量他们的光头男点头示意,不声不响地清理起来。多了四个生力军,清理障碍物的效率顿时提高了许多,不到半小时就打通了一条供车辆单行的道路。   在路旁小饭馆门口的水槽里洗了把手脸,看表已经是中午快一点,别说大路他们,连卫霖和白源都觉得饥肠辘辘。正想回到车上吃点东西,那个身材精瘦的光头男走过来说:“你们四个不错,有没有兴趣加入我们的队伍?现在满世界都是怪物,就算是幸存者,也很容易挂点,只有团队行动,才能多些生存保障。你们加进来,我保证带整个团队顺利抵达安全区。而且我在那个军方机场里有亲戚,能给安排免检,还有各种福利,这些可是花钱都买不到的。”   团队行动这个道理是没错,但语气中的傲慢与自以为是,让四个人心里都生出了几分不快。   白源高不高兴都是一张讨债脸,路平风双手抱臂不以为然,林樾埋头只顾洗漱。卫霖则是浮起了一丝哂笑——越是不爽,他越成了只笑面虎:“请问这位先生尊姓大名?有什么底气敢做这样的保证?”   光头男昂然道:“我叫姜强,你们可以叫我强哥。今早的新闻你们都看了吧,官方说了,幸存者分为免疫者和进化者两类。免疫者就是普通人,在这个满地怪物的末世里就是废柴一根;而进化者就是有特异功能,就像强哥我这样的。要是没这本事,敢带领这么大一个队伍?不妨告诉你们,我这个十二人团队里,光是进化者就有两个,等加入以后,让你们见识一下什么叫异能!”   卫霖做洗耳恭听状,等到对方滔滔不绝地说完,方才笑眯眯地回答:“没兴趣。”   “……什么?”姜强十分意外。   “你刚才不是问我们有没有兴趣加入?我替他们三个回答了,没兴趣。”卫霖说。   姜强的脸色瞬时就变了,冷笑道:“不识好歹!当心没两下就被怪物吃了,死无全尸。”   卫霖凉凉道:“不劳强哥费心。”   这时,林樾抹去满脸水花抬起头来,将濡湿的发丝向后撩去。   姜强看清他的容貌,一怔,脸色顿时缓和下来,努力挤出一脸的平易近人:“这位小姐,其实你也不想让他替你拿主意的,对吧。凭什么要听他的,万一遇到怪物,就他们这些普通人,能保护得了你?要不你过来我们团队,人多力量大嘛。而且我保证,一定会竭尽全力保护你的安全——”   林樾从口袋里摸出一根黑色皮筋,将齐肩发绑起。没等对方废话完,他压低了本就醇厚的美声嗓,阴恻恻地说了句:“你眼瞎,分不清男女?”   卫霖噗嗤笑出了声。   姜强的脸涨成了猪肝色。连接两次碰壁令他丢尽了脸面,他磨着后槽牙即将发作时,后面有个女人嗲声嗲气唤道:“强哥~~时候不早,我们该上路了。”   卫霖连连点头:“对对,时候不早了,你们赶紧上路吧。”   姜强回头,破口大骂:“放你娘的狗臭屁!个死女人,怎么说话的,真晦气,呸!”   叫他的是个大波浪卷发、穿套装裙的年轻女人,颇有几分姿色,妆画得挺浓,这会儿被他陡然的暴喝吓了一大跳,委屈地把脸埋进另一个中年女人的肩膀上。   姜强按捺怒气,恶狠狠瞪了卫霖等人一眼,森然道:“走着瞧!”转身回到自己的团队中。十二个人分别坐上三辆车,扬尘而去。   路丰平忿忿不平地说:“要不是林樾刚才拉我一下,我早把这光头揍得满地找牙了!”   林樾从小到大没少没人误认成女的,眼下虽然身为当事者,倒是比发小冷静得多:“我知道大路厉害,但他们有两个进化者,且不知道异能是什么、有多强,在敌情未明之前,没必要在这里跟他们起冲突。我们还要赶往安全区,要尽量避免节外生枝。”   卫霖赞同:“林樾说得对。没有涉及到利益问题,不必为了口舌之争暴露我们的能力。我快饿死了,赶紧上车找点吃的吧。”   四人回到车上,掏出登山包里的饼干、威化和矿泉水,随便填饱了肚子,马不停蹄地继续奔赴150多公里外的军用机场。   接下来的行程磕磕绊绊,但基本上还是顺利解决了,最麻烦的一次,是过隧道时被一群类似吸血蝙蝠的怪物偷袭。它们动作灵敏、飞行速度极快,在空中扑棱翅膀不停翻飞,此起彼伏地俯冲下来咬人,路丰平几乎拿这些擅长音波攻击的怪物一点法子也没有。   白源正准备暴露实力,放出一圈“精神冲击”瞬间干掉它们,林樾看路丰平挨了好几口咬,满脖子都是血,又被蝙蝠怪物的音波弄得头昏脑涨、耳膜刺痛,情急之下,张口发出一声长啸。   说是啸,其实更像某种抑扬顿挫的吟唱,让人想起男高音歌手没玩没了的练声,在隧道中激起层层混响。声线拔到极高处,频率几乎不能被人耳接收,变成了一道道寂静而翻腾的声浪。   空中那群蝙蝠似乎无法忍受,互相碰撞着乱成一团,随后一哄而散,飞得不见踪影。   林樾这才松了口气,疲倦地闭上嘴。路丰平捂着流血的脖子,惊喜地望向他:“行啊小樾,什么时候练成了这一招?平时听你练声,可没这种鸡飞狗跳的效果。莫非……这是你进化出的异能?”   “什么叫鸡飞狗跳,知道你不爱读书,成语用不清楚就不要乱用嘛。”林樾无奈地取出消毒水和医用绷带,帮路丰平处理伤口,“我也不太清楚,反正刚才一急,就自然而然地冲口而出了。”   卫霖说:“搞不好还真的是。林樾不是学音乐的嘛,应该是在听力、声音方面有种天生的敏锐。出了诱发剂泄露事件后,所有人身体上产生的异变,都是由基因引起的,而我们平常所谓的‘天赋’,往往就与基因有关。我觉得你的能力或许还不止是刚才发出的音波,回头你自己可以再研究研究。”   林樾若有所思地点头。   “好了,我们继续出发,估计再一个小时就能赶到军用机场,希望不要再有怪物来骚扰。”卫霖说着,抬头看了看暗淡的天色,“太阳快落山了,我们最好赶在天黑前到达。入夜后,这些怪物的凶暴程度更甚白天。”   上车时,白源先占了驾驶座。   卫霖有点意外:“你不是嫌弃这驾驶座被那头阴阳合体的怪物弄脏过?”   白源淡淡道:“不要疲劳驾驶。”   “可这一路停停走走的,我不觉得疲劳啊。”卫霖只好坐到副驾驶座上。   白源斜眼看他,心底暗恼这小子的不识趣:难道自己的意思还表达得不够明显?   我不想你太劳累,去歇着,后面的都交给我。   ——当着其他两个人的面,他是死也不会说出这句话的。 第40章 又见火炬松   天色擦黑时, 卫霖四人到达了荒野间那座占地庞大的军用机场。   这里的官方称呼是“空军第七试验训练基地”, 简称“空七基地”,机场是其中最大的一块区域, 包括跑道、集体停机坪和地下机库等。除此之外还有一片建筑群, 宿舍楼、体能训练中心、观测站、靶场、食堂等都在里面。平时这里驻扎着两个飞行大队, 数十名飞行员,属于团级编制。   S市爆发病变怪物潮后, 市政府残余的负责人被部队护送到这里, 政军双方组成了临时领导小组,一边向首都汇报与求援, 一边商定出路与对策、指挥运送物资和安置幸存者。   程笠新教授被石上校亲自护送到这里后, 与领导小组进行了一番机密会谈, 才有了今天早晨的全市电力恢复和召集幸存者的新闻公告——为此还牺牲了一批冒险进入市区执行任务的士兵们。   领导小组中,虽然大部分人对灾难的始作俑者程笠新咬牙切齿,但顶多只能在言语态度上稍微发泄一下,不能真把他怎么样。一来基因研究项目是国家支持的, 这个众人皆知;二来解铃还须系铃人, 要是连程教授都罹难, 恐怕事态只会更加一发不可收拾。   所以只能暂且相信程教授的判断,采纳他的建议,先将不知其数的存活者集中在空七基地,分为免疫者与进化者两类进行管理,保障基础生活物资供应。等收到首都的下一步指令后,再另行转移或安置。   除了物资供应是个巨大的压力, 对那些“进化者”的管理也很令领导人们头疼——所谓的“基因异变和进化”究竟会到达什么程度?这些人会不会仗着强于普通人的力量而为非作歹?如果将这些人编入军方,进行统一化管理,能不能在短期内保证空七基地的安全稳定?   一连串的问题与困难压在这些决策者的头上,每个人都有了种“不论做出什么决定都事关重大,将会影响国家社会、乃至人类未来”的凝重与不安感,唯恐一失足成千古罪人。   然而总得有人当决策者,大到国家、小到群体。哪怕下面的民众边享受着生存与庇护,边讽刺谩骂,上层也必须牢牢把持住话语权,因为秩序一旦彻底崩溃,就真正进入了混沌与乱世,届时强者为尊,人命如同草芥。   “外面再乱,空七基地不能乱。”S市临时领导小组的组长说,“一定要严格遵守颁布的规定,如果有人故意破坏秩序,严惩不贷!”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卫霖四人在警戒线之外熄火,在卫兵的指挥下,将车停到规定的地点。因为担心枪支子弹和唐刀会被没收,他们把这些暂时锁在后备箱,匕首飞刀等小型武器放进随身背包,徒步走过岗哨,进入基地最外围的隔离区。。   按照规定,必须经过24小时的隔离观察,确保不会病变成怪物,才能进入安全区。   在接待处录入公民信息,轮流进医疗室简单体检、采血之后,他们进入机场上一大块专门隔离出来的区域,暂时安顿下来。天蓝色救灾帐篷横竖对齐地搭建在草坪和水泥地面上,每个帐篷都是方形尖顶的统一规格,大小约12平米,里面已经放好睡袋,刚好容纳四个人入住。   卫霖放眼一望,区域内大概有三四百顶帐篷,按住满了算,总人数在一千多。也就是说,从早晨7点看到新闻公告,到现在晚7点,整整12小时,从市区里只逃出了千余名幸存者。接下来的两天内,肯定还会有人陆续抵达,包括邻近的县镇,也会向这边逃难,但照这个情况估计,总人数也就三五千。   要知道S市可是个有着两千多万人口的一线城市,在这场浩劫中,竟然只有五千到万分之一的人可以存活,那么病毒基因一旦覆盖全球,可想而知整个人类的数量将锐减到多么悲惨的数字。而这还仅仅是开始,随着物资逐渐匮乏,社会生产跟不上,供需链就会断裂;反之怪物大军越发庞大凶暴,与人类争夺着这个星球的居住权与统治权。到时人类这个种族未来如何,实在不容乐观。   “情况不容乐观哪。”卫霖把白源拉到一旁说悄悄话,“我有点担心程教授的悲观心态,再不给他一针强心针,怕是连这个临时安全区都会出事。”   白源也有此担忧,皱眉道:“最好能直接进入基地内部。现在程教授应该还在那里,24小时后就不好说了,得想个办法。”   这会儿正好是饭点。一群穿绿迷彩的士兵们正穿梭在救灾帐篷间发放晚餐,还有些便服人员在帮忙打下手。   虽然只是些压缩饼干、夹着午餐肉的面饼和蔬菜干泡成的汤,但在这朝不保夕的环境中已经算难得,至少还考虑到了热量充足、荤素搭配。   四人正在帐篷中用餐,忽然听到外面不远处传来一阵喧哗。似乎有几个人在大声争吵,夹杂着女人嘤嘤的哭声。   “……警告你,要是真把老子惹火了,就算你是女人也照打不误,信不信!”   林樾从汤碗抬起脸,喃喃道:“这声音好耳熟……”   他对各种声音异常敏感,卫霖则是过耳不忘,当即说道:“——火炬松!”   林樾吃惊:“你也认识她?她是我同学。”   “一面之缘。”卫霖笑了笑,起身走出帐篷,“好歹借过人家的床,人情总是要还的。”   白源懒得管NPC的闲事,然而卫霖的最后一句话让他想起那次未遂的“精神力传导”,鼻息相闻、肌肤微触的感觉……连带着对方睫毛颤动、茫然睁眼的模样也浮现在脑海中。他忽然觉得耳根有点发烫,掩饰般搁下面饼,也走了出去。   “借过……她的床?”林樾匪夷所思地与路丰平对视一眼。   路丰平问:“你说的同学是那个——”   林樾点头:“对,就是害我被我爸妈误会搞同性恋的那个。走,我们也出去看看。”   卫霖和白源出了帐篷,循声望去,就在侧方几十米开外的一顶帐篷门口,假小子火炬松正一夫当关,与对面三个人吵得不可开交。   “凭啥什么都得让着你?你弱你有理啊?还玩儿什么弱柳扶风、一碰就倒,把自个儿当白莲花就去插臭水潭,来个出淤泥而不染多好,干嘛来我这里自讨没趣?告诉你,老子不吃这一套!”火炬松气势汹汹地指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骂,对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那姑娘的两个女伴搀扶着她,连同周围管闲事的看客一起,七嘴八舌地围攻火炬松:   “别欺人太甚!燕燕怎么惹到你了,要这么凶地骂她?”   “你年龄和个头都比她大,让着她一点怎么了,她身体不好,要是哭晕过去怎么办!”   “这人什么素质啊,讲话也太难听了。”   “看起来半男不女,说话也粗声粗气,该不会是人妖吧?”   火炬松气得满脸通红,正待翻江倒海、火力全开,几名值岗巡逻的士兵被吵闹声引来,呵斥道:“外头乱成这样,你们还有心思吵架?进来基地,就要遵守规章制度,寻衅滋事破坏团结的,小心被撵出去,都别吵了!”   被卫兵这么一说,火炬松也不好再闹下去,当即从帐篷里拽出自己的背包,对那三个女人说:“行,要占便宜是吧,都归你们了!下次再被怪物追,别又厚着脸皮来求我救命!”   其中一个长卷发、穿套装裙的年轻女人忿忿地说:“这里安全得很,用得着你救,做梦去吧!再说了,我男人上头有人,到时谁求谁还不知道!”   另一个年纪较大的短发女人也说:“既然合不来,还是走吧,免得你一个人,闹得大家鸡犬不宁。”   “——这两个女人,不是光头男小团队里的吗,”卫霖朝卷发浓妆女抬了抬下巴,“‘赶紧上路吧’那个。”   白源微一点头:“两个都是。哭的那个没见过。”   林樾见火炬松扛个包扭头就走,忍不住叫道:“喂,假小子!”   火炬松怒发冲冠地回头,看清他后一怔,脱口而出:“大美人!”   “我擦。”林樾低低地爆了声粗口,有点后悔一时没折断同学香火情。   火炬松当即改变方向,三步并作两步迈过来:“太好了,你小子还活着!你知道吗,我这一路逃过来,一个熟人都没见着,还以为……见到你真是太好了!”   她说话虽粗鲁,语气中的喜悦却是情真意切,倒叫林樾有点过意不去了。   走到面前,她看见卫霖和白源,似乎觉得眼熟,努力回想了一下:“……是你们!冲进我家把我打晕的两个怪人。”   林樾把“借床”和“打晕”联系起来,产生了很不好的联想,但又觉得卫霖和白源不是那种人,于是犹豫地说:“你们三个之间是有是有什么误会,我帮忙开解开解?”   火炬松气壮山河地一挥手:“没什么,一点小事,他们既没劫财,也没劫色,而且也道过歉了。”   劫财劫色?这下林樾看卫霖两人的目光更加迷惑和怪异。   卫霖苦笑道:“进帐篷说话。你再这么大嗓门下去,附近的人都得把我们当色狼了。”   火炬松二话不说钻进帐篷里,把背包撂在地上:“有水吗,给我喝几口。”   林樾取出自己的军用水壶给她。她也不介意,对着壶嘴咕嘟咕嘟一通猛灌,末了用手背擦擦嘴,喘了口气,开始讲述从昨天下午以来的经历。 第41章 狗男男   原来卫霖和白源离开之后, 她虽然不太清楚外面的事态, 但还是听从了两人的建议,关门闭户在家里等官方通知, 直到早上看到那则新闻播报, 才下定决定收拾东西, 开车出城。   也不知道是运气好还是怎么的,这一路上相当顺利, 直到遇见两个掉了队的女人被怪物追赶, 她路见不平出手相救,后来又救了那个叫“燕燕”的女孩, 正巧是和这两人熟识的。于是四个人临时搭伙, 一起来到空七基地。   “说是组队, 还不都是我一路照顾她们。”火炬松又灌了一口水,余怒未消地说,“她们除了尖叫、帮倒忙,啥也不会, 回过头还要算计我。难道我救了她们, 就活该要当保姆, 什么便宜都让她们占?早知道不救了!”   “升米恩,斗米仇。”卫霖感慨,“高标准的恩惠容易成为衡量内心感激的尺度,一旦低于这个标准,轻则不再感激,重则反目成仇。”   林樾和路丰平点头表示同意。   火炬松扫除晦气似的摆摆手:“反正我是仁至义尽, 再也不想看她们的嘴脸了,我就跟着你们混。这位黑哥是林樾的发小大路吧,我听他提过你几次,感情好得就差没穿一条裤子了。难怪你妈老担心你是同性恋。”   林樾一张白脸上涌起两团愤怒的砖红色:“那是他的锅吗?那是你的!穿一身黑的皮衣皮裤,骑着辆哈雷机车在我家楼下,头盔一摘,叼根烟对我妈龇牙一笑‘阿姨,我来接林樾去酒吧’,你说我妈能不误会?”   火炬松哈哈大笑:“阿姨年纪大了眼神不行,老子哪里像男的了?倒是你,几年如一日的大美人啊,都够得上评咱们系的系花儿了。”   林樾气得风度尽失,扑过去想揍她。   路丰平觉得这假小子武力值远超林樾,生怕发小吃亏,连忙拦住:“好了好了,都别闹。累了一天,早点歇息。我去向卫兵再要个睡袋,晚上去外面睡。那个……阿松同学,你就睡我那地儿,放心吧,他们都是好人,不会占你便宜的。”   火炬松嗤的一声:“我跆拳道黑带,谁占得了我便宜?”   卫霖故意捉弄她:“哇,黑带高手,那怎么一照面就被白源劈晕了呢?你这条带子水分很多啊。”   火炬松有些恼羞成怒:“那是他趁我没防备,出手又快——去,我不跟你们这两个狗男男扯淡,你们占了我的卧室反锁门,还躺我的床,我还没问你们在里面搞什么鬼呢!”   面对林樾和路丰平投射过来的惊疑眼神,卫霖觉得脸上有点发热:“小姑娘家家的,瞎想什么!我那时是身体出了点状况,白源想找个安全的地方照顾我一下,对吧白源?”   他转头希望搭档帮忙洗刷冤屈,谁料白源唇角微翘,眼底掠过一丝恶作剧的幽光,欲盖弥彰地应了句:“没错,我们在你床上什么都没做,纯聊天。”   路丰平吃惊过后,露出一副“难怪今天早上我去敲门,你们反应那么奇怪”的表情。他皱起眉,十分认真地考虑来考虑去,最后艰难认可似的叹了口气:“这个……性取向的问题,我知道现在的主流观点是‘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生活方式的权利,不影响别人就行’,不过……唉算了,这个是你俩的事。反正做为朋友和兄弟来说,只要人品没问题就行了。”   林樾安慰地点头:“大路说得对。我也不歧视这个,至今我都还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性恋呢。”   路丰平更加震惊地转向发小:“小樾!你胡说什么,你妈还等着抱孙子。”   林樾指了指帐篷门外:“抱孙子?就这种早上不知晚上生死的世道?得了吧,能活下来就不错了。再说,我妈人在国外,连音讯都联系不上。”   “……的确,活着就好,其他的要求,能降低就降低吧。”路丰平无奈地说。   火炬松心有戚戚地点头,一时间三个人都沉默了。   剩下卫霖,气鼓鼓地拿鞋尖踢白源的脚踝,压低嗓音骂道:“好你个王八蛋!敢挖坑陷害我,毁我名声,到底想干嘛,你说!”   白源任由他踢,一脸的无动于衷:“不是纯聊天?我说错一个字了?”   卫霖踢得自己脚尖疼,挫败地缩回来后,心念陡转,换了副讪笑的脸色:“哟,白先森这是在撩我?挑战我的撩神宝座?行啊,接招吧。”   火炬松正因为路丰平的话而心生感触,被这两个旁若无人的家伙的唧唧咕咕声打扰,顿时无明火起,怀抱着单身汪的最大恶意呸了一声:打情骂俏,狗男男!   这时帐篷门外骤然响起几个很不友善的声音:   “是这顶吗?”   “没错,燕燕看着她跟四个男人进去的。个小婊子,长一副男人婆样,还挺淫荡!”   火炬松听得剑眉倒竖,冲过去一掀帐门,张口就骂:“我操你十八辈祖宗!哪个头顶生疮脚下流脓生孩子没P眼的垃圾敢骂老子淫荡?你妈没教过你屎要从屁股拉,别从嘴里往外喷?”   卫霖顿时觉得,这假小子的骂娘工夫才是黑带级别。   林樾听得浑身别扭,赶紧自澄清白:“我们音乐学院的学生绝大多数都比较文明,只有阿松例外,她玩重金属摇滚的……”   好小子,你这是黑了一整个音乐分类啊。卫霖哂笑着起身:“我听见光头强的声音了,走,出去会会。”   帐门一掀,火炬松就跟个窜天猴一样蹦出去,接着是鱼贯而出的四个大男人。   帐篷外站着好些人,除了他们见过的燕燕、浓妆女、姜强,还有一名穿制服的方脸警官,身后跟着三名卫兵。   浓妆女义愤填膺地一指火炬松:“就是她!仗着自己会点拳脚,一点没把我们放在眼里,还欺负燕燕,刚才燕燕哭得可惨了。”   燕燕泫然欲泣地看了方脸警官一眼,轻声说:“表哥,我没事,还是算了吧。”   “什么叫算了?这事必须给你个交代!”方脸警官姓袁名斌,大概是在阳盛阴衰的监狱系统待久了,不管对谁说话,语气都硬生生的像在敲梆子。   姜强认出卫霖四人,面色阴沉了下来:“又是你们这伙给脸不要脸的!居然还欺负我妹子,这梁子算是结定了。老子把话撂在这,除非向我妹子跪地赔礼,拿出个我们满意的态度,否则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火炬松满肚子火药正要炸膛,卫霖上前一步将她拉到身旁,谆谆教导:“照这种‘反派嚣张挑衅、主角忍耐讲道理、反派得寸进尺、主角最后发飙打脸’的套路扯掰来扯掰去,晚饭都不要吃了。时间就是生命,怎么能浪费在这些一脸炮灰相的路人身上?来,我帮你快进,直接跳到最后一步。”   说着他撇下发懵的火炬松,转头指着对方直截了当一句话:“拳头硬的说了算,打不赢就快滚蛋!”   姜强被人戳着鼻梁宣战,哪里能忍,当即操纵异能,细小的蓝白色电芒开始在周身流窜,伴随着噼里啪啦的轻响。   “原来是‘电鳗’,因为基因变异导致体内产生生物电池。难怪要剃光头,不然一发动,脑袋上的毛就炸成了蒲公英,哈哈哈。”卫霖边笑,边阻止了白源的动作,“杂鱼而已,交给我收拾。”说着漆黑的脱手镖滑落袖口,锋刃从指间冒出。   “——住手!”袁警官厉喝一声,“不许在这里打架斗殴!”   姜强手掌中,电策已经萦绕成一团脸盆大小的球状闪电,看起来威力惊人。听到呵斥后,他十分不情愿地咬着后槽牙,暂停了即将出手的攻势。   卫霖本来还想试试,自己新出现的特殊能力能否吸收这些电流,将之分解,并提取电荷附着在飞镖上,被这么一打断,遗憾地挑了挑眉:“意思是,去别的地方打?”   “看来你也不是普通的免疫者,一旦打起来,还不知道要把这里弄成什么样。空七基地内严禁寻衅滋事,你们先是欺负女孩,又企图挑起事端,根据条例规定,必须拘押并接受审查。”袁斌板着脸,转头吩咐身后卫兵,“给他上手铐,带走!”   “哟,就抓我?太特么的双标了!”卫霖夸张地叫道,“以权谋私啊。”   “少废话!谁叫你手持凶器。”袁斌说。   卫兵们冲上来钳制住卫霖,后者朝同伴们使了个“稍安勿躁”的脸色。白源则从他的眼神中读出了更深层的含义,顿时想到,卫霖是想借着这个机会打入基地内部,寻隙找到程笠新。   于是白源对路丰平低声说了句:“我们另外有事,你们三个好自为之。”说着走向被反剪双手的卫霖,一把抓住卫兵的后颈,三下五除二将人掼倒在地。其他两名卫兵还没来得及拔枪,也被他用拳脚撂倒。   袁警官怒而拔枪:“你敢袭警!找死吗!”   “你可以逮捕。”枪口下的白源不屑地扭头,帮卫霖摘掉腕上的手铐。   卫兵们在松软的草坪上没摔出什么问题,连忙掏枪起身,如临大敌地将两人围在中央。卫霖笑眯眯地举起手:“跟你们走还不行吗,别紧张,走火了可不好。”   “我警告你们,谁敢扰乱基地秩序,就算是进化者也一样处置!”袁斌挥手示意卫兵将他们押走。   浓妆女不解恨地插话:“哎,怎么只抓两个?还有那个男人婆呢!”   袁斌不耐烦地瞟她一眼:“那毕竟是个女的,抓起来还要单独关一个房间,你以为我们房间很多?杀鸡儆猴,抓个头儿就够了。”   “可是燕燕……”她还不甘心,想推身旁一脸惊恐的女孩出来当枪使。   “我表妹吓得不轻,你还是赶紧送她回去休息吧。”袁斌说着,把姜强拉到一旁,神色不快,“你这个女朋友怎么这么不懂事?本来只是替燕燕出口气,让那女的给赔礼道歉就得了。领头俩男的态度蛮横,差点动手,按规定抓了也就抓了,那女的又没动手,怎么抓?”   姜强对这个在基地当临时治安管理处副处长的表哥颇为讨好:“那是那是,爱娜不懂事,表哥你别见怪。那俩小子不仅想对我动手,还袭警,理应拘捕起来。怎么敲打他们随便你,其他的就算了。”   袁警官的脸色缓和下来,点头道:“放心,先关禁闭,饿个三天,要还是这态度就甭想睡觉,到时铁打的汉子也得求饶。”   姜强这才觉得出了口恶气,笑着说:“那我先带她们仨回宿舍楼了,这救灾帐篷哪是人住的,满地都是虫子。” 第42章 我想咬死你   火炬松跳着脚想冲过去, 从卫兵们手中抢回卫霖和白源, 被路丰平和林樾死命拽住。“疯了你,他们手里有枪!”林樾压低嗓音骂, “你要是再炸毛, 小心连你一起关起来!”   “有枪了不起啊, 我还有火呢!”火炬松一怒之下,指尖腾起丛丛金红色火苗。林樾赶紧用身体挡住旁人视线, 将她推进帐篷里。   “你也是进化者?”路丰平问。   “是!但有什么用, 还不是眼看着同伴被抓走了?”火炬松气呼呼地坐在睡袋上,用力擂了一下地面, “不行, 一人做事一人当, 这件事因我而起,不能连累了他们。我得想个办法,把人救出来。”   路丰平还在琢磨着白源临走前的留言:“白源说,他和卫霖还有事, 叫我们好自为之, 听起来像是话里有话?”   林樾点头:“我也觉得。如果真的有事要办, 依他们的身手,不可能轻易被抓走,除非是自愿……顺水推舟!他们是不是想潜入基地内部?说来,我一直觉得这两个人挺神秘的,就算这一路结伴走来,还是摸不清底细。大路你发现了吗, 他们从不说自己的事,面对这么巨大的灾难、恐怖的怪物,也从未露出犹疑慌乱的神色,似乎心中有着十分坚定的目标。他们……跟我们不一样。”   “听你这么一说,好像有几分道理……这两个人,我也说不清楚,但感觉不坏,而且这一路走来,他们屡次援手,还救过你的命,咱们不能忘恩负义。”路丰平思索着,挠了挠鼻梁上的旧疤,“先看看什么情况再说,贸然插手怕坏了他们的事。我是这么打算的,明天天亮,先在这隔离区里找找猴子,说不定他已经先到了;再联系我一战友,好像听说他有兄弟在空七基地,也不知道管不管用。咳,试试看吧。”   林樾赞同道:“行,就按你说的办。看不出来啊大路,原来你还是有脑子的。”   路丰平被调侃得只能苦笑:“知道你聪明会读书,能考俩学位。像我这种粗人,不必太有脑子,日常够用就行。”   火炬松这会儿也冷静下来,忍不住替路丰平打抱不平:“大路是个实诚人,别听他埋汰。我说林樾大美人儿,你拿脑子来做什么用?你有脸就行了啊。”   林樾反唇相讥:“总比你好,没脸没胸的,脑子也不多,就剩一身男子汉气概。老天没把你投胎成男人,真是瞎了眼。”   这话换别人说,火炬松定然生气,但从林樾嘴里说出来就不一样了——只要看着那张漂亮脸蛋,她就发不了火,故而笑着回答:“我要真是个男人,今晚就把你睡了。”   路丰平听着觉得不像话,虎着脸道:“大姑娘家瞎说什么。”   林樾朝他吐苦水:“你才知道啊,她就这豪放派风格,这几年我可是饱受摧残。没想到就算即将毕业,闹这么一场大灾,还是摆脱不了她。”   火炬松朝他龇牙笑,颇有几分黑道大哥风范:“摆脱我?想得美!”   林樾转到路丰平身后,探出半个脑袋说:“晚上你睡最里面,我睡外头,大路睡中间。”   卫霖和白源被押送到空七基地的一栋建筑物,搜身卸除了所有金属物品,而后被关入一间不到十平米的小房间——似乎原本是存放清洁用品的工具房——里面空空荡荡四堵墙,连把椅子都没有,只能席地而坐。   卫兵把他们撂下,反锁房门就走了。卫霖起身去按墙壁上的开关,电灯没有亮,应该是电源被切断了。房间内漆黑一片,唯有门缝下面透进来一条明黄的光线,颜色像新出炉的法棍般诱人。   “那个麻将脸只打算把我们关关禁闭?真是心慈手软好警官。”卫霖哂笑,“白先森,我们什么时候行动?”   “不急,外面肯定有人站岗,等到后半夜再说。”白源答。   屁股硌在冷冰冰、硬邦邦的地砖上,滋味不太好受。卫霖脱下外套,垫在地板上,勉强觉得舒服了一点,于是拍了拍身旁:“白先森,你也垫件衣服,不然冷地板坐几个小时,当心寒气侵菊。”   白源本也想脱外套来垫的,被他这么一说,膈应极了,在心底默默咬牙:这家伙脑回路怎么长的!好端端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总要变味。   卫霖:“怎么不脱?尊臀上那是朵傲立霜雪的寒菊,不怕冷的啊?”   白源想掐死他,反正很方便,近在咫尺,黑灯瞎火。   这个念头刚刚转过脑海,他就发现自己的双手还真的将想法付诸行动了,翻身掐住了对方的脖颈——用的力气不大,但也不小。   卫霖冷不丁被他袭击,向后噗的栽倒,幸亏地板上有一层垫着的衣服缓冲。“发什么神经啊!”他一边使劲扒拉颈间的手指,一边艰难地吸气,“你变怪物啦?”   黑暗淹没了白源的脸,使得他的声音更加低沉压抑,透着一股剥离了理性的危险意味,仿佛野兽在夜晚苏醒了攻击的本能。   “……我想咬死你。”白源在他耳畔沉声道,声音几乎是从胸腔里直接发出。   卫霖哪怕被掐得呼吸困难,也忍不住笑了:“还真变丧尸了!你先松个手,咳咳,有话好好说啊白先森!”   白源:“舌头撸弯了说话。”   卫霖感觉他手指力道有增加的趋势,连忙投降:“有话儿好好说啊白先生。”标准的首都发音,还带轻声和儿化。   白源:“——白源。”   卫霖:“啊?”   “叫白源。”两膝着地、骑坐在他腰间的男人有些不耐烦地说。   “好好,白源。”卫霖很没骨气地告饶了,“你先松个手好嘛。”   白源这才松了手,然而并没有立刻从他身上下来。   卫霖被他一百多斤的体重压得腹部作痛,正想翻脸反击,却听见黑暗中另一个男人的声音,锐利中微带踌躇,冷漠里隐现烦恼,有如喃喃自语:“你这个人,很多方面,我实在是看不惯。”   卫霖朝幽暗中的对方轮廓翻了个白眼,心想:彼此彼此。   “有时听你轻描淡写地说一句话,光是那种浮滑的腔调都会让我恼火。”   卫霖撇嘴:那是因为你老端着一张讨债脸,让我特别想作弄。自己脸臭肝火旺,怪我咯?   “就算和解了,还是会继续发生矛盾,所谓八字不合,也许是真的。”   卫霖无声地嗤笑,心底不知为何竟有些酸涩——仿佛吃了个没熟的柿子。   问题在于,他之前就知道这是个青柿子,特地将它放在箱子里闷着。过了一段时间,这柿子看起来熟了不少,当他以为就算不是甘美可口,也至少是略有甜味,尝试着咬一口后,却被弄得舌头发麻,从嘴里一直苦进了心里——这比喻真特么半点都不恰当,白源不是甜柿子,而他也不想吃,但这个闪念不知为何,就这么突如其来地从脑海深处跳了出来。   “但是……”声音变得微不可闻,似乎连它主人自己都有些不太确定。   卫霖心底一阵烦躁,幽暗中凭空一捞,揪住白源的衣襟拉下来,问:“‘但是’什么?说话痛快点,别藏头遮尾。”   白源停顿了片刻,说:“没什么。”   卫霖屏住呼吸等待许久,听到这个敷衍的答案,险些背过一口气去,悻悻然将他往后一搡:“去你的吧!”   这一搡全无成效,白源的胸膛像是铁铸的般纹丝不动。但无形中的某种情绪,还是被对方撼动了,于是他不由自主地开口:“但是更多的时候,我觉得你挺可爱。”   什么?你确定“可爱”这个词,可以用来形容我这个一百八十一公分的大男人?!卫霖磨牙,白先生这语文水平,恐怕连体育老师都教不出来吧!   如同捅破一层窗户纸,后面的话就好出口多了:“所以为了我们能更稳定、长久地建立搭档关系,我希望今后你可爱的地方再多点,讨人厌的地方再少点。比如说刚才那句话,如果你能换种方式来表达对我的关心,听起来就不会那么辣耳。”   卫霖闻言,差点呵呵他一脸唾沫星子:您老这脸得是有多大!   虽然对眼高于顶的白先生而言,话说到这个地步,已经算是最大程度上表明了自己对搭档的好感,然而……卫霖心想,他喵的,他压根就不想要这么挑三拣四、力图拨乱反正的好感好吗!   能接受,就全部接受,不能的话,就全部滚蛋。又不是老爹训儿子,发现有一部分长得不合心意,就得进行再教育、再改造——谁特么稀罕啊?   于是卫霖心灰意懒地说:“白源,劳烦先从我肚皮上下去,你太沉了。另外,我怎么说话做事,与你无关,与这个世界上除我之外的任何一个人无关。我从不靠别人的认同来确立自己的价值,自然也不需要为了别人的观感而改变自己。”   白源却出乎意料地轻笑一声:“这才是你的真心话吧,卫霖。”他抬手解开衣扣,脱下外套铺展在卫霖身旁的地板上,翻身坐了下来,后背倚靠在墙壁。   “这个腔调就对了。和我说话,不必装模作样。”白源说,“其实你并不像你刻意表现出来的那样飞扬跳脱、左右逢源,不是吗。”   卫霖摆脱重压坐起身,抖落后脑勺上沾的灰尘,想来想去,实在没法用凝练的话语来表达此刻日了狗的心情,最后只好一切尽在只字中:“——呸!”   白源当这是对方被戳中要害、恼羞成怒的反应,继续为他的人生挖掘更深层次的内涵:“你总喜欢凑热闹,爱刷关注、凸显存在感,是因为幼年缺乏足够的关爱,成长期特别孤独寂寞导致?”   卫霖觉得自己不但日了狗,还被强行喂了口狗屎,很想反过来掐他脖子。   然而白先生已经陷入某种近乎同理与垂怜的高尚情操中不可自拔。   正如他能在刻薄待人、严苛做事的一贯风格中,找到“绒毛控”这个画风截然不同的心理抒发点,同样的,也能在满世界的凡夫俗子中,跟大浪淘沙似的淘到一个与众不同的搭档,并且决定要尽可能地善待对方。   于是他含义深远地微叹口气后,吩咐:“靠过来点。”   卫霖:“啊哈?”   白源:“叫你靠过来点,夜里冷。”   屁股下垫着外套,后背挨着墙壁,卫霖犹豫了一下,往对方身侧挪了挪,产生了不可避免的肢体接触。   白源干脆伸出胳膊,探入卫霖的肩膀后面一揽,将对方半侧身体都拢在自己胸前,让那头毛绒绒的短发搁在自己的颈窝。   他低头嗅了嗅发丝上十分淡薄的薄荷味,以及长途跋涉的汗味、灰尘味,很想把对方像只玩脏了的猫一样在浴缸里洗涮干净。然而眼下条件不允许,只得暂时作罢。   “这样搂着……你不觉得奇怪?”卫霖不太自在地说,“跟搂个女人似的。”   白源反问:“你搂过?”   卫霖不吭声了。   “我知道你也只会嘴上撩撩。”   ……你又知道了?你真当自己什么都知道,感情我就是个任君观赏的透明玻璃鱼缸?卫霖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   不过这么互相依靠着,汲取彼此身上的热度,的确比孤零零坐冷地板要舒服得多。   卫霖打了个呵欠,脑袋垂在搭档的胸口,觉得困意上涌,很想打个短暂的盹儿。   “睡吧,过四个小时,我叫醒你。”白源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手势显得有些生疏与笨拙。   卫霖顿时觉得,自己也没什么好抱怨的了,恍惚之间沉入梦乡。 第43章 关键性人物   “卫霖, 醒醒。”   卫霖警觉地睁眼, 发现周围依然昏暗,自己半个身体依然靠在白源胸前, 后者似乎一直保持着他入睡前的姿势, 没有移动过。“几点了?”他轻声问。   “凌晨三点半。我看你睡得沉, 就比计划的推迟一个小时才叫醒你。”白源说。   “……你没睡?”   “闭目养神。这个‘绝对领域’安全系数太低,总得有个人负责守夜, 应对突发情况。”   卫霖有点小感动, 觉得白源此人外冷内热,其实还是挺贴心的, 于是不好意思地说:“下次我守夜吧, 轮流来。”   白源也没跟他客套, 干脆地应了声:“好。”   两人起身舒展了一下筋骨,走到紧锁的门边。一线澄光依旧从门缝下透进来,让他们勉强可以视物。   门是木质门,锁是普通锁, 这原本是间工具房, 临时用来充当禁闭室, 空七基地里殚精竭虑的维护者们,也不可能有时间和精力去改造这些细节。卫霖拽了拽门把:“或许能撬开。”说着变戏法似的从衣内摸出一柄细小的飞刀——之前被搜身时,也不知他用什么方法保留下来的。   飞刀的前端尖锐如针,他将刀尖插入锁孔,上下左右地拨弄片刻,只听“咔哒”一声轻响, 还真把锁撬开了。   “走吧,找到程教授。”卫霖拉开门,与白源一同闪身进入走廊,悄无声息地放倒了值岗的卫兵们,取回被没收的飞刀和脱手镖,消失在拂晓前的夜色中。   ++++++   天亮了,余悸未消的幸存者们,在隔离区里度过了一个难以安枕的夜晚。   几百顶帐篷间开始语声鼎沸,不断有人影穿梭走动。最早一批到来的人,再观察半天发现没有病变后,就可以进入基地内部。而外面的荒野上,听到召集令的人们络绎不绝地向空七基地赶来,只是比起前一天数量减少了许多。   因为程笠新教授的坚决要求,即使再忙碌,接待处的采血工作也不能疏忽,每个进入基地的幸存者都被采集了DNA样本,送往冷藏库。军方在派出队伍运送物资的同时,从市区搬来了一部分重要的基因检测与导入仪器,给程教授布置了一间临时实验室。   此刻,程教授正带着几名勉强充当助手的生物系和医科学生,在实验室内逐一检查幸存者的基因样本。   “……?!”程笠新面露惊异之色,失声道,“这个样本是哪儿来的?竟然全无污染,远古病毒基因完全没有受到诱发剂的影响!太匪夷所思了,我至始至终只见到一个人、不,两个人是这种情况——唯二的两人!你们帮我查一下样本信息!”   助手很快从信息登记表里找出那张:“姓名白源,男,二十八岁……”   “——没错!就是他,还有个同行的叫‘卫霖’,你们也帮我找找!”程教授急切地说。   助手翻了翻,很快在下一张找到了这个名字,把对应的基因样本交给他。程教授谨慎地再次验看过后,既激动又欣慰,连连感慨:“我就知道他们还活着,看到新闻通告也赶来了……快,你们去找石上校,让他务必在隔离区里找到这两个人,请到我的实验室来。对了,如果隔离区没有,就找遍整个基地,无论如何都要找到。就说,他们是我研究解决方法的关键性人物!”   ++++++   分发早餐的时候,隔离区忽然多了好几队卫兵,井井有条地逐一检视每顶帐篷、询问幸存者,似乎在找什么人。   林樾和火炬松吃早餐时,也遇到了查问的卫兵,此时路丰平去找猴子了,帐篷内只剩他们两个。   “根据登记,他们应该是住这顶帐篷没错。”卫兵说,“白源和卫霖,你们真的没见到?”   火炬松担心是这两人犯了事,基地才派出那么多士兵搜寻,故而眼皮掀也不掀地答:“不认识,没见到。”   林樾心眼多,想去套卫兵的话,可惜对方纪律性强,很有保密意识,什么信息都没透露出来。   倒是昨晚在帐篷外与姜强等人的冲突,不少人都看在眼里,七嘴八舌地告诉了卫兵。于是他们发现被一名穿制服的警官押走的两名男人,容貌与程教授描述的颇为相似。   事情三下五除二就查到了袁斌的头上。   接到石上校的电话时,袁副处长还有些懵逼:不过是两个态度恶劣的刺儿头小年轻,怎么就变成上头指名要“务必寻获、妥善招待、安全送来”的重要人物了呢?   如今人是在他手里,但关了一夜禁闭,怎么也谈不上“妥善招待”,也不知道这两个小王八蛋会不会在上级领导那边给他下眼药……袁斌越想越不安,在心底万分迁怒惹祸精表弟和他那个胸大无脑的女友,同时自己也被石上校骂了个狗血淋头。   “赶紧把人放出来——不,是请出来!好吃好喝安抚一下,送到我这边!”石上校劈头盖脸地训斥,“这件事关系重大,不仅是程教授指的名,连领导小组的首长们也惊动了,要是在你手上出了差错,你小子吃不了兜着走!回头再算你滥用职权的这笔帐!”   袁斌一边急匆匆地往禁闭室赶去,一边在手机里痛彻心扉地进行了自我批评,保证一定向两人赔礼道歉,安全护送到领导们面前。可当他发现值岗的卫兵刚从昏迷中醒来,禁闭室门开着,里面空无一人时,顿时眼前发黑、手机落地。   ——完了!就算不免职,仕途也到此为止了!他欲哭无泪地想。   ++++++   程笠新教授在实验室里踱来踱去,等待着上面通知他去见人。   通知还没下来,他想见的那两个年轻人就神出鬼没地出现在了实验室里。   “你们——”程教授惊喜地叫道,“是怎么进来的?”   “这个不重要。”卫霖说着,走近打量,发现他的精神状态并不比上次见面时好多少,满脸都是疲惫与焦灼的阴影。看来不论是S市领导小组还是他自己,甚至是首都那边,都给了他很大的压力。   “对对,这个无所谓。”程教授拉着他们往检测台走,电子屏幕上显示出两人基因组DNA序列,已经通过作图,分解成一段段小的结构区域,“这几天我一直在研究你们两个的基因组,跟其他免疫者、进化者的进行对比,我发现一个绝无仅有的现象——卫霖、白源,你们两个是我所调查的几百上千份样本中、甚至很可能是所有幸存者中,唯二没有受到诱发剂影响的人类。   “也就是说,你们的基因是‘纯净’的。这个‘纯净’,是相对于现在这个病毒肆虐的乱世而言,你们身处感染源,基因却呈现出灾难发生前的人类状态——并且似乎定格在那里。刚才的检测与几天前在研究中心的检测比起来,毫无二致,也就是说,即使外界的病毒基因再怎么繁衍变异、侵蚀整个世界,你们也始终是汪洋中唯一一艘方舟上仅有的两名乘客。   “这么说或许有些武断,毕竟我也才检查过S市幸存者的部分基因样本,并不能代表全部,但我有种预判——请容许我不科学地使用‘预判’这个词,我现在的头脑有些混乱了,研究时间也完全不够,有时只能依靠灵感与直觉——我认为,你们两个人是极其关键的人物。”   “哦,对于什么而言,有多关键?”卫霖问。   “关系到人类种族的存亡。你们俩这么特殊的个例,不会无缘无故出现,这或许是一个突破口,让我可以做些什么,来弥补自己的罪过,挣脱目前的绝境。”程教授说。   卫霖与白源互相交换了个“有戏”的眼色,共同期待这位几乎糟蹋了整个地球的“造物主”能醍醐灌顶、力挽狂澜,“眼下这场浩劫,有解决的方法吗?”   程教授却犹豫了。   “……我要对自己说出口的话负责,所以现在还不能下定论。这里的实验室条件太简陋,目前基地的领导小组已经联系上首都,上面决定派人接我过去。那边有最顶级的实验室与研究团队,可以供我使用。根据S市到首都的距离,我估计病毒辐射到那边,还需要三到五天,我必须争分夺秒。”   程教授看了看表,说:“首都来的人,应该再几个小时就到了,到时空七基地会派出仅剩的两名飞行员与一架运输机护送。所以我刚才等得很心急,如果不能及时找到你们,我会再等你们48小时——最多48小时,等不到,我就只好先行飞往首都,后面的路自求多福。”   “所以新闻公告中定了72小时的期限,原来程教授是在等我们。”卫霖厚着脸皮感叹,“顶尖儿的科学家呀,真是慧眼如炬。”   白源擅长从长篇大论中提取关键,刚才程教授说了那么多,他只听进去几个词:纯净基因,首都派人来接,要带上他和卫霖。当即说道:“行,我们与程教授同行前往首都,毕竟谁都希望这场浩劫能尽快结束。”   然后您老早点醒,我们好顺利完成任务,去放那三天珍贵的带薪假。卫霖在肚子里接着补充。   程教授任重道远地拍拍卫霖的肩膀:“你们两个真是好孩子。辛苦你们了。”   白源说:“既然离起飞还有一段时间,能不能给我们安排个洗沐的地方,再给点吃的?”   程教授点头:“没问题,让我的助手小金去安排。” 第44章 白源源和卫霖霖   十几分钟后, 卫霖和白源就得到了一个带淋浴器、冰箱和席梦思床的小套房, 之前应该是空七基地哪位军官的单身宿舍。两人痛快地洗了个热水澡,吃了顿不算丰盛、但也有汤有肉的热饭菜。   卫霖舒服地瘫在床垫上伸懒腰, 招呼站在窗边向外观望的搭档:“来躺床啊!能享受的时候赶紧享受, 过了这村没这店, 之后还不知道怎么折腾呢。”   因为跟白源有了一夜同床共枕的经历,昨晚还搂着睡过几小时, 他说起这番话来已经是水到渠成、熟能生巧了。   白源回头, 目光幽深难测地看了他一眼,随后移开视线:“你自己躺吧, 床不大, 一个人躺舒服。”   卫霖以为他嫌弃自己瘫成“大”字形太占空间, 于是往旁边挪开,换了个矜持点的姿势——侧躺,一手托着腮、一肘贴着腰,一副春闺懒醒的模样, 招魂似的朝白源挠动五指:“来呀, 官人, 来快活呀,反正还有大把的时间~~”   白源第一反应是——幸亏旁边没人,只是对他一个人作妖!紧接着嘴角抽搐地自我安慰:习惯就好,习惯成自然!   他挫败地走到床边,正色问:“你什么时候能正经点?”   卫霖正入戏,还未脱离扮演的花魁角色, 嘤嘤嘤地咬被角:“莫非官人嫌弃奴家不够娴静,喜欢的是大家闺秀?”   白源简直无语了,咬咬牙根,强忍不适应了一句:“你家官人不喜欢良家妇女,就喜欢你这种妖艳贱货!”   “——这不是对得很好!”卫霖一拍被面坐起来,大加赞扬,“白先森还是很有天分的呀。”   “你是表演型人格?”白源皱眉问。   卫霖摊手:“管它什么人格,我自己开心就行。人生苦短,及时行乐啊白先——”眼见白源脸色微沉,他赶紧改口,“白源源。”   “你想找乐子可以,但别找到我头上来,卫霖霖!”白源这回反击得相当流畅。   卫霖:“你是我搭档嘛,不找你找谁?”   白源:“找我就不能干点正事,耍嘴皮有意思?”   卫霖似笑非笑地点了点身下床单:“在床上,干正事,你确定?”   “……”白源耳根忽然有些发热,心道:这家伙撩我?吃错药了?他十有八九是gay,但我不是,我的性取向一直很正常。   ——不过像我这么出色的男人,他会心动也不足为奇,如果强硬拒绝,只怕他受伤沮丧,以后相处时未免尴尬。   ——可这人一贯爱开玩笑,满嘴跑火车,说不定又是在演什么无聊的戏码。要不要直接把他拎起来,扔到角落里去?   ——还是说……不!这绝不可能!想都别想!工作搭档而已,犯不着让我牺牲到这个地步!   白先生的心思像山间小溪,千回百转地绕了不少弯儿,面上却是凛凛青峰,十分庄严肃穆。他没想好怎么回应卫霖的撩拨,索性以不变应万变,看对方如何下台。   卫霖等了半晌,只等到一尊横眉金刚雕塑,顿觉无趣,心道:这家伙真是半点情趣都没有!连句玩笑都不会接茬。将来他老婆怎么受得了,搞不好要红杏出墙。   但自己挑起的头,总归要收尾的,他只好懒洋洋地往后一躺,继续摆出“大”字瘫,嘴里嘟囔:“真不干?不干就算了,以后想干也没得干……”   白源不知卫霖在腹诽中给他臆想了顶绿帽,见状一面松了口气,一面又隐隐有股说不清的失落。   仿佛错过了什么难得的机会。然而要说这机会能带给他何种好处,他又说不上来,只是冥冥中的一点灵性,如池中月影,在心底不安地漾动。   但他从来不是伤春悲秋的人,立刻坚定地把这点迷惑抛到脑后,顺势往床沿一坐,说:“躺过去点。”   “你现在又要躺了?诶我说你这人,怎么这么……”卫霖把涌到嘴边的“口嫌体正直”咽回去,换了个不容易挑起战端的“别扭”。   等话音落地,他才发现自己无意中开始向白源的“挑三拣四”和“拨乱反正”妥协了!居然连玩笑都没法随心所欲地开,还得先顾及一下身为听众的白先生的感受,这可真是……莫名其妙!卫霖悻悻然想。   白源挑眉:“我别扭?”   说别扭都算轻的了,你自恋闷骚还傲慢,冰山面瘫加刻薄,总之可以归纳为“一朵奇葩”。卫霖满肚子的牢骚就像脱缰野马,直想往草原上奔驰,但最终还是在嘴里把住了这道闸门,没放出一点儿破坏此刻和谐气氛的话锋来,只是呵呵一笑。   他说白源面瘫是言过其实了,白先生的微表情还是很丰富的,譬如此时脸上就明晃晃地写着一行字:丫再敢胡说八道,掐死你。   所以卫霖很识时务者地退缩了,老老实实地腾出一半床上空间:“你昨晚都没睡,赶紧眯几个小时,等出发的通知下来,我叫你。”   白源的脸色这才好转,双手十指交叉放在腹部,安安静静地闭上眼,呼吸很快就变得缓慢平稳。   卫霖转头看他轮廓分明的侧脸,莫名发起了怔,片刻后才回过神,心道:睡相挺老实的嘛,也不打呼噜。他说自己睡眠浅、容易醒,不如试试。   倏然而生的念头让卫霖手贱地去戳白源的胳膊,没得到反应后,又去轻捏人腰间肉。结果白源手一动,就跟拍苍蝇似的,一把捉住他的手放回腹部,压在自己掌心下面。眼睛还闭着,也不知是惊醒了,还是睡梦中的条件反射。   这下他不敢再捣鬼,任由白源攥着自己的手背沉睡,顺道感受了一番对方腹肌的沟壑与皮肤的温度——手感还不错,因而卫霖也就随遇而安地把手继续搁着了。   ——他要是个妞该多好!卫霖注视着白先生英俊的睡脸,鬼使神差而又遗憾不已地想。   白源见缝插针地睡了三个多小时,卫霖则躺在他身旁,百无聊赖地摸了三个多小时腹肌,觉得自己都能摸出一张人体素描来了。大概是与八字不合的白先生之间,几乎没有过这种岁月静好的相处画面,眼下情形令他感觉既安宁祥和,又有些莫名其妙,特别的不真实。   同时开始浮想联翩,从两人发生言语冲突的首次见面,到如今在一张床上并肩躺着,林林总总跟电影放映似的在脑中过了一遍——卫霖不得不承认,他对白源早已没有了当初的反感与排斥,相反的,觉得对方虽然嘴毒脸臭,但能力和人品着实不错,在细节上也臻求完美,是个口是心非的行动派。   卫霖表面看着跳脱,实际上并不粗疏,早看出白源虽然口口声声说“我不会保护你”,但自从进入这个充满危险的“绝对领域”之后,在面对怪物时始终冲在前面,有意无意地将自己纳于他的翼护之下。就这一点而言,就已经是个十分可靠的搭档了。如果他心底对两人之前的矛盾冲突还有芥蒂,却依然能做到这一点,就更显得难能可贵。   有那么一瞬间,卫霖觉得白源在他心目中的形象突然高大起来——以德报怨啊这是!艾玛没想到,白先森还是沙漠仙人掌的类型,看着狰狞多刺具有压迫性,淋上几滴雨水就能开出大红嫩黄的花朵,把浑身刺儿一削,内嚼补水、外敷消炎,简直不能更优秀!   ——作为搭档,我是不是应该对他再好一点儿?卫霖有点心虚地想。   他把脑袋凑近一些,屏住呼吸观察白源,发现对方睫毛很长、鼻梁很挺、嘴唇很薄,深刻立体的脸部轮廓无可挑剔,似乎比印象中的还要再英俊几分。   他正看得入神,也不知是睡眠中感觉到被人注视,还是刚好在此刻醒来,白源忽然睁开双眼,正正对上了近在咫尺的卫霖的脸。   !!卫霖心头猝然一跳,竟有种做贼被当场拿住的紧张感。   白源的目光从迷离、惊疑到玩味,电光石火之间转了一圈,怀揣着某种微妙的报复的快感说了句:“卫先生这是要吻我吗?可我吃完饭还没刷牙呢。”   拿之前自己调侃他的那句来以牙还牙呢这是!骨子里果然还是个小气鬼……卫霖撇了撇嘴。   不过,能说出这种反击的玩笑话,也算是略有长进了。可惜论起放得开(脸皮厚),卫霖自认为不输常人,至少白源全然不是对手,故而笑眯眯地又挨近几分,近到鼻息相闻:“没事我不介意,来,闭眼……”   他真的闭了眼凑上来。白源一惊之下向后弹,后脑勺不轻不重地磕在床头柜上。   卫霖睁眼,哈哈大笑。   “哎哟喂,白先森,不行啊你,”他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功力太低了!”   白源有些恼羞成怒,但也没真失去理智用实际行动证明自己“很行”——对方再怎么也是个大男人,戏谑一下也就罢了,难道还真扑上去啃不成!因而黑着脸道:“ 起来洗漱准备,时间差不多了。”   卫霖揉着笑痛的肚皮,喜气洋洋地起了身。几分钟后果然就有传令兵来敲门,通知他们前往会议室。   两人抓紧时间拾掇了一下登山包,跟随传令兵前往。会议室内之前已经开过一场会,如今只剩程笠新教授和一名自称姓石的上校军官在场。   “就是这俩小年轻?除了长得挺精神,看起来似乎没什么异常之处。”石上校对程教授说。   后者一脸不认同地摇头:“他们不是普通意义上的免疫者和进化者,而是……算了,说了你也不明白。既然同行,那件事我觉得有必要告诉他们。” 第45章 进化者小队   于是程教授转头对白源和卫霖说:“首都那边派来的接应人, 虽然都穿了生化防护服, 但很难保证他们会不会受到诱发剂的影响,在短短几小时内发生病变。所以S市领导小组决定, 派出八名进化者组成小队, 随机护送我前往。我希望你们见一见这些进化者, 最好能担任他们的队长和副队长,统一调度。”   石上校补充说明:“整个空七基地目前接纳的三千多名幸存者中, 绝大部分都是免疫者, 进化者不到二十人,且能力不一。首长们非常重视程教授的人身安全, 剔除了那些实战能力弱、以及形貌发生变异的, 最后挑选出八名精英, 组成这个护送小队。”   白源一针见血地问:“如何确保这八个人的可靠性?”   石上校似乎有些意外于他的尖锐,嘴里含糊地回答:“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我相信我们的人民都是有责任感、荣誉感和血性的。”   卫霖心道:的确。不过是个护送任务,又不是上阵杀敌,顺便可以离开前线撤往后方, 还能得到荣誉奖赏, 简直是天上掉馅饼的事, 谁会不愿意?   说话间,卫兵领了八个人鱼贯进入,在会议室里站成一排。   卫霖看到其中的几张熟面孔,忍不住想笑:大路、林樾,还有假小子火炬松。   另外还有两个眼熟的,光头哥姜强, 以及他那小团队里的一个矮个子男青年,生得貌不惊人,毫无特色可言,但卫霖记性好,在清除路障时瞄了一眼就记住了。   其他三个,是陌生的两女一男,彼此之间似乎也不认识。但一个队里只有三名女性,其中之一看起来还不太像个女性,所以另外两名自然而然就亲近起来,站在一起。剩下那个打扮朴素的中年男人孤零零地站在末尾。   虽然站成一排,但从姿势与人身距离上看,隐隐形成了三、二、二、一的四个小圈子。   路丰平在石上校面前站得笔直、目不斜视,似已回到昔日在部队中的状态。火炬松见到卫霖和白源,激动地要打招呼,被林樾悄悄扯了把衣袖,识相地闭了嘴。   姜强看到两人,脸色乍变,显得很不自在。   石上校让他们各自介绍进化或变异出的特殊能力。   路丰平和林樾报的是体能强化和声波攻击。火炬松直接在指尖燃起了一团金色红火焰,她自己说不清原因,但据程教授分析,以前也偶有发现人体自燃现象,但像这样能凭空生火的,或许是因为她能降低氮气反应所需的活化能,催化空气燃烧。   姜强能产生生物电流,这个卫霖早已见识过。跟姜强一伙的矮个子青年叫钟尧世,能改变触碰到的物质的内能、减缓分子运动,进行低温冻结。   两名女性年龄相仿,大约二十来岁,一个叫罗锦绣,能用意念移动物体;一个叫林小诗,拥有读心和搜索记忆的能力,但只能对精神力比她弱小的对象使用。   队尾的中年男人不善言辞,吭吭哧哧半天说不清,最后还是石上校替他做了说明:王胜利,原为S市动物园的饲养员,能与动物沟通,产生情感共鸣,并操纵它们完成指令,但面对一些狂暴化的变异动物,沟通的成功率会降低许多。   卫霖听完,故意在八个人面前踱了一圈,最后停在姜强面前,笑里藏刀地叫了声:“强哥?”   “不敢不敢!”姜强立马摆手,赔笑道,“卫哥好,叫我小强就行了。”   “这哪儿行啊,强哥不是说跟我们结定了梁子,要我们吃不了兜着走,还差点拿球状闪电砸我?”卫霖笑眯眯地转头问搭档,“对吧白源。”   白源冷冷道:“对。”   姜强尴尬不已,偷眼看了看皱眉的石上校,又想到被批得稀里哗啦、连职位都没能保住的表哥袁斌,更是后背渗汗,忙不迭地告软:“都是误会……咳,我也是被贾爱娜那个臭婆娘骗了,还以为妹子被欺负,一时心急才冒犯了两位大哥,在这里郑重地赔礼道歉,还望两位老板海涵啊,海涵。”   “什么大哥老板,一身江湖气,给我改掉!从今以后,白源和卫霖是你们的队长和副队长,明白吗?”石上校拿出训兵的脸色和口吻,毫不客气地叱道。   “明白明白。”姜强连连点头,转头叫,“白队长,卫副队长。”   看他把姿态摆这么低,石上校又开了口,卫霖也不好再多说什么,暂且把旧怨按下不提,走到程教授面前问:“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程教授看了看表:“30分钟后。”   白源说:“那我们回车里取一些随身武器,应该来得及。车就停在基地前面的露天野地。”   石上校点头:“枪支弹药我们比较紧缺,很难再给你们配给,如果你们有自己的随身武器,可以带上飞机。”   于是卫霖和白源坐上一辆基地内部车,取回放在悍马后备箱里的枪支子弹和唐刀,顺道把林樾他们的防身武器也拿了回来。   ++++++   一辆超音速军用运输机已经在空七基地的停机坪待命,程笠新教授在一小队特战士兵,与包括卫霖和白源在内的十名进化者的护送下,登上运输机。   机舱里除了飞行员,还有三名穿着全套生化防护服的接应者,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   估计程笠新教授到了首都,也会被隔离在一处全封闭的基因实验室内,没日没夜地进行研究。然而他是否能在短时间内寻找到解决方向,还实在很难说,毕竟在他的预设中,病毒基因将在10到15天内波及全国,4到6个月内涵盖整个地球,世界在病变中陷落的速度快到令人措手不及。卫霖无声地叹了口气,觉得尽快完成任务的希望有点渺茫。   运输机起飞,很快就攀升到数千米高空,向北航行。   贵宾舱里,程笠新教授抱着他的笔记本电脑研究基因组密码,直到眼睛酸痛不已,才抬起头,从圆形舷窗向外眺望。   正是晴朗的初秋午后,天蓝云稀,高空能见度很好,能清晰地鸟瞰陆地上的山脉和河流。   程笠新看着看着,脸色忽然就变了。他搁下笔记本电脑,一把拉开贵宾舱的门,大步迈出,叫道:“这是往北飞往首都吗,我怎么看到了五曲江与盘龙山脉?你们这是往南飞呀,航线是不是出了问题?”   过道中一名穿着防护服的接应人上前说道:“程教授,航线没有问题。您知道飞机导航是采用大圆航线,而且有些雷雨云和禁飞区必须绕行,不可能直线飞行的。”   “我当然知道!”程教授受到侮辱似的大声说,“但你知不知道南辕北辙这个成语?再怎么导航,也不可能调头背着飞吧!我要见飞行员,亲自问问是怎么回事!”   闻声赶来的另外一名接应人,呈犄角之势将他堵在过道中,彬彬有礼地劝道:“程教授稍安勿躁,飞机处在正常飞行的状态中,请先回贵宾舱耐心等待,再过两个小时就到达目的地了。”   程笠新左突右闪地出不去,恼怒地叫道:“我有疑虑,你们说服不了我!我要见飞行员,你们让开!”   两名接应人互相使了个眼色。其中一人抢身上前贴近程笠新,低声道:“抱歉了,程教授。”随即一针扎在他颈侧。   镇定剂瞬间注入血管,程笠新向后瘫软下去。两人将他扶入贵宾舱,放在床垫上,从外面锁好门。然后留一人在门口守着,另一个前往驾驶舱门口,与第三名同伴碰头交换了信息后,又前往护送的士兵所在的上层舱巡视情况。   运输机的上层舱可搭载七十名人员,目前只有十几人,显得很宽敞。左边一排坐着全副武装、正襟危坐的特战士兵,右边一排坐着吃喝聊天、七扭八歪的进化者们,对比十分鲜明。   林樾正在听大路和阿松询问卫霖他们昨晚被带走后发生的事,忽然转头朝另一个方向侧耳,皱了皱眉:“我好像听到程教授的声音,正在跟人争执似的……机舱内杂音太大,听得不太清楚。”   队友们表示,除了周围人聊天和飞机引擎的嗡鸣声,其他什么也没听见。   就连卫霖和白源也没听到什么异常,但林樾十分坚持地说:“的确是程教授的声音,音量比平时说话时大声、急切,似乎很生气。”   卫霖知道他的听力进化过,应该比在座的任何人都要敏锐,于是起身说:“你们先待着,我和白源过去看看程教授。”   他们刚走到舱口过道,迎面碰上来巡视的一名接应人。后者不太客气地说:“你们出来做什么?回去坐好,飞机再两个小时就降落了。”   卫霖微笑道:“程教授叫我们两个过去一趟,有事吩咐。”   对方一怔,脱口而出:“不可能,程教授刚才已经睡着。你们快点回位去,飞机要穿过雨云了,前面会有些颠簸。”   他的脸虽然裹在防护服中,看不清表情,但卫霖却从声线中听出了一丝紧张之意,更是心生疑窦,嘴里边应着:“好,我们回位去。”边转头与白源交换了个彼此会意的眼神。   白源在他面前握拳,掌心朝上,微微动了两根手指,将“精神冲击”克制性地放出。   那人的思维顿时停摆,大脑陷入空白,如同一台断了发条的老式座钟,直挺挺地立在原地。   卫霖和白源从他身边轻巧地绕过去,前往机头方向程笠新所在的贵宾舱。   贵宾舱的门口守着另一名接应人,两脚岔开站立,右手握左腕放在身前,是一副标准的安保人员戒备的姿势。   卫霖看了一眼就缩回头来,低声对白源说:“感觉的确有些不对劲……”   白源建议:“把他撂倒,开门看看程教授的情况?”   卫霖点头:“你下手轻点,别把人脑神经彻底整断路了。万一我们猜错,到首都后不好交代,怕会节外生枝。”   白源回了他一个“我做事,能出岔子?”的不悦神情。   卫霖见他又不高兴了,赶紧顺毛捋了捋:“那是,你的实力我还不清楚?拿捏一个长脑子的家伙,小菜一碟嘛。”   白源脸色这才好转,径直走上前去。守门的那人刚开口说声:“你——”后面的就自动消了音,徒然张着嘴,僵直地挺立着。   卫霖把他拽倒,跟拖麻袋似的挪到一边,打开贵宾舱的门。   程笠新教授正睁着双眼躺在床上,神情飘渺地望着舱顶,仿佛沉浸在静谧的湖水中,世间一切喧嚣烦恼都离他而去。卫霖上前唤了他两声,没有得到回应,又掀开他眼皮看了看,检查露出来的颈部和手臂,找到一枚新鲜的针眼儿。   “他被注射了镇静剂之类。”卫霖说,“我怀疑这些所谓的接应者,根本就不是首都那边派来的。是有人冒名顶替?”   “我弄醒他们问问。”白源说。   卫霖转念一想:“等等,为了避免他们撒谎,我让林小诗过来搜索一下他们的记忆,顺道看看她的读心术究竟水平如何。” 第46章 高空惊魂   为了防止第三名接应人发现, 卫霖和白源一不做二不休, 来到驾驶舱门口把人也给放倒了。回上层舱的路上,两人感觉飞机开始颠簸起来, 舷窗外面原本晴朗的天空, 也变成了一种既不像白昼也不像黑夜、光线奇异的墨蓝色, 应该是进入了积雨云。   舱里的护送小队也感受到强烈的颠簸,纷纷把安全带系紧。罗锦绣一脸紧张地问林小诗:“怎么颠簸得那么厉害, 飞机不会出事吧……”她留着一头黑长直发, 是个身材娇小的清纯美女,唯独眉形不太喜庆, 眉梢略嫌下撇, 透出点苦相, 这会儿蹙起眉来,更显得忧心忡忡,“怎么办怎么办,我可没法用意念移动飞机或者自己安全着陆啊!”   林小诗是个剪着齐耳短发的干练女性, 病毒基因爆发前, 担任某高校的心理健康老师, 长相中等,但胜在身段高挑、气质端庄。这会儿搂着女伴不断安抚:“没事的锦绣,飞机遇到气流颠簸也是正常的,运输机吨位比普通客机重,更不容易出事。一会儿出了积雨云就好了。”   “林小诗——”卫霖站在舱门口,朝她微笑着勾勾手指, “过来一下。”   林小诗有点意外,解开安全带走过去:“副队长,什么事?”   舱里两排乘客齐刷刷地把脸转过来看。   卫霖把人拉倒舱外通道,才低声说:“那几个接应者有问题,我和白源先把人放倒,你试着读心或搜索记忆看看。”   林小诗有些震惊,深吸口气后点头:“我试试。”   卫霖把她带到其中一个接应人面前。林小诗虽然疑惑于对方睁眼僵立的失神状态,但识趣地没有多问,摘下生化防护服的头罩,将手掌贴在太阳穴两侧,凝神感应。片刻后,她收回手,脸色有些难看:“的确有问题!他们并不首都派来的,而是来自C市,受当地一个跨国集团雇佣,用冒充的公文和印章骗过空七基地,抢在真正的接应人到来之前,劫走程教授。目的是为了让程教授替他们培育更多的进化者。”   “……疯狂的野心家。”卫霖嗤笑,“末世总不缺这种努力作死的组织势力。”   “现在怎么办?”林小诗求助地望向他与白源。   对于这两名从天而降、从未显示过异能的正副队长,她出于直觉地选择信任,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她曾经偷偷用读心术窥探过两人。结果就像一头撞在钛合金墙壁上,将她反震得头晕呕吐,险些休克。可见对方精神力之强,远远超过她的想象。光是被动防御就这么可怕,如果他们想要入侵她的精神,简直是易如反掌。所以打那次之后,她就存了几分面对强者的敬畏之心,不敢越雷池半步。   白源说:“这架运输机和飞行员是空七基地派出的,如果他们想要劫走程教授,就一定会在飞行员和航线上动手脚。刚才程教授可能就是发现航线不对劲,叫嚷起来,才被他们注射了镇定剂,林樾并没有听错。快去驾驶舱看看!”   他话音未落,地板上本该是植物状态的那名接应人,突然直挺挺地坐了起来,四肢开始剧烈抽搐、弯折——   “他身上的远古病毒基因被诱发,过了潜伏期,开始发作了!”卫霖拉着林小诗后退几步,“小心,他要变成怪物!”   骨骼变形、獠牙与利爪探出、体表上飞快生长出一层坚硬的鬃毛,防护服束缚住了怪物膨胀的躯体,立刻被它撕成碎片。它四肢着地,漆黑脊背拱起两排箭矢般的尖刺,张开垂涎的血口,朝他们发出一声凄厉的咆哮。   在他们身后,特战士兵和进化者们闻声冲出舱门,见到这幕情景,无不脸色作变,纷纷举起武器或者凝聚异能,准备作战。   “机舱内别开枪。姜强注意控制电流强度,别影响飞机航行。钟尧世,跟罗锦绣配合好,冻住它!”白源飞快地下令。   飞机又是一阵剧烈颠簸,许多人站立不稳,不得不就近抓紧固定物。黑鬃怪物趁此机会一跃而起,扑倒一名士兵,转瞬间又咬死了另一个。   鲜血溅到脸上,罗锦绣尖叫起来,试图用意念移动重物。可惜机舱里的设备大多是固定住的,加上机身摇晃得厉害,她连着操纵了两次,都没有成功,急得眼泪汪汪:“都是栓死的移不动啊,怎么办怎么办!”   姜强的球状闪电没有用武之地,只能拿把电弧缭绕的西瓜刀挥砍抵挡,一边恼火地骂:“瓜婆娘!地上的尸体移得动不?”   罗锦绣恍然大悟,移动士兵的尸首,堪堪挡住了怪物的扑击。   血肉飞溅中,没有人顾得上怜悯同伴的遗体——战场上生死存亡之际,多余的感情只会让自己也变成尸体。   钟尧世躲在座位后面,小心翼翼地寻找出手的机会。他的低温冻结异能必须接触到目标才能施展,近身战时一不小心就会把自己的小命搭进去,所以宁可求稳,务求一击必中。   机头方向又传来几声嗥叫,白源皱眉:“另外两个也病变了,飞行员有危险!大路、林樾和火炬松跟我们来,姜强,保护好林小诗和王胜利,这里就交给你们了。”   驾驶舱门口,两头狰狞怪物不断用钩状利爪撕挠着合金舱门,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嗅到新鲜的活物气息,怪物调转目标,向卫霖几人扑来,其中一头仰头嘶啸,半空中顿时各种白影、灰影旋动起来。林樾只觉肩膀一凉,随即火辣辣地作痛。他伸手摸去,满指温热的鲜血。   “……这怪物能操纵空气流动,用急速的风把夹杂的纸片等东西变成利刃,小心点。”卫霖提醒林樾等人。   “这头给我!”路丰平说着,把指节压得咔吧咔吧作响,脚下一蹬地板,炮弹似的冲上去,抡起拳头就砸。旋风卷过,那些锋利如刀刃的杂物割在他的手臂上,只能留下浅浅的白色划痕,连油皮都没蹭破。   “大路真是皮糙肉厚。”火炬松表扬道,转头又心疼对林樾说,“大美人受伤啦,来,躲我身后,我保护你。”   林樾也不知是羞的还是气的,顿时血色上涌,在白皙脸皮上特别显眼,张口发出一股人耳听不见的低频声波,针对性地朝另一头怪物发射而去。他一边源源不断地发出次声波,一边调整震荡频率,迅速与怪物体内脏器固有的震荡频率吻合起来,产生共振。   怪物疯狂咆哮起来,在地板上痛苦地打着滚,内脏器官在共振中变形、移位,血管大面积破裂,成为一团体表完好、腹腔中烂成泥的皮囊。   “干得好!”火炬松打了个响指,“可惜飞机上不能用明火,不然你剁馅儿来我烧烤。”   她见路丰平那边,还在跟怪物拳来爪往地对殴,意犹未尽地跑过去:“大路大路,你把它压地板上让我烧烧看吧。”   “这样不好吧,”路丰平一个肘击将怪物眼睛砸出个血窟窿,抽空回了她句,“万一它临死前再卷起一阵风,整个机舱都能被你变成烤炉。”   “那我岂不是英雄无用武之地……”火炬松有些沮丧地咕哝,向袖手在旁边观战的卫霖和白源走去,“你们两个就干看着,也不上场帮个忙?”   卫霖笑起来:“杀鸡焉用牛刀。”   “嘁,都没看过你们的异能,究竟多厉害,敢这么吹——”机身一个上下抖动,火炬松话没说完,失去平衡朝卫霖身上栽去。   卫霖连忙伸手扶了一把,才避免她的鼻梁在金属扶手上撞成骨折的悲剧发生。意识到自己的手掌好巧不巧地托在对方胸口时,卫霖吃惊地嘀咕了声:“艾玛,还没有白先森的胸肌大……”   “——你他妈的说什么!”火炬松气冲冲地跳起来,虽然她信奉“胸不平何以平天下”,但被一个同性取向(?)的异性鄙视,还是令她感到恼羞成怒,“他大你摸他去啊,干嘛摸我!”   卫霖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额际:“意外嘛。再说,单论手感,我的确宁可摸他的。”   白源转头看他,神色复杂微妙,心底却隐隐有几分快意与自得:卫霖这家伙,果然暗恋我……可惜我是直男。既然注定无法回应,就对他多上点心,算是补偿吧。   卫霖见白源意味深长地看着自己,心想:我夸他身材好,他好像有点得意?看来白先森就跟那臭脾气的驴子似的,还是要顺着毛捋,捋对了,他就高兴了。动动嘴皮而已,哄人嘛我擅长。   两人各怀鬼胎地相视一笑,都以为自己抓到了对方的软肋。   路丰平那边已经搞定了怪物,把它的头砸得几乎镶进地板里去,起身嫌恶地擦去拳头上的血迹肉屑。   飞机颠簸得好像下一秒就要坠毁似的,卫霖敲打驾驶舱的门,大声叫:“飞行员?外面已经安全了,里面什么情况,你们开个门!”   他敲了十几下后,舱门终于开了,迎面一个濒死的男人扑倒在地,背上紧贴着另一个人影,紧咬他血淋淋的脖颈不松口。   白源背上唐刀出鞘,一刀斩下变成了吸血怪物的原飞行员的头。   这下卫霖真觉得棘手了:对付怪物有白源这个大杀器在,根本不足为虑,但人在高空飞行员全挂了,麻烦可就大了。如果飞机坠毁或爆炸,就算他和白源再怎么告诫自己这里是“绝对领域”并非现实,身临其境的“死亡”也势必对精神造成极大的冲击,甚至可能导致精神陷落,在现实世界中成为植物人。   “你们谁会开飞机?”他朝解决怪物后匆匆赶来的进化者们大声询问。   大家茫然地摇着头。   幸亏一名幸存的特战士兵开了口:“我只开过战斗直升机,没开过运输机。”   “反正都是飞机,你触类旁通一下好了。”卫霖赶鸭子上架似的将他推进了驾驶舱。   那名临危受命的士兵对自己的技术毫无信心,一边猛拉操纵杆,一边苦着脸朝其他人喊:“你们都准备好降落伞,站在逃生门旁边啊,一旦发现飞机急速下坠,就马上跳伞!” 第47章 暗恋的表现方式   运输机在他的极力操控下, 好不容易遏制住坠落的架势, 摇摇摆摆地往前,终于在十分钟后艰难地飞出雨云, 舷窗外面的天色重新明亮起来。临时飞行员擦了把冷汗, 开始调整导航路线, 转向朝北方的首都飞去。   众人纷纷松了口气,跌坐在机舱座位上。   “还以为真的要坠机, 吓死我了……”罗锦绣带着哭腔说。   林小诗把她搂在怀里, 抚摸着长发轻声安慰。   卫霖看了看,进化者里虽然有几个看着相当狼狈, 但都没受伤, 八名特战士兵牺牲了三名, 轻伤两名,正用消炎药与绷带简单地处理伤口。损耗程度尚在可以忍受的范围内。   “希望接下来的行程别再出什么波折,能顺利抵达首都。”他在白源耳边低声感叹,“这次的任务太特么变态了!回去我要整一整老胖子出口恶气, 你别拦我!”   白源耳根敏感, 被他吐出的热气弄得酥痒难耐, 不自觉地侧身避了避,端着脸答:“谁要拦你——远点说话。”   卫霖促狭地吹了口气:“你耳朵怕痒?”   白源手臂上的鸡皮疙瘩都竖了起来,像捏猫一样单手捏住卫霖的后颈往下压,几乎把他的脸摁到了自己的大腿上:“闭嘴吧你。”   火炬松想坐在林樾旁边,顺道勾个肩搭个背,可惜林樾对这位作风豪迈的老同学很有些忌惮, 抢先一步躲进路丰平和舱壁之间,拿人高马大的发小做挡箭牌。火炬松绕不过护雏的退役兵哥,只好暂且作罢,转头见卫霖和白源咬完耳朵又咬不可描述部位,于是怀揣着求偶不成的单身狗的怒火再度呸了声:众目睽睽,奸夫淫夫!   平静时光还没过两个小时,机舱广播响了起来,传出临时飞行员急促的声音:“白队,卫队,我们大家可能还是得跳伞。引擎好像出问题了,估计撑不了几分钟。”   此刻飞机开始规律性地震颤,机身向一个方向倾斜,产生了下坠失重感。   罗锦绣从林小诗怀里抬起头,蹙起眉泫然欲泣:“还是会坠机?我不会跳伞啊,万一摔死怎么办啊嘤嘤嘤……”   其他几名进化者也开始忐忑起来,虽然不像罗锦绣这么紧张之情溢于言表,但脸色都十分凝重,下意识地将期待的目光投向白源和卫霖。   卫霖苦笑:“不要看我,我也没多少经验。”他问那几名特战士兵:“你们应该受过跳伞训练吧?给他们紧急培训一下,三分钟时间。”   士兵们面面相觑,其中一个回答:“高空跳伞技巧和注意事项很复杂,低气压环境要控制水平旋转,还要防止血液沸腾、体温骤降,要控制下降速度,着陆时还要考虑到地形和缓冲……三分钟根本交代不清楚啊!”   众人在他说话的工夫,已经将机舱内配备的伞包背在身上,闻言纷纷露出听天由命的痛苦表情:跳可能会摔死,不跳飞机坠毁必死……这么看来,还是硬着头皮跳吧。   “我把飞行高度尽量降低到六千米以下,你们必须一个接一个往下跳,不能犹豫浪费时间,否则跳伞高度不够,安全性会大大降低,明白了吗?”机长广播继续说道。   逃生舱的舱门被打开,背着降落伞包的士兵们鱼贯往下跳。前饲养员王胜利看着木讷,胆量却不小,第一个跟着士兵默默跳下去。姜强光头上满是冷汗,嗫嚅道:“你们先……我有恐高症。”   火炬松不齿他欺善怕恶,看他最不顺眼,冷笑起来:“迟几秒跳,你就不恐高了?”话音未落,一脚踹在他屁股上,姜强猝不及防间被她踹下舱门。   钟尧世叫了声“强哥等等我”,也跟着一起蹦下去了。火炬松双手叉腰:“还有谁不敢跳的,老子送他一程!”   被她这么一闹,就连胆子最小的罗锦绣,也跟林小诗手拉手,泪流满面地跳下去了。   卫霖和白源因为要去贵宾舱里扶药效未褪尽的程笠新教授,落在最后面。   “程教授这副样子,显然是不能独自跳伞了,我带着他吧。”卫霖边说,边试图把程教授绑在自己胸前。   白源拦住他:“你跳伞很有经验?”   卫霖说:“在极限运动俱乐部跳过几次四千米的。”   “不行,你身体素质不如我,我带他。”白源断然拒绝。他很清楚这么做的话两人只能背一个伞包,重量如果翻倍,坠落速度也会快很多,安全系数大打折扣。   其实这句话说出口时,他心底也很有些诧异与不解:这可不是什么请客或送礼之类的小事,可以推来让去,而是宝贵的活命机会啊!他究竟发了什么神经,为了卫霖的人身安全,连自己的性命也看轻了?这可不是他白源的做事风格……   卫霖的惊讶程度比他有过之而无不及:说这话的是白源本人吗,该不会被什么怪物附身了吧?平日里小气刻薄又自私的白先森,今天居然转了性,要把更大的生存几率让给我?!妈呀这画风变得太快,世界有点不真实……   他既感动又不安地朝白源笑了笑:“要不咱俩绑一块,把他单独丢下去?”   生死关头还在耍贫嘴!白源被他气笑了,一把拉过云里雾里飘荡的程教授,不容商榷地将背着伞包的卫霖推出了舱门:“安全着陆后,找到我!”   卫霖乘着对流的翅膀,在高空翻滚时,脑子里还是懵逼的——   猛烈的风声在他耳边呼啸,除此之外听不见任何声音。广袤大地在下方波澜壮阔地铺展着,山脉蜿蜒、田野平整、河流在夕阳余晖中闪闪发光。20秒的自由落体时间,在卫霖的脑海中似乎拉成了一条长长的思维线,而这条线上只萦绕着一个念头:   卧槽,白先生刚才那一推,实在是太帅了!坚定果决利落魄力十足,充满了悲天悯人与大无畏的牺牲精神……老子都他妈的要爱上他了!   看了看手腕上的压力计,卫霖在合适的高度打开降落伞,并拉动左右两边操纵绳调整方向。脚下是一座绿茸茸的山头,有大片丰茂的草甸,也有犬牙交错的岩石,他颇费了一番工夫,才让自己准确地降落在草甸上。双脚着地的瞬间,整个人向侧面翻滚,这个动作可以避免受伤。   安全着陆后,他解开沉重的伞绳,手搭凉棚仰天寻找白源的身影。   白源比他迟跳,但身负一人重量加倍,很难确定落地时间;而且高空中气流多变,哪怕吹歪了一点,着陆时也可能偏离个几公里。   军用运输机拖着肉眼可见的火焰长尾,轰鸣着向远方急掠,不久后就听见一连串巨大的爆炸声响,真的坠毁了。所幸他看到了白源的降落伞,像朵雨后大蘑菇,倏尔一下就不见了,但目测过去,着陆点应该离自己不远。   卫霖立刻朝那个方向跑去。   几分钟后他见到了躺在地面上的白源,显然对方也是想降落在草甸上,但因为要保护身前绑着的程教授,着陆点产生了点偏差,擦过了一大片岩石群。卫霖跑过去绑他解开缠绕的伞绳:“你没事吧?老爷子怎样?”   白源沉声说:“没事。程教授被气流冲击得晕过去了,但应该没有生命危险。”   卫霖帮忙把程教授平放在厚软的草丛上,摸了摸颈动脉确定人还活着,松了口气。他这才发现,白源受伤了,血迹把裤管染红了一大片。   白源也刚刚发现,拎起裤腿瞥了眼,说:“一点皮肉伤。”   “皮肉伤就已经够严重了好吗!这可是缺医少药的末世,万一伤口感染了这么办。”卫霖按住他想缩回去的小腿,小心地卷起裤脚,查看伤口。   白源觉得他有点小题大做:“我们现在的本质只是一股脑电波,怎么可能伤口感染。”   卫霖瞪他:“意识也会影响身体。因为自我暗示被割脉,使本来完全正常的身体出现失血症状、甚至导致死亡的案例,不知道?”   白源被这么一瞪,不知怎么的就软了下来,任由对方摆弄自己脚踝上的伤口。   “……应该是被岩石割到了,还好骨头和跟腱没事,先包扎止血吧,可惜没有消炎药粉。”卫霖说着,脱去白源的登山鞋,将对方的脚踝搁在自己的腿上,又从T恤上挑了处看起来比较干净的,撕出一块布条作为临时绷带,娴熟地扎紧,末了打了个漂亮的结。   白源看他有条不紊地处理着伤口,低垂的眉眼蕴满了鲜见的专注神色,心底那块变软的地方越来越热,竟有了要融化成水的趋势。   对于人际关系一向淡薄的白先生而言,对方这种关切程度已然超过了他心目中普通搭档的尺度。这举动放在别人身上,叫“热情过头、敬谢不敏”,可从卫霖手里做出来,又有了不一样的深意与情味,足以证明的的确确对他有那方面的意思。   白先生认为自己的猜测还是很靠谱的:卫霖既然是个gay,就不可能对他这么优秀的男人不动心。或许从很早以前,他们初次见面时,卫霖就已经对他一见钟情了,否则怎么会用斗嘴使绊子这么幼稚的方法来吸引他的注意力?平时里也没见卫霖与哪个同事这么争锋相对——暗恋的表现方式果然五花八门!   这么“豁然开朗”了之后,白源再看面前“暗恋者”,油然生出三分愉悦、三分愧疚、三分同情,以及隐隐约约的一分动摇——如果对象是卫霖的话,似乎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其实这家伙挺可爱的……   就在白先生笔直的性取向之树开始长出点弯弯斜斜的小枝杈、而自己却毫无所察的时候,卫霖已经处理好伤口,将挽起的裤管放下来。他在心里苦恼地想着:白源的伤睡一觉明天就能好吧?但愿能,否则明天天亮还得我把他背下山去。这家伙看着瘦瘦高高,肌肉一块不少,分量可不轻啊……要是背个妹子,我当然义不容辞,可惜是个硬邦邦的汉子,唉。   卫霖不无遗憾地叹了口气。   听在白源耳中,却成了对方因为这段无望的感情而黯然神伤。   这让他的三分同情顿时变成了三分怜惜。他目光柔和地看着卫霖,温声说:“我的伤没事,休息一晚上就好。” 第48章 山顶一夜   听他这么说了, 卫霖放下心, 起身环顾四周。从他着陆到现在已经过了十五分钟,最后一抹残阳也沉入山峦, 天色黑得很快, 不知道其他的队员降落在什么地方。他拔出从猴子家得来的手枪, 对天鸣了三响。枪声宏亮,在山林间层层回荡, 激起无数鸟雀四散惊飞。   几秒钟后, 他听到回应的三声枪响,来自于山脚的一处密林间。片刻后, 又是两声, 从另一个方向传来。   路丰平他们携带着手枪和一支步枪, 特战士兵们也配了枪,这两处的回应八成是他们。其他的几名进化者听到枪声,也能尽快赶到就近的声源地,与他们汇合。   夜晚摸黑穿越山林不是明智之举, 何况程教授还昏迷着, 白源脚上有伤, 卫霖决定就地扎营过夜,明天天亮再下山与其他人汇合。   白源对此表示赞同。于是两人砍了坚硬的树枝搭成支架,将降落伞的伞面割成合适的形状,用截断的伞绳捆扎在一起,做成了两顶看起来还不错的露营帐篷。   卫霖和白源都不抽烟,但程教授是杆老烟枪, 身上带了打火机,刚好可以升起一堆篝火,用以抵抗山间夜晚骤降的温度,以及驱赶无孔不入的蚊虫和猎食的野兽。   篝火熊熊燃烧,金色焰光吞吐跳跃,在无边黑暗中映照出一方温暖安全的庇护所。卫霖看白源认真地往火堆里添加木柴,双臂枕头往草皮上一躺:“白源,你饿不饿?”   离上次进食的时间超过八小时,说不饿是假的,但这饥饿感也没有强烈到非满足不可的地步。况且这里一片空荡荡的草甸,间或嶙峋裸露的大块岩石,缺乏食物来源,摸黑去林子里打猎也不现实。于是白源摇头:“还好,你呢。”   卫霖有点后悔:“跳伞时我们为了抢程教授,没有带上登山包,里面有压缩饼干、巧克力和水壶、指南针……不过就一个晚上,没关系,明天天亮就去找点东西吃。”   “……把你最大的飞刀借我一下。”白源说。   卫霖不明所以地递过去一柄十几公分长的柳叶形飞刀:“干嘛用?”   白源不吭声,接过来就开始掘身边的草皮。卫霖好奇地凑过去看,发现他竟然在挖蚯蚓。   每条挖出的蚯蚓都被他用一根细线绑好,串在伞绳上,扭来扭去地相当瘆人。最后白源起身,拎着半米多长的蚯蚓绳,说:“做虾饵。着陆时我看见有条山间小河,离这里不太远,晚上打个火把刚好可以钓虾。”   卫霖笑起来:“哟,像白先森这样的都市白骨精,还会这些田园小把戏?来,我给你扎个火把,然后就在这儿守着老爷子等吃虾。”   白源一手握火把,一手拎着群蚓乱舞的钓虾绳走了。   卫霖一边把火堆烧得更旺,一边肖想着香喷喷的烤大虾。其实他是很有兴趣和白源同去享受钓虾乐趣的——   夜晚游荡的虾们被火光吸引到河边浅滩,放下它们中意的蚯蚓当饵。虾不能吞食,只能用两只大螯钳住蚯蚓或钓线吮尝,等聚集得差不多了,把钓绳慢慢拉至水面,再眼疾手快地一提,虾们就活蹦乱跳地落了地。如果有长柄网兜配合着捞,效率更高。在他还是个十岁出头的小少年时,住在偏僻的山村,就没少用这种方法捉鱼钓虾。   那时,在那座孤零零的、自成世界的小木屋里,许木老师除了教他修辞混乱的语文、经常算错的数学、走板跑调的音乐、胡乱涂鸦的美术以及威力惊人的体育,也把野外生存、机动驾驶、侦察渗透等各种技巧传授给他。   可惜那时他还小,对这种不讲章法、一股脑儿似的填鸭教育十分不适应,因而学成了个满是疏漏的筛子,时常把老师气得拍桌子瞪眼。   他对许木老师的最后印象,还停留在十五岁初中毕业那年。许木给他上完最后一节体育课,郑重其事地说:“我年纪大啦,浑身都是伤病,教不了你更多的东西了。你既然考上了省城的高中,就去城里住吧,不要再回这个乡下小地方。喏,这钥匙你拿着,我在城里有一间旧房,很小,但也够你一个人住。照顾好自己,别让我操老远的心,知道吗。”   “我不去。”当时他一口拒绝,“我就住校,周末回来看你。”   许木的神情似乎有些温软,摸了摸他的脑袋,但又立刻变得十分严厉:“犯倔?翅膀硬了啊!我的话你敢不听?”   少年卫霖缩了缩脑袋,刚腾起的气焰萎靡下来,不甘不愿地嘟囔了声:“不敢。”   许木沉默。他也沉默了,听木屋外面的夏虫在唧唧鸣叫,正如此刻草丛里的虫鸣一般凄长恣肆,充满着对即将到来的寒秋的惧意,与短暂生命里不顾一切的喧嚣。   卫霖失神看着篝火,陷入久远而深刻的回忆。   直到白源把他叫醒:“……卫霖?卫霖!”   “哦。”卫霖回过神,笑影自然而然地挂上唇角,“你回来啦,收获如何?”   白源看他的神色,微微皱了下眉,但并没有去究微探秘,将手里提的、伞布割成的包裹放在草地上。卫霖解开一看,里面装着大大小小数十头河虾,还有几条三四指宽的鱼。   “还能抓到鱼?技术不错嘛白先森。”卫霖笑吟吟地抽出飞刀,开始给鱼剐鳞剖肚,“可惜没有锅,不然煮个鱼汤,放点野芹菜,可鲜了。”   白源拿了个装满清水的伞兵头盔给他看:“这个可以当锅用。我在路上捡到,估计是哪个特战士兵着陆前掉落的。”   卫霖开心地接过钢盔,用树枝和伞兵绳做了个吊架,固定在篝火上。水很快烧开了,他把收拾好的溪鱼丢进去煮熟,又撒了一把切碎的野芹菜。起锅前他尝了尝汤味,觉得太淡,最好能加点盐。   想到盐,他忽然灵机一动:不知道超市打幽灵蛞蝓时吸收的盐,还在不在那个未知空间,能否继续导出属性?抱着尝试的心态,他闭眼感受体内能量的流动,再次将提取出的氯化钠属性附着在一柄小飞刀上,然后将刃尖探进鱼汤里搅了搅。   用临时挖制的木勺舀了口汤再尝,咸味提鲜过的野生鱼汤鲜美极了,卫霖满意地笑了笑,验证了一些事:被吸纳进体内的物质,的确存放在某个难以常理解释的空间内,不会因为时间流逝而消失不见。也可以再次导出属性,并附着在武器上。   但还有些疑问有待验证,譬如说,这个空间对于“可吸纳的物质”有什么范围限制?解析它们的能量来源于哪里,对自己的身体有没有损耗?提炼与导出的属性,目前只能附着在刀刃之类的冷兵器上,并且是单次消耗性的;将来还能提升吗,比如说附着于枪支等热兵器,使用次数增加?这个特殊能力能否带出“绝对领域”,在现实中使用?   ……   卫霖满肚子猜测与不解,但目前并没有求证的机会,只能留待以后慢慢摸索。   白源见他举着汤勺又发怔,忍不住问:“怎么,不好喝?”   “——你尝尝?”卫霖又舀了勺汤送到他嘴边,“哎别碰勺子,你那捉蚯蚓的手洗干净了没有!”   白源只能就着他的手,把木勺里的汤喝了,几股念头同时在脑中绞缠:鱼汤真鲜美!他这是在喂我?他刚用这勺子喝过汤,我不会把这家伙的口水也吃进去了吧!老这么由着他,会不会让他产生误解,给他不必要的期待?   此刻白源的思绪有些紊乱,但依然习惯性地保持着冷淡与泰然的神色,下意识回答:“洗干净了,没味道。”   “真的?”卫霖低头凑到他手指上,闻到一股香茅草的气味,有点像柠檬。看来白源的确认真洗过,还用了野生香料来去腥,“哎你找到柠檬草了啊,怎么不摘点回来,跟鱼汤是绝配啊!”   “我不知道那是可以吃的。”白源一边回答,一边看卫霖埋在他掌心的脑袋。那头细柔的软毛在他面前晃啊晃,被火光镀上一层浅金色,让他手痒难耐。最后还是没忍住,伸手揉了个痛痛快快。   卫霖冷不丁又被人当猫狠狠撸了几个来回,抗议道:“别揉了发型都乱了……白先森你这绒毛控已经控到没药救了,改明儿我买只真猫给你,你天天抱着撸都行,别老动我头发,薅秃了怎么办!”   白源失笑:“秃不了,你头发浓密着呢。”   卫霖从他的魔掌中救回自己的脑袋,正想喷他,火堆旁边的程教授动了动胳膊,转过头来,醒了。   “……这是哪里?我们下飞机了?”程教授试图坐起身,声音虚弱地问。   卫霖把木勺往白源手里一塞,跳过去扶他:“哎呀老爷子,您终于醒了!再这么昏迷下去,我都准备拿针扎人中了。您觉得身体怎么样,没事吧?”   程教授扶着额头说:“有点头晕,其他还好……什么味道,这么香?”   “鱼汤!真是醒得早不如醒得巧,鱼汤刚炖好,来趁热喝。”   三个人喝了一锅野芹杂鱼汤、吃了几十只烤河虾,基本算是填饱了肚子。期间卫霖把运输机上发生的事,跟程教授大致说了一番。程笠新点头道:“你们的判断很准确,处理得也很及时,现在这样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唉,都怪我,没有早一步察觉接应人的身份不对劲,害得大家被迫跳机……还有那个不知道什么来头的跨国集团,居然想让我替他们制造更多的进化者,真是丧心病狂!唉,当初我就不应该接手这个事,去研发什么远古病毒基因诱发剂……”   卫霖看他唉声叹气地又要开始沉痛忏悔,连忙打断道:“白源,接下来怎么打算?”   白源说:“明天天亮我们就下山,先打听清楚所在的地理位置,然后弄一辆交通工具。根据运输机转向后飞行的时间计算,这里离首都应该不会太远。”   卫霖打了个哈欠:“累了一天,早点休息吧。老爷子,帐篷给您搭好了,您挑一个。”   程笠新笑道:“都一样挑什么,只是辛苦你们两个大小伙子,要挤一个帐篷睡。”   白源心道:不辛苦,挺好。   卫霖答:“没事,挤不了,反正我和白源也要轮流守夜,以防突发状况。”   白源:……   卫霖想了想,又说:“算了,我守整夜吧。白源,你脚受伤,好好睡一觉恢复体力,其他的就交给我。”   白源断然拒绝:“不用,还是轮流吧。”   程笠新即使心事重重,也被这一幕的情绪感染,呵呵一笑:“年轻人,讲义气,感情好,令人羡慕啊。那就拜托你们了,哎,人老了精神头不行,我还是先去休息,明天不要拖你们的后腿就好。”说着钻进了稍远些的那顶帐篷里。   “你先去睡,下半夜来换我。”卫霖催促白源。   白源不太想进帐篷,不知是为了在凉夜里继续烤这堆火,还是为了继续陪伴火堆旁的这个人。   他在卫霖身边默默躺下,仰望漫璀璨而渺远的繁星。   “想看星空?那就躺这儿吧。”卫霖想了想,托起白源的后脑勺枕在自己大腿上,“头不能挨着草皮,当心昆虫钻耳道。”   白源闭上眼,感受着对方结实而有弹性的大腿,心满意足地叹了口气:以前怎么就没发现卫霖这人特别贴心?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实在不能更贤惠,又对我情有独钟——可惜是个男的,没法娶回去。   卫霖低头看白源的脸,也无声地叹了口气:星空、篝火、野营帐篷,简直浪漫得一塌糊涂,躺在腿上的这要是个妹子多好啊——我就把她娶回去得了。 第49章 飘飘欲仙与死心塌地   结果白源和卫霖谁都没进帐篷, 半偎半靠着在火堆边囫囵了一夜。   天光初亮、晨鸟啁啾时, 他们几乎同时醒来,四目相对, 不约而同地互道了声“早啊”。   卫霖有点尴尬, 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 起身舒展了一下四肢,说:“我去看看程教授醒了没有, 你把火堆熄彻底, 别烧了山。”   他向草甸上的帐篷走去,轻风吹拂发丝, 修长背影被晨曦勾勒在青山岚雾之间, 色彩鲜明、意境悠远, 宛如一幅印象派油画,令人油然生出对美好事物最纯粹的愉悦与赞赏。看到这一幕的白源,脸上神色不自觉地变得柔和,全没有了那种习惯性的尖刻与不耐烦。   卫霖恰好在此时回头, 看见搭档神情恍惚(?)地盯着自己, 心想:白源这是没睡好, 起床时低血压?他忽然想起,在空七基地的套间内修整时,吃过背包里的小黑兔牛奶糖,顺手还揣了几颗在口袋里。   他摸了摸口袋,发现跳伞时丢了不少,只剩唯独的一颗, 于是剥开糖纸,走过去递到白源嘴边:“喏,吃颗糖就不晕了。”   白源在反应过来之前就自发地张开嘴,被喂了满嘴香甜的奶味,突然间感觉心脏狂跳不止,简直像剧烈运动之后心动过速了一般。然而即使是一口气跑完万米,也没有过这样的心悸感,心尖每一次撞击胸壁,都仿佛把全身血液挤压在一处,令人呼吸困难、情绪亢奋。   ——这是下丘脑中的多巴胺在大量地分泌,如同汹涌的浪潮冲击着中枢神经系统,让人无法自抑地感到甜蜜、兴奋、满足,以及一种如同毒品上瘾般飘飘欲仙的快感。   从生物化学的角度上看,这是一场激素的狂欢,然而人们用最通俗的语言来概括,就叫做——“来电”。   的确非常形象,白源此刻的感觉,就如同无数细小的电火花在全身流窜,情感上的冲动让身体几乎不听指挥,一把握住了卫霖想要从他嘴边撤走的手腕。   卫霖疑惑地挑眉:“怎么了?”   白源急促地喘着气,理性虽然被突来的化学物质冲破了防线,但仍顽固抵抗,终于重新回到了他的大脑。他深深呼吸着清凉的山间空气,极力冷却这股危险的、失控的激情,勉强挤出一丝圆场的笑意:“没什么……谢谢你。”   谢我?需要这么正式?卫霖第一次被白先生如此郑重其事地致谢,有些受宠若惊:“啊?啊,举手之劳……我是说一点小事而已,不必这么认真……咳,算了,反正你肯定是低血压晕了头,过会儿恢复正常,又会变成一张讨债脸了。”   讨债脸……我平时脸色有那么难看?被他这么一说,白源不禁生出几分郁恼,起身拔出腰间手枪。   卫霖惊得后退一步:“喂!只是开个玩笑,不用杀人泄愤吧?”   白源没理他,向天鸣枪三下,片刻后东北方向的山麓密林间,隐约传来回应的枪声,一共响了五声。   “五个人,他们有一部分人已经互相联系上,我们现在就下山去汇合。”白源说。   上半身探出帐篷的程笠新教授陡闻枪响,险些栽倒,卫霖眼疾手快地扶住,讪笑:“一言不合就开枪,你可别把老爷子吓出心脏病来。”   “没事没事,”程教授缓过气来,摆手道,“我的心脏还没那么脆弱。”   三人丢下帐篷等一应用具,轻装上阵,向山麓枪响的方向移动。出发前,卫霖执意要检查白源脚踝上的伤口,发现已经愈合得差不多了——以破妄师的精神强度,在“绝对领域”中会拥有很强的愈合与免疫能力,这就是他们一直不怎么在意缺少药品的原因。   山路崎岖,好在程教授腿脚还算健朗,在两人的帮扶下走得并不太困难,大约两个小时后,就到达了那处密林附近。   挂在高树上的橙黄色降落伞很显眼,于是他们很快在一片林间空地发现了其他队员的身影——   路丰平、林樾、罗锦绣、林小诗,还有一名特战士兵。   一现任一前任的俩兵哥把其他三人照顾得不错,搭帐篷、生篝火,还烤了只不知是什么的野味,骨头渣子扔在火堆边上。   “卫霖!白源!”路丰平开心地招呼,“终于碰上面了!昨晚听到枪声,我就怀疑是你们,一直没挪窝,等你们天亮后找过来。”   仿佛找回了主心骨,两个女队员激动得互相拥抱,罗锦绣忍不住又哭了。林樾看起来情绪还比较平静,沉声说:“阿松和我们失散了,也不知道会不会跟其他人在一块儿,怎么办?”   卫霖想了想,说:“现在是上午八点,任务时间虽紧,但也没到争分夺秒的地步。我们可以把这里当临时营地,等他们两三个小时,每隔十分钟鸣枪一声,帮他们在行进中定位。我在空中看过这一片的地形,范围不算大,山势也较平缓,依照着陆时的风速估计,降落地点之间的直线距离不会超过两公里。我们有比较大的概率,能等到其他几名队员。”   众人觉得他说得在理,没人提出异议,倒是路丰平有些意外地问了句:“你在跳伞时能测算出这些,专门学过渗透技能,当过兵?”   卫霖摇头:“哪儿啊,我就一事业单位的小职员,以前参加过极限运动俱乐部而已。哦,听说我爸曾在军队待过,不过在我刚出生不久就因病去世,我对他也没什么印象了。”   路丰平有些尴尬地挠了挠鼻梁上的伤疤,没有再追问。倒是白源又多打量了卫霖一眼,在心底画了个问号:现实世界里从未听说过卫霖的家庭情况,应该是忽悠这些NPC的吧?   几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打发时间,路丰平每隔十分钟就对天鸣枪,果然在一个多小时后,又有队员循声而来。   准确地说,先到场的是四只灰狼、三头大野猪,大家刚开始还以为是兽袭,随后才看到王胜利骑在一头至少600公斤的巨大棕熊背上,跟坐游览车似的晃悠悠地跑过来。   “行啊老王,不愧是动物饲养员,连这么大的熊都能降服。”路丰平赞叹,“我看那野猪不错,午饭有着落了。”   王胜利平庸木讷的脸上,露出焦急与反对的神情:“不、不行!我能和他们沟……通,是因为我把他们当……朋友,不能吃!”   路丰平见他急得话都说不清楚了,连忙摆手:“不吃不吃,随便说说的,别当真。”   对方这才松了口气,爬下熊背,像是担心其他人反悔,连忙顺毛摸耳地把野生动物们都打发走了。   “其他人没跟你在一起?”路丰平问。   王胜利摇头:“我在熊……洞里窝了一宿,没见……到其他人。听见枪声,就找过来了。”   林樾闻言,担忧地皱起眉:“阿松究竟降落在哪里,会不会有危险?”   “我去高处看看。”那名特战士兵蹭蹭几下爬上附近最高的树顶,眺望了片刻,忽然叫起来,“有处林子着火了!三点钟方向,直线距离不到两公里,火势还挺大。”   “会不会是阿松的火系异能?”林樾征询地望向正副队长,“可能是遇到什么麻烦了,我们去接应她?”   “放火烧山、牢底坐穿,假小子胆儿真肥。”卫霖朝白源笑道,“去看看?”   白源点头:“嗯。”   一干人带了随身物品,前往着火点。虽然密林古木参天、不辨方向,但有王胜利在就不会迷失,一路上总有五花八门的小动物为他提供各种信息,包括从空气中嗅到的焦味。   不多时,他们顺利地抵达目的地,看到面前方圆几十米烈焰燃烧,枯木荒草在火焰中哔啵作响,黑烟冲天。火势比远看时感觉更大一些,但都集中在某个看不见的界限之内,并没有蔓延出去。   “阿松——火炬松!”林樾高声喊。   立刻得到了回应:“这里!这里!从你们右手边绕过来!”   绕行过去时,燃烧的火焰仿佛接收到指令,齐齐向左边偏斜,让他们更加安全地通过。火炬松挽着裤腿坐在倒伏的树干上,一脸久旱逢甘霖的表情,膝盖部位肿得像个紫红色的大橙子。   “着陆时挂在树冠上了,离地七八米。我想先荡到旁边的树枝上,再割断绳子往下爬,谁知道伞绳环扣他妈的自己脱落了,害我摔个半死,真坑爹!”火炬松郁闷地说,“我听到枪响知道你们在那边,可走不过去,只好放堆火,幸好你们找了过来。”   “司马光砸缸啊这是。”卫霖取笑道。   火炬松抠了块硬树皮丢他:“还幸灾乐祸!你背我出林子!”   卫霖还没应声,白源就接话道:“他那小身板,背得动你?大路还差不多。”   路丰平二话不说,上前轻而易举地背起火炬松,走起山路来脸不红气不喘。火炬松在他背上叹气:“唉,其实我想让大美人背……”   林樾警惕地看了她一眼,走远两步:“你想压死我吗?”   火炬松怒道:“老子173公分,不到120斤,哪里胖了!”   林樾赶紧摇头:“不胖不胖,你只是骨密度高。”   “……林樾,你个王八蛋!”   路丰平停下脚步,扭过头瓮声瓮气地说:“你是不是想被我扔下去?”   火炬松立刻闭了嘴。林樾反过来安抚面色不善的路丰平:“她一贯口无遮拦,没有恶意的,我们以前说话随便惯了,以后会注意。对不起啊大路。”   “她骂你,你向我道什么歉。”路丰平沙哑的大嗓门不自觉低沉了几分,“我不是嫌你们说话太随便……算了,我不管你们。”   因为有了士兵的帮助,程教授不好意思再麻烦卫霖和白源搀他,因而两人走在队伍的最后压阵。看着前面磕磕绊绊的大路他们,卫霖失笑:“这两男一女之间真是有趣,气氛有点诡异啊。”   他又偏过脑袋瞅了瞅走在路丰平前面的罗锦绣和林小诗——两个姑娘互相扶持着走路,一个挽着胳膊,一个揽着腰身,印象中自从登机以来,她们就黏在一起,基本没有分开过,连跳伞也是手拉手——越看越觉得画风也很诡异。于是他用手肘捅了捅白源,有点好奇地问:“你说,她们俩是不是成了一对儿?”   白源脚步一滞,不看罗锦绣和林小诗,反而神情莫测地看他:“你想旁敲侧击地问我,对同性恋的看法?”   卫霖有点懵:“没有啊,我就想知道有这种想法的是不是我一个人。”   他想表达的意思是,对这两个女孩关系的猜测是不是他一个人的错觉,还是说白源也有同样的发现。   然而这句话听在白源耳中,却有了这样的潜台词:我就是想旁敲侧击地问你,对同性恋的看法,因为我想知道有这种想法的,是不是只有我一个人。你对我有没有想法?   该如何回答这个既直白又含蓄的求爱,实在令白源有些头疼——其实他对同性恋的看法一贯是“你们自己高兴就好,不要影响别人包括我”,但面对着这双眨巴眨巴望着自己的猫儿眼,想到卫霖对他的情根深种,这句话说出来,似乎有些伤人心?   白先生脸色凝重地考虑了许久,就在卫霖把这个小插曲抛诸脑后时,终于想到了一句既不违背自身意愿、又不伤害对方自尊的回答:“目前我的确没有这种想法,以后怎样不好说,人生还长着呢,说不定过阵子你就放下了。”   “放下什么?”卫霖正小心地抓住藤蔓滑下陡坡,并没有空去领会这一句没头没脑的话,随口提醒身后的白源, “别放手啊,你也抓牢点。”   不放手,抓牢点……白先生此刻的心情简直矛盾到无以复加。   他无奈又怜惜地想:卫霖这家伙,对我怎么就这么死心塌地呢! 第50章 地堡生活   下山时他们特地绕到临时营地, 看有没有前来汇合的其他队员, 发现只多了三名士兵,始终不见姜强和钟尧世的身影。   “那两个家伙会不会趁机溜了?尤其是姜强, 表情阴鸷眼神闪烁, 对卫霖和白源前倨后恭, 一看就不是个好鸟,八成带着小矮子跟班脚底抹油。走了也好, 免得当粥里的那颗老鼠屎!”火炬松因为与姜强一伙有龃龉, 觉得此人很讨厌,骂起他来也是毫不留情。   卫霖扫视一圈队员们——进化者只少了姜强和钟尧世, 士兵剩四名, 加上自己、白源和程教授, 一共十三人。白源看了看腕表,说:“11点了,没必要再等,任务要紧, 我们先行出发。”   这里离山脚已经不远, 一行人徒步穿越山林与荒野, 走到天色擦黑,终于远远看到了文明社会的灯火。   那是个典型北方风格的小村落,但拉了电线、通了水泥路,应该能借到电话和交通工具。卫霖和白源看到除了体能进化过的路丰平之外,其他队员都面色疲倦,程教授由四名士兵轮流背负还好些, 火炬松的膝弯已经从橙子肿成了柚子。两人决定进入村子,找个吃饭与过夜的地方,最好还能有个药店或者卫生站之类。   一行人风尘仆仆地进了村,加上荷枪实弹的士兵,很是引人注目。卫霖早已想好了说辞——部队拉练,他们这一小队在深山老林里迷失方向,想借电话一用——不费吹灰之力就说服了对方。村长做主把足够宽敞的祠堂借给他们安顿,还请来个风烛残年的老中医给火炬松治伤。   老中医抖抖索索地摸了几下,说是扭到筋没大问题,给厚厚地裹上一层当地的草药泥,就被重孙子搀走了。草药效果显著,敷上去十五分钟后就减轻了肿痛,然而奇臭无比,好比一窝臭鼬同时放屁。所有人都难以忍受地离火炬松尽量远,她只好孤零零地坐在角落里,一边捏着鼻子用嘴呼吸,一边数落林樾和大路无情无义,顺道喊两人给她弄点吃的。   卫霖搜刮了队员们身上的现金,和林樾一起去买食物。   一名特战士兵借了部固话,想打给石上校说明情况,然而空七基地那边不知出了什么事,通信已经断了。   程教授只好亲自出马,给首都的国科院打电话,终于七拐八弯地联系上了这事的负责人。对方知道他安然无恙,就差没在电话里哭出来,千叮万嘱他就留在村里,首都这边会立刻派直升机前来接应。   囫囵填饱肚子,大家抓紧时间休息、减轻疲惫感,在一个多小时后,依稀听到了夜空中螺旋桨掀动气流的声音。   两架军用直升机降落在荒野上,卫霖等人悄然离开村子,顺利登机。亲自来接的一名五十岁出头的官员似乎是程教授的老朋友,两人隔着生化防护服很热情地拥抱,在机舱里谈了一路的话。   原来首都那边已经给程笠新准备好了一处实验室,以供他研究对策,平息这场基因灾难。实验室是全封闭式,由首都最大的一个防核地堡改造而成,位于二十几米深的地下,面积达到一万平方米以上,铜墙铁壁围绕,大门也是重25吨的防爆门,可以抵抗核弹爆炸及辐射威胁,安全性能极高。   里面除了配备最尖端的仪器和科研人员,还贮存了大量食物,有独立的发电站、净水系统、空气过滤系统和医疗中心等,即使完全与世隔绝,也足够内部人员生存6个月。   “老程你放心,我敢拍着胸膛给你打包票,就算真有核弹爆炸,这座地堡也不会出事。”那名官员说着,拿出一台掌上电脑,打开电子地图,上面密密麻麻闪烁的红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连成一片,以S市为中心向四面八方辐射,往北方向的红色边缘已逼近首都,“这是下面各地市发来的警报,病毒基因蔓延的速度太快了,我们措手不及。而且照你之前的预计,这是一场全世界的危机,也根本无从躲避。”   程笠新叹口气:“我知道上面的意思,解铃还须系铃人,所以才倾尽全力地提供了最完备的设施与资源。时间很紧,我就不当面感谢领导了,也请你代为转达,就说哪怕将我这把老骨头当柴火烧了,也要熬出一锅解药来。”   对方如释重负地点头,拍了拍他的后背:“……我也不知道该安慰你什么了,我知道你身上的压力比任何一个人都要大。”   程笠新苦笑,指了指卫霖和白源:“我要把这两个小伙子也带进去,可以吗?”   官员露出点为难的神色:“原则上,不能让曾经暴露在污染源中的人进入地堡,以防他们携带的活化病毒基因扩散。”   “这个你放心,他们的基因‘干净’极了,比任何人都干净。”程笠新正色道,“他们是我研究的关键性人物。”   “既然你这么坚持,那我就试着去说服上头吧。”官员妥协地说,“不过最多就这两人,其他护送你的进化者不能进去,另有任务安排。首都人口太多,一旦病毒全面爆发就不可收拾,所以我们打算分流人员、严防戒备,集中一批各地最早的进化者,消灭病变怪物,一开始就要把局势控制住……”   坐在机舱后部的林樾一字不落地听了,压低嗓音问卫霖:“我们要分开了?”   卫霖看了看白源,点头:“还会有再见面的时候,这事还没完。”   “快了。”白源语焉不详地吐出两个字。   只有卫霖知道这两个字的真正含义:快来了——不论是世界末日,还是拯救日。在那个地堡实验室中,程笠新必须完成内心的拷问和精神上的蜕变,突破自我,找到一线生机。   他又仔细地观察了一下眉头紧锁的程教授,恨不得对他说:老爷子啊,您刚才可是自己说出了“解药”这两个字,虽然只是打比方,但至少说明在您的潜意识中,这场基因灾难还是有解的,说明我和白源一直以来的努力并没有白费!您可一定要振作精神,好好沿着这个思路继续走下去。   在所有人都陷入凝重的沉默时,直升飞机在夜色中降落于首都近郊的一处山坳。   卫霖和白源跟随程笠新教授下了飞机,在那名官员的带领下通过消毒区,换上专用制服,进入防核地堡。   虽然程教授第一时间就要往实验室扑去,但在其他人的劝告下还是勉强睡了几个小时,才投入紧张的研究工作中。   地堡里没有日升月落,只有昼夜不熄的灯光。人待得久了,几乎要丧失时间概念。   卫霖和白源耐着性子当起了“实验动物”,负责不怎么辛苦地提供基因样本和身体数据,除此之外的时间都在休息、阅读、锻炼,躲在房间里研究自身的特殊能力。   房间里有一台电视,他们可以从中了解地面的城市情况,刚开始时几乎每天都有信号,可以看到首都从南边区域开始,零散地发生着怪物袭人事件,都被进化者组成的巡逻队及时解决了。但随着时间推进,感染的面越来越广,蔟簇火苗连成一片,形成了火线,扑灭了这一块、那一块又烧起来,就没有那么好对付了。   大概在一周之后,电视信号就十分不好了,断断续续,有时一整天都是雪花屏。只能从偶尔连接上的手机信号中,得知外面的情况。   譬如曾经的进化者队友们,现在就编入了巡逻队,承担起保卫首都的重任,据林樾说,经过大大小小的战斗,大家无论是从异能技巧还是心理素质上都强大了许多,连胆小的罗锦绣也不像之前那样总爱哭哭啼啼的了。   期间不时有领导派来的人找程教授,焦急地想要催促,但看到他在实验室内不停忙碌的身影和废寝忘食的憔悴脸色,最终也只交代了其他人员几句,无可奈何地离开。   再后来,连手机信号也彻底消失了。   这个地堡似乎成了一座被遗忘的孤岛,沉没在茫茫大海的最深处,永世不见天日。   “……我有点担心程教授了,”卫霖坐在自己房间的桌子上,百无聊赖地晃荡着双腿,“你说,老爷子到底行不行啊!”   “你担心他的研究水平,不足以摆平这场危机?”白源问。   卫霖说:“不,老爷子的研究水平没得说,我是担心他过不过得了心理这一关。他得对自己更有信心、更宽容些才行。”   说话间,有人敲响了房门。一名助手前来通知,程教授急着见他们。   卫霖和白源立刻跟随他,前往实验室。   程教授站在防爆加厚的钢化玻璃墙外面,盯着里头的一个黑影,头也不回地对走到他身边的两人说:“快看,仔细看!”   玻璃墙内是格外加固过的密室,一个年轻男人正在里面呼哧呼哧地转圈,用带血的指尖抓挠四壁,应该是处在即将病变为怪物的临界点上。随着天花板上一股气体注入,淡薄的白雾弥漫开来,渐渐地,男人安静了下来,开始抱着脑袋蹲在地上,似乎正痛苦地思考着什么。   “——有效果了!”旁边一名实验室助手惊喜地叫道,“教授,您研发的稳定剂有效!只要病变还没有完全开始,就可以抑制远古病毒基因的活化,让它们重新陷入休眠。”   程教授脸色阴郁地摇头:“没这么简单……你把西红柿放进去,在密封盒里,标签上写着‘外界采集’的那盒。”   助手将装着新鲜小西红柿的密封盒推入房间,盒盖自动打开。   那个男人看见面前的食物,饥饿难耐地抓起西红柿就往嘴里塞,迅速咀嚼完咽下去,汁水染得满脸都是。   就在进食后不到两分钟,男人骤然发出了一声不似人类的嗥叫,指甲在自己身上抠出道道血痕——先前稳定下来的状态全盘崩溃,他就在众人面前开始飞快变异,以更惊人的速度,病变成一头牙尖爪利的狰狞怪物,猛地朝程教授等人所在的方向扑过来,狂暴地撞击着玻璃墙,发出瘆人的哐、哐闷响。   刚才说话的那名助手条件反射地后退了几步,惊道:“怎么!”   卫霖问:“只要吃到外界受污染的食物……不对,准确地说,只要接触到含有病毒基因的动植物,就会再度被感染?这是所谓的‘跳跃基因’?”   程教授满面阴霾:“这些基因物质能自我复制,并在生物染色体间移动。我们初步研制出的基因稳定剂有重大缺陷,如果不解决这个问题,之前一切心血都是白费……”   卫霖最怕他这一副愁容,赶紧答:“别灰心啊老爷子!能研发出基因稳定剂,不正是一个决定性的进展吗,接下来我们要做的,就是不断完善它。您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我们,要星星月亮我们都想法子给您摘。”   程教授忍不住笑了笑:“什么星星月亮,你把我个糟老头子当小姑娘哄啊!算了,你说得有道理,至少我的研究方向是正确的。目前的困难在于,你和白源能提供不受污染的纯净人类基因给我,可那些动植物的纯净基因呢?”   卫霖满脑子涌动着奇思妙想:“我向哆啦A梦借个任意门,穿越回诱发剂泄露前的世界,给您采集动植物基因标本吧?”   白源闭目按了按眉心,无奈地微微摇头:幼稚鬼!   程教授拍了拍卫霖的肩膀,感慨万分地说:“你是我见过最有趣的小伙子,继续保持这份真性吧……或许我应该学学你的乐观心态。”   卫霖笑道:“要不您再想想,还有没有什么其他法子,想到了就通知我们,我们随时待命。”   回到房间后,卫霖一脱外衣裤,大字型往床铺上瘫:“哎,白先森,我有种预感,最后的任务马上要来了,而且是不成功、便成仁,程教授能不能清醒,就看这一手怎么收官了!”   白源心里也有同感,说:“得做好准备。你最近太懒了,整天睡觉,连新开发的特殊能力都没怎么锻炼,这样怎么投入实战?来,去训练场,我们练练手。”   卫霖把被子一罩,耍赖皮:“不要,我要跟我的床相亲相爱。”   白源干脆上前掀他被子。   卫霖用全身力气揪紧被子不撒手,嘴里胡乱说:“哎哟,我被床黏住了,动不了!”   白源皱眉:“别做这么丢脸的事行不行?又不是小孩子!”   卫霖恍若未闻,自顾自地叫:“床,放开我!我是有白先森的人了,你留不住我的……呃,你看,我实在拗不过它,要不今天就算了吧,明天再训练?”   白源很想用旁边的枕头闷死他。   “你自己去吧,我等明天再说。”卫霖裹紧棉被,虫子般欢快地扭动。   “……你这人,实在太懒散了!明明有这么好的天赋,却不肯多加运用、精益求精。”白源扯开了被子,恨铁不成钢地一巴掌拍在对方的屁股上。   ——“啪”的一声脆响。   这下不仅卫霖受到了惊吓,连白源自个儿也怔住了,低头看着刚刚进行过人身攻击的手——他打了另一个男人的屁股?就隔着一层薄薄的内裤?这也实在太……出乎意料了,他刚才是不是被下了降头?!   掌心热热地烧着,有一股酥麻的感觉,仿佛几秒钟前那充满弹性的触感还恋恋不舍地停留在上面。   白源的耳根难以抑制地红了。   卫霖下意识地捂住屁股,从下而上地仰望他的搭档,嘴唇微微张开,保持着吃惊的表情:“白、白源……你小时候是不是经常被你爸打屁股?”   白源定了定神,用疾言厉色掩饰发热的耳根:“就算是小时候,我也不像现在的你这么幼稚。还不赶紧给我爬起来训练,想挨揍吗?别忘了我们是个团队,回头要是在战场上拉了后腿,看我怎么收拾你!”   他握住卫霖的胳膊一把拽起来,将外皮劈头盖脸地扔在对方身上:“穿衣服,快点!”   卫霖被这种教官式的强硬气势弄懵了,乖乖地穿好衣服,跟在搭档身后前往训练场。   他边走,边回过味来:艾玛,白源既不是我领导,也不是我爸,凭什么要听他的!我刚才怎么就向黑恶势力屈服了呢?   走在前面的白源似乎听到了他的心声,脚步一顿,回过头说:“不甘心?行,待会儿在训练场上打赢了我,就批准你回去无所事事。”   卫霖苦着脸叹了口气:论身手,他怎么可能打得赢白源!   “没意见了?那就继续走吧。”白源在嘴边扯出一丝笑意——这小子太油滑,嘴巴又厉害,有时也只能用比之更强大的力量压制住他,才能让他无话可说。 第51章 “末日穹顶”   等到程教授急匆匆地再次召唤他们, 已经是“失败的稳定剂试验”的三天以后。   白源和卫霖刚进门, 程笠新就迫不及待地迎上来:“我想到了!唉,我之前早就该想到的!”   “慢慢说, 老爷子, 来, 顺口气。”卫霖笑嘻嘻地倒了杯净化水递过去,“您想到了什么改进稳定剂的方法?”   程教授喝了几口水, 平复喘息后, 说:“上次我不是说,虽然你们能给我提供纯净的人类基因, 可还是缺少动植物的吗。后来我又让人冒险出地堡, 往北走到更远的地方去采集植物种子, 想要得到纯净无污染的基因,但取回来的都不行。刚才我在翻一本会议记录时,突然想起一个地方——‘末日穹顶’!那里肯定有我需要的东西!”   “什么穹顶,在哪里?老爷子, 您说详细些。”卫霖说。   程教授尽量简洁地解释起了来龙去脉:“所谓的‘末日穹顶’, 是位于鱼国斯瓦尔巴群岛上的一个全球基因库, 建立在距离北极大约一千公里的冻土地底。受‘诺亚方舟’的启发,在十年前,鱼国率先提议建造一座前所未有的基因库,开始只是收藏了近百万种农作物的种子,为的是当面临核战争、小行星撞击、气候剧变、海平面上升等末日危机时,在外界没有其他种子可用的情况下打开和取用, 让人类在这个星球上重新建立农业生产。   “后来在世界各国也包括华夏的支持下,里面逐步增加了全球生物信息数据库、生物基因样本库、生物活体资源库……你可以这么想象,它是人类最大的博物馆、植物园、动物园、海洋馆、微生物馆的集合,存储数以亿计的样本和数据,是一艘真正的诺亚方舟。   “那里深入北极圈冻土之下120米,温度常年控制在零下,在没有任何能源的情况下可以保存样本200年时间,防御设施比我们所在的这座防核地堡更加坚固。按照惯例,‘末日穹顶’每年只会在夏季开启一次,用以内部检视与补充新基因。在今年7月份它刚刚开启过,几天后就再次封闭,而诱发剂泄露事件发生在9月,所以它里面的所有动植物基因样本,应该全部都是干净无污染的。   “现在我需要的,是携带设备和几名实验室助手抵达那里,利用里面储存的基因数据和样本,进一步改进这些有缺陷的半成品,直至研制出完美的基因稳定剂。你和白源,可以把我们安全送到那里吗?”   说完,程教授期待地看着卫霖和白源。   当然要送,上刀山下火海都要送,何况只是去一趟北极圈!卫霖在心底感动得要哭:这个难度和麻烦程度都是S级的任务终于快要完成了,我特么简直是在极夜里看到了希望的曙光!   他一把抓住白源的手背,和自己的一同放在程教授掌心里,热泪盈眶地回答:“老爷子,一切都交给我和白源,您放一百个心吧!”   程笠新用另一只手欣慰地拍了拍他们的手背。   白源瞥了眼玻璃门上三个人的投影——忽然觉得这副场景怎么有点诡异,仿佛一对新人同时把手放在德高望重的老牧师的掌中,以求得到上帝的赐福。   他把视线又转回到卫霖的侧脸,更加诡异地开始想象起对方身披白色婚纱、头戴花环的模样,然后自己打开珠宝盒,将一枚钻石戒指虔诚地套进修长的无名指——停!打住!他这是在胡思乱想什么!   卫霖是男的!男的!他是个男的!!白源心底警钟长鸣,把对方的性别强调了十几遍后,总算将白色婚纱的幻象驱离脑海——取而代之的是白色西服,左胸处别着一朵火红的玫瑰花,这样似乎也不错……终于意识到自己在想象些什么之后,白源的冷汗一下子就倒了出来,把后背的衣料都打湿了。   ——在那么一瞬间的思维错乱中,他居然想把卫霖娶了!   把身边这个表演型人格(误)、同性取向(大误)、轻浮懒散、油嘴滑舌、爱撩拨、不正经、特聪明、挺可爱、长得帅的工作搭档——卫霖先生,给娶了……   天崩地陷!五雷轰顶!   白先生的天灵盖仿佛被一道闪电劈开,把过去将近三十年来的一切认知系统、知识结构和道德规范统统劈了个粉碎!   他猛地抽回手,手掌用力按住了两侧太阳穴,仿佛听见成千上万的脑神经断裂死亡的声音,噼里啪啦地就像在颅骨内炸开了不可计数的破碎烟花。   “怎么了,头疼?”卫霖转头看他,语气意外中带着关心,“要不要去医务室看看?”   白源放下手,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   卫霖端详了一下他的脸色,觉得傲眉冷眼的跟平时也没多大区别,于是放了心,转而对程教授说:“准备什么时候出发?”   “越快越好。我听说,外面情况很不妙,病变的怪物已经占据了首都市区,免疫者们都转移到郊外去了,只剩进化者们还在努力清理,然而杯水车薪,他们的数量还是太少了。而其他的中小型城市,更是绝大部分都已经沦陷。”程教授沉重地叹了口气,“你看我们这一趟需要准备些什么,我试试能不能联系上首都指挥部,让他们想办法筹备。”   “北极圈的斯瓦尔巴群岛啊。”卫霖脑海中浮现出一张纤毫毕现的立体世界地图,“极地气候,年平均气温最高8-10度,最低超过零下30度,遍布冰川与苔原,被称为‘寒冷海岸’。当地岛上没有商业航班,离最近的城市机场也有一段相当远的距离,只能坐轮船或直升飞机穿越海峡。目前是10月中旬,当地的气温还不算太低,零下五六度这样吧。但比较麻烦的是,从十月底到明年三月初都见不到太阳,我们得赶在十一月的极夜降临之前到达,否则会很不方便。哦对了,当地人口稀少,北极熊比人还多。”   白源总结道:“我们需要一架国际航班抵达鱼国,再换乘直升飞机,上岛后需要越野车和照明设备。个人配备御寒衣物、徒步装备、防身武器等。”   卫霖担忧地看着程教授,觉得他消瘦的身躯和萎靡的精神,根本承受不住这一趟奔波,他会被极地苦寒的气候和恶劣的环境拖垮的。可如果程教授不随行的话,偌大的基因库,也不知道该提取哪些有用的数据与样本。这可真是个左右为难的大麻烦……   等等!既然不知道提取哪些,那就每种都带一点回来好了!卫霖忽然想到自己刚开发不久的特殊能力——那个可以吸纳物质、不知存在于哪个维度的神秘空间。在地堡中,他闲来无事曾经试验过,结果把一个篮球场大小的食品仓库里的物资全部吸纳了进去,也没感觉装满。那一刻他简直怀疑这就是古代神话传说中的乾坤袋,“纳须弥于芥子”的仙家法器——或许古代人所谓的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仙家,其实就是一种在时间长河中偶与地球有所接触的外星文明……   有些发散过头了,卫霖把跳跃的思维收回来,觉得这条思路可以采用,只是得好好想想怎么向程教授解释,他几乎能将整个基因库搬回来的原因——   “老爷子,有件事我一直忘了跟你说,”卫霖打定主意,有点赧然地朝程笠新笑了笑,“虽然你检测到我的基因没有什么变化,但其实我也是个进化者。”   程教授果然露出了惊讶之色:“哦?这不可能啊……但是,我也必须承认,曾经有许多看似不合逻辑、违背常理的假说,后来它们中的不少都成了科学进展的一部分。算了,现在不是讨论这个时候,你的进化能力是什么?”   卫霖斟酌着说:“我感觉是空间能力。我能吸纳很多物质,很多很多,我不知道它们是被存放在哪个维度的什么空间,但可以随时取出来,依然保留着刚放进去时的状态。我试过许多次,从未出过岔子。所以我觉得,这一趟北极之旅,您不需要冒着生命危险奔波劳碌。”   程教授听得眼睛发亮:“也就是说,你觉得可以把……把基因库里的所有东西带回来?那个空间,真有那么大的容量?”   卫霖点头:“如果只是样本和数据,绝对够。因为那个空间里的时间流速与外界不同,所以我不需要携带冷冻箱等各种占地方的基因保存设备,直接把各种动植物基因样本,以及装载数据的超级计算机的硬盘,统统丢进去就行了。”   说着,他随手演示了一下,把实验室里的一台两米多高的基因测序仪给吸纳了进去,片刻后又原封不动地放回原地。   这一手把程教授彻底震撼了,半晌说不出话来。叹为观止后他说:“现在我对你很有信心,相信你能把基因库搬回来。”   卫霖也笑道:“我同样对老爷子您充满信心,知道您一定会消弭这场灾难,拯救全世界的幸存者。”   程教授像得到最高奖赏一样笑起来,就算去接受诺奖颁奖的那天,他都没有笑得如此开怀。   “我们还需要一些队友,不用太多,原本的那几个进化者就够了。”卫霖说。   程教授点头:“我记得,六个人,三男三女。另有两个跳伞后失踪了。”   “那六个就行,我把名字和相关信息写下来给您。”   “行,我拿着名单联系指挥部,让他们务必要找到这六个人,送到地堡门外。还有,请他们对话鱼国,安排前往的飞机。现在民用航班已经停飞,你们只能坐私人飞机过去,到了当地,再换其他交通工具。”   地堡物资丰富,前往北极圈的准备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而第二天一早,几张熟悉的面孔也出现在地堡外面的山坳空地上。   “卫霖!白源!”火炬松挥舞手臂,大老远就开心地打起了招呼,“好久不见,你们看起来生活得挺滋润的嘛。”   卫霖和白源走到近前,打量了一番昔日队友:   火炬松的板寸头长长了些,依旧英气勃勃;林樾把齐肩发绑成个短马尾,越发清丽秀美——这两个人的外表和性别完全掉了个个儿,站在一起特别互补。   路丰平晒得更黑了,但也较从前多了一股精锐内敛的强悍气势。   林小诗没什么变化,倒是罗锦绣的眉宇间沾染了她开朗坚定的神色,苦相淡去不少。两人亲密地手挽手并肩站着,看起来像彼此的关系已公开化。   王胜利脖子上蜿蜒着两道基本愈合的疤痕,新生的肉有点痒,他不时伸手去挠,然后不好意思地向后缩一缩腰。   “很好,大家零件都在,没有缺胳膊断腿的。”卫霖开着玩笑寒暄,“我早说过,我们还会再见面的。现在,一个关于人类种族生死存亡的重要任务来了,你们有机会成为电影里的超级英雄和救世主啦。”   林樾不给面子地嗤了一声:“得了吧,我只想跟大家一起活下来,活得开心点就行。”   火炬松也摆摆手:“别整那些虚头巴脑的说辞,总之一句话,只要能彻底解决那些怪物,恢复以前的生活,你们说去哪儿就去哪儿,说干啥就干啥。”   林小诗说:“白队、卫队,你们俩别再丢下我们就行了。”   卫霖满意地笑了笑:“那行,我给你们都准备了衣物和装备,你们自己分配完,打个背包,准备上车前往机场。”   “现在就出发?到底去哪儿?”路丰平问。   “你们肯定没去过的地方,包机包团豪华国际游——北极圈的斯瓦尔巴群岛。该地区冰天雪地、人迹罕至,这个季节到处都是冰川和冻土,北极熊、北极狐、海豹、海象遍地都是,当然希望它们尚未来得及受病毒基因的影响,依旧保持着原生态。”卫霖活像个黑心导游,用甜蜜的语调说着危机暗伏、令人心悸的现实。   路丰平哈哈一笑:“听起来也不是很困难,极地旅游,不错。”   在上车前,林小诗找到个空档,私下对卫霖说:“卫队,有件事我得告诉你,前几天,我在市郊看到姜强和钟尧世了。”   卫霖:“他们?没看错?”   林小诗:“肯定不会看错,看来他们跳伞失踪后,也前往首都。但有一点我不明白,按理说,看到失散的团队成员,应该很高兴地来汇合才对,可是姜强看到我,一脸心里有鬼的表情,拉低帽子,装作没看见溜走了。后来我就再也没见到他们。”   卫霖想了想,点头:“我知道了,你先上车吧。”   回头他把这件事告诉了白源。白源说:“两只鬼鬼祟祟的老鼠,虽然掀不起什么风浪,但如果背地里东咬西咬,也挺烦人。”   卫霖表示赞同:“我会多加留意。好了,出发吧,祝我们顺利完成任务。对了,我有没有跟你说过,这活儿干完,麦克刘答应给我们三天带薪假?”   “没有。”   “啊,哈哈,那我现在告诉你了。假期打算怎么用,休息?还是去哪儿玩?”   白源把目光从他身上移开——看多了思绪又开始混乱,还是眼不见为净,随口道:“没想好,到时再说。”   “哦。”卫霖有些无趣地拨了拨额发,“找个时间,去公园的流浪猫之家看看怎么样,说不定能碰到你中意的,还是说,你认为与宠物店里卖的纯种猫更有‘缘分’?”   “……你真想给我弄只猫?为什么?”白源把后半句不爽地压回肚子里:被我撸怕了,找只猫顶替?   卫霖说:“你这么正儿八经地问为什么,我倒是答不上来了。反正,在李敏行的‘绝对领域’里,我就说过出去后要弄一只好看的猫给你,总不能食言。”   你自己就挺好看的。白源没把这句话说出口,只是不置可否地、十分矜持地翘了翘嘴角。 第52章 雪原上的跋涉者   飞机降落在“寒冷海岸”西岸的朗伊尔城, 这是斯瓦尔巴群岛上唯一的人口稠密区, 城内大约有三千居民,同时也是最接近北极的人类可居住地区。所幸的是, 因为地理位置实在太偏远, 这里暂时还没有受到远古病毒基因的波及。   不过, 这还不是卫霖他们的目的地。斯瓦尔巴群岛共有九座,基因库的位置还要更往北, 在渺无人烟的冰河沿岸的岩洞中。所以在首都指挥部的外交协调下, 他们换乘一架当地的直升机,继续飞往冻土地带。   此时已是十月下旬, 苔原地区只有夏天才能见到的黄绿色地衣类植被已经被茫茫白雪覆盖。从直升机里往下鸟瞰, 只能看到蔚蓝色的海面与巍然耸立的冰川, 像是被亘古的时光凝固在了这个星球极北的一端。   雪原上的一个小黑点隐约可见,直升机降落在它的附近,原来是个存放着油桶的中转站。飞行员告诉乘客们,而且因为气候原因, 不能再往北飞了, 需要在这里加完油后返航。接下来的路程他们必须徒步而行, 直升机会在24小时后重返这里,将他们再接回朗伊尔城。   于是,穿着全套御寒登山装备、背负武器的一行八个人,被放置在这片寒风呼啸、空旷无垠的冻土荒原之上。   卫霖的脸从帽檐的绒毛中探出,呼出一口白茫茫的雾气。他的雪地靴踢到地表的什么硬物,低头看去, 原来是几支尖锐灰白的驯鹿角,被雪沫半掩着。旁边还有一大团焦炭色的珊瑚球,仔细辨认才会发现,那是枯槁的虎耳草和无茎蝇子草。在短暂的夏季它们还能点缀一下荒凉的苔原,开出几朵不起眼的小花,如今只剩积雪下方死去的残骸。   “这可不是来北极圈旅游的好季节啊。”卫霖望着天际的太阳感慨——极夜就快要来临了,连这颗炽热的天体也变得有气无力,总是徘徊在地平线附近,“我们得抓紧时间了。”   白源翻出地图,尝试在毫无参照物的雪原上确定基因库的具体位置,但操作起来颇为困难。   “啊——北极熊!”罗锦绣指着百米外几个移动的白影,惊叫起来,“有好几头!”   卫霖安慰道:“别紧张,小罗。这里是北极熊的故乡,我们作为观光客不必打扰原住民,绕过去就是了。”   王胜利却激动地开了口:“我、我去跟它们沟通一下?以前我工作的动物园也、也有两头北极熊,但是都被锁在只有人工冰雪的展馆里,很、很不开心。”   卫霖信任地挥挥手:“去吧去吧,万一你的沟通异能失效,我们会及时从熊口救人的。”   他的乌鸦嘴没吓住王胜利,这名老实木讷的前动物饲养员露出鲜见的笑容,乐滋滋地朝北极熊跑去了。   没过多久,王胜利踩着松软难行的积雪,气喘吁吁地跑回来,说:“成了!那头大的母熊说,曾经见过‘雪坡上高高凸起的方形扁石板’,我估摸着,指的就是基因库的入口大门。她愿意带我们过去,但有个条件,带完路后,我们得给两头海豹作为报答,因为她还得养三个小鬼。”   火炬松哈哈笑起来:“原来动物还懂得做交易!行啊,别说两头,十头八头老子都能给它抓来,烤熟的要不要?”   卫霖点头笑道:“我答应,请它帮忙带路吧。”   王胜利又呼哧呼哧地跑过去,用低沉的喉音与那头母熊交流了几句。于是冰原上的王者便带着三只毛茸茸的小白团儿,离开雪窝,朝北方迈步而去。   一行人谨慎地与北极熊保持着几十米距离,不紧不慢地尾随在后。   在深可及膝的积雪中行走,对于没有经验的人而言十分困难,体力消耗得很厉害。两个多小时后,林小诗和罗锦绣即使相互搀扶着,也几乎走不动了,只能靠路丰平协助,用登山绳系着拉行。   林樾的脸惨白得像冰雕,他的体力和耐力还行,但天生畏寒,感觉血液都循环不到肢体末端了。火炬松试图点燃他周围的空气,弄出一团团水母般飘浮的小火苗,帮助取暖。白源严肃地提醒火炬松:她的异能是基因变异而来的,如果使用过度,会严重损害自身,加速线粒体衰竭。但她只掐灭了不到十分钟,看林樾冷得厉害,又忍不住点起火来,不管林樾怎么婉言劝告、严词拒绝,她也固执地不肯罢手。   “你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她朝林樾龇牙,笑得胸闷气短,“我就是不忍心看大美人儿吃苦。你有意见?我不接受。”   林樾知道她决定的事,别人再怎么劝也白搭,只好脸色阴郁地闭了嘴。   路丰平腰间绑着登山绳,拽后面俩女孩犹有余力,于是又扯下林樾的登山包背在胸前,帮他减轻负担,同时小声地说:“我看阿松虽然说话胡咧咧了些,其实对你挺上心的,你对人家到底有没有意思,有的话就别老躲着她呀。人毕竟是姑娘家,你得主动点。”   林樾想把背包拿回来未果后,有些烦恼地答:“我真不知道。我们太熟了,说话相处轻松随意,那是因为我完全把阿松当哥儿们。要是往谈恋爱的方向想……哎,我就觉得我在搞同性恋。”   路丰平语塞,半晌后无奈地说:“搞就搞呗,你看白源和卫霖不也搞得好好的,后面还有一对儿姑娘呢——再说,那是你的错觉,人家阿松从染色体上说毕竟是个女的。”   林樾下意识地想回头看火炬松,临了又忍住了,愁眉苦脸地答:“让我再适应适应,在想象中当她是个小鸟依人的软妹子,说不定真能把自己的荷尔蒙骗过去。”   路丰平心疼他,叹气道:“咱队里这是风气不正啊,都没有个常规的恋爱教材让你参考一下。算了,我也不逼你了,顺其自然吧。”   林樾反问:“你怎么不树立个榜样,去谈个女朋友给我看哪?”   路丰平期期艾艾半天,憋出一句:“不懂得咋谈。”   林樾翘起大拇指点了点卫霖的背影,调侃道:“让卫副队长教教你?他看起来就一副深谙其中之道的模样。”   “——谁要我教?”卫霖从寒风中依稀听了几个字,回头问,“说我深谙什么呢?”   “没什么。”路丰平尴尬地立刻回答。林樾却意有所指:“说你是谈情高手,连冰山都能融化。”   卫霖得意:“那是,你卫哥我经验丰富,谈个情撩个妹什么的信手拈来。”   一直沉默的白源忽然转头,淡淡道:“你经验有多丰富?不妨跟我说说。”   卫霖觉得他脸色不善,虽只有一双眉眼露在防风帽的帽沿,也仿佛要散发出黑漆漆的戾气来,不禁咽了口唾沫,讪笑道:“有什么好说的,个人隐私,就不要追究了。”   白源听了,脸色更难看。又转念一想:他在我面前炫耀自己经验丰富,是要故意惹我吃醋?用这种方式试探自己在我心目中的重要性?还真是……有点可爱。   虽然并未下决心接受卫霖的感情,但白先生还是情不自禁地进行了自我代入——且不说这家伙一贯光说不干,即使真有些旧情史,那也是遇见我之前的事了,我要是计较那些,岂不是辜负了他对我的深情?的确不必追究,就让卫霖的过去尘埃落定好了,只要今后对我一心一意就行。   于是他脸色缓和下来,安抚似的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抛弃错误的过去,才能赢得最好的将来。”   卫霖猝不及防间被灌了一碗不解其意的鸡汤,很有些莫名其妙:白先森从来不是这种文艺风格的呀,这会儿怎么突然感性起来了?但为了在队员面前树立双方形象,嘴里仍十分配合地笑道:“说得好。字字珠玑,很有水平。”   “看到没有?白队和卫队感情多好,”罗锦绣因为有了路丰平的借力,缓过劲来,见状摇了摇林小诗的胳膊,撒娇道,“你怎么都不在别人面前夸我,哼。”   林小诗捏了捏她冻红的小巧鼻尖:“我不想让别人听到你的优点呀,那是我的私有物,就算再多,也不能分给其他人。”   罗锦绣顿时满心喜悦:“那我的缺点呢?”   “那是我的宝贝,物以稀为贵嘛。”林小诗宠溺地说。   罗锦绣开心得要冒粉红色泡泡。   卫霖无意间回头看了她们一眼,差点被五万伏爱情高压电给电晕,转脸对白源吐槽:“这年头,性别不同怎么谈恋爱!”   浑然不知在队员眼中,自己已经和卫霖成了一对儿的白先生思考片刻,苦心积虑地回答:“不要歧视异性恋。它虽然没接受你,可也没妨碍你。”   一行人边交头接耳,边跋涉前行,又过了一个多小时,终于到达了一处山势较为平缓的雪坡。暗蓝色沉寂的冰河距离此地不算太远,但由于海拔在一百多米,即使未来极地冰盖融化、海平面上升,这里也不会被洋流淹没。   一座棱角分明的庞大建筑物就这么突兀地矗立在众人眼前。外壳是漆黑的钢铁与混凝土石板,仿佛一册极大极厚的书,半本插入白雪覆盖的山体,只留一截书脊和垂直的书角暴露在空中,在周围原始莽荒的景色中,旗帜鲜明地散发着独属于科技文明的冷峻与高效。   全球基因库——“末日穹顶”。   它被赋予这个别名,一是因为位于北极这个可以称之为地球穹顶的地方;二是如果真有一天面临末世浩劫,这个“穹顶”就是人类赖以存续的最后生命线;三是希望里面的动植物基因样本,可以像人们搁置在“穹顶”上的东西一样,永远也不会使用到。   然而被使用到的这一天,还是到来了。   基因库的入口就在这半本“书”的书脊上。密闭的大门上方,半透明的天然水晶被雕凿成一块块方方正正的面板,摇曳不定的蓝色光线如同凝固的水波,又像闪烁的星云,从结着冰霜的水晶面板下透射而出,为这“穹顶”增添了瑰丽与玄奥的色彩。   路丰平震撼地走上前,摸了摸密封门,说:“这门太牢固了,估计可以抵抗好几吨炸药的爆炸威力。”   “我从朗伊尔城的基因库管理员那里拿到了钥匙。”卫霖说着,从羽绒服内掏出一串金属钥匙,看起来十分普通,并没有什么先进之处。这里没有指纹虹膜锁、DNA验证锁之类,因为暴露在零下三四十度的极度低温环境中,电子产品会失效,只有机械能长久保持运作性能。   紧闭的大门被打开了,一股清冽的寒气扑面而来,可以感觉出里面装有空气交换设备,并长年累月地运行着。面前是一条黑黝黝的隧道,朝下延伸了一百多米,深入永久冻土带,各个库房应该就在隧道的尽头。   眼见一伙人要进门,带路的北极熊远远地站在雪地上,发出躁动不安的咆哮声。   王胜利解释:“她向我们讨要两只海豹。”   罗锦绣张望四周:“岸边有一群海豹,我可以抓住它们,但我不敢独自过去,你们谁陪我过去一趟?”   路丰平说:“老王肯定不愿意去帮忙抓海豹,对他来说,海豹和北极熊没什么区别。我陪你去吧。”   罗锦绣点头,和他一同走到冰洋岸边,用意念摄取了两头体型最大的海豹,将它们凌空移动到雪地上,掼在北极熊面前。母熊发出一声低吼,熊崽子们欢快地应和起来,它们毫不费力地咬死了猎物,拖到远处去享用。   “好了,我和白源抓紧时间进去,你们在外面等一下。”不让队员们进基因库,是为了避免体内携带的远古病毒基因感染“穹顶”,卫霖只能把他们留在大门外,率先进了隧道。   “等、等一下……”王胜利越急,越说不清话,最后拉住了白源,磕磕绊绊地说,“白队长,我有件事要、要禀报。”   白源:“什么事,你说。”   王胜利:“刚才母熊还告诉我一个消、消息,说在不久之前,她看见过和我们很像的两脚兽,好几个组成一队,在雪原上晃荡。”   白源皱眉问:“意思是,有队伍比我们早一步登上这片雪原,是什么人?”   王胜利有些羞愧地答:“我不知道。”   白源自顾自地想:偷梁换柱的接应人、居心叵测的组织势力、坠机失踪后又鬼鬼祟祟出现的姜钟两人、抢先一步来到这里的神秘队伍……这些之间肯定有联系,我们这一行很有可能被人盯上了。   他紧走几步,赶到卫霖身边,附耳低声说了几句话。   卫霖立刻回答道:“如果这批人的目标也是这座基因库,他们没钥匙进不来,就很有可能攻击守在外面的队员,再趁我们冒头时偷袭。我这就去提醒队员们,要格外小心戒备,做好应战准备。”   白源很满意他的反应速度,点头:“放心,有我在。”   卫霖完全相信自己的搭档有碾压对方的能力,只要他们长了脑子。于是他笑道:“白先生,你的武力值要逆天了,就跟开挂似的。”   白源挑起嘴角,难得答了句俏皮话:“身为GM,怎么能没有特权。” 第53章 进化者之战   “末日穹顶”的安全设计模式参照了国家黄金储备库, 壁垒森严相较起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连隧道的四壁都砌着一米多厚的混凝土石板。隧道内空气新鲜,但比外面温度更低, 大概在零下十八度左右, 应该是制冷设备24小时在运行。   隧道尽头是空间宽阔的各个基因库, 一个是生物样本和物种遗传资源库,也叫“湿库”;一个是生物活体库, 包括动物、植物、微生物资源等等, 也叫“活库”。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几乎独立在外的空间, 是基因、蛋白、分子、影像等多组学生物数据信息库, 被称为“干库”, 这里室温比较正常,不会冷得令人打颤。   卫霖和白源首先进入“湿库”和“活库”。许多生物样本外包裹着防水锡箔,装在一个个特制的铝盒内,卫霖毫不客气地将这些盒子吸纳进体内, 白源则在旁边关注搭档的状态, 打算一旦发现对方的特殊能力有使用过度、损害自体的迹象, 就出手阻止。   一个多小时后,卫霖扫清了两个库的储存,并未显露出任何不妥,白源这才放了心,与他一同前往“干库”。这个就简单多了,把装载着基因数据与生命代码的超级计算机的硬盘拆下来带走就行。   搞定了基因库, 卫霖明显舒了口气,对白源说:“我们出去吧,这里真是冷得够呛……阿嚏!”   白源点头:“顺利的话,再过三个小时我们就能回到中转站,等待直升机带我们返航。这个折腾人的任务很快就要结束了。”   “没想到你居然也会安慰人,嘤嘤嘤我好感动。”卫霖调笑着走过隧道,接近大门时停下脚步,侧耳听了听外面的动静——很安静,门太厚实了,连冰原上呼啸的风声也钻不进来。   “希望不要一开门就是……”卫霖边说,边把大门打开条缝,朝外看了一眼,啧啧摇头,“血雨腥风的战斗场面。”   外面雪地上电光飞蹿、火焰腾空,夹杂着野兽们的嗥叫,打得正热闹。   从他这个角度望出去,正好看见多日不见的前队员姜强,将一道电流劈向张口发出声波攻击的林樾。林樾闪躲不及,幸亏被罗锦绣用意念狠狠推了一把,飞出去后摔在松软的雪堆上,一翻身爬起来。   于是那道鞭状电流畅通无阻地划过半空,抽打在基因库的金属大门上,化作无数细长电蛇,滋滋作响地四下流窜。   “——后退!”白源冲上来想把卫霖扯离导电的金属门。   但卫霖已经先一步伸出左手,去触碰那些飞窜的电蛇,眼睁睁地看着它们将手背灼烧出浅红色枝状伤痕,像在皮肤上纹了一丛诡异而精美的鹿角珊瑚。   但这些电流眨眼就不见了,仿佛被他的身体尽数吸收,除了刚接触时烙上的那些红痕,什么也没留下。   卫霖闭目感应了一下体内能量的流动,露出欣喜的微笑。飞镖的刃尖从指间探出,电流将它萦绕成了一枚蓝光闪烁的微缩星芒。   “果然可行!”卫霖兴奋地说,“我早就想尝试一下,能不能吸收姜强的电流,再导入武器。啊哈,我要出去试试它的威力。”   白源脸色阴沉地抓住了他的左腕,检视手背上的灼伤痕迹:“万一没有成功呢,你就不怕被电死!”   卫霖笑眯眯道:“怎么可能,白先森也太小瞧我了。”   白源轻抚着他的手指,狠狠瞪了一眼:“那么这伤痕又是怎么回事?”   “呃,第一次不太熟练,吸收速度稍微慢了一点点,下次就不会啦。”卫霖打着哈哈,试图抽回自己的手指,“再说,等回到现实世界这伤痕就会消失。好了,我们快点出去帮忙打架。”他满不在乎地说着,推开基因库的大门,扬手就朝攻击自家队员的一名持枪壮汉射出飞镖。   附加了强电属性的脱手镖镝割空气,如流星飞掠没入对方体内。那人的衣服与头发就在瞬间被周围空气的爆炸力加热到数千度,直接烧成焦炭,整个人像一棵挂满废布条的枯树般向后栽倒,躺在雪地上不停抽搐,如同癫痫发作,片刻后呼吸骤停。   “威力有这么大?”卫霖咋舌,但又想到刚才把吸收的电流全部凝缩在了这枚飞镖上,如果没有这种一击毙命的效果,那还有什么意义可言。   姜强一见到从门内出来的两人,新仇旧恨涌上心头,怒喝一声:“——卫霖!白源!”   “卫队,白队,你们终于出来了!”林小诗惊喜地叫道。她的异能不适合在这种正面战斗中发挥,因此被队友们保护在后方,看着同伴们拼命而自己却使不上劲,很是焦急沮丧,这会儿见到卫霖他们,顿时像吃了颗定心丸。   卫霖朝队员们点头示意,又转身对姜强说:“哟,这不是强哥吗,原来跳伞时没摔死,可喜可贺。如今你厚着脸皮加入了敌方阵营——我没猜错的话,应该就是冒名顶替、企图绑架程教授的那个什么集团吧,人类濒临毁灭了还在做着制造进化者、称王称霸的美梦也是够蠢的——不知道能得到什么好处,在对方臆想的‘进化者新世界’里当个狗腿小队长吗?”   姜强气得脸红脖子粗,正要破口大骂地发作,旁边的钟尧世悄悄拉了几下袖子,暗示他BOSS要发言,不要抢话。   对方的队伍足有二十多人,为首的是个身材中等、气势迫人的白种男人,五十岁左右,灰发蓝眼、鹰钩鼻,眼角镌刻着深深的鱼尾纹,令人感觉既狡狯世故,又傲慢强硬,而那双灰蓝色眼睛的更深处,浸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血腥暴虐的气息。   “白源,卫霖,”他字正腔圆地开了口,“今天你们两个必须葬身在这片冰原上。其他几名进化者,只要愿意择木而栖,还能留一条生路。”   卫霖哂笑起来:“冰原风大,当心闪了舌头。我说这位老板,你还没放弃打程教授的主意啊?先别说他愿不愿、能不能替你研制出只产生进化者的基因诱发剂,就算研制出来了,你就这么有把握能控制住那些身怀异能的人?不怕他们反抗、叛变?这样一来,只有一个办法——把这些进化者的自我意识全部消抹了,变成行尸走肉一样的存在,只懂得听你号令。你打的就是这个主意,对吧?”   被他这么有条有理地一分析,首领周围的几名进化者们面面相觑,眼神中露出了惊疑与思索之色。   首领目光乍寒,冷笑着说:“挑拨离间!可惜这种低劣的心理战术完全没用,你就继续垂死挣扎,直到我的人把你的脑袋拧下来。”   他转头吩咐手下:“杀了这两个人。他们想要让程笠新研究出诱发剂的解药,届时你们身上的异能全部都会消失。你们舍得放弃已经得到的超人力量吗?想想它被剥夺走之后,你们将从天之骄子,又重新变回一文不值的普通人,继续过着尘埃里的劳碌生活,直至死亡。”   最难以忍受的事情之一,不是从未得到过,而是得到后又要失去——这是人类的通性。受到鼓动的进化者们抛弃了新生的一缕疑窦,同仇敌忾地向白源与卫霖发动攻击。   “只见眼前利,不见身后骨,蠢货们。”白源嗤之以鼻地拔出了身后的唐刀。   其中一名进化者少年蹲下身,将手掌按在地面。卫霖一行人顿时觉得身体变得异常沉重,简直连一步都迈不动,有种双脚直向雪地里陷下去、整个人要被压进土壤的感觉。   “……他的异能是改变区域内的重力!我们都尽量散开,不要站在一起!”林樾恍然大悟,高声提醒伙伴。   其他人闻言极力地四散,然而承受着增强数倍的地球引力,举步维艰,甚至没法保持身体平衡。王胜利召唤来的北极熊等猛兽,甚至直接肚皮贴地,匍匐着划动四肢,怎么也站不起来。   对方的几名进化者趁机扑上来,用破体而出的骨刃、口中喷射的毒雾和可控制轨迹的枪弹袭向卫霖与白源。   卫霖很清楚对方BOSS只指名要他和白源的命,是因为对林樾等人存了招揽之心,毕竟如今实战型的进化者数量稀少。显然对方认为一旦干掉他们,群龙无首的几名队员就可能选择改弦易辙。   很好,虽然当面挖墙脚的做法令人不齿,但至少不用花费更多精力去保护队员,顾好自己就行了。   眼见白源挥刀如风雷,击飞子弹、削断骨刃,卫霖觉得自己也该好好表现一下,于是转头对被重力压趴在地面上的火炬松说:“打火机小姐,来给我点个烟。”   火炬松边嘀咕了句“你妹”,边朝他扔出了一团烈烈燃烧的火球——卫霖眼疾手快地抓进手里,在皮肤在烧伤前就将它吸纳入体内,迅速分解提炼后,将属性导入到飞镖,随即手腕一抖,数点寒星带着金红色焰光激射而出。   火焰飞镖以惊人的速度与刁钻的角度,射入那名毒素进化者圆润的腹部,瞬间引燃体内脂肪,这下他不仅能口喷毒雾,更是七窍冒烟了。   那人痛不欲生之际,下意识地转而冲向身边同伴求救——离他最近的正是钟尧世。钟尧世大惊之下,不得已抓住毒素进化者的手腕,用异能小心地冻结火焰,降低他体内温度。   卫霖大受启发:“冰系似乎也不错。”说着弯腰抄起一把冰雪,依葫芦画瓢地导入飞刀中,刀刃立刻变得透明如冰晶,散发出丝丝缕缕寒气。   将飞刀夹在两指之间,他歪着头问白源:“你说烧得极热后再瞬间冰冻,会不会‘夸嚓’几声,人体像石板一样碎得四分五裂?”   白源冷笑:“不妨试试。”   那名毒素进化者听了,已控制住的体内烧伤突然又恶化起来,硬邦邦地栽倒在雪地上,连带把抓着他手腕的钟尧世也拽倒了。后者还想爬起来继续抢救,却听耳边细如蚊呐的声音说:“装晕不会啊!反正也打不过,想送死?”   钟尧世愣了一秒钟,觉得这主意真不错,于是也异能消耗过度地一并“晕”过去了。   剩下眼白充血发红的姜强,凝聚出两个大小骇人的球状闪电,咆哮着向卫霖和白源砸来。   蓝紫色球状闪电嘶嘶作响地跳跃着,从静止悬停在姜强掌心,到以难以想象的每小时2万公里的高速砸向两人,之间也不过蝴蝶振翅般的一眨眼工夫。   如此狂暴的电能,也不知能不能来得及吸纳,卫霖刚生出尝试一下的念头,就被白源猛地扑倒,连续翻滚出去。   然而球状闪电能随气流而动,如同具有热追踪功能的导弹在半空中拐了个弯,又朝他们飞来。   眼见白源抱着卫霖滚到了自己身边,路丰平骤然爆发出一声怒吼,竟挣脱了重力束缚,从地面弹起身,张开双臂向直径超过半米的球状闪电抱去。   “——大路!”林樾惊呼起来。   球状闪电劈炸在路丰平身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向四周发出弧状电光,雪亮刺目。   光亮消失后,只见路丰平面朝下,寂然不动地趴在雪地上,身边一圈烧焦的圆形黑印,颜色由深至浅,向外辐射。虽说他是力量型进化者,身体坚固程度也超越常人,但在这么猛烈的雷击下能否生还,还是个未知数。   “大路!大路!”林樾连声哀叫,手脚并用地爬向生死未卜的发小。   白源看着这一幕,眉头深深皱起,不耐烦的语气中隐藏着冰冷的怒意:“该结束了。”   他抽出垫在卫霖后脑勺的手臂,用力握拳,掌心朝上,陡然感觉手指动弹不得,仿佛有一股无形的绳索,将他的五指牢牢捆绑。   白源抬眼,见敌方的一名进化者正双手结印,满头大汗地盯着他的拳头,嘴里念念有词。   紧张的神色从首领眼底掩去,他嘲讽地抽动嘴角:“早就防备着你的精神攻击!据你的前队员透露,你需要移动手指才能施展这项技能,这下——”   他话未说完,白源仿佛见到全天下最愚蠢的事物般,露出了既尖刻又冷漠的白源式诮笑——怒潮般的精神冲击随即汹涌而出!   不可视的剧烈精神波动,以他为中心向四面八方席卷而去,仿佛狂飙海啸吞没了敌对者的大脑,切断脑电波,炸碎所有思维与意识。   这一切都浩然恢弘而又安静无声地进行,被冲击到的众人,宛如按下时间的停止键,生机尽失地僵立着,躯体甚至还保持着前几毫秒的动作和姿态。   “——谁说必须移动手指才能施展?”白源漫不经心地看着伸出的拳头,将修长五指烟花般绽开又合上,“障眼法而已。”   卫霖从地面起身,拍打着胸前的雪沫,出乎意料地叫:“我擦!擦!白先森你这是连我也骗过去了啊……我还以为那个手势是释放能力的前置动作,原来从头到尾都只是个幌子?为的就是应对像刚才那样的局面?”   白源放下手,点头:“是。”   卫霖思来想去,最后挤出了一个词:“……老奸巨猾!”   “注意你的感情色彩,”他的搭档不悦地挑眉,纠正道,“是深谋远虑。” 第54章 归程   在他们脚边, 路丰平在林樾的搀扶下, 晃晃悠悠地从焦黑的坑里爬起来,摸着坚硬如铁的腹肌感叹:“妈呀, 电得我差点大小便失禁……”   林樾不轻不重地擂了他一下, 含泪道:“吓死我了你!”   火炬松一摆脱重力压制, 就火急火燎地冲过来:“哎大路,你没事吧, 现在感觉怎么样?”   路丰平活动四肢, 又按了按嗡鸣不断的双耳,感觉全身的剧痛正慢慢淡去, 但肌肉还在连续性抽搐着, 这是被强电流击中的后遗症, 需要一段时间才能逐渐平复。   “没事,我皮糙肉厚,硬得很。你们俩就别一脸苦相了,来笑一个。”他一边抽搐肩膀, 一边笑呵呵地安慰林樾与火炬松。   卫霖检查了一圈, 敌方二十多个杀手与进化者全都陷入了脑意识消失的状态, 虽然心脏中的电位还能让身体器官保持短时间的活动,但这体内循环很快也会随着时间流逝而终止。也就是说,他们基本可以算是植物人,没有医疗介入的话,很快就会彻底死亡。   白源的特殊能力,不论是“非生命体具现化”还是“精神冲击”, 都让卫霖馋得要流口水。同样参加脑域开发,人家的能力怎么就比我强悍这么多呢?他有点羡慕嫉妒,但转念一想,自己现在也算是从无到有了,这个新生的“吸纳、分解、附魔”能力,不论日常还是实战都相当好用,再努力研究研究,说不定还有什么新的功能。只是不知道能不能带出“绝对领域”。   还有一件事让他有些介怀——那颗莫名消失的深红色六边形晶体究竟是什么,如果真的被他吸收,从而刺激脑域产生了这项新能力,那么它有没有可能对身体的其他方面也产生刺激、甚至是侵害,就像那些危险的放射性核素一样?   如果这个假说成立,今后的他还会变成什么样子?   即使卫霖的思维能力再强大,也没法毫无依据地得出推测结果,他只能按捺下心底的烦忧与不安,打算这趟任务完成后,偷偷去医院做一个全方位的体检。   “终于解决了这批跗骨之蛆,不用再担心背后有人盯着了。”卫霖心思越重,笑意就越浓,“走吧,回中转站去等直升机。”   至于那二十多个植物人,大家决定将他们撇在北极圈的雪山下冻成冰雕,以供后世的科学家从冰层里挖出来后研究,也算是为生命科学贡献了一份光与热。   一行人整顿装备,踏上归程,在三个多小时的跋涉后,回到了苔原上的中转站。   离飞行员约定的接送时间还有十几个小时,估计对方压根儿没想到,他们的效率会这么高。白源取出卫星电话,向飞行员发出返航信息。   直到第二天天亮——极夜将至,所谓“天亮”,也不过是比夜晚多了一层灰蒙蒙的光线,连书页上的字迹也看不太清楚了——直升机才姗姗来迟。   飞行员脸色忧虑地告诉他们一个坏消息:虽然远在北极圈的朗伊尔城还风平浪静,但鱼国本土所在的欧洲大陆已经发生了病变怪物袭人事件,远古病毒基因正一步步向全球扩散,迅速而狂暴,生存危机迫在眉睫。   卫霖安慰道:“你放心,我们此行正是为了彻底解决这场灾难,目前进行得很顺利。只要我们安全回到华夏首都,一切都还有挽回的余地。”   飞行员顿觉肩上责任重大,二话不说以最快的速度将他们运回朗伊尔城,甚至期待地目送他们登上回国的私人飞机。   一番兜转后,这支身负救世使命的进化者小队,终于回到了华夏首都近郊一处偏僻的小型机场。   并没有人来接机,他们来之前开的两辆越野车还停靠在机场内,数日不动,积了一层灰。卫霖等人自力更生地驾驶车辆,往防核地堡所在的山坳开去。   路上不时遇到怪物袭击,都被他们干脆利索地解决了。卫霖总觉得时隔数日,这个世界的病毒基因污染似乎更严重了,看来少了他和白源在身边开导宽慰,程教授的情绪又变得十分低落,再加上对“穹顶”内储存物的焦灼等待与忐忑担忧,加剧了世界的恶化进程。   “老爷子真是……有够抑郁的。”卫霖忍不住朝白源感慨,“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欲戴皇冠,必承其重’。如果身为领域里顶尖的、足以改变世界未来的人物,就要背负这么大的压力。那我宁可做个庸庸碌碌的小民,过着柴米油盐的平凡生活就好了。”   白源答:“可现实从不以人的意愿为转移。如果命运、机遇、规律要将你推上巅峰,你就算想下也下不来,还是别多虑了。”   卫霖斜眼看他:“你是宿命论者?”   “我只是相信,你不可能一直是个‘庸庸碌碌的小民’,”白源淡然地说,“你身上有种不平凡的特质。”   卫霖张了张嘴,伶牙俐齿忽然被胶水黏住了,心里有点意外,又有点感动,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眼高于顶的白源居然这么看得起他!虽然一脸“我不过随口说说”的冷淡表情,但能从他嘴里听到这句近乎赞美的评价,已经算是破天荒了好吗?   “哎哟,我顿时觉得自己高大上起来。”卫霖揉了揉脸颊,笑得眉眼弯弯,“为了衬得上这种‘不平凡的特质’,我决定今晚开两袋高级牛排煎黄油,不吃普通罐头了。”   白源:“……”   卫霖的反应令他自悔失言,十分想把刚才那句话吞回肚子里去,彻底消化掉。   究竟要怎样说、怎样做,才能把思维调节到跟卫霖一样的频率?白先生陷入了苦恼——虽说他并不认为这种频率是理性与明智的,但他的确很想知道,卫霖那颗明明很聪慧、却总是跳脱得过了头的小脑瓜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一路有惊无险地抵达地堡后,林樾对卫霖说:“你和白源赶紧去找程教授吧,希望他能尽快解决危机。我们既然不能进地堡,就回首都指挥部去,一边努力清除怪物,一边等你们的好消息。”   卫霖点头道:“辛苦大家了。来,抱一个。”他把队员们一个个拥抱过去,连窘迫不已的老王都没放过。   其他人都当卫队是在挥发外向的热情,只有白源知道这个拥抱的含义:永别了,虽然你们并不是人,但我们共同相处的时光与经历的事,会一直保存在我的记忆中。   地堡内,程笠新教授见到完成任务、平安回来的两人,高兴得无以复加,竟放声大笑起来,险些笑得血压飙升。   卫霖不敢把未知空间内的纯净基因样本一股脑儿倒出来,怕万一地堡内密封措施没做好,比如空气净化系统出了问题什么的,不小心再度污染,那就前功尽弃了。   于是他在实验室内打起了地铺,程教授需要什么,他就从空间内取出什么,还真成了个身怀百宝袋的哆啦A梦。   白源本可以回自己房间休息,但不知为何,在床上翻来覆去地辗转,就是睡不着。他把这一切归结为“在别人体内待得太久的烦躁与不适”,干脆也卷了铺盖,搬去实验室和卫霖同舟共济。   时间一天天过去,外界的形势越发严峻,全球超过三分之二的人类聚居地已被病毒攻陷,只有靠近南北极两端极为偏僻的地区,还岌岌可危地坚持着。   首都指挥部那边也断了联系,不知吉凶。   程教授原本斑白的头发已经全白了,透着营养不良的干枯,面色缟素,眼窝向内深陷,浑然像个皮包骨头的骷髅,只靠心底一股信念支撑着行动。   加固的玻璃密室内,关着一名即将病变的实验者,各种采集自外界的动植物也被送了进来。天花板的喷头向外喷洒出气体,新改良的二代基因稳定剂的分子融入空气,产生化学反应,弥漫成一片白茫茫的雾气。   玻璃墙外,程教授带着所有助手,包括整个地堡所有的工作人员,都在屏息等待命运最后的判决。   白雾逐渐散去,那名处于怪物化边缘的实验者双手抱头,蜷缩在墙角,纹丝不动。   ……还是失败了吗?   程教授难以承受似的,巴掌重重拍在钢化玻璃墙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实验者抬起头,茫然地循声而望,眼神虽不知所措,却也透着一点清明,显然神智已回到体内。他起身慢慢走向单向透视的玻璃墙,试探性地伸手拍打了两下,开口说:“这是哪里?为什么我会在这?我要出去!”   程教授从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气音,似乎因为过度激动,一口痰噎在了气管里,脸色立刻涨得紫红,是一副乐极生悲的景象。   助手们惊叫:“教授……窒息了!快,快抢救!”   几个人七手八脚地拥上前,卫霖也想过去帮忙,却仿佛被一层看不见的透明障壁阻拦,无法动弹。   “程笠新教授的精神世界正在排斥不属于自己的思维,他意识到我们是外来者了。”白源说。   “意思是……他要醒了?”卫霖后退两步,回到白源身边,同时发现面前的一切像沙漠深处的绿洲,在光线折射下蒸腾着氤氲的气浪,周围所有人影景物都变得扭曲而模糊。   白源点头:“他知道这次实验的成功,意味着这场灾难终于有了真正的解决之道。只要把稳定剂散布全球,就能抑制尚未病变的人类与动植物体内的远古病毒基因。”   卫霖:“那些已经病变的,就没办法了吧,只能消灭。”   白源:“对。只能在最大程度上挽回损失,保住最后一批幸存者。”   卫霖想了想,问:“那么进化者呢,他们的异能还能保留下来吗?”   白源微微一笑:“谁知道呢,反正这一切马上就要烟消云散。而在现实中,它们尚未发生,或许随着程教授的清醒,永远不会发生。”   地堡飘散如云中幻境,整个世界也在迷离荡漾的光线中淡化,程笠新的“绝对领域”很快就要消融了。   头顶的虚空中电芒回转,一个流光溢彩的旋涡正在形成,这是现实世界的监测员正在开启引流通道,让破妄师的意识可以安全脱离。   “走吧。”白源说。   “我还挺期待,现实世界中老爷子醒来,看到我们俩会是什么反应呢。”卫霖笑起来。 第55章 意外的电话   电极舱门缓缓打开, 卫霖在大梦初醒的几分混沌中, 听见监测员滕睿感叹的声音:“……这次的任务难成这样?足足三天三夜才出来!”   另一名女监测员说:“说来治疗师真的比我们辛苦,我们还能交接班轮一轮, 他们除非完成任务才能出来, 还有意识陷落的危险……好吧, 我现在承认他们的确该拿我们五倍的工资。”   卫霖手软脚软地从舱内爬出,第一次觉得连做伸展操的力气都没有了。   电极舱可以让破妄师的意识进入“绝对领域”后, 躯体处于近乎冬眠的状态, 消耗能量极少,但消耗再少, 也抵不过时间拖得久了, 只出不入。况且, 连续几十个小时身体肌肉关节保持静止状态,一下子动弹起来,又酸又麻还真让人受不了。   “……别光顾着聊天了你们,还不快过来扶我一下。”他像个七老八十的大爷一样哼哼唧唧地指使起来。   结果监测员们还没来得及走过来, 已经有人抢先一步扶住, 一只手将他的胳膊圈过自己肩膀, 另一只手搭在他腰肋。   这下不仅是滕睿,治疗室内所有人眼珠都要掉下来:“——白源!”   一贯高冷倨傲、独来独往的业内精英白源,居然会主动搀扶与他整天掐架、针尖对麦芒的死对头卫霖?就算听说上次搭档完成任务后,他们的关系缓和了一点,但也不至于飞跃到哥俩好的程度吧!   这要是放在现实时间的两周前,卫霖也会难以置信地想:白源这厮绝壁是精神错乱了!妈呀太可怕了赶紧来个谁把他弄去医院!可眼下他只是耷拉着眼皮, 习惯成自然地靠在白源身上,没精打采地抱怨:“饿啊,胃都要饿穿了!这任务太折腾人了,不管了我要大吃一顿……不去单位食堂,出去吃大餐!”   白源原本嫌他经常抱怨发牢骚,聒噪得很,如今从中听出了信赖与撒娇的成分,油然生出心疼的同时,对自己昔日的嫌恶情绪十分匪夷所思:他这样多可爱呀,跟只呼噜叫着讨食吃的猫似的,我以前为什么要烦他?真是莫名其妙。   于是怀着爱怜与补偿的心态,白先生极尽温柔地回了一句:“空腹不要猛然进食,先喝杯牛奶缓冲一下,我去给你热。”   “啪当”一声,滕睿手里的咖啡杯落了地,像他破碎的世界观一样摔成了十几片。他开始怀疑自己之前的记忆都是来自另一个扭曲的时空,要不就是眼前的一切都是幻觉,其实他才是那个沉溺在妄想世界里需要被治疗的病患。   “你、你们……”他求证似的望向其他同事,从几张呆滞的脸上同样看到了震惊的神色,这才从突来的巨大惊恐中缓过点神来——有问题的不是他自己!他才不是妄想症患者,而是眼前的这两个冤家对头“一觉之后”转了性!   他擦了把额头上的冷汗,喃喃道:“吓死我了都……我说你们两个——”   白源压根没心思理会满屋子的闲杂人等,卫霖倒是挺随意地朝他摇了摇手以示“回头再聊”,两人就这么勾肩搭背、惊世骇俗地出去了。   喝完一杯热牛奶垫肚子,卫霖觉得整个人又活过来了,长长地吐了口气,想起了在另一间治疗室的程教授:“程老爷子应该醒了吧,我们过去探望探望?”   白源点头,与他一同过去。   程笠新教授躺在病床上,由两名康复员为他按摩全身,看见两人进来,先是错愕了一下,随即笑起来:“小伙子们!我就觉得之前像做了一场梦,醒来后发现梦境中那些全是我忧虑过度的潜意识投影,只有你们两个的形象,格外清晰、特立独行,让我们没法把你们跟其他幻想人物混淆起来。”   卫霖走到他床边,拖了张圆凳坐下,笑道:“我们就把这些当表扬收下了。说起来,这也是一次让我印象特别深刻的任务,出现在您精神世界里的那些人,也不一定全是您的幻想,有不少都是现实世界里被扭曲了身份的熟人,或者惊鸿一瞥的陌生人呢。您知道,我们在‘末日穹顶’的门口,遇到前来拦截追杀的组织首领,是谁?”   不等程教授回答,他从装着病患相关资料的文件夹里,抽出一张报纸新闻的复印件,点了点上面的照片。照片上,程教授正在一群安保人员和记者的簇拥下,与一名五十岁左右、灰发蓝眼的白种男人握手。   程笠新恍然:“安德烈,远古病毒基因研究项目的最大国外赞助商。”他接过资料坐起身,请康复员先回避,而后剖析道:“这个项目研究是在半年多之前成立的,因为它突破性的意义与可瞻望的成果,而得到国家的支持与一些生物公司的投资。相信我,我们进行得十分小心谨慎、如履薄冰,并非像你们在我脑中看到的那样愚蠢、随意与不计后果。”   卫霖接口:“然而,您还是对此产生了深深的担忧。对这项研究,您虽然竭尽心力地投身其中,但在内心深处,对它存在的隐患与可能导致的恶性后果——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概率——依然感到内疚自责,寝食难安。于是在您的妄想里,这种隐患被加速与放大了许多倍,变成了灭绝世界的灾难。”   程教授沉默了,良久后说:“科学研究从来都是一柄双刃剑。”   “说实话,您不但从昏迷中醒来,还能主动脱离妄想,这种思维的清晰度和决断力,令我和白源有些始料未及。”卫霖想了想,又问,“那么以后呢,这个项目的研究还会继续进行下去吗?”   程教授眼底掠过为难之色,沉思道:“不好说,一个大型科研项目一旦启动,涉及的方方面面太多,我很难用自己杞人忧天般的妄想,说服相关部门放弃前期的构想与投资。”   卫霖与白源对视一眼,彼此都有些无奈。   但程教授忽然露出点老顽童似的调皮神色,招手示意他们挨近一点。   两人凑过去,听他压低了嗓音说:“我没法替别人做决定,但可以替自己呀。我老啦,生病了,没法集中精力工作,需要找个地方安静修养一段时间。你们的工作报告与医院的检查报告一样具备专业性和参考价值,能不能给我开个后门?”   卫霖“噗嗤”一笑,说:“您这根主心骨要是退出养病,顺手再把核心技术藏一藏,这个项目就可能被暂时搁置了吧。等到赞助商熬不住撤了资,估计‘暂时’就变成‘遥遥无期’了。”   程教授拍了拍他的肩膀,赞许道:“小伙子真聪明。”   “那毕竟是热爱的事业,放弃它,不后悔,不遗憾吗?”白源漠然地开了口。   程教授长叹口气:“怎么可能不遗憾!但人总是要有所取舍。几十年前,我为了出国进修专业,放弃了一段刚刚萌芽的感情;如今,我还是要为了人类那万分之一的覆灭之灾,放弃这项投注了无数心血的项目。人生就是这样,充满了让你左右为难的岔路,但你一旦遵从内心深处的声音做出选择,就应该百折不挠地走下去,绝不言悔。”   白源将他的最后一句话在心底嚼了又嚼,抿紧了薄薄的嘴唇。   卫霖情真意切地说道:“老爷子,您不仅是位了不起的科学家,更是值得我们钦佩的智者。谢谢您的忠告。”   程教授笑呵呵地摆摆手:“我该谢谢你们。我的情绪已经低落、抑郁了很久,是你们让我感觉到了放松,不论是梦境中,还是现实里。我现在对你们还有一个请求。”   “您请说。”   “等我找到个山清水秀的休养地,给你们寄明信片时,能不能回给我一封长信?尤其是小卫,你笑话说得好,多给我写几个进去。”   卫霖有些不好意思地干笑两声:“哈哈,没问题。”   出了治疗室,卫霖以为白源要回办公室写工作报告,没想到对方脚下拐个弯,往停车场去了。   “怎么,要回去啦,不和我一起写报告?”他问。   白源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看还没反应过来的卫霖,忍不住翘起嘴角:“去吃大餐,我请客。去不去?”   “去去!”卫霖立刻鸡啄米般点头,“太阳打西边出来,白先森请客!管他的工作报告,吃完再说!我也懒得回去见麦克刘,就这么溜号吧,再说,他不是还答应了我们的三天休假。对了,去哪儿吃饭?”   白源说:“跟着我就行了。”   两人开车一前一后溜出了治疗中心的大门,在下午四点半的秋日晴空下疾驰而去。   白源选了个市区中心的自助餐厅,日料、法菜、中餐、特色糕点、进口冷饮应有尽有,单人价998元的那种。   卫霖看到价目表吓一跳:“一千块的自助餐?”他只吃过168块的,特地挑中午去,因为同样的菜品,晚上还要贵三十块。   白源会错了意:“的确档次低了点。因为之前我问你想吃什么,你说什么都吃。我把不准你的口味,只能先试试自助餐。要不换一家?”   “不用不用!”卫霖边说边大步往里走,嘴里嘀咕:这样还嫌档次低,白先森真是土豪。一千块的自助餐啊!我得挑些啥才能把本吃回来……   两人刚走到入口收银台,卫霖的手机就响了。   他拿出手机,见屏幕上亮着“李敏行”三个字,不禁有些意外:虽说上一次任务结束后,他和李敏行交换了手机号码,但小半个月过去,彼此也从没联系过,这会儿怎么突然给他打电话?   “那个……卫霖?”李敏行惴惴不安的声音传出来,“你和白源有没有空?”   “唔,我们在外面,正准备进店吃晚饭。”卫霖说。   “那刚好,你们还没进店吧?先别进,我请你们吃晚饭啊,自家亲戚开的海鲜火锅店,全是刚从海边渔船上运来的,保证又鲜活又干净。来来赶紧来,我已经点了一堆海鲜,还有酒水饮料,等你们来看看,有什么中意的再点。一定要来哈,我就在这等你们,不见不散!”李敏行说着,报了个地址,生怕他们拒绝似的,迅速挂断了通话。   卫霖失笑:“李敏行这家伙怎么回事,非要请我们吃饭,还慌里慌张的。”   白源计划被打扰,有些不快:“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卫霖捏着手机,一脸无辜地看搭档:“怎么办……比起自助餐,我现在更想吃海鲜火锅。你不喜欢海鲜火锅啊?”   白源当即改口说:“想吃就去吧,好歹也是人家一番心意。远不远?”   “不远,我捱得住。”卫霖开心地勾住他的肩膀往外带,“现在可是吃海鲜的季节啊,我跟你说,九、十月份的螃蟹可肥了,红膏黄膏能从脐盖里顶出来……” 第56章 旧病复发   李敏行请客吃饭的海鲜火锅店在一处狭窄的巷子里, 白源和卫霖很辛苦地在犄角旮旯找了个空档, 见缝插针地把车子挤进去。   这家店生意不错,但里面人头攒动闹哄哄的, 空气不太好。李敏行特地在门外水泥地上摆了张桌子, 架上锅底、摆好生鲜和锅底等待两位贵客的到来。   看到高个儿长腿的两个年轻男人并肩走来, 李敏行热情地招呼:“卫霖!白源!来来,坐这儿!锅底快开, 就等你们了!”   贵客其中的一位对这种充满了嘈杂与人间烟火气的氛围十分习惯, 一屁股坐在塑料靠背椅上,对做东的笑道:“怎么突然想请我们吃饭, 有什么好事, 发财了?”   另一位则挑剔地皱眉, 不太舒服地看了看略显油腻的桌面和地板,最后还是忍住不适,在搭档身边的椅子上坐下来。   李敏行赧然地挠头:“哪儿呢,像我这种整天奋战在电脑前的码农、程序狗, 哪有发财的机会。不说了, 今天就是专门请你们吃个饭, 报答上次的救治之恩。你们看看这桌上还差什么,海鲜池那边随便点。”   卫霖一看桌面,锅底是特制的三鲜汤,蛤蜊、蚬子、青口干在白汤间上下翻腾,鲜红的枸杞、洁白的大葱段和姜片点缀其中,清香扑鼻。盘子里的梭子蟹、北极贝、刺贝、象拔蚌、鲜鱿、龙利鱼、虾滑、肥牛……以及各式蔬菜、粉面铺得满满当当, 差不多是五六个人的分量。   “哗,这么丰盛!吃都吃不完,不必再点了吧。”卫霖右手抄起筷子,夹了几片象拔蚌开始涮火锅,左手也没闲着,抓起几串活草虾就残忍地往滚汤里送。   白源狐疑地瞥了一眼正殷勤地给他们添置蒜蓉蘸酱的李敏行:“找我们有事?”   李敏行不太自在地笑了笑:“没事就不能请你们吃饭?当初不是说好了,不管是修电脑还是撸串,我随叫随到。可你们一直不联系我,我就只好厚着脸皮主动约你们出来了。”   他这么一说,白源也不好再多加盘问了,默默地吃起涮海鲜来。要说这家店虽然外观简陋了点,食材和口感还是相当不错的,各类鱼虾螺贝鲜活肥美,汤底也颇具风味。   卫霖吃得停不下筷子,白源见他大快朵颐的模样,自身食欲也增加了不少。三个人奋战一个多小时,把桌面的东西清扫得七七八八。白源还算克制,只吃个九成饱,卫霖和李敏行几乎吃到了喉咙口,瘫在椅背上揉着肚皮直喊撑。   卫霖仰头望灰蒙蒙看不清星子的城市夜空,与李敏行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白源在旁边听得有些不耐烦,很想买了单一走了之。   他把意图化为行动时,被李敏行拦住了:“别别!说好了我请客!再说,亲戚开的店,钱我事先就付了。”   于是白源丢下一句“谢谢这顿饭,下次有空再聊”,直接转身走向停车处。   卫霖朝李敏行耸耸肩:“他就是这个脾气。”后者尴尬地笑了笑:“我知道。说真的,我觉得现实中的白先生,比之前那个……”他卡了一下壳,用个很通俗的词,“梦境中的半机械杀手形象,已经温和很多了。”   “我和白源刚从另一个‘绝对领域’里出来,比你的那个难度大得多,整整三天没休息,累坏了。”卫霖说着也起身,拍了拍李敏行的胳膊,“谢谢你请我们吃饭,海鲜火锅很赞。先走了,下次我们回请。”   “不、不用了。”李敏行追着他的脚步来到车子旁边,有些急切,又有些犹豫,欲言又止。   卫霖挑眉:“还有事?直说吧,需要我们帮忙的,尽力而为。”   李敏行终于下定决心似的,说:“这里眼多嘴杂,我们能不能进车里谈?”   卫霖点头,两人顺势拉开白源的车门坐进去。   驾驶座上的白源用略带不满的眼神,从后视镜里瞥了李敏行一眼。   他本想请卫霖正经吃顿晚餐,再找个幽静的咖啡厅,喝喝茶聊聊天,享受一番两人独处的时光。说不定在烛光与音乐的酝酿中,他还能理清脑中混乱的思路,疏通心里奇怪的情绪。如果卫霖能借着这个时机,大着胆子向他表白……   他会婉言谢绝,再用冷静而不失温情、理智而不乏亲切的姿态安慰对方。   也许卫霖会哭?乌黑圆润的眼睛闪着泪花,万分难过地望着他,脸上满是失望与羞愧的红晕……那么,他是不是应该握一握对方的手背,温声告诉他:其实我对你的告白并不反感,只是觉得有些意外和怪异,毕竟我从未想过自己会去接受一个同性的感情,但如果你坚持非我莫属,那么我们可以试着再多了解与接触一段时间,说不定能有不一样的进展……   然而这一切设想,都被李敏行这个不速之客打扰了。   不速之客现在甚至还赖进了他车里,用一副“我很信任你们,所以你们能不能也相信我”的表情,仿佛要倾吐一个天大秘密似的,紧张地盯着他和卫霖。   “你说吧,什么事?”卫霖问。   李敏行双手交叉而握,两个大拇指不安地扣来扣去,低声说:“我怕我说出来,你们以为我旧病复发……”   “旧病复发?”卫霖有些诧异,“你的意思是,你又产生被跟踪、监视或者追杀的幻觉了?”   李敏行神色苦涩而凝重:“我知道,就算我赌咒发誓这次的绝不是幻觉,你们也不会相信。别说你们,连我自己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又犯了被害妄想症。”   “我很痛苦,真的,这份痛苦不仅仅是因为对死亡的恐惧,更来源于我对自己的迷惑、怀疑和厌恶——为什么我会得这种病?为什么我总爱胡思乱想?我为什么就不能像其他人那样,上班下班,吃饭睡觉,安安稳稳地度日?我每天都要费力思考,这件事是不是真实、那个人是不是幻觉,我觉得活得很累,累极了……”他的脑袋向膝盖深深地弯下去,后背上拱起嶙峋的一条脊柱,显得既单薄又无助。   卫霖转头望向前座的搭档,用眼神说:我们单位治疗成功的案例中,旧病复发的概率是多少?   白源:极小,但并非没有。   卫霖沉默片刻,安抚地摸了摸李敏行的后背:“你先别慌,好好想一想,有哪些你觉得不寻常的人和事,想清楚了再告诉我们,细节越详尽越好。”   李敏行抽动着肩膀,用力搓了几下脸,吸了吸鼻子,压制住即将哽咽崩溃的情绪,慢慢说道:“我和你们告别,从治疗中心刚回到家的那几天,的确感觉不再出现任何被害妄想,心里踏实安稳了很多。于是我就正常地去上班,有天下班后刚好碰到房东回来,叫我尽快搬出去,说他的儿子临时决定回国,没地方住。我只好拿了点违约金,收拾东西搬出去,打算再找个房子租住。然后第二天,我就听说那座房子着火了,新闻里说是电线老化短路导致,房东的儿子被烧死在里面。那一刻你们能想象我的感觉吗——不寒而栗!如果房东没有临时赶我走,那么被烧死的人就会是我!”   卫霖劝道:“也许这真的只是个意外,你该庆幸自己逃过一劫。”   李敏行苦笑:“可这意外也太凑巧了!好吧,就算它是意外,接下来的几天,我真的发现有人在监视、跟踪我,我不知道他们在找什么,新租的房间被翻得乱七八糟,你看我拍了照。”   他翻出手机里的照片给卫霖和白源看:是位于一楼的一间出租房,窗户大开着,房间里满地狼藉,各种小杂物散得到处都是。   卫霖眼尖,指了指窗台上的黑印子,白源把照片放大仔细查看,发现那是一个不太明显的猫爪印。   看起来像是有一只(或者一群)精力旺盛的野猫,趁他窗户没关紧,闯进来大闹天宫。   李敏行继续说:“还有好几件诸如此类的事。就说昨天吧,我在下班路上开着车,对面一辆混凝土搅拌车突然刹车失灵,险些把我的车撞飞,幸亏我反应及时,摆头冲上了人行道。你说哪有这么巧的事?真的有人想杀我,我不知道为什么,但他们就是一门心思地想要我的命!你们说,我该怎么办?”   卫霖心想:如果想要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宅男程序员的命,还用得着那么麻烦地布置成车祸、火灾之类的意外事故?在他半夜加班回来的黑暗小巷里,一枚毒针就解决了,根本不会引人耳目。第二天尸体被发现,查来查去,也顶多得出个被盗狗贼误伤的结论,多么轻松省事。   他与白源交换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都有七八分倾向于李敏行被害妄想症复发。但考虑到对方此刻情绪激动,他先耐心安慰了一番,再委婉地提出身为治疗师的看法:这些的确很可能是新一轮的妄想与幻觉,建议先不要去上班,以免受到额外的刺激,在家好好休息两天。这边他与白源会向单位上报情况,获得批准后,可以再为患者进行一次精神治疗,直到彻底治好。   李敏行听了,极为沮丧,但也无话可说。比起自己前科累累的大脑和毫不可靠的感知觉,还是身为职业治疗师的卫霖和白源比较靠谱。他不知道被跟踪追杀和脑子有毛病哪个更可悲些,但显然后者暂时还不至于要了他的命,所以还是应该听卫霖的,先回出租房,等待下一步的治疗方案。   “你怎么来的,我开车送你回去吧。”卫霖不放心地说。   “我的车昨天撞坏了还在修,麻烦你了。”李敏行想了想,又说,“我听你的,明天开始就待在家里,反锁好门窗,哪儿也不去,等你们那边的回复。”   卫霖:“我等会儿一回去就写这份报告,再帮你填个复疗申请表,明天递交单位分管。不过要按规定走流程,可能需要几天时间。”   李敏行:“没关系,我可以等。”   他新租的房子离这里大约二十分钟车程,与着火的旧住处相隔不远,都在绿林公园附近。卫霖开车送他,白源的车也默默地跟着。   看着李敏行走远时憔悴又瘦削的背影,卫霖站在车门边,满怀同情:“白源,你说我们上次进入他的‘绝对领域’时,是不是漏掉了什么,没把他完全治好?我看他这样,心里挺不好受。”   白源说:“这种事哪有百分百。哪怕上了手术台,外科医生也不能保证必定成功,更何况是比任何事物都要复杂、像宇宙般探索不尽的人类大脑。你也不必太担心,回头单位批准了,我们再进去一次,尽全力帮他解决就是。”   卫霖叹口气:“也只能这样了。”   白源看他心情依然不太好,不得不彻底放弃了原本的计划,说:“快九点了,想必你也累了,早点回去休息。”   “你也是,别辜负了三天假期。”卫霖点头,正要回驾驶室,一团花影子“喵”地叫了声,从他脚边蹿过,停在了白源身前,随后又纵身一跃,跳上了白源的车身。   ——竟是一只黄白相间的小野猫,皮毛上斑驳的花纹构成了桨叶的图案。它旁若无人地蹲在引擎盖上,朝白源喵喵地叫唤个不停。   卫霖看清它后,不禁失声道:“哎,白源你看,这猫很像那只丑不拉几的‘螺旋桨’啊——就是李敏行‘绝对领域’里的那只,你收养的奶猫,记得吧?” 第57章 白先生的新猫   白源当然记得那只奶猫, 当初不能将它从李敏行的“绝对领域”里带出来, 令他心底很有些遗憾,故而更加仔细地端详这只小猫, 发现它身上的花纹与印象中的奶猫相差无几, 只是体型略大些, 看起来年龄应该在4个月左右。   他不禁走近两步,慢慢伸出手指, 小猫竟没吓跑, 低头在他指尖嗅来嗅去,还舔了几口, 似乎很亲近人。   “感觉像是‘螺旋桨’的长大版啊。”卫霖好奇地打量, “它喜欢你?哦, 我明白了,你吃完火锅没洗手,上面都是鱼虾贝类的味道,哈哈哈。”   白源试图把猫抱起来, 小猫这才受了惊, 蹿的一下跳走, 转眼跑得无影无踪。   卫霖摸着下巴道:“白先森,你说它是那只奶猫吗?”   白源说:“是,也不是。”   “怎么说?”   “想想吴景函。”   “……明白了。李敏行既然一直住在这公园附近,一定没少遇到这些流浪猫。这只猫这么丑(白源瞪他)——哦不不,是毛色这么特别,他应该印象深刻, 且这印象来自于三个月前,所以投影在精神世界里的是奶猫期。这么说来,白先森算是如愿以偿,终于又遇见‘有缘分’的那只猫了。”卫霖笑道,“可惜跑了,我明天买点猫粮来引诱它?”   白源说:“我自己来。”   卫霖信誓旦旦:“客气啥,我不是说了要送你一只猫,既然你审美独特喜欢这只,我就负责把它抓到手。”   白源想了想那幅画面,就跟大猫逗小猫似的,一定很有趣,于是噙着笑意点头道:“行,明天一起。先去宠物用品店买猫粮,水岸路口的那家,早上十点,别忘了。”   卫霖与白源的住处天南地北顺不到一路去,便在此地分道扬镳。   回到许木送给他的那套40多平米的破旧小单元房,卫霖把外衣一脱,就往床上扑。   其实还有很多事要做——要写这次任务的工作报告、填李敏行的复疗申请表,还要按规定办理休假手续,但他真的是累坏了,连澡都不想爬起来洗。在床上磨蹭了半个多小时,卫霖这才攒满了行动条,起身走到卫生间去开淋浴器。   冲了个热水澡,他觉得精力恢复了一些,胡乱擦干头发,爬回床上。   不想看电视、不想玩手机,拒绝一切娱乐,卫霖陷入短暂而空虚的倦怠期——他称之为每次任务结束后的“贤者时间”。   但又睡不着。他翻来覆去,最后拉开床头柜,从最深处取出一个硬纸盒。   打开盒盖,他的动作轻而慢,仿佛担心惊扰了沉睡在记忆中的一段微薄时光:里面是一张泛白的合影,许木老师腰板挺得笔直,站在比他矮了整整一个头的少年卫霖身边,脸色严肃、不苟言笑。然而注意看画面,会发现他搭在少年肩膀上的一只手,偷偷比划出了一个笨拙的V字型。   手背朝外的V,笨拙而又勉力,像荒漠岩缝里隐晦地探出一茎不起眼的绿芽。   卫霖忍不住用拇指摩挲照片中他的身影,低声说:“你的祭日快到了。”   他全程参与了许木从生到死的那一段行程,黑暗、漫长而令人绝望,并且在脑海中反复重播,如同一场周而复始的精神酷刑。   这十年间,他找了很多方法想要摆脱这场酷刑,但收效甚微,它总是在他安静下来后,逐影而至,独处时犹盛。   所以他不能安静。嘈吵、喧嚣、人欢马叫谈笑风生,如羊水包裹胎儿般,令他感到安全与舒适,恨不得全世界的热闹都是自己的。   “你总喜欢凑热闹,爱刷关注、凸显存在感,是因为幼年缺乏足够的关爱,成长期特别孤独寂寞导致?”   白源在绝对领域里对他说过这句话,当时令他暗惊而又恼怒——虽然并不准确,但也触碰到了他心底不愿被人触碰的阴影边缘。   这样的白源,比原本争锋相对的冤家对头更令他难以招架。   其实我可以拒绝和白源搭档的,卫霖悻悻然地想,这家伙刻薄傲慢又小气,还经常主观臆断想当然……可现在似乎改变了许多。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与白源的合作相处不仅只是高效了,开始变得默契十足、饶有乐趣。   ——换一个搭档,或许会比白源脾气温和、性格开朗,但不一定会让他觉得轻松愉快。   ——所以,其实白先生还不错?   ——好吧,白先生真的还蛮不错,譬如跳伞事件,他还丝毫没有忘记。   以及并肩作战、相偎取暖。   还有帐篷、篝火、鱼汤和烤河虾。   卫霖的心情很是复杂,既残留着陈年的涩重,又隐隐有几分新生的松泛。   想到明天要和白源一起去买猫罐头,去引诱捕捉那只丑了吧唧的花斑猫,这缕松泛竟慢慢扩大成了期待。   他最后凝视了一眼照片,将它放回盒子,依旧铺在一本陈旧卷角的日记本封面上,然后扣紧盒盖,藏回抽屉深处。   然后他打开电视机,随意按了个频道,把音量开大,看一部老掉牙的喜剧电影,一边觉得无聊乏味,一边笑得前仰后合。   第二天上午十点半,卫霖被手机铃声吵醒。他闭着眼接听,迷迷糊糊问:“谁呀?”   “你还在睡?”白源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听上去不怎么高兴,“忘了?”   “哦,哦哦,没忘。”卫霖坐起身,彻底清醒过来,“啊我定好的闹钟没响不好意思啊现在就出发!”   “……”   白源沉默两秒,无奈地说:“我等你。”   “等我一下,我马上到!”卫霖跳下床,歪着头把手机夹在脸颊和肩膀之间,手拎裤头,两腿蹦跶着直往里套。   他用三分钟时间穿衣洗漱完毕,抓起鞋柜上的钥匙就冲出家门。十五分钟后开车来到约好的那家宠物用品店,一眼就看见白源的车子停在门外的露天车位上。卫霖连忙停好车,下去敲了敲玻璃窗,一脸抱歉地对驾驶室里的人说:“实在不好意思啊白源,等久了吧。”   白源看了看表:等了整整五十分钟。   他一贯耐心匮乏,属于看到超市收银台排队人数超过十个,就直接扭头走掉的类型,这回等人居然能等近一个小时,算是破纪录了。   看着卫霖匆忙中未打理清楚的凌乱短发,以及因着急赶路而泛红的脸颊,白源忽然想起他们初次搭档时的情景。   “‘你迟到了8分47秒,能不能有点时间概念?’”他板着脸,将一边眉毛挑出了刀刃的弧度。   卫霖失笑:“啊哈哈哈,我记得,这是我们首次搭档时,你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所以你现在是更加能耐了,竟然敢迟到52分31秒。”白源凉凉道,“下次你干脆放我鸽子?”   卫霖自知理亏,只得再次点头哈腰地诚恳道歉,保证下不为例,又试图转移话题:“要不先进店看看,哎你觉得猫罐头好,还是猫饼干好啊?要不买点小鱼干?”   白源看他识相,也就适可而止地放过了,下车说:“都买。”   两人打包了一堆猫粮。卫霖提醒要不要准备猫窝、爬架玩具什么的,白源简洁地答了句:“家里有。”   把猫粮装进后备箱,卫霖正打算直接开车前往绿林公园,白源却说:“不急,十一点半了,先去吃午饭。你早饭还没吃吧,要不去喝生滚粥,暖胃。”   卫霖感动道:“你请客?”   白源:“当然。”   卫霖觉得自己有点过分:“还是我请吧。”   白源转念一想,说:“你请可以,但要亲自下厨。”   卫霖露出一点为难之色:“要我下厨也不是不行,只是我家地方太小,大一点的桌子都摆不开……”   白源顺藤摸瓜:“那就来我家。”   “啊?”   “需要什么厨具和食材,回头你告诉我,我去准备。就明晚吧,我把地址发给你。”   白源的语气既自然又坚决,卫霖找不到推辞的理由,同时觉得做顿饭给搭档吃也没什么大不了,就痛快地答应了。   两人喝完粥,开车前往绿林公园,兜了好几圈,在随处可见的流浪猫间找来找去,却再没看见那只黑黄皮毛、桨叶花纹的小猫。   “奇怪,到哪里去了?”卫霖问。   “有的猫喜欢昼伏夜出,傍晚再来找找。”白源说。   卫霖看了看时间,下午两点多,如果现在回家,过不了多久还得再出门;在这里等又浪费时间。于是他说:“李敏行就住在附近,不如过去探望一下,顺道看看他家里有什么异常。”   白源没反对。两人开车很快来到李敏行新租住的小区,刚找到对方所在的楼号,就见朝着绿化带的一楼某扇窗户上,一只眼熟的花猫正在抓挠纱窗,似乎很想钻进去。   “哟,‘螺旋桨’!该不会是李敏行养的吧。”卫霖正想回车里拿猫粮引诱,白源直接上前,动作敏捷迅速地将猫逮住。   猫在他怀里使劲挣扎,白源轻柔而有技巧地撸它,从肚皮到脖子、从下巴到耳根,不多时就把它撸成了一滩春水,发出呼噜呼噜的满足叫声。   “行啊你,撸猫高手。”卫霖调侃着上前敲李敏行的房门。   许久没有回应,他只好拨打对方的手机。30秒后,李敏行打开房门,警惕地四下张望后,把他们迎进来。   “你养的猫?”白源抱着小猫,劈头就问。   李敏行一愣,摇头说:“也不算是我养的。有次我看它一直守在死掉的母猫身边,就给喂了点牛奶,那时它还是只奶猫,后来也不知怎么活了下来,时不时会跑过来讨吃的。有时门窗没关紧,它会自己溜进来扒拉厨房里的垃圾桶。”   白源听了直皱眉:“那就给我养。”   李敏行当即表示:“随你便,反正是只流浪猫。”   白源脸色稍缓,见猫饿得厉害,就抱着它回车里去取猫粮。   卫霖趁机在李敏行的新住所里内内外外检查了一遍,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你觉得,如果真有人想杀你,动机是什么?还有,你说家里被人抄乱过,他们又在找什么?”他试探性地问道。   李敏行自嘲地答:“不知道……我没什么值钱的东西,更没有值得人惦记的地方,只有一个莫名其妙爱妄想的脑子。哦对了,在妄想中我完成了曾经的一个半成品,编写出巨牛逼的脑电波译码程序,遭到野心家们甚至是我自己黑暗面的觊觎——可惜醒来后就一切就像个破掉的肥皂泡——这算不算值钱的东西?”   卫霖哂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要是能把它在现实世界中弄出来,那还真算是价值连城。别多想啦,我也梦见过自己写了鸿篇巨制,足以拿诺文奖的那种,可惜醒来后一个字都默不下来。与记忆力无关,这儿——”他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和外面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有些记忆你可以带出来,而另一些在潜意识中藏得更深的、触及大脑里我们全然未知的那一块领域的,那是属于真正的造物主的东西,你取不走。”   李敏行认命似的叹口气:“那我就只能一辈子当个普普通通、疑神疑鬼的程序员了。”   卫霖笑道:“我和白源会尽力帮你把‘疑神疑鬼’去掉,至于前面的修饰语,是‘普普通通’还是‘出类拔萃’,还得靠你自己的努力。”   没查出个所以然来,卫霖和白源基本认定对方这是妄想症复发,离开之前再次叮嘱李敏行在家等待,他们会尽快提交申请,准备治疗。   小花猫被饼干和鱼罐头喂饱后,很没骨气地在新主人怀里各种扭动撒娇。白源除了开车,手指就没从它身上离开过。   卫霖取笑道:“我说白先森你以后就好好撸猫,别再撸我脑袋了,简直浪费手艺。”   “那不行。”   “怎么不行,你有了中意的猫,可以快快乐乐地去给它铲屎了,还撸我做什么!”   “你比猫手感好,”白源淡淡道,“而且我也没让猫上过我的床。” 第58章 强制性表白(上)   李敏行站在窗边, 扒拉着百叶窗的缝隙往外窥看, 见白源和卫霖的身影消失在绿化带拐角了,心里又开始紧张起来。   再三确认大门已经反锁后, 他又拖了张沙发椅牢牢顶住门后, 在客厅里焦灼地来回踱步, 喃喃自语:“他们不相信我说的是事实,虽然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但是这回不一样, 这回真的不一样……不行, 我得找到真凭实据,来向他们证明……”   “冷静下来, 冷静下来好好想想, 李敏行。你会在什么地方把别人得罪到非杀你不可的地步?没有经济纠纷、人际交往圈也窄, 你只是个摆弄电脑的程序员——电脑!对,电脑!”他匆匆迈进书房,打开笔记本电脑,嘴里念念有词, “公司的电脑装有监控程序, 你不大可能用它来做工作之外的事, 顶多就是偷偷上个网浏览新闻,那么只剩家里的这台电脑了……”   他调取出自己在这台电脑上的所有操作记录,从当下开始往前翻,剔除常规部分,挑出那些存疑的,再一一核对, 一周前、一个月前、三个月前……   “这个IP地址……”核查了整整五个小时后,他移动鼠标的手指忽然停住,“记起来了!早先被我入侵的那个满是奇怪图形和数据的神秘系统——但经过卫霖他们治疗,我已经证明这个也是妄想的一部分了。”   他边说边打开这个地址,跳出的仍是粉红色界面的综合性文学论坛:“很普通啊,没有什么可——”李敏行忽然消了声,陡然想到什么似的,懊恼地叫起来:“掩护程序!对方只要摸清我从哪个端口入侵,在那个端口上挂一个掩护程序,这样我再次登录时,就会跳转到对方指定的地址,而对方也可以反过来追踪我的IP!我第二次登录,正是在一周多以前,从治疗中心回来的那天,而最近发生的意外,也都是从那天之后开始的!”   他仿佛被人打了一针强心剂,瞬间抖擞起来,虽然脸色泛青、眼白发红,却进入了异常亢奋投入的状态:“掩护程序又怎样,难道我只会从这一个端口进去吗?开玩笑,任何一台电脑,只要连上网络,就有65535道‘门’与外界联通,你以为你道道都能锁得住?”他开始运指如飞地编写一个木马,准备让它随着对方的网络操作混进电脑系统,然后偷偷打开六万多个端口其中的一个。自己就可以借助软件,从另一个开放的端口悄然入侵。   只要能再次进入那个系统,就能向卫霖和白源证明,那些在他发病时期里发生的事,至少有一件是真实而非妄想——最开始的那一件。就像在环环相扣的长链中,找到起始与最关键的那一环。   “来吧,看看是你们先干掉我,还是我先破解那个加密系统,弄明白其中隐藏的猫腻!”李敏行眼底燃起热切的战火,在自己最擅长、最有信心的领域,向对方发起了无声的挑战。   ++++++   卫霖回到家,趁着行动力还没消退,一鼓作气地完成了复疗申请表和请假手续,还剩下一个上万字的工作报告要写,他打算放着明天白天再做。反正假期还有两天不是嘛,这么乐滋滋地想着,他打开电脑游戏,几乎玩了个通宵。   结果一觉睡到了次日下午,三点多手机铃声响起时,他晕头转向地从棉被里爬出来接听:“喂……”   “你这是午觉,还是今天压根就没起过床?”白源问。   卫霖打着呵欠答:“‘今天’是哪天?”   “……”白源压低声线,语调中沾染了几分威胁意味,“是你答应要来我家做饭的这天。”   “啊啊!我记得我记得。”卫霖顿时清醒了一大半,“现在……才三点半嘛,我傍晚过去还来得及。”   白源停顿几秒,说:“我在超市。”   卫霖:“哦。”   “不知道要买什么。”   “随便啊,你想吃什么就买什么,鱼肉蛋蔬菜。超市里的食材,我基本都会做。”   白源咬了咬牙,最后极不甘愿地坦白:“有些食材,我没法把它们切好煮熟盛在盘子的模样,和超市货架里的模样联系起来。”   卫霖一怔,失笑:“你没买过菜?白先森你不仅是土豪,还是五谷不分的大少爷呀!”   白源:“……”   卫霖:“算了算了,我送佛送到西,过去帮你买吧,哪家超市,地址给我。”   满载着几个大购物袋,开车来到白源家时,卫霖被带庭院的独栋别墅冲击到了,嫉妒地道:“我想打土豪,分田地。”   “想住?可以拿一层租给你,不用付租金,每天做顿早、晚饭就行。”白源说。   卫霖以为他开玩笑,想一口应下调侃几句,但看他神情认真,又不像是开玩笑,把险些冲出口的话收回来,笑道:“做饭这种事,偶尔做做叫生活情趣,天天做就叫生活负担了。”   白源点点头:“说得也是,那你就住下来,偶尔给我做一顿。”   卫霖搬着购物袋,婉拒道:“你这太高档,我可住不惯,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我还是在自己家住得更舒服。”   白源心想:他害羞呢。也是,从暗恋一下子到同居,跨度有些大,得给他心理准备的时间。于是不再提这话题,一起将沉甸甸的购物袋拎进门。   卫霖一看见厨房就哇哇叫漂亮,不但洁净宽敞,各种电器、设备、厨具也一应俱全,只是太过崭新,如同新添置的一般。   他从购物袋里掏出食材和调味料,逐一摆在宽阔的料理台面上,回头看白源坐在外头餐厅的椅子上,正看着厨房入神。“别干看着啊,过来帮忙打下手。”他招呼对方。   白源纹丝不动:“我就想看着你忙活。”   卫霖恼道:“我还一个报告没写呢,你就不能替我节省点时间?别特么饭来张口,滚过来干活!”   白源无动于衷:“这次的任务报告?我替你写,你只要负责厨房就行。”   这下卫霖无话可说了,只得认命地开始洗菜、择菜。   白源真的搬来一台笔记本电脑放在餐桌上,一边写工作报告,一边不时抬眼看一看厨房里的卫霖——   秋日午后晴暖的阳光从窗口洒进来,为忙碌的青年身上渲染了一层光晕。他穿了件新买的天蓝色围裙,头发被映照成金褐色,刘海随着手上切菜的动作而微微跃动。   白源觉得他平时看着闹腾,这会儿做饭时却显得异常安静专注,仿佛带着对食物的尊重与虔诚,一举一动娴熟而悠然。   这幅画面显得那么美好,依稀蕴藏一种令他暌违已久的关于“家”的定义:温馨、舒适、安全、踏实。它给冷冰冰的豪宅注入生命活力,于是身边的一切像被唤醒,顿时有了鲜艳的色彩与鲜活的气息。   白源忽然伸手,紧紧捂住了那只翡翠葛色的左眼。   卫霖正好在此刻转头看到,问了句:“怎么了,头疼……眼睛疼?”   白源摇头,立刻放下手:“不,没事。”   “真的没事?”卫霖走过来,将一盘刚出锅的辣炒螺蛳放在餐桌上,探究地盯着他的异色瞳孔看,“哎,说起来,白源你这只眼睛颜色真的很特别。”   “怎……么?”白源想起那只小猫,卫霖嫌弃它丑,碍于猫主人的恼怒,就改口说它“特别”。莫非这两个“特别”是同样的意思?   白源忽然感到局促与紧张,还有一股更深层次的心慌意乱——他花了二十多年的时间,早已适应了人们看他这只眼睛时表现出的惊讶、猎奇、排斥、嫌恶等各种神色与反应,连他的亲生父亲都曾生出疑心,接连四次在不同的机构做了DNA亲子鉴定,才接受了这是基因突变而非被戴绿帽的事实。然而毕竟产生了嫌隙,再去修复难上加难,每当白总裁与他的不肖子大吵一架后,总要从保险箱里取出那几张亲子鉴定书,翻来覆去地看好几遍,才能压下怒火,再继续去做那个宽严并济的好父亲。   然而即使是这样勉强和睦的光景也并不长久,在一次突如其来的事故之后,白家人震惊地发现,这个由早逝的前夫人诞下的孩子,竟天生一只不仅颜色诡异、更带有怪物般异能的眼睛。为了家族声誉,白总裁不得已“流放”了这个孩子,将他送出国去进修,尽量避免出现在公众场合,将后妻生的次子作为家族企业接班者来培养。渐渐的,众人也就淡忘了白家还有这么个边缘化的孩子。白源也长年累月待在国外,几乎断绝了与家人的联系,直到三年前才回到国内,干脆自己买了栋房子,连本家也不回了。白总裁敷衍地劝了两次,劝不动也就作罢,就当没生过这个儿子。   久而久之,凝水成冰。白源已经坚硬到连自家老子的态度都不放在心里了,哪里还会去管旁人的眼光。他自知外形好、学历高、智商超群,也有足够的经济能力,即使不沾亲爹的任何光,也能在社会稳居上层。选择治疗师这份职业,也是兴趣多过于需求,稍微认真些,就成为了业内佼佼者。他太过优秀,也太过冷漠,认为无论哪个方面,都不是庸庸碌碌的普通人可以比的,心底又憋着口恶气,故而养成了一股子我行我素的锋锐与目中无人的倨傲。   在这个世界上,有人嫌弃他,有人忌惮他,有人钦佩他,有人反感他,但那又怎样,他不在乎除自己以外的任何一个人。他相信只要把内心变成一座钢铁堡垒,所有砸在它上面的外来感情,无论正反善恶,都会无效化甚至反弹回去——事实也的确如此。   然而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这座堡垒在面对卫霖时悄然打开了一条缝隙。   他可以从这条缝隙里向外释放一些东西,但相应的,也会被外界渗透进来的一些东西触动、影响,甚至因此受到攻击与伤害。   譬如此时此刻,如果卫霖露出丝毫不舒服、膈应的神色……   ——不,这不可能,他要觉得恶心,早在初次见面时就显露出来了。   ——不过也难说,当时他们针锋相对吵得正欢,彼此脸上都写满了“你是傻逼吗”“卧槽怎么有你这么难相处的人”,就算恶心,夹杂在怒火里也看不分明了。   ——可卫霖不是一直都在用这种激烈的方式暗恋他吗,所谓情人眼里出西施,属于他的任何一部分,对方都会欣然接受才是。   白源定了定神,将心底这一丝前所未有的局促与紧张彻底抹去,自信、强势与掌控欲又回到他眼中。   “怎么。”他又换了一种笃定的语气反问,“你该不会是觉得怪异、难以接受吧!”   “不会啊。”卫霖不以为意地说,“看习惯了,今天要不是担心你的眼睛出什么事,也不会特别注意去看。”   果然,他根本不介意,白源感慨而欣慰地想。   卫霖伸脖子看了一眼电脑屏幕,不满道:“白先森!我都炒完整桌菜了,你才写几行?这种效率,什么时候才能把整篇报告写完啊。你写完我还要润色,不然麦克刘发现不是我的语言风格,又该唧唧歪歪了。”   白源淡淡道:“写不完,就晚上接着写。吃完饭把碗筷放洗碗机里,家里的所有东西你都可以随意取用,藏书、影视、VR电玩。那边拐角处还有酒吧,客房也收拾好了,欢迎留宿。”   “……白先森,你这是想把我这三天休假都霸占光啊!”卫霖忍不住吐槽,“难道还不许我用假期时间谈个女盆友了?”   白源心想:我都没有女朋友,你一个gay谈什么谈!瞎扯淡。嘴里义正言辞道:“你放假还不是在家睡得日夜颠倒、三餐不济,身体都搞坏了,还不如接受我的监督。”   卫霖摆好所有杯盘碗筷,还倒了两杯红酒,脱下围裙敲了敲白源的笔记本电脑:“挪走!吃饭皇帝大,任何事都等吃完晚饭再说。”   白源依言收起电脑,去盥洗台洗手,忽然想起一件事,于是绕到阳台,将一大瓶开得正盛的蓝鸢尾花搬进来,摆放在餐厅的装饰柜上。   卫霖有点意外:“你不但养猫,还插花?”这爱好怎么跟退休老干部似的。   “蓝鸢尾,不是你让我送的?说是花语比较应景。”白源对他的说话如浮云很是无语。亏自己昨天还特地绕去花店咨询,卖花小姐告诉他,蓝鸢尾的花语是“赞赏对方的优美,并暗中仰慕”,如果你有心仪的对象,又不好意思直接表白,那就送一束蓝鸢尾吧。   白源听完,二话不说把花店里所有的蓝鸢尾全买了下来——别误会,白先生并不是为了向谁表白,而是要从环境布置到气氛营造,都做好接受别人告白的心理准备。 第59章 强制性表白(下)   卫霖看着那一大瓶怒放的蓝鸢尾, 有点发懵。   当初在程教授的“绝对领域”里, 他面对白源“回头你成了植物人,我买束花去病房里插一插”的挑衅, 的确用了“那你就买束蓝鸢尾吧”来反击, 蓝鸢尾的花语“暗恋”他自然也是知道的。问题是, 白源到底知不知道?他搞这么一大束,就插在旁边的柜子上, 正对着饭桌上的晚餐……什么意思啊他!   卫霖当然不会荒唐地误以为白源在对另一个(有过节的)男人表达暗恋之情, 想来想去,也只能归结为白先生压根不懂花语, 误打误撞地买了, 给自家餐厅来点文艺范儿的装饰。   于是他把能看不能吃的花抛到脑后, 迫不及待地抄起筷子,招呼搭档:“吃啊,快吃,特别是这松子桂花鱼, 一会儿冷了就不好吃了。”   白源怀着醉翁之意, 很想两人面对面坐下来, 举止优雅、眉目含情,时不时举起窖藏红酒,泠泠作响地碰个杯,至于真正的进餐,不过是双方交流间隙的点缀。可惜卫霖完全不是这个派系的,他揣着一整天粒米未进的干瘪瘪的肚子, 抱着一大碗米饭稀里哗啦吃得欢快。白源一直没等到期待的画面,酝酿不出想要的氛围,脸色难免有些阴沉。   卫霖见白源迟迟不动筷子,提醒道:“你不吃?不吃我可全吃了啊。还有啊,我的厨艺我心里有数,你要是敢说半个‘不’字,这辈子都别想再吃到我做的饭。”   白源只好拿起筷子吃了一口,发自内心地说道:“很美味,手艺不亚于高级餐厅的名厨。”   卫霖满意地笑了:“这还差不多,不枉费我辛辛苦苦给你做饭。”   白源心不在焉地边吃,边想着怎么给脸皮太薄(?)的卫霖创造一个表白的机会,闻言立刻顺水推舟:“为什么要给我做饭?”   那还不是你硬拉我来的,根本没给我拒绝的机会嘛。卫霖心道,但这么说太伤战友情,于是答:“为了答谢你呀,这次任务这么艰难,要是没有你搭档,我恐怕会遇上麻烦。”   白源心想:我那天听他在办公室跟其他同事聊天,好像就是在说“不管撩妹还是撩汉,一开始都可以拿‘感谢’当切入点”,所以,他这是在撩我?他心底快意丛生,不动声色继续问:“你打算怎么感谢我,不会一顿饭就打发了吧。”   卫霖还不知道被自己分享出去的撩妹心得给坑了,心想白先森真是得寸进尺,做了这么一大桌饭菜还不够?好吧,看在打怪、跳伞和取暖的份上……他咬咬牙,说:“再给你做两顿,不,三顿?”   他做的饭虽然好吃,但白先生并非吃货,所以很失望,决定换条路走:“以后就是固定搭档了,每次进入‘绝对领域’,就等于把后背托付给对方;因为内外世界的时间差,有时会在里面朝夕相处很长一段时间,你就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卫霖说:“呃……‘请多多指教’?不对,我干得挺好的,为嘛要别人来指教。那就是‘好好合作,彼此都不要拖后腿’?”   白源有些暗恼:笨蛋,不好意思直接说“我喜欢你”,就委婉一点表示“我对你很有感觉,想尝试发展一下搭档之外的关系”,不会?你平时的伶牙俐齿都被狗吃了?   狗不理卫霖觉得吃错药白源今天话有点多,而且思维旁逸斜出,飘来荡去的不着地。想到一万字的报告还没搞定,暂时没空再跟他闲扯,于是起身收拾碗筷,准备放进洗碗机。   “别走!”白源喝道,“坐下来!”   卫霖下意识地执行了教官式命令,随后莫名其妙地看着对方:“……你喝醉了?不会吧,才两三杯红酒而已呀。”   白源焦躁地向后捋了一下头发,露出光洁的前额,眉头拧成了三股不能说的烦恼:“都说酒后吐真言,我倒是想把你灌醉。”   卫霖哈哈一笑:“我们俩拼酒量,你肯定比我先倒。到时我就逮着你的黑历史问,什么‘洗澡时有什么特殊喜好’啊、‘几岁结束了处男身’啊、‘蜜桃胸和大长腿只能选一个选什么’之类之类,回答肯定特别有趣!”   “这些问题真蠢,换一个。”白源皱眉说。   “还不够火爆啊,”卫霖坏笑,“你想换什么?”   白源决定帮他最后一把,如果对方再不上道,那就别怪自己不给机会了。他挪了挪椅腿,正面向卫霖,好整以暇地架起二郎腿,双手十指交叉放在膝盖,俨然一副考官、甚至是判官的形象,压低了嗓音说:“‘求你和我交往,行吗’——换这个。”   卫霖不假思索地问:“求你和我交往,行——”   “吗”字还没出口,他发现不对劲:什么问题啊这是,怎么感觉把自己搭进去了?   不等他改口,白源迅速地应了一个字:“行。”   “……啊哈?”卫霖彻底懵逼了。   白源盯着他,略带点调弄似的哂笑:“别装了,你不就是想要我这么回答你吗,现在如愿以偿了吧。”   “什、什么……等一下你在说什么,我觉得我忽然听不懂地球语了。”卫霖用小指尖掏了掏耳朵,一脸疑窦,“我想要你回答什么?”   白源猛地起身,逼近他。太过贴近的人身距离让卫霖觉得违和,不禁后退了一步。白源紧接着又逼近一步。卫霖处在大脑当机状态,接连后退几步,最后被夹在了白先生和双开门冰箱之间。   摆出掠食者姿态的白源,一手撑着冰箱门,一手捏住了卫霖的下颌:“别躲了,像个男人一样,痛快点说出来。”   “要我说什么?发什么神经啊你!”卫霖扒拉着对方如铁钳般有力的手指,“等等,你想跟我对戏?你演霸道总裁,我演傻白甜小白花女主?不,我拒绝这场戏码,太无聊了,好歹有点思想性和艺术性啊!”   白源要被他气笑了:“谁他妈跟你演戏!要不是看在你死心塌地的份上,我为什么要极力调整心态去接受一个男人的表——”   卫霖:“——等等!‘死心塌地’是几个意思?我他妈对谁死心塌地了?!”   白源:“还死鸭子嘴硬?”   卫霖:“尼玛虽然我被你绕得有点头晕,但这种越来越想揍人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白源:“想揍我?得了吧,你没这胆儿,也打不过,再说你就不怕我把你甩了,让你去默哀才开始两分钟就暴毙的恋情?”   “恋、你、妹!”卫霖恶狠狠地吐出三个字,一拳就砸上白源的胃部。   近在咫尺的距离令白源闪避不及,幸亏身手敏捷,在拳头着肉之前扭转了一下腰身,只砸在了肋部,激起一阵剧烈的疼痛。   这下他也动了真火:“蹬鼻子上脸了你!”随即也挥出了拳头。   两人拳来脚往、刀光剑影地打了起来,彼此都颇有功底和火气,下手一点没含糊。   白源一直想验证,卫霖的身手是不是只在“绝对领域”里管用,他在现实世界中是不是弱鸡,结果事实赤裸裸地摆在眼前——不是。这家伙很能打,比起在李敏行的“绝对领域”里曾经交过手的那次,有过之而无不及。   如同在餐厅和客厅里卷起一股破坏力十足飙风,顿时什物翻摔、碎片飞溅。白源花了好一番力气,才瞅准个空档,一个扫堂腿将卫霖绊倒在地,随即扑上去扼住他的双腕折在背后,同时沉身坐在他的腰间。   卫霖昂着脸与地板保持距离,气喘吁吁地投降:“不打啦,还是打不过你……”   白源惊觉两人原本好端端的交流方式,怎么莫名地走进了岔道,前几分钟还共进晚餐、言笑晏晏的两个人,后几分钟就拳打脚踢、一片混乱。他收回扼颈的手掌,皱眉道:“恃宠而骄。下次再出手袭击,我就……”他转头看了看对方紧翘结实的臀部,没忍住手痒,一巴掌狠狠抽在了卫霖的屁股上。   “卧槽!”卫霖大叫一声,“你是基佬吗?哪有直男动不动就打同性屁股的!”   白源冷笑:“我不是,你是。”   卫霖怒道:“你说反了吧!”   白源:“你不是gay?不是gay为什么喜欢我?”   卫霖从头到脚整个儿都僵硬了:“……白、先、森,你到底误会了什么……我什么时候喜欢你了?我是有病么,放着又香又软的妹子不喜欢,去喜欢跟我一样夹枪带棒的大男人?”   白源也愕然了:“你……你不是暗恋我?”   卫霖石化的脸上,慢慢裂开了道道缝隙,随后“噗嗤”一声,彻底笑场。他哈哈哈地放声大笑,被人压着腰身爬不起来,就用拳头死命捶地板:“哎呀!哎哟喂呀!白先森……你太可爱了……你居然认为我在暗恋你,笑死我了啊哈哈……”   白源的脸色瞬间由白转红、由红转青、由青转黑,万花筒似的变幻个不停。惊讶与难堪过后,涌上胸口的是满满的羞耻感,如同熔炉烈焰、火山岩浆,几乎要将他的自尊心给烧穿了。   卫霖还在捶地,嗤嗤哈哈笑个不停。白源的脸黑成了极夜,起身一把揪住他的后衣领,跟拎闹事的动物似的,将他拽到玄关,门一开,搡了出去。   房门“砰”的一声关上,险些撞扁了卫霖的鼻子。   他像只被赶出螺壳的寄居蟹,一脸无辜在门口站了半分钟,觉得自己今天简直亏死,给人买了菜、做了饭,挨了揍(互相揍),连特么一篇工作报告都没捞回来!   刚才,白源满腔的恼羞成怒仿佛有了个宣泄口,将它们连同始作俑者一并扫地出门。然而这个举动就像饮鸩止渴,摆脱了一时的无颜以对之后,紧接而来的是无穷无尽的烦恼。   他直挺挺地站在玄关,望着杯盘狼藉的餐厅桌面,又恢复到了面无表情的漠然状态,内心却如同一艘失了控小船,几乎要翻覆在惊涛骇浪间。   这一切……都只是他的误会?他单方面脑补了一场子虚乌有的暗恋,还因此险些将自己活生生掰弯?   他这是患了钟情妄想症吗?!   这他妈真是——   喉咙里似有无数刻毒咒骂喷薄欲出,但却不知对象该是谁,他只好一句一句地咽回腹中,把自己割了个遍体鳞伤。   最后他用双手捂住脸,毫无形象地坐在了地板上,发出一声像哽咽又像叹息的长音:“嗬……”   门内、门外安安静静,一点声音也没有。   白源捂着脸在地板上坐了很久,终于死里逃生般抽动了一下,艰涩地站起身,再次打开了房门。   卫霖已经无声无息地离开了。   门外是无尽的黑夜。 第60章 体检   卫霖在别墅门外站了两三分钟, 觉得白源不会再给他开门了, 只好下了台阶,往架空层的车库走去。他边走边琢磨刚发生的这件事——就跟旷野城镇上的龙卷风似的, 来得突然, 忽左忽右、全无轨迹地咆哮狂飙一通, 又戛然而止了,留下一地的残垣断壁。   为什么会认为我暗恋他!白源这是在想啥呢?卫霖既不解又好笑, 更有一种说不出的荒谬感, 想来想去,估计问题出在两个地方, 一是在李敏行的“绝对领域”里, 因为吴景函的骚扰和纠缠, 让白源误认为他也是gay;二是白源自恋过了头,觉得自身优秀到足以令他动心的地步。   不过话说回来,白源的外形、能力、经济水平,以及与众不同(谁也不鸟)的气质——且不论万难相处的脾气——的的确确够得上男神的标准, 要真投放到基佬圈, 肯定大把人打破头去抢, 他会这么自恋也是有本钱的。   所以问题在于,像白源这种人,就算真有同性搭档暗恋他,他的反应也不外乎“不理不睬、冷嘲热讽、要求换搭档”这三项中的一项,或者全部。而今天这一副鲜花配红酒、又是诱迫表白又是冰箱咚的架势,是想要干什么!这不符合白源的性格啊!   沿着这个思路想下去, 卫霖只能得出一个匪夷所思的推论——白源并不排斥、或者挺享受(他所臆想的)自己对他的暗恋,甚至打算尝试继续发展的可能性。   自作多情的最终目的,是想博取对方的欢心,那么从另一个角度看,其实是白源在暗恋他?   这也太……太不可思议了,卫霖震惊地想,我居然会产生和白源一样的错觉!   但是除此之外,没有更加合乎逻辑的推测了。   如今回想起在程笠新的“绝对领域”里,白源对他逐渐改善的态度:   说他“有时挺可爱”。   给他当靠枕、替他守夜。   嘴巴上各种嫌弃,摸起他的脑袋倒是恋恋不舍。   与怪物战斗时总有意无意挡在他身前。   跳伞时为了提高他的安全性,宁可自增风险。   担心他冒失吸收电流会出事;在威力强大的球状闪电袭来时,第一反应不是自救,而是扑倒保护他。   ……   林林总总,看似冷淡与不经意,实际上深意暗藏。而自己还感慨他的“以德报怨”——这他妈的哪是什么高风亮节啊,明摆着就是对他有意思嘛!   虽然这些“意思”披着搭档合作的外皮,表达得既隐晦又别扭,但对于白源这样苛刻高傲的人而言,已经是相当难能可贵了。   正在驾驶的卫霖蓦然一踩刹车,停在了夜晚僻静的小路边,手里紧攥着方向盘,心情十分复杂——啊啊怎么办忽然觉得对白先森的好感猛增了8个点但是他男我直性别相同怎么在一起谈恋爱又不是柏拉图最后还不是得上床!   卫霖努力想象了一下两个大男人在床上赤身裸体、挺枪相对的情景——妈呀,来道天雷把这副恐怖的画面劈成渣吧!   没错,他觉得白源的胸肌和腹肌好看,但那是因为他希望它们能长在自己身上,而不是压在自己身上!   如果还要更进一步,亲吻、抚摸……捅菊花?   卫霖打了个寒噤,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手背上的毛孔密密麻麻地竖了起来:不行,想吐……无论是生理还是心理,完全过不了这一关!   白源那边,还是希望他调整好心态,反正也只是误会而已,过去就没事了。卫霖这么自我安慰着,发动车子继续朝家开去。   遗憾的是,工作报告还是得自己写……算了,今晚心情波动有点大,还是等明天再写吧,反正假期还有一天不是吗。   ++++++   次日,卫霖一反常态地大早就醒了,洗漱完打开电脑,准备老老实实去写工作报告。   刚开机联上网络,“您收到一封电子邮件”的提示就跳了出来。   发件人是白源。卫霖点开邮件,附件里有个未命名的文档,打开发现是一篇上万字的工作报告。   条理清晰、逻辑严谨、阐述深刻,整体水平比他之前那些糊弄了事的报告高了一大截,遣词用句又刻意模仿了他的风格。   邮件的发送时间是凌晨4点20分。   其实卫霖也猜想过,昨晚他离开之后,恼羞成怒的白源会做什么。换做是他自己,大概会喝几瓶酒;看场激烈的球赛;出去飙个车、泡个夜店;跟女孩们调调情;回来蒙头大睡。   总得有个什么渠道,宣泄一下负面情绪,平复心情。   而白源的渠道,竟然是熬夜给他写答应好的工作报告。   真是信守承诺、一字千金!卫霖感动地想,同时开始反省自己昨晚的反应是不是过分了点——他怎么能哈哈哈地笑那么大声呢,应该语重心长地拍着白源的肩膀:情侣有啥好的,一言不合就分手,还是当一辈子好哥们比较长久。   回复了一封大致意思如上的感谢信后,卫霖下载了那篇文档,恬不知耻地加上署名后发到麦克刘的邮箱。   搞定所有的公务,他计划着该怎么浪(费)掉今天的时间,忽然又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那颗在“绝对领域”中被他莫名其妙吸收掉的六边形晶体!会不会对身体产生什么破坏性影响啊……一念至此,他赶紧胡乱吃了些东西,下楼开车去医院。   花了好几千块钱,从头到脚仔仔细细地做了一番体检后,卫霖拿着一摞报告单给相熟的医生看。   医生姓郭,是他的高中同学,当年因为长得瘦弱被班上同学起绰号“郭小鸡、眼镜猴”,卫霖有次路见不平地帮他打了一架,之后两人关系一直不错。如今他在一家三甲医院的急诊室工作,天天累成狗,故而眼下也只能抽空翻一翻:“数据都正常。你很健康啊,体质也比普通人好,有什么问题?”   卫霖说:“我这不是担心有什么问题,防微杜渐嘛。”   “有这样的忧患意识是对的,但没必要连染色体都查吧。”郭医生关心道,“是不是要结婚了,担心自己不孕不育啊?”   卫霖失笑:“结什么婚,我连女朋友都没有。”   “哦,男朋友呢,要不要也带过来检查一下?”   “……”   “不好意思,开个玩笑。”郭医生尴尬地推了推巴掌脸上硕大的黑框眼镜,觉得自己从读书时代到现在,依然一点进步都没有,总是说着不合时宜的冷笑话,难怪没朋友。   卫霖拍了拍他的肩膀,衷心地说:“如果你说冷笑话时,对方能配合着笑出声,就赶紧跟人结婚,千万别错过了。”   出了医院急诊室,卫霖回到车内,把体检报告单又云里雾里地看了一遍。   既然没检查出任何问题,就说明那枚晶体对他的身体没有影响对吧,也许它就是丢失了而已,并没有被自己吸收。而后来出现的“分解、提炼与附魔”异能,可能是脑域开发试验的产物,只是他的反射弧比别人长,异能潜伏期比较久而已。   他想了想,抬手抓住车内后视镜下方用红绳挂着的一枚寿山石雕。   澄黄通透、温润如玉的雕饰依然在他掌心中,并没有被吸纳到未知空间里去。他闭眼感应良久,那股宇宙星轨般不断运行的能量彻底消失,仿佛从不曾存在过。   卫霖失望地睁开眼——这项异能与白源的“非生物体具现化”和“精神冲击”一样,都不能在现实世界中使用。至于是不是价值更低的一次性、消耗型异能,要到下次执行任务进入“绝对领域”后才能得以证实。   可他记得,白源的三项特殊能力中,有一项是可以在现实世界使用的,只是对方讳莫如深,一直没明确说。因为涉及现实中的个人隐私,在档案资料里也查不到。   这么说来,他还是落了下风。   卫霖有些失落地叹了口气,但没过几秒钟就将这股遗憾抛到九霄云外,开始盘算起午餐吃什么了。   叶含露的电话在此时打了过来。   卫霖看到手机屏幕上来电方的名字,愣了一下,想起在“星舰基地”中进行精神力传导时,他曾答应过请对方喝咖啡。人家书都借给他好久了,他的咖啡还没兑现呢。   说实话,对小叶这姑娘他还是挺有好感的,长相清秀、性情温婉,有种大家闺秀的气质,据说她父母一个是文化部门官员、一个是海归博士大学教授,对未来女婿的要求首先是门当户对。虽说小姑娘对他有点欲说还休的意思,但卫霖很有自知之明,知道彼此不是一路人,干脆一开始就摆明态度,做个普通朋友就好。叶含露敏感地接收到了这个暗示,很怅然地回家去探听父母口风。得到坚决反对的回复后,身为乖乖女的她柔软地挣扎了几下,也就无奈放弃了。   如今两个人为了避嫌,甚至在单位里连话都不怎么说。对方明知他休假还打电话过来,想必是有什么急事。   “……卫霖?”叶含露怯生生地开了口,语调中透出慌乱与着急。   “怎么了,什么事?”卫霖温和地问。   叶含露:“我这边接收到的一些数据……好像有问题,但我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的误读,现在治疗室里只有我一个监测员,阿桐吃午饭去了,我打他电话也没接。怎么办?”   卫霖:“先别急。正在做任务的是哪一组破妄师,‘绝对领域’危险系数评估是多少?”   叶含露:“是颜雨久和吕蜜,系数评估是C级,基本没有生命危险。”   上次程笠新教授的“绝对领域”,危险系数评估是A级,李敏行的“绝对领域”是B级,这么看来,颜雨久和吕哥的这次任务还挺简单,能出什么问题?卫霖问:“什么情况,能说具体些吗?”   “我接收到吕蜜的信息,要求开启引流通道,立刻脱离,但紧接着颜雨久又表示任务尚未完成,不能出来。两个人稀里哗啦地大吵一通,忽然信号就全乱了,两人的脑电图也产生了不正常的波动。我现在不知道该不该开启通道、开在哪儿,怎么办?她们会不会在里面出了什么意外?”叶含露带着哭腔说。   “冷静点。”卫霖说,“打开通道,就开在投放她们进去的地点,同时增强脉冲频率,不间断地发出脱离指令。任务失败,大不了再多花几倍时间精力去补救,可一旦意识陷落在里面,那就麻烦了。”   叶含露点头,依言执行操作,过了片刻后说:“她们的意识都没有出来。”   “仔细看两人的脑电图。”卫霖提醒她。   “好的。”叶含露边观察边答,“吕蜜的只是轻度异常,α节律不太规则……颜雨久的呈现出散在性慢波,还有尖波和棘波……她这是癫痫发作了吗?”   卫霖沉声道:“她要‘陷落’了!快,通知麦克刘!” 第61章 陷落的破妄师   “——‘陷落’!”叶含露惊呼一声, 挂断了手机, 估计是匆匆忙忙给麦克刘打电话去了。   卫霖不禁皱眉,脸色是少有的凝重:吕蜜是他的好友, 颜雨久和他虽然没什么交情, 但毕竟也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同事, 万一真的陷落,很有可能成为丧失意识的植物人, 他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幕发生!   最直接的解救办法, 就是由另一组破妄师进入这个“绝对领域”,把她们的意识带出来。   手指划过手机屏幕, 卫霖触碰了一下“白源”的名字, 然而又在半秒之后取消了这个拨号——白源昨晚帮他写报告, 几乎熬了个通宵,这会儿应该还在补觉,他不忍心叫醒对方。   再说,他想救吕蜜和颜雨久是他的事, 白源一贯待人态度冷淡, 也许并不想多管闲事。这个消息如果由麦克刘去告知, 白源可以选择不插手,因为同事互助只是人情而非义务;但如果由他去告知就不一样了,白源可能会碍于搭档情分,而勉强自己介入。   强人所难并非卫霖的做事风格。   于是他收起手机,打火踩油门,朝治疗中心飞驰而去。   一路狂奔进了治疗室, 听见里间有人喊:“醒了,吕蜜醒了!”   卫霖推门冲进去,正好看见吕蜜被几个同事簇拥着,头重脚轻地从电极舱里爬出来。   “吕哥,没事吧!”   “没事,”吕蜜那张堪比健美先生的硬朗脸上气色惨淡,开口第一句话就是,“颜雨久真是疯了……”   卫霖三步并作两步迈过去,看另一台电极舱。舱门已经打开,颜雨久像睡美人似的躺在里面,双目紧闭,呼吸浅到几近消失,唇角却带着一缕甜蜜而满足的笑意。他转身看了看半空中的全息投影脑电图,呈现出杂散的波形,弧度非常平坦,典型的植物人静息电位。   监测员许引桐失望地说:“她已经‘陷落’了……”   叶含露羞愧地低头掉眼泪,旁边一个同事低声安慰她:“这不是你的错,你并没有操作失误啊。”   “怎么回事?到底是怎么回事!”麦克刘接到报告,从一场行政会议中匆忙赶回来,挪动着体积庞大的身躯进了门,嚷嚷道,“小叶,你怎么搞的,发现数据不对,也不及时开引流通道?还有你,小吕,你可是雨久的搭档!搭档什么意思知道不?就是同甘苦、共进退!你怎么能把她丢在里面,自己一个人回来?”   叶含露捂着脸大哭。   其他监测员忍不住朝天花板翻白眼。   吕蜜的脸黑成了锅底,忿忿不平地辩解:“我怎么不想将她带出来了?我一直向监测员发脱离信号,含露也及时开启了通道,是颜雨久她死活不肯出来!她不肯出来,也硬拽着不许我走,担心我出来以后,会向领导汇报里面的情况,到时会有新的破妄师进去,将她强行带出!”   这下连麦克刘都疑惑了:“她为什么不肯出来?”   吕蜜板着脸说:“因为她爱上了病患,想要一辈子待在他的精神世界里。”   “——什么?!”众人大惊。   这种情况,已经不能用工作失误来形容了,完全触及了这个行业的第二禁忌——顺道提提最大禁忌,是破妄师利用进入病患的脑内世界,来消灭世界主人的意识,导致患者在现实中脑死亡。   吕蜜叹口气,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些:“其实也不能完全怪颜雨久,我也是第一次遇到这么怪异的‘绝对领域’。患者得的是钟情妄想症,妄想症里危害并非最大、却是最难消除的一种。只要是他看上眼的女人,就认为人家死心塌地地爱着他。多看他两眼是暗恋、好心帮他捡个东西是搭讪、说话时面带微笑是调情、穿条短裙是勾引;谁要是拒绝他,那可了不得,是因为身份上的顾忌,不得不忍痛向公众隐瞒对他的感情,这是爱得死去活来的表现啊!就算跟他不在一个空间,半点接触也没有的女人,他也坚信对方通过媒体镜头里特殊的眼神、姿势,家居物件的摆设,甚至是心灵感应向他传达爱意!”   卫霖听着听着,总觉得有点耳熟,一想,艾玛这不是加强版的白先森嘛!不过白源是出于自恋与误会,跟妄想症没什么关系,昨晚误会解除后他就醒悟过来了,虽然今后两人相处可能比较尴尬,但过一阵子他应该也就释然了吧。   在众人“卧槽,居然这么奇葩”的惊叹眼神中,吕蜜沮丧地说:“更恐怖的是,他有意无意地对‘绝对领域’施加着身为‘造物主’的影响力,那些女人真的都爱上他了,不论是出于真心还是世界规则的制约,无一例外。你们想想那景象有多可怕,一群莺莺燕燕环绕着他,争宠的、吃醋的、耍心机的、使绊子的、下黑手的,古代皇帝都没这么夸张好吗!”   滕睿忍不住问:“那么你呢?你也算是女人吧。”   吕蜜瞪了他一眼:“颜雨久爱上他,一是受到了世界规则的影响,二是那家伙在‘绝对领域’中将自己的容貌美化了至少一百倍,正正合了她的眼。我吕哥是什么人,能看上那种娘么兮兮的小白脸儿?他想打动我,至少得长一副绿巨人的身板!”   滕睿想象了一下吕哥与绿巨人卿卿我我的画面,不忍目睹地别过脸去。   麦克刘算是听明白了,合着他的娇花助理是心甘情愿、求之不得地沦陷进去的,气得他环绕在脑门上的几缕油腻腻的长发都滑落下来。但又不能真把她丢里面不管,无论出于公家规定还是私人感情,都必须派人员进去营救。   他转头看向在场的一干治疗师,凡女性都胆战心惊地摇起了头:“不行不行,我们可不想陷落在里面,成为病患庞大后宫的一份子!”   于是他只好把威严(阴险)的目光投向男治疗师们,后者一个个露出了既尴尬又滑稽的表情。   吕蜜补充说:“还有一点,患者非常排斥男性意识进入他的精神世界。当初接下这任务的是石头那一组,但他们进去时遇到了很大的阻力,后来才换成我和颜雨久。”   不等麦克刘开口,一名女治疗师忽然哀叫一声:“啊!我肚子好疼……姨妈来了,血崩,我要请个假……”她痛苦地捂着小腹,弱柳扶风出了门。   于是其他女同事不甘落后,纷纷借跑肚拉稀、亲人病危、老公失联等遁法,眨眼跑得一干二净。   烫手山芋,谁都不爱接,更何况颜雨久在单位同事中的人缘,实在称不上一个“好”字。   麦克刘几嗓子吼不回一个女下属,不禁有些傻眼,求助似的望向卫霖。   卫霖耸耸肩:“我又不是女的。”   他只好把目光又转回到吕蜜身上,威胁道:“小吕,你再进去一趟,把雨久带回来。你毕竟是她的搭档,对她执行任务时的人身安全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与义务。如果你拒绝,这份工作就不要干了,去打辞职报告吧!”   “凭什么!”吕蜜火冒三丈,“她自己犯蠢犯贱,为什么要我替她擦屁股!该劝的我也劝了,软硬兼施我也做了,她一个成年人,不能对自己的行为和决定负责,凭什么要我替她负责,我是她爸还是她妈啊!要去你自己去,我不去!”   麦克刘被顶撞得脸面尽失,气不打一处来,伸出短而肥的手指着吕蜜:“好,好,你对待工作、对待领导,就是这种恶劣态度!我们单位容不下你这种玩忽职守、消极怠工的员工,要么你辞职,要么我上报解聘你,自己选一个!”   “辞职就辞职!”吕蜜怒不可遏地撸袖子,要冲上来揍他,“反正我也不想干了,干脆临走前胖揍你一顿!你个老不死,早就看你不顺眼了!”   卫霖看到局面一发不可收拾,担心吕蜜真揍了麦克刘,连忙上来拉架——老胖子肉多,挨几拳头没多大关系,吕哥要是因此丢了这份薪水丰厚的工作就糟糕了,她家尿毒症的妈和车祸失明的爸谁来养活?   几个监测员见势不妙,也纷纷上前来劝架,有的人跟麦克刘有过节,借着人多手杂趁火打劫,狠狠拧了他好几下。麦克刘脂肪层虽厚,却是堆积在真皮层下方的,不妨碍表皮神经传递痛觉,故而一边敌我不分地拍打伸过来的手臂,一边嗷嗷地叫骂。   现场顿时鸡飞狗跳,乱做一团。   “别吵了!”卫霖运足中气,大喝一声,“我替吕哥进去救人还不行吗!”   所有人都顿住了,转头惊讶地看他。   吕蜜当即反对:“我刚才不是说过,患者的精神世界只接纳女性,你一男的,怎么进去?”   卫霖说:“办法想一想,总会有的。”总比你揍了老胖子、丢掉饭碗好。   吕蜜知道卫霖心疼她,顿时眼眶发红,瓮声瓮气道:“谁要你瞎凑热闹!我不进去,不是因为颜雨久,也不是因为麦克刘,是我自己不想干了,我要辞职。”   卫霖皱眉:“胡说八道什么,你刚从‘绝对领域’里出来,思维有些混沌,这是常有的是,算工伤后遗症,麦克不会责怪你的,对吧麦克?”   麦克刘接了这个台阶,顺道也给他面子:“霖霖说得不错,我可以不计较你对我的态度,但雨久陷进去了,总得有人管这事,且不说同事情谊,就算出于人道主义精神,也不能见死不救是吧。”   吕蜜沉默了。   “所以还是我进去,试试看能不能把人捞出来,如果实在办不到就算了,我也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至于你说的,因患者的主观偏好而导致进入阻碍,这个我记得有办法解决……滕睿,你之前是不是碰到过类似的例子?”卫霖问。   滕睿想了想,回答:“的确有。我记得当时用了催眠手法,让破妄师的自我性别认知在‘绝对领域’中产生改变,解决了这个问题。”   “——变性?”吕蜜不自觉地看向卫霖的裤裆,神情既错愕又反对。   “不不,”滕睿忙不迭解释,“只是通过外部催眠,或者破妄师自身强大的心理暗示,进行暂时的性转,对身体一点损害也没有,一旦意识离开‘绝对领域’就会恢复原样。”   “你说得轻巧,万一意识性转之后,转不回来了呢?霖霖岂不变成易性癖患者了?绝对不行,你他妈安的什么心!”吕蜜换了攻击对象,又想扑过来揍滕睿。   滕睿急忙躲闪到卫霖背后,大叫:“不会不会!我们可以再安排个破妄师和卫霖一同进去,让他掌握解除催眠的关键语,到时候只要说出这个关键语,催眠效果就会立刻解除。”   卫霖摸着下巴思考:“这个办法可行……不过如果再安排一个女同事,怕是会重蹈颜雨久的覆辙;安排个同样性转的男同事也不行,他也被催眠,不可能说出关键语。唯一的办法,就是安排一个精神力非常强大的男治疗师,在我的掩护下,降低阻碍程度强行进入,并且由他掌握解除催眠的‘钥匙’,这样我们两个最后都能全身而退。”   麦克刘点头:“这个方法可以尝试一下。本来安排白源跟你一起进去最顺理成章,你们是搭档,他的精神力又足够强,可是他今天早上给我打了个电话,说老家有事要回去一趟。当时我还不知道雨久这边出了问题,就答应了。这会儿,他应该已经在飞机上了吧。要不我再给你安排一个……你看马方鸣行吗?”   白源回老家了?家里出了什么事?卫霖心里有些意外与担忧。同事一年半,他还从没听白源说过、或听其他同事八卦过相关信息,怎么突然冒出来个老家?   明知白源就算没离开,知道这件事后也十有八九不会插手,但他还是忍不住郁闷:白源跟他搭档这么久——好吧,现实世界里只有半个多月,但在“绝对领域”里可是朝夕相处待了足足半年啊,竟然一点没向他透露过家里的事。太守口如瓶,太……不肝胆了!   至于老马,经验是挺丰富,可惜精神力比自己还稍弱一些,不知能不能顶得住进入的阻力,但和其他男同事比,他的确已经是最佳的选择了。卫霖想来想去,没有更好的办法,正打算答应,门口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我跟他一起进去。”   ——白源?!   卫霖转头望向门口,他没走?   白源大步流星地进来。走到近前,卫霖发现他衣着、发型打扮得虽然齐整,脸色却不太好,眼眶下横陈着一抹青影,仿佛整夜未睡。   想到白源熬夜的原因,卫霖一时有些语塞,又有些心虚。   白源看也不看他一眼,对麦克刘说:“老马不合适。”   他说话时的态度堪称冷漠,但秃头老胖子脸上却笑开了花:“行,行!有你和霖霖搭档我就放心了,务必要将雨久的意识带回来。”   卫霖此刻心情复杂——能跟已经磨合出默契的固定搭档执行任务,自然是轻松舒服,可白源身上异常冰冷的气息又令他感到忧虑和不安,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怎么,不愿意?”白源扬起一边刀锋般的眉毛,语气不善地问他。   卫霖挂出了灿烂的笑容:“怎么会,都已经搭档过两次了,合作得很愉快呀。”   白源目光锋芒似的闪了一下,不再吭声。   “那你们就抓紧时间,熟悉一下患者的相关资料,我这边赶紧组织催眠师。滕睿来负责监测,叶含露、许引桐,你们来给滕睿打下手,将功补过。”麦克刘部署完挥挥手,颤动着一身肥肉走了。   叶含露忍不住挪到卫霖身边,偷偷问:“催眠什么的,行不行呀,我总觉得有点玄……”   卫霖微笑着安慰她:“没问题,又不是没有先例,放心吧。”   白源冷眼旁观他们两个说悄悄话。   ——直到进入了钟情妄想症患者束争阳的“绝对领域”,卫霖才赫然发现,关于“没问题”的flag,实在是立得早了点。   意识性转的方法是奏效了,可转的那个人却不是他。   以及,在他与白源进入束争阳的“绝对领域”后,李敏行连续不断地给他们的手机打了十一通没有人接听的电话。   (当末日来临·完)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卷结束啦!现实世界还有许多伏笔和包袱,留着以后继续抖。   以及,下一卷白源性转,大家期待吗?(卫霖你期待吗~) 第三卷 世界三 打倒万人迷 第62章 白媛媛   卫霖觉得自己穿行于无边无垠的宇宙空间。闪烁电光自黑暗中开辟出一条明亮的通道, 他被牵引着朝通道的尽头飞去。   然而前方的阻力极大, 超过了以往任何一次进入的“绝对领域”,他仿佛被无形障壁死死拦住, 无论如何冲刺、撞击都突破不了。他感到万针攒心般的疼痛, 这疼痛并非来自肉体, 而是精神。   忽然一道迤逦光流从他身边划过,轻而易举地插入了障壁, 他知道这是白源的意识, 立刻调动起精神力紧随其后,终于切入障壁, 只觉周围豁然开朗。   所处之地像是个豪华酒店的总统套房, 会客室的欧式摆设华丽中带着复古情调, 透过半敞的胡桃木门,里间卧室的圆形大床依稀可见。   卫霖“噗”的一声摔在柔软的羊毛地毯上,抬眼就看见一双美腿——白皙、修长,肌肉紧实, 皮肤光洁有弹性。他情不自禁地赞叹:大长腿, 真漂亮!   自下往上望去, 翘臀纤腰蜜桃胸,最关键的是,一丝不挂……卫霖鼻腔一热,猛地捂住了口鼻。   他面前有个全裸的超级大美女!   大美女长着一张轮廓柔和化的、白先生的脸!   卫霖本已经做好了在自我认知中改变性别的心理准备,没想到的是,从其他部门过来帮忙的几位催眠师, 不管怎么花样百出,都没法使他进入意识恍惚的催眠状态。折腾了半天,只好得出一个结论:出于特殊体质,卫霖对催眠免疫,就像极个别的人对麻醉药完全不敏感一样。   麦克刘无奈之下,只能不抱什么希望地将目标转向白源。   白源连与人多余的肢体接触都反感,对催眠师深入他精神世界的容忍度更是为零。眼看拯救行动陷入僵局,老胖子恨不得拿把刀将两人给宫了,最后还是白源提出,实在不行就用自我暗示法来试试。   破妄师都受过严格的精神力训练。让潜意识吸收自我暗示,来改变对事物的认知、甚至改变自身的情绪和意志,对他们而言并非难事。暗示持续的时间可长可短,时间越短,强度越大;时间久了,暗示的内容会逐渐淡化直至消失,需要不断重复进行强化,才能继续保持。   卫霖觉得过意不去,表示既然没法催眠,就不需要持“钥匙”的那个人了,他可以和白源一同进行性别转换的自我暗示。   最后的结果就是,他的自我暗示完全失败,而白源在进入“绝对领域”后,变成了他面前的这个大胸长腿九头身美女。   卫霖在不经意间饱览了春色,出于文明人的道德规范立刻移开了视线,心底却杂念丛生:卧槽白源性转后居然这么漂亮!从脸蛋到身材都无可挑剔的冰山御姐型超级大美女!哎为什么他的自我暗示能成功,是因为他精神力比我强大,还是他潜意识里对“变成女性”这件事的抵触感比我低?不对啊,他平时看起来完全是个男人味十足的冷硬派……   在他浮想联翩的时候,白源也在打量自己的新身体。   按理说,破妄师的意识进入“绝对领域”时,出于智慧生物的羞耻心,会自带一套衣物。但白源自我暗示成功后,女性认知与男性经验产生了冲突,使他在进入的一瞬间对自己该穿什么产生了迷惑,才导致了眼下的“真空”状况。   白源现在思维有点混乱:男性意识残留的直觉,令他觉得在同性面前裸体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而新萌生的女性意识,却令他面对满脸通红、慌乱得眼睛都没地方放的卫霖时,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奇异感受。   ——仿佛他可以用自身魅力影响卫霖的情绪,让对方嬉笑怒骂、满不在乎的面具在他面前破裂似的。   如果卫霖对白源这个人(包括他的人格、性格、思想、情感之类被统称为“灵魂”的东西)毫无感觉,那么不论白源是男是女都不会动心。既然如此,干脆用女性身体试探一下,看看卫霖对他是否真的无动于衷。   或许在听到“性转”这个词时,白源的潜意识里就掠过这一丝念头,才促使了自我暗示法的成功。   “白、白源,你……真变成女的啦?”卫霖扭头对着漆黑的电视屏幕说,上面映出对方的人影轮廓,令他有点无措地再度挪开视线,最后干脆把脸埋进地毯,“你好歹先穿件衣服啊!还好投入点在酒店套房,这要是在外头大街上,你都给人看光了!”   白源向后坐在真皮沙发上,双腿交叠,淡定道:“不过是一群虚拟世界的NPC而已。”连声音都变成了清醇而有磁性的女中音。   “……那至少也是在束争阳的大脑中啊,等于被他看光了啊!”   “现在不也一样?”   卫霖语塞,跳起来想脱掉外衣给白源披上,这才发现他(她?)已经妥帖地穿上了一套米白色女士便西,黑色长发在脑后高高束起,显得既窈窕干练又妩媚冷艳,顾盼之间强势而自信,女王气场十足。   从少年时期开始,卫霖就认同这样一种恋爱观:每个人在设想终身伴侣的模样时,心里都有一个框儿,这个框儿是根据你的三观、阅历、审美情趣与个人喜好等等来量身订造的。未来当你遇到产生好感的人,你就会不自觉地把对方镶嵌进这个框儿里,贴合的部分,就是你对他(她)特别喜爱的地方;那些套不进去的部分,就是你觉得他需要改变或改进之处。贴合度越高,你对他(她)的满意度也就越高,而那些彼此一见钟情、携手终生还觉得时间太短的人,这个框儿与人几乎就是完全重合的。   至少目前,白源性转的美女就完完全全镶嵌进了他心底的那个框儿里,严丝合缝。   这令卫霖哭笑不得,生出了心酸的唏嘘:活了25年,他终于遇到了他的梦中情人,结果是个披着美女画皮的大男人!   如果是国籍、地位、年龄之类的差异,还能努力争取,可是这样纯粹只是脑电波投射出的虚拟外壳,他该怎么去争取啊……   简直注孤生!   老天爷,不带这么玩儿我的……卫霖含泪凝视面前的女版白源,崩溃似的“啊啊啊”大叫一声,面朝下扑倒在地毯,意冷心灰。   白源用高跟鞋的鞋尖踢了踢他的胳膊:“别瘫尸,起来。”   “不起来!”卫霖赌气说。   白源挑眉——这个动作他原本做出来时显得有些凌厉,可眼下衬着女性化的脸,却凭空生出一股勾魂摄魄的味道:“赖在地上,怎么救人,怎么完成任务?”   卫霖心想:我他妈都不想完成这个任务了!做完了一出去,怕是这辈子再也见不到这么合我眼缘的女人……   但好歹他还是有几分职业道德和羞耻心的,没把这丢脸的话说出口。   白源居高临下地盯着他的后脑勺。卫霖表现得越反常,他心底就越舒畅,甚至隐隐产生了报复与期盼兼而有之的快意。   昨天晚上,卫霖与他打了一架后,毫不掩饰地嘲笑了他的误解。他在挫败与羞惭下将卫霖扫地出门,但心底还存着几分妄想——再次打开门时,如果卫霖还站在外面,他会紧紧拥抱对方,对他承认:“没错,不是你暗恋我,而是我在暗恋你。你看,我们能不能尝试发展一下搭档之外的关系?”   然而卫霖并没有等到这个时刻。或许在卫霖看来,这真的只是一个单纯的误会而已,说清楚真相、发泄过情绪,也就过去了,两个人可以重新恢复到之前密切配合、友好相处的状态。   但白源知道,这件事绝不是误会这么简单——他“陷落”了,在与卫霖的这段搭档关系里。   现在他只有两条路走:要么自己痛苦地爬出去;要么紧紧拉住卫霖,将他一起拽下来。   他想走第二条路,哪怕卫霖真的是个直男,哪怕卫霖对他并没有任何爱与欲望的情感,他也想拼尽全力拉一把。   谁叫卫霖先撩的他?不管是有心、无意还是天生气场如此,卫霖都得对他负责。   反正,他就是这么一个自私的人。   想到这里,白源更是生出了势在必得的决心,高跟鞋一甩,赤裸的足底顺势轻踩卫霖的后脑勺,在柔软的短发间享受地碾来碾去:“别装死,起来!不然我就把你的脸踩进地板里!”   于是,当束争阳在两名助理的簇拥下回到酒店,打开套房的门,映入眼帘的就是这样一幕——   一位冷艳绝伦的超级美女,正抱臂坐在会客室的真皮沙发上,赤足踩着五体投地扑倒在地板上的一个年轻男人的脑袋。   这是什么情况?SM调教?为什么会在他的房间里!   其中一名助理眼疾手快地将束争阳护到身后,另一名助理上前两步喝道:“你们是什么人,怎么进来的?马上离开,否则我就报警了!”   “现在这些私生饭太过分了,跟踪骚扰偷拍,从机场一路围追堵截还不够,连住的酒店房间都敢闯!保安呢,这酒店保安干什么吃的,还五星级呢!我要投诉!”门外的助理愤怒地掏出手机。   白源收回脚,转过脸,视线从两名助理间穿过,直接投注到后方的束争阳身上。   明亮的灯光下,他将这个“绝对领域”的造物主看得一清二楚——   怎么说呢,如果给他们中心的智能光脑“天极”输入这样一个指令:收集世界各国、不同人种中最英俊的男性容貌进行分析,萃取其中最符合人类审美的数据,再组合成一张完美无缺的脸,大概就是束正阳这样的了。   身材与五官,无一处不标准,无一处不精致,俊美得就像无法存在于现实中一样。   美得简直令人有些毛骨悚然。   白源微微一怔,同时感到一股难以抵抗的巨大力量,从冥冥之中降临在他身上,牵引着、促使着、狂热地推动着他,去情不自禁地爱慕眼前这个男人。   世界规则之力!没想到束争阳已经能运用得如此熟练了。   白源立刻调动精神力,不动声色地抵制住这股力量,起身说:“不必报警,我们进错了房间,现在就离开。”   卫霖噌的从地板上弹起来,抖着刘海上的灰尘看了一眼这个精神世界的主人——挺帅一男的,可惜帅得有点妖,不如白先森有男人味。   束争阳漠然瞥过灰头土脸的卫霖,将目光落在白源身上,惊艳之色从眼底闪过,开口道:“没事,误会而已。请问这位小姐怎么称呼?”   “白源。”   “——源!”卫霖见缝插针地补充,“她叫白媛媛。我是她的经纪人卫霖。” 第63章 恶劣的白媛媛   束争阳拨开助理进门, 走近白源, 不失风度地打量了一番,“白小姐是演员?歌手?演艺圈什么时候出了这么一位女神, 我竟然不知道, 真是孤陋寡闻。”   白源冷冰冰地回了句:“我只是个走错房间的人。打扰了。”说着脚尖一伸, 将之前甩开的高跟鞋挑回来套上,动作潇洒自如。   然而当他开始迈步时, 低估了那两根比手指还细的高跟的威力, 脚踝一崴,失去平衡向旁边摔倒。   卫霖看他伸脚时就狐疑:白源刚开始当了五分钟女人, 能穿得了高跟鞋?果不其然, 站都站不稳。他立刻抢步去扶, 而另一边,束争阳一怔之后,也下意识地伸手搀扶。   白源不等他们触碰到自己,抬起修长双腿一个乌龙绞柱, 瞬间跃身而起, 稳稳地立回原处。他脱下高跟鞋, 干脆利索地掰断两根凶器般的鞋跟,再将鞋穿回脚上。   高跟鞋变成了平跟鞋,白源觉得舒服多了。性转后他身高有一百七十五公分,比起身为男人时缩水了十公分,但与普通女性比起来,这样的身高再配上挺拔的姿态, 已经不需要靠高跟鞋来增色了。   他将两个鞋跟往墙边的废纸篓顺手一掷,完美命中,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出房间。   “……等等!”收到束争阳眼神暗示的一名助理开口叫道。   但白源以及跟随其后的卫霖已经走远,消失在电梯口。   “这两个什么人啊,感觉怪怪的,不会是跟踪狂吧?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连高跟鞋都穿不清楚的女人。”女助理小夏语气有些不高兴,刚才束争阳看白源时的惊艳目光被她尽收眼底,打翻了一肚子的醋瓶。   男助理姜山忍不住替白源说话:“或许真的走错了房间,电子房卡出了问题也说不定。而且她掰鞋跟的样子很帅气啊,她其实可以不穿高跟鞋的。”   小夏怀疑姜山隐射她个子矮,翻了个白眼:“我是担心束先生的安全问题。这种来路不明的人还是提防着点好。”   束争阳将头偏了45度角,用一根食指轻轻敲打脸侧——这动作放在其他人身上,不论男女都显得做作且戏剧化,唯独与他那张俊美得不真实的脸相得益彰。这种无时无刻不精致的感觉,让他整个人都与烟火人间绝了缘,仿佛永远飘在云端。   “你们两个试试那动作。”他吩咐。   “什么动作?”姜山和小夏不解地问。   束争阳没有回答,只伸出两根手指,在空中优美地旋了一下。   姜山反应过来:“哦,刚才那位白小姐的起身动作吧,看起来有点难度啊,没有武术功底和足够的肌肉强度,做不来的。”   束争阳没搭理,看了一眼小夏。   小夏从他眼中接收到某个讯号,如同最狂热的邪教徒获得了教主的授意,把手提包一扔,二话不说躺到了地毯上。她抬高双腿,极力旋转、扭腰、抬臀,不管尝试多少次也撑不起上半身,累得气喘吁吁,刘海都糊在了前额上。   束争阳不想看她的狼狈模样,转身走到窗边,去拨弄花瓶里开得正盛的软桃色朱丽叶玫瑰:“小姜,最近出道的新人,有没有什么值得留意的?”   姜山心领神会,立刻回答:“这半年来出道的新人水平一般,只有两个女孩资质还不错,都是天风逸行公司签了约的。刚才那位白小姐,我的确没有见过或听说,而且她看起来有二十七八岁了吧,到这年龄才出道是不是迟了点……”他边说边翻出手机搜索,“您稍等,我再确认一下……网络上没有关于她的任何信息,也没有照片。”   束争阳若有所思:“不是想攀高枝的演艺圈新人,也不像是跟踪偷窥的狂热粉,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我的房间,难道真是意外走错?不,哪有那么巧合,而且她看我的眼神,分明带着几分撩拨之意……算了,我相信以后还会再遇见她。”   姜山顺着他的话说:“束先生您可是双料影帝,站在娱乐圈巅峰的天王巨星,多少人崇拜的目光都投注在您身上。那些仰慕者们为了引起您的主意,使一些小手段,也是蛮有趣的。”   束争阳满意地颔首,说:“我要休息了,你和小夏先出去吧。”   “是,明早八点我再来叫您。您新接的这部戏,内景部分在琴岛东方国际影城拍摄,剧组已经入驻。您知道,查胤导演拍悬疑动作片是顶尖儿的,脾气之火爆也是顶尖儿的。”   最后这句话,是委婉地提醒束争阳,不要迟到。查胤是国内拿奖无数的大导演,接了这么个大投资大制作,指望口碑票房双赢、树立类型片新标杆的电影,吹毛求疵的老毛病一定会发挥到十足十,骂起人来狗血淋头,明星们轻易不敢在他的戏里耍大牌。到了束争阳这个咖位,查导虽然不至于骂人,但真触怒了他也免不了全程黑脸。   束争阳身为制片方手捧重金求来的扛鼎男主,没把一干合作的演员们放在眼里,但导演的面子还是要给的。于是“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像咸鱼一样瘫在地毯上的小夏这才敢爬起来,心底觉得十分羞愧——束先生只提了这么个小小的要求,她却没法做到,能力这么差,怎么配做他的助理!回家以后一定要刻苦练习这个动作,直到能做成功为止!   她刚想开口表决心,束争阳背对着他们,心不在焉地挥了挥手。   小夏只好闭嘴,捡起手提包,脚步虚软地与姜山一起离开了房间。   房门被轻声关上,束争阳垂目注视手中玫瑰,扯下一片娇嫩花瓣放在唇间轻轻咀嚼,回味似的叹道:“……白媛媛。”   白源没有走出酒店,而是下了一层楼,来到束争阳那间总统套房的正下方,用指间微光凝聚出的一张房卡,刷开了客房门。   房间刚好是空的,卫霖跟进去,反手关紧房门。   “这次随机出的特殊能力是‘具现化’?我说你做任务还真是看脸啊白先——”卫霖忽然意识到,白先生已经变成白小姐,再这么叫好像不太合适,于是缩回了最后一个字,转了话锋道:“真是想要什么就不来什么,要还像上次那样是‘精神冲击’多好,冲到颜雨久面前趁其不备把她震晕,直接通过引流通道带回去,解决所有问题。”   白源笑容微嘲:“你不是‘妇女之友’?对科室一枝花这么粗暴合适吗。”   卫霖耸肩:“有什么办法,陷入热恋的女人都是盲目的,说了也不听,骂了哭给你看,逼急了寻死觅活。反正都要当棒打鸳鸯的反派,当然手段越直接粗暴越好,快刀斩乱麻。”   白源对他的说法还挺认同。最重要的一点是,钟情妄想症与其他妄想症不太一样,治愈的概率很低。好在这个单子不是他们接的,没有责任和义务要去治好束争阳(而且看对方疯魔的程度,估计也治不好),只要把颜雨久的意识带出“绝对领域”就行。   “话说,我还是没弄清楚,你那具现化能力的规则是什么,真的是只要非生命体,什么都可以吗?”卫霖好奇地拿过白源手里的房卡翻看,似乎和真实的并没有什么两样。   白源交了底:“当然不是。首先不能超过当个世界的科技水平,像李敏行的‘绝对领域’,科技进度大约是200-500年后,所以可以具现化出星舰;而这个‘绝对领域’的科技进度与现实世界相当,你就别指望我开个机甲去掳人了。其次,我必须对具现化出的物体,在原理和结构上有一定的了解,我越是坚信可以成真,它体现出的效能就越高。”   卫霖了然地点头:“明白了,所以我们这次的行动计划是你来定,还是我来定?”   白源反问:“每次不都是你来定?”   卫霖几步走到床沿坐下,笑眯眯地拍了拍身边床垫:“来,坐这里慢慢说。”   白源还真挨着坐了下来。   卫霖鼻端嗅到淡淡的香味,清幽冷冽,小蛇似的一直往他心底钻。这不是白源惯用的须后水的味道,而是一种神秘陌生的、充满性吸引力的气息。他的呼吸突然开始急促起来,心脏在胸腔里鼓噪个不停,忍不住向旁边挪了挪屁股。   白源看了一眼两人之间空出来的半身距离,似笑非笑地翘了翘嘴角:“你好像有点紧张?真是奇怪,以前我们一张床睡过、搂也搂过,还差点接了吻,怎么都没见你这么紧张?”   卫霖错愕地看他,简直不敢相信这种近乎调情的话,居然是出自白源的嘴里——他可没忘记白源之前有多冷面、闷骚、假正经,连一句玩笑话都回应得那么勉强,莫非白先森变成了白小姐,就陡然间开了窍?   还是说,白源在进行自我暗示时,不仅改变了性别认知,也放飞了性格里的另外一面?   不论是哪一种可能性,都让卫霖万分纠结:白源这是想做什么!难道不知道顶着“白媛媛”的皮囊,轻而易举就能让他心猿意马、小鹿乱撞……这是故意捉弄!就是想看搭档出丑,太恶劣了!   卫霖极力定了定神,反击道:“我记得上次紧张到后脑勺撞床头柜的人,是你吧。”   “这回再试试看是谁。”“白媛媛”那张令他把持不住的脸再次凑近,吐气如兰,“闭眼,我要吻你了……”   卫霖心尖猛地一缩,血液往下半身涌去,卫小霖立刻有了抬头的迹象。他火烧火燎似的向后退,后脑勺真撞到床头靠板上,“嘭”的一声闷响,顿时眼前发黑。   “哎哟喂,卫先生,不行啊你,功力太低了!”白源愉快地大笑,将卫霖上次戏谑的腔调学了个十足十。   卫霖抱着受创的后脑勺倒在床垫上,再次感受到了白先森强烈的报复心——就算变成了外表高贵冷艳的白小姐,骨子里也仍是个睚眦必报的小气鬼。   ……觉得我好玩儿是吧?让你玩儿!别忘了你现在是女人身,小心惹火了老子,霸王上弓把你办了!卫霖在心里发狠。   ——然而也只能发狠想想而已,他要是真在精神世界里把白源给趁火打劫了,等出去以后,对方不削死他才怪!事关男性尊严,那时候就不是打一场架能解决的问题了。到时业界遍传:哦,那个精神病后遗症科的治疗师,叫卫霖的那个,在做任务时把男搭档给强了。妈蛋他也别想再干这一行了!   早知如此,当初他在自我暗示时为什么不多下几分力气,把自己也给性转了啊!看看现在,身为大男人,面对女性白源,既不能打,又不能上,还不能像以前那样乱开玩笑,气势上完全处于下风……   疼痛散去,可卫霖依然保持着蜷曲的姿势,觉得自己可怜极了。   白源露出了胜利的哂笑,伸出一根手指,像逗猫似的,隔着T恤在卫霖的肚脐眼上挠了又挠:“起来,说正事。”   敏感地带被偷袭,卫小霖又颤巍巍地抬起头。   卫霖快哭了。 第64章 绑架计划   卫霖有些狼狈地按住了白源的手, 将被角往腰身一搭, 坐得远远的:“说正事,别撩骚!”   白源微微一笑, 心想这曾是他义正言辞对卫霖提的要求, 如今对方一副受害者的模样给原原本本还回来, 还真是有趣——他怎么早没发现这么有趣的事儿?   简直像发现了一片新大陆,让他迫不及待想弃船跳岸, 满地撒野。   之前他嫌卫霖不正经, 卫霖嫌他没情趣,如今正好, 易地而处, 皆大欢喜。   不过不急, 慢~慢~来。   于是他用一种十分端庄冷傲的姿势,坐在了窗边的靠背椅上:“说吧,你定的计划。”   卫霖调节呼吸镇压激素,感觉闹独立的下身终于消停了, 才清了清嗓子, 说:“绑架。”   计划名称:绑架女明星   目标人物:演艺圈当红小花颜雨久   前情描述:世界时间半年前, 颜雨久与吕蜜进入“绝对领域”,伪装的身份分别为演艺圈新人与造型师。颜雨久依靠姣好的容貌、出众的才艺与特殊精神能力“移情”,迅速收集大量粉丝的喜爱,一夜爆红,晋升为炙手可热的新生代女明星。同时也获得巨星影帝束争阳的青睐,两人屡传绯闻, 虽然在媒体采访时否认了恋爱关系,但两人的地下恋情在媒体的各种暗示与炒作下,成为了公开的秘密。(情报来源:吕蜜)   目前状态:两人二度合作的悬疑犯罪电影《暗刃边缘》即将开拍,博得了娱乐圈与粉丝的广泛关注。据前期了解,剧组将驻扎于琴岛东方国际影视基地拍摄内景和部分外景,为期60天。其余外景拍摄地点未知,天数未知。颜雨久进组前与束争阳幽会,吕蜜发现她产生“陷落”征兆,想带她脱离,两人因为去留问题发生严重争执。最后吕蜜单独脱离。估计颜雨久已经随剧组进入影视基地。(情报来源:吕蜜)   实施要点:混入剧组、在众多工作人员的环绕下单独接触颜雨久、先礼后兵、强制带离。(白源补充:速战速决)   关键(标红):不能惊动束争阳,避免挑战“造物主”的世界规则之力。(卫霖补充:必要时由白媛媛使用美人计)(白源划掉此处)(卫霖力图恢复未果,双方妥协改为“必要时由白媛媛使用权宜之计”)   一份口述计划在交流与争论中出了炉。卫霖坏笑:“白小姐,你准备怎么给自己弄个演员身份?”   白源的指尖敲击桌面,具现出一份履历。   卫霖取来一翻:“纽约大学视觉与表演艺术专业,硕士学位?百老汇舞台剧经验?卧槽你怎么编个这么牛逼的履历,万一制片方有个海归校友,问起细节岂不是要露馅?”   “不会露馅。”白源说,“履历是真的,除了性别和照片。”   “——啊哈?”   白源淡淡道:“我在纽约大学读心理学硕士时,被一个多管闲事的教授硬拉着读视觉艺术和表演艺术,拿到了学位。”   卫霖傻眼:“百老汇舞台剧经验也是真的?”   “就一次。同学拉肚子,我顶替他演了个幽灵布景,只要披着白布晃来晃去就行了。算吗?”   卫霖无语:“……其实你根本不懂怎么表演,对吧?”   白源点头:“视觉艺术我选了商业绘画,表演艺术主攻戏剧艺术史和艺术批判。那些表演课我都是瞎混,经常逃课,最后教授被我用两篇放弃署名的论文摆平了。”   卫霖想起他那理论水平高出自己一大截的工作报告……那可是名校硕士和野鸡二本大学的区别啊泪流!   “不行不行,白源,你这履历太鹤立鸡群了。你知道国内那些明星大部分都是什么学历?甚至有些连高中都没毕业。你这样的真实履历,反而会被对方认为造假。我跟你说,你呢就写个国内综合大学二级电影学院的本科学历,随便糊弄一下。其实你靠脸吃饭就够了,靠什么才华呢……”   卫霖滔滔不绝地发表经验之谈,白源冷不丁问:“你觉得我好看?”   “当然!”   “有才华?”   “肯定啊,看看你的学历、你的业绩!”   “性格呢,能不能处得来?”   “这个,之前是觉得刻薄傲慢闷骚别扭——其实现在还是挺别扭,不过好多了……”   “直接点,能不能相处?”   “能!”   “像我这么优秀的人,够不够格做你男朋友?”   “够——等等,男朋友?”卫霖愣住,打起了磕巴:“不、不是女朋友?”   白源用高深莫测的眼神看他,卫霖不知怎么的,竟从中看出一丝怜悯的意味。白源说:“你这辈子都别想有女朋友了。”   这句话含义极其丰富,然而眼下被沮丧包裹的卫霖只琢磨出了其中一种意思:他心仪的女神“白媛媛”根本不存在。曾经沧海难为水,其他女人还能再入他的眼吗……完了,他只能当一辈子的单身狗了!   卫霖恹恹地往床上一倒:“……白女神,你跟我谈场恋爱吧,就几天时间也好啊!”   白源翘了翘腿,吐出两个字:“做梦!”   两人花了些时间做准备工作,譬如砸钱挂靠了个不知名的演艺经济公司,具现化出一辆价值上百万的宝石捷保姆车,给颜雨久参演的这部电影的制片方和导演组都投递了履历表、发送电子邮件等等。当然,并不指望早已定好演员人选的剧组会临时换人,只要能给他们留下一些印象,到时出现在影视基地不觉得突兀就行。   期间卫霖还拉着白源去女装店买衣服。   白源:“为什么要买,我可以具现化。”   卫霖:“得了吧,你连女式内衣的前扣和后扣都分不清,具现化出来的女装能穿?再说,这些娱乐圈的人眼睛毒,你必须得穿名牌,才不会被他们轻视。”   白源:“……”   于是他们扫荡了好几个高级商场的名衣专柜,包括各种珠宝首饰、皮包鞋子……售货小姐笑容满面地帮忙他挑选试穿,不断询问这件如何、那件如何,白源就两眼一抹黑地答“可以,包起来。”或者“试穿过的都打包。”以至于人家看他的眼神,就像看一尊闪闪发光的财富女神像。   卫霖刷卡刷到手软,心想白源简直就是一台移动的印钞机,卧槽这么奢侈的能力为什么就不能带回现实世界啊啊!   “这位先生这么帅,不给自己也买几套吗?”售货小姐好心地指了指对面的男装店,“我带您过去,可以打九折哦。您女朋友要是累了,可以先在我们店里休息,想要什么食品饮料尽管吩咐,我们立刻准备。”   白源凉凉道:“我不是他的女朋友。”   售货小姐自诩阅人无数,见两人举止亲密、言语默契,眼神在彼此看不见时情丝流动,认定他们是一对情侣,不想被当场否认,十分尴尬,连连道歉。   “不用道歉,”白源接着说,“他是我的男朋友。”   “什么?”对方蒙圈了。   遗憾的是,此刻卫霖已经走出店门,否则听到这句话,脸上表情一定很精彩。   还有个小插曲——关于化妆问题,两人发生了一些分歧。卫霖以“你见过哪个女明星不化妆?”为由,要给白源招个专用化妆师。但白源坚决反对:“我不想把脸画得五颜六色,而且我们的车里不需要第三个人。”   卫霖再多劝两句,白女神就反问:“难道我素颜不美?”   卫霖无言以对,只得妥协:“你美,你说什么都对。”最后只是买了一系列名牌化妆品,搁在保姆车里了事。   一切准备妥当后,已经是次日下午,卫霖决定直接开车前往琴岛。   琴岛是一座总面积八百多万平方米的人工岛,前几年被财大气粗的亿达集团标下,打算花500亿打造一个包括影视基地、电影博物馆、影视名人蜡像馆、影视会展中心、文化旅游城、度假酒店群、游艇俱乐部、酒吧街等多个项目的综合影视产业园区。   其中刚刚建成的影视拍摄基地斥资60亿,根据不同影视类型的需求分为8个大型外景区,拥有40座大规模的现代化摄影棚。由于其他配套旅游设施还没有建设完毕,尚未对外开放为旅游景区,目前只提供给剧组进行影视剧拍摄。   除了各个剧组的相关人员,与基地数量庞大的保安与后勤人员外,仍有不少龙套群演、娱乐记者、找机会的追星族、有门路的参观者进进出出,所以卫霖驾驶的明星标配保姆车进入基地大门时,并没有遭到过多阻拦。   保安走近车身时,白源带墨镜的脸从降下的车窗内露出,十分矜持地微微点头。被他容貌气度震慑住的保安一句没多问,登记了车牌号,放他们进去了。   卫霖把车停在离摄影棚不远的露天停车场。两人下了车,一边闲庭信步似的逛着,一边观察周围建筑与地形。   《暗刃边缘》剧组正在租用的摄影棚里进行拍摄,上一个条目NG了五遍才拍完,查胤导演觉得效果仍不够完美,必须重拍,于是在训斥眼神总是不到位的新人女演员的间隙,还不忘对统筹咆哮:“束争阳还没到?他的戏份已经从上午推到下午,难道还要推到明天?耍大牌也得有个限度!你去联系一下人什么时候来,给我个确切的时间!”   统筹虽然理论上不归导演管,但对查胤的怒火还是相当吃不消,连忙跑去棚外给束争阳的经纪人打电话,不多时又跑进来回复:“在路上了,马上就到,说是之前高速路严重堵车。”   堵车是个推卸责任的常用借口,查胤心中有数,但碍于束争阳的咖位不好再发飙,只得悻悻然地叫:“再来一次!迟影,注意你的眼神,一个整天跟数据打交道、缺乏魅力、乏善可陈的女程序员,要不要翻这么灵活风情的白眼?你又不是在演妓女!”   迟影在这两年新出道的女星中实力算中上,演的角色在女配中得排到第五六位,没想查导对她的要求严格得不逊主角,越慌就越出错,被骂得头都抬不起来。这会儿听说束争阳马上要到了,又紧张又激动,一颗心提到了喉咙口,她捂着胸口拼命祈祷:这一条一定要过,可千万别被他看到我挨骂的狼狈样!   大概是祈祷奏了效,又历经了两次NG后,第七次终于过了。听到场记传达查导的意思说行了,迟影眼泪差点没滚下来。   束争阳就在这时,在助理们的簇拥下走进摄影棚。   迎面碰上的演员和剧组人员纷纷退让到两侧,恭敬地打招呼:“束先生好!”“前辈好!”“束老师一路上辛苦了。”   连身为当红炸子鸡、饰演男二的沈译昙也一改往日的飞扬跋扈,点头问好:“束老师。”   束争阳在他面前停住,挑起一缕冷淡的笑影:“我不记得收过你这么个学生。”   沈译昙咬牙,将头低下去:“束前辈好。”   束争阳轻笑一声,继续往前走,朝坐在场外躺椅上歇息的红衣美女扬声道:“好久不见呀,雨久,有没有想念我?” 第65章 月下女神   颜雨久慵懒地倚在躺椅上, 背后有助理调节好风量的冷气小风扇、旁边凳子上放着新切的果盘, 手上还端着杯长岛冰红茶。   她人本就长得甜美,画了个高明的妆容后更显得眉目娇艳, 复古风的大摆红裙绽成了一朵馥丽的郁金香。   见到束争阳进来, 她眼底猝亮, 又很快掩饰过去,起身用一种旧友重逢的亲昵语气打起了招呼:“束哥, 来得正好, 喏,新买的红茶, 我还没沾杯呢。”   束争阳接过她的杯子, 轻轻舔吮了一下吸管, 笑道:“好喝。”   颜雨久脸色微红,娇嗔似的半侧身:“查导一直在念叨你,快去吧。”   束争阳将玻璃杯放回她手里,点点头走了。   颜雨久用两根手指捏住塑料吸管, 慢慢含进嘴里回味了一下, 转头见生活助理梅丽痴痴地望着束争阳的背景, 不由皱眉。她重新坐回躺椅,冷下声说:“梅丽,果盘不新鲜了,麻烦你再去切一份。”   她嘴上说“麻烦你”,语调中却没有丝毫的谢意,仿佛这只是个轻飘飘的虚词。   梅丽这才心慌地缩回视线, 在心底责骂自己失态,明明警告过自己无数次,不能在这种痴心妄想的事上得罪颜雨久,可每次只要束先生一出现,她就跟着魔似的完全控制不住心醉神迷。她不敢再看颜雨久的表情,立刻端起果盘离开了。   颜雨久把杯底往扶手上一磕,半是恼火半是无奈:束争阳就是这么招蜂引蝶,哪怕他其实什么都没做。爱上他就得跟全世界的年轻女人为敌——然而为了这个心目中最出色、最完美的男人,她还是无法自抑地坠入爱河。   ++++++   “我听几个人闲话,说颜雨久在里面,但是看不见她。”卫霖对白源说。   他本想混在群演人员中进入摄影棚,但一靠近外围就发现行不通,这个剧组实行封闭式管理,连送外卖的人员都只能把盒饭箱子递到剧务手里,无法直接接触到摄制组。   白源说:“束争阳刚进去,不宜在此时动手。得等一个合适的时机。”   此刻天色已黑,《暗刃边缘》剧组还要继续拍夜场,摄影棚里灯火通明。卫霖猜测演员们既然不能随意离组,那么应该就住在琴岛上新建成的那座五星级酒店里,于是与白源驱车赶往。   酒店要招待各路明星和剧组有头有脸的人员,主楼客房相当满,只剩花园区域内几栋独立的别墅式客房,优点是空间宽敞、绿化优美,还可能与明星比邻,相应的房费堪称天价。   然而白源在这个“绝对领域”里最不缺的就是钞票,面不改色地付了一周房费,拉着硕大的行李箱入住其中一栋小洋房。   小别墅只有两层,一楼是客厅、厨房、书房和一个略小点的套间,二楼有两个大套间,还有个专门的更衣室。卫霖和白源分别住楼上俩大间,楼下小间空置着,更衣室刚好放“白媛媛”的那一大堆衣服首饰。   这栋别墅位置太靠前,并不是喜欢幽居不被打扰的客人的首选,但用于盯梢的话视野却很好。站在二楼阳台,就能把中央花园和泳池尽收眼底,也包括主建筑通往后园的入口,这样任何人要穿过主楼大厅进入别墅区,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一直等到夜里快十一点钟,院子里有了动静,几个明星在助理和保镖们的前呼后拥下,走出主楼大厅,从泳池边上穿过中央花园,来到别墅区。   卫霖站在阳台的树影里,示意白源过来看,果然见到了人群中的颜雨久。   一行人在中央花园互相道别后分道扬镳,前往自己的住处。颜雨久和束争阳的别墅客房紧挨着,在卫霖他们的东南方向约四百米外。   “颜雨久的那栋别墅里,还有三个助理,两名保镖,半夜摸进去撂翻他们很容易。”白源建议。   卫霖仰头看了看夜空,月朗星稀,摇头反对:“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时。你看今晚月色这么好,不适合作奸犯科。”   白源看了他几秒钟,巴掌按住他的后脑勺往下压,一通乱揉:“好好说话!”   卫霖誓死捍卫发型,好不容易挣脱了绒毛控的魔掌,边扒拉刘海,边说:“撂翻助理们容易,但这酒店安防做得很严密,没法挟持着颜雨久穿过中庭、大堂、大门离开。她如果肯配合我们还好,要是大声呼叫或者反抗起来,立刻就会惊动住在隔壁栋的束争阳。”   虽然白源并不认为自己下手时,会给颜雨久反抗的机会,但至少卫霖有一点说对了,他们很难扛着个晕倒的女孩,穿越重重酒店安防,在众目睽睽下走到停车场,更何况她还是个人尽皆知的大明星。   “不过今晚月色这么好,我们出去散散步也不错。”   卫霖忽然整了整不存在的宽衣大袖,摘了一枝阳台花盆里的栀子花递给白源,做指月吟诗、风流倜傥状,拖着戏曲腔念白:“白家小~~姐~,你看这碧玉丛擎白玉卮,冰轮如约两情驰,如此~良宵美景,何不与小生把臂同游、共赴香闺,做这后园池中一对交颈鸳鸯~并蒂莲?”   白源对他时不时发作的表演癖已经很习惯,唯一只求他不要在大庭广众下抽风,万般作妖作势都冲自己一个人来好了。于是似笑非笑地接了那枝花,往自己衬衫的前胸口袋一插,简洁利落地说:“走吧。”   卫霖垮下脸:“我念了半天情诗,你就回我两个字?真敷衍……”   白源转身往楼下走,将嘴角微翘的愉悦藏进幽暗中。   ++++++   与此同时,查胤导演正独自坐在中庭花园的凉亭里抽烟,脸色不太好看。   他在回想今晚拍的那几个条目,是男一与男二极为重要一场对手戏。沈译昙这小伙子镜头感不错,也有灵气,表情、走位一点即通,但对角色性格与情感的深度揣摩不足,以至于总觉得有点浮于表面,有点走套路。   按理说,沈译昙所饰演的“黑暗执法者”是个难以用正邪定论的角色,内心戏很复杂,演好了也很出彩,要不是出于某些不可抗的政策因素的考虑,这个角色本该是男一号。可沈译昙的表现只能算中规中矩、不功不过,缺乏特别震撼人心的爆发力。   就他的本意,沈译昙并非这个角色的最佳演员人选。但人是投资方指定的,且又不是差到有明显瑕疵,就像吃一道介于一流与二流之间的厨师掌勺的菜,说不上特别好吃,也绝不算难吃,总感觉差那么一点点。但这一点点,就是精品与经典的差距。这种情况下,他身为导演,也没法提出换人,只能尽量打磨。   至于束争阳饰演的男一号……奇怪,他为什么对束争阳的表演没有留下什么深刻的印象?不论是拍摄当场,还是现在回想起来,他都对束争阳觉得十分满意——但这种满意似乎完全来自于一种理所当然的概念,实力派影帝嘛,从外形到演技都无懈可击——然而要具体说出精彩在哪里,资深的大牌导演居然就像个交白卷的小学生一样,半个字落不了笔。   咄咄怪事!   查导凶猛地吸了几口烟,排遣莫名其妙的疑窦和不能尽兴的郁闷。   然后他嗅到了一缕栀子花的芬芳,暗香浮动,若有还无,就像一缕清歌般引人侧耳。   他下意识地追着香味转过头,恍惚看见女神披着月光而来。   烟蒂烫到指尖,查导抖了下刺痛的手指,定下神看清对方的模样:身姿高挑挺拔,个头至少在一米七五以上,双腿修长得令人赞叹。这个女人的脸型五官都长得很美,冷艳与英气兼备,但最吸引人的却不是她的脸,而是她举手投足间散发出的气质——自信、坚定,甚至有些犀利,眼神从园林景观间淡漠地瞥过,带着漫不经心的挑剔与宽恕,仿佛女王身处那些笨手笨脚的花匠们打理过的花园。   ——这是个极有个人特色、辨识度极高的美女。   查胤阅美无数,但真正能在第一眼就带给他视觉冲击的不多,再三端详之下挑不出瑕疵的更少,面前的月下女神就是其中之一。   这一刻他突然心生冲动,想要像个见猎心喜的演艺公司星探似的过去问她一声:要不要考虑往影视圈发展?   但名导身份提醒他,不宜做出这么冒失与廉价的邀约,尤其是在半夜三更的僻静花园,很容易被当做骚扰者,到时万一引来酒店里的娱记,徒生枝节。   在对方即将转身走过去时,查胤悄悄用手机抓拍了一张照片,打算改天让副导演去酒店前台打听对方的房号,再进行正式接触。   白源在庭院里走了一圈,回到树影下,卫霖朝他翘起拇指:“做得好。”   “我什么都没做。”白源说,“本来想直接上前自我介绍,看能不能打动导演,混进剧组,但临时改变了主意。”   卫霖笑道:“没做比做好。他用手机拍你,说明已经留意到你了,回头咱们在剧组中制造一个急需填补的空缺,你再顺理成章出现在他面前。”   白源点头:“现在最大的变数是颜雨久的态度,你猜她看到我们两人,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卫霖仔细想了想,说:“如果我是她,吃惊之后会先按兵不动,甚至装作意识受损不记得我们。因为我们明摆着是来带她脱离的,既然她不想离开这个世界,就要想方设法地割裂与我们之间的任何关联,然后利用‘造物主’的力量,将我们的脑电波赶出束争阳的精神世界。”   白源补充:“束争阳虽然拥有这个世界最强大的规则之力,但只要不是一门心思用来压制我们,问题都不会太严重。我们更要小心的是颜雨久,身为破妄师,她很熟悉这一套手法和流程,自然也会想方设法规避和抵制。”   “所以我说才先礼后兵,先找个机会单独接触一下看看。”卫霖说。 第66章 替身   摄影棚里, 《暗刃边缘》剧组在早上七点半就开了工。值得一提的是, 由于酒店挨得近,明星们包括影帝束争阳都准时到达, 所以查胤导演的心情比昨天好转不少。   今天要拍男一与女三的戏份。   剧中男一是一名专门追捕连环杀手的刑警组长, 女三是男一的亲姐姐, 跨国企业的高管。   两人少年时,由于父母属于浪漫自我的放羊派, 长期不在国内, 把儿子的养育工作不负责任地都丢给了长女。后来姐姐长成了个貌美干练的女强人,思想独立、脾气火爆, 管教他、捉弄他, 但同时也指导他、爱护他, 甩一巴掌给个甜枣,导致男一的整个青春期都笼罩在她的阴影下,对这个姐姐又爱又怕。   整部剧中,女三只在临近结局时出场了不到十分钟, 但全程穿插着她与男主通的跨洋电话, 特写都给了她翕动的殷红嘴唇、说话的声音;握着手机的手指和皓腕下的一截衣袖。她就像一张不辨全貌的网, 悬停在观众看不见的高处,让人屏息等待这张网“啪”的覆盖收拢,解密他们心底的疑惑。   这是一个戏份很少、分量却很重的角色,她影响着男一的心绪和决定,甚至影响到男二深藏的核心布局的拆穿时间,如同《等待戈多》中那个始终没有出现、但人人都在提及、存在感贯穿始终的戈多。   女三唯一的出场, 就是与男一的一场激烈对手戏。   最后所有的迷局真相大白时,她听闻自己先前托付男一照顾的未婚夫,刚下国际航班就被男二掉了包,而后一直被男二的手下软禁着,直到破案后才被男一解救出来,送进医院治疗。而她那精悍能干的刑警弟弟,竟然从头到尾被男二这个更加聪明狡猾、极善伪装的通缉犯蒙在鼓里,把对方当成了准姐夫收留在身边,险些铸成大错。   这一场戏的开始,就是大结局之前,再度越狱的男二重伤在男一的枪口下,险些丧命,昏迷不醒。女三回国后去医院探望未婚夫,确定他并无大碍后,就冲向男一的公寓兴师问罪。   “布景OK。”   “灯光OK。”   “3、2、1,action!”   束争阳穿着一身家居休闲服,站在料理台边,拿着餐刀切胡萝卜——剧本里写的是“与胡萝卜搏斗”。男一对做菜其实一窍不通,可是某种责任、痛惜甚至更加深晦的感情,促使他放下惯用的手枪,拿起陌生的餐刀,笨拙地与胡萝卜、芹菜和西兰花搏斗,而后竭尽全力地煮一碗充满维生素的蔬菜羹,从昏迷的男二的鼻饲管里喂进去。   但是在特写镜头中,束争阳切菜的动作却很细致、很优雅,仿佛在雕花,每一片胡萝卜倒下去,都整整齐齐地排成一摞——开什么玩笑,他长期占据着国内“最完美男星TOP10”的第一位,怎么能让自己露出连根胡萝卜都搞不定的蠢样?会损害粉丝影迷对他的观感。再说,剧本是什么,编剧导演又怎样,他是当之无愧的影帝,细节怎么处理,还不是得依照他的演绎。   查导在镜头后面深深皱起了眉。职业技能与艺术素养朝他发出咆哮:有这么演戏的吗,啊?!动作表现与人物完全脱节了!   但他却没法开口喊“Cut”,仿佛有股无形的力量阻挠与安抚着他,像往熊熊火焰上不断地加盖,抽走燃烧必须的氧气,由此产生了一种不知从何而来的念头:束争阳这里处理得不错啊,突出了男一在冷峻死板的表面下,那种细腻柔软的内心,不愧是影帝。   于是这条就这么一次过了。   紧接着,女三踩着高跟鞋破门而入,一步一步走向男一。两台摄像机,一台对准了她逆光的、看不清眉目的正面身影,随着步伐向后滑动;另一台则捕捉她的背影与咄咄作响的高跟鞋。   男一抬头看她,手里的餐刀掉在料理台面,发出一声脆响。   女三径直走到男一面前,第一次展露了脸部特写,说:“呵呵,小帅哥,你想躲我躲到什么时候?”   “Cut!”查导大声喊。   扮演姐姐的女演员头皮一麻,知道又要挨骂了。她是个过气的小明星,年龄又大了些,只能在折腾人的娱乐节目和没什么品位的快消产品代言中勉强混个曝光率。这次好不容易求演艺公司给她争取了一个大投资电影的女三角色,哪怕戏份少得可怜,她也满心庆幸——导演可是查胤!她还能跟巨星束争阳搭戏!   所以她把十分钟不到的戏份,反反复复练习了无数次,确保演绎好一个性感成熟、自信干练的女强人角色。   然而才说一句台词,就被导演喊了停。   “你是男一的姐姐,不是他女朋友!能不能不要笑得这么妩媚,让人感觉你是想勾引他?”查胤提高了嗓门,“我说徐韶依,你也是个经验丰富的老演员了,这里该是什么样的眼神和语调,不用我再提醒你吧?”   徐韶依点头听训,心里十分沮丧:她明明已经想好这里要怎么演——浅笑里裹挟着怒火与威胁,看男一的眼神应该强势又有压迫感。她爱她的弟弟没错,但这份爱多年来在既动口也动手、霸道戏弄与心疼并存的管教中,形成了一种特有的表达方式。   可是她揣摩好的一切,到了束争阳面前,瞬间土崩瓦解。看着对方的脸,她满脑子只剩下一句话呼啸盘旋——好爱束争阳啊,好爱他好爱他好爱他,我愿意用生命换取他就这么一直看着我……   这太可怕了,简直跟着魔中邪似的!   一边心惊肉跳地告诫自己,一边无法遏制地狂热爱他。   这种感觉让徐韶依几乎分裂成了两片,还怎么集中注意力在表演上?   于是她又接连吃了两条“ng”,羞愧地快要落泪。束争阳事不关己地站在旁边看她挨训,偶尔轻飘飘地安抚一句:“没事,慢慢来,是不是我给了你太大的压力?”   一句话让徐韶依既心动又自恨,拼尽全力调整状态,终于过了这一条。   这场公寓内景的拍摄继续进行。   男一脚下微退半步,打了个招呼:“……姐。”   ——根据剧本的意思,这声招呼是“干巴巴”的,充满了对姐姐的心虚、愧疚与忌惮。当然,束争阳不可能让自己表现出这么受制于人的神态,于是他用“轻描淡写”替代了。   接下来的剧情,是女三随手抓起料理台上的刀,看也不看地用力一剁,胡萝卜咔嚓一声断成两截。她一字一顿地说着:“我想,你欠我、很多、很多个、解释。”与此同时手起刀落,一个词一下,把萝卜块切成了愤怒的萝卜丁。   徐韶依知道自己这里应该注意动作和台词配合衔接:   曾经稳重听话的弟弟,在掉包事件上却让她整个儿蒙在鼓里,没能第一时间救她的未婚夫,甚至还在家里留置了始作俑者——那个重伤昏迷的连环杀手,这一切都令她感到不满。所以这里每个词都像小而薄的刀片从嘴里射出,饱含恼怒与责备的意味。手上这个连续“剁”的动作,更是要力度到位、寒气逼人,体现姐姐强势与暴力的一面。   然而意外就在这一刻突兀地发生了——   那柄餐刀在用力地剁萝卜块时,刀锋猝然脱离了刀柄,随着她动作的惯性在砧板上一磕,甩向后方。   徐韶依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   刀锋划开了她的衣服,在手臂上割出一条深深的口子,鲜血刹那间泉涌而出,把整条袖子都染红了。   幸亏刀锋飞过来时,她下意识地往后避了一下,否则怕是要扎进腰侧。   一堆人纷纷围过来。徐韶依的助理手忙脚乱地找消毒药水和绷带给她包扎。   “快快,送医院!”副导演招呼剧务赶紧去开车。   现场一片乱哄哄。   查导看过徐韶依的伤口,发现伤势有些严重,恐怕得进医院缝个十几针。胳膊受伤,接下来的戏份也没法完成了——还有一幕女三和男一的动作戏呢。   医药费由保险公司掏,就算讲工伤赔偿也是制片方的事,他作为导演,首先要确保拍摄的进度。   要知道剧组一开机,就像一条各司其职的生产流水线,每天都在大把大把烧钱,各职能人员必须高度配合,否则其中一环掉了链子,就是个恶性循环。   现在女三这边出了状况,得找个替身先顶上,回头等徐韶依伤好了,再补拍脸部镜头。   只是这个替身的要求比较高,不但要有高挑的身段、强大的气场,还要有些动作功底,能拍打斗戏。   想到“强大的气场”,查导的脑海里蓦然浮现出一个身影——   他立刻掏出手机,翻出一张抓拍的照片。夜里的庭院,路灯光线不好,但依稀能看清照片中人女王般的身姿容貌,查胤连连招呼副导演过来看:“这么样?适不适合李莫莉这个角色?”   副导演负责过剧组的选角,一眼就相中:“适合!太合适了,比徐——”他吞回了不太厚道的后半句,又仔细端详一番,“哎,我怎么觉得她有些眼熟?”   查胤说:“她和我们住同一家酒店,也在别墅区,你昨晚或者今早可能见过。”   副导演摇头:“不对,要是见过本人,我肯定会有非常深刻的印象……对了,我记起来了!是邮箱,前两天有家演艺公司给我发过她的简历!但那时各个角色都已经定了,我看完照片觉得挺遗憾,就先搁在那里,准备以后有其他影视机会时,再叫她来试镜。”   既然对方是演员,接触起来就容易多了,查胤催问:“名字!联络方式!”   “白媛媛。邮件里留了个她经纪人的手机号,我找找看。”   一分钟后,卫霖坐在摄影棚外停车场的保姆车里,接到了大导演查胤亲自打来的电话。   “我是查胤。”   “啊,查导,您好您好!我是白姐的经纪人卫霖。”   “我看到你们发来的简历了。我这边有个大戏,女三临时出了意外,需要人顶替,不知道白媛媛小姐愿不愿意接?”查胤短暂地停顿了一下,担心对方听说是替身会推辞,又补上一句,“因为你们简历投递得迟了点,剧中角色都已经定了。白小姐不妨来试试,如果感觉好,以后还有深度合作的机会。”   查导意思表达得非常明显,已经超过了他这个身份说话的度——你先来演个替身,回头我的新戏,给你考虑排得上号的角色。   白源微微一笑,取过卫霖的手机,用磁性动听的女中音回了句:“查导的邀请,我怎么会不愿意接?” 第67章 女暴君(上)   明明就在摄影棚外, 为了避免对方生疑, 白源告诉查胤自己还在酒店,需要半小时才能到达。   在等待的工夫里, 查胤拍了两条男一的单人戏, 还抽空看过副导演打印给他的白媛媛的简历。   跟他们之前收到的无数演员简历比起来, 这份有点奇葩——28岁,纽约大学临床心理学硕士, 归国不久, 无任何表演类作品与表演经验。   基本算是素人了。拥有这样的学历,完全可以去从事心理医生等职业, 何必来吃演艺这行饭。   但外形条件又出奇的好, 黄金比例的身材、卓尔凌然的气质, 哪怕简历上附的只是普通生活照,也能从素面朝天中看出星味儿来。   如果在一部大戏中启用这样的新人担任重要角色,毫无疑问是场赌博。好在眼下只需要她当一个替身,表情与台词不行也没关系, 只要身段漂亮、走位正确就够了。   ——不过想到那张美得锋芒毕露的脸不能出现在成片中, 查导还是觉得颇为遗憾。   白源和卫霖走进摄影棚时, 迅速扫视四周,在一群男女演员与跑来跑去不停忙碌的剧组人员中,看见了摄像机前方的束争阳,却没有看见颜雨久的身影。   “估计今天没有她的戏份。”卫霖用极小的音量对白源说,“也好,这种人多眼杂的地方不适合进行接触。”   白源看到室内布景的料理台, 工作人员正在擦拭台面与地板上的血迹,低声说:“我们还没开始制造机会,机会就从天而降了。查胤说女三临时出意外受伤,这个意外来得真巧。”   徐韶依的意外受伤并没有影响到束争阳的心情——不过是迷恋他的无数个女人中,不怎么起眼的一个而已。徐韶依向他献媚,他会理所当然地接受,消失在他眼前,也没什么好可惜,爱他的美女多得是。   此刻束争阳正在水槽边洗去手上的胡萝卜渍,头一抬,就看见白媛媛昂首挺胸走入片场,没有任何华衣美服的妆点,却闪耀得令人挪不开眼。   是她!束争阳心底一动,浮现出意料之中的得意微笑——她果然追随他的脚步而来。他就说过他们还会再见面的。   查胤从他的导演专用椅上起身,亲自朝他们迎过来:“你们好,白媛媛小姐,卫霖先生。”   白源平静地伸手与他握了一下,态度既不迎合,也不骄矜:“查导,您好。”   查胤对他这种泰然自若的样子很欣赏,绕着他前后转了一圈。   “白媛媛”今天穿的是一件略显宽松的白色短衬衫,领口是很有特色的V型露肩,搭配样式简洁的黑色九分裤,银色腰带与平底鞋相互呼应,使得黑与白的主色调丝毫不觉单调,更显得纤腰长腿,轻熟的魅惑与中性化的洒脱兼而有之。   “行,就这一套吧,不用换衣服了,但是得化个妆、弄个发型。”查导吩咐场记去安排个最好的化妆师,然后把额外打印的徐韶依的剧本递给他,只有薄薄的两页纸,包括连续的三个场景切换、十几句台词,以及三记痛痛快快的耳光。   “台词记不住也没关系,大致意思在就行了,反正后期会配音。”副导演在一旁提点翻看剧本的白源,“最重要是气势,气势知道吗!男一——你弟弟,对外一脸严峻沉稳、精英范儿的刑警组长,看到你冷笑会起一身寒毛;男二,高智商‘黑暗执法者’,设局戏耍了包括男一在内的所有人,结果那些连环杀手就跟杀鸡似的,这么个厉害角色,在冒充你未婚夫的声音与你通电话时,都得绷紧神经、唯恐露馅,昏迷期间还得挨你的巴掌;还有男三,你弟弟的副手更惨,家里的门都被你踹飞过。‘不能让莫莉知道,到时暴君发飙,世界毁灭,大家一起完蛋’——而现在你什么都知道了!就这个气势,知道了吗?”   面对连续两个“知道吗”,白源眨了一下眼,脸上没什么表情。在他看来,演什么,怎么演,都无关紧要,只不过是他接近目标、完成任务的工具手段而已。就跟成为半机械杀手或者异能者队长没什么两样。   副导演担忧地看了一眼查胤:她一点演戏经验都没有,行不行啊?   查胤淡定地朝他点头:本色出演就行。   白源花两分钟看完剧本,递还给副导演:“可以了。”   副导演这才想起,要跟束争阳打个招呼,就算影帝只是矜高地在旁边看着不发一言,他至少也得说点场面话,带动一下气氛。   他刚朝束争阳走去,后者摇了摇湿漉漉的手指,表示不必多说,然后在助理及时递过来的绢巾上慢条斯理地擦干手。   “那就开始吧。”查胤也乐得节约时间。   “——等一下,我能不能再检查一下新换的餐刀?”卫霖突然出声。   对于一个关心签约艺人的经纪人而言,他的要求并不过分,更何况前一把刀出过岔子,有这种担心也是人之常情。   没人反对,卫霖走到料理台边,拿起那把新换的餐刀。钢制的,轻巧而结实,刀锋和刀柄的联结处严丝合缝,没有任何问题。   站在他面前的束争阳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嗤笑,仿佛在讥讽他的谨小慎微。   卫霖没有搭理他,回头朝导演组点点头,笑着说:“没问题。”   查胤正在看摄影机显示屏,被这个笑容在镜头里的表现力冲击了一下,心里顿时浮起个念头:这小伙子很上镜,身材比例好,肩宽腰细腿长,脸部轮廓干净立体,表情也生动,尤其是眼睛,笑起来的样子很勾人。美人看骨,这是块值得打磨的璞玉,当个籍籍无名的经纪人,可惜了。   ++++++   公寓的大门被人从外打开,身材高挑的女人身影逆着光,一步步走进来。   她穿着简约而不失大气的白衬衫黑长裤,一头黑发在头顶用自身发缕绕圈固定,绑成笔直顺滑的长马尾。全身上下没有一处首饰妆点,却无处不透着自信、精练、性感的成熟女人风韵,像秋天澄亮的阳光一样夺人眼目。   李奥手里的刀掉在料理台面上,发出一声脆响。   女人径直走到他面前,扬起一抹冷锐的哂笑:“小帅哥,你想躲我躲到什么时候?”如同岩浆被挤压在薄薄的冰层下,冰面上开始绽开道道裂纹,炽烈的怒火一触即发。“小帅哥”这个姐姐惯用来调侃弟弟的词,被她切出了铁块般坚硬的棱角。   (查胤:感觉不对——莫莉再怎么满腔怒火、甚至出手教训弟弟,都是建立在“爱与关切”的基础上,只不过表现方式比普通人更强硬、更暴烈。可白媛媛的表情和语调……“爱”呢?“关切”呢?怎么感觉真的是仇家寻上门!)   李奥脚下微退半步:“……姐。”——束争阳皱了一下眉,比之前面对徐韶依时的云淡风轻,这声招呼显得干涩而又不快。白媛媛眼中毫不掩饰的怒意、暗藏的不屑刺到了他,令他生出从未有过的膈应感,仿佛那些随心所欲玩弄于鼓掌之上的东西,其中有个忽然失去了控制——而且还是他新发现的、饶有兴趣的那个。   (查胤:虽然白媛媛表演跑偏,但束争阳反馈得不错,歪打正着吧。算了,反正是替身,脸和台词都是要移植的。继续看看。)   “我想,你欠我、很多、很多个、解释。”寒光凛冽的餐刀被莫莉抓在手中,剁向砧板上无辜的胡萝卜。她的手抬得并不高,食指有力地压在刀脊上,每一下挥砍都踩着心跳的节奏,又沉闷,又脆利。被碎尸的胡萝卜绝望地向刀锋两侧栽倒,一块块都是相同大小。   束争阳的手上陡然传来条件反射般的疼痛,仿佛这一刀一刀,是剁在了他骨节分明的手指上。对面的女人盯着他,眼底寒光更甚刀光。   他不由自主地再次后退了半步,脸上的表情堪称精彩……   (查胤:这里的表情挺到位,瑟缩中隐藏着忐忑与心虚,童年阴影呼之欲出……但为什么会有种“难以置信”和“恐惧”的感觉?对面是亲姐,就算狠狠收拾他一顿,也不会真砍了他,他这是怕什么!不过,怎么着也比之前的虚无缥缈好得多。哦不不,我并不是在指摘束影帝的演技,而是夸他精进了而已。)   “你是坦白从宽,还是要我刑讯逼供?”莫莉的声音低而森冷,像沾血锋刃,不耐烦地压在对方的颈边,再往下一分,势必血溅三尺。   剧本里李奥的反应,是彻底放弃了抵抗,举起双手,用妥协且讨好的语调说:我需要一长段时间、一个耐心的听众,以及一个宽松的说话氛围。于是莫莉耸耸肩,丢了刀,恩赐给他一个去沙发上把一切交代清楚的机会——顺便像使唤管家一样,指使他去泡茶、拿靠垫。   但束争阳被白媛媛那刀锋般的声线割出了一身寒意,竟忘了后面的台词,而是又退了两步,急于寻找倚仗似的,一只手撑到了料理台沿。   这下就算他顶着“影帝”的光环,也不能平息查导的不满了。查胤猛地叫道:“Cut!束争阳重来,从白媛媛的那句刑讯逼供后面开始!”   束影帝吃了他演艺生涯的第一个“NG”,脸色极为难看。   他目光阴沉地逼视白媛媛——后者面容淡漠,餐刀在指间旋了个漂亮的刀花。   卫霖走过来,从她手上抽走了刀,带她去场外备好的椅子上休息:“白姐,小心刀子割手。我准备了冰红茶和果汁,你想喝哪个?哎,看你都被灯光烤出汗了,我给你擦擦。”   他在经纪人之外,又颇为狗腿地充当了个“尽职尽责小助理”的角色,忙前忙后地照顾,白源不仅失笑:“我脚酸,你也给我揉揉?”   束争阳看着场外,撑在台面的那只手,指尖扣进掌心,将攥住的一截胡萝卜碎块戳了个对穿。   从来没有任何一个女人,会用这种冷漠、敷衍甚至是轻蔑的态度对待他,却与其他男人说笑调情。   他无往不胜的男性魅力在她面前荡然无存。   一股异常强烈的征服欲油然而生——不仅是因为白媛媛的美,以及对他无动于衷而产生的激烈反弹,更出于一种深层隐晦的、某种秩序与力量脱离了掌控所带来的恐慌。   ——他必须把白媛媛弄到手,才能消除这种挥之不去的危机感。   ——必须把白媛媛,也变成那些疯狂爱他的女人们中的一员。 第68章 女暴君(下)   “行啊你, 说自己不懂表演, 结果把他吓得够呛。”卫霖给椅子上的白源递果汁,顺道挡住了旁人的目光, 低头轻笑, “白小姐这么神勇, 都没有我的用武之地了。”   白源接过杯子想直接喝,却被卫霖又插了根吸管:“——你的唇妆。”他只好别别扭扭地撅起嘴唇, 叼住吸管, 吸了几口后说:“我根本没在演戏,更没去揣摩什么角色。只是想最高效省力地完成任务。”   “小心对方的反弹。”卫霖提醒。   “就目前接触的情况看, 这个‘造物主’掌握的规则之力, 也只有意淫并且强制女人们爱慕他而已, 危险度并不是很高。放心吧。”白源把剩下的半杯果汁往卫霖面前一送,“喝不完,给你。”   卫霖接过来,正要就着杯壁喝完, 白源又说:“用吸管。”   卫霖看着吸管顶上的一抹嫣红, 心跳加快。这点红从吸管跳上了他的耳根, 白女神这是……在撩他?“不太好吧,这么多人在看,你现在是女演员,我是经纪人……”他欲拒还迎地说。   “哦,那算了。”白源一下抽出吸管,丢进了旁边的垃圾桶。   ——嘎?什么情况!按照对方的个性, 不是应该回答“有什么不好”或者“我叫你喝就喝,别废话”吗?卫霖捧着杯子开始后悔:干嘛非要矫情这么一下呢,看吧,我不干脆,他就干脆了。妈蛋,我原本深厚的撩神功力都上哪儿去了……   白源看他百爪挠心地懊恼着,嘴角微微一挑:“导演叫,我要上场了。”   ++++++   沙发上,李奥花了整整两个小时,把所有事情一五一十交代清楚。莫莉架着一条腿,手指托下巴面无表情地听着(白源表示自己只是替身,剧本中“笑微微地听”不归他管),全程没有开口打断——这里的镜头其实只拍了几秒,回头剪辑时进行叠化,用茶杯从冒烟到凉透的两幅画面表示时间流逝就行了。   等到李奥说完,莫莉放下茶杯,起身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扇了他一记耳光!“这一巴掌,是为爸妈打的。他们不求你在工作上取得多大的功绩,只希望你健健康康、平平安安。而你呢?居然为了追几个连环杀手,弄得失眠抑郁、嗑药成瘾,还险些把自己的脑袋搞坏!你对得起爸妈吗,啊?”   一声脆响,束争阳的整个脸被打偏过去,露出震愕的神色。火辣辣的疼痛袭来,他伸手去捂,觉得半边脸颊都肿了起来——演个戏而已,白媛媛竟然真打!还用了这么大的力气!这是要毁他的容吗?!   没等他发作,查导一边叫着“Cut”,一边两三步迈过来,对白源大为皱眉:“谁让你实打实地扇了!知不知道束先生这张脸值多少钱?高高举起,轻轻落下,做个样子不懂?!”   白源哂笑:“既然束先生脸皮值钱,那我就不敢碰了。这么着吧,我手一动,你就自行转个脸儿,回头配音给加个‘啪’声怎么样?”   束争阳从他的眼神中读出了浓浓的嘲弄与瞧不起的味道,男性尊严顿时受损,气恨地咬了咬牙:“不用!剧情需要,该怎么打怎么打!”   查胤很想说:剧情不是这么打的啊,姐姐对弟弟感情深厚,就算出手教训也不可能这么凶残。   但束争阳放下捂脸的手,发了狠似的对导演说:“继续!”   查导回想了一下刚才的效果,虽然稍微激烈了点,但与白源说的“手一动你就自行转脸”相比,觉得前者好多了。既然当事人都不介意,那他也没必要反应过度,于是转身回他的导演椅去了。   李奥抹了把嘴角,别过脸不敢看姐姐的怒容,心底满是对父母的愧疚。   莫莉紧接着在他另一侧脸上又甩了一记耳光:“这一巴掌,是为那个被你射了一枪的人打的。人家把性命交给你,是希望你在他彻底崩溃之前能拉他一把,而不是他妈的往他心口塞子弹!没错你是警察,但首先你是个男人!”   继左脸之后,束争阳的右脸上又挨了重重一记,疼得泪花挤出眼眶。手一摸,右边果然也肿了,然而台词还是要含泪说完,不然“NG”之后,还得重新挨这两下。   剧本里要求这里李奥要“发出低沉颤抖的笑声”,可他连扯开一点嘴角都痛得要命,怎么可能笑得出来,还得说出这种情况下对他而言极为耻辱的台词:“你说的对,莫莉,从小到大,我从没有像今天这样心甘情愿挨你的揍。”   他说“心甘情愿”时,脸上表情明明白白写着“去你妈的”,这使得他的脸部肌肉变得扭曲而活泛起来,至少比之前装腔作势的派头顺眼多了。   莫莉心软地轻叹口气,揽过弟弟的脑袋,把一头乌黑发丝揉得七零八落——但是白源完全没按剧本上演。开什么玩笑,他丝毫也不想揉除了卫霖以外的任何一个人的脑袋!   因此他只是带了点宽容的神色,微微点头:“好了,我们之间的账算过了。现在,带我去看那个把所有人耍得团团转的‘黑暗执法者’,听说长得很帅?”   李奥条件反射地抓住他的手腕:“看归看,你不要动他!”   白源记得剧本上莫莉这里的表情是“风姿万千地一笑”——“风姿万千”是什么鬼!如果面对卫霖,他倒是不介意尝试一下,其他人趁早滚边吧。   于是白源用不屑一顾的语调答:“你放心,我已经有你姐夫了!”   “Cut……行了。”查导按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觉得心很累。不知为何,整个拍摄走向了十分荒谬的岔路——这大概是他拍过的,演员演技最差的一部电影了!从主演到配角到替身,没有一个是贴合角色的!   但这种荒谬又似乎有着自成体系的逻辑,甚至有着诡异的自我意识,即使他想强行扭回到正轨,也无能为力。   他甚至已经悲观地预见到,这部电影以后会给他的导演生涯添上浓墨重彩的一道败笔,收获烂番茄影评网站的高分嘲讽。   白源听到导演说ok,迫不及待地想从沙发边离开,束争阳却继续攥着他的手腕不肯松手。   “怎么,束先生觉得这条拍得不好,要再来一次?”白源活动着五指关节,一脸“你想挨打,我成全你”的神色。   束争阳动了动嘴唇,牵扯到脸颊上的肿痛,发出一个短促轻微的嘶声:“你……”   白媛媛为什么不爱他?全世界的年轻女人都迷恋他,视他为梦中情人,疯狂追捧他的电影、杂志、代言的产品,为他大把大把掏钱,在机场大厅通宵苦候只求远远看他一眼。他相信她们为了博他一笑,甚至可以去死。   在剧组,与他对戏的女演员没有一个不假戏真做,下至女性剧务、助理,上至女性制作方、投资人,没有一个不怦然心动——可是白媛媛却借着演戏的机会,狠狠摔了他两个毫不留情的耳光!   白媛媛为什么会例外?不,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女人例外。束争阳忽然想起见到白媛媛的第一面,她正脱了高跟鞋,赤脚踩在五体投地的男经纪人的脸上,一脸享受与势在必得……等等,白媛媛并非例外,她只是有点……特别?   她真的是虐恋爱好者。   她是SM女王!   所以刚才那两个耳光,她打得那么酣畅淋漓,面带快意……用这种她所钟爱与擅长的方式,赤裸裸地表达着对我的兴趣。   仿佛打开了一扇充满猎奇与官能的大门,束争阳觉得既诡谲诱惑,又有点难以接受——SM啊,还是当M的那一方,这种病态扭曲又浓烈刻骨的恋爱方式他还从未尝试过……   不过,对方是白媛媛的话,也许可以试试?   “不用重拍,那我走了。”白源挣脱了他的手掌,走向场外的休息椅和经纪人。   束争阳看着他的背影,觉得每一下脚步都踩在了自己的要害处,既痛又痒,还很骚动。   她应该穿高跟鞋,手里挽着根色气十足的细软皮鞭——束争阳摸着红肿的脸颊,悚然而又神往地想。   ++++++   束争阳的女助理们急匆匆地取来冰袋,一拥而上地给老板敷脸,一边心疼得要死,一边在肚子里咬牙切齿地将母老虎白媛媛诅咒进了十八层地狱。   男一的脸肿成这样,到明天能不能消还不好说,接下来的“女三怒扇昏迷的男二、男一阻拦控制”的戏也没法拍了,查导看时间也差不多中午,吩咐剧组停工吃午饭,下午先拍其他人的戏份。   白源和卫霖也领了外卖盒饭,找了个空置的小房间,边吃边聊。   摄影棚的另一处布景,是间装饰清爽的卧室,中央靠墙一张单人床,床边杆子上挂着道具吊瓶和鼻饲管。饰演男二的沈译昙穿着身家居服,把脸埋进枕头里,笑得双肩不停抽搐。   束争阳居然被个名不见经传的女替,结结实实甩了俩耳光!哈哈哈哈太解气了,该!   沈译昙对这个总是压他一头的竞争者心怀隐怨很久了。从剧本、主角到影帝称号,束争阳总是轻易拔得头筹,他是最受欢迎的天王巨星,粉丝群覆盖面几乎囊括了全国90%以上的年轻女性,只要束争阳在,自己就永远只能当个男二、甚至男三。   如果束争阳出色到令人高山仰止,沈译昙也无话可说,问题是与束争阳对戏多次,他始终没有产生过入戏的战栗感——好演员的对戏,能撑出紧绷而圆润的张力,双方演技的碰撞,像兵戈交锋的火光一样令人热血沸腾。相互对峙,相互攻击,又相互契合,相互擎携;要么一同爆发,要么单方面被碾压——然而这种感觉,他从未在束争阳身上找到过。   他知道查导觉得他在这部电影中的演绎只是中规中矩,有点埋没了这个复杂多变、亦正亦邪、个人魅力强烈的男二角色。但如果对手不是束争阳,哪怕只是个新时代的实力派,他也自信能发挥出更好的演技。   束影帝徒有其表,毫无演技可言——仿佛瓢泼大雨浇灭火星,仿佛熊熊烈焰吞没纸片,仿佛大逆不道的囚犯被皇帝下令砍了头,这个闪念稍纵即逝,像个离谱的错觉。沈译昙从枕面上抬起头,茫然地眨了眨眼——他刚才在想什么来着?   哦,束争阳很讨厌,虽然长得俊美演技很牛逼,但还是很讨厌。沈译昙愤愤然跳下床,接过助理送来的盒饭。   导演改了下午的拍摄安排,他跟扮演变态连环杀手的女二号会有一场勾引与反勾引的对手戏,得养精蓄锐,好好表现。 第69章 夜魔   趁着剧组人员都在吃午饭的工夫, 卫霖悄悄从垃圾桶里翻出一个塑料袋, 里面是两截离了体的刀锋和刀柄。这把西餐主厨刀的样式比较老旧,采用的是冲制法, 不像锻造法那样是无缝连接的, 它得由铆钉来固定龙骨和刀柄。他仔细查看了一下, 发现金属铆钉上有人为磨损的痕迹。   有人故意把铆钉削薄,再嵌入刀柄。束争阳慢条斯理地切胡萝卜, 所以还能固定得住, 而徐韶依扮演的是满怀怒气的女强人姐姐,挥砍的力度一大, 刀刃就离了体。   而且动手脚的人在角度上算得很精妙, 铆钉脱落时, 刀枕部分率先撞击砧板,带动整个刀刃向后飞去,目标显然是拿刀的那个人,而不会殃及到前方的束争阳。   这个人……会是谁呢?伤害徐韶依, 目的何在?会不会影响到他和白源的计划?   卫霖摸了摸下巴, 觉得很值得琢磨, 于是把装着两截刀身的塑料袋扎好,丢回垃圾桶,将那两个磨损的铆钉揣进口袋。   ++++++   束争阳脸疼吃不下盒饭,戴个大口罩,在助理的簇拥下离开摄影棚,返回酒店用冰袋和煮熟的鸡蛋消肿去了。下午的拍摄改为第247场, “黑暗执法者”男二与连环杀手女二的对手戏。   男二此刻已经成功地以“姐姐的未婚夫毕青”的身份潜伏在警察男一身边,不断获取第一手资料,暗中与警方争夺着对尚未落网的连环杀人犯的处决权。在李奥面前,他是个温和善良的小姐夫、才华横溢的犯罪心理学研究者,并成为专案组顾问专家的助手之一。   毕青在生活上把李奥照顾得无微不至,让他享受到久违的家庭温暖,同时也在连环凶杀案的破获中为他提供重要的助力。毕青有一套独属于自己的生活态度,看似天真稚气,却在随遇而安的淡然下展现着聪颖而蓬勃的生机。李奥对他产生了长兄对幼弟般的保护欲,随着相处,发现对方更加优秀的一面——不畏强暴、同情弱者,信念坚定、待人宽容,拥有水一般清澈而睿智的灵魂。   于是李奥在接纳他为家人之外,逐渐将他引为搭档与知己,直到后来在办案中,因为看见了记忆里死去的受害者的“幽灵”,长久以来的心病刺激,导致焦虑症、抑郁症发作,失手打伤了毕青。可对方依然关心他、极力开解他的心结。   李奥曾经认为是自己在人身安全上保护着毕青,直到那一刻才发现,是毕青在精神领域里努力保护着他。他彻底放开了自己的心防,将感激与信任毫无保留地交付给了这个“治愈天使”,让毕青成为自己重要的一根精神支柱。   然而这个“毕青”却只是个伪装出来的人格,一张用来引诱李奥上钩的面具。   在李奥奋力追击的黑暗深处,一个身影始终在他触手不及的地方,运筹帷幄地布局着、鲜血飞溅地杀戮着,一边收割十恶不赦的连环杀人犯的性命,一边留下“以牙还牙”的标志性手法,对警方发出挑衅的嘲笑:   我藐视规则、蔑视法律;我为所欲为、肆意妄行——可那又怎样,你们能抓得住我吗?   这才是真正的男二号——代号“杀青”的“黑暗执法者”、专杀连环杀手的杀手。一柄无坚不摧、直取邪恶的暗刃。   男一终生的密友与死敌。   警察、罪犯,他们是彼此写进各自誓言的毕生对手,也是对方不能宣之于口的最佳搭档。   今天下午要拍的,就是“杀青”与一个连环杀人犯的对手戏。杀青盯了这个案子很久,以身作饵设局,终于在犯案现场逮住了凶手——没想到对方竟然是个女性。美丽又妖娆,充满血腥罂粟般禁忌的吸引力。   她还是他的老熟人,同为曾经待过的雇佣兵团伙的一员,是少年时的他在性爱上的引路者。   团伙解散后,习惯了血与火的她空虚迷茫,丧失了自身的定位与信念,堕落成一具行尸走肉,游荡于污浊的世间,在夜晚的酒吧、公路上撒网,把那些忍受不了欲望诱惑的男人作为下手的目标。   杀青遇上她,在杀与不杀之间犹豫了一番,而对方也试图重温旧梦地来勾引。   她希望他上钩,用以证明记忆中的少年早已与时光一同埋葬,他也和那些受欲望支配的男人一样,死不足惜;但她又不希望他上钩,因为在她摆脱不了过往的内心深处,在她曾经柔软的皮肤上,还残留着少年清冷但真切的余温。   作为全剧唯一的半场肉欲戏,男二的虚与委蛇与不为所动,更加反衬出女二的放荡与绝望,既沉沦又挣扎、既欢愉又痛苦,像在跳一场撕裂双脚的独舞。   然而最后,她还是没能抵挡住杀戮的欲望,朝曾经的同伴下了手,反被男二擒住。   出于昔日的情分,男二破例没有对她采用“以牙还牙”的手法,而是留给她一把手枪和一颗子弹。   认为自己已经彻底腐烂的女二开枪自杀了,临死前对男二说了句:“我在地狱等你。”   女二没有真名,只有一个曾经使用过的代号——“夜魔”。   “夜魔”这个角色,查胤亲自挑选了实力派戏骨中年纪稍长、个人风格鲜明的一位资深女演员郑妙风来给沈译昙带戏。   ++++++   郑妙风是个工作态度认真严谨的老派演员,提前大半个月就进入剧组,一直在进行体能和格斗技巧的训练。   当她换上戏服,站在沈译昙面前,活脱脱就是妖娆、欲望与堕落的化身——抹胸式黑色镂空蕾丝长裙,裙摆的高开叉中隐约窥见从脚踝一直缠绕到大腿根的纹身。她看起来已经三十五六岁了,如同重瓣丰盈的黑色大理花开到了极致,摇曳生姿地从暗巷走出,恍惚中要吞噬一切雄性的肉体,让这些腐败的养料加速它盛极而衰的过程。   她批着一头濡湿的、略显凌乱的波浪长卷发,眼神也是湿漉漉而迷离的,大红的嘴唇总是索吻般微微撅起。然而在这夜色一样的迷离眼神中,又隐没着森冷尖锐的一点杀气,无形无质,却又无孔不入,仿佛藏于蛇吻中的弯而利的毒牙。   沈译昙接触到她的眼神,整个后背都起了鸡皮疙瘩。他感到了压力,也感到了兴奋——他意识到,这是个很好的老师,也是个很强的对手。   查胤对两个演员之间的化学反应很满意。   束争阳不在场,那股奇异的荒谬感似乎减弱了许多,查导觉得自己又能掌控全场了。   在他的驾驭与引导下,男二与女二的几条对手戏拍得情欲暗燃而又杀机四溢,带感得连摄影师都头皮发麻。虽然吃的“NG”次数比“一条过”束影帝多得多,查胤却尝到了久违的满足。   剧组统筹听说束争阳被打肿了脸,大中午赶到酒店,替制片方带去深切关怀。下午不放心,又来片场瞅瞅。这会儿他走到棚外吸烟,丁螺佝偻着长期坐电脑椅的腰身,走过来给他打火。   “丁螺”是笔名。他是这部电影的主笔编剧,同时也跟组,客串演一个死相凄惨的连环凶杀案受害者,血肉糊得亲妈都认不出来。   伺候完统筹,他给自己也点了根烟,说:“《暗边》的原著作者刚给我打电话了,最新改的这版剧本不知怎么被她看到,她强烈抗议我给男二安排异性感情线,说女二这个角色只会冲淡‘杀青’的纯粹性与锋利性,诱惑戏是强行卖肉,完全偏离了原著的立意。”   统筹不以为然地问:“作者谁啊,很红吗?粉丝多不多?”   丁螺说:“不红,老透明网络写手一个。微博粉还不到两万。”   “那你管她说什么。”统筹吐了口烟圈,“她要是个大神,自带几十上百万粉丝的那种,制片方还会考虑一下原著粉带动的票房收益,既然不是大神,还谈个屁立意!”   丁螺附和:“是啊,她也不想想,影视作品和小说能一样吗!她还说男一应该是‘杀青’,他才是整本书的灵魂人物,也不想想如果没改成警察男主,这戏早就被总菊毙掉了,还能开拍?还有,双男主,小说写写可以,搬到屏幕上谁看?现在的年轻观众要看什么,俊男、美女、壁咚、强吻、误会、分手、复合,狗血泼得越多越好,谁他妈有兴趣看纯推理破案啊!你看最近红的网剧,那部讲法医的,还不是愣生生把原著的男助手拗变性,跟男法医谈起了恋爱?我跟你说,我没把男二改成个冷酷妖艳霹雳娇娃女杀手,最后死在英勇正直、虽受黑暗诱惑但坚定不动摇的男一怀里,就已经很对得起原著了。”   他一口气说到这里,停顿片刻,有些委屈:“我容易嘛我,从一本连打酱油的女性角色都没几个的非主流小说里,捣腾出女一女二女三,女三还是拿男主的姐姐凑数。结果剧本千辛万苦写出来,什么人都能指手画脚,投资人要加某明星戏份叫我改;制片人要迎合市场叫我改;文学责编、剧本审编叫我改改改;导演怎么拍得顺手怎么改,我他妈都改了二十七八遍了,现在作者还对我不满意!有本事她来当主笔编剧啊你妹!”   “我就没让你改。”统筹拍了拍他的肩,“不过你看,女一的戏份是不是少了点?听说颜雨久有点不满,她毕竟是今年最红的新生代女星,听说签约的天润影视打算力捧她接任一姐位置,你给她加写戏份,尤其是与束争阳的感情戏,她肯定会领情的。举笔之劳,结个善缘,干嘛不做?”   丁螺捉住他的手,痛不欲生地握在掌心,带着哭腔道:“西子哥,你饶了我吧,我还这么年轻,不想过劳死!” 第70章 入圈   艳阳高照的下午三点, 《暗刃边缘》剧组的统筹和编剧在摄影棚门口拉呱吐槽。   把时间倒回两个半小时前, 那时的卫霖借着扔快餐盒的工夫,从垃圾桶里打捞出两颗铆钉, 揣进兜里。   束争阳不在, 也就暂时没有女三的戏份了, 白媛媛和导演打了个招呼,说要回酒店去休息。在车上, 卫霖给他看了那两颗铆钉。   “有什么想法?”白源问。   卫霖边开车, 边笑道:“说真的,我对钟情妄想症患者脑内的后宫争风吃醋戏码一点兴趣也没有, 就想早点把颜雨久拽出去。对了, 刚才离开片场时, 束争阳看你背影的眼神,就像皇帝盯着个新进宫的不驯服的异邦妖女,哈哈哈。”   白源斜乜他,因为妆容未卸, 眼风就显得分外旖旎:“你笑得酸溜溜。”   卫霖手一抖, 险些撞护栏:“我才没吃醋!就是提醒你小心规则之力。”   白源偏头, 愉快地欣赏他耳根处的一点红晕,说:“哦。”   哦什么哦!还不是因为你性转成个美女,担心你吃了“造物主”的亏?要是个硬邦邦的汉子,我才懒得管。卫霖在肚子里吐槽,脑子里忽然掠过个闪念——如果他没有性转,而“造物主”又男女通吃, 我就不担心了?   好吧,白源那么强,没什么好担心的……白媛媛也一样。卫霖这么自我宽慰着,把车停进酒店停车场。   白源下车时看了看表:“快一点了,束争阳这时应该在别墅客房里。”   卫霖立刻跳上了他的思维快线:“没错,他把脸看得那么重,没消肿之前不会出门的。颜雨久既然喜欢他,就一定会去探望。两人的别墅挨得不远,她去会情郎,不会带上助理和保镖,这是单独截住她的好机会。”   两人边聊边穿过酒店大堂,走向后园的别墅区。转过一丛绿化灌木,正巧看见颜雨久打个遮阳伞、戴一副硕大的墨镜,口罩再兜住剩下的半张脸,遮得爹妈都认不出,脚下踩着碎石小径,朝束争阳住的别墅款款而行。   说曹操,曹操到。卫霖和白源交换了个眼神,当即快步上前,挡住了颜雨久的去路。   颜雨久从伞下抬起脸,看面前的一男一女,微愣后柔声柔气说:“麻烦让一让好吗?”   卫霖笑嘻嘻地递过去一个打开的本子:“我们是颜小姐的影迷,能不能麻烦签个名?”   颜雨久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本子和笔,三两下签好,还给他:“好了。我还有点事要先走,谢谢你们的喜爱,再见。”   卫霖取走本子,却没有避让,继续说道:“颜小姐这是要去哪儿?”   颜雨久把她娇滴滴的声线一压,听起来就没有那么悦耳了:“名我已经签了,你们要是再堵我的路,我就要怀疑你们的真实意图,马上叫酒店保安了!”   卫霖轻笑一声:“我只是觉得这条小路坑坑洼洼不好走,怕你崴了脚,而且路的尽头有个移树留下的大坑,你要是不小心摔进去,可不好爬出来。要不,换条大路走?”   颜雨久冷声说:“我爱走哪条走哪条,跟你们有什么关系,多管闲事!让开,不然我报警了!”说着她从包里摸出手机。   “不用这么紧张,我们这就让开。”卫霖临走前朝她挥了挥本子,“后会有期。”   颜雨久悻悻然加快了步伐,进入束争阳住的别墅,也不知和门内的保镖说了什么,四五名孔武有力的大汉就朝他们的方向冲过来。   卫霖当即拉了一下白源:“想不想上明天的娱乐头条?‘新人女演员及其经纪人与束争阳保镖发生冲突,疑似耍手段吸引注意’。”   “不想。”   “那就跑吧!”   保镖们撵了百来米,见两人身影消失在树丛间怎么也找不着了,只得作罢。   回到别墅客房,卫霖给自己和白源分别倒了杯纯净水。他一口气灌完整杯,吐了口气:“媛媛,你怎么看?”   白源:“如你所料,颜雨久装成不认识我们,包括你的劝告,她也假装听不懂。”   卫霖:“不是‘我们’,是我。你看你现在这么婀娜多姿,她八成是真没认出来。”   被调侃的人白了他一眼。   “束争阳虽身为武林盟主,却徒有皮囊、人品低劣,四处沾花惹草,实非良配。”卫霖沉下脸色,端起了魔教反派的阴鸷口吻:“既然颜坛主执迷不悟、一意孤行,拒绝回圣教总坛,就休怪老夫不择手段了,哼哼哼!”   白源险些笑出声,翘起嘴角看他:“我倒想看看护法长老的手段。”   “等着瞧。”卫霖放下空玻璃杯,转身要上楼。   “慢着。”白源叫住他,凑近一步,伸出拇指轻轻抹去他唇角残余的水渍,“长老,你还没擦嘴。”   指腹擦过唇瓣,带着亲昵而暧昧的热意。卫霖僵直了那么两秒,觉得这一点热意化作热流直上,把大脑冲成了一碗黏糊糊的蛋花汤。他不由得抿了一下嘴角,又伸出舌尖舔了舔,似乎想尝尝这股热度的味道。   白源凝视他的目光越发深幽,低声道:“霖霖,你怎么想?”   “——哈?”卫霖晕乎乎地问,“想什么?”   “……没什么。”白源顺势往下,掸了掸他衣领上不存在的灰尘,而后放下手,“不急,慢慢想。”   唇角热度散去,一缕空荡荡的不满足爬上卫霖心头,他将原因归结为“女神之抚触·虚拟·全他妈是镜花水月”,不禁深深叹了口气,耷拉着耳朵走上楼梯。   白源望着他的背影,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   束争阳喝完一碗银耳燕窝粥,让不停滚蛋的助理退开,揽镜自照:肿差不多消了,淤青也开始淡去。   他小心地触摸投保了一个亿的俊脸,很有些心疼。   颜雨久就在这时敲门进来,黄莺投林似的奔向他身边:“听说有个替身下手没分寸,把你脸伤到啦?没事吧,快给我瞧瞧!”   她把脸和高耸的胸口一并贴过去,仔细端详:“还好,有点红肿,明天应该就会消了。”   束争阳忽然觉得她身上的香水味有点腻人,借由扶她肩膀的动作,不露声色地向后挪了挪。   ——他原本挺喜欢颜雨久的,觉得她有种独特的风情,与他之前相处的女人们比起来更娇嫩可口,又对他爱得死去活来。颜雨久不喜欢其他女人向他献媚,于是他就减少了与她们的“深入接触”,打算和对方好好谈场恋爱。   没想到又来了个白媛媛。比颜雨久更有魅力,一个冷傲的眼神就能让他血脉贲张,从肉体到心神都被征服欲填满。   相比起来,睡了半年的颜雨久好似汤盅底部炖柴了的排骨,固然可以下咽,可与新出锅的红烧肉比,就有些索然无味了。   “你看我们好不容易又在一个剧组了,单独相处的时间还是那么少。”颜雨久前倾身子,伏在了他的腿上,情意绵绵地说,“我一个刚冒头的女孩子都不怕闹绯闻,你怕什么,再说你的粉丝们都那么死忠,才不会因为你承认了恋情就脱粉。”   束争阳有点敷衍地摸了摸她的后背:“高调秀恩爱对你我都没有好处,我们这样不是挺好的。等这部戏拍完,我带你出国去玩几天,怎么样?”   “可是这样像偷情,我特别没安全感……你不是说一起往结婚的方向努力吗?”   “你的意思是,我让你觉得不安全?”   “——没有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什么都好,无可挑剔。”   颜雨久擅长以柔克刚,可遇到束争阳这种本身就柔而又捉摸不定的,撒娇有时就不太管用了,尤其是对方语气中透出不耐烦与不快时,她就有种心惊肉跳的感觉,仿佛随时会失去这个外表完美的男友。她对束争阳一见钟情,费尽心机才得到对方的宠爱,不想破坏自己在他心目中的温柔可意的形象,于是只好作罢。   束争阳见她不再纠缠公开关系的问题,褒奖似的刮了一下她的鼻子,说:“我脸疼,不想说话,你先回去吧,让我多休息会儿。”   “好吧,明天我再来看你。”颜雨久虽然舍不得,但也不好打扰对方养伤,只能起身,在束争阳额头上眷恋地啄了一下,离开房间。   她一走,束争阳就打开了笔记本电脑,点开网络浏览器。光标在搜索栏中迟疑地闪动着,随后输入两个字母:SM。   看着那些科普文章、同好心得,还有五花八门的虐恋用具的照片,束争阳的脸色有些发绿……   看起来很重口味啊,真的要入圈?   他再三犹豫,最后决定为了投白媛媛所好,先在网上学习学习,调节一下心态。   ++++++   第二天一早,卫霖接到副导演的电话,通知去片场。   “束先生的脸无恙,可以继续拍戏了?”卫霖幸灾乐祸地问。   副导演说:“束先生还想再休息一天,今天主要是让你来试个镜。白媛媛也来,查导交代了,她演戏经验不足,可以在片场多观摩学习。”   这下卫霖觉得意外了:“叫我试个什么镜,我就一经纪人。”   副导演笑道:“白小姐没跟你说?查导昨晚亲自给她打电话,说这部戏有个男配的角色——其实是男二的伪装身份之一,需要换演员。查导觉得你镜头感好,想让你来试试。白小姐已经答应了。”   卫霖应付了他几句,就挂断手机,跳下床去敲白源的门:“白源,你私底下搞什么鬼,干嘛答应叫我去演戏!”   白源开了门,挽着一把湿漉漉的长发,穿着单薄的睡裙。   卫霖一下子就哑了火,眼神飘来荡去没地方落脚。   “你不是喜欢表演吗,我看你经常自娱自嗨,不如拍个电影玩玩儿。”白源的声音略微暗哑,带着股尽兴后的慵懒。   卫霖问:“你嗓子怎么哑啦,上火?”   白源凉凉道:“不,刚撸过,泻火。”   卫霖正要进房间,闻言脚下一个趔趄:“撸……你拿什么撸!喂,我说你该不会自己玩自己……还玩得很开心吧?”   白源嗤声:“说得你用五姑娘时不是自己玩自己一样。”   卫霖无言以对,觉得今天晨起的第一个话题就太过黄暴,完全偏离了他和白源的日常画风。   ——话说,他们的日常画风是什么样?任务、报告、工作餐、任务?好吧,的确是挺单调,其实身为搭档,除了出任务,他们也可以一起做很多其他事情啊,譬如打电玩、看电影、逛展会、踢球、喝酒、互撸什么的……等等,最后一个是什么鬼!怎么蹦进脑海里的!卫霖悚然一惊,赶紧将那个词挫骨扬灰。   真可怕!遐想的明明是跟白女神来点亲密接触,为什么会突然冒出男性版的白源模样,还特么穿着睡裙!   就特么是面前白媛媛穿的这条!   莫非自己的潜意识里对异装癖有兴趣——这简直比弯了还让人难以接受!   卫霖用掌心捧住额头,闭眼在心底狠狠默念三遍:我是直的直的直的,不是变态不是变态不是变态。   白源手扶门框,似笑非笑地看他给自己施加心理暗示,并不打算告诉他,自己刚才的确恢复了男性躯体,还回味着昨夜与卫霖的春梦,在浴室里撸过一发——梦里的卫霖热情火辣,长出毛茸茸的猫耳,屁股上还有根柔软的猫尾巴,叫床声投入又性感,让自己情不自禁地一次次上他。直到他哭着求饶为止。   等到卫霖洗完脑后松了口气,睁眼抬头时,白源若无其事地吩咐了句:“过来帮我吹头发。长头发麻烦死了。” 第71章 机油与枪   卫霖心猿意马地帮白源吹干了长发, 全程都在享受与自制的夹缝中煎熬。   白源毫不避讳地在他面前脱去仅有的睡裙, 换上一套中性化的翻领衬衫、条纹长裤。   可怜的卫霖再次遭遇了巨大的感官冲击,不得不扭头看墙壁, 视网膜上还余留着完美肉体的残影——酥胸(胸肌)、细腰(腹肌)、长腿(腿中间垂着的……)——妈蛋!谁能告诉他这是怎么回事?他刚才瞥到的明明是白媛媛, 为什么转过头后眼前会出现白源的重影!   到底是视力出了问题, 还是脑子出了问题……卫霖用力揉着脸,满心悲凉:女神是虚幻的, 只有男搭档是实打实的。   男搭档貌似还闷骚地暗恋过他, 傲娇地逼他表白。估计现在仍对他有意思,否则不会这么明目张胆地撩拨。   所以……要么单身狗, 要么弯成基?卫霖表示生无可恋。   白源穿戴整齐, 因为不会化妆, 素着一张峭丽的脸蛋,走过来揽他的肩膀:“别面壁思过了,一起去吃早餐。”   ++++++   早餐后,他们开车前往片场。   酒店为求幽静, 建在琴岛北部矮山的山顶, 车子顺着盘山公路绕下来, 可以从车窗一侧俯瞰外景区的巍峨古城与十里洋场,二十分钟就能到达摄影棚所在的区域。   天色阴霾,飘着蒙蒙细雨,水泥路有些湿滑,尽管山路上车辆稀少,卫霖还是减缓了车速。   拐过一道岬角, 道路右侧有些七零八落的石头,像是昨晚风雨大作时,从绿植尚未完成的岩壁上散下来的。   卫霖向左打方向盘避开这些落石,忽然感觉车身失控,轮胎打滑——整辆车歪歪斜斜地朝路基外面冲去!   路基外有一道厚实的水泥围栏,用来防止车辆发生意外翻下山坡。也多亏了这道围栏,卫霖在连续点踩刹车后,车头左侧撞击围栏的同时终于停了下来。   车上两人都系了安全带,安全气囊及时弹出,故而没有受伤。   卫霖松口气,开门跳下车,去看那段出事的路面。   路面上覆盖着黑乎乎的机油,泛起一团团浑浊的彩色幽光,在雨滴的敲打下,油光被迫不断漾开,又贼心不死地拼命聚拢回来。   卫霖蹲在地面看,啧啧了两声。   白源走过来问:“发现什么了?”   “有辆车漏油了,凑巧地洒在落石左侧,凑巧地赶在我们开车下山之前。”卫霖说。   白源自然听出了言下之意:“这么凑巧?”   “意外嘛,就像出轨一样,总是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发生。”卫霖哂笑,“只是这回发生在我们头上,有点不爽啊。”   “你认为是谁干的?”白源直截了当问。   “不管是谁,束争阳都要背这个锅,谁叫这里是他的‘绝对领域’呢?”卫霖起身,走到车头边拍了拍,“能修复吗?”   “是我具现化出来的,当然没问题。”白源说着,手指一抚车子的前引擎盖,所有受损凹陷的部位立刻恢复了原样。   卫霖满意地点头,重新上车发动:“先去片场。我有预感,接下来的日子会精彩迭出。”   ++++++   当他们走进摄影棚,正在办公室布景中拍戏的颜雨久看到他们,一愣神,被导演喊了停。   她干脆不拍了,走向场外的卫霖和白源:“又是你们,怎么混进来的!场务,还不快过来撵人!”   拥过来的助理们唯恐出事地拦在两人面前,其中一人提醒颜雨久说:“这是白媛媛,女三替身,徐韶依不是伤了胳膊嘛。”   颜雨久似乎产生了半秒钟的呆滞,盯着白源,表情一言难尽。随即她恢复了正常,嘴角一挑,惯有的甜笑透着股讽刺劲儿:“替身啊,看起来比徐韶依老了好几岁,身材也比她粗大,怎么替?”   白源淡淡道:“颜小姐的处女作中是怎么给人当替身的,我也怎么当呗。你现在可是所有新人女演员的楷模。”   颜雨久被他噎得说不出话,助理们横眉怒目正待反击,查导在人群外面叫:“白媛媛来啦。来来卫霖先去化妆,等这两条拍完,试个镜。”   卫霖笑眯眯地对颜雨久说:“颜小姐长得美、演技好,看人的眼光却很不准啊。”   颜雨久也不知听没听懂这句双关,只是冷脸转身,回到镜头前。   她饰演的女一号安缇雅是男一的专案组同事,是个快人快语、行事雷厉风行的明艳美女,对英俊正直的李奥颇有好感,但有时也不满他近乎死板的自律。   这会儿她正和迟影演的女四号对戏——女四号叫司丽娜,是局里信息服务科的技术人员,貌不惊人,戴一副单调乏味的黑框眼镜,言谈间的朴讷和操纵电脑时的自如形成鲜明对比。   卫霖没兴趣看两个互相视为竞争对手的女演员抢戏,便与白源一起去了化妆间。安排好的化妆师立刻把卫霖拉进了椅子里,一边熟练地给他上妆,一边死命夸他五官鲜明、皮肤光滑,尤其是眼睛长得好,眼神里有戏。   卫霖被夸得都有些不好意思了,笑眉笑眼地跟他聊得挺起劲。   白源看那男化妆师的兰花指老在卫霖脸上摸,认定对方是个娘炮gay,满心不爽。于是在卫霖起身去洗手间时,他抓住这一分钟空档,一本正经对化妆师说:“建议你别跟我的经纪人太近乎。”   “怎么,白小姐吃醋?”化妆师做出了个非常女性化的调笑表情。其实他也没什么太露骨的意思,就是看卫霖皮相好,特别合他胃口,忍不住多揩点油。   白源说:“倒不是吃醋,只是他薪水不高,医药费赔多了,怕工作时有情绪。”   化妆师迟疑:“医……药费是什么意思?”   “他有两个爱好,一是交朋友,二是拉着朋友去健身房练拳击。上次不小心失手,把人门牙打断了半截,很愧疚地介绍了个牙医朋友给人补牙。那个牙医前一周也陪他练过拳的,胳膊筋扭了还没好透,结果手一抖,把剩下的半截门牙也拽掉了。最后他一共赔了两万,吃了半个多月方便面。”白源叹口气,“不是我不肯预支薪水,主要是这种情况经常发生,我不能老惯着他。否则迟早要出事。”   化妆师心悸又尴尬地“呃”了一长声:“那是不能惯。”   等到卫霖回来,赫然发现热情过头的话痨化妆师变成了规规矩矩的职业机器人,多一句话也不肯跟他聊了。   化好妆,化妆师随便找了个借口离开房间。卫霖看着镜中五官立体俊美,颜值提升了好几个点的自己,有些不习惯地挠了挠刘海:“诶,白先森,我觉得我像换了个人似的……真他妈帅!”   他脱口而出的称呼,让白源有种莫名的亲切感,点头道:“你怎样都好看。”   卫霖开心地吹了声口哨:“回头我要感谢一下化妆师。”   白源心想,他不会给你感谢的机会,怕被请客去健身房。   ++++++   走出化妆室,副导演刚好迎面走过来,看见卫霖,眼前一亮。   “漂~~亮!”他在两个字中间拖了一个颤音,以示惊艳之情,“你不但上镜,还吃妆,这可是天生的禀赋啊。来来,剧本先给你看,等会儿颜雨久和迟影这一条拍完,你先试试镜!”   卫霖接过剧本,内心有点小兴奋——他的确喜欢表演,时常表演癖发作,禁不住要来个即兴发挥,现在有个正儿八经的机会,干嘛不趁机好好玩玩儿呢。   薄薄的几页剧本,扫过一眼就一字不落地记住了,他把剧本往副导演手里一塞:“好了。”   副导演瞪眼看他好几秒,确定他不是在开玩笑后,惊叹道:“神一样的记忆力!”   卫霖要饰演的这个角色,既是男二,又不是男二。   复杂的伪装身份,导致“杀青”以不同的面孔出现,所以也不止由一名男演员来扮演——毕竟原著中“与真人无异、面对面也发觉不了的硅胶面皮”,带有科幻色彩,即使能打造,也会增加成本。   所以剧本在处理上,只保留了三张面孔:   小姐夫毕青和最后揭下面具的杀青——戏份最重的真男二,由当红明星沈译昙扮演。   在“恐怖旅店”出手救了李奥的杀青,戴着一张“像杂志封面般英俊又毫无特色”的面具。   在“月神双岛”伪装成人兽,反过来狩猎那些富豪猎人的杀青,模样是“染着枯草似的金发、流里流气的小白脸”。   后面两个身份,虽然名义上是男二的伪装,但演员表上只能排到男四男五,分别由两名被副导演挑中的新人扮演,其中一个还是电影学院没毕业的学生。就是这个学生出了岔子,喝醉酒耍酒疯,直接被查导踢出了剧组。   卫霖看到化妆师给他设计的妆容,以及道具组给他准备的服装,就知道查导想让他出演“恐怖旅店”那段戏。剧组这几天正把位于“民国旧梦”外景区的、一栋三四十年代风格的老旅馆,改建成历史上真实存在过的“施痛医生的恐怖旅店”,准备打造出一对基友杀手的阴森、血腥、压抑的巢穴。   看到查导还在忙着说戏、调整拍摄角度,卫霖和白源安静地站在旁边,等待颜雨久和迟影的这场戏份拍完。   镜头前,安缇雅身穿牛仔裤、紧身背心与女式夹克,手持枪支,英姿飒爽地踹开一扇房门,根据临时截获的情报,搜查这个荒废酒吧。她四下搜遍,仍一无所获,只好掏出手机拨打司丽娜的电话,希望她能提供最新的定位追踪信息。   被追捕的杀手此刻就倒挂在天花板的吊扇上,枪口瞄准了她的脑袋。   幽暗的空间里,几缕灰尘从空中慢悠悠地飘落。穿过从排气扇外射进来的一道道惨白光线时,它们才显露出细小粉末的真容,就像潜伏的捕食者那微不可察的呼吸。   安缇雅就因为对粉尘的这点警觉逃过一劫——她猛地向侧方翻滚出去,躲过了从头顶射下的致命子弹。   密集的几声枪响后,安缇娜本该以吧台为掩体,举枪还击——扮演者颜雨久却发出了一声惊慌的尖叫。   剧务人员立刻围上去,询问情况。   颜雨久瘫软着双腿,给他们看她夹克上的弹孔,弹孔周围的布料都成了焦炭化。还有陈旧防腐木钉成的地板,子弹在上面穿透出一个个黑色的小窟窿。   一名场务伸手去抠,在木头地板与水泥地面之间,挖出了颗变形的弹头。   ……这是真弹!   天花板吊扇上的杀手扮演者赶紧顺着金属梯爬下来,惶然地交出手里的影视道具枪。   “搞什么鬼!”闻声赶来的道具师大叫,“怎么会走火?哪儿来的真弹!”   他三两下把道具枪拆成了零件,发现这是一把改装枪。   影视道具枪为了模仿出更逼真的效果,在射击时完全具备真实枪械的抛壳、发火、振动以及后坐力。而部分道具枪可以改装为具有杀伤力的枪械,因此有着严格的管理措施和制度。   可不知怎么的,这把道具枪被换成了外形一模一样的改装枪,险些要了颜雨久的命。 第72章 有夫之夫   颜雨久手脚发软地被人扶到场外的躺椅上, 被几个吓破胆的助理们用薄毯子裹着、热糖水喂着, 半晌才缓过气来。尽管有惊无险,与死神擦肩而过的感觉还是令她出了一身冷汗。   查导确认她只是受惊, 没什么大碍后, 咆哮着把扮演杀手的男配和道具师喷了个狗血淋头。   一堆场务、跑龙套以及摄影师、灯光师、武指什么全部停下了手中的工作, 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看热闹。   卫霖和白源在旁边亲眼目睹了走火事件的全程,彼此使了个眼色, 悄悄移到摄影棚外的一处僻静角落交谈。   “徐韶依、你、颜雨久, 连续三次‘意外’了。发现其中的联系了吗?”卫霖问。   白源说:“除了我,她们都是与束争阳有交集的女人。”   卫霖失笑:“‘白媛媛’在其他人眼里, 也是个女人。我原本以为, 今早山路上的意外, 是颜雨久暗中搞鬼,为的是让我们知难而退,不要插手管这件事。你也看到了,她现在完全是鸵鸟心态, 想要与外界的真实割裂, 在这个虚拟世界里继续当她光芒闪耀的女明星, 身边还有白马王子的陪伴。所以无论她是假装不认识、还是使用了自我暗示来刻意遗忘,这些行为都与她的心理出发点保持一致。”   白源点头道:“和我想的差不多。包括餐刀的铆钉,我也怀疑是哪个被嫉妒心与独占欲冲昏头脑的女人动的手脚。”   “准确地说,是束争阳的大脑认为——”卫霖一手托肘,另一只手点了点太阳穴,“女人们会为了他争风吃醋, 甚至到你死我活的地步。多么可怕的自恋脑补,某人与他比起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被他影射的“某人”,顿时脸一黑,满肚子的憋屈与郁闷:这能相提并论?我从头到尾只臆想了一个人、误会了一件事!   卫霖还在继续阐述观点:“虽然这么说有点违背职业道德,但我认为这种脑袋已经没药救了,你觉得呢?”   膝盖中箭的白先生阴沉着脸,拒绝和没心没肺的搭档说话。   卫霖歪着脸凑到他面前,笑嘻嘻地说:“开个玩笑而已,生气啦?小气鬼白先森。”   白源看着对方近在咫尺的嘴唇,浅红、饱满、形状优美,上唇中央一颗小小的唇珠诱人至极,令他迫切地想要用舌尖拨弄一下它,再含在嘴里慢慢舔吮。   他头脑一热,劈胸揪住卫霖的衣襟,拽向自己。   卫霖猝不及防之下被拽得前倾,下意识地双手握住白源的肩头,努力站直以保持平衡——这会儿面对的要是白源的本体,卫霖的前额已经贴上对方的嘴唇了;但“白媛媛”缩水了十公分,所以情况反了过来,变成卫霖的嘴唇印上对方的眉心。   两个人都僵住了。   从外人的眼里看,这一幕简直美好得令人赞叹——高大英俊的男主角,深情地揽住冷艳帅气的女主角的双肩,满怀珍惜地亲吻她的眉眼。两人紧贴着,从身体到心灵都毫无间隙。   轻微的“咔嚓”一声响。   卫霖和白源同时转头,见拐角处的墙边,半截手机飞快地缩了回去。   被偷拍了?两人对视一眼,立刻快步追上去。转过墙角,前方一堆人呼啦啦地走向停车场,中间簇拥着余惊未定的颜雨久,看架势是要返回酒店,后面追着不断道歉的道具师和倒霉男配。   滴水入湖,这下也弄不清哪个是刚才的偷拍者了。   两人望着颜雨久和助理们上了车,扬尘而去。卫霖转头看白源,有些心率过速,踌躇了一下,说:“刚才应该是个意外……”   “——我故意的。”白源截断他的后话。   “啊?”卫霖惊讶过后,眼中一亮,“白女神答应和我谈场恋爱了?”   白源微微冷笑了一下:“不,只是逗你玩。”   卫霖苦笑:“不带这么欺负人的!白先森你这是赤裸裸的报复。”   白源:“我报复你什么?”   卫霖:“上次在你家,我狠狠笑了你一通,还跟你打了场架。”   白源:“后悔了吧?”   卫霖:“没啊,打得挺爽。说起来,打斗时能让我放开手脚的对手可不多,我要好好珍惜白先森。”   白先生一点也不想在这个功能上被他珍惜,于是沉下脸,扭头就走。   “喂,你怎么又不高兴了。”卫霖追在他身后,“刚才被偷拍的事情怎么处理?”   白源头也不回地说:“管它!”   卫霖想了想,说:“也是,咱俩都是籍籍无名的新人,就算被娱记曝光也无所谓,我刚才亲的要是颜雨久或者迟影、郑妙风,那就要上明天报纸娱乐版头条了……”   白源蓦然停下脚步,猛地转身,横眉冷对:“——你还想?!”   他只说了三个字,却像嗖嗖嗖射过来三柄小飞刀,又狠又冷,简直把卫霖的看家本事学到家了。   卫霖刹住脚步,干笑一声:“没想,举个例子而已。”   “哼。”   ++++++   剧组险些出了要命的事故,大家都有些心惊后怕。收到消息的制片方担心娱记们闻风而至,堵在摄影棚门口来个瓮中捉鳖,到时网络新闻一发,颜雨久的千万粉丝能把他们喷死,最重要的是由此产生的负面舆论,也会对这部电影和投拍的影视公司不利。   外景地的“恐怖旅馆”还没有搭好,但导演决定暂时离开琴岛影视基地避一避风头,于是立刻收拾队伍,去事先踩好点的另一处荒岛上拍摄“月神狩猎”的戏份。   “导演,我还用试镜吗?”卫霖在一片兵荒马乱中逮住导演问。   查导瞟了一眼他上过妆后的模样,答:“刘循比你适合,我想让他来演‘恐怖旅馆’那部分。”刘循就是被副导演选中演男四和男五的两个学院新人中,比较低调刻苦的一个,另一个因为醉酒闹事已经被踢出剧组去了。   “哦。”卫霖虽然觉得无关紧要,但也有点遗憾和不解,于是多问了句,“为什么?”   查导低头翻看他的分镜草图本子,说:“那段男五的戏,杀青伪装后的脸是‘英俊但毫无特色、让人转眼即忘’的,你的脸辨识度太高,不太适合。而且那段戏的感情表达比较单一,角色复杂度不算高,小刘可以驾驭。   “反而是‘月神双岛’那部分,男四的形象和性格前后反差很大——前面一半是个吊儿郎当专门吃软饭的男妓;后面一半原形毕露,更接近一个高智商连环杀手杀手的真实面目。我需要一张可以在浅薄放荡与冷酷犀利之间切换自如、不显突兀的脸,这个我觉得你更适合。   “而且在‘月神岛’的最后,还有一场‘撕下面具、揭穿真相’的重头戏。与男一李奥之间酣畅淋漓的言辞交锋和心理对决,需要男四和男二衔接完成,演好了会非常出彩。我需要一个很有爆发力的演员。”   卫霖夸张地指了指自己:“我,切换自如、有爆发力?”   “比如你现在的表现,就很有戏剧性。来吧,试试这个角色,我觉得你行。”查导不容分说地点了一下头,合上本子,转身离开。   “……这么草率就决定了啊。”卫霖小声嘀咕。   查导已经匆匆忙忙走了,旁边的副导演笑答:“你长得不草率就行。”   一大堆的拍摄器材要打包装箱,还有各部门人员调配、车辆安排……剧组得忙活一个下午,才能收拾停当,明天一早搭乘渡轮,离开脚下这座人工扩大的半岛,前往距离琴岛十几公里的、海面上一座基本上算是原生态的荒岛。   于是一干有头有脸的演员们趁机回酒店去休息,准备自己的行李箱。   在野外拍摄不比影视城,有时条件相当艰苦,住的是临时搭建的活动房,吃的是统一送来盒饭,大明星们还有助理负责开小灶,普通工作人员就只能蹲在野地里就着风沙吃快餐。有的地方连厕所都没有搭建,只能回归原始状态,撒个尿,男的靠树,女的靠袋。   当然,这回既然是大制作,不论主演还是导演请的都是腕儿,投资方在剧组日常经费支出上还不算抠门。荒岛上已经提前建好了一栋类似军营般方方正正的两层建筑物,作为拍摄场地和演职人员休息的据点,还垫了几条两米多宽的土路,勉强可以行吉普车。   即使这样,对养尊处优的束争阳和只拍过都市爱情剧的颜雨久而言,条件也算是前所未有的艰苦了。   两人在酒店别墅里碰面时,一个肿脸刚消,满脑想着狩猎新欢;一个余悸犹存,十分渴望爱人安慰。于是滚完床单后的私房话里,就带了些同床异梦的味道——   束争阳赤身靠在床头抽事后烟,颜雨久披着床单枕在他大腿上。   “这次真的好险,道具枪走火,我差点就没命了。”颜雨久声音软酥酥的。   “真险,人没事就好。”束争阳敷衍似的安慰完,立刻转了话题,“明天就上岛拍摄,可我之前跟女三的那场戏还没拍完,你有没有听到导演怎么吩咐白媛媛,是让她跟组上岛,还是回酒店等着?”   “不知道,发生了那么危险的事,我哪里还有心思多待,这不立刻回来跟你说嘛。”颜雨久撒娇地摇了摇他的大腿,“你说这剧组是不是开机日子没选好,犯了什么冲啊,怎么老是发生意外,先是徐韶依,接着又是我。我好担心接下来还会不会有什么波折,你在岛上可要多和我待在一起,不然我会害怕~~”   放在以前,这种小鸟依人般的撒娇很管用,会激发对方的保护欲,但眼下束争阳只觉得她柔弱又矫情,还是白媛媛那种高贵冷艳、含威不露而又夺人心魄的女王气质更他合心意。于是他自动忽略了颜雨久的担忧,又问:“剧组里有人跟我说,白媛媛和她经纪人卫霖有点暧昧关系,你有没有发现?”   颜雨久生气了,忍不住拍了一下他的大腿,被单裹在胸口坐起身:“你怎么三句话不离白媛媛?到底她是你女朋友,还是我?”   束争阳不以为然地笑了笑,伸手抚摸她光洁的后背:“当然是你。”   颜雨久在他面前很会拿捏分寸,小小吃了个醋后,语调立刻软下来:“那你能不能在我面前少提她?”   想到“白媛媛”的真实身份,她又不禁想笑,但不能直接告诉束争阳,那家伙其实是个男的,于是旁敲侧击地又补充了句:“白媛媛和卫霖的确挺暧昧的,也许在秘密交往。”   束争阳脸色难看了几分,眼底燃起阴沉的幽火。   颜雨久反倒轻松了——“白媛媛”终归是要消失的,如果他们两人坚持要搅自己的局,那么就别怪她借“造物主”的力量反击了。这么一想,她对束争阳移情别恋的担心也淡化了许多。   她重新俯下身,柔情似水地蹭了蹭束争阳的胸膛,说:“人家是有夫之夫。”   束争阳以为她音调不准,心想:有夫之妇又怎样,抢起来更刺激。 第73章 上岛   经过导演组的商议决定, 整个剧组被一分为二。查导带着包括主角在内的大部分人马, 组成A组奔赴荒岛;剩下的B组由执行导演和副导演负责,拿了查导的分镜本子, 继续留在影视基地拍摄配角线和群戏, 用以节约时间, 赶上之前耽误的进度。   被选为拍摄地点的这座热带海岛,离陆地只有十几公里距离。岛屿面积虽然不大, 沙滩、岩山与植被茂密的丛林一样不缺, 是海鸟的栖息地之一,没有什么危险性动物, 听说以后会作为旅游景点进行开发。唯一的麻烦是目前不通航。   为了运送剧组, 原本只往来于琴岛与其他旅游岛之间的渡轮被借调过来, 往返两趟才搞定。下次渡轮再来,就是岛上戏份拍摄结束后的事了。所以剧组每天的饮用水、伙食以及产生的垃圾,只能靠一艘租来的快艇运送。   “月神岛”这部分的剧情大致是这样的:重口味虐杀录像带流入黑市,警方经过调查, 怀疑有一批闲得蛋疼、寻求刺激的富豪组建了个月神俱乐部, 以虚假招聘从全国各地诱骗流浪汉和无业游民, 用药品控制他们后,投入岛上作为人兽,供俱乐部会员狩猎取乐。   为了获得确凿证据,李奥与安缇雅以富二代及其女伴的身份卧底进入俱乐部,想方设法接近绰号“小公爵”的俱乐部创建人和组织者。   而另一方面,杀青也伪装成被招聘广告吸引的潦倒男妓, 混入岛上,想要以牙还牙地铲除这些有钱有势、满手鲜血的人渣。   一边是伪装成施暴者的警察,一边是伪装成受害者的杀手,就在这座岛上狭路相逢,面对共同的敌人,危机之际不得不携手合作,但背地里又各有保留、互相算计。而盘踞海岛的俱乐部也不是省油的灯,在发现事态不对劲后,立刻阻断了所有离开的渠道,想要拔出深入体内的那枚钉子。   这是一场变幻莫测、险象环生的三方博弈。   ++++++   查导一踏上长满椰子树的沙滩,就发现这座小岛比踩点照片上看到的感觉更好,频频点头。   束争阳却很是不满——食宿条件太差,连他惯喝的维恩矿泉水都无法供应,只能委屈自己喝国产的。颜雨久捂着被海风吹乱的长发,安慰他说:“忍一忍吧束哥,最多七八天就拍完了。而且剧组也同意了我们的要求,另外配厨师开小灶。”   大本营被安置在岛屿西北侧,靠近登陆点的荒草坡上,是一栋事先搭建的军营风格的方形两层房子,建材使用轻钢框架和木料,比较简陋,但也符合剧本中“人兽营地”的设定。   于是百来号人挤进了这栋房子,主演们和导演组在楼上,龙套和普通工作人员在楼下,还临时聘请了两名给腕儿们改善伙食的厨师和一位急救医生。至于群演,就只能凑合着住帐篷了,好在他们按天算钱,拍完就走。   此刻卫霖正在营地一楼的化妆间里,按照导演的要求,用暂时性染发剂将一头黑发染成稻草般的金黄色,配上花里胡哨的衬衫和破洞牛仔裤,显得品味低下、轻佻浪荡。   化妆师给他刷出了一张极为俊俏的小白脸儿,用眼眶下方隐约的青影和细纹,加强这个“以出卖肉体、陪富婆鬼混为生”的男妓伪装。   卫霖饶有兴致地欣赏镜中自己的新形象,时不时朝皱眉坐在一旁的白源抛个媚眼:“嗨,白富美姐姐,要不要包养我?”   白源的妆容也没比他好到哪儿去,给整成了个烟视媚行的妖姬——查导很会物尽其用,对他说“白小姐啊,你在我这部戏中只当个替身,连脸都没露出来,太可惜了!要不你看这样吧,有个女配‘夜莺’还没找到合适的人选,虽然只有两场戏、四句台词,但是能与男一对戏,就由你来演吧,刚好和卫霖一起签合约。”   白源怀疑查胤是被这个绝对领域的“造物主”给洗脑了,非得找个由头绑住他。   不过他本来也打算和卫霖一起上岛的,就顺水推舟地答应了。   以至于眼下要和卫霖一样,被打扮成性服务工作者,画着带金粉的蓝眼影,穿一条露出半个胸部、妩媚性感的鱼尾长裙。   心情有点恶劣,不想搭理乐在其中的二逼搭档。   但卫霖这个样子,又意外地有种颓废、浮华的美感,如同舞池上方交织着的彩色灯光,喧杂破碎而又迷醉纵情。   白源忽然觉得,可以把家里活动室装饰成夜店风格——光线幽暗、音乐奔放,空气中飘荡着香水与酒精的味道,那是放纵与欲望的气息,舞池中卫霖在热辣地扭动。他强制性地将对方按在地板上,撕碎他的衣物,看彩灯在他身上投射出迷离光斑,就着带劲的挣扎与叫喊,像暴徒一样狠狠地侵犯他、占有他……   卫霖抛完媚眼,没等到“白媛媛”的回应,却收到了白先生那掠食者一样的眼神,其中蕴藏的狂烈兽性让他忍不住打了个激灵——衬着对方蓝色妖姬般的妆容,使他产生了一种连肉带骨髓都被对方啃光吸空了的错觉。   手臂上竖起了鸡皮疙瘩……白先森你又在脑补些什么!总觉得是种非常邪恶的东西……   好在妆终于化完了,卫霖当即从椅子上蹿起来,借着尿遁溜走。   化妆师手握粉刷,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有些莫名其妙地问白源:“卫霖是在躲我?我做什么了?”   关你屁事,自作多情。白源心道,起身跟着走出房间。   ++++++   查导满意地看着面前的卫霖和白源,觉得自己真是捡到宝。“很好,就是这种feel!”他兴致勃勃地鼓了一下掌,“我们先拍‘夜莺’的戏份。”   所谓夜莺,是俱乐部豢养的玩物,专门提供给参加狩猎活动的会员享受。女配角的名字叫艾蜜莉,被分配去伺候卧底成新会员的男一。为了得到俱乐部设立的高昂奖金,她使出浑身解数勾引李奥,没想到对方坐怀不乱,为此还激发了女一的醋意。女一借此终于认清自己的真实心意,向男一表白,可惜李奥一心扑在工作上,对她只有同事之情而无男女之意,最后还是婉拒了。   总之,这是一个标准的炮灰女配,存在意义在于凸显男一高洁正直的品格,以及在男二杀入俱乐部时,被挟持着帮他打打掩护。   李奥进入月神岛的当天夜里,一名妖娆性感的美女敲开他的房门,带着诱惑的笑容,邀请他去喝酒、游泳,参加俱乐部的各项娱乐活动。   “不,不需要,我今天飞机坐得有点累,想好好休息一下。”李奥冷淡地说着,拨开她主动挽上来的手臂——   “Cut!”查导叫停,对束争阳说,“她挽你,你要避啊、拨开啊,怎么反而迎上去了?你是个冷峻自律、有精神洁癖的警察,虽然并不歧视性工作者的人格,但丝毫不想与她们有任何多余的接触。要表现出那种禁欲感!”   束争阳朝白源笑了笑,说:“再来吧。”   第二次他拨开艾蜜莉时,掌心在对方光裸的手臂上眷恋地滑动了两下,又被喊了卡。   白源阴着脸,极力控制住再次抡巴掌抽他的冲动。   第三次拍摄,束争阳的动作终于不再拖泥带水了,白源咬着牙继续演,自我催眠对戏的是一根树干。   艾蜜莉被拨开的手顺势滑倒李奥的后腰,沿着脊椎轻抚,笑容魅惑:“那就让我帮你做个按摩,舒缓一下疲劳吧?”   李奥反手捉住她的腕子一抖,艾蜜莉被迫旋了个身,面朝外被轻轻推出了房门。这一串动作既态度坚决,又不乏绅士风度——毫无疑问,束争阳不但没推,反倒偷偷扯了一把,可惜白源站得像根钉子,并没有如他所愿地摔进怀里。   号称“一条过”的束影帝破天荒地NG了一遍又一遍,查导无语至极,最后只好叫双方都休息一下,调整状态。   卫霖趁着递矿泉水的工夫,把白源拉到旁边,哂笑道:“这撩骚得太明目张胆了,他也不怕再挨你两耳光!”   白源看他的神色很是奇特,与其叫做“看笑话”,不如说是“好生气哦可还是要装作在看笑话”,透着一股从未有过的烦恼与纠结。   能看到卫霖这种表情,他刚才忍受束争阳的性骚扰也算是值了。   于是白源淡淡一笑:“遗憾的是没有扇耳光的戏份。”   卫霖同仇敌忾道:“放心,我给你报仇。”   短暂的休息后,第421场第28条戏继续开拍。大概觉得NG多了,传出去有碍自己的影帝声誉,束争阳没有再作妖,顺顺当当地拍到了最后那个捉、抖、推的系列动作——   白源在旋身背对束争阳的瞬间,反手攥住了他还握在自己腕子上的右手,另一手迅速扣住对方肩头,臀部顶住对方腰间,一蹲一顶一伸,将背后的男人猛地向前甩出,凌空翻了个惨烈的弧度,重重摔在了地板上!   一个轻松漂亮的过肩摔。动作行云流水,前后不到半秒钟,众人只觉眼前一花,束争阳就“嗷”的一声躺在地板上了。   周围霎时陷入了静默……   愣怔了好几秒后,助理和场务们才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地将呻吟的束影帝扶起来,放在场外的躺椅上。   查导瞪着白源,嘴唇翕动着,似乎一时不知该骂些什么。   束争阳那些小动作他也看到了,按理说身为导演,应该要制止这种借拍戏吃豆腐的行为,再不济也要提点提点女演员,但刚才他就像被无形力量压制了似的,默许与纵容了束争阳一遍又一遍的假NG。   这个突然的过肩摔,摔得他心头一震的同时,隐隐觉得……也没什么不对?好吧,一男一女之间的事,他们自己解决好了。到了束争阳这个咖位,如果还不爱惜脸皮,他不是当事人也没必要去趟浑水。   这么一想,查导把即将出口的斥责默默吞回了肚子,走到躺椅边探看束争阳的情况。   束争阳感觉后背剧痛,像块四分五裂的水泥板,耳朵里到现在还嗡嗡作响。他阻止了气势汹汹想去找白源理论的助理们,摇摇手示意白源过来。   白源冷着脸站在原地不动。他身边的卫霖露出一副抱歉的笑容,很有诚意地解释道:“真是不好意思啊束先生,白姐常年练习柔道与泰拳,形成了条件反射。下次她一定会努力控制自己的力道,不会再把你摔这么狠了。”   ——也就是说,下次摔轻一点?束争阳用手掌盖住了前额,闭眼哀叹,只不过想让一个(喜欢SM的)女人爱上他,真有这么难?难道非要备好蜡烛绳索小皮鞭,任由她肆意蹂躏一番,才能讨取她的欢心?   化妆中的颜雨久听到风声,带着医生匆匆赶来,反复检查确定束争阳没什么大碍后,柳眉倒竖地逼近白源,咬着牙说:“这事没完!”   “是没完,”白源不动声色地回答,“颜小姐打算怎么了结?”   是没完,卫霖脸上带着笑,心道,看老子怎么替你出气。 第74章 泡沫   怎么了结?   颜雨久深吸口气, 在众目睽睽之下换上了一副平静的神色, 用低了两度但依然娇嫩动听的声音说:“你们会后悔的。”   卫霖猜测她的话中之意是“惹怒了‘造物主’你们会后悔的”,或者是“非要插手干涉我的事你们会后悔的”, 亦或者两者兼有。   说真的, 他有点烦这个任务了:满脑子都是情欲与肖想的“造物主”, 以及不识好歹的被救援对象。   但如果让他放弃任务立刻脱离,又很是舍不得:他的白女神啊, 梦入巫山转瞬即逝一眼万年啊。   其实他心里清楚, 要想搞定这个任务,有个极为简单高效的方法——让白媛媛假装接受束争阳的追求, 一对新欢高调秀恩爱兼打脸旧爱, 保证旧爱哭着喊着甩巴掌, 心灰意冷愤而离去。毕竟从颜雨久对待其他女性竞争者的敌意来看,她是奔着跟束争阳谈恋爱结婚、一生一世一双人去的,不会接受后宫共享模式。   但卫霖是绝不会采用这个办法的。想都别想。   哪怕白源主动提出,他也会坚决反对。   身为破妄师, 他当然足够专业, 力求事半功倍地完成任务, 但身为卫霖……有些东西比工作职责、办事效率重要得多。   现在他就站在这个“重要得多”身边,对颜雨久轻飘飘地回了两个字:“是吗。”   颜雨久扭头就走。   这下彼此都知道,是要来点手段硬碰硬了。   白源此时却走向束争阳,围观的众人以为他要道歉,自觉地让出一条路。他在离躺椅两步远的地方停住,居高临下地俯视对方, 冷冷说:“能不能像个男人一样站起来,把这场戏拍完?我不想再化一次这么蠢的妆,麻烦你专业点。”   如同针尖砭肤,既刺痛又生出颤栗的快感,束争阳一拍扶手跃起,忍着头晕答:“来,继续。”   查导都郁恼地准备好给娇贵的束影帝再放一天伤假了,这会儿见事态有了转折,巴不得节约时间,扯着嗓子喊:“开工了,开工了!各就各位,谁再看热闹,就他妈回家去看,别来了!”   一贯脾气大却讲文明的查导爆了粗,剧组工作人员纷纷归位,该干嘛的干嘛去。   摄像机重新启动,写着场次镜次的场记板打响,这次双方都按部就班,顺顺当当地一条过了。   “这不就结了嘛,都专业点、单纯点,别老搞七搞八。”查导嘀咕着检视刚才的镜头,满意地点点头,“快十点了,上岛第一天,大家先休息。对了,看天气预告后天可能要下雨,所以明天要紧凑,明晚大夜场,拍‘逃亡搜岛’那部分,男一女一和男四准备,群演准备三十个人。”   完了,又要熬夜,搞不好通宵……演员们把哀叹藏进肚子里,抓紧时间去洗漱休息,争取多睡几分钟,明天还得一大早开工。   ++++++   哪怕颜雨久和束争阳公开了关系,在剧组工作时也不好堂而皇之地住在同一间,更何况是秘密交往。于是在二楼房间的安排上,拥有单间的男、女腕儿们(包括演员与导演组)在东侧,西侧是助理们住的两人间。一楼除了拍摄用的布景房之外,就多是四人、六人间了。   晚十一点以后,各房间的灯光逐渐熄灭,颜雨久挥退助理,穿着睡衣躺在床上,一边敷面膜,一边苦恼和盘算。   都是“白媛媛”的错,要不是她,束争阳的目光和爱意绝大部分都在她身上——再努力努力,就会变成全部。   都是白源和卫霖多管闲事,还有吕蜜,她出去后肯定告了黑状。   就由着她沦陷不行吗,为什么非要把她从渴望已久的完美生活中硬生生撕裂、拽出?为什么非得有人替她做决定?   她已经厌烦透了现实世界——为了高薪不得不拼命的工作,揩油占便宜的秃头老胖子上司、说她是花瓶背地里瞧不起她的同事、交际花般各种各样的应酬。她忍受所有的一切,利用姣好的容貌和长袖善舞的本能,像鸬鹚一样四处叼取资源,贪婪地吞下,就是为了让自己过得比以前好、比别人好。   但到最后,发现这些全是虚假,没有人真的在意她。积蓄多了又怎样,生病住医院,除了麦克刘蜻蜓点水的问候,没人来探望她;男人绕着她献殷勤又怎样,看中的是脸蛋身材和这份工作,一听说她的家境,要赡养失业父母、供四个弟弟上学和日常花销,权衡利弊后全退缩了,更有甚者还想骗她打几个分手炮。   当然也有不介意她的家境、想长期包养她的,无一不是又老又丑。   年轻英杰们不想娶她,只想玩玩,他们的目标是白富美或闺秀,妖艳贱货只是生活情趣的点缀品;有钱的老男人或许能娶她,但她又不甘心一辈子伺候个爷爷,上床时灯一拉眼一闭不去想对方满脸的褶子,婚姻生活搞得像卖淫。   她是下了多大的决心,才选择放弃身体、放弃过往,成为一个她所爱的男人脑中的神经火花?只要束争阳深爱她、永远记得她,她就能在另一个人的妄想世界中,过着自己想要的人生,陪他直到寿命终结。   可即使只是这样与人无害的愿望,也不容于世,也要有人打着“拯救”的名号来破坏。   赶紧从我的新生中滚出去,卫霖,白源!   颜雨久一把撕下了脸上白惨惨的面膜,同时感到揣在被窝里的脚踝一阵冰凉的触感。   凉意擦过小腿,似乎还在蠕动……什么东西!   后背顿时僵硬,头皮像过电一样发麻,她勒令自己的腿不许动,然后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地掀开被单。   一条暗彩纹路的蛇,把烙铁形脑袋昂在她的膝盖上,然后开始危险地盘起身子,一副随时准备将毒牙内的液体贡献出去的姿势。   这条蛇只有半米来长、水管粗细,但看起来能毒死一头大象。也不知怎么从外面野地里溜进来,又爬到二楼她的房间里。   此刻颜雨久只知道,自己要是动一下——哪怕是最轻微的肌肉反应——就完了!   ++++++   卫霖敲了敲隔音效果不怎么好的墙板。白源就住在他隔壁,而且应该还没睡,他瞟过那间,床和自己的头对头。   “媛媛……白源。”他把手掌捂成个喇叭,贴在墙壁上低声叫,有种学生时代背着舍监搞事的既视感。   对面安安静静,就在他以为白源已经睡着了的时候,一把清醇的女中音响起:“什么事?”   卫霖打鸡血似的坐起来,将脑袋侧贴在床头靠上:“我说,现在是个好机会。颜雨久独自一人,和你之间只隔着一个迟影,和束争阳之间却隔着半打呼噜大汉。再等几个小时,到后半夜,我们摸进她房间,打晕、带走、上游艇、回陆地、开车回到投入地点的酒店套房,呼叫监测员,搞定。多省事~”   对面沉默着,似乎在思考他的提议。   卫霖挺有信心地求认同:“你觉得怎么样?”   那边咔咔叩叩地有了些动静,但听不分明。接着白源开了口:“你的房间门能上锁吗。”   ……思维跳跃得真快。   卫霖微怔一下,反问:“你那间不能?”   “之前门锁还是好的,现在被人拧两下就坏了,对方径直走进来,把一条毒蛇扔在我床上。”白源轻描淡写地说。   “什么?”卫霖立刻跳下床,连鞋都顾不上穿,赤着脚冲向隔壁。   ——只亮了盏床头灯的房间里,颜雨久裹着一件白色长睡袍,披散着长发站在地板上,轮廓被光晕勾勒着,愤怒地向门口投下细长的阴影。   “还给你!”她咬牙切齿地说。   白源从床沿起身,同样长发披散,也穿了件长睡袍,不过是纯黑的,一步步走近她。   场面乍一看,仿佛黑白玫瑰狭路相逢,光靠气势和美貌就能拼出个输赢。   在卫霖眼中,当然是他的女神完胜。   “不是我的,拿回去。”白源说。   毒蛇在床上嘶嘶叫着盘成一团。颜雨久冷笑:“不是你是谁,其他满怀嫉妒心的女人吗?你们不敢直接挑战‘造物主’,也就只能下阴招。换子弹、放毒蛇,接下来估计还有不少‘意外’,可以拿来嫁祸在其他窥伺束争阳的女人身上,让我心生恐惧,为求保命脱离这个‘绝对领域’。”   白源看她的眼神像看个蠢货,冷漠又不耐烦,一个字也不屑给她。   卫霖叹口气,走上前:“都说人一旦陷入热恋,智商就会跌破谷底,果然。你自己在我们车子经过的山路上动手脚,就怀疑我们也会用同样的手段对付你?长点脑子吧,谁他妈会干这种小肚鸡肠的事啊!就算耍阴招,那也得是一个暗杀搅黄两国邦交的档次,才能配得上我们白先森的逼格。 ”   颜雨久狐疑地盯着他:“……不是你们?”   卫霖嗤了一声:“爱信不信。反正你现在疑神疑鬼的模样挺可笑。”   颜雨久怒道:“可白源变成了女人!同样会受到规则之力的影响,你凭什么认为她不会变得,跟那些为束争阳争风吃醋的女人一样?”   卫霖失笑:“他就算性转了,也是女王,和你这种女人之间隔着一整个帝国军团。”   “哦对了,我查过娱乐旧闻,据说徐韶依不甘心过气,曾经买通媒体炮制她和束争阳的车震绯闻?后来她又单方面澄清这是误会,很是蹭了一把热度。这样的心机女和束争阳对戏,演得还是关系亲密的姐弟,你很不放心吧?”他从衣兜里摸出那两颗磨损的铆钉,放在颜雨久手上,“喏,还你。”   颜雨久的手像碰到火里刚取出的栗子,猛地一抖,将铆钉不知甩到哪个犄角旮旯里去了。   “看吧,你自己做了什么坏事,就会担心别人也回以同样的恶意。既然你当这里是真实世界,那么就要把NPC放在和你人格对等的位置看待,结果还玩‘我是人、你们不是’那一套,简直双标得厉害。”卫霖啧啧摇头,“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啊女施主。”   颜雨久用力抿着嘴唇,显得神色狠厉而倔强,可是从眉心攒出的几条无家可归的皱纹来看,又透出点脆弱与茫然的味道:“我只是想守住他而已……为什么这么累?累也没关系,只要他肯一心一意爱我——但他为什么又越来越忽视我,把兴趣和注意力都放在一个披着女人皮的男人身上?”   卫霖耸肩:“他人品比你渣,但眼光比你好。”   颜雨久连连摇头:“不行,我要告诉他‘白媛媛’的真相,免得他越陷越深。到时整个世界的规则当头压下,就算白源身为破妄师也抗衡不了。”   “那么你打算怎么和他解释性转、意识导入和绝对领域?”卫霖反问她,“你要自曝身份吗?”   颜雨久沉默了。几秒钟后她恶狠狠地说:“不用你们管!你们现在就给我滚出这个‘绝对领域’!回去就跟上头说,我没药救啦,不用在我这个植物人身上费钱费力,直接拔了管子送火葬场吧!然后放现实世界里的束争阳回家,让他和妄想症里的我过一辈子!”   卫霖看她,带着点同情的眼神:“过不了一辈子。脑电波之所以能独立于躯体之外存在,是以光脑‘天极’构筑出的虚拟世界为依托,而你的肉体一旦消失,意识就失去了物质基础,即使对方的大脑目前能承载,也不会持续太长时间。十年、二十年?你在他脑子里,就像个日渐衰老的病人,共鸣减弱、最后消失。或许他还会留着对你的印象,但那也只是记忆的一点残影而已,类似于抽屉保存着你的照片和视频录像,但那不是你。你会彻底消失,比死还彻底。”   “像人鱼化成的泡沫?”颜雨久忽然一笑,妩媚而凄然,“用六十年糟透了的人生,换二十年心满意足,我觉得挺值。只要束争阳爱我。”   卫霖同情的神色越发明显了:“他不爱你,不爱白媛媛,也不爱任何一个女人,他只享受女人们对他的迷恋。他爱的是他自己。”   颜雨久异常坚决地、万分抵制地摇头。对卫霖的话,不能有一丝丝的认同,否则她为自己搭建的美好新生活就会开始崩塌。“只要我用心经营,排除掉像‘白媛媛’这样的干扰因素,他就会一直爱我,因为我还有——”   她突然闭口不说话了。   卫霖敏锐地反应过来:“‘移情’?你对他动用了你的特殊能力?”   颜雨久脸色有些难看,像忐忑不安,又像孤注一掷。   卫霖怔了一下,呵呵地笑起来:“原来你也没有自己认为的那么爱他嘛。”   如果真心爱一个人,绝不会借助任何外部因素去粘黏和捆绑对方,包括金钱、权势、舆论、一切有形与无形的压力,当然也包括了对方毫不知情的异能。   只能是肉体对肉体,灵魂对灵魂。   这是爱和占有欲的最大区别。   他忽然转头望向“白媛媛”——如果脱去了这层被迫加身的女神外衣,他还会对内里那个真实的白源怦然心动,甚至情难自禁吗?   ……不知道。   他是真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就像面对一条不知前景的路、一道难测深浅的渊。   但卫霖并没有迷惘太久——   跟着感觉走呗,他轻快地对自己说,跟着心意走。   他从来不惧怕在黑暗中独行,难道还会怕牵住另一个人的手吗? 第75章 谁怕谁   束争阳被枕边震动的手机吵醒, 他困顿地摸过来一看, 是颜雨久打来的。   发什么神经,一大早的。他本想把手机扔到一旁继续睡, 下意识地看了一下时间, 七点半。   剧组昨天通知七点半开工, 他没有定闹钟的习惯,又睡过头了。   手机震动停止, 对方接着发了个短信:我在门外, 你开个门好吗。   束争阳掀开被单,看了看支起的裤裆, 觉得来个晨间运动也不错, 于是下床走过去开门。颜雨久果然站在门外。她看起来有点憔悴, 精致妆容压不住疲惫的神色。   “怎么了宝贝儿,昨晚没睡好?”束争阳把她拉进来,压在门板上,顺道反锁。   颜雨久的目光自下而上地漫上来, 温柔中夹杂着几许伤感, 凝视他脸上每一丝细微的变化:“是一分钟都没睡。昨晚我的被窝里忽然出现了一条毒蛇, 吓死我了。”   束争阳露出个吃惊的表情:“蛇?哪来的蛇,从外面荒地里爬进来的?我就说这岛上条件太恶劣,要不还是回去吧,跟导演说说,换个地方拍,去影视城的外景区也行。”   颜雨久问:“你不关心一下我有没有事?”   束争阳笑着捏了捏她的鼻尖:“你要是出事, 现在还能站在我面前撒娇?显而易见的东西有必要问吗。”   颜雨久慢慢眨了几下眼,嘴角微勾:“是啊,我傻了。要是真出事,你现在见到的就是我的尸体了。”   “别乌鸦嘴。”束争阳咬了一下她红润丰满的嘴唇,低头把脸埋进她颈窝,手顺着腰线摸下去,“你没事就好。你要是伤了一根头发,我可心疼死了。”   颜雨久的视线穿过他的发梢,静静地落在雪白的墙壁上,然后温情回应似的捧住了他的后脑勺,贴在耳畔轻轻说了句:“争阳,你爱我吗?”   声音不复往昔的甜美,质地有些沙哑厚重,句尾带着一种微妙的颤音,仿佛滑弦上战栗的旋律,能越过听觉直接穿透到人的心灵中去。   束争阳微微迟滞了一下,头也不抬地答:“当然了宝贝儿,你是我最爱的女人。”   颜雨久的手指在他的发丝中僵硬,而后沿着他的后背无力地滑落。   她脑域开发的特殊能力是“移情”,可以借由语言与肢体接触,调动并操纵目标人物潜意识中的情绪,从而把他们对人生历程中重要人物的感情与感受,转移到她身上来。   进入这个世界的半年来,她迅速累积的上千万粉丝,多是这么来的。他们看见在屏幕里说话的她,触动了心中对父母/子女/爱人/好友等等重要人物的情绪关联,如同在两者之间搭起一座桥。那些强烈的情感就像被蹭走的WIFI,分流到她身上。   在她第一次得到束争阳的那个晚上,匮乏的安全感以及巨大喜悦带来的恐慌,让她禁不住对束争阳使用了移情。   效果非常显著,束争阳激动得几乎难以自控,像个十八岁的男孩一样,没玩没了地和她做爱,最后许诺要永远在一起。   她问:“争阳,你爱我吗?”   他答:“你知道找到命定的另一半是什么感觉吗?就像两个自己合了一,就像现在这样。”   之前每次她心中不安,使用移情时,他都是这么回答的。他甚至都不记得自己答了什么,完全是本性的流露。   而现在,不知不觉中,移情完全失效了。她不知道问题是出在束争阳身上,还是因为自己——这个能力的本质,就像现实中的自己一样,是个可耻的掠夺者。而移植来的东西,终究比不上原生,会被对方自发的负面情绪逐渐冲淡,直至消失。   负面情绪。譬如漠视、不屑、嫌恶,或者弃如敝履。哪怕新到手时多么视如珍宝,厌倦以后也就那样说丢就丢。   颜雨久的眼泪无声地滚落下来。   “……我们做爱吧,争阳。”她哽咽着说。   ++++++   他们八点多才出的房门,收拾停当,来到已经开工了好一阵子的片场。查导的脸色不太好看,但也没说什么,继续指挥拍戏。   卫霖见两人同时出现,特意注意了一下颜雨久,并没有在她神色如常的脸上发现更多情绪。她的目光依旧全程追逐着束争阳,并在对方偶尔触及自己时,迎上去一个甜美的笑容。   他默默地叹口气,对白源说:“我改变主意了,不想用强制手段将颜雨久带出。这样吧,今晚找个机会再和她谈一谈,如果她还是坚持选择束争阳、放弃自己,那就成全她。”   白源点头。这个营救任务对他而言,本就是无可无不可,要不是卫霖迫于无奈接了,他也不会多管闲事。   天阴得厉害,灰蒙蒙的一片,没有了明朗的阳光,海风吹过岛屿上的树丛草坡,就多了种萧条、压抑甚至肃杀的味道。这种氛围下拍摄“人兽”被“狩猎者”虐杀,真是恰到好处。   卫霖毫无困难地扮演了一个没心没肺、除了钱啥都不在乎的男妓,和倒霉落魄的前黑帮头目男六,以及一群指东打西的群演,假装在凶猛食人犬(导演说这个后期会用电脑特效制作)的追赶下,没头苍蝇似的冲进了密林。   然后是那些俱乐部会员,开着越野车,带着保镖和规定的枪弹武器,像猎杀麋鹿一样,将他们一个个变成枪口与刀刃下的战利品。   这时我们的卫霖同学才开开心心地撕掉了小白脸的伪装,险些把不服管教的男六掐死在树干上,然后带着这条随时可能反咬一口的狼犬跟班,踏上了反猎杀的暴力旅程。靠着陷阱和抢来的武器,一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干掉了好几个“狩猎者”和保镖,最后与卧底的男一狭路相逢。   两人在一番唇枪舌剑和男六的瞎搅和之下,基本达成一个不能说出口的协议——你抓你的,我杀我的,枪口先一致对外。   为此,带着面具的杀青还在李奥的要求下,朝他胳膊上开了一枪,让他拿去当苦肉计引“小公爵”入套。   在拍这一幕时,束争阳又NG了好几次——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对面卫霖拿在手里的那把不是道具枪,里面货真价实的子弹下一秒就会在他心口开个血洞。   道具师检查了一遍又一遍,还拆开给他看过,可这种莫名其妙的错觉却始终萦绕在束争阳心头,仿佛死神镰刀投下的阴影,挥之不去。   “放心,我不会乘机送你一口盖国旗的棺材。”卫霖说着台词,朝他诡异一笑——这缕笑意既浓烈又扭曲,血腥味十足,浑然不像个正常人类,令他毛骨悚然,感觉对方俊秀皮囊下分明藏着只噬人的妖兽。   这只披着人皮的怪物举起手枪,瞄准他。准星后面的眼瞳是森冷的沼泽,仿佛有什么极为黑暗残暴的东西正从沼泽深处爬出,带着饥饿与嗜血的渴望,张开满是利齿的口器……   束争阳连连后退,身体里像塞了块寒冰,把心脏肝胆都冻得揪成一团,他再次大叫:“停——别开枪!”   查胤一甩涂涂改改的剧本,满脸恼火。他还一次都没行使导演的权力,演员已经自己喊停十次了!到底搞什么!这场戏有他妈这么难演?不过就是个道具枪、假子弹,油皮都不会蹭破一点点,犯得着反应这么过激?束争阳这是在折腾自己,还是折腾全剧组的人!   白源在场外面无表情地看着这场死活拍不完的戏——就像一把铡刀悬在头顶,即将砍断脖子时,被死囚的嚎叫声喝停,再次落下、再次停止,反反复复,折磨得人生不如死。   不得不说,“造物主”的感觉真是敏锐。那把枪在别人手里是道具,可是被卫霖一触碰,就变成了具有杀伤力的致命武器——他动用了特殊能力“附魔”。   当他瞄准束争阳时,对方和死亡就只隔着扣动扳机的那一毫秒。   束争阳本能地感到了恐惧,但理智又告诉他,这只是演戏,根本不存在死亡的威胁。   直觉警告他要躲避,但面子不允许他因为一把道具枪就可笑地落荒而逃,于是他被这两个截然相反的感知,拉扯得快要精神分裂。   像被困在个看不见的铁笼里,他焦躁得向后捋着额发,来回踱步,几乎维持不住一贯优雅从容的形象。   围观的众人在窃窃私语,束争阳怀疑他们在嘲笑自己的狼狈和反常。   不知怎么的,白源有点想笑。   本来以为在这个难度系数评分只有C的“绝对领域”里,除了随意造造钞票,他和卫霖压根用不上特殊能力。没想到最后用在了这么戏剧化的场景中。   卫霖用特殊能力逗弄着“世界之主”,就像路人在用佩剑逗弄一头栓在铁柱上的巨龙——然而一旦巨龙意识到,颈间的锁链并非不能打破,锁链就会很快寸寸崩解。到时巨龙腾空而起,喷出足以毁灭万物的烈焰。   真是胆大妄为……可爱至极。白源在心底赞赏。   “——不拍了!”束争阳忽然大声说,“我人不舒服,需要休息!”   查导怒气冲冲地想:拍这部戏我从头到尾就没舒服过!   但他没法强迫一个自称生病的演员继续工作,尤其那个人还是个占据演艺圈至高宝座的巨星。他只能妥协地说:“那束先生就先休息,其他人继续,拍下一场。”   束争阳坐在助理备好的折叠椅上,用冷毛巾洗了把脸,然后抬眼盯着卫霖。   他曾觉得自己是上帝的宠儿,没有一件事不顺风顺水,可眼下有些事态竟然脱离了掌控,朝着茫然未知甚至心烦意乱的方向滑去。   这个叫卫霖的家伙不对劲!他满怀警惕地思索着。虽然看起来没什么问题,但就是觉得不对劲。   如同绘满美丽精细的花纹的图画上突然晕开一团墨点;如同街道上无数黑白静默的人影中间突然出现一抹鲜亮。他是变数,是异类,是破坏者!   束争阳逼视卫霖,目光疑惑而敌意十足。   卫霖正在喝水,有所感应似的回头,朝他懒洋洋地一笑。   似乎在嘲讽:来啊,谁怕谁。 第76章 死亡裂隙   最后开枪这幕戏导演决定由文替上场, 拍个男一的坚定背影和挂彩的胳膊就算完事了。   束争阳沉默了许多, 不时望向镜头前杀得血光飞溅的卫霖,若有所思。颜雨久则片刻不离地待在他身边, 仿佛在享受暴风雨前最后的宁静。   剧组的其他人也在担心这场风雨的到来——今天的天气实在太阴沉了, 令人担心明天会不会有来自洋面的暖湿气流, 将粗暴与恣肆地光临这座小岛。人们的心情似乎也受到天气的影响,憋着一股争分夺秒的闷气, 莫名地提高了工作效率。   吃过简易的工作餐后, 天开始黑下来,剧组要开始准备大夜场了。   在演员们下午拍摄的时候, 场工们一点没闲着, 和拍完戏份的群演一起翻筛之前选定的一片野坡。它在密林边沿, 荒草丛生,看着特别有亡命天涯的苍凉感,但其实坡度并不是很陡,适合给男女主角相扶相持、连夜跋涉用。   他们要洒药, 驱赶这片荒坡上可能存在的危险性动物——蝎子、蜘蛛、蛇之类, 还要检查有没有岩层裂隙, 以免演员踩空或摔伤。这花了两三个小时的时间,终于赶在天黑前完成了。   灿白耀眼的探照灯亮起,如一柄柄利剑刺进荒野,直升机螺旋桨的呼啸和犬吠声从远处隐隐传来(这个也是后期制作的活儿),因为前黑帮分子男六的恶意告密而暴露身份的男一带着女一,逃入密林、穿越荒野, 迫切需要寻找一个藏身之地。   束争阳拖着颜雨久的手艰难奔跑,心里恨死了崎岖不平的野地和那些锯齿状的草叶,以及大力将这个电影剧本推荐给他的经纪人。   他已经来回跑了三趟,并不是因为NG,而是导演需要多角度、不同距离地拍摄素材,留待以后剪辑出更好的效果。   这次是远景航拍,主要由带摄像头的遥控飞行器在上空捕捉画面,营造出寂旷荒野、草浪翻滚,一男一女后有追兵前路未卜,彼此掌心紧握、性命交付的那种紧张、险峻而又浪漫的气氛。   所以他们离退出画面边缘的工作人员有些距离。   真希望这场折磨人的逃亡戏能尽快结束!束争阳正满腹怨气地想着,身后的颜雨久一个趔趄摔倒,将他也拽倒在草丛中——这是导演讲戏时规定的动作,他得动作敏捷地爬起来,充满男子汉气概地去扶起女伴,搀着她继续前行,展现硬汉的铁血柔情。   束争阳回头去拉颜雨久时,发现她露出了几分疼痛之色,脚踝像是卡在草坑里,一时没能爬起来。   笨死了!他暗恼,伸手去拔颜雨久的脚踝。拨开草丛后他看清那不是个普通的坑,而是条裂隙。   ——之前场工和群演们耙地一般筛查,竟然都没有发现的地表裂隙。   在这种岩床挤压形成的海岛上,地表有天然裂缝很正常啊,束争阳下意识地想,而且会因为风吹雨淋造成进一步坍塌和扩大。   然后这条裂缝真的再度塌陷了,如同饿兽缓缓张开的大口,从十几公分扩大到三四十公分。于是颜雨久在惊呼声中往下陷去,胯部卡在犬牙交错的岩层边缘,半个身子像被兽口吞没。慌乱中她本能地抓住了离双手最近的东西——草茎,以及另一个人的裤腿。   束争阳被她扯得再次跌倒,额角磕到了小石块。他完美的脸八成又要青肿了。   搞什么,他在心底埋怨,干嘛要拉他!想害他也卡进岩缝里吗!这女人是不是就算摔下悬崖,也要拖他垫背?   岩缝继续扩大,仿佛正在经历一场剧烈的地震,但是没有震感、没有声音,只是听取并执行了冥冥中的某种力量,竟真的把自己变成了陡峭的悬崖边缘。   周围松散的土壤纷纷崩落,消失在这道刚刚形成、并且不断加宽的深渊里——它现在已经超过两米宽了,漆黑笔陡,深得看不见底,仿佛坠落其中后将会直抵地狱。   颜雨久尖叫起来。手中草茎断裂,束争阳惊诧地后退时,裤腿挣脱了她紧握的手指。于是她的上半身也迅速向下滑去,双手胡乱抠抓着,试图死死攥住一切可供固定自己的东西。   百米之外的剧组人员听见了这声尖叫,纷纷向两人摔倒的地点冲去。而摄像师与导演,也从航拍传回来的画面中,看到这惊悚而诡异的一幕,震惊过后,跳起来边跑边大喊:“快拉住她!拉她上来!”   束争阳回过神后,扑过去抓住了颜雨久的手腕。   下滑之势暂时停住了,颜雨久悬在地缝边缘,两脚徒劳地蹬着不断崩落的土壤碎石,另一只手急切地攥住束争阳的双手——那是她唯一能够得着的生存希望。“争阳!争阳!抓牢我!拉我上去!”悬空的恐惧感让她的头脑一片空白,仰头止不住地求救,眼泪疯狂涌出。   束争阳趴在地面,被一个成年女性的体重拖拽着,一点点滑向深渊。他拽不住她,没有足够的气力将她整个人拖上来——也许他有,但得拼尽全力、豁出命地去做,而不是首先考虑怎么确保自身安全——得了吧,他当然得先考虑自身的安全问题!   就在身体失去平衡的前一刻,他做出了决定,当机立断地松开五指。   颜雨久的指甲在他手腕上划出几道痛苦的血痕。在被放弃与坠落的刹那,她不再哀求,也不再惊叫,只是木然地望向上方的天空——天空也像被这条地缝劈开,只能看见黑而狭长的一道,中间是深浓的夜色,两测是比夜色更深的悲哀与绝望。   是啊,反正她已经“陷落”了,又何必惧怕继续陷落到地狱里去。   她漠然闭上双眼,心里没有了任何留恋。   然后下坠的身体猛地撞上什么东西,感觉坚韧而有弹性,将她向上抛了起来。   ++++++   卫霖和白源在听到尖叫声的瞬间,就像两只迅捷的猎豹般飞蹿出去,遥遥领先于错愕了几秒的众人。   在看清地表那道突兀而惊人的裂缝后,颜雨久的身影如惊鸿一瞥消失在眼前,卫霖蹦出一声“靠”的同时,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白源停在地缝边沿,就在颜雨久坠落的那个点,蹲下身向下方伸出手臂,掌心贴在岩石上。   微光在黑暗深处闪烁起来,迅速交织成一张比凯夫拉强韧三倍的蛛丝蛋白纤维网。它成型的那一刻,垂直下落了二十多米的颜雨久撞上了这张网,在上下颠抛的惯性消失后,稳稳地托出了她。   卫霖也落在了这张巨大狭长的网上。他稳住身体后,手脚并用地爬向颜雨久,摸到她的手腕后测了一下脉搏。   “没受伤吧?”他问。   颜雨久没有回答。   卫霖只好摸索着将她搀扶起来,继续爬向网的边缘。“到我背上,抓紧了。”他又对颜雨久说。   颜雨久这才像还魂般,长长出了口气,声音完全嘶哑了:“为什么要救我……”   卫霖觉得这个问题挺可笑。不过念及她刚死里逃生,难免头脑不清醒,于是忍住没笑出声来:“因为你是我同事呗。”   短暂地沉默后,颜雨久趴到了卫霖背上,握紧他的肩膀。   卫霖从袖口抽出两柄十几公分长的柳叶飞刀,鞋尖也弹出两截利刃。   刀刃插入岩石缝隙,他的双手双脚交替用力,背负着颜雨久向上攀爬。20多米看似不长,变成黑暗中攀岩的高度,却相当的困难。他的双脚离开那张网后,灰白色纤维绳散作点点荧光,回旋萦绕在周围,照亮了他攀爬的路径。   ——白先森还挺体贴的嘛。卫霖翘起嘴角,动作轻松了不少。   十分钟后,他在众人瞩目间气喘吁吁地冒了头,背上的颜雨久立刻被人七手八脚地接过去。   卫霖爬上地表,累得躺在草皮上直喘气,觉得这比跑个三四十公里消耗的体能大多了。   颜雨久的助理们心有余悸,抱着老板大哭。   一堆剧组人员激动之余,拥过来围住卫霖,七嘴八舌问个不停。他们并没有看到几十米深的黑暗中的那张网,只看到“白媛媛”蹲在地缝边缘,而卫霖跳了下去,奇迹般拉住了颜雨久,又奇迹般背着她爬了上来。   “——别问啦!”卫霖受不了地大叫一声,“我练过的,负重、极限运动,曾经当过攀岩教练。刚才跳下去是一时冲动,能回来也是运气和侥幸。哎你们先送颜雨久回房间啊,找医生来看看,有没有磕哪儿了。”   他这么一提醒,众人才恍然反应过来,赶紧把呆呆怔怔的颜雨久扶走了。   查胤走到地缝旁探头一看,缩回脖子,有点眩晕。“怎么会悄无声息地突然裂出这么大一个地口子!”他匪夷所思地感叹,“之前明明检查过地面情况了,真是见鬼!”   卫霖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草叶,说:“谁知道呢,岩层不稳定吧,毕竟是个板块挤压形成的岛屿,也许表面看着正常,内里给地下水流侵蚀掉了。”   他煞有介事地解释时,不动声色地瞥了几米外的束争阳一眼。   束争阳不许心惊肉跳的助理们靠近他,依然站在原地,眯眼盯着地缝,神情凝重,不知道在思索什么。忽然又抬头望向卫霖,眼底掠过一道捉摸不定的幽光。   出了这种灾难片般的意外事故,今晚的夜场肯定没戏了,如果颜雨久受惊过度,坚持要解约离开剧组,查胤也没办法,只能如实报给制片方和投资人,看看后面怎么收场。   估计会换个地方重新拍摄。或许会因险出人命的屡屡意外,让这个蒙上“不吉利”阴影的项目,暂时搁置或者被雪藏。   不过更大的可能性是被利用来做特色营销,冠以“悬疑电影拍摄片场诡事不断,当红女明星险些香消玉殒”之类的话题,让媒体拿去狠狠炒作一番。   无论如何,这一切都会成为大众娱乐的谈资,只有身处现场的他们,才知道这其中有多么的吊诡与惊险。   查导摇摇头,转身离开。   白源收回投在束争阳身上的眼神,走到卫霖身边时,在他耳畔低声说了句:“他开始意识到自己的能力了。他会继续尝试,直到能随心所欲地控制这个‘绝对领域’——我估计这个过程不会太久。”   卫霖转身时瞥了束争阳一眼,小声答:“先回营地。颜雨久一定受到了极大的打击,对我们的任务而言,这并非坏事。”   两人边走边密谈。   白源:“最好今晚就带她脱离,免得夜长梦多。”   卫霖:“唉,想到出去之后,就再也见不到‘白媛媛’了,我好悲桑。媛媛你确定不和我来个临别一夜、终身留念什么的?”   “你想在束争阳的大脑里——”白源挑眉。   末尾他停顿了一下。为免惊吓(?)到号称比激光还直的卫霖霖,他把“献出后面的第一次”、“被我干哭”之类过于露骨的表述,用这一个意味深长的挑眉,十分友善地传递过去。   卫霖接收到了这个介于调侃与调情之间的信号,压根没往男男版本的方向去想,只是觉得这么一提醒的确很让人起鸡皮疙瘩,而且沮丧至极——他和白女神即使有点什么亲密接触,也丝毫不想但又只能在这个“绝对领域”里。   好吧,那就是没有了。   这可真是令人绝望!   白源淡淡一笑:“开个玩笑。”并不是。   卫霖垂头丧气地说:“我一点也不喜欢这个玩笑。”   你以后会喜欢的,白源在心里说。 第77章 闪电照亮的吻   颜雨久先行回到营地, 把助理们都轰出了房间, 反锁上门,谁叫也不开。   助理们提心吊胆地听, 屋里死一般沉寂着。“该不会……精神上受了刺激, 要出事吧?!”就在她们脸色作变想要破门而入时, 屋里传出嚎啕大哭声。   哭得极为响亮且尖锐,简直可以称为哀嚎, 声音里全没有了原本的娇滴滴, 如同一个被自私冷血的父母抛在荒山野岭,等了整夜后终于明了、彻底死心的弃儿。   边哭边骂, 边骂边哭, 方言百出。门外的助理一句也听不懂, 面面相觑地犹豫着,最后决定还是别进去直面情绪失控的老板,在外面等着好了。   足足哭了半个小时后,忽然偃旗息鼓, 房间里又没有了动静。   卫霖和白源就在这时走过来。“颜小姐没事吧?”卫霖朝走廊上的三名助理们点点头, 语气里带着克制的关心, 像个工作伙伴应有的礼仪与态度。   其中一个助理正要搭腔,手机忽然响了两声,她掏出开看信息,是颜雨久发的。她抬起头,松了口气的样子对卫霖和白源说:“雨姐让我去请你们二位过来,这巧的。要不你们直接进去, 顺道看看她状态怎么样?”   卫霖点头道:“放心吧,我们会照顾好她的。”他上前敲了敲门。   门很快开了半扇,放他们两人进来后,又砰地关上。   “走吧,雨姐说不需要我们在外面等。”那名助理招呼同伴。   ++++++   准备好的拍摄场地裂了一条大地缝,险些又出人命,剧组上至导演主演,下至场工群演都心中郁塞,士气低迷。   而且岛上天气越来越坏,夜空铅云密坠,海风呼啸着带来沉闷的水汽。虽然有风,感觉却一点也不清爽,皮肤仿佛被粘稠的胶水包裹着,潮湿又压抑。   眼见大雨将至,查胤决定晚上停工,先上报制片方等待回复。于是大家匆匆忙忙收拾了器材回营地。   助理们劝依然站在地缝边上的束争阳回去避雨,被他用不容拒绝的语气打发走:“我要单独在这里待一会儿,不想被任何人打扰。”   他说完,发现周围的人全都默默转身,该走的走,该做事的做事,没有人再来管他,甚至没有人靠近他的身侧数米。他用一句话,给自己圈出了个完全不被打扰、甚至不被注意到的隔离区。   束争阳有点诧异,又觉得理所当然——他一直都站在顶峰,还能做到更多。   他眯眼望着白源和卫霖离开的背影,想起上岛之前,颜雨久险些被道具枪所伤的那天傍晚,迟影悄悄来酒店房间找他。   那个新人在剧中演的女配乏善可陈,但实际上长得不错,一张清纯幼齿的脸蛋,胸部和脸却有着巨大的反差。她的表白羞涩而呆萌,束争阳并没有接受——想获得他的青睐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但也没有严厉拒绝。   对此迟影并没有表现出失望,又缠着他说了会儿话,最后给他看“助理无意中”拍的一张照片。   “我还以为卫霖是白媛媛的经纪人,没想到是她男朋友哎。”她用小姑娘天真可爱的八卦语气说,“他们还挺大胆的,在摄影棚外面亲热,这要是给狗仔拍到……不过好在她刚出道,没人关注,以后万一出了名,这个被翻出来就成黑历史啦。”   束争阳接过那张照片,看着相拥亲吻的两人,眼底掠过一抹阴翳。   “拍得挺好看,跟海报似的,不过毕竟是人家的隐私,我也不好留着,麻烦束先生帮忙处理掉吧。”   迟影含笑挥挥手走了,留下束争阳手捏照片,妒火烧心。   白媛媛对他不假辞色、态度冷淡,并非故作高冷吸引他的注意力,而是早已心有所属——这个现实仿佛在他脸上狠狠打了一巴掌——论长相、地位、财富,卫霖哪一点能比过他,凭什么就能得到白媛媛的芳心?   束争阳憋着一口恶气,当晚和颜雨久滚过床单后,又试探地说起卫霖和白媛媛两人的暧昧关系,发现连颜雨久都有所知晓,认为他们在秘密交往,更是心怀不甘,打算想方设法地把白媛媛抢过来。   可惜白媛媛半点机会也不给他。别说邀请用餐直接拒绝,有意靠近就借故走掉,就连对戏时一点点人身接触,她都露出无法忍受、嫌恶不已的眼神,让束争阳第一次怀疑起自己对异性无往不胜的魅力。   他从没在任何女人身上花过这么多的心思,并且还徒劳无功。白媛媛啊白媛媛,你真是不识好歹……独一无二。   两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荒岛夜色中,束争阳磨了磨牙根,把手伸进外衣口袋,摸到了一张照片。   照片本来被他收在箱子里的,等着将来某天能派上什么用场,可现在他想到了它,它便出现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   束争阳取出照片,低头看了一眼,指尖厌恨地在卫霖的脸上一弹。   照片里卫霖的身影扭曲起来,很快变成了他自己的样子。他搂着白媛媛的肩膀,吻在她眉心,两相依偎,温柔缱绻。   这还差不多,束争阳满意地看着变化后的照片。白媛媛会变成我的人,而卫霖,会从我们面前永远消失——我有这样的能力,毫无疑问。   不知不觉间,剧组的人都走光了。荒野上只有束争阳孤身而立,却仿佛站在了这个世界的中央,他抬头看密云不雨的夜空,心想——该下雨了。   瓢泼大雨哗啦一下就从天幕上倾倒了下来,没有半点铺垫,就像他用闪念打开了自然规律的水龙头。   雷雨交加——他继续想。   漆黑天际立刻被巨大的、蓝白色的枝状闪电撕裂,雷声滚滚而来。   整座岛屿笼罩在这场骤然降临的雷鸣暴雨中,束争阳站在雨中,身上十分干燥。   他将双手插入裤袋,胜券在握地笑起来。   ++++++   颜雨久身上的戏服已经换掉,这会儿穿着件十分居家的套头连帽卫衣,帽子扣在脑袋上。她盘腿坐在床沿——简约的套房里唯二的椅子被客人坐了——手放在包扎好的脚踝处,后背佝偻着,身边满是揉皱的纸团和空的抽纸盒子。   她披头散发,微微抽着气音,脸上的妆差不多被擦光了,衬着大哭过后红彤彤的鼻头和眼睛,是只无比狼狈的大兔子。   卫霖印象中的颜雨久一直是鲜妍娇嫩的,像花像蝴蝶,把展现美貌、取悦别人当做本能。如今却仿佛千年妖精被废除道行,只剩下一具原形毕露的平凡肉身。   面对这样一个变得有些陌生的女同事,他和白源干坐着,谁也没说话。   最后还是颜雨久先开了口:“我是不是很可笑?”   “……”   不好回答的问题,两位男士决定保持沉默。   “算了,你们不说我也知道。”颜雨久低下头,干涩地苦笑,“我在现实世界里过得不开心——或许看起来是一种很光鲜亮丽、也很享受的状态,但其实心里并不舒服。而我越是想让自己过得舒服一点,就越觉得被各种各样的东西捆得紧紧的,喘不过气。   “很多事我不想做,当然我也可以坚持不去做,但这要付出相应的代价——损失本来可以额外获得的钱、辛苦搭起的人脉、手上一点点积累起来的资源……我又舍不得这些,所以只能强迫自己去做。边做,边厌恶自己,觉得一切都没意思透了。   “于是我经常在‘绝对领域’里寻找慰藉。我不像你们这么专业,能严格区分虚拟和现实,我经常任务做着做着,就忘记了自己究竟是谁。我总是出岔子。虽然吕蜜看我不顺眼,态度凶巴巴,说话又难听,但她之前从没举报过我,算是留有几分情面。我领她的情。”   她停顿了一下,心力交瘁地长叹:“这回是我自己作死。我以为找到了可以厮守终生的爱人和梦想中的完美生活,为此我愿意放弃现实世界中的一切,包括自身的物质存在。可直到现在我才知道,哪怕在虚拟世界里,我也仍然是个玩物——这里,和外面,其实并没有什么两样。”   “——怎么会一样?”卫霖忍不住出言反驳,“在这里你会受到世界主人的思维影响,每时每刻都要对抗‘造物主’意识产生的荒谬的规则。而在外面,当你觉得什么特别荒谬,很简单,你可以不鸟它啊,甚至可以狠狠揍它。你有选择权,干嘛要把自己交给别人摆布?”   “可是,很多时候,我都不知道自己的选择是否正确。我怕我会后悔。”颜雨久露出迟疑之色。   卫霖笑起来。他的笑容很随意,几乎可以算是没心没肺,但坚定而灿烂,像钻石的反光。白源看着他,觉得过去二十多年的人生都被这道光照亮了。   “没人能告诉你选择的对错,你也没法提前预知,所以当你纠结时,按我说就是一个原则——想清楚你能承担的极限,然后怎么爽怎么来。”他耸耸肩,“个人意见,仅供参考。”   颜雨久沉默片刻,叹道:“这里比外面更糟糕。你们说得对,我应该出去。”   “那就走吧。”卫霖起身,朝白源俏皮地眨了眨眼,“我估计‘白媛媛’小姐已经被骚扰得受不了了,再不脱离,他怕是要成为行业史上第一个把病患揍死的破妄师。”   他刚拉开房门,走廊外面暴雨就突如其来地倒了下来,雷声震耳欲聋,天际闪电亮成了利剑和长鞭,仿佛要把这个小岛撕得四分五裂。   卫霖吸了口空气中湿冷的水气:“我闻到了兵临城下的味道。”   白源站在他身后,说:“‘造物主’醒了。”   “真糟糕,我们跟‘造物主’成了敌对关系,这下想要脱离,难度得飙升到S级。”嘴里这么说着,卫霖却满不在乎地抡了抡肩关节,似乎正期待着放开手脚,大打一场。   颜雨久变了脸色,跳起来冲到门口:“怎么办?员工培训册子里写着,治疗师应避免与患者的世界意识产生强烈冲突,否则可能会导致自身精神力被束缚与攻击,甚至受到不可逆的损伤……”   白源开口打断:“你留在房间里,集中精神力联系监测员,测算出一个相对稳定的思维坐标,让他们把引流通道开到这里来。我和卫霖出去会会束争阳,给你争取些时间。”   “我会尽快。”颜雨久一脸担忧,“要不你们也一起留在这里吧,别和‘造物主’当面冲突,太危险了!”   “我们不出去,他就会过来。乖啊,别紧张,待在这里给我们开后门。”卫霖用上了哄小姑娘的口气,歪着头看了看被闪电照亮的眉目峻丽的“白媛媛”,又笑道,“要不让媛媛留下来陪你,两个女孩子整好可以开个睡衣派对。”   白源抓住他的手腕,一把拽出房间,砰地带上门。   随即将他压在了墙壁上,肢体相贴,鼻息相闻。   “怎……怎么?”卫霖心跳瞬间提升到每分钟180下,感觉对方的体温几乎要灼伤他的皮肤,血液流动的声音在耳膜里鼓噪,压过了外面的殷雷和暴雨声。   白源近在咫尺地凝视他,右眼浓黑如夜,而戴着角膜接触镜的左眼,蓝色微芒在瞳仁上似有似无地流动,仿佛夜空的电光。   卫霖刚才还让颜雨久别紧张,自己这会儿却紧张得口干舌燥:“你生气了?我刚才只是开个玩笑,并没有瞧不起的意思,虽然你现在是女——”   白源一言不发,揪着卫霖的衣领往下扯——为了配合目前缩水的那十公分——然后用力吻住他。   闪电把卫霖的脑子劈成了一片空白。 第78章 倾覆之岛(上)   很多年后卫霖还清晰地记得那个被闪电照亮的吻。   后背贴着冷硬的墙壁, 浑身沸腾般燥热。零距离的接触让他看不见对方的脸, 但那入侵的唇舌绝对与女性化无关,它忍无可忍、直取要害, 透着一股破釜沉舟的气势, 不容商榷地宣告自己的所有权。   它让卫霖大脑空白、思维石化, 根本无从去思考“我这算是跟女人接吻还是跟男人”“白先森仿佛是在逗我”“我是该推开还是该回应”……诸如此类的问题。   它是冰层下喷发的岩浆、黑寂宇宙里爆炸的星团,直接把他烧得尸骨无存。   在几秒钟的僵硬过后, 卫霖伸手搂住——白先森?白女神?管他的, 反正都一样——忘情地回吻起来。   白源一手揪着他的衣领,另一只手扣在他的后颈, 看似尽在掌握的姿势, 手指禁不住的微颤却暴露了此刻内心的紧张与激动。   而对方热烈的回应, 把这股强自抑制的紧张变成了狂喜。   如果没有脚步声的打扰,他们或许会吻到天荒地老去。   白源警惕地望向声源处,卫霖气喘吁吁地抬头。两个人都做出了把对方往自己身后揽的动作,导致互不相让地卡在了过道中间。   最后白源只好松手, 快速具现化出各类飞刀、脱手镖塞进卫霖的口袋:“小心点。”   “你也是。”卫霖脸上的潮红还未褪尽, 捏了一枚脱手镖在指间, 用铁刃冰冷的触感平息心火。   走廊尽头出现了几个男人的身影,穿着剧组发的迷彩军装,手里拿着道具枪。   白源看清他们的脸,觉得有点眼熟。卫霖一眼就认出,他们是七八十号群演中的三个,剧中扮演的是月神俱乐部豢养的武装士兵, “小公爵”最低等的鹰犬,负责维持岛上秩序、搜捕逃亡的主角。   “不对劲。”卫霖低声提醒,“看他们的眼神,和拿枪的姿势。”   白源也发现了,这三个群演拿枪的姿势很专业,枪保险已经打开,手指蓄势待发地扣在扳机上,并非时拍戏时胡乱拿、随便挥的外行样。神情也截然不同了,带着一种亡命之徒的悍然与麻木,目光扫过来的时候,仿佛有什么东西正透过他们的眼睛往外窥探。   ——他们似乎已不是白天见到的普通人了,而是被操纵的傀儡,弄假成真地变成了“护岛武装”。   在对方枪口抬起的瞬间,卫霖出了手,三点寒芒激射而出,眨眼间没入对方要害部位。   闷响中三具尸体倒在地板上,并没有发出太大的动静。卫霖朝白源调笑似的眨眼:“冷兵器的好处。”   白源微微一笑,给手中具现化出的微型冲锋枪加上消声器:“不妨比比看。”   卫霖走过去,掂量尸体上的武器,果然已经不是影视道具枪:“我估摸着,束争阳使用规则之力,将这座岛上的所有人都变成了戏中的角色,换句话说,电影剧情成真了。”   白源侧头望向窗外的瓢泼大雨,雷鸣的间隙中隐约传来车辆引擎声和犬吠声,向他们所在之处靠拢。“我们得立刻离开这座营地,”他说,“赶在楼上楼下的住户变成一堆佣兵和杀手之前。”   两人边说,边箭步冲下楼梯,一头撞进了接天垂地的雨幕里。在他们身后,营地房间的灯光一盏盏亮起,如同猛兽睁开的眼睛,在夜里反射幽光。   大雨立刻将他们全身浇了个透,冲刷得眼皮都睁不开,好在夏季海岛气温高,就算湿透也不太冷。   卫霖嘀咕:“这时候就希望自己的特殊能力是‘力场’了,保护罩一撑,下刀子都无所谓。”   白源问:“你喜欢什么类型的保护罩,伞型还是雨衣型?”   卫霖失笑:“别逗我了白先森,你的冷笑话不咋地,快给弄辆越野车!”   他们已经跑出了一段距离,估摸着营地里的追兵半分钟内追不上,白源这才停下来,调用精神力具现化出一辆轻便防水、机动性强的军用越野车。两人迅速上了车,发动引擎,疾驰而去。   “束争阳会在哪里?”卫霖一面开车,一面抖着头发上的雨滴问。   白源想了想,说:“无处不在。但我们可以先去最后一次看见他的地点试试——那条裂开的地缝。”   卫霖点头,把方向盘一打,突然感觉轮胎似乎陷进了厚厚的淤泥里,空转着前行不了,整个车身也在迅速下沉。“地表有问题,下车!”他叫道。   两人去推车门时,发现车门下方已经陷入土壤,根本推不动,当机立断降下车窗玻璃,敏捷地翻窗而出,爬上车顶。   闪电中可以清晰地看到,车子周围一圈的地表变成了粘稠的液体状。就像地震时产生的砂土液化现象,转眼就能吞没一栋建筑物,车子也飞快地向地下沉去。   卫霖和白源对视一眼,齐数“1、2”,在第三声的同时脚蹬车顶,向外跃出数米,落在实地上翻了个身。   车子受这一蹬的反作用力,瞬间就被液化土吞没了。如果两人在时间上没有配合好,后跳的人势必与车子一同沉没,在土壤中“溺死”。   一串子弹向他们落地之处扫射而来,夹杂着不断逼近的叫喊声:   “他们在这里!”   “快,抓住他们!公爵大人吩咐了,那个女人必须活捉,男的死活不论!”   白源与卫霖连续翻滚着躲避子弹,以周围的岩石和树木为掩体,反击追兵。   “好吧,远距离作战的话,的确还是热兵器好用。除非我给飞刀附魔一个‘无视空气阻力’的属性,可我没地方提取这属性。”卫霖在微冲喷吐的火舌中不得不承认,白源这会儿的武器比他给力。   白源有强悍的具现化能力作为后盾,子弹就跟三流枪战片里的bug一样,怎么都打不完。他几梭子撂倒了最后两名武装分子,转头对卫霖说:“等下次任务进入‘绝对领域’,我帮你多找些可以吸纳的物质,提取各式属性,再增强一下你的战斗力——但我觉得你已经够强了,根本没给我英雄救美的机会。”   一个倒地垂死的家伙挣扎着向他们开枪,卫霖随手一镖结果了他,笑道:“现在你是美人,英雄是我。不是吗,白媛媛小姐?”   白源起身拉起他:“走吧,我的英雄。现在我们得徒步了。”   就算再弄一辆车,也会被这座岛吞没的,他们现在被迫代入了电影剧情中的男一和女一,必须在追兵的搜捕下绝地逃亡。   前方是一片密林,两米多宽新砌的土路从中间蜿蜒穿过,就是电影中俱乐部的越野车行驶的那条。会员们在开车的路上,用枪弹弩箭狩猎人兽,有时也在保镖的陪伴下,下车进入丛林搜寻猎物。   夜色漆黑,大雨如注,土路已经变成湿滑的泥潭,但光靠防水手电筒的照亮,野生密林也是个噩梦难度的选项。   卫霖头戴一顶挡雨的鸭舌帽,站在路口出神。   白源问:“你在犹豫走哪条路?”   “那没什么好犹豫的。”卫霖摇头,“我是在想……你刚才为什么吻我?”   白源微怔,然后笑了笑:“都过了一个多小时了,你才想起问这个,反射弧有这么长?”   卫霖:“刚才忙着干仗,没空想嘛。你快回答。”   白源:“不知道。想吻就吻了,就像你说的,怎么爽怎么来。”   “……放屁!”卫霖嗤声道,“我感觉你蓄谋已久,从性转进入这个‘绝对领域’开始,你对我的态度一直都怪怪的。”   白源垂下眼睑,似笑非笑:“对我态度奇怪的人是你吧。之前给我回复的邮件里不是还说‘情侣有啥好的,一言不合就分手,还是当一辈子好哥们比较长久’,结果进来后发现我变成这样,就问‘女神能不能跟我谈恋爱,几天也好’,你确定自己不是双重标准?”   卫霖尝到了心虚的滋味。   ——他也不想的啊,可“白媛媛”实在太戳心了,他那颗出生二十五年来没有真正对异性悸动过的心,就这么被千疮百孔地戳烂了。   反正“白媛媛”又没接受,暗恋的是他,(一回到现实世界就)失恋的也是他,他都已经做好一辈子单身狗的心理准备了,白源又何必顶着这层皮子来撩拨戏耍,有意思吗!   他挫败地叹气:“好吧,我承认我双标。之前我想和你当好哥们,因为你是男的;而你变成了女性身体,我就想跟你谈恋爱了。其实你一直都是你,不论是冷脸爱挑剔的臭脾气,还是傲慢自恋闷骚的性格,从来就没变过——我他妈还觉得你这脾气性格挺可爱,真是脑子坏掉了!靠!”   白源在这一刻心跳加速、血液沸腾,几乎忍不住要扑过去拥抱垂头丧气的卫霖。但他把大拇指紧紧攥进掌心用力扼着,强行忍住了,不动声色地回答:“你脑子清醒着呢,身体也很诚实。刚才不是回应得很好?”   卫霖悲伤地抹了一脸雨水:“因为刚才你的胸压在我身上——那么大个罩杯,我没法视而不见。”   白源磨了磨后槽牙,循循善诱:“要不等出了这个‘绝对领域’,我们再试试?看你是不是只对‘白媛媛’的罩杯有反应。”   卫霖想了想,又想了想,点头:“到时试一下吧,不管怎样,我总得弄个清楚。”   白源不觉松了口气,放缓了神色,说:“我相信到时你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正不正确我不知道,我一贯由着自己的心意来。”卫霖伸手一指泥泞的土路,“这边。反正感觉都挺糟糕,至少它看起来是条路。路不就用来给人走的吗。”   白源无所谓地答:“你决定就好。”   于是两人踩着及踝的泥浆踏上土路,好在白源具现化出两双抓地力强的高帮军靴,因此走起来也不算太艰难。   汽车引擎声和犬吠声再度从身后传来,卫霖回头见隐隐有光线,看方向应该是刚才交火之处。白源立刻掐灭了手电筒,说:“他们会顺着痕迹追上来。这里是前往那条荒坡地缝的必经之路,我们得尽快通过。”   卫霖点头,伸手握住白源的腕子,趟着泥水摸黑跑起来。虽然周围黑得伸手不见五指,雨势又大,但这条路他白天坐车去片场时曾经过,路况走势全印在大脑里。   白源被他牵着跑,一片漆黑中左兜右转全无阻碍,就像带着个高精度的卫星地图导航仪,很是安全可靠。   几分钟后,卫霖突然“嘶”地抽了口气,猛然停下脚步,白源猝不及防,出于惯性撞上他的后背。   卫霖被撞了个踉跄的同时,伸手拦住搭档,不让他再往前一步。   “怎么?”白源问,鼻端隐隐嗅到一缕血腥味,但又被雨水冲刷掉了。   “前面有陷阱。”卫霖说,他的声线有些紧绷,似乎在强忍疼痛,“往后退,小心对方偷袭。” 第79章 倾覆之岛(中)   一道闪电将周围照成粹白, 亮光中白源看见面前悬浮着一串串暗红的血滴, 眨眼间被雨水冲刷到泥路上,将浑浊的黄水染成褐色。   悬在半空中的血?   他伸出手指轻触前方, 指腹霍然裂开了个小口子, 血流了出来:“……钢丝?磨得很锋利, 似乎还上了一层防反光的黑色涂料,几乎看不出来。”   钢丝不止一根, 横七竖八地交织着, 末端应该是系在土路两侧的树干上,像张纵深的网封住去路。这一路往前, 不知还有多少张这样的钢丝网。   白源皱眉, 急切地望向卫霖, “你被割伤了?伤在哪儿,严重吗?”   闪电消失,天地间又重新暗沉下来,卫霖的眉目看不分明, 声音却仍清朗:“没事, 割得不深, 主要在胳膊上。还好我刹车刹得快,否则冲过去后整个人就化整为零,不平均分成十七八块了。”他甚至还有心情开玩笑。   白源脸色铁青:刚才的情况有多惊险,哪里是这区区两句轻巧话能掩盖的——他差一点就失去了卫霖!   绞喉钢丝不是什么稀罕武器,面前的也不是多么复杂或独特的陷阱,不过因为布置巧妙, 占据了天时地利,险些让他们马失前蹄。   归根结底,还是他们轻敌,小瞧了这个难度系数从C级飙升到S级的“绝对领域”,也小瞧了束争阳——他再怎么绣花枕头,也毕竟是“造物主”,不必亲自动手,只要让幻想中的剧情人物出面就够了。   “用特种钢丝作为杀人武器,这是剧本中女连环杀手‘夜魔’的设定。”卫霖下意识地想摸下巴,扯动手臂上的伤口,嘶地又抽口气,“我倒是没想到,束争阳连郑妙风也给拉进了对付我们的剧本里。”   白源抑制住心中自责,具现化出绷带,把微型手电筒叼在嘴里,检查卫霖胳膊上的割伤。伤口有三道,最长的一道超过十公分,绽开的皮肉被雨水冲刷得泛白,像两片疼得说不出话的嘴唇。   他一边给卫霖包扎,一边心痛得要死,咬着牙不说话。   卫霖继续分析:“对方这是要逼我们从林子里走,然后想办法把我们分开,逐个击破。而且我怀疑除了追捕的武装士兵,偷袭我们的剧情人物不止‘夜魔’,还有一个最可怕的角色——”   “——‘杀青’。”白源沉声说,“沈译昙。”   “我们在‘俱乐部’眼里是卧底,在‘杀青’眼里估计就是‘狩猎者’了,怎么感觉两边不是人呐。”卫霖作势叹气。   白源冷笑:“既然束争阳想逼我们继续拍完这部电影,那么电影的结局就由我们来决定。”   “自诩为神的幕后BOSS被男女主角联手轰上了天,”卫霖揽住了他的肩膀,笑道,“你觉得这个结局怎样?”   “很好。但不是男女主角,是双男主。”白源回答,“得忠于原著,让乱改情节的剧本见鬼去吧!”   ++++++   他们离开路基,进入丛林。   雨势比之前小了许多,但路也比外面难走十倍,到处都是阻碍视线的植物,脚下踩着枯枝烂叶和泥浆,不时还有突出的树根或石块,阴险地想要把人绊倒。   不算上那些遍地开花的捕猎陷阱——尖刺、套索、坑洞什么的,看上去像是剧中“杀青”用来反杀狩猎者的杰作——途中他们还遭遇了两次致命的袭击。   第一次是来自带夜视功能的狙击枪,枪管从枝叶间悄然地探出,瞄准林间跋涉的两人。   狙击弹出膛时,白源猛地扑倒卫霖,躲过一劫,旋即持枪就是一阵猛烈扫射。   对方的身影在雨幕与树丛后快速移动,想要重新混入这片黑夜中的密林,寻找下次出手的时机。   但白源没有给她第二次出手的机会。他消去了戴着的黑色角膜接触镜,翡翠葛色的左眼如夜晚的兽瞳,反射出一点幽绿光芒——   他已经有许多年没有动用过这只被家人称为“妖瞳”的眼睛,因为他们认为它诡异、不祥,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诅咒。在母亲临终的病床前,七岁的他也曾发过誓言,绝不再使用这只眼睛,为此他戴了整整八年眼罩,直到能够完全控制住它,才避免了被强制动手术换成义眼。   脑域开发试验成功后,他拥有了两项只能在“绝对领域”中使用的特殊能力——“精神冲击”与“非生物体具现化”。然而除此之外,他还意外激发了半个能在现实世界中使用的异能。   说是半个,因为并非无中生有,而是强化——那只从小令人怀疑、厌恶甚至恐惧的左眼,异能得到了进一步的提升。   脑域开发向他证明了,他的眼睛并非什么“怪物作祟”,而是基因突变与进化的结果。   然而他已经懒得把这个结论告诉白家人,他们放逐与舍弃了他这么多年,并没有资格得到真相与他的谅解。他也不愿意见这些人摆出一副宽容大度、不计前嫌的姿态,虚伪地欢迎他回归家族。   他唯一在乎的亲人已经过世了。   现在他在乎的,只有身边这个男人——为此他可以违背发下的誓言,再次动用左眼的能力。   对方隐藏在黑暗丛林的深处,枪口如毒蛇般死盯着他们,子弹肯定还会在他们降低防备时再度出膛。白源毫无遮蔽地站在地面,拒绝了卫霖想把他拉到树干后的举动,扫视周围影影绰绰的林木。   幽暗,死寂,淅沥的雨声。   枪声骤然响起。   白源左眼中绿光闪动,所有事物似乎都在视线中静止,他的目光瞬间捕捉到子弹的运动轨迹——   他看到枪管末端膨胀的压力气团。   火药燃烧时呈现橙色火光。   子弹飞离枪管溅射出少量铅末。   每秒365米的飞行速度。   那颗子弹慢悠悠地、一点一点地向他飞来,仿佛有人正一帧一帧地缓缓播放着投影片。   他沿着子弹的轨迹向后看去——   枪管。   准星。   准星后面绘着黑色眼线的、湿漉漉的眼睛。   眼睛的主人。一个三十六七岁、夜魔一般妖娆魅惑的女人,迷离眼神里隐没着森冷尖锐的杀气,无形无质,却又无孔不入,仿佛藏于蛇吻中的弯而利的毒牙。   ——抓住她了!   ++++++   子弹在白媛媛的腿上炸出一蓬血花,她惨叫一声,捂着腿栽倒在地。   卫霖从树干后现了身,扑过去查看女伴的伤势,试图将她拖回掩体后方。   神主并没有下令要留他活口,只能用下一颗子弹送他去见阎王——可惜了,他是个相当不错的帅哥,尝起来应该很美味,夜魔遗憾地想。   为了慎重起见,她在白媛媛胳膊上又补了一枪,确定她已经丧失了战斗力,然后过去捡拾战利品。   她像一条黑暗中游动出的色彩斑斓的蛇,走到他们面前,用鞋底拨了拨卫霖尸体的头颅,弯腰去拽蜷缩在地面的呻吟的白媛媛。   “你以为你赢了吗?”一双苍白有力的手攥住了她的脚踝。   夜魔凛然一惊,低头看卫霖的尸体——他前额上有一个硕大的弹孔,满头满脸都是血与喷溅出的脑浆——他本该死透了,这会儿却像个被黑魔法唤醒的回魂尸,死死抓住了她的小腿!   夜魔强忍着恐慌,在他脑袋上又补了一枪,这一下近距离射击,几乎轰掉了对方大半个脑袋。   尸体没有了脸,但依然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从胸腔里发出低沉的声音:“不,你从没赢过。你杀了那么多男人,因为他们身上不可饶恕的淫欲。你以为你是欲望的惩戒者,但其实你是欲望的奴隶。你向杀戮欲臣服,任由它支配,丝毫不比沉溺性欲的那些男人高尚多少,不是吗?”   “——闭嘴!你已经死了!”夜魔厉声喝道,“死了的,就给我老老实实下地狱去!”   她试图再次抬起枪口,却发现枪管被什么东西黏住了。   一块块黏黏糊糊的东西从烂泥地面冒出来,像雨后一片片拱出的颜色灰败的蘑菇。它们仿佛是什么血肉之躯的一部分,曾经被撕裂,如今极力想要恢复完整。它们互相融合、拼凑,最后粘合成了一个个人形,朝她谄媚而恶毒地笑。   “嗨,美人,来喝一杯吗?”其中一个含混地说。   夜魔后退了几步,脸色煞白——   是那些死在她手中的男人们!他们无不受她的美貌与风情吸引,精虫上脑,将妻子家庭抛到脑后,一心只想与她上床,然后被她的绞喉钢丝勒死,切割成一个个尸块处理掉。   现在他们从地狱里爬回来,重新站在她面前,向她发出未尽的邀请——“来啊,我们会让你快活。我们狠狠操你,而你可以继续杀我们,一遍又一遍。”他们说,“我们一起坠去地狱怎么样,那里是天堂。”   “不!不!”夜魔惊叫起来,枪管被尸体们扯走,她从袖中抖出锋利的钢丝,绞断了不断逼近的几具尸体。   但尸块源源不绝地从地底冒出来,融合、拼凑,她杀了那么多男人——那么多!   它们从死亡中回来,包围她,伸出无数只手来抓住她。她的杀戮与阻拦像条在淤泥中挣扎的鱼,全无用处。   夜魔的心神几近崩溃,她尝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的滋味,发出了惨烈的叫声——   “郑妙风在现实中是我挺欣赏的一个实力派演员,幸好我要杀的,不是她本人。”她模模糊糊地听见一个女中音说道。   然后是一声巨响。   ++++++   白源站在“夜魔”的尸体边,冒烟的枪口从她头颅上收回来。   卫霖和他并肩而立,看着郑妙风的尸体像无数被拆解的像素般烟消云散。   “她刚才好像突然产生了幻觉?恐惧得要命,大喊大叫。”卫霖说着,好奇地打量着白源那只幽绿的左眼,“哎,我记得你以前说过,你有三个特殊能力,可我一直没见你用第三个,是不是这个,是不是与眼睛有关?”   卫霖干脆摸到了白源脸上,用手指轻轻描绘左眼的边缘:“你曾经捂过这只眼睛,上次在你家里。它会痛吗?是在使用能力时,还是平常?”   白源默许与纵容了卫霖带着点侵犯性的举动。他不介意被他的搭档侵犯——然而也只有这个人可以。   他丢下枪,顺势搂住卫霖的腰身,把脸埋进对方的颈窝——这个高度,真他妈的合适,但出去后,他要把卫霖的脸摁进自己的心口。   “现在不痛了。”他说。   卫霖紧紧拥抱他,抚摸他的脊背,一句安慰的话也说不出口。   白源的回答让他心疼死了。   在黑夜的雨中丛林,他们只能享受短暂的一个拥抱,因为任务尚未完成,危机仍旧四伏。 第80章 倾覆之岛(下)   两人靠着手电筒的光亮, 在雨夜丛林里继续前行。   下雨唯一的好处, 大概就是没有了肆虐的热带蚊虫,但也造成了更大的麻烦。脚下的泥土与腐叶搅和成厚厚的烂泥, 覆盖着苔藓与蕨类的地方又滑得要命, 带刺的树枝总想给他们挂个彩, 令人举步维艰。   “我现在可以切身地理解,为什么剧中的李奥要说, 夜晚穿越岛上丛林是他最不堪忍受的经历之一了。”卫霖疲惫地感叹, “我他妈也受不了啦!我现在很认真地考虑,要不要让你具现化出一架直升机, 然后我们直接飞过去。”   白源说:“可以。但我怀疑有很大的可能性, 我们坐着直升机刚起飞, 就被束争阳用雷电劈下来。”   “……好吧,你是对的。”卫霖只好放弃,咬牙继续走。   值得庆幸的是,这座岛实际上比电影中所要展现的“月神岛”小得多, 而且“造物主”并没有临时扩充它的面积。所在在半个多小时后, 他们终于走出了这片该死的密林。   前方的乔木越发稀疏, 地形正向点缀着矮小灌木的草坡过度,虽然锯齿边的草叶很割人,但路况比之前好多了。   卫霖还来不及松一口气,发现前方半米多高的岩石上,隐隐约约有个黑影,像是一个坐着的人的轮廓。   “那边石头上有个人!”他低声提醒白源。   白源将手电筒架在持枪的手腕下方, 白光照亮了那块岩石——那上面果然坐着个男人。石头后面还躲着一个家伙,手持枪支探头探脑。   是“杀青”,以及他的临时跟班小狼狗、前任黑帮头目夏倪。   不,应该说是男二号沈译昙,以及男六号丁一璨。   卫霖和白源有些意外。在他们原本的设想中,“杀青”这种杀手锏型的电影主角,会被束争阳安排给他们带来致命的一击,不论是正面交锋还是背后突袭,总之都不该是这种肆无忌惮地盘腿坐在岩石上、把玩武器思索人生的模样。   “你们来啦。”杀青在手中摆弄着他标志性的贴身武器——三棱军刺,懒洋洋地开了口,“我等你们很久了。”   卫霖想了想,问:“现在我们来了,你想做什么?”   “按理说,我是要跟你们大打一场的,虽然这个‘理’,让我觉得有些莫名其妙。”杀青回答道,转头用眼神把蠢蠢欲动的夏倪瞪回岩石后面去,“我个人并不认为你们是俱乐部的爪牙或元凶,但我必须要干掉你们——因为显然你们的确是。问题就出在这个‘必须’与‘显然’上了。”   “如果‘干掉你们’这个想法来自我本身,”他用军刺的刃尖点了点自己的脑袋,“我就不该有额外的疑惑和动摇,因为我从来就不是个优柔寡断的人,更不会接受任何外界意识的摆布。可我又感觉到,这个想法的确来自我的大脑——那么问题来了,我究竟是想干掉你们呢,还是想放掉你们?给我个满意的回答吧,这将会影响到我接下来的决定。”   “……尼玛,斯芬克斯。”卫霖小声地发了句牢骚。   白源觉得他这个比喻挺形象:猜谜语,赢了斯芬克斯会让路,输了则被对方吃掉。   虽然真要打起来,他们不见得一定被吃掉,但跟这部电影的灵魂人物对上,难度就要比解决夜魔大得多了。   卫霖之前还伤在夜魔的陷阱里,而白源破戒动用了左眼的致幻异能,最后才干掉了她。除非万不得已,他们也不想和更加危险的杀青斗得你死我活。   卫霖和白源飞快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卫霖:感觉到了吗,沈译昙和这个“绝对领域”里的其他人不太一样。从刚进剧组时我就发现了,束争阳自带的主角光环让女人们痴迷,让男人们敬畏与仰望,就连查胤这种很有说话权的名导也一直在迁就、纵容他。唯独只有一个沈译昙,对他始终怀有疑窦、审视,甚至是敌意。为什么?这是束争阳的脑内世界,按说他应该能控制每一个投影人物的思维和举动。   白源:两个可能。一是沈译昙这个人现实中存在,并且与束争阳关系紧张,所以投射在脑中时,依旧带着鲜明的实际印象。二是,沈译昙是束争阳大脑中某些更深层与隐晦的潜意识凝聚而成的产物,与那些夸张的、自恋的、唯我的妄想不同,它还保留了一点正常理性的逻辑思维。   卫霖:正常理性的?譬如说,怀疑自我、审视内心?   白源:对。一个人的极度自大中,往往潜藏着极度的自卑。越是自卑,越是要用来自大来掩盖,以证明自身的优秀,使其他人都另眼相待。这种说法看似矛盾分裂,但很真实——要知道,分裂是许多心理问题的根源所在。   卫霖:所以说,沈译昙怀疑和排斥束争阳,其实是束争阳的一部分清醒、不安甚至是自卑的潜意识,在怀疑和排斥自己?   白源点头。   卫霖:好吧,我决定相信你的推测。如果答错了,大不了打一场。   “找到答案了吗?我究竟是想干掉你们,还是不想?”杀青又逼问了一遍,三棱军刺在他指间旋出了一圈凛冽的寒光。   卫霖上前几步,近到能看清对方脸上细微的表情,忽然笑了笑,说:“你真正想干掉的人,是你自己。”   指间寒光停滞,杀青的脸色微微一变。   一针见血。一语双关。   不仅指电影结局,“杀青”的计划中最后要解决的连环杀手就是他自己。他一直走在自毁的道路上,各种挑衅、激怒李奥,正是因为选中了这一位正直英勇的执法者做自己的行刑人。   同时也指束争阳这种分裂的心态,他一直以来用自恋、自负与自我中心所掩盖住的真实心理,一旦认清,将会反过来吞噬他自己。   “……说得不错。”沈译昙用一种难以形容的复杂神色看了卫霖一眼,矫捷地跳下岩石,独自向黑夜的荒野深处走去。   “喂,等我一下!”丁一璨急忙想要追上去,但对方的背影已经彻底消失。于是他迁怒地转身朝卫霖和白源举起枪支,“都是你们这两个王八蛋搞的鬼,去死吧!”   白源不等他喊完台词,一枪爆了他的头。   卫霖嗤的一笑:“开枪之前,千万别哔哔。”   “这里离裂缝地带不远了,”白源枪口一指,“看到上空那团翻滚的雷云了吗。”   卫霖望向他指的方向:雷云在空中翻卷,将无数闪电延伸向地面,像要用一丛丛耀眼的光亮编制成撑天拄地的王座。   直升机螺旋桨的呼啸声传来,车辆引擎声和犬吠声忽然从四面八方逼近,身后数以百计的武装分子一边开枪射击,一边向他们包围过来。   卫霖活动了一下腕关节:“来吧,大干一场。”   白源瞥了眼涌来的追兵们,赶在枪林弹雨到达之前,在卫霖身上具现化出一件轻薄坚韧的蛛丝蛋白防弹衣。   卫霖有些意外:“我以为你会具现化出速射机枪和火箭筒,攻击就是最好的防守啊白先森。”   “不用那么麻烦。”白源说,拉着他继续朝雷云聚集的地方奔跑。   在他们身后的荒野上,接连不断的爆炸掀起了火光与气浪——追击的武装分子与猛犬,被早已布设在草丛石块间的无数诡雷炸得鬼哭狼嚎。   “强化版陷阱?你还真是学以致用,看来得感谢‘杀青’。”卫霖笑道。   爆炸的诡雷干掉了大部分追兵,剩下一些锲而不舍的游勇,也被他们在前行的过程中用枪和飞镖解决了。   那条裂开的地缝已近在眼前,它现在足足有十几米宽,上百米长,变成了一条真正的无底深渊,毫不留情将小岛从中间斩断。   在它的上空,电光最炽烈之处,束争阳坐在雷电交织成的宝座上,架着腿,托着腮,极力维持着淡定的姿势,眼中却满是兴奋与狂热,仿佛新晋的神明正鸟瞰他刚造出来的玩具世界。   “恭喜你们过关斩将走到我面前。当然,如果你们躲在营地里一动不动,我也会找上门的。”他的声音全无阻碍地传到地面,带着极度的得意与自满,“是不是觉得一切都匪夷所思,觉得这个世界突然之间天翻地覆?没错,是我做的,我想让它变成什么样,它就得变成什么样。我竟然直到今天才醒悟——我是神,是造物主,是世界真正的主人!”   卫霖抬起下巴,用看傻逼的眼神看他:“你当然可以自封为自己的神,就像在家门之内称王称霸一样,但是在其他人眼中,你就是个重度妄想症患者,而且是极度不讨人喜欢的那种。”   “住嘴!”束争阳一拍闪电王座的扶手,一道粗长的电策携着巨响朝卫霖当头劈下,“你是什么东西,敢在神主面前大放厥词,去死吧!”   卫霖站在原地,并没有闪避的意思,似乎想要尝试吸纳这股高达几千万伏的强大电流。   这太冒险了!万一超过他的精神力负荷——白源担忧地皱眉,早已忘了自己当初说过的“只有一次又一次地突破极限,才能再度提升脑域进化能力,哪怕只是极小的概率”,他可以为了千分之一深度进化的可能性,将自己推到悬崖边缘,却没法眼睁睁地看着卫霖为此承担巨大的风险。   如果任务把卫霖逼到这个地步,那只能说明一个问题——自己身为他的搭档,还远远不够强,不能为他遮挡所有风雨。   白源掌心中微芒闪烁,迅速开始在这道劈来的闪电与卫霖之间,构筑出一个半球型的绝缘防护网。   卫霖却阻止了搭档的援护行为。“放心。”他沉声说,手腕一抖,几十枚飞镖带着尾部的金属线扎入地面。   这道闪电击中他的同时,电流经由湿透的衣物在体表流窜,被金属线引向地面。与此同时,卫霖在自身能承受的范围内,截取了其中一部分电流,吸纳进体内那个未知的空间。   炫目的光亮消失后,束争阳见卫霖安然无恙地站在原地,而白媛媛以翼护的姿势站在前方,手里的武器指向空中的自己,顿时怒火丛生,喝道:“白媛媛,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做我的女人,我就放过这小子,否则你们就去地下当一对亡命鸳鸯吧!”   卫霖难以忍受地扭过脸去,吐槽道:“这是什么鬼台词,八点档肥皂剧用烂了都!我说能不能有点新意,啊?能不能当个有逼格的boss,啊?妈蛋,感觉我的耳朵都被听蠢了!”   白源失笑:“他也就这水平了,这下应该还算是超常发挥。”   两人一唱一和,压根没把束争阳放在眼里,别说回答了,连个鄙夷的眼神都欠奉。   束争阳面色铁青,目光阴沉到了极点,嘴角挤出扭曲的冷笑:“好,很好,都去死吧!卫霖,白媛媛,还有那个偷偷摸摸搞鬼的女人,所有忤逆我背叛我的人,都得死!”   他伸手指向几公里外的营地方向,五指用力一攥。面前虚空中出现了个黑色漩涡,周围的光线仿佛都被吸附过去,束争阳的手穿越交叠的空间,从虫洞中硬生生拽出了个人影。   ——穿着一身家居服,正闭目凝聚精神力,向监测员传递思维坐标的颜雨久。   束争阳松手,颜雨久睁眼惊叫一声,从高空向下方深渊坠跌。   具象化的绳索脱手而出,扣住她的腰身,及时拽了回来,白源将她接了个正着。   “没事吧?”卫霖问。   颜雨久摇头,着急道:“我马上就要发送完成了,就差最后一组数据!”   此刻,脚下的地面开始剧烈震颤起来,整座小岛仿佛变成了一张平面的图纸,以面前这条深渊地缝为中线,迅速向内折叠——   地面倾斜的角度越来越大,最后变成了垂直。岩石翻滚、林木根系拔地而起,所有具备重量的物体,都向黑暗的地缝中滑落,也包括站在地面上的人。   白源几乎是用最快的时间,具象化出一架小型直升机,拉着两名同伴离开地面。   直升机悬空而起,顺着地缝的走向朝岛外疾飞,两侧竖起的土地像并拢的机关墙面一样,迅速向中间推挤。他们坐在半开放的机舱里,望着舱门两边荒草丛生的地面不断逼近,仿佛下一刻就会被两片大地轧成齑粉。   颜雨久脸上血色消退,紧紧握住身边卫霖的胳膊,强颜笑道:“……我只在科幻片的电脑特效里看过这副景象,忘了是《临界折叠》还是《第十八区》。”   “《第十八区》。”卫霖肯定地说,“《临界折叠》里是上下翻转的,不像我们这样,被两边的土地压成夹心饼干。”   颜雨久绝望地盯着逼近的死亡之壁,喃喃道:“等出去以后,我要践踏员工守则,狠狠揍病患一顿,你们别拦我。”   卫霖笑起来:“我可以帮你把监控录像洗了。”   充当临时驾驶员的白源忽然说:“抓紧了!”   机顶螺旋桨被两侧的地面剐断,直升机剧烈抖动着,仅仅依靠惯性与机尾螺旋桨勉强向前俯冲。   就在这时,漆黑的深渊中出现了一道流光溢彩的漩涡。   “——引流通道!”颜雨久在绝处逢生地叫起来,“他们推导出最后一组数据了,虽然空间有些偏移,但歪打正着!”   白源抓紧操纵杆,极力压榨着这架伤痕累累的直升机的最后潜力——要不是他源源不断地用具象化能力来补充不断损坏的部分,它早就已经坠毁了。   现在他们即将到达“引流通道”的入口,脱离的生机触手可及。   “……毁灭吧,这座令人厌恶的岛,还有你们!”苍穹中有个声音宣布。   两块立起的大地轰然撞击、互相压榨,最后四分五裂地崩解,沉没于无尽的深渊。 第81章 骨折的神主   “快看颜雨久的脑电波!”本次任务的第一监测员滕睿忽然叫起来。   第二监测员许引桐立刻扑到投影图边上:“……δ波消失, α波频率加快, 出现了β波!她要醒了,太好了!”   “他们救出了颜雨久!好样的, 卫霖、白源!”紧张地盯着“引流通道”的数据反馈, 叶含露喜极而泣。   严阵以待的几名康复员帮忙打开电极舱, 将缓缓睁眼的睡美人抱出来,放在可移动的康复床上。她“陷落”的时间有点久, 这会儿虽然意识清醒了, 身体还不太听使唤。   卫霖被扶出舱,胳膊有些抬不起来——在“绝对领域”里受的伤, 经由精神辐射到身体, 即使现实中皮肉完好, 割裂的疼痛依然留存在记忆神经里,需要一段时间才能逐渐淡化、消失。   不少同事闻声赶来,面对七嘴八舌的询问,他深吸口气, 露出个灿烂的笑容:“嗯, 对, 颜雨久没事了……   “自愿陷落?要开除?没这么严重啦,她其实是受了患者的精神影响太深,你们也知道钟情妄想症真是很麻烦的……   “当女人的感受?挺好啊,我性转后就穿个比基尼,戴副太阳镜,拿杯鸡尾酒, 躺在海边沙滩做日光浴呢。撩到白源?啊哈哈哈这怎么可能,白先森比激光还直,而且火眼金睛,能透过现象看本质,透过36C看胸肌……   “患者?哎,我记得之前下达任务时,只说要救颜雨久,没说要治好患者啊。你看咱们做任务,一定要实事求是,领导说要做多少,咱就做多少,擅作主张可怎么行,对吧。”   比起众星拱月的卫霖,白源的身边就清静得多了——大家都知道他是生人勿近的刻薄冷傲性子,所以也不来自讨没趣。   所以他只管作壁上观地听着,心里很想找个不被打扰的私人空间,把满嘴跑火车的卫霖摁在自己大腿上,痛痛快快地呼撸那一头软毛。   颜雨久恢复了七八分运动机能,溜下床沿穿鞋,走到两人面前说:“卫霖、白源,谢谢你们。还有,别拦我。”   卫霖正色点头:“不拦,你去吧,注意别出人命。”   众人听得云里雾里,只见颜雨久婷婷袅袅地出了门,向隔壁的治疗室去了。   邻间的电极舱也已经开启,两名康复员正小心翼翼地把醒来的患者搀扶到床上。   束争阳隐约觉得自己做了个跌宕起伏的梦——具体细节已记不太清楚了,好像是那些暗恋、痴迷他的女人们聚到了一起,围着他争风吃醋,然后他们一同拍了部什么不得了的电影,投资方巨有钱、导演巨有名,而他发挥出超影帝水准的牛逼演技,准备拍完了拿这部电影再去问鼎一个最佳男主角奖。   然后他看见治疗师颜雨久走到床前,细声细气地对康复员说,治疗师卫霖找他们。   “颜小姐一出舱就来看我?”束争阳一脸感动之色,在心底暗想:这妞果然对我有意思,还特意支开了那两个护工。晚上请她吃个饭看场电影,不知道能不能拿下。   颜雨久微微一笑:“是啊,来看你正常了没有。”   束争阳被她笑得心痒难耐,试图去拉一拉她垂在身侧的玉手:“我从头到脚没有一处地方不正常,颜小姐检查完了,应该相信了吧。我就说什么妄想症啊,全是治疗中心误诊,你看我一介成功人士,家庭条件好、年薪丰厚、有车有房,长相得也——”   话没说完,颜雨久猛地甩开他粘过来的手,往他脸上就是狠狠一拳——   束争阳猝不及防之下,被打得头一歪,撞在了床头柱上。   颜雨久松手看自己掌中的血迹——这一拳太过用力了,以至于修得很漂亮的指甲扎进了掌心肉里,挺疼的。于是她改换成巴掌,揪住束争阳的衣襟,在他左右脸上结结实实扇了四五个耳光。   边扇边骂:“去你妈的成功人士!除了会意淫女孩,哄人上床,你个人渣还会干什么?你以为你是谁,影帝、大明星?白日梦做得美美的,对吧?现实中,你特么就是个下三滥的网络主播,在个臭名昭著的直播平台,顶着一张蛇精样的整容脸,靠卖皮相、秀下限来搂钱。你以为自己魅力四射到镜头外,所有看你节目的女生都爱你?我告诉你,这一切都是痴心妄想!妄想你懂吗?   “别以为自己是万人迷,姑娘们穿短裙,是穿给自己看的,跟你没有半毛钱关系!她们多看你一眼,那是因为你长得太PS!她们不想搭理你,是对你毫无兴趣,不是欲拒还迎!愿意帮你两下,是与人为善,不是风骚勾搭!以后把这副令人作呕的德性给我收好了,否则就算我不动手,也还有其他人揍你!明白吗?!”   束争阳被她狂风暴雨般的斥骂和巴掌给掀晕了,一时竟没想到反抗。   等到他反应过来,打算跳下床抽死颜雨久时,被她最后一巴掌打中下颚,发出“夸嚓”一声脆响。   他捂住歪了整整40度的下巴,疼得想哀嚎,却嚎不出声——他连嘴巴都张不开了!   隔壁间的同事们再度闻声赶来,见此一幕大惊失色:“哎哟妈呀,颜雨久你怎么把患者给打了!”   “这下颚歪成这样,像是骨折了……”   “瞎说什么,她一娇娇柔柔的姑娘家,哪有这么大力气……艾玛,刺出皮肤的这是什么,钢钉?”   “真骨折了!这下颚整过的,削得太薄了,容易断。还有鼻梁,歪出去的这是假体吧!”   一堆人围着痛不欲生的束争阳大呼小叫,场面鸡飞狗跳,一片混乱。   颜雨久站在人群外看着这一幕,忍不住想发笑。   于是她破天荒地丢掉了身为美女的仪态和形象,哈哈哈地放声大笑。   笑得眼泪一颗颗掉落下来。   “‘绝对领域’里的事,就当一场梦,过去就没了。现在你回到现实,一切都是新的,别哭了啊。”卫霖站在她身后,本想安慰地拍一拍她的肩膀,被白源意味深长地斜了一眼,针扎似的收回了手。   颜雨久转过身,用袖口吸去眼角泪水,哽咽道:“真的谢谢你们,不仅因为救我的意识出来。你们让我明白了很多……很多之前想偏了的、走岔了的……现在我要重新回到让自己安心和开心的路上来,不知道还能不能来得及。”   “当然来得及,你还这么年轻,一根细纹都没有。”卫霖笑眯眯地说。   比他大三岁的颜雨久不好意思地按了按脸颊,擦拭去残余的泪痕。“我打了病患,肯定要挨处分,也不知道会不会被开除。”   “我们会替你求情的,对吧白源?”卫霖转头问搭档。   白源看他的份上,勉强点了点头。   颜雨久摇头:“不想连累你们。我会自己解决。”   这时,接到线报的麦克刘屈尊赶来治疗室,一见颜雨久就大惊小怪地将她拉到走廊里:“哎哟我的姑奶奶,你说你醒就醒了吧,皆大欢喜,干嘛跑去打患者?这下可好,按规定要被开除的!不过你这是刚出舱,精神还处在混沌期,一口咬住工伤后遗症,或许我能说服上面从轻处罚——通报批评、扣扣绩效就差不多了。来来,到我办公室,帮你参谋参谋,这件事怎么个收场。”   颜雨久拨开了他的手。   “这件事我会据实上报,上头该怎么处罚,就怎么处罚,我都接受。”   麦克刘急了:“你傻呀!我以前管了你那么多次,这回会不管你?你就乖乖听我的,按我说的写报告,保证你连职位能保住——”   “什么职位?”颜雨久反问。   这下麦克刘真的相信她处于精神混沌期,有点拎不清了。“我——”他本想说“的助理”,话到嘴边,赶紧改口成“们科的办公室助理啊!”   颜雨久微微冷笑,看着面前的矮个儿地中海秃老胖子。   没错,麦克刘一直都很维护她,甚至可以说是关心她,但这维护和关心并非是义务的、无偿的,他需要她拿出等价的东西来交换——譬如替他甜言媚语招待招待领导、卖弄风情拉拢拉拢关系;譬如成为他办公室里介于花瓶与红颜之间的存在,可以让他时不时调笑一番、掐摸几下,算不上出轨背叛家庭,但能得到相当的心理满足。   以前颜雨久出于种种切身利益考虑,一五一十都接受了,将自己活成了一朵欣然怒放的交际花。   如今,她再也不想这么做。   这些无形的、浑浊的、黏黏糊糊牵牵扯扯的绳索,她可以挣断它们,只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她愿意付出这个代价,去换取那些能让她真正放松、安宁下来的东西。   “我不当了。”她很干脆地对麦克刘说。   麦克刘有点傻眼:“什么?”   “办公室助理。我要辞掉这个职务,做个普普通通的B级治疗师。这次的事,我自己会向领导解释,不劳你费心。”颜雨久说完,如同卸下了心底一块大石,浑身一阵轻松。   麦克刘五官揪成一团,肥厚的嘴唇颤抖起来,仿佛遭遇了突如其来的背弃,还是来自他最心爱的小花儿、小猫儿。他感到既恼火,又伤心:“你在胡说什么——”   颜雨久不想再听他废话,丢下两句:“免职申请我明天会提交上去,还有病患的医药费,该多少我也会出。但别指望我赔礼道歉,要开除就开除吧。”说完毫不犹豫地转身走了。   麦克刘瞪着她婀娜多姿的背影,气不打一处来,抖抖索索地念叨:“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变成这样……脑子进水了吧!翅膀硬了这是……”   颜雨久越走越轻快,最后如释重负地小跑起来,满脸都是绽放的笑意——好爽啊!   打得爽,摊牌也爽。   卫霖说得果然不错——怎么爽,怎么来。在自己能承受的范围内吗……这个范围大着呢!老娘有手有脚、有脸蛋有头脑,就算没了这份工作,再怎么也不会饿死。   现在,我想去街角的那家咖啡店,吃光一整盒抹茶雪域蛋糕!   ++++++   束争阳被送上救护车,拉到骨科医院去了。   卫霖和白源不想成为同事们八卦消息的提供者,借口去做任务后的心理疏导,溜出了治疗室。   他们接受任务时是下午两点多,现在已经是傍晚快六点,深秋昼短夜长,外面天色已经擦黑。   “一起吃个晚饭?”白源主动邀请。   卫霖自从出了束争阳的“绝对领域”,就没法直视白源了——总觉得对方身上透着“白媛媛”的重影。只是刚出舱时还很清晰,这会儿越来越淡,几乎要消失了。   这令他感到一股说不出的沮丧,仿佛经历了一场注定要夭折的恋情。然而在沮丧之余,莫名的期待感和紧张感又探头探脑地萌生出来,就像野火后的灰烬厚厚地堆积了一层,被春风卷去,露出藏在下方的嫩绿的草芽。   一顿工作餐而已,白源又不是第一次约,可卫霖的耳根竟然不争气地烫热起来,脑袋里天马行空地想:   上次白源约我去他家做饭,拐弯抹角地逼我表白,似乎是很早以前的事?不对,明明就发生在昨天。里外世界的时间流速不同,我竟感觉过了好久……这他妈的就有点尴尬了!昨晚刚打的架,刚谢绝过的基情,还不到24小时呢,我竟然答应了白先森,回到现实世界以后可以跟他试试?   一夜之间,就弯成特斯拉线圈了,还噼里啪啦地来电?我没觉得自己是这么反复无常的人啊!   啊啊啊啊怎么办!到底要不要接受?!卫霖苦恼至极地“嗷”了一声,抱头蹲在了走廊上。   白源淡淡一笑,在他面前半蹲下来,任由风衣下摆垂落在地砖上,伸出手很温情地揉搓他的头发:“就吃个饭,没别的意思。”   卫霖知道白源分明是有“别的意思”,只是不想表现得太急迫而已,以免像上次那样不欢而散。   而自己迟早要做出选择——给双方个机会试一试;或者干干脆脆地一刀两断,以后连固定搭档也不能再做了,以免节外生枝。   选择啊……想清楚能承担的极限,然后怎么爽怎么来。所以,他能承受的极限是什么?   得到后再失去,继续孤身一人吗?反正自从许木老师去世后,他就始终是孤单的,就算身旁再热闹,他也没让谁进入到自己心里来。现在有一个人执着地想握他的手,而他也愿意与之并肩同行,那么他还在犹豫什么?   好吧,因为对方是同性。这与世俗眼光和流言蜚语无关,他不在乎那些。他只是不确定,对方想要的——无论是灵魂还是肉体——自己能不能给得出。   他只是不想伤害到白源。   白源无声地叹口气,把他凌乱的头发拨回原样,然后收回手,说:“是我强人所难了,被任务折腾这么久,你也累坏了吧,回家好好休息。不想出去吃饭,就叫外卖,不能不吃。”   面对这么善解人意的白先森,卫霖更加愧疚了,觉得自己像个食言而肥的混蛋。   白源站起身,默默走开,秋风撩起他驼色风衣的下摆。卫霖望着他意兴阑珊的背影,脱口叫道:“等等!我的手机和钱包还在办公室的抽屉里。”   ——得了吧,不必为自我保护的本能找借口。以后会不会伤害到白源还未可知,至少现在的多虑已经伤到他了。卫霖从地板上弹起身,快步朝办公室走去:“在停车场等我,晚上吃什么你定。”   话说出口后,他觉得郁塞的心里舒服了不少——好吧,这是对的,他就该怎么舒服怎么来。   险些被“伤害”的白先生,背对着他,唇角噙着一丝得意的微笑。 第82章 第十二通电话   白源坐在自家车上等卫霖, 从后视镜里看到他一边打着手机, 一边走过来。   但对话似乎没有接通,他很快就挂掉了。   白源从车窗内探头, 招呼道:“上我的车。”   卫霖说:“吃完饭我要开车回家啊, 明天周五, 还要上班呢。”   白源:“接任务前我跟老胖子说了,今天占了我们的休假日, 明天得还, 他一口就答应了。晚上我送你回家,周一早上我去接你。”   卫霖坐上他的车, 笑道:“我怎么觉得麦克刘有点怕你……嗯, 是忌惮你。”   白源淡淡道:“他只是救颜雨久心切。”   说话间卫霖又拨了一通电话, 依旧没人接,觉得有些不对劲:“我手机里有十一个未接来电,都是下午做任务时李敏行打的,也不知什么事这么着急, 现在回过去又没人接了。”   “大概正在忙吧。那家伙旧病复发, 整天草木皆兵, 一天打十几个电话也不足为奇。你不是已经帮他提交了复疗申请,估计两三天就批下来了,到时再进他的‘绝对领域’去看看。”白源发动车子驶出单位的大门。他想带卫霖去一家以格调高雅与食物精致著称的法料餐厅,以弥补上次没请成客的遗憾,自然不希望李敏行再来搅局。   “我有点不放心。”卫霖皱了皱眉,心底浮起不祥的预感。   白源只好安慰道:“这样吧, 晚饭后再给他打个电话,如果还是没人接,我们就拐去他家瞧瞧。”   卫霖点头:“行。”   ++++++   餐厅包厢里,卫霖看着菜单上贵得离谱的价格,感到有点牙疼,很想问白先森:咱们能不能不要逼格,吃点实惠的?但侍应生在一旁恭敬地候着,他没好意思说出口。   白源就喜欢看他这副眨巴着眼睛、欲言又止的模样,觉得能够牵动卫霖的情绪,令他更多地暴露出真实不设防的一面,于自己而言实在是件很有成就感的事。   朝卫霖递了个“放心,我买单”的眼神,白源连菜单都没翻,直接点了洋蓟松露鸽胸肉沙拉、鹅肝酱煎鲜贝、白汁烩小牛肉、羊鞍扒淋薄荷汁、波尔多七鳃鳗、焦糖蛋奶冻,还要了瓶赤霞珠干红。   说实话每道菜都相当美味,但卫霖总有种每一口都咬在钞票上的错觉——哪怕不是自己的钞票,也是挺肉疼的。   “你不会一天三顿都在外面吃大餐吧?”他在细嚼慢咽的同时问白源,同时想起对方家里那些崭新的厨具。   “怎么可能,我又不是亿万富翁。”白源解释道,“平时的早晚餐都是家政阿姨在打理,但她前几天辞工回老家了,所以我先自己随便弄点对付着,等找到合适的人手再说。”   “你会做饭?”卫霖不太相信地睨他。   “会一点简单的菜式,当然跟你的手艺是完全没法比的。”   “我啊,我也没法一天三顿地做饭,早晨经常睡过头,中午在单位叫外卖,只有晚饭会认真点准备,不过一个人嘛,也无所谓什么菜式啦。”   白源意有所指地说:“我习惯早起,做个营养早餐什么的完全没问题,看来咱俩挺互补的。”   卫霖一怔,笑起来:“你不会又想着拉我去你家住,用做晚饭抵房租吧?”   “这样不好吗?”白源认真地注视他,“我也会给你做早餐,然后我们一起上班。你看,你连汽油费都省了。”   卫霖笑得乐不可支:“白先森,我没有缺钱到这个地步啦!”   白源:“你不缺,我缺。”   卫霖:“你缺钱?别开玩笑了!”   白源:“我不缺钱,缺你。”   卫霖像只被掐了喉咙的猫,戛然无声了。   耳根热得厉害,刚咽下的红酒,也像火苗般在肚子里烧起来。“……我说白源,你一个好好的直男,怎么说弯就弯了?”他用一种难得正经的语气叹道,“你究竟想清楚了没有啊!”   白源一脸严肃,右手握住了卫霖搁在桌面的左手。他握得很用力,掌心干燥而温暖,似乎要借由这个动作与力度,将内心坚定而热烈的情愫传达给对方。   卫霖纹丝不动,神色复杂,目光定定凝视面前的男人,又仿佛失去了焦距,穿透前方看到风雨飘摇、捉摸不定的将来去。   他不说话,白源也不说,就这么紧紧地、固执地握着他的手背。   半晌之后,卫霖长长地吐了口气,翻过手来,与白源掌心交叠、五指相扣:“还能做搭档吗?”   “能,但不止是搭档。”白源说。   卫霖慢慢微笑起来:“白先森你真贪心。”   白源反问:“你呢?”   “我决定不落人后,也放任自己一次。”卫霖答。   白源腾地起身,把包厢门反锁了。   卫霖不自觉地朝靠背长椅的深处挪了挪:“干什么……这是公共场所……”   白源二话不说,单膝跪在椅垫,伸手托出卫霖的后颈,低头就吻下去。   这个吻既急不可耐又缠绵缱绻,带着馥郁的红酒芳香,简直要把人的骨头都熏醉了。   卫霖觉得自己失去了平衡,要向虚空中倾倒下去,全部的支点都在白源托着他的手掌心上,与世界的唯一联系就是唇齿间的湿热。被对方舌尖舔过的地方酥麻不已,成百上千倍地辐射向全身,变成了一种难以抑制的战栗感,最后连心魂都震颤起来。   他不知不觉地伸手攀上对方后背,指尖隔着衬衫,紧扣住结实有弹性的肌肉,被吻得头昏目眩。   白源的唇舌长驱直入,更加深入地探索渴望已久的领地,诱惑与裹挟着对方,与自己共同沉沦。他用另一只手揽住卫霖的腰身,向后压倒在长椅的椅面上,跪着的膝盖不容退缩地挤进对方的两腿间。   卫霖忽然挣出了些理智,把身上的男人推出去一点,气喘吁吁地说:“白先森,你这是老房子着火,一发不可收拾啊……我虽然自认为脸皮不薄,但也没打算在人来人往的餐厅上演活春宫。”   白源用上臂撑住椅垫,急促地呼吸着,情欲的潮水还来不及从脸上消退,垂下来的发丝黏在濡湿的额际,看起来有种惊人的性感,简直与平日的冷峭尖锐判若两人。   “抱歉……”他声音低沉沙哑,透出不太甘愿的克制意味,“你味道太好,我没忍住。”   卫霖横过一只手掌盖住脸,心想:这他妈都是哪儿学来的招数!以前明明是性冷淡一样的画风,现在怎么像憋了三十年的老坛,突然就开了封(荤)!   “怎么样,没了罩杯,吻起来感觉有什么不同吗?”白源乘胜追击。   卫霖继续盖着脸,没好意思承认比上一次的感觉更美妙。   白源低头在他捂脸的手背上轻咬,松口前又忍不住舔吮一下,嘬出一块橄榄形、湿漉漉的嫣红印子,边上镶着圈牙印,跟盖了个私人印章似的。   “送你。”   卫霖嗤地一笑,把手背上的口水往对方身上抹:“谁要啊,拿回去!”   “你都吃进去了,还嫌弃什么。”白源调侃,任由他糟蹋自己的名牌衬衫。   卫霖无言以对,转口催促:“起来。看着瘦,压人这么沉。”   挂在墙边衣柱上的外衣,口袋里的手机铃声大作。白源不得已地起身,回到自己的座位,放卫霖去摸手机。   “是李敏行。”卫霖看了看屏幕,选择接通。   手机另一头没有声音,一片沉寂。“李敏行?是你吗?说话啊,出什么事了?”卫霖连声问,同时按下扬声键。   接着他们听到了非常细微的气流声,像断断续续的抽咽,又像窒息前竭尽全力的呼吸。卫霖脸色微变:“你是不是在家?”   气音回应似的抽动了一下。卫霖立刻说:“坚持住,我们马上来!”   白源已经抄起了外衣,两人迅速离开包厢,买完单前往地下停车场,发动车子朝绿林公园附近李敏行租住的房子驶去。   七点多的晚高峰,正是市区道路最拥堵的时候,他们尽可能地争分夺秒,吃了至少两张罚单,到达目的地时仍用掉了大半个小时。   李敏行家里黑灯瞎火,似乎挺平静,卫霖用力敲了两下门,里面没有任何反应。防盗门是铜墙铁壁不好撬,于是他转到了面朝绿化带的客厅窗户那里——李敏行以前为了方便流浪猫进出,会留条巴掌宽的缝当猫洞,估计一时半会还没改掉这习惯——和白源合力卸掉了窗玻璃。   为防黑暗中被偷袭,他们潜入时满怀警惕,随时做好反击的准备,然而房间里空空荡荡。   卫霖亮起灯,搜查每处角落,确认了里面一个人都没有。   所有家具、器物都好端端地待在原地,没有被翻动的痕迹,地板也很干净,看起来就是个普普通通的、主人不在家的空房。   李敏行到哪去了,他是在这里打的电话吗?卫霖疑惑地啧了一声,走进厨房。   厨房洁净得像刚搞过一次大扫除。卫霖转头问白源:“我们上次来的时候,李敏行有这么爱干净?”   白源说:“我觉得他从住进来以后,就没做过大扫除。”   垃圾桶微微动了一下,卫霖走过去,弯腰从中掏出了一只黄黑斑纹的小猫:“——这不是‘螺旋桨’吗?”   白源接过来,花猫认出了新主人,在他掌中蹭来蹭去,抬起下巴求抚摸。   “今天中午去单位前,我给它留了足够的猫粮和水,并且把门窗都关紧了,它是怎么溜出去的?”白源不太高兴地撸它脏兮兮的毛。   “念旧了吧。”卫霖摸了摸猫耳根,“螺旋桨,你看到李敏行了吗?”   螺旋桨在白源怀里打滚,小爪子不时挠着肚皮,似乎不太舒服。白源无奈道:“以后别在垃圾桶里寻食,你想吃什么我没给你买?”   卫霖又打了个电话给李敏行,这次关机了。   “他十有八九出事了。”卫霖担忧地环顾四周,“这房子明显被人彻底收拾过,把所有痕迹都消抹掉了。”   “欲盖弥彰。”白源说。   卫霖点头:“我在考虑一个很荒诞的可能性——如果李敏行上次说的那些,关于车祸和火灾之类的,并非意外事故,而是真的有人想置他于死地呢?”   白源:“可我们进入过他的精神世界,那些监视、跟踪和追杀,的的确确是出自他的妄想。”   卫霖:“可你也知道,同一件事,在做梦幻想与亲身经历时,大脑给予的脉冲信号是相同的——如果妄想与真实水乳交融地搅和在一起,李敏行那颗本就紧张兮兮的脑袋,又该如何分辨呢?”   白源皱眉:“你的意思是,有一部分真实事件,被他的妄想掩盖和融合,导致我们也疏忽了?”   “这很罕见,但并非绝无可能。”卫霖一手托肘,另一只手的食指轻点太阳穴,垂目思索,“假设真有这么个‘黑暗中的人’,不惜大费周章地对付李敏行,那么一定有个强有力的动机——他想得到什么?或者说,李敏行这样一个普通的程序员,有什么值得别人觊觎或仇视?”   “——技术。”白源默契地接口道,“我曾经想过,‘绝对领域’里那个半成品的脑电波译码程序,究竟是李敏行自我意淫的幻想,还是潜意识中真实的存在?”   卫霖说:“上次我们来这里,我也和他讨论过。我告诉他脑内和现实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有些记忆你可以带出来,而另一些在潜意识中藏得更深的、触及大脑里我们全然未知的那一块领域的,那是属于造物主的东西,你取不走’。但现在,我也开始怀疑起来了,会不会真有人能把它们带出来——能化腐朽为神奇、被称为‘真正的天才’的那些人。”   “李敏行是真正的天才吗?”白源问。   卫霖再次走向书房,仔细翻找后,苦笑:“我不知道。但这里跟上次我见到的相比,少了一台笔记本电脑。” 第83章 死亡告诉他们的事   卫霖又打电话到李敏行的公司, 打听他有没有在办公室或机房里加班, 得到了否定的答案。   李敏行像是失踪了。可失踪时间没有超过24小时,也没有足够的证据可以证明当事人受到侵犯或身处危险, 不符合立案标准, 卫霖和白源最后打算先回去, 等明天还联系不上,就先报警再说。   两人刚走出李敏行的家门, 拐过绿化带间的小径, 与一名西装革履、脚步匆匆的男人迎面遇上。   双方目光相触时,彼此都微微一怔。   这不是老滑头性骚扰先生、公司技术总监吴景函吗?现实中的模样和李敏行的脑内投影相差无几——五官只能算端正, 肌肉很有看头。卫霖转头看白源:他来这里做什么, 发现员工失踪来调查情况?   白源:他对李敏行没这义务, 也没这交情。   吴景函盯着卫霖和白源,似乎在极力回忆着什么,在他们即将擦肩而过之时,开口叫道:“你们——是不是李敏行的朋友?前几天, 我开车路过一条巷子, 看到他和你们在一家海鲜火锅店门口吃饭。”   明知道在“绝对领域”里认识的吴景函, 和眼前的不是同一个人,但出于先入为主的印象,卫霖仍有一种“得时刻防备着这家伙来撩骚”的警惕感,故而语气疏离地回了句:“是。怎么了?”   吴景函踌躇了一下,像在判断他们的可信度,又转头望了望黑灯瞎火的房子, 问:“他不在家?你们联系上他了吗?”   卫霖:“没有。你知道些什么?”   吴景函心里做了个决定,答:“他这几天一直都不对劲——”   白源开口打断:“这里说话不方便,到我车里说。”   ++++++   卫霖为了避免和吴景函靠得太近,一上车就把副驾驶座占了。   吴景函也没介意,独自坐在车后座:“我是李敏行的同事吴景函。请问两位是?”   “卫霖,白源。”   吴景函点头致意后,接着刚才的话继续说:“他这个人吧,聪明又勤奋,很有天分,就是有点胆小敏感、容易紧张。我知道前几个月,公司里一直传言他精神有问题,得了被害妄想症。管理层还因此开会讨论过他的去留,是我一力担保,让他继续留在公司。”   卫霖有点意外:吴景函和李敏行的关系,似乎比“绝对领域”里表现出来的,要密切得多?   “前两周他好像去脑域开发研究所进行治疗,回来后完全恢复了正常。我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没想到他又接连遭遇了两次事故,要不是运气好,早就没命了——他跟你们说过那两次事故的详情吗?”吴景函问。   卫霖知道吴景函这是在旁敲侧击地确认他们的身份,点头道:“说过,一次是旧出租房电路老化爆炸,一次是混凝土搅拌车刹车失灵险些被撞。我和白源就是他的精神治疗师,正在进行后续的疗效跟踪。”   他一摆明身份,吴景函倒比他们自称“朋友”时更相信了几分。   “没错。那两次事故警方调查后都认定是意外。我在市警局里有关系,知道调查程序和经手人员都没有问题,但为什么意外总发生在他身上?真有这么巧合吗?”吴景函的脸色阴沉下来,眼底有怒意渗出,“尤其是车祸那次,我特地去交管局看调查报告,写得非常规范详细,说是刹车毂损坏导致,也出示了证据——开裂碳化的刹车毂,那辆撞烂的搅拌车也被高效地处理掉了。但我总觉得内中有蹊跷,仿佛这所有的后续反应,都是为了让‘意外事故’的定性更加无懈可击。于是我开始怀疑,李敏行的担心是对的,有人想害他,虽然我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   “前天和昨天他都请病假没来上班,打电话他也不接,刚才再打,直接关机了。所以我来他家看看什么情况。”吴景函再次望向万家灯火中那一点黑暗的窗户,脸上写满了忧心忡忡,“他老家在外地,平时都是公司、住处两点一线,也不爱参加娱乐活动,这么迟了还不回来,会不会出事?不行,我得找到他!”   卫霖越发觉得他对李敏行的关切,远远超过了普通同事的界线,转头问道:“你对李敏行似乎很了解,也很关注?”   “我对他的了解和关注,比他以为的多得多。”吴景函流露出黯然与无奈之色,“对我而言,他是个很重要的人,而对他而言,我只是个敬而远之的上司。”   他仔细打量了一番前方的卫霖和白源,从两人眼神的交流、相处的气氛中似乎敏锐地嗅到了什么,又补充了句:“我想你们(他重音强调了这两个字)应该能理解我的心情。”   这下不仅是卫霖,连事不关己的白源也有些诧异了:吴景函对李敏行——是那种意思?   卫霖猜测吴景函曾经委婉地、试探性地对李敏行表示过好感。   然而李·技术痴·宇直宅男·敏行同学根本感应不到这个信号,并且本能地排斥着对方的性取向和洋溢的荷尔蒙,以至于在脑内世界中把吴景函扭曲成“见到帅哥就撩骚”的浪荡形象。   卫霖在心里默默地为被黑惨了的吴总监点一排蜡烛,态度随之亲切了不少:“可以理解。既然都是李敏行的朋友,当务之急是要找到他的行踪。你那边有线索吗?”   吴景函摇头:“我对他的关注是单方面的,而他几乎不和我说工作以外的事。我打算今晚就蹲点在这里,如果他彻夜未归,明早就让警局立案调查他的下落。”   卫霖觉得这个办法可行,这里毕竟是现实世界,他们作为脑开发者,就算有一些强于常人的异能,也必须在遵守社会规则的前提下使用。   “我们提供个线索给你——他书房里的笔记本电脑不见了一台,不确定是他自己带走的,还是被人拿走的。哦对了,如果你要进他家,可以从客厅窗户那里钻进去,我们还没来得及把玻璃安上。”   “非常时期,非常手段吗。”吴景函理解地点头,“今晚我会试着破解他的其他台电脑,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回头他要是因此生气,我会拉上你们一起背锅。”   卫霖失笑道:“行,就说是我们唆使的。”   吴景函和他交换了手机号码,方便互相通知消息,随后下车进入李敏行家。   白源发动车子,对卫霖说:“要不然今晚你住我那儿。”   卫霖一怔,做羞涩状:“哎哟,人家可不是那么随便的人。”   白源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想什么呢,你住客卧。我是考虑今晚如果有什么事,我们可以同时行动,节省时间。”   “可我没带换洗的衣服。”   “穿我的。”   卫霖想了想,觉得没有什么拒绝的理由。他又不是女人,还怕被霸王硬上弓不成,况且白先森的人品还是信得过的。于是点头道:“好。”   ++++++   再次踏进白源的家门,卫霖感觉离上次的不欢而散已经过了好一阵子,但实际上,不过间隔了27小时而已。   绝对领域和现实世界时间流速的不同,时常会给破妄师造成恍如隔世的错觉。这让卫霖不禁想起一个月前,他与白源还跟两只斗鸡似的,恨不得把对方啄死,如今就差没上床了,真是世事难料。   白源给他收拾了间客卧,就在主卧的隔壁,换洗衣物、毛巾、牙刷也都一一备好,招待得很是周到。   等到他洗完澡、换完睡衣出来,发现白源已经歪在他的房间床头睡着了,神情中透着掩不住的疲倦,眼眶下青影深重。   卫霖这才意识到,在这27小时内,白源为他写工作报告、陪他救颜雨久、请他吃晚饭、与他一起去找李敏行,马不停蹄地奔波,几乎没有合过眼。   累过了头,才会在精神松懈下来时,一下子睡得不省人事。卫霖心疼地想,也好,白源眠浅易醒,至少今晚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他去主卧拿了个枕头,轻手轻脚地把搭档放平,脱去外衣长裤,盖好被子,自己也钻进被窝。   白源的体温隔着几公分的距离,在这个寒冷的秋夜里暖烘烘地渗透过来。卫霖忍不住又往对方身侧挪了挪,将脑袋挨在他肩膀附近,手臂换了几个位置都不舒服,最后顺理成章地搭在另一个人的腰腹间。   白源的呼吸深沉平稳地拂在他耳畔。   他觉得温暖、安宁且别无所求。仿佛世间所有的烦恼嘈杂都离他远去,而所有经历过的苦痛,都只是为了临睡前的一刻能躺在这个人身边。   卫霖心满意足地叹了口气,瞬间入睡。   直到清晨6点47分,枕边手机的震动将他从梦乡中拽出。   睡眼朦胧地看着屏幕上显示的名字,卫霖接通电话:“吴总监,是有李敏行的消息了吗?”   “来警局旁的鉴定中心,快!”对方声线紧绷,喉音梗塞,像是多一个字都说不出来,随即挂断了通话。   卫霖打了个激灵,困意全消,心里的不祥感越发强烈。   白源惊醒过来,听卫霖说完,立刻下床穿衣。两人连洗漱都没顾上,车钥匙一抓就往门外跑。   早高峰还没到来,他们只花20分钟就赶到了市警局旁的鉴定中心,被守在门口的一名警员带到一间尸检室。   金属解剖床上躺着一具尸体,身上盖着白布。吴景函脸色惨白、失魂落魄地坐在旁边,隔着白布握住尸体的手。   卫霖三两步冲上前,掀开白布。   李敏行的脸赫然出现在他眼前,肤色青白、嘴唇绀紫、双眼紧闭,头发湿漉漉地滴着水,像是一座泯灭了生机的蜡像,刚从冰冷的河底被打捞上来。   卫霖的身体像被什么看不见的重物击中,摇晃了一下,白源从后方扶住了他的胳膊。   李敏行死了,连尸体都冷透了。   吴景函握着冰块一样僵冷的手,无论如何也不肯放开。他眼眶发红,眼白上血丝密布,牙关紧咬,仿佛只要一松口,就会爆发出歇斯底里的咆哮与恸哭。他正用尽平生的理智与忍耐,强行压制住即将崩溃的情绪,但这种忍耐如同毒药向内倾灌,把五脏六腑腐蚀成了一团千疮百孔的、实质化的痛苦。   卫霖不忍目睹地重新盖上白布。   他们没少见识过死亡,也亲手执行过杀戮,但那些更像是一场噩梦、一个竞技游戏。而面前的李敏行,不是脑内世界的投影,不是神经元之间传递的火花,这是个活生生的生命,前两天还在与他们说笑话、吃饭,满心信任与期待地向他们寻求帮助,如今却变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尸体,死得不明不白。   他们甚至没能赶在他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伸出援手。李敏行打来的第十二通电话,在一片沉寂中艰难痛楚的抽咽声,恐怕就是他生命最后时刻的祈求与绝望。   他一定想告诉他们什么——即使气尽力竭,即使锥心刺骨,也要把那些话交到他们手上。   可终究还是差了这一步。 第84章 醉里不知   等待已久的法医最后忍无可忍, 将抓着尸体不撒手的局长公子和他的两个朋友请出了尸检室。   心如刀割的吴景函在走廊里连抽了三根烟, 才把情绪稳定到可以交谈的程度,带着卫霖和白源走进一间无人的休息室。   将自己无力地陷进沙发里, 吴景函声音沙哑地说:“晨练的人经过公园河堤时发现的, 立刻就报了警。法医在现场做过初步鉴定, 说是生前落水,死亡时间在半夜12点到1点。”   卫霖的心情十分沉重和低落。论认识的时间长短, 李敏行与他只能算萍水相逢, 现实世界中他们甚至只见过三次面、吃过一顿饭。但毕竟是救治过的对象,而且他对这个有些软弱多疑却不失勇气善良的技术宅还是挺有好感的。假以时日, 他们说不定能成为好友。   可如今一切都被死亡的铡刀陡然斩断, 只剩下一具冰冷的尸体和重重迷雾掩盖的内幕。   ——这事不会就这么结束!卫霖从沮丧与伤感中又生出了愤怒, 不管幕后黑手是谁,动机何在,他都会查明真相,让凶手付出相应的代价!   这是他现在能为李敏行做的唯一的事。   卫霖望向白源, 想从搭档的神情中探寻意愿, 后者了然朝他点了点头, 用眼神说:做你认为该做的,我会陪你。   于是他的义愤在这个眼神中逐渐冷静下来,凝固成一柄利刃,枕戈待旦地放置在心里。   “生前落水并不代表意外失足。在详细的尸检结果出来之前,可以先去调取河堤以及附近道路的监控录像。”他建议道。   吴景函说:“我这就去交代,让他们以非正常死亡立案, 必须把昨晚发生在李敏行身上的事彻查清楚。”   命案由警方出面去查的确更专业,也更顺理成章。   但卫霖有种异样的感觉,仿佛遗漏了什么苦心孤诣的信号——像李敏行这么敏感的人,风声鹤唳都会紧张半天,在遭遇不测之前,会不会发现了什么重要的线索,才给他连打了十一通电话?一时没联系上,李敏行会不会把这些线索藏起来,期待他和白源前来开启?   他想来想去,越发觉得很有可能,于是又问:“昨晚你从李敏行的电脑里查出什么了吗?”   吴景函疲惫地摇头:“台式机和另一部平板电脑我都破解了,没发现蹊跷之处。我怀疑消失的那台笔电里面肯定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而且是被凶手拿走的,因为配套的电源线、鼠标和电脑包都还在。”   卫霖想了想,又问:“手机呢,李敏行的手机有没有在身上?”   “在他口袋里,应该已经泡坏了。”   三个人陷入了一片无计可施的沉默,只能先等待监控录像和尸检报告。   附近街道的交通监控录像被传了过来,按照法医推测的死亡时间,几名警员分时间段仔细查看。半个多小时后,他们在屏幕中看到了李敏行的身影。   李敏行穿着件日常的夹克衫,从一辆出租车里出来,摇摇晃晃着上了人行道,先是扶着树吐了一阵,又晕头转向地走进路旁的河岸公园。   全程只有他一个人。   公园和落水地点的河堤没有监控探头,警方只能从那辆出租车下手,通过车牌号码找到司机。   中午,那辆出租车的司机被传唤到警局,捏着李敏行的照片看了半天,他依稀认出了这个貌不惊人的小伙子,说:“哦哦,我拉过,昨天半夜快1点吧。在星宿酒吧门口上的车,说要去绿林小区,半路上死命喊停车,我怕他弄脏车,就放他下去吐。结果吐完就钻林子里去了,连车钱都没给。我那个气的呀!但有什么办法,怪只怪自己为多赚钱拉了个醉鬼,不给钱算轻的,搞不好还要撒酒疯打人……”   吴景函从钱包里抽出几张百元钞票,拍在出租车司机面前的桌子上:“车费我付了!够不够?你给我记住,他谁也不欠!明白了吗?”   滔滔不绝的司机惊疑地抬头,被吴景函的脸色和气势吓到,一下子噎住:“明……明白。”   审讯的警员继续盘问他,另有警员去寻找人证,最后得到了吧台调酒师和一名服务生的口供,李敏行昨晚的确在店里喝酒,独自一人。   下午四点,验尸报告也出来了,死者身上没有捆绑或殴打痕迹,血液与胃容物里有大量酒精。   案件调查组的负责人一脸为难地来找吴景函:“吴哥,你看录像、人证、尸检,所有证据都指向一个结果,你这个朋友基本可以确定是醉酒失足落水,导致意外身亡,还请节哀。”   吴景函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后槽牙磨得咯咯作响。就在警员们以为局长公子要发飙时,他忽然又忍住怒气,说了句:“大家辛苦了,按程序走吧。”   他把尸检报告往桌面一丢,大步流星地出了房间,去停车场开车。   白源的车子经过他身边,卫霖从车窗里探头:“晚上要不要去那家酒吧看看?据说7点后开门。”   ++++++   星宿酒吧地段一般,装修格调和酒水品种也不算上乘,但因为是周五晚上,客人还挺多,座位基本都满了。   卫霖装成单身,去和吧台的男调酒师说笑逗乐子,很快就混了个自来熟,还得到了一杯特调赠饮和写着手机号码的便笺。白源坐在角落里,阴沉着脸看他们,完全无视了那个一直在他桌边晃来晃去的漂亮女服务生。   半个多小时后,卫霖回来,朝白源摇摇头,表示没得到新的有用信息。   不多时,去和服务生套话的吴景函也回来了,坐下来就开始一杯一杯地灌酒。   他喝得凶猛,最后连杯子都不用,直接吹瓶。以至于白源都看不过去,担心他下一刻会急性酒精中毒死在当场,伸手按住了酒瓶:“人死不能复生,想开点。把自己身体喝垮了,怎么查明真相,他会死不瞑目的。”   一贯自扫门前雪的白源难得安慰人,技巧拙劣,故而言辞听起来也逆耳。吴景函已有了几分醉意,要哭不哭地瞪他:“要你管!我心里难受,一醉解千愁不行?”   他把白源的手用力掰开,继续灌酒。   卫霖也开了一瓶,陪他喝。“想喝就喝吧,醉了还能见到想见的那个人,挺好。”他一口倒干酒杯,叹气道,“我在给李敏行治疗时,就觉得他是个好人,但没想到你竟然这么重情义。”   吴景函苦笑:“你以前知道我?李敏行说的?估计在他眼中,我是个很不堪的上司吧。为了制造相处的机会,经常让他加班,再趁机给他买宵夜、发双倍加班费。不死心地一次又一次试探他的性取向,以至于他避之不及,远远见到我就拐弯走掉……他有没有对你诉苦说‘我上司是个人渣’?”   卫霖心道:李敏行没说,但他想了,在脑内世界中你这个上司不仅渣,还浪。   然而这句真话是万万不能说出口的,于是他四两拨千斤地回答:“李敏行当时被害妄想症发作,全副心神都被‘有人在追杀我’占据。事实证明,他的妄想很可能混杂着一部分真实。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从精心布置的‘意外事故’中,寻找他留下的线索,最后逮住那个‘黑暗中的人’。”   但这会儿吴景函已经听不进任何理性分析了,他大口吞咽烈酒,眼神直勾勾地盯着虚空中的某个点,被酒精麻痹的思维逐渐陷入混乱:“我不是渣,我是不够渣……如果我当初硬把人弄上手,锁在身边,或许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的结局……他会恨我?没关系,至少我还能护住他一条命……他会逃跑?那更好,跑得远远的,也不会碰上这种烂事……”   卫霖怜悯地又叹了口气:“那样他可能会死在你手里,或者生不如死。人生没有如果,吴总监,也没有想当然,你应该是个明白人。”   吴景函将酒瓶往桌面一顿,发出一声闷响,面红耳赤地怒视他,最后把脸埋进双臂。   趴在桌沿,他像是已彻底醉倒,但有轻微的、压抑的声音从臂弯下传出,在这喧闹迷离的酒吧中显得缥缈而无可奈何。   吴景函哭了。   卫霖胸口堵着块沉甸甸的石头,只能用一杯又一杯的酒精消融它。他的酒量本来不错,但闷酒易醉,白源极力劝了几次,终于在他尚存一线理智时,把酒杯夺了下来。   滴酒未沾的白源买完单,一手一个地把两个半醉的男人拖出酒吧,分别塞进车里。   白源先用吴景函的手机,给他家里打了电话,然后坐在自己车里,等到对方家人急匆匆赶来把人接走。   卫霖躺在后座,喝得七八分醉,车开起来时晕乎乎地像在云端乘船。   他平时话多挺闹腾,喝多了酒反而安静如鸡,只在白源不放心地询问时,嘤嘤地回答一声。   白源开车回到家,把脚下发飘的卫霖扶进了客房,开启暖气,然后扒他酒气熏天的外衣。   “我胃里不舒服,想吐……”卫霖哼哼唧唧地辗转身体。   白源责备道:“谁叫你空腹喝那么多酒?”   “你不也没吃晚——”卫霖捂住嘴,连滚带爬地冲向卫生间,趴在马桶上吐了个稀里哗啦。   白源只好跟进去,帮他拍背顺气,完了倒水给他漱口。   卫霖大吐一通,胃里终于不再翻江倒海,酒气也散了不少。一手拿漱口杯,一手抓着牙刷,他晃悠悠地挂在盥洗台边沿,把白源往外赶:“我要洗澡,你出去……我毛巾呢,内裤在哪儿……”   白源怀疑他目前这个酒醉的状态,会在泡浴缸时睡着,把自己溺死。   就算他不用浴缸,也可能会脚下虚浮打滑,在淋浴间里摔伤。   白源越脑补,越觉得心悸。   李敏行的死同样让他心情糟糕,但这糟糕中遗憾和警惕的成分更多一些。而吴景函的痛失所爱进一步刺激到他,以至于他现在恨不得把心上人裹成个蚕茧,安安稳稳地圈在自己怀里。   “要不,我帮你洗?”他挺不要脸地问。   卫霖含着满口的牙膏沫,转头看他:“喔哟不是小哎子……”口齿不清的说话间,他吹出了个泡泡,怔了一下,似乎觉得有点意思,又鼓着腮帮吹第二个。   白源越发觉得他眼下生活不能自理,耐心劝道:“要不就先睡一觉,明天酒醒了再洗?”   卫霖呸掉牙膏泡沫,低头嗅了嗅:“臭……我要洗澡……”   白源无奈地让步:“那你开着门洗。”   “……随你便啦。”卫霖乱七八糟地刷完牙,开始扯衬衫扣子。   白源退出卫生间,坐在客房的床沿,破天荒地想要抽根烟。 第85章 惊醒的过往   卫霖在洗澡, 乒乒乓乓的声音不时从卫生间传来, 听起来像是洗发水瓶子掉在地板,要不就是金属花洒撞到了墙壁瓷砖。白源有好几次都想冲进去看他是不是摔了跤, 但走到门口又犹豫着退回来。   他担心自己会把持不住——虽然对方因为醉酒而软绵绵, 看起来更加可口, 但今天无论如何不是他们进一步发展关系的日子。   好在他没煎熬太久,卫霖顶着头凌乱的湿发, 穿着T恤和短裤走出来, 昏头昏脑地就往床上扑。   白源一把拉住:“擦干头发再睡,否则头会痛。”   “媛媛……源源!”卫霖盘腿坐在床沿, 朝他嘿嘿笑, “你帮我吹头发啦, 上次我都帮你吹了。”   白源被他撒娇的语气萌得肝颤,当即起身去拿电风吹。   吹头发的时候卫霖似乎回到了六岁,摇来晃去地不好好配合,一直在抖着发梢玩儿, 故意让水珠溅了白源一脸。   白源抹了把眼皮上的水渍, 觉得醉酒后还了童的卫霖霖令他很有些招架不住。当对方开始像斗牛似的用脑袋使劲顶他胸口时, 他终于忍无可忍地将之掀翻在床。   “我不想在今晚……今天发生了很多事,大家心情都不好,你还喝醉了。我不希望你明早醒来时后悔,骂我趁火打劫。”白源压在搭档身上,声音暗哑,呼吸也变得粗重。他攥住卫霖扑腾的双手, 固定在头顶上方,低头给了对方一个绵长的深吻。   卫霖在这个缠绵辗转的吻中逐渐安定下来。带着点甜香酒味的气息吹拂在两人之间,他睁眼凝视近在咫尺的白源,脸颊酡红、眼睛湿润,目光却仿佛失去了焦距,显得有些涣散,透着一股任人摆布的驯服与信任。   白源从未见过这么柔软不设防的卫霖,忍不住又吻了吻,这一刻恨不得将自己挖心掏肺地全都给出去。   这种感觉既美好又惊心——他很清楚自己喜欢卫霖,与日俱增,却没想竟然喜欢到放弃了根深蒂固的唯我自利、喜欢到可以倾其所有的程度。   卫霖对他呢?毫无疑问也是喜欢的。譬如现在,换做任何一个其他男人压在卫先生身上,哪怕他醉得七晕八素,也绝对会把对方一脚踹飞,再揍个半死。   从对头到搭档,是卫霖率先伸出手,一步步牵引、支援着他,善意而热情;从“白媛媛”到白源,则是他有意识地一点点诱导、浸染,执着而别有机心。   现在他几乎就要成功了。   他能感受到卫霖对他的认同、欣赏、信赖、关切与喜爱,但这还远远不够。   他想付出更多,也想索取更多。   想要让彼此的肉体胶合、灵魂融会,每个细胞里都充斥着对方的基因。   想只爱这个人与只被这个人所爱,执手并肩,走到时间尽头。   “卫霖……”白源低头轻叹。   我这人,从来都谈不上什么与人为善,瞧不起绝大多数人,也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待我。甚至就连对你,一开始也是各种看不顺眼。我们认识了一年零七个月,前面的一年零六个月都在互相敌视与攻击,现在我特别后悔——整整一年半啊!我浪费了多少本来可以跟你朝夕相处的时间!所以我决定从现在开始,珍惜和你在一起的每分每秒。我要付出更多,让你陷得更深,不愿也无须再出去;我要捕捉你、吃掉你,再把自己剥皮拆骨地赔给你。在你面前摒弃冷漠与傲慢,但变得更加固执与贪心。   ——这就是我的爱情。卫霖,你要不要?   不管你要不要,我都会继续给。对你,我有充足的耐心、毅力和学习能力,直到目的达成。   这些话在白源心底翻腾,但一句也没说出口。他不需要用言语在卫霖面前博取什么,决定的事,去做就是了。   他只是用额头抵着对方的眉心,又叫了声:“……卫霖。”   卫霖没有反应,似已在刚才的一片安静中睡着了,脸颊泛红,呼吸深沉,眉目间透着些倦意和孩子气。   白源把他挪到被子下面,细心地掖好被角,俯身道了声“晚安”,然后关灯。   就在灯光熄灭、黑暗笼罩的刹那间,卫霖惊醒似的弹起上半身,紧紧握住了床边男人的手腕,嘶声叫:“别去!你会死!”   白源一怔,觉得他今天可能是被李敏行的死刺激到了,摸着他的后背安抚道:“没事,我好好的在这里,哪儿也不去。”   卫霖恍若未闻。“真的,我没骗你!你会死……为了我,太不值。”他痛苦地摇头,仿佛陷入陈旧而纷乱的回忆,失神的眼里蓄满泪水,掩在黑暗中不为人知,“我们换个地方躲起来,隐姓埋名也行……别去,求你了,许木……”   白源僵住了,被他紧握住的手腕,感到一阵灼烫的疼痛。   许木是谁?   他死了吗,为什么?他和从前的卫霖,是不是发生过什么?   白源这才意识到,正如他从未对卫霖说过自己的成长和家人,卫霖也从未向他透露过自己的家庭与过往。   他只知道卫霖不是本地人,独自住着城西某个老旧小区的一套小户型单元房。也听说他跟谁都处得来,周末经常和朋友在外头吃喝玩乐,但从没让人进他的家,理由是“单身汉房间脏乱差,你们要是来我还得辛苦去收拾”。   看似交友广泛,却都只是表面文章;看似无话不谈,却半点不曾触及实质。   如此看来,自己大概是唯一一个能与他睡一张床、交几分心的人了。   然而目前也仅仅是“几分”,他甚至都不知道能让卫霖酒醉后惶然失态、沉睡中惊醒叫喊的这个“许木”,究竟是何方神圣!   白源心里不得劲,但也明白这怪不了任何人,只能说他和卫霖缺乏真正深入了解的时间和机会。这一个多月来,他们不是在做任务,就是遇到一件又一件的蹊跷事,马不停蹄地到处奔波,根本没空营造温馨的恋爱氛围,坦诚相待地聊个天什么的。   就算有这个时间,他们也不一定会向彼此倾吐过往——正如白源认为白家大多数人都是一坨屎,说出来会污染了卫霖的耳朵一样,卫霖一定也有不愿将往事示人的苦衷。   不想说,他可以理解,想说,他洗耳恭听。   这么一想,白源释然了。   他俯身拥抱了卫霖,抚摸对方的肩背,在耳畔低声说:“我不去,我也不会死。就在这里陪你。”   卫霖用力抓住了他的胳膊,像个魂不守舍的十五岁少年般,喃喃道:“你保证……”   “我保证。”白源说。   卫霖沉寂片刻,噗地向后倒在枕头上,没有了动静。   白源开起床头灯看他,发现他又睡熟了,双目紧闭,眉头不安地皱缩着。   在床边坐了很久,白源才把腕子从卫霖松懈的手掌中轻轻抽出。   进入浴室快速地冲了个澡,他换上睡衣准备躺在卫霖身边,临上床前习惯性地去活动室的猫窝里看一眼“螺旋桨”。   螺旋桨还没睡,无精打采地趴在毯子上,时不时舔几口肚子上的毛,盆里的猫粮几乎没动。   白源担心它吃腻了猫粮,特地又给开了个金枪鱼罐头。螺旋桨挺有兴趣地凑过去嗅了嗅,吃了两口,又都吐了出来,蜷进睡觉的窝里,用尾巴团住了身体。   家里这一个两个的,饭没吃多少,光知道吐。白源郁闷地摸了摸猫背,打算明早带它去看兽医。   接着他拐去厨房,用保温壶泡了一大杯温的蜂蜜水,放在床头柜,准备给酒醒口渴的人起夜时喝。还淘米下锅,预定好明天早晨的白粥。水放得略多,整好可以熬出细腻粘稠的米油,正适合将养被酒精和空洞荼毒过的胃。   忙完这些,白源才走进客房,上床搂着他心爱的卫霖霖入睡。   ++++++   卫霖一觉睡到了第二天上午九点多,醒来时脸正对着白先生的胸口。他一时玩心起,指尖在对方胸口结实的肌肉上画了只做鬼脸的小猴子,尾巴细细长长地一直向下延伸,从手感极佳的腹肌中线穿过,最后一笔完结在肚脐眼里。   斜刺里伸过来一只手,覆盖在他玩够了想要收回的手背上,继续向下一推。   卫霖冷不丁摸到了另一个男人小腹下方那根粗大的硬物,隔着内裤依然烫热得吓人,吓一跳地想抽手,却被对方紧紧按住。   “这个更好玩,试试?”白源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带着刚睡醒的沙哑,低沉又性感,听得卫霖耳膜酥麻。   “这个我也有,”他颇为尴尬地答,“咱们还是自己玩自己的吧。”   白源失笑:“自己的玩了十几年,不腻味?不如找点新鲜感。我的借你,不收费。”   卫霖觉得他用一本正经的语气说着情色的内容时,实在是反差巨大,有种央视纪录片错配了GV字幕的感觉。   ——等等,不应该是AV吗?!他明明没看过GV,为什么脑子里会冒出这个词啊啊啊!   卫霖脸上发热的同时,觉得手里握着别人命根的感觉十分怪异和……奇妙,说不清是什么滋味,但好像并不反感和排斥?他顿时想起曾经自慰时的情景,下意识地套弄了两下,听见白源低低地抽了口气。   “呃,抱歉,手滑。”卫霖忽然生出了一股心虚感,仿佛自己正在做什么荒唐出格的事——虽然他经常干出格的事,但绝不包括替晨勃的搭档打飞机——忙不迭地想缩手。   白源捉住他的手腕,往自己身下送,沉声道:“没关系,你可以继续。”   卫霖:“……白先森你为人真大方。”   白源:“等价交换也可以。”   他说着还真摸了过来,卫霖向后弓起身,试图掩盖双腿间支起的小帐篷——不知什么时候,他也勃起了,就像下面是完全不受大脑控制的暴民、小婊砸,稍微受点刺激,就玩揭竿起义那一套。   可惜床就这么点大,再往后也挪不到哪儿去,白源触及他的下身,有些意外地“唔”了一声。   卫霖从这个本该平淡的语气词中听出了惊喜交加的成分。自诩厚脸皮的他竟有些赧然起来,心乱如麻地想——对着男人也能硬,这回真他妈弯成线圈了……也不对,想想杂志上那些只穿巴掌大的内裤、肌肉健美的英俊男模,分明没有任何感觉,可见弯得还不算太彻底,莫非只对白先森有效?   都怪白先森太能撩。   可见一个闷骚的男人一旦放下脸面、耍起流氓,实在是连真流氓都难以匹敌!   白源眼中流露出难以抑制的激动之色,翻身压住卫霖,刚在他耳边说了个“你”字,就听见凄厉的猫叫声从门外传来,伴随着爪子挠门的刺耳声响。   被子下两人的动作都顿住了。卫霖提醒:“螺旋桨的叫声,听起来好像很难受?”   白源第一次觉得养猫也不见得是件开心的事。但猫咪可能生病了,他不会置之不理,只好硬生生吞下焚身欲火,悻悻然起身,披了件外套去开门。   螺旋桨见到主人,不叫了,软趴趴地搭在他的拖鞋上。   白源看着心疼,小心翼翼地抱起它,粗略查看了一下身体,没有发现外伤,估计是消化系统出了问题,当即换了衣服,准备带去看兽医。   卫霖也爬起来,拉着白源匆匆忙忙喝了碗白米粥,抱着猫开车前往宠物医院。 第86章 猫的秘密   宠物医院内, 兽医给螺旋桨详细检查过身体, 说腹部有肿块,拍了X光片, 怀疑肚子里长了什么东西, 情况不太乐观。   “什么东西”是肿瘤的委婉说法, 白源担忧地问:“能治好吗?”   兽医答:“不好说,得先做个穿刺, 确定是不是肿瘤, 再考虑手术。你这只猫有点瘦弱啊,疫苗也是前两天打的, 是不是刚收养的流浪猫?说真的, 体质太差的话, 怕是在手术台上挨不过去。”   白源深深皱眉,无奈道:“医生,请无论如何尽力施救。只要能提高疗效,多贵的药和手术器械都尽管用。”   兽医点头:“行, 我尽力而为。”   卫霖和白源坐在外间椅子上, 等了不到二十分钟, 又见医生走出来,对他们说:“不是肿瘤,应该是吞了个异物在胃里。我先给它用催吐剂,看能不能吐出来。”   白源松了口气,进治疗室去看他的猫。   螺旋桨被灌了催吐剂,不多时就剧烈呕吐起来。呕吐物里充满了未消化的酸腐残渣和血沫, 其中有一个扁杏仁大小的银白色硬物。   兽医用镊子拨了拨,夹起来放在清水中冲洗了一下:“锡箔纸包裹的……什么东西?”   卫霖当即取下来,剥开包裹的锡箔纸,撕开第二层带自封口的小塑料袋,倒出了个比指甲盖略小些的金属片,迎着光线端详:“像是……什么芯片?看起来比普通的要小很多啊,具体的要询问专业人士了。”   白源说:“包裹得这么严实,不像是被猫误吃,应该是被人硬塞进去的。”   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道:“李敏行!”   ——这就是李敏行藏起来的、留给他们去寻找的线索?当时的情况是有多么危急,才逼得李敏行使用了这么迫不得己的法子,让螺旋桨以身犯险来为他传递信息。   兽医好心问;“有人虐猫?要我帮忙报警吗?”   卫霖摇头:“事出有因,而且对方也已经过世了。我们有件急事要办,可以把猫寄在这里吗?”   “就算你不提,我也建议你们把猫留在这里,它看起来有些胃出血,需要进一步治疗。”   “那就麻烦医生了,我们先去缴费。”   离开宠物医院,卫霖上车后对白源说:“如果这真是李敏行留给我们的线索,估计就是在那十一通未接电话之后,他感觉到危险即将降临,担心自己抗不过这一关,心急如焚地想着该怎么联系上我们。这时,螺旋桨恰巧从你家溜出去,习惯性地前往李敏行家翻垃圾桶。李敏行看到它,灵机一动,赶在追踪者破门而入之前,将这枚金属片严密包裹后,塞进螺旋桨的肚子里。因为他知道,没人会在意一只丑不拉几的流浪猫——除了你以外。这是保证东西能被安全地送到我们手上的唯一方法。”   白源点了点头,虽然心底对螺旋桨因此受伤、甚至可能送命而颇为不满,但也知道这李敏行但凡有第二选择,也不会这这么做。“要解析这枚金属片,有个最合适的人选。”他说。   “吴景函。我这就打电话给他。”卫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铃声响了两轮,吴景函才从昏沉沉的宿醉中醒来接电话,听说李敏行在猫肚子里给他们留了遗物,顿时清醒了七八分,匆匆忙忙冲个澡,洗去最后两分醉意,抄起外衣就出了门。   他们在麦当当碰头兼胡乱解决午餐。   吴景函捏着金属片翻看:“这是最新型的快闪储存芯片,采用纳米技术,比普通芯片体积减少了80%,容量增加了500%。只要把它嵌入电脑,就能读取其中数据。”他把最后一口汉堡塞进嘴里,起身道:“我车上有笔记本电脑。”   数据包被加密了,吴景函试了几个李敏行可能使用的密码,都显示“密码错误”。卫霖想了想,说:“既然他想把东西交到我和白源手上,就用我的手机号试试。”   “还是错误。”   “……前面或后面加个cat。”   “打开了。”   里面的信息一窝蜂地涌到了屏幕上。吴景函将光标指向其中最显眼的一个程序,它还附带了一个源代码的文本。   源代码是独属于编程者的高级语言,没有它,就算得到了整个程序也只能运行,而无法进行修改、升级或者再编写,李敏行此举,等于是将心血创造连同制作工具都拱手相送。   “这个……”吴景函快速翻看着程序说明,露出震惊之色,“脑电波译码程序?‘已初步完成,并以自己为样本通过一测,但测试结果还不够客观,需要更多的试验者进行有效性与安全性的验证’?验证成功后可以此为基础,进行‘脑电波远程遥控’的二期研究……”   “——他真的把那个程序从潜意识中带出来了!”卫霖失声说。他原以为那只是李敏行在脑内世界中的妄想,没想到对方真的在现实中将整个成品编写出来。   连白源都有些错愕,随后感叹:“如果是真的,李敏行的确是个天才。”   吴景函怔怔地说不出话,半晌后方才喃喃道:“我记得大概两年前吧,我们公司参与了一个脑机界面的项目开发,李敏行就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我知道他对脑控技术很着迷,就让他也进入项目组。那个项目最后还是因为技术瓶颈而止步于早期发展阶段。敏行当时很受打击,仍坚持继续研究,被他的主管一顿批,后来不了了之。但我没想到,他还记挂着这个程序,最后竟还化构想为现实……”   他用力地抹了把脸,像要发自内心地重新认识一个人,将之放在更举足轻重的位置上,而后郑重地说:“这是他的遗愿,不论这个程序成败与否,我都要替他完成后期的测试。”   卫霖心道:这也是一颗大脑领域的核弹,是不该出现在现实世界的东西!“绝对领域”里李敏行为了它差点丧命,还因野心家的谋夺置全世界于险境。难道他不怕现实中重蹈覆辙?这家伙还没吸取教训吗,究竟是怎么想的?!   他有些恼火地从吴景函手中抢过光电鼠,将程序说明继续往下拉,赫然见到加粗的最后几行:   “嗯,卫霖,白源。如果你们能看到这些文字,说明我可能已遭遇不测。否则,就算我真能编写出这个程序,也会将它永远埋葬在脑内世界。把程序包括源代码都留给你们,一是为了证明这项技术并非我的痴心妄想,它是可以实现的——我的理论和目标是可以实现的。尽管它显得那么危险,如你们所言,是一柄可能会引发脑域战争的双刃剑,但我还是想向你们证明,向幻想中的另一个‘李敏行’证明,我有改变世界的能力——每一个心怀梦想并执着前行的人,都或多或少地改变着这个世界,我们不是‘毫不重要、没人在意’,不是‘社会大机器里一颗微不足道的螺丝钉’!   “第二,是为了证明,三个多月前被我入侵过的那个神秘系统的确存在。它用了个掩盖程序做伪装,但我还是成功打开了另一个端口,再次入侵。这回我发现了很奇怪的东西,有些像是人体实验数据,最早的数据来自于20年前;还有些像是电子元件的电路图。我下载了其中的一部分,想要进行解构。但对方的加密做得太好,我只解密出一些边角料,关键地方都还没来得及研究。我的时间不够用了。有人一直在找我,我能听到黑暗中逼近的脚步声,如果这回我躲不过去,至少要把我所知道这些都告诉你们——   “从解密的那一小部分数据来看,和我所研究的脑控技术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令我十分沮丧,说明我并没有走在这项技术最前端,早在20年前,就有人开始摸索这条路,如今比我走得更远,也更秘而不宣。同时也令我怀疑与警醒,这会不会就是我被追杀的原因?因为对方不希望隐秘被人窥探,所以要想方设法地杀我灭口。但我现在已经难以去证实,只能寄望于你们。   “最后,卫霖、白源,如果还有机会再见你们一面,我想说……谢谢。如果没有你们,我至今还是个浑浑噩噩的妄想症患者。虽然现实世界或许比‘绝对领域’里更加危险,但有什么关系呢,朝闻道,夕死可矣。   “——李敏行。”   卫霖紧紧攥着鼠标,几乎将它捏碎在掌心里。   电脑屏幕前的三个人,都在消化这些庞大的、令人惊异的信息量,也都再次被失去李敏行的悲伤沉甸甸地压住胸口,以至于陷入了一片长久的沉默。   最后吴景函那艰涩中带着点茫然的声音打破了沉默:“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我从头到尾都不知道?他没告诉过我,而你们之前也不肯向我透露分毫……也难怪,对你们而言,我只是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对他而言——”他苦笑了一声,没有再说下去。   卫霖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不,你不是陌生人,我们曾经组成一个小团队并肩而战,在李敏行的精神世界里,和他脑内投影出的‘吴景函’的形象。所以,我们勉强可以算半个队友——”   吴景函不太明白他的话中之意,但并没有心情去细究,而是继续说道:“没错,我对他留言中的‘神秘系统’‘黑暗中的人’‘绝对领域’什么的毫无所知,但不代表我会就此放弃。我会沿着他留下的线索继续追查,直到揪出杀害他的凶手,让他们偿命。如果你们打算就此罢手,我没有任何意见,只要不来阻挠或干涉我。”   卫霖扬眉瞪视他:“听我讲完后半句了吗,你就巴拉巴拉?”   吴景函一怔。   卫霖接着说:“之前,我们勉强可以算半个队友,现在是一整个儿了。”   吴景函彻底愣住。反应过来后,他朝卫霖和白源伸出右手。   白源微微颔首示意,没有伸手。卫霖为免他尴尬,抓住手背上下摇晃了两下,说:“为了李敏行。”   吴景函转头望向电脑屏幕,李敏行的绝笔在上面静默地等待着。他像发誓一样,将掌心印上最后一行的署名处,低声道:“为了你。”   “接下来你怎么打算?”卫霖问他。   吴景函说:“请你们把这枚闪存芯片交给我,敏行没来得及解密的部分,我会加紧时间继续研究。一旦有更多的眉目,我会通知你们。”   卫霖觉得可行,决定把芯片交给他,自己留一套备份,又不放心地交代了句:“你自己也要注意人身安全。”   吴景函说:“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分道扬镳后,卫霖鲜见地沉思了一路。白源边开车边问:“你在想什么?”   “在想李敏行遗言里的细节。关于脑控技术,他说早在20年前,就有人在摸索这条路子,那么你说到今天,他们已经捣鼓出什么样的成果来了?为什么我从来没听说过,你呢?”卫霖反问。   白源答:“我也没有。现在所有线索都在那枚芯片里,我们得等到吴景函解密了剩下的数据,才能进一步考虑。”   卫霖无奈地点点头:“也只能这样了。”   (打到万人迷·完)   作者有话要说:  嗯,第三卷完结了。下卷的自夸妄想症患者的脑内世界,我还在考虑是东方的玄幻修仙,还是类西幻的剑与魔法,还是架空的历史王朝。你们想看哪个? 第四卷 世界四 我无所不能 第87章 祭日   “求你和我交往, 行吗?”卫霖咽了口唾沫, 目光紧张地闪动着,破釜沉舟般说道。   对面的女神架着二郎腿, 轻笑一声:“当初我给你机会说这句话, 你不珍惜, 如今不嫌太迟了?”   卫霖腆着脸道:“不迟不迟,男未婚女未嫁。”   “这句话, 认清楚人了再说——”对方逆着窗外的光, 从沙发上起身走过来。   卫霖这才看清,面前的不是白媛媛, 而是白源。高个长腿、宽肩阔背, 结结实实的成熟男人的模样, 眉峰高挑唇角紧抿,是一种冷漠与锋锐的英俊。他犹豫了一下,接受现实似的叹道:“男的……男的也行啦,既然都是你。”   白源哂笑:“‘也行’?很好……我同意交往。”   停顿了几秒, 就在卫霖上前想牵住他的手时, 他又开口说道:“现在, 我们分手了。”   “……嘎?”   “我把你踹了,就这么简单。”   卫霖双眼圆睁,吃惊地问:“你跟我开玩笑?”   白源扯出一抹标志性的冷笑:“开玩笑的是你吧。心仪之人是虚拟产物,你得不到,就退而求其次地接受我。我白源是什么样的人,会愿意当另一个人——还是个女人——的替代品?你是脑子进水了吗卫小霖?”   卫霖傻眼看他:“所以, 刚才的同意,是个报复?”   白源:“我这人睚眦必报,难道你第一天知道?”   卫霖:“……”   ++++++   “……去你妹的!”卫霖大叫一声,从床上弹起身来。   茫然望了望四周,他意识到刚才的场景只是个异常逼真的梦境,不禁用力抹了把脸,感到一股余韵未散的沮丧。   为什么会做这种梦!他在心底哀嚎,难道我就这么在乎白先森对我的看法,连潜意识中都生怕他因此生出误会,钻了牛角尖?   我发誓我没资格当那种伤春悲秋、心思细腻的人儿啊啊啊!我是个胸襟开阔的纯爷们!卫霖烦躁地一把抓起枕头,往被单上扑扑地砸,再次为自己的不淡定而羞愤交加。   客房的门被敲响,白源的声音传来:“醒了?出了什么事?”   卫霖气呼呼地瞪门板,刚想说声“没事,说梦话呢”,转念一想,改口道:“进来吧,有话跟你说。”   白源开门进来,走到床边,俯身揉他旁逸斜出的乱发,还顺势在白皙的耳垂上捏了一下,嘴角噙着点笑意:“什么事。”   卫霖挠了挠酥麻的耳郭,有点难以启齿,还是忍不住问:“咱俩现在是什么关系?”   白源在床沿坐下,侧身挨近,二话不说就去吻他。   好一阵气喘吁吁的绞缠后,白源将他的后背顶到了床头靠垫上,低声道:“就是这种关系。”   “可我还没表白过吧……你放心?”   白源挑了挑眉:“不放心什么,怕你会骗财骗色?财我够花,你想骗就骗吧,至于色,你该担心的是自己。”   “扯淡!”卫霖失笑,“我都没说过喜欢你,嘚瑟什么呀。”   “我吻你时,你是跳起来揍我,还是也有了反应?”白源用一副“这不是显而易见”的眼神看他,语气十分自信,“你当然喜欢我,我心里有数。”说着他又凑近:“不过,你说出来我也愿意听,说吧。”   卫霖把他的脸推出去:“自恋狂,脸有这么大。”调侃归调侃,心底安稳了不少,于是卫霖直截了当地说:“刚才我做了个梦,咱俩刚正式交往不到五秒钟,你就把我给蹬了,理由是不想当白媛媛的替代品。你心里到底有没有这点顾虑?”   白源就喜欢他这股快刀斩乱麻的劲道,干脆利索,故而选择性地遗忘了对方做任务时诓骗起NPC来,也是这种堂堂皇皇、张口就来的气势,笑了笑答:“之前有一些,现在没有了。”   卫霖的目光在他脸上扫来扫去,似乎在判断这话的真伪。   于是白源做了在上个任务中想做的事——把卫霖的脸摁在自己心口,说:“想不想知道我对你的感觉到什么程度?”   卫霖嗅着他身上清冽好闻的淡香水味,老老实实点头。   “想把我的心掏出来,送进你打开的身体里,再把你的心藏入我的体内。为了避免水土不服,这两颗心必须终生保持咫尺之内的距离,不能稍有远离。”   卫霖:“……听起来像个是变态杀人狂的告白。”   白源:“我已经尽量表述得合乎道德规范。另外,我觉得你看起来并不反感。”   卫霖嗤地一笑:“好吧,我行我素的白先森,反正我们半斤八两。”他掀开被子下床,一边穿衣一边对白源说:“今天是11月14号?”   “对,周天,怎么了。”   “有点事要出去一趟。对了,我的车还在单位,得过去拿。”   白源问:“什么事,我送你去。车就先放着,反正你今晚还要回来,明早我们一起上班。”   卫霖迟疑了一下,说:“路程有点远,我自己就去行了。要不你送我到单位吧。”   白源见他眉宇间浮现几分郁悒之色,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便不再追问,陪他吃完早餐后,默默去车库把车开出来。   一路上卫霖虽然也有说有笑,但白源总觉得他兴致不高,只是不想让自己担心才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   “颜雨久给我打电话了,上头批准免去她科助理的职务,给了个停职察看的处分,她另外掏了笔医疗费,好歹是保住了这份工作。听说麦克刘跟她吵过架后,毕竟顾念几分旧情,在领导面前说了几句好话……她还向吕哥赔礼道歉,我就说吕哥怎么消了气,周末还有心情约我去网吧打游戏……诶你知道最近有款RPG大型网游特别火吗,那些玩物丧志的同事们老想给我吃安利……”   白源减速刹车,停在路旁的临时车位,转头对卫霖说:“对我不用这样。”   卫霖仿佛一台被拔了电源的唱机:“什么?”   白源认真地看他,目光深沉而柔和:“我曾经说过,对我,你没必要像对其他人那样。时刻调动情绪挺累的,或许这么多年来你已经习惯,但是在我这里,你可以完完全全地展示真实的自己——什么样的你,我都能接受,我都喜欢。”   卫霖怔住,片刻后自嘲似的一笑。“我忘了,现在我们不仅是搭档。”他的左手覆住白源放在手刹柄上的右手,抱歉地捏了捏,“情侣之间,首要的就是忠实与坦诚,对吗。”   “对。”白源趁机翻动腕子,与他十指相嵌,浑然一体地契合着。   心脏仿佛在热而贴合的掌心间跳动。卫霖长长地舒了口气:“我会尽快习惯与你新的相处方式。”   身旁男人的眼神像肉食动物带着倒刺的舌头,隔空将他从头到脚舔舐了一遍,意有所指地说:“你最好别再忘了,否则我就让你全身上下每一寸肌肉都来帮助记忆。”   卫霖在白源肩膀上捶了一下:“我简直不敢相信这是原来那个凛然不可侵犯的白先森能说出口的话。讲真,我一直以为你性冷淡。”   白源淡淡道:“连同这下,你在我面前说了四次。”   卫霖斜眼看他:“记这么清楚,还想报仇不成,小心眼子。以前你也没少说我是二百五,我都没介意。”   白源不吭声,在心底的账本上又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他重新打火发动,开到单位的停车场,停靠在卫霖那辆蒙了不少灰尘的车子旁边。   卫霖下车前招呼道:“我走了啊,你回去吧。”   白源说:“你开你的车,我跟着。”   卫霖:“真没必要,我办点事就回来,丢不了。”   白源:“你办事,我兜风,不妨碍。”   卫霖:“……”   “控制欲真强。”他挫败地叹了口气:“算我输给你了,你想跟就跟着吧。”   于是偏执又小心眼的白先生一路尾随搭档的车子,看他在一家花店门口停驻,买了一大束雪白的马蹄莲,而后继续开车离开市区,向郊外行驶。   一个多小时后,卫霖的车子沿盘山公路而上,白源看了眼道边的路牌,箭头上方写着“辉山陵园”。   残秋的陵园,白花杜鹃早已开败,只余苍郁的针叶松、扁柏与灌木丛,包围着密密麻麻的碑林,萧条肃穆。白源跟随卫霖拾阶而上,穿越重重墓碑,最后停在角落一处不显眼的墓地前。   卫霖蹲下身,用手擦拭石碑上沾染的雾水,拂去几片落叶与碎纸,将白花马蹄莲恭恭谨谨地放在墓碑底座上。   白源看到阴刻朱漆的碑文后,立刻明白了卫霖醉梦中还在喊着的“许木”是谁。   “又到你的祭日了,算起来,这是第十年。”卫霖跪坐在墓前,对着没有照片的石碑自言自语,“你放心,我过得挺好,住着你送我的房子,工作轻松薪水高,什么都不缺。你看,你让我做的事,我一件不落都做到了——上完市里的高中、考个二本以上的大学、找份正正经经的工作、跟别人好好相处。哦,还有,交个漂亮的女朋友,结婚生子,这个稍微有点偏差……我交个了男朋友。”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看见对方发火的样子,赶忙安抚道:“你别瞪眼睛拍桌子,其实我心里知道,你并非食古不化的老顽固。男朋友也好女朋友也罢,其实你就是想让我找个相爱的人共度一生,别孤零零地在这世上飘来荡去、连点人情暖气儿都挨不着。这十年来,我第一次觉得,可以把一个人带过来给你看看,就是他了。”   白源端正地跪下来,与卫霖并肩而坐,低头叫了声:“恩师。”   卫霖对白源说:“他不仅是我的老师,也是我的养父,虽然他嘴上不承认,但一直拿我当亲生儿子。”   白源立刻从善如流地改口叫:“爸。”   “我从小没爸,跟我妈姓。她绝口不提我爸的事,多问几句就嗷嗷哭,我算是怕了她。12岁那年我妈病逝,是许木老师找到我,帮我打理吃穿住行,还给我生活费。那时我在叛逆期,经常跟同学打架,屡次被赶出学校,才读初一就想辍学,但他死活不肯,说至少也要读完高中,不然一辈子没出息。我就读的乡下破学校,老师上课老放羊,他就拾掇了一堆各个学科的课本,每天晚上给我补课。”   卫霖眉目间满是伤感的缅怀,嗬的低笑一声:“说句实话,他的教学水平真不咋地,除了体育,其他科目都像满是破洞的屋顶,下起雨稀里哗啦,只好东一个桶、西一个盆地补缺补漏。后来我能考上高中、上大学,除了自己发奋图强,更主要还是怕被他像练兵一样拿去操练,真是皮都要脱两层。”   “你的身手,就这么来的?”白源问。   卫霖点头:“后来我也大约猜到了,许木老师应该是和我亲爹有什么关系,所以替他来养我,直到我15岁考上高中。我以为我们会一直这么相依为命地生活下去,可是那年秋天……”   他用力抿了抿嘴角,脸色苍白,如鲠在喉地刺痛着,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白源感同身受地圈住了他的肩膀:“我明白,但逝者已去,他一定不想你这么难受。”   “不,你不明白。”卫霖的声音低不可闻,像一抹即将消失于天光下的幽魂,手指用力攥紧大腿上的布料,青筋毕露,“他是死在了我手上。” 第88章 同居   白源一时有些吃不透他的意思, 只能结合他之前的醉话猜测:许木应该是为了救他而死的, 卫霖对此十分自责,所以才说许木是死在了他手上。   他心疼地握了握卫霖的肩膀, 劝慰道:“这不是你的错。”   卫霖摇头, 木然闭眼, 无数血淋淋的往事碎片浮光掠影般划过,将他的记忆染成一片猩红——   狭小幽暗的空间。青白的脸上涣散的瞳孔。深可见脏腑的伤口。残缺不全的手掌。腐臭味道萦绕鼻端。十五岁的少年与死亡耳鬓厮磨, 尽管那是来自于最亲近与尊重的人, 依然难以抑制内心深处的惊惶与恐惧。他本能地想要逃离,却被困在死亡的气息里, 不得不用深恶痛绝的方式, 从中挖掘一线生机……   一个怀抱包裹了他, 温暖而坚定,白源的声音在他耳边说道:“睁开眼,看我!我在这里,在你身边。”   卫霖打了个激灵, 睁开双眼。黑暗的潮水被这句话驱散, 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惨白触手迫于无奈地松开了他, 随着潮水退回到属于它们的阴森与绝望中去。   他伸手紧紧抱住面前这个男人,有种逃出生天的庆幸和感动。   “不管怎样,都已经过去了……”他喃喃地说,“许木老师用他的生命埋葬了那些东西,我不该再将它再翻上来,哪怕只是记忆的投影。”   白源爱怜地轻揉他的后脑勺:“是的,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你现在有我。”   卫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借由对方体温带来的暖意,将那股心力交瘁的阴冷感觉排出体外。   “没事了,你放心。”他拍拍白源的后背,示意对方松手,然后朝墓碑深深叩了三下头,“这十年来,我一直记着许木老师死时的模样——明明有那么多鲜亮与美好的回忆,可我却反反复复重温着最不堪的那一段,他要是泉下有知,一定很恼火。”   “让老师安息吧。”白源起身鞠躬,向卫霖伸出一只手,“你的平安幸福,就是给他的最好告慰。”   卫霖默默点头,握住了情人兼搭档伸过来的手。   离开陵园时,他对白源说:“抱歉,我还是对你有所隐瞒,因为我实在说不出口。或许再等几年,等我不那么……”   白源了然地牵着他的手:“我知道。在你还没有彻底放下之前,每一次旧事重提,都是再度伤害。你无须说,我也不想问。”   卫霖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两人开车顺原路返回,到达市区时已经是下午一点多,于是一同在外面随便吃了点东西填肚子。   他们离开餐馆走向停车场,穿过小巷子时发生了一个意外的插曲。   一个小年轻朝他们所在的方向狂奔而来,一路上连撞带推地排开行人和障碍物,活像头歇斯底里的犀牛。在他身后不远处,追着两名奔跑的巡警,高声喝道:“站住!不然开枪了!”   什么情况,抓抢劫犯吗?卫霖思考了不到半秒钟,在那个小年轻擦肩而过的同时,伸手一擒一甩,轻轻松松将对方掀翻在地,随即一脚踩在他后腰上。   对方极力挣扎了几下,怎么也爬不起来,两名巡警此时已冲到近前,气喘吁吁地将地上的嫌犯铐起来,说:“谢谢啊,你这是见义勇为,回头记得跟我们回局里做个登记。”   卫霖无所谓地摆摆手,好奇地问:“他犯啥事了,抢劫?”   其中一名浓眉大眼娃娃脸的警员随口答:“不是,寻衅滋事呢。在网吧里游戏玩着玩着,突然蹿起来发飙打砸,弄伤了好几个人。”   另一名稳重些的警员把嫌犯从地上拽起来,打断了同伴的话:“过来帮个手。”   小年轻还在不死心地扑腾,挣得脸色通红、脖颈上爆出青筋,配合着狂烈的神情和愤怒的目光,活像个即将被架上绞刑台的革命家。他扯着嗓门高叫:“希朗唯萨,教宗至上!你们这些恶灵、亵渎者,统统都要受到神明的审判,下黑狱去吧!”   娃娃脸警员嗤地笑起来:“什么恶灵黑狱的,有病吧。该受法律审判的人是你,跟我们走。”   他朝卫霖又叮嘱了声“记得来登记见义勇为啊”,见对方实在没有做好事留名的意愿,只好摇摇手,和同事一起押着边扭边骂的“教徒”走远了。   卫霖莫名其妙地耸耸肩:“什么事儿,游戏玩疯魔了?”   全程不置一词的白源点评道:“癔病。”   两人走到停车场,白源问卫霖:“下午打算做什么?”   卫霖想了想:“收拾一下家里,几天没住没打扫了,估计有够脏。”   白源:“不是叫你来我这边,有钟点工打扫。那边的房子你要是怕没人住会脏,租出去也行。”   卫霖:“这是要长期同居?”   白源不止想同居,还想拉他同床共枕,故而摆出一副十分坚持的模样。   卫霖认真考虑起这个建议的可行性。白源屏息等待搭档的回答,最后听到他说“我还是得回家”,心底很失望,一脸的不高兴。卫霖看他臭着脸,忍不住笑起来:“我总得回去,打包一下要带过来的衣服和杂七杂八的东西吧。”   白源这才云销雨霁,脸上泛出了晴色:“我去帮你打包?”   “不用啦,你去超市买点菜,晚上我下厨。最近老在外面吃,油水太多容易发胖,不健康。”卫霖促狭地捏了捏对方的腰间肉,觉得结实弹性手感好,丝毫没有发胖的迹象,又趁机多摸了几下,“以后你负责营养早餐,晚餐我包了。”   白源极力克制住想把他压在车子引擎盖上狂吻的冲动,不想被来来往往的人瞧去了便宜,只抓住他作怪的手,在唇边飞快地亲了一下。   “动作快一点,别让我想太久。”白源贴近他耳畔呢喃,语声低沉而充满磁性,“否则你身体里那颗我的心会水土不服。”   卫霖老脸乍红,心想:白先森真他妈的又苏又能撩。   他破天荒地感到了害臊,竟然一句俏皮话没应上,转身钻进车里去了。   白源目送车子驶离自己的视野,开始想念他的卫霖霖。   ++++++   洗漱用品白源那儿有一整套新的,不用再带。笔电、平板、充电器;书籍、手工模型、各种典藏版碟片。一年四季的换洗衣物——呃,太多了,带一些秋冬的就够了,不够还可以回来拿嘛,这种远赴(嫁)异乡的心态是什么鬼!   卫霖像只准备搬家的松鼠,在一堆柜子、抽屉和书架之间往来穿梭,花半个多小时,打包了两个旅行袋。在整理床头柜时,他取出了那个珍藏的硬纸盒,打开检视了一番与许木的合照,以及那本泛黄卷边的旧日记本,略一踌躇后,将盒子也一并装进了旅行袋。   最后用罩布盖住了家具以免落灰。他环视一圈窄小而空荡荡的房间,有种跟单身狗生活说拜拜的兴奋与怅然。   手机铃声在这时响起,卫霖以为是白源催促,一看屏幕才发现是吕蜜。   “喂,霖霖,在哪儿呢……还宅在家啊,我说你这些天是要种蘑菇?出来玩啊!明天又要上班了,今晚再不浪,什么时候浪?”吕蜜的声音突破一片嬉笑声、喝骂声和键盘敲击声,顽强地挤了过来,“我和大林、小许、滕睿现在在网吧组队打游戏,过来玩一会儿嘛,号都给你建好了,晚上一起吃饭。”   卫霖无奈地笑笑。吕哥的家庭情况他是知道的,平时下了班都在照顾生病的爹妈,只有周日可以轮休一天,由妹妹接手,所以这一天她就可劲儿地玩,宣泄宣泄压力。自己再三推脱,难免扫人家的兴。   但总不能放白源的鸽子,且不说自己过意不去,光是想到白先森生气时的臭脸,以及随之而来的各种小心眼的报复行为,也够喝一壶的。   把白源也拉去一起打游戏?滕睿的下巴又要掉地板上了啊哈。问题是白先森似乎对网游没兴趣,看他家的电脑里,干干干净净的一点娱乐软件都没有,连背景都是灰色调的禁欲系风格。就算他愿意过去,也只能无聊地干看着吧。   卫霖有些为难,想来想去,对吕蜜说:“家里有客人,我不好出去,这样吧,你把账号密码发给我,下午或者晚上我登录上去玩玩。”   吕蜜大惊小怪地叫:“小霖霖,你竟然往自家带人了?谁他妈这么有面子啊,这可是我都享受不到的殊荣!”   卫霖撒了个前后颠倒、无伤大雅的谎,只能继续圆下去:“是老家来的远亲,不好意思推辞,住一宿就走。”   吕蜜心粗如麻绳,从来不追究细节,交代道:“我把区号、账号和密码发你手机。你知道哪个游戏吧,《混灵纪元》。哦,阵营别选错,别选‘教宗’啊,那些阴魂不散的邪教徒太恶心了,记住选‘王权’。”   通话那端隐约有人插进来一句:“希朗唯萨,教宗至上!打倒禁卫军狗子!”   “那边有头黑教会猪,卧槽太嚣张了,兄弟们,过去削他!”吕蜜扭头招呼完,没忘了跟卫霖道个别,“PK了,挂了啊!”   “挑衅我们?把他装备爆光!”   在通话挂断前,卫霖听见他的同事们唯恐不乱地起着哄。他摇头笑了笑,把收拾好的旅行包挂在肩膀上,锁好门下去开车。   到白源家时是下午快四点。卫霖摁了下门铃,不到两秒门就开了。   白源站在门口,好像随时在等候这声铃响。他从卫霖肩上接过旅行袋,放在玄关的柜子上,然后朝卫霖张开双臂:“要举行正式的欢迎仪式吗?先从一个拥抱开始?”   卫霖笑起来,扑上去拥抱同居室友:“以后的日子请多指教。如果因生活习惯不同产生矛盾,双方都得努力磨合。”   白源抱着他旋了半圈,似乎高兴到无以复加:“不用磨合,你在这里想怎样就怎样,把整个房子拆了我都没意见,还给你递锤子。”   卫霖见过形形色色的人,甜言蜜语听得多也说得多,但此刻却觉得浑身从外到内无一处不熨帖,又仿佛被巨大的幸福感砸得有点眩晕,满脑子只有一个傻乎乎的念头——有个男朋友真好啊!   他毫无顾忌地嗷了声,一口咬在白源送到他嘴边的脖颈上,留下一圈深深的牙印。   白源这会儿被蜂拥而来的多巴胺冲昏了头,丧失了痛感,满心只想将挑火的卫霖霖摁在床上法办。   卫霖发现他拖着自己往卧室去,笑得直捶他后背:“大白天!门还敞着!白先森你这是宣淫秽道!一会儿晚饭还要不要做了?”   白源想想也对,是该讲究情调,这事太急进了不好,吃完晚饭再做也一样。 第89章 不可描述   将带来的衣服和杂物分门别类放置好, 卫霖看了看时间还早, 才下午四点,不急着做晚饭, 所以先洗了个澡, 窝在沙发上开笔记本电脑, 搜索《混灵纪元》的相关信息。   这是个大型ARPG网游,发行商是国内著名的游戏公司“先行者”, 从剧情简介看, 游戏世界观还挺宏大,有种中世纪黑暗时代、魔幻世界与蒸汽朋克的混合感, 刀剑与火枪齐鸣、魔法和科学共存。逐步走向对立的王室和黑教会, 以及零散在外、摇摆不定的中立派势力, 都在抢占着自然、社会的资源与人民的信仰,权力的倾轧与博弈无处不在。   整个游戏画面充满了一股制作团队野心勃勃想要打造史诗巨著的感觉,以至于连游戏中的人种都黑白黄棕大融合,因为与五花八门的妖兽、恶灵和被统称为“弗兰肯”的实验室制造出的怪物比起来, 不同肤色的人类之间差异性几乎为零。   “看上去挺带感的。”卫霖读大学时有阵子也沉迷电游, 这两年玩得少了, 但基本技能都还在。他点开“客户端下载”一看,卧槽整整108个G,配置稍微低一点的笔记本电脑还跑不动。   他又不想玩缺斤少两、连语音包都没有的精简版,只好向东道主求助:“白源,源源,你台式机借我装个游戏玩呗。”   白源刚洗完澡, 一边擦头发,一边走过来说:“随便用,没有密码。你想玩什么游戏?”   “好几个同事都在玩的网游,吕哥天天给我塞安利,这不中午还打电话催我去网吧,我给推了。”卫霖仰头枕在沙发靠背上,眨巴着眼睛看白源,脸上写满了“看我乖吧快表扬我”。   白源再次被萌化,湿毛巾搭在脖子上低头就亲,甩了他一脸水滴。   卫霖抹了把脸取笑:“接吻狂魔白先森……要不要和我一起玩会儿游戏?”   白源这会儿对床上游戏最感兴趣,但难得卫霖起了兴头向他发出邀请,他当然得顺对方的意,锦上添花地表示接受。   于是两台电脑——白源常用的一台,以及刚拆箱组装起来的新机——都开了起来,开始下载庞大的游戏客户端,因为千兆光纤入户,不到10分钟就下载完毕,进入程序安装。   等待期间,他们分别喝了一杯奶茶和鲜榨果汁,接了十二三个吻,直到卫霖受不了两人像连体婴似的腻歪得不行,才笑着把白源推到电脑椅上去。   《混灵纪元》的开场CG气势恢宏,3D画面逼真漂亮得令人惊叹,卫霖抱着欣赏的心情看完,按吕蜜给的区号和游戏账号登录上去,果然已经建立了一个等级1的男性角色,种族为人类,还有个令他吐血的ID——“贤妻霖霖”。   吕蜜你这是找抽啊!卫霖想一删了之,再建个新角色,但打开人物包裹一看,里面满满全是高级装备、材料和一大堆金币,又本能地舍不得,在脸和钱中挣扎许久,最后还是选了后者。   白源看了一眼卫霖的登录画面,转头给自己的新角色起个ID叫“愚夫源源”。   看着头顶夫妻ID、只穿着背心裤衩的两个男人同时出现在新手村,卫霖啼笑皆非:“白先森,请你照顾一下待会儿看到我们ID的同事们的心脏,好吗?”   白源不以为意:“他们总得学会接受现实。”   ……他们会疯掉的,尤其是吕哥和滕睿!卫霖捂脸。   白源又不高兴了,问:“你不想公开我们的关系?”   卫霖无力道:“想,做梦都想……看到同事和领导们精神崩溃,我可真开心。”   白源哂笑:“那就让他们崩溃好了。”   卫霖捧着心口做西施状:“这是真的吗?好可怕哦,我的心脏受不了这刺激,救心丸,我的速效救心丸呢嘤嘤嘤……”   又擦眼镜、揉眼睛,做目瞪口呆状:“什么?你们——在干什么?我是谁?我在哪儿?这个世界怎么了?”   继而桌子一拍,做怒发冲冠状:“好你个白源,竟敢把我们霖霖拐走当家庭煮夫!告诉你,霖霖是我们科室的宝贵财富,人人有份沾光,不是你可以染指独占的!”   最后虚抱大口杯做喷茶呛咳状:“你们两个……你们两个……成何体统!以前掐来斗去的破坏团结也就算了,现在还搞、搞同性恋!扣绩效、扣奖金,全所通报批评!”   几个平时情绪反应比较激烈的同事,连同科室领导麦克刘,都被他逐一模仿了个遍,表演得惟妙惟肖。完了抱着肚子,哈哈哈地笑成一团。   白源没有笑。非但没笑,还一脸严肃的神情,开口说:“对不起,是我没站在你的立场上考虑。我不在乎别人的眼光和言论,并不代表你不在乎,不会被伤害。你考虑的对,我们的关系还是先不要公开比较好。”   卫霖见他说得郑重其事,好容易忍住的笑,又噗嗤一声破了功:“逗你玩儿,瞧把你紧张的!不公开,搞地下恋情,我这么帅的男朋友藏着掖着不能带出去炫耀?得了吧,你想憋死我啊。”   白源凝视他,没看出丝毫言不由衷的成分,补充道:“由你来决定,要不要公开;什么时候、怎么公开。卫霖你记住,对我而言最重要的事,是你平安、快乐地过好每一天——和我一起。至于其他细枝末节,都随你。”   卫霖收敛笑容,认真地“嗯”了一声:“白源,我有没有对你说过,遇上你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   “你现在说了。”白源微微一笑,将卫霖拉到自己的电脑椅上。   卫霖跨坐在他的大腿,双手揽住他的脖颈,低头索吻。   白源知道卫霖直率热情,但这么主动求欢还是第一次,顿时浑身都血液都被这个深吻点燃,烧成了燎原之火。   他越吻越投入,手掌从卫霖的衣摆探进去,沿着脊背优美的弯曲弧度,向上抚摩。   暖气开着,卫霖只穿了件长袖T恤,这会儿被撩到胸口,露出劲瘦的腰身和漂亮的腹肌。皮肤光滑呈浅麦色,肌肉结实匀称,但并不夸张,尤带着几分介于少年与成熟男人之间的清秀意味,是一种青春逼人的美好。   白源仿佛怀抱着一轮烈阳,烤得他口干舌燥、欲火焚身,而这灼热的深处又蕴藏着沁人的冽泉,使他迫不及待地想投身其中,去汲取救命的甘霖。   他把卫霖的T恤继续往上推,从肚脐一路吻到胸口,含住其中一边乳头,用舌尖细细研磨。   卫霖抽了口冷气,揪住搭档脑后的头发,难以抑制地在另一个男人身上硬了起来。   白源感觉到对方的勃起顶住自己的小腹,不安分地颤动着,低低地笑了声,拉开卫霖的裤腰,手指灵活地伸进去。   要害被人握在掌心,卫霖后背泛起了一片不适而兴奋的战栗,仿佛将最私密的一面展露人前、任由摆布,既产生了惊心动魄的危险感,又有一种想把自身献祭出去的渴望和冲动。   他下意识地按住了胯间的对方的手腕,却没使几分劲,像软弱地阻止,或是矛盾地迎合。   “这感觉……有点奇怪,”他在白源耳边喘着气说,“我从没想过,和一个同性做这种事……”   白源同样脸色潮红、呼吸急促,几乎没法思考和回答:“不奇怪……你想要我,我也一样。这是确认我们只属于彼此的方式……你觉得我值得信任和托付吗?”   卫霖慢慢松开手,转而抓住白源的肩膀,释放出无声的允诺信号。他闭上了双眼,放任自己被对方的节奏掌控,一步步被推上情欲的高潮,最后呻吟着宣泄了出来。   极度空虚而又心满意足,他将下巴搁在对方的肩膀上喘息,在快感的余韵中微微地抽着气,发出猫咪一样呜噜噜的鼻音。   白源拉起他的手,放在自己胀硬得发痛的下身,用一种半是命令、半是恳求的语气说:“帮我解决。”   卫霖正处在空洞乏力的贤者时间,懒洋洋地想瘫尸,使坏道:“不想动。”   白源也不恼,沾满白浊液体的手指从他的后腰滑向臀缝:“那就用这里,不需要你动,我动就好。”   像被触碰到禁区,卫霖几乎惊跳起来,立刻握住了搭档的命脉,卖力地伺候。   白源右手搂着他的腰身,左手紧扣扶手,头向后枕在椅背,着迷地看着爱人的一举一动,脸上每处细微的神情,连滑落脖颈的汗珠也不放过。在即将攀上浪峰前,他再次把卫霖拽入怀中,一边狂热地亲吻,一边将彼此赤裸相贴的腰腹射了个一塌糊涂。   房间内陷入一片长久的、餍足的沉默,空气中充斥着浓郁的石楠花的味道。   “……感觉如何?”白源在卫霖耳边低语。   卫霖回味道:“好极了,感觉每天都可以来一次。”   白源轻笑:“这只是开胃菜,我等着晚上吃你的大餐。”   不妙的感觉油然而生,卫霖警惕地抬头看他:“你还想干什么……那里不行,想都别想。我说你怎么这么门儿清,有前科啊?”   白源反问:“我下载了不少文字和影音资料,你也一起来学习学习?”   卫霖使劲摇头:“我是学渣,学渣最讨厌学习。”   白源:“我可以把答案给你抄,你只要照我说的做就行。”   卫霖:“为什么得我当下面的那个,这不公平!”   白源拍了拍还压在自己大腿上的搭档:“刚才在下面的明明是我,哪里不公平。”   卫霖翻身而走,被白源一把扯住,两人又衣冠不整地摔倒了地毯上。   在他们上方的电脑屏幕里,两个男性新人角色依然站在游戏画面的正中央,头上顶着“贤妻”和“愚夫”的ID,不以为意地接受着路人的围观。   “卧槽,吕哥,这个到底是不是你给卫霖建的号啊?”滕睿惊诧地问。   吕蜜凑近屏幕:“‘贤妻霖霖’,的确是这个ID没错。”   “那旁边那个‘愚夫源源’是谁?”   “开玩笑的玩家?”林经猜测。   “哪个玩家闲的没事,专门建个小号陪陌生人傻站?这都站了快半小时了,一动不动的!吕哥,给卫霖打个电话,问问他在干嘛。”滕睿说。   吕蜜气呼呼道:“刚打的,给掐断了。卫霖霖这个小混蛋,敢掐老子的电话,明天上班死定了。”   许引桐想来想去,说:“会不会是卫霖找来一起玩的朋友,我们认识吗?”   林经:“源源?我们单位倒是有一个名字里带‘源’的……”   ——白源?!   四个人面面相觑,只觉狂风暴雨劈头盖脸地砸过来,整个世界观都要崩塌了。 第90章 教宗至上   卫先生和白先生糟蹋完彼此的衣服, 总算还留了点理智, 没把昂贵的羊毛地毯也荼毒掉。刚洗的澡彻底作废,两人挤在淋浴间里洗第二次, 挨挨蹭蹭、啃来啃去, 可耻地浪费了半吨热水——期间卫先生再次坚定地保护了自己的菊花, 白先生表面上做宽容理解、文明绅士状,实则心里暗想:都弯了, 离受还远吗。   等到卫霖体酥脚软地出了浴室, 看挂钟已经快六点,才恍然想起:晚饭还没做呢!他把围裙一系, 就冲进厨房。   五谷不分的白先生很自觉地帮忙打下手(拖后腿), 并在十分钟后被忍无可忍的卫先生赶去客厅看电视。   于是白源只好一边嗅着饭菜香气等待饱尝卫霖的手艺, 一边百无聊赖地翻看着新闻频道。其中一条社会新闻引起了他的注意:   两男一女在快餐店向一名年轻女子索要手机号码遭拒后,当场将其殴打至重伤,围观群众被他们的嚣张气焰所慑,无一人敢出手阻拦。发现有人报警, 这三人逃之夭夭, 目前警方正在立案调查中, 受害者至今还躺在医院昏迷未醒。记者采访了在场的几名群众,快餐店的一名雇员作证:那三人中的短发女子在长发女子面前碰了一鼻子灰后,就说对方是“恶灵”“会危害人间”“消灭魔鬼是我们的使命”之类,于是,同行的两名男子嘴里叫着什么什么至上,扑上去殴打受害者。   白源皱眉, 招呼卫霖过来看。   卫霖把炒好的菜放在桌上,走过来看完新闻,说:“记得今天中午被我掀翻的那个小年轻吗,嘴里也叫着这句口号,你说他是癔病。难道这三个人也是游戏玩疯魔了?感觉有些不对劲。”   白源伸手把他拉进沙发:“这三个人的行为看起来,不是集体癔症,就是被什么邪论洗了脑。”   “他们喊的那句,我在吕蜜的电话里也听过,应该是《混灵纪元》里‘教宗’那个阵营的口号,会不会是这款游戏的问题?”卫霖饶有兴致地猜测,拉着白源去餐桌,“吃饭吃饭!吃完上游戏看看,到底有什么古怪。”   白源并不想把具有纪念意义的同居第一天的良夜用来打游戏,但卫霖俨然已经成了一只被好奇心驱使的猫,匆匆吃完饭后,碗筷直接扔进洗碗机,就去登录游戏。   他是披甲再战的老玩家,即使荒废了几年技艺,也很快就上手了,抱着吕哥给的资源靠山,和游戏新手白先森组队,带领对方迅速升到10级。离开新手村时,游戏人物必须选择世界阵营,加入不同的阵营,后续的地图和剧情就截然不同。   白源对卫霖说:“为了全面调查,我们分别加入不同的阵营,你选‘王权’吧,我选‘教宗’。”   卫霖同意了,反正电脑并排放,脸一偏就能看到彼此的画面,谁选什么都一样。   入了不同的阵营,双方就不能再组队了,角色状态也变成了敌对,碰面可以开屠杀。卫霖的号出现在城郊的军营,规规矩矩地杀怪做任务,按部就班升级军衔;白源的号则被传送到一个哥特风格的小镇,进入阴气森森的修道院,解决修道院半夜闹鬼的问题。   卫霖顺着剧情线玩了半个多小时,觉得隶属王室的光冕军简直就是正直、热血、忠君爱国的代名词,连NPC们的台词都使命感和荣誉感爆棚,令他觉得很无趣。其实按个人兴趣而言,他更愿意选看起来就盘根错节的“教宗”,于是干脆凑到白先森肩膀上看他玩。   白源虽然几乎没玩过网游,但悟性高上手快,现在基本可以独立探索地图和剧情了。   “怎么样,有蹊跷的地方吗?”卫霖问。   白源正控制角色挥动法杖,射出一团蓝焰烧死了个哀嚎的幽灵,闻言停下鼠标,转头答:“目前没有。我特别注意了关于‘黑教会’的介绍和教旨,以及剧情中每个人的台词,并不觉得在价值观的引导上有什么问题。游戏设定中的这个阵营虽然作风诡秘,观念也比较偏激,尤其是对神明和教宗的虔诚已到了可以以身殉教的地步,但不具备强迫性,行事上也倾向于自律而不是律人,不像是会洗脑玩家,引发暴力事件。”   卫霖摸着下巴说:“那么问题就不是出在游戏本身了……哎,你再看一下公会,玩家公会。”   白源不知道公会在哪儿,卫霖探过身,抓住他握鼠标的手,点开屏幕下方的公会界面。白源顺势又在他挨近的脸上啃了一口。   卫霖失笑:“你属狗?”   白源淡定地说:“不,属猴,就想摘你的桃子。”   卫霖:“……流氓。”   白源:“承让。”   公会作为游戏内的一个互动团体,会吸引大量的个体玩家进入,增强游戏的社交度和娱乐性。在《混灵纪元》中,每个玩家公会都有独属的徽章标识,有清晰的组织结构、权责划分及规章纪律,公会成员相对固定和充满归属感。   实力榜上排名第二的公会就叫“黑教会”,会长ID是“教宗陛下”。   卫霖点开入会申请页面,发现公会简介栏写着:“希朗唯萨,教宗至上!”下方注明:“申请入会须先加Q群和语音群,积极参加各种线上和线下活动。”   他尝试着发送了个入会申请,在几秒后被拒绝了。   “果然,他们不收路人型的玩家,必须要通过某种资格认证。”卫霖说。   “线下活动是什么意思?”白源问,“游戏公会里这些来自五湖四海的玩家,会在现实中碰头吗?”   卫霖答:“有些凝聚力强的大型公会,会组织同地区的玩家见面,称之为‘面基’,但少有跨地区的,太远了。”   白源琢磨道:“总觉得有点蹊跷。你说,那些犯事儿的年轻男女,有没有可能是这个公会的成员?”   卫霖点头道:“这是条线索。警方如果调查这几起事件的关联之处,应该也能发现。要不我给吴总监发条信息,让他看看有没有必要提醒一下局子里。”   “发完信息呢,还玩游戏吗?”白源怀着隐秘的期待问。   卫霖笑起来:“玩儿啊,我还从没和你一起玩过网游呢。这样吧,我去把我那号的阵营洗了,加入到你这边来,咱们组队打怪。”   他这么一说,白源虽然期待落空,但对和他组队作战也生出了点兴趣:“阵营还能更换?”   “这个游戏里可以,但仅限一次,且要付出巨额的洗礼费,以消除恶名,毕竟‘背叛’这个词不管在哪儿都被人鄙视——幸亏吕哥在我的号上存了一大笔金币,全拿出来的话应该就够了。”   白源调侃地戳了戳卫霖的游戏号上满是金币的储存箱:“那你不是从百万富翁又变成了一贫如洗,舍得?”   “有什么关系,你不也是一文不名的穷小子?咱俩白手起家,一起奋斗呀。”卫霖笑眯眯道。   “行,那你去换阵营吧。”白源看了看手表,补充了句,“最多玩到10点,晚上早点睡,明天还要上班。”   卫霖应得好好的,结果一玩起来就刹不住车,最后在11点时被白源强制性拖上了床。   “说好了,别趁我睡觉时妄想爆菊,我会揍你!”因为对方曾经暴露过不良企图,卫先生裹紧棉被,郑重地发出防狼警告。   白先生轻笑一声,哄小孩似的拍了拍隆起的被面:“只和奸,不强奸。来,被子让我点。”   “嘁,说得好像你真能强奸得了我一样!”   “要不,试试?”   白源扯开被子挤进去,卫霖嗷呜叫了声,两人在被底扭成一团。   最后熄灯时已经过了12点,说好的早睡彻底泡了汤,但想到第二天早上有人负责做营养早餐、开车送他上班,卫霖对目前的同居生活十分满足,亲了亲他的搭档兼爱人,说:“晚安,源源。”   白源回吻他,侧身相拥,将下巴搁在那头柔软的短发上:“晚安,霖霖。”   ++++++   翌日上午八点,在单位停车场,卫霖刚下了白源的车,就被脸色不善的吕哥和一脸错愕的滕睿堵个正着。   “老实交代,你们两个这是什么情况!卫霖霖你为什么会坐他的车?还有,那个‘愚夫源源’的号是谁的?”吕蜜逼问。   白源担心卫霖心有顾忌,正想开口撇清两人的关系,卫霖笑微微地扯住他的胳膊,上前一步道:“就是你看到的这个情况啦。那个号是他的。我们开一辆车,省一半汽油费,不是很合算嘛。”   吕蜜震惊过后,痛心疾首:“你们两个——真的搞上了?!”   “我们是先进单位,要文明用语。”卫霖提醒。   “呸!”吕蜜气不打一处来,“你跟他什么时候搞上的?瞒了大家多久?以前两个人跟斗鸡似的,我还陪你骂过他,合着都是掩盖奸情的戏码,耍我玩儿的是吧?”   卫霖连忙安抚:“没有没有,绝对没这回事!刚搞上没几天,以前的掐架也是真的。有句老话怎么说来着,不是冤家不聚头嘛,谁知道掐着掐着就看对眼了,真没有故意隐瞒、欺骗你们,我发誓!”   吕蜜这才消了几分火,但依然心痛于好友的自甘堕落:“那么多上赶着巴结你的漂亮姑娘不选,非找这么个冷脸臭脾气的小白脸——看我干嘛,说你是小白脸有错?你脸白我脸白?”   看着怒视白源的吕蜜,卫霖默默道:那是,跟吕哥你比起来,全天下男人十个有九个都是小白脸。   于是吕蜜继续数落:“你说他有什么好,会体贴照顾你吗?能给你稳定的家庭生活吗?他家里人会不会反对?这些你都想过吗?”   这回白源抢先一步,替卫霖回答:“会。能。家里人管不着。他没必要想太多,我会负责打理一切。”   吕蜜审视地盯着他,半晌后脸色终于缓和了些,余怒未消地说:“你最好记住今天说的这些。将来要是对我们家霖霖不好,老子豁出去也要把你撕了!”   “以娘家人的身份吗,我知道了。”白源淡淡道。   卫霖老脸一红,说:“放心吧,吕哥。在单位里我们是搭档,该怎样还是怎样,至于其他人怎么看,我们管不着,你能理解就好。”   滕睿刚从僵化中回过神来,说话还不太利索:“难怪我上次看你们出舱,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原来真是……咳,我也不是多事的人,会守口如瓶的。”   卫霖朝他明亮地笑了笑:“我们虽然不打算到处宣扬,可也不想搞地下恋情,你不用有太大心理压力。”   滕睿脸色茫然:“心理压力很大啊,连白源这种不近人情的家伙都有主了,我女朋友在哪儿……”   吕蜜一巴掌拍得他打了个趔趄:“有兄弟就够了,要什么女朋友!难道你重色轻友?”   滕睿苦笑地托了托眼镜:“那也得两个都有了,再谈哪个重哪个轻啊。”   看着笑闹的两人,卫霖心下松了口气。他在单位人缘虽不错,和谁都有几分交情,但真正意义上可以称为朋友的,却也只有三四个,吕哥是其中分量最重的,能够得到她的支持,真是再好不过了。   白源的手机响了一声,他掏出来看了一眼短信,揉了揉卫霖的后脑勺,说:“走吧,麦克刘在call我们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进新副本啦~~~~   最后世界观上还是考虑类西幻的,因为第六卷的副本涉及到古代诸神,与东方玄幻修真估计会有点重叠。 第91章 新的患者   四天后。   精神类后遗症科的办公室里, 卫霖一边用他的大黄鸭水杯喝奶茶, 一边和包括吕蜜在内的几名玩物丧志的同事聊网游,嘎吱嘎吱笑成一团。   这几天任务很少, 一干治疗师都闲得令人发指, 上班打卡, 到点走人。——有时候又好些患者同时被送过来,个个都要求加急救治, 忙得没日没夜。工作性质就是这样, 旱时旱死,涝时涝死, 所以能休息时就得尽量放松。   白源虽然也建了号, 晚上偶尔和卫霖组队打打怪, 但其实对网络游戏没多大兴趣,这会儿在隔壁办公室,和宠物医院的兽医视频,查看螺旋桨的康复情况。   吴景函的电话就在这一片莺歌燕舞时打进来。   卫霖看了一下手机屏幕, 起身去无人的走廊接听。他原以为对方要谈那枚闪存芯片的事, 还想着吴总监这也太高效了吧, 等对方开了口,才知道另有所求。   “有件事我得先跟你交个底。”吴景函说,“前几天你给我发的那个关于游戏公会的信息,我已经转达给局里专案组的人员了。他们在案发后24小时就抓到了嫌犯,连夜审问之下,那两男一女交了底, 的确都是游戏公会‘黑教会’的成员。还有另外两起寻衅滋事和诈骗钱财的案子,也怀疑和这个组织有关。”   “‘组织’?”卫霖问。   吴景函说:“对。这个组织的首领,也就是‘黑教会’的会长,网名‘教宗至上’,已经查清真实身份,是个22岁的男青年,名叫王羽伦,前天已经被拘留。”   “很好啊,按法律规定该罚罚、该判判,明正典刑。”卫霖说。   “问题在于如何给案件定性。王羽伦不仅在网络中自诩教宗,现实中也自称是神明之子,依靠故弄玄虚的做派和煽动性极强的言论,半年来忽悠了几十名青少年男女加入‘黑教会’,对他唯命是从。这个组织有核心、有骨干、有外围,建立了初步的等级体系,用歪理邪说和惩罚威胁等手段对成员进行精神控制。”   “——听起来,有点像是邪教的雏形了。”   “的确如此,还好发现得早,要是再利用网络游戏发展下去就危险了。现在的情况是,王羽伦的家里人提供了他身患精神疾病的医疗证明,想规避或者减轻法律制裁。局里今天也请专家做了精神鉴定,证明他的确患有妄想症,但是在是否具有刑事责任能力上有争议。你知道现在社会舆论对这一块很关注,所以警方得非常谨慎……”   “我们能帮警方做什么?”卫霖直截了当问。   吴景函没想到他这么干脆,怔了一下,说:“如果你们单位也能出一份检查报告,和医院精神科的鉴定报告结合起来看,会更有说服力。”   “这我可做不了主。”   “我知道,所以公对公的方面会按程序走,估计下周一这份检查委托书就会出现在你们领导桌面上,希望到时由你白源来当执行者。”   卫霖失笑:“是希望,还是指派?”   吴景函有些不好意思:“我觉得你们两个很专业,所以对老爷子捎带提了一下。”   “行,我知道了。回头你把王羽伦的相关资料先传我一份,我们先有个心理准备,看看要面对什么类型的‘绝对领域’。”   卫霖挂了电话,进入隔壁办公室,对恨不得把手伸进屏幕里撸猫的白源说:“有个公派的活儿,大概在下周一。”   白源拉过来一把椅子给他坐:“我不喜欢政治任务,附带要求太多。”   “我也不喜欢,但这活儿和我们还有那么一点点关系。”   卫霖把吴景函的话一转述,白源挑起了眉:“‘神之子’?‘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听起来像是夸大妄想症的症状,但也不排除是装病钻法律的空子。”   “所以我们要进入他的‘绝对领域’,调查清楚。”卫霖嘲弄地一撇嘴,“我倒希望他是装的。”   白源提醒他:“你不愿意作恶的人逃脱法律惩罚,这点我理解,但如果不能给出公正的调查结果,就是亵渎我们的这份职业。”   卫霖点头:“这点理智和职业素养我还是有的,你放心。”   “待会儿下班,先一起去看望螺旋桨?”白源转了话题。   卫霖笑道:“好。”   ++++++   任务果然在周一下午发送到卫霖和白源办公桌面的内线联络屏上,紧接着麦克刘把他们叫去,耳提面命了一通,主要意思是“领导很重视”“不要轻易下和医院鉴定不同的结论”“你们都是聪明人,懂了吧”。   白源冷着脸答了句:“知道,实事求是。”   麦克刘尴尬地笑了笑,没法反驳他的话,也不好说得更露骨。   皇帝不急太监急。卫霖在心里吐槽,上面还没说要怎么样呢,你就在那儿揣摩圣意,准备拍马屁了。   两人都把这无事生非的老胖子当成了个屁,随他自放自的去。   在进入电极舱前,卫霖抓紧时间对白源说了句:“刚才叶含露偷偷告诉我,这个任务‘天极’给出的危险系数评定是S级,但麦克刘只告诉我们是A级,你要小心。”   白源点头:“你也是。”   舱门关闭,在一片黑暗与仪器的轻微运行声中,卫霖闭上了眼。   ++++++   “……他醒了。”   耳畔一个男人声音模模糊糊说道。   “无妨,把嘴封上,以免叫喊声打扰了仪式。”另一个男人说。   卫霖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正仰面朝天地躺在冰冷坚硬的石台上。离石台约四五米的高处,天花板是由许多方镜拼贴成的巨大镜面,映照出无数个自己——手脚被绳索捆缚着,呈大字型向四方拉伸,身上不着寸缕,只在关键部位搭了一条长长的白布。   他用力扯了一下手腕上的绳索,绑得结结实实,就算是大力士也无法扯开。环视四周,六名身穿漆黑长袍、脸戴面具的人影沿着石台围成一圈,低头看他的样子,像屠夫看案板上待宰的羔羊。   这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感觉是什么鬼!白源呢?他没找到搭档的踪影,叫了声:“白源!”   没有回应。   一名黑袍人立刻用金属口枷堵住了他的嘴,说:“时间差不多了,开始吧。”   六个人影齐齐后退两步,低下头双手交握,嘴里长长短短地吟哦起来,音调蛮荒而诡谲,每一道转折都仿佛踩在了沉重的鼓点上,既像念咒,又像诵唱,仔细听去,并非任何一种现实中的通用语。   卫霖觉得耳熟,立刻回想起来,《混灵纪元》的开发公司专门为这个游戏创造了一种虚构的语言,叫“混灵古语”,用在那些与混灵大陆历史相关的场景,或者一些魔法和宗教仪式上。游戏设定中许多重要书籍都是用这种语言书写的,所以也成为了高等法师的必修课程之一。   这种人工语言是真有语言学基础还是纯粹瞎忽悠,不得而知,但显然官方觉得很有逼格,至少应付玩家是足够了。卫霖之前玩游戏时,在剧情CG中听到过几次,一下子就联系起来。   这么看来,王羽伦脑内的妄想世界,确如他和白源之前预估的,是以《混灵纪元》为蓝本构架而出。为此他们花了一整个周末,深入研究了这个游戏的世界观、各个地图和主线剧情,没有白白浪费时间。   眼下,卫霖猜测这些黑袍人吟诵的是一段祭祀用的咒语,祭祀的对象不明,祭品显然就是被绑上石台上的自己了。   至于祭品的下场……远的看古史记录,近的看小说影视作品,不是被虐杀就是被吃掉,或者兼而有之。   卫霖朝天花板翻了个白眼,很想爆粗——这次任务的投放点也太特么重口味了吧,被绑不说,连一套衣服都不给,这是指望他力挽狂澜、绝地反击,光着屁股大杀四方?   然而他也知道这并怪不了监测员,破妄师们意识的投入地点,受这个精神世界主人本身的影响更大。   当务之急,是赶紧摆脱困境,找到白源。   卫霖拼尽全力想把手腕从绳索中挣脱出来,发现是在做无用功后,又想起体内那个不明所以的高维度空间,试图翻找出曾经吸纳进去、眼下可供使用的物件。遗憾的是,仅存的一些电流和燃烧的空气,都需要刀刃之类的冷兵器作为媒介,才能引导而出,将属性附着其上。而他现在手上能触及的,只有麻绳和岩石。   咒语声停止了,六个黑袍人齐齐跪伏于地,似乎不敢直面即将出现的受祭者。   不知从哪儿来的一股阴森森的小冷风,吹得卫霖浑身冒起鸡皮疙瘩。他感觉有什么东西落在赤裸的皮肤上,死一样冰冷,带来久远的腐败气味和针扎般的刺痛感。   他极力转动脸和眼珠看自己身上,空空如也。但又的的确确有什么东西在触碰他——   那是一种令人发疯的触感,仿佛邪念与恶意凝成实质,每一次接触都冻结了血液,将骨头也冻成冰碴。   有个念头像无孔不入的蠕虫,钻进他的意识里。它在他耳膜中无声而又尖利地说:你真暖和……让我进去……我要进去……   卫霖猛地打了个寒战,同时感到那股气流化成的森冷坚硬的触感,正试图从他的鼻腔耳孔、塞着口枷的嘴里——所有通往身体内部的罅隙——甚至是搭着白布的下身,用力地、疯狂地挤进去!   ——我操你妈!卫霖在心底暴喝一声,指尖硬生生抠下了石台边缘的一小块碎石。也许它早有裂纹,又被陈年血迹之类腐蚀过,让他付出指头皮开肉绽的代价后,终于将一块硬币大小的石块捏在手中。   然后他运足指力一弹,石块向天花板上拼贴的镜子急射而去。 第92章 修道院的恶灵   一声脆响, 石台上方天花板的镜面被石子击穿, 碎片溅射开来。裂纹向四周不断蔓延,更多的镜子碎片如冰棱纷纷落下。   卫霖在镜子碎裂的瞬间, 转脸闭眼, 任由尖锐的碎片扎入赤裸的皮肤, 划出道道纵横交错的血痕。他的手迅速抓住其中狭长锋利如刀刃的一片,将储存于体内空间的火焰属性导出, 点燃了镜刃周围的空气。   反扣住这把透明而燃烧的利刃, 连割带烧地弄断了右手腕上的绳索,他又立刻去割左手与脚踝上的桎梏。   刚才镜子爆裂时, 那六个黑袍人下意识地用袖子遮住头脸, 这会儿反应过来, 向卫霖扑去,试图将他重新摁回祭台上。   卫霖的左手也重获了自由,抓住身旁的一把镜子碎片,腕指发力, 像投掷飞镖一般散射而出。   猝不及防间中了暗器的黑袍人惨叫出声。这些镜子碎片本没有致命的杀伤力, 但在卫霖手中力道却堪比弩箭, 足以洞穿他们身上的黑色布袍,甚至连硬皮革面具都被击出裂纹,况且他还刻意瞄准了暴露在衣料外的部位。   对方瞬间就被撂倒了三个,另外三个终于意识到这次的祭品不是省油的灯,忍痛带伤地掏法器、念咒语。   卫霖才不会给这些看起来像是术士的家伙念咒的时间,身为刺客型玩家的战斗经验告诉他, 如果不及时打断法系职业的吟唱,他们放出大招可是会秒人的。   于是他不顾满身血痕,翻身跃下祭台,赤脚踩着玻璃碴子冲向这三个黑袍人。   一般来说,法师、术士之流出于对知识与智慧的过度推崇,十分注重对精神力的修炼,从而忽略了锻炼肉体,一旦被人近身攻击,他们相对孱弱的身体就有被一刀封喉的危险。   所以卫霖现在最有效与明智的做法,也就只有光着屁股上白刃战了。   他一脚侧踢,踹中一名黑袍人的小腹,在对方疼得叫不出声时,旋身割断第二个人的咽喉,阻止了他即将出口的咒语,紧接着投掷出燃烧的镜刃,深深扎入第三个人的眼窝。此刻第一个人正弯腰抱腹,尚未来得及从剧痛中挣脱出来,被他一个肘击砸在后脑延髓部位,当即毙命。   这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接连秒杀三人,前后不过几个眨眼的工夫。   尘埃落定时,空旷阴冷的房间里只剩下满地的玻璃碎片、六具横七竖八的尸体,以及赤身裸体、血流蜿蜒的卫霖。   不,还有一个更为诡异、危险、难以形容的存在。   ——难以形容。像诅咒与厄运一样虚无缥缈,又像最浓重的阴影般漆黑粘稠。卫霖走到尸体旁拔出镜刃握在手中,心里对它能不能对付得了那个玩意儿挺没底。他能感觉到,那东西并没有离开,仍盘踞在这个密闭的房间里,被祭品的鲜血与祭司们的死亡所取悦,就这么锲而不舍地盯着他,期待得到更大的满足。   这感觉可真糟糕,尤其在一个人不着寸缕的时候,安全感被压缩到近乎于零。卫霖决定先穿上衣服——那东西可能会乘机偷袭他,但有什么区别呢,它不只是“看不见”这么简单,更像是没有形体甚至不属于物质,任何时候都能偷袭。   卫霖在石台附近的墙角发现了他的衬衫和长裤,不顾身上的血迹将它们快速套好。   但是没有鞋子,他打起了尸体脚上黑色鹿皮短靴的主意。   当他弯腰拔出靴子时,感觉那东西就在他的身后,像一团冰冷的云雾般覆盖了上来。它似乎改变了之前受挫的策略,试图用一种不那么尖锐入侵、却更加令人难以挣脱的方式包裹住猎物。   那个念头又出现在卫霖的意识里:让我进去……快打开……外面冷极了……   卫霖忍无可忍地喝道:“滚远点!别想打我的主意,不然削死你!”说话间他握紧带着火焰的透明镜刃,反身狠刺——却落了空。   那东西并不畏火,流动的冷气甚至扑灭了镜刃上的焰光。它从他握着武器的手臂和光着的脚缠上来,想要突破血肉之躯进入到他体内,并且把他身上的每一道伤口都当做了路径。   卫霖尝到了千刀万剐的滋味,疼得叫出了声。   失血和寒冷让他的气力快速流失,但这不是最可怕的——他忽然意识到这玩意儿打算做什么。它想把他穿在身上,好让自己暖和起来,就像他到处找衬衫长裤和鞋子一样。   它应该是一种恶灵或者魔魂之类的东西,但较之更为强大、更无迹可寻。   卫霖在别人的大脑内,与很多幻想中的生物战斗过——丧尸、变异野兽、未来战士,但从没遇到过这么古怪难缠的对手。它简直就是一口随时出现在脚下的沼泽,而那些遭遇灭顶之灾的人,它会吞噬掉内中的灵魂,然后把躯壳据为己有。   这就是危险系数评定为S级的“绝对领域”……新手村第一个怪就特么是BOSS级别的!   卫霖深深吸气,大脑疯狂运转着,思索解决之道。   他躺在地板上,大半个身体都冻僵了,逐渐感觉不到伤口的疼痛,相反有种满不在乎的飘忽感,这是个极其危险的信号。他很有可能像冻死的人那样,在麻木与反常的舒适感中失去意识。   真好啊……这么暖和……那个念头似乎已钻入他的骨髓,发出满足的喟叹。   一点灵光划过即将停摆的大脑,卫霖朝离他最近的尸体伸出唯一还能动弹的右臂,艰难地扯开黑袍上紧系的腰带。   ——这几个黑袍术士显然也是有血有肉有温度的人类,为什么不会成为恶灵的下手目标?是“祭品”身上带有标识,还是这些祭司身上有什么可以避免被攻击的东西?   卫霖终于扯开了腰带,僵直的手指在尸体身上极力摸索,死亡的时限将至,他得快些,再快些……   不是腰间的储物囊,不够安全;也不是衬衣的暗袋,不够慎重。在哪里,他要找的东西……他的手指突然在尸体开始冷却的皮肤上触碰到一片硬物,没有多大,边缘像是镶嵌在血肉之中。   就是这个了!卫霖心想,指尖用力切入,将那片硬物从皮肉间硬生生扯了下来!   他努力聚拢涣散的焦距,看清手上捏着的硬物——像一小片什么生物的骨骼,底色是枯槁的灰白,上面染着凝固的血迹。骨片上似乎还有纹路,但他已没法集中更多的注意力。   他用最后一点力气,将那片骨骼上的血迹在衬衫上胡乱擦去,然后使劲塞入胸前的伤口中。   一个声音在他的脑海中尖叫起来,像无数飞行的鸟撞到了电网,哀鸣声扑喇喇响成一片。寒气如退潮般从体内向外撤去,黑暗中透出了光亮,他的大脑终于从鬼影幢幢中挣出了清明,紧接着是手臂,双腿,全身。   房间的大门被突来的狂风砰一下撞开,雪沫翻卷着吹进来。   风很冷,但不是那种邪恶的、死翳一样的冷。   那东西离开了他和这个房间。   卫霖长长地吸了一口风雪,觉得自己总算从濒死中生还过来。   “妈蛋,遭老罪了……白先森你在哪儿,该不会也碰到麻烦事了吧。”他喃喃地说。   在冷硬的石板地上躺了两分钟,积攒了些行动的气力,卫霖瑟瑟发抖地爬起来,脱下尸体的黑袍子裹在自己身上。长袍很厚,似乎还带点药剂的味道,不算难闻,他又套上了鹿皮短靴,终于没那么冷了。   出于玩RPG游戏时的习惯(游戏设计者们总会在房间柜子或草丛树洞里,藏些宝箱啦物资啦作为给玩家的奖励),他在各个角落翻搜了一通,除了一柄造型古朴的精铁匕首,并没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   卫霖尽量不去联想这把匕首在活人献祭仪式中的用途,自我安慰好歹也算是个不错的新手武器,不带走可惜了。   临走前他回头看了一眼黑袍人的尸体,转念又想:既然有奖励,那么打完怪是不是也会爆装备和物品?   于是他又折回去,把每具尸体扒拉过去,找到了十几枚银币、半块残缺的古里古怪的符文石、一本牛皮小册子、两小瓶绿油油的药剂以及一大卷绷带。   尸体在他眼前散作粉末消失了,就像一串完成任务后就没有了存在意义的数据。   看来在王羽伦的“绝对领域”中,世界既是奇幻险谲的现实,又是一个生死存亡的游戏。   卫霖似乎摸清了一些这个精神世界的规则,尝试着用搜刮到的绷带包扎身上的伤口,但没有贸然使用那两瓶光是颜色看起来就用心险恶的药剂。出血很快止住了,疼痛也有所减轻,他松了口气,把这些零零碎碎的战利品装入储物囊,挂在长袍的腰带上。   为了避免再次被“那东西”盯上,他将带纹路的骨片贴身收好,打算先离开这个房间,探查外面的情况,寻找白源的踪迹。   长袍的罩帽盖住脑袋,从外表上看起来与那些术士几乎无异,卫霖把匕首藏在宽大的袍袖中,步入风雪交加的庭院。   周围的连廊、喷泉水池和远处的钟楼看起来都很眼熟,他立刻想起,这里就是《混灵纪元》中“教宗”阵营剧情线的开启地,那座偏僻小镇上闹鬼的修道院。   好吧,至少建筑地形他很熟,而且作为玩家刚出新手村的第一个地图,怪的等级也低……等等,这个可不一定!想想刚才那个险些把他折腾死的恶灵!就像原本只是15级的精英怪,被随心所欲的GM直接给调成了85级大boss一样!   该死的王羽伦。   这家伙在自己的妄想中,十有八九把自己塑造成神明的代言人、那位与国王分庭抗礼的教宗陛下,远在万里之外的教廷。在这个群魔乱舞的混灵大陆,光是抵达教廷所在的主城,就不知要花去他和白源多少时间精力。   但如果不正面接触患者的意识,就没法彻底了解他的精神状态,得出深入与全面的检查结果。   所以这个任务只会难上加难,不会让他们轻松过关。   卫霖悻悻然磨了磨牙,在中庭的水池边稍作停留,从通往教堂、钟楼、图书馆、墓园的四条道路中,依靠直觉选择了一条,迎着灰蒙蒙的天色走去。   没走多远,他听到了一阵细碎的哭泣声,夹在风雪里若有若无地飘过来。站定侧耳细听,却又毫无动静了。   ……似乎选了一条不太对劲的路。   可是白源如果听到这诡异的哭声,应该也会循声而来?卫霖这么想着,握紧袖中匕首,继续向前走去。 第93章 白骑士   卫霖选择了通往钟楼的那条路, 想着登高望远, 或许能看到整个修道院的情况和白源的踪影。   而且从游戏中经历的地图看,这条路是最平坦的, 穿过中庭花园和一片向日葵田就到了, 总比阴森的老旧图书馆和更加阴森的墓园给人的感觉要舒服得多。   一路上偶尔遇到同样装束的黑袍术士, 卫霖拉低了兜帽,点头示意一下就擦肩而过了。   路过中庭的雕塑时, 远处隐约的悲泣又响了起来, 他驻足仔细听了听,辨不清是男声还是女声, 只觉得充满了凄楚与痛苦的意味, 像从无尽折磨的地狱中返回来的余音。   于是他狐疑地端详了一番浅灰色的雕塑——那是一群传说中追随至高神的圣灵使徒, 有男有女,还有一对孩童,个个都背生带状膜翅,雕刻得栩栩如生——还伸手敲了敲, 确定是岩石的质地。   穿过石拱门离开中庭, 脚下的泥土小径弯曲地穿过后园, 路旁两侧的田里种满了向日葵。冬日的向日葵叶和杆变成了脱水的灰黄色,花盘发黑,仿佛无数直立着的枯槁的干尸,面朝着夕阳下坠的方向。   风雪的势头小了许多,卫霖拂去落在鼻尖的雪沫,望了望后园尽头矗立的钟楼, 继续往前走。   他刚迈了一步,满田的向日葵齐刷刷转过头来,枯黑的花盘用密密麻麻的窟窿眼儿盯着他。   卫霖大惊失色,连连后退了好几步!   他刚和一头想要钻进他体内的恶灵干了一架,没觉得害怕,丧尸和怪物之类也无法令他心生恐惧,可是阴霾天色下一大片猛回头的向日葵,着实把他吓到了。   “卧槽!什么鬼东西。”他余悸未消地喃喃。   “来了……”   “来了……”   “谁也无法阻止……”   “所有人都要死……”   “怎么办……”   “来了……”   向日葵们用细小的、非人的声音絮语。不知道是哪株在说话,它们都在说话。   卫霖白毛汗都吓出来了,呼吸急促地握紧匕首,盘算着是不是该一把火烧光这些成精作祟的向日葵。   就在这时,他感觉到背后异样的气流,被呼啸的风声掩盖,裹挟着杀意悄无声息地袭来。他猛地抽出精铁匕首,旋身一个格挡——   火花迸射中,匕首与长剑相格,发出一声清脆的鸣响。   卫霖看清来人,惊喜地叫了声:“白源!”   朔风吹起对方的罩袍,露出内中银灰色的鳞甲和骑士头盔,上面鎏着精致的鸢尾花纹章。头盔是开面式的,可以看到来人的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石像般一脉冷漠。   分明是白源的脸,可目光相触时,卫霖却赫然感到,面对的是个满怀戒备与敌意的陌生人。   “……白源?”他疑惑地又叫了声,撤回匕首,另一只手拉下兜帽。   对方手腕一翻,将剑锋抵在他颈间,阻止他靠近。   卫霖这下觉得事情大条了,伸手捏住剑尖,皱眉道:“出了什么事?你不认得我了?”   对方持剑的手稳如磐石,声音冰冷地反问:“我该认识你吗,术士。”   ……白源不会开这种无聊的玩笑,眼下的情况只有两种可能:一,他不是白源,只是外表上看起来一模一样。二,他的确是白源,但意识在这个“绝对领域”中出了问题。   后者的可能性极小——白源精神力之强大,在整个治疗中心的破妄师里首屈一指,对此卫霖是深刻见识过的,且不说那艘被具现化出的星舰,之前束争阳将世界规则之力强行施加在“白媛媛”身上,也无法动摇他的意志。卫霖实在想象不出,王羽伦如何能做到。   那么只有前者了——出于某种诡异的原因,面前这个家伙完全复制了白源的外表,连皮肤上的一点细纹都分毫不差。   卫霖脑中念头飞转,决定顺势而为,弄清楚其中来龙去脉,于是率先摆出和平姿态,无视了架在脖子上的利剑,一边将匕首收入鞘中,一边说:“我不是术士。我是被他们抓来的。那些黑袍人似乎想拿我举行什么献祭仪式,但我可不会束手待毙,所以把他们全干翻了。对了,我叫卫霖,你呢?”   那人沉默片刻,似乎在判断这番话的真伪,末了勉强开口:“你可以叫我白骑士。”   卫霖想了想,不太甘心地问:“你见过一个和你长得一样的男人吗?他是我失散的同伴。”   白骑士毫不动容地答:“没有。而且我对你刚才说的一切抱持怀疑态度,如果发现你在撒谎——”剑锋饱含威胁地在卫霖颈上压了压,意思不言而喻。   “我可没骗你。”卫霖微笑起来,拉开长袍的衣襟,展示衬衫上的斑斑血迹和衣内裹着绷带的伤口,“我刚从一只看不见的冰块似的鬼东西手里死里逃生,它老想进入我的身体。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这个笑容显得明朗亲和、人畜无害,十分讨人喜欢,但触动了白骑士神色的,却是他的描述。“你是说那东西没有形体、冷得像冰,不断寻找着人类皮囊,而那些术士在向它献祭?”   卫霖点头:“听起来差不多,那究竟是什么?”   白骑士微微皱眉——这个小动作跟白源毫无二致,以至于卫霖心跳漏了半拍,在这一瞬间产生了“他就是白源”的错觉——收回长剑,沉声说:“一两句解释不清,这里也不是说话的地方。我带你离开修道院,你从哪来,就回哪去,不要再靠近这里。”   卫霖搞丢了搭档,还想摸清“白骑士”到底是什么来路,怎么可能放弃这唯一的线索,当即坚定地摇头:“我不会离开。我要弄清楚这座修道院里究竟发生着什么事,还有那个鬼东西,我非把它弄死不可!否则它不是回头来找我麻烦,就是又去加害其他成为祭品的倒霉蛋。”   白骑士的神情似乎又缓和了些许,说:“你不走,很可能没命,到时别指望我会救你。”   卫霖嗅着那股熟悉的味儿,笑道:“放心,我从不把性命托付在别人身上,而且也没那么容易死。”   白骑士不吭声了。   卫霖转头憷然地看了一眼花田:“本来想登上钟楼看看,现在还是算了,我宁可跟一群幽灵干仗,也不想靠近这些见鬼的向日葵。对了,你刚才听到哭声了吗?”   “从两百年前开始,那些哭声就没有停止过。”白骑士说完,事不关己地转身离开。   卫霖连忙跟上:“那么你来这座修道院做什么?你刚才袭击我,是把我误当成了那些黑袍人——你是来找茬的?”   白骑士的脚步又快又沉着,像心存信仰奔赴战场的士兵。朔风卷着他低低的声音,送到卫霖耳边:“我来找一样被他们窃取走的东西——拥有强大而禁忌的力量,不应该被人类拥有的东西。它只能属于神明。”   卫霖看到盔甲上的鸢尾花徽章,就知道他是直属王室的光冕军一员,闻言笑道:“你也信神明?我以为你们只忠于国王。”   白骑士蓦然停下脚步,卫霖的鼻子险些撞到他后背坚硬的鳞甲。他转头看卫霖,眼底有压抑的怒意:“国王并不是渎神者,相反的,他十分虔诚。他只是不想看到有人假借神的旨意争权夺势、残害生灵,那才是对神明最大的亵渎。”   “这个‘有人’,指的是教宗吧。”卫霖满不在乎地挑明,心想王羽伦如果真是个夸大妄想症患者,那还挺有些与众不同:他在脑内世界为自己树立了一个相当强有力、身份高贵的对手,然后通过对这股反对力量的压制、蚕食和彻底摧毁,来满足自身所向无敌的成就感。   白骑士审视他,目光锐利如剑刃,但依然有些摸不准这个奇怪的青年的立场——不像黑教会的人,可言语间对王室也没多少尊重,提及至高神的语气更是轻佻。他是来自中立的高原部落或者森林德鲁伊教吗,还是什么更加神秘的种族?   卫霖被这眼神看得热血沸腾,很想扑上去将对方压在墙壁上,边激吻边把骑士盔甲从精健的身躯上一块块扒下来……然而面前的男人并不是白源,他为此感到深深的遗憾和郁闷。   ——白先森你到底出了什么岔子,意识跑哪儿去了!   他再一次不死心地追问:“我说,你真的没遇到过和你长得完全一样的人?他叫白源。”   “没有。而且我也不相信世上会有两个一模一样的人,哪怕是双胞胎,顶多只是有些相像而已。”白骑士笃定地说。他停顿了一下,反问:“你看起来不像在扯谎。你说那人是你失散的同伴?如果以后遇到,我会告诉他你在找他。”   卫霖叹了口气:“谢谢。另外,他不止是我的同伴,也是床伴。”   白骑士怔住,自见面起来,脸上首次露出了明显的情绪波动。“你们、两个男人……”他连说话都不太利索了,似乎对两个男人还能上床这种事闻所未闻,既震惊又不可思议。   卫霖在心里噗嗤一笑:这家伙看起来又冷又硬,行事作风凌厉沉稳,可在人情世故上是有多单纯,甚至不知道男人之间可以搅基?   于是抱着恶作剧的心态,卫霖继续摆出一副风流浪荡的神色:“是啊,男人和男人,也可以做男女之间的事,而且感觉更爽,因为你征服的是个同样强劲的同性,让他心甘情愿地从任何意义上向你雌伏,那可比女人火辣劲爆得多——你从来没尝试过吗?”   骑士像中了石化魔法般僵直了好几秒,才生硬地回答:“对此我不想了解,更不想尝试。”   卫霖耸耸肩:“那可真遗憾。我和白源上床时,他都用你这张脸叫床和高潮来着。”   骑士穿着鳞甲的高大身躯微微晃了一下,转身说:“我还有任务要做,你自己走吧!还有,别跟任何人说你的情人和我长得有多像,如果你不想被我的剑戳个对穿的话。”   他大步流星地拐过墙角,越走越快,活像背后追着个下流无耻的恶灵。   卫霖觉得有点过瘾,也有点心虚——这是迁怒,他知道,因为搭档莫名失踪,而这家伙又顶着白先森的脸朝他剑拔弩张、冷眼相对,他一时无明火起,就想戏弄一下对方。   很快的,他就把这点心虚抛到了脑后,心想:躲也没用,这座修道院就这么点地方,你要做任务,我要找人,抬头不见低头见,走着瞧吧。妈的,白先森你再不出现,我就把这个高仿品从外到内给拆了,就不信找不到一点线索!   他这么气壮山河地想着,背后花田里的向日葵们又絮絮私语起来:   “来了……”   “快点找啊……”   “没用的……”   “最后都会死……”   卫霖打了个寒战,头也不回地朝中庭方向狂奔——妈呀这些鬼花可比那个恶灵恐怖多了! 第94章 锢灵之书, 肉汤   卫霖追着白骑士拐过墙角, 不见了对方的踪影。   迎面走过来一小队黑袍术士,中间一人看起来像是个首领, 衣袍下摆刺绣银色的纹路——无数缠绕的荆棘上方, 三团灵魂之火扭曲地燃烧着, 哀嚎声几欲透衣而出。卫霖连忙低头戴上面具,避到路边。   对方目不斜视地走到他身边, 停住脚步, 目光瞥过他的衣饰和面具,声音威严地问:“为什么在这里游荡, 祭灵仪式完成了吗?”   卫霖压低声音, 尽量模仿听过的黑袍人的声线, 含糊地说:“完成了。”   “回去和其他人一起看管好祭灵,‘圣魂唤醒’将在两个小时后开启,绝不容许出任何差错!”   “是。”   卫霖鞠了个躬,转身朝祭坛所在的方向走去, 刚走了两步, 那名术士首领忽然又说道:“等一下!”他心底一凛, 飞快地盘算着该怎么战胜蓄势待发的几名高等术士,手指握紧了袖中电流萦绕的匕首。   “光靠那几片骸骨困住祭灵还是有些勉强,你跟我去图书馆取锢灵之书,确保万无一失。”对方说。   “加摩尔大师,那本——”一名随从术士刚开口,就被首领严厉的眼神刺了回去, 立刻把后半句话吞回肚子。   “走吧。”加摩尔说。   卫霖无奈,只得跟随这几名术士前往图书馆,一路留意脱身的契机,可惜对方盯得很紧,有意无意地将他包围在中间。   两侧束柱上的灯散发出昏黄光线,将一行人的影子长长地投射出去,恍如某种荒谬可怖的怪兽的轮廓。穿过哥特式尖肋拱顶的长廊进入图书馆内部后,术士们沿着螺旋形扶梯上到二层。   图书馆二楼空间宏阔,拱顶上是彩色玻璃拼贴成的玫瑰窗,将不知哪儿来的一束天光打在房间中央。周围一排排全是高大的胡桃木书架,上面密密麻麻放置着不可计数的书籍,质地不同、厚薄不一,在时光的尘埃中静默。   书架仿佛无尽地延伸向幽暗的房间角落,这里安静异常,可又不时传来纸页翻动的沙沙轻响,以及叹息低吟的声音,空灵而诡秘,就像每本书上都寄宿着一个被封印的灵魂似的。   加摩尔站在楼梯口,对卫霖扬了扬下巴:“去吧,把锢灵之书拿过来。”   卫霖发愁:这里少说几十万本书,鬼知道哪本才是锢灵之书,他这是在试探我?但也许他尚未起疑心,这只是一本每个术士都知道的书,我先不要自乱阵脚。   他微不可察地迟疑了一下,迈步走向书架,朝那些看起来特别古老、有分量的书脊走去,同时留意着背后的动静,一旦对方掏出法器,他就准备推倒书架、制造混乱。   怀中忽然感到一阵烫热……是那枚带纹路的骸骨碎片在发热,尤其是他的脚步转向某个方位时。于是卫霖尝试着按照骨片的指引,走到角落的一处书架面前,从一排各式各样的书籍中,抽取出微微发热的那本。   那是一本褐色的硬皮古书,年代似乎已十分久远,连封面和封底的古铜色金属包角都有些磨损变形。厚革书脊上没有字迹,只残留着不少划痕,封面上也没有书名,呈现出一大团黑色污渍,污渍中心一抹猩红。   卫霖的视线不自觉地被这黑色与红色牵引——它在封面上不停地改变着形状,是一口涌血的深井,是一张痛苦张开的嘴,是一道岩浆翻滚的深渊,是无数幽魂呐喊的炼狱……   它拥有平面之外的空间深度,声色俱全,从那炼狱极深处传出的惨叫声不能被人耳听到,却直接冲击精神,在脑中凄厉回旋,似乎下一刻就会把注视者拖入其中。   卫霖后退半步,书险些从手中落地。   他努力定了定神,不去看它的封面,捧着书回到术士们面前。   加摩尔说:“用它加强对祭灵的控制,去吧。”   卫霖点头,收好书走下楼梯。   脚步声彻底消失后,一名术士不解地问:“大师,你已经看出这家伙是假冒的,为什么不直接击杀或擒住他?还让他拿走这么重要的锢灵之书?”   加摩尔闭目,如同陷入冥想,片刻后才缓慢地说:“他不是普通的入侵者,而是预言的一部分。”   另一名术士摇头,“说实话,我对这所谓的‘预言’真实性始终存疑。”   加摩尔嘲弄地一笑:“因为它来自于向日葵?如果是圣灵使徒的雕像做出预言,你就不会产生怀疑了吧?”   那名术士讷讷地不吭声了。   “万物有灵,皆有可能被教宗陛下选中,成为传谕者。”加摩尔迈步走向房间中央,站在拱顶花窗洒下的光芒中,向上方伸出双臂,“我接受这个预言,也有决心和能力实现它——来吧,盛开了两百年的诅咒之花,无数鲜血与尸体为它施肥,今天终于要结出命运的果实。而那名亲手触碰了锢灵之书的入侵者,将成为最后的育种人。”   ++++++   卫霖拿着一本从名字到外观都相当邪恶的旧书走出图书馆,站在因暮色降临而越发黑暗险峻的修道院中,有种被肮脏蛛丝缠绕住的黏腻感。   接下来要做什么,他产生了点茫然。锢灵之书在他手中微微震动:去墓园……它在哪儿……你不能逃避命运……去墓园……   卫霖眨了眨眼,身不由己地迈步穿过中庭,向着和钟楼相反方向的墓园走去。   墓园里满是残垣断壁,许多歪斜的墓碑被雪沫覆盖,背生蝠翼的石像鬼从檐下探出头来。卫霖沿着弯曲的小路走向最深处,那里有三座石砌的尖顶墓厅,中间的最大,两侧的略小些。   已经平息的风又刮了起来,带着一股连灵魂都要冻成冰碴的寒气,卫霖陡然意识到——那个鬼东西又来了!   尖锐的危机感催促着他进入作战状态,可是精神却像被什么毒素麻醉,拖累身体变得沉重而绵软,甚至产生了听天由命的悲观心态。卫霖被两股力量拉扯着,头昏脑涨,难受至极。   恶灵就在他身侧盘旋,蠢蠢欲动,因为他怀中的那枚骨片而心生忌惮。   但这忌惮终究抵不过对温热肉体的渴望,它从背后卷住了祭品的脚踝,猛地将他拽倒在地,向后方快速拖行。   腰带断开,长袍被地面利石勾住、扯裂,露出内中血迹斑斑的衬衫。那枚骨片从他怀中掉落出来,不知滚到那条缝隙里。卫霖左手紧紧攥着匕首的鞘,右手试图抓住一棵树干或一块墓碑固定住自己,却赫然发现没法松开握书的手——那本书就像长在了他的皮肤血肉中一样。   拖行的势头停住了。寒冷裹住了他的后背,恶灵在他耳畔低语:让我进去……我好冷……让我暖和起来……   那股冰冷坚硬的触感,从脊背向头部与腰下延伸,熟稔地寻找着入侵的途径。他死死咬住牙关,口中尝到血液的铁锈味。   不能这样,卫霖,清醒过来!他在心底朝自己厉喝,快点清醒!   “……真是不知死活!”背后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卫霖浑身一振,感觉精神上的钳制略为松动,趁机甩掉书,拔出电光闪烁的匕首,反手朝后背削去。   电流似乎捕捉到了那只无形的灵体,滋滋作响着,空气散发出一股恶臭,卫霖听到了脑中的尖叫声。   “这能伤到它,但不会致命。”身后的男人说,“低头,闭眼。”   低沉、坚定、不容质疑——这是白源的声音,虽然并不是本人,但卫霖还是本能地选择相信对方。他停止了翻身而起的动作,低头闭眼,把脸埋进松软冰凉的雪中。   他听到殷雷炸响的轰鸣声,茫茫白光几乎要将一切融化,即使双眼紧闭,那光芒也能穿透眼皮,将视网膜灼伤。幸亏他提前将脸埋进雪地。   恶灵在白光中剧烈地哀嚎、扭曲和消解。当白光消失后,它只剩下星点魂体,像只奄奄一息的萤火虫,或者透明微光的水母,落在一座墓碑的顶端。   卫霖诧异地抬头看它。   锢灵之书落在身侧的雪地上,硬皮封面忽然打开,书页哗啦啦地翻动,将它一下气吸了进去。   卫霖还来不及做出反应,书页又啪的一声合上了。   “什么情况?”他好奇地问,“被这本书吃了,还是被关进去了?”   “与其关心这只恶灵,不如多关心关心你自己。”救了他的男人说。   卫霖叹口气,慢吞吞地爬起身,从麻木中逐渐恢复过来的身体,感到了强烈的疼痛。他转头望向来人,果然是白骑士。只是对方这会儿看他的眼神,实在有些古怪和……怜悯?   “你看上去像个快死的人。”白骑士毫不客气地说。   “还、还好吧……”卫霖试图扯动嘴角笑笑,却疼得嘶的一声。他小心翼翼地用指尖触碰了一下嘴唇,“我怎么了?”   白骑士从怀里掏出一块镜子碎片丢过去。卫霖接住它,怀疑这是被他砸碎、掉落在石台上的那些,白骑士刚才应该是到过那处祭坛了。   卫霖接住巴掌大的镜片一照,发现对方说得半点没夸张——他的脸色青紫得可怕,仿佛已冻到血液凝固,双唇皲裂发白,嘴角有好几道血口。眼眶、耳廓也出现了细小干涸的血迹,那是被极度森寒入侵而留下的痕迹。   “妈呀,这根本就是个已经冻死的人……你说得太客气了,骑士。”他沮丧地说。   “死人不会流血。”白骑士回答,目光难以控制地滑过他的长裤,迅速撇开,又忍不住滑回来。   卫霖觉得脚踝潮湿冰凉,低头一看,浅灰色的裤管已经被血液染成了深灰色。   他知道血从哪里来。那里的痛觉开始复苏,仿佛一柄刀子在来来回回地捅。   “操你妈……”卫霖喃喃道,眼前一阵阵发黑。   在晕过去前,他依稀觉得自己跌入了一双坚实有力的臂膀。   ++++++   周围很暖和,身上很痛。这是卫霖醒来时的第一感觉。   橙黄色的火光在面前跃动,他发现自己躺在一处平整干净的地面,下方垫着厚厚的野兽皮毛。沾满血的破烂衣裤不见了,他赤裸的身体外裹着罩袍和毛毡,浑身上下的伤口传来疼痛以及冰凉辛辣的感觉,鼻端嗅到浓郁的草药味道。   篝火旁坐着一名穿银色鳞甲的骑士,罩在盔甲外的袍子不见了。   ……好吧,他的袍子这会儿正裹在自己身上。问题是,那些伤口也是他帮忙处理的?包括伤得最重的、下身的那一处?   卫霖感到一股深深的窘迫,不仅是因为在昏迷中被人料理了菊花,更要命的是,那人长得和白源一模一样,却不是白源。   ——连白先森都没让碰过的地方!卫霖耻辱而又天马行空地想,妈蛋,这下白先森吃亏了……早知道这趟任务这么变态,之前让他碰一碰也无妨啊……   他有些后悔地挪动胳膊腿,换了个更舒服些的姿势。   白骑士被这轻微的动作惊动,似乎想向他探过身,但半途又止住了,转而去看火堆,脸颊上浮现出可疑的红晕。   卫霖盯着他的侧脸,眨了眨眼,又仿佛是个错觉,对方明明板着一张忧国忧民的脸,正襟危坐,显得特别严肃。   “你伤得很严重,我不得不先替你敷药止血。”像担心他误会,对方率先开口解释。   “哦,我知道。”卫霖答,“多谢。”   “……没有别的意思。”   “当然。”   “如果侵犯到你的……隐私,我道歉。”   “不用了。”   “……我是真心诚意地向你道歉。”   “我也是真心诚意地对你说,不用了。”卫霖扶额,再度确认对方不是白源——白先森才不会这么磨磨唧唧,一板一眼。   骑士有点难受地动弹了一下,似乎不知接下来该说什么,最后闭紧嘴,专心地在火堆上煮一锅汤。   “什么汤,这么香。”卫霖忍不住饥肠辘辘地问。   “肉汤,加了些消炎生肌的草药。”白骑士专注地看汤锅,仿佛里面每个沸腾的泡泡都充满了世界的奥妙,唯独就是不看对话的那个人,“你要不要喝?”   卫霖巴不得他邀请自己,用较为完好的那只胳膊撑着身,屁股刚挨着地面(还铺着厚皮毛呢),就“嗷”的一身痛叫起来,泪花夺眶而出:“痛、痛痛……死人了!踏马的,那鬼东西幸亏被书吃了,否则我要把它大卸八块、挫骨扬灰!”   白骑士这下不得不将视线移过去,见卫霖单只胳膊拄地,歪歪斜斜地摆出一副极度扭曲的姿势,额上满是冷汗,不禁皱了皱眉,起身坐到了他旁边,让他暂时靠在自己身上。   “又冷又硬,硌得慌。”卫霖有些不满地敲了敲肩甲,得寸进尺。   对方舀了碗肉汤递给他,语气生硬地答:“抱歉你得忍受到喝完汤为止。骑士不会在战场上脱下盔甲,什么情况都不能例外。”   “这里,还在修道院的范围内吗?”卫霖边喝汤,边问。 第95章 圣魂唤醒, 诅咒   “这里是修道院的地下墓穴。”白骑士说, “只有在这里生火,才不会引起那些术士们的注意。”   卫霖从裹得密不透风的毛毡里伸出一只手, 端着碗, 囫囵喝完一大碗肉汤, 觉得全身暖融融,伤口的疼痛也减轻了许多。   除了破妄师本身的恢复力异于常人之外, 跟这个“绝对领域”的类型也有关系——倘若放在《混灵纪元》的网游中, 这碗肉汤估计是紫色卓越品质,下方小字标注“高等骑士亲手烹制, 融入草药疗效与光之力量的肉汤, 食用后20秒内每秒回复体力500点, 驱散冰冻、麻痹、流血等负面状态。”   他满足地打了个嗝儿,把碗塞回骑士手中,问:“能不能麻烦你再帮我弄一套衣服?”   对方默默地从兽皮地垫下方抽出一个小包裹递过去。   卫霖打开一看,是一套亚麻混织羊毛的衬衫与长裤, 带着明显的中世纪风格, 还有一件黑色挡风斗篷, 估计是从哪个术士的住处偷来的。不过无所谓,能蔽体与保暖就行。   他掀开毛毡,穿好衣裤,把罩袍还给骑士:“还给你,谢啦。”   罩袍落在臂弯,犹带着卫霖的温度和体味, 白骑士仿佛捧了个烫手山芋,接不是丢不是。卫霖看他迟疑,又补了句:“你这身盔甲太抢眼了,最好罩上。”   他这么说了,对方才找到个极为正当的理由似的,将罩袍重新披回身上。   卫霖又在地上找到了储物囊(里面的药剂瓶子没碎掉真是奇迹)和锢灵之书:“你帮我把这些也捡回来啦,不过这本书有些古怪,你最好别碰它。”   白骑士说:“我只捡了你的储物囊。那本书散发着邪恶气息,我急着给你疗伤,就暂时没管它,谁知道又莫名其妙地出现在这里。它似乎盯上你了。”   卫霖用指节敲了敲硬皮封面:“不怀好意的东西。沾上了就甩不开,只能先带着。”他用刚才包衣服的布料将书裹好,收进怀里,又问:“还有个带纹路的骸骨碎片,在刚才打斗时遗失了,你见到过吗?”   白骑士摇头:“没在意。”   “也是,墓园嘛,骨头到处都是。”卫霖不以为意地答,“反正恶灵消失,骨片也就没什么用了。对了,我睡了多久?”   “一个小时多一点。”   “那时间差不多,那个叫加摩尔的术士头目吩咐要看管好‘祭灵’,说‘圣魂唤醒’快开始了,你知道那是什么玩意儿?”   白骑士凛然道:“原来就在今天!”他立刻起身熄灭了火堆,拿起长剑,大步流星朝通往上方的甬道走去。   “喂,别走,先把话说清楚,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内幕?”卫霖急忙拖着还隐隐作痛的身体追上去,“等等我。”   白骑士边走边说:“不要掺和进来,你还受着伤。这是场战争,在活着的人与死去的人之间、在野心家与无辜者之间、在毁灭与希望之间,绵延了两百年,我会拿到我想要的东西,彻底平息这里的一切。至于你,找个地方躲好,等我回来再帮你解决那本书的问题。”   卫霖笑起来:“听说骑士们把‘守护’当癖好,果不其然。可惜我不是贵妇人,而是个战士。既然被牵涉进来,就没法置身事外,不说别的,我总得为自己而战——还有白源,我们搭档时从未分开过,所以我始终认为,他也在这修道院内。话又说回来,你真的不是白源吗?”   白骑士突然停住脚步,幽暗中看不清表情,但侧脸的肌肉紧绷,似乎涌出了一股怒意。   他压了压嘴角,像要将这股不明所以的情绪消抹掉。但它仿佛一点灵性,既然凭空而生,就没那么容易拔除。骑士深吸口气,用尽量平淡的声音回答:“我想之前我已经解释得很清楚了,我不是你的那个情人,或者床伴,你们之间的一切都与我无关,所以能不能别在我身上找安慰?”   他停顿了一下,又说:“你放心,如果我遇到那个人,一定会提及你对他有多么忠诚与念念不忘——这无论对骑士还是普通人而言,都是个美好的品质不是吗!”   卫霖怔了怔,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刘海:“我大概是有点心急了,以后不会再说这种话,抱歉。但我还是要插手这件事。”   白骑士抿紧嘴唇,不置可否地继续走。   卫霖不甘寂寞跟在他身后,继续旁敲侧击:“你看,既然我们临时结伴,目标又一致,不如把双方知道的信息互通一下有无。我都告诉你加摩尔的计划了,公平起见,好歹你也跟我说说——”   白骑士一把揪住他的斗篷,将他压在阴冷潮湿的墓穴石壁上,冷冷道:“你想知道?那些黑暗、血腥,残忍到令人绝望的事情,让你觉得新鲜和猎奇?”   卫霖叹口气,拍了拍衣襟上对方的手背:“别误会。我看起来有那么轻佻、不靠谱吗,或者是天真和需要保护?实际上,我凝视深渊的次数并不比你少,更不会被深渊轻易地拖进去,你放心。”   白骑士愣住了,片刻后,慢慢松开手。“抱歉,我先前的确轻视你,因为你看起来是那么……”他卡住了,旋即又低声说,“好吧,我告诉你,在这一片血色之地上曾经发生过的事。”   “两百多年前,这里是一片长满向日葵的荒野——有人说在更久远的诸国混战时代,这里是古战场之一,埋葬的尸体不计其数,因此土壤格外肥沃,但却没有人敢耕耘——当时的教会为了安抚民心,特地建造了一座修道院。但从落成的那天起,修道院就不断发生着意外事故,附近的镇民、路过的行人,甚至是宫廷派出前往调查的贵族,都离奇地死在里面。每天夜里,修道院内都传出隐隐约约的哭声。王室下决心彻查,派军队封锁这里,将修道院耙地三尺,翻出了一个恐怖的人骨祭坛。   “你能想象吗,足足一个广场大的地下深坑,不可计数的人骨被拆开摆放得整整齐齐,躯干的骨骼在外圈、臂骨和腿骨在下方,颅骨填满了圆形的中间部分,组成了一朵巨大的骸骨向日葵。修道院的院长对此的解释是,这些都是从土层里挖掘出的古战场的遗骸,为了使怨灵不再作祟,才将骨殖收殓在祭坑里,希望它们能得到神明的恩赐,重返天国。   “当时的国王出于诸多因素考虑,表面上接受了这个解释,但下令封闭修道院,不许人再靠近。那些苦修士们也受到了教会的惩罚,被驱逐出这个王国。十年前,有一伙黑袍术士带着教会的手令来到这座修道院,重新修葺、入驻。这些人行事低调、经常闭门不出,久而久之,本郡的领主蓟花子爵也默许了他们的存在。   “上个月,轮到我所隶属的光冕军精骑兵团担任这一带的卫戍任务。在一次行动中,我们偶然救下了一位年迈毁容的术士,他自称曾在修道院待过几年,后来叛逃而出,一直隐姓埋名,没想到还是躲不过昔日同伴的追杀。他向我们透露了一个的消息:十年前教宗易主、教廷动荡,术士导师加摩尔趁乱偷走了曾供奉在教廷的圣灵使徒的遗骨,躲藏在这座修道院里,企图利用古老的唤魂法阵,将圣灵的魂体从另一个位面强行拉到人间,让次神的神力供他驱使。为了寻找最合适的圣灵容器,加摩尔在这十年间捕捉了不少身强力壮的年轻人,可都失败了,连第一关的祭灵仪式都过不了。那些年轻人无不死得极为悲惨,他实在看不下去,只好逃离修道院。   “我既然担负着蓟花郡的治安职责,就不能放任残害生灵的邪恶事情不管,所以才潜入修道院,想探查一下那名术士的口供是否属实。眼下看来,应该是八九不离十了。作为这次被加摩尔选中的容器,你能从祭灵仪式中逃出生天,已经算是神的眷顾,不要再挥霍这份幸运了,赶紧离开吧。”   白骑士一口气说完,神色严肃地看着卫霖,用隐隐担忧的语气再次发出忠告。   卫霖有些意外。在《混灵纪元》的网游中,这个修道院不过是一个普通副本地图而已,闹鬼的原因也很狗血——苦修士捡回的弃婴,长大后爱上路过的骑士。两人计划私奔时,骑士意外发现了少女的身世,是叛臣的遗孤,一番犹豫挣扎之下,“荣誉感”战胜了爱情,他将少女斩首,用首级换取了国王的嘉赏与封地。少女临死前用灵魂诅咒曾经的爱人,让他终生遭受身边人的背叛,并永远置身于极度的寒冷中。成为领主后的骑士众叛亲离,不堪忍受严寒的他重回修道院,向苦修士们逼问解除诅咒的方法。苦修士们无计可施,领主一怒之下,命士兵将他们严刑拷打,逐一杀害。其中一名修士意识到,领主已经变成一个人形的怪物,为了复仇,他用性命与一本古书上的魂灵做交易,让魂灵借由他的肉身复活,将领主消灭。一个怪物死亡了,另一个怪物重返人间。古书魂灵用自己的方式实现交易者的愿望,让死去的修士们化为鬼魂与腐尸在这里游荡,永远守护着他们的修道院和少女的遗骨。   ——明明是个涉世未深少女遇渣男,你伤害我复仇、你复仇我再复仇的狗血爱情故事好吗,为什么会牵扯上禁忌的神力、毁灭大陆的阴谋之类中二病十足的戏码?卫霖忍不住无声吐槽。   还有,从他遇到的那个冻死人的恶灵和古书来看,还是游戏原版的故事关联度更高一点吧?莫非还有什么连白骑士都不知道、或者没有说出口的内情?   卫霖决定先把这点疑惑放在心底,先沿着目前的剧情线走,找到白源再说。   于是他摇头道:“不。我就这么走了,心底会永远附着恶灵的阴影。再说,万一加摩尔选中的人不是我,而是我那失踪的搭档呢?我不能拿他的命换取自己的安全离开。”   “……这伙术士的实力比我想象的更强大,即使你跟着我,也很难确保万无一失。”白骑士烦躁地皱眉,“为了你的情人,你就连性命都不顾了吗?”   卫霖微微一笑:“是啊,谁叫我爱他呢?”   白骑士后退一步,五官陷在墓穴甬道的幽暗中,看不分明。沉默片刻后,他重新开口:“明白了。跟我走吧。” 第96章 跟我走   对于一名真正的骑士而言, “跟我走”这三个字, 绝不仅仅是字面意思那么简单,它代表了一种决心和承诺——“与我同行, 我会负责保护你的安全, 以骑士的忠诚与荣耀为誓”。   卫霖倒是没多想。有个守望相助的同伴当然好, 何况对方看起来武力值颇高,而且与白先森——打住, 他不能再把两人在外形上进行重叠了, 这对骑士太不公平,每个人区别于其他人的独一无二的存在, 是人格与思想, 而非容貌。   他惩罚似的拍了拍自己的额头, 随着白骑士出了地下墓穴。   外面夜色已深,风雪已经停歇,但气温低得令人打寒战。卫霖拢了拢斗篷,将脸藏进宽大的帽兜里, 连珠炮似的问:“下一步计划是什么, 阻止那个什么‘圣魂唤醒’吗?该怎么做?”   白骑士答:“不错。他们应该是在教堂举行仪式, 但具体的步骤我不太清楚,只知道第一步是祭灵,因为这十年来从未成功过,连那名老术士也所知不多。”   卫霖:“可这次的祭灵仪式也失败了,我还好端端地活着,那只恶灵倒是被书吃了。你说加摩尔会不会另找一个人来当祭品?”   白骑士:“有可能。我们先赶去教堂看看。”   两人刚走出墓园的铁栅门, 前方虚空突然浮现出星星点点的红光,伴随着刺耳的喳喳声。转眼近前,才看清原来是一大群眼泛红光的渡鸦,每只都有小型鹰隼那么大,像是被某种阴险的魔法驱使,气势汹汹地朝他们飞掠而来。   卫霖立刻抽出匕首,在半空中划出一道蓝白色的电策。“短兵器不适合,”他抱怨,“要是有一大把飞镖,来个漫天花雨就好了。”   白骑士抢先一步挡在他身前,左臂上白光闪烁,隐隐现出一块水晶般透明的圆盾。“神圣壁垒!”他低声喝道,圆盾仿佛忽然拥有了意识,向外急速扩张,转瞬形成一个半球状的透明障壁,将两人笼罩在其中。   渡鸦漆黑的利爪和喷吐黏液的尖喙咄咄有声地撞在透明障壁上,暗红色黏液像污秽的烟花一样炸裂开来。障壁被腐蚀得漾起一圈圈摇摇欲坠的涟漪。   “数量这么多,还带毒素伤害?”卫霖咋舌,幸好及时撑开了护盾,否则再强的防御也扛不住!   白骑士抽出斩剑,猛地将剑尖插入地面,低喝:“圣光风暴!”光芒从他掌心亮起,顺着剑锋注入大地,光幕随即升腾而起,气浪般旋转着,向四面八方呼啸而出,将方圆几十米内的黑暗都驱散了。   【圣光风暴(瞬发):圣光之力得到大地祝福,化作猛烈旋风,在8秒内对进入该区域的敌方造成6630点伤害。】——卫霖看着半空中哀鸣颤抖、最后落了一地的渡鸦,不禁默默地给这个视觉效果和杀伤力都相当牛逼的技能加了个注释。   “我说,你这哪是普通的骑士,是圣骑啊。”卫霖感慨,“物法双修、能打能抗,能解除负面状态,还能AOE群攻!逆天了!喂,不会还能奶吧?”   白骑士拔起长剑,瞥了卫霖一眼,似乎觉得对方的话语古里古怪,但眼下并不是闲扯的时候。他踩着满地的渡鸦尸体,继续往走。“加摩尔已经发现我们,接下来的袭击少不了,小心点。”他说。   卫霖点头:“没有趁手武器,发挥不出正常的战斗力,但至少不会拖你后腿。”   他们穿过积雪盈寸的中庭,又看到了圣灵使徒的雕像群,神奇的是,落雪没有在上面留下任何痕迹。它们仿佛免疫了人世间的一切尘嚣——包括那些祷告与膜拜、失望与背弃,只是遗世独立地静默着。   卫霖感觉怀中的锢灵之书隔着几层布料仍烫热起来,发出高频率的震颤,像一个人畏惧至极,也兴奋至极。   ——这些雕像一定有蹊跷,该不会突然活过来吧?他鬼使神差地想,忍不住加快了脚步。   古老的教堂已近在眼前,高耸削瘦,宛如一头被历史风干的巨兽,尖顶与飞扶壁在夜色中越发显得陡峭森然。他们能看见大门洞开着,里面亮着鲸蜡制成的油灯,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像巨兽张开的嘴。   “请君入瓮的感觉……”卫霖嘀咕,“陷阱?要进去吗。”   白骑士握紧了手中的剑柄:“反正已经暴露了,龙潭虎穴也要闯一闯。”   两人一前一后迈入教堂敞开的雕花大门,满怀戒备地四下查看,的确空无一人。但这种空荡并未带来松懈感,相反的,使人的神经绷得更紧,时刻担心有什么东西跳出来,打破这片伪善的死寂。   他们踩着中间的猩红地毯向神坛方向深入,两侧一排排的空长椅发出吱吱嘎嘎的轻响,仿佛有人正陆陆续续地落座。角落里的老式管风琴忽然自己弹动起来,发出嘶哑的颤音。   空旷的神坛上,有一具纯黑的木棺,四周面板上雕刻着荆棘环绕的纹饰,边缘垂下的白纱与铃兰花枝将它妆点得肃穆而悲伤。   卫霖如同受到无形的召唤,一步步向棺材走去。   “卫霖!”白骑士警告似的叫了声。   但他置若罔闻,走完了通往神坛的最后几级台阶,来到棺前,低头看去——   白源躺在棺底,两臂交叉放在胸前,双眼紧闭,睫毛上结了层细茸茸的霜花,皮肤透着一种冰冷败坏的青白,那是死亡的颜色。   卫霖脑中一片空白,下意识地伸手去抚摸他的脸。   指尖即将触到时,手腕被人猛地攥住——骑士那张与白源毫无二致的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疑虑与紧张,连眉头皱起的弧度都酷似着,与棺内的人两相映衬,如同镜子的里面和外面。   “别碰!”棺外的人说,“这不对劲。”   不对劲的是你,卫霖木然地挣出了手腕,他是白源——我的白源。而你,只是个来路不明的冒牌货。   锢灵之书在他怀中不断发热:救他……还来得及……把我放在他胸口……然后亲手打开……   卫霖掏出书,扯掉包裹在外的布料,双手郑重地端着,将整个上半身都向棺内探去——   白骑士出言阻拦未果,不得已一脚踹在他的膝盖后弯,随即揪住衣领猛地向后掼倒,将他压制在地板上。   锢灵之书脱手而出,掉落在身侧不远处。卫霖如濒临绝境的困兽般剧烈挣扎起来,用肘尖与膝盖攻击着压在身上的男人,极力去够那本触手可及的书。   白骑士将掌心覆盖上卫霖的前额,低喝道:“净化!”青金色的光纹从他掌下浮现,烙在对方的皮肤上,迅速被吸收。   然而并没有任何作用,卫霖依然手脚并用地反抗着,力道大得惊人,即使他身穿鳞甲,也尝到了关节与要害部位被毫不留情袭击的疼痛。白骑士咬牙,双手灵活地结了个圣印,再次喝道:“驱魔!”往卫霖的心脏位置一推。   被压制者爆出了一声愤怒的咒骂,脱空的手拔出了电流缭绕的匕首。白骑士无计可施,只能用力抓住对方的手腕,死死摁在地上。   锢灵之书的封面啪地打开,纸张急切地哗哗翻动着,古混灵文字和诡异复杂的图案在纸页间不断变幻,仿佛密密麻麻的灵魂在齐声尖叫——跟我读!跟我读!   咒语在卫霖的脑中闪动,如惊飞的夜鹊盘旋于夜空。他张了张嘴,声带与舌头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操控着,晦涩的发音脱口而出——   白骑士情急之下,不假思索地堵住了他唇舌——用自己唯一空余的嘴。然后动用了一个无须念诵真言就能施展的技能:   【奉献(借由肢体接触发动):将自身的神赐恩泽灌入队友体内,移除所有负面效果,并激活“不屈意志”状态,在短时间内对一切精神攻击免疫。冷却时间12小时。】   这个技能同样是瞬发,可双方的唇舌却没有一触即分,性质在气息交融中慢慢变味,最后竟成了一个狂野热烈的、难舍难分的长吻。   匕首从指间落地,卫霖的手揽住了骑士的脖颈,任由对方冰凉坚硬的护甲用力抵着自己的胸膛,禁不住心神震颤——白源!错不了,这股熟悉的气息,无需用言语分辨,它镌刻在他的灵魂深处,让他身体用每个细胞去牢记,把久别重逢变成与生俱来。   他现在毫无悬念地确定,白骑士就是白源。   ——那么棺材里的人是谁?   卫霖的头脑冷静下来,先前裹挟着精神的黑雾逐渐散去,那张缠绕住他的黏腻蛛网被撕成粉碎。   白源为什么始终不肯承认自己的身份?是他的意识因为某种意外迷失其中,真把自己当成了“绝对领域”里的一个NPC,还是有什么不能说出口的隐情?   卫霖的双手从骑士的后颈往前抚摸,捧住对方的脸颊,气喘吁吁地离开了一点儿。   白骑士睁眼,仿佛从荒唐、离奇又甜美的梦境陡然脱离,脸上残留着难以置信的惶惑与羞惭。   ——他干了什么?   他强吻了一个刚认识的男人,还沉溺其中,难以自拔?   刚开始的那半秒钟,还可以自我安慰是情势所迫,后面的整整两分钟呢?难道可以自欺欺人地说是技能持续时间吗?!   这究竟是着了魔,还是他一直隐藏着邪恶本性,竟如此轻易践踏对方毫无戒心的信任和感激!谦逊、荣誉、怜悯、诚实、公正……他把所有的骑士美德都狠狠亵渎了一遍!   简直罪孽深重!   白骑士翻身坐起,用一只苍劲有力、指节修长的手盖住了自己的脸。   卫霖满怀喜悦地凑过去,使劲扒开他的手:“怎么,害羞啦,又不是第一次亲。”   白骑士握紧了拳头,颧骨部位涌起愧疚难当的潮红,眼神不敢接触对方,只能绝望地盯着地板上的石头纹路。“不,这是第一次……”他几乎没有任何力气为自己辩白,说话尾音带着轻微的颤抖,“之前并没有趁你昏迷时……”   卫霖要在心底笑抽过去——几时见白源如此正直克己,奇景啊奇景!不好好欣赏到过瘾,简直辜负了上天鬼使神差的安排。于是他摆出一副忍辱负重、无怨无悔的圣母受害者的嘴脸,摇头道:“没关系,你救了我的命,本来怎么报答你都是应该的。但我毕竟有情人了,虽然失踪不见,不能对不起他……但也不能忘恩负义,过河拆桥……啊啊!我真是太矛盾、太卑劣了!”   这下白骑士更是羞愧得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第97章 毁灭术士   卫霖打算慢慢品尝这种美妙的滋味, 于是暂时放过了自罪不已的圣骑士, 起身再去看那口黑棺中的人。   这次他清晰地看到,棺内是一具穿白色长袍的长发少女尸体, 双臂交叉放在胸前, 拳头紧握, 其中一根手指上,戴着一枚造型古朴的银色指环。尸体似乎在低温魔法中保存了许多年, 皮肤白得像蜡, 散发着寂灭与腐朽的冷意,但依然能看出生前的玲珑窈窕。   尸体戴着一张向日葵形状的褐色面具, 质地与黑袍术士们用的差不多。   卫霖好奇心起, 抽了根花枝, 挑开面具。   面具下面的脸拥有雕像的颜色和纹路——卫霖赫然发现,少女的整个头颅都是岩石雕刻的,眉目宛然逼真,长而卷的金色发套也像是由真发编织而成。   尸体没有脑袋。   ——这是游戏设定的修道院故事中, 那个遭爱人背叛斩首的少女吗?卫霖记得她的名字叫“阿德莱德”。   算起来, 她已经死了两百年。   而锢灵之书影响着他的思维, 把棺中人看成白源,蛊惑他打开书放在尸体胸口,又是想做什么?卫霖望向地面上摊开着的没了动静的古书,防备之意更深。   就在此刻,教堂的雕花大门砰的一声关闭了。   “很好,人都已到齐。”空中一个苍老的声音慢条斯理地说, “祭品、祭灵、容器,一个不少,好极了。”   声音在空旷而封闭的教堂内回旋,余音混响,分辨不清发出的方位。   “毁灭术士·加摩尔!”白骑士如临大敌地跃身而起,拔出长剑,指向半空。   “错了,现在已经是毁灭魔导师·加摩尔——很快,就会成为毁灭之神·加摩尔!而你们,将成为我神座下的基石,为此而感到荣幸吧,卑微的凡人。”那声音骤然提高,带着魔导师特有的威压和精神冲击,如同海潮层层叠叠地席卷而来,要将面前的敌人像鱼一样拍打在礁石上。   白骑士的身躯微微一晃后,岿然挺立,而卫霖身上的“不屈意志”的状态依然存在,不过时限只剩下七分多钟。   “——黑山老妖·加摩尔。”卫霖仗着(靠接吻得来的)护身符,嘲讽模式大开,“半截入土的老头子,时刻担心两腿一蹬去见阎王,于是病急乱投医,喝符水、跳大神、请个假和尚来念经,听说用小女孩的初潮炼药能延年益寿,就去扒拉隔壁家的窗户,被人从村头骂到村尾,还执迷不悟,干脆跑去强抢小姑娘回来搞啥神神鬼鬼的仪式,被村里人合着揍出屎——呵呵,听起来是不是很耳熟?你跟那些个无知贪婪怕死的愚昧老村夫有啥区别哟。对了,鉴于你和你的手下,以及你们捣腾出的恶灵对我所做的一切,我有句话送你当回礼——卧槽你妈了个比,快点死去投胎吧!”   字正腔圆抑扬顿挫,一口气不带喘的。末了还竖起中指,凸了个帅气的造型。   白骑士愣住了。   他接触过各个阶层的人,王室、贵族、领主、其他的骑士,以及平民和战俘,但还没听那个人能把如此粗野的话说得理直气壮、滔滔不绝——前者们时刻在意自己的言谈是否花团锦簇、举止是否优雅得体,稍微有点失礼之处,就被诟病为“下等行径”;而后者们自知身份低微,不敢在他面前大放厥词。   唯独这个卫霖,利落得直截了当,粗鲁得恣肆张扬。   不过,骂得还真是痛快,虽然有些词不解其意,但不妨碍整体理解。白骑士忍不住勾起嘴角,淡淡一笑。   教堂中短短几秒的死寂后,骤然响起炸雷般的一声暴喝:“放肆——”   空中黑色旋涡转动,显出一个身披荆棘魂火黑袍的老人,长袍下摆与灰白的头发无风自动,手上的魔杖光芒明灭,似乎已愤怒到至极。   “缩头乌龟终于忍不住探头啦。”卫霖笑嘻嘻地说。   “鬼影缠身!”加摩尔杖尖一指地面上的锢灵之书,书页顿时再次哗啦啦地翻动起来,无数黑色红色的光点升腾而起,化作影影绰绰、尖牙利爪的幽灵,尖啸着向卫霖扑去。   【鬼影缠身(施法时间2秒):召唤鬼魅幽灵攻击目标,造成8227点暗影伤害,并使施法者的法术对目标造成的所有周期性伤害提高45%,持续3分钟。需要施法媒介。】   白骑士挡在卫霖身前,又放了一轮“圣光风暴”,将这些幢幢鬼影尽数消融。   卫霖注意到,他在拔出拄地的长剑时,动作比之前沉重了一点——微不可察的一点。但这是否意味着,前面的几发大招,尤其是冷却时间长达12小时的“奉献”,消耗了白骑士相当一部分的精神力,使得他的肉体开始出现疲劳状态?   圣骑士技能再牛逼、续航能力再强,也只是一个人,而加摩尔背后,还有一支尚未出现的术士战队呢!卫霖开始摸着下巴思考对策。   白骑士转头看了他一眼,抽空安慰:“别担心,我会保护你的安全。”   卫霖心道:我不担心自身安全,我担心你要沉迷在角色扮演里到什么时候。不过没关系,我可以当这是情趣~   加摩尔见术法被驱散,两眼赤红地举起魔杖,对白骑士投射了个“虚弱诅咒”,随即施展了术士的看家本领之一——“放逐”。   【放逐(瞬发):放逐目标,将其强制驱入另一个位面空间,阻止其做出任何行动30秒。如果目标处于“虚弱”状态,放逐时间增至60秒】   这个强大的黑暗法术奏效了,卫霖看着白骑士的身影在自己面前一闪,消失得无影无踪,下意识地伸手,只抓到一把湿冷的空气。   加摩尔朝卫霖不屑地冷笑:“没有了骑士的庇护,你不过只是渺小的爬虫,动动脚趾头就能碾死。你该庆幸,我对你的厌恶还没到要为此打乱计划的程度,相信我,不必死在我手上,是你人生最大的幸福。”   卫霖翻了个白眼:“说话又绕又慢,声音尤其难听,反派个个都是装逼的话痨么。”   他脚尖一勾,挑起地面上的匕首,紧握住。同时心想:60秒差不多过了,白骑士怎么还没有回来?难道技能时间等细节跟《混灵纪元》的游戏有出入?好吧,既然王羽伦是这个“绝对领域”的造物主,规则当然是他想了算——这是要强化术士职业,任性打破游戏平衡啊,深切鄙视之。   加摩尔黑着脸,将魔杖对准了卫霖:“死亡缠绕!”   一根根手腕粗细的荆棘冲破地面,漆黑藤蔓带着能分泌麻痹毒素的尖锐芒刺,锁住目标的双脚飞快地向上缠绕。   卫霖反应极为敏捷,在荆棘刚破土冒头、触碰到他的靴子时,就挥动电光匕首削断了它们。旋即箭步冲向不停翻页的锢灵之书,一脚踩住,匕首的刃尖狠狠刺入书页。   ——坚硬的封面难以折损,那么内中的纸页呢?不趁它自动翻页时动手,更待何时!   锢灵之书发出了一片凄厉的尖叫,此起彼伏,仿佛炼狱中的无数魂灵在痛苦呼救。   加摩尔的脸色微微一变。卫霖直接抓住了关键之物——那本已经与他灵魂建立起沟通的锢灵之书。这种沟通是双向的,书可以轻而易举地影响他的精神,而他在摆脱这种影响的状态下,也能反过来伤到它。   “不屈意志”的存在时间还有三分多钟,足够收拾这本吱哇乱吵的破书了!卫霖解气地想,手下又扎了一刀。   纸页被拉出了一个口子,仿佛有暗红腥臭的血液涌出——但那只是个表明损伤程度的幻象。从那破口里冲出来的,是一团像萤火虫、又像半透明水母的灵体。   它在半空快速旋转、抖动,带起一股自成世界般的酷寒气流。因为方才的打斗,空间中残留的黑暗魔法气息似乎令它很受用,每旋转一圈,就更膨胀一些,在短短几个眨眼之后,它似乎已恢复到原先的鼎盛状态,从半透明又变成无色无形。   卫霖嗅到这股寒气,头皮发麻、菊花一紧——这本锢灵之书厚得要死,那么多纸页,他怎么就偏偏踩到这一张,把原本吸入其中的那个该死的恶灵又给放了出来!   而悬浮在半空中的加摩尔,脸色大变,怒道:“蠢货!你要坏我的大事!”说着挥动魔杖飞快画了个符文,大喝一声:“黑暗契约!”   这个法术是朝那只恶灵去的,意在先一步控制住它,至少在短时间内,将它收为被契约束缚的奴仆。   ——至于卫霖,在加摩尔看来只不过是个普通人类,除了身手略强、附魔武器有些难缠之外,他还真没放在眼里。   “黑暗契约”在半空中打出了一团荆棘缠绕魂火的纹章,散发出绿色幽光,迅速扩大成网,向恶灵包裹而去。   虽然不可视,但卫霖仿佛听见那只恶灵发出一声厉鸣,像是被这份企图订立的主仆契约彻底激怒。   竟然妄想……成为……我的主人……谁给你的资格……   这会儿并未被寒气入侵,但对方的念头依然诡异地在卫霖脑中响起。他苦恼地用手捂住耳朵,心想,踏马的被弄得七窍流血不算,还踏马的留下后遗症了!谁他妈的关心一个想钻进我身体的恶灵在想什么啊!   寒气挟风带雪地从他身侧呼啸而过,竟是朝着加摩尔迎面扑去。   加摩尔似乎心存忌惮,接连两个瞬间移动,闪避开去,挥杖又施展了个“灵魂燃烧”。   幽蓝的火焰一沾到寒气,就如风中烛火般摇曳起来,萎靡地熄灭了。   加摩尔显得有些心焦,曲指成爪,想要将锢灵之书隔空摄取过去。卫霖正在坐山观虎斗,见状死死踩住书不松脚,大声说:“当初是你要给我,给我就给我,现在又想收回去,门儿都没有!”   加摩尔被他的混不吝气得要吐血,怒道:“蠢货!你以为它会放过你?被它盯上,你会死得更凄惨!”   卫霖哂笑:“那也是你先死。你们继续哈,我先看看情况再说。”   眼见“放逐”时间即将结束,再多个圣殿骑士,又不知要出多少变数。锢灵之书被卫霖控制,而可以克制这只恶灵的骨片,此刻又不在他手中,不如暂避风头,等恶灵收拾了眼前这个可恶的年轻人再说,如此也算是曲折地完成了祭灵仪式。加摩尔深吸口气,杖尖光芒一闪,施展了个法师们通用的遁术“闪烁”,身形消失在空中。   ……跑了?之前弄了这么大阵仗,术法百出,眼下就这么不顾身份地跑了?卫霖有点蒙圈,我还期待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呢!你这么一跑,我怎么办? 第98章 寒冷领主   卫霖脚下踩着本作妖作怪的旧书, 手中握着柄电光逐渐黯淡的匕首, 望着面前空荡荡的大教堂。   有些东西看不见,却不代表不存在。   此刻恶灵掀起的寒气就扑打着他的脸, 拂起略长了些的刘海。   卫霖深吸口气, 一个应急对策在脑中迅速成型:既然锢灵之书已经和他的“灵魂”建立起沟通, 从而影响他的思维、被他所伤,那么能不能反过来控制它呢?   “给我个咒语!能和恶灵交流的咒语!”卫霖沿着那条通道反溯回去, 在意识中对书下令。他能听见恶灵的絮语, 而对方却无法接收到他的信息,始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自说自话。   锢灵之书抖动了一下书页, 像个嘲笑。   卫霖也不恼, 忍着冰寒刺骨,靴底用力碾着书页,将刀刃再次刺了进去——   锢灵之书发出了尖锐的嘶叫,宛如旧管风琴高音区竭尽全力的一声破音, 硬皮封面和封底剧烈地拍打着石板地面。卫霖猜想它疼得够呛——如果它有人那样的痛觉的话。或者这不是疼痛, 而是一种本质层面上的损伤——虽然卫霖并不知道这本书的本质是什么。   他双手握匕, 灌注了全部的力气死死往下扎,像根出弦后绝不回头的箭。   在半边身子即将冻僵时,锢灵之书终于露出退缩之意,不甘心地将封面与书页一合,求饶似的夹住了刃身,同时从封面的血色图案中泛出一股淡淡的红光, 映亮了卫霖的脸,又转瞬而逝。   卫霖眨了眨眼,缓缓转头看四周。   眼中世界与之前毫无二致,却又仿佛有哪里完全不一样了——   他听见整个世界分毫毕现,静谧无声,又充斥着来自四面八方的微响。运动的物体静止了,静止的东西却又诡异地骚动起来……   他看见风的流动,从空间的一端到另一端。   元素的聚集与消散,像无数彩色旋涡组成的海洋。   他看见了那个不可视的恶灵的模样——   虽然通体泛着青色微光,显得有些虚幻,但仍能看清那是一名身材高大的骑士,穿着样式古典的轻甲,披风紧紧裹着身体,仿佛一直在冰天雪地中漫长而绝望地跋涉着,永无休止。长到耳根的卷发盖住了他的一部分脸颊,上面结满了霜花,只露出半边狭长的眼睛、高耸的鼻梁、紧抿的嘴唇,以及中间微微凹陷的下巴。   平心而论,这是副很有男子汉气概的长相,不管从哪个历史时期的审美而言,都称得上相貌堂堂。难怪会得到修道院不谙世事的美丽少女的倾心。   然而他的眼神却冰冷而空洞,是雪地中一口深不可测的枯井。   “寒冷领主法利斯兰。”卫霖回想着《混灵纪元》里的剧情人物,冷静地说道,“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恶灵像复活的雕像般缓缓抬起手臂,带动出一小股夹着雪沫的旋风。卫霖朝向他的那一侧,感到了刺骨的森寒。   “……育种人。”恶灵的声音仿佛沙哑的钟声,从风中飘过来。   “什么?”卫霖不解地问,“‘育种人’,是说我吗,什么意思?”   对方并没有回答他,而是脚步生硬地前进。   卫霖飞快地弯腰抄起书,绕到棺材后面,尽量与他保持一定距离,继续问:“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关于这座修道院、黑袍术士,那些什么祭灵仪式,以及棺材中不会腐烂的阿德莱德?”   最后那个名字似乎唤醒了恶灵的记忆,他微微甩了甩头,仿佛要摆脱某种无形的束缚,再度开了口:“阿德莱德……还没死?”   “死透啦,脑袋都没了。”卫霖示意他看黑棺内的尸体的岩石头颅,“你砍的,不是吗?”   恶灵盯着头颅旁那张向日葵形状的面具,空洞的目光竟然有了明显的情绪波动:“我亲手砍下来的。可惜……死得那么痛快……”   卫霖听出了一股深入骨髓的刻毒与仇恨,仿佛剧情中遭遇出卖与背叛的不是修道院少女,而是这个名声赫赫的贵族骑士。他心底泛起一丝疑窦,忍不住追问:“两百年前,在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加摩尔刚才说的‘祭品、祭灵和容器’分别是谁?圣魂唤醒要怎么进行?还有……那枚让你忌惮的骨片是什么?”   法利斯兰将视线从少女尸体上挪开,转向他,眼底的渴求之色令人毛骨悚然:“让我进入你温暖的身体……我就告诉你一切……”   “呸!想得美!”卫霖一手捏着锢灵之书,一手举起匕首,“你还是再给我滚回书里去吧!”   法利斯兰悬空飘起,挟风带雪地扑向卫霖。   就在此刻,白光蒙蒙地泛起,如明月隔纱,随后虚空仿佛被剑刃劈出漆黑深长的罅隙。一道身影从裂缝内破界而出,重返此间。   凛冽的剑气挡住了恶灵的攻势,逼得他不得不向后退避。   “白——骑士!”最后一个“源”字到了卫霖嘴边,硬是拐了个弯,惊喜中带着点担心,“怎么被‘放逐’了这么久?”   白骑士有些惭愧看了他一眼,解释道:“运气不太好,被传送到深渊位面,花了点力气才提前返回。”   深渊位面……游戏中魔物们的栖息之地,由三位魔王画地而治。白骑士虽然说得轻描淡写,估计实际情况要危险得多,幸好平安回来了。要不是强敌在侧,卫霖还真想扑过去检查一下对方有没有受伤,顺道揩点油,眼下也只能先递送一个欣慰的微笑。   “没事吧,有没有伤到?”白骑士难掩关切地问。   卫霖摇头:“出了点意外,恶灵从书里出来了。加摩尔一时半会儿控制不住寒冷领主,不要脸地跑了,留我跟他死扛。”   “——寒冷领主法利斯兰!那个恶灵果然是他。”白骑士脸色微变,挡在卫霖面前,将剑尖指向长椅上方盘旋的法利斯兰。他看不见恶灵,但似乎另有一套方法辨认对方的所在,且十分管用。   卫霖轻按他的胳膊,朝一脸不甘的法利斯兰说:“除了身体不能给,你再提个条件,我们做个交易?要知道,加摩尔的黑暗术法奈何不了你,圣殿骑士的圣光却是不死生物们的克星,你不想被轰成一团水母,再封进书里去吧?”   法利斯兰僵冷的脸上虽然毫无表情,动作却迟疑了下来,似乎正在思索着这个建议的可行性。片刻后,他用阴冷的声音说:“除非……你能让我不再寒冷……解除这个诅咒……”   “传说中阿德莱德用灵魂下的诅咒?该怎么解开?”   “首先摧毁她的肉体……一根头发、一片指甲都不能留……”   卫霖低头看棺中的少女尸体——除了缺少头颅,她就像朵娇嫩的铃兰花,稍微用点力就被揉碎了,摧毁这样的肉体,很困难吗?他试着伸手触碰了一下少女的肩头,感觉隔着衣料戳到了块坚硬无比的玄武岩,又试着用匕尖刺了刺,果然分毫无损。   这么邪门的古尸,不知用火能否烧得掉?   白骑士在他触碰少女时,不由自主地皱起眉,沉声道:“小心点。你能和恶灵沟通了?他说什么?”   “我打算和他做个交易。他要我帮忙解开寒冷诅咒,首先毁去这具尸体,一个细胞都不留。”卫霖曲起指节,敲击尸体的手背,岩石一样叩叩作响。   “……做交易?知不知道寒冷领主的称号,在两百年前就震慑一方?即使只剩下灵体,也不是普通的恶灵可比。连加摩尔都心存忌惮,轻易不和他正面对抗,想方设法地用年轻人当祭品,引他入套,虽然从没成功过。现在你跟我说,你想跟这样的角色做交易?”白骑士一脸的不赞同,却不显得疾言厉色,最后一句附在他耳边低声说,“上次我能重创他,也是借用一件消耗性的圣器,不是你以为的那么容易。现在我拖住他,你趁机逃离修道院,快!”   “试试嘛。”卫霖摇了摇白骑士覆盖着臂甲的胳膊。后者似乎有点承受不住这个近乎撒娇的亲昵动作,想抽手,又莫名的有点舍不得,严肃的神色被耳根的一点红晕出卖。   ——连耳根那点红晕,都与白源相同呢。卫霖不禁想窃笑,要不是大敌当前,他非好好调戏一番这位正直自律、不苟言笑的圣殿骑士不可。   恶灵发出了不耐烦地催促:“摧毁她!”   “既然是交易,自然得有契约,空口说白话怎么行?”卫霖笑眯眯地伸出食指摆了摆,“这样吧,咱们签个合同,谁违约,就关进书里去。”   锢灵之书在他手中哗啦啦地翻动起来,在其中一页停住了。纸面上一圈花纹繁复的图案泛起微芒,在上空投射出血红色光影,迅速扩大,变成悬空的巨大符文。卫霖将那根伸出的食指摁在了符文上,招呼道:“来,签个合同,保证童叟无欺。”   法利斯兰踌躇了一下。   现在轮到卫霖催他了:“你只是灵体,没法亲手毁掉这具尸体,而加摩尔又想利用她。这里除了我和白骑士,没人能帮你解除这个诅咒。来吧,你会暖和起来的——我是个信守承诺的老实人。”   法利斯兰被他说动了,飘过去,将一根铁青冰冷的食指按在了符文上。   “至高神在上。”卫霖用混灵古语说。   法利斯兰应道:“见证世间一切。”   符文旋动起来,放出浓烈的亮光,然后裂成两半,光影猛地收缩回去,在双方指尖留下微缩的印记。   法利斯兰感受了一下半枚契约符文,没发现有什么不对劲,僵冷的语气缓和了些,说:“摧毁她。”   卫霖的匕首上腾起一丛火焰,试着触碰阿德莱德。火焰烧掉了巴掌大的一块衣料,然而内中的尸体依然铜皮铁骨,只是皮肤熏黑了一点。   “砍不动、烧不掉,这下有点难办了。”卫霖为难地挠了挠额角,问白骑士,“你们有啥圣火之类的可以用吗?”   白骑士说:“没有。我们使用至高神赐予的圣光之力。”   卫霖不甘心地追问:“那烧死女巫时用什么火呢?”   白骑士板脸道:“我们骑士团不烧女巫,那是黑教会干的事。”   卫霖没辙了,转而对法利斯兰说:“这样吧,你先告诉我两百年前这里发生了什么。说不定我听完后发现了什么线索,或者忽然有了灵感,能找出咒语的弱点。”   法利斯兰脸色不快,但还是勉强开口答道:“两百年前,我路过这座修道院,受到阿德莱德的蛊惑和勾引,一时意乱情迷,住了三天。”   卫霖小声嘀咕:“干柴怪烈火。”   “三天后我惊觉身负的使命尚未完成,国王新赐的封地还等待我的治理,于是准备次日早上离开,问她要不要和我同去。阿德莱德毫不犹豫地答应了。我当时真的很开心……”法利斯兰陷入回忆,冰冷空寂的灰色眼珠也仿佛有了点光彩,但随即转为更加切骨的厌恶与仇恨,“但我没想到,她从头到尾都在骗我。晚餐时我喝了杯饮料后不省人事,醒来后发现被绑在祭台上——”   “就是之前绑我的那个祭台?”卫霖插嘴。   法利斯兰点头:“我成了祭灵仪式的祭品。”   “祭灵仪式到底是什么?”   “用青春健康的血肉之躯供奉祭灵。这座修道院中圈养着不少灵体,能力有强有弱,只有最强的才能成为祭灵,接受血肉供奉,获得短暂无痛的安宁与强大不稳定的力量,然后被阿德莱德拿来作为圣魂唤醒的能量材料,就像烧水要用的木头。”   “我知道了。‘祭品’是引火绒,‘祭灵’是燃烧的木头,‘容器’呢,装水的锅?那么唤醒的圣魂就是被烧开的水了?”卫霖问,“想喝水的是阿德莱德?她并不是修道院收养的弃婴,而是幕后掌权者?”   法利斯兰说:“不错。当初她用天真柔弱的少女姿态,可骗了不少人。不过她还是低估了我,身为能以战斗功勋换取封地的第一骑士,怎么可能束手就擒,于是我也耍了她一把。”   “怎么耍?”卫霖好奇地问。   法利斯兰停顿了一下,仿佛觉得这事不甚光彩,或是不堪回首。但契约敦促着他继续讲述下去,他只能尽量简略:“我装出对她迷恋到丧失理智,连命都可以不要的地步,请求再和她最后温存一次。她似乎有点怀念那些……就同意了。”   卫霖想起光溜溜、冷飕飕地被绑在石台上,下身只搭一条白布的场景……好吧,这种情况下也能对着想杀自己的敌人一柱擎天、让对方欲火中烧,这位第一骑士果然天赋异禀。   “打住,后面的我自行想象。总之,你反过来勾引了她,趁机砍掉了她的脑袋?”   “她善用法术与咒语,但毕竟只是个肉体孱弱的术士。而我的技术的确很好,无论是长枪,还是……”   “打住!不要在同性面前对某方面自吹自擂。总之,你栽在了美色上,而阿德莱德栽在了情欲上,你俩半斤八两地渣完对方,她棋差一招被你砍了脑袋,而临死前对你下了个恶毒的诅咒。因为那个诅咒,你苟延残喘十多年,无论如何也解不开,死后成了修道院里的新祭灵。”卫霖总结。   法利斯兰反驳:“我才是受害者!她是恶魔!”   卫霖问:“如果她真是个天真单纯的修道院少女,又不肯和你去领地呢?”   法利斯兰噎了一下,说:“使命在身,无奈也得离开。我不能损害骑士的荣耀。”   “睡了就跑真刺激,对吧。骑士的荣耀。”卫霖再次吐槽完,翻了个白眼,感觉这应该就是当年“爱情”故事的真相。   白骑士听不到恶灵的语声,但聪明地从卫霖的话中推测出七七八八,皱眉道:“这不是荣耀,是玷污!真正的骑士会对自己的行为负全部责任。”   卫霖笑起来,意有所指地瞟他,指尖摸了摸自己的嘴唇。   白骑士像被雷劈到一般,后退两步,带着惭色认命地低下了头。   卫霖在心底哈哈哈哈地狂笑不止。   法利斯兰一脸漠然地看着他们,仿佛又带了点资深者对入门新手的鄙夷。   “还有加摩尔,他和阿德莱德是什么关系?圣魂唤醒怎么进行?‘育种人’是什么意思?”   法利斯兰转动灰冷的眼珠,狡猾地说:“等你把她挫骨扬灰后,我再告诉你剩下的一半。”   卫霖想了想,妥协道:“好吧。我想到了个毁尸灭迹的办法,可以试试。”   说着,他拾起棺材里的向日葵面具,朝白骑士递了个眼神。   白骑士瞬间就看懂了——   卫霖这是有多讨厌那片向日葵花田?他想。 第99章 深坑   “我觉得用火烧比较靠谱, 但需要更特殊一些的火焰以及充足的助燃物——你们觉得钟楼前面的那片向日葵怎么样?足够干枯、含油量高, 还妖里妖气,很适合成为女巫的火葬场, 不是吗。”卫霖随手将那张向日葵面具往怀里一揣, “咱们不妨试一试, 如果不成功,再另想办法。”   白骑士说:“加摩尔虽然临时退避, 但做好准备后很快会卷土重来。我不认为他会给我们搬尸与焚毁的时间。实际上, 我怀疑他这会儿已经集结所有的术士包围了这座教堂。”   卫霖闻言望向紧闭的彩格玻璃窗,仿佛听见外面风声中夹带着的压抑的呼吸声, 此起彼伏, 像一群潜伏着的蠢蠢欲动的狼。他快步走到教堂的大门边, 拉了拉把手,纹丝不动,像是从外面锁死了。   墙边三米多高的老式管风琴,猝然发出一阵令人胸口紧窒的低音, 仿佛一只巨大的手揪住了空气。随即高音和混响也加了进来, 凌乱而又空灵, 诡异而又肃穆。鼓风机呼呼作响,黑白琴键、音栓与踏板上下弹动,教堂内响起了恢弘破碎的乐章。   “这首曲子……是《恩典》?传说是圣灵使者中的颂音者·梅理带到人间的,她曾掌管着至高神的乐器。”   白骑士话音未落,脚下石板如同地震般颤动起来,长椅剧烈摇晃、两壁的浮雕柱子发出断裂般的脆响。卫霖正站在门边, 眼疾手快地抓紧了门把手,才避免被这突来的变故掀翻在地。他扭头望向站在神坛的白骑士——对方正双手拄剑极力保持着平衡,同时关切地看向他。两人的目光像电光石火在空中撞击了一下。   “怎么回事?”卫霖在周围物品的坼裂声中大声喊,“你脚下的神坛……在下沉!”   白骑士也感觉到了,自己的站立之处,连同那口黑色棺材都在晃动中迅速往下沉去。他拔剑而起,跃下神坛,朝门口的卫霖奔去。在他身后,铺着红地毯的石板一块块开裂剥落,如同被掏空的蚁穴,从神坛开始向四面八方崩坍。   当他冲到卫霖面前,握住对方的手腕时,地面的崩塌终于呈现缓和之势,随着他脚跟处最后几颗石块的滚落,停住了。   法利斯兰盘旋在半空中。这场塌方对他毫无影响,从他所在的高度望下去,大教堂的四面墙围绕着中央一个巨大黝黑的深坑,像只突然睁开的地穴之眼。他似乎想起了什么,但两百年的时光太过久远,记忆失去了肉身基础,会与灵体一样变得虚幻而模糊。   他很快甩掉了那点若有若无的印象,居高临下地对卫霖说:“棺材掉下去了,你们得去把那具尸体拿回来。”   卫霖没理他,将白骑士往自己身边又拉了一把:“加摩尔这又整的是哪出戏?我还以为他会纠集其他术士,用火球和酸液弹砸我们,要不就是召唤一堆黑暗生物,或者弄个法阵之类的把我们绑住。这莫名其妙地塌了个坑是在搞什么幺蛾子?”   白骑士如今已经熟悉了卫霖的语言风格,连带着那些古怪词汇都可以忽略不计了,回答道:“我想这或许和‘圣魂唤醒’有关。加摩尔以为把我放逐到深渊位面,孤立无援的你就会被法利斯兰入侵,完成祭灵仪式。只是他没料到,你竟然能利用锢灵之书与法利斯兰签订契约,一举扭转局势。”   “有道理。那么我们要不要下去看看?”卫霖点头,指了指地面的黑洞,“总觉得整件事最关键的东西,就在这下面。”   白骑士还没来得及回答,半空中的寒冷领主就咆哮起来:“什么叫‘要不要’?那具尸体在下面,你们当然得下去!难道想违约吗?”   卫霖忍不住朝上翻了个白眼:“闭嘴吧你,我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法利斯兰尖啸了一声,像卷过冰原的北风,但除了掀起一波寒潮之外,并没有震慑到另外两个正在密谈盘算的男人。这令他感到了被人无视的、颜面受损的恼怒,但现在他还需要他们帮忙解除诅咒,不能立刻翻脸,只好悻悻然地作罢。   白骑士对卫霖说:“这个大洞幽深难测,不知道潜藏着怎样的危险,我可以下去探索一番,但你得留在上面。”   卫霖哂笑:“你不觉得现在最安全的地方,就是你的身边吗?”   白骑士一怔,抬头警惕地看了一眼寒冷领主,又想到教堂外虎视眈眈的毁灭术士,最后默默点了点头。   “这就对了!从现在开始,咱们得寸步不离,我的安全就靠你来保护了。”卫霖亲热地挽住白骑士的手臂,一脸兴高采烈像是去度蜜月。   白骑士不禁后退了半步——靴底下碎石崩落深洞,退无可退,只好又前进了一步,与卫霖挨得更近了。他觉得有点不对劲:卫霖对他的态度,是不是过于热情了些?就算是同伴,也不至于亲昵到这种程度吧?莫非相处的时间长了,真把他当成那个“长相一模一样”的搭档、床伴……爱人?   他脸色微沉,伸手将对方凑过来的半边身体从胳膊上剥开来,用公事公办的语气答:“我会尽力。跟紧就行,不必挨这么近。”   卫霖笑眯眯地改搂为握,抓住了对方的手腕:“数一二三,一起跳下去?”   又不是殉情,为什么要手拉手跳?白骑士刚要抽手,上方的法利斯兰忍无可忍道:“你们打算磨蹭到什么时候!”   一股夹着雪沫的旋风卷起两人,朝幽暗的深坑下方坠去,卫霖装模作样地惊叫一声,乘机手脚并用地巴在了白骑士身上。后者情急之下,只好反手揽住他的腰身,以免他摔落。   下坠了大约十多米,两人的脚底猛地踏到了崎岖的实地,险些跌倒。白骑士挥剑刺入土层固定住身体,另一只手掏出个带细链子的小玻璃瓶。一小团白光在瓶中亮起,晨星般明亮而柔和,照亮了周围方圆几米的黑暗。   他稍作犹豫,将银白色的链子挂在了卫霖的脖子上。   卫霖低头摸了摸胸口发光的水滴状瓶子,好奇地问:“这是什么?”   “从主城神殿里取出的圣光,蕴含着神的福泽……别拔瓶塞!带来的就剩这么点了。”白骑士阻止了卫霖的浪费举动,将瓶子端端正正地摆在他胸口,“这一瓶是在拂晓启明星刚刚升起时采撷的,所以叫‘晨星’。你戴着它,关键时刻打破瓶子,或许能救你一命。”   卫霖摸了摸光滑而温热的玻璃瓶,问:“就剩这么点了,怎么不自己留着,毕竟你才是冲锋陷阵的那个。”   在清辉的笼罩中,白骑士严肃的脸色仿佛变得异常柔和,竟无端地生出了点含情脉脉的味道——但更有可能只是光线带来的错觉,他的声音依旧像重剑一般低沉坚硬:“因为你还不够强。”   卫霖感到一阵心虚。的确,在这个S级的“绝对领域”里,剑气和魔法是家常便饭,随便拎一个BOSS出来,都是毁灭术士或者寒冷领主这种级别的,A级破妄师的特殊能力就显得有些不够用了。尤其是两个世界的物质本源和力量规律完全不同,如果只是被动地采用常规手段,迟早是要栽跟头的——就像白源的“非生物体具现化”能力,由于不能超过本世界的科技水平,又需要对原理有一定的了解,那么在这种魔法世界中,几乎就没有了用武之地。   他的武器“附魔”技能,也因为匕首本身质量平凡,以及之前储存的物质品种单一、消耗将尽而发挥不出更大的作用。   不是我军太弱,实是对手太强啊……卫霖忍不住要仰头叹息泪流满面,高魔世界是所有破妄师的噩梦,谁都不愿轻易以身犯险,所以麦克刘这死老胖子才骗他们说任务难度是A级,估计是也是怕他们临阵罢工。   ——话说回来,白源是不是早就预想到这一点,所以在意识进入时动用了什么特殊手段,让自己更好地融入这个世界,所以才以一名NPC的身份出现在他面前?卫霖脑中忽然灵光一闪,想到除了“白源的意识出了问题”之外的另一个可能性。   他不禁再次凑近,仔细端详白骑士的五官神情,试图找出一点蛛丝马迹来证明自己的猜测。但对方只是不太适应地向后避了避,有种欲盖弥彰的疏离。   “我有个建议,你们干脆吻个痛快,再一门心思地做正经事,免得总是这么心猿意马——怎么样?”一个冰冷沙哑、仿佛能冻成实质的声音幽幽说道。   ——法利斯兰的声音。但与之前似乎不太一样。卫霖想了想,觉得应该是更加“实质化”了,也许被圣光所伤的地方逐渐痊愈,使得他的力量又增强了几分。   白骑士显然也听到了,急促地退了几步,沉声说:“随意玷污其他骑士的名誉,你是想要决斗吗,法利斯兰?”   寒冷领主的语调中带着点不屑:“我是看你们实在雏得不行,看不下去了而已。哦,这么说话太粗鲁了,要么我换个含蓄点的说法——如果名誉的优劣与谈情技巧的高低成反比的话,您肯定是当下的第一骑士。但在我们那个时代,一个不懂调情的骑士,与只会战斗的莽汉没什么区别。”   卫霖“嗤”的笑了一声,也不知在笑两个骑士中的哪一个。   白骑士面无表情道:“沉迷女色以至于被女巫诅咒而亡的骑士,有什么脸面与资格说这种话?”   法利斯兰反唇相讥道:“沉迷男色的骑士就有资格了是吗?”   卫霖觉得他们下一秒就要再次打起来,连忙跳出来打圆场:“任务要紧!现在我们共同的敌人是加摩尔,枪口要一致对外!”   两人怒目对峙片刻,虽然剑拔弩张,好歹矛盾没有进一步激发。   卫霖松了口气,拍了拍白骑士紧攥剑柄、青筋毕露的手背:“走吧,这个洞看起来挺深,我们看看它到底通向哪儿。”   他佩戴着发光的“晨星”项链,自然而然地充当了路灯的角色,走在队伍的最前头。但白骑士沉默地加快了脚步,与他并肩而行,遇到拐角或者比较狭窄的地方,还会不经意地将他往自己身后拉一下。   法利斯兰慢悠悠地飘在最后面,与两人隔了一段相当的距离——卫霖很受不了那股寒气,连打了两个喷嚏后,要求寒冷领主得与他们保持至少十五米的人身距离。   他们在曲折狭窄的坑洞中并没有走多久,几分钟后,前方霍然开朗,扩大成一片不知长宽深远的庞大空间,被浓厚得化不开的黑暗包裹。卫霖举起胸前散发圣光的玻璃瓶,也只照亮了眼前七八米的事物,然后他轻轻抽了口冷气—— 第100章 遗骨   人骨。   陈旧发灰的脊椎、肋骨……密密麻麻、层层叠叠, 腐败的霉味与触目惊心的感觉一齐扑面而来。   这还只是被照亮的一小块区域, 在后方庞大的黑暗中,不知还有多少这样的遗骸堆积如山!   卫霖花了好几秒, 才从震撼中缓过神来, 叹道:“这就是两百年前的那个人骨祭坑?原来入口就在教堂的正下方……”   白骑士也难以忍受地皱起眉:“你看这些骸骨, 有新有旧,并非是同一时期的。”   卫霖端详一条脊椎骨, 点头说:“的确, 这具就很新鲜,白骨化还不到两年吧。看来这十年间, 加摩尔带着手下的术士们, 没少给这古祭坑添砖加瓦。我想其中的原因绝对不简单, 也许和他心心念念的‘圣魂唤醒’有关。”   他把“晨星”拎得更高,试图看到更远一些的情况。白骑士望向来时的坑道,说:“法利斯兰不见了。”   卫霖闻言回头,果然不见了尾随飘荡的寒冷领主。“找阿德莱德的尸体去了?毕竟一路走来, 都没见到那口棺材, 奇怪, 那么大个体积,应该很显眼的才是。”   他嘀咕了两句后,注意力转移到更重要的事情上,见缝插针地把脚踩进及膝深的骸骨堆中,试着往内挪动。   “——你要去做什么?”白骑士一把拉住他的手腕。   卫霖回答:“按你之前的描述,这个祭坑的外围是躯干骨, 内圈是颅骨,臂骨和腿骨在下方,组成向日葵的形状——为什么是向日葵?有什么特殊含义吗?而且你看,这些骸骨摆放的方向全都是朝内,我想到‘花盘’的最中央,看看是什么情况。”   白骑士想了想,没有放手,说:“我和你一起去。”   两人小心地趟着骸骨往祭坑中间走,费了好一番工夫,才穿过外围“花瓣”,到达“花盘”部分。   白光映照下,无数颅骨瞪着黑洞洞的眼窝盯着他们,令人毛骨悚然。卫霖弯腰拾起其中一颗。由于年代久远,它已经变得酥脆,被手指捏过,像劣质饼干一样碎成了块。   卫霖啧了一声,丢掉骨头渣子,继续艰难跋涉。   他们大约走了两三百米,终于看到前方的颅骨堆里有个石台,上面依稀竖立着一根矮矮的圆柱,如同托盘般盛着个什么东西。   卫霖拈着“晨星”近前看,发现圆柱上安放着的,是一个孤零零的颅骨。   乍看之下,与坑里的成千上万个颅骨并没有区别,它甚至是残缺不全的,少了几片头盖骨。卫霖绕着小小的石台走了一圈,示意白骑士看这颗颅骨上奇怪的纹路:“正常人的头骨上,没有这些棕色纹路的,对吧?”   白骑士点头:“这些看起来像裂纹,但又不是……似乎是规则的。”   卫霖又从地上捡起一颗裂掉的颅骨,两相对比:“的确不是裂纹。而且这纹路似乎含有某种规律。”   他放下裂掉的那颗,指尖沿着圆柱上颅骨的纹路虚虚描摹,疑惑地挑了挑眉:“我总觉得有点眼熟,但一时想不起来……奇怪,我的记忆力非常好的,可以说是过目不忘。”   白骑士说:“也许你之前并没见过,不用勉强自己去想。”   “不,我肯定在哪儿见过类似的……”卫霖突然拍了一下揣在斗篷里的那本锢灵之书,厉声道,“别干扰我的思维,如果你不想再吃匕首的话!”   随即,他的神情冷静下来,说:“我记起来了。我杀了举行祭灵仪式的几名术士,从其中一人身上找到一枚带纹路的骨片,发现它有着可以克制恶灵的力量。”他用手比划了一下那枚骨片的大小和形状,似乎正是头盖骨中的顶骨。“法利斯兰很忌惮它,之前在墓园袭击我时,特地把它甩了出去——后来我还问过你,有没有见过一枚带纹路的骨片,记得吧?”   白骑士回想了一下,点头道:“不错。你是说,那枚骨片就是这个颅骨缺少的一部分?”   卫霖继续举一反三:“还有加摩尔,他让我去取锢灵之书前也说过,‘光靠那几片骸骨困住祭灵还是有些勉强’。由此可见,这里缺少的几片头盖骨,就在术士们的手上。他们用来加强对祭灵的控制。现在问题来了——这是谁的颅骨?为什么要特地放在祭坑的中央,有什么用处?”   白骑士思索片刻,正要回答,法利斯兰那冰冷沙哑的声音像寒冬的朔风一般,从远处卷了过来:“那是阿德莱德的头骨。”   卫霖转头望向圣光无法触及的黑暗处:“被你砍掉的那颗?为什么会放在这里?”   “把它烧成灰、碾成末。”法利斯兰说,“你答应帮我销毁阿德莱德的尸体,当然也包括这个头颅。”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卫霖坚持道。   “——销毁它!”法利斯兰提高了声量,带着点焦躁与隐怒。   卫霖生出了些警觉与玩味,哂笑道:“我知道你急着解除诅咒,但总得先摸清状况,以免无意中犯下什么错误。”   风声骤起,法利斯兰愤怒的声音夹杂在其中传来:“你想反悔,对不对?一开始你就没打算毁掉她!契约——制裁!”   一道红光扩大成半枚符文的图案,如火焰点燃黑暗,向卫霖激射而来。法利斯兰向印在指尖的交易契约申请了“制裁”。   卫霖一把按住白骑士拔剑的手,低声道:“无妨。”   他伸出印着另外半枚符文的指尖,触碰飞来的红光,二者在空中一触即暗,火焰又熄灭于深海。   “‘制裁’无效,证明我并没有打算毁约。现在你该相信了吧?”卫霖扬声道。   法利斯兰悻然冷哼一声:“那你们还在磨蹭什么!”   卫霖没有搭理他,转而问白骑士:“你觉得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   白骑士沉静地回答:“我在想,加摩尔为什么到现在还不出现。他故意打开祭坑入口,引我们进入探查,难道只是为了把阿德莱德的颅骨展示给我们看这么简单吗?我嗅到了设局与诡计的味道。”   卫霖认同地点头:“但走到了这一步,我们只有两个选择,毁掉这个颅骨,或者把它带走。当然也可以不管它自行离开,但我敢保证法利斯兰会拼死跟我们大打一场。”   “——我会宰了你们。”黑暗中的寒冷领主阴森而笃定地说。   卫霖摊了摊手:“看吧,我们没有其他的选择了。”   他拔出匕首,敲了敲残缺的颅骨——它比看上去要坚固得多,被金属敲击时发出铿然声响。于是卫霖抽出那块原本用来包书的布料,摊在石台上,谨慎地将颅骨从矮圆柱上拨进去。   就在颅骨移位的瞬间,那根圆柱仿佛失去了镇压之物,猛地向上升高了十多米,如出击的长枪一般直插刺上方的土层。   整个祭坑轰鸣起来,数以万计的颅骨张开裸露的齿颚,发出尖锐凄厉的呼叫——或许叫喊的并不是它们,而是潜藏在漆黑漫长的时光中的某种压抑与绝望,借由这个契机,一股脑儿地爆发出来。   大地摇晃起来,比先前教堂塌方时更加剧烈,泥土碎石像暴雨一般刷刷地往下落,洒得两人满头满身。   卫霖将布料一裹,一手拎着阿德莱德的颅骨,一手抓住了白骑士的手腕:“快走!”   白骑士紧拽着他,朝来时的方向狂奔,金属长靴毫不留情地碾碎了一路上阻碍的骸骨。   一些细细长长的、灰色根须似的东西,从祭坑上方,与落雨似的土块一同插了下来。每根仅有手指粗细,但绞拧成丛、数量越来越多,像带钩的铁索深深扎入骸骨堆中。卫霖的肩膀被其中一条根须擦到,立刻皮开肉绽、鲜血涌出。   那条沾了血的根须,仿佛饥渴至极的人突然触碰到泉水,在半空中急切地扭了个弯儿,带着洞穿岩石的力道,箭矢般朝卫霖射来。   白骑士长剑出鞘,眼疾手快地削断了那根突袭的根须。   但附近更多的根须嗅到新鲜血液的味道,扭动着朝他们扎过来。远处那些明显够不着他们的根须,也疯狂地极力抻长,风中蛛丝般不甘心地乱摆。   白骑士挡在卫霖身后,释放了一轮“圣光风暴”。但这些根须似乎并不特别畏惧圣光之力,在旋风中坚韧地晃荡,风止后又追击过来。他挥剑斩断它们,叫道:“……这些不是黑暗生物,是向日葵的根须!上面应该就是那片花田!”   卫霖高声招呼:“法利斯兰!你再不出手,我就把这个头颅丢回祭坑里去!”   作壁上观的寒冷领主略作犹豫,最后还是下了场。一场凛风暴雪呼啸着席卷了整片祭坑,将无数触脚似的根须冻成了长长的冰挂。   卫霖用匕首奋力砍断身前的冰挂,开辟出一条通道。脚下的颅骨变成了躯干骨,他们现在已经到达“花瓣”的位置,很快就能脱离这个庞大的祭坑了。   此时,一个苍老缓慢的声音在这黑暗的地底回荡起来:“你们真以为可以离开这里吗?”   “加摩尔!”法利斯兰咆哮道,“还有那具尸体的味道——她在你手上!”他向祭坑边缘冲去。   沿着祭坑的边缘,法阵的光芒冲天而起,交织成幽绿的网墙。倘若这不是在地底而是露天,从高空往下望,就能看到绿色光芒勾勒出清晰的向日葵的形状。暴风雪扑打在网墙上,也仅仅是让这光芒摇曳了片刻,又如水波般恢复原样。   “你们已经被我抓住了,就像用陷阱与网兜,兜住了一窝无路可逃的兔子。”毁灭术士站在祭坑边上,不紧不慢地说。法阵的绿光映亮他的长袍,以及直挺挺立在他身旁的一具无头少女的尸体。   而每隔一段距离,都有一名黑袍术士站在祭坑边缘,施法维持着法阵的运行。   加摩尔用法杖一指,阿德莱德的颅骨在卫霖手拎的包裹里躁动起来,随即炸开了布料,朝他飞去。   颅骨穿透网墙,落在加摩尔手上,他像检阅重宝般,仔细端详了一番。身后一名黑袍术士手捧骨片,恭敬地弯腰。   加摩尔将带着纹路的枕骨与蝶骨逐一拼上去,严丝合缝,最后少了一片左顶骨。   他沉沉地瞥了那名术士一眼,衰老的脸上并没有多少怪罪的表情,却令后者汗如雨下,几乎将头低到了尘埃里。   携带着这片顶骨、举行祭灵仪式的六名术士死在了卫霖手上。加摩尔原本认为,为了不打草惊蛇,就让骨片暂寄在卫霖身上也无妨,反正所有人最后都是他的囊中之物。但没料到的是,这片顶骨遗失在墓园中,怎么也找不着了。   如同完美的花瓶缺了一个角,令他难以忍受。   但事已至此,对大局没有太大影响的瑕疵,他也只能先忽略不计。   他最后摩挲了几下颅骨,将它端端正正地安放在白袍少女空荡荡的颈上。   颅骨上绿光闪烁,开始生出骨膜、肌肉、皮肤与毛发。金色长卷发披散下来后,少女眉目宛然地站在那里,窈窕而娇艳,全然不像一具死亡了两百年的尸体。   阿德莱德缓缓睁开眼睛,里面是漆黑的死寂、荒芜的虚空,除此以外一无所有。   “巫尸傀儡。”白骑士站在卫霖身旁,握着他的手腕,沉声说道,“我们之前都猜错了,这才是加摩尔准备好的圣魂‘容器’。”   阿德莱德挪动了一下生硬的脚步,慢慢走入祭坑。   加摩尔伸出枯枝般的手指,逐一点向场中众人:   “容器。”——阿德莱德。   “祭灵。”——法利斯兰。   “祭品。”——白骑士。   “以及……育种人。”他最后指向卫霖,露出了等待已久的诡秘笑意。 第101章 育种人   “育种人”。再次听到这三个字, 卫霖一怔, 转向法利斯兰:“好吧,我现在弄明白了, 你跟加摩尔是一伙儿的。显然你知道的内幕, 比你透露给我们的要多得多。”   “我只和自己一伙。准确地说, 在和你做交易之前,我就先跟他做了一笔交易。”法利斯兰飘浮在半空中, 周身萦绕着风雪的寒流, 连声音也像从枯井中挖出的冻土。   他向卫霖展示那根印着半枚符文的手指:“我们的契约依然真实可靠。锢灵之书拥有强大的力量,我不想在它的监察下动手脚, 所以之前对你们说的两百年前的旧事, 并非谎言。你看, 咱们的交易内容是,我告诉你相关内情,而你销毁阿德莱德的尸体,对吧?这两个内容都是真实与必须执行的。”   “那么虚假的地方在哪里?”卫霖追问。   法利斯兰的目光从遮住脸颊的卷发间, 狡狯地望向卫霖:“在于你能从交易中得到好处, 而我却不能。因为就算你销毁了阿德莱德的尸体, 诅咒也无法解开——这可是当年最强大的女巫用尽灵魂之力施展的诅咒,哪有那么容易消除,仅仅靠毁掉她的肉身?太天真了。”   卫霖面不改色,继续问道:“既然你不能从我们的交易中获得好处,为什么还要做这个交易?”   “因为只有这样,你们才能在我的催促下进入坑洞, 去取回阿德莱德的棺材。而只有把你们诱入祭坑,我和加摩尔的交易才能达成。没错,这是一个双重交易,我得分别付出两样——给你的‘事情真相’、给加摩尔的‘你们两人’——最后才能获得我想要的东西。”法利斯兰说。   “你说得我都有些混乱了。”卫霖向前一步,踩碎了几根陈年肋骨,抬头看着法利斯兰,脸上明晃晃地写着“我好疑惑哦你得给我解释清楚”。   “我当然会解释清楚,连同加摩尔的秘密,这是交易的一部分不是吗。”法利斯兰摆了摆那根印着符文的的手指,“我可没打算被锢灵之书的契约之力折磨。”   站在祭坑外面的毁灭术士也没有出言阻止,似乎很放心——就算这两人知道了又如何,已经是瓮中之鳖。而且最大的底牌还抓在他手里,无论是卫霖和白骑士,还是寒冷领主,都没有反抗的余地。   “你知道在这十年间,加摩尔一直想举行‘圣魂唤醒’的仪式,但始终没有成功。因为他圈养来做祭灵的那些灵体都太弱小,连吞噬祭品的灵魂都有困难,又怎么提供得了仪式需要的能量。”   “可是你足够强大,不是吗?”   “的确,我被诅咒困在这座修道院里一百多年,是这里最强大的灵体。加摩尔曾经打过我的主意,但他控制不了我,反而碰了好几鼻子灰。”法利斯兰瞥了一眼毁灭术士,眼角余光里带着点嘲弄和自傲,“这些年看他抓了不少年轻人当祭品,反复折腾,我也明白了他的意图,且并不认为他会成功,因为无论是祭灵还是祭品,质量都太低劣了。”   “但这次似乎不太一样——你们两人同时出现在修道院中,”他用手点了点卫霖和白骑士,“健康饱满、生机勃勃,灵魂散发着完美的光彩,你们经过的地方,空气里都充满着鲜活的生命气息。不仅是加摩尔,连我都意识到,这次和以往的任何一次都不同。”   “于是加摩尔来游说你当祭灵?你愿意被当成唤魂仪式的能量材料,成为‘燃烧的木头’?”卫霖插嘴问。   “你的关心真令人感动,如果目的不是出于挑拨的话。”法利斯兰嗤声说。   “我说这次不一样,是因为在你们之间,将会出一个‘育种人’。有了他的存在,祭灵就不会被抽光能量,而是作为一种运转能量的媒介。一开始,加摩尔并不知道你们中哪个是祭品、哪个才是‘育种人’,于是我上场试了试,先从你开始——”他将指尖停留在卫霖身上,“我试着入侵你,但两次都没有成功。可见你的宿命并不是‘祭品’,而是‘育种人’,当你从整个图书馆几十万本书册中奇迹般地找出那本锢灵之书,加摩尔更是确认了这一点。”   “那么,祭品就是你了,假正经的骑士。”法利斯兰掀起一阵寒风,吹开了白骑士盔甲外的罩袍,“其实你这副身躯,比他的更令我中意,当我吞噬掉你的灵魂后,一定会好好使用它。”   白骑士沉默地抬起长剑,锋刃直指半空中的寒冷领主,脸上神情冷峻,是一种不动如山的凛然与强悍,眼底燃烧着狂烈的战意。他全程不置一词,却仿佛用每一个坚定的眼神、稳健的动作与凌厉的气息,向挑衅者发出宣战的信号。   卫霖哂笑着摇了摇头:“那可不行,他是我的,无论是肉身还是灵魂,都只能属于我一个人。”   法利斯兰不以为意地看了一眼他身后。说话间,阿德莱德已经迈着生硬的步履,朝卫霖步步逼近。   长袍如雪,即使身处污秽的骸骨堆,也没有沾上丝毫灰尘。金色卷发像朝霞织成的锦缎,长长地披散下来,搭在丰满的胸脯和纤细的腰肢上。她的表情僵冷、眼神寂灭,但依然无损惊人的容貌,如同一幅被百年时光浸染后仍栩栩如生的油画,美得动人心魄,而又毛骨悚然。   卫霖手握匕首严阵以待,心底盘算着该怎么对付这一具美艳的女尸:纯粹的物理攻击奈何不了她,火与电估计也不太奏效,得另想个出其不意的法子……他退了两步,后背碰到几丛冻结成冰挂的根须,打了个冷战的同时,心下一动,另一只手抓住根须,将覆盖在外的寒冰收入体内空间。   解冻的根须迅速活了起来,蛇一般扭动着,想要洞穿他的身体。卫霖侧身闪避,根须的末梢擦过腰侧,刺破了储物囊,发出一声脆响。   储物囊里似乎有什么东西碎掉了,卫霖忽然想到,碎掉的可能是药剂瓶——之前从杀死的术士身上搜刮到的战利品之一。   插入储物囊中的根须痛苦地颤抖起来,卫霖低头看去,发现它露在外面的部分变成了焦黑色。焦黑的颜色蔓延而上,随后根须寸寸断裂,像烂掉的絮状物,被风吹散了。   那两瓶绿油油的药剂,竟然有这么强的腐蚀性?   卫霖担心渗出的药剂会沾到自己身上,连忙将它们一滴不漏地也吸纳入体内空间。   此刻阿德莱德已走到他面前,将一只纤白的手掌搭上他的肩膀,然后顺着胳膊来回抚摸。   卫霖怔了一下——这个动作与其说是攻击,不如说是调情,充满了性暗示的味道——可面前的少女早已死亡,变成了一具被魔法驱使的傀儡,这他妈的是想要干什么?!   愣神间,阿德莱德的手伸到他的胸口,拉开了衣襟。   这下卫霖吓得背上寒栗尽出,一腔战意化为乌有,转身拔腿就跑——开什么玩笑!他宁可跟恶灵与妖兽打架,也不想被一具行走的女尸吃豆腐!   祭坑边缘的术士们开始高高低低地吟诵咒语,催动法阵发出更加强烈的亮光,卫霖只觉得脚下一滞,仿佛卡在了坚硬的石缝中。   他低头看去,发现地上无数的骸骨正飞快地相互聚拢、拼凑,层层叠叠地组合起来,垒成一块近半米高、方方正正的骸骨台面,紧接着是第二层、第三层。   在咒语声中,骸骨们像海浪般涌动着,钳制与托举着他,将他推上了方台的最高层。   阿德莱德踩着肋骨与脊椎铺设成的台阶,一步步走上骨台。   卫霖跌坐在台面上,被无数骨头紧扣着,像个底座镶嵌在水泥地板上的雕像,动弹不得。   阿德莱德走到卫霖面前,撩起白色长袍,跨坐在他的大腿上——卫霖这才发现,她在长袍内什么都没穿,鲜嫩美好的少女胴体,一览无余。   ……这他妈的是要逼他奸尸啊?!“育种人”是这个意思?!卫霖像个即将被暴徒蹂躏的良家妇女一样惊叫起来:“白源,你他妈还不快点来救我——”   ++++++   白骑士不顾法利斯兰的攻势,循声望去——“晨星”的白光映亮了一座一米多高的三层骨台,卫霖正惊慌失措地扭头望向自己。阿德莱德骑坐在他身上,雪白赤裸的腿从袍子下伸出来。她低头注视身下的卫霖,双眼泛着淡淡的红光,似乎正在释放某种迷惑神智的魔法。而后者正竭尽全力地挣扎,试图摆脱骸骨的桎梏与法术的影响。   “见鬼!”白骑士难以忍受地咒骂了一声,心底愤怒到了极点——这些该死的术士,竟然使用这么污秽卑劣的邪术,来抽取一个人的生命精华!   见白骑士的“神圣壁垒”出现了裂隙,法利斯兰乘虚而入,施展了个“冰冻之触”。   【冰冻之触(瞬发):状态技能,施放到自己身上,使靠近自己(自己靠近)的敌人有较大概率陷入冰冻状态,无法移动和攻击,此状态至少持续60秒。】   白骑士心神不定之下中了招,顿时僵立在原地无法动弹,同时感觉一股寒潮围绕周身,寻找着侵入的途径。寒冷领主沙哑冰冷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你很着急、愤怒,不想看到这一幕?没用的,身为‘育种人’,只有将他的生命力全部注入到‘容器’内,才能激活安放在其中的圣灵遗骨——方式有很多种,加摩尔根据阿德莱德的情况,选择了最适合的那一种。”   “你知不知道,当年我砍掉阿德莱德脑袋的时候,她其实已经受孕了?”法利斯兰低笑了一声,冷漠得像风穿过冰臼,“我也不知道。我估计连她自己都没想到。如果我们那时知道了,会不会还是那样两败俱伤的结局?   “那些苦修士们竭尽全力地保存了她的尸体两百年,直到加摩尔来到这座修道院后,才发现了她体内未成形的秘密。于是他将那一小截圣灵遗骨藏入阿德莱德的体内,在那个还没来得及萌发生命就已经死亡的胚芽旁,让它们渐渐融为一体。通过这个圣魂唤醒的仪式,‘育种人’的生命精华将会激活它,它会以圣胎的形态再度发育,直到瓜熟蒂落,离开‘容器’,成就新生,拥有等同于圣灵使者的强大力量。   “而现在,我们的任务,就是用祭灵的能量,帮助圣灵遗骨顺利吸收‘育种人’的生命精华。”   眼耳口鼻中感到锥刺般的森寒与疼痛——对方正用最直截了当的方式,粗暴地挤入他的体内,试图吞噬他的灵魂,占领他的躯壳。   然后,他打算用他的躯壳做什么?   他在脑中听见了恶灵的絮语:“接下来,我会用你的身体与‘育种人’交合,在他与‘容器’交合的时候。”   “——白源!”   他听见卫霖咬牙切齿地喊。   白骑士心急如焚,至于卫霖喊的是谁的名字、向谁求援,已经毫不重要了。他得救他,同时也是救自己。 第102章 地底暴风雪   卫霖从没想过, 自己居然会有被漂亮妹子(的尸体)逼奸的这一天, 在众目睽睽之下,在骸骨堆成的祭台上——这绝对跟艳遇无关, 是一种“投资都砸在了特效和道具上的鬼怪恐怖片”般的惊悚。   阿德莱德紧贴着他的赤裸皮肤, 光滑而冰凉, 玉一样的触感。她的眼睛盯着他,像求偶的母猫盯着公猫, 闪烁着术法的幽光, 带着明确的目的性与势在必得的决心。卫霖很清楚,这些并非来自她的主观意愿, 而是某种第三方意志的折射——对方当然不是为了看他怎么操一具活尸。   “容器”“育种人”“圣灵遗骨”“唤醒”……这些关键字眼在卫霖脑海里飞旋, 通过急速地筛选和联系, 组合成一段逼近真相的信息:   圣灵遗骨被藏在阿德莱德体内!   一旦被魔法所迫与她交合,他估计得落一个精尽人亡的下场!   搞不好会直接被吸成干尸!   妈呀这不是中世纪版的聂小倩吗?!   想到这儿卫霖眼泪都要掉下来。他手脚并用地挣扎着,含泪望向被寒冷领主缠住的白骑士……他的搭档这会儿正自顾不暇,那个爱钻洞的恶灵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好吧, 关键时刻, 还是要自救。   他低头看胸口的“晨星”, 心想:该到使用这个的时候了,虽然很可惜——这可是白源第一次正儿八经地送他项链。项链啊!跟戒指、手环一类,都是属于具有定情意义的特殊信物,就这么浪费在不相干的人身上!   卫霖气呼呼地握住玻璃瓶,用力捏碎了它。   炫目的圣光如神明降下的雷霆,向四面八方炸裂开来, 一切有形无形、时间空间,都仿佛消融在白茫茫的冲击波中。   卫霖紧闭双眼,感觉身下的骨台轰然倒塌,笼罩在祭坑上方的法阵摇摇欲坠。紊乱不堪的元素流动中,点缀着术士们惊慌的惨叫声——魔法就像一条敌我不分的毒蛇,一旦操纵者乱了方寸,势必被它森然反噬。   白光在短暂而剧烈的爆发后,逐渐消失,黑暗又探头探脑地卷土重来。   卫霖借着最后一点余晖,看到周围遍地狼藉,像飓风犁过的乱坟岗。阿德莱德被圣光掀到十几米以外,像个不太灵光的木偶,踩着满地碎裂的骸骨站起来。   他又迅速转头瞥了一眼祭坑外的加摩尔:透过动荡不安的法阵光芒,依稀可见毁灭术士挥动魔杖念咒施法的身影。加摩尔在修补这突来的圣光造成的损失——损失有点大,但并非难以承受。   “晨星”被消耗掉了,而卫霖现在唯剩的,只有一点点自由行动的时间而已。   他找到了掉落在骸骨碎片间的匕首,用最快的速度向阿德莱德冲去,途中争分夺秒地将那两瓶吸纳到体内的药剂进行拆分与萃取,最后将属性导出到匕首的锋刃上。   匕首泛起了绿油油的寒光,在疾驰中拖曳出残影,像黑夜里一道诡异不祥的彗星。   卫霖冲到了阿德莱德的跟前,一脚蹬上她岩石般坚硬的大腿,借力跃起,朝着她头顶的某个位置,狠狠刺了进去——   因为魔法而重生的皮肉与头发在匕首下滋滋作响,散发出被强酸腐蚀的恶臭。女巫布满咒纹的颅骨本可以抵御这种程度的攻击,但缺失的那片左顶骨,造成了一个小小的、致命的漏洞……如同阿克琉斯之踵。   卫霖这一刺,就刻意瞄准了那个漏洞,力度与角度都极为精准,分毫没有偏差。   他将存储在体内的药剂,从匕尖处一股脑儿都灌了进去。   阿德莱德的身躯剧烈地颤抖起来,剥离了魔法后再度白骨化的头颅落到地上,与坑里无数颅骨混杂在了一起。   她颈部的皮肤开始出现焦黑的颜色,干枯绽裂像腐败的棉絮,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下蔓延。   药效与咒术相互拉锯着,对这具用魔法强行保存下来的古尸造成了不可逆转的伤害。   ——如果卫霖之前有时间,翻看一下储物囊里那本配套的牛皮册子,会发现这两瓶药剂是出自于大魔药师——点金·萨松的手笔,是这位大师与某个火枪手大吵一架后满怀愤恨的产物。他用研发出的腐蚀性强毒干掉了不知死活的火枪手,将剩下的两瓶送给了对此感兴趣的术士侄子——后者倒霉地被卫霖用镜子碎片割断了咽喉。   当然目前卫霖是没空去感叹药效的,他要趁这难得的机会一口气毁掉加摩尔的“容器”。   ++++++   “晨星”耀亮的瞬间,白骑士欣慰地松了口气,心底对卫霖的把握时机和当机立断十分赞赏。   圣光冲击对灵体的伤害尤为强烈,法利斯兰之前在墓园就吃过大亏,这会儿一见白光亮起,不得不放弃即将到手的躯壳,条件反射地蜷成一团寒气弹,尽量远离骨台上的光源,朝祭坑边缘急射而去。   白骑士趁机驱散了“冰冻之触”,持剑举盾向卫霖所在的方向奔去,高声叫:“圣灵遗骨就在她体内!在腹部!”   卫霖的匕首连连划过阿德莱德的尸身——由于药剂腐蚀,它已经开始溶解,但还没到应刀而断的地步。   白骑士为自己加持了一个“冲锋”技能,身影眨眼间已至近前,喝道:“‘裁决之手’!”   长剑上光芒闪动,隐隐呈现出一只拳头的虚影,撞进了阿德莱德的尸体。   剑刃洞穿腹部,拔出时,一个不起眼的小东西随之迸射出来。卫霖眼疾手快地抄在手中,发现这是一颗葡萄大小的圆珠,外面包裹着一层半掉不掉的、猩红的肉膜。他把那层恶心的肉膜甩掉,乳白色圆珠露出了光泽温润的本貌。   “给你。”卫霖把圆珠递给旁边的白骑士。   白骑士微怔:“这是圣灵遗骨,蕴含着次神级别的强大力量,多少人费尽心思想得到它……就算不用它,也能向王室或教廷换取一大笔难以想象的财富和荣誉。”   “哦。”卫霖满不在乎地把圆珠塞进他手里,“你拿去换吧。”   白骑士定定地看他,眼神一言难尽。   加摩尔在祭坑外发出了一声嘶哑愤怒的咆哮,像垂垂老矣的龙的啸叫。   “那是我的!我的!”他双目赤红,魔杖顶端放出怒不可遏的血光,回声滚动在祭坑上空,仿佛无数怨灵在深渊中齐齐哀鸣,刺耳万分,“把它给我!否则你们就都去死!去死!”   卫霖哂笑起来:“黑山老妖开始气急败坏了。”   圣殿骑士是根难啃的硬骨头,看似弱小的卫霖花样百出、手里又握着锢灵之书,加摩尔纵然再气急,也没丧失理智到冲下场去和他们肉搏的地步。他挥动魔杖,朝祭坑边缘躲过一劫的法利斯兰下令:“快把圣灵遗骨抢回来,你还想不想让我帮你解除诅咒?”   法利斯兰观风望势,冷冷道:“交易契约中,我该做的那部分已经完成——把他们引入祭坑,现在是轮到你兑现承诺的时候了。”   加摩尔强忍怒气:“只要圣灵遗骨回到我手上,我自然会兑现承诺。”   “也就是说,你现在是放空炮?”法利斯兰讥讽道,“失去交易筹码的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谈兑现?”恶灵伸出两根手指,指尖上分别有半枚契约印记。他朝它们吹了口寒气,印记慢慢消失:“给卫霖的东西,我已全盘托出;给你的东西,我也做到了。看来,我才是那个最诚实守信的人。”   卫霖远远地扬声说道:“——这里还有个老实人!你看,我已经把阿德莱德的尸体毁得差不多了,回头架个向日葵柴堆一烧,保证灰飞烟灭。所以,你要不要再和我这个诚信者订立第二个交易契约?”   法利斯兰回头瞪他,不满地嘀咕:“你才不是老实人!老实人不会明白,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你倒是一清二楚!”   卫霖继续油腔滑调地喊:“英雄!咱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呃,入侵的事就算了,反正也没造成实质性伤害——总之,我们之间的矛盾并非不可调和。现在圣灵遗骨在我们手上,一起干掉半截入土的老术士,我们帮你解开诅咒啦!”   说完,他转头有点忐忑地问白骑士:“我擅作主张了,没问题吧?”   你都决定了,我还能拿你怎么样?白骑士叹口气,伸手揉了揉他凌乱的短发:“按你说的办吧。”   加摩尔目光凛冽地逼视法利斯兰:“你相信他们的话——在你险些把他们弄死以后?没人会这么宽宏大量,你现在只能站在我这边,一起消灭这两个危险因素!”   寒冷领主望了望左右两边,最后把视线押在了毁灭术士身上:“好吧,我站你这边,毕竟我们也算有十年的交情。俗话说得好,‘信外来者,不如信老伙计’,不是吗?”他飘近加摩尔,压低嗓音说:“把你的法阵暂停一下,它干扰了我的能量运行……只要短短几秒钟,我要发大招了。”   加摩尔半信半疑地审视对方。然而那张铁青的脸掩藏在结着霜花的卷发之后,看不清任何神情。   他可以选择拒绝,但这就等于释放出敌意的信号,把这股中立的力量往敌人身边推。他知道法利斯兰天性狡猾、毫无信仰,擅长趋利避害,那么说明对方也不会对两个无利可图的外来者表现出忠诚。   转念间,加摩尔做了决定,翕动嘴唇对法利斯兰密语:“只给你三秒,看你的了。”   寒冷领主回头望向祭坑中并肩而战的两个男人,轻薄地冷笑了一声。   法阵的光芒如烛火抖动了一下,陡然熄灭了。   地下祭坑陷入彻底的黑暗,没有一丝光线,没有一点声音。   与此同时,一场前所未有的暴风雪降临了。恐怖的飓风呼啸着冲天而起,硬生生撞翻了十几米厚的土层,像点燃的沼气炸开土壤。   卫霖和白骑士被卷入风眼。在急剧的旋转上升中,他们只来得及互相握紧了手腕,看着无数骸骨、土石、植被在四周飞旋,接连不断地冻成冰碴,被气流绞得粉碎。   然而毁灭的中心点却相对平静,以至于能听见法利斯兰的呢喃自语声:“没有人是可靠的……但我至少可以挑个年轻漂亮的做交易。”   他们被风暴裹挟着,破土而出,重见天日。 第103章 召唤, 地狱骑士   风势减弱, 他们被甩了下来。落地的冲击力有些大,白骑士用力握住卫霖的手腕, 将他扯进自己怀里, 保护他不受所冲击力伤。   漫天的沙石、尘土和残枝败叶仍在盘旋, 遮蔽了阴沉沉的夜空。   卫霖发现他们的破土之处在通往钟楼的路上,法利斯兰的地底风暴在田野中间炸出了一个巨大的深坑, 摧毁了不少干枯的向日葵。   “唏——”剩余的向日葵们齐声叫起来, 声音尖细刺耳,蜡白的根系如无数触手挥舞, 在深坑边缘的土壤下隐约可见。   “破坏者……”   “必将受到……”   “真神的惩罚……”   “还回来……”   “被抢走的……”   向日葵们此起彼伏的语声汇集成了嘈杂的海洋, 令人心烦意乱。   “闭嘴, 你们这些鬼东西。”法利斯兰的灵体在深坑上方现了形,冷冰冰地说,“否则我就把你们冻成碎裂的冰碴。”   仿佛深怀忌惮,向日葵们倏地安静下来, 枯槁的花盘与枝叶不甘心地簌簌抖动。   回头就把你们当柴火烧了!卫霖幸灾乐祸地想。   “——法利斯兰!”深坑里传出加摩尔怒不可遏的咆哮声。紧接着空气中幽光接二连三地闪现, 黑袍术士们从坍塌的地底脱逃出来, 但数量减少了近一半,只剩下二十六七个人。   加摩尔在百米之外现身,灰白长发和衣袍上满是尘泥,看起来十分狼狈,但依然紧攥着法杖,杖尖的魔法晶石光芒闪烁。   “你最好已经想清楚了自己在干什么。因为从此刻开始, 你就将与一名毁灭魔导师为敌,直至你那被诅咒的灵魂彻底消散为止。”加摩尔用缓慢且阴森的语气对半空中的法利斯兰说。   对方本来就算不上盟友,充其量是个善变的交易者,他从未信任过对方,故而眼下也只感到计划受挫的恼怒,而并无遭遇背叛的痛苦。   法利斯兰嗤笑:“说得好像我会惧怕你那腐朽不堪的黑暗魔法一样。”   白骑士冷静地补充了一句:“你的罪行已经败露,加摩尔,不但国王陛下会惩治你,被你窃取了圣物的教廷也不会放过你。我劝你还是自首吧。”   加摩尔嗤之以鼻:“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一切秩序都不过是孱弱的蜘蛛网,毫无约束力。把圣灵遗骨还给我,你们还能死得痛快些。”   在他身前的黑袍术士们闻言纷纷举起魔杖,开始低声吟诵一段曲折的咒语。雪地上,星点光芒亮起,符文逐渐成型,构筑出法阵的轮廓。   卫霖在《混灵纪元》中的角色职业是刺客,没练过术士,但看白源玩过,所以一眼就辨认出这是召唤阵,用以召唤结契的黑暗生物帮助战斗,只是不知道这些黑袍术士会召唤出什么。如果是低阶魔兽还好,如果是高阶人形魔物,或者传说中的顶级召唤物幽龙,那就麻烦了。   白骑士显然也考虑到了这点,立刻将长剑刺入土地,发动了“圣光风暴”。然而密密丛丛的向日葵阻挡了一部分风刃,给术士们拖延了点吟诵的时间。几息之间这些咒语便已完成,地面的二十多个召唤阵光芒大亮,倏而熄灭,变成一个漆黑的旋涡,黑暗召唤物从中爬出。   食尸鬼、狮身蝎尾兽、双头魔狼,甚至还有一个独眼巨人,夜空中传来几声枭呖,卫霖抬头看去,四只鹰身女妖扇动青铜色的翅膀俯冲下来,惨白的人脸上满是饥饿与贪婪之色。   白骑士臂盾上撑出的“神圣壁垒”暂时挡住了她们疯狂的抓挠与撞击,散发圣光的剑刃劈断了一头身形庞大的双头魔狼,腥臭的黑色血液顿时喷洒满地。他大声叫道:“卫霖,离开这里,到房子里去!”   一只食尸鬼朝卫霖扑去。它佝偻而干瘪,野兽般四肢着地,肢体末端生着尖锐的爪子,口角獠牙突出,黝黑的皮肤上散发着腐烂的尸臭味,动作迅捷得像一道飞掠的影子。卫霖在腥风扑面的同时,侧身闪避,手中的匕首斜斜切过它细长的脖颈,刀刃精确地插入颈椎关节,轻松削断。   没等他换口气,另一只食尸鬼从后方扑来。卫霖只来得及转过半个身子,用揣在怀中的锢灵之书挡了一下尖锐带毒的爪子,随即反手一刀戳入它大张的嘴,刃尖从脑后透出。   他用力拔出匕首,将犹自抽搐的食尸鬼一脚踢飞,这才有空回答白骑士:“我能照顾好自己,不用担心我。”   白骑士又砍翻了一头魔狼,感觉地面震颤起来——三米多高的独眼巨人舞动着狼牙棒和骨斧,绿色粗壮的身躯像一棵裹着兽皮的大树,怒吼着冲过来。   独眼巨人是群居生物,在丛林与平原的交界地带游荡,时常突袭村庄,掳走人类作为食物。白骑士记得曾经指挥骑兵小队,干掉过一头,这种生物虽然智力低下,但铜皮铁骨、力大无穷,很难在短时间内杀死。   他见对方的目标似乎是卫霖,当即发动冲锋,一个盾击撞在它的膝盖上。独眼巨人几步趔趄,却没有摔倒,反而狂叫着将狼牙棒猛砸下来。白骑士灵巧地避开,剑刃在绿石柱般的大腿上划出一道血口子,相对于庞大的体型而言,只是个轻微的皮肉伤。   “血厚防高,有够硬……”卫霖望向在独眼巨人面前有如孩童的白骑士,喃喃道。   “这东西可不好对付,”法利斯兰飘到卫霖身侧,不怀好意地说,“需要我帮忙吗?”   “条件呢?”卫霖不和他客套,直截了当地问。   寒冷领主随意甩了甩覆着白霜的披风,将一只不长眼睛扑向他的狮身蝎尾兽冻成冰雕,继续说道:“我们签订新的交易契约,你除了帮我解除诅咒,还要为我找寻一具合适的身躯。”   卫霖挥去匕首上的污血,不以为然:“你已经死了一百多年啦!诅咒解除后,该上天国上天国,该下地狱下地狱,要不投胎转世去,就别留恋尘世了!”   法利斯兰不怒反笑。这是卫霖第一次听见他的轻笑声,如屋檐下的冰棱般坚硬而又剔透。“你真是又香甜又火辣,像我家乡的一种名酒,那是我最喜欢的酒。”他半真半假地感叹,“如果我能得到新的躯体,说不定会想和你谈一场恋爱。我一向只对美丽的女性感兴趣,但你或许能成为特例。”   “得了吧!”卫霖白了他一眼,“我对成为这种特例丝毫不觉得荣幸。另外,我已经有爱人了。”他停顿了一下,又说:“按我们在祭坑里说的,你帮我战胜加摩尔,我帮你解除诅咒,就这样。至于之后你的灵魂是升天还是继续游荡人间,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法利斯兰想了想,回答:“成交。”   “那么,你先帮忙收拾这些术士和召唤物,别袖手飘来飘去。”   “我觉得先签约,对双方都比较公平。”   卫霖把火焰匕首当做飞刀投掷,洞穿了一只食尸鬼的心口:“我腾不出手,你没看见吗!”   法利斯兰掀起一阵冰霰旋风,将召唤物暂时阻隔在外。那些魔物们发现无法突破冰霰屏障,于是转而去攻击白骑士。   “现在你可以腾出手了。”他说。   “……祸水东引、借刀杀人啊你这是。”卫霖鄙夷地瞪他,“我知道你还在打白骑士身体的主意,跟你说了那是我的!”   法利斯兰冷酷而无耻地答:“给我套上也无妨,之后它还可以是你的。”   卫霖不想理他,举臂遮眼,顶着劈头盖脸的冰霰往外冲。   法利斯兰见他铁了心要护着白骑士,只得将屏障收回。   卫霖视野恢复的第一眼,就看见白骑士纵身跃起,双手握住剑柄,长剑爆发出星辰般璀璨光芒,深深刺入巨人前额的那只独眼中。   独眼巨人轰然倒地,震起漫天尘埃。   “他竟然干掉了?凭借一己之力……”法利斯兰的声音似乎有些意外。   “当然,他可是白源!”卫霖一脸“我男人就是了不起”的骄傲神色。他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从食尸鬼身上拔下匕首,朝白骑士跑去。   法利斯兰耸耸肩,不得不加入战场。   有了寒冰领主的襄助,对付那些召唤物就轻松多了,卫霖甚至突破了黑袍术士的“抗拒光环”,亲手干掉了两个。   加摩尔躲在一干手下的后面,吟唱一个听起来就极其复杂冗长、估计威力也相应特别强的咒语,巨大的召唤阵在他脚下幽芒流转。   法利斯兰远远瞥见召唤阵的符文亮光,神情虽掩在乱发后看不清,声音里却多了一丝急促:“我嗅到了浓烈的黑暗气息……加摩尔这是要召唤幽龙?他有这本事?!”   召唤阵光芒顿敛,暗色旋涡缓缓打开,一截长枪的枪尖率先探出地面,漆黑锋锐,死气缭绕有如实质。   “——是地狱骑士!”白骑士斩除了最后一名仓皇而逃的术士,沉声道。他一把握住卫霖的手腕拉回来,表情严厉:“回房子里去,快点!”   “不。”卫霖一口拒绝,匕首在指间飞旋如电,浑身散发着斗志。   “这太危险,地狱骑士是最高阶的魔物之一,你不是他的对手!”   “所以才要我们三个一起上。”   “你会拖我的后腿,我不想拼力战斗时,还要分心保护你!”白骑士说完这句,眉头微皱,似乎有点懊悔,但他没有改口,只是缓和了语气道,“听话,别让我担心。”   卫霖转头看他,眼神中透出一缕不明显的失望之色:“……如果是白源,不会对我说这种话。”   白骑士心脏仿佛被一拳击中,带来瞬间的疼痛,即使迅速调整呼吸、平复情绪,还是忍不住问了句:“他会说什么?”   “他说,‘我不会保护你,因为你是我的搭档。’”卫霖把目光挪开,望向溅满污血的雪地,轻声道。   白骑士灵魂震荡,有如被一柄难以抗衡的利剑刺中,咬牙咽下胸口涌起的苦涩……一句话,高下立判。他比不过那个“白源”,至少是在对卫霖的了解和默契上。   他挫败地闭了闭眼,转瞬睁开时,已是沉静如水。   “我的确和他不一样。”白骑士说,“不管你是我的同伴、战友,还是……无论什么情况下,我都会保护你。再没有什么,比生命更可贵了,卫霖,我不想看到任何一个关心的人死在我面前——这就是我一直以来不断战斗、想让自己变得更加强大的动力。”   卫霖转回头看他,目光变得异常柔软,心道:这就是另一个你,白源,藏在意识的深处,更温柔、正直、无私,也更真实的那个你。   怎么样的都喜欢。   越来越无法自拔。   “我建议你们谁都别跑,也跑不掉了,做好迎接恐惧与死亡的准备吧。”法利斯兰双手抱臂,在半空中凉薄地说道,“不过战场上还能谈情说爱,我也是挺佩服你们的心理素质,后来居上啊雏鸟们。”   卫霖此刻心情好,不跟他做无谓的口舌之争——也没空做。在他们说话的当儿,加摩尔的咒语已经吟诵完毕,召唤通道彻底打开,一个身披黑色铠甲、手持长枪和鸢形盾的地狱骑士出现在众人面前。   地狱骑士身材魁梧,戴着封闭式的尖顶头盔,看不清面目,只从双眼部位的缝隙中射出两簇瘆人的血色幽光。坐骑也不是普通战马,而是一头全身漆黑、鬃毛赤红,四蹄和口鼻处烈焰燃烧的梦魇兽。   “梦魇”据说是由战场上死亡战马的充满了愤怒与仇恨的灵魂堕化而成,可以飘浮在空中,并且自带恐惧光环。其他生物被梦魇攻击时,会不由自主地被恐惧所笼罩。地狱骑士以梦魇兽为坐骑,更是如虎添翼。   加摩尔完成了这个召唤,所剩不多的生命力似乎又被抽走了一大截,身形变得更加衰老佝偻,迸发出剧烈的咳嗽。他一边止不住地咳嗽,一边狞笑着喘气:“……去吧,地狱骑士卡拉然……收割敌人的希望、血肉和灵魂,献给我!”   白骑士笔直地站在雪地上,将长剑竖在胸前,仿佛一名严阵以待的战士,直面强大而难以战胜的对手,却没有丝毫惧怕和动摇。   法利斯兰的身下也出现了一匹幽灵马,手中握着一柄若有若无的长剑。“骑士,采撷荣誉的时刻到了。”他低声说,不知是对自己,还是对白骑士,“打败一名地狱骑士,你的战绩将被写入王国的史册,在吟游诗人的口中传颂千百年。为荣耀而战!”   “为正义与荣耀。”白骑士说着,停顿了一下,目光掠过卫霖的身影,用连自己也听不清的声音又补充了句,“为你而战。”   卡拉然催动坐骑,像一座骤然复活的黑曜石雕像,向他们猛冲过来,长枪挑出一道星辰坠落般的轨迹。   梦魇从口鼻中喷出熔浆烈焰,四蹄踏着飞火,载着地狱骑士腾空而起。   卫霖和白骑士感到了一股扑面而来的压力,仿佛无边无际的黑色浪潮席卷而来,其中的每一滴水都是被地狱烈火煎熬的亡魂的痛苦哀嚎。弥漫的黑雾中,它们伸出无数爪子,攫住所有生物的心神。   【恐惧光环(被动触发):散发使范围内生物产生恐惧的黑暗光环,降低其移动速度与暗属性抗性,有一定概率造成敌人精神崩溃。梦魇兽天赋技能。】   只要是有心灵的生物,都会被恐惧光环影响,除非对精神类攻击彻底免疫。   圣殿骑士自身具有较高的暗属性抗性,很大程度上可以抵抗这种光环,还能帮助同伴抵抗,因为他们有个能激活“不屈意志”、免疫精神攻击的技能——“奉献”。   但白骑士在三四个小时前为了唤醒卫霖已经用掉了它,而这个强力技能的冷却时间长达12小时。   堕落为寒冷领主的前骑士法利斯兰就更不可能施展了。   卫霖心脏狂跳,胸口揪成一团,右手紧攥匕首,左手不由自主地握住白骑士的手。   白骑士的掌心干燥而温暖,手指带着坚定的力度,也紧紧握住了他。这让卫霖油然生出一股难以言喻的安全感,仿佛溺水者踩到了一片硬实的岩层。他深吸一口气,说:“给我勇气吧,亲爱的骑士。”   白骑士答:“我与你同在,无论何时何地。”   然后他收回手扯掉罩袍,施展冲锋,犹如一颗乍然亮起的太阳,银色盔甲在夜色中散发出粲然白光,举盾朝着地狱骑士撞去。   “不自量力……哈哈哈……”加摩尔夹杂着咳嗽的狂笑声在远处响起。   法利斯兰像是忽然找到了一条脱身的口子,从压力边缘溜走了,同时给自己找了个光明正大的理由:“我先去收拾罪魁祸首,以免他再召唤出什么更麻烦的东西来。”   召唤一名地狱骑士,就要了毁灭术士的大半条老命,现在加摩尔已经是强弩之末。卫霖心里清楚得很,对拈轻怕重的寒冷领主懒得评价。他的关注力全在战斗中的白骑士身上。   连坐骑都没有的圣殿骑士,尽管处于劣势,却依然勇猛无畏。他的圣光强烈而纯粹,地狱骑士周身缭绕黑雾在圣光的照耀下丝丝缕缕散去,就像阳光消融冰雪。   卡拉然的枪尖不断喷吐出黑暗之力,撞击在白骑士的长剑上,发出山石崩落般的巨响,搅动的能量将四周的地面切割成千沟百壑。余波将远处的拱门和建筑物的外墙都震塌了。   白骑士用无懈可击的战斗意识和技巧弥补着力量上的差距,如同长夜的海面上那一点灯塔,被万千黑暗包围,却始终屹立不倒。   卫霖意识到自己该做点什么。虽然还不太清楚能做什么,但他不能只是个被保护的观战者。他和白源——白骑士也好——是并肩作战的搭档、交心过命的朋友和彼此相爱的情侣。他必须与愿意和他一同面对成败与生死。   他心底突然一动,从怀中掏出那本用布料包裹的锢灵之书。 第104章 秘密的耳语   布料上有道脏污的裂口, 是食尸鬼的爪子造成的, 卫霖扯掉它,发现硬革书皮一点都没被伤到, 黑渍与猩红依然在封面中间翻涌, 直击精神的凄厉回音试图搅乱他的思绪。   “闭嘴, 不然我就把你的纸页一张张撕下来烧火!”卫霖强忍眩晕,恶狠狠地威胁它。   白骑士给他的“不屈意志”早已失效, 但卫霖觉得自己之前中招后, 似乎对这本书的精神攻击有了一定的免疫力。   “锢灵之书!”加摩尔在远处叫起来,“卡拉然, 把书拿回来给我, 快!”   他先是被祭坑法阵反噬, 又遭遇地底暴风雪的裹袭,接着耗费极大心力召唤出地狱骑士,可以说是元气大伤,如今被法利斯兰逼得左躲右闪, 只能用魔法与咒语勉强自保, 几乎没有了还手之力。即使如此, 看到锢灵之书,那双浑浊衰老的灰色眼睛里依旧燃起渴望的热光。   只要拿回锢灵之书,他就有把握杀死两个坏事的外来者,将寒冷领主封印。   地狱骑士听到了主人的命令,立刻调转枪头,胯下梦魇兽腾空而起, 直扑卫霖。枪尖上燃烧的黑火仿佛喷吐出的龙焰,长达数米,所经过的地方无论植被还是沙石都变得一片焦黑,连空气都被焚烧出硫磺般的恶臭味。   卫霖感到死亡的阴影凶猛地压下来,心惊肉跳的同时,抱着锢灵之书一阵翻滚,堪堪躲过黑火的灼烧。而他刚才身处之处,地面被轰出了一道深长的裂坑。   白骑士发出一声怒喝,对自己加持了“忏悔”。   【忏悔(仅对自身释放):以降低40%伤害值为代价,短时间内巨幅提高攻击速度,并持续损耗生命值。】   嗡的一声响,他的身躯仿佛轻盈得能飘浮起来,箭矢般急射向前,长剑在手中挥舞成了光轮,呼啸旋转着劈向梦魇上的地狱骑士。攻击之势已不能被肉眼看清,短短一秒之内,剑刃似乎挥砍了几十上百下,也许更多,他整个人都被包裹在飞旋的白光之中,犹如重瓣绽放的光之花朵。   每一剑都砍在了同样的位置,上百次的集中攻击之后,地狱骑士的黑色盔甲上开始出现了裂痕。   裂痕迅速扩大,最后崩碎开来,白骑士的最后一剑,结结实实地斩进了对方的肩胛之内。   剑刃上的圣光对黑暗生物造成了实质性的伤害,梦魇兽感同身受地高高提起前蹄,朝夜空喷出一声愤怒的嘶鸣。   “干得好!亲爱的,再坚持一下。”卫霖滚到半根断裂的石柱后面,争分夺秒地翻开锢灵之书。   书很厚,装订的羊皮纸约有两三百张。他从扉页开始,一张一张往下翻,速度极快,目光在每一页上停留的时间不超过半秒,将各种各样的图形和文字牢牢记在脑中。   花了几分钟翻完后,卫霖合上书,放在盘坐的大腿上,微微闭眼。   无数信息在他大脑中盘旋。繁复的图案被简化提取,陌生的文字被归类对比,他的大脑仿佛一台高速运转的电脑,在那些符文与法阵、咒语与口诀之间寻找规律,整合信息,逐步抽丝剥茧,最后汇成了完整的语言文字体系——   混灵古语。   是的,《混灵纪元》的开发商在研发游戏时,就投入了足够的资金与诚意,借鉴部分幻想电影与小说名著的做法,聘请语言学家建立了一套新的语言体系。   ——说起来也其实也不是太难。创造一种语言,不外乎发音、词汇、语法、符号这四个方面。按照五个步骤:选择合适的音素作为发音基础;将选定的音素组合成需要的词汇;用造出来的词汇组成句子来表达意思;为造句和说话制订需要遵守的语法规律,如过去式、未来式、虚拟语态、敬语等;增加修辞方式,创造文字符号,最后为语言设定一个完整的文明体系。一种新的人工语言就诞生了。   而且这套语言体系,是可以与现实中通用的华夏语进行对照学习的。   游戏官网上也曾展示过混灵古语的音标表,以供感兴趣的玩家自行研究。卫霖只是利用自身的大脑优势,将普通人的学习过程加速了成百上千倍而已。   他长舒了口气,再次打开锢灵之书,翻到印象中的那一页,按照文字中的要求,将掌心用力按在一个血液绘制的暗红色符文法阵图案上,开始用混灵古语吟诵起咒语……   每一个字音出口,卫霖都能感应到世界规则之力的涌动,如同天地间无处不在的波浪冲刷着身体,这是他进入这个“绝对领域”以来,从未有过的感觉。   他的心中霍然开朗——原来要用这种方式,才能真正融入这个难度S级的高魔世界,而不是像个生硬的外界入侵者,被规则之力隔离与排斥,只能可怜巴巴地使用破妄师们自身的精神能力。   他相信这不是唯一的方式。像白源就选择了另外一种,为自身移植了一套属于本世界的完整身份——包括身世、成长经历、性情、人格等等,并为此屏蔽了本体的真实记忆。   白源具体是如何操作的,卫霖不得而知,但显然他们现在殊途同归了。   卫霖此刻一心两用,一边念咒,一边思考,想明白的同时,咒语也完成了。   然后他需要一个符文石作为施法媒介。   想起储物囊里有半枚从术士尸体上搜刮来的符文石,卫霖立刻将它掏了出来,端详上面残余的古里古怪的图案。   现在他可以很轻松地辨认出,这是个“秘密的耳语”——高阶符文石之一,如果由三个符文组成一套符文法阵,能激发强大的灵魂之力。   除此之外,还有四个一套的“赠礼”、七个一套的“生命之树”、九个一套的“命运的未来”……都是威力惊人的高阶符文法阵。   锢灵之书里,有整整一卷都是在介绍各种符文的书写、符文石的制作,包括它们所能组合成的法阵及威能。   卫霖伸出食指,看了看烙在指尖的半枚符文印记——他与法利斯兰通过锢灵之书订立的交易,也是使用到了一个中阶符文:“公平的契约”。   他现在施展的咒术,需要使用一枚完整的高阶符文石,然而现在手上只有半枚,也不知道管不管用。   卫霖望向战斗中的白骑士——为了缠住卡拉然,令对方无暇分心攻击自己,白骑士的每一招都竭尽全力,长剑与盔甲上的圣光开始黯淡,动作间也透出了几分疲惫,明显落在下风。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也只能试试看了!他咬牙拈起半枚符文石,指尖一弹,朝白骑士身上打了出去——   符文石在触碰到白骑士的瞬间,化作一道淡黄色光芒笼罩了他,在周身迅速形成了个不停流转的符文法阵,点点光芒渗入他的体内……   白骑士感应到体内能量的骤增,感激地向卫霖所在的方向瞥了一眼。   然而这个增幅法术并非简单地提升灵魂之力而已,还附带着半枚“秘密的耳语”符文的自身能量。   细微的声音在白骑士耳边呢喃,像情人间最私密的低语,他立刻听出了这是卫霖的声音,但又与平时不同,显得更加温柔缱绻、无限深情。   “以我灵魂祈祷,愿神赐福于你,为你扫荡黑夜中危险的阴影……”卫霖的声音说。   白骑士握盾的手臂陡然爆出光明之力,将地狱骑士的漆黑长枪撞飞出去。   “使疾风托举你的双腿……”   他的身躯陡然变轻,肌肉中灌了浆似的酸痛感一扫而空。   “使你的长剑倍加锋利,所向披靡……”   白骑士抢身逼近,剑刃斜挑,将梦魇兽斩成了两团黑色浓雾。   “使你凯旋,安然无恙,重回我的怀抱。”   剑尖借势自下而上,狠狠刺入地狱骑士的腹部,一团凝练的圣光在剑尖爆开,将对方的黑暗能量炸了个四分五裂!   白骑士被这股庞大的能量波动冲击得向后倒飞出去,摔在雪地上。   圣光爆炸的地方,地狱骑士发出一声哀嚎,化作黑雾向四面八方消散。   “不——”加摩尔难以置信地惨叫起来。   法利斯兰趁机出手,以一招“寒冰突刺”突破了他的“抗拒光环”,五根冰锥从他胸腔腹部射入,透体而出。   加摩尔捂着胸口剧烈咳嗽,带着泡沫的鲜血从嘴角源源不断涌出。他艰难地喘息着,面朝下慢慢倒在了雪地上,手中依然紧紧攥着法杖。   “你们这些……蝼蚁……”他用尽最后的力气说,“我不甘心……”   法利斯兰一脚踩在他的长袍上,冰雪的冷气将荆棘纹绣上方那三团扭动的魂火瞬间冻结:“你彻底失败了,加摩尔,死心吧。”   “不甘心……没有完成……您的嘱托……”加摩尔的神情开始涣散,目光失去了焦距,却依然抓住最后的一缕执念不愿放手。   法利斯兰不耐烦道:“还有什么遗言,快点交代,我当没听见就是了!”   “……希朗唯萨,”加摩尔缓缓吐出最后一口气,声音微不可闻,“教宗至上……”他的眼皮无力地垂下,灵魂之火熄灭了。   法利斯兰不以为意地哂笑了一声:“叛教者,最后的遗言是在向教宗忏悔吗,虚伪。”   卫霖丢下锢灵之书,向摔在雪地上的白骑士跑去,跪坐着将他扶起,上半身枕在自己腿上。“你没事吧,白源!最后的爆炸伤到你了吗?”他紧张地问。   白骑士怔住,旋即苦涩而又无奈地笑了笑,低声说:“我很嫉妒他。”   “什么?”卫霖莫名其妙。   “那个始终被你挂在嘴边、放在心上的男人,白源……我有着与他相同的容貌,却没有相同的好运气。”白骑士伸手,似乎想抚摸一下卫霖的脸颊,但在触碰到之前,又收了回去,“只能自责,没有比他早一步认识你……”   卫霖心中五味杂陈,既想听不明真相的他多说几句动听的情话,又不忍心他一而再地沮丧失落,最后在脸上挤出一个哭笑不得的神情来。   “但愿白先森清醒后,不会恼羞成怒地收拾我。”卫霖心虚地嘀咕,叹了口气。   “别为难,我知道该怎么做。虽然意志不坚,但我不会违背做人的原则,玷污骑士的荣耀。”白骑士从他的怀抱里挣脱,试图起身,“我很抱歉。我……会帮你找到失踪的爱人,然后安静地离开。”   卫霖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似笑非笑地看他:“已经找到了。”   “……什么?”这回轮到白骑士不解。   “我的爱人,就在我的面前。”卫霖说着,用力将他拽回身前,然后搂住脖颈,吻上去。   白骑士僵硬了,保持着单膝跪地、仿佛骑士行效忠礼的姿势,茫然地承受这个吻。   卫霖用舌尖描摹完他的嘴唇,在他耳边低语:“我爱上你了,亲爱的骑士。”   白骑士僵硬了好几秒,忽然从寒冬里嗅到春天的气息,蓦地苏醒。他声音微颤地道:“你是说、是说……可是,白源……”   “哦,不管找不找得到,我都要跟他分手。”   完了、完了,我要死了……现在玩得越狠,以后死得越惨……卫霖在心底哀嚎,但说出口的话就像刹不住的火车,一路轰隆隆地直奔断崖。而他竟还在心惊肉跳的同时,感觉到了诡异的兴奋和期待,活像个被恶作剧的快感煽动的坏孩子。   “这样不——唔!”   白骑士的嘴被卫霖再次堵住。这回他不再克制与强迫自己,用一只手忍无可忍地紧揽对方的腰身,另一只手托住后脑勺,主动加深了这个吻。   唇舌缠绵、气息交融,他覆盖着铠甲手套的手指,慢慢深入卫霖的发丝,轻柔地抚摸,此刻心中充满了灼热的欣喜,与温暖的感恩。   法利斯兰悬浮在半空,玩味地看着下方吻得如痴如醉的两个男人,戏谑地挑了挑眉。   片刻后,他觉得再等下去天就要亮了,于是飘落下来,在两人身边阴恻恻地哼道:“别忘了我们还有一个交易,交易,亲爱的朋友,如果你想食言,我就把你们冻成一对生离死别的冰雕。”   卫霖不满地抬起脸,舔了舔被吮吸得分外红润的嘴唇,不耐烦地说:“没忘!你能不能识趣点,别妨碍别人谈情说爱?”   白骑士这才意识到还有一个旁观者,全程观摩了他们的对话和接吻,忍不住老脸微红。   法利斯兰嘲笑:“我怕我再不吭声,你们就要在一群魔物的尸体中间脱衣服做爱了。”   卫霖刚牵动嘴角,白骑士就替他反唇相讥:“你倒是正相反,上完床,就变成了一具尸体。”   反击得漂亮。卫霖高兴地拍了拍白骑士的胳膊,起身对法利斯兰说:“来吧,我们先完成前一个交易,把我手指上的契约符文消了。你去祭坑里找阿德莱德的尸体,白骑士去砍向日葵堆柴火。”   “那么你干什么?”法利斯兰不爽地问。   卫霖笑道:“我负责点火呀。”   白骑士听了,觉得身上一阵阵发热——面前这个俊秀的年轻男人的确很擅长点火,险些把他烧得不计后果、理智全无了。   就在他们说话的时候,加摩尔手握的法杖顶端,晶石光芒微微一闪。   一小团幽绿的萤火脱离了魔法晶石,投入战场边缘的一具魔物尸体之中。   那是只腹部被白骑士的剑洞穿的鹰身女妖,本已死亡,此时竟猛地睁开眼睛,拍打着坚硬有力的青铜双翅,猛地直冲夜空。   “……加摩尔的气息?”法利斯兰疑惑道,随后反应过来,“他将一片灵魂碎片藏在法杖中,借此逃走了!”   但鹰身女妖已经飞远,他们来不及拦阻,除非手上有弓箭,以精灵的神射之术才能将它射落。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啊。”卫霖摸着下巴说,语气却并不怎么烦恼。   白骑士说:“我会派出骑兵队追捕,同时上报王庭。” 第105章 恩典, 颂音者梅理   天际由墨黑变成深沉的靛蓝色, 片刻后又褪成湖蓝、月蓝,越来越浅, 当白昼女神的裙裾缓缓铺展开, 晨光从山巅洒下, 新的一天又到来了。   卫霖看到极远处的晨曦,证明该是个雪霁天晴的日子, 但修道院所在的这一片旷野却似乎被阴云笼罩, 始终暗暗沉沉、不辨天日。   法利斯兰在祭坑满地狼藉的骸骨中,找到了阿德莱德的颅骨和被腐蚀的尸身, 但出于怨恨与排斥, 拒绝将她弄上来。卫霖只好自己爬下去, 将她打个包背上来。   白骑士不为向日葵的鬼哭狼嚎所动,尽数砍断后,用枯槁的枝叶堆起一座小山丘似的柴火堆。卫霖把阿德莱德的遗骸放在上面,连同之前在棺材里发现的向日葵面具, 然后点火。   烈焰熊熊, 仿佛混杂着无数细小的哭声和呓语, 但仔细听去,又只是哔哔啵啵的燃烧声而已。   火焰燃烧了很久。法利斯兰远远地盘旋着,皱眉说:“我仍然能感觉到一缕女巫的气息……看来你并没有毁掉全部。”   卫霖挠了挠额发,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伸出手,空荡荡的掌心上突然出现了一片布满褐色纹路的骨片。   阿德莱德的左顶骨。   “不是遗失在墓园了么, 原来一直在你身上?”白骑士疑惑道,“还瞒过了加摩尔的耳目。”   “和你一起走出地下墓穴时,就在一座墓碑旁看到了,随手收入……呃,”卫霖想说体内空间,但临时改了口,“收入囊中。”   法利斯兰飘过来,脸色阴沉:“也就是说,你始终留了一手。不但给加摩尔的傀儡术埋下一个漏洞,必要时还可以用来牵制我。”   卫霖笑得眉眼弯弯,亲切而真诚:“别想得那么阴暗嘛,亲爱的朋友,我很高兴我们双方都是守信的人,这样多好。”说着,他将那个骨片也投入火堆中。   法利斯兰嘴角抽搐,恼火叫道:“心理阴暗的那个人究竟是谁啊!”   卫霖摊了摊手:“显然不是我。”   白骑士轻笑一声,拍拍他的肩膀。   卫霖伸出食指,发现指尖上那半枚契约符文已经消失了。   法利斯兰此时很是后悔,刚才没有在千钧一发的战场上逼他签订第二个交易——有契约束缚的情况下,卫霖都敢偷偷动手脚,口头约定谁知道他会不会翻脸不认账。   “不会啦。”卫霖仿佛看穿他心底所想,笑道,“你要相信我是个老实人。”   呸!法利斯兰翻了个白眼,说:“那么你们打算怎么帮我解除诅咒?”   卫霖胸有成竹道:“锢灵之书里记载了施加灵魂诅咒与解除的方法。”   法利斯兰点头:“很有可能。这本书是阿德莱德的,两百年前我就看到她使用过,据说是从北境大裂谷的一处古老遗迹中取得。她一直照上面的内容修习法术。”   “但里面记载的解除方法很复杂,我希望能用更简单粗暴的,毕竟我们谁都不想在这座鬼修道院待太久。”卫霖说。   “还有其他简单方法吗?”   “书里对另一种方法语焉不详,只提到要借助圣灵使徒的力量,我估摸着写这本书的人,对细节也并不清楚。”   法利斯兰咬牙切齿:“那你还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   卫霖又笑起来:“淡定,领主阁下。”   被困近两百年,时时刻刻饱受严寒折磨之苦,法利斯兰为了解除诅咒可以无所不用其极,怎么可能淡定。卫霖看对方几乎要扑过来掐死他,赶紧朝白骑士伸手道:“拜托把圣灵遗骨借我一用。”   白骑士毫不犹豫地取出乳白色圆珠,放在他手上。   卫霖握住圆珠,举步向中庭方向走去,一边说:“关于这截遗骨,我有个猜测。”   “什么猜测?”法利斯兰没好声气地问。   卫霖不回答,走向大教堂,从侧翼的小门进入,可以绕开前厅那个塌陷的大坑。里面已经七零八落,他贴着墙根走,来到角落的那台大型管风琴面前。   三米多高的管风琴如同驯服的狮鹫蜷伏在墙边,一千多根音管层层叠叠,像是展开后凝固的翅膀。双层键盘上落满了灰尘,被法阵能量、战斗余波洗劫后,奇迹般地没有丝毫损坏。   “它一直都在响,从我们进入这座教堂开始。”卫霖轻抚一颗颗凸起的音栓,若有所思地说,“我觉得它想告诉我们什么。”   他将那枚圆珠,端端正正地放在键盘上方,一排音栓的中间,请白骑士为它注入圣光。   圣灵遗骨泛起了微光,光芒逐渐增强,光圈笼罩了方圆十几米。光芒散去后,管风琴粲然如新,象牙色的音管与金色底座熠熠生辉。   “你会弹奏管风琴吗?”卫霖突然问法利斯兰。   法利斯兰犹豫了一下,说:“小时候学过一点。我的叔叔是地区主教,跟我父亲的关系很糟,但对我挺好。他教我弹奏。”   卫霖示意他坐到琴凳上来:“试试看,就弹那首《恩典》吧。”   法利斯兰有些尴尬:“……我不记得指法了,也忘了曲谱。”   卫霖微笑:“没关系,你能按下一个音键就行。”   他再三催促,法利斯兰只好飘到琴凳上,将透明的手指意思性地放在琴键上,按下了一个白键。   遗骨再次散发出光芒,一股柔和的力量牵引着他的手指,弹奏出断断续续的音符,慢慢变成了流畅的旋律,汇聚出圣洁肃穆而又气势恢弘的乐章。   法利斯兰似乎已经投入了一个忘我的境界,窥见到云层中的光芒。他的手指在键盘上飞舞,弹动琴键、拨动音栓,脚下踩着踏板,像个全情沉醉的乐师,心中再无杂念。他那常年凝结着霜雪的面容,冰晶开始融化,从铁青与灰败中逐渐透出了人色。棕色卷发上滚下湿漉漉的水珠,如同被圣水洗礼过一样。   丝丝缕缕的诅咒之力,灰雾般从他体内氤氲而出,随着乐章飘散无踪。   他的身躯开始挺直,脸色越发安详与平静,如同冰天雪地中长久跋涉的旅人,终于卸去双肩上的重负,踏进了火光燃烧的温暖小屋。   乐章已接近尾声,反复的圣咏空灵而超脱,法利斯兰情不自禁地跟随旋律吟唱出声。最后一缕乐音飘散在空中后,一道明亮的天光从教堂穹顶的玫瑰窗中照射下来。   卫霖推开墙上的窗户望出去,看见浓厚的阴云逐渐散去,冬日温暖的初阳洒满修道院的屋顶和远处的旷野,隐隐约约有歌声与笑声夹杂在风中传来。   这片自古以来埋葬了无数战亡尸骸的古战场,那些受血肉与灵魂怨气滋养的诡异的向日葵,包括这一座阴森幽暗、被邪术与野心常年盘踞的修道院,都仿佛在这一曲《恩典》中得到了净化。   白骑士拿起管风琴上的圆珠,似乎明白了卫霖先前的猜测:“这是……颂音者·梅理的遗骨?”   卫霖笑着点头:“在七名圣灵使徒中,梅理是最温柔、博爱、包容万物的那一个。她用音乐点亮人们心中的希望,抚慰他们的伤痛。法利斯兰该庆幸这枚遗骨不是雷霆·奥斯汀的,否则他就要吃大苦头了。”   褪尽冰霜的法利斯兰将遮面的卷发向后捋去,露出光洁饱满的前额,他的神情明朗了许多,灵体却在敞亮的教堂中显得更加虚幻透明,似乎随时都会消散。   他朝阳光明媚的窗外深深吸了口气,说:“我留恋这个尘世,尽管糟糕的日子远比快乐的多。”   卫霖有点好奇地问:“我觉得你快消失了……在这个世界,灵魂最后会去哪里?”   “传说中,所有生物死后,灵魂都将回归‘生命本源’,那是一条长河,贯穿天空与大地、白昼与黑夜,里面飘荡着不可计数的灵魂之光,像群星闪耀。”法利斯兰说。   卫霖想象了一下那番情景,耸肩:“那一定挤得像节假日的温泉池子,而且男女混浴、人畜不分。”   法利斯兰笑起来:“听你这么一说,感觉不太好,我更不想去了。”   卫霖真心诚意地劝道:“我觉得你还是去吧。按照我们家乡的说法,死后要么成仙要么投胎,不能老当孤魂野鬼,最后会魂飞魄散的。”   法利斯兰朝他招了招手:“过来一下。”   “干嘛?”卫霖有些警惕地看他,“别指望我或者白骑士会把躯壳让给你!”话说得难听,但脚步还是挪过去了点。   法利斯兰凝视面前俊美的青年,伸手拨了拨他的刘海:“只是想好好和你道个别。再见,我年轻漂亮的朋友。”   卫霖从善如流地答:“永别了,英俊而倒霉的领主阁下。”   法利斯兰微微一笑,依稀透出骨子里的狡狯之色,最后说了句:“你似乎能控制锢灵之书了?”   卫霖一怔,忽然发现之前被丢在花田雪地上的锢灵之书,这会儿又神出鬼没地出现在他手中。他低头看去,书的硬革封面啪地打开,羊皮纸页沙沙作响。   一团灵体的光芒掠过眼前,蓦然投入书中。在这一页纸的空白处,一朵六角冰晶雪花似的符文图案慢慢显形,泛着晶莹剔透的冰蓝色,手指拂过时有淡淡寒气泄出。   卫霖抬头,法利斯兰已不见踪影。“……什么情况?”他莫名其妙地问。   白骑士眉头皱出一个轻微的弧度,随即又抹平,似乎情感上不太乐见,但理智上并不反对。最后他还是实话实说:“法利斯兰将灵魂寄在了锢灵之书里。因为你现在能在一定程度上控制这本书,他在里面就不会遭罪。我想他还没有放弃寻找躯体的念头。不过这样一来,就等于你可以驭使他的一部分能力,对你自保是有好处的。”   停顿了一下,他又不放心地补充:“要小心这本书,我觉得它并不甘心就此折服。”   卫霖点头:“我知道,这书邪性,法利斯兰也不靠谱。”他用指尖敲了敲冰晶符文图案,尝试着叫了声:“老法?”   没人应答。他又用精神沟通了一下,也没有回应。   “估计灵魂之力消耗太大,沉睡了。”白骑士说。   卫霖叹口气:“我觉得带着这本书就像带个甩不掉的定时炸弹,偏偏又多了个心怀不轨的幽灵……你说他万一半夜钻出来,又想占据我的身体,怎么办?”   白骑士不知想到了什么,耳根一下子就红了。他别过头,低声说:“如果你担心,我可以为你守夜……”   卫霖目光亮得醉人,笑嘻嘻道:“真的?每一夜?”   白骑士似乎回过神来,有点赧然:“是我考虑不周,打扰到你了,我收回这个愚蠢的建议。”   卫霖上前搂住了他的腰身。   铠甲冰冷坚硬地硌着手,但卫霖依然觉得热气腾腾、满心欢喜。“的确考虑不周,守夜的话不该是轮流的吗,你守我一夜,我守你一夜,或者你守我上半夜,我守你下半夜……你觉得这个建议怎样?”他一本正经地说。   白骑士薄唇紧抿,不吭声了。   卫霖又凑过去亲他,心想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反正白源清醒后绝对不会放过自己,干脆多占点便宜……如果我对白骑士说,以前和情人做爱我都是在上面的那个,他会不会相信并接受?嗯,这主意不错,神来之笔……这么想来,又不希望白源太早恢复了……   这时,他们听到了远处闷雷似的马蹄声。白骑士眼底闪过遗憾之色,又仿佛松了口气,后退一步说:“来接应的精骑兵团到了,我的弟兄们会打扫战场,追捕逃走的余孽。”   之前消灭召唤物时,有两名黑袍术士用“闪烁”偷偷溜走,卫霖也注意到了,但他们当时没空管,现在正好交给骑兵团去收拾残局。   他们走出教堂,路过中庭时,发现七座圣灵使徒的雕像发生了变化。   雕像群是三男两女,以及一对孩童,卫霖仰头看,属于梅理的那一座——是个倚坐驯鹿弹奏竖琴的长裙少女的形象——从浅灰色变成了牙白色,如玉石般温润透亮,内部隐隐有神圣的气息散发而出。   白骑士对雕像庄重地行了个骑士礼,说:“至高神在上。”   卫霖在他身后懒洋洋接了句:“愿圣光永远照耀你。”   一群身覆铠甲的骑兵从大门处进来,朝白骑士靠拢,整齐划一地行礼。为首的一名骑士摘下头盔,露出金棕色头发与刚毅端正的面容,眉间一道枝状伤疤延伸到眼尾,十分可惜地破了相。   金发骑士右拳置于左胸,恭敬地行礼道:“我们奉命赶来接应,白源团长。”   卫霖吃惊地望向白骑士:“你……也叫白源?”   白骑士淡淡道:“从出生起,我就一直叫白源。”   说完他转头吩咐金发骑士:“易莱哲,请你带队搜查整座修道院,看还没有没有漏网之鱼。以及,”他停顿了一下,瞥了一眼愣怔的卫霖,“寻找一个据说长相、名字都与我相同的男人。”   易莱哲疑惑道:“长相、名字都相同……那不就是团长你吗?”   白骑士神情莫测地答:“显然有人并不这么认为。”   在他身后,卫霖用手掌悲痛地捂住了脸。 第106章 卫霖的苦恼   他记起来了?应该没有……也许他根本没忘, 只是演技好……不可能, 演技能好过我?那他到底记起来了没有啊?!卫霖的脑子里像有一把硬币在铿零铿零地旋转,正面背面正面背面, 犹豫不决捉摸不定, 被折腾得头大如斗。   最后他泄气似的猛地蹲下身来, 把脸埋进膝盖,双手抱头——这动作颇有几分被扫黄打非的警察逮个当场的韵致。   易莱哲吃了一惊:“这位……是?”他见这名披着斗篷的青年以一种堪称亲密的人身距离站在白源身边, 以为是团长的好友, 不想突然来这一下失礼之举,又不像是生病, 忍不住发问。   白源面无表情地弯腰, 抓住卫霖的胳膊拉起来:“这是卫霖, 我昨天在修道院碰上他,就一起行动。没事,我想他只是担心过头了,只要能尽快找到他那位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搭档’, 我相信他的心情很快就会好转。”   易莱哲带点警惕打量了卫霖几眼, 出于对团长的极度尊崇, 没有多问,右拳往左胸一叩,说:“执行您的命令。”随即转身,指挥人手四下搜查。   卫霖此刻简直不敢直视白源的脸,眼神闪烁地想:他他他他妈的究竟是不是在耍我?我我我是装傻,还是戳穿?   “你满心忧虑, 我能感受到……你还是放不下曾经的搭档和情人,那个与我同名同姓的‘白源’,是吗?”面前的骑士问。   卫霖琢磨着话中之意与语气,一时顾不上回答。   骑士无声地长叹口气,仿佛处于欲望与道义交战的关头,最终选择了克制与退让:“……我知道了。之前你对我说的那些,就让它们随风飘逝吧。你放心,我会继续履行承诺,帮你找到他。”   听上去,分明还是那个正直克己、一板一眼的白骑士……莫非是我反应过度,太心虚才产生了错觉?卫霖狐疑不定地打量对方。   对方极力掩饰黯然失落的神色,转身想要离开。卫霖脑子一热,伸手捉住他的手腕:“我没骗你!”   骑士嘴角紧抿,带着高傲和一点微不可察的委屈:“我不需要你的安慰与垂怜。更不会成为任何人的替代品。”   当这张和白源一模一样的脸做出这种表情时,卫霖的小心肝儿都要融化了,满脑子都是:他这是在吃醋?吃另一个“白源”的醋?卧槽白先森你太可爱了!哪怕没有现实世界的记忆、换了个不同的性格,也还是那么可爱!   他心潮澎湃地拉过骑士的手放在自己脸上,用鼻尖蹭了蹭覆盖着铠甲的手指:“你才不是谁的替代品。”——你就是本尊嘛。   骑士眼中微微发亮:“我在你心中独一无二吗?”   “当然!”   “或许你该再认真考虑清楚,毕竟你的前一任床伴对此并不知情,这样对他不太公平。”   卫霖这下更确定面前的白源十有八九依然失忆着,顿时故态复萌,挑逗似的挨近了一步:“你都说是前任了啦……”   骑士一把将他搂进怀中,完全不顾及是否会被下属的骑兵们看见,在他耳畔用低沉动听的嗓音道:“这里处理完之后,一起回我的住处?”   卫霖嗅着他身上熟悉的气味,晕头转向地答:“好!”   修道院被翻了个底朝天,毫无悬念的,根本找不到另一个“白源”。负责追捕的两支小队早已离开,剩下的骑兵们打扫战场,将搜出的一些邪恶危险的物品销毁或封存,随后又赶回城中,向领主蓟花子爵通报修道院的情况,请他安排人手填平祭坑、安葬受害者们的尸骸,足足忙活了大半天。   卫霖一夜没睡,进入这个世界后,20个小时内只喝了一碗肉汤,虽不至于饿得前胸贴后背,也感到饥火中烧。快到傍晚时,终于跟着骑兵队回到了驻扎地——位于蓟花城北侧的西塞小镇。   白源领他进入自己的住所,吩咐男仆烧水、备衣。   洗完一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后,卫霖穿着东道主的衬衫和长裤,走进暖和的客厅,在燃烧的壁炉前烤火。   白源也洗过澡,换了身常服,把他带到餐桌旁。   晚餐是熏肉、烤鱼、油松饼、蔬菜汤,还有作为甜点的杏仁布丁和一些冬季里罕见的水果,虽然不算特别丰盛,但在这相对偏远的小镇,已经是中上阶层的水准。身为直属王室的精骑兵团首领,白源完全可以过等同于领主的奢华生活,但他似乎对物质享受并没有太大的兴趣——这一点又与现实世界中的那位挑三拣四、难以伺候的白先生不同。卫霖心想,他在这个世界给自己打造的这一套新身份,还真是内外贴合、毫无破绽。   吃饱喝足,卫霖瘫在沙发上休息,仆人们轻手轻脚地收拾了盘碗出去,并细心地关上门。   白源起身倒了一杯威士忌苹果酒,俯身递给他。   卫霖接过来,啜饮一口,觉得酒精度数不太高,带着清新的果香味,口感不错。   他惬意地舒了口气,感叹:“可算是摆脱了那个见鬼的修道院副本,这一天一夜真够呛。”   白源低头看他没有系带子的领口,伸出手指勾了勾半敞的衣襟:“你昨晚受的伤基本痊愈了,才过了一天……你真的是人类吗?”   卫霖懒洋洋地笑:“不,我是吸血鬼。”   “别乱说,如果你不想被教会钉在木架子上。”白源微带责备地说,转而又淡淡一笑,“我还没见过险些被恶灵弄得屁股开花的吸血鬼——你那里的伤也好了吗?”   这不像是“白骑士”能说出口的话,倒像是外闷内骚爱摘桃子的老流氓白先森的风格!卫霖当即又惊疑起来,举棋不定地看着面前的男人。   白源抽走了卫霖手中的酒杯,一口饮尽,低头吻住他的嘴唇,将酒液哺喂进去。   卫霖立刻被呛(吓)到了,咔咔地咳了起来。   他咳得泪眼朦胧,心慌意乱地问:“你究竟是白骑士,还是白源?”   白源挑眉:“你在怪我之前没有报真名?毕竟我是孤身潜入龙潭虎穴,总得小心谨慎些,万一你是黑袍术士中的一员,又懂得用真名施法的邪术呢?这个你可不能怪我,亲爱的。”   ……回答的内容没毛病,但好像神态语气都不对劲?卫霖被他弄得无所适从,下意识地想溜之大吉,嘴里说着“啊,我之前在镇上的旅店里订过房间,东西落在里面了,我去取一下”,就要贴着沙发扶手滑出去。   白源眼疾手快地抓住他的裤带,拽回来,哂笑:“何必亲自跑腿,我让仆人去给你取。”   卫霖额际冷汗渗出:“我肚子疼,去上个厕所。”   “哪里疼,这里?”白源手指按上他的胃,又向下移到小腹,“还是这里……要不,就是这里?”他抓住了软垂的卫小霖,指间微一用劲。   卫霖几乎哭出来:“我我我不玩儿了,白源……源源,你撒个手,撒手!”   白源慢条斯理、隐含威胁意味地揉搓着,脸上神情淡漠:“你叫谁源源,分手的前任情人?”   “不、不是……”   “不是情人,只是床伴?哦对了,听说你和他上床特别有‘征服感’,让他‘雌伏’在你身下叫床和高潮什么的?”   卫霖连连摇头:“没这回事!我们之间清清白白,根本没有如此荒淫无耻的肉体关系!”   “清清白白?你想跟他撇清关系?”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尚未发生关系……”   “然后你转头就想把他甩了,跟另一个才认识不到几个小时的男人勾勾搭搭?”   “那个……另一个男人不也是你嘛,我知道啊,一开始我就认出白骑士就是源源你啊!只是以为你意识出了点问题……”   白源冷笑:“所以你就趁火打劫、故意耍我?卫小霖,谁给你这么大的胆子!看我自投罗网,患得患失,很好玩是不是?”   卫霖干笑:“是挺好玩儿的。我发现你就算换个身份、改了性格、失去记忆,依然会情不自禁地被我吸引……你到底有多爱我啊,白源源?”   “卫、霖、霖,你死定了!”白源恼羞成怒地揪住他,往卧室方向拖,一脚踹开房门,狠狠掼在床上。   卫霖连滚带爬地想翻身下床,白源用身体紧紧压住,顺手抽出他衬衫领口的系带,迅速将手腕绑在床头的雕花铜栏杆上,又抽走裤带,将一只脚踝绑在了床尾。   卫霖发现自己给绑成了待宰羔羊,欲哭无泪地恳求:“白先森,我们都是文明人,有话好好说,暴力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白源一巴掌用力打在他的屁股上:“闭嘴!或者你可以继续惹怒我,然后被我强奸。”   卫霖立刻闭了嘴,做楚楚可怜状看他。   白源跨坐在他的腰腹上,双手捏住他的套头棉布衬衫,从领口位置“霍啦”撕成了两半。残破布料耷拉在胸膛两侧,露出两粒殷红色微微挺立起来的乳头。白源掐住其中一粒碾动,它立刻变得更加硬挺,似乎格外敏感。   白源用指甲不轻不重地一掐。卫霖嘶地抽了口气,被刺激得整个腰身都向上弓起,告饶道:“我错了我错了,源源,饶了我吧!”   “还分手吗?”   “不分,死也不分!以后绝不拿这个开玩笑!”   “我们谁是上面的那个?”白源又掐了一把。   “你!”卫霖嗷嗷叫,“你现在就在上面,压着我肚子呢,重死了!”   “以后别搞这种恶作剧,你知道我恢复自身意识的那瞬间,听到你说‘分手’,是什么样的心情?”   “知道了!那个,源源……”卫霖尴尬地看他,“这边掐肿了,又麻又涨,那边没被掐的就感觉很奇怪……”   他这下说的倒是大实话,白源眼神一暗,低头咬住了被忽视的另一粒乳头。   卫霖发出了一声长长的、似吃痛又似满足的呻吟。   白源的唇舌从胸口往下,舔过腹肌的沟壑,在肚脐的浅坑里流连。   卫霖整个气息都紊乱了,脸颊潮红,眼中水雾朦胧,不断地吸着气。他的双手被缚,只能用胀硬挺立起来的下身抵着白源的下巴,不安分地蹭来蹭去。   “我他妈真想干死你!让你哭到射不出来!”白源在他的胯部吮咬出一圈红艳艳的牙印,呼吸粗重,眼底有压抑不住的欲火在翻腾。   卫霖身上沸腾的血液仿佛百川东到海,浩浩汤汤全奔往下三路去了,脑子一片空白,嘴里就胡乱说道:“喔霍,那你好厉害啊……”   白源从他腰间抬起脸,微眯的双眼杀气腾腾,像只择人而噬的野兽,极其危险,也极其性感:“你这句,听起来像质疑和挑衅?”   卫霖的命根子被对方隔着裤裆惩罚似的一弹,颤巍巍地晃,浑身气焰都矮了半截,更兼臀缝里挤进了两根手指,当即喘叫起来:“没有没有!我这是相信你……唔,绝对不是性冷淡!”   白源忽然笑了,手指从他裤中抽出,又弹了一下小帐篷:“五次。”   “……什么?”卫霖昏头昏脑问。   “你会知道的。但不是现在,”白源极力冷静下来,深呼吸着平复激荡的情欲,“在别人的大脑里。”   卫霖像被泼了盆凉水,顿时清醒过来,既庆幸又遗憾地啧了一声:“这倒是,就算他醒来后不记得,我也不想成为别人潜意识里的春梦素材。再说,监测员们还在外面盯着我们的脑电波呢!哎你说,刚才我们的脑电波该不会……”他本想伸手指,失败后只好抬起唯一没被束缚的左脚,脚趾头在空中画了一条剧烈抖动的夸张曲线。   白源嗤的一笑,捞住他的脚背,咬了咬白皙圆润的脚趾头,然后起身去冲冷水澡。   卫霖望着他的背影叫:“你先帮我解开啊,哎,源源!”   白源把门一关,走了。   卫霖等着门板半晌,叹了口气:“小心眼!记仇鬼!”   他拽了拽腕间的亚麻绳子——绳子很细,以他的身手稍微用力就能挣断。但他却没有这么做。   片刻后白源回来,看到卫霖依然老老实实被绑在床上,满意地一笑,低头亲吻他的嘴唇:“乖。下不为例。”   卫霖得到了穿衬衫长裤的伪女神的宽恕,松绑后摸摸手腕,盘腿坐在床上说:“你到底是什么时候恢复意识的,之前发生了什么?” 第107章 key word   “我想你已经猜出来了, 否则也不会通过掌握混灵古语和锢灵之书, 真正融入这个世界。”白源对卫霖面对面坐着,把他的手指捉过来, 放在自己掌心把玩。   卫霖笑着点头:“你果然是一进入时就屏蔽了自身意识, 植入新的人格与记忆, 打造出一套与世界观相吻合的身份——我猜原型应该是《混灵纪元》里赫赫有名的传奇骑士雪龙?看来你对自己催眠得还真彻底,险些把我也骗过去了。”   白源说:“准确的说, 应该是人格置换, 比催眠或心理暗示更坚固牢靠。同样的,也需要一个唤醒指令, 一个key word, 用以唤醒真实人格。”   卫霖饶有兴致地问:“你的key word是什么?等等, 让我想一下,你说恢复意识的瞬间听到我说‘分手’,而那之前我说了什么……‘我爱上你了,亲爱的骑士’?于是关键词是“亲爱的骑士”……不, 是‘我爱你’?”   白源默认, 又补充道:“必须是由你亲口说出。”   卫霖哈哈大笑:“白先森你真是胆大皮厚!你怎么敢肯定我一定会说。如果我真把你当成一个与白源长相肖似的陌生人怎么办, 那你不是永远恢复不了意识了?”   白源淡淡道:“对此我并不担心。你一定会找到我、认出我。”   卫霖促狭问:“万一我也失忆了呢?”   白源:“那么你会再一次爱上我,无论彼此是什么身份。你摆脱不了这种吸引力,因为它并非来自记忆,而是源于——”他伸手戳了戳卫霖的心口。   “……自恋狂!”卫霖抄起枕头,砸了他一下。   白源微笑起来:“被我说中,你害羞了?真是百年难得一见。”   卫霖的厚脸皮隐隐发热, 身子一歪倒在床上,把脸埋进枕头,心想放飞了的白先森撩起人来真是要命,几乎杀得他丢盔卸甲。   白源的气息从身后覆盖过来,胸膛贴着后背,胳膊揽住肩头,将他包裹。汹涌温柔,无比契合,像个美好的归宿。   卫霖握住白源的手,自然而然地十指交叉,感觉自己的一部分已经深入对方体内,而对方的也一样。   这使得他终于意识到,他对白源的感情,远比他自己认为和梳理出来的,要多得多——那根本没法梳理,它现在奔流在他全身的血管骨髓里,已经浸透了每一个细胞。   他忽然转身,面对白源,看近在眉睫的眼睛。   白源没有遮盖那只诡绿的左眼,瞳孔内倒映出卫霖的影子。   卫霖轻轻摸了摸它的睫毛,郑重而笃定地说:“我爱你,白源。”   白源似乎有一瞬间的震愕,失声道:“——什么?”   但他没有迟钝到需要对方再重复一遍,翻身用力抱住了卫霖。   卫霖敞开怀抱,抚摸他的肩背,发现他的肌肉绷得很紧,微微颤动着,像是激动到无以复加。卫霖摇了摇头:“激动”这种字眼,怎么看也跟高逼格的白先森不在一个地界上啊,为什么会产生这种错觉。   但很快,他发现这不是错觉,白源的情绪真的有些失控——对方抱得太紧了,全身都在颤抖,脸埋在他的颈窝,呼吸急促得像要烫伤他的皮肤。   “白源,你还好吗?”他从肩背抚上白源的后脑,手指插入发丝中,关切地问。   白源深深吸气,逐渐平静下来,从颈窝里抬起脸看他,眼眶通红,目光深邃,然后低头,轻轻抵住了卫霖的前额和鼻梁。“我很好,这辈子从来没这么好过。”他用暗哑的嗓音说,“如愿以偿,死而无憾。”   卫霖失笑:“我们之间说话夸张的那个,不应该是我吗?”   “并非夸张。你不信?”   “我信。”   他们不再说话,彼此呼吸绞缠,对方的心跳仿佛就震动在自己的胸腔内,有种融为一体的错觉。   片刻后,卫霖先开了口。“你知道我现在想什么?”不等回答,他继续说,“我想尽快搞定这个任务——搞不定也无所谓——出去后立刻回家。”   “回你家还是我家?”白源问。   卫霖:“一样,都有床。”   白源爱死了这股火辣直接,抱着他又蹭了一会儿,说:“那我们就得计划一下,怎么直捣黄龙,迅速解决。”   ++++++   翌日一早,白源找来副团长易莱哲,告诉他自己要和卫霖前往首都翡冷翠城,有要事面见国王。   易莱哲建议他带上一支轻骑兵小队,翻过蓟花郡西边的山谷,一直向西南方向走,先前往坐落于千流河畔的贸易城索尔,在那里乘坐蒸汽飞艇,可以直接抵达首都的外城。   “顺利的话,半个月就能抵达。”易莱哲说。   白源皱眉:“还有捷径吗?”   易莱哲摇头道:“这已经是最快的了。现在正值隆冬,冰封山谷恐怕没那么好走,半个月已经是最乐观的估计了。”   白源微一点头,带着卫霖转身离开,易莱哲忽然在他身后叫道:“等等!还有个办法!但是……还是算了,太不现实。”   卫霖笑道:“不妨说出来听听,或许管用呢。”   易莱哲本对这个突然出现在白源身边的家伙抱着几分警觉,昨天傍晚见他直接住进了白源家中,还过了一夜,心底更是疑虑:团长一贯端肃谨慎,什么时候会和刚认识的人这么亲近?这太不可思议了!   但白源明摆着就是信任对方,开口帮腔:“说吧,易莱哲。”   唯团长命是从的金发骑士只好一五一十地说道:“之前从蓟花城来这西塞镇时,我在半路一处神殿废墟里发现了个传送阵,还尝试了一下嵌入能量晶石,但已经不能启动了。我想如果有人能修好它,估计就不用翻越冰封山谷。但它还能不能用、传送网囊括了哪些节点,这我就不知道了。”   “传送阵?”卫霖摸着下巴想了想。   《混灵纪元》游戏中,的确是有“传送阵”这种道具,一般设置于较大的城市中,以及一些重要的标志性地点。但要使用它,耗资巨大,必须根据路程远近,向负责的空间法师交纳大量金币,以购买启动所需的能量晶石。所以只有小部分富豪玩家消费得起,多数平民玩家宁可多花时间乘坐骑跑路。   如果这个传送阵真能修复,那就简单多了,利用空间魔法,从西塞镇到首都,也不过喝一杯水的工夫。   “去看看。”白源对卫霖说,又转头吩咐易莱哲,“骑兵队就不用跟着了。”   “可是蓟花郡实在称不上安全,这里地处偏僻,有不少魔物出没,团长孤身一人,我们实在有些不放心。”   “你担心我对付不了魔物吗?”   “不不,团长是我见过最强大的骑士,只是——”   卫霖笑眯眯地插嘴道:“放心,还有我哪,我会保护好你们团长的。”   易莱哲瞥了他一眼,心想:说反了吧。你不拖我们团长的后腿就已经很好了!   “就这么定了。”白源说,“这趟去翡冷翠城,估计得要一段时间,精骑兵团就交与你代为打理。”   易莱哲脸色不太好,但还是行了个叩胸礼,回答:“遵命,团长。”   白源让他绘制了一份神殿废墟的简易地图,发现就在西塞镇郊外五六公里处,于是取了一袋能量晶石,与卫霖一同骑马前往。   废墟在一片树林中,据说曾是供奉圣灵使徒之一的巡林者·夜权的神殿,规模不大,早就已经毁于战火,后来被长势越发蓊郁的密林吞没。   当白源和卫霖进入那片密林时,很是花了一番工夫才找到神殿的遗迹。这里到处都是苍天大树,地面覆盖着苔藓,苍绿色的藤蔓四处蜿蜒,上面覆盖着肥大的蕨类植物的叶片。只有撩开这些藤叶,才能勉强看出下方的石块并非天然形成,表面上还残留着一些人工雕琢的痕迹,但也在历史时光与自然生物的侵蚀中看不清楚了。   卫霖尝试着辨认其中一根青苔密布的石柱。它断成了三截,残留在地面的、半米高的那一截上,依稀还能看出浮雕的轮廓和凹陷进去的文字痕迹。   “浮雕好像是……苍鹰和大角鹿?文字应该是混灵古语,但已经模糊不清了。”卫霖摸着柱子说,“这的确是供奉夜权的神殿。据说他是精灵一族的王子,几千年前在山林间遇到至高神的化身,从此忠心耿耿地追随对方,成为了第一位圣灵使徒。对了,颂音者梅理的坐骑驯鹿就是他赠送的。”   “我对使徒们的八卦毫无兴趣。”白源边寻找地面上的可疑之处,边说,“如果这个传送阵可以直达教廷所在的凌空城,我不介意把双方争夺的圣灵遗骨直接扔在王羽伦脸上,附赠一句‘恕不奉陪’,然后呼叫监测员,脱离这个‘绝对领域’!”   他难得一口气说这么长一段话,其中隐含的怨念让卫霖感同身受的同时,又有点想笑——看来一个人欲求不满时,脾气会不自觉变得暴躁的说法,的确是有道理的。   白源钻进了一个歪斜的人字形大树洞,穿出去后看见树根交错的一小块平地,说:“照易莱哲形容的,应该就是这里了。”   他拔出长剑,将地面的树根杂草清空,果然显露出刻着符文法阵的石板来。   法阵的范围不大,直径约三米,卫霖将几枚纯净的能量晶石镶入石板四角的凹槽中,果然如易莱哲所言,没有任何动静。他花时间检查了构成法阵的每一个符文,书写和组合都是正确的,是一个跹跃式的空间魔法,按理说,只要注入能量就能启动。   “奇怪,究竟哪里出了问题……”卫霖不解地嘀咕。   正在这时,身后似乎有一阵微风拂过。风很轻,像偶来的气流吹动林叶,发出沙沙轻响。   白源敏锐地转身,剑刃指向树丛,声音冷厉:“谁?出来!” 第108章 暗精灵夜泉   树丛晃动着, 发出簌簌的轻响, 风中吹送过来一种奇特的辛香,像是什么植物的气味, 又像来自动物的腺体。   枝叶缝隙间隐约露出一抹黑色的皮毛, 传出似有似无的低沉喉音。   ……妖兽吗?还是魔物?   卫霖与白源交换了个眼神, 回旋镖从袖口滑出,捏在指间——昨天在他西塞镇和军营里, 搜罗了不少可以充当暗器的飞刀和各类飞镖。   白源的剑刃上亮起白光, 沉声道:“最后说一遍,出来!”   一道兽影蹿出树丛, 急速向他扑去。   白源微怔, 举剑格挡, 伸出另一只手,轻松揪住了它后颈上的皮毛,拎在半空中。   一只熊。   浑身墨黑、胸口有月牙状白毛的熊,关键是, 只有两只猫加起来的大小——也许是三只猫——划动着悬空的四肢, 拼命挣扎, 嘴里发出愤怒的咆哮。   “……什么情况,一只小熊崽子?”卫霖凑过去看,“哈,挺可爱,它这是来袭击我们,还是来讨吃的?”   白源还剑入鞘, 右手从熊的脑门儿摸到尾巴团。油亮松软的墨色皮毛在他指下翻涌,如半流动的黑巧克力,反射出丝绸一样的光泽。   小黑熊先是抗拒地扭动,不多时全境沦陷,抖动着耳根求抚摸,发出舒服极了的呜噜呜噜的喉音。   卫霖噗嗤一声笑了:“白先森,你可真有一手!撸猫撸狗,还能撸熊。”   熊睁大了琥珀色的圆眼,仿佛听得懂并自觉受到了侮辱,徒劳地挥动小爪子,气势汹汹地叫:“放我下来!”使用的是混灵大陆的通用语,声音听起来像个小少年。   白源蓦地撒手,熊掉落地面,打了个滚儿,变成了个腰围兽皮的半裸少年,看起来至多十三四岁,头发银白,黝黑皮肤上绘着不明显的图腾似的纹路,耳尖细长,眼睛是鸽血石一般的鲜红色。   少年肤色虽深沉如夜,五官却异常浓烈漂亮,有种灵性与野性兼备的美感,这会儿正横眉怒目地瞪着他们。   “哟嗬,是个暗精灵?”卫霖有些意外。   “——是卓尔精灵!”少年昂首挺胸,不可一世地抬起下巴,试图使只到对方胸口的自己看起来更高大些,“我是伟大的精灵王瑟利叶的后裔,德鲁伊大师夜泉!”   卫霖一巴掌摁在他头顶,把白毛茸茸的脑袋用力往下压:“胡说八道。瑟利叶是几千年前的白精灵之王,跟住在地底幽城的暗精灵有什么关系!你们一族供奉的不是恶魔蜘蛛女王罗丝,而且还与白精灵有宿仇吗?”   夜泉气咻咻地掰他的胳膊:“我只是没法选择重生后的躯体和血缘!你一个普通人类平民,竟然敢对瑟利叶之子、圣灵使徒之一如此无礼,我要惩罚你,把你变成一只脏兮兮的臭鼬!”   卫霖哈哈大笑:“原来是个中二病小鬼!话说,像你这样的性格,在地底幽城不好过吧?我听说,卓尔精灵可是个天性黑暗的种族,鼓励族内争斗,从小接受背叛者与野心家的教育,只有最残忍最富侵略性的个体可以生存下来,总而言之是一群极其冷酷傲慢的虐待狂。可是看你这样子,完全不像啊,你是被驱逐出来的吗?”   夜泉朝他翻了个不屑的白眼,甩开他的手,转头对白源说:“你怎么会和这种轻浮无知、空长了一张脸的人结伴同行?又忍不住同情心泛滥了吗,梅理?”   白源毫不理睬,转身就走。   他走向废墟附近的一束小溪俯身洗手——巴掌宽的溪水在岩缝地衣间缓缓流动,几近干涸。夜泉尾随着他,忍不住问:“你的手很干净,为什么要洗?”   “因为刚才摸了错误的东西。”白源冷冷道,起身回到卫霖身边,亲昵地揉了揉他的短发,像要借此彻底抹去之前的触感。   “嗯,撸熊可以,撸小鬼不行。很有自觉嘛,亲爱的骑士。”卫霖落井下石地笑。   夜泉愣住,随即露出自尊大为受伤的恼火神色:“梅理,你怎么会变成这样!难道你真的忘记我们之前的事了吗?”   卫霖把手搭在白源的骑士盔甲上,对夜泉哂笑:“小鬼,你是不是弄错了什么?我确定他不叫梅理,与你之前也没有任何关系。”   夜泉鄙夷道:“你对真相一无所知!我从他身上感应到颂音者·梅理的气息,他一定是她的重生之身。”   卫霖和白源对视一眼,心里不约而同地想:这小鬼估计是感应到那颗遗骨,才错认了人。不过,这么看来,对方也不是个普通角色,莫非真与圣灵使徒有什么联系?   “小鬼,你说你是重生的圣灵使徒,哪一个?”   半裸的暗精灵少年双手抱臂,老气横秋地答:“你此刻就站在我的神殿遗址上。”   “你是夜权?”卫霖饶有兴趣地追问,“传说中,这位使徒可是个高贵优雅的白精灵王子,拥有春日森林一般美貌,与能射落星辰的箭术,我怎么看你都觉得与传说不沾边啊。”   暗精灵的深色皮肤遮掩了红晕,羞恼却从颤动的耳尖暴露了出来。夜泉咬牙切齿地承认:“重生后我失去了原本的身体与一部分记忆,不但性情发生变化,连次神的力量也十不存一……”   卫霖促狭地打量他:“是千不存一、万不存一吧?你甚至连德鲁伊的变身术都施展不好,那只宠物熊是用来卖萌的吗?”   夜泉气得快要吐血,然而又无力反驳,最后咬牙扔出一句:“我的能力再怎么流失,至少还能做一件你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事。”   “哦?什么事?”   “修复这神殿里的所有法阵,并激活它们的全部功能。”   “哦!那你好棒棒。”卫霖不以为然地说。   夜泉从鼻腔里喷出一声桀骜的冷哼:“我知道你在打什么鬼主意。想通过神殿的传送阵离开,这样就可以不用翻越冰封山谷了对吗?你以为用激将法我就会上当,帮你开启它?”   好吧,这个小鬼也没有看起来的那么简单、易激怒。卫霖双手插在裤兜,耸耸肩说:“我本就没打算求助任何人。区区一个年久失效的传送阵而已,我轻松就能搞定它。你就在一旁看着好了。”   夜泉嘲讽地嗤笑:“就凭你,一个身上没有丝毫魔法波动的普通人?你大概连‘绿林赞歌’都没听说过吧!”   卫霖眼中一亮:“‘绿林赞歌’?原来是要用到这一套符文吗……”他立刻转身走向那片铺着石板的空地,取出镶嵌的能量晶石,又从包里掏出一支魔法笔,开始在上面雕刻符文。   夜泉走过去看,脸色有些难堪——对方手法精妙,咒语的运用、符文的书写,哪怕最细微的地方,也毫无瑕疵,简直可以用来做为高等魔法课的标准教材示范。自己刚才蔑视他的话还没晾干,这下全糊脸上了。   卫霖雕刻完四枚一套的高阶符文,满意地端详了一下手中的能量晶石。现在它们可以称为“符文晶石”了,比普通的符文石多了至少两倍能量增幅。他将它们按方位逐一嵌入石板边缘的凹槽里,法阵发出了轻微的嗡鸣声,青绿色的光点从石板上慢慢逸散出来,像无数盘旋轻舞的萤火虫。   “成功了!”卫霖开心地叫起来,转头见暗精灵少年屎一样的脸色,不禁得意地捏了捏对方的脸蛋,“无话可说了吧,使徒大人。我说你也别一脸不爽了,我们这就从你的神殿遗址上离开,以后估计再也见不到面啦。不如彼此留个最后的好印象?”   夜泉立刻反问:“你们——不,我才不管你,我问的是梅理——打算去哪儿?”   “都说了他不是梅理。你这个顽固的小鬼。”   白源走过来,握住了卫霖的手:“接入传送网了吗?”   卫霖点头,示意他看旁边一块带着裂纹的石碑,绿色的光点也在那上面亮起,构成了个微缩示意图:“可以连接的节点是西南边的索尔城;西北边的熔炉城堡、再往北的迷雾山法师塔;东南边的维金自由港;还有最南边的雷霆神殿——就在翡冷翠城的外城。好极了,我们可以从这里直达首都,省了不少事。”   白源点点头:“走吧,速战速决。”   他将圣光之力灌入代表雷霆神殿的那个光点中,拉着卫霖正要走入传送阵,夜泉在他们身后急忙叫起来:“等等!我跟你们去!”   卫霖回头看他,露出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又不是一路人,你干嘛要跟着我们?再说了,你不是看我不顺眼?”   “我……”暗精灵那浓艳的深色脸蛋上,尴尬、恼火、焦虑与欲言又止混成了一股复杂的神情。他咬了咬牙,最后破釜沉舟似的说:“我为自己刚才不友好的态度感到抱歉。但我不能任由梅理跟着你离开,这关系到……关系到一件非常重要的事。与混灵大陆上所有的种族息息相关,也包括你们人类。”   卫霖不冷不热地问:“什么事?”   夜泉垂下眼睑。这一刻他的神色宛如沉静的月光洒在林谷,依稀透出几分高贵优雅的光明精灵的残影。   “我做了一个梦,”暗精灵少年说,“七名圣灵使徒的力量在这片大陆上逐一苏醒,像七颗星辰一般盘旋飞舞着,落在北方的天空中。那里有个人影,吸收了所有的星辰,宣告自己为至高神之子,拥有统治世间万物的权力。”   白源眉头微皱,问:“那个人影是谁?”   夜泉抬起眼定定地看他:“人类王国的教宗,王羽伦。”   “这是一个预言吗,使徒大人。”卫霖说。   夜泉说:“这是一个预兆之梦,也许是真实的,也许不是。但如果我们什么都不做,在不久之后,它可能会变成现实。”   卫霖摊手:“‘未来’就是这么玄妙的东西,充满了无数的不确定性,对吧。”   夜泉的神情又有些急躁起来:“那你们到底要不要带上我!”   卫霖望向白源,后者朝他微微点了点头。于是他转头朝夜泉露出个似笑非笑的表情:“我们可以带上你,但有个条件。”   “说!”暗精灵语气暴躁地催促。   “在其他人面前,你得一直保持着动物形态。”   “为什么?!”   “听说暗精灵因为美艳的容貌、娇小的身材与淫乱——哦抱歉,是敏感——的体质,更容易成为一些心术不正者的玩物。我们可不希望整天忙着打发那些被你招惹来的蜂蝶。”   夜泉气得脸色作变,连耳尖都不停抖动起来,咬牙咆哮:“成交!” 第109章 潜入王宫的方法   翡冷翠城, 作为《混灵纪元》中人类王国的两大主城之一, 古老而雄伟,高耸绵延的城墙与罗曼式风格的建筑物出自于两百年前黑山矮人工匠协会的手笔。城市采用轴心防御型的城堡模式, 布局十分规整, 护城河贯通全城, 不仅提供水源,必要时还能截断桥梁以作御敌之用。   半个世纪前的战火几乎摧毁了它, 但很快又在王室的征召下重新建立起来。重建的翡冷翠, 于雄浑硬朗中又添了几分雍容,仿佛一座璀璨的灯塔照亮人类王国, 成为了勇气、智慧、力量的象征。   如今在雷霆王朝的统治下, 翡冷翠城繁华喧闹, 到处点缀着鲜花与音乐,街头巷尾人群熙攘。   在外城的东北角,有一座雷霆神殿,供奉着圣灵使徒中力量最为强大的一位——雷霆奥斯汀。据说, 几千年前至高神的化身行走于混灵大陆之上时, 他是祂最勇猛无畏的守护骑士。现任国王便是出自他的后裔中的一脉支系, 因此以雷霆作为家族的标志与代名词。   当雷霆神殿圆顶大厅中的传送阵亮起蓝紫色光芒时,侍从们不禁投以诧异的目光——传送法阵已经很久没使用了。近几年来,王室与教廷的关系越发紧张,自从爆发了弗兰公国夺权事件(受命于教宗的公国大主教,以神谕的名义强行褫夺了国王御封的弗兰公爵的治理权,并将其家族驱逐出境)后, 这里与其他使徒神殿之间的传送网被国王下令关闭。   眼下竟有人从传送阵中出来……难道是教廷那边的人?守殿侍卫纷纷手按剑柄,露出紧张与戒备的神色。   光点散去,两个人影从法阵中现身——一个是身材高大挺拔的骑士,身穿带有鸢尾花纹章的银色鳞甲,容貌英俊冷锐;另一个是披着斗篷的常服青年,面目隐在兜帽中看不分明。在他们脚边,还有只比猫大不了多少的小黑熊,毛茸茸圆滚滚的很是可爱。   骑士铠甲外罩的披风上,别着金色鸢尾花的徽章,朝侍卫们点头致意:“光冕精骑兵团团长、圣殿骑士白源。”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白源与卫霖在侍从们的鞠躬与注目礼中走出雷霆神殿,前往内城的王宫。   翡冷翠城位于大陆的南部,气候温暖四季如春,即使是十一月,城内也绿树成荫,四处绽放着鲜花。小黑熊跟在他们身后穿过街道,时不时好奇地这里钻钻、那里嗅嗅,对着熏肉摊子留了好一滩口水,引起了不少行人尤其是女性的围观和惊呼。   为了不节外生枝,卫霖只好抱起它,可惜熊不领情,挣扎着往白源身上扑去。白源毫不留情地侧身一避,小黑熊扑了个空,脑袋险些撞到肉摊上。   卫霖哈哈大笑,随后买了根火腿作为赔偿与贿赂,熊才勉强愿意让他抱着。   两人来到王宫外,白源向守卫告知了身份,称有要事觐见国王。守卫进去通传,过了许久才回来,神色严肃地答复,国王有要事处理,拒绝见任何人。   白源示意卫霖随他离开,走到偏僻的墙根处,说:“情况有些不对劲。国王乌瑞恩对圣灵遗骨失窃的事非常在意,不可能对我回来复命的消息无动于衷。”   卫霖摸着下巴道:“按理说,对方就算一时没空见你,也会留言给你。”   白源点头:“我怀疑王宫里出事了。”   “可王羽伦应该不会这么直接对乌瑞恩出手。你想,目前混灵大陆的局势,王室是他最强的对手和最大的阻碍,按照他的行事风格,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捏死了对手,还有什么成就感可言?如果他是这么容易满足的人,就不会幻想出这个两相对峙、势力林立的世界,直接一统天下了多简单。”   “有道理,所以,这是王羽伦设下的一个变数,为了提升剧情的波折程度、增加乐趣?”   “也许他察觉到了你的存在,觉得乌瑞恩当对手不够格,你更合适,所以打算给你一个篡权的机会。”卫霖意有所指地笑起来。   白源揉了揉他的脑袋,失笑道:“想象力丰富。”   卫霖问:“现在我们该做什么?”   白源说:“想办法偷偷潜入王宫,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看宫门外戒备就那么森严,里面肯定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想要不惊动任何人地潜入,恐怕没那么容易。”   “很容易。”卫霖怀里的熊忽然插嘴说。   卫霖低头揪了揪它的小圆耳朵:“你有什么办法?”   “让我用德鲁伊的变形术,把你们变成两只不起眼的小动物,小鸟什么的,不就能混进去了么。”   卫霖笑道:“就那你半吊子的水平?别把我们弄成个半人半鸟,或者再也变不回来了才好。”   熊挣脱了他的胳膊,跳下地变成个半裸的暗精灵少年,恼火道:“无知的人类!谁给你的傲慢,竟敢蔑视德鲁伊大师的变形术?你得为此道歉,否则别怪我给你点厉害瞧!”   他的嗓门挺大,吸引了路过的两个行人,伸着脖子望向这边,窃窃私语。卫霖赶紧解下斗篷,将夜泉劈头盖脸地罩了进去:“小声点吧!不是叫你别变回人形吗?”   夜泉余怒未消地拽了拽兜帽,露出大半张脸:“你羞辱了我的身份和能力!”   “好好,我道歉,请大师原谅。”卫霖用哄孩子的语气说,“我们能不能先找个清静的地方说话,别在大街边吵架?”   白源说:“圣殿骑士在首都没有自己的寓所,都住在王宫后方的神之圣殿中。但我知道城中有家旅店很清静,老板是个老实可靠的人,我们可以先去那里订个房间,再做商议。”   卫霖点头同意,跟着白源离开王宫城墙。   夜泉个子娇小,披着卫霖的羊毛斗篷走在后面,老被拖到地上的布料绊到,几次差点摔倒,一怒之下,指尖探出利爪,“嗤啦”一声就把斗篷下摆给撕掉了一大圈。   卫霖忍不住调侃道:“伟大的使徒大人,您需要召唤出一只苍鹰或者大角鹿当坐骑吗?”   夜泉再次涨红了脸(可惜在深色的皮肤上看不分明),抖动着耳朵尖骂:“你这个无知傲慢的人类!总有一天,你会为自己的粗鲁和无礼付出代价!”   卫霖伸出胳膊,一把夹住他的脖颈拉过来,亲昵地捏了捏他的脸蛋:“装腔作势的小鬼,还蛮可爱的。”   夜泉气得想用熊爪子挠他,白源却转头看了一眼后方——几个行人穿梭而过,并没有任何异常。   “有人跟踪?”卫霖低声问。   白源回过头来,淡淡道:“没有。”   三个人不紧不慢地走了近半小时,钻进城西贸易区的一条偏僻巷子,来到一家名为“龙沙宝石”的旅店。旅店只有两层,外墙用青灰色条石垒成,显得朴素不起眼,唯独的亮点就是沿着墙根种了一排茂密的攀援月季。绿叶瀑布般流泻在窗边,零星点缀着几朵尚未凋谢的粉紫色月季花。   比起外面喧闹的集市和酒吧,这里就像个被时光遗忘的角落。   白源走入安静的旅馆大堂,见老板正趴在柜台上打瞌睡,便用指节敲了敲台面。   老板惊醒,茫然抬起脸来,是个貌不惊人的中年男子。他的双眼在白源的脸上完成了对焦,刚要惊喜地打招呼,白源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说:“还有空房间吗,给我开两个。”   “随时都有。”老板说着,给了他两把钥匙,“楼上朝东的两间,视野最好的。”   白源点点头,拿了钥匙上楼,进入房间。   他卸掉了沉重的铠甲,只穿着衬衣和长裤,在桌旁的靠背椅上坐下来。卫霖坐在他对面。夜泉拽掉了斗篷,跳上窗台盘腿而坐,一只手抚摸着沿着外墙探上来的油绿的月季叶子。出于精灵的天性,他对自然界的动植物有种与生俱来的亲近感。   “来吧,试试你的变形术。”白源拎起桌面的茶壶,放在夜泉面前。   暗精灵少年不满地看了他一眼,噘嘴道:“梅理,连你也不相信我?”   卫霖从桌面果碟里拈起一颗醋栗蜜饯,屈指往夜泉脑袋上一弹:“叫他白源!”   暗精灵以敏捷的身手见长,夜泉脑袋一偏,竟然没能躲过,不轻不重地挨了一下,摸着脑袋正要发作,见白源不耐烦地指了指茶壶,于是咬牙忍了下来,对茶壶施展了一个变形术。   茶壶立刻变成了只脸颊鼓鼓的花栗鼠,东张西望一番,跳到果碟上吃晒干的醋栗,很快就清空了一盘,打了个饱嗝,重新变回茶壶。   白源打开茶壶盖子,从里面倒出一整盘的蜜饯来。   卫霖笑道:“变形术练得不错,比只会卖萌的变身术好多了。”   夜泉哼了一声,不屑中带点得意:“身为德鲁伊大师,我还有无数你不知道的能力,你就继续孤陋寡闻下去吧!”   “对人施展的话,可以维持多久时间?”白源问。   “最长三天。我可以把恢复的咒语告诉你们,默念咒语,随时可以变回人形。”夜泉说。   白源点头,对卫霖说:“可以试试,天黑后我们就潜入王宫。”   “我呢?”夜泉点了点自己的鼻子。   白源说:“你就留在旅店里,不要离开房间,老板会给你送饭,直到我们回来为止。”   夜泉当即抗议:“不行,我也要跟你们去!”   卫霖将一颗醋栗蜜饯弹进他张开的嘴里:“你这点三脚猫工夫,就不要来拖后腿了。再说,万一你身份泄露,多少骄奢淫逸的王公贵族恨不得把你逮回家去,用金链子锁在床头栏杆上。”   夜泉知道沦落在人类领地里的暗精灵,多数被磨去爪牙,成为了有权有势的贵族们豢养的玩物,卫霖说的是事实,但仍感觉备受侮辱,火冒三丈地说:“论脸蛋,你也值得起一条金链子,你怎么不留在旅店里?”   卫霖笑道:“因为我战斗力比你强,而且我有守护骑士。”   白源起身,拉着卫霖离开房间。夜泉在后面傻乎乎地问:“你们去哪里?现在天还没黑。”   卫霖说:“去隔壁,我们的房间。   白源反手关上房门,附在卫霖耳边低语:“去试试金链子。” 第110章 被放逐的王子   冬青树的枝叶间探出两只红襟鸟, 轻盈地飞过王宫花园的藤蔓拱门, 落在湖畔宫殿敞开的窗台上。风吹得白纱窗帘款款摆动,遮住了鸟儿们烟灰色的小巧身影。   这是一间装饰华丽的卧室, 里面一站一倚两个人, 气氛紧张, 似乎划一根火柴就能点燃空气。   “……您不能这样!”站着的青年说。他有一头初阳般灿烂的金发,双眼宛如窗外蔚蓝的湖泊, 一脸的烦闷与恼怒强压不住, 从眉间蹙起的竖纹中泄露了出来,使得原本俊美的容貌附上了阴暗偏执的色彩, “我才是您唯一的儿子, 混灵王国的下一任国王。”   “可你并没有获得雷霆之盾的认可, 况且,我的确不止你一个儿子。”背后枕着软垫,倚靠在床头上的老人说。他看起来已有六七十岁,实际年龄才五十出头, 曾经明亮的发色褪成浅白金, 灰蓝眼瞳显得浑浊而疲惫, 但目光依然灼灼有力,仿佛心底那一股坚韧意气苦苦支撑着提前衰老的身躯,不肯从与命运的抗争中败下阵来。   青年面对父亲与君主的威压,拒不屈服,提高了声量:“我认为,从您放逐了他的那一天起, 您和他已经不再视彼此为父子了。雷霆家族中没有他的名字,臣民们也不会接受一个来路不明的骑士成为王储的竞争者!”   老人坐直身子,紧握的拳头捶了一下床沿,咆哮起来:“他并非来路不明!他是已故的前任王后之子,我希望你不但能尊重你的异母兄长,更应尊重故去的王后殿下雪嘉莉!”   老人剧烈地喘息后,重新倚回床头去,仿佛这一通发作消耗了他的大部分气力,现在需要重新积攒。   青年抑制不住地冷笑:“当年认为他害死了雪嘉莉王后,并将他从王室除名的人,难道不是您吗?”   老人仿佛心头中了一箭,仰头向后喘了口大气,半晌后才无奈地说:“身为奥斯汀的后裔,他的福泽庇佑着我们的家族与领土,每一任国王都会在登基前获得圣灵遗志的认可,成为雷霆之盾的主人。可是你……始终没能获得奥斯汀的青睐。”   青年脸色阴沉:“并非所有的传统都必须被遵从,我能成为一个很好的国王,也不是因为我有一块会发光的盾牌。对了,听说你派他去调查蓟花郡的那座死亡修道院?我是不是该对他致以同情与哀悼,因为他的国王铁石心肠地将他推向最危险的深渊边缘?”   “乌瑟!”老人用嘶哑的声音喝道,“你太放肆了!”   乌瑟深深吸着气,片刻后情绪软化了一些,行了个抚胸礼:“向您致歉,乌瑞恩,我尊敬的父亲与君主。”   国王乌瑞恩沉郁地说:“我并没有从你的言谈举止中看出‘尊敬’的成分。”   “这是您对我的误解,我的父王,您知道我打小就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们之间或许有争执,但从来没有怨恨。”乌瑟说。   乌瑞恩叹了口气:“那么,让我看到你的诚意吧。把他召回来,让他接受雷霆之盾的传承测试。”   “然后呢?如果盾选择了他,那么他会取代我的一切?”乌瑟的脸色与语气冷到了谷底,“您已经决定剥夺我的继承权了吗?”   乌瑞恩无可奈何地摇头:“你太急进了,乌瑟,就算雷霆之盾选择了他,我也并没有说,盾牌的主人将成为下一任的国王。奥斯汀留下盾牌的原意,是为了守护人类的领土,从未苛求过传承者的身份。”   乌瑟揣摩着他的话中之意,脸色逐渐缓和。   啧!窗台上左边的那只红襟鸟——准确地说,是被施了变形术的卫霖——心想,说得七拐八弯大义凛然,关键意思就一句:盾牌给你试试啊,你能用得了,就好好担负起保卫国家的重任啊,至于国王的宝座,还是得让你弟弟继续坐啊,反正老祖宗也没规定“得盾牌者得天下”不是?   你个倒霉催的大儿子!   他在心里呵呵,转头看了一眼身边的另一只红襟鸟,发现它爪子僵硬地扣着窗框,头颈部的绒毛微微炸起,尾翎向后笔直地抻着,像是一副受激失神的模样。   ……白源?卫霖疑惑地用细小的喙啄了啄对方。   白源回过神来,也用喙蹭他,从胸部橙红色的羽毛,一直到白茸茸的肚皮。   他展翅飞起,卫霖也随着飞过湖泊,穿越长廊,进入一间空无一人的卧室。红襟鸟落在地毯上,双双变回人形。   “你没事吧?”卫霖关切地问,“是发现什么了吗?”   白源面无表情地摇头,将搭档揽进怀里,用力拥抱他。   卫霖感觉到对方绷紧的肌肉与急促的心跳,显然并不像面上表现出的那么无动于衷,不禁伸手抚摸他的后背,安慰道:“不论什么事,都可以告诉我的,你知道我们之间心意相通,无须任何隐瞒。”   白源沉默片刻,在他耳畔低声说:“想起过去一些不太好的人和事了。”   “过去了吗?”卫霖问。   白源微一点头:“嗯。现在有你,我可以将那些全部抛弃。”   “谁说过去的事就一定要放下、就不能介怀了?你现在仍会想起,说明心底还有遗憾或怨怼,那就该有冤报冤、有仇报仇,怎么爽怎么来啊。”卫霖金刀大马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等出了副本就去吧,我支持你!”   白源嗤的一笑,按住搭档的后脑勺给了个绵长的深吻。喘息不定地分开后,他说:“我在想,刚才见到的一幕究竟是巧合,还是……不,这不可能,王羽伦在现实中并不认识我。他不可能知道我的旧事,再在精神世界中投影出来。”   话题被绕开,但卫霖善解人意地不再深究,顺着他的思路道:“也许就是个巧合。”   白源皱了皱眉,决定先把这事按在心底,静观其变。“我们现在就去见乌瑞恩。我估摸着,他根本就不知道我求见过,消息是被擅自做主的乌瑟拦住了。”   卫霖表示赞同:“单刀直入,我喜欢。”   两人离开房间,沿着湖岸穿过长廊,前往国王的寝殿。一路上遇见的王宫侍卫似乎不少人都认识白源,朝他行鞠躬礼。   “你以前经常出入王宫?”卫霖问。   白源解释:“作为圣殿骑士之一,我曾经指导过王宫侍卫的武艺。”   两人几无阻拦地来到乌瑞恩的寝殿前,对门口的守卫说:“请通报国王陛下,光冕精骑兵团团长白源前来复命。”   乌瑟就在此刻走出来,迎面碰见白源,愣在当场。   他看起来有些错愕、有些恼火,也有些尴尬,微微抽动了一下两腮的肌肉,开口道:“你回来了。”   白源不动声色地答:“日安,王子殿下。我来向陛下复命。”   乌瑟张了张嘴,一时间仿佛不知该说什么,最后接受并同步了对方的态度,若无其事地说:“看到你安然无恙,我很高兴。听说你之前去的蓟花郡不太安宁,凡事都还顺利吧?”   “托陛下和您的福,一切安好。”白源用无懈可击的礼仪和拒人千里的疏离回答道。   乌瑟也无话可说了,点头道:“进去吧。但只能你一个人,随从在外面等。”   白源说:“他要和我一起进去,面见陛下。”   乌瑟脸色一沉:“你逾矩了,团长阁下。”   白源拉住卫霖的手,毫不退让地说:“之前忘了向您介绍,这是我的搭档、挚友,以及决定厮守终生的爱人。除此之外,他还是局内人,所以我必须带他进去。”   乌瑟完完全全地愣住了。他盯着面前两个男人紧密相牵的手,脸上掠过一丝呆滞,用力眨了好几下眼,才勉强恢复了语言能力:“你……你找了个男人当……”   白源淡淡道:“不错。您有什么意见,觉得要把我们架在火堆上烧一烧么?”   乌瑟露出了古怪的神色,既像被膈应到,又隐隐松了口气,脚下不自觉地退了半步,说:“不,我祝福你们。真爱不分种族、年龄与性别。”   白源哂笑:“我相信这话是出自您的本心。”   国王的声音遥遥地从殿内传出:“是白源么?进来见我。乌瑟,你也进来。”   于是三人走进殿内,来到乌瑞恩的病榻前。白源单膝跪地,行礼道:“吾王,白源前来复命。”   乌瑞恩撑起半个身体,带着欣慰与期待问:“如何?”   “幸不辱命。”   乌瑞恩明显地松了口气,坐了起来。这个好消息仿佛一支兴奋剂扎进他的体内,使得几近干涸的精力又重新喷涌而出。他伸出苍老带斑点的手,说:“给我看看。”   白源从怀中取出一颗葡萄大小、乳白色的圆珠,放在他手上。   乌瑞恩闭上眼,将另一只手覆盖在上面,金光自掌心微微泛起,随即睁眼,激动道:“是她!这就是颂音者·梅理的遗骨!我们现在拥有四位圣灵使徒的遗泽了。”   “四位?除了梅理的骸骨、奥斯汀的盾牌,还有什么?”卫霖好奇地插嘴问。   乌瑞恩仔细看了他一眼,并未露出被冒犯的不快神色,而是若有所思:“年轻人,我从你身上感应到一股古老、强大、善恶难辨的气息……我不确定你是混灵王国的臣民、盟友,还是敌人。”   卫霖行了个抚胸礼,笑道:“您可以当我是个忠诚的盟友。”   乌瑟站在他们身后,“恰到好处”地补充了一句:“他是白源的爱人——白源亲口告诉我的。”   乌瑞恩怔住,望向白源的眼神复杂至极。但他很快掩盖了内心种种波翻浪涌的情绪,完美地呈现出一个在位多年的君王该有的威严气度,只说了句:“这与我们今天要商议的正事无关,乌瑟。”   王子立刻愉快地回答:“我为我的言语轻佻致歉。”   乌瑞恩沉默地坐了一会儿,无声地叹口气,对白源说:“再近一点,我的儿子,到我身边来。”   卫霖看看金发碧眼的老国王,又转头望着黑发异瞳、人种截然不同的搭档,内心无比佩服地惊叹一声:——嘎? 第111章 渎神之作   白源起身, 走近两步, 仍与乌瑞恩保持着并不算亲近的人身距离。   乌瑞恩似乎有点失望,但没有过多地表现出来, 只是吩咐他扶起自己, 走到卧室的一堵墙边, 将手掌按在了墙面的鹿头装饰上。   鹿角间传出魔法波动,墙壁向两边滑开, 现出后方的密室。密室深处的石桌上, 放着一面圆盾。圆盾不知是什么材质铸成,既有金属的冷硬又有玉石的光泽, 通体没有任何花纹装饰, 显得十分简朴。   “去吧, 拿起它。”国王说。   白源走过去,手指触碰到盾牌的边缘。   乌瑟在他身后屏息而视,见盾牌没有任何动静,不由得松开紧攥的拳头, 像要掩饰什么表情似的, 伸手抹了把脸。   乌瑞恩满脸失望之色, 长叹了口气。   卫霖将他们的反应尽收眼底,嘲弄地撇了撇嘴角,走上前拿起盾牌。   “——别碰它!”乌瑞恩喊得迟了一步,卫霖已经端起盾牌,将内层的鹿皮把手套上白源的左臂,调整到合适的位置。   他的动作利落而又自然, 就像妻子为出门的丈夫整理行装、战士为上阵的同袍披挂战甲。   盾牌骤然放出炫目的蓝色流光,如千万颗星辰飞离了原本的轨道,汇聚在白源的手臂上。   乌瑟难忍强光,抬手挡住了脸。   蓝光在盾牌上游弋着,滋滋作响,篆刻出一道道转折的纹路,最终交织成中央带有闪电纹章的符文法阵,散发着暴烈的雷霆气息。   法阵的最后一笔勾勒完毕后,刺眼的蓝光消失了。   盾牌看上去焕然一新,不时闪动着蓝紫色的细小电流,在新主的手上跃跃欲试。   “嗬,白装一觉醒就变暗金装了!”卫霖好奇地触碰盾面,偷偷将流窜到指尖的电流吸收入体内空间,发现可行并且源源不绝,顿时心中大乐。   乌瑞恩转忧为喜:“看来奥斯汀选择了你作为雷霆之盾的新一任持有者。刚才的光芒,比三十多年前我接手的那次还要强烈得多,但愿你能更好地运用它的能力。”   白源脱下盾牌,放回石桌上,说:“我能知道还有两位圣灵使徒的遗泽是什么吗?”   “当然。”乌瑞恩示意众人跟着走出密室,关闭了魔法机关门,然后让乌瑟去向殿外的守卫传令。   没过多久,一名年轻贵族走进殿中,看起来不过十八九岁,身材纤细,穿带排扣的酒红色长外套与紧腿裤,颈系花边缎带,戴着单片眼镜,显得聪慧而文质彬彬。他身后跟着个高大魁梧的男侍从,长相粗犷而有些古怪,肤色发青,头脸上满是巨大深长的伤口与针脚的痕迹,仿佛曾经割裂成好几块,又被精细地缝合起来。   年轻贵族恭敬地向国王行礼问安。乌瑞恩向白源介绍:“这位是弗兰公国大公的独子——希尔诺·弗兰,我已赐他继承他父亲的爵位。”   白源问:“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弗兰公国已落入教会手中,公爵的家族被驱逐出境,教宗发布谕令称其亵渎神明,我可以问问具体的情况吗?”   希尔诺顿时眼眶发红,白皙清秀的脸庞笼上了悲痛的阴影。但乌瑞恩朝他微微点头,他控制了一下情绪,用尽量平稳的声音说:“弗兰家族对炼金术有着浓厚的兴趣,我的父亲建立了炼金术学院与一个庞大的实验室,数十年如一日地研究着生命的奥秘。就在去年,他实现了梦寐以求的心愿,制造出机械与生命完美融合的人形生物,并给它们起了个统称——‘弗兰肯斯坦’,意为‘弗兰制造’。”   站在白源身后的卫霖顿时想起,《混灵纪元》游戏中的确有种名为“弗兰肯”的实验室怪物,是沉迷生物化学的炼金术师的手笔。它们拥有近似人类的外表,以及大型机械武器般的硬度与战斗力,但是思维能力极其低下,只能产生一些本能欲望与原始的情感。   “想不到弗兰老公爵还是个科学家。”卫霖忍不住吐槽:这要是在现实世界中,搞不好能拿个什么生物学国际奖项,然后被人权组织喷成狗。   希尔诺苦涩地道:“教会显然不这么想,他们认为创造生命只能是神独有的能力,如果有人类胆敢踏足这个领域,一定是渎神的恶魔。我的父亲遭到暗杀、家族被驱逐出境,却不仅仅是因为这个明面上的原因。”   “还有内幕?”卫霖问。   希尔诺深吸口气,转向身后的男侍从,伸手解开他的外衣,露出胸腹部块垒分明的发达肌肉,以及皮肉上纵横交错的巨大缝线。他飞快地拆开其中一条缝线,打开了胸腔——   卫霖和白源看到了蠕动的内脏,被合金骨骼和运转的金属零件包裹与围绕,眼前这一幕恐怖、荒诞,就像噩梦中极度变异的庞然大物,由无数不同生物的一部分拼凑而成,满身都是突出的金属支架,却有着人类的面容。   但同时,它又给人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撼感——它从人类手中孵化,是人类某一方面智慧发展到极致的产物,代表着人类从未停止过的求知欲、窥探世界本源与生命奥秘的野心。   在这个“弗兰肯”的心脏附近,镶嵌着两枚显眼的齿轮,一大一小,一黑一白,如同昼夜轮转般不停咬合运行,散发着柔和的微光。   “所谓‘渎神’,不过是个冠冕堂皇的借口而已,”希尔诺面色惨淡地咬了咬牙,“教宗的真正目标,是这个。”   “这是……”   “圣灵使徒中唯一的一对孩童,双子星·西瓦、西娅的遗物,我的父亲将它们制作成了‘弗兰肯’的动力源。”   卫霖低声嘀咕:“小型核反应堆?钢铁侠啊喂!”   希尔诺将胸腔外壳合上,从指尖抽出丝丝缕缕的淡红色金属线,将伤口重新缝合。而人造人全程面无表情,任由他摆弄。   “宫廷首席占星师在不久之前,占卜出一个预言——‘七星交汇于北方的天空,当夜色吞没白昼,神之子将从火焰与光芒中诞生,接管在地上的国。’”乌瑞恩在铺着软垫的靠背椅上慢慢坐下,疲倦地说,“占星师协会和许多学者讨论研究了一昼夜,最后的释意是,教宗将得到七位圣灵使徒的所有力量,成为神之子,统治整个混灵大陆——‘地上的国’不仅是指人类的,还包括了兽人、矮人、精灵等等其他种族。”   “不能让这预言变成现实!至高神在上,引导与庇佑着大陆上的所有生灵,绝不会派一个什么‘神之子’来压迫与奴役我们。这不是神的旨意,这是王羽伦的野心与阴谋,他才是真正的渎神者!”乌瑟王子义愤填膺。   “这预言我听着耳熟……对了,夜泉也说过类似的话,他的预兆之梦。”卫霖说。   白源在旁人看不见的角度朝他挑眉:要把那小鬼亮出来?   卫霖:当然,快马加鞭,这一鞭子就得抽到关键处。   “夜泉是谁?”乌瑟问。   “一个自称是‘重生的圣灵使徒’的暗精灵少年,我们在蓟花郡的丛林神殿遗址中遇见了他。这小鬼能感应到梅理遗骨的气息,或许还真和巡林者·夜权有什么联系。”卫霖答。   乌瑞恩腾地起身:“快,让我见见他!”   白源说:“我将他安排在城中的旅店里,如果陛下愿意接见,我这就去带他入宫。”   两人向国王告辞,出了殿门没走多远,希尔诺带着弗兰肯,从后面匆匆赶来。“等等,团长阁下。”他气喘吁吁地追上来,扶着柱子顺了好一会儿气,才调匀了气息,“我想和你们一起去旅店,见那位暗精灵。”   “为什么?”卫霖问。   希尔诺抽出手绢印了印额角的虚汗,说:“我能借助双子星之力,感应其他圣灵使徒的气息,如果那个暗精灵是个骗子,就没必要带他进宫,浪费陛下的时间了。冒犯地提醒一句,万一他是个教会的奸细呢?”   卫霖直觉他没有说实话,至少没有全盘托出,于是笑眯眯道:“不劳公爵大人费心,我们会好好审清他的身份。再说,这是传达陛下的旨意,还是您自己的意思?”   “我……陛下对此并没有反对……”   “但也没有下令了?那么我就默认为,这件事陛下交与白源和我全权处理,公爵大人刚承受丧父之痛,还是回屋好好休息,调节一下心情吧!”   希尔诺被他噎了一下,有点羞恼地答不上话。   卫霖看出来了,这位小公爵估计是被他父亲保护得很好,阅历少脸皮薄,一股子书卷气,适合当个皓首穷经的学者,不适合与三教九流的人打交道。   希尔诺踌躇片刻,才无奈地说:“我曾经遇上一位暗精灵族的女孩,和她有些……但她后来离开我,回地底幽城去了,我就想单独问问这个暗精灵少年,看能不能得到关于她的消息。”   卫霖吹了声口哨,感叹道:“你和女性暗精灵上床?恕我直言,就您这副小身板,她没把你操得精尽人亡,还真是对你有几分意思。我们可以带你去见夜泉,但他知不知道、愿不愿意说,就是另一回事了。”   这个直言,真是有够直的!希尔诺满脸通红,还得向他道谢。   卫霖笑道:“不客气,而且我对你这位人造人保镖挺感兴趣,有空借我研究研究?放心,我把他大卸八块后,保证按原样拼回去,零件只会多出来,不会少。”   希尔诺十分为难,但语气中仍保持了惯有的温文尔雅:“这……恐怕不太合适,我并非担心您的信誉问题,而是……弗兰肯迟钝、暴躁、难以沟通,如果不是我们家族的炼金术士,可能会被他误伤……”   卫霖哈哈大笑:“开个玩笑,别当真!”   “您……”希尔诺有些无语。   “就别您来您去了,我不过一介平民,如果非要这么讲究礼仪,那不是天天得朝公爵大人屈膝?”   “不用不用,我也不爱讲虚礼。”   卫霖拍了拍他的肩膀:“那就走吧,希尔诺。另外,你得加强身体锻炼了,为了未来的性福着想。”   小公爵再次被噎住,只好跟在白·爱理不理·冷面骑士和卫·不修口德·流氓平民身后,默默无语地出了王宫。   一个多小时后,他们回到了城西贸易区的“龙沙宝石”旅馆,一进门,却看到满地狼藉,老板头破血流地倒在地板上。   白源立刻扶起他,施展圣光治愈术。老板流血渐止,从昏迷中醒来。   “发生了什么事,李维,谁伤的你?”   “安茹公爵的儿子,城里有名的纨绔,带着一伙侍卫和两名高阶法师,闯进来追问暗精灵的房间……我没说,他们就殴打我……”   白源扶他躺在沙发上,快速包扎了一下伤口:“你先歇着,我上楼看看。”   一行人快速上了二楼,见过道里横七竖八都是侍卫打扮的家伙,也不知是死是活,周围墙壁上残留着魔法火焰灼烧后的痕迹。他们连忙冲进夜泉的房间,发现了两名法师和一个贵族青年的尸体,皮开肉绽,死得惨不忍睹。   希尔诺蹲下身,掰正脸一看,说:“皮埃尔,安茹公爵的次子,看样子刚死不久。”   卫霖环顾四周,发现暗精灵少年不见了:“夜泉把他们全干掉了,但他跑哪儿去了?”   白源仔细查看屋内的打斗痕迹,一直走到窗台边,发现几滴蓝色的液体,窗框被什么东西腐蚀出一串串坑洞。他用指尖一碾,嗅了嗅:“暗精灵的血,还有黑暗法术的气息。”   卫霖凑过去,端详被腐蚀的窗框,说:“像是酸液弹……是那些黑袍术士?”   “加摩尔的灵魂逃脱了一片,很有可能得到了谁的修复和指使,卷土重来。”白源沉声道。   “啧,看样子是前后两拨人。夜泉摆平了纨绔子弟,却没能搞定毁灭术士,万一落在那个黑山老妖手里,小鬼可要遭罪了。”卫霖一脸同情。   希尔诺有点紧张:“那个暗精灵少年被抓走了?我们得去救他!”   “卫霖继续追踪痕迹,我去弄坐骑。”白源跃身从二楼窗口跳下,向神之圣殿跑去。   卫霖出了旅店大门,在巷子尽头又找了些蓝色血迹,一直延伸向护城河的方向。他一边奔跑,一边不忘关心文弱的公爵大人:“你行嘛,希尔诺?”   “不行……我要失礼了。”小公爵跑得快要断了气,无奈拉住了弗兰肯的衣摆。   异常高大的怪物停下迈动的脚步,伸手一捞,将希尔诺托起,放置在自己宽阔的肩膀上,如同在身上披了一条酒红色的细长绶带。   公爵揽着对方粗壮的、满是缝线的脖子坐稳,很是舒了口气,对卫霖说:“抱歉,这不太雅观。”   卫霖笑道:“没事,再不雅观的场面我都见过。” 第112章 地下幽城   血迹在护城河畔消失, 卫霖来回查看了好几遍, 都没有发现蛛丝马迹,只能得出两个推测:一, 夜泉负伤逃脱, 潜入护城河, 不知所踪;二,黑袍术士抓走了受伤的夜泉, 并利用河水的镜面特点开启暗影之门, 跨越空间离开,同样不知所踪。   现在只能前往河下游寻找, 如果没发现夜泉的踪影, 那么事情就是朝着糟糕的那一面发展了。   卫霖正要招呼希尔诺沿着河岸向城外搜索, 蓦然听见头顶上方传来羽翼拍打的声音,抬头见一只巨大的银飞马在碧空中盘旋,冰雪般的鬃毛闪闪发亮,翅膀末梢带着些许孔雀蓝, 像阳光照在紧密坚硬的远古冰川上, 折射出的那种颜色。   马背上一位穿银灰色鳞甲的骑士, 英姿挺拔的身躯仿佛散发着光芒,墨蓝色披风在身后猎猎飞扬,下摆卷起海浪般的弧度。   城中无数人抬头望着天空,情不自禁地发出赞叹。   银飞马降落下来,长达十几米的羽翼掀起一阵劲风,而后驯服地收拢。马背上的圣殿骑士弯下腰, 朝地面上的卫霖伸出一只手:“上来。”   卫霖捋着被风吹乱的额发,轻笑:“白先森,你好苏。”   白源眼里露出了笑意,那只手稳稳地悬停在他面前:“请上马,我的王。”   卫霖一把握住,借力翻上马背,另一手自然而然地环住白源的腰身。白源轻拍鬃毛,银飞马振翅而起,而后沿着护城河的流向朝城外飞去。   风撩乱卫霖的短发,他将斗篷的兜帽扣紧,惬意地趴在了白源背上:“我们好像忘了什么……”   河岸旁,希尔诺坐在弗兰肯的肩膀上,仰头看天,无奈道:“他们好像忘了我们……”弗兰肯纹丝不动,没有得到主人的指令,就算把他放在火上烤,他也不会动的。希尔诺苦笑着拍了拍弗兰肯的脸颊——他洁白细长的手指映衬着满是疤痕与缝线的脸,像艺术品摆在废料堆旁,显得格外动人。“走吧,让这两个目中无人的家伙看看你的实力。”   弗兰肯伸出一只硕大的手掌,揽住了希尔诺垂在他胸口的大腿,然后纵身而起,如同一颗出膛的炮弹,向前方弹射而去。惊人的弹跳力让他每一个的落脚点之间都间隔了数十米的距离,整个人如同一头飞蹿的猛兽,带动风声呼啸,几下起落就消失在周围惊呼不已的人们的视线中。   白源驾驭银飞马出了城,绕着河下游的瀑布低空飞了两圈,始终没找到夜泉的身影。   飞马在瀑布旁降落,卫霖摸着下巴说:“假如,抓走夜泉的真是加摩尔,目的何在?又会带他去哪儿?”   教廷。加摩尔是教宗的人。一个声音说。   ……法利斯兰的声音?卫霖当即从怀中掏出锢灵之书,翻开其中一页,冰晶符文在纸页上闪光,于半空中投射出寒冷领主的灵体虚影。   阿德莱德的诅咒解除后,他身上的冰霜已尽数消融,棕色卷发向后梳得整齐,露出高而光洁的额头、狡狯狭长的灰色眼睛,嘴角挑起时,下巴上凹陷的小坑显得格外有男性魅力。他依然身佩长剑,穿着那套古典的轻甲,骑着匹个头高大的幽灵马。   “你什么时候醒的?”卫霖问。   “刚刚。但之前发生的事,我都能感应到,只是无法开口。”法利斯兰说。   “你说加摩尔时教宗的人?”   “不错,在修道院,他临死前的最后一句遗言就是‘希朗唯萨,教宗至上’。”   卫霖嘶地抽了一口长气:“我现在一听到这句横跨了二、三次元的SB口号,就脑仁疼。”   法利斯兰没听懂,无所谓地耸耸肩。   白源说:“现在我们知道,‘希朗唯萨’在混灵古语中,是‘神子降临’的意思。看来加摩尔一直都是王羽伦的人,所谓的‘从教廷盗走遗骨’,恐怕也是个幌子,他想用唤魂术得到梅理的力量,并非为了延长自身寿命,而是为了献给教宗。”   卫霖一拍手掌:“那么他掳走夜泉的动机就很明确了。而且我怀疑,王羽伦已经得到了另外两名圣灵使徒——盗火者·墨修斯与光之翼·格拉菲拉的遗泽。他一直都没有在我们面前露面,似乎是胸有成竹,好整以暇地准备收拢所有力量,实现那个预言。”   白源点头:“教廷所占据的凌空城,在与王室决裂后就飘浮到了北境,距离这里十分遥远,加摩尔想要尽快向王羽伦复命,估计得使用传送阵。但如今传送网已经被国王下令关闭了一大部分,南北几乎不通,他想要找到一个前往北境的传送阵,恐怕并不容易。”   卫霖把脑子里《混灵纪元》的地图翻了个遍,印象中这附近还有两个传送阵,分别位于凛风要塞与奥术之塔,但应该都已经关闭了。其他的传送阵,隔得相当远,而且在不同的方位,去哪一个?   他一时也有些犹豫不决。   希尔诺就在这时出现在他们的视线中,还有那个大个子怪物弗兰肯——让卫霖觉得轰隆隆奔跃而来的根本就辆钢铁坦克。   “……是恶灵?”希尔诺脸上的单片眼镜闪过炼金法阵的微光,盯着法利斯兰所在的方向。   卫霖只好向他们三五句简单解释了双方的来历。   听到众人在纠结传送阵的事,希尔诺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说道:“的确有传送阵可以直接通往北境,虽然不是凌空城,但估计离那儿也不远了。”   卫霖等了几秒,没有下文,不禁讪笑:“然后呢?一口气把话说完是美德,我等平民不兴贵族们矫揉矜持的那一套,时间就是生命我的公爵大人!”   习惯性地等着别人问“哦,您所说的传送阵在什么地方,还请赐教”的希尔诺有些脸红,干咳了一声,说:“在地下幽城。这事,是深月告诉我的——就是我之前说的那个暗精灵族女孩。”稍作停顿,他吸取教训赶紧又补充了句:“地下幽城是暗精灵、侏儒、蜥蜴人、蕈人等地底种族生存的地方,范围极为广大,四通八达如同迷宫,出入口众多,具体从哪里进去,我也不太清楚。否则我早就自己去找深月了。”   “地下幽城?我倒是知道一条进去的路。”法利斯兰环顾四周,“时隔两百年,翡冷翠城跟新建的时候大不一样了,但周围的环境似乎没什么改变……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从这里往北大约半天的路程,古矿洞的水潭附近,有条秘密地道可以进入地底世界。”   ——————————————   由于地下水渗透,四壁岩石湿滑,但隧道并不狭窄,一直绵延向下,有的地方能膨胀出几百尺高的洞穴。一行人越往深处走,自然光线就越微弱,最后日光彻底消失,只有石缝间零星的辉光岩和夜光水晶,勉强发出暗淡的光芒。又走了一段时间,磷光苔藓和真菌逐渐多了起来,周围景象反而能稍微看清一些了。   “这里是幽暗世界最靠近地表的上层,居住着侏儒、蜥蜴人等低级的地底种族,他们被暗精灵视为奴隶。”法利斯兰飘荡在卫霖身边,解释道,“前方不远处有一口竖井,从笼梯直下,就可以到达暗精灵所在的下层了。”   卫霖揶揄:“你这么熟悉这里的地形,以前来过?我说老法,你以前来做什么,找暗精灵老相好吗?”   “不错,我的确有过女性暗精灵情人,两个,同时。”法利斯兰毫无羞耻心地回答,“难道我没对你说过,我某方面的能力和技术有多高超……”   “打住。我早该知道你是什么德性,当我没问。”卫霖往白源身边挨了挨,似乎希望能借此驱散一些两百年不散的浪荡邪气。   希尔诺乘坐着弗兰肯尾随在后,出于良好的家庭教养,对这番堪称下流的对话权当做没听到。   白源受用地牵住卫霖的手,嘲讽道:“如果你的老情人能活过两百岁,说不定还会热情洋溢地接待你,看来我们就靠你取悦她们来换取消息了。”   卫霖忍不住地笑,知道白先森还在记恨对方曾试图占据他们两人的躯壳,无时无刻不想着刺他几下。   法利斯兰从修道院起就没跟白骑士对盘过,这会儿更是反唇相讥:“我不知道你的优越感从哪里来。据我对暗精灵喜好的了解,你是相当受女士们欢迎的类型,我猜她们会动用暴力将你制服,然后开个群交派对。而你的情人正好相反。”   希尔诺听得面红耳赤,可还是忍不住问了句:“正好相反……是说卫霖不受女性暗精灵的欢迎吗?”   “不,”法利斯兰不怀好意地说,“他会很得男士们的青睐。”   卫霖满头黑线地啐了幽灵领主一口:“闭嘴吧,法利斯兰,你就不能安安分分地当个死人吗?”   “不论是活着,还是死了,我都与安分这个词无缘。”幽灵得意地说。   说话间,竖井出现在前方,木板与金属铰链制成的笼梯吊在边缘,下面是深不可测的幽暗世界,耸立着一片神秘庞大的地底城市。 第113章 幽灵外公与便宜外孙   笼梯看着老旧, 但有镶嵌着能量晶石的法阵作为动力源, 运转起来还挺稳当。   一行人在漆黑不知深广的空间里不断下降,最后终于触了底。下方并没有想象中那么伸手不见五指, 相反的, 比之前的隧道还要亮堂不少。   这里看起来像一片荒野, 周围石缝中生长着不少夜光植物,一人多高的大型蕨类、奇形怪状的菌子、矮小多叶的灌木……散发出幽蓝与荧绿的微光, 照亮了地底空间。半空中悬浮着星点白光, 仔细看去,都是些飘来荡去、水母状的小东西, 也不知是昆虫还是植物种子。   这深入地底的幽暗世界, 放眼望去, 竟还有山坡、谷地、丛林与河流,广袤令人咋舌。   “这就是地下幽城?”卫霖好奇地环视四周,叹道,“神奇!”   “这里属于外围区域, 卓尔精灵们的城市还要再往前走一段路。”寒冷领主半透明的身躯, 在这种幽暗的环境中反而显得更真实了些, 他轻车熟路地带领众人往某个方向走——说实话,如果没有他的带领,其他人连东南西北都很难分清。   “我建议你们一会儿无论见到什么地底生物,都不要急着动手,尤其是暗精灵,哪怕他们摆出攻击的阵势。交给我, 让我跟他们交涉。”法利斯兰说。   他们走了不上十分钟,果然碰到了一伙暗精灵。   准确地说,是三名女暗精灵围观另外两名女性同胞的打斗,场边另有一名大约十七八岁的男性暗精灵,被锁链栓在树干上。   那两个手持利刃的年轻女暗精灵打得不可开交,且下手毫不留情,恨不得直接割断对方的咽喉,让她血溅三尺。   法利斯兰示意同伴们藏身树后,不要直接走过去。   众人只好干看着两名衣着半裸、身材火辣的女暗精灵打个你死我活,最后其中一人略胜一筹,用法术成功偷袭对方,炸掉了她的脑袋。   围观者嘻嘻笑起来,用卓尔语说着什么。   “她们恭喜决斗中的胜利者,能得到死者的房子和男人。”法利斯兰翻译道。   “男人……指的是栓在树上那个?”希尔诺有些不忍,“他看起来比一条宠物狗还不如。”   “在女性暗精灵的眼中,男人的地位仅高于奴隶。他们是母系社会,信奉的也是黑暗女神蜘蛛王后罗丝。”法利斯兰耸耸肩,“以前为了扭转那两个情人对我的态度,我可下了不少气力,才没被她们吃了。”   说话间,胜者已经开始检阅战利品。她把那个男精灵从脸摸到腿,然后把手伸入对方的长裤中,同时撩开自己的短裙。   “公然强奸?简直辣眼睛,没法看了……”卫霖忍不住吐槽。   男性暗精灵一直低着头,任由对方摆布,似乎对配偶瞬间换人的事实已经认命。在对方抬起腿缠上来的那一刻,他低垂的眼眸中突然有精光闪过,被绑的双手猛地挣脱束缚,将一柄藏得隐秘的淬毒小刀,狠狠扎进了施暴者的小腹。   女性暗精灵发出了一声短促的惊叫,尖锐的手指在男精灵身上抓住五道血痕。   在围观的三人反应过来前,男精灵推开尸体,像头敏捷的黑豹向丛林内蹿去。   在场的女暗精灵们愤怒地叫喊起来,纷纷抽出武器,追上前去。一枝利箭从夜光植物的枝叶间急速射出,钉穿了其中一人的胸口。另外两名追击者犹豫了,对视一眼,似乎认为不值得为其他人的死去冒险,于是迅速退回,向城市跑去。   “这个男暗精灵要倒大霉了。”法利斯兰说,“他杀了两个女性,哪怕只是平民。贵族议会下属的护卫队会不计一切后果地追捕他,直到将他带回接受酷烈的惩罚,最后痛苦地死去。”   不知道夜泉回到这样的地方,会遭受什么样的惩罚……卫霖刚刚想起那个总是横眉怒目的傲娇小鬼,就看到法利斯兰飘向了男精灵逃跑的丛林。   做什么?他用意识沟通锢灵之书里的冰晶符文,问道。   接着听见了法利斯兰的回答:逮住那个倒霉鬼,让他帮我们混进城去。   他才不会帮我们,听说暗精灵十有八九都是混球,男的也一样。卫霖说。   试试看呗。法利斯兰答。   他们没花多少工夫就逮住了那个男性精灵。他被抓伤了颈静脉,失血有点多,影响了逃亡的速度,但依然反抗得很激烈,直到法利斯兰几乎将他冻成了冰雕,才绝望地放弃抵抗。   卫霖走近打量,发现他似乎与普通的暗精灵不太一样——肤色略浅、耳朵没那么尖,虽然十分俊美,但五官有点像人类,尤其是眼睛的颜色,像……法利斯兰?   法利斯兰显然也发现了,一把抓向他胸前佩戴的金雀花形状的黄宝石坠子——当然,灵体触碰不到实物,抓了个空——急声道:“你叫什么名字,母亲……不,外祖母是谁?”   男性暗精灵嘴唇紧闭,一声不吭,似乎已经做好了送命的准备。   法利斯兰深吸一口气,用卓尔语问:“是冰草,还是艾璐妮?”   男性暗精灵惊疑地抬头看他一眼,开口道:“艾璐妮。”   法利斯兰仔细端详他,露出了哭笑不得的神情:“你……应该是我的外孙。”   “噗——”卫霖笑喷了,“你还真是个跨种族的播种机啊,领主阁下,连生殖隔离都能强力突破。”   希尔诺想了想,以炼金术士的严谨作风,认真科普道:“人类与暗精灵之间,不存在生殖隔离,会生出半精灵混血儿。”   卫霖当然知道,只是想调侃一下对方而已。法利斯兰与便宜外孙用卓尔语唧唧咕咕了好一会儿,后者似乎相信了他的身份,朝他行了个晚辈礼。   法利斯兰道:“可怜的小掠风,外公会管你的。先帮我们混进城救一个人,完了跟我们去地面,以后你能过上王子一般的生活。”   卫霖觉得像这样信口开河、连自己外孙都坑的幽灵,还是很不多见的。   “进城?”掠风抵触地皱起眉,十分不情愿,“她们会杀了我的。我不回去,你得立刻带我离开这儿,外公。”最后两个字他咬得颇重,似乎在提醒对方身为家长的责任。为了再次增加感情砝码,他又补充了一句:“看在我的外祖母艾璐妮的份上。”   法利斯兰笑起来,不以为意道:“如果你想平安离开,且再无后顾之忧的话,最好听话点,我亲爱的外孙。”   掠风打量幽灵外公的脸色,并未看到多少疼爱之意,顶多只能称为温和友善。但对暗精灵而言,这种善意已经远远超过他们幼年期所能感受到的全部——他们从小得到更多的,是残酷的训练与冷血的折磨。   他考虑了很久,最后违背天性地勉强点了点头,扯动脖子上被血痂糊住的伤口,又开始流血。   卫霖立刻掏出储物囊中剩余的绷带和药粉,为他包扎止血。   凑得近了,嗅到他体内散发出的某种甜香气味——像植物的花香,又像麝鹿的腺体,卫霖忽然感觉有点头晕,血液不受控制地向下腹涌去,身体一阵阵发热,空虚地想要被什么填满。他有些情不自禁地贴向掠风,似乎想舔一舔对方流出的血液。   众人面前一直冷漠寡言的白源,仿佛感应到什么,立刻握住了卫霖手腕,将他拉到自己怀中,低头说:“暗精灵的体液带有强烈的催情效果,要小心。”   卫霖这才恍然大悟似的,惭愧地红了红老脸。   白源在他耳畔私语:“想试试也是可以的,但只能在你我独处的时候。”   卫霖嗤笑着抽了他肩膀一下。   希尔诺有些吃惊:“你们两个……”   法利斯兰摊了摊手:“很明显,一对儿没法生蛋的小爱情鸟。”   “你倒是子孙遍布大陆,以至于记不清种族和名字,幸亏没有实体,否则哪天乱伦了都不自知。”白源讽刺道。   “……我快失血而死了,你们能先关注我一下么!”掠风捂着脖子说。   卫霖是不敢再给他止血了,推希尔诺过去,后者温文尔雅且恪守本分,同样不想面对情欲失控的后果,最后还是指使迟钝的人造人弗兰肯给掠风处理好伤口。   掠风摇晃着起身,说:“你们想混进城救谁?”   “一个男性暗精灵,名叫夜泉,你认识他吗?”卫霖问。   掠风眯起了眼:“夜泉……当然认识,我是他在这座城里仅有的朋友。说实话,虽然他是祭司长红桖之子,但比平民的儿子更遭罪,因为他从来学不会顺从女人,包括他的母亲。”   “走吧,”他的身躯忽然不摇晃了,甩了甩胳膊,拾起地面上的短弓和箭筒,向树林外走去,“去把那个异类小子救出来。”   在掠风的带领下,一行人避开守卫,从一处密道进入了暗精灵居住的邃蓝之城,悄悄钻入某栋平房内。   “我去打听一下消息。”掠风说,“之前我听说有一伙儿黑袍术士进城,去了蜘蛛神殿,不知道夜泉是否也在里面。按你们说的,术士要使用神殿的传送阵,这个还得看祭司长同不同意。”   “等一下,你说夜泉是祭司长红桖的儿子,她会将自己的儿子任由术士带走,交给教宗处置吗?”卫霖问。   掠风自嘲地笑了:“你对暗精灵的家庭关系抱有什么错误的期待,人类?我相信如果有人告诉红桖,杀了儿子她就能获得更强的魔法,她会毫不犹豫这么干的。”   卫霖为夜泉过去的十几年人生同情地叹了口气。   掠风说:“相信母子关系,还不如相信我和他之间的友谊,尽管在这里那也是畸形的。会产生‘友谊’这种东西,也许是因为我身上带着四分之一的人类血统,而他是个怪胎。”   他说着,向法利斯兰走近两步:“祝福我吧,外公,让我别死在神殿里。”   法利斯兰敷衍地亲了亲他的额头:“祝福你,外孙,去吧。”   掠风摸了摸颈间的绷带,背着弓箭出了门。   众人在屋子里等了很久。希尔诺忧心忡忡地问法利斯兰:“你不担心他吗?”   “担心有用吗?”寒冷领主反问,“他无论是背叛我们,还是面临险境,我们现在都帮不上忙。再说,我对我的血脉有信心。”   说话间,房门被推开,掠风满身是汗地走进来。在墙壁上灯笼花的照耀下,他的皮肤油光发亮,宛如巧克力色的丝绸。   “打探清楚了!”掠风坐下来,灌了一大杯水,“黑袍术士的确带着夜泉去了神殿,想要借用传送阵前往凌空城,但红桖不同意,或许是因为要讨价还价,用儿子交换更多的好处;也或许是出于戒备心,不愿意将这里的传送网连到凌空城的节点去。”   “然后呢?”卫霖催问。   “僵持中。不过我担心红桖强硬不了多久,因为教宗陛下……”掠风停顿了一下,似乎对这个称谓有着天然的敬畏之情,“除了根基深厚的雷霆王室,没人愿意为一件不大不小的事得罪他,哪怕是深藏地底的卓尔精灵。红桖迟早要把夜泉交出去的。”   “我们得想个办法,救夜泉出来,但尽量不与黑袍术士和暗精灵同时杠上。”法利斯兰说。   卫霖思索了一下,说:“我有办法。” 第114章 死亡狂欢   “这……能行吗?”掠风摸了摸轮廓变得柔和的脸, 又别扭地低头看鼓起的胸部。他换了身长裙, 手持法杖,看起来与贵族女性暗精灵祭司毫无二致。   希尔诺后退两步欣赏了一下自己的作品:“没问题, 相信我用炼金术制造出的变身药水。要知道, 就算是魔药学大师点金·萨松, 也在弗兰公国的炼金术学院进修过呢。”   卫霖也满意地点点头,想起被萨松大师的绿色药剂腐蚀掉了的女巫阿德莱德——毫无疑问, 年轻公爵的炼金术看起来比夜泉的半吊子德鲁伊技能更靠谱。   其他几个人都披上了带兜帽的黑色长袍, 系着灰麻布腰带,打扮成加摩尔手下黑袍术士的模样。   弗兰肯的个头太大不好冒充, 于是希尔诺把他临时加工成了一个通体血红、头生双角的深渊咆哮者, 亦步亦趋地尾随在自己身后, 如同被术士召唤出来的黑暗生物。   法利斯兰暂时回到了锢灵之书中。   掠风同手同脚地出了房门,低头朝内城深处的蜘蛛神殿走去,其他人掩着兜帽,井然有序地跟随着, 看起来就像神殿的低级祭司带领着一班远道而来的贵客。   守殿的男侍从们正在交头接耳, 谈论着殿内不速之客的强硬态度与祭司长大人压抑的怒火, 见又有一队黑袍术士过来,连忙闭了嘴各归各位。   掠风心里打鼓,紧张得厉害,极力高昂着下巴,摆出女祭司不可一世的模样,从台阶走上去。   男侍们先入为主, 压根就没想到还有胆大妄为者,敢这么堂而皇之地闯入神殿,更兼对女性暗精灵根深蒂固的恐惧感,纷纷低头行礼表示尊敬。   一行人顺利地穿过走廊,进入后殿,隔着殿门就听见一个威严傲慢的女中音用卓尔语高声说话。掠风微微一颤,低声道:“是红桖。她说传送阵接入北境的节点,需要耗费一大笔能量晶石,这个必须由使用者来负担——她报了个天文数字。”   殿内,另一个苍老缓慢的声音用通用语回答了她:“我对你们这种趁火打劫的行为感到非常遗憾。但是,教宗陛下是宽容的,愿意饶恕你们贪婪的罪孽,并且达成你们的愿望,作为对忠实于教廷的信徒的奖赏。那批能量晶石,我会先付一部分,剩下的在我走后,会有人专门送过来。”   这声音,是加摩尔!他果然没有死,借助逃走的那一片灵魂碎片又复活了。卫霖哂笑:那又怎样,再杀一次就是了。   红桖又说了句什么。   掠风撇了撇嘴,说:“她说,夜泉是她的掌上明珠,如今要送去教廷,教宗陛下得付出同等珍贵的圣物,才能弥补她的损失。”不等卫霖吐槽,他抢先道:“这可太不要脸了,就算是将来继承祭司长之位的女儿,她也没当她们是宝好吗!更何况是个低人一等的儿子!如今要拿他交换利益,倒是说得好听!”   “——你太得寸进尺了,卓尔精灵!”加摩尔法杖往地面一顿,带着隐隐的怒气警告对方,“我已经尽量考虑到你们的需求,但如果你贪得无厌,那么就准备面对教宗陛下的怒火吧,我相信那一定会让整个暗精灵种族,留下极其深刻的印象。”   红桖沉默了,似乎在斟酌盘计着什么,片刻后开口,声音低缓了许多。   “……她同意了,只希望教宗允准卓尔精灵在北境拥有通行与贸易的权利。”掠风咬了咬牙,“她放弃了夜泉,让人去开启传送阵。”   “传送阵启动的瞬间,就是我们动手的时刻。”白源说。   众人默默点头,凝神感受着空气中的能量波动。   深红色微光伴随着空间魔法所特有的振幅,开始在殿内升起,与此同时,白源低喝道:“上!”   身披黑袍的三人踹开殿门,希尔诺抖出药粉洒向在场的女祭司们,卫霖沟通怀中的锢灵之书,从书中抽取一部分暗影之力,朝容貌与装扮都十分显眼的祭司长红桖举起了法杖,有模有样地施展起术士的职业技能“黑暗契约”。   希尔诺朝其余十几名黑袍术士大声喝道:“传送阵已启动,暗精灵没用了,还不动手!”   术士们有些错愕。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一枝利箭从殿门口激射而来,斜斜扎入其中一名黑袍术士的心口。伪装成女祭司的掠风高叫着冲进来:“卑劣的术士!在城外杀了我们两名女战士,现在还想赶尽杀绝吗!”   弗兰肯扮成的深渊咆哮者大吼一声,爪子拍在掠风身上,将他掀飞出去。   掠风喷出一口蓝血,趴在地板上不动了。现场的女祭司一见同伴惨死,当即暴怒,纷纷挥动魔杖,朝术士们施展专门克制法系职业的“月蚀之颂”。   【月蚀之颂(瞬发):对敌人进行突然打击,造成3650点伤害并降低其移动速度。触发被动:接下来的普通攻击附带月蚀效果,每次击中目标则燃烧对方魔法值,并造成所燃烧魔法值的等量伤害。】   女侍卫则给自己加持“遁影”,闪现至术士面前,挥舞着弯刀施展多段攻击技能“血腥捕猎”。   黑袍术士们陡然遇袭,下意识地进行反击,一圈圈“抗拒光环”当即推了出去。   只是一眨眼的工夫,殿内就陷入激战,魔法与咒术在空气中肆虐,发出刺眼的光芒和破坏性十足的爆裂声,双方不断有人倒下,场面顿时一片混乱。   此刻在大殿的最深处,加摩尔正挟着半昏迷的夜泉,一脚踏入传送阵。红桖在阵外,脸色阴沉地看着儿子被带走。听到希尔诺和掠风的叫喊,两人不约而同地对视一眼,似乎想从对方脸上找到图穷匕现的证据。   紧接着的混战没有给他们任何思考的时间。就像两支严阵以待的军队,本就满怀戒备地防御着对方,这下前锋相撞,中军就必须立刻做出反应。显然,他们做出了最符合自身性情的反应——   加摩尔抽出法杖,对红桖瞬发“死亡缠绕”,只见一根根漆黑多刺的藤蔓从她脚下破土而出,带着麻痹毒素缠绕而上。红桖则当机立断地使出“替身术”,将自己与一名离得最近的女祭司交换位置,同时手中甩出一带寒芒,销毁了正在为传送阵输送能量的晶石。   法阵的红色光芒迅速熄灭,传送被中止了。   加摩尔挥舞法杖咆哮:“蠢货!那三个进来的黑袍不是我的人!”   红桖冷笑着反击:“现在倒在血泊中的却是我的人!”   “这是个误会!圈套!”   “暗精灵与人类之间没有误会,只有不断的冲突和争夺!”嗜血的渴望在她眼中涌动,原始而残忍,白发在魔法卷起的劲风中四散飞舞,犹如漫天交缠的蛛丝。她将法杖竖在胸前,画了一个尖锐的图腾符号:“将一切献祭于神后罗丝!”   暗红色光圈向四面八方辐射而出,天花板、墙壁与地面上传出悉悉索索的声响,声响越来越近……不可计数的蜘蛛出现在了视野中,节肢血红,身躯漆黑,每只背部都有一个血指纹似的图案,剧毒的锯齿左右摩擦着,浪潮般卷向敌方。   这不是普通的蜘蛛,而是“罗丝的死亡之吻”,恐怖的毒性就连身为毁灭魔导师的加摩尔也要忌惮几分。   情急之下,加摩尔将手中影响施法的累赘甩出去,挥杖给自己施加了个“闪现”,才从蜘蛛的包围圈中脱离。   十三四岁少年单薄的身体被他扔出了好几米,即将被一名黑袍术士接手时,弗兰肯双腿一蹬蹿上半空,半途劫走了夜泉。   “干得好,弗兰肯!”希尔诺低声夸奖他的人造人。后者听了,朝主人扯动嘴角,露出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残破微笑。   血腥味混合着辛甜香气,盛满了整个大殿,又向门外逸散而出,闻到同伴气味的暗精灵们源源不断地冲进神殿。   战斗中的黑袍术士即使施法隔离气味,也或多或少地受到了催情效果的影响。其中一名最为年轻的术士,两眼赤红地扑在倒地的暗精灵女祭司身上,被身后女战士的刀刃刺了个对穿;而另一名长相清秀的术士,袍子扯得稀烂,被两个男性暗精灵同时压在了墙壁上。   空气中沉淀着浓重的情欲,与死亡水乳交融,仿佛在揭示生命的本质。   在这片鲜血与交媾的致命狂欢中,所有人似乎都陷入了一种癫狂的状态,被杀戮欲与性欲填满。掠风从地板上爬起来,悄悄地从门口溜走。卫霖等人也扯掉了长袍,边打边撤,向神殿外飞奔。   加摩尔见事态不妙,不得已放弃了落入敌手的夜泉和功亏一篑的传送,在支撑神殿的巨型水晶柱子上,拉开一道可以跨越短距离空间的暗影之门,逃之夭夭。   红桖站在大殿门口,身后的血与光将她勾勒成了黑夜中一尊美丽而残暴的女神祗。她高举魔杖,迎着夜风大笑:“你们跑不远的,在这地下幽城,我才是真正的主宰者!” 第115章 湮灭, 巡林者夜权   白源拉着卫霖, 掠风背着昏迷的夜泉,弗兰肯扛着希尔诺, 在邃蓝之城幽暗的街巷上狂奔。   卫霖一边躲过后方射来的利箭, 一边拍了拍怀里的锢灵之书:“老法, 别偷懒了,出来搞一发暴风雪!”   一只半透明水母飘出他的衣襟, 在半空中现出寒冷领主的模样。他将长剑立在胸前, 开始吟诵咒语。   陡然掀起的旋风夹杂着雪粒和冰霰,铺天盖地席卷了半条巷子, 将攀上了两侧屋顶的暗精灵弓箭手们全都吹落在地。   城门已依稀可见, 从蜘蛛神殿上方升起几十道深红色的光芒, 划过夜空,投入门口两侧十米多高的岩石雕像上。   那两座雕像,一座是人身蛛腹、八条附肢的黑暗蛛后罗丝,另一座则是掌管复仇和亡灵的黑暗女神克拉温纱丽。   雕像摇撼起来, 无数尘土与碎石屑簌簌地落下, 一条长满硬毛的螯肢动了动, 缓缓伸展开来。   希尔诺叫道:“怎么,雕像复活了?”   掠风脸色大变,说:“她们不是普通的雕像!而是封存着两位女神祗的一丝灵魂之力,只有每一任的祭司长才能开启。但每一次启动,都要用足足百人的鲜血去祭祀她们!”   卫霖嘀咕:“听起来像是100级的大BOSS,自身六管血条怎么都打不完、一招就能呼去你半管血的那种。”   掠风绝望地呻吟:“我们会死在这儿……但愿能死得痛快些。要是落在祭司们手里, 那才叫生不如死!”   “别这么泄气,外孙。”法利斯兰说,“如果你逃不出去,我保证给你一个痛快,不会让你遭罪受刑的。”   掠风:“……”   说话间,一行人已经逼近城门。眼见即将冲出,一条硕大无朋的蜘蛛步足狠狠插入他们面前的土地,在裂响与飞扬的尘土中,将地面撕开一条深深的口子。   “别和她们缠斗,她们是杀不死的!”掠风大叫。   希尔诺从口袋里掏出几个小药剂瓶,分别丢给伙伴:“喝下去!”   卫霖用牙咬掉瓶塞,一口吞下带甜味的药水,顿时感觉脚下生风,整个人都轻盈了许多,仿佛可以乘着气流飘行。他提一口气,纵身跃起,堪堪躲过一条巨镰般疾刺而来的螯爪,随手撒出一把电流缭绕的飞镖,一枚不落地全都命中了罗丝雕像那膨胀的腹部。   罗丝雕像爆发出怒不可遏的嘶嘶声,从颚叶抖动的口器中,喷出一股股黑色酸臭的消化液,四周墙面但凡被溅到一星半点,就飞快地腐蚀出大洞,坑坑洼洼连成一片。   弗兰肯被消化液溅到,整个左臂立刻被腐蚀成污浊的粘液,连金属骨架都不能幸免。   希尔诺心疼地大叫了一声。   “快走,快走!”掠风催促,“克拉温纱丽的雕像也要彻底苏醒了!”   白源施展“罪恶审判”,连续三剑砍断了蜘蛛雕像的一条步足,在战场上打开了个缺口,攥住卫霖的胳膊,一个“冲锋”滑出了十几米远。   弗兰肯失去一条胳膊,却毫不动容,仿佛没有任何痛觉,狂吼一声,用剩余的那只手扯断了粘住腿脚的强韧蛛丝。   肩上的希尔诺乘机调制完毕,向蜘腹下方抛出了炼金术士的得意之作——“不稳定物”。   【不稳定物:炼金术士花费时间调制化学药剂,抛向敌人,对其造成伤害和眩晕。每多调制一秒,就能增加10%伤害和眩晕概率;最大调制时间5秒,5秒后达到最大威力。炼金术士可以选择药剂立时爆炸,或在10秒内自行爆炸。】   希尔诺选择了立时爆炸。   轰然声响,罗丝雕像摇晃了两下,似乎陷入眩晕状态。   弗兰肯当即抓紧希尔诺,朝城门外弹射出去。   眩晕只持续了短暂的几秒,罗丝雕像清醒过来,愤怒地嘶鸣着追击过去,七条巨大附足划过半空,眨眼间蹿出数百米距离。它接近了逃亡者们,突然调转身体,将圆滚滚的屁股朝向他们。   掠风险些把背上的夜泉丢在地上,急切寻找掩体的同时,高声叫道:“小心,它要踢毛了!”   只见蜘蛛开始用后肢用力摩擦尾部,不可计数的硬毛纷纷离体,如同漫天箭雨像他们激射而去。树木、岩石等阻拦物被洞穿,这些硬毛似乎无坚不摧。   白源当即撑出了圣骑士最强的护盾——“神圣壁垒”,将同伴们笼罩在内。   硬毛在白光障壁上打出无数涟漪,几乎要穿透进去。在盾破裂的同时,白源接又连释放出三重神圣壁垒,终于摇摇欲坠地撑住了最后一轮“箭雨”。   卫霖看着罗丝雕像那显得格外光秃秃的肥大屁股,嗤地笑出了声。   掠风用不太流利的通用语说:“你该庆幸她不是真正的黑暗蛛后,否则我们早被射死了,多少重障壁也挡不住。”   被这么一阻拦,后方的暗精灵军队与祭司们追了上来,放眼望去,至少有数千人,黑压压地覆盖了一大片原野。   “走!”白源招呼众人。   他们向来时的竖井疾奔。   周围不知何时泛起浓雾,灰色雾气丝丝缕缕弥漫开来,仿佛黑夜海面上幽微的歌声……这歌声真的漂浮起来了。   “去哪儿呢,你们要去哪儿呢,我亲爱的死者……”诡秘阴柔的女声轻轻哼唱,颤音如爪尖挠过听者的心脏,“快回来,用你的白骨妆点我的神座,用你的亡魂浇灌我的花园,我亲爱的死者……”   掠风脚下打了个趔趄:“克拉温纱丽……强大的死灵法师,黑暗与复仇女王……”   灰雾中似乎有个颀长扭曲的身影在飘荡,但看不分明。   他们发现忽然迷失了方向,被一股暗沉沉的死亡气息笼罩,胸口开始不断抽搐,憋闷地喘不过起来。   “‘蝎心光环’……”掠风痛苦地喘了口气,“克拉温纱丽散发出的气息……会使敌方生物的心脏逐渐衰竭,最后停止跳动。”   卫霖不自觉揪住衣襟,努力呼吸:“妈蛋,真是开挂级别的负面BUFF……锢灵之书里有不少提高魔抗的咒语,我想想用哪个……”   掠风:“没用的,‘蝎心光环’无视魔法抗性,只对魔法免疫者无效。”   卫霖:“魔法免疫,而不是精神攻击免疫?看来白源的‘奉献’也没用了……”   白源揽住他的肩膀,让他靠在自己胸口,这样会稍微舒服一些。   体质羸弱的希尔诺早已脸色发青、嘴唇绀紫,站都站不稳了;弗兰肯虽然有心脏,却只能算半个生物体,倒是没有受太大影响,咆哮着在灰雾里挥打一通,没有砸中任何实物。   灰雾像一柄死神镰刀,切划出生与死之间的罅隙,他们眼下就在这道裂隙中苦苦挣扎,被僵硬与沉寂缓缓吞没着。   唯一不受影响的法利斯兰施展了范围控制大招“绝对零度”,但同样徒劳无功,没能从灰雾中捕捉到幕后操纵者的真实所在。   “我尽力啦。”他看着情况不妙的同伴,耸耸肩,“谁受不住了,想要我帮忙给个痛快,尽管说。”   掠风呸了不像话的外公一口,将夜泉慢慢放在地面,摸了摸他的胸口:“他……死了,心脏不跳了!”   卫霖皱眉:“不能呀,他可是——”   话音未落,夜泉的尸体上蓦然放出耀眼的绿光。   这绿光青翠、强烈,宛如被暮春微风吹拂的茫茫林海,或是盛夏阳光下郁郁葱葱的草原,充满了激荡人心的勃勃生机。   绿光在夜泉的身上流传,迅速凝练成一道光晕朦胧的人影,仿佛从他体内苏醒的灵魂,慢慢站立起来。   ——他们清清楚楚地看见,这是一位身材高挑的年轻白精灵,身穿典雅的银色刺绣长袍,长长的金发垂在身后,如夕阳余晖下的流瀑,额上戴着一圈纤细的、花叶形状的白金饰环,面容毫无瑕疵,是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俊美高贵。   白精灵举臂向后,仿佛抽出了一枝看不见的箭矢,搭在伸展的左手上。   银色弓箭在他手中显形,散发着神器般的辉光,他微微侧身,毫不犹豫地朝向某个方位,手指一松。   光之箭矢以惊人的速度凛然射出,触碰到灰雾时,炸成了一片席天卷地的绿光!   众人不禁遮住眼睛,耳边似乎听见一声凄厉的尖叫。   ——来自克拉温纱丽的痛苦哀嚎。   白精灵垂下手臂,转头看了卫霖与白源一眼,依稀露出了浅淡的笑意。   然后身影化作绿光四散,星星点点地没入夜泉的身躯。   心脏再一次有力地跳动起来,暗精灵少年猛地睁开了双眼。   掠风激动地半跪下来,按住了他的胸口:“你……你复活了!”   夜泉缓缓眨眼,似乎想起了极为古老遥远的往事,开口道:“我生长在每一处林间,从未死去。”   卫霖吸了口气,问:“巡林者·夜权?”   夜泉沉默几秒,敲了敲胸口:“在这里。但我也是暗精灵夜泉。”   卫霖点头笑起来:“我明白。”   夜泉起身。周围灰雾已经散尽,竖井就在前方不远处,而后方的追击部队似乎被绿光之箭的巨大能量波及,前锋掀翻了一片。   “‘湮灭’,传说中可以射落星辰的一箭,果然名不虚传。”法利斯兰双手抱臂,啧啧称赞,“更重要的是,精灵王瑟利叶之子,果然也如传说中一样美貌无比。”   卫霖哂笑一声:“你已经颜控到无可救药了,领主阁下。”   “走吧,抓紧时间离开地下幽城,回到翡冷翠。”白源说,“我想这些暗精灵们还没有足够的实力与决心,敢对人类王国的主城发起进攻。”   众人点头,快步走向竖井的笼梯。   作者有话要说:  嗯,忘了说,这几章用到的一些设定,卓尔精灵的名字和部分种族特性是采用DND的,因为貌似这个比较通用。   然后蛛后罗丝、克拉温纱丽什么的,只有名字一样,其他外形、技能包括那首歌都是我自个儿瞎编的。毕竟没玩过DND,不造具体什么情况。   本卷中的各个职业技能,来自我玩过的游戏们、以及游戏官网的简介,七零八碎七拼八凑搞出来的。查资料时感觉每个西幻游戏的职业技能都挺相似的,不过还是根据文中需要做出了相应调整。   最后,更新慢完完全全是我的错,嘤。 第116章 英雄与下一任国王   一行人重新回到地面, 正好是傍晚时分, 落日黄澄澄地坠在天际,阳光温暖柔和, 并未给适应了黑暗的眼睛带来太大的刺激。   暗精灵们果然没有再追上来, 守城雕像吃的亏足够他们忙活好一阵子了, 说不定还要祭祀一大批奴隶来求取黑暗神祗们的宽恕。   希尔诺急着带人造人回翡冷翠城,他在城中有一个炼金术实验室, 可以给弗兰肯重新组装被腐蚀掉的胳膊。卫霖和白源也打算先回城, 盘计一下怎么前往北境教廷会面王羽伦。   掠风对进入从未去过的人类主城有点忧虑和排斥,小声询问好友的意见。夜泉说:“除了自以为是、精虫上脑的一部分权贵, 我对人类王国的其他方面——尤其是饮食, 还是挺满意的。”   希尔诺有点惭愧:“有些贵族……是这样的, 你们要是担心,可以住在我的别墅,就在城郊。”   夜泉大笑起来,带着少年人的意气与桀骜:“该担心的是那些猪头, 我会把他们撕成碎片, 每根骨头都拆出来喂狗。”   “也许, 我们该领受公爵大人的好意?”掠风犹豫道。   “过来,外孙。说好了外公会管你,担心什么。”法利斯兰调谑似的伸手捏掠风的耳朵尖。   虽然灵体触不到实物,但引起的能量波动依然令暗精灵难以忍受地撇开两步,恼火地嘟囔了声:“我外祖母真是眼瞎。”   “夜泉得先和我们去王宫一趟,向乌瑞恩复命。掠风拜托公爵大人照顾一下, 就这么决定了。”卫霖最后拍板。   他正要动身,忽然转头问希尔诺:“我记得你说要找一个叫深月的暗精灵女孩,之前在地下幽城怎么没听你再提她?”   “深月?”掠风好奇地探过身,“我不认识。夜泉,你呢?”   夜泉:“没听说过。”   希尔诺有点尴尬地笑了笑:“之前事态紧急,忘了……邃蓝之城有几万人,一个平民女孩的名字,你们没听过也很正常。”   “是你的爱人?要回去帮忙找吗?”夜泉随口问。   “……太危险,不用了。或许我们没有缘分。”希尔诺说。   ++++++   白源招来在附近林间吃草的银飞马,载着两人和一只小黑熊先赶回主城,抵达时已经是深夜。   此刻的翡冷翠城本该安静入眠,只有星点灯光与依然喧闹的酒吧点缀着夜晚的欢乐。卫霖低头看下方的城市,却发现好几处地方都燃烧着火光,黑烟冲天而起,居民乱哄哄地泼水救火,守卫军们骑着马往来呼喝,指挥救灾、维持秩序。   “怎么回事,到处都失火?”卫霖疑惑地嘀咕。   银飞马扇动翅膀,平稳地落在神殿后方宽阔的高台上,却没有往常负责照顾坐骑的侍从上前接管。   白源说:“城里似乎出事了。”   他们走下台阶,正好看见一个奔跑的神殿低阶骑士,叫住了他。   “出大事了!”那名骑士顾不得行礼,气喘吁吁地说,“就在几个小时前,刚刚入夜的时候,北方天上突然出现了亮光,非常耀眼,形状像羽翼……足足有六重,十二只光之羽翼!全城人都听到了云中传来的声音,说神罚即将降下,因为雷霆家族的强硬不逊、蔑视神明,这座傲慢无知的城市将要为此付出代价。然后……燃烧的巨大火球就砸下来啦,到处都着了火,那情形就跟书上写的‘神罚之日’一模一样!”   “国王乌瑞恩呢?”白源打断他滔滔不绝的描述,问道。   骑士愣了一下:“在王宫里……吧?守卫军调集令和救火令都是王子乌瑟下达的,我也接到了命令,这就要出发了。”说着匆忙鞠了个躬,跑走了。   “去王宫看看。”白源拉着卫霖再次上马。   虽然规定外来的飞行坐骑不能进入王宫,但事急从权,两人驾驭着银飞马落在御花园湖泊旁的草地上,下马直奔殿内。   他们在走廊处被一队宫廷守军阻拦。对方板着脸道:“国王病重,没有乌瑟王子的同意,任何人不得打扰医师的治疗!”   白源展示了光冕军团徽章:“我有极为重要的事,必须马上见到国王。”   “抱歉,白团长,您的威名我们所有人都如雷贯耳。但再重要的事,也比不上国王的病情,我们也是奉命行事,还请理解。”守卫长说。   白源皱眉想了想,说:“奉谁的命?乌瑟吗?他是根据哪条法典,下令一个儿子不得去探视病重的父亲?更何况,这个人还是王后雪嘉莉的儿子,身上流淌着‘雷霆’与‘伽罗灵’两个王朝开创者家族的血脉!”   守卫长万分为难,挣扎道:“可是王子殿下的命令……”   “这位也是王子殿下。”卫霖凉凉地补了一刀,“乌瑞恩恢复过来以后,知道你冒犯了他的大儿子,会讨厌死你的。到时他的小儿子可不会为你求情,得罪自己的老爹。”   守卫长再三犹豫,最后侧身让开了条路,说:“今晚我们谁也没见过您。”他手下的卫士们纷纷点头。   “放心,我变形成一只鸟儿飞进来的。”白源拉住卫霖的手,大步流星地走向殿门,披风在身后扬起墨蓝色的海浪。   寝殿里充斥着浓郁的药剂味道,床的四面垂着纱帘,隐约可见乌瑞恩卧床的身影。医师们凑在桌边低声讨论药方,手捧水盆与毛巾的侍女往来于殿内,脚步匆匆。   乌瑟穿着带宽排扣的紧身长皮衣,外罩软甲背心,在床边焦躁地踱来踱去,神思不宁。   直到白源和卫霖走到寝室中央,他才忽然发现了他们,脸色一沉:“你们是怎么进来的!谁放你们进来的!”   白源说:“这不重要。陛下怎么样?”   乌瑟下意识地转头看了一眼纱帐上乌瑞恩的剪影,又回过头道:“陛下有我和医师们的照顾,会好起来的,你可以出去了。以后没有我的允许,不得擅自入宫!”   卫霖嘲弄地微微一笑:“老国王还好好的活着呢,你就迫不及待地开始发号施令啦。”   “你是什么人,以什么身份说这种话,骑兵团长的姘头吗?”乌瑟脸色铁青,高声喝道,“来人,把他们撵出去!”   “闭嘴,乌瑟……咳咳咳……”纱帘后传出虚弱沙哑的声音,一句话被接连不断的剧烈咳嗽剪切得支离破碎,“让他们过来……”   乌瑟悻悻然地咬牙,上前掀起了纱帘。   白源与卫霖上前几步,看清了乌瑞恩此刻的样子——他的脸上、手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黑褐色斑纹,如同病变枯死的树皮。与上次见面仅隔一天,他就消瘦得脱了形,脸色黯淡而憔悴,眼窝深陷下去,目光中几乎没有了之前的神采,全然是个油尽灯枯的普通老人了。   “你们都过来……”他颤动着想要坐起,侍女赶紧扶住,往背后垫了两个大羽绒枕头。   乌瑟与白源半跪在床前,国王伸出枯槁的手,分别握住了两个儿子的手背。   “听我说,孩子们。”乌瑞恩深深提了一口气,说话流畅了些,似乎被激励出了潜藏的精力,又仿佛是种昙花一现的回光返照,“我早就知道会有今日,这几年教廷迁走了凌空城,屡屡插手各公国、封地的政治事务,侵吞土地和财产,甚至不经过王室与上院就随意审判贵族,又在民众间散布谣言邪论,说教宗王羽伦是神之子、万王之王,被神赋予至高权力,将统治混灵大陆上的所有种族。   “我身为人类王国的国王,翡冷翠的保护者,为了不激发战争造成子民伤亡,已经是一忍再忍。可如今,他竟然肆无忌惮到,要强行夺走奥斯汀的雷霆之盾,甚至不惜引火烧城,对我下诅咒魔法。   “孩子们,我们的家族、我们的王国都已经处在毁灭的边缘。我之前一直在联系其他的种族之主,白精灵、矮人、兽人、高原萨德部落……希望能组成联军,反抗教廷。但想要把这么复杂交错、利益冲突的力量拧成一股绳,谈何容易!一个种族之内、两个兄弟之间,尚且勾心斗角,不能团结一致,更何况整个大陆的诸多势力呢!”   乌瑞恩盯着面前的两名青年,脸色有些严厉:“所以我,乌瑞恩·雷霆,要求我的两个儿子,在我临终的病榻前发下誓言——彼此友爱,共同守护这个王国,终生不得互相伤害。你们现在就发誓,用家族的荣誉与你们母亲的坟茔发誓!”   白源面无表情。   乌瑟握紧了父亲的手。“爸爸!”他用幼年时最亲昵的称呼叫道,“你会熬过去的,我们有最优秀的医师,还有精通魔药学的炼金术士。等你痊愈了,我会集结军队,攻打教廷……”   乌瑞恩失望而又无奈地闭了一下眼,又迅速睁开,问白源:“你呢?”   白源平静地说:“完成任务,然后离开这里。”   乌瑞恩盯着他,仿佛在识别最细微的表情里泄露出的真意,最后点了点头:“你比乌瑟懂事,他太沉不住气了……但假以时日,他会成熟起来的。”   白源扯了扯嘴角,以示对国王这句话的讽刺与赞同。   乌瑟还在琢磨着父亲话中的情感倾向,乌瑞恩抓紧他的手,压在白源的手背上:“你们其中的一个会是下任国王,另一个将成为这个国家的英雄与守护者。”   乌瑟眼底一亮:这是要宣布继任者……是谁,是我吗?   白源依然是那副冷漠锐利的神色,抽出手来,朝身边的青年行了个骑士礼:“为您效忠,我的陛下——”他抬起脸,朝乌瑟微嘲地一笑:“当然,要在你真正成为陛下之后。”   乌瑟松了口气,既宽慰又恼火,同时又隐隐起了一丝恻隐,带着两分真心握住了白源的胳膊:“赐予你荣耀,我的骑士。”   卫霖在他们身后不远处,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他是我的骑士,你个傻白甜王子。   乌瑞恩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神色,又撕心裂肺地咳了一阵后,问白源:“那个暗精灵带来了吗?”   白源说:“差点被毁灭术士掳走,好在安全救回来了。我们在他身上看到了巡林者·夜权的灵魂虚影。”   “好啊!”乌瑞恩拍了一下被面,“我们现在有五名圣灵使徒的遗泽了,对方只有盗火者和光之翼两名。命运的天平向我们这一方倾斜,但也不能掉以轻心。”   白源接口说:“如果可以用一支出其不意的队伍解决教宗的问题,而不用兴师动众地发动大规模战争,是最佳的选择。”   乌瑟正想反驳“骑士绝不能畏战,胜利免不了牺牲”,乌瑞恩却点头表示认同:“发动全面战争,是最万不得已的手段。如果集结五名圣灵使徒的力量,能击败王羽伦,我会把它们全都交到你手上。但这种做法对这支小队而言十分危险,深入虎穴、斩敌首级,你可以吗,我的儿子?”   白源毫不犹豫地说:“可以。”   乌瑞恩思索了许久。   期间乌瑟忍不住拿眼神示意他那已经“臣服”的兄长:再考虑一下,想个更稳妥的办法?   白源装作没看见对方的眼神。乌瑟又有点悻悻。   乌瑞恩终于开了口:“好吧,愿奥斯汀和先祖们保佑你,我的儿子。你是混灵王国的英雄,是我和雪嘉莉的骄傲。”   白源偏过头,讽刺地扯了扯嘴角。   卫霖走上前,说:“分配好权利和义务了吗,那就各干各的吧。但在那之前,我们需要雷霆之盾、梅理遗骨,以及一个可以通往北境的传送阵。”   或许是出于爱屋及乌,国王并没有计较他失礼的态度,答道:“前二者你们立刻就能拿到。最后一个,我已经彻底关闭了混灵王国传送网的北境节点,在危险解除之前,不会再打开它。”   卫霖哂笑:“那么我们是骑马去,还是坐飞行兽?后者可以节约不少路程耗时呢,花个十天半个月,就差不多进入北境边界了。但愿教宗陛下会很有耐心地等待我们的到来。”   乌瑞恩不以为忤地望向他,像亏欠儿子的公公看着儿子挚爱的刺儿头媳妇,有种力不从心的烦恼。   他只好宽容地回答:“但我可以动用宫廷内的五名空间大法师,联手开启虚空传送门,送你们过去……”   说着说着,乌瑞恩的头渐渐低垂下来,耷拉在胸口不动了。   乌瑟吓了一跳,扑过去探他的呼吸,松口气说:“睡着了。”   医师走过来说:“陛下说多了话,太累了,需要休息。”   “他会好起来吗?”乌瑟问。   医师为难道:“我们会尽力。”   乌瑟看了床上行将就木的老人一眼,转头对白源说:“出来一下,我有话对你说。”   三人走出殿门,来到花园入口。   乌瑟手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揪着冬青树的叶子,说:“你刚才的效忠是真心的吗,我的兄弟?”   白源淡淡道:“当然。”   乌瑟打量他的神情,就像窥探着深不可测的幽潭,实在看不出个所以然,最后只能叹口气:“但愿我能相信你。等我即位后,会力排众议,为你们主婚。”   卫霖笑起来:“何止力排众议,简直是惊世骇俗,你会被教廷宣布为‘渎神国王’的,乌瑟。”   “所以,混灵大陆不需要教廷。”乌瑟拔剑出鞘,一剑削断了那棵倒霉的树。 第117章 骑士之歌   寒风呼啸的苔原, 原本蔚蓝的湖泊早已冻结成巨大的冰镜, 在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光。   光芒忽然旋转起来,仿佛有股强大的力量将它向逆时针的方向搅动, 在中央出现了个指尖大小的黑洞。漆黑的洞越来越大, 深邃得像要把周围的光线全都吸进去, 最后被拉伸成不规则的拱形。   ——一道虚空传送门。需要至少四名空间大法师联手才能施展,所耗费的魔力与传送距离的远近成正比。   全身铠甲的白源从黑洞中现身, 一跃而下, 落在冰封的湖面上。   紧接着是身罩厚羊绒长袍的卫霖、裹成一团毛球的希尔诺公爵、穿着单衫不知冷热的人造人弗兰肯,以及一个不停打喷嚏的暗精灵少年。   “这鬼地方实在太冷了……阿嚏!”夜泉颤动了一下冻僵的尖耳朵, 最后忍不住施展德鲁伊技能, 将自己变成一只皮毛浓密的小黑熊, “还是当熊比较暖和。”   法利斯兰飘浮在半空,接话道:“我也不喜欢这种酷寒之地,虽然技能威力会因为环境得到加成。”   白源在冰面上抖开一卷北境地图。这是一张魔法地图,栩栩如生地标注着北境的各个城、郡, 以及重要的地理特征。其中一道深长得几乎撕开了地图的裂谷最为明显, 它在西北方位, 传说是远古神魔之战时留下的遗迹,像大地永不愈合的疮疤,被混灵大陆上的各种族统一称呼为“北境大裂谷”。   教廷所在的凌空城如今正在大裂谷附近的高空上——它原本的位置应该在翡冷翠城附近,像人类王国里两颗并排闪耀的星辰,如今在教宗的操纵下越飘越远,表明了与世俗人间的彻底割裂。   卫霖戳了戳地图上那座半隐在云雾中的浮空城:“王羽伦这番举动, 是要彻底抛弃人类身份,成为云端之上的神啊。”   希尔诺的脸几乎埋进了狐皮毛领里面,声音虚飘飘地问:“我们直接前往凌空城吗?还是要做什么准备工作?”   卫霖反问:“准备什么?”   希尔诺怔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一些特殊的法器,或者强力咒语什么的……”   卫霖笑起来:“你担心我们敌不过他?为什么,你见识过他的厉害吗?”   “不,并非这个意思。”公爵文雅的脸上露出一点窘迫之色,解释道,“我只是希望能有个更加完备的计划,这样——”   小黑熊粗鲁地打断了他的话:“这样瞻前顾后做什么?我们有五名圣灵使徒的力量,光是你那个大个子保镖身上就有两个。希瓦、希娅虽然年纪小,却是一对儿讨厌的、难缠的小鬼,哪怕只是留下了玩具,也够那什么教宗喝一壶的!说来,你根本就没激发出那对齿轮的真正能力,只用来做人造人的动力源,真是暴殄天物!”   希尔诺诚恳地答:“很抱歉,我只是个普通的炼金术士,能力有限。”   他这么软脾气,夜泉反而不好说什么,只能舔了舔熊爪子,说:“算了,你也还不错了。”   白源说:“我们直接去凌空城。我想,王羽伦一直都在等着这一天,从我们来到这个世界开始。”   “他有这么厉害吗,未卜先知?”夜泉不爽地质疑。   几人中,只有卫霖明白他真正的意思——这个“绝对领域”里的一切,都是基于王羽伦的幻想运转起来的,不论是取材于网游的世界观,还是接触过的一个个人物,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们都是构成王羽伦思维的那一簇簇神经火花。只是他们并不知道自己的本质,被赋予了切合各自身份的性情与思想而已。   所以白源才要套取原本属于“传奇骑士雪龙”的身份与经历,在这个世界中站稳脚跟。   那么,王羽伦知不知道有入侵者进入自己的大脑呢?卫霖看了白源一眼,从对方眼中读到了相同的想法:或许对方刚开始并不知道。但随着剧情的发展,他与白源一步步深入,触碰到这个世界的力量规则,虎口夺食地得到了五名圣灵使徒的遗泽,王羽伦应该已经产生了警觉,甚至是明悟。   所以才有了那场袭击翡冷翠城的天火陨石。如果王羽伦想用这么简直粗暴的方法一统天下,老早就已经达成“封神”成就了,天翻地覆也不过在一念之间,何必徒增波折?只能说所有的铺陈,都只是一种培植对手而又慢慢捏碎的乐趣,用以增加满足感而已。   这场天灾正是在向他和白源施压,告诉他们——我知道你们来了。   一行人乘上飞行坐骑,顶风冒雪地向着凌空城进发。卫霖坐在银飞马的背上,想来想去,问白源:“你说,王羽伦究竟是不是妄想症患者?以前在做任务时,患者们往往把破妄师当成自身妄想的一部分。就算是程笠新教授那样顶尖聪明的人物,也是在心结了却、头脑清醒的那一刻,才发现我们的存在。王羽伦是怎么办到的?可如果他不是妄想症患者,那么又是怎么构筑出这个牢固强大、自成规则的‘绝对领域’的?”   白源思索了片刻,答:“目前我也不能确定。得等见到他本人,观察观察再说。”   卫霖忽然轻笑一声:“不知怎么的,我总有种不太好的预感,仿佛要在这里翻车。”   白源反手拍了拍他胳膊:“胡说,你的本事我会不知道?而且有我在呢。”   卫霖笑眯眯地搂住骑士的腰身,虽然铠甲冰冷,却并不觉得硌手。   “……一位骑士载着心爱的人,穿过原野,穿过烈风。赤红的月亮,银色的马,他看见黑夜即将过去,白日正在来临。在黎明点亮之后,在死亡到来之前,向着忐忑的欢乐奔赴。年轻的骑士,载着他所钟爱的人。”   他开始扮演起了吟游诗人,抑扬顿挫、饱含情感地诵唱一首充满中世纪韵味的骑士之歌,只差没弹起竖琴即兴伴奏了。   “一位仪表非凡的骑士热爱于我,这将使他多么喜出望外——如果他知道,他也是我悄悄的情之所钟。渴望骑士伴我同眠,让他在我身上小憩,我的灵魂与生命,任由他摆布。亲爱的骑士,我给你优厚的殊荣。”   白源默默听着,情不自禁地嘴角微扬,目光柔和而热烈,像交织的风与火。他用力握住了卫霖搂在他腹部的双手。   “……这位骑士愿意为你而生、而战,为你奉献一切。”他宣誓般低声说。   卫霖与他十指交叉相握,继续唱完最后一句:“亲爱的骑士,他知道,或者不知道,我爱他超过整个世界。”   然后他们陷入了长久而餍足的沉默,耳边只有风声猎猎,内心涌动着满溢的温情。   ——————————————————   整整飞行了六个小时,白源在一处绿意葱茏的山坳间降下略显疲惫的银飞马,放它去喝水吃草。   不远处的泉眼冒着腾腾白雾,这里也许是一座死火山,地底下还有未冷却的岩浆,不但加热了泉水,也使整个山谷温暖如春,植被茂密。   其他人乘坐的狮鹫,飞行速度会稍慢一些,他们打算在这里一边休息,一边等待同伴。   卫霖用温泉水洗了把脸,又坐在岸边,把冷冰冰的双脚伸进一口岩间温泉里浸泡,舒服地叹了口气。“过来一起泡脚?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以凌空城为中心,方圆百里的空中笼罩着魔法力场,阻止飞行物接近,我们有很长一段路需要步行。”   白源与他并肩而坐,脱下沉重的金属长靴和袜子。   卫霖用灵活的脚趾头,恶作剧似的骚扰对方的脚底。   “别闹。”白源用两只脚夹住他的脚踝,侧过头亲吻他。   这个吻绵长而狂热,比脚下的温泉还要令人血脉贲张,浑身发烫。   “……这里是个不错的地方,你们就地来一发吧,雏鸟们。”有个声音依稀在脑中说,卫霖不管不顾地屏蔽了它,胡乱扯开衣襟,掏出那本锢灵之书,远远丢开。   法利斯兰阴魂不散地飘出书页,坐在半空。幽灵马和武器都不见了,此刻他身穿样式古典的便服,像个饮酒作乐的贵族——反正这些都只是魔力的凝聚,他可以千变万化。   白源离开卫霖的嘴唇,对法利斯兰说:“滚开。”   寒冷领主耸耸肩:“你们可以当我不存在。”   卫霖觉得他的脸皮比自己还厚。重新穿好靴袜后,卫霖摘下腰间的储物囊,倒出几十枚精纯的魔法晶石,每一枚都是顶级品质,足以买下一座城镇。   “嗬,这些晶石都能买下一个国家了,哪儿来的?”法利斯兰飘过来,“你洗劫了雷霆王室的宝库?”   “我问乌瑟要的,他开始还死活不肯。”卫霖掏出一支魔法笔,在晶石上认真地雕刻符文,“之前一直没空把这套符文弄出来。”   他手速很快,符文书写得毫无瑕疵,精妙得如同出自大魔导师的手笔。雕刻好的符文晶石放在草地上,按顺序排列,组成了一套复杂而玄奥的法阵。   法利斯兰发现自己竟然看不懂——他对自己的魔法知识还有那么些信心,尤其是冰霜系魔法,但这个符文法阵对他而言,就像把天文星象图摆放在幼童面前。   卫霖雕刻完第十七枚晶石,终于收了手,舒了口气,擦去额角的薄汗。书写的过程其实并不像看起来那么容易,必须高度集中注意力,同时源源不断地提供精神力作为魔法附着的介质。   “十七个一套?我最多只听说过十三个一套的‘创造与毁灭’,那已经是大陆上最顶级的符文法阵了。你这是什么?哪里学来的?”法利斯兰忍不住追问。   卫霖哂笑:“你在锢灵之书里待了这么久,没读完这本书?”   法利斯兰翻了个白眼:“我只能待在冰霜符文的那一页,其他页面都有魔力禁锢,你以为是逛街可以到处走动?我那是坐牢!”   “你也可以不坐牢啊,去天上那条男女混浴的大河里泡澡,我又不拦着。”卫霖揶揄。   法利斯兰被他噎了一下,有些没滋没味:“……没良心的东西,光长了张漂亮脸蛋。”   卫霖继续嘲笑:“当外公的人了,还为老不尊。”   天际传来狮鹫粗砺的鸣叫声,白源抬头一看,说:“他们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注:本章的骑士之歌,有一部分诗句来自贝朗特的《破晓歌》。 第118章 神座之上   小黑熊看到冰天雪地中这片翠绿的山坳, 几乎要欢呼起来, 奔跑着跳进温泉,溅起好大一片水花。等冒出头后, 他又变回了暗精灵的模样, 黝黑的肌肤上水珠滚动, 漂亮得像颗落了水的黑曜石。   他把身上的兽皮湿漉漉地甩上岸,旁若无人地洗起了澡, 还不忘招呼希尔诺一起来。   小公爵拢紧了衣领, 矜持地摇了摇头,婉言谢绝:“不了谢谢, 但我可以帮你把风。”   “把什么风?”夜泉揪了一把带清香的草叶搓洗身体, 不以为意地道, “我不介意被人看,就像大自然里的树、鸟和野兽不介意一样。”   希尔诺本想带着弗兰肯走开,迟疑一下,蹲下身问:“夜泉……你有父亲吗?他在哪儿?”   夜泉用草汁揉搓着纤细而结实的腰腹:“有啊, 我又不是红桖单性繁殖出来的。但我没见过他, 应该是个平民吧, 听说我母亲当时喝醉酒,与他交合,清醒后觉得这件事玷污了自己祭司长的身份,就把他喂了蜘蛛。”   希尔诺有些震惊:“你……知道了以后会觉得难过吗?毕竟是亲生父亲……”   夜泉停下动作,一双鸽血红宝石似的眼瞳绚烂而森冷,像战场上的火焰, 闪烁着妖异的美感。   “不难过。这就是男性卓尔精灵的命运,如果我一直留在地下幽城,或许有一天也会像他一样,死得毫无尊严。一千多年来,我们就是这么过来的;从小到大,我觉得什么都不会改变。但现在,我有了新的想法——”   他伸出一只指甲尖锐的食指,在空中虚晃了两下,找到了正确的方向——西北方——箭一般指向云层之上:“我要进入当初与白精灵联手把卓尔一族赶入地底的教廷,摧毁它。然后带着男性族人们离开地底,回到阳光下的森林。与白精灵之间的怨恨与隔阂,我会努力慢慢化解。”他调转指尖,点了点自己的心口:“我想夜权也是这么希望的。”   希尔诺沉默片刻,低声道:“我没你这么伟大,我只希望我的父亲能……”他忽然抿紧嘴不再说话,起身走向不远处的其他同伴。   另一口温泉池边的草地上,白源在观察魔法地图。他将比例拉大,上面的地形与建筑相应变得更大更明显。他指了指其中一座半隐半现的高塔,看起来离这个山坳不算太远:“我们可以先飞到这里,距离凌空城大约百里多一点,找找看有没有传送阵,如果没有,再步行前往。”   卫霖用指尖拨弄地图上的浓雾,试图看清高塔的全貌,但失败了,那里似乎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所笼罩。尽管已经荒废多年,那股力量在漫长的时光中逐渐消耗大半,但依然有余力庇护故园。   “迷雾山法师塔,光明法圣的昔日住所。据说两百年前,他曾是那一任教宗的热门人选,但不知为何辞去了教职,隐居在此,没过多久便去世了。如果我们运气好,找到传送法阵并且重新启动的话,很有可能会直接抵达凌空城,这样就不用苦恼空中阻挡飞行兽的魔法力场了。”卫霖说。   其他人没有任何意见,只有法利斯兰补充了几句:“光明法圣拉斐,我还在世时他就已经声名赫赫了。其实那时大家都很为他没有竞争教宗而遗憾,否则教廷也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被不少人暗中诟病为黑教会。”   他带着点怀念的神色说:“那座法师塔我曾经去过两三次,塔顶的确有传送阵,可以通往凌空城。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那我们吃点干粮,休息一下就出发?”希尔诺建议。   卫霖回头看夜泉——他已经离开温泉池子,手里拿着从灌木上捋下的一串浆果,正往嘴里塞,似乎饿得够呛——点头道:“行,十五分钟后出发。”   ++++++   两个多小时后,一只银飞马与两头狮鹫盘旋着冲破浓雾,靠近了山顶上那座尖耸入云的宏伟高塔。   在法利斯兰的指引下,他们降落在塔身一处向外长长延伸出去的平台上。剑刃一般的平台周围没有栏杆,像是悬在高空中的码头。这里应该是以前飞行兽们起降的地方,卫霖还在灰暗斑驳的石板上看到了浅浅的爪痕,还有熏灼过的痕迹,但石板本身几乎没什么损伤,比看起来要坚固得多。   法利斯兰随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解释道:“被飞龙的龙息喷到的。”   飞龙?卫霖咋舌,眼前的这座塔就像时光巨兽的遗骸,古老、荒凉而沉寂,却依然能令人想象出当年盛况。   他们把坐骑留在悬空平台上,朝着平台尽头的塔身大门走去。   大门足有五六米高,两扇门扉紧闭,上面浮雕着一棵世界树,分叉的枝条缀满日月星辰与山川河流,树顶是辐射状的光芒,象征至高神的神座。   希尔诺让弗兰肯上前推了推,门扉纹丝不动。法利斯兰感慨:“门上的魔法至今还奏效,了不起的拉斐!”   “世界树……”卫霖摸着下巴思索。锢灵之书的内容在他脑海中哗啦啦翻过,最后停留在中间的某一页,上面有九枚符文组成的一套法阵,名字就叫“世界之树”。   他迅速掏出九枚顶阶魔法晶石,用魔法笔在上面飞快书写,然后将这些符文石一一镶嵌在浮雕的枝条之间。   门缝泛起微光,越来越亮,犹如初阳升起,最后轰然作响地向内打开。   法利斯兰诧异地问:“这套符文,锢灵之书里也有记载?”   卫霖点点头:“第二卷全都是关于符文和法阵的。”   法利斯兰嘀咕道:“这书实在古怪……当初阿德莱德只能读懂第一卷,把它当巫咒之书来使用,你说第二卷是符文法阵,那么最后一卷是什么?”   卫霖耸耸肩:“我也不太清楚。虽然我能看懂第三卷的文字和图案,但也仅限于阅读与复刻,还无法真正使用出来。”   “……不管怎样,它看起来依然是本邪里邪气的怪书,而且对灵魂有很强的束缚力,住在里面一点也不舒服。”法利斯兰吐槽着,率先飘进了门内。   有个熟门熟道的人带领,接下来的路程就简单了许多,塔中没有生物,残留的禁制也都被逐一破解,他们顺利地到达了顶层,看到白色大理石地面上竖着六根立柱,围绕成圆形,中间勾画出六角星形状的凹槽。   卫霖用最后剩下的六枚魔法晶石点亮了它。   传送法阵散发出明亮的白光,立柱上的微缩示意图显示它连接上的传送网节点,其中最近的一个就是凌空城外的彩虹桥。   “等等,这个节点是什么?”卫霖细心地发现了一个与凌空城几乎上下重叠的光点,上面标注的字迹模糊不清,“……什么遗迹?”   法利斯兰凑过来:“看距离,应该在凌空城的正下方……那里是大裂谷啊,壁立千仞,寸草不生,是一道不见底的深渊,能有什么遗迹?”   “遗迹、遗迹,我肯定听谁说过这个词……就是你说的,法利斯兰!你说锢灵之书是阿德莱德在两百年前从‘北境大裂谷的一处古老遗迹中取得’。”卫霖把对方当初的每一个音节与语调都从记忆中完整复制了出来,“莫非这个传送法阵,还能通向那道大裂谷?那里面有什么?”   “谁知道呢。”法利斯兰说,“你想进入看看吗?”   卫霖想了想,摇头:“不,虽然我有点好奇,但不想节外生枝。我打算尽快解决掉王羽伦后离开,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说着他瞟了白源一眼,露出饱含深意的微笑。   白源险些将他揽怀里亲吻,最后还是忍住了,同时觉得旁边这一个两个的电灯泡非常碍眼。   ——快点做完任务出去!他按捺住期待中的一丝焦躁,在瞬息的情动之后,又恢复了冷漠的神色。   “出发吧,但愿这个传送阵能把我们直接送到‘教宗陛下’面前。”卫霖说。   法利斯兰轻笑一声:“不可能,从彩虹桥到教宗所在的神殿大厅,要足足走上半日呢!”   “也许王羽伦已经命人备好马车,在桥头等着我们了。”卫霖笑道。   ++++++   “——好吧,完全猜对了。你不仅长了张漂亮脸蛋,还有个聪明的脑瓜子。”法利斯兰无奈地承认。   传送法阵的白光逐渐散去,他们刚刚走出彩虹桥端头的六角形凉亭,就看见面前停着两辆教廷马车。   马车十分华丽,通体洁白如玉石雕琢而成,镶嵌着无数珍珠与彩色宝石,每辆都由四匹银飞马拉着,没有赶车人。银飞马收敛着翅膀,温顺地低着头,偶尔轻轻打个响鼻,不知已等候了多久。   “我们……就这么上车吗?”希尔诺有些犹豫不决地询问同伴的意见。   “上啊,难道还要用两条腿走过去?”卫霖笑吟吟地安慰他,“我们家乡有句老话,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等见到了王羽伦,一切自有分晓。”   他率先上了车。白源紧随其后,与他对面而坐。法利斯兰不知盘算着什么,一飘上车就钻进了锢灵之书里。   希尔诺带着弗兰肯坐上了第二辆车,夜泉无所谓地跟上去。   几个人刚刚坐定,银飞马就抖开翅膀,腾空飞起。   卫霖从马车窗户望出去,只能看见彩虹桥下白茫茫的一片云海,与远处天际象征着神圣的道道彩光。   不多时,凌空城浮现在前方,寂静圣洁而又金碧辉煌,鲜花与喷泉簇拥着无数神殿式的建筑物,每一座高塔与城堡的顶端,都闪烁着日月星辰的光芒。   简直就像传说中永恒的神之国度。   银飞马降落在城中最大的一座宫殿外的广场,马车的门悄然打开,一层层阶梯凭空出现。   一行人走下马车,站在宏阔的圆形广场上。两侧红衣装束的教廷卫队肃然挺立,一直延伸向高高的台阶与无数罗马柱支撑着的宫殿入口。   卫霖扫视周围,嗤笑:“架势还挺大。”他迈步登上台阶,穿过曼长的步道走廊。   尽头的大门在他们抵达的那一刻,霍然洞开,恢弘空灵的管弦乐声响起,演奏的正是颂音者·梅理所创的圣曲《恩典》。   梅理的遗骨在白源怀中发热,仿佛受到某种难以抗拒的神力的召唤,呼之欲出。   白源按紧了它,抬头望向大厅深处——神座高高在上,流光溢彩。   一道身影穿着纯白的礼服长袍,头戴高冠,手持权杖,端坐于神座之上。 第119章 王羽伦   卫霖眯着眼望向神座, 那里光线太亮, 以至于看不清王羽伦的长相。   ——也许因为他坐在这个位置,作为至高无上的力量与秩序的代表, 拥有充满象征意义的冠冕与权杖就够了, 真实面目反而并不需要被人看清。   响彻大厅的旋律变得更激昂了一些, 每个音符中都饱含魔力波动,无孔不入地对来者施压, 似乎在催促他们向神明低头膜拜。   卫霖才不吃这一套, 又往前走了几步,扬起下巴:“远来是客, 宾主双方这么抻着脖子说话挺累的, 要不你下来?还是我上去?”   神座上沉默了几秒, 王羽伦开口道:“你是我见过的最胆大妄为、不知所谓的人类。”   “我一贯不按常理出牌。既然你派马车把我们接到这里,可以放下架子好好谈一谈了吗,教宗陛下?”   “你并没有与我交谈的资格,凡人, 在我眼中, 你们不过是一群蝼蚁。我放你们过来, 是为了赐予一个机会——将其余五名圣灵使徒的遗泽敬献给教廷,以稍加弥补你们所犯下的诸多罪孽。”   卫霖侧头对白源低声道:“能一本正经地说出中二度这么高的台词,我也是服了这位骚年。”   白源扯了扯嘴角:“看起来挺投入的,目前还不能断定是妄想成真,还是入戏太深。”   站在他们身后的夜泉晃了晃敏锐的尖耳朵:“喂,‘中二’是什么意思, 还有‘骚年’?”   卫霖斜眼看他:“说私房话呢,耳朵别那么长。”   暗精灵啐了一口,把脸转开。   “你们的时间不多,卑微的凡人,做个决定,是主动进献,还是迎接神罚。”王羽伦举起权杖,倾斜着指向下方,杖尖光芒闪耀,仿佛酝酿着无上威能。   卫霖正打算临危不惧地再上前两步,被白源一把拉住手腕。白源直视神座上的人影:“梅理遗骨本就是教廷圣物,归还也并无不可,只是我有些不解的地方,还请教宗陛下解惑。”   王羽伦:“我为什么要浪费时间为你解惑?”   白源:“五比二。如果我方豁出去,动用圣灵使徒之力拼个鱼死网破,恐怕教宗陛下也会有些头疼吧?”   王羽伦略一停顿,冷哼道:“我只给你一个问题。”   白源语调平淡地问:“我叫雪龙,还是白源?”   大厅内的乐声突然停止了。不仅希尔诺与夜泉满脸疑惑,神座之上的王羽伦也猝不及防地怔忡了一下,身上散发的辉光倏然黯淡。   卫霖则在心底为这个问题拍案叫绝:一针见血啊白先森!王羽伦如果认为他是雪龙,是一名存在于网游《混灵纪元》里的传奇骑士,那么十有八九是妄想症的锅。如果王羽伦对现实世界里的“白源”这个名字产生触动,那么这所谓的妄想症就相当可疑了。   辉光淡去的王羽伦露出了庐山真面目,是个肤色苍白、貌不惊人的青年。白的肤色衬得颧骨部位的两抹红晕格外明显,像情绪激动时涌出的潮红,神态中有种既狂热又目空一切的傲慢。但他细长而下垂的眼角,又冲淡了这种亢奋似的狂热,透出几分性格决绝与心思深沉的感觉来。   白源目不交睫地逼视他。   王羽伦此刻却将目光投向虚空,脸上神情不断变幻,仿佛思维陷入混乱:“雪龙?白源?白远……白竞轩……”   他们身处的这个大厅——包括雪白的立柱、绘满壁画的拱顶、光亮如镜的大理石地面,所有眼中可见——都在这股混乱中蒸腾扭曲,仿佛炎热的沙漠上空迷离的海市蜃楼。   什么情况?卫霖转头去看搭档,发现白源也微变了脸色,眉头更紧地拧成一团。   这股扭曲迷离在几秒钟后迅速消失,大厅又恢复了原样,王羽伦仍端坐神座,自己身后的几名同伴依然沉静而戒备地盯着他。   一切如常,仿佛之前极为短暂的混乱根本就没有发生。   但卫霖知道,在那几秒中的的确确发生了什么,而且与白源有关。“白远、白竞轩”,他把这两个似有关联的名字默默地放进心里。   王羽伦的眼神倨傲地瞥过白源,说:“雷霆王与前任王后之子,无缘王位的骑士雪龙,白源是你被流放后的化名。既然你把珍贵的机会浪费在一个愚蠢的问题上,那么我已经成全了你。现在,献上本该属于我的东西。”   白源的神情已恢复如常,冷冷道:“他们不是你的东西,你所拥有的,从来都只是妄自尊大和夸夸其谈而已。”   王羽伦脸色一沉,权杖末端往地面一顿,发出铿然脆响,厉声道:“神谴!”   白光从杖尖直冲拱顶,形成一团刺眼夺目的巨大光球,如同烈日悬空,数十道光柱旋即从天而降,轰然击向场下众人,光波覆盖了整个大厅。   【神谴(施法时间2.5秒):忤逆神之意志者,必受天谴。圣光对范围内敌人造成每秒9999点伤害,持续9秒,无视魔法免疫,无视精神攻击免疫。】   一出手就是足以清空屏幕的大招,不愧是满级满技能的世界BOSS!卫霖咋舌之下,抓住光柱降下之前短短的2.5秒,朝王羽伦掷出一大把带火、电属性的飞刀,试图打断施法。但那些迅疾如电的利刃刚刚逼近神座,就被一股无形的力场阻挡,坑里哐啷掉落一地。   雷霆之盾在白源的左臂上现形,大为强化过的技能“神圣壁垒”立刻撑起了电光闪烁的防御屏障,将同伴笼罩在内。   夜泉的反应也极为迅速,瞬发德鲁伊技能“自然之怒”,给目标打上了“伤害加深”的印记,同时变身成一头三米多高的黑色巨熊,朝王羽伦张开血盆大口,爆发出一声“挫志咆哮”,降低对方30%攻击力,持续10秒。   “神谴”的威力被削弱三成,白源接连放出四次“神圣壁垒”,终于扛住了这9秒的毁灭式群攻。   “干得好,小黑!”卫霖忍不住喝彩,惹来巨熊不满的怒吼。   他从怀中掏出锢灵之书,古书悬浮在胸前空中,书页哗啦啦地自行翻动,翻过第一卷中无数鬼哭神嚎的怨灵咒术、第二卷中各式各样的符文法阵,最后在第二卷的末页——全书的五分之四处——停住了。   这一张纸页上绘制着一套由十七枚符文组成的大型法阵,图案复杂至极,也玄奥至极,仿佛四季轮转的浩瀚星空、沧海桑田的世界万象,浓缩成眼前的这套法阵,蕴含着翻天覆地的庞大能量。   纸页上,法阵的每一根线条都向外渗出亮光,卫霖伸出左手覆盖其上。   王羽伦皱起眉,将权杖指向卫霖:“赎罪!”   【赎罪:违背神之谕令者,快赎罪!勒令目标进入赎罪状态,期间无法动弹、出声与施法,无法使用物品,直至将身上罪孽洗刷干净。持续时间60分钟。技能冷却时间60分钟。】   要是中了这一招,虽然人没事,但战斗力也完完全全废了。最可怕的是,这是个瞬发技能,即使卫霖能施展闪避技能,也根本来不及。   危急时刻,白源一把扯下别在披风领口的圣殿骑士徽章,扔向卫霖:“豁免权!”   每一位圣殿骑士,在他向至高神宣誓效忠时,都会得到一个一次性的消耗技能——“豁免权”,可以抵御一次任何阶级、任何属性的攻击。但一旦使用了这个权利,也就意味着自身犯了大罪,将从圣殿骑士团中永久除名,自然也不能再施展圣骑技能。   可以说,这是个代价惨重的免死金牌。白源却毫不犹豫地将它用在了卫霖身上。   徽章在卫霖头顶炸成发光的碎屑,犹如一朵王冠形状的烟花,抵消了“赎罪”的技能效果。   卫霖转头望向白源,神色凝重,后者只是朝他微微一笑。   “把锢灵之书还给我!”苍老嘶哑的声音在大厅角落响起,门边出现了一袭黑袍,术士最烦人的技能“鬼影缠身”扑面而来,而此刻白源已无法施展“圣光风暴”来驱散这些尖啸飘飞的鬼魅幽灵了。   “——加摩尔,你还有胆现身?”法利斯兰的灵体冲出锢灵之书,大笑着掀起暴风雪,朝他的老对手席卷而去。方才面对教宗时,他像只缩头乌龟躲在书页里,死活不出手,这会儿见到个相熟的软柿子,就奋不顾身地扑上去捏了。   卫霖无奈地摇头,任由他与加摩尔缠斗,越飘越远。   “连圣殿骑士都已经被我废掉,你们这些蝼蚁还要继续垂死挣扎吗?”王羽伦不屑一顾地说。   卫霖诮笑:“你以为没了圣殿骑士这个光环,他就不再是白源了?真是眼皮子浅。”   在他们身后,希尔诺一直在用金粉专心地绘制着一个炼金术法阵,弗兰肯纹丝不动地站在法阵中央,任由主人不断地往他身上洒各种药剂与施法材料。看起来是个威力相当强大的技能,但相应的需要一段较长的施法时间。   巨熊几番“怒殴”与“撕裂”都无法突破神座前的魔法力场,不得不退回来,又恢复了暗精灵的模样。夜泉不耐烦地催促希尔诺:“我说你能不能快一点,慢性子公爵大人?等你捣鼓出什么惊天动地的玩意儿来,我们都已经干完仗回家吃烤肉了!”   希尔诺百忙之中朝他抱歉地笑笑:“马上就好……”   夜泉拿他没辙,只好转头闭眼,默默呼唤体内的夜权灵魂,让他暂时接管这具身躯。   又过了三秒,希尔诺的炼金法阵终于迸发出剧烈的能量波动,看来已经准备完毕。公爵自身并没有任何变化,依然是一副文弱秀雅的模样,阵中的弗兰肯却浑身散发出金光。   他的体型变得越发庞大——骨骼拔节,肌肉隆起如山丘,皮肤金属化,骨刃从指、肘关节刺出,气势磅礴而险恶,恍如传说中的泰坦巨神,或者颠覆汪洋的海怪。   在他的心脏位置,白色与黑色的光芒流转回旋,仿佛亘古不变的昼夜交替,光明与黑暗彼此依存与制衡。   弗兰肯跨出炼金术法阵,整座神殿大厅似乎都在这庞然巨物脚下微微震动起来。   神座上的王羽伦站起身来,身后抖开了六对光芒四射的羽翼,权杖顶端骤然红光炽盛,如熊熊燃烧的炬火。   “盗火者·墨修斯和光之翼·格拉菲拉?看来王羽伦要动真格了。”卫霖提醒同伴们。   夜泉蓦然睁眼,绿光在他体表凝聚出巡林者·夜权的虚影,弯弓控弦,箭指前方。   弗兰肯爆发出一声海啸般的吼叫。   夜泉猛地剧烈颤抖了一下,喷出一大口幽蓝色的鲜血——   他难以置信地低头,看见五根钢刃似的利爪,洞穿了他的胸口。利爪收拢,狠狠一拽,将血淋淋的一团骨肉与心脏从背后抽出。   “为……什么……”夜泉转头望向袭击他的弗兰肯,目光却无法穿透这巨型机器,触碰到幕后那个暗下杀手的同伴。   那人曾经一同深入危险的地下幽城,将他从残暴的女性暗精灵与毁灭术士加摩尔手中救出。他们在同张桌子上吃饭、在同个屋顶下睡觉,乘坐同一匹坐骑迎难而上,并肩而战。虽然他嘴上从来不说,但心里知道,这是个可以信任的战友与同伴。他甚至清晰地记得,对方在温泉池边蹲下身,低头注视自己的模样。   记得当他说起生父和红桖,说起自己曾经经历过的那些,对方眼中那真切的同情与哀伤……   为什么,希尔诺,为什么?!   隔着山丘一般的弗兰肯,希尔诺垂着眼,将半张脸藏进茸茸的毛领中。   对不起……卫霖、白源、雷霆王室,以及整个混灵王国……我愿意粉身碎骨、灵魂投入无尽深渊,为这卑劣无耻的背叛赎罪,但我此刻依然不得不这样做。   对不起,夜泉。   我真的没有你这么伟大,将整个种族的命运背负在肩上。我只希望我的父亲能……脱离王羽伦的控制,安然无恙地回到我的身边。   对我而言至关重要的那个人,我想要保护他,为此不惜一切代价。   带毛边的袖口下,希尔诺紧紧攥着拳头,指甲掐入掌心,血迹从指缝中渗出。   他慢慢抬起头,说:“将这心脏献予教宗陛下,弗兰肯,里面寄宿着巡林者的灵魂。” 第120章 宇宙之灰   弗兰肯迈动脚步, 如一座移动的小山走向神座。王羽伦站在神座前, 朝白源嘲讽地笑:“你说得不错,五比二。”   面对这突来的变故, 卫霖面不改色, 将锢灵之书刷刷地往前翻到某一页。这页羊皮纸上一片空白, 只有角落里一枚冰晶形状的符文在微微散发蓝光。   他将掌心覆上空白处,紧紧盯着弗兰肯爪间那颗一张一缩、犹自跳动的心脏, 低沉地吟诵起咒语。   心脏忽然剧烈跳动起来, 仿佛要挣脱桎梏,投向一处更加古老而强大的力量所在。   王羽伦向前迎了一步, 站在台阶上喝道:“快点给我!”   弗兰肯的步子却依旧不紧不慢, 低下的智力并不足以令他分辨情势、随机应变。   王羽伦杖尖一点, 心脏跃出弗兰肯的指间,带着沥沥的血滴向他飞来。与此同时,卫霖的咒语也已经完成,一点绿光从夜泉的心脏上亮起, 如夏夜暴雨后唯剩的一只萤火虫, 朝锢灵之书激射而去, 投入纸页中。   一切发生得有如电光石火,甚至来不及眨一眨眼。   心脏落到王羽伦手中——但也仅仅只是一颗不再跳动的暗精灵的心脏而已。   纸页的空白处,缓缓勾勒出新的符文——苍翠欲滴、脉络舒展,一枚非常美丽的绿叶,寄宿着巡林者·夜权的灵魂。   眼见到手的东西被半路劫走,王羽伦勃然大怒, 甩掉心脏,把权杖的杖尖刺入弗兰肯的胸口,用力一挑。   两枚黑白齿轮破体而出,被他抓个正着。   人造人失去了动力源,如崩倾的山峦轰然倒地。希尔诺心痛至极地大叫一声:“弗兰肯!”   他扑上前去查看心爱的造物,朝王羽伦悲愤大喊:“我说了会效忠你,甚至不惜背叛了整个王国,你为什么还要夺走双子星齿轮?我父亲还在你手上,你有什么可担心的,至高无上的教宗陛下!”   王羽伦不屑地冷笑:“世界万物万灵都是神的恩赐,我身为神之子,自然有权收回。你会说出‘夺走’这种字眼,看来对我的忠诚也不过如此。至于你的父亲,你很快就能和他团聚了,放心吧。”   “我父亲怎么了?他还好好的在那里,对吧陛下?”希尔诺的声音中充满了难以掩饰的恐慌。求证并没有得到应答,他匆匆忙忙地向大厅角落的一道小门跑去,半途中摔了一跤,又连滚带爬地起来继续跑,丝毫没有了身为公爵时的优雅风度。   卫霖同情地看了一眼希尔诺的背影:“我猜他只能找到他父亲的尸体。当一个人面对生死攸关的选择时,一旦走错了关键的一步,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滑向深渊,万劫不复。”   他转头望向王羽伦:“你也一样。”   “我是神,天生就该站在云端上俯视地面,你们这些卑微的凡人怎么敢与我相比。”王羽伦说着,将双子星齿镶入权杖。它们在杖身上停滞片刻,又互相咬合着转动起来,如同时光的流逝永不停歇。   “受不了……这家伙简直死白目,让人想狠狠抽他。”卫霖忍无可忍地对白源吐槽。   “那就抽他。”白源说。   “可职业手册里规定,‘应避免与患者的世界意识产生强烈冲突’。意思是,我们不能正面怼他,以免他用规则之力捏死我们,或者我们把他削出个三长两短。”卫霖说。   白源反问:“你是个循规蹈矩的人么?”   卫霖:“当然不是。但我记得,你之前说我们只需要接触与调查他,确定一下真假就算完成任务了?”   白源:“你觉得事到如今,他会放我们走吗?”   卫霖立刻赞同:“好,我们抽他。”   王羽伦放声大笑。“被王室与圣殿除名的骑士、随时会被邪书反噬的平民。死到临头的两个人,还在这里大言不惭,真是可笑之极。”他一步步走下台阶,白色法袍的下摆拖过地面,边缘一圈深红的纹章如同鲜血燃烧出的火焰,“我会把你们的尸体倒吊在翡冷翠的城门口,让世人见识一下,反抗神明的异端者的下场。”   “哦,我好怕怕。”卫霖嘲弄地撇了撇嘴,又开始把锢灵之书哗啦啦地往后翻,翻到了第二卷的最后一页。   十七枚符文组成的法阵在羊皮纸页上熠熠生辉,似乎正期待着有人能将它毁天灭地的威能释放出来。“‘宇宙之灰’。死寂的宇宙,永劫的灰烬……看起来就很牛逼的名字,也很不祥。”卫霖耸耸肩。   “你确定要用它?”白源皱眉,低声道,“白骑士曾经提醒过你这本书很邪门,现在的我也依然这么想。”   卫霖一手按在书页上,一手往储物囊里掏符文晶石:“我当然知道,但凡力量,必然是柄双刃剑。力量越大,剑刃也就越锋利、越容易割手。可为了战胜对手,我又必须要使用它。”   “那我就帮你先挡一阵。”见他心意已决,白源放弃劝说,拔剑指向王羽伦。   王羽伦轻蔑地挥了一下权杖:“现在的你还能使出什么技能,‘基础剑术’吗?”   就在这时,一股冰雪风暴呼啸着旋进了大厅,将一只巨大的、冻得四分五裂的黑色渡鸦尸体甩在了地板上。法利斯兰在半空中现了形,得意道:“看吧,我把十几年的老对头——毁灭术士加摩尔,彻彻底底弄死了,一点灵魂碎屑都不剩。这老家伙法术不行,逃跑倒是很行,差点又让他从传送阵溜掉了。”   话音未落,他看到地面上夜泉和弗兰肯的尸体,脸色变了变,收敛笑意对卫霖说:“阿莱德莱和加摩尔都死了,我也算大仇得报,心愿了结。我要回归‘生命本源’去了,你们两只雏鸟,自己多保重。”   “呸!你又贪生怕死,临阵脱逃。”卫霖对寒冷领主的尿性嗤之以鼻。   “反正我早就已经死了!永别了,我年轻漂亮的朋友。”法利斯兰一边朝他挥手,一边死命地往拱顶升去,“对了,刚才加摩尔想传送到大裂谷去,那下面肯定有什么,但我就算再好奇,也看不到了,你有机会不妨替我去瞧瞧。”   他的灵体穿越满是壁画的拱顶,消失了。   卫霖感应到,锢灵之书里的冰晶符文也随之消失不见。   这个老法,实在是个审时度势的人物。卫霖在心里吐槽,虽然留恋尘世,但更爱惜性命,知道圣光是灵体的克星,唯恐被王羽伦一权杖给炸得魂飞魄散,干脆升天去。时机也挑得好,这会儿他们正和王羽伦互怼,谁也不愿分心去料理一个溜号的幽灵,就这么被他功成身退了。   这个插曲并没有缓和大厅中剑拔弩张的气氛。王羽伦对法利斯兰看也不看一眼,仿佛他是无关紧要的小卒子,是死是活全然不值得关心。他的注意力只放在卫霖的书与白源的盾上,至于梅理遗骨——颂音者厌恶争斗,本身的力量不具备攻击性,倒是没什么可防备的。   他甚至在走下这七级台阶的过程中,就已经评估过双方眼下的实力,只需一招带眩晕的“惩戒”再加“神谴”,就能搞定面前这两根死活不肯顺服的硬骨头,取回剩下的三名圣灵使徒。   王羽伦举起权杖,对准了白源:“没了技能的骑士,就像被拔了爪牙的老虎。看看这次你的雷霆之盾,还能抵挡住几轮攻击。”   白源冷漠地将手中长剑插入大理石地板:“你还真是陷在网游的思维模式里出不来了,王羽伦,谁告诉你,我只能是骑士?”   他拽掉右手上的钢铁手套,手屈指成拳、掌心向上。待对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他的手势吸引,那五根修长有劲的手指猛然打开,如烟花乍放。   一股强烈的波动,呈扇形向前急速扩散。王羽伦仿佛被海浪的高墙迎面撞击,猛地摇晃了一下身体,大脑嗡嗡作响,思维在里面搅和成了一团乱麻。   “精神冲击”,白源身为破妄师的特殊能力之一,在这个魔法碾压一切的“绝对领域”中,第一次派上了用场,发挥出超乎想象的作用。   一来王羽伦离他够近,可以很有针对性地释放;二来他被废除了所有技能,令对手生出轻敌之心。   遗憾的是,王羽伦受到世界规则之力的保护,“精神冲击”造成的伤害被削弱了许多,只是令他眩晕了十几秒。   但这一点时间对卫霖而言,用来布置阵法已是绰绰有余。他的手离开储物囊,十指一弹,十七枚符文晶石如漫天花雨洒出,在王羽伦所站立的地面,勾勒出一个复杂玄奥的符文法阵。   法阵光芒冲天而起,王羽伦在此刻清醒过来,只来得及运转身上包括圣灵使徒在内的所有力量,化作一团光之茧包裹住自己,猛地朝殿外射去。   灭世般的力量从法阵里辐射而出,向四面八方爆破开来,连白源和卫霖也受其波及,向后掀飞了七八米,重重砸在墙壁上。   整座神殿剧烈地摇撼着,立柱倒塌,拱顶破碎,绘制着壁画的天花板一块块砸落下来。   白源挣扎着爬起来,一把抓住卫霖的手腕:“快走!”   两人左躲右闪地避开当头砸落的屋顶,冲出殿门,跑到圆形广场上。   然而震感并没有停止,第一轮的力量释放引发了连环爆炸,紧接着是第二轮、第三轮……逐层传递,波及的范围越来越广。   如同从星系的中心点开始,第一颗恒星发生爆炸,恐怖的能量宣泄而出,在极度璀璨的亮光后毁灭,紧接着是另一颗恒星、行星、卫星、彗星……最后整个宇宙都陷入了疯狂的坍缩与爆发,尘埃落定后,变成茫茫死寂的永恒黑暗。   这就是禁咒级别的符文法阵——“宇宙之灰”。   神殿与城堡在接连不断地倒塌,整座凌空城开始摇摇欲坠,即将从悬浮的云端跌落被它鄙夷的尘世之中。   卫霖灰头土脸地看着眼前一幕,震惊道:“哎妈呀,这套法阵有这么大的破坏力!这本破书有这么牛逼!”   白源说:“你没发现吗,只有加摩尔一直想抢锢灵之书,王羽伦对它连一个指头都不碰。为什么?”   卫霖随口答:“因为黑山老妖是个不明真相的傻逼,以为这就是一本被女巫捡漏的咒术书,而教宗见多识广,知道这东西的厉害程度不亚于核武器,怕拿到了以后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不对呀,这本书不也是出于王羽伦的设定吗,他干嘛要把它设定得这么牛逼,最后还落在我手里,这不是自掘坟墓?”   白源失笑,掸了掸脸上簌簌落下的灰:“因为在《混灵纪元》的世界观里,这本书就是这么牛逼,王羽伦只不过移植了原本的游戏设定而已。”他揽着卫霖的肩膀转身,示意对方看广场中央矗立的那尊至高神雕像。   神像高耸入云,在接连不断的爆炸震荡中摇晃着,但依然屹立不倒。   从这个角度,看不清至高神的面貌,却能清晰地看见他手握的东西——右手是一柄锤子,左手是一本书。   锤象征着创造、勇气、热情与荣耀,而书代表了知识、智慧、理性与信仰。   这本书,被称为《圣灵之书》。   卫霖低头,抽出之前匆匆塞进怀中的锢灵之书,又抬头看看雕像——实在很难从这一大一小、相差甚远的模样中,对比出它们究竟是不是同一本书。   况且不怀好意黏上他的这一本,从黑暗的造型、血腥的颜色,到内中怨灵不时发出的惨烈哀嚎,怎么看都不像跟至高神有什么瓜葛,倒像是来自深渊魔王的枕边读物,好几次都险些把他剥皮拆骨地给活吃了。   还是说,光明与黑暗、天堂与地狱,本来就是一线之隔、正反两面?卫霖有些迷惑了。   脚下土地震动得越发厉害。白源提醒道:“书的事回头再想。照这个连环爆炸的局势,凌空城估计要坍塌陨落,如果我们不想跟着摔下去,最好赶紧找到传送阵离开。”   卫霖这才回过神,说:“王羽伦这小子刚才似乎没伤着,这下不知去哪儿了。”   “先不管他,安全离开再说。”白源拉起他,迅速判断了一下方位,快步奔跑起来。   卫霖当即反应过来:“没错,顺着老法留下的冰封痕迹找就行。他刚刚跟加摩尔在传送阵附近狠撕了一场。”   两人很快就找到了传送阵所在的凉台,虽然已经塌了大半,但很幸运的是,传送阵并没有被毁掉,能量晶石也还镶嵌在里面,可以直接使用。   旁边的微缩示意图已经损毁了,卫霖和白源无从选择传送节点,只能默认传送到上一次使用者指定的节点去。   在支撑半个凉台的立柱倒下的那一刻,传送法阵成功启动,两人的身影在白光中消失,周围是一片末世的废墟地、神明的失乐园。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揭示书和大裂谷遗迹的秘密,给王羽伦交织的妄想和现实一个了断。然后就出副本啦。 第121章 门后的秘密   传送阵的白光散去, 卫霖和白源出现在一个幽暗的洞穴, 右侧数米外,有自然光线照射进来。   他们走向亮光处, 发现身处一道断崖, 周围赭黄色的砂土与嶙峋的岩石裸露着, 寸草不生,毫无生机。土层间偶尔露出点灰白或灰黑的尖锐物, 仔细看去, 像是骸骨与武器的碎片,早已被久远的时光腐蚀。   下方是黑黝黝的裂谷, 无际地向大地的两极延伸出去, 不知纵横深浅, 仿佛无底深渊。向下望时,只感觉一阵阵阴森的冷气翻卷上来,夹杂着空穴来风的呜咽声,凄厉得像来自地狱的回音。除此之外, 这里一片死寂, 连一声虫鸣都没有。   “北境大裂谷?总觉得下面通往什么极其黑暗与邪恶的地方。”卫霖从悬崖边缩回脑袋, 又仰身往上看了看,看不到崖顶,只有一线蜿蜒的天空。   白源在十几米宽的洞口查探了一下,没有发现向上或向下的路径,这个洞穴就像峭壁中间被挖出的一个孤零零的蚁穴。他又回到传送阵,检查可以接连的传送节点, 发现唯有一个“凌空城”,还变成了无法传送的状态。   “看来只能往里走了。”卫霖指向洞穴深处,那里似乎有条暗道。   两人牵着手,一前一后地走入地道。地道并非天然,四壁有人工雕凿的痕迹,脚下不时还能踢到带花纹的碎裂石板。   走了百来米,前方霍然开朗,现出一个空旷的大厅。残垣断柱、半坍塌的拱门和散落一地的雕塑、灯饰,都在表明这里曾经是一处地下神殿,如今已成了废墟。   “这里就是阿德莱德获得锢灵之书的地下遗迹吗?”卫霖环视了一圈石壁上的灯槽,里面插着满是灰尘的旧火把,也不知还能不能用。他甩出十几枚带火属性的飞镖,竟然成功点燃了它们。   昏黄的光线摇曳而起,勉强照亮了这个大厅。   大厅散落着不少骸骨,大部分是人类,也有兽人、矮人等种族。中央有座几近坍塌的高台,周围的石阶崩坏得差不多了。高台上歪歪斜斜地立着一尊一人多高的石头雕像,头颅和半边肩膀已经消失,看不出雕刻的是谁,只能从背后残缺的带状翼中,判断是七名圣灵使徒其中之一。   雕像的双手虚托在胸前,似乎曾经捧着什么东西。   卫霖走上前,目测了一下雕像双手间的距离,嘀咕道:“会不会是原本放书的地方?”他从怀中掏出锢灵之书,比划了一下,大小差不多。   白源则在查看高台周围地面上残留的骸骨和法阵痕迹。   锢灵之书在卫霖手中自行翻动起来,停在了印有绿叶符文的那一页。绿光逸散而出,形成了巡林者·夜权的虚影。卫霖看着面前高挑俊美的白精灵,叹气道:“夜泉死了,没有保护好你的重生之身,我很遗憾。”   夜权摇头,语声缥缈:“这不重要。我重生的目的,就是为了阻止王羽伦,并让圣灵之书回归原位。”   “圣灵之书?”卫霖扬了扬手中的古书,“你是说这个?我以为它叫锢灵之书。”   夜权说:“那是因为它被污染了。至高神将它安置在这个神殿中,用以封印裂谷之下的那道门。”   “门?”   “准确的说,是裂隙,通往深渊位面的裂隙。”   “深渊位面……”卫霖转头看了一眼走过来的白源,“我记得白骑士曾经被加摩尔的放逐术丢进去过。”   白源点头:“深渊位面,三个魔王统领下,魔物们的栖息之地。”   “不错。深渊与混灵大陆并不在同一个位面,而这道远古神魔大战时留下的裂谷,是唯一连通两者的缝隙。为了镇守住它,不让裂隙扩大、魔物入侵,神在离开大陆前,将圣灵之书留在这里。几千年过去,圣灵之书受到深渊气息的日夜浸染,逐渐变得邪恶,开始吞噬那些意外闯入者,将它们封印在书页中,成为怨灵。它想离开这不见天日的地穴,于是在两百年前,借由一名女巫的手将自己带出了这里。”夜权说。   卫霖:“那个女巫就是阿德莱德。她把书带到了蓟花郡的修道院,开始修习第一卷里的法术。”   夜权:“第一卷里封印的都是怨灵,原本用来净化死者的‘灵魂指引’也变成了诅咒之术。万幸的是,它最后落到你的手里,你毫无私心,灵魂光明磊落,因此才没有受到怨灵的影响,甚至还能使用第二卷中的符文法阵。”   卫霖听得有点脸红:我有私心啊,而且私心比谁都重,是你不了解我的真面目啊精灵大兄弟!   夜权继续说道:“现在它终于回到了神殿。将它放回雕像手中吧,卫霖,我会用我全部的力量净化它,这样它就可以继续镇守裂谷一千年。”   “一千年后呢?”卫霖问。   夜权微微一笑,如林泉花树,美得不可方物:“自然会有另一名圣灵使徒在大陆重生,继续这个使命。”   卫霖点了点头:“明白了,我把书放回去。反正它也只会在我脑袋里嘤嘤嗡嗡,总是试图干扰我的思维。”他上前几步,很爽快地把锢灵之书放回雕像的两手之间,又好奇地问了句:“第三卷只有薄薄的小几十页,和前面的厚度实在不对称,里面是什么内容?”   夜权笑着摇头:“只有神能理解并使用的内容。”   “……好吧,凡是好故事,总得留点悬念的小尾巴。”卫霖耸耸肩,决定把心里那只好奇猫彻底赶走,免得一直琢磨。   “谢谢。”夜权说着,半透明的身影似乎凝实了几分。他将一只手放在雕像上,迟疑了一下,又转头对卫霖说:“不要怕,死亡并非生命的结束。”   卫霖有些意外地看他:“什么意思?”   夜权安抚似的朝他点点头:“你如此纯洁,神国会接引你的灵魂。”   “不不不,我这人一点也不纯洁,从内到外都是污的——”卫霖仿佛嗅到了什么不祥的气息,汗毛都要竖起来了。   白源一把握住他的手腕,神色冷肃中透出了点紧张,上前一步逼问道:“你叫他别怕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释放了‘宇宙之灰’。那是人类的身躯所不能承受的、神的力量。”夜权平和地说完,身影没入雕像之中。   “……喂,喂喂!意思是我会怎么样?”卫霖话音未落,雕像在那一刻散发出强烈的光亮,整个神殿遗迹融化在白茫茫的圣光之中。   大厅中的两人不由自主地举起手臂,遮住了眼。   强光逐渐平息,白源放下遮挡的手臂,睁开眼睛。另一只掌心空荡荡的,没有了搭档的温度。   卫霖仿佛与那阵强光一起,消融不见。   白源胸口仿佛被利刃贯穿,尖锐地裂痛起来。他极力收敛散乱的心神,四下张望,放声叫道:“卫霖!卫霖——”   他将遗迹与洞穴内外找了个遍,仍不见卫霖的身影,紧张得满身冷汗、心脏痉挛。他用右手紧紧攥住左手五指,捏得指节咯咯作响,勒令自己必须冷静,好好思考——   这里是王羽伦的脑内世界,破妄师是外来的意识,不会无缘无故地突然死亡,只可能会“陷落”在对方脑中,而后脑电波慢慢衰弱、消失,现实中的身体成为植物人。但卫霖之前根本就没有“陷落”的征兆。   卫霖的意识曾经消散过一次,在程笠新的“绝对领域”里,但在两三分钟内又重组了,还激活了新的异能。所以这会不会又是一次深度进化?但这次也太久了,已经过了将近十分钟!   白源咬牙,呼叫监测员开启精神对流。   “精神类后遗症科A级治疗师白源,呼叫监测员。”   “04号监测员滕睿收到,请讲。”   “滕睿,马上看一下卫霖的脑电波!”   “卫霖……正常啊……等等!这频谱变化有点奇怪,每小段范围内的峰谷都差不多,像复制黏贴的一样……他在里面怎么了?”   “你试着开启精神力传导通道,A点白源,B点卫霖,由A向B单向传递。”   “……无法开启,找不到B点!怎么回事,头一次见这种情况!卫霖的脑电波明明在,可是又似乎不在……你别急,我找人过来一起看看——”   滕睿话没说完,白源就掐断了呼叫。   他用力抹了把脸,觉得一切问题都出在这个“绝对领域”上——   王羽伦!你个王八蛋在哪里?!   白源站在洞穴的传送法阵旁,强忍住喉咙内的咆哮,霍然走到断崖边,掏出梅理遗骨,用力掷下——   乳白色的圆珠微光一闪,迅速被漆黑的深渊吞没了。   风声越来越烈,仿佛有什么力量——来自黑暗,恐怖而被压制,蠢蠢欲动的力量——得到了增强,在裂谷下暗流涌动。   白源拽下左臂上的雷霆之盾,毫不犹豫地接着往深渊里扔。   在他的手指即将松开之前,背后的传送法阵白光亮起,王羽伦的声音叫道:“住手!别扔!你这混蛋,知不知道下面是什么!”   白源转头,冷冷看他:“深渊位面的裂隙。吞噬了圣灵使徒的力量,那些魔王会变得更加强大,随时会突破位面,来到混灵大陆。”   王羽伦怒道:“你知道还要扔,是想毁灭整个大陆,让人类与其他种族都被魔物吞噬吗?”   白源说:“那又怎样,关我屁事。这里是你的大脑,下面的深渊是你潜意识中最为恐惧的东西、最不愿见光的黑暗面,就让它们冲破封印好了,到时你精神崩溃、你彻底发疯,关我屁事!”   王羽伦倒吸了口冷气:“我不知道你在胡说什么,什么大脑,什么发疯……但我告诉你,这道深渊决不能打开!这关系到整个世界的运转和力量维系,为此我不惜强行将凌空城迁移到这上空,用来镇压它……我看你才是疯了,连自己的家族和王国都不顾了!”   白源无所谓地冷笑:“什么家族、王国、大陆,人类世界,就让它们灭亡好了!我只要卫霖!听清楚了吗,把卫霖还给我,否则我就毁了你的精神和意识。”他握起一只拳头,伸向王羽伦:“这回我会把‘精神冲击’释放到极限,让员工守则什么统统见鬼去吧!”   虽然身披法袍、手握权杖,王羽伦依然本能地感受到了巨大的威胁,仿佛心口被一把削铁如泥的利剑抵着,下一秒就是血溅三尺!   他脚下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内心被一股突来的恐慌笼罩,觉得什么地方很不对劲——眼前这个发疯的骑士、那些莫名其妙的字眼,以及这个逐步失控、隐隐崩溃的世界。   白源漠然松开持盾的手。   王羽伦惊叫起来:“不——”   他的权杖放出一道圣光,追向掉落中的雷霆之盾。但深渊更快一步吞噬了它,并于黑暗中发出雷鸣般的隆隆巨响。   “它们要出来了。你所恐惧的东西,或许是童年的阴影,或许是噩梦的沉淀,或许是残酷的现实……现在的你,做好迎接它们的准备了吗?”白源不为所动地逼问,脸上是一种全无温度的凶狠与冷酷。   王羽伦苍白的嘴唇颤抖起来,连连摇头:“不、不……封印它们,必须把它们压在地心最深处,不能出来,不能!”他大叫一声,拔腿向洞穴内的地道跑去。   白源紧追其后,进入地下遗迹,看见王羽伦直奔神殿大厅的高台,向雕像手中已被净化了的《圣灵之书》扑去。他再次释放了“精神冲击”——并没有使出全力——将王羽伦击倒在地。   一脚踩上王羽伦的脑袋,白源杀气腾腾:“最后说一遍,把卫霖还给我!”   地面开始摇晃起来,剧烈震荡着。这不是普通的地震,也不是禁咒级别的法术波动,而是大脑深处的魔鬼,来自最恐怖的噩梦与最丑陋的记忆,即将破柙而出……   王羽伦哭了。   他拽下权杖上的黑白齿轮,用颤抖的手指拨动它。   不停旋转的齿轮被逆向拨动,先是卡顿了一下,而后朝相反的方向缓缓旋转,越转越快。   大厅内的时间开始回流,一秒、十秒、一分钟、十分钟……白源紧紧盯着卫霖消失的地方,即使夜权净化锢灵之书时发出强光再怎么强烈,也绝不闭眼。最后他看到了卫霖的身影——   他的卫霖霖抬起手臂,正要遮住眼睛,另一只手紧紧握住他的掌心。   他用尽全力地抓住了他,把他从时光洪流中猛地拽出,跌回自己怀中。   卫霖回到了他的怀中——白源抱紧他的搭档与爱人,将脸深深埋进对方颈窝,掩饰湿润发热的眼眶。   “啊……刚才好像有道刺眼的光,突然又不见了……”卫霖疑惑地抚摸白源的后背,“白源,你怎么了?”   “……没什么。”白源极力稳定情绪,咽下眼眶中的热意,“我想你了。”   卫霖笑起来:“想什么,我就在你身边啊。”他想后退一步,看清白源的神情,不料脚下绊到了个硬物。   王羽伦从地上爬起来,想要逃避什么极为可怕的东西似的,跌跌撞撞地朝神殿深处跑去。   “什么情况?”卫霖莫名其妙地问。   白源抹了把脸,说:“跟上去看看就知道了。”   ++++++   神殿深处还有一道门,连接着长长的甬道。甬道的尽头,又是一道门。   这道门有点奇怪,木质的,方方正正,看起来跟现实世界的房门差不多。   白源推开了它,走进去。   里面是一间卧室。   现代化的、在任何一个中层以上阶层的家庭里都能见到的,卧室。   有张宽敞的席梦思床,带电脑的书桌,明亮的台灯,墙面被漆成浅蓝色,贴着各种各样的电竞海报和漫画涂鸦。桌上电脑屏幕开着,呈现出《混灵纪元》的游戏画面,一个个虚拟角色在里面排山倒海、大杀四方。   卫霖走到墙边,看那些随笔与涂鸦。“过来看这个。”他招呼白源。   白源靠过去,一刻不能稍离似的,搂住搭档的肩膀。   其中一大张白纸,用图钉钉在墙上,上面潦草地手写了不少字。   卫霖仔细辨认:“教宗、神之子、未来的神(我);七个圣灵使徒(王洵、陈有函、魏明明……)——哎,这仨名字有点眼熟啊。对了,上次在快餐店把不肯给手机号码的妹子打成重伤,那一女两男,就叫这名字。嗬,接下来是‘主教’、‘信众’,不错嘛等级体系和权限、任务都标注得很清楚。足足有六七十人,有些字迹比较新,明显是后来一个个添加上去的。这个王羽伦,在现实中果然扯虎皮做大旗,拉起了个邪教雏形,再继续发展下去,不知道会不会又成为一个新的XX真理教。”   他边看,边忍不住笑起来:“真特么中二。你说,他到底是真妄想症,还是装疯卖傻啊?”   白源侧头瞥了一眼蜷缩在床脚的王羽伦:“那就得问他自己了。”   王羽伦穿着松垮垮的睡衣,脸色惨白得像个鬼魂,反反复复地念叨:“我是教宗,我是神之子,我是未来的神……你们要信爱我、敬奉我,贯彻我的意志,才能抵御魔鬼的伤害,才能获得心中所渴望,末日神罚来临时,才能在神国中得到永生……我是教宗……”   “看样子是真疯。我猜他曾经受过什么刺激,导致现实中产生偏执型精神分裂,最后在妄想中寻求立足之地——还必须是高高在上,睥睨众生的那种。但他还是没法彻底抛弃现实的残影,于是在这‘绝对领域’的深处,在他大脑的潜意识里,还保留着这一间他长年累月独处的卧室的模样,就像蜗牛背着它认为最安全的壳子。”卫霖猜测。   白源说:“我对他的精神状态一点兴趣都没有。我们完成任务了,可以去写报告,然后回家。”   卫霖歪着头看看他,笑道:“你看起来有点焦躁。”   白源深吸口气,忍住不在蛇精病的脑子里狂吻他:“我不但焦躁,还空虚,需要你来好好填补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  副本结束,下章回到现实世界。嗯,会给王羽伦一个“交代”~   以及你们嗷嗷催的…… 第122章 五次   电极舱门打开, 卫霖在一群同事的欢呼与搀扶中, 晕头转向地爬出来。   “还好你没事,我真担心你‘陷落’了!”身为第一监测员的滕睿吓得够呛, 很想抢先去扶一扶, 但细白条的身材插不进人群, 被挤到一边。   “说什么啊,我不是一直都好好的。”卫霖笑着朝滕睿挥挥手, 又安抚起了几乎把他架在臂弯里的吕蜜, “我说吕哥,你行行好松个手, 我快被夹死了。”   吕蜜把他上下检查了一通:“真没事?”   “真的。没事啦没事啦, 大家都忙自个儿的去吧。”卫霖劝退了热心与看热闹兼备的同事们, 松了口气,伸胳膊扭腰地做了几节恢复操。   滕睿托着眼镜看之前的脑电波图,嘟囔道:“那之前的脑波怎么那么奇怪啊,还有精神力传导, 我完全找不到B点了……”   “什么B点, 我和白源没申请开启传导啊?”卫霖莫名其妙问。   白源从另一台电极舱门口走过来, 拍了拍卫霖的肩膀:“完事了就行,别伤那个脑筋了。”   卫霖这才想起病患:“王羽伦呢,什么情况?”   旁边一名监察员刚从隔壁房间过来,回答道:“醒了,大喊大叫,闹腾得厉害。康复员正在安抚, 实在不行,要上镇静剂。我说你们在‘绝对领域’里把人怎么了这是?”   滕睿瞪他:“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王羽伦是带着手铐由警方移交过来的,本身精神状态就不稳定,能赖上我们?”   那人讪讪地走了。   白源问卫霖:“你想过去看看吗?”   卫霖想了想,摇头:“不过去了,没这义务。我们的任务已经完成,回头把报告写详实了,提交给警方就行。”   白源淡淡一笑:“我也是这个意思。有点累了,走,先回去休息,报告明天再写。”   麦克刘在这时进门,听了一耳朵,当即打着官腔道:“这才三点,你们就想早退?那怎么行,好歹等到五点半打卡!”   白源没理他,拉起卫霖的手就往外走,路过一脸窝火的半秃老胖子身边时,漠然说了句:“这个任务到底是A级,还是S级,要不要理论一下?”   麦克刘被他打中七寸,顿时矮了半截,讷讷地不吭声,见他们走出了门,才在背后扬声道:“这两个半小时是特批的啊,回头来我这补假条!”   卫霖听着后方的嚷嚷声,嗤笑:“我最近怎么看麦克刘越来越不顺眼了,以前还没这么讨厌的。是不是颜雨久回头是岸了,这家伙只能自个儿泡在泥潭里,受了大刺激?”   白源停下脚步,侧过脸正色道:“卫霖,看我。”   “哈?”卫霖仔细打量了一下搭档,“很帅啊,没毛病。”   “心情会不会好一些?”   “……好多了。”   “那就只看我,只想我,别管其他人。”   卫霖噗地笑了:“好,只看你——自恋狂加控制狂白先森。”   白源挑眉,揉了揉他那一头乌黑柔软的短毛:“回家。”   ++++++   卫霖坐着白源的车,回到他的别墅,进门直嚷嚷累,瘫在沙发上指使房东去榨果汁。   白源难得好脾气地给榨了杯鲜橙汁,看着他喝完,再递上纸巾,脸上表情温柔得令他打了个激灵。   卫霖把空杯子往茶几上一搁,带点警惕地看对方:“转性献殷勤,非奸即盗。想干什么?”   白源单腿屈膝,压在卫霖身侧的沙发坐垫上,俯下身,一手按着沙发靠背,一手勾住了他衬衫衣领的扣子:“你都说了,非奸即盗。既然穷光蛋没什么可盗,那就奸了吧。”   卫霖下意识地将屁股往沙发深处缩了缩,握住了他非礼纽扣的手指:“白源源你好大的胆子!”   “怎么,你在‘绝对领域’里哭唧唧地说爱我,难道是假的?”白源越凑越近,末了在他脸颊上舔了一下,动作认真又色情。   “谁哭唧唧了!”卫霖不禁老脸微红,回想起之前在别人的大脑里差点擦枪走火,自己被绑成了个衣不蔽体的抖M,胯下还特么的旌旗高举,那场面简直不要脸。   ——但也很带感。   是超级带感。   卫霖的呼吸开始急促,嗅到近在咫尺的白源身上熟悉的味道——清洁的衬衫、淡淡的须后水与年轻健康的皮肤混合起来的气味,很舒服,很安全,又充满某种不可言说的激情,能把他从骨子里点燃起来。   他不由自主地松开了对领口那只手的钳制,仍由它一颗一颗地扯开了衬衫扣子。   白源的手顺着他的胸口摸下去,在腰线上流连。   卫霖觉得对方的手指在微微颤抖,不知是紧张,还是激动,或者兼而有之。他深吸口气,一把薅住垂在面前的领带,拽下来,吻住了白源的嘴唇。   白源觉得卫霖此刻尝起来是鲜橙味儿的,很甜,甜里带点微微的酸和苦,但这一丝苦味又带来了沁人的回甘,像这一路走来的波折。他忍不住轻咬了一下对方的舌尖,得到了允准与诱惑似的一个回咬后,顿时被兴奋的战栗吞没。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他,从肉体到心灵,占据每一寸领地,一刻也不能再等待。   卫霖不知自己是怎么从沙发被弄到卧室床上的,他现在仿佛喝了一瓶烈酒,大脑晕晕乎乎,身体极度敏感,凭借本能回应与进攻。   他们在床单上翻滚着,力争把对手剥得一丝不挂,并且双方都是胜利者。   白源伸出一只胳膊,拉开床头柜摸索,与此同时一点也不想停止亲吻——如果可以的话,他简直想把卫霖吃进肚子里。   但现在,他有种更心心念念的“吃法”。顶开盖子后,他把润滑油涂了一手,挤进对方腿间。   卫霖微微抽了口气,全身肌肉紧绷起来,一只手揪住了他后脑勺的发丝。   白源停下动作,带着征求与渴望看他的搭档。   卫霖的眼神于热切欲望中又挣出了几分清明,甚至是两分锐利——他很清楚地知道,接下来要迎接什么。他曾经觉得恶心反胃,绝对不能接受,后来慢慢淡化了这种反感,再后来……好吧,如果对方是源源,他可以接纳他的全部。   卫霖慢慢笑了笑,尽量放松了肌肉。   白源专注地看着身下的爱人——他那么可爱,嘴唇微张,濡湿的发梢散在光洁的额际,目光清澈而热烈,笑起来性感得要命。他看起来像在发光,将自己所有的理智都付之一炬,只剩下最浓烈的爱与最急切的欲望。   白源甚至连扩张都来不及做——他曾经认认真真地学习理论知识,过程按部就班地在脑中演练了许多遍,然而现在却发现自己完全顾不上——就将涂满润滑油的一部分顶进了对方的体内。   卫霖用力扯住了白源的头发,瞬间又松开,去揪身旁的床单。疼痛陌生而激烈,却并非难以忍受,尤其是感受到对方的质地与温度在他体内搏动后,一股快感油然而生,比疼痛强烈十倍百倍,充斥了全身,在血脉中汩汩流动,足以淹没任何抵抗的意图。   白源入侵到最深处,艰难地抽出来一些,又深深地顶进去,重复了几次。   卫霖喘息着,抓住他撑在自己身侧的手臂:“给个痛快的……”   “怕你受不住。”白源咬牙道。   “源源……”卫霖拖出了一声微颤的鼻音,甜美得像个春梦,伸手摸向自己的小腹下方。   白源一颤,抬起他的一条腿压在腰间,快速出入,激烈撞击。   卫霖毫不掩饰地发出了呻吟声,感觉自己被震裂,被打碎,又被更加美好的东西黏合与重组起来。他能感觉到自己与另一个人连接成了一体,不仅仅是器官,还有感情与灵魂,彼此交融,密不可分。   在这个世界上,人海茫茫,无数生命交错后各行其道。而这一刻,他与另一个人的命运紧紧维系在一起,不能再孤身行走于喧闹的荒野。   从此以后,他不再是一个人了。   卫霖哽咽了。   白源再度停了下来,热而隐忍的汗水打在他胸口,声音低沉地问:“不舒服?要结束吗……”   卫霖摇头,把手移到白源的手背上,十指相握。沉默几秒后,他掩去眼中湿热,挑动嘴角,扬起一抹兼带了调情与挑衅的轻笑:“我记得你说过要干死我,这样的力道可不够。”   白源僵硬了一下,狠狠咬牙:“卫霖霖,你自己作死!”   他退出,将卫霖一下翻过去,后背朝上跪趴着,双手从后面掐住了对方的腰身,用力撞进去,不再怀有任何顾虑与克制。   ++++++   “……够了,真要命……你不用换电池的吗?”卫霖几乎叫哑了嗓子,软绵绵地想往床下爬。   白源扣住他的脚踝,拖回来:“不用。高性能氚电池,保质五十年。”   窗帘外,白昼的自然光早已消失,床头灯幽幽亮起来。   卫霖有气无力道:“三次了,还有完没完……我承认你体力比我好,技术进步快,还不行吗!”   白源低头亲了亲他的鼻尖,上面的动作虽然轻柔,下面却丝毫不体贴:“五次。”   “——什么?”卫霖低声惨叫起来。   “我之前说过了五次。”白源不容商榷地说。   “你妈的,什么时候说过,根本没这回事!”   “从我们第一次搭档到现在,你说我是性冷淡,五次。不身体力行,怎么扭转你的错误认识?”   “……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小气鬼,爱记仇,睚眦必报……”   “你想再骂一次吗?”白源狠狠顶了一记。   卫霖哭了:“不……我错了,白先森,饶了我吧。” 第123章 燃烧   卫霖睡不着, 不是因为屁股痛。   “第五次”在他的强烈抗议下虎头蛇尾, 草草收场。实际上,他觉得白先生也并不是那么享受漫无休止的性交——不管什么享受, 多过了头都像在受刑——估计也是憋着股意气, 非得把他这只兴风作浪的妖孽给收服了。   说来也是卫霖自己作死, 中间逃脱未果时怼了句:“你不是说过不喜欢待在别人体内吗,怎么, 食言而肥啊!”再次惹恼了小心眼的白先生, 最后付出了不可描述的惨重代价,对方才勉强接受投降, 放他一条生路。   等折腾到雨消云散, 已经是深夜十点多。两人胡乱冲了个澡, 把惨不忍睹的床单卷了扔在角落,换了条备用的,就瘫软在床上,半点不想动弹了。   卫霖看了一眼身边睡得深沉的白源, 隔着内裤心疼地摸了摸自己——还好, 润滑做得很到位, 没有流血,只是因摩擦过度而火辣辣地红肿着,事后白先生还愧疚地帮忙涂了散瘀消炎的药膏。   这会儿他躺在床上,全身酸痛,骨头架子像拆散了又重新拼起来,然而怎么都睡不着。   不是那种累过了头或者思虑过重的失眠, 而是大脑异常清醒,整个人异常精神,像一暴露在空气中就会剧烈燃烧的活跃金属钫。   他睁着眼看雪白的天花板,脑袋中千万条线路同时运行,信息传递速度堪比光线。随随便便念头一转,就能把曾经看过的大部头书籍从第一个字过到最后一个字;或者将今天走过的马路上的所有店面、招牌、行人,像纪录片似的统统重新放映一遍。   为了催眠,卫霖开始默数圆周率。三十秒钟后,他在脑海中数到了小数点后的一亿位,还能继续往下数,但催眠的效果是一毛都没有,不得不放弃了这个蠢主意。   ……天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活像一场慷慨过了头的灾难。   现在是凌晨六点,反正毫无睡意,卫霖无奈地抹了把脸,艰难地起身去拿他的笔记本电脑,倚靠在床头开始写这次的任务报告。   虽然他的文笔还是一贯的捉襟见肘,但思路喷涌快得惊人,连打字速度都跟不上,不到一个小时就完成了这份近两万字的工作报告。卫霖瞪着屏幕上署名处闪烁的光标,嘲谑地弹了弹自己的太阳穴:“可牛逼了你啦,转这么快,是想当挨抽的陀螺?”   轻微的自语声惊醒了浅眠的白源。他动弹了一下手指,缓缓睁眼:“……你已经醒了?多久?”   老子是一秒钟都没睡!卫霖在心底咆哮,嘴里却说:“刚醒,没事做就写写报告。”   白源撑着床垫坐起身,觉得双方的状态整个儿颠倒了,不禁暗中羞恼:说要把人干趴下,结果卫霖精神抖擞地早起了,自己倒睡得像被操了五次。   简直丢(强攻的)脸……   白先生觉得自己失了面子,自尊心有点受伤,脸色也隐隐发青。卫霖转头看他,善解人意地安慰:“是不是我吵到你了?没事我不出声了,你再睡一会儿。”   白源一把将他摁在枕头上,压上来狂吻。   卫霖吚吚唔唔抗议了几声,立刻举国沦陷,和他抱着吻做一团,连摔落到床下的笔记本电脑也顾不上了。   白先生使出浑身解数,把搭档吻得上气不接下气,荡漾成了一潭春水,心情好转不少,抚摸着卫霖的腰身说:“别管那个报告了,回头我帮你写。你饿不饿,我去弄早餐。”   卫霖快活地答:“饿,饿死了。”   白源又啄了一下他的嘴唇,起身穿上家居服,去厨房熬白米粥。   煎蛋和培根的香味很快从门外飘了进来,卫霖不知怎么的开心极了,幼稚地抱着棉被滚了好几下,这才起身去浴室洗漱。   两人收拾妥当了,一起坐在桌边吃热乎乎的早餐,沐浴在洒进窗户的晨光里,时不时拉拉对方的手指、互相对视笑一下,心理年龄仿佛退化了十岁,腻歪得不得了,偏偏自己还不觉得。   腻歪到最后,连上班的时间都迟了。不过白源也没打算让卫霖去单位——他连坐餐椅上吃饭都要斜着身子呢,于是直接打电话给麦克刘,替卫霖请一天病假,不等对方嗷嗷叫,就啪的把电话挂了。   吃完饭,卫霖借口屁股疼,窝进沙发舒舒服服地躺着,一边朝出门上班的白源挥挥手:“拜拜,早点回来吃晚饭。”   傍晚白源回来,卫霖果然已经准备了一桌色香味俱全的饭菜。两人像新婚的小两口,眉来眼去地吃饭、洗澡、看片、打游戏,末了上床睡觉。   因为卫霖难以启齿的“伤势”,白源没有再让他雪上加霜,只是单纯盖被聊天。   等到白源的呼吸声变得沉稳悠长,卫霖一双眼睛还瞪得像夜猫子。他躺在床上,胡思乱想,无聊至极,又不敢发出太大动静,怕惊醒浅眠的搭档,生生又熬过了八个小时。   次日是周六,不用上班。白源一早接到兽医的电话,要去宠物医院接回基本痊愈的螺旋桨,就交代了“养伤”的卫霖一声,独自开车出了门。   白源前脚刚走,卫霖后脚就上了出租车,在坑坑洼洼的破座垫上,龇牙咧嘴地歪坐着,忍到了医院。   他当然不是来看肛肠科,而是又去急诊室找了老同学郭四眼郭医生。   “真没问题!你上次的检查报告我一张一张都看过了。”郭医生忙成狗,还得拨冗给他吃定心丸,就差没指天指地发誓了。   “可我睡不着觉……准确地说,是不需要睡觉,两天了。”卫霖叹气。   郭医生拿沉痛的眼神看他:“没有人不需要睡觉,超过十天不睡就会闹出人命。你这是严重的失眠,该不会是抑郁了吧?”   “抑郁个屁,老子精神着呢,头脑清醒得能策划炸掉一个国家。”卫霖把脸凑到他的厚片眼镜前,“不过我的大脑可能真有点问题,它转得太快了——快到让我觉得有点不安,所以才来找你。”   郭医生心惊胆战地后退了两步:“要不……你再去做个脑CT?”   卫霖真的又去做了一套脑检查,把CT、核磁共振、同位素扫描什么的全做了。期间白源打电话过来,他就隐瞒对方说回家拿厚衣服去了。   郭医生帮他提前取了成像,特地找了个脑科专家。后者时间金贵架子大,随便看了几下,说:“没事,少自己吓自己。”   “——你也听到了。”郭医生为难地看着钻牛角尖的老同学。   卫霖感激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兄弟,你已经仁至义尽了,谢谢啦。快去忙吧我就不打扰了,回头请吃大餐以示感谢。”   郭医生松了口气,匆匆赶去急诊室。   卫霖捏着那几张成像,对着阳光悬来转去地看,瞧不出个所以然,最后只好带着,回到老旧的单元房,随便往抽屉里一塞。然后收拾了几件冬衣,打的前往白源的住处。   一进门,螺旋桨就喵喵地跳了过来,看起来精神好了许多。   卫霖放下装衣服的旅行包,弯腰将它抱起:“哟,好像长开了点,没有以前那么丑了。”   白源从他手中接走了猫:“它一点都不丑,是你眼光有问题。”   卫霖笑起来:“我看人的眼光没问题就行,看猫就无所谓了,对吧白先森?”   白源被他一句话哄得心花怒放,立刻取舍分明地把猫往爬架上一放,开始撸他。   两人在沙发上蹭出了真火,眼见要就地来一发,卫霖的手机响了起来。铃声急促而固执,不接就响到天荒地老。   卫霖只好把脱到一半的裤子穿回去,亲了一口悻悻然的白源,起身去接手机。   电话是吴景函打来的。   吴景函的嗓音听起来十分疲倦,又带着难以掩饰的激动:“我这边有进展了……信息有点多,电话里说不方便。我明天飞过来找你们。”   他这段时间不在F市,不知藏在什么地方研究那枚闪存芯片,卫霖觉得他比“绝对领域”中的投影和李敏行本人都谨慎得多,大概也是因为受了大刺激,对触碰黑暗中的那股力量既深怀忌惮又势在必行。   卫霖同意了,与他约了个见面的具体时间和地点。   通话结束后,刚才那股干柴烈火的氛围也遭到了破坏,白源不爽地把卫霖拉回沙发,问道:“干嘛不在家等我回来,我送你去拿衣服。”   卫霖有股竹筒倒豆子的冲动,然而踌躇了一下,又忍住了——他自己都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呢,医院也查不出个所以然,说不定只是神经搭错线,过两天就好了,何必说出来让白源担心。而且白源这人是个细节控,又固执,十有八九会把这当成天大的事来对待,非得查出个子丑寅卯——能有啥事儿啊,不就是两天没睡吗?一个大男人,这点事也好意思拿出来诉苦?   他摸了摸下巴,决定在没弄清楚情况之前,还是先不要吭声好了。   白源也在琢磨,之前在王羽伦“绝对领域”里发生的奇怪消失事件,要怎么跟当事人说?看起来,卫霖完全没有消失的那段时间内的记忆,而且先前也有过类似的经历,难道又是深度进化的前兆?如果告诉他,会徒增烦恼,影响他脑域进化的进程吗?   两人各有所思,屋内一时间陷入了沉默。片刻后又彼此觉得不对劲,卫霖伸出食指敲了一下搭档的眉心,率先笑起来:“想什么呢你?”   白源捉住他的手指,轻咬了一下,说:“想你昨天这么勤快,自己把报告写了。”   “那当然,不就一份万把字的报告嘛,两下半就搞定了。”卫霖不甘示弱地回咬了一口,“说来,那个王羽伦好像有点蹊跷?他说的‘白竞轩’和‘白远’,和你有什么关系吗?”   白源微微皱眉,似乎对这两个名字相当排斥:“我本来不想让你知道白家的那些个烂事,脏了你的耳朵,但既然你问起——”   “没错,他们一个是我的父亲,一个是我同父异母的弟弟。昨天我查过王羽伦的人际网,他和白远是中学同班同学,多多少少也听到一些白家的事,所以能在妄想中有模有样地构筑出一段类似剧情……搞得跟夺嫡抢王位似的,呵,谁稀罕。”白源不屑地挑了挑眉,“我跟白家现在一点关系也没有。”   卫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白源坚强而骄傲,在这件事上,来自任何人的任何同情与安慰,都只会是种侮辱。他照着对方撸他的手法,也揉了揉白先生的脑袋:“也对,你跟我有关系就行了。而我也不需要其他人。”   白源的笑意浅淡而愉悦:“是啊,这个世界再大,人再多,又怎样呢——在我面前的只有你。”   他们彼此搂着后脑勺,倾向对方,眉心相抵,仿佛正进行一场缠绵交互、深入灵魂的精神力传导,无需再多说一个字。 第124章 20年前的名单   周天上午九点, 白源和卫霖开车来到江滨的堤岸。这里靠近城郊, 地处偏僻,马路上车辆稀少。隔着大片半原始的绿化带, 布满沙滩与乱石的江边更是空无一人。   停好车走了几十米后, 他们见到了吴景函的身影。   吴总监双臂压在锈迹斑斑的栏杆上, 面朝江水,一动不动的背影显得格外凝重。   他也许是在怀念李敏行, 在和对方落水的河堤近似的地方触景生情, 卫霖有些恻然地想。   他们走上前去。吴景函听到脚步声,放下手臂转身说:“你们来了。”   卫霖朝他友善地点点头:“几天不见, 你瘦了不少, 辛苦了。”   吴景函神色黯淡地笑了笑:“还好。我只希望不要辜负了敏行的遗愿。”   卫霖:“你约我们出来, 是对那枚闪存芯片的解密有了重大进展?”   吴景函:“已经解开其中一部分了。可以确定的是,从20年前开始,这个神秘的组织——我还不清楚他们算不算一个规范的组织或者机构,但这种规模和深度的研究, 显然不是个人能力能够负荷的, 就暂且称为组织吧——就开始进行人体实验, 研究方向的确是脑控技术。可以看出,他们当时的思路还比较保守,想要采用神经芯片植入的方法,来控制一个人的大脑。我发现了这些神经芯片的设计图。”   卫霖:“就是李敏行说的那些像电子元件的电路图吗?”   吴景函:“对。他们利用大脑中一种特别的蛋白质,将活的脑细胞和硅电路连在一起,把人脑变成了有机电脑。只要对神经芯片下达指令, 就能通过电流刺激脑神经,控制植入者的思维。但这种粗暴的方式,等于把人变成了‘半人半机’,对大脑的伤害很大。”   卫霖不禁与白源对视了一眼:这不就是李敏行“绝对领域”里出现的“云柱”神经芯片吗?   卫霖问了个疑惑了很久的问题:“白源,你到底是怎么具现化出‘云柱’的?你了解它的原理和结构?”   白源说:“我不太了解,但李敏行了解。我曾经说过,‘具现化’能力的首要原则,是不能超过当个世界的科技水平。如果‘造物主’不能理解这个东西的存在,那么世界规则就会排斥它。反过来说,哪怕我对这东西并不十分了解,只是有个印象或构想,我弄出它的外壳,‘造物主’就能用自身的知识帮我补完,使它成真。当然,作为能力使用者,我的意识也很重要,我越是坚信可以成真,它体现出的效能就越高。”   卫霖点头:“也就是说,使‘云柱’芯片成真的,其实是李敏行?他是不是曾经也想过这条路子,发现局限性太大,所以才转向远程脑控技术,编写出脑电波译码程序。”   吴景函对他们对话中“具现化”“造物主”等字眼不明其意,但“云柱”在现实中已经有了理论构想,所以大体意思还是能听懂的,于是补充道:“我用敏行留下的源代码,研究过他的程序,照他原本计划,下一步的确是研制电子译码器,用以接收、破译脑电波,再将重新编辑的电波发射回大脑,达到远程操纵的效果。   “敏行以为对方在脑控技术上的研究比他早了20年,但实际上,他走的方向更具有先进性。”   卫霖叹气:“或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对方对他的追杀才不死不休。我想,他被抓到后,如果愿意为他们效命,或许还不会死。但经历过‘绝对领域’中的一切,他意识到这个技术的危险性,死活不肯就范,才被灭了口……”   吴景函别过脸,不想让两人看见他此时的神情。片刻后,他似乎控制住了情绪,从衣袋中取出一个密封的纸袋,递给卫霖:“我还没找到这个组织的名称、成员和所在地,但提取出了大部分人体实验的数据报告,从20年前开始,一共8个批次,这里是部分实验者的个人信息,你看一下这些资料有没有用。”   卫霖拆开袋口,抽出一叠打印着密密麻麻字迹的白纸,飞速扫视。目光掠过其中一行时,他陡然僵住,似乎思维在这瞬间出现了断层。   他难以置信地反复看那个名字和下方的个人信息,年龄、体征、家庭情况、成长经历……全部吻合。   如果这是个巧合,那么这世界上就真的有两片一模一样的树叶。   白源握住他的肩膀,关切地问:“怎么了?你看到了什么?”   卫霖微颤的手指,在那个名字上徘徊不去:   他的嘴唇也微微颤抖起来,慢慢念出:“甘逸丞。”   白源问:“你认识?”   卫霖抬起脸,几乎是不知所措地看他:“这是我亲生父亲的名字……”   白源错愕,随即反应过来:“你的父亲,在20年前参与了这项人体实验?你确定不是同名同姓吗,毕竟你说过你母亲从不肯提起他。”   “没错,但许木提起过他!不仅提起,许木总是把他挂在嘴边,自言自语时,喝醉酒时……他说对不起他,所以会好好照顾他的儿子。”卫霖陷入久远的回忆,将那些当时并未觉察、或是不解其意的细节,一点点拼凑起来。   “许木也许只是个化名。他身手了得,警惕性很高,似乎永远都在戒备着什么。他拉着我东躲西藏,三年间搬了四次家,每次都是在偏远的小山村。   “他恨不得把各种战斗技巧一口气灌输到我身上,可惜我就是个筛子,学得有三没二,令他很是失望。有次喝酒醉,他说,‘你连你爸一半都比不上。’但酒醒后,他又硬邦邦地哄我,给我烤了只荷叶鸡。   “甚至连他死前……他都伤成那样了,还抓着我的手说,‘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   “他留给我一本日记本。我看了以后才知道,他原本不想出现在我面前的,只想在经济上资助,可是因为我那时实在太叛逆,他怕我误入歧途,才不得不亲自养育我——如果我12岁时能更坚强一些、争气一些,他或许还在这世上某个角落里好端端地活着。白源,你说,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对不对?”   卫霖的脸色苍白而锋锐,目光栗烈得像燃烧的暗火,白源从未在他身上看到过,这样强烈到近乎失控的情绪表达。   他甚至连嘴唇上的血色都褪尽了。   白源心疼到无以复加,忍不住将他抱住,一个安慰的字也说不出口,只是紧紧地抱着。   卫霖在他怀中慢慢平静下来,语气中带着过度激动后的疲惫:“这世上没有如果,我知道。”   “但是有我,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白源低声道。   “我知道。”卫霖说,回应了这个拥抱。   吴景函靠在江堤栏杆上,默默思索着,全程没有出声打扰。等拥抱的两个人终于分开了,他才拾起之前的话题:“假设,你的父亲的确是20年前实验者的一员,这意味着这个组织和我们的距离,比我们想象中的还要近。”   “也意味着我父亲当年的死,还有许木的死,都有着像李敏行那样的阴暗内幕。”卫霖闭了闭眼,再次睁开时,冷静与坚决已经彻底回到他眼中,“而我们会揭开它,一定会。”   “遗憾的是,目前我掌握的信息只有这些,我还会继续解密剩下的部分,希望能尽快找出这个组织。”吴景函上前几步,点了点纸页上的几行文字,“注意看这里,有个名字可能不是真名,并且出现在实验负责人的一栏里。”   “‘Lady Gaia’?‘盖亚女士’,我似乎在哪里见过这个名字……”卫霖旋即想起来,“在许木留下的那本旧日记本里!”   他立刻转身走向车子:“我要回去再读一读那本日记。”   吴景函朝他的背影说:“电话联系。我今晚会离开F市,下次碰面,就是我把闪存芯片里的信息全部解密的时候,但愿不会太久。”   卫霖头也不回地挥挥手,与白源一同离开了江滨。   ++++++   一路上,白源都在关注卫霖,但显然,对方已经完全恢复了常态,将那些真实激烈的情绪压回内心最深处,又换上了天塌下来当被盖的轻快气息。   但白源知道,那些东西是真真切切存在的,在清晰得过了头的记忆里,在喧闹的掩盖与独处的孤寂中,残酷地、血淋淋地,像把锯子长年累月地切割,从未停止过对他的折磨。   他的卫霖,笑着、闹着、左右逢源、满嘴跑火车的卫霖,从来没有真正地放松过。   白源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摸了摸身旁男人柔软的短发。   卫霖笑微微地看他,捉住那只手放在方向盘上:“好好开车。”   这一刻白源恨不得他就长在自己身上,这样头一低,就能蹭到对方。   回到别墅,卫霖从客房柜子深处翻出了个硬纸盒,打开盖子,取出一本泛黄卷角的旧笔记本。   “我走到哪儿都带着这盒子,但很少打开它。”卫霖说,“因为每次打开,都要积攒足够的勇气,接受回忆的拷问。”   白源拿起本子封面上一张有点年头的照片,端详上面不苟言笑的男人和一脸倔强的少年。两人并肩而站的姿势有点别扭,既疏离,又有着难以割舍的羁绊。白源注意到男人搭在少年肩膀上的手,状似不经意,却朝镜头偷偷比划了个V字,笨拙而隐含温情。   “我15岁那年拍的,当时我们刚吵了一架,为要不要去城里念高中的事。最后我被他的意志碾压了。”卫霖习惯性地摸了摸照片上许木的脸。   他把照片珍重地夹进日记本扉页,然后轻翻纸页:“我没读完这个本子,准确地说,只稍微翻过几页,总觉得在窥探许木的个人隐私与感情生活,有点难为情。”   他翻到了印象中的那一页,仔细浏览那上面密密麻麻的文字。   许木的字迹不太好看,小而坚硬,且不注重页面整洁,到处都是补注和随手涂鸦。   但卫霖还是很快找到了想看的那段话:“在这里,‘Lady Gaiya’——他还把Gaia拼错了。”   “……7月24日,天气热得要死,我做了一个小时体力训练就汗流浃背,但我不能停下来。一成已经进入植入后恢复阶段,而我还没通过神经检测,虽然我并不认为体训对脑神经有什么帮助,可是吃卵磷脂和冥想也没屁用啊。”   卫霖停下来向白源解释:“一成就是逸丞,许木都这么叫他。”白源点点头。   “一成恢复得挺好,看起来和之前没有任何区别,除了大脑里多了块芯片。他让我摸那道几乎看不出来的伤口,笑着说以后就是人机一体了。我有点担心,但他说没事,大家都这样,这是个受批准的团体实验,技术已经相当成熟了。我问他哪儿听来的,他说从项目负责人盖亚女士那里,她给所有植入者们出示了盖公章的批准文件。我没见过那女人,大概因为我还不属于正式实验者,没这个资格。如果没通过神经检测,我会被淘汰。   “一成希望我也能通过,如果不能,他就把最后到手的钱分一半给我。我不会接受的,虽然这笔钱工作一辈子都赚不到,但这是他冒风险用身体换来的——别他妈跟我说什么技术成熟,做什么实验没有风险?就算我们这些被招募的退役士兵,酬劳能比普通人多一半,也不值当。   “我知道一成压力很大,不仅是经济,还有精神上的。嫂子放弃优渥的生活,坚持要跟他结婚,不惜和家庭决裂。小霖才五岁,看病、读书、买各种儿童用品,什么都要钱,他想要尽力维持生活水平,让嫂子不后悔嫁给他。   “至于我,我就想陪陪他,反正我也没找到什么好工作。我们当了七年同袍,血都流到同一根血管、同一颗心脏里去了,这辈子都分不清哪一滴是谁的。   “真他妈希望明天的检测能通过。等见到那女人,我要亲口问问她,到底风险有多大。”   读到这里,卫霖深吸了口气,抬头看白源。   白源微微皱眉:“这个神经芯片植入实验,估计有问题。”   卫霖继续翻后面的日记。许木后来依然没有通过检测,被淘汰了。他不得不离开实验中心,就像来时一样,麻醉后被送出去。离开前,他违反规定偷偷和一成告别,无意中看到了那个盖亚女士。   “她是个二十七八岁的短发美女,一身职业化的便西也掩不住好身材,但态度太冷硬强势,说话时像一台机器,我不喜欢。有些实验者似乎暗恋她,不过没用的,她已经结婚了,右手无名指上戴着个钻戒,估计那一颗指头大小的菱形蓝钻,就远胜过付给所有实验者的酬劳。   “我差点被她的保镖打死。妈的,臭娘们儿。   “再见,一成,我会在外面等你。”   “我想他没等到‘一成’出来。”卫霖黯然地说,“从我五岁之后,就再也没见过我父亲。” 第125章 生与死与当下   白源摸了摸他的脑袋:“往乐观里想, 你父亲或许还活着, 就连许木也没有见过他的尸体不是吗。”   卫霖:“我不敢怀这种希望。希望越大,怕将来失望就越大。”   白源把他揽进怀里, 温柔地亲吻。   卫霖脑袋在他胸口蹭了蹭, 心情似乎好转了一些。他半躺在白源的怀里, 继续翻阅日记本的最后几页。   “9月9日,午后下起了大雨, 直到天黑都没停。我必须摸回实验中心去看看一成的情况, 没法再等了。虽然之前进出都被弄晕,但追踪蛛丝马迹是我的强项, 这一点上连一成都不如我。盖亚女士毕竟是个人, 不是机器, 除非她永远待在实验室里不出来,只要出现在人群中,我就有办法找到她。她毕竟有家庭有老公,或许还有孩子, 这些都会成为暴露她身份的隐患。”   “9月13日, 雨还在下。我发现她的行踪了。她在豪车旁与儿子吻别, 那个男孩子看起来只有三四岁,比小霖小一点儿,长得挺秀气。看她对儿子的态度,倒像个正常的母亲,而不是冷冰冰的机器人了。但这关我什么事,我只想见到一成。我得小心地跟着她, 找到实验中心的所在,再想办法溜进去。一成,等着我。”   许木久候不到一成的消息,打算潜入实验中心一探究竟,从这里之后的事情就没有任何记录了。   最后一篇日记的时间是9月13日,而许木出现在卫霖面前的那一天,是10月10日。中间将近一个月的时间,许木在做什么?是否见到了一成的面?卫霖并不知道。但他猜测,许木应该是确认了一成的死亡,才放弃联系对方,回过头来找到了自己。   也是从那时候起,许木不再写日记,并将这本日记本藏好,直到临终前才告诉他。   卫霖阖上了本子:“遗憾的是,许木并没有在日记中留下这个‘盖亚女士’的真实姓名、身份,甚至连实验中心的具体地址也没提到。他是不是早就料到,我会有阅读这本日记本的一天,并不许我继续探查下去?”   白源说:“之前的日记中,他大量描写从军经历中的各种搏斗、反侦查、渗透、爆破等等技巧,也写了与你父亲之间的种种佚事,为的是极尽所能地传授经验,以及让你更加了解自己父亲是个怎样的人。而后面的只字不提,则是为了更好地保护你。霖霖,他真的很爱你。”   卫霖叹道:“他爱的是一成,对我是爱屋及乌。”   白源不赞成地在他的屁股上拍了一巴掌。   卫霖只好改口:“好吧,我说实话,他的确也爱我。”   “那就别再自责了,否则他泉下有知,会跳起来骂你。”白源说。   卫霖垂下了眼皮,低声问:“见过人从生到死,再从死到腐烂的全过程吗?”   白源:“……”   卫霖自顾自地说:“开始还能小声说话,吃力地呼吸,骨头茬和肠子从伤口破洞里戳出来,疼得脸色铁青,满身冷汗。你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了,巴不得谁给你来个痛快的,结束这种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的折磨。如果你是独自一人,了无牵挂,或许你会选择自杀。但和你藏在同一个窄小密闭的空间里的,还有一个你想保护的养子,你不能自杀,更不能抛下他,于是你只能忍着、熬着,直到外面的危险过去。   “你们忍了整整两天两夜。你的养子滴水未进,又渴又饿,你不忍心,把唯一一只没有受伤的手臂送到他嘴边,让他喝你的血止渴。你的养子怎么可能同意这种事?即使渴死饿死也不会这么干。于是你在濒死前勒令他,必须活下去,哪怕……”   卫霖用手臂挡住了脸,不愿意让人看见他的神情,但颤抖的下颌却泄露了此刻的情绪。   “哪怕吃尸体的血肉,只要能活下来。你逼你的养子发誓。他哭到最后也不肯发这个誓。你带着放不下的牵挂与未了的心愿死去。你的养子继续忍、继续熬,眼睁睁看着你变凉,出现尸斑,鼻间充斥着腐臭味,直到逐渐习惯了那种味道。体力和精神迅速衰退,他开始产生幻觉,几乎跟你死在了一处——那未尝不是一种干干净净的结局。但你在幻觉中痛骂他,逼他一次又一次醒来,挖掘被炸塌的出口,用手,用石块,用……尸体上断掉的肋骨。   “你的养子终于爬出地面,混身血污和尸臭,像头从地狱里爬出的半死不活的野兽,狰狞又丑陋。他想要精神健全地活在光亮的人世间,就必须把一切黑暗与痛苦都深埋在心底,就像土壤深埋了你的尸体。   “现在他活得挺好——至少看上去挺好,你放心了吗,许木?”   白源发出了一声近乎呻吟的叹息,心口如万锥攒动,疼痛难当。他俯身用力抱紧卫霖,呢喃道:“对不起,我不劝了……卫霖,你想要怎么样,想要我怎么样……”   卫霖深深地、急促地吸着气:“是你先撩我的。是你固执地紧握我的手。我回握了,就不允许你先一步松开。”   白源:“我不松开。除非是死了往下沉。”   卫霖:“那我也绝不松开,一起沉下去好了。”   白源沉默几秒,说:“我想要你。”   卫霖答:“来。”   他们迫不及待地撕扯着对方身上的衣服,从内到外被渴望的烈焰点燃。午后阳光从客厅落地窗斜照进来,洒在地毯上绞缠的肢体间,他们年轻光洁的皮肤因此而晕出金色的光圈。   卫霖伸手攀住了白源裸露的肩背,承受着对方一次又一次深切地撞击。白源一边动作,一边亲吻搭档湿漉漉的额发。他们被一股发自身心的强烈力量驱动,整个下午都没法停止,仿佛要借由这最原始与真实的融合,一次又一次确认彼此的情意和决心。   直到精疲力尽,除了彼此,再也感觉不到外界万物。   ++++++   深夜,白源侧躺在床上熟睡,被单下赤裸结实的胳膊搂着卫霖的腰身,连脚踝也勾在他的小腿上。   卫霖下午被折腾到几乎脱力。临睡前他想在浴缸里舒服地泡个热水澡,一脸高冷正经的白先生闯进来,说要帮他擦背,擦着擦着,又把他给插了。   他都开始怀疑白先生是不是有点性瘾症了,之前以貌取人地怀疑对方性冷淡,真是眼瞎。   卫霖睁眼,端详近在咫尺的英俊睡脸,呼吸着轻轻吹拂在自己脸上的气息。   ——这张脸我能连看一个晚上,所以不睡觉也无所谓啦。卫霖这么自我安慰。   但说归说,连续几个小时万籁俱寂,只有大脑高速运转的嗡嗡声——也许是幻听,据说在极度安静的情况下,听觉神经会自发冲动,虚构声音——总之令人有些烦躁难忍。   卫霖又把许木的日记本从头到尾仔细回忆了一遍,实在无所事事了,去摸床头柜上的手机。   插上耳机,调小声量,等他看完一整季的荒野求生记录片,窗外也差不多亮起晨光了。   他又开始刷手机网页新闻,科技、军事、经济、社会……然后在看到一则社会新闻后愣了一下。   “自杀了?”他喃喃道。   白源被透进窗纱的晨曦唤醒,迷迷糊糊睁眼,问:“什么自杀了?”   卫霖给了他一个早安吻,随后把手机屏幕递过去:“你看。”   “多起寻衅滋事、诈骗、恶意伤人案的幕后主使,嫌疑人王某伦,昨日于精神病医院上吊身亡,警方已排除他杀。王某伦的主治医生表示,死者生前患有偏执型精神分裂症,因此产生严重的夸大幻想症状,声称自己是至高无上的“教宗”“神之子”,觉得自己无所不能,拥有翻天覆地的神力。此类患者一旦妄想被戳穿,将在妄想与现实间产生极大的心理落差,从而导致无法接受真相而自杀。”   卫霖叹口气:“是我们造成的吧。”   白源淡然道:“是他自己造成的。如果他的妄想症对社会没有危害性,我们也不会去揭穿。再说,从专家诊断和我们的报告结合起来看,他的妄想中能渗透现实,犯案时多为意识清醒状态,具有部分刑事责任能力。或许他不能接受的并非现实,而是要上法庭受审、判刑。”   卫霖遗憾地摇头:“你的大脑可以胡思乱想——思想不会犯罪,但语言与行为上别去害人。”   “是这个道理。”白源回吻了他一下,“一大早的可以不提那些讨厌的人吗,你想吃什么早餐?”   “唔,鸡蛋灌饼、葱油西兰花、胡辣汤,然后你送我去上班?”   “……鸡蛋我会煎,灌饼怎么灌?葱油西兰花是下锅炒,还是用油浇?胡辣汤里面要放什么?”   “……算了,还是我来做吧。”   白源有些惭愧:“晚上下班我去买几本菜谱。”   卫霖笑起来:“不必了,我还要拿早晚餐来抵房租呢。你只管吃就行。”   白源翻身压住他:“吃人嘴软,无以为报,拿硬的东西来报答吧。”   卫霖叫:“施恩不望报……你再耽误时间,就喝不上胡辣汤了!”   白源:“喝牛奶也一样。”   (我无所不能·完) 第五卷 世界五 神明在召唤 第126章 博物馆惊悚夜   秦横云独自穿过深夜10点钟的走廊。   钥匙轻响, 大门被打开, 廊灯的白光混合着安全出口指示灯的绿光透入展厅,仿佛从门外泻进一扇水银。门口附近的展台一半在光线中被照亮, 另一半黑黝黝地蹲守在阴影中, 像某种外形奇异的古兽。   秦横云亮起手电筒, 在庞大的展厅里逛了一圈,不时拿手电筒照照各个角落, 以及玻璃柜里的展品。   F省历史博物馆这三个月正在搞一个面向公众的大型文物展览, 叫“玉润陶章”,大幅宣传海报还贴在展厅入口的照壁上。展厅分为东西两个区, 分别展出新石器时代晚期的精品陶器和玉器, 不论是白陶鬶、黑陶盉、人面鱼纹彩陶盆, 还是各种玉牙璋、玉璇玑、玉璧、玉琮,无一不是珍贵文物。   为了增加名气与创收,馆长这回也算是花了大血本,几乎把新石器的库房搬空了一半。   馆员们的任务也加重了许多, 除了日常上下班, 还要轮班负责值夜, 确保展厅24小时有人值守。   秦横云是这博物馆里一名普普通通的管理员,26岁,个头不高,穿上内增高皮鞋也就一米六九,身材与个头很配套地纤细着,好在比例还算匀称。青涩的娃娃脸与自然卷的头发至少给他减龄了七八岁, 如果穿个运动款或休闲装,走在路上十次有九次要被人喊小弟弟。   从学生时代开始,他就是班级里个子最矮小的一个,十年如一日地坐在教室第一排,在寄宿中学里给班霸打了六年的热水和三餐外带宵夜。无数次地想着狠狠揍对方一顿,但从来没有实现过。   成年了走上社会,也总被人用俯视的目光看待。七姑八姨们介绍他相过几次亲,女方往往见了一两面后,回话“不想谈姐弟恋”“缺乏安全感”“没主见,说啥都听从”“感觉太随遇而安,生活态度不积极”,于是再无下文。   对此秦横云很遗憾,但也并不觉得特别难受。他知道自己没个性,也从没有过很强的动力想去做什么,与人交流时,不太分得清自己与他人的看法,所以特别容易被人带偏节奏,但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呀,对生活又没有太大影响。   说起来,跟博物馆里的文物相处,比跟人相处轻松多了。今晚是他在展期内的第三个夜班,但并不觉得枯燥难熬。   手电筒的光亮从其中一个玻璃展柜上一闪而过,秦横云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又把光柱晃回来——   放在透明塑料托架上的一面铜镜,不知怎么的掉落下来,斜靠在架子脚上。   这是展厅里仅有的一件红铜器,官方名称叫“双虺水波纹镜”。本来嘛,新石器晚期,金属冶炼技术刚刚萌芽,铜器数量稀少,库房里也就两件。馆长说来个特别点的,于是这面镜子就给摆放在了陶器区的角落里。   镜子是圆形的,直径约15厘米,双面都已经完全腐蚀,呈现出褐泥一般的颜色,背面有凸起的桥形钮,两条残缺不全的虺龙头尾相连环绕镜钮,周围是一圈圈模糊不清的水波纹。   出土时,它被放在墓主的胸口位置,周围大量玉器环衬,可见墓主身份之高、此镜之贵重。   秦横云很想把铜镜放回架子上去,但他没有展柜的钥匙,就算有,按规定也要馆长在场才能开启,所以只能等明天一早上报。他转身刚要走,背后忽然啪嗒一声。   他回过头一看,铜镜滑落到了台面边缘,半个镜身已经悬空探出。   ——见鬼,展柜玻璃呢?   他用手电筒照了又照,震惊地走上前,伸手触摸空气……展柜玻璃真的不见了!   铜镜眼见要掉落地面,秦横云顾不得想太多,赶紧从口袋里抽出白手套戴上,小心翼翼地拿起古镜,想要放回架子上,却赫然发现镜身变得湿漉漉的,仿佛不断有浆液从内部渗出来。   受潮了?他用戴着白棉布手套的手指轻轻擦拭了一下,镜面划出一道光亮的痕迹,仿佛五千年来的尘垢被这一指抹除。   秦横云愣住了,不由自主地继续擦拭镜子……镜面很快变得锃亮,散发出铜器特有的柔和光泽,隐隐约约映出他的脸。秦横云着迷似的看着古镜中自己的脸,虽然眉目不甚清晰,轮廓却还看得分明——   这是一张粗犷刚毅的脸,鼻梁与下颌犹如刀削斧凿般深刻,浓眉深目,赤红色的头发披散在两肩……   ——这不是我的脸!秦横云猝然大惊,失手把铜镜摔在了地板上。   他连连后退,直到后背顶上其他展柜,才被迫停了下来,额际渗出冷汗。   古镜面朝下躺在瓷砖地面,背面的水波漾动起来,一股股浑浊的水流从镜身不断涌出,仿佛地板上突然裂开了口泉眼。   秦横云感受手上湿漉漉的,低头一看,发现白手套也被这液体浸透了,忙不迭地扯掉,把双手放在外衣上拼命擦。   水波中,似乎有什么黑色的细长物体在动,秦横云定睛看去,是两条头大颈细的黑蛇,身体有筷子粗细,扭动着向他游来,越是靠近,身体就越发膨胀,逼近他时足足长成了手腕粗细,嘶撕而吐的红信与弯钩般的毒牙狰狞可怖……   秦横云忍不住大叫起来,手脚并用地想展厅门口跑去。   但黑水蔓延的速度比他的脚步更快,眨眼间淹过他的鞋底。他只觉脚下一滑,仿佛被股力量向后拉扯,顿时失去平衡摔倒,前额重重磕在了瓷砖地板上,眼前一片漆黑。   不知过了多久,意识才重回他的大脑。秦横云眨了眨眼,蓦然回忆起之前惊悚的一幕,连忙手脚并用爬起来。   周围的地板干干净净,没有水,也没有蛇。展柜玻璃好端端的,铜镜安放在架子上,还是那副腐朽如泥的模样。   秦横云用力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己刚才是困过头打了个盹儿,做了个噩梦。   于是,我到底有没有把贵重文物摔在地板上,还徒手触碰?秦横云完全懵逼了。他起身走到几米外,弯腰捡起胡乱丢在地上的手套和手电筒,心想今晚遇到的事可真是诡异,说出去都没人信。   “嗬……”   背后忽然一声轻响,像不知何处传来的幽幽叹息。   秦横云头皮一麻,全身的鸡皮疙瘩竖了起来。   “吾乃帝江……”那个声音继续说道,钟磬般低沉缥缈,“涅丘共工氏……”   管你捏什么事,统统都是活见鬼的事!秦横云突然拔足狂奔,一口气冲出了展厅,反手关上大门,直奔灯火明亮的值班室。   吓死了个人了!他锁上值班室的门,外衣都没来得及脱就跳上铁架床,拿被子紧紧裹住自己。   我肯定是熬夜过头,产生幻觉幻听了……他这么安慰自己,努力闭上眼,准备一觉睡到天亮,把这个噩梦睡过去。   ++++++   秦横云站在一条波翻浪涌的大江的岸边,有些失神地凝望着江水。   江滩上站着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双脚踩在浪涛中,江水没过了他的膝盖。他背对着秦横云,披散到腰际的赤红色长发随风飞扬。   秦横云感觉自己的身躯仿佛不受意识控制,一步步走向那个男子。   他在对方身后三步处停下,听到对方雄浑的声音道:“你终于来了。”   秦横云既忐忑又茫然:“我?我……”   “我是共工氏首领——帝江。”红发男子说。   “共、共工?帝江?你是……水神共工?”秦横云磕磕巴巴道。   红发男子点头,一指面前的滚滚波涛:“江水之帝,称为水神也无不可。”   秦横云:“可是……你是远古时期的神,距离现在已经好几千年了……”   共工:“我的神位犹存,精魄不死,就寄宿在那面帝江鉴中。而你,是我寻找了数千年的继承者,应我的召唤而来。”   秦横云惊道:“什么继承者,什么召唤……我不知道,我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博物馆管理员。我该怎么离开这里,回到博物馆里去?”   共工霍然转身,浓眉皱起,神色不悦:“这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机缘,你竟敢拒绝我?”   秦横云手足无措:“不不,我只是都还没弄明白什么情况……”   共工断然道:“你是否明白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得按我吩咐的去做。”他停顿了一下,抬起右手,曲指一抓,水流跃出江面,在他手中盘旋如龙,须角鳞爪历历可数。水龙张嘴,朝秦横云发出一道无声的咆哮,似乎要猛扑过去,将对手撕裂与吞噬。   秦横云吓得连连后退。   “听我命令,或者被我投进大江,你自己选。”共工不容商榷地喝道。   秦横云几乎在瞬间就做出了选择:“我听,我听!你要我做什么?”   共工这才稍微缓和了神色,说:“先学会用水。”   秦横云:“我……我会用水啊,刷牙洗脸煮饭洗澡,哪样都少不了水。”   共工骂:“蠢货!”当即手一挥,水龙朝秦横云张牙舞爪地扑来。   秦横云腿一软,坐在了萋萋的荒草间。水龙擦着他的头顶飞过,将身后数十丈外的大树拦腰轰断。   共工:“这才叫用水!”   秦横云:“明、明白了……可我该怎么学?”   共工冷哼一声,转身继续看江:“用心!”   秦横云云里雾里地琢磨着这两个字,觉得有说等于没说,但借给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跟面前这个脾气暴躁的古神争辩,只得讷讷答应:“好。”   “出去吧,过阵子我会检查你的进展,如果让我不满意——”他发出了一声令人胆寒的冷笑,“你就去江底待着,学会了再出来。”   噩耗临头,秦横云眼前一黑。   等到他再度睁开眼时,天色已经大亮。他发现自己躺在值班室的铁架床上,和衣裹在棉被中。   手机闹钟响起,8点的换班时间到了。秦横云晕乎乎地按掉闹铃,起身走到桌边,拿了杯子去墙角饮水机装水。   看着汩汩流下的水柱,他怔忪地伸手触碰了一下,被烫得龇牙咧嘴:“学用水?怎么学啊!”   这时,值班室的房门被敲响,秦横云连忙放下杯子,走过去开门。   换班的同事杨祎祎走进来,对他笑了笑:“辛苦啦小秦,赶紧回去休息吧,接下来交给我。”   秦横云一点也不想被比他还小两岁的女同事叫“小秦”,但大家习惯性地都这么叫,包括做卫生的保洁阿姨。   但他并没有出言反驳,只是默默叹口气认了,回答:“好,值班登记本我放桌面上了。”   他拿起挎包挂在肩膀上,走出值班室。   ++++++   博物馆早上8点开门,因为有珍贵文物的大型展览,游客还挺多,络绎不绝地走进展厅。   秦横云路过展厅门外时,忍不住往里面看了两眼。想了想,他又走了进去,来到东区的角落,看见玻璃柜里的“双虺水波纹镜”依然好端端地放在架子上。   昨晚的一切都像场噩梦,随着天光烟消云散。   一个高个子男人站在展柜前,注视着那面铜镜,玻璃映出他的脸,鼻梁高挺、嘴唇丰满,双目湛然有神,一双剑眉尤其漂亮,显得英气凛凛。因为长得高大挺拔,气势迫人,使得他那条编织细致、垂在肩侧的漆黑发辫,也丝毫不带一点儿女气。   他用指尖轻叩玻璃,冲着古镜低低说了声:“去死吧。”   “你说……什么?”秦横云站在他背后,小声问。   男人转身,漫不经心地瞥了他一眼,自顾自地走了。   秦横云从这一瞥中,读出了不屑一顾的意味,顿觉自尊心受到了伤害。但没过两下,他又觉得自己小题大做——不就是看一眼吗,有什么受不了的,又没骂我打我,何必斤斤计较。   这么一想,他的心情又好转了,抓了抓额头上卷曲的发梢,离开展厅。   在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的同时,留着长发辫的男人似乎突然感应到什么,猛地回头张望,只看到来来往往的游客,那个矮小的身影不见了。   他微微皱眉,思索了一下,再度将敌意而嘲讽的目光投向铜镜:“眼光真差,简直不堪一击。” 第127章 文物窃贼   白源与卫霖并肩走过上午8点的走廊。   今天是周一, 天气晴好。办公室里没有任务的同事们尚未从“周末病”中缓过劲儿来, 一个个懒洋洋地泡咖啡、打呵欠和闲聊。   不过他们两人没这么好命,这会儿接到麦克刘的电话, 被去叫主管办公室谈话。   ——刚出了患者的脑内世界没几天, 对方就自杀了, 怎么着也得调查调查,给警方和新闻媒体一个交代。   “任务报告上我都写清楚啦, 就这么回事儿, 是王羽伦自身的精神问题导致。”卫霖坐在办公桌对面的待客椅上,翘着二郎腿, 一本正经地对麦克刘说。   白源补充了一句:“不是精神病发作自杀, 就是畏罪自杀。”   麦克刘也不是真在乎一个嫌疑犯的生死, 但事情是在他分管的科室发生的,总归要走个程序,因此打着官腔说:“行,情况我了解了, 你们写个书面反馈, 一起签个字给我。”   白源起身回办公室写反馈材料, 卫霖把椅子拉近两步,嘿嘿一笑:“领导。”   麦克刘有点警惕地看他:“干什么?看你这一脸坏笑,准没好事。”   卫霖装委屈:“这么说话我可就伤心了啊,我什么时候干过坏事?你看每次最难的、最复杂的,还有各种政治任务,不都是我和白源接的?”   麦克刘无话可说, 只好安抚:“你们业绩突出,上面领导都看在眼里,要不这样,年底的评优评先,你们写个自荐给我?”   卫霖意不在此:“这个以后再说。我是想问问,那个幸运星还有吗?上次你给我的那颗,呃,消失了。”   麦克刘半点没觉得奇怪:“化啦?碰水了是不是?我之前忘了跟你说,那玩意儿遇水即溶。”   “……怎么跟维C泡腾片似的?你这‘陨星里提取出的宇宙物质’也太山寨了点吧?”   麦克刘脸上尴尬之色一闪而过:“这个,说不定这物质就是会跟水起什么化学反应,谁知道呢。”   “要不,你再给我一颗研究研究?”卫霖终于进入正题。   麦克刘叹口气。“就算我想给你,也没啦。上次清洁工做卫生,不小心打翻了我桌面上的水杯。”他指了指手边那个不锈钢的大茶缸子,“我那是抽屉开着,茶水全倒进去了,等我把湿漉漉的袋子捞出来,里面的东西早融了。”   卫霖看对方的煎饼脸上,肉疼的神情不像作伪,心里十分失望:他这几天一直在琢磨自己忽然消失的睡眠——已经是第五天了,依然没有半点睡意,精神状态到是越来越好,脑力也越来越强,有时甚至担心颅骨内的这部生物电脑会不会因为超负荷,而把CPU烧坏。   想来想去,觉得问题会不会出在那颗被他吸收了的、来路不明的六边形晶体上?可惜如今没法去证实了。   卫霖郁闷地起身要走,想了想又对麦克刘说:“你说那晶体是从航空管理局的老同学那里拿的?能不能给我一个对方的联系方式?我怀疑……晶体对我的身体造成了什么影响。”   麦克刘不信:“对身体有影响?我放抽屉里几个月了,半点没觉得,对蚊虫有影响还差不多。我那老同学说早就测过放射性和毒素了,安全的,他不可能坑我。”   卫霖:“要不,麻烦你再帮我问问……万一被我吃进去了呢?”   麦克刘:“好吧,下班后我打个电话再问问,明天回你。”   卫霖谢过他,刚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没多久,奶茶还没喝完一杯,桌面上的内线联络屏亮起来:“A级治疗师卫霖,你的工作任务已下达,请立刻前往相应治疗室领取,任务编号PA1042。”   “又有任务啦,简直一刻不得闲。”卫霖嘀咕着,去隔壁办公室找搭档白源。   白源不在座位上,不知道上哪儿去了。卫霖估摸他很快就会回来,干脆窝进了转椅里,摆弄他桌面上的小物件。   此刻的白源正在大楼外一处僻静的角落里接电话。   “……别说了,我不会回去。我早就签署过放弃一切继承权的协议,如果他要赡养费,我可以每月支付。”他面无表情地捏着手机。   “什么病?他有一整个私人医疗队伍,就算我过去也帮不上忙。   “你确定他看到我,会振作精神而不是一气之下病情加重?”   “白远,如果你对我还顾念着那么一点点情分,就别逼我。”白源说完最后一句,挂断了通话。   他站在原地,深深吸了口气,把手机放回口袋,向办公室走去。   ++++++   傍晚5点半,秦横云又离开家门,前往博物馆。   他刚值了个大夜,按理说可以休息24个小时,翌日再来上班。但当晚的夜班同事给他打电话,说自己孩子生病需要照顾,想跟他换班。   秦横云二话不说答应了,匆匆吃过晚饭,就回到了单位。   博物馆开放的时间是每天8点到傍晚6点,这会儿接近闭馆,人流逐渐散去,管理员和保安们开始了清场工作。   秦横云背着有点老旧的挎包,走进展厅,去看那面一直膈在他心里的古镜。   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从他面前经过。他觉得对方垂在脸侧的发辫有点眼熟,不禁多看了几眼,认出是早上那个站在铜镜前,敲着玻璃柜骂娘的游客。   秦横云看了看表,很有些疑惑不解:从早上8点一直到现在,整整十个小时,他都待在展厅里?什么展览能看那么久啊,哪怕每一件文物都拍百八十张照片,也早就拍完了好吗?   他情不自禁地尾随而上,走到展厅西区,看见那个男人驻足在角落的一个展柜前,手压在钢化玻璃上,专心致志地看着。   展柜里面放置的是一块玉边璋。这块边璋约有三十厘米长,呈扁平的长条形,前端被斜斜地截去一角,末端有个小孔,乍看起来像把玉刀。它通体光洁晶莹,色泽青中泛绿,器表两面有火焰与鸟形纹饰,经专家考证雕刻的是一种传说中叫“赤乌”的火鸟,《山海经》中也称之为离朱。   所以这件玉器的官方名称叫“火焰纹离朱玉边璋”。   男人看得极为入神,直到展厅中空无一人,保安走过来催促,才转身离开。   秦横云见他朝自己所在的方向走来,不知怎的心头狂跳,躲到了一根柱子后面。   等到人走得没了影儿,他问保安:“最后走的那家伙在展厅里待了一整天?”   保安答:“也没有整天,中午出去了一个多小时,估计吃饭去了。”   那跟整天也没啥区别了。秦横云想着,走向值班室。   夜里10点,他按照惯例拿着手电筒进入展厅,内内外外逛了一圈,没发现异常。   他把手电筒夹在腋下,正在锁展厅的门,脑后突然挨了重重的一下,瞬间失去了知觉。   ++++++   秦横云发现自己又站在那条滚滚大江的岸边。   江面波翻浪涌,哗然水浪中,探出了九个青黑色的庞大蛇头,每一个都有半辆轿车大小。仔细看去,九个蛇头上都长着张一模一样的人脸,正朝他诡笑。   秦横云吓得魂飞魄散,脚一软摔倒在地。   一只手揪住他的后衣领,拎起来。“你怎么还是这么没用?”共工在他身后斥道。   秦横云几乎要哭了:“我、我怕蛇……”   共工的神色不满中带着点无奈:“他叫相柳,是我的手下。”   秦横云:“他他他能不能把身体也变成人?”   共工不理睬他的哀求,逼问道:“你会用水了吗?”   秦横云嗫嚅着答不上话。   共工揪着他的衣领,猛地往江面抛去。秦横云一声惨叫,凌空飞起,眼见离相柳的硕大蛇头越来越近——蛇头还示威般张开血盆大口,露出锯齿状的尖牙——登时眼一翻,晕了过去。   ++++++   秦横云蓦然睁开眼睛,清醒过来,发现自己正面朝下趴在展厅门口冰冷坚硬的地板上。后脑剧痛无比,地板上流了一滩血,他用颤抖的手去摸,发现靠近脖颈的头皮上裂了个大口子。   展厅内传来脚步走动的声响,秦横云下意识地抬起上半身望去,与一个男人正正打了个照面。   正是他白天在意的那个扎着长发辫的男人。   此时那男人一边往外走,一边把一件玉器装进防水塑料袋,塞进背包里,抬眼看到地板上转醒的博物馆管理员,没有露出半分惊慌之色,反而讥讽地说:“看着就这么一点大,体质比我想得要好嘛,低估你了还。”   秦横云头晕目眩,勉强叫道:“你盗窃文物,这是犯罪!”   “那你报警啊!”男人走上前,鞋底踩在他撑着地板的左手上,“来,打110,我看着你打。”   秦横云被他嚣张的气焰气得浑身发抖,连手指上的疼痛都顾不上了,右手掏出口袋里的手机,拨打报警电话。   男人戏谑地吹声口哨,打了一个响指。   秦横云指间的手机骤然腾起一团火焰,从外壳开始燃烧了起来。他吓得把手机甩出去老远,手机砸在地板上,电池砰的一声爆炸了。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的男人。   男人俯下身,警告地拍了拍他的脸颊:“把地板上的血擦干净,小管理员。你今晚在值班室睡觉,什么都不知道,要是敢把我的信息泄露给警方——烧起来的就不止一部手机了,知道吗?”   秦横云不知所措地摇头:“我不能骗警察,这是包庇罪……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会用火?”   他下意识地说出“用火”这个词时,心底突然一震。共工的话在他耳边响起:“你得先学会用水。”   用水……怎么用,哪里有水……他满心茫然。   男人不耐烦再与他纠缠,丢下一句“敢说一句不该说的话,就提前把坟地买好。”随即转身就走。   “——站住!”   秦横云觉得自己真是疯了,面对这么穷凶极恶的匪徒,居然叫对方“站住”?这两个字不是他出于自身意愿喊出口的,而是大脑中某种诡异而强大的力量,强制他发出的声音……是共工,共工的意志强烈地影响着他。   男人煞气腾腾地转头:“真想死?”   秦横云想哭却哭不出来,用一只染血的手捂住了嘴,另一只手慌乱地按着地板起身,准备下一秒落荒而逃。   忽然间,地板上的血泊在他的手掌下微微漾动起来。紧接着,如同拥有了生命与意识的有机体一般,血液扭动变幻着,凝结成十几枝猩红短小的利箭,朝男人激射而去。   男人脸上掠过一丝诧异之色,甩手抖出一团火球,与利箭正面冲撞,顿时火花与血点四溅。秦横云被爆炸的冲击波掀了个后仰,在地板上滑出两三米外。   等他再次抬头,那个男人的身影已经消失在空荡荡的走廊里。   秦横云手捂伤口吃力地起身,走到墙边的报警装置处,按下红色按钮,博物馆的保安室内响起了急促凌厉的警鸣声。   他怕自己失血过多,等不及同事将他送去医院,蹒跚地走向值班室,用固定电话叫了一辆救护车。   与此同时,男子轻松地翻过围墙,走向停在暗处的车辆。将背包搁在副驾驶座上,他打火起步,迅速离开了历史博物馆。 第128章 水神共工, 火神祝融   秦横云被救护车拉去医院, 输了一袋血,头皮上缝了十七针。   病房里, 博物馆馆长、文物部门领导、警方调查人员轮着番儿跟他谈话, 他不得不把当年晚上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又一遍。   当然, 如果不想被当做精神病人的话,有些违背科学的细节是万万不能说的, 譬如对方打个响指就把他的手机给烧了。而他把血变成了箭, 跟对方的火球对轰,在走廊上炸了个满堂彩——对遗留下来的血迹, 检验现场的法医十分匪夷所思。   展厅和走廊的监控坏了, 什么画面都没有调出来。这也就罢了, 展柜里的红外线和温度感应装置竟然也没被触动,连玻璃罩都分毫无损,但里面的玉边璋不见了。   真是咄咄怪事!   警方的调查陷入了僵局,相关领导也觉得这事传出去十分不光彩:身为省级的历史博物馆, 竟然任由一个小偷来去无踪, 神乎其神地盗走了珍贵文物!故而上头有意压住了舆论, 媒体上只蜻蜓点水地报道了一下,就被每天海量的新闻信息冲刷掉了。   秦横云在两天后出院,拿到了工伤补偿,也在会上做了个不轻不重的检讨,就此揭过。因为馆长觉得他没犯什么错——就这么个小身板儿,还不够壮汉塞牙缝的, 也不能指望他去勇斗歹徒不是。   他自己也觉得庆幸,这事儿终于暂告一段落了,监控坏掉,他说对方蒙面看不清脸,既没有泄露那个男人的长相,也没有引起警方的怀疑,算是两全其美。   至于这起没头没脑的文物失窃案,随着时间推移,侦破的可能性越来越低,最后能不能抓到嫌疑犯,渐渐就透出一股看天意的味道了。   ++++++   这天,秦横云去医院给伤口拆线,又看到了那个男人。   对方似乎也受了伤,胳膊上包裹着纱布,从急诊室里出来。两人近距离打了个照面,又是在走廊上。   秦横云既心生惊悸,又莫名尴尬,下意识地伸手去摸后脑勺刚愈合的伤口,同时瞟了一眼对方拿在手上的病历本——封面上写的名字是“罗天”,也不知道是不是化名。   对方注意到他的小动作,脸色阴沉:“怎么,看到我的名字了,准备去报警?”   秦横云稀里糊涂地回答:“没有啊,是你现在提醒我的……”   看到对方嘴角的肌肉抽动了一下,他觉得有些不妙,但下一句话已经不假思索地出口了,来不及吞回去:“那个文物,你能不能还回来?”一说完,他立刻两手摆出防御姿势,蹬蹬后退了几步。   罗天扯动嘴角,露出了个似笑非笑的表情:“放心,我不会在人来人往的医院动手。看在你没有对警方透露我长相的份上,这次放过你。”   秦横云觉得委屈:“明明是你偷东西,你出手袭击我,害我受那么重的伤,怎么还能摆出一副大人大量的嘴脸?你这人真是,真是……”他没词儿了。   “我也觉得奇怪,共工氏怎么选了你这么个一无是处的家伙?他不怕再输给我吗?”罗天不屑地说。   秦横云怔住,见罗天转身要走,连忙跟上:“等等!”他追着对方走出门诊大楼。   直到进入停车场,罗天才在一处偏僻角落里停下脚步,不耐烦地转头看他:“真想找死?”   秦横云人矮腿短,追得有点辛苦,气喘吁吁道:“不是,我有话想问你……你刚才说到共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那个红头发的‘水神’,也出现在你的……呃,梦里吗?”   罗天皱眉:“你还真是什么都不懂!”   秦横云眨巴眼睛:“所以我才问你呀?你告诉我吧。”   罗天被他弄得烦躁不堪,可是看着那张虚心求教的娃娃脸,又强行忍住了没出手:“你难道不知道,祝融氏和共工氏,五千多年前就是死敌?   “上古时期,共工氏首领帝江野心勃勃,与颛顼争夺帝位,又与祝融氏首领重黎水火不容,两人于天地间大战,帝江战败,怒触不周山而亡,你以为就只是神话传说?   “后来颛顼英年早逝,重黎奉帝喾之命讨伐共工氏,因没有将共工一族斩尽杀绝,而被帝喾诛杀,神魂封于礼器离朱边璋之中,才一直流传到了后世。   “这块离朱玉边璋本来就是祝融氏族之物,如今物归原主,算什么盗窃!   “还有,重黎没有诛灭共工氏全族,只因一时心软,导致杀身之祸。你以为我作为他的神力继承者,会重蹈当年的覆辙?”   秦横云本就不爱转动的脑子,被这么大的信息量冲击得摇摇晃晃,一脸茫然:“意思是,祝融到了现代,还会和共工战斗咯?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们之间又无仇无怨,你干嘛要打我。”   罗天此刻恨不得用盘古斧劈开他的脑袋,看看里面装的都是什么牌子的豆腐渣。他深吸口气,按捺住怒火,冷冷道:“因为你将要继承的不仅是神力,还有氏族恩怨与派系纷争,这是几千年延续下来的宿命,你躲不掉!”   秦横云胆战心惊问:“我能不能不继承?”   罗天忍无可忍地咆哮:“你问帝江去啊!”当即撇下他,上了车子,扬尘而去。   秦横云目送他的车屁股远去,喃喃自语:“我真不想继承任何东西,除了钱……诶,等等,他刚才说‘这次放过我’,那么下次见面,他又会朝我出手啦?不行不行,我得保护好自己,不能被他一把火烧死……用水,对了,学会用水!”   他在包里一阵掏摸,拿出一瓶矿泉水,倒了些在地板上,尝试再把它们变成利箭。不见成效后,又倒了点水在手心上,努力想着共工召唤出水龙的情形,在心底默念——   好吧,他根本不知道要默念什么。秦横云沮丧地挥了挥手,水珠溅落一地。   他悻悻然地灌了几口水,将矿泉水瓶又塞回包里,脚步拖沓地出了停车场,往公交车站去了。   ++++++   “玉润陶章”文物展还有一个多月才结束,秦横云回到博物馆,继续当他的管理员,成天在展厅和库房之间奔忙。好在领导大发慈悲,把他的班次尽量调整到了白天,基本上不用值夜班了。   这天下午,秦横云在展厅里又发现了两个可疑人士。   那是一对年轻情侣。女的五官明丽,体态妖娆,一头瀑布般的黑直长发垂到了臀部,眉梢眼角都是风情,不时倚靠在男伴身上,掩着嘴轻笑。男的发色眉色浅淡,皮肤白到几近透明,依稀可以看见透出的血管,有点像白化病患者,但眼神又十分犀利,并不像得了病。   秦横云觉得他们可疑,是因为这两人不像来欣赏文物,倒像来踩点的。想到大摇大摆地抢走离朱玉边璋的罗天,秦横云就觉头发发麻:这两个该不会也想步他后尘吧?   于是他提醒了保安,要格外注意这一对情侣。   到了闭馆时间,这两人手挽着手走出展厅,秦横云这才松了口气,没过两下,又担心起晚上值夜班的同事来。   虽说发生文物失窃案后,博物馆的安防力量加强了许多,但万一这两人也像罗天那样,有着不同寻常的能力呢?   秦横云越想越焦虑,干脆追了出去,见两人正走下博物馆大门口高高的台阶,步履间仿佛有清风流水托举,轻盈飘忽得不似常人。   他心里越发怀疑两人的身份,犹豫着要不要再跟上去,看看两人要去哪里。   换做是以前,他肯定不会多管闲事,但如今接二连三地遇到诡异之事,又隔三差五地在梦中回到上古,亲眼见识了帝江与重黎的不周山之战、共工部落与颛顼部落长年累月的战争,血腥厮杀的场面实在是令他心惊肉跳,总担心自己的小命不知道在哪天晚上就给交代在梦里了。   既然没法摆脱帝江的控制,那就早点学会用水,至少也能多几分自保之力。   不知道这两个人是什么来头,能不能教我点施展神力的窍门?   秦横云一边胡乱想着,一边马不停蹄地追着两人拐过街角,朝不远处的公园走去。   ++++++   白源走进办公室,看见窝在转椅上的卫霖,笑了笑,问:“过来找我有事?”   卫霖把手里的小摆件放回桌面,起身:“又接到任务啦,催我们去治疗室呢。”   白源点头:“那走吧。这个任务做完,我想请半个月的年休假,今年的假期还一天都没用掉。”   卫霖开心地附和:“好啊,我也请掉,一起去旅游?”   白源垂目想了想,说:“对,出国去度假,这里的烦心事先放一放。”   两人交头接耳地聊着,一起走出办公室,前往治疗室。   展示台上,光脑“天极”已经将患者资料以全息投影的方式呈现在半空中。卫霖飞快扫过密密麻麻的文字,说:“是个影响妄想症患者。我记得这种类型的妄想症,是以物理影响偏多吧,总觉得自己的思想、情感和意识行为被什么先进仪器控制啦,被外星人发出的射线干扰啦,总之就是各种身不由己,只能听从大脑中的指令。”   “不过看资料上,患者目前为止的症状显示出他的影响妄想与物理无关,而是文化类的。”白源说。   卫霖耸耸肩:“这种的也不算罕见啦。上次我在微博上看到一个大妈,坚定地声称自己什么孔雀佛母转世,受佛祖指示来人间普度众生的,还一本正经地P了无数张身披圣光的照片。谁嘲她就跟谁急,要降罪给对方呢。”   白源揉了揉眉心:“希望我们这次的患者别是狂热宗教派,这类型的妄想特别根深蒂固。”   卫霖说:“应该不会,看起来是跟神话有关?”   两人阅读完资料,走进内室。   负责本次任务的监测员依然是04号滕睿、06号许引桐和13号叶含露。两人准备完毕,正要进入电极舱,叶含露欲言又止地看卫霖。   卫霖猜她有话要说,但不方便当着其他同事的面说,于是心领神会地去上洗手间。   叶含露随即也出去了,在过道拐角处,她低声对卫霖说:“这个任务有点奇怪。”   “怎么了?”   “患者昨天晚上就进舱了,监测员是03号和11号,我无意中听到他们私下聊天,说已经有两名破妄师进去了。”   她透露的消息令卫霖有些意外:“这不太可能吧。每名患者的‘绝对领域’一般情况下只会进一组破妄师,其他破妄师得等他们出来或陷落在里面,才能进去救人——员工手册上不是这么写的?”   叶含露说:“写的是‘一般情况下’啊,谁知道有没有‘特殊情况’。反正我是这么听说的,你和白源进去后多留意一下,看看什么情况。”   卫霖点头,诚恳地说:“谢谢你。”   叶含露注视他,发起了怔,随后幽幽地叹口气,颇有几分“有缘无分”的遗憾意味:“不客气,我们是好朋友嘛。”   卫霖有点内疚地朝她笑了笑。   回到治疗室,卫霖见白源的电极舱已经关闭,连忙进入自己的舱内,调整好感应接口,看着白色舱门缓缓落下,意识陷入一片黑暗。 第129章 风神巽二, 雪神滕六   秦横云尾随那对情侣到街尾, 进入了一座城市湿地公园。   正值初夏,湿地公园中绿树成阴、碧波粼粼, 秦横云从银杏林跟到湖边栈道附近, 不见了两人的踪影。   他正从树后探出头张望四周, 身后忽然响起悦耳的女声:“你在跟踪我们?”   秦横云吓了一跳,转身看那对情侣正站在对面三米外的草坪上。   “不、不是跟踪……”他心虚地说, “我没想干坏事。就是觉得你们有点……奇怪。”脱口而出后, 他又觉得奇怪的人是自己才对,哪有人一见面就说这种类似挑衅的话, 这不是找抽么?   情侣却没有发怒, 对视一眼后, 神色似乎显得更加谨慎。皮肤苍白的男人开口,声线也像他的发色一样冰冷:“哪里奇怪?”   “你们……不像来看文物展的,一直在偷偷打量我。还有,我总觉得你们, 不像正常人, 呃, 我是说普通人。”秦横云额际有细小的汗珠渗出,用力咽了一下口水,“你们认不认识,一个叫罗天的男人?”   “不认识。”男人冷声道。   秦横云不自觉地松了口气。   长发妖娆的女人忽然笑了一下:“但我们认识你,共工氏的继承者。”   秦横云松掉的那口气又紧张地聚拢起来,吊在了喉咙口:“你们怎么知道?莫非你们也……听到了古神的召唤?”   林间忽然卷起一阵强风, 吹得秦横云睁不开眼,银杏树叶漫天飞舞。女人抬手拂了拂鬓发,拈下一片扇形叶子,轻轻一弹。   叶片宛如波浪间的一叶小舟,飘飘荡荡穿过气流,落在秦横云的手背上。秦横云只觉手背传来轻微的刺痛,仔细一看,发现皮肤上被割破了个微小的口子,并没有流血。但他能想象到,如果风力再强劲一些,或者对方心存杀机,这些落叶就会变成一枚枚刀片,将深陷其中的敌人活活凌迟。   女人的手从飞舞的发丝间落下来后,林中的风也停歇了。   “你们是……”   “风神巽二的继承者,我已放弃本名,你可以叫我巽二。”   她的男伴补充了句:“雪神滕六。”   秦横云睁大了眼:“除了水神与火神之外,还有风神和雪神……甚至其他更多的神?他们都会在当下寻找到继承者?然后呢,这个世界上那么多人拥有了神力,不会乱套吗?”   巽二:“乱是必然的,乱过之后,世界的新秩序才会重新建立起来。”   秦横云:“那么这些神……会彼此攻击吗?”   “为什么这么问?”   “我刚才说的罗天,就是火神祝融氏的继承者,他似乎很讨厌我,说我们是延续了五千年的死敌。”   巽二掩嘴笑起来:“当然,帝江与重黎的不周山之战,谁人不知啊。最重要的是,共工氏一族属东夷部落联盟,而祝融氏所效忠的颛顼、帝喾则是属于华夏部落联盟,两边从黄帝之子少昊衰落之后,就开始争夺中原地区的统治权。两个派系整整厮杀了数百年,那叫一个尸横遍野、日月无光。你是博物馆的管理员,难道不了解这段历史?”   秦横云叹气道:“我当然了解。只是没想到会置身其中。他们都打打杀杀了这么久,中间又过去了四千年,如今就不能消停点,和平共处吗?”   巽二反问:“你觉得能吗?”   秦横云想了想,摇头:“大概不能。所谓的神,需要世人用信仰作为香火来供奉,世人就这么多,信仰你的多了,信仰我的自然就少了。同一派系还好,敌对派系的话,争个你死我活也是常事。”   巽二:“看来你心里很清楚嘛。那么待会儿就不要恨我们啦。”   秦横云:“恨你们什么?”   滕六回答:“杀了你。”   秦横云错愕:“什、什么,你们难道不是——”   “跟你一个派系?当然不。火神才是我们的盟友。刚才跟你说了这么多,一来让你做个明白鬼,二来可以让滕六布下结界,将这处林子从寻常人的眼中屏蔽,以免打起来惊世骇俗。”巽二挑起鬓边一缕发丝,咬在嘴里,从腰后抽出一柄青色折扇,打开后薄如蝉翼,扇面似有烟岚缭绕。   秦横云脸色大变,连连后退:“我不想打架……我也不会用神力啊!”   滕六嫣然一笑:“那很好啊,给我们省事了。”   秦横云后背抵到粗糙的树皮,忽然醒悟过来似的,拔腿就往湖边栈道跑去,边跑边嘶声大喊:“救命啊!杀人啦!”   巽二轻抖扇面,一道凛风仿佛凝成实体,化作淡青色锋刃,朝秦横云后背激射而去。而滕六也同时出手,招来无数雪片与冰霰随风狂卷,在环湖木栈道的前后两侧,迅速堆砌成一道三米高的冰雪之墙,封住了秦横云的逃跑路线。   秦横云一头撞在了冰冷的雪墙上,走投无路地刨了几下后,悲愤地望向步步逼近的杀人情侣组。   巽二用扇面掩嘴,笑道:“我又要扇扇子咯,你想被切成多少段,我就扇多少下。来,你的地盘,你做主。”   秦横云面白如纸,绝望之下突然身体一侧,投进湖中,溅起一大蓬水花。   在落水的瞬间,他清晰地听见水往耳朵里灌的声音,咕咚咕咚,像锅子里粘稠冒泡的羹汤。他的手臂胡乱划拉着,本能地想要抓住什么,但脚下是空空荡荡的深渊,只能一直往下沉,往下沉,仿佛下沉了几个世纪,感觉不到疼痛,只有恐惧和虚无。   周围忽然诡异地安静了下来,世界万籁俱寂,只有帝江的声音在他脑中暮鼓晨钟一般震响:“用水!你知道该怎么用,共工氏的治水之力就流淌在你的血脉中……”   恐惧感不知何时消失了,无数细微而又无孔不入的力量,从天地之间、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秦横云倏然睁眼,看见水波荡漾着,发出璀璨的鳞光。   我可以……用这些力量!他想,缓缓举起双手。   水流被他的手势牵动,将他的身体向上方掣起。他在哗然的声响中破水而出,被巨大的喷泉托举在半空,如同新登基的诸侯坐上了王座。   “很好,继续……”他听见帝江说。于是他旋动手腕,仿照梦中共工氏引水化龙,将水流压缩成碗口般细长的一条——仔细看去,依稀是只双头虺蛇的模样,然后朝栈道上的巽二和滕六用力抽去!   雪墙被轰然撞碎,雪沫漫天飞舞,在五月的晴天下纷纷扬扬地落下来,巽二一把抓住滕六的手腕,借助绕体清风的加持飞速后退,避开了这一记威势惊人的重击。   “规则之力……”滕六低声说,“我们会不会把世界之主逼得太紧了?”   巽二答:“不逼到绝路上,他怎么会醒悟?还得继续施压,让他把幻想的能力发挥到极致,到最终毁天灭地,站在无尽的死亡和废墟中痛悔不已。然后告诉他,这一切可以重头来过,他可以回到事件的起点,打碎那面铜镜,让共工氏——以及其他随这妄想衍生而出的神明,一起彻底消失。”   滕六点头。“巽二”是他的未婚妻,向来是他们之间拿主意的那个人,是计划的制定者和决策者。“巽二”的话,只要不违背他的原则,他一般都会听从并且身体力行。   两人避开一击后,各自催动进化出的精神能力,对抗“造物主”刚刚萌发的、对规则之力的本能使用。   滕六制造出了一场范围内的大雪,而巽二用这些冰雪来冷却空气,孕育风暴。沉重的冷空气由高空向四周俯冲下来,顿时整片林区湖畔狂风大作,天昏地暗。雪冰夹带着尘土与碎叶铺天盖地卷来,像激流瀑布、滚滚洪峰,冻结了湖水和喷泉,卷起半空中站不住脚的秦横云。   秦横云感觉自己如同迅猛洪水中的一粒石子,在极地风暴中旋转翻滚着,根本就分不清上下左右,眩晕得快要昏死过去了。   救我……谁来救我……他在心里无声破碎地呐喊。   然后他看见了一道流光溢彩的虹桥,从极高极远的九天之上投射而来,势不可挡地冲破一切有形无形的障碍,最后延伸到他的附近。   两个男人的身影从光芒中现形,而此刻他正被风暴掀卷着,身不由主地朝他们砸去。   ++++++   卫霖的意识一进入“绝对领域”,就看见一个绿油油的人影打着圈儿向他砸来,就跟那超强台风中被刮飞的邮筒似的。   “卧槽什么情况!”他下意识地跳开。   人影惨叫着,擦过他的肩膀继续飞。   白源眼疾手快地具现化出一条带爪飞索,甩出去,勾住对方拽回来。   卫霖伸手揪住了人影身穿的衣服——是一件绿色的长袖T恤,胸口印着明黄色的字迹,内中的躯体又瘦小,咋一看可不像个邮筒。   看清这人的面容后,卫霖失声道:“秦横云?”   ——秦横云,某博物馆管理员,因为屡次违规接触文物被辞退,影响妄想症患者,他和卫霖本次的任务目标。   秦横云终于站稳了脚跟,忍住强烈的呕吐欲望,喘气道:“你知道我?我不认识你……”   白源转头看风暴圈外的一男一女——虽然这俩家伙在发色、五官和气质上动了点手脚,但他还是可以一眼辨认出,是同一个办公室的同事,杜西铭和简芯。   这一对是十年长跑加办公室恋情,自然而然也就成了固定搭档,做任务的风格有点邪门。不过白源和卫霖也常剑走偏锋,所以并不觉得把患者逼到这般田地有什么大不妥——只要患者意识完好、自己又不“陷落”,哪怕使用稍微激烈一点的手段,能奏效就行了,白源想。   卫霖回答秦横云:“我们认识你就行。这里不是说话的地儿,来来,先脚踏实地再说。”   杜西铭和简芯面面相觑,眼神惊讶:我们还在执行任务,怎么又进来了一组?   “是白源和卫霖!”简芯咬了咬嘴唇,“什么意思,上头不信任我们的能力?!”   杜西铭:“太奇怪了,这不符合员工手册里的规定。”   简芯想了想:“任务目标在场,还是先不要节外生枝,找个时机私下跟他们碰头,问清楚是什么情况。”   杜西铭说:“那我们先撤?”   简芯啧了一声:“撤吧。碰到这两个日天日地的主,还能有我们发挥的余地吗。”   两人干脆利落地走掉了。   风暴很快平息,杜西铭设下的屏蔽结界消失了,银杏林与湖区又重新回到公园游人的视野中。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奇观牵引,震惊地投向初夏阳光下的冰封湖面——上面还竖立着一根断塔似的冰柱。   惊呼声、拍照声嘈杂地响起,越来越多的游客向湖畔栈道涌去。   卫霖和白源趁乱从湖面上溜走,手里拽着个还没从变故中反应过来的秦横云。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卷开头的这四章,虚拟世界与现实世界双线并行,到这里汇合。   新读者们,你们会习惯我的叙事风格的,昂。 第130章 雷神夔泽, 战神刑天   秦横云被人拽着一路狂奔, 直到冲上博物馆门前的台阶,进入大厅, 才手扶立柱拼命喘息, 只觉胸腔火辣辣的抽痛, 心脏都快从喉咙口蹦出来了。   “你这身体素质不行啊,才跑个三四千米就成这样了。”卫霖揶揄, “早知道刚才就拿那根带爪飞索, 放风筝似的给牵回来。”   秦横云一边摆手,一边喘气:“我、我高中时连一千五都、都跑不动……”   他好容易才平复了喘息, 抹了把汗问:“你们两位到底是什么人?”   卫霖肚子里早打好了草稿, 笑眯眯道:“跟你一样的人。”   秦横云后退两步, 警惕地看他们,又望望大厅里的保安。接连被罗天和巽二、滕六袭击后,他现在对所有的“古神继承者”们都心怀戒备与惧意:“你们和那对情侣是一伙儿的?”   “要真是一伙儿的,在公园当场就把你收拾了, 带回满是人的博物馆做什么。”卫霖说。   秦横云想了想, 觉得他说得有道理, 又问:“那你们是谁的继承者?”   “雷神夔泽。”卫霖又指了指白源,“战神刑天。”   秦横云:“呃,那我叫你们夔泽和刑天?”   卫霖:“不,我们还是喜欢用本名,卫霖,白源。”   秦横云叹了口气:“他们三个要是像你俩这么好说话就好了。走吧, 找个地方聊聊。”   卫霖和白源跟随秦横云,来到一间没人的值班室。秦横云烧了壶水,打算给他们泡茶,刚刚拎起水壶,水流就自动冲出壶嘴,在空中划过一条圆润的弧线,注入两个茶杯中。   “啊?”秦横云吃惊地看自己的手。   “习惯就好。”卫霖拍了拍他的肩膀,用一种过来人的语气说。   秦横云坐下来,看着茶杯上方白烟氤氲。“你会听到夔泽的声音吗?在这儿——”他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   卫霖看了看白源,两人迅速交换了个“小心推进”的眼神。卫霖点头:“会。”   “开始只是偶尔一两下,在我出神或者独处的时候,我当时并不知道声音的主人是谁,只觉得有人在对我说话。后来我看到他的模样了,在一面叫‘双虺水波纹镜’的古铜镜里,紧接着我开始不断梦到他,梦到上古时代的情景,他自称是水神共工氏的首领帝江,拥有治水之力。他叫我必须学会用水,可我这人从小脑子就不太灵光,老学不会,他很生气,好几次差点把我扔进大江里喂九头蛇怪相柳。”   卫霖试探地问了句:“他有没有说,要你学会用水后做什么?”   秦横云答:“开始没说。我在梦境中看着他带领氏族征伐四方,与祝融氏大战于不周山,最后神魂又被封印在铜镜中。直到后来他才吐露了些心里话,说要借助我的身体在现代转生,重振东夷部落。”   卫霖皱眉:“夔泽倒是没对我说这么多,只说会赐给我雷电的力量,但要求我按他的吩咐去做。如果这些古神转生后,占用了我们的身体,那我们自身的意识怎么办?”   秦横云说:“不是占用,而是融合。作为继承者的我们,会逐渐吸收他们的力量、记忆,最后是神魂。你知道吗,不论是共工,还是祝融,都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氏族,只有氏族的首领才拥有神力与尊号,他希望用这种传承之法,能在五千多年后的现代,造出一个新的首领,让共工氏重新崛起。”   卫霖:“可这些都是他告诉你的,未必是真相。”   “我知道啊。”秦横云此刻神情有些忧郁,又带着点听天由命的味道,“可我没法怀疑,更没法抵抗。他仿佛在非常遥远的地方,又好像就在我的身体里,我的每一根神经都听命于他,根本拒绝不了。”   卫霖缓缓吁了口气,心想:秦横云的影响妄想症到这个程度,也算是积重难返了,只能先进一步取得他的信任,看看他让幻想中的古神全部转生之后,打算把这个世界玩成什么样。   一直沉默寡言的白源忽然开了口,问秦横云:“从小到大,你有什么特别想做的事,或者特别想得到的东西吗?”   秦横云被他这么抽冷子一问,有点发懵:“好像……没有吧。”   白源又问;“如果某天你遭遇困难或危险,又报不了警,你觉得向谁求助,对方会不遗余力地帮助你?”   秦横云更加茫然了:“我爸妈?可我的一对双胞胎弟弟才三岁,他们忙着在老家照顾孩子,没空……我的同事大概会帮我吧,说不准,有时他们愿意帮我的忙,有时又不肯并且朝我发火,不知道为什么……被你这么一问,我还真不知道该找谁了。”   白源起身,对秦横云礼貌地点了点头:“谢谢你的茶,我和卫霖该走了。”   卫霖扯过桌面上的一本值班登记本,在末页的空白处刷刷写上一串电话号码:“这是我们的手机号,如果以后真的遇到困难和危险,可以找我们。”   秦横云结过本子,有点难以置信:“找你们?”   卫霖笑道:“是啊,往小了说,我们两个是真正的见义勇为好青年,往大了说,同为东夷部落联盟的一份子,归总要讲几分香火情。至于信不信,就看你自己啦。”   说完,两人一前一后地出了值班室。   秦横云捏着本子愣神,而后才起身追出门去,来到博物馆大厅,只见游客人来人往,早已不见了那两个帅哥的身影。   他低头看纸页上的歪歪斜斜的一串手机号,犹豫片刻,还是将这个号码输入了手机的通讯录里,取名为“卫、白”。   ++++++   卫霖和白源并肩走在初夏晴朗的街道上,热得脱掉了外套,搭在臂弯。   “大魔术师白源先生,变出一杯冰奶茶给我吧,要不就变一叠现金,我去旁边的奶茶店买。”卫霖笑道,一只手环过白源后颈,搭在他肩膀上。   白源很配合地摆出魔术师的架势,将修长的五指在卫霖面前优雅地晃了晃,然后伸进外套,抽出一杯插着吸管的奶茶,杯身外面缀满了冰凉的水珠。   卫霖满意地接过,摇了摇杯中冰块,吸溜吸溜地喝起来。“你也发现秦横云的问题所在了,对吧。”他认真吸着杯底的仙草蜜丁,状似漫不经心地说。   白源点头:“他看着像天生迷糊,没什么个性,其实是无法辨清自我界限。作为正常人,我们都会划定出一个范围来清晰什么是‘我’,什么是‘他人’,保护自己的私人空间不受侵犯。但他弄不清这点,正如他弄不懂,哪些事会得到别人的帮助,哪些不能,而别人对他的侵犯行为,他也难以辨识并作出正确反应。”   “你的意思是,他的自我意识很薄弱,就像……像个人群中的透明人?”卫霖问。   白源:“有点类似吧。这样的人会混淆自己和别人的观点,轻易被人左右。所以特别容易幻想被一种强大、不容抗拒的力量操纵着去做某些事,这样他就不必明确自己的态度,因为他缺乏处理事情的动机和能力。”   卫霖:“你问他关键时刻向谁求助,他答不上来。因为在现实世界中,无论是父母亲人,还是同事朋友,他潜意识里都觉得对方不可信赖。真正可靠的——或者说令他畏惧与依赖的,只有脑中幻想出的那个水神共工。”   卫霖把喝光的奶茶杯子丢进路旁的垃圾桶,伸了个懒腰:“看来,想把那个‘水神共工’从他脑子里择出去,还挺麻烦。”   白源揉了揉他的头发:“我们先静观其变。”   卫霖笑:“变是肯定的,他现在很没有安全感,一定会在脑内世界给自己搞事的。”   ++++++   秦横云一整个下午都魂不守舍,终于熬到下班时间,他斜挂着挎包出了博物馆,朝公交车站走去。   夏日昼长夜短,此时刚过六点,夕阳还明晃晃地挂在高楼的缝隙间。   秦横云走了百来米,突然感觉天色陡然间暗下来。   他停住脚步,抬头望去——墨云翻滚着吞噬了整片天空,沉甸甸地笼罩下来,带着“黑云压城城欲摧”一般阴晦与险恶的气息。   出了什么事?路上行人纷纷驻足张望,交头接耳。   天空仿佛变成了漆黑的海面,浓云是惊涛骇浪,浪峰之间隐隐有电蛇飞窜。街道上的自然光线灰暗到五米之外看不清人脸的地步,不知谁叫了声“暴雨马上要倒下来啦!”于是身处露天的行人纷纷朝就近的店面、车站、银行和停车场跑去。   秦横云站着没有动,保持着仰望的姿势,全副心神仿佛都被这股来自苍穹的无上威能夺走。他看见西边天际,依稀透出一圈金光。金光迟暮而依然皎厉,刺破浓云,逐渐扩大它的范围,露出内中一轮澄黄的天体。   紧接着,东边天际也放出了清辉,被驱散的云层缝隙中,一弯钩月提前跃上了苍穹。   今天的月亮这么早就升起来了?日月同辉?秦横云恍惚有种错觉:夕阳正在弦月的襄助下,与张牙舞爪的乌云争夺着天空的主宰权。   不要告诉我日神月神在跟云神撕逼啊!秦横云脑中蓦然划过这个既离奇荒唐而又有迹可循的念头——既然水火风雪雷都出现了,为什么不能有日月云,以及更多的古神?   仿佛要应和他的这个猜测,阴暗的天空滚过长长的一串殷雷,瓢泼大雨哗啦倾倒下来。眨眼间被浇成落汤鸡的行人们尖叫着,到处找地方躲雨。   秦横云不闪不避地站在雨中,任雨水将他浇了个湿透。他抹了把脸,嘴里尝到又咸又苦的味道,像是……海水?还是重度污染的酸雨?   许多大大小小的东西混在雨水里,噼里啪啦地往地上落,砸得来不及躲开的人和动物嗷嗷直叫。   “……不是冰雹!是鱼!还有海螺!”   “见鬼了,天下鱼虾?”   “我以前好像在新闻里看过,说是龙卷风把海水和鱼虾吸到天空,再随雨水掉落下来,没想到今天亲眼看见了,好神奇!”   躲在屋檐下的人们议论纷纷。   此刻秦横云脑中的念头却是——海神和云神联手了?   裹着鱼的咸雨足足下了一个小时,等雨停后,天也差不多黑透了。夕阳最终还是遵循亘古以来的规则,沉入西方的地平线,弦月孤独地隐入夜空。   城市中路灯亮起,无数人提着桶、拎着塑料袋冲到街道上,争抢着捡拾海产品。   秦横云摇摇头,放弃乘坐人满为患的公交车,朝家的方向慢慢走回去。   他一边走,一边思索,身上的水分则在不经意间迅速蒸发,片刻后全身衣物干燥如初。   40分钟后,他走到了家,放下挎包,去厨房里给独居的自己煮一包放了青菜和荷包蛋的方便面。   吃面时,他仍在琢磨:随着古神继承者们的逐渐觉醒,派系对立,彼此间争斗不休的话,这个现代世界又会变成什么样子?普通人类还能站在生物链顶端吗?   “考虑那么多做什么?你又不是普通人类!”共工氏在他脑中说。   秦横云苦笑:“大神,您最近发声得越来越频繁了,甚至连我完全清醒时都会出现,我还真有点担心……”   帝江道:“这说明我的神力日渐恢复,于你而言有益无害,担心什么!”   “我担心,总有一天,罗天……火神祝融氏,或者其他什么神也会打上门来。我该怎么应付?”秦横云问。   帝江大怒:“‘应付’?我共工氏自立族以来威名赫赫,治鸿水、战颛顼、折天柱,你身为我的继承者,竟然只想着‘应付’,而非将所有敌人斩尽杀绝!实在是丢我的脸!今夜梦境,你就去昆仑弱水好好历练!”   秦横云顿时头皮发麻,内心哀嚎不已。含泪将剩余的面汤喝光后,他决定出门去买几罐黑咖啡和红牛来提神醒脑,能少睡就少睡。   熬夜的结果是他第二天早上睡过了头,手机搁在客厅里,闹钟响了三轮都没听见。直到家里的固定电话响起,他才从饱受折磨的梦中被唤醒,摇摇晃晃地走去客厅接听。   电话是他的同事打来的,劈头一句就把他从睡眼惺忪中砸醒了——   “小秦!到处找不到你,还不快点过来,库房着火了!” 第131章 饭局和警局   时间回到13个小时前。   卫霖和白源在夜幕降临的街头溜达, 寻找合意的餐馆。   傍晚时分的一场暴雨, 让他们欣赏到天下海鲜的自然奇观——其实也不那么自然,他们感受到了世界规则之力的能量涌动。   另一对破妄师似乎也感受到了, 没过多久, 就在餐馆门口拦住了他们。   “一起吃个饭?”简芯问。   “好啊。”卫霖笑眯眯地问答, “美女出面邀请,是我的荣幸。”又指了指白源:“白总请客。”   四个人进了包厢, 卫霖毫不客气地点了满满一桌子的菜。   “就当同事聚餐, 放松点啊。”卫霖招呼他们动筷子。   在包厢这个相对封闭的空间里,简芯仿佛松懈了些, 卸去伪装出的一身妖娆气质, 杜西铭的发色和肤色也暂时恢复了正常。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两组破妄师同时进入一个‘绝对领域’, 前所未有的情况啊,会不会是光脑‘天极’出了什么问题?”简芯有些忧心地问。   卫霖答:“这个我们也不清楚,接任务时感觉跟之前没什么两样。”   杜西铭接话:“莫非这个任务需要四人合作?毕竟难度评定是S级,之前要不要接这个任务, 我们也考虑了很久, 看在奖金数额上, 才打算先试试。”   “或许吧。”卫霖摸了摸下巴,“你们做任务还是那个风格啊哈哈,差点没把秦横云吓死。”   简芯兴致勃勃提议:“于是我们要不要一组红脸、一组白脸,萝卜大棒齐下?”   卫霖噗嗤笑了:“好像现在已经是这样了?”   杜西铭看简芯迟迟不动筷子,夹了两根爽脆开胃的腌萝卜放在她碗里,哄道:“边吃边聊, 别饿着。”   简芯白了他一眼:“吃你的吧,不用管我。”   “好好。”杜西铭又给她夹了只一指宽的香烤多春鱼,“尝尝这个,又酥又没有刺,肚子里都是籽儿。”   简芯噘了噘嘴,从碗里挑起那只多春鱼。   白源冷眼看这两个家伙日复一日地秀恩爱,一天不洒个百八十斤狗粮就活不下去,简直酸臭味扑鼻,现在还从办公室秀到了别人的脑内世界里,心里不禁吐槽:低级趣味!   转头见卫霖在跟一只椒盐皮皮虾搏斗,白先生立刻从盘子里挑了只最大的皮皮虾,两手捏住虾头虾尾,波浪般扭动了几下,随即揪住扇形尾壳,筷尖插入壳肉之间,轻轻一撬。满是刺的背壳被轻易撕下,紫红色的饱满虾肉中埋着一条金黄色的膏,看起来特别肥美。   白源默然无声地将虾肉往卫霖嘴里喂。   卫霖自然而然地一低头,就着他的手指叼走,顺便把自己手里那只险遭凌迟的皮皮虾丢进白源碗里:“很厉害嘛白先森,这个你也帮我剥一下好伐。”   白源用指节轻敲了一下他的脑袋:“好好说话,不要老是南腔北调的。”   卫霖歪了一下头,拿脑袋跟他轻轻对磕,以示报复,埋头继续吃。   小鱼干从筷子间掉落,简芯惊愕地张着嘴。杜西铭匪夷所思地看着他们,半晌从齿缝里挤出半句:“你们……你们两个……”   卫霖叼着半只皮皮虾咧嘴一笑:“就许你们洒狗粮?可惜老子不是单身狗,不吃!”   杜西铭的脸莫名其妙地红了。他做任务时虽然装出一副冷冰冰的模样,其实本身的性格偏内向,不善交际,这下更是尴尬得不知如何回答。   反倒是简芯缓过神来,呸了声:“狗男男!藏得深,柜里闷!”   卫霖回嘴:“狗男女!秀恩爱,死得快!”   简芯甩出了几缕指风削他,卫霖抓起一把面前盘子里的腰果,稀里哗啦弹出去,把她的风刃全挡了下来。   白源轻叱:“别闹了你们两个,好好吃饭。”   简芯有点忌惮他,虽然同在一个办公室,但一直不怎么敢和他说话。这下见他出声,顿时收敛了不少,对卫霖哼道:“先吃饭,回头任务里决胜负!”   卫霖笑:“我劝你们还是吃完饭就呼叫监测员,直接出去滚床单,这里面有我和白源两个就够了。”   杜西铭忍不住出来挡刀:“凡事都讲个先来后到。还是你们退出吧,我和芯宝自己能搞定。”   白源:“手底下见真章。”   卫霖点头,把筷子伸向刺身拼盘中最肥的一块三文鱼:“对,这我的,谁都别想跟我抢。”   ++++++   早上9点15分。   秦横云来不及刷牙洗脸吃早饭,抓起包就冲出门去。   博物馆的库房着火?库房里面有整套监控系统,包括24小时的温湿度控制,怎么会莫名其妙地失火?   莫非……是罗天?   秦横云一想到那个梳小辫儿的男人的嚣张嘴脸,就头大如斗,半点也不想跟他再有任何瓜葛。但职责所在又不能不去,如果被馆长发现他上班迟到,出事故时还不在场,又该扣工资了。   等他赶到博物馆时,消防队已经到了,正在库房里灭火,因为里面都是些贵重的文物,只能使用二氧化碳这样不具备腐蚀性的灭火剂。   馆长站在走廊里看着人进进出出,欲哭无泪:“不就办个展览吗,怎么闹出了这么多幺蛾子!先是玉璋失窃,现在库房又失火,不知道还要损失多少文物,追责下来,大家一起倒霉!”   秦横云气喘吁吁地对馆长说:“馆长,你看我能帮上什么忙?”   馆长一巴掌差点把他的小身板拍弯:“你能帮什么忙?能灭火吗?能抢救回这些文物吗?能把之前失窃的玉边璋找回来吗?你别给我添堵就不错了!今天上班为什么迟到?你要是早点到岗,说不定还能早些发现火情,及时扑救,损失还没这么大!你看你这回要不要挨处分吧!”   秦横云十分愧疚,讷讷道:“对不起,馆长,我……我的确帮不上什么忙。但是那个玉边璋……”他咬了咬牙,望着浓烟滚滚的库房门口,又看了看周围同事焦急担忧的脸——其中一些女同事还情不自禁地哭起来——他们是真心心疼这些无价之宝啊!   秦横云内心犹豫挣扎了许久,最终还是低低地说了声:“那个偷玉边璋的人,我见过他的长相……”   他说得极小声,像是随时准备反悔撤回,但站在身边的女同事杨祎祎耳朵尖,听了个真切,当即叫起来:“你见过那个小偷的长相?在警察面前怎么不说?”   同事们纷纷围过来,七嘴八舌地追问,秦横云只好回答:“他威胁如果告诉警察,就烧死我。”   馆长恨铁不成钢地扇了一下他的脑袋。“糊涂!孰轻孰重怎么就分不清呢!再说,你不报警,他就会放过你了?你看看——”馆长指着余烬未消的库房,“今早本来是轮到你检查藏品、清扫库房、记录温湿度,还好你迟到,不然连人都烧死在里面!”   秦横云脸色大变:“……是他?他还是要杀我?”   馆长气哼哼地说:“还不赶紧去警局报案,把你知道的关于那个小偷的情况交代清楚!等等,你这人迷迷糊糊我不放心,让大黄、小郭两个陪你去。”   ++++++   秦横云被审问了一个多小时,在警方的心理攻势下差点连内裤颜色都交代了。罗天的名字、长相、奇异的用火能力,以及自己当时稀里糊涂的血箭反击,全抖落了个干净。   做记录的小警察边写边摇头,嘀咕:“跟写玄幻小说似的。”   审问的警察最后被他搞得哭笑不得,瞪眼:“编,你接着编!要不要变形金刚星球大战全上场?!”   秦横云压根听不出反讽,摇头认真答:“那些都是外国的,咱们国家神话里只有水神共工、火神祝融……”   审问的警察拍桌子:“说你胖,你还喘上了。不说实话是吧,拘留室里待着去!”   秦横云身子一抖,差点要哭:“报告,我说的都是实话。”   做记录的小警察继续小声嘀咕:“神经病啊这是。”   那厢,一名警察将绘制好的嫌疑犯画像拿过来,展示给秦横云看:“是这个人吗?”   秦横云含泪认真看了几眼:“没有本人帅。”   画像师气笑了:“哪里画得不到位?”   秦横云:“轮廓五官,还有这个小发辫都挺像,就是……气质差太多。反正就是没有罗天真人帅。”   做记录的小警察终于忍不住噗嗤出声:“第一次见有人挨完揍头皮缝了17针,还夸凶手长得帅的,你这是斯德哥尔摩啊?”   审问的警察板着脸:“你是不是他的同伙?”   秦横云把头摇得像拨浪鼓:“绝对不是!祝融和共工是五千年的宿敌,上古时期在不周山打过架的……现在他还想烧死我!警察同志你们要相信我、保护我啊!”   审问的警察没辙了,挥挥手示意把这家伙带去单间,然后开始讨论要不要叫个精神病专家来鉴定一下。   ++++++   单间只有几个平米大,就一张桌子一张椅子,因为在警局中拘留不能超过24小时,所以也没备床。铁门一关,秦横云眼泪差点掉下来,苦哈哈地坐在椅子上,万分后悔一时冲动之下泄露秘密,以至于把自己弄进了局子里,还不知道要面临什么样的下场。   身上的钥匙、手机什么的都被暂时没收了,就算想找人求助都没办法——而且他又能找谁呢?谁人会愿意并且有能耐把他从这铜墙铁壁里弄出去?   秦横云抱着脑袋趴在桌面上,鼻腔酸涩直想哭。   ……大神!共工大神!他在脑中呼唤那个不知身在何方的红发古神。然而之前动不动就跳出来教训他的帝江,这会儿怎么千呼万唤都不出现,像是摆明了袖手旁观,看他如何自力更生。   绝望之下,秦横云忽然想起了卫霖和白源——   “这是我们的手机号,如果以后真的遇到困难和危险,可以找我们。”那个雷神夔泽的继承者的确是这么说的。   如果他们不是忽悠他的话,的确是有能力可以救他的。   只是没有手机,打不了电话,怎么办?   情急之下,秦横云灵机一动,忽然开了窍,起身敲打铁门,要求警员给他送一瓶水。   过半晌门开了,值班警员丢了一瓶杂牌矿泉水进来,秦横云连声道谢。   等到门再度关上,他又等了一会儿,确定短时间内没人再进来,于是拧开瓶盖,将水均匀地倒在桌面上。   他伸出手指,沿着水渍边缘画了一个圆形。   水渍像湖泊一般微微漾动起来,波纹停歇后,竟变成了半透明的镜面,只是这水镜中映出的不是他的脸,而是卫霖和白源的模样。   虽然画面模糊,但隐约还能看出两人刚出了博物馆的大门,走下台阶。   “卫霖!白源!”秦横云压抑住声量,着急地呼唤。   ++++++   卫霖和白源晚上就住在博物馆附近的宾馆,一早听说博物馆着火,前去打探情况,发现只是一间库房遭了秧,展厅临时关闭,但听说第二天还会继续开放。   两人没找到秦横云,刚离开大门,走下台阶。   “……卫霖,白源……”   耳畔依稀传来呼叫声。   卫霖看了白源一眼:“听到了吗?”白源点头:“秦横云的声音。这家伙可能有麻烦了。”   秦横云只能勉强看见他们的模样,却听不见他们的声音,但看到他们互相交流、左右顾盼的模样,猜测对方可以听见自己的声音,当即三两句话把目前的处境说了,请两人帮忙捞他出去。   卫霖朝面前比划了个拳头,意为:坚持住!他心底忍笑,脸上却正色道:“你放心,我们一定会把你捞出来的!在局子里吃饱喝好,万一被丢进都是流氓、打手和赌鬼的大间,扎紧裤腰带,等我们来救哈。”   白源无奈地拍拍他的胳膊:“他要被你吓死了。”   所幸秦横云听不见,只能从两人的神色和动作判断,对方不会对他置之不理,这才松了口气。模模糊糊的水镜再也支撑不住,消失了,桌面只留下一滩圆形的水渍。   秦横云喝了几口杂牌矿泉水,觉得果然一股子矿石味,叹着气坐回椅子上。 第132章 重生   “真是个能搞事的‘造物主’啊, 咱们现在是要扛个火箭筒去崩警察局吗?”卫霖半真半假地感叹。   白源一本正经答:“火箭筒没困难, 想要多少个都有,但你不会喜欢被警察追得满世界跑的, 哪怕是在虚拟世界里。”   卫霖哈哈大笑:“来自一位改造人杀手的经验之谈。那么你打算怎么办?”   白源想了想:“等到天黑, 给警局大楼断电, 迅速带走。”   卫霖点头:“妥妥的。然后他就不得不跟着我们浪迹天涯,顺道把脑袋里的那个‘水神共工’拉出来给我们瞧瞧。”   ++++++   秦横云在拘留室里坐立不安地待了一个下午, 期间被叫出去审问两次、辨认照片N张, 接受精神科医生诊察并做了一份心理问卷,然后又给送回了单间。   装了防护栏的窗户外, 夜色降临, 城市的灯火逐一亮起。秦横云贴着窗往外眺望, 焦急地等着救援者的到来。   他忽然感到手下砖墙的震动,弧度不大但频率很高,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紧接着,墙上出现了一道红色裂口, 往外迸溅出金色火花, 像岩浆挤出地缝。   裂口越拉越长, 发出低沉的嗡鸣声,石灰簌簌地掉落下来。秦横云怔怔地看着它在墙壁划出一个不规则的圆形,而后这块厚厚的圆形墙壁向外退去,如同切割过的冰层沉入海底。   向……外?可外面是五楼悬空啊,卫霖和白源胆儿真大!   秦横云见一个人影从墙外的空洞处钻进来,高兴地迎上去:“你们可算来——”   最后一个“了”字被他硬生生咽回去, 险些呛进气管。   站在他面前的,是罗天。   罗天穿一身黑衣,半尺长的小发辫扎到了后脑,朝他不怀好意地冷笑:“听说你出卖我,现在警察满市找我,还把画像贴到了网络上?”   秦横云蹬蹬后退,脊背抵到了另一堵墙,脸色发白:“我、我不是故意的……明明是你想杀我,你还在博物馆的库房放火……”   罗天的身影恍惚一闪,眨眼间已逼近他,右手扼住了他的脖颈,用力压在墙上:“我的确想杀你,放你活到现在回咬我一口,是我最大的失误。”   秦横云脸憋得通红,额上青筋毕露,一只手抠住对方的胳膊,另一只手胡乱挥舞,打翻了桌面上的半瓶矿泉水。   水流没有遵循地心引力往下淌,而是像透明的蛇一般抻长身体,缠住了罗天的手腕,猛地拽向桌面。   罗天被扯得打了个趔趄,秦横云趁隙摆脱钳制,冲向紧闭的房门。   就在此时,灯光骤然熄灭。房间内陷入幽暗,唯有力不从心的光线与无孔不入的夜风,从墙壁上的空洞探进来。   秦横云只觉后衣领被人猛地揪住,整个人就被拖出了洞口。   “你敢叫,我就撒手。”罗天勾在五楼的排水管上说。   于是短促的惊叫声戛然而止。   拘留室的房门悄然开启,卫霖和白源走进空无一人的房间,看到了墙壁上灌着风的大洞。   卫霖弯腰,检查洞口边缘砖土烧融的痕迹,啧了一声:“被人捷足先登,估计是秦横云口中的火神祝融。”   白源:“准确的说,是火神祝融氏的继承者,罗天。”   卫霖:“看来秦横云并没有完全信任我们,也许是因为我们尚未在他面前展现过实力。以至于在他的幻想中,那个几次让他吃排头的宿敌更值得担忧,所以就怕什么来什么咯。”   “悲观主义者。”白先生点评道。   “好吧,现在我们还得从火神手上抢人,这可比警察难度大多了。”卫霖说。   白源却摇了摇头:“是从华夏派系手上。那对儿办公室情侣肯定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卫霖笑了:“白先森,你说得好像我们就不是一对儿办公室情侣似的。”   白源微怔,佯怒地揉搓他的短发:“别跟你老公唱反调。”   卫霖的厚脸皮一热,一时竟没想出反驳的话语——到底是要反驳“老公”呢,还是“唱反调”呢?干脆装作没听见,轻巧地从洞口一跃而出。   白源立刻跟上,正想弹出飞索抓住自由落体的卫霖,却见他像壁虎似的巴着排水管,身姿矫捷地溜下去了。   两人安全落地,发现墙边的水泥地上有两枚湿漉漉的脚印,看起来像是秦横云踩出来的——能想到用鞋底的水渍留下信息,也算是智商大爆发了,卫霖促狭地想。   沿着脚印追了一小段路,他们看到了车轮急速转动造成的白色痕迹,摸了摸地面微热的车辙,猜测罗天在不到一分钟前开车带走了秦横云。   “他会带他去哪儿?”卫霖摸着下巴想。   “准确地说,是秦横云认为自己会被带去哪儿。”白源说。   卫霖点头,话锋一转:“你说,博物馆库房是罗天烧的吗?他为什么要这么干?”   白源顺着他的思路想:“如果是罗天干的,他进库房肯定是想得到什么,烧了库房,是不想被别人得到什么。”   卫霖:“展厅里有铜镜和玉边璋,库房内是不是也有什么特殊的文物?”   白源:“很有可能。”   卫霖:“可他没来得及烧干净,我偷听两个博物馆工作人员聊天,说是烟雾报警器灵敏度很高,而且消防员灭火及时,抢救出了大部分文物,现在转移到另一处更保险的地方。你说,罗天带走秦横云,会不会是想利用他去销毁剩下的文物?毕竟现在全馆戒严,展览说是不受影响,但我估计还是会被提前关闭。罗天想要再次潜入,除非在公众面前暴露他的用火能力。”   白源深以为然,当即具现化出一架小型私人直升机。   “会不会……太拉风了点。”卫霖失笑。   “现在是城市晚高峰,就算是火神祝融,也得在一堆汽车尾气中等红灯。”白源解释,将卫霖拉上了直升机。   ++++++   直升机外壳刷成蓝白两色,伪装成市警的巡逻机,在城市低空通行无阻。   卫霖朝敞开的舱门外微微探出身子,俯视着通往博物馆的每条道路。城市中大大小小的交通线路纵横交错,比橘络还要繁多,但在他眼中,这种复杂程度不值一哂。他甚至能通过每个路口的车流量与拥堵情况,计算罗天的车辆抵达博物馆所需的准确时间。   27分45秒左右,如果中途不出意外,譬如车祸什么的话。   “知道他们现在哪个路段,但没法透过前玻璃看清驾驶员的脸,能再飞低一点吗?”卫霖问白源。   “不必。”白源说,把驾驶切换到自动那一档。   然后他单手扣住舱门,探出大半个身子往下看。卫霖吓一跳,立刻握住他的胳膊。   “别紧张,我就算摔下去也会长出金属翅膀的。”白源打趣搭档。卫霖想想也是,讪讪答:“我才没有紧张,条件反射而已。”   白源受用地笑了笑,撤掉了左眼内的黑色角膜接触镜,用那只拥有极高动态视敏度的翡翠葛色眼睛,扫过车流。   “——那辆。”几秒钟后,他指向一辆普通牌子的黑色商务车。   卫霖也注意到了,那辆车子的后挡风玻璃上全是水雾,水雾转眼被烘干,片刻后又四处弥漫。他拽了拽舱门口的软梯,说:“我要下去,老哥你稳点开。”   白源回身啄了他一嘴:“叫老公。”   卫霖脸皮再厚也叫不出口,轻推了他一把,抓着软梯翻下舱门。他抓着梯绳,手脚灵活地往下爬,目测距离车辆只有一米多距离了,松手跳到了移动中的车顶上。   砰的一声响中,车辆轮胎向下沉了沉。驾驶座上的罗天当即猛打方向盘,想将车顶的不速之客甩下去。车子一下子冲出路基,碾过安全岛,插进购物中心前面的广场。   广场上来往的行人纷纷尖叫着避开,车辆撞飞了三米多高的充气吉祥物,在刹车声中停在了安装着旱式喷泉的石板地面上。   喷泉还在随着音乐款摆,五彩地灯将水柱打成了开屏的公孔雀。孔雀羽毛间卡着一辆被逼停的黑色商务车。   卫霖趴在车顶,被喷泉洒了一头一脸,恼火地想:卧槽这水从盖板下面喷出来的,干不干净、有没有蟑螂啊!   不过现在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他翻下车顶,冒着满身水花拉了拉后车门,发现纹丝不动。   而罗天已经开门下车,一把攥住了卫霖的手腕。   一团金红色的火焰从两人的接触点燃起,顺着卫霖的手臂迅速蔓延,火舌舔舐衣袖和皮肉,即使喷泉落雨似的浇下来,也没法熄灭这诡异的火焰。   卫霖在被抓住的瞬间,指间冒出了数枚电弧闪烁的脱手镖,抵在对方的脉门上。   电流飞窜,被水导向罗天的全身,在他体表交织出蓝紫色的电网,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两人的手在电光石火之间,各自缩了回去。   一个初步的试探,一触即收。   紧接着是两股力量——焚灭万物的火焰与摧毁一切的雷电——产生了强烈碰撞,炫目的电光刺得远处的围观者睁不开眼,爆炸般的轰鸣声仿佛撼动了整座广场。   喷泉向周围辐射状炸裂开来,下了一场洋洋洒洒的漫天大雨。   两人被彼此力量冲击得后退了好几米。隔着中间一圈喷泉,罗天眼神阴冷地打量卫霖:“……雷神夔泽的继承者?”   卫霖半边衣袖已被烧焦,胳膊皮肉尚算完好,笑吟吟道:“你好呀,罗天,听说你抓了我们的秦小朋友想去干坏事?那可不行。”   罗天说:“少废话,手底下见真章!”   卫霖转头见白源把直升机停在广场上,正冲向他们,笑道:“一对二,你赢不了的,还是跑路吧,不然可要被警察蜀黍逮住啦。”   罗天:“谁跟你说是一对二?”   卫霖做惊讶状:“难道是一对三?你要把秦横云那五毛特效级别的战斗力也算进来吗。”   罗天冷笑不答。   卫霖怀疑他呼叫了支援,八成是华夏派系的神们——或许就是“风神巽二、雪神滕六”这一对“二五仔”。   这是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发动诸神之战的架势?   他在心底掂量着这个“绝对领域”的承受程度,脚下挨近车辆,拉开门:“秦横云,你先出来。”   后车座上的秦横云不见了。   竟在所有人眼皮子底下悄无声息地溜掉了,怎么办到的?还真小瞧了他!罗天心底恼火不已。   “……好了,正主跑了,这架还打不打?”卫霖耸耸肩,问。   罗天狠狠瞪了他和白源一眼,转身飞奔。跑着跑着,仿佛有一左一右两条火龙自他脚下燃起,他的整个身躯都化成了熊熊燃烧的巨大火球,朝东南方的博物馆飞掠。   火球破空飞去,街道上早已瞠目结舌的行人仰头呆望。   更远一些的地方,人们抬头看夜空中划过的巨大球形亮光,叫起来:“——快看,UFO!”   小辫儿还挺嚣张的,毫不担心惊世骇俗。卫霖弹了弹舌头,对白源说:“我们也赶紧走,别给人围着看猴戏,回头谁要是把视频往网络上一传,成全民焦点了。”   好在警用飞机的震慑力摆在那里,路人们还不太敢上前,怕凶徒危及自身安全,只远远观望着。两人匆匆上了直升飞机,追着罗天离开的方向而去。   ++++++   F省历史博物馆前的马路上,一辆洒水车响着难听的电子音乐,边喷水边缓缓驶过,扬起一大扇低矮的水雾。   白色水雾间忽然现出一个人影,翻滚着落在路边。秦横云后背磕到了马路牙子,疼得龇牙咧嘴,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几秒钟前,他还在购物广场的喷泉间,这会儿就出现在了博物馆门口的洒水车旁,从一处水源,到达另一处水源,仿佛转念就能跨越空间。   他的脑子这会儿已经成了一团浆糊,压根没法思考其中缘由,只能听从帝江的召唤,跑上高高的台阶,冲进博物馆大门,穿过空荡荡的大厅,朝已经关门落锁的展厅奔去。   没反应过来的保安只能向着他的背影叫:“小秦,什么事啊跑这么急?地刚拖的当心摔!”   秦横云一鼓作气地跑进值班室,拿了钥匙,又气喘吁吁地返回,打开了展厅的大门。他径直冲到东区的角落。   玻璃展柜里的“双虺水波纹镜”端端正正地摆放在架子上,古镜背面水波荡漾,虺蛇游缠,正面锃亮如新,映出了红发水神的脸——帝江在镜中说:“把镜子拿起来。”   秦横云梦游般伸出双手,毫无阻拦地伸进玻璃展柜里,拿起那面古镜。他踉跄后退几步,脊背撑在另一个展柜上,勉强支持住了发软的双腿。   镜中的帝江脸色肃厉:“发现了吧,所有的继承者中,你的力量是最弱的。且不说祝融氏,就连名不见经传的巽二、滕六,甚至雷兽血统的夔泽,都比你强。这样的你,有什么资格在今后更加激烈的战斗中活下来?   “你实在是太弱了。   “太弱了。   “太弱了!”   秦横云脸色煞白,嘴唇发抖:“我不想这么弱的……我不想把自己的人生、性命,都交给别人定夺……我知道自己很没用,从小到大,什么事都做不好,迟钝、没主见,不受人喜欢,浑浑噩噩度日——我也不想这样的!”   “那就听我的!”帝江咆哮,“把镜子放在心口!”   秦横云扯开衬衫衣襟,扣子崩开,露出瘦弱的胸膛,将古镜贴在心口,感觉到一股彻骨的冰凉。   朝外的古镜背面,虺蛇游动得越发剧烈,首尾相衔,形成了一个漆黑的旋涡。   一条青黑色的九头蛇探出了旋涡,每个头颅上都长着张诡谲的人脸——是相柳!   相柳的九个头颅,如同绽放的细长花瓣,从圆镜的中央弯向边缘,狠狠咬住了秦横云的胸膛,钩牙嵌入血肉。   秦横云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呻吟。   古镜与相柳的九个头颅逐渐下陷,只在皮肤上留下一个直径约15厘米的圆形印痕,印痕的边缘探出九段半圆弧线,像是九道扣索,牢牢地扣住了他的心口。   印痕逐渐变淡、消失,胸膛又恢复了以往的白皙光洁。   他低头看了看,神色似乎还有些恍惚如梦,随后慢慢闭上了眼,感受体内涌动如潮的力量——这力量是如此强大、霸道、无坚不摧,灭顶洪流一般席卷中原大地,吞噬生命,冲毁一切有形之物,即便是女娲亲手造出的人类,也只能在这洪水中战栗与湮灭。   “这就是水神共工之力!”   帝江的声音不再遥遥而至,响在耳畔脑海,而是直接发自内心,发自他的每一根骨头、每一滴血液。   秦横云缓缓呼出一口气,睁开眼,觉得自己宛如重生。 第133章 集合在神像之下   夜色中, 一团巨大的火球如陨星划过天际, 轰然砸进了F省历史博物馆的屋顶。   门口的保安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整个儿呆滞了,回过神后, 谁也没敢贸然追进去, 忙不迭打起了报警电话。   大厅深处, 玻璃屋顶被炸开一个大洞,火球砸在地面, 碎裂的大理石地砖四下飞溅。火焰向内收敛, 凝聚成罗天的模样。   展厅方向传出很大的声响,像浪涛又像龙吟, 在空旷的墙壁间掀起阵阵回音。   罗天循声望去, 目光幽深:“……醒了。也好, 这样才有意思。”   他举步朝声源处走去,所经过的地方,连空气都燃成了一片火海。火舌蔓延过地板,攀上墙壁和立柱, 越烧越猛烈, 像是要将整座博物馆, 连同其中所有物品焚灭殆尽。   火海烧到通向展厅的通道,被一道无形的障碍阻隔,波浪声从另一个方向涌来,哗哗作响。   罗天停下脚步,看着通道尽头的身影。   秦横云还是那么矮小瘦弱、貌不惊人,低着头安静地站在那里, 却让罗天觉得两人之间横亘着一片汪洋。   “现在我该叫你共工氏,还是秦横云?”罗天问。   秦横云抬头,脸上神情恍惚,像在梦游:“我是谁,秦横云?没错,但我不是个普普通通的博物馆管理员……我是水神的继承者,是共工氏的新首领。”他每说一句,都仿佛一个身份得到了明朗与确认,从眼中逐渐放出笃定的热光。   “你想烧毁这座博物馆,是担心馆藏中除了帝江鉴和离朱边璋,还有其他神祗们寄宿神魂的文物?”秦横云在嘴角扯出了生涩的笑意,“的确还有几件,正是因为它们,才引起了昨天傍晚的天象异变。但我不会把它们交给你,不管是属于东夷还是华夏。”   罗天向前一步,手掌上腾起熊熊烈焰:“那就一决胜负,用实力说话吧!”   ++++++   白源驾驶的警用小型直升机降落在台阶下方的小广场上,两人三步并作两步地冲进博物馆。保安把他们当成了闻讯赶来的警察,没有任何阻拦。   大厅已经陷入一片火海,白源用具现化出的防护罩隔离火焰,才能安全进入。   在大厅的深处,通往各个展厅的分岔口,矗立着一尊十米高的金属雕像,是一件出土文物放大的仿制品。   雕像下半部分是一条立起的蛇身,尾梢盘踞在地面;上半身为人形,分南北双面,南面是面容柔和、胸部丰满的女娲像,北面是面容刚毅、肌肉强健的伏羲像,后脑与脊背处融合在一起,象征两位始祖大神——伏羲与女娲交尾,诞生人类。   天地与四壁都在燃烧,这尊雕像却诡异地没有沾染到一丝火焰,黄铜表面在火光中油然发亮。   卫霖经过它时,突然停住脚步:“——白源!”   白源正握着他的手腕,闻声回头:“怎么?”   卫霖仰头注视女娲伏羲像:“神像……在盯着我们!”   白源当即抬头,迎面对上了女娲俯视的目光。女娲神像嘴角微翘,神色玄秘莫测,目光湛然宛如实质。   的的确确是在盯着他们。   “白天我们进来这里时,神像的双眼是平视前方的。”卫霖肯定地说。   白源相信搭档的记忆力不会出错,那么有问题的肯定就是雕像了。他下意识地拉着卫霖退远几米,想要更好地看清楚雕像此刻的全貌。   女娲微微上举的手臂不知何时放了下来,双掌在胸前交叉,指尖舒展地翘起,衬着胸前的圆形项圈,像一对羽翼托起带环行星。   卫霖忽然叫起来:“这是‘天极’的LOGO!”   白源顿时反应过来,治疗中心的智能光脑“天极”的LOGO的确就是羽翼托举带光环的行星,每次开机时都会出现在屏幕上,连接的所有终端设备的外壳上,也印有这个图标。   像被卫霖话语中的某个词汇触发,女娲神像开口,发出清朗逼真的电子合成女中音:“一级指令,执行编号为PA1042任务的治疗师,请立刻向声源处集合。”   这句话被重复了三遍,声音并没有响彻大厅,而是直接回荡在卫霖和白源的脑海中。   显然,这个指令由“天极”对接入电极舱的治疗师们的脑神经直接下达,并且执行等级是一级,意味着“必须并尽快执行”。   顷刻之后,一股风雪裹挟着两个人影掠进大厅,杜西铭和简芯现出身形。   简芯周身气流旋转,为她吹开燃烧的热焰,杜西铭则直接将方圆三米的立足之地冻结出霜花。   “什么情况?谁发布的指令?”简芯劈头就问卫霖。   “来得真快。”卫霖说着,指了指面前的雕像。   “我们本就在赶来博物馆的路上,外面全是警车和消防车,为了不惊动他们,才多花了点时间……”简芯边解释边抬头看女娲神像,脸上露出吃惊的神色,“这是……‘天极’的LOGO?指令是这座雕像发布的?”   杜西铭不解:“这是要做什么?”   白源反问:“你们以前接到过一级指令吗?”   杜西铭想了想,答:“就一次,‘天极’CPU过载,发出警告指令,要求我们中断任务,马上脱离‘绝对领域’。这次又是怎么回事?”   “既然已经集合完毕,怎么还不下达下一步指令。”简芯问。   卫霖正要回答,忽然把头转向展厅的方向,凝神感受——   白源微微皱眉:“是‘引流通道’开启产生的能量的波动。又有同事进来了。”   杜西铭补充:“而且不止一组。”   ++++++   罗天和秦横云交了两次手,水火之力摧毁了大半个房间和一整堵外墙,把走廊炸成了个镂空的废墟。   透过二楼墙面上的大洞,可以清楚地看见博物馆的院子里停着两辆消防车,全副武装的消防员正抱着灭火装置冲上台阶。十几辆鸣笛亮灯的警车鱼贯驶入大门。   但没人在意这些,这是神祗之间的战斗,并没有普通人类插手的余地。   就在此时,破损的墙洞处电芒回转,形成了流光溢彩的旋涡,从旋涡中飞出无数白色光点,组合成了一个人影,紧接着是另一个。   罗天和秦横云不自觉地停了手,齐齐望向骤然出现的两个女人。   年纪稍长的女人大约三十六七岁,一头波浪长卷染成栗红色,显得成熟知性。年轻的女孩看起来才二十出头,清汤挂面的黑直发,齐刘海下是一张大眼睛、小嘴巴的圆嘟嘟的脸。   “……你们是谁?”距离较近的秦横云警惕地打量她们,心中狐疑,却又像隐隐有了推论。   “听说有神力要继承?”女孩声音脆生生的,说话时还俏皮地吹了一下刘海,“我们听到召唤,就来啦。”   卷发女人沉稳大气地答:“日母羲和,月御望舒。”   秦横云转念一想,神情松泛了些:“原来是出身九黎的古神,与我东夷同属一脉。”当即凭空抛出了两件文物:“这是神鸟绕日金环和青玉兔形佩,寄宿着羲和与望舒的神魂,两位收好了。”   年轻女孩接住,好奇地翻看:“喔,没想到你这个病、呃,你这人还挺大方的,一见面就送礼物,谢啦。”   卷发女人握住了她的手腕,朝秦横云点点头:“我们有事,暂时离开一下,你们继续。”说着光芒一闪,两人身影消失,像是瞬移了。   秦横云有点蒙圈:“……拿了就走?”   罗天嗤笑:“看来东夷的神们果然靠不住,毫无信义可言。”   秦横云羞恼地射出漫天水箭。   罗天织出的火网没能尽数挡下,只得急速后退,不料后背却撞上了人。他猛地回头,看见两个西装革履的男人。   “不好意思啊,帅哥。”其中一个戴着黑曜石耳钉、流里流气的家伙伸手来扶,顺势在他腰间掐了一把,满意道,“降落地点选得不错。”   另一个男人脸长、发际线高,但颇有几分绅士气质,把同伴拉开了一些,颔首致歉:“我的搭档有点脑残,请原谅。”   “谁脑残了?我只是颜控!”他的同伴抗议道,“你不能因为自己长相没达到我的审美标准,就肆意贬低我的形象!”   罗天按捺住怒火,不耐烦道:“你们两个又是谁?”   长脸男人朝他微微一笑:“云神屏翳。”   “海神禺疆。”戴耳钉的男人端详罗天的脸,“哟,你长得真不错,莫非也是哪个神明的继承者,美神吗?”   他的同伴再次拽开他:“那是其他文明的神!”   罗天强忍住把这家伙丢进岩浆的冲动,说:“既然你们也属华夏部落,当同仇敌忾,与我联手拿下共工氏。”   屏翳歉意地笑了笑:“按理说确该如此,但我俩眼下有点急事,不得不先行一步。下次再襄助啊。”   说着两人转身,朝大厅方向快步离去。   罗天脸色阴沉,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彼此彼此,看来你们华夏派系的神也义气不到哪儿去。”秦横云开窍似的逮住机会,完成了一个延迟却漂亮的语言反击。   罗天:“……”   ++++++   博物馆院内广场上,荷枪实弹的市警们正在待命。   保安们七嘴八舌地说着火球和巨响,一个领队模样的警察向他们了解完情况,怀疑陨星碎块刚好砸进博物馆,引发大火,是一场天灾。   其中一名保安不甘落于人后,用夸张的肢体语言比划出飞机的形状:“刚才两个便衣警察驾驶直升机停在那里——对,就是那里,人跑进去了,结果没过两分钟,那架直升机就消失了!真的,我没乱说,我就看着它散成了光点点,呼啦就飞没了!”   领队警察挑眉道:“散成光点,飞没了?那不是直升机,是萤火虫。”   正在说话间,他身边的一名下属突然叫起来:“队长,你快看天上!”   众人闻声望向夜空——   粗大而炫目的光柱从天而降,足有十几二十道,远远近近,如同天神从苍穹插下来的霓虹灯。在光柱的末端,彩色旋涡正缓缓打开。   “什么……什么情况,外星人攻打地球了?”方才最先发现的警察磕磕巴巴问道。   一名消防员气喘吁吁地跑下台阶:“我们进不去……”   “怎么进不去?”   “博物馆的入口……像是被一层透明薄膜挡着,人根本冲不进去,里面还在烧,屋顶都开始塌了……”   所有人都一脸惊愕与迷惑,看着夜空下逐渐消失的彩色旋涡,与火光烛天的历史博物馆。 第134章 惊人的任务   博物馆熊熊燃烧, 大厅里的火焰却逐渐熄灭了, 像岩浆中央一个小小的安全岛。   卫霖等四个人站在伏羲女娲神像前,看着一组组同事踏过火海, 进入大厅。短短十分钟内, 陆续进来了三十二人, 全是治疗中心—精神类后遗症科的妄想症治疗师。   大家互相打着招呼,神情既亲切又疑惑, 关系要好的三五成群站在一起, 忍不住聊起了本次任务有多古怪离奇。   “36个人,整个科室都到齐了。”卫霖对白源说, “这么多破妄师同时进入一个患者的大脑, 先别说监测员能不能调度得过来, 秦横云自身能撑得住吗?你说上头领导究竟想干嘛,还是‘天极’中了病毒发疯?”   白源若有所思:“这不正常,太不合常理了。你想,我们进入患者大脑的目的是什么?”   “治疗他们的妄想症啊。”卫霖说。   白源:“给一个病人治病, 需要36个医生同时挤上手术台吗?”   卫霖沉默, 几秒后回答:“我也觉得很不对劲, 云里雾里的,这样吧,先看看‘天极’接下来打算做什么,我们再商量。”   白源微微点头。   就在此时,雕像咔嚓咔嚓地转动起来,发出金属摩擦的声响。众人仰头看神像, 发现面向他们的大神从女娲变成了伏羲,而且雕像在旋转的过程中,似乎拔高了一些,变成十五六米左右,上端触到了大厅拱顶上那个被罗天砸出的大洞。   这样一来伏羲像的表情就更难看清了,只听见电子合成的男低音沉沉地笼罩下来:“集合完毕,发布下阶段任务——继续维持目前的身份,为所在的派系夺取最后的胜利,成为这个世界的主宰之神。注意,允许对敌方派系使用一切手段,包括自身进化出的各项精神能力。”   众人陷入一阵愕然的寂静,随后哗然了:“什么意思?”   “代入身份没问题,在别人大脑里当个神也挺爽,可‘夺取胜利’是什么意思,怎么夺取?”   “允许使用一切手段包括进化能力?这是要我们互相战斗?疯了吧!”   “卧槽什么鬼,‘天极’中病毒了?被黑客入侵了?”   “什么莫名其妙的任务,老二,我们要不要先脱离,找麦克刘问问?”   “我也觉得先问清楚情况再说,还有,别叫我老二!”   场中七嘴八舌闹哄哄,神像低沉威严的声音压倒了一切喧哗——   “华夏与东夷不能并存于世,不消灭敌方,就必被敌方消灭!神祗们,把你们的精神能力发挥到极致。时间有限,伏羲女娲神柱将如昼夜更替般,一刻不停地旋转上升,直至触及天顶。到那时,如果还未分出胜负,则视双方均为失败方,与这个世界一同毁灭。”   吕蜜忍不住骂道:“瞎几把扯淡!华夏部落和东夷部落四千年前就融合了,流传到现代,血脉早就一体化了好吗?都是老祖宗,消灭个屁的敌人啊!还有,你一个金属柱子,动力装置都没有,还想顶出大气层不成?就算你能顶太阳系的肺,凭什么就要用外力摧毁这个‘绝对领域’啊?患者意识怎么办?我们要是‘陷落’了怎么办?”   简芯点头:“这是系统的严重违规操作,完全违背了职业道德!我们有权根据《精神治疗师管理条例》,拒绝执行任务,立刻脱离。”   破妄师们纷纷开始呼叫各自小组的监测员,然而没有任何回应。   交流通道被关闭了,有人尝试了一下,连搭档间的精神力传导也无法进行。他们仿佛彻底隔离了外部世界,意识被束缚在了秦横云的大脑里。   大家这才有些恐慌起来——真是光脑出了故障,还是现实中发生了意外?   伏羲神像再度开口,只说了一句话:“诸神之战到来了,是存在还是消失,取决于你们自己。”说完,雕像咔嚓咔嚓地又转了半圈,顶端从屋顶上的大洞穿出去,直刺虚空,女娲变作垂手敛目的模样,超越了众人的视线之外。   没有监测员开启“引流通道”,破妄师的意识就无法脱离脑内世界,难道真要服从“天极”的指令,与同事大打出手吗?   所有人都觉得这个局面不可思议,十分难以接受。   罗天和秦横云就在这个时候,从展馆通道打进了大厅。   看到面前挤挤挨挨、齐聚一堂的古神继承者们,打斗中的两人吃惊之下,攻势也暂停了。   罗天身上满是被水刃划破的血口子,秦横云比他更狼狈,半边肩膀都被火焰烧焦。两人一个站在楼梯上,一个落在楼梯下,与场中的36人默然相对,片刻后罗天咆哮起来:“干什么,看拳击比赛啊?!海神禺疆、云神屏翳、冬神玄冥、木神句芒,还有风后、力牧……你们身为炎黄后裔、华夏正朔,怎能和东夷邪神站在一起!”   “东夷与九黎一脉相承,日母羲和、月御望舒,乃至神农、后羿、帝俊……都出此一脉。东夷是中原土著,华夏才是外来者,你说哪个是正朔?”秦横云声音不大,却显得格外尖锐,“凡此一脉者,当与我同心协力,对抗夙敌!”   被他们各自出言一喝,场中顶着诸神身份的破妄师们纷纷露出迷茫之色,思绪仿佛陷入了巨大的混乱,脚下不由自主地移动着,以大厅中央的伏羲女娲神像为界,泾渭分明地站成了两派。   卫霖匪夷所思地瞧着这幅情景,啧了一声:“想什么呢你们,还真搞内部分裂了?不会这么容易就被洗脑了吧。”   他身旁的白源皱眉不语。   “霖霖,你说我是不是也该过去?”吕蜜在他的另一侧低声说,朝罗天那边抬了抬下巴。   卫霖这下真有点吃惊了:“吕哥,连你都要站队?”   吕蜜苦恼道:“我当然不想对同事出手,但是,又觉得如果想要出去的话,‘天极’发布的任务就必须完成……”   “怎么完成,消灭其他同事的意识?吕哥你是怎么了,这不像平时的你。”卫霖一脸意外,“我以为你会哈哈哈地嘲笑这俩家伙的中二台词,然后跟我们一起另想解决的办法……”   吕蜜破天荒地叹气:“我也不知道怎么了,脑子里乱哄哄的,一下觉得这一切挺荒唐,一下又认为理所当然。你说,我们会不会真的就是古神的继承者,这里和外面的世界,哪个是现实,哪个又是虚幻呢?”   卫霖忽然笑了笑:“我曾经也有过跟你一样的困惑。那时的我出现‘陷落’的征兆,甚至意识消失了一段时间。要不是白源一直在我身边,我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回来。现在我非常清楚的是,如果和情人滚床单时觉得对方真他妈能折腾个没完,而不是像春梦一样刚搔到痒处就醒,那么毫无疑问,那个世界就是真实的。”   “跟谁滚床单啦你,这狗粮洒得真不要脸!”吕蜜嗤地笑出了声,习惯性拍他后背。白源眼疾手快地把卫霖往自己身边拉,避开了这一记大力金刚掌。   吕蜜脸色一沉:“躲什么?”当即又是一掌抽过来,掌风挟着风雷声动,如大山压顶。   白源举臂格挡,臂骨被震得隐隐作痛。他借机拉扯发怔的卫霖后退好几米,厉声道:“吕蜜,你做什么!”   吕蜜大大咧咧地双手抱臂:“不错嘛刑天,能徒手挡住我大力神夸娥氏的一击。只是不知你那颗重新长出来的脑袋够不够牢靠,试试如何?”   卫霖从瞬间的失神中反应过来,对白源说:“——出事了。”   白源看着对面目光蛮狠的吕蜜,点头道:“秦横云没那么大能耐,能影响这么多治疗师的思维,那就是‘天极’的问题了。”   他们忽觉背后一阵冰寒刺骨,回头一看,一对情侣正不怀好意地靠拢过来。   男的雪肤白发、面色凛冽。女的将发缕在指间慢慢绕着圈儿,笑得妩媚而杀意隐现:“上次承蒙战神请客吃饭,还未回礼,今下一并还上。”   眼前这对男女,不再是同事简芯和杜西铭,分明是风神巽二和雪神滕六。   卫霖把眉心揪成一团,郁闷无比:“糟糕透顶,全员沦陷……源源,我想跑路了。”   白源耳语道:“那就跑路吧,先弄清楚什么状况再说。”他朝天花板伸手,飞索射出,抓钩牢牢扣住拱顶大洞边缘的钢架,随即搂住卫霖的腰身,向上方快速直升。   这番动静像在热油里溅入水滴,一下子就炸了锅,大厅中两派神仙打架,五花八门的能力都被施展了出来。卫霖不得不甩出大把雷电飞镖,逐一击落射向他们的刀光血影。   天花板摇晃起来,震落无数玻璃碎片,白源说:“快走,楼要塌了。”   他们跃身翻上屋顶,朝大楼边缘飞奔,脚步后方的玻璃顶棚一块块崩裂下去,整栋楼发出剧烈的震颤,几秒钟后轰然倒塌。   白源揽着卫霖的腰身,纵身跳下大楼,在呼啸的风中抖开一架滑翔翼,冲出火光与烟尘,掠过地面上的警车与惊呼的围观者,身影逐渐远去,隐没在夜色中。   “完蛋了……”卫霖抓着滑翔翼的三角架,喃喃道。   白源问:“怎么?”   “博物馆大楼在他们面前脆得像个鸡蛋壳,恐怕这座城市也承受不住诸神混战。更麻烦的是,”卫霖点了点太阳穴,“我竟然也开始觉得,这场战非打不可了。” 第135章 穷追不舍   白源从外割开大厦顶层的其中一扇窗户, 消除了具现化的滑翔翼, 与卫霖一同进入某套豪华公寓。公寓黑灯瞎火,家具上覆盖着布罩, 显然主人出远门去了, 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回来。   选择这里落脚, 是因为地理位置好、海拔够高,视野开阔, 依两人的目力, 能看清市区大部分街道和建筑。   当然也包括已经烧成一片废墟的博物馆,以及废墟中高高矗立的伏羲女娲神像。雕像现在已经有近百米高度, 像一根刺向云霄的长矛, 远远可见无数车和人包围着它, 现场拉起了警戒线。   随着博物馆的倒塌,罗天、秦横云和其他古神继承者们也不见了踪影。但卫霖和白源知道,他们都还在这座城市里。站在阳台往外眺望,会看见夜空下的某个区域忽而狂风大作、忽而冰雪交加、忽而翻江倒海, 不时燃起烈火、发生爆炸。   警车与消防车、救护车的鸣笛声此起彼伏, 整座城市似乎骤然陷入了首尾难顾的混乱与灾难。   “围绕秦横云的妄想而运转的世界规则, 再加上破妄师们本身的精神能力,估计要不了两天,这里就会毁在神力之下。”卫霖双手撑在阳台栏杆上,鸟瞰乱套了的市区。   白源说:“目前看来,还有一部分同事没有出手,否则局面会更加不堪。”   “海啸前的暴风雨而已, 他们八成在合纵连横、策划战术,到最后都会出手。”卫霖说完,走进房间,给自己倒了杯水,一口气灌下,然后瘫进沙发里。   白源站在落地窗边,后腰抵着窗框,舒展两条笔直修长的腿,双手半插在裤兜,微侧着脸,陷入深思。柔和的灯光将他轮廓分明的侧脸,勾勒成了大师笔下传世的油画。   卫霖如今特别吃他这股子自然而然的装逼劲儿,感觉帅到天理难容,看得错不开眼。   “我在想,我们是不是当局者迷。”白源缓缓吐了口气,沉声道。   “说穿了,‘天极’只是个对患者脑电波进行扫描、提取,将信息数据进行虚拟三维化的展台,它本身并不具备操纵、改变患者思维的能力,更难以影响到破妄师。”   卫霖表示赞同:“没错,这个展台如果出了故障,地板会陷下去、灯会掉下来,或者干脆整个儿垮掉,台上的人会受伤,但不会受控。况且我们还受过精神特训,哪那么容易被洗脑。”   白源点头:“问题就出在这里,想要弄明白真相,必须设法脱离,回现实中看看。”   “可怎么脱离?秦横云的症状越发严重,摆明是不会自己清醒了,监测员又联系不上。”卫霖烦恼地摸了摸下巴,“这下还真有点棘手。”   白源走过来坐在沙发上,把搭档揽进怀里:“一起想办法,找个突破点。”   卫霖枕着结实有弹性的大腿,舒服地半眯起眼,享受一点短暂的平静,然而不到半分钟,陡然响起的手机铃声就把这平静打破。   卫霖起身看了看,是秦横云打来的,于是开了扬声器。   “卫霖、白源?”   “对。”   “你们还不过来吗,就缺你们俩了。”   “怎么,打麻将二缺二?”   “……卫哥,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你看看外面都乱成什么样了,华夏的古神在罗天的带领下对我们穷追猛打,东夷再不团结联手,真要落在下风了。我……我真不是当组织者的料,就等你们来出谋划策了。”秦横云着急道。   卫霖很想直截了当对他说“我们不掺和这事”,话出口却成了“你们现在在哪?”   “太好了!”秦横云报了个地址,“你们快来吧,我们等不久,随时会挪地儿。”   白源意外地看了搭档一眼,伸指堵住手机上的话筒,问:“你真决定要过去?”   卫霖自己也被这句脱口而出的话吓到:“口误口误。现在他们一个个走火入魔,打得你死我活,我们过去只会卷入战场,无论是被迫伤人,还是被人所伤,都挺蠢的。目前最明智的做法就是置身事外,先想办法脱离。”   白源说:“我也是这个想法,所以刚才有点吃惊。”   卫霖也觉得莫名其妙,话到嘴边还能自己拐弯?他尴尬地挠了挠刘海,保证:“下次注意。”   白源松开手指,卫霖对着手机回答:“你等着,我们马上就到。”   白源眉头一皱,立刻掐断了通话。   “霖霖……如果你另有想法,可以事先和我商量,我们首先是一体的,对吗?”他神色严肃地问。   卫霖用拳头堵住嘴,眨巴着圆溜溜的猫儿眼,显得无辜又惊诧,点了点头,又拼命摇头。   这下换成白源心慌了,握住他的手背拉下来,追问道:“怎么回事?语言失控?”   卫霖深吸口气,迅速冷静下来,自我剖析:“不是失控,因为我在说那句话的瞬间,的确就是这么想的。就好像脑中有两个念头,前一秒与后一秒截然不同,这是什么情况?”   “两个念头,哪个才是你自身的意志?”白源问。   卫霖苦笑:“我自己要是清楚就好了。”   白源怔了几秒,突然说:“莫非失控的不是语言,是思维?你和其他同事一样,也受到了影响,但发作得慢,程度也轻很多——或许不止是你,也包括我!”   卫霖一震,一点灵光划过脑海,但他来不及捕捉,只能下意识地反问:“白源,你现在这个念头,是出于自身的意志吗?”   白源迟疑了一下:“我想,应该是。”   卫霖脸色凝重:“你也不确定。如果是平时的你,只会答一个字,‘是’。”   白源伸手抹了把脸,指尖用力推揉眉心:“我们是不是有些紧张过头了,放松点,好好想想。”   “我觉得我遗漏了什么,很重要的,”卫霖喃喃道,开始在一小方地板上踱来踱去,像只焦躁地转着圈的追尾猫,“关键性的……”   白源双手握住卫霖的肩膀,在他额头上轻吻了一下:“你记忆力超强,不可能遗漏信息。如果每个有用信息都是一颗星星,那么我相信你的脑域中装着银河,也许……你只是还没将其中两颗星星联系起来,它们虽然远隔光年,却遥相呼应。”   卫霖蓦然愣住,然后失声道:“——我知道了!”   ++++++   公寓的房门就在此刻轰然炸开,漫天粉尘与碎屑中,一个黑色球体砸了进来。   说球体并不准确,应该说是一团黑暗物质。它吸收了周围99.96%以上的光线,黑到人眼无法理解其形体和轮廓的地步,看上去就像一个无底深渊,几乎接近真正的黑洞。   它落在客厅,瞬间吞没了沙发和茶几,仍在向外辐射扩张……   卫霖抓住白源的手腕向后弹开,叫道:“卧槽!是齐修明那小子的杀手锏,还真对我们下死手啊!”   黑洞后方现出了个熟悉的身影,却不再是经常求他帮忙通关解谜游戏的邻桌同事,而是个杀气腾腾的敌对者:“我乃冬神玄冥!”   卫霖望向紧随其后的三名同事:“那么你们也不再是辛乐、付晓敏和吕蜜,而是木神句芒、风后和夸娥氏?可我们还是卫霖和白源呢,这可太不公平了。”   白源冷漠道:“虽说是同事,如果到了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地步,就别怪我不近人情了。”   卫霖很是头疼:“可我下不了手啊源源。别说吕哥了,我还欠辛乐60块买零食的钱呢,他都不要我还。”   “那就拿命来还吧。”辛乐十指一弹,不可计数的变异松针朝卫霖激射而去,更多的青色藤蔓在地板上蜿蜒爬行,缠绕与覆盖了接触到的所有物体表面。   “不打不打,自相残杀,一点意义都没有。”卫霖一路退向阳台。   白源无奈地陪他撤退。两人跳下45层楼的阳台栏杆,正想故技重施,具现化出飞行工具离开,却被一弯银色的亮光抢先托起。   齐眉刘海、圆脸蛋的女孩悬浮在空中,脆生生地说:“刑天、夔泽,你们先走,帝江在等你们,这些杂碎交给我和羲和姐姐就够了。”   卫霖叹气:“莉莉,你恐高还晕针,别打了,走吧。”   女孩嘟嘴瞪他:“我是月御望舒!每晚都要驾驭月车巡天,恐什么高呀!”   旁边的日母羲和换了一身古代宫装,拂袖将载着两人的银光推了出去:“快走,别误了正事!”   卫霖和白源眨眼已在两公里外,只能远远地看着大厦被战斗中爆发出的炫目亮光笼罩。   “白先生,我现在特憋屈,特……生气。”卫霖磨着后槽牙说。   白源安抚地拍拍他:“完全理解。”   “我想把他们的脑袋拧下来。”   “你刚才说,‘你知道了’,他们是谁?”   卫霖:“我们的老对头,一直都在追查的那拨人。”   白源瞳孔一缩:“你怀疑……”   卫霖点头:“你还记得李敏行的脑控理论吗?他说脑电波信号可以被修改和再植入,这样就能控制对方的大脑活动,让人觉得这是自己产生的念头。是不是很像目前我们的状态?   白源沉默两秒,峻声道:“如果你的怀疑是真的,那么光脑‘天极’、治疗中心,甚至整个脑域开发研究所都将牵涉其中。我们得马上回现实世界中去。”   卫霖叹气:“再试着呼叫一下监测员吧。”   ++++++   颜雨久离开后勤部办公室,脚步匆匆地穿越地下走廊,来到库房区,左右张望确认没人后,用电子钥匙和指纹刷开了一间仓库的大门。   仓库里分门别类地摆放着各种年久失修的仪器,等待报废流程结束后被处理掉。还有一些防尘罩套着的仪器,是之前淘汰的旧型号,还能用,但不好用,就先搁置在这里,没报废掉是因为抠门的领导觉得,说不定哪天还能应急凑合一下用。   颜雨久穿行在许多架子和箱子之间,最后在一个两米长、椭圆形仪器前停下脚步,掀掉了防尘罩。   这是一台光线Ⅲ型电极舱,在两年前已被光线Ⅳ型淘汰掉,仓库里也只留了损耗度最低的两台。   颜雨久给这台旧型号的电极舱接上移动电源,舱内对接口的指示灯亮起,说明它还能正常运行。但因为耗电太大,不是一个小小的移动电源能支付得起的,三秒钟后指示灯又熄灭了。   颜雨久露出惊喜之色:能用就行!   现在治疗室内所有的新型电极舱都被锁定了,无法开启,里面的治疗师出不来,监测员们也都被集中到会议室里,开了个持续了一整天的封闭式会议。   颜雨久是在两个小时前接到的叶含露的电话。对方借着上厕所的机会,用备用的手表通讯器偷偷打来的。   “……所有治疗师都进了同一个患者的大脑,而且彼此之间并不知情。我们被驱离岗位,‘天极’接管了所有监测过程,上头给我们的解释是‘光脑再次升级前的负载和容量测试’,但我从没见哪个测试是要用员工的意识去冒险的。”   “这次的任务有问题。雨姐,你得帮我想想办法,卫霖还有白源也都在里面呢!”对方最后这么恳求道。   颜雨久因为殴打病患,刚被调到后勤部不久,之前也当了一年多破妄师,虽然当得不咋地,利害之处还是知道的,听了叶含露的话,当即变了脸色。   “什么测试,听起来一点也不符合常理,肯定有问题。”她断然道,“妹子,你别慌,这个忙我一定帮。这样吧,我去库房区找一口带操作平台的旧电极舱,找到了再联系你,你就装病晕倒,从医务室那边溜过来。”   叶含露问:“雨姐,你这是也打算进去?能行吗?”   颜雨久犹豫了一下,说:“只要通过终端设备连上‘天极’的内网,应该能行。我进去看看什么情况,如果有必要,就把他们带出来。至少先把卫霖和白源带出来,我还欠他们一条命呢。”   叶含露点头:“那我给你当监测员,虽然我从没有独立监测过任务,但开启‘引流通道’还是没问题的。”   “就这么定了。”   这会儿,颜雨久找到了合用的电极舱,就着滑轮将它推到库房区的全自动控制室,找到电源和光脑终端,又给叶含露发了个短信:“搞定了,但我不太会接线,你过来帮我吧。”   会议室里的叶含露看了一眼手表屏幕上的文字,起身,弱柳扶风地走向茶水间,没走两步就脸色惨白地倒在了地板上。   同事们放下点心和饮料,纷纷围上去,七手八脚地扶她。   “小叶晕了!”   “会不会是低血糖,她体质向来不太好。”   “要不先送去医务室吧!说不定挂点氨基酸和葡萄糖就没事了。”   部门主管见状,只得同意将人送去医务室。   半小时后,叶含露独自一人潜入库房区的控制室,见到了等待多时的颜雨久。 第136章 与世界为敌   卫霖正在极力联系监测员, 白源忽然开口打断了他的呼叫, 示意他看向大厦方向。   闪光与爆炸声不断,战斗仍在继续。半空中却有一条“引流通道”斜斜插入了战场边缘, 能量波动很不稳定。   “又进来了一组。”卫霖说, “可我们科室已经齐了, 这会是谁?”   白源伸手,掌心出现了一架高精度望远镜。卫霖取来一看, 熟悉的人影正从旋涡中浮现出来, 落在大厦顶楼平台。   卫霖看清对方后,有些意外:颜雨久?她不是转去后勤部了, 怎么突然进来, 还是独自一人。   颜雨久一身职业女性装束, 脚上蹬着高跟鞋,身形还没站稳,天台的一角就受打斗波及,整块儿崩塌了。她惊呼一声, 向楼顶外滑去, 慌乱间抓住身旁的栏杆, 蹭掉了一只高跟鞋。   卫霖把望远镜一丢:“快去救人!”   白源也知道颜雨久虽然曾经是B级治疗师,但在“绝对领域”中几乎没有战斗力,精神能力“移情”这会儿也用不上。万一真从45层高的楼顶摔下,意识本能地自我判定为“坠亡”,现实中的身体也将陷入植物状态。   两人利用具现化出的飞行工具,争分夺秒地赶回大厦。   颜雨久死死抓着倾斜的栏杆, 努力爬起身,光着脚朝楼顶的消防门跑去。眼见要跑到门口了,脚下隔热层骤然塌陷下去,她尖叫着攀住了边缘的水泥块,脸颊和手上被锐物划出道道血痕。   这个悬空的姿势支撑了不到十秒,她就因脱力向下坠去——   一只手从上方伸下来,有劲地攥住了她的手腕,带动身躯向上擢升。   颜雨久紧紧巴住那只救命的手,被一点点拉出陷洞。她瘫在地面喘气,满脸是血、汗和泪痕,惊跃的心脏还没归位,只顾抓着对方的衣服不放。   卫霖问:“还能走吗,要不我背你?”   颜雨久咬牙道:“能,快走!”   卫霖搀扶她,跑向半空中悬垂下来的软梯。在他们抓到梯子的同时,一道强光击中了直升机,将它炸成了点点微芒,随风飘散。   白源的身影从高空落下,掉在凭空出现的缓冲垫上,安然无恙地翻身站起。   七名华夏派系的古神继承者包围过来,罗天站在他们背后。   “抓到你们了。”辛乐——或许叫句芒更适合——得意洋洋地说,坚韧的藤蔓扭动如长蛇,从周围地面阴险地爬过来,交织成一张捕猎网。   罗天周身焰光烈烈,杀气四溢,言简意赅地吩咐:“拿下!”   颜雨久抹了一把残留的泪痕,惊讶地看着面前熟悉而又陌生的同事:“你们这是怎么了?吕蜜、辛乐、付晓敏、齐修明……”她一个个叫出他们的名字,着急道:“听我说,这个任务有问题!上头锁定了所有电极舱,变相软禁全体监测员,你们得赶紧清醒过来,回到自己的身体里去!”   卫霖补充:“我怀疑,所有破妄师的大脑都被人动了手脚,意识受到外力操控,才变成眼下这个样子。我们都是参加过脑域开发试验的,精神力要比普通人强得多,并非毫无反抗与挣脱的能力,所以好好想想,自己到底是谁!”   他盯着吕蜜,厉声道:“吕哥,你生病的爸妈还在现实世界中,等你回去照顾他们,你忘记了吗!”   犹如当头棒喝,吕蜜身体一震,眼中现出几分清明。她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的双手,指缝间血迹犹存,又茫然地环顾周围的同事,最后将目光落在卫霖和颜雨久身上:“霖霖……雨久,你们刚才说什么,大脑被操控?可我一点感觉也没有啊……”   卫霖反问:“我们所有的‘感觉’,不正来自于脑电波信号吗?如果这些信号被阻截和重新编写,你又如何判断它是否来自大脑本身呢?”   吕蜜正要再说些什么,神情却僵硬了,眼中的清明就像浓云背后的残月,迅速又被冷漠所掩盖。   远处高耸入云的伏羲女娲神像骤然放出夺目辉光,一种高频振动般奇异的嗡鸣声响彻云霄。   所有古神继承者的耳中,都听到了来自伏羲和女娲共同的声音。男女声混合在一起,充满巫咒般诡异的仪式感:“刑天与夔泽已堕入魔道,为诸神共敌,无论华夏东夷,当以诛灭此二人为首要之事。”   卫霖和白源对视一眼,苦笑:“这下好了,我们成了全民公敌。”   话音未落,四面八方的火龙、冰风、藤网、黑洞……携着诸神之力绞杀过来,白源具现化出的无数面盾牌被逐一击碎。   卫霖情急之下,一把抓住颜雨久的胳膊,接连几个翻滚,从方才坍陷的天台大洞跳下去,摔在满地狼藉的45楼地板上。   “白源,我要开直降机了,跟紧点!”   卫霖抽出十几把细长飞刀一甩,刀刃错落地插在地板上,圈出了大约一个平方米大的范围。他将体内空间储存的雷电导出在这些飞刀上,控制着正负电荷,将电位差拉升到一个恐怖的临界值,然后猛然放电。   刀刃圈出的空间温度骤增,空气体积急剧膨胀,产生了强烈与定向的冲击波,将厚厚的钢筋水泥炸穿了个洞。卫霖一把揽住颜雨久的腰身,从洞口跳下,来到44层。   ——一系列动作,前后耗时不超过两秒。   大厦的地板被一层层垂直打通,颜雨久已经从惊愕到麻木,干脆把身体支配权交给了卫霖,任由他挟着自己不断跳下、跳下、再跳下。   一分钟后,他们从大厦的顶层下到一楼大堂,果然是“直降机”。紧随其后的白源动作更加利索,用一根飞索将自己瞬间放落一百多米,很快追上了他们。   卫霖和颜雨久冲下大堂门口的台阶,朝具现化出的越野车跑去。卫霖钻进驾驶座,见白源还站在大厦门口,叫道:“源源快上车!”   “给我几秒钟,你先发动车子。”白源说着,伸出双手,按在外墙上。   淡蓝色幽光丝丝缕缕地交织着,由他掌心下,向四面八方辐射开来。大门、窗户、墙壁、各种内部设施……整栋大厦都在这幽光中发生着奇诡的变化——   建筑外表的裂痕深长地绽开,分化成与主体相连、向外凸起的五个部分,多余的棱角被抖落,钢筋迅速接连成骨骼,砖石凝聚成肌肉。   大地颤抖着,任由这新诞生的百米多高的巨人,从土壤深处拔出地基,曲起紧握的双拳,朝半空中渺小的神祗发出无声怒吼。   白源将双手从巨人的脚跟处放下,舒了口气,转身奔向越野车。   门一关,车子就飞窜出去。卫霖边打方向盘,边担忧地看着略带倦色的白源:“没事吧?你可别又像上次那样透支能力,现在精神力传导不能用了,要是头疼我可帮不了你!”   白源朝他笑了笑:“没事,离极限还远着呢。”   卫霖转头瞥了一眼车外后视镜——钢筋铁骨的巨人挥舞着拳头,用它那山一般的身躯,拦住了罗天等人的追击。   “厉害了白先生,这个世界的科技水平能允许你造出这么个巨型机甲来?”   白源挑眉:“谁说是机甲,分明是金人。或者说是金甲力士。”   卫霖恍然大悟:“秦销天下之兵,铸十二金人?行啊你,偷换一下概念,就从未来科幻变成历史传说。”   “既然受世界规则之力的约束,必要时钻钻空子也无妨。”   白源说完,问颜雨久:“给你开启‘引流通道’的监测员是谁?”   颜雨久抽了几张纸巾擦干净脸,稳定一下情绪,答:“是叶含露,她装病逃出来,帮我操作电极舱——电极舱是仓库里的旧款,性能不太稳定,我们最好尽快出去。”   卫霖点头:“没错,再不出去,三十四名破妄师,再加上秦横云和他臆想出的罗天,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把这个世界淹了。事到如今,只能先自保,暂时管不了其他同事了,等出去以后再说。”   颜雨久表示赞同:“要是连我们也迷失在这里,就更没有人救他们了。”   白源说:“找个暂时安全的地方停下来,向监测员传送思维坐标。”   “没有一个地方是安全的,”卫霖说,“只要我们停止移动,不出几分钟就会被他们追上。”   “那就在他们追上之前搞定,颜雨久,看你的了。”白源说。   颜雨久手抚胸口:“嗳,这下人家压力好大。”   卫霖为她鼓气:“相信自己,你行的,想想上次在万人迷的脑子里,你及时传递了坐标,才没让我们被折叠的岛屿压扁。”   颜雨久嗔道:“别再提那混蛋啦,害我又想揍人,什么形象都没了。”   卫霖轻笑:“谁说的,你揍人的样子那才叫帅。”   颜雨久抿了抿娇艳的嘴唇,露出被取悦的神色。   白源有点不高兴,伸手去捏卫霖的大腿,斜睨的眼神明晃晃写着:你能不能不要见人就撩?   卫霖朝他龇牙:你最帅了好吧,又乱吃哪门子的飞醋!脚下将油门踩到了底,越野车咆哮着冲向城郊。   他决定将暂停的地点选在报废汽车解体中心,这样就算其他同事追来,白源具现化出的金人也能多拖延一段时间,让颜雨久有尽量多的时间传递坐标,开启引流通道,接应他们出去。   “你确定我和白源能使用你的通道?”卫霖向颜雨久核实。   颜雨久答:“这一点我和叶含露研究过了,我使用的旧电极舱,目前和你们的电极舱都连接上了‘天极’内网,理论上说,是可以‘借道’的。你们的意识脱离后,会回到各自舱内的身体中,但舱门被锁,我和叶含露得再想办法帮你们解锁。”   “理论上……好吧,横竖也只有这条路了。”卫霖驾车穿过报废汽车的汪洋大海,二话不说放倒了解体中心的工作人员,进入厂棚。   颜雨久找了个干净地方坐在,闭目凝神,集中精神力呼叫叶含露。   很快,她得到了对方的回应:“雨姐,你找到他们了吗?”   “找到卫霖和白源,其他人受影响太深,一时半会救不出来,回头再想办法。”   “好吧,我先开启通道,需要一点时间测算和定位,你们再坚持一下啊。”   卫霖和白源走到门口,戒备地向外察看,做好应对突发状况的准备。   不多时,他们看见许多道流光,从靛蓝色的拂晓天际,远远地飞掠而来。   “三十六,一个不少。”卫霖说着,回头看了一眼颜雨久。   后者朝他焦急地点了一下头:“坐标数据正在上传,马上就就好。”   白源说:“他们发现我们了。”   他的话音未落,一具由密密麻麻的报废汽车组合成的钢铁巨人,从宏阔的停车场上站立起来,八条手臂挥舞如远古神魔,将无数车辆砸向敌方。   羲和放出万道金光,灼热的射线将迎面飞来的车辆尽数烧融。巽二不失时机地卷起强风,将融化的钢铁蒸汽吹向卫霖和白源的所在之处。   简易的厂棚瞬间被高温蒸汽摧毁。   三十六名神祗联袂而来,一步步逼近,天地间风云变色,整个世界都仿佛不堪重压地颤抖呻吟。   “真要命。”卫霖啧了一声,“源源,搞不好咱俩今天要在这里双双殉情。”   白源只字不说,只是侧过脸深深看他,凑过去亲吻。   “——开启了!快,过来!”颜雨久半只脚踏入引流通道,大声招呼。   卫霖笑着抓住了白源的手腕:“别亲啦!”   在无数神力轰击过来的同时,两人转身投入流光溢彩的旋涡之中。 第137章 脱舱   卫霖在黑暗逼仄的电极舱中醒来, 耳边听见机器运转时低沉的嗡鸣声。他按下身侧的开舱按钮, 又伸手用力向上推,舱门果然被系统锁死了, 纹丝不动。   舱内有氧气供应和营养液注射针, 短时间内不会有生命危险, 但总不能一直被关在里面吧,幽闭的感觉实在不好受。   虽然颜雨久说过会和叶含露想办法解锁, 但求人总归不如求己。卫霖用手指摸索舱门锁, 发现电门处于“锁闭”档位。也就是说,紧急进入机制被关闭, 舱外的人就算输入密码也无法打开。   他试着推动把手至“解锁”档, 未果后, 从袖中抽出一柄细长如柳叶的小刀,摸索着撬开舱门锁旁边四角的螺丝,卸下金属面板,凭借记忆和手感从一排排密密麻麻的线路中, 割断了其中供电的那条。   舱内所有的红绿灯光瞬间熄灭, 舱门锁断电开启。   眼前白光乍亮, 卫霖坐起身,花了好几秒钟适应日光灯的亮度,手脚发软地爬出电极舱时,被一双有力的手搀扶住了。   白源也从电极舱里脱身而出。   治疗室里空空荡荡,监测台旁边一个人都没有,只有系统在自动运行。因为有两台电极舱脱离了联网, 监控屏幕上的两个绿点变成了闪烁的红色,仿佛在发出警示。   卫霖抡动胳膊来回走了几步,感觉手脚动作逐渐协调起来,对白源说:“走,先去仓库区和颜雨久她们汇合。”   结果双方在通往地下层的电梯门口遇上了。   颜雨久和叶含露看到他们,一脸惊喜:“你们没事吧?”   卫霖笑道:“当然,活跳跳的。能安全脱离,多亏了你们。”   白源问:“到底什么情况?”   叶含露说:“我也不太清楚,整个科室的治疗师接到任务进舱后,上头就发话把所有监测员都集中到会议室,说了一天废话,又不让走。我觉得不对劲,才打电话给雨姐,请她帮忙想想办法。”   颜雨久补充:“接到电话后,我先去找麦克刘了解情况,结果他不在办公室,打手机也不接。”   “我估计麦克刘事先知道些什么,并向整个科室隐瞒了,不然这么违反规定的操作,他怎么可能视若无睹,平时个别同事的一丁点违规,他都要唧唧歪歪半天的。”卫霖说。   白源点头:“找到他,应该能了解到一些情况。”   “他的车还在地下停车场,应该还没回去。”颜雨久说,“就是不知道在治疗中心还是研究所本部,地盘太大了不好找。”   卫霖看了看腕表,下午五点半:“我知道他在哪儿。”   “哪儿?”   “3号餐厅。今天是周一,3号餐厅的晚餐菜谱里有道东坡肉是他的最爱,每次必去,今天八成也不例外。”   ++++++   麦克刘用牙签剔着牙,酒足饭饱地哼哼着,走进洗手间,后衣领突然被人一把揪住,拖进了角落里。   洗手间的门从外面被锁上,颜雨久在地板上放了个“设备故障,修理中”的立牌,然后去窗口给自己和叶含露打了两盘饭菜,坐在附近的餐椅上边吃边等。   洗手间内,麦克刘看清拽他的两人,先惊后怒:“干什么你们两个,动手动脚,发什么神经!”   卫霖帮他拉了拉皱掉的领子:“没事,就是想问问,你给航空管理局的老同学打过电话没有?对方怎么说?”   麦克刘怔住,片刻后仿佛想起来自己答应对方的事,摆摆手说:“问过了,人再三保证说对人体一点影响都没有,我看你是神经过敏。对了,你们不是进舱了吗,怎么出来了,任务完成了?”   白源不动声色道:“完成了。”   麦克刘再次愣住,脱口说:“怎么可能?!这次任务的难度——”   “难度怎么样,超过了S级?所以需要全科室都上场?”卫霖逼问,“我说刘老爹,你这样就不厚道了,至少也要提前打声招呼啊,让我们有个心理准备,这样瞒着大家是什么意思?”   麦克刘干咳一声,习惯性地打官腔:“这是上面的临时要求,个人服从组织安排不是很正常的嘛,再说,这回的任务下达没通过我这边,我也是后来才知道……”   卫霖哂笑:“这么说,你是清白无辜的咯?”   麦克刘胖脸一沉,正想反问“什么意思,审犯人啊!我是你们的主管,还有没有点上下级的概念?”   手机却在这时响了一声,他掏出看了眼屏幕上的信息,脸色瞬变后,挂起了笑容:“你们想知道这个任务的具体情况啊,这样吧,去我办公室聊。总不能在厕所里谈事情吧?”   卫霖笑着点头:“好啊,去办公室。”佯做转身状,蓦然劈手夺走了麦克刘的手机,看见屏幕上那条打开的信息,只有寥寥数字:   1号2号脱舱,立刻进行控制。   卫霖拿着手机在麦克刘面前一晃:“我和白源谁是1号,谁是2号?你打算怎么控制?”   麦克刘脸色发白,豆大汗滴从油汪汪的额头滚落,忽然朝洗手间门口奔去,可惜臃肿的身躯拖了后腿,被白源一脚绊倒在地。   卫霖骑在麦克刘身上,拳头威胁性十足地对准了他的圆鼻子:“说实话,不然揍你个满脸桃花开!”   麦克刘扯着嗓子喊:“救——”   第二个字还来不及出口,卫霖就左右开弓地狠揍他的脸,没两下就鼻血四溅,两只眼睛肿成了桃子。   “说不说实话?”   麦克刘门牙掉了两颗,满嘴是血,吚吚唔唔:“我说,我说……”   卫霖停下手。   麦克刘喘着气道:“我根本就没打电话给我同学,把这事给忘了,要不我现在打?”   卫霖诮笑:“避重就轻转移话题,玩儿我呢?”   他撸高袖子,打算继续揍,手腕却被人一把攥住,转头见白源皱着眉,一脸不认同。   白源神情冷肃地说:“别这么暴力,你把他打死了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卫霖惊异地看他,咋舌道:“白先森,这可不像你会说出口的话……我还以为你担心我打疼了手,打算亲自上阵,严刑逼供呢。”   白源眉头皱得更紧,猛地将卫霖扯起来,胳膊卡住对方脖颈,压制在墙壁上:“听到我说的话了吗,别使用暴力!”   这下卫霖真有些恼火了,沉声说:“那么你现在对我做什么,以暴制暴吗?”   他推开白源的手臂,扭转身躯想从钳制中挣脱出来。对方却牢牢扣住他,单手扼颈,再次将他推向墙壁。   后脑勺磕在坚硬的瓷砖上,闷响中卫霖“嘶”了一声,疼痛之余,疑窦顿生。   “白源……白源!你的头脑清醒吗?你现在对我所做的,是出于自身的意愿吗?”他厉声问。   白源怔住,冷酷的神色变得有些茫然和匪夷所思。   卫霖语气软了下来,满脸委屈:“哎,源源,你把我头都砸破了……”   白源仿佛触电般颤动了一下,惊慌地将卫霖拉进怀里,检查他的后脑勺。   没破,肿了个小包。   白源难以置信地看自己的手:“我刚才做了什么……我对你动手了?”   卫霖揉着后脑勺上的包,凝重地叹口气:“是啊,家暴,这还没出蜜月期呢。”   “我不是……怎么、回事……”白源愧疚至极地喃喃自语,双手掌根用力压住了太阳穴,强迫自己闭眼思索。   卫霖大概猜到了问题所在,握住他的手掌拉下来:“思维失控。跟我之前在任务里的情况差不多。我原以为,这种影响只在‘绝对领域’中,没想到现实世界也一样。”   白源抱住卫霖,连连道歉:“对不起,居然对你动手,我觉得自己是个混账……”   卫霖十分理解这种感受:“那时你的思维完全混乱了,你不知道哪些念头是自生的,哪些是被灌输的。所有指令都从你的大脑传递向神经,你的身体本能地服从大脑指挥,所以真不能怪你——而且我还要提醒你,也许下次失控的是我,你得小心点,搞不好我下手比你更狠。”   白源低头把脸埋进对方颈窝,深吸口气:“我们得马上找出关键所在,解决这个麻烦。”   卫霖抚摸他紧绷的后背:“没错,我一点也不想跟你上演相爱相杀的戏码。”   两人难分难舍地拥抱片刻,方才的意外冲突就算揭过了。   然后发现麦克刘已经趁机逃跑了,地板上残留着几滩血渍。   两人走出洗手间,发现颜雨久和叶含露躲在柱子后面,看到他们后才急匆匆跑过来。   “麦克刘满脸是血地跑出餐厅了,你们没事吧?”叶含露担心地望着卫霖。   颜雨久说:“你们盘问出什么了吗?”   卫霖尴尬地笑了笑:“情况有点复杂。”他正斟酌要这么向两人解释,眼角余光透过餐厅的玻璃外墙,见一群手持电警棍的保安远远地冲过来。   白源低声道:“来势汹汹。”   卫霖当即对两名女孩说:“我们没法再待在治疗中心了,但还会继续调查下去。你们这次用了旧舱接入内网,恐怕会被‘天极’发现并上报,有什么打算?”   叶含露有些不知所措。颜雨久飞快回答:“我是匿名登录,死不承认就是了,而且后勤部的同事会替我作证没离开过办公室。叶含露现在就回医务室去,徐医生是我的前男友,你叫他替你掩护,否则我就把他拍的床照发给他的新婚老婆。就这样,各自保重,有事再联系!”   她快刀斩乱麻地说完,转身就走。叶含露反应过来,快步跟上。   卫霖朝她穿白衬衫、黑色包臀裙的背影吹了声口哨:“女侠风范,没想到啊!”   “你已经献身魔教教主,就不要肖想女侠了。”白源淡淡道,拉着他快步走向后厨的消防门。   卫霖顺手在灶台边摸了一小瓶陈醋,塞进白源的上衣口袋:“来,多喝点,保健康。” 第138章 我属你   卫霖和白源穿过忙碌的后厨, 从消防门离开餐厅, 直下停车场,各自打火开车。车子驶向治疗中心后门时, 电动栏杆正缓缓降下, 四五名手持防暴喷雾与电警棍的门卫涌出保安室。   白源的城市越野车陡然加速, 引擎发出巨大的轰鸣声,抢在卫霖的二手小破车前凶猛冲关, 电动栏杆被撞成几截, 四下飞溅。   卫霖的车子尾随着它,从开拓出的缺口冲出, 扬长而去。   两辆车一前一后, 飞驰过林荫覆盖的小路, 进入主干道,混入来来往往的车流中。   手机铃声响起,卫霖接通后将它插入车载支架,打开扬声器。   白源的声音沉稳地传出:“车跑得动吗?”   “短途还行, 有一两周没开, 忘记加油了。”卫霖把油门又往下踩了些, 心想还好溜得快,看架势是要出动所有保安,将他们一举成擒啊。   “你说我们如果不跑的话,治疗中心到底能拿我们怎么样,非法囚禁吗,不怕我们报警?还有那些监测员, 上头总不能把他们关在会议室一辈子吧?”   白源答:“这事到底有多严重、涉及面多广、脑域开发研究所甚至更高一级的部门机构是否参与其中,我们目前一概不知。既然当局者迷,不如先脱身,再探查。”   卫霖表示同意,问:“那么我们现在要去哪儿?”   白源想了想:“如果他们穷追不舍,我那栋别墅恐怕不安全,地址在单位人事档案中登记着,可以轻易查到。”   “旅店也不方便,要登记身份证。当然,如果他们手眼通天的话,无论是旅店住宿还是刷卡购物,甚至交通监控,都会暴露行踪。这样吧,先去我家怎样?”卫霖提议。   “你家?”   “对。就是许木送我的小单元房,在旧城区。我在任何机构和资料中都未登记过这个地址,也从没带任何人去过。身份证上的户口从大学直接搬到单位,就连快递的送货地址,写的也是两条街外的快递站点。”   白源停顿了两秒:“你给自己打造了一个安全屋?早有预料吗?”   卫霖不以为意地笑笑:“算不上安全屋,就一个隐蔽所,未雨绸缪而已。跟着许木东躲西藏了三年,早就习惯了。”   白源有些意外,却又觉得意料之中——他知道卫霖并不像平时看起来的那么开朗外向、贫嘴滑舌、心无城府。同事中,自以为与他关系要好的有很多,但实际上对他一无所知。   就连自己,也是在朝夕相处的任务中,见识到他来历不明的身手技巧;在恰逢其时的祭日,窥见他过往的些许阴影;又因为发展成情侣关系和一本旧日记本,才真正触摸到他内心深处从未愈合的创疤。   而这些,仍然只是卫霖显露出的冰山一角。   白源确定卫霖并非刻意隐瞒他,只不过防护服穿久了,与血肉长在一起,自觉没必要且很难撕下来罢了。   但这层防护服同时也是束缚带,隔离了痛苦,也捆绑了真实的自己。   这样的卫霖,并不是白源所乐见的。但他现在不想直截了当地撕开它,而选择耐心等待,等卫霖在他面前慢慢地融化它。   他希望卫霖终有天能意识到,他朝外的一面锋芒毕露,而朝向他的那一面毫不设防,所有的攻击性和包容性,都是为了摸索出一条能与他携手终生的路。   ++++++   晚七点半,他们把车停在一家汽修店重新喷漆,步行前往卫霖的家。   在老城区蜘蛛网一般的巷道中七拐八弯,摸进一栋没有电梯的五层旧楼后,卫霖打开了二楼一扇门牌缺失的房门。   房间很小,连厨房带厕所只有四五十平,阳台面积是赠送的,但也只有横竖三步的大小。   装修聊胜于无,家具也简单,除了必备的床、餐桌椅、书桌和衣柜,其他基本没有,所以并不觉得特别拥挤。   卫霖有点不好意思地掀开防尘罩,对白源说:“没客厅没沙发,你直接坐床上吧。我去烧水。”   白源伸手一带,把卫霖也放倒在床,二话不说吻上去。   因为之前的逃亡,肾上腺素仍在体内作用,两人都有些情不自禁,互相扒成半裸了才记得去拉窗帘。   这场云雨来得急也去得快,因为时间宝贵所以质量特别高。卫霖被白源毫无下限的取悦和越发娴熟的技巧摆弄得要了老命,几乎是一击即溃,剩下的半小时都在呻吟和哭喊。直到白源意犹未尽地将他抱进浴室冲洗,他的理智才逐渐回笼,阻止了搭档继续温故知新。   换了新衣走出浴室后,两人不得不掀掉一团浆糊的床单,坐在床垫上,开始盘算出路。   白源说:“首先得弄清楚,对方的身份、动机和方法。”   卫霖点头:“如果要和黑暗中的东西搏斗,我们不能连对方有多大、长什么模样都不清楚。我有个猜测——”   白源把他的手放在自己膝盖上揉捏,赞许地看他:“大胆猜测。”   卫霖趁机勾指挠他的掌心。他们两人独处时,总是小动作不断,仿佛要藉由每一个细微的肢体接触,不断加深彼此间的羁绊。   得到了搭档的鼓励,卫霖继续说:“治疗中心——或者更上一层,脑域开发研究所,被那个神秘组织渗透了。”   白源:“怎么说?”   卫霖:“我们按时间梳理一下全部的关键点——”   20年前,某个神秘组织研究神经芯片植入技术、开始人体实验。   实验至少进行了八次,但至今没听说这个技术领域有任何突破和成果,为什么?要么不合法,封锁消息;要么没成功,陷入瓶颈。   李敏行无意中入侵对方系统,引发追踪。   对方想利用意外事故杀人灭口,反而激发李敏行与之斗法,成功入侵新地址,下载了部分系统信息。   在此期间,李敏行将藏于大脑潜意识内的技术带出,在现实中完成了脑电波译码程序,并利用“螺旋桨”,给他们留下所有资料和源代码。   对方抓走了李敏行,并带走他的电脑。   (对方逼迫李敏行为其效力。李敏行坚决拒绝并试图逃跑,最后被设计成酒后落水溺亡。)——这部分完全只是猜测。   吴景函接手了李敏行入侵下载的资料,躲起来继续解密数据。同时完善他研发的脑波译码程序,进行二期测试。   从解密出部分名单得知,卫霖的生父甘逸呈是20年前的第一批实验者。   从许木的日记本得知,许木也是实验自愿者,被淘汰后离开,又折返去寻找甘逸呈。   这个组织所在地和实验室非常隐秘,日记本中只出现了一个重要相关人物“盖亚女士”。许木曾经追查过她和她的家庭,但后续情况在日记本中没有任何体现。   治疗中心下达的任务忽然变味,所有破妄师被困在患者脑内自相残杀。不论是在“绝对领域”,还是在现实世界,他们的思维意识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影响和控制。这些出现的症状,与脑控技术有着惊人的相似度和关联性。   ——以及,我失去睡眠依然精神旺盛、脑力更强,至今已经快一周,什么时候飞升成仙?卫霖把最后这句吐槽吞回了肚子里。   白源仔仔细细地听他分析完,一针见血地问:“如果脑研所、治疗中心与这个组织真有密切关系,为什么之前毫无征兆,现在突然对治疗师们发难?目的何在?”   卫霖答:“我觉得,李敏行的死是一个重大转折点。他死前把所有资料藏在‘螺旋桨’肚子里移交给了我们,但那个组织是否真的一无所获?你别忘了,我们至今没有找到那台,和李敏行一同失踪的电脑。”   白源被一语惊醒:“对方有可能也得到了李敏行的全部、或者部分技术!”   卫霖更进一步:“还有可能开始改变研究方向,从陷入瓶颈的神经芯片植入,转向构想诱人的脑波远程遥控!”   白源沉默片刻,喃喃:“我们是实验品吗……这不符合逻辑!”   卫霖叹道:“是啊,我也一直想不通这点——我们是脑域开发实验为数稀少的成功者,对研究所来说,价值有多高不言而喻。他们还花大力气对我们进行专业培训,成为可以深入他人脑内世界的破妄师,一边治疗,一边提供各种数据给光脑‘天极’,以加强对脑域的研究。他们是脑子进水了还是被外星人附体,才会对我们下手?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白源:“而且时间上说也完全来不及,李敏行才死多久?他们就算得到了全部技术,研究进展也不可能这么快!”   “好吧,以目前收集的信息,我还不能解开这个谜题。”卫霖耸肩承认,“我可以大胆猜测,但不能无中生有,否则只会在歧路上离真相越来越远。”   白源点头:“是的,小心求证。”   卫霖长吁口气,向后一倒,摸出手机:“我得给吴景函打个电话……呃,手机号会不会被监控?还是出去找个公用电话吧。”   白源说:“我陪你出去。”   卫霖笑起来:“又不是小学生,走一步都要陪。我顺道去小超市买点吃的,饿一天了都。刷卡不安全,把你身上现金都给我。”   白源掏出了钱包里的所有现金,有五千多,卫霖再给凑个零头,整六千,一段时间内够用了。   卫霖开门离开前,白源抓住他的手腕,说:“五分钟内回来。”   卫霖无奈:“下楼出个巷子都不止五分钟,我得走远点。”   “……十五分钟。”   “半小时内,好伐?你有空数秒,不如去洗衣服洗床单啊,都是你弄脏的!”   “别推卸责任,不论数量还是浓度,你的都不比我少。”白源神色泰然得像在谈工作报告。   卫霖不禁佩服起搭档“一本正经污言秽语”的深厚功力,床上床下都可圈可点,哂笑着推开他出了门。   白源还真老老实实去洗床单了,用一台操作键有点失灵的老旧洗衣机。   大约过了十几分钟,手机铃声在他口袋里响起。他以为是卫霖打开的,赶紧擦了擦手,掏出来,看清屏幕上的号码,皱眉直接挂断了。   不用接也知道,对方仍在纠缠那件事。   对方锲而不舍地一直打,白源考虑到要和卫霖保持联系,不方便关机,准备将他拉入黑名单。   短信在这时跳出来:   “哥,我已经到你别墅门口了,出来吧,我们好好谈谈。白远。”   添乱的货,滚回去爱干嘛干嘛,别来烦我。白源心道,随手删了信息。   连接又跳出了四条:   “哥,爸这回真病得厉害了,医生说这两天是危险期,熬不熬得过去还两说。白家所有人都回来了,就差你一个。”   “爸神智不太清醒了,在念叨你的名字。你真这么绝情,连亲生父亲的最后一面也不见?”   “在生死面前,还有什么恩怨不能放下?”   “就算放不下,就当做个了断,不行吗?!”   最后一句触动了白源,他犹豫一下,指尖从删除键挪开,回复了三个字:“知道了。”   停顿片刻,对方的短信激动地追过来:“那我在门口等你?载你去机场。”   白源估计白远已经让私人飞机在机场候着了。但眼下着实不是离开的时候,且不说治疗中心的那摊子麻烦事还无从下手,他和卫霖大脑里的“定时炸弹”随时会发作,到时天知道局面会乱成什么样。   他不无讽刺地笑了笑:白总一辈子致力于跟自己的大儿子过不去,就连重病之日也要选择个让人骑虎难下、徒增烦恼的。   白源考虑片刻,回了个“再说”。   他对白竞轩无话可说,但对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还是存有两分情面的,尽管对方顺理成章地取走了全部继承权,甚至连他的长子身份和名字也几乎拿走了。正是因为如此,对方朝他释放出的善意,总显得有些心虚和琐碎,像一种无关紧要的补偿。   ——白竞轩宣布为后妻生的儿子正式取名为“远”时,年幼的白源就依稀猜到了父亲隐藏的心思。   白源、白远,读起来多像。别扯什么“源远流长”之类的鬼话了,把他放逐到国外,长年累月,远离所有人视线,淡出家族社交圈,慢慢的“白源”这个名字消失,白家的长子就成了“白远”,就算有人谈起,也只会越发混淆,把这两个名字当做同一个人。   白竞轩是要彻底消抹他的血缘、身份和社会关系,只留条孤零零的命给他。   在这个世界上,只有这条命是属于他自己的,其他一切都毫无意义——他曾经这样坚定地认为,直到遇上了卫霖。   只需要他,与只被他需要的卫霖。他们在黑暗旷野中牵住彼此的手,并肩走向不可知的前方。   而那些“其他一切”全加起来,都不配让他的卫霖多看上一眼。   卫霖……白源焦灼地思念着他的搭档与爱人,像个饥渴症患者不能片刻稍离水源。   门锁转动,卫霖拎着一大袋食物跨入半条腿,白源当即将他拽进来,压在门板上深吻。   卫霖被他吻得透不过气,手中塑料袋掉在地板,气喘吁吁地笑道:“白先森,你还真是属狗的……”   白源栈恋地啃他,答:“我属你。” 第139章 白家   卫霖煮了两包方便面, 还下了肉丝、鸡蛋、香菇和芹菜, 满室喷香。   两人在小餐桌上边吃边聊。   卫霖说:“我刚才打电话给吴景函,他也认为就算李敏行的技术被窃取, 对方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进入实际操作的步骤。另外, 他再三强调, 李敏行下载的那些信息数据,剩下的部分马上就要破解出来了, 让我们再给他一两天时间。”   这不确定的“一两天”……白源在心里默默盘算。   “你有心事?”卫霖敏锐地问。   白源不太想说出来烦他, 但又不愿谎言欺骗,有点迟疑。   卫霖笑吟吟问:“这么难以启齿, 你有小三儿啦?”   白源扶额:“不, 只是个烦人精。”   “叫什么名字?”   “白远。”   “……嚯, 德国骨科?有钱人真会玩儿。”   白源放下筷子,很想用不可描述之物狠狠抽他。   听了番言简意赅的解释后,卫霖把碗底的面汤一气喝完,用纸巾抹了抹嘴:“我没见过亲爹, 没法给出什么建设性意见。但如果你觉得应该去, 就去呗, 想要人陪,我就陪你。”   “不,你不用陪。”白源伸手捋了捋卫霖的额发,目光柔软,神情认真,“有些不堪的人和事我不想你看到, 也许你会觉得不值一哂,但我却当它们是挥之不去的蜘蛛网,肮脏又扰人。”   卫霖没有坚持,作为搭档、战友与情侣,他们浑然一体,而又保留了各自内心最隐秘的空间。   “你估计要多久时间?”卫霖问。   白源立刻答:“看一眼,说句话,了断一桩旧事,不会太久。如果白远不肯送我回来,我就去租一架私人飞机当天回程。”   卫霖点点头,握住了他的手背。   白源翻手,与他掌心相对,十指交握:“等我一下,我明天就回来。”   卫霖深深凝视他:“等你。”   ++++++   晚十一点,一辆加长版防弹轿车平稳地行驶在出城的公路上。   白远将一杯新煮好的咖啡,递给坐在身旁的兄长:“半颗方糖,不放奶,按你口味调的。”   白源没有接,神情冷淡。   白远无声地叹口气,收回咖啡,自己慢慢啜饮。   他比白源小五岁,白皙俊秀带点书卷气,长相上更接近他的母亲,今年刚从名牌大学毕业,一边读硕,一边帮白竞轩打理家族企业,俨然被当做白氏商业帝国的接班人来培养。   小五岁的意思是,白源的母亲还在世时,他就已经出生了。   他的存在被一直隐瞒着,直到白源七岁时生母病逝。才过半年多,白竞轩就把续弦娶进家门,带着一个被正式取名为“白远”的三岁幼童。   这个也是做了DNA亲子鉴定的,报告单跟我的一起摆在白总的保险箱里,白源嘲弄地想。   白远喝了两口咖啡,食不知味地放下杯子:“哥,回去后,你给点好脸色,别再刺激爸了,好吗?”   白源反问:“你不觉得我的出现,就是对他最大的刺激?”   白远露出点无奈之色,又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一个多小时后飞机落地。   凌晨三点,白源站在了暌违已久、以为永不会再回来的白家老宅门口。他冷着一张冰山脸,无视内内外外一干白家的近亲与仆人,顶着各种含义丰富的眼神,单刀直入,直奔主题。   “带路。”他对白远说完,大步流星地穿过中庭花园。   隔着走廊的落地玻璃,医疗团队在办公室围桌讨论病情和用药,护理人员进出之间脚步静悄悄,动作轻柔娴熟,大气不敢喘一声。   豪华宽敞的加护病房,白竞轩闭眼躺在病床上,脸色憔悴。他的眼窝与两腮有些凹陷进去,越发凸显脸部轮廓冷硬,五官凌厉,法令纹深重。   一个身穿套装裙、盘着发髻、身材窈窕的女人坐在病床边,俯身凑近白竞轩耳畔,似乎在低语着什么。   白远站在病房门口,轻轻叫了声:“妈。”   女人转头望过来。   她看起来有四十五六岁,已经不年轻了,即使妆容精致,也掩不住开始松弛的颈部皮肤和眼角的鱼尾纹。但客观地说,这女人依然很美,且美得冷冽犀利、目下无尘,与白源大家闺秀般的生母全然不是一个类型。   从小到大,白源只正式见过她两面,一次在她和白竞轩的婚礼上,另一次是他刚回国,与白竞轩最后一次吵架的时候,她在山雨欲来之前,就找了个十分高明的借口走出房间去了。   白源对她知之甚少,也没兴趣打听,只知道她名叫安亦心,是某个领域的专家,与白竞轩因为商业合作相识。即使嫁入白家,她也没有像白源生母一样专心相夫教子,而是继续忙碌事业,很少在家,所以与他几乎没有交集。   安亦心朝站在门口的两个儿子——一个亲生的,一个名义上勉勉强强、情感上完全为零的——晕开一个优雅得体、转瞬即逝的笑影,点头示意他们进来。   白远走到病床另一侧,轻轻握住白竞轩的一只手,轻声唤道:“爸,白源回来了。”   白竞轩的眼皮颤动起来,似乎下一秒就要睁开,但终究没能睁开。   白源一步步走向病床,望着陷入半昏迷状态的白竞轩,第一次发现自己的父亲原来并不如印象中的那么坚硬强大、气势逼人。   “……什么病?”他在长久的沉默后,开口问。   白远回答:“脑溢血。医生诊断是颅内动脉瘤引起的,正讨论要不要动开颅手术。”   “成功率多高?”白源问。   白远犹豫了一下,说:“动脉瘤的位置很糟糕,手术风险极大。”   白源垂目注视床上的白竞轩,发现他两鬓头发被风霜染得斑白。三年前,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时,五十岁出头的白总依然气宇轩昂、魅力不减,印在商业杂志封面上的硬照,散发着中年男人的成熟和深邃,吸引不少女子心动。如今再看病床上的他,已经是老态初现的平常男人了。   “……必要时,你们签字就行。现在我看过了,他也醒不过来,我还有其他事情,就这样吧。”白源说着,转身要走。   “白源!”白远在他身后低声喝道,语调中渗出了几分怒意,“再怎么样,他也是你亲生父亲!你叫声‘爸’,怎么了?!”   白源转身,微微冷笑:“父不父,子不子的,这声‘爸’叫出来,就可以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了吗。别天真了,现在这个局面,是我和他之间最和平、最不尴尬的,还想我怎样,卧冰求鲤?”   白远语塞。   安亦心坐在病床的另一侧,面不改色地听完,开了口,语声清淡:“既然如此,也算对竞轩有个交代了,你走吧。”   她扶起白竞轩的另一只手,握在掌心,别过脸继续端详丈夫,与床对面的白远,形成了一副妻贤子孝的三角构图,更衬得白源像个多余的人。   白源对此心如止水,仿佛已彻底置身事外。二十多年来对白竞轩的种种复杂感情,是敬是畏是爱是恨,所有的疑惑与恐慌、怨怼与渴望、痛苦与矛盾,连同最后的意冷心灰……都在这一刻统统烟消云散了。   在转身离开的瞬间,白源瞥见了安亦心握住白竞轩的手,在她纤长的无名指上,戴着一颗硕大的菱形蓝钻戒。   脑中似乎有个闪念,一掠而过,但刻意去捕捉却又如同网里风、指间沙。这种感觉令人很不好受,仿佛错失了什么灵感或良机。白源边走边沉思,忍不住羡慕起卫霖的超强记忆力。   想到卫霖,他突然心悸,眼底幽光猝亮——   许木的日记本!其中写到,有些实验者暗恋“盖亚女士”,但她已经结婚了,戒指上的菱形蓝钻,价格远胜过付给所有实验者的酬劳。   ——这是个巧合吗?   不,这世上没有所谓的巧合,有的只是必然的结果!白源停下走到门口的脚步,缓缓转身,目光直视安亦心:“我记得……你是学医的?你会亲自给他动开颅手术吗?”   白远望向白源,流露出“你果然还是放心不下”的欣慰神色。   安亦心淡淡道:“我研究的领域是生物医学工程,不是临床医学,两者并不相同。”   生物医学工程?这与白源的心理学专业相距甚远,他对此并不了解。   状似遗憾地点点头后,他走出了病房,边穿过走廊,边用手机上网搜索相关信息:   “生物医学工程,结合物理、化学、数学、计算机与工程学原理,从分子水平到器官水平进行生物学、医学等方面研究,并运用工程技术手段去控制人体系统的变化,开发创新的生物学制品、材料、加工方法、植入物和器械……   它有一个分支,延伸向生物信息、化学生物学等方面,主要研究生物、计算机信息技术和仪器分析化学、微流控芯片技术等,更偏向于系统生物技术,从而将与系统生物工程走向统一的未来。”   “人体植入物”、“微流控技术生物芯片”!这两个词组撞入白源的眼帘,在他脑中呼啸着掀开迷雾,一个意料之外的真相呼之欲出。   安亦心……会不会就是“盖亚女士”?   她的专业、年龄、长相、戒指,所有细节都吻合。许木在20年前见过她的孩子,长相秀气、三四岁大,而白远今年正是二十三岁。   再联系白氏近十几年来,在生物医学领域源源不断的资金注入……白竞轩知道他的枕边人从事的是什么项目研究吗?!   白源按捺着内心的激流暗涌,加快脚步穿过中庭花园,朝白家大门走去。   几名身穿西装的保镖迎面而来,挡住了他的去路:“白先生,夫人让我们带您去休息。”   白源环顾四周,发现已被二三十名手持枪械的彪形大汉包围,冷笑道:“如果我不想休息呢?”   为首的保镖沉下脸,手中的电休克枪指向他:“职责在身,那就对不住了。”   白源把手探入外衣肋下。保镖首领当机立断地扣动扳机,带着倒钩的两个电极,拖曳着细绝缘铜线急速射出。   一旦勾住目标的衣服,电极就会瞬间释放电脉冲。5秒内的持续高压放电,每次持续百万分之一秒,既不会致命,又让目标全身肌肉痉挛,完全丧失抵抗能力。   在他扣动扳机的同时,白源的左眼绿光微闪。 第140章 摇摇欲坠与重见天日   夜风钻过衣袖上的扣眼。   手指的肌肉群在皮肤下滑动。   扣下扳机——这个微小的动作突然拥有了无比漫长的过程。   在动态视敏度极强的左眼中, 一切变化都无所遁形。   电极拖着铜线射出枪口时, 白源已从原本的位置错开身,同时锁住侧方一名保镖的胳膊, 将他迎着枪口推去。   倒钩勾住了倒霉的挡箭牌的衣服, 他立刻瘫倒在地, 全身肌肉急促抽搐。   抽搐尚未停止,又有两名保镖倒在剽悍凶狠的拳脚下。   眼见白源一招虎尾腿又踢翻了一个, 从合围中打开缺口, 朝大门口飞奔,已经脱离了电休克枪的十米射程, 保镖头目一时情急, 从肋下枪套拔出手枪, 瞄准目标的腿部开了一枪。   枪声通过消音器,在凌晨的豪宅中庭沉闷地响起,只发出很小的回声。   白源被子弹的冲击力掀倒。血花从大腿处喷溅出来,在空气中凝结成一头猩红色皮毛的恶狼, 龇牙咆哮着, 朝保镖头目扑去。   这一枪或许是打中了腿部大动脉, 鲜血泉涌,而群狼也源源不断地从血泊中诞生,爪牙狰狞地冲向着场中的活人。   保镖们惊叫起来,根本来不及思考眼前诡异的一幕究竟是怎么回事,只顾不停扫射。然而子弹似乎对这些异兽全无效果,它们仿佛是一种可以随意改变形态的危险流质, 又像实体化了的噩梦。   腥风扑面,保镖们不得不丢掉枪械,与猩红群狼展开惊恐而绝望的肉搏。   ++++++   白源站在中庭树下,漠然瞥了一眼陷入幻觉、互相攻击的保镖,转身朝大门口走去。   发动车子后,他发现副驾驶座上蓦地多了一个人。   安亦心腰背直挺挺地坐着,过膝套裙下方露出线条优美的小腿和细高跟鞋,正侧头注视他,宛如一台徒有人形的冷酷机器。   “你知道你走不了了,对吧,就像入了套的小狗,张牙舞爪也没用。”她说。   白源深吸口气,闭眼又迅速睁开。   安亦心不见了。   车内本来就只有他一个人,刚才的是幻觉。   与那些受他左眼异能影响的保镖不同,这种幻觉与幻听是直接作用于脑神经的,更像是个伪造的脉冲信号,被大脑接收并信以为真。白源警醒自己,必须时刻绷紧精神,从脑中不断涌现出念头中,准确分辨哪些是真正发自意愿,而哪些是思维控制。   ——去通航公司租一架小型商务机,立刻返回F市,卫霖还在等我,他想。   ——安亦心一定是“盖亚女士”,好不容易得到神秘组织的线索,不能就此放过,得从她身上找到突破口,他想。   ——打个电话告诉卫霖这件事。让霖霖也过来,这样既避开治疗中心的追踪,又能一起对付安亦心,他想。   白源从口袋里抽出手机,按下快捷键,在号码拨打出去的半秒内,又断然掐掉。   他紧紧攥着手机,神色肃厉,手背上青筋毕露——   哪一个?究竟哪一个才是我真实的想法?   ++++++   卫霖躺在新铺的备用床单上,辗转反侧依然毫无睡意。   睡眠像逝去的生命一去不复返,他渐渐开始习惯了,认命地坐起身,探向床头柜。刚动了动手指,就想起那张合照与日记本之前被他带到了白源的别墅里,就锁在客房的抽屉里。   他有点遗憾地叹口气,起床穿好外衣外裤,抓起手机和车钥匙。   站在玄关处看挂钟,凌晨3点20分,他迟疑了一下,好几个念头同时跳出脑海:   ——去白源的别墅,先把日记本拿回来,或许里面还留有什么重要线索,之前被他们疏忽了。而且那毕竟是许木的遗物,他得把它带在身边。   ——趁夜回去一趟治疗中心吧,不知道颜雨久和叶含露怎么样了,是否有危险。或许可以用旧电极舱再次进入秦横云的“绝对领域”,把其他同事们拽出来。人先出来再说,在现实世界中,脑控影响似乎会小很多。   ——从麦克刘身上下手。这家伙色厉内荏骨头软,用些特殊手段,一定能问出什么来,而且知道他的家庭住址,这个时间段他应该在家睡觉。   现在要去哪里?做什么?   卫霖第一次觉得头脑有些混乱起来,左右拿不定主意。   他忽然警醒起来——这是在做什么?他从来就不是个瞻前顾后的人!无论多么危急的情况,他都能冷静筹谋、精准计算,当机立断,眼下为什么会犹疑?   卫霖丢下手机、钥匙,走进卫生间,放了一盆冷水,将脸整个儿埋了进去。   气泡从盆底摇曳地升上来,在水面逐一破裂,发出轻微的声响。   隔着水波,世界远远的在外面,嘈吵而虚假,他独自一人在里面,荒芜、沉寂,无需任何顾虑与掩饰。他的心灵与思想,赤裸裸地摆放在自己面前。   胸口开始攒动着缺氧的刺痛,像无数刀尖戳入肺管,卫霖依然静静地埋首水中。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哗然水声中,他猛地抬起脸,水珠在空中甩出弧线,湿漉漉的额发往下淌水,打湿了衣领。   你知道该什么做,相信自己的判断。他盯着镜中的人影,用力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渍,转身走出卫生间。   回到玄关处,卫霖掏出手机,期待地看了一眼屏幕——新买的两张不记名手机卡,号码只有他和白源知道——然而并没有来电,连个信息都没有。   他想了想,发了个短信息过去:“安好?”   ++++++   白源紧紧攥着手机,神色肃厉,手背上青筋毕露。   就在这时,屏幕亮起,一个短信跳出来:   “安好?”   白源看着这两个字和一个标点,躁动不堪的心绪莫名地安定下来。他用指尖摩挲着这条信息,仿佛揉到了另一个男人光滑柔软的短发,享受地眯起了眼。   然后回复了一条:“安。现在就返程。”   两秒后屏幕上跳出:“等你[么么哒]”   最后那个嘟着嘴索吻的表情符号把白源看笑了,嘴角勾起一抹藏不住的愉悦。   他毫不犹豫地调转车头,离开白家老宅,踩着油门奔向机场,同时拨打通航公司的24小时客服电话。   ++++++   “安。现在就返程。”   收到对方的回复,卫霖松了口气,估计白源天亮后会抵达F市,最多九十点就会见到他。   刚才为什么会想离开这里?不是答应了等白源回来吗。无论是别墅、麦克刘家还是治疗中心,都可能有敌人张网以待,这里才是目前暂时安全的地方。   卫霖挥去滚落眼角的水滴,再次确定了自己的真实想法,以及一个必须正视和时时警惕的事实:他的大脑会诓骗他、陷害他。   那些被编写出来的脉冲信号,会伪装成他的思维,无孔不入地钻进神经,伸入尖利的爪子,试图将他拖入深渊。   ——白源是不是也面临着同样的困境?   所以他们得尽快汇合。只要白源在身边,他的心就会一下子踏实下来。以他们对彼此的了解程度,一发现对方不对劲的地方,就能立刻阻止与唤醒。   他们分离的每一秒钟,都是摇摇欲坠的危险和……焦灼难耐的思念。   ++++++   车子在幽暗空荡的道路上疾驰,白源从后视镜里望了望后方追逐而来的车辆与枪火,目光冷峻。   “你以为你能逃掉?”安亦心这回出现在后座上,声音依然像发自一台平稳运行的机器,“没人能够逃离,你、卫霖,都不能。”   白源对他脑袋里的入侵者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安亦心继续说:“最正确的归宿,就是回到电极舱,回到‘绝地领域’,在里面呼风唤雨、无所不能。而不是在外面身陷绝境,被追捕,被击杀。”   她停顿了一下,声线有规划地拔高两度:“你知道卫霖现在怎样了吗?”   白源放在方向盘上的手,指尖微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   “中心派出的人一直在搜捕他。还有这儿,”安亦心敲了敲太阳穴,“大脑是最危险的内应,他很快就会暴露。”   “……闭嘴。”白源忍无可忍道,“从我的脑子里滚出去!”   安亦心忽然笑了一下。非常程序化的笑容,像光脑“天极”拟人形象的全息投影——有参观或者迎检的需要时,它会以穿白大褂的中年男人的形象出现在主机房,仿佛是个和蔼可亲的科学家——现在它用“安亦心”的形象,入侵着白源的脑神经。   “你摆脱不了我,”它慢悠悠地说,“你们——所有人。”   人影消失了。   但白源知道,它仍在那儿,在他大脑最深处——那个只有真正的造物主能够创造和改变,却被人类用飞速发展的科技去触碰探索、期冀驾驭的地方。   白源抿紧了嘴角,双手猛打方向盘,车身甩出了个颀长与尖锐的折角。   从后方射来的一发燃烧弹打中了路面,轰然爆炸。   白源驾驶的车子冲破火光,急速飞驰。无数子弹打在后备箱和车门上,咄咄作响,车身上顿时弹孔累累。后挡风玻璃砰的一声碎裂,白源偏了一下头,飞溅的玻璃刃从他耳边擦过。   车载手机架上,屏幕显示出通航公司发来的确认信息,电子女声自动播放:“尊贵的白金用户,白源先生,您预约的‘洋流G550’商务机已在云领机场做好起飞准备,请走T10贵宾登机口,九天通航感谢您对本公司的厚爱,恭候您的大驾光临。”   电子女声被裹挟在枪林弹雨中,听上去有种虚幻不清晰的甜美。车前灯照出前方一整排路障,铜墙铁壁,将道路堵了个严严实实,地面上的自动伸缩路障钉森然反光。路障后方,雇佣自私人安全顾问公司的保安们全副武装,蓄势以待。   冲不过去……白源判断到,但依然破釜沉舟地将油门踩到了底。   必须冲过去,有个人还在等着他。   车身陡然一阵剧烈震动,后胎被子弹打爆了。白源咬牙将车头撞向路障,仿佛利剑直插敌阵。   望着气势汹汹迎面冲来的车辆,保安们纷纷向两侧避让。白源猛地推开车门,飞身扑向其中一人,翻滚着徒手制服对方,并缴了他的械。   近距离开枪容易误伤,保安们冲过来想生擒目标,却在几秒钟后突然呆滞,随即掉转枪口,朝后方追来的车辆疯狂射击,嘴里发出惊恐愤怒的叫喊。   白源捂住左眼——它在短时间内使用了两次群体致幻异能,现在正灼烧般疼痛着,发出超负荷警示——带着枪支起身,钻进保安们停在路障边上的车辆,继续朝机场方向飞驰。   在他身后,被幻觉操纵的那伙保安奋力守住隘口,为他拖延了一小段宝贵的时间。   ++++++   凌晨五点半,深秋长夜未尽,天空从黑沉沉中依稀渗出一点墨蓝色的拂晓前兆。   卫霖捏着手机,坐在床边,时不时看一下屏幕。   从上一条后,再也没有任何消息了。半小时前,他猜测白源可能正在飞机上,不宜使用手机。现在他想飞机可能还在天上,但应该快要着陆了。   要不要给白源发条短信,这样他一下机就能看到并回复?   卫霖自嘲地笑了笑——自己什么时候竟变得这么拖泥带水、牵肠挂肚?   好吧,这个念头肯定不是他的自身意愿。   他起身,打算去厨房再煮一包方便面。   水已沸腾,面饼和佐料在锅内上下浮沉,卫霖不经意地透过纱窗往外看,忽然戒备地眯起了眼。   他放下手中鸡蛋,关掉天然气灶,走向房间的大床,掀起床罩,打开锁扣,用力将床板向上顶起。   液压弹簧使床板继续自动打开,现出满满一床腹的枪械弹药。   各式各样的冷热武器铺展在卫霖面前。它们功成身退地深藏在这里,以为自许木去世后便再无用武之地,不料此刻终于重见天日。 第141章 追捕   卫霖取出一支微冲、一支狙击步枪、三支半自动手枪, 迅速上膛, 连同备用弹夹一起放进大旅行包,接着是闪光弹、烟雾弹和迷你手雷, 最后在身上装备了尽量多的飞针、脱手镖和单刃飞刀。   床伴重新扣回原位, 卫霖从衣柜里抱出一摞冬衣堆在玄关处, 用打火机点燃,又拖来一床冬被, 覆盖在上面。   卫霖打开房门, 不完全燃烧产生的浓烟向门外飘去。他走到破旧的楼道内,曲指敲破墙面上的火警报警器, 按下那颗红色的按钮。   火警警报在楼内凄厉地长鸣起来。   他站在楼道中央, 气运丹田, 大喝一声:“着火啦!快跑哇!”   各层的住户从睡梦中惊醒,闻到焦臭的烟味,拖家带口地往外跑,有的裹着睡袍和棉被, 有的抱着包和小号保险箱。一堆人慌不择路地在楼梯上推来搡去, 叽叽呱呱地大呼小叫。   鱼贯进入一楼过道的一伙黑衣男人, 正面撞上了从楼梯冲下来的男男女女。   领头的男人被人流裹挟,身不由己,不慎触碰到了一位穿蕾丝吊带睡衣的大妈的肥硕胸部。“敢耍流氓!你个小兔崽子!”大妈尖叫着甩了他一记耳光。   怒骂声顿时响起,领居们围着这伙鬼鬼祟祟的陌生男人讨伐,一时连火场逃生都给忘了,狭窄的过道内乱成一锅粥。   背着旅行包的卫霖站在门口, 低头从二楼楼梯中央的缝隙往下望,嘲谑地撇了一下嘴角。他回房关上门,走到阳台,身手敏捷地翻过栏杆,一跃而下,朝小区外飞奔。   那伙黑衣男人好不容易挤开愤怒的人群,逆流而上,来到二楼,见房门紧闭,烟雾从门缝泄出,当即几下撞开老式门板,冲进卫霖家中。   四五十平米的小单元房内一览无余,连个供人藏身的犄角旮旯都没有。衣服被子在玄关闷烧,厨房的锅里还盛着汤面,可见房主前一刻还在。他们立刻冲到阳台往下望,隐约见一个人影在围墙边晃了一下,不见了。   “追!”为首的男人下令,脸上还有个清晰肥大的巴掌印。   卫霖跑向最近的停车场。   他的二手小破车性能不行,且停在两条街外,远水救不了近火,只能另寻目标。   一个彻夜狂欢、这会儿才回来的小年轻刚锁好车,一身酒气熏天,哼哼唧唧地摇着钥匙,两脚交叉地走起了猫步。   卫霖与他擦肩而过时,一把抽走他手里的车钥匙,将家中电视的液晶遥控器往对方嘴里一塞:“测酒驾了,来来,呼气。”   小年轻惊得昏头软腿,下意识地含住遥控器尾巴,边呼气边哀告:“警察蜀黍,我没喝多少酒……就一,嗝,小杯……”   卫霖背对他摇摇手,打开车门:“临时征用一下你的车。”   小年轻坐在消防桩上,拔出嘴里的遥控器,对着液晶屏上显示的200(频道)欲哭无泪:“爆……爆表了!我真没喝这么多啊警察蜀黍……”   卫霖已经把他的运动型越野车开跑了。   ++++++   云领机场。   一辆满身弹孔、前后挡风玻璃全碎掉的普通轿车歪歪斜斜地冲向航站楼,撞到台阶才停了下来。   机场保安大吃一惊,呼啦全围过来。   九天通航公司派出的高级客服早已在门口等待多时,这是一名高挑秀丽的年轻美女,听到不远处的骚动后,转头瞥了两眼,又一门心思地等起了客户,职业素质一流。   “人没事吧,出车祸了?”   “不对,你们看这车身上都是弹孔……是不是遇到歹徒?赶紧报警啊!”   保安伸手去拉车门,想去搀扶驾驶员,不想车门哐啷掉下来半扇,又吓了一跳。   驾驶员推开众人的手,下了车。他的外套脏兮兮地丢在副驾驶座,身上白衬衫染满血渍,西装外裤的膝盖上磨破了大洞,头发凌乱,眉骨上豁了个大口子,左眼眶被血污和玻璃碎屑糊住,十分狼狈。   他看起来伤得不轻,下车时迈出的腿都在微微颤抖,但却排斥他人的帮助,扶着车身挺直了脊背,一言不发地穿出人群。   大概是因为他身上残留的火药与血腥味太刺鼻,亦或者是被他身上某种强烈、尖锐的冷漠自若压迫到神经,保安们和围观的旅客不由自主地向后退,让出一条通道来。   他们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仿佛刚下战场的男人,一步步走向站在大厅门口的美女空姐。   “走吧,登机。”   女客服怔住了。   她们这一组专门负责接待铂金客户,见过各种各样的有钱人,不论是权贵还是土豪,再怪癖都没有惨烈成这样的……这确定是要登机,而不是直接送去医院急救室吗?   “请、请出示电子贵宾卡和验证码。”她干巴巴地说,紧张得忘记了职业笑容。   对方把手机递给她,迅速核实后,女客服终于记起了本职工作,抬起脸露出八颗牙齿:“白源先生,请随我来。”   无需通过传统的机场安检,女客服带着白源从贵宾通道直接前往登机。   到了飞机上,接到通知的医务人员立刻为他消毒包扎伤口。打完局部麻醉针后,眉骨上的豁口和胳膊、肋下的割伤被缝合完毕,膝盖和其他地方的擦伤和软组织挫伤也得到了良好的治疗。   白源清洗了沾染血渍的头发,换上一套崭新的西服,躺在沙发床上闭目养神。   空姐轻手轻脚地将餐车推过来时,发现他已经疲累不堪地睡着了。   ++++++   天际微露鱼肚白,清晨六点半的街道宽敞得像新上任领导努力撑出的胸襟,过不了多久就会被上班的人车挤成小肚鸡肠。   卫霖开着坑蒙拐骗来的越野车,朝市中心最繁华的地段飞驰。   他知道现在最明智的做法是混入熙熙攘攘的早班人群,或者进入超市、商场等公共场所,能够比较轻易地甩掉追捕者。   对方只出动了一小队人马,低调地前来偷袭他的住所,至少说明并不想引起大众尤其是警方的注意。也就是说,这些追捕行动并非来自于官方,而是脑域开发研究所或者组织本身。它或许与官方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但还是有所顾忌,不敢大张旗鼓,闹得满城风雨。   街道上的车流人群逐渐多了起来,卫霖把越野车停在露天停车位,大旅行包挎在肩膀,快步进入一座大型综合性购物广场。   用现金购买一套新的休闲服换上后,他又从后门出去,坐上了公交车。   五站后他下了车,穿过大街小巷,来到一排怀旧风格的筒子楼前,走进其中某个楼道。   这里是靠近F市长途汽车站的中低档旅馆集中区,鱼龙混杂,人流量很大。卫霖长期租用了顶楼某个小套房,和老板约好每半年付一次租金。   打开门锁进入房间后,他把旅行包放在地板上,走到窗边再次观察了一番周围,然后拉上窗帘,这才松了口气,扑一下躺到了单人床上。   “狡兔三窟。”许木曾经这样教导过他,“多备几处隐蔽所绝不是坏事,会在关键时刻发挥作用。”   卫霖把胳膊横在前额,睁着眼睛看粉刷得雪白的天花板,默默把之前的路程又回忆了一遍,就跟逆向播放视频似的,每一帧镜头都纤毫毕现地呈现在脑海中。   他确定自己在进入商场之前,就已经把那些追捕者全部甩掉了。   现在这里是安全的,就是不知道能安全多久。   他又掏出手机,给白源发了个信息:   “住址暴露,我已离家。下机联系我。”   此刻,“洋流G550”在云层间平稳飞行,没有遇上扰人的气流,机舱内一片静谧,只有极轻微的嗡鸣声,白噪音更能助人入睡。   空姐拿来一条厚毛毯,轻柔地盖在熟睡的白源身上。手机屏幕在他手边亮起,铃声被厚羊毛毯吸收了大半。   卫霖等了几分钟,见没有回复,又忍不住拨打通话,对方没有接听。他猜测白源此刻或许手上另有急事,于是就没有再打,希望对方看到后回拨过来。   时间真难熬啊,等待白源的每分每秒。卫霖按捺着心底焦灼,翻了个身。   洁白的床单上有一滴新鲜的血迹,就在他脸旁。   脏的,旅馆保洁没做好……卫霖皱眉,手撑床垫坐起身,准备叫老板换一张床单。   又一滴鲜血落下来,晕在床单上。   卫霖摸了摸脸,这才意识到是自己在流鼻血。   吃多了方便面,上火啦?还是长期熬夜,爆肝了?可他不是熬夜不睡,是根本没有睡眠需求嘛。卫霖连忙扯了张床头柜上的纸巾,堵住鼻孔,走进卫生间看镜子。   鼻血汩汩涌出,迅速染红了纸巾,他换了一团,两下半又湿透了,不得不压迫鼻翼帮助止血。   足足用了十二张纸巾,水管爆裂似的鼻血终于止住了。卫霖放了一盆温水洗完脸,抬头时觉得有点头晕目眩,站不稳脚跟。   ……急性失血真是伤元气,心疼那些每个月来大姨妈的姑娘们。他扶着额,天马行空地想。   眩晕感很快过去,卫霖松口气,回到房间擦拭床单上的血迹,盘算要不要给自己叫一份猪肝炒饭外加猪肝汤,补补消耗的气血。   ++++++   楼下的小吃店早上八点多不卖炒饭,但猪肝汤还是有的,加了炸肉皮、猪血、笋丁、黑木耳丝,勾芡后撒胡椒粉,佐以一笼灌汤包,热腾腾的香。   猪肝汤喝到一半,卫霖蓦然放下勺子,侧耳倾听。   门外传来隐约的脚步声,仿佛在挺远的地方。   虽说小旅馆的墙壁和门板隔音效果不佳,但走廊好歹也铺了地毯,一般来说是听不到脚步声的,卫霖眨眨眼,觉得似乎是自己的听力变强了?   脚步声渐近,听起来人数挺多,且走得小心谨慎。   卫霖脸色一变,丢下灌汤包,扑向床边的旅行袋。   房门遭乱枪扫射后,被一脚踹倒。一群穿便装的壮汉在子弹的掩护下闯入套房,发现房内空无一人,桌面还残留着吃了一半的早餐。   其中一人走到窗台边,见一根救生绳从七楼外墙垂下直达一楼,被风吹得晃晃悠悠,恼火道:“兔崽子真能跑,又被他溜了!继续追!”   一行人冲出房间,奔向电梯。楼层显示屏上显示轿厢正从一楼上来,没办法这几秒时间只能等。   这时,走廊拐角处的消防门被推开,卫霖手持微冲出现在人群侧方,毫不留情就是一阵扫射。   原来绳长二十多米不过是为了惑敌,他并没有攀着绳子落地逃跑,而是下降到六楼客房,从半敞的窗户翻身而入,打开房门。快速穿过走廊爬一层步梯,出了消防门后,正好可以绕到电梯前面,阻截敌人。   猝不及防下,对方被撂倒了好几个。两边在狭窄的空间内交火,子弹横飞,枪声震耳欲聋,楼下的房客们尖叫着纷纷冲出房间,连滚带爬下了楼。   旅馆老板在大堂旁边的保安室看监控录像,吓得面如土色,抖抖索索地拨打报警电话。   卫霖凭借准确的判断和出色的身手,干掉了这批追捕者,上前翻了翻他们的衣物,并没有发现任何可以证明身份的东西,怀疑他们是组织豢养的私人武装保安。   “丁”的一声,电梯终于爬到了七楼,轿厢门打开。卫霖走进去,按下楼层键,一股疑惑在心头跃动:   为什么对方总能追踪到他的位置?   好吧,就算那个组织控制了他的思维,用不知道什么鬼手段,时不时往他大脑里塞乱七八糟的念头,并让他误以为是自身的想法,但他的脑袋又不是GPS定位器,不可能反向输送坐标啊!   这些人究竟是怎么做到,像附骨之疽一样跟着他的!   卫霖思绪飞转,一时没得出结论,太阳穴又开始隐隐作痛。警车摇曳着鸣笛声驶来,他只能暂时放下这条思路,背着旅行包匆匆走向附近的长途汽车站。   花50元购买了一张前往市郊机场的车票后,他走到大巴的最后一排,坐进角落里,怀抱旅行包,用压低的棒球帽遮住了半张脸。   大巴缓缓驶出长途汽车站,好几辆警车呼啸着擦肩而过,卫霖隔着车窗玻璃沉静地瞥了一眼,又低头看手机。   白源的回复依然没有来。   会不会出什么事了?卫霖担忧地皱眉,正要再次拨打,手机忽然震动起来,屏幕上亮起四个字:“愚夫源源”。   卫霖的眉头舒展开来,按下接听键。   “我看到留言了,你没事吧?”白源语声急促地问。   卫霖反问:“你呢?”   “没事,我刚下飞机。抱歉刚才在飞机上睡着了,没及时回复。你现在在哪儿?”   “大巴车上。再过一个小时就能到机场,你在候机厅等我。”   “路上小心。”白源停顿了一下,嗓音变得更加低沉,带着沙哑的磁性,“我想你,霖霖,非常非常想你。我真难以忍受,分开了这么久,竟然还要再等一个小时才能见面!”   卫霖一怔——白先森这是倒着长回了狗血煽情的青春期吗?“才十二个小时而已。”紧接着他微笑起来,“不过,我也想你,源源。”   白源在那头吸了口气,沉声说:“告诉我大巴的车牌号,我现在从机场出发,缩短时间。”   卫霖说:“好。但你也要小心,我现在怀疑,组织能通过某种手段,追踪定位我们。” 第142章 重逢   沉寂了几个小时的坐标光点再度亮起, 若隐若现, 似乎信号不太稳定。   全息显示屏面前的技术员松了口气,说:“1号重新出现, 位置在机场, 正向市区方向移动。”   另一名技术员伸手又拉过来一个坐标, 放大经纬度:“2号位置也传回来了,往……机场方向移动。这两个是要半路碰头?”   一名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站在他们身后, 五十来岁, 个头不高、外貌普通,脸上两道深深的法令纹, 使得他的表情于严肃中又带了几分老态, 眼神犀利而深谋。   他看着屏幕, 两个逐渐靠近的光点,仿佛两颗被宇宙引力井牵引着的星星。   “那就让他们碰头,然后一箭双雕。”中年男人转头又问了句,“监测员呢?”   跟在他身后的年轻女助理答:“已经用药物配合精神暗示洗脑成功。回到相应科室后, 我们还会继续观察。其中有个女监测员被精神类药物诱发癫痫, 送去医院了, 据说情况挺严重,一时半会清醒不了。另外还有一个调到后勤部去的B级治疗师,至今还没有投入‘终测’,您看……”   中年男人知道她说的治疗师是谁。但他暂时还想留着那个尤物,否则当初出了殴打患者的事,他也不会高抬贵手地放她一马, 将她转入后勤部。他掌控着一个小职员的命运,把她弄上手还是上手完再处理掉,都不过是早晚的事。   他抬了一下手掌,示意助理不必再说,吩咐道:“先解决1号和2号,如果不能生擒,就销毁,尽量做得隐蔽些。还有,盖亚处理完白家的事了吧,通知她回来。”   ++++++   开往机场的大巴在高速路上来了个急刹车,因为一辆不知死活的出租车竟然逆行,打横着挡在了前面,差点酿成一场车祸。   大巴司机把头探出窗外,破口大骂。车厢内最后一排却有个乘客起身,肩膀上挎着大旅行包,走到车门边对他说:“师傅,麻烦你开一下门。”   司机一肚子火气迁怒在他身上:“高速路上,开什么门!当我这是公交车啊!妈的今天什么黄道吉日,碰到个傻逼的士,又来个事逼乘客。”   戴着鸭舌帽的青年哂笑:“我下车,对你和全车乘客而言,是件值得庆幸的事。”   司机没好声气答:“庆幸个屁,没准时到机场,我要扣奖金的知道吗!”   “你不开门,我就自力更生咯。”青年说着,拉开旅行包拉链,从中摸出一把半自动手枪,连开两枪击中铰链,而后抬腿一踹,车门滑开。他举枪做了个“拜拜”的手势,跳下了车门口的台阶。   司机一脸石化,乘客们呆若木鸡。   几秒钟后,整辆车哗然起来。司机拼了老命地重新起步换档,油门猛踩,大巴车拖着半扇哐里哐当的车门,绝尘而去。   卫霖走向拦路虎般的出租车,拉开后门将旅行包扔进去,又坐进了副驾驶座。   驾驶座上的男人迫不及待地侧过身来。   他们热切地拥抱,呼吸着彼此身上熟悉的气息,像给焦灼紧绷到极点的神经注入了一股安慰剂。   白源揉着搭档后颈上的发梢,说不出话。   卫霖轻轻摸了摸他身上包扎的绷带:“……真够呛。我要检查一下你的伤口,但这里不是宽衣解带的地方。交换一下,我开车。”   白源拍了拍他的屁股:“一点皮外伤,不至于连个车都开不了。”   卫霖拉开一点距离,捧着他的脸端详左边眉骨上缝线清晰的口子,亲了一下他的眼皮:“白先森,你就算变成三条眉毛也很帅。”   白源扯动嘴角,露出个知情识趣的笑意:“很好,平时多表扬老公,有你的好处。”   卫霖大笑:“你已经够自恋了,还用得着我整天表扬?”   他下车绕到驾驶室,坚持与搭档交换了位置,发动车子,朝市区驶去。   一路上白源把在白家发生的事告诉他。   卫霖对“盖亚女士”的真实身份倒是挺意外:“这么说来,她不是你后母?你父亲估计是这个研究项目的赞助商之一,但他也许并不知情……”   白源目光有些郁郁地沉下来:“一年几千万砸进去,他怎么可能全不知情,不过是知道几分的区别。如果他明知脑研所和治疗中心都牵涉其中,三年前却还是冷眼旁观我跳进去……”   “不会的。”卫霖打断他的怀疑,“你毕竟是他的亲生儿子,他不会做得这么绝。我倾向于,他被安亦心瞒骗,看好这个研究项目,却不知用了那么多无辜者的生命去奠基。”   “或许他只是装作不知,”白源淡淡道,“这样既不影响他赚钱,又能让他良心好过。”   卫霖觉得他对白竞轩的失望深入骨髓,不是几句话能够化解。但说真的,卫霖并不在乎白竞轩被不被他的儿子接受,只在乎白源是否因此受到伤害。   如今看来,白源谈起生父和白家,已经比之前坦然了许多,经年的阴云从他心底逐渐淡去。这让卫霖感到欣慰,摸了摸搭档的肩头:“别介意,你还有我呢。”   白源转头看他,表情严肃,像安抚又像宣誓:“当然,你整个儿都是我的,我整个儿也是你的。”   卫霖觉得白先生可爱极了,忍不住违背交规,伸出一只手抚摸他的脸颊。   白源抓住他的手指,放在嘴唇间,用齿尖轻轻研磨。   卫霖笑着收回来:“说正经的,我们不能老被这么死缠烂打地撵着跑。”   白源说:“车子、手机、衣服,包括各种随身物件全都换了,如果他们还能找到,那问题就不是出在我们身上。”   卫霖看了一眼高速路上的监控探头:“会不会是交通监控网络……可他们的手能伸进官方的城市安全系统里去?要是真这么手眼通天,直接出动警方通缉不是更省时高效。”   白源皱眉思索:“那么就只有一处地方了……身体里。”   “植入式追踪器?”卫霖说,“这倒是有可能,进行脑域开发实验时,我有一段时间失去了意识,当时的解释是电流刺激颞叶导致。也许就是那时被麻醉了,植入追踪器。”   他这么一说,白源顿时想起,脑研所一开始是打算给所有实验者的手臂内侧打上特殊条形码,用以标识和追踪,但因为侵犯人权被相关部门否决了。说不定他们化明为暗,真在实验者体内动了手脚。   当时昏迷的时间很短,所以这种微创植入不会太深。卫霖疑惑:“但我洗澡时并没有发现体表有任何异样,难道是在看不见的地方。”   白源:“我能看见。你的每寸皮肤我都亲手摸过,体表下并没有异物。”   卫霖:“白源源,你还真是污得一本正经。”   白源:“污吗?那反过来说好了,我的每寸皮肤你都摸过,发现异常了吗?”   卫霖:“……来,撩神宝座拱手相让。”   手机在卫霖口袋里响起,白源替他掏出来,看到屏幕上亮起的号码:“是吴景函。你把新号码给他了?”   卫霖点头:“但没给颜雨久和叶含露,不是信不过,是怕连累了她们。”   手机一接通,吴景函就开门见山地说:“我准备坐直升机回F市,3个小时后,你们约个见面地点。”   卫霖听他语气,像是有什么紧要的事情必须当面交流,于是答道:“行,要不就在你们公司的顶楼天台。”   吴景函任职的信息技术公司,所在大楼共35层,天台上有直升机停机坪,倒是很方便。对方应了声,迅速挂断。   白源看了看时间,现在是上午10点。   他们得确保在这3个小时内,找到那个“不知道在哪儿的追踪器”,如果找不到,那么与吴景函的会面就只能取消,以免将对方也拖入险境。   ++++++   他们一下高速进入市区,就找了家不起眼的小旅馆开房。   反锁房门后,两人迅速将衣物脱光,仔细检查对方身体的每一寸皮肤,依然没有找到任何蹊跷之处。倒是白源身上新添的伤口,让卫霖很是心疼。   白源不以为意地握住卫霖的肩膀——对方正半蹲在他面前,下巴微抬,查看腰侧纱布渗出的血迹——调侃道:“这个姿势不错。”   卫霖仰脸看他,发现对方的某个部位在自己的注视下充血,大有昂然挺立的趋势。   “……”   卫霖无奈:“白先森,现在不是干这个的时候,我不想光着屁股时被人破门而入。”   “我知道。”白源淡定地套上短裤,把鼓起的那团塞进外裤拉链下面,“它忍不住,我能,只要你尽快穿上衣服。”   卫霖讪笑地穿好衣服。   白源用冷水洗了把脸,看见镜子中自己的左眼,眼白布满网状血丝,有些血丝晕成了嫣红的一团。他知道这是致幻能力使用过度,眼睛超负荷导致毛细血管爆裂,接下来的几天内,最好都不要再动用异能。   走出浴室后,他看见卫霖坐在床沿思索,过去挨着坐下,习惯性地揉对方的短发。   卫霖把头一歪,枕在他颈窝:“我宁可面对枪林弹雨,也不想与看不见、摸不着的鬼东西玩捉迷藏。”   白源的手指插在他发丝中,轻柔地抚摸:“放松点。实在不行,就通知吴景函取消见面,有事电话里说。”   怎么放松,我脑袋里像装了台永动型服务器,日以继夜地运行,连重启的间歇都不给。卫霖心底默默叹口气,说:“我想到个折中的办法。”   “什么办法?”   “换个见面地点,或许能削弱甚至屏蔽追踪信号。”   ++++++   F市虽说是华夏的二线城市,但在旧世纪曾经跻身战备区,历史遗留问题挺多。譬如地下,除了排水通道、走各种管线用的地下井、新地铁,还有年代久远的防空洞和废弃的旧地铁……四通八达犹胜蛛网,以至于相关部门至今无法描绘出一张完整的地下管网图纸。   在市郊东南方向有三座战备车站,连通着地下最早一批的地铁线,自建成日起,从未对民众开放过。   其中两个被水泥和各种杂物封死,第三个地下车站的入口,就藏身在公路与荒野的交合处,掩在几棵槐树下方。乍一看像座方方正正的老式平房,绿油漆残剥的木门、简陋的白灰墙,粗糙的水泥地,充斥着沉闷朽败的气息。车站入口虽然铁门紧闭,但对卫霖和白源而言,形同虚设。   水泥坡道从这里深入地下,通向轨道与站台。   站台内电源早已切断,漆黑阴冷,湿气弥漫,手电筒光线照射出剥蚀的墙皮,一小块一小块像鱼鳞一样翘起,令人看了起鸡皮疙瘩。   卫霖走到站台的立柱旁,抬头照了照天花板:“距离地面35米,没有任何电子信号能穿透。我们在这里待上3个小时,如果没有追杀者,就说明这里暂时是安全的。”   白源有些不可思议:“这条线路没有出现在任何公共出版物里,你怎么找到的?”   卫霖笑了笑:“把50年前的旧版地下管网和现在的相重叠,就会发现许多改道的、废弃的、新建的线路。这里曾经运行过通勤车,雨水、污水、电力线路一样都少不了,仔细对比就能发现。”   白源叹服:“几百万条密密麻麻的线路,纵横交错,我一想都觉得眼晕,亏你还能找出来。霖霖,你的脑力似乎又进化了?”   卫霖也不太清楚,但之前找这条线的时候,又流了不少鼻血。白源用纸巾给他堵上,担心地问他要不要去找个诊所看看,或者买点药。卫霖摇头调笑,说是欲求不满,回头事情解决了,痛快打一炮就好了。惹得白源差点按住他,就地正法。   两人在漆黑的废旧车站里,找了处平坦的地面,把带来的防潮垫和毛毯厚厚地铺了两层,坐在上面,耐心等待。   卫霖坐没坐相,很快就滑到搭档怀里,头枕着对方的大腿,任由白先生撸猫似的胡撸他的头发,发型什么的也不要了。   追捕者一直没有出现,看来这个方法奏效了。   黑暗中的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好像把这辈子的话全透支了,可还是怎么都聊不够。   当另一个男人走进地下车站时,两人正在缠绵地接吻,瞥到手电筒的光柱晃动,才依依不舍地分开。   “我好像来得不是时候,要不我先出去吃个午饭?”吴景函说。   虽说是打趣,语调中却没有多少轻松,反而觉得有些凝重。   卫霖起身,扒拉了一下头发:“不用了,说正事。”   “那我就直说了。”吴景函沉默几秒后,丢出了石破天惊的一句,“敏行下载的加密信息我已经全部解开,其中还有一份名单,是上次那份的后续——从20年前至今,第九批次人体实验的实验者名单,里面有你们两个的名字。”   “卫霖,白源,你们也是实验者之一。”   “名单上有36个人,是实验人数最多的一批。”吴景函从包里抽出一张纸,递过去。   卫霖怔然地眨了眨眼,接过来。   手电筒的光线冷冽地打在纸面上,反射出一行行白底黑字。   吴景函听见他微微吸了口气,然后艰涩地说:“另外34个人……全都是我们的同事。” 第143章 失控的真相   中心机房, 技术员用双手操纵着全息显示屏, 不断调动图像和数据,放大、分析、关联失败, 然后遗弃, 又调出另一个。   他的额头缀满细密的汗珠, 动作有些焦躁,似乎不愿接受弄丢了目标的事实。   许久后, 他垂下肩膀, 无奈上报:“1号、2号坐标消失,无法重新定位。”   中年男人负手站在房间中央, 脸色阴沉:“40分钟前, 我还把他们牢牢抓在手里, 现在捕杀队已经靠近,你告诉我,目标不见了?”   屏幕前的另一名技术员紧张地建议道:“要不我们从信号消失的地方开始,拉网式再搜一遍?”   “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 哪怕掘地三尺, 也要找到1号2号!”   ++++++   废弃的地下车站, 卫霖拿着那张名单的手指在微微颤抖。   白源从震惊中恢复过来,搂住了他的肩膀,接过纸页。   卫霖闭眼,深深吸气,低声说:“你们给我一点时间……调整情绪……我已经把一切都联系起来了,但现在说不出口……”   吴景函同情地看着他们, 从包里又取出一台自带电源的便携电脑,按下开机键。蓝白色光线投射向黑暗的空间,显得微弱而惨恻。   15秒开机时间过去。卫霖也睁开了双眼,脸色几乎恢复了正常。   吴景函打开完全破解后的信息数据,相关资料铺了满满一屏幕,他点选其中一个,跳出来的是一组极为复杂的电子元件结构图,但并不完整。   “这是采用微流控技术研发出的神经芯片,只需要一个微通道就能植入人脑。硅电路与脑细胞完成对接后,二者逐渐融合,由于芯片使用的是无机非金属材料,无论X光还是CT都无法扫描出来。”   卫霖喃喃道:“所以我在医院做了两次体检,什么都没查出来……”   “你什么时候去医院体检的?身体出了什么状况,为什么不告诉我?”白源追问。   卫霖摇摇头,不说话。   吴景函又点开另一个:“这是实验规划,虽然敏行只下载了一部分,但对方的目标已经体现得非常清晰了——他们要解构人脑中未被探索的部分,通过植入芯片,挖掘潜藏的能力,控制被激发能力者。   “但同时,他们也知道实验的艰难与危险之处——芯片植入的成功率极低,从几次人体实验的数据看,成功率从一开始的无限接近于0,提升到最后的5-8%,这中间许多实验者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卫霖木然道:“5-8%——脑研所对外公布的‘脑域开发临床实验’成功率。”   “对。”吴景函沉痛地说,“这个实验的可怕之处在于,它并非彻头彻尾的骗局,而是精心设计的陷阱。的确,参与实验的人,由于芯片不断发出脉冲,刺激脑神经细胞活化,脑潜能得到开发,拥有了超凡的精神能力,但同时也会因植入的芯片,受控于这个组织。”   卫霖想:而破妄师们还以为自己是任职于它,不断进入实验失败者的大脑,进行精神治疗,传回各种数据,作为改进这项技术的参考。包括“陷落”,同样能提供难得的研究数据,所以他们对此即使觉得可惜,也没有喊停。   “如果我们乖乖听话,芯片就会蛰伏不动,一旦试图脱离控制,芯片会与治疗中心的光脑‘天极’,甚至是研究所的超级光脑‘星云’相关联,向植入者的大脑发送脉冲信号,混淆我们的自我思维。”卫霖说着,望向白源。   白源读懂了他此刻的眼神:在李敏行的“绝对领域”里发生的一切,仿佛是冥冥中的预兆,已经给他们指出了一条通往深渊的绝路——他们一直都在悬崖边缘行走,不论旧途,还是前路,都被虚假、欺骗、不甘失败的野心和泯灭人性的手段包围着。   李敏行在他那颗混乱而天才的、分不清幻想与现实的大脑中,先知似的预见到了这一幕。他就像一个单纯狂热的圣徒,站在脑控科技的神坛上,朝着那些残酷的野心家呐喊:嘿,你们走错路了!天堂的窄门在这里,看我手指的方向!   他们阻止了他这种无法自保的危险举动,但那句呐喊的余音依然飘了出去,最终给他带来了杀身之祸。   从某种意义上说,李敏行的妄想,的确成真了。   前半部分奇迹般与现实高度重叠,后半部分……被他带出了“绝对领域”,实质化成一个完整的脑电波译码程序,最后落入组织手中。   正是因为得到了这个程序以及它所指明的研究方向,“组织”看到了全新的希望。   神经芯片植入的成本极高、要求苛刻,成功率又太低,他们花了整整20年,也没法突破“量产”这个瓶颈,只得到寥寥几十个成功者,并不是合算的买卖。   而远程脑控技术,他们需要挑战的只是电子仪器,而非人类的大脑——显然后者比起前者,更加深不可测、难以把控。   因为人类的大脑,不仅仅是一个个神经元、一个个突触之类的器官与物质上的集合,它更是意识、情感、精神,是超越了物质层面的存在。   它是灵魂。没有任何一个人的灵魂,可以被他人牢牢控制在手上。   这种控制或许能奏效一时,然而原主一旦清醒和反抗,它就会濒临失控。   正如卫霖和白源,依靠着彼此,总能从无数念头中,找出真正属于自身意愿的那一条。   白源伸手,触碰他抚摸了无数次的卫霖的后脑勺,想象颅骨里面的那枚芯片,像流沙、像虫巢,散而还聚地钉在脑组织中,阴险又恶心。   他自己的大脑中,也有这么一个芯片,看不见摸不着,而又确确实实地存在。   “得把它拿出来。”白源和卫霖同时说道。   “理论上可行。”吴景函说,“但是CT没法扫描出来,芯片又是流质,实际操作起来会很困难。”   “我想他们植入时,根本就没有考虑过取出的事。”白源冷笑,“正如现在,我和卫霖出了‘岔子’,他们没法把我们捉回去,就打算直接消灭。”   “可你们毕竟是实验成功者,价值——”吴景函略一迟疑,还是继续说下去,“我不想物化你们,但对‘组织’而言,你们价值太高,就这么毁掉,有些不合常理。”   实验成功者……卫霖在心底默默苦笑了一下,真的是成功者吗?   他下意识地伸手触摸鼻子,但又迅速缩了回来——至少白源目前没有出现任何不妥,不是吗。他又何必说出来,令大家徒增烦恼。   他按捺住起伏的心绪,转而问道:“你认为这个神经芯片,会带追踪定位功能吗?”   吴景函思索了一下,答:“我觉得基本不可能,它的脉冲是用来刺激神经细胞的,无法发出大功率的电波。如果作用范围较广,我会倾向于GPS卫星跟踪定位器。”   卫霖摊开双手:“在我们体内,在哪儿?”   吴景函露出一个疲倦的笑影:“这个可以用仪器测出来。我拿你们脑袋里的芯片没辙,但找个跟踪器还是绰绰有余的。   卫霖:“那就先帮我们把跟踪器拆了,不然哪儿都去不了,一冒头就被狗追着咬。”   “没问题。”吴景函说,“等我一下,我回公司去拿仪器,顺便找个外科医生。”   卫霖毫不客气地提条件:“我们还没吃午饭,回来给带点吃的,我要披萨,白源你呢?”   “随便。”   “披萨一份,‘随便’一份。还有,医生别找黑诊所无证行医的那种,照明和麻醉一定要带够啊!”   吴景函挥了挥手,表示全部接收到了,脚步声在黑暗中远去。   卫霖吁了口气,坐回到毛毯上,拍了拍身侧:“源源你要不要睡一会儿,我给你当枕头。昨晚通宵了吧,我看你眼里都是血丝。”   白源的确又困又累,身上伤口作痛,但更多地被“枕头”吸引,就在毛毯上躺下,顺手将卫霖拉入怀中。   “我总觉得,你有什么事瞒着我。”白先生在卫先生耳边呢喃。   卫先生回以同样微小的声量:“啊,你怎么知道。”   “快点坦白。”白先生命令。   “其实……”卫先生娇羞道,“我有了,你的。”   白先生猝不及防中了枪,差点心梗。   卫先生嗤嗤地笑:“想多了你,快点睡!睡饱了才有力气打架。”   几分钟后,白源沉沉地睡着了,手指插在爱人的发丝里。   卫霖瞪着伸手不见五指的车站,感觉自己被险恶漆黑的潮水淹没。他努力把这种凶多吉少的错觉甩到脑后,认真思考一些令人愉快的东西:   等解决了这码子破事,他要和白源一起环游世界,去热带雨林徒步,去大洋海岛深潜,去爬火山,去看极光。   好吧,如果后面的统统不能实现,那就只要前面那个好了。   ——和白源一起。 第144章 超脑的代价(上)   白源被脚步声的回响惊醒。他在黑暗中起身, 握住卫霖的手, 望向地下车站的入口。   晃动的光柱中出现了吴景函的身影。他腋下夹着个手电筒,手里还拎着四台应急照明灯, 身后跟着个穿白大褂的中年医生, 背着急救箱。   吴景函将应急灯分别放在高处, 逐一打开,空间立刻被皎白光线照亮。   中年医生看清周围潮湿肮脏的环境, 摇摇头。   吴景函介绍:“这是邵医生, 外科专家。”又从医生手中接过一台平板式X射线断层扫描仪,示意卫霖两人脱掉带金属纽扣的外套。   仪器从头顶扫描到脚底, 在腹部发出了断断续续的蜂鸣。吴景函抓着两边的把手, 反复扫描, 蜂鸣声终于清晰且连贯起来,他停在了那里。   卫霖撩起T恤下摆,低头看裸露的腹部:“肚脐眼里?”   吴景函把截下来的成像给他看。卫霖看着屏幕中央那个红彤彤的小点儿,就藏身在肚脐的皮下组织间。   白源接受了扫描, 也在同样的地方发现了异物。   “好吧, 麻烦邵医生帮我们取出来。”卫霖十分干脆地躺在毛毯上。   邵医生说:“光线勉强够用了, 但这里环境太差,很容易造成伤口感染。要不,先上去找个干净地方?”   “没事,就在这。”卫霖不以为意地答,“一个微创手术而已,还没有白源身上的伤重。”   邵医生拗不过, 只好同意,让两人并肩躺在毛毯上。他戴上口罩和无菌手套,先给卫霖消毒,注射局部麻醉剂,等麻醉生效后,拿起手术刀,迟疑了一下。   卫霖安慰道:“下刀吧医生。这环境可比以前的战地医院好多了,至少不会随时扔个炸弹下来。”   锋利的刀刃划破皮肤。邵医生一手操刀,一手用纱布按压切口皮缘,手法很利落,血也流得不多。   肚脐部位的皮肤很薄,那个之前出现在扫描仪屏幕上的红点很快暴露出来,医生试图将它剥离,但遇到了意想不到的阻碍。   吴景函充当临时助手,擦了擦医生额上渗出的汗珠。   “怎么回事?”他问。   “这东西有点像蜘蛛,边上有六条‘腿’,带着倒钩,锁在肌肉间。我剪不断那些‘脚’。”邵医生说。   白源坐起身,皱眉看卫霖正在手术的伤口。   卫霖接口道:“那就剪掉被锁的肌肉嘛。”   “肚脐下方血管丰富,万一出血太多,很难止住。我没有带超声刀和血管闭合器,因为没有电源。”医生懊恼道。   卫霖笑起来:“你总有办法解决的,吴总监说了,你可是外科专家。”   白源神色严肃地看着邵医生:“请你尽全力!”   邵医生点点头:“我会的。”   他吸口气稳住心绪,挑起其中一条带倒钩的“腿”,小心避开血管,切下去。   原本预计10分钟完成的小手术,最后整整花了半小时,中途还补了一针麻药。卫霖担心超支会导致下一场白源的手术麻醉不足,一直试图说服医生不用给他补针。   白源黑着脸批:“闭嘴,别浪费体力,不然我就把你敲晕!”   然后轮到他时,卫霖肚皮上贴块大纱布、腰间缠着绷带,侧过头报复:“疼不疼?跟你说了要匀着用吧,要是太疼,换我把你敲晕?”   白源:“……”   吴景函给医生擦了八次汗,终于等到手术一波三折地搞定。   术后清创、缝合、包扎,顺道处理了白源之前的那些伤口,邵医生摘下手套和湿透的口罩,长长吁了口气:“怎么感觉比开个胸还累。”   卫霖好奇地拨弄那两枚染血的追踪器。它们是黄豆大小的黑色金属物,两边各有三条节肢状的钩针,可以牢牢扣锁住皮肉,看起来的确像一对儿狰狞的小蜘蛛。   吴景函想毁掉它们,被卫霖拦住了。   卫霖:“毁掉时谁知道会不会爆炸什么的。把它们留在这里,就算信号屏蔽失效,也至少可以把组织引向错误的地点,关键时刻搞不好会派上用场。”   邵医生留下两袋消炎药,接收了约定好的余款转账,先行离开。   卫霖和白源不等麻醉效果完全消退,就起身收拾了一下东西,走出地下车站。   外面天色已经黑透,荒野人烟稀少,僻静的公路上没有过路车,只见遥远处一线光潮,那是属于城市的文明灯火,繁华而危险。   “接下来你们打算做什么?”吴景函问。   卫霖抡了抡有点僵硬了的胳膊:“救出同事,干死幕后组织。”   白源补充了句:“取出实验者大脑中的神经芯片。”   吴景函表示同意:“我也不想再躲起来了,我要替敏行报仇。所以……我们又可以组成一个小团队,并肩作战了?”   卫霖笑着反问:“我们不是一直都在团队里吗?”   吴景函朝停在附近的越野车走去:“上车,我准备了个没人知道的安全住所,带你们过去。”   ++++++   吴景函准备的地方竟然在闹市区,离他所任职的信息技术公司不远,藏身在一家商住楼的地下一层,有些大隐隐于市的味道。   地方很宽敞,原本是个非主流的酒吧,后来倒闭了低价盘出去,被吴景函买下来,计划将来自己创业时作为公司的仓库,没想到提前派上了用场。   现在里面已被简单清理和装修过,摆上了新购的家具和几台电脑,连上高速光纤,甚至还布置了低配版的厨房、健身房和医务室。吴景函马不停蹄地完善安防系统,卫霖和白源享受伤员待遇,坐在沙发上喝水休息,商量对策。   见卫霖干吞消炎药,白源把剩下的半杯果汁递过去:“老规矩,你出计划?”   “当然。”卫霖一口气喝完,抹了抹嘴角,见吴景函也忙差不多了,招呼他过来。   茶几上的便携电脑连接上投影仪,在半空中投射出大片虚拟屏幕。三个人围在一起,由卫霖执笔,其他两人随时补充,很快就制定出了一个初步方案。   “你们两个执行行动,我就负责后勤和技术支持?”吴景函戳着方案的最后一条,有点不满地问。   “不啊,”卫霖说,“你还负责与警方及媒体的对接,这一点至关重要,最后能不能‘引爆’,就看你了。”   吴景函想了想,点头接受了这个安排。   卫霖想起在李敏行的“绝对领域”里,吴总监擅长撩骚约炮、独善其身和见风使舵,小算盘打得啪啪响,如今在现实中却展现出了极有担当的一面。这其中的原因,固然出于李敏行对他的误解,但也少不了因李敏行的死亡深受刺激,而导致吴景函自身的转变。   “那么行动时间就定在今晚11点,在此之前,所有人都好好休息。”卫霖说。   白源起身:“我要先出去一趟。”   卫霖问:“做什么?”   “螺旋桨单独在家,已经三天了。   “你不是留了足够多的水和猫粮?”   “它孤零零待太久,会抑郁。搞不好又会逃出去,继续当流浪猫。”   卫霖笑起来:“好吧,铲屎官大人,我陪你过去接喵主子。”   ++++++   两人走出地下室,开走了吴景函的城市越野车。   现在是上午接近10点,外面天色阴沉,起了风,像是要下雨。   白源之前不由分说把卫霖赶去副驾驶座,现在虽然一脸面瘫地开着车,但卫霖知道没有了麻醉剂,他浑身新的旧的伤口疼得够呛。   卫霖掏出止疼药,往白源嘴里塞了一颗。   就在这时,从路边小巷子里冲出一个白色身影,抢灯横穿马路,眼见要撞上车头。   白源一个急刹,那人的白衣下摆在挡风玻璃上晃了一下,滑落下去。   “卧槽!”卫霖爆了个粗口,开门下车看情况。   那人倒在车轮前,穿着医护人员的白大褂,披头散发,赤着脚。   卫霖见对方身上没有血迹,弯腰叫了声:“喂,你没事吧。”   那人闻声抬头,晕乎乎地望向他,长发下露出一张苍白熟悉的脸。   卫霖一怔,赶来路人纷纷过来围观之前,把她抱进了车后座。“快开车!”他对白源说。   “卫霖……白源……”   白源抬眼看了一下后视镜,发现刚才险些撞上的人,竟是叶含露。   她套在身上的白大褂散乱着,下面是蓝白条纹的病号服,赤脚上满是污渍和细小伤痕,像是没穿鞋跑了一长段路。   “发生了什么事?”卫霖扶着她问,“前天傍晚咱们分开时,颜雨久不是还让你去治疗中心的医务室找她前男友?”   叶含露喘匀了气,虚弱地说:“嗯,徐医生的确帮我打了掩护。但没有用,那天晚上,所有的监测员都被强制服药后接受洗脑。我怕逃不过去,就向徐医生要了中枢神经兴奋剂,在洗脑前服下,果然诱发癫痫,被送去医院抢救。他们盯了我两天,以为我一直昏迷不醒,我才偷了个空隙逃出来,没想一头撞上你们的车,真是太幸运了……”   看似温婉柔弱的叶含露,平时连父母的意志都不敢稍加违背,关键时刻竟然能爆发出这么强大的反抗力,这令卫霖既心疼又佩服,连忙脱下外套披在她颤抖的身体上。   “你知道颜雨久怎么样了?现在中心里是什么情况?”卫霖问她。   叶含露两只手拢紧了外套的衣襟,细声答:“到我发病前,她还是安全的。后来我在医院,听见看守的人聊八卦,说她……”   “说什么?”   “说她上头有人,从后勤部又调去行政办公室了。我很担心雨姐,这个调动太突兀,感觉很不正常,卫霖,你说她会不会有危险?”   卫霖安慰她:“颜雨久很聪明,一定会保护好自己,我们也会尽快潜入中心,把她救出来。”   叶含露又摇头:“不不,你们好不容易逃出来,千万别再回去了!其他的破妄师们至今还锁在电极舱里,我不知道上面到底想做什么,但绝对不是好事!”   卫霖摸了摸她的后脑勺:“这些交给我们去发愁吧,你好好休息。”   白源说:“你先送她回去,螺旋桨交给我就行。”   卫霖一秒都不想和他分开,但现在兵分两路,的确省时省事,便答应了。   白源把车子留给他,自己拦了辆的士,继续前往别墅。   卫霖开车载着身体虚弱、精神萎靡的叶含露返回地下室,准备把她委托给吴景函照料。他背着叶含露进了门,把她放在医疗室的沙发床上,刚直起身,鼻血就哗地涌出来了。   吴景函不禁调侃:“怎么,跟美女靠得太近?注意保持距离啊,以免你家的醋桶回来,把我这地下室给淹了。”   卫霖右手捂着鼻子,左手扯条毛巾抽了他一下,去卫生间。   ++++++   鼻血流个不停,把盥洗池都染红了。卫霖感到缺氧般的头晕目眩,耳膜内的火车钻过隧道,隆隆作响。他将两条脱力的胳膊努力撑在台盆边上,盯着镜子中的自己,使劲吸气。   过了漫长的几十秒,他觉得好了一些,打开水龙头放一盆冷水,将灼热涨痛的脑袋扎进去。他似乎产生一种错觉——仿佛烧红的烙铁,被摁进冰水里,滋滋地冒着白烟,全身的血管强烈收缩,几近痉挛。但如果不强行冷却,血液会像岩浆般冲进大脑,在颅骨内沸出一口红油火锅。   红油火锅,用料丰厚讲究,包括筒骨高汤、豆豉、干辣椒、葱段、蒜片、草果桂皮香叶小茴香……   小茴香,主产于西北,为伞形科植物茴香的干燥成熟果实,双悬果,呈圆柱形,有特异香气……味辛,性温,《医学发明》天台乌药散记载,与乌药、青皮、高良姜等配伍用治寒疝腹痛……   《医学发明》,元代李东垣撰,其弟子罗谦甫刊行于元延祐二年……   元延祐二年……   ……   不可计数的信息在他脑中飞掠,辐射状无限地延展出去。   从出生到当下,他所看到的每一幅画面、听见到的每一道声音、印象中的每一个细节……他来到这个世界,所接受的所有信息——来自直接经验与间接经验的,记忆中与潜意识的——如同亿万大军,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卫霖向后退出水流,抱着湿漉漉的头跌坐在地板上。   文字在飞速书写,百万字,千万字……   公式在自相验证,疯狂演算。   机械在组装、运转。   城市拔地而起。   无数的光点亮起又熄灭,熄灭又亮起……   卫霖发出了一声难以忍受的咆哮:“啊啊啊——”   ++++++   吴景函猝然听到叫声,吓了一大跳。   他示意叶含露躺着别起身,自己走到卫生间门口,敲了敲门:“出什么事了?”   “卫霖?你没事吧?!”   里面沉默着。就在他忍不住想撞门的时候,卫霖的声音沙哑地响起:“没事,我心里憋得慌,宣泄一下。”   吴景函顿时想到脑控实验的那摊子烂事,卫霖深陷其中,从生父到养父,再到自身和伴侣,简直就是个挥之不去的诅咒,憋到现在才发作,心理素质也算够硬了。他同情地叹口气,安慰道:“放松点卫霖,我们一定能解决所有问题,别给自己太大的压力。”   “我知道。”卫霖说。   吴景函又站了一小会儿,确定里面没事,就走开了。   卫霖坐在卫生间的地板上,背后抵着抽水马桶,仰头靠在白色盖子上,看着天花板上的灯。   许多朦胧重叠的光圈在眼前旋转,他筋疲力尽地抬起胳膊,遮住了眼。   ……时间不多了。他醍醐灌顶地想。   ——像曾经模模糊糊的隐喻,忽然间有了清晰割人的轮廓。   ++++++   中午12点,白源抱着螺旋桨,拎着一大塑料袋的猫食和四个人的午餐回来时,发现卫霖不在地下室内。   叶含露脚底的划伤被处理好了,在沙发床上沉睡。   “卫霖呢?”白源问吴景函。   吴景函从电脑屏幕前抬起脸:“他说想吃的店没有外卖服务,出去买午餐了。”   白源把塑料袋一丢,就往外走。   “他有啥吃啥,才不会这么事儿逼!” 第145章 超脑的代价(中)   白源边走边打卫霖的手机, 响了很久没人接听, 到地下车库见吴景函的车子被开走了,更是有股说不出的焦躁。   他直觉卫霖有什么事瞒着他。这两天这种感觉越发明显, 再追本溯源地往回想, 苗头似乎在早些时候就有了。而他竟然到现在才真切察觉, 真不知是卫霖掩饰得太好,还是他平时傲慢惯了, 过于相信自己——白源郁恼地在旁边的水泥墙上用力一捶。   卫霖去了哪里?   如果有一天, 卫霖决心离开,那么自己可能永远也找不到他。   白源意识到, 他从来没有完全拥有过这个男人。他们搭档, 他们上床——毋庸置疑, 他们也相爱,可以在战斗时把性命彼此托付,也可以在醒后温柔地交换亲吻说早安。但这并不能改变一个事实——   卫霖并非百分百的属于他。   作为一个成年且成熟的男人,卫霖有个人的隐私与秘密, 也有自己的想法和考量, 这是一件很正常的事, 任何情侣都不可能做到彼此间完全透明,白源这么说服自己。   但他依然焦躁。   在他心底深处,始终有种难以言喻的不安,越是担心失去,越是要紧紧抓住,所有的偏执与控制欲, 都源自于此。因为卫霖于他而言,不仅是悬崖上唯一的落脚点,更是这个世界还值得期待的唯一理由。   他希望反过来,自己对卫霖而言也是如此——可这一点至今不能得到确定。   卫霖说过爱他——屈指可数的几次,不是在别人的脑内,就是在床上被操得什么话都往外倒时——卫霖当然爱他,但这份爱,能让卫霖为此抛弃一切吗?能和人世间无数的意外、错失、恶意与灾劫抗衡吗?   既然爱他……为什么就特么不能待在他能看到的、触手可及的地方?!离开之前打个招呼,告诉他去哪儿和回来的时间行不行!   白先生站在灰蒙蒙的墙壁前,陷入不可言说的忧愤与患得患失的阴沉之中,直到卫先生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   “喂,白先森,看你这表情,又在脑补些什么?”   白源毫不犹豫地回答:“在想怎么才能把你铐在我身上——你刚上哪儿去了?”   卫霖噗嗤笑了:“我这才离开多久,不到一个小时吧,你紧张什么啊!”   他掂了掂手里的袋子:“去给小叶买衣服,她不能总穿着病号服。”以及去附近的社区医院输了500CC的全血,买了两盒生血宁片。   “买个衣服要这么久,你还知道她穿什么号码?”白源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地说,同时再次想起曾经单位流传过的一些八卦风声。虽然心知瞎掰的成分居多,还是令他感觉不爽。   卫霖眨眼做无辜状:“目测一下,差不多就行。好啦,进去说话,别站车库门口堵路了。”   两人回到地下室,刷指纹和虹膜开门进去。吴景函一见到卫霖,劈头就说:“下次你没跟你的饲养员通过气就跑掉之前,能不能留个信息,别连累我挨训。”   卫霖笑嘻嘻道:“抱歉啦。但饲养员是什么鬼,我又不是猛兽。”   吴景函嗤了声,又仔细打量了他几眼:“这会儿气色好多了,刚才那是什么脸,白得吓人。”   卫霖的血管里奔流着新补充的血液,脸色的确较之前红润许多,底气也足了。故而在白源沉下脸问他怎么回事时,轻描淡写地瞎扯了句“来大姨夫了”,差点没把白源气得家暴。   吴景函吃完午饭不想再吃狗粮,摇头去健身房锻炼那一身(中看不中用的)肌肉。   卫霖和白源并肩坐下,三天来第一次安安生生地吃了顿饭。   白源一边把猪肝和菠菜往卫霖碗里拨,一边板着脸道:“贫血就多吃点补血的。”   “说得好像你不是伤员一样。”卫霖哂笑着也夹了一筷子猪肝塞他嘴里。   白源食不知味地吃了几口,放下筷子问:“卫霖霖,我再问你一次,你有没有什么事瞒着我?”   卫霖想了想,答:“有。我刚不是来大姨夫,是又流鼻血了,量还挺多。”   白源眉宇间这才明朗了点,随即又皱起来:“这样不行,你得去医院做个彻底检查。”   卫霖:“现在哪有空。等解决完眼前的事再说。”   白源:“我不管那些破事,你的身体最重要,吃完饭马上去。”   “……那至少也要等过了今晚吧,等把颜雨久她们救出来。我担心同事们在秦横云的‘绝对领域’里待太久,又不停地自相残杀,会全员‘陷落’在里面。”   “我不管,今天你不做这个检查,晚上行动就取消。”白源异常坚持。   卫霖拿他没辙,只好同意。   两人吃完饭,开车前往邵医生所在的私立医院。卫霖做了一套花费不菲的生化全套检查,肝功、肾功、血脂、血糖、尿酸等等全查了个遍,心脑电图、CT、断层扫描一样都没落下,最后拿到报告,不太正常的除了还有些贫血之外,也就是脑神经细胞极度活跃导致的失眠了。   但是对于参加过脑域开发的进化者而言,普通人的各项数据并不能作为参考标准,所以医生对这个异于常人的脑电图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看吧,跟你说了没事。”卫霖朝白源摊手,心底也有些不解。   白源仍不放心,要求再做一个全套的DNA检测。都到这份上了,卫霖当然只能听从,就算白源要把他拿去切片,他也认了。   基因全套检测不比打卡机验个身份,需要复杂的过程和相对长的等待时间,就算加急,也得24小时。因此他们和医生约了,次日下午4点再来取报告。   开车回去的路上,白源把一盒阿胶红枣塞进卫霖怀里:“血还是要继续补。”   卫霖拈起一颗红枣,又摸了摸口袋里的补血药,默默嘀咕了声:“吃枣、药丸……玛德,这兆头可真差。”   ++++++   回到地下室时,叶含露已经睡醒,换上了卫霖给她买的衣服,在电脑前与吴景函低声讨论着什么。   见到卫霖回来,她立刻迎上去,担心地问:“体检没事吧?”   “什么都没查出来。你看我这不活蹦乱跳的,能有什么事。”卫霖笑道。   叶含露说:“晚上的行动,我也要参加。”   卫霖看向吴景函,后者做了个“这妞挺难缠”的表情,朝他耸耸肩。   “你刚从医院出来,脚上还有伤,好好休息,其他事交给我们就够了。”卫霖劝道。   “我已经休息够了,你别小看我。”   “要不这样,你就和吴总监一起负责技术支持吧。”   叶含露语声轻柔,态度却坚决:“我跟你们一起去。不是要回治疗中心救其他同事,那势必要再次进入秦横云的‘绝对领域’,有我的接应才好出来。”   卫霖好说歹说,她都一定要跟去,只好向白源搬救兵:“白源源,你说句话。”   白源面无表情:“无话可说。”   卫霖:“……”   “他同意了!”叶含露乘机宣布。   卫霖叹口气:“好吧,小叶也去,我们会尽力保护好你。”   白源:“不是‘我们’,是你自己。”   ++++++   深夜11点,脑域开发研究所下属治疗中心的大楼,大部分楼体已陷入黑暗,但仍有不少窗口亮着灯。   卫霖、白源走在幽暗的走廊中,叶含露紧张地跟在他们身后。   之前他们试图翻越围墙,但发现墙头不知什么时候拉上了高压电网。叶含露还琢磨着该怎么切断安防电源,白源已经简洁高效地把车开到门口。保安过来查问身份,车窗刚摇下来,就中了一记幻觉杀,俨然将这辆车当作领导座驾给放进去了。   三人把车停在台阶边上,轻车熟路地进入大楼,一路往监控探头上甩干扰器。   干扰器是吴景函公司的原型产品,还没投入生产线,被他借职务之便拿走了一批样品。外表只有手机电池大小,扁平有黏性,粘在监控探头的外壳上,不仅能干扰信号,还能让拍摄的画面停留在指定的分秒。这小玩意儿卫霖一扔一个准,百发百中。   他们进入科室所在的楼层,逐渐接近治疗室。前方整个楼道灯光大亮,不时有监测员以及一些后勤保障人员进出,一个个看起来脸色黯淡,精神状态不太好。   叶含露有些意外:“他们都没回家?被洗脑后就一直留在单位,变成工作机器?”   卫霖忽然拉着她闪到空房间的门后,低声说:“我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工作机器,但现在过来的这个老胖子肯定不是。”   麦克刘刚送走脑研所人事部的苟政费——苟副主任是总部派来巡视的——迈着沉重的步子踱过走廊,准备去尽头的吸烟室抽个烟。   这两天中心不但加强了安保工作,还要求精神类后遗症科的所有管理人员必须24小时轮流值班,直到“终测”完成为止。麦克刘熬了半宿,肥大的心脏就受不住了,很有些忽快忽慢乱跳一气的趋势,就想着抽完烟去办公室沙发上偷偷打个盹儿。   等到他抽完烟,走回来,最后进了主管办公室关紧门,再也没出来。卫霖三人才离开走廊,进入最近的一间治疗室。   操作台前站的是滕睿,正机械化地盯着投影屏上的数据,一脸麻木,眼镜掉到鼻尖上才动作僵硬地托一下。   叶含露走过去,轻轻叫了声:“滕睿!”   对方没搭理她。   叶含露提高声量又叫了声,滕睿转头看她,过了几秒才反应迟钝似的说:“你过来干什么,回你的岗位上去。”   “岗位?可现在都已经是下班时间了,还有什么任务要做?”叶含露试探地问。   滕睿背书似的答:“坚守岗位,严密监控终测进程,保证数据上传畅通,发现任何异常立刻上报。”   “终测?测什么?”叶含露追问。   滕睿停顿了一下,声音忽然尖锐起来:“任务安排表里没有你的岗位,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二话不说就去按报警按钮。   卫霖手指一弹,一枚细小的飞镖激射而出,扎在他的颈间。内含的麻醉药当即生效,滕睿软软地倒下去。   叶含露连忙上前查看他的情况。   “没事,让他睡上几个小时,说不定头脑能清醒一些。”卫霖说着,走到电极舱边,输入密码,想要打开舱门。   原本的密码变更过了,输入两次都失败,第三次再失败,警报会自动响起。   新密码估计连这些“加班”的监测员都不知道。   “这时就该我上场了。”耳机里吴景函的声音说,“解码器在包里,你先接上密码键盘,我来远程操控破解。”   卫霖依言将解码器接好,上面液晶屏上的八个数字飞快滚动起来。   两分钟后,解码器上的数字终于固定住不再翻滚,与此同时,电极舱的密码键盘发出“嘀”的一声微响,舱门缓缓开启。   里面躺的是吕蜜。   脉冲线从舱内的一排排感应接口通向半圆形头罩,吕蜜双目紧闭,脸色白里透青,呼吸薄得几近消失,像个昏迷的重症患者,随时会散了那口气。   她的意识还在“绝对领域”里,这时如果将她搬离电极舱,或者强制断电,势必导致大脑损伤,重则进入植物状态。   旁边的电极舱里躺着付晓敏,是继颜雨久之后“天极”分配给吕蜜的搭档,这会儿也处在半昏迷中。   卫霖转头望向门外。这条过道左右两侧,还有共20间治疗室,躺着除了他和白源之外的34名治疗师,恐怕也统统都处于这种几近“陷落”的状态。   “我得进去把他们弄出来。”卫霖说。   白源说:“可是绕不过‘天极’。只要一登录电极舱,它就能查出我们的身份,立刻上报。”   “那就按之间计划的,把我们变成隐形人。”卫霖拿出一枚微型闪存盘晃了晃。   吴景函在耳机中得意道:“我编的木马,插入‘天极’的任何一个终端设备,病毒程序就会启动,干扰它的验证系统,屏蔽掉你们的身份,但又能让你们的意识顺利接入虚拟空间。”   叶含露提醒:“‘天极’每个小时自检一次,一旦发现有问题,会自动升级病毒库进行查杀,查杀失败的话,它会连线研究所总部的超级光脑‘星云’。‘星云’可不好对付!”   “我知道。”吴景函说,“所以不管救不救得出其他人,卫霖和白源都得在一个小时内出来。”   “一个小时……这么点时间连开个房都不够用。”卫霖装模作样地抱怨。   白源说:“速战速决。”   卫霖笑起来:“没错,我们可是熟练工,难不倒的。上吧,白先森!” 第146章 超脑的代价(下)   白源和卫霖出现在一片被焚烧过后的废墟上。   从周围残留的景观中, 依稀还能辨认出, 这里曾经是规模宏大的F省历史博物馆。如今建筑倒塌、道路损毁,唯有遗址中央的一根巨大铜柱高耸入云, 女娲伏羲神像顶天立地, 早已看不见神像的头脸。   而铜柱仍在缓缓旋转着, 不断上升,似乎要戳破苍穹。   火焰在燃烧, 洪水在肆虐, 天空电闪雷鸣,大地摇撼分裂……神力的余波在天地间激荡, 强光不时划过城市上空, 到处都是爆炸声。   卫霖手搭凉棚, 极目环视,感叹:“打得还真激烈,浑身解数都使出来了吧,再加上规则之力的加成, 这是要毁灭世界的节奏?”   “只有秦横云自己, 才能真正摧毁这个‘绝对领域’。”白源答。   卫霖点头:“所以我计划擒贼先擒王。只要搞定秦横云, 其他人自然就出来了。”   白源说:“一个小时之内如果搞不定秦横云,就得把所有同事引到这里,强行将他们送入‘引流通道’。”   “那就马力全开吧!对了,这次进来,你摇到了哪个骰子?”   “还是具现化。”   “很好。”卫霖打了个响指,“我们就地取材, 弄个超级酷炫的座驾,去找秦横云。”   ++++++   废墟上,出现了一个三四十米高的黄巾力士,仿佛远古巨人从钢铁的尸骸堆中站起身。   卫霖和白源坐在它的肩膀上,居高临下地眺望末世一般的城市。   东南边穿城而过的大江,水流化作好几条张牙舞爪的龙直冲天空,咆哮着去吞噬半空中一群熊熊燃烧的火鸟。   卫霖指向那个方向:“共工氏和祝融氏?”   “准确的说,是秦横云和他幻想出的宿敌罗天。”白源说。   黄巾力士在白源的驱动下向那边靠拢,跨步之间土地震颤,水泥路面簌簌崩解,很快就接近了江畔。   水火漫天,神力汹涌地挥斥着,普通人根本无法靠近,就连钢筋铁骨的金人身上,也因烈焰的高温灼烧和水流冲击的骤然冷却,而出现了道道裂痕。   白源操纵黄巾力士,硬是顶着水火,切入战圈,看到站在江面上的秦横云——   他如今已不再是原本矮小青涩的学生模样,变得高大了许多,穿着件样式古老的长袍,半长不短的红发凌乱地披在后颈上。   对面的半空,罗天的身影在焰光中若隐若现。   “——秦横云!”卫霖高声叫。   秦横云双手在胸前团成球形,水流在臂膀间萦绕。他闻声转头看来,扬声答:“你们两个还敢回来!是要自投罗网吗?”   罗天的身影也从火焰中浮现出来,冷笑道:“这不是堕入魔道的刑天与夔泽么,伏羲女娲大神发布神谕,以诛杀你们二人为首要,看来我和共工氏的宿怨可以暂时先放一边了。”   卫霖牙疼地啧了一声,对秦横云说:“在成为集火目标之前,我还是努力先点化点化你吧。时间有限,可别怪我对患者简单粗暴啊——   “秦横云,你他妈中二期还怎么都过不完了是不是?个头矮小、不招女人喜欢不是你的错,从小缺爱、受人欺负我也很同情,但你正视现实、努力上进了吗?你那个稀里糊涂缺根弦儿的脑子,才是干啥都失败、做啥啥不行的原因好吗?   “到底想过什么样的人生、如何认认真真去做一件事——这些你从来没想过吧?是不是最好有种超级强大、无法抗拒的力量推着自己走就好了?这样就不用去做选择,不用去负责任,也不用承担做事失败的后果,反正一切都是神的旨意嘛。你也只能被动接受啊,你有什么办法、你也很无奈啊,对不对?”   秦横云像跟木头一样僵立着,盯着卫霖,由于过度震惊,脸上反而看不出丝毫表情。   卫霖吸口气补充血液含氧量,接着噼里啪啦往下喷:“你还听到古神的召唤?厉害了啊,那些石器时代的原始人都他妈死了四五千年,骨头渣子都化成黄土了,召唤个屁啊!还水神共工、火神祝融,不就是原始部落的小酋长嘛,村头发大水了,叫人挑土来修个堤坝堵一堵,哦,就成水神了;给当时的大部落首领烧个火、祭个天什么的,就成火神了。这不搞笑呢吗?什么叫历史变成传说、传说变成神话懂不懂?这中间虚幻夸大了几千几万倍。古籍里的神啊仙啊瑶池啊昆仑啊,还不都是古人的意淫么,这些人搁现代叫什么?叫玄幻小说写手!谁他妈相信他们写的,谁就是傻逼!傻逼!”   秦横云脸色铁青,脸颊肌肉抽搐着,把嘴角扭曲成了一个古怪难看的形状。他张口,却说不出一句整话:“你、你……”   “我就是想告诉你,别做白日梦啦!认清现实吧,你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博物馆管理员,因为屡次违规接触文物被单位开除,他们怀疑你想盗窃文物。最后你爸妈实在受不了你,签了个分期付款,送去你去参加脑域开发临床实验,大概觉得你这颗脑子先天不行,拿去开发开发,说不定还能大力出奇迹。结果呢,是出奇迹了,把你从一根废柴,彻底变成一个影响妄想症患者,是不是很惊喜?   “所以我说,你还是赶紧的,把这个妄想世界折腾毁灭了,就出去回到现实吧!你爸妈还指望着你进化成X教授赚钱还贷款呢!”   秦横云陡然爆发出一声尖叫:“——邪魔!胡言乱语,玷污神明,蛊惑人心!难怪伏羲女娲大神要诛杀你们!”   随着这声厉喊,漫天的水龙火鸟全都向他们扑来。远处似乎响起一阵阵尖锐的啸吼,天地间的异象和战斗波动忽然都停止了。   卫霖朝搭档摊手:“好吧,看来叫不醒。而且那些‘古神继承者们’现在全朝我们来了。”   “Plan B?”白源说。   卫霖点头:“只剩下半小时,我们要加快速度了。”   黄巾力士在水火夹攻下,终于抵挡不住,轰然崩坍。白源早有准备,拉着卫霖奋力一跃,从黄巾力士的肩膀跳到江边一座倾斜的高楼天台上。   落石如雨、尘土弥漫,一个一个金人从城市废墟中被具现出来,慢慢直起高耸庞大的身躯,足足有十一具之多,挥拳挡住了从四面八方飞来的神力攻击。   白源又有了个新座驾,操纵着它往之前的投入地点赶去。   在那里,伏羲女娲神像轰隆隆地加速旋转,向九天直刺而去,苍穹上风起云涌,似乎要形成一个漆黑而深不可测的渊洞。   白源之前埋伏在神像旁边的第十二具金人也现了身,手持一柄厚重的大斧,用力挥砍神像。金属相互撞击,火光迸射,发出清脆巨大的声响,“哐、哐、哐”,钟磬般回荡在天地之间。   青铜神像的蛇尾上逐渐被砍出了缺口,金人丢掉卷刃的高炭钢斧,从脚边又抄起一把,吴刚伐桂似的继续砍。   伏羲女娲像愤怒地嘶叫起来:“大胆狂徒,竟敢对人类始祖神不敬,诸神,还不快将这两人挫骨扬灰!”   白源和卫霖乘坐金人,用最快的速度往神像冲去,而“古神继承者们”也源源不断地聚拢过来。卫霖坐在金人肩膀上点人头,远远近近数了27个。   “还差7个人,不知道是来不及赶到,还是意识已经在战斗中消亡,外面的身体……成了植物人。”卫霖有些沮丧而不甘,“要不,再等等?”   “时间不够了。”白源说。   “……好吧,以大局为重。”卫霖一声叹息,呼叫监测员叶含露。   叶含露在接到通知的第一时间内开启了“引流通道”,并把脉冲频率调到最大。流光旋涡在神像前方的低空开启,很快涨到球门大小,就不再扩大了。   “最大频率了,只能维持十分钟,你们要抓紧时间。”叶含露提醒。   卫霖和白源此刻已抵达神像前。   神像的蛇尾被砍断了三分之二,虽然不断自行修复,但愈合的速度比不过破坏的速度,歪歪斜斜地向旁边倒去。大力神夸娥氏怒吼一声,率先冲过来,抵住了倒下的神像,一点一点将它顶回原位,紧随其后的句芒则射出长而坚韧的藤条,缠绕住了挥砍的斧头。   这时,一心砍神像的金人突然丢下斧头,用它那庞大坚硬的身躯猛地将夸娥氏撞出百余米,恰好跌入“引流通道”中。夸娥氏的身影一晃,就被彩光旋涡吞没了。   “搞定吕哥了。”卫霖说。   白源环顾四周,说:“又来了4个,不能再等了。”   卫霖无奈点头:“启动吧。”   白源一手捂住左眼,一手按在了金人的脚背上。   与古神继承者们作战的十二具黄巾力士,左眼陡然一律地闪动起绿色微光,所有接触到眼神的治疗师们,全都陷入了幻觉中。   由于治疗师们强大的精神力,这幻觉持续的时间极为短暂,有些人是七八秒,有些人甚至只恍惚了两三秒。但对于瞬息万变的战场和拥有特殊能力的对手而言,这段时间已长到足以翻覆乾坤。   黄巾力士们趁对方恍惚的这几秒,用大如车厢的拳头抓住了他们,纷纷朝门户大开的“引流通道”投掷而去。   一道道人影拖着疾风,被引向彩色旋涡,如同飞鸟投林。   卫霖一个个数:“10、20……30、31,还差3个人,真的要放弃吗……”   叶含露急切催促:“快,通道维持不了几秒,马上要关闭了!”   卫霖和白源互相看了一眼,终于死心放弃了不知所踪的三个同事,纵身投入“引流通道”。旋涡堪堪在他们进入后,开始旋转缩小,逐渐淡化消失。   秦横云和罗天从幻觉中清醒,恼羞成怒地继续飞掠过来,扑了个空,旋涡已经彻底消失。   “古神继承者”们骤然离去,天地间忽然变得空空荡荡,只有一座城市的尸骸横陈在脚下,秦横云和罗天站在逐渐恢复原貌的神像面前,互相对视,脸色阴沉,更多的是茫然。   秦横云忽然生出了一种被全人类抛弃的孤独感与恐慌感。   “好了,竞争者们都滚了,现在只剩下你和我,争夺这新世界主神的宝座。”罗天对秦横云说。   “……新世界?”秦横云环视这一方千疮百孔的天地,茫然之色更甚,“不,这不是我想要的……”   罗天再度冷笑:“这当然是你想要的。”   秦横云无力地摇头:“我不想一个人待在这种世界里……”   罗天说:“放心吧,你不会是一个人,还有我。我在这里,和你斗到海枯石烂、地老天荒。你永远都无法摆脱我这个宿敌。”   秦横云惊心地看他,在他那英俊而阴鸷的面容之后,依稀看见了五千年前祝融氏的模样,再仔细端详,又仿佛不是什么祝融氏,而是自己在镜中的脸……   他心底忽然有一丝莫名而惊恐的感觉——自己,和另一个自己,被自己关在了这一个永恒的废墟世界中,在死亡来临之前,再也不能出去了!   ++++++   “引流通道”逐渐关闭,31名破妄师们的意识顺利导出“绝对领域”,叶含露心头大石落了地,擦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   治疗室的监控员们之前都被卫霖和白源轻松放倒,这会儿他们出了电极舱,还得逐一开启剩下的31台被锁电极舱,把同事们扶出来。   脱离了“绝对领域”的破妄师们,不再受“天极”的影响,神智显然比之前清醒了许多,至少能记起自己的真实身份了。   吕蜜软手软脚地滑出电极舱,瘫坐在地板,骂道:“这都他妈什么破事!‘天极’——不,上头究竟在搞什么鬼!”   卫霖架着她站起来活动手脚,回答:“有件很长、很复杂,还特么很倒霉催的事,要跟大家说清楚。但不能在这里,马上到‘天极’的自检时间,一旦病毒程序被杀灭,它会因为你们脱离‘终测’而立刻发出警报,到时就会有一大堆保安涌进来抓我们,还是先跟我离开,找个地方我慢慢解释给你们听。”   “不是,卫霖,你说什么我没听明白,什么病毒,什么终测,保安为什么要抓我们?你至少得让我们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吧?”辛乐莫名其妙地问。   “对呀。卫霖,我们当然相信你,但也不能随随便便就旷工离开单位,总得有个说法。”付晓敏接口。   白源低低地冷哼一声。   卫霖知道这是“自求多福”的意思,但好不容易救出了这些同事,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稀里糊涂地又被抓回去吧,那之前那些工夫不是都白费了?   耳机里传来吴景函的声音:“时间到。‘天极’现在正启动自检,从查杀病毒,到触发警报,运气好的话,你们能有两三分钟时间逃离这栋大楼。”   卫霖以手扶额:“两三分钟……”   “好吧听我说,”他深吸口气,望着聚集一堂的31名同事们,飞快而清晰地说,“我们每个破妄师的大脑里,都被上头埋下了一枚神经芯片,并通过它来控制我们的思维,这就是我们差点全体陷落的原因。关于这枚芯片的详细信息,我这儿有真凭实据,就怕你们又被抓起来锁进电极舱,根本来不及知道。我言尽于此,你们愿意相信的,就赶紧先离开治疗中心,找机会和我碰头,继续了解。不相信的,我也没办法了。已经失去了三个同事,我不希望你们其中任何一个人再成为无辜的牺牲品。”   他说完,和白源一起转身就走,叶含露紧随其后。   吕蜜想也不想地叫起来:“等一下!我信卫霖,我跟你们走!”   其他人还没来得及开始表态,房间里骤然响起了警报声,红光开始闪烁,“天极”终端的电子合成声回荡在空气中:“一级警报。31名实验对象脱离电极舱,终测停止。”   警报循环播放着,各个楼层与大楼出入口的安全门迅速关闭,他们被关在了治疗区内。   而附近区域的灯光纷纷亮起,许多荷枪实弹的保安们冲向了治疗区。   这下就算其他破妄师们再心存犹疑,亲眼看到这副阵势,也不得不相信治疗中心出大问题了。   “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我们被锁在这里了!”   “不行,得先突围,冲出去再说!”   “使用特殊能力啊!”   “卧槽,我的能力只能在‘绝对领域’里施展啊!你的能在现实中使用,快弄开这扇门,快!”   “——搞什么搞什么!你们这些人不好好工作,都在瞎胡闹什么!”麦克刘颠着满身肥肉,千辛万苦地从办公室赶来,隔着安全门,大为恼火,“赶紧给我回电极舱去,快点,不然扣工资!扣年终奖!”   “回去个屁!”吕蜜看他最不顺眼,率先开喷,“你个死胖子,是不是和上头一起坑我们?!等我出去了,一巴掌拍死你!”   麦克刘被她的嚣张气焰震慑到,退了一步,意识到这些破妄师们根本出不来,而保安们的脚步声已经从走廊里传来,当即又逼近两步,以示主管威严:“好啊,一个个都想造反是吧?不听劝,行,等所里领导过来,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卫霖哂笑:“你真以为隔着这道安全门,就安全无虞啦?”   他把手放在安全门的DNA验证锁处,嘴里夸张地念了声:“——芝麻,开门吧!”   安全门“滴”的一声亮起绿灯,悄然滑开。   麦克刘傻眼了:“这、这他妈是什么情况……”   他突然大叫一声,转身就朝走廊跑去。   其他破妄师们一窝蜂地涌出了治疗区的安全门,与走廊内遇上的保安们发生了激烈冲突。   卫霖和白源也往外走,叶含露和吕蜜跟在他们身后。   吴景函在卫霖的耳机里忍俊不禁:“呵呵呵,那个地中海发型老胖子的表情真有意思!我说卫霖,明明是我帮你解除的门禁,你喊什么芝麻?”   卫霖低声说:“不喊芝麻,难道要喊‘基佬,开门吧’?”   吴景函:“什么意思,歧视我的性取向?你自己也是基佬好吗?!”   卫霖:“要是没有遇到白先森,我从过去、现在到未来都是笔直笔直的。”   白源斜睨他:“要不要再直回去?”   卫霖立刻知情识趣地回答:“遇到白先森后就直不回去了,还是弯着吧,弯着也挺好。”   说话间,卫霖忽然抓住叶含露的胳膊,往自己这边一拽。一颗麻醉弹擦着她的胳膊飞过,把她吓得小脸煞白。   “保安越来越多了。”白源说,从走廊的窗户望外探看了一下,“旁边总部开过来六七辆车,应该都是脑研所的人。”   卫霖一边躲避子弹、撂翻保安,一边说:“我看同事们脱身的难度有点大,得帮忙降低降低。 ”   “我要上主菜了。”他正儿八经地宣布。 第147章 幸运星的真相   话音刚落, 过道旁的一根承重柱就爆炸了, 冲击波掀翻了附近的几名保安。正被他们围攻的辛乐也受到波及,但只是滚了几滚, 就翻身而起, 瞪向卫霖:“你炸的?卧槽能不能有点准头?!”   卫霖笑嘻嘻地朝他做了个“招子放亮”的手势, 扬声道:“这个可没办法分辨敌我,统统无差别攻击, 但我之前不是提醒过大家了吗?”   辛乐回想了一下, 又环视四周,在另一处墙壁上发现了一小张贴纸, 大约只有三指宽, 上面印着一摞金币。贴纸中央微微拱起, 下方似乎藏着一小团什么东西。   “轰”的一声,贴纸爆炸了,墙体整面被炸穿。   辛乐用胳膊遮住脸,后退几步, 背后撞上了一名保安, 顺手将对方撂倒在地。辛乐呸了一声, 说:“还真是芝麻开门,一山洞的诅咒金币!”   卫霖哈哈笑。   接二连三的爆炸在大楼中响起,把保安们吓得四下奔突。辛乐则用他的异能“神经脉冲网”勾连起所有治疗师,提醒他们:小心金币!   麦克刘屁滚尿流地往电梯跑,眼见要到了,一个人影横飞过来, 砰然撞上电梯门,倒栽下来。   那是个保安,被摔得七晕八素,枪依然很敬业地抓在手上,勉力抬起手臂,下一秒整个人却失重了似的向上飘去,被牢牢吸在天花板上,动弹不得。   一名肩上流着血的治疗师站在几步之外盯着他,手指扶在两侧太阳穴上。   麦克刘艰难地刹了车,转身又朝楼梯跑去。他已经很多年没有爬楼梯了,疲软的腿撑不住肥大的身躯,几次从台阶上滚落,但都因厚厚的脂肪垫而没有受什么实质性的伤。   好容易下到三楼,他气喘如牛,不得不停下歇息。   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麦克刘转头,眼珠子要突出来。   “嗨,刘老爹。跑什么撒,又不吃了你。”卫霖阴恻恻地笑道,身旁站着面如寒霜的白源。   ++++++   爆炸声此起彼伏地响起,冲击波使得整栋高楼开始摇晃,砖石碎屑溅射,粉尘漫空飞扬,楼下包围的车辆与人员骚乱不已。   “楼要塌啦!”有人高喊。   一堆人弃了车,退潮线似的呼啦啦向后撤去。   几名治疗师趁机冲出门厅。而二楼与一楼的外墙上被炸开好几个大洞,不少人影从洞口钻出,有的轻而易举跳到车顶,灵活地钻进驾驶座;有的落在地上,翻个身继续狂奔,向四面八方作鸟兽散。   后退的人员与紧接着涌出大楼的保安又朝逃窜的治疗师追去。有几个治疗师被追上,七手八脚被按在地上,竭尽全力挣扎反击。更多的治疗师发挥了他们各自的特殊能力,利用连环爆炸的余波和烟尘弥漫的视野,奋力突围。   “——楼要倒了,快离开!”麦克刘在卫霖的钳制中扑腾,焦急大喊。   “放心,没这么快塌。塑性炸药的分量、安置点和大楼的结构承重都是我精心计算过的,要它什么时候倒,绝不会快一秒,倒的时候波及多大的范围,也是我说了算。”卫霖拖着麦克刘往空中走廊去。   “你该去给同事们打掩护了。”卫霖对白源说。   白源很想和卫霖一道,但此刻也只能不爽地哼一声,丢下一句:“在车里等我。”转身离开。   按照他们事先约好的计划,白源将卫霖带来并组装好的狙击枪架在三楼窗框上,在弥漫的烟尘中瞄准下方的人群。   他枪法还算准,但射出的子弹并非枪枪致命,大多是打在脚旁地面或是四肢上,恐吓的意味居多,意在帮助被缠住的治疗师脱困。   这个举动给他招来了猛烈的火力还击,但白源只是俯身避过子弹,仗着对方不敢冲进摇摇欲坠的大楼,换一处地方继续放冷枪。   麦克刘感觉整个走廊都在震颤,地板裂缝一道道绽开,吓得双腿发软。他跌跌撞撞地被拖着走,心里不停盘算着脱身之道。   叶含露和吕蜜一直跟在卫霖身后,见他挟持了麦克刘,非但毫无意见,甚至还觉得大快人心。   卫霖拽着麦克刘通过空中走廊进入邻近的一栋楼,半路上用脱手镖和飞刀轻松解决了几个落单的保安。麦克刘此时无奈地绝了求救的心思,不得不乖乖配合绑匪。   四人下到负一层停车场,卫霖示意吕蜜和叶含露上另一辆车,说:“吕哥,你开车,小叶会告诉你路线,你们先走一步。”   吕蜜点头,又嘱咐:“你自己小心点,跟白源说别拖太久,万一把小命搭进去就得不偿失了。”   卫霖调侃:“你不是老看白先森不顺眼,这会儿关心起他啦?”   吕蜜白了他一眼:“我关心的是你!”她把叶含露拉上车,干脆利落地开走了。   卫霖将麦克刘塞进后车厢,又从车前座拿来一条尼龙绳,要捆他。   麦克刘急怒交加,但也知道现在人在屋檐下,不是乱发脾气的时候。   白源冷漠且眼高于顶,不是个适合沟通的人选,但是卫霖,麦克刘自认与他还是有几分交情的,于是试图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麦克刘说:“霖霖,你看啊,咱们俩之间无仇无怨,相反我之前挺照顾你,你应该感觉得到吧?其实吧我跟大家一样都是打工的,你们对单位有意见,跟我没有矛盾的对吧?”   “这倒是。”卫霖笑眯眯道。   麦克刘一看有戏,继续劝:“现在给你们这么一闹,我的工作也保不住啦,你还扣着我做什么,放我回去另谋出路吧。”   卫霖放下尼龙绳,抽出一个黑色的布袋子,在他面前晃了晃。   麦克刘一见,脸就绿了——袋子不是藏在铁盒里,锁进办公室的保险柜里了么,卫霖是怎么拿到的!   卫霖抽掉袋口的系绳,将里面的七八颗深红色六角晶体倾倒在桌面:“老爹牌幸运星。我记得你说过不小心泡了茶水,结果全化了,怎么,骗我的?”   “不不……我忘记了,还剩几颗,就给收起来了。”麦克刘抹了抹油腻脑门上的汗珠,“你要是喜欢,就都拿走。”   “这么大方?”卫霖挑眉,“这我可就不好意思了,之前好说歹说你才给我一颗,如今怎么就像街头派发传单一样,一整沓地免费往人手里塞?”   麦克刘干笑:“还不是因为咱俩之间的交情嘛。你看都这么迟了,再不回家我那老太婆该急了,要不,回见?”   他说着就去拉车门。车门却被卫霖落了锁。卫霖抽出一小瓶矿泉水,拧开盖子,将一颗晶体丢进去,摇了摇。晶体迅速融化,瓶里的水依然清澈,却又仿佛折射出些微异样的光泽。   卫霖将水瓶往麦克刘面前一凑:“这种难得的宝贝,我怎么好意思都拿走,你也来一颗?”   麦克刘连连摆手:“不用不用!我又不是脑进化者,吃这个也没用……”   卫霖追问:“那脑进化者吃这个就有用了?你怎么知道?航天管理局的老同学说的?”   麦克刘一时支支吾吾答不上来。   卫霖冷不丁捏住他的下巴,将瓶口塞进他嘴里,灌进去。   麦克刘被呛得大咳,拼命抠喉咙想把水吐出来。   卫霖哂笑:“不是说无毒无辐射,那么普通人吃一点也没大碍啊,你紧张什么?”说着,将手指在对方衣服上擦了好几下,似要抹掉方才捏下巴留下的油腻感。   麦克刘又咳又干呕,地中海绕圈发耷拉下来,一缕缕黏在脸上,泪水糊满眼眶,发出了断断续续的哀叫声。   卫霖不想再碰到他的皮肤了,于是揪住了衣领:“说实话,这东西究竟是什么?再敢拿什么漂浮陨石、外星物质之类的忽悠我——”作势要将整瓶水往他嘴里灌。   麦克刘眼见逃脱无望,生怕真给全灌进去,只得服软,尖声叫道:“我说!这是总部派发给我的,说是一种促进剂,给治疗师服用的……”   “促进什么?”   “促进深度进化,但好像不太灵验,有些治疗师吃了,并没有特别的反应。”   “既然是促进剂,为什么不直接说,还要骗我是什么外星物质?”   “因为……因为……”   卫霖不耐烦了,指间滑出一支脱手镖,利刃抵在赘肉重叠的颈间。   麦克刘脸色煞白,嘴唇抖索地说:“因为还在实验阶段,上头也不清楚成功率多高,会产生什么样的副作用,怕你们知道了内情,不肯服用。”   “副作用包括哪些!”卫霖手上一紧,再度逼问。   “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别!痛痛痛啊啊!听说,可能会加快脑细胞的程序性死亡……”   卫霖皱眉。他知道脑细胞是高度分化细胞,因此几乎不可再分裂增殖,出生以来的140亿个脑细胞,从20岁后以每天10万个的速度递减,到了80岁,将会减少一半左右,这个过程持续终身。   “加快是多快?”卫霖接着问。   麦克刘说:“具体的我真不太清楚,本来脑域开发实验就会刺激脑神经细胞活化,像点燃干柴,烧出巨大热量,促进剂就像往篝火上再浇一桶油……”   卫霖问:“烧完了,干柴又不能再生,会怎样?”   麦克刘铆紧了嘴,半个字也不吭声了。   卫霖咬住牙根:“说!”   “……大脑将会在短时间的精神力大爆发后,以几十倍于常人的速度迅速衰竭。”麦克刘破罐子破摔似的一口气说道。   卫霖始料不及,又仿佛意料之中,急促地吸了口气,不自觉松开了手。   麦克刘往后缩了缩,一边把手别到身后去抠车门锁,一边叹气:“我不想让你知道,就是觉得这对你——对所有实验者都太残忍了。你们的寿命将远远短于普通人,如果服用了促进剂,还要更短。这就是脑域开发所要付出的代价,所以我从不羡慕你们的精神异能。”   卫霖好容易才压制住剧烈翻涌的情绪,沉声道:“脑研所一开始就知道这个实验的副作用,却绝口不提,有意对实验者、对社会隐瞒真相!我原以为植入神经芯片、控制思维就已经够卑劣的了,你们竟然还能更下作!”   麦克刘立刻申明:“跟我没关系啊,是‘他们’!我就是个打工的,就算无意中听到些什么,没有真凭实据也不敢乱传。再说,他们在相关部门里肯定有保护伞,否则不可能严严实实地瞒这么久。”   卫霖喃喃道:“所谓的‘进化’,不过是将人逼到悬崖顶上、深渊边缘……”   麦克刘说:“是的,升得越高,摔下来时就更加粉身碎骨……那个,知道的我都说了,能不能放我走?霖霖,我相信你不是那种心狠手辣、迁怒无辜的人……”   卫霖冷笑;“你也称不上无辜吧,为虎作伥。”   麦克刘又惊惧又焦急,疯狂地用力摇动车门把手。   卫霖忽然觉得厌烦不已,恨不得这老胖子在眼前立刻消失,于是解除了门锁。   麦克刘失去平衡,顶开车门摔倒了地面上,赶忙爬起来,连滚带爬地跑了。   卫霖看着半敞的车门,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他仰头靠在后车厢后座的枕垫上,用手掌紧紧按住前额,仿佛想要藉此镇压颅骨内翻江倒海的嚣动。   极致的旺盛之后,是不可逆转的凋亡,就像超新星爆发,足以照亮整个星系,然后迅速衰减,彻底消失不见。   卫霖闭着眼,在眩晕与乏力中发出一声苦笑:“难怪不需要睡眠了……生前何必多睡,死后自会长眠。”   他听到由远而近的脚步声,缓缓睁眼,见白源从敞开的后车门探进半个身体。   白源摸了摸卫霖的头:“怎么,不舒服?”   卫霖笑着摇头:“还好。你的眼睛怎么了?”   白源下意识地侧开了脸,把充血的绿眼睛转向他看不见的方向:“小问题,用眼过度,休息一下就好。”   卫霖搂住他的脖子,拉过来亲了一下,舔了舔嘴唇,没忍住,又贴上去。   白源被这忽来的激情感染,单膝跪在座垫上,伸手托出他的后颈,加深了这个吻。   片刻后唇分,卫霖喘息道:“回去。我想要你。”   白源二话不说,坐进驾驶室,打火起步。   车子快而稳地行驶在凌晨空旷的街道上,卫霖躺在后车座,说:“……我眯一会儿,到了叫我。”   白源柔声说:“睡吧,天快亮了。到了我抱你进去。”   卫霖将胳膊搁在脸上,很快没有了动静,呼吸轻细绵长。   白源以为他睡着了,将车开得更平稳,终于在天色微亮时抵达了临时住所地下室。   在地下停车场熄火后,他转去后座想要抱卫霖出来,忽然看到胳膊下方,脸颊上有道猩红血迹。白源吓了一跳,连忙轻轻拉开卫霖的手臂,发现他的鼻孔和眼角都在出血。   鲜血染湿了衣袖,又从脸侧蜿蜒流下。   “霖霖……卫霖!”他颤声叫。   卫霖似乎处于半昏迷的状态,眼皮微颤,嘴唇翕动。   白源将他放回座垫,准备立刻前往医院。   “回……回家……”卫霖在微弱呓语。   白源重新发动车子,咬牙道:“我在的地方,就是你的家。坚持住,卫霖!”   (神明在召唤完) 终结卷 真实的世界 第148章 苏醒   卫霖感觉自己沉入漆黑海底, 淤泥灌进每条疲倦的血管, 所有骨肉与感知都融化在虚无中。寂静像厚膜包裹着他,但有细微的声响不知从哪个方向传来, 若有若无, 永不休止。   那声响越来越大, 黑暗中竟也出现了一线微弱的光芒。   他的身躯不由自主地浮起,朝微光的缝隙飘去。   一只手从缝隙外探入, 攥住他, 向外一拽——   卫霖慢慢睁开了眼睑。   视野有些模糊,上方出现了好几张晃动的人脸, 伴随着那些声音逐渐清晰起来。   “卫霖……霖霖……”   卫霖翕动嘴唇, 艰难地吐了口气:“……白源。”   白源微颤的手指, 从他的脸颊抚向眼睛、鼻梁,最后难以置信地落在嘴唇上:“你终于醒了……”   “我睡了多久?”卫霖轻声问。   “整整48小时。”白源说。   吕蜜插嘴道:“是深度昏迷!我刚到医院就见你七窍流血的模样,你小子想吓死大家啊!再不醒,我都准备一巴掌呼下去把你打醒了。”   卫霖扯出一丝笑意:“你这一巴掌呼下来, 我直接散架, 一了百了。”   白源看了一眼大呼小叫的吕蜜和抹眼泪的叶含露, 眼神中的逐客令相当明显。   吕蜜挑衅地朝他翻白眼,被叶含露打着圆场拉出了病房。   房门关上,屋内只剩两个人,四目相对。   “你的身体——”   “我的身体——”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闭了嘴。   卫霖:“你先说。”   从基因全套检查报告出来后,白源花了整整一天一夜去质疑、拒绝、愤怒、恐惧、绝望和酝酿对当事人的说辞, 而此刻面对卫霖那双澄净的浅棕褐色眼睛,他张了张嘴,感觉喉咙灼痛,一个音也发不出来。   他想着不知道还能这样凝视这双眼睛多久,想着有一天它们会从自己的视野里彻底消失……只是一念触及,恐惧感便如雪崩般淹没了心脏,冰棱在血管里攒动,连指尖都冷透了。   他用僵冷的手指抓住卫霖的胳膊——绝不放手,无论是在黑暗的旷野,还是通往深渊的悬崖,他想告诉眼前的所爱之人,如果不能抓紧他留下他,世界、未来,包括他自己,一切都毫无意义。   卫霖也在看白源——左眼眼白上布满了密密的血丝和晕染开的红痕,衬着虹膜的颜色显得格外瘆人,像个惊悚片里的鬼怪。但哪有这么惹人爱的鬼怪呢,卫霖扯动嘴角笑了笑,抬手触摸对方的眉睫,凑过去亲了亲他干裂的嘴唇。   “我本来还在苦恼,该怎么向你开口说明,但我现在忽然放松了,因为我知道你能理解,也能接受。”卫霖轻声说。   “我不接受。”白源硬邦邦道,嗓子里像含了硫酸。   “我们俩都得接受这个现实——我的身体支撑不了多久啦,而你,会比我多撑些时间,几年,或者十几年。”卫霖平静地说。   白源摇头:“你错了。我们会在同一天,同一个小时。”   卫霖明白他的言下之意,嗬地轻笑一声,前倾身体,用额头抵住了他的下巴。“好吧,如果你非要这样的话,我接受。剩下的时间不多,每分每秒都太宝贵,我们可以什么都不管,拼命滚床单,直到把自己燃烧殆尽。”   “听上去挺不错。”   “但我们也可以选择在此之前,把那些看不顺眼的人和东西,统统都干掉。我不想说‘陪葬’什么的,谁他妈想带走一堆垃圾,但至少在临死前,痛痛快快地出口恶气。   “——你觉得如何?”卫霖朝白源俏皮地眨了眨眼。   白源深吻他,说:“你想怎样,我们就怎样。”   ++++++   卫霖不顾医生的留治建议,决定和白源先回到作为临时据点的地下室。   在他昏迷的48小时内,叶含露已经告诉了吕蜜体内追踪器的事,后者二话不说就找外科医生,动手术摘除了那个恶心的玩意儿——好在这是一家私立医院,以注重医院信誉和保护病人隐私著称,医护人员没有多问,将取出的东西交给她销毁。   “其他同事怎么办?”吕蜜肚皮上缠了一圈纱布,问,“听警报,有31人脱离电极舱,他们会不会被中心抓回去。”   “我们会想办法提醒他们追踪器的事,对了,还有脑控。他们都是受过专业精神训练的,如果能有所防备,时刻警惕脑中莫名出现的念头,芯片的控制效果就会降低。”叶含露答。   地下室内,吴景函几乎要等得不耐烦了,见卫霖等人回来,很是舒了口气:“叶小姐说你们直接去了医院,结果整整两天没回来,我还以为你们中的哪一个缺胳膊少腿了,没事吧。”   卫霖抢先答:“当然没事,你看我们这不是活蹦乱跳地回来了。我说老吴,你能不能想个办法,既通知到其他破妄师,又不暴露我们的位置?”   平白从“吴总监”降级为“老吴”,卫霖叫得自然而然,吴景函没觉得不顺耳,反倒有种真正成了一个团伙的感觉。他仔细考虑了一下:“办法是有,但不能保证所有的破妄师都能看到,而且时间已经过去两天,我估计有部分不擅躲藏和逃跑的,已经被中心逮回去了。”   卫霖无奈道:“能通知到多少是多少吧。”   吴景函点头:“最简单的办法,只要一台主机、笔记本电脑和一部手机,安装相应软件,就可以模拟GSM网络运营商机房中的整套交换设备,向方圆5公里内所有开启的手机发送短信。开个车兜一天,基本能覆盖全市。希望那些破妄师们逃跑时都携带了自己的手机,或者购买了新手机。”   “伪基站,很好。还有呢?”   “远程劫持电视信号,播发我们的视频或音频,可以覆盖部分电视频道和街头电视广告。但这个会比较麻烦和高调,会惊动官方和警方。估计劫持时间不会太长,不知会有多少个破妄师们有空关注到电视。”   卫霖笑了:“迟早是要惊动所有人的。不但要惊动,还要掀起一场舆论风暴。双管齐下吧,即使被大多数民众当成恶作剧也没事,投石入水,让湖面先晃荡起来,人们很快就会知道,阴谋与真相往往掩藏在众说纷纭的喧闹之中。”   吴景函点头,立刻着手开始准备。   ++++++   叶含露用地下室的厨房给大伙儿煮了便餐。因为严重缺乏胃口,卫霖只吃些半流质食物,白源看不过去,逼他服用了一把复合营养片。   卫霖味同嚼蜡地吞着那些药片,翻来覆去地看许木留下的日记本。   白源有点吃味地问:“还在看?你都快当成课文背熟了。”   卫霖微哂:“别吃你公公的醋。”   白源嗤了声:“是老丈人。”   “反正都一样。”卫霖手上又翻过一页,“我只是不甘心,关于那个进行实验的地下基地,难道一点线索也没留下来?许木在里面受训过,后来为了救我爸还多次试图潜入,他难道真的不希望将来有人揭穿黑幕,救出那些实验者?”   “他只是不希望,去冒这个险的人是你。”白源说,伸手抽走了快要翻烂的笔记本。   卫霖托着腮叹口气:“那就得另外找一个突破点了。摧毁明面上的脑域研究所不难,不过是炸药数量多少的问题,我也不在乎被世人当做恐怖分子,但我更想做的,是把深藏在地底的那些证据挖出来,晾晒在阳光下,让牵涉其中的个人、机构,甚至官方部门,一并接受公众的审判。”   白源揉了揉卫霖的短发。   螺旋桨吃饱了罐头,喵喵地跳过来求抚摸。白源难得没有心思撸它,只是提起来放在桌面,让它去咬吴总监的键盘清洁刷玩儿。   “还有个突破点。”白源沉声道,“‘盖亚女士’。”   “你小妈?既然她已经在你面前暴露了身份,就不会轻易让你找到。”   “但她还有个儿子,白远。我知道能在哪儿找到他。”   卫霖看他,假装抽了口冷气:“够狠的啊白先森,那可是你弟,你要拿他当饵钓鱼?”   白源面无表情地继续揉:“他也是白家人。而我早已不是。”   ++++++   安亦心站在休息室外,抬手敲了敲紫檀木门。   过了几分钟,房门才打开,一个五十来岁的男人出现在门口,穿着衬衫西裤,外貌普通、眼神肃利,鼻边两道法令纹深如沟壑。   “吕所长。”安亦心恭敬道,“逃逸的实验目标已回归13人,其他仍在抓捕中,相信很快就会全部落网。”   吕所长点头,问:“下属治疗中心的大楼怎么样?”   “倒塌大半,好在机房没事,‘天极’和大部分电极舱已经安全转移。已向相关部门提交了地表下沉导致楼体崩塌的报告,新闻媒体那边也摆平了,不会引起什么舆论关注。”   “很好。现在当务之急的,是尽快把0号和1号捉回来,不论死活。”吕所长说,“你办事一向精明谨慎,别让我失望,盖亚。”   安亦心点头:“您放心。”   在吕所长背后,宽敞的套房深处,有一间布置奢靡的卧室。中央一架大尺寸的圆形水床,衾被凌乱,实木地板上四处散落着性感内衣和各种情趣用品。   颜雨久翻了个身,从被下露出温香软玉似的赤裸肩臂,长卷发妩媚地铺在枕上。   此刻她嘴唇丰艳,脸颊透着潮红的余韵,宛如油画中的爱神,刚从慵懒的午睡中转醒,而后远远地向吕所长背影的方向瞥了一眼。   这一眼,森冷刻毒如蛇。 第149章 风暴   这是一个普通的周六下午, F市中心街道上车辆穿梭、人流熙攘, 购物中心与百货大楼的巨型液晶屏幕上滚动播放着广告。更多悠闲休假的人们在家中看着电视。   突然之间,屏幕上的节目, 无论是影视剧、新闻还是娱乐节目, 都在同一时刻切换了画面。   一开始并没有人在意, 以为插播了则广告——它也的确是一则广告,拍摄了脑域开发研究所以及下属治疗中心的顶尖科技和专家团队、先进的仪器设备、那些接受脑域开发成功并进化出超强精神力的“精英者”, 还有一群化腐朽为神奇的精神治疗师。画面充满未来感, 语言极具煽动力,“精英者”的能力展示令人怦然心动, 当然, 昂贵的费用和可能产生的后遗症也令人咋舌。   好在他们有精神治疗师, 可以很大程度上对未成功者进行治疗,预后效果良好。   到此为止一切都很正常,顶多就是电视台的编导们暗自嘀咕:“之前有安排这个广告吗?”“估计是临时插进来的,也不知道给上头砸了多少钱, 脑研所真是财大气粗。”   接下来画风陡转, 精神治疗师现身说法——非常帅气的两个小伙子, 一出场就吸引了不少眼球——所说的内容,却让屏幕前的所有人感到震惊。   街头路过的行人停在橱窗前,商场购物的顾客驻足电器区,在客厅里边看电视打发时间的家庭主妇也放下了手中的拖把,齐齐注视屏幕——   “……真的假的,原来所谓的脑域开发, 是在脑中植入什么生物芯片,让人受控于开发所的超级光脑?”   “擦,脑域开发所这么胡搞,官方知不知道?人权呢?”   “这些受雇的精神治疗师也是受害者,体内还被安装了追踪器!”   “什么?脑域开发的代价是消耗染色体端粒,大幅减少寿命?!完了,我三个月前参加了这个实验,妈的这不是谋财害命吗!”   “我靠,爆炸性新闻!要撸一串人下来……不是,搞不好要死一堆人!”   “这里面肯定有更大的阴谋!你想啊,一个脑域开发所为什么要搞这种人体实验?谁给他们的权限?他们想控制那些‘精英者’做什么?这是要搞出个进化者军团,为谁服务?”   “外星人啊!我早跟你说了你还不信,不止咱们国家,整个世界的政治高层都被外星人渗透了!看到了吧,这就是证据!我们人类最后都会沦为实验品、奴隶和饲料,就像电影《异星降临》里那样……”   民众哗然了。   电视台录播室里人人目瞪口呆。直到有人终于反应过来,大叫:“切掉!快切掉!信号被劫持了!”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新媒体时代,信息以光速在网络上辐射传播,各大社交平台瞬间舆论爆炸,随着数据流量急速攀升,各种各样的推测、争辩、叫骂、观望潮涌,阴谋论铺天盖地而来。官方甚至来不及应对,不少大型平台的网络服务器就已经负荷不起,崩了。   这一天,全市绝大部分手机用户都陆续收到了运营商推送的短信——“逃脱罗网的破妄师们,立刻想办法摘除你体内的追踪器,脑研所的搜捕不会停止。”   尽管片刻后运营商又密集地发送了几条警示,提醒市民之前的那条是伪基站冒充发出的垃圾短信,但已经于事无补。人们很自然地将短信与电视上播出的视频联系起来,为整件事的热度火上浇油。   ++++++   地下室,吴景函坐在电脑前,看着已经登录不上的社交平台,几乎想要仰天狂笑。作为这一场舆论狂澜的策划者与操纵者,他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恨不得把更强大的武器一股脑儿砸过去。   “不着急,”卫霖站在后方拍了拍他的肩膀,“脑研所和官方机构一定会第一时间辟谣。现在情况完全不明朗,正是群魔乱舞的时刻,但用不了半天一天,舆论的风头就会倒向更具有公信力的对方。到那个时候,我们再一点一点地抛出证据。   “就从我和白源体内挖出的蜘蛛型追踪器开始。   “我的全套基因检查单。   “八个批次人体实验的数据报告。   “20年前实验者的个人信息。   “微电流技术神经芯片的元件结构图。   “许木日记本的关键段落。   “还有李敏行的遗书、脑电波译码程序的一小部分代码。   “从当下,到二十年前,逐本溯源,一条一条证据给他们甩出来。   “这些东西,只要晾出来,我们什么都不必解释,自然会有无数的人去引申、去论证、去挖掘,甚至去补完。要知道,高手在民间。”   卫霖脸色有些苍白,眼底却像点起一团粹亮的火,与冷静的语调毫不相称地燃烧着,令转头注视他的吴景函忽然有些心惊,仿佛燃烧的其实是对方的精神与寿命一般。   “你……”吴景函失声道。   卫霖低头看他:“怎么?”   “不……没什么。”吴景函移开目光。他不愿说出口,此刻的卫霖让他想起李敏行。   在生命的最后时间,黑暗中的脚步声逼近,那个原本胆小软弱敏感的程序员,也是这么咬着牙、拼着命,不顾一切地直面危险、追逐真相吗?   ——朝闻道,夕死可矣。   他的李敏行。   ++++++   白远正在他最钟爱的一家高级会所内,喝着咖啡,悠闲地翻着旅游杂志。   两人位的小圆桌,另一个位置空着。有个人毫不客气地坐了上去。   “服务生没有告诉你,这个位置不坐人吗。”白远头也不抬地说。   “说了,但在他眼里,我已经转身离开。”那人回答。   白远吃惊地抬头,看见他不算久违的兄长——上一次见面,是在几天前的白家老宅,他们共同的父亲生命垂危。他这位不为所动的兄长,和另有打算的母亲发生了激烈冲突,导致雇佣的安保人员死伤不少。   这种情势下,他以为再也见不到白源了,没想到对方竟然主动出现在他面前。   他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白源参加脑域开发实验、成为破妄师的事,他是在事后才知道的,并为此叹惋了很久。但母亲利用父亲的宠爱与信任,不断抽取白氏集团的资金注入研究所,他一直都知情。在白竞轩重病,对安亦心心生怀疑之后,出于亲近与惯性,他再次遵照母亲的要求,联手对白竞轩隐瞒和施压。   一直以来,他都对安亦心的“事业”内幕隐约知晓,但拒绝去深入了解,仿佛只要不触及,就能心安理得继续当父母的孝顺儿子、白氏集团的优秀继承人。   与此同时,他对从小被放逐的、同父异母的兄长,也怀有着底线范围内的善意与怜悯——这个底线,就是他的家族和利益。   在兄长坎坷而有限的人生里,白远愿意分出一些时间气力来关怀和帮助他,譬如现在。   白远招手叫来服务生,上了一杯最为昂贵的咖啡,推到白源面前:“半颗方糖,不放奶,按你口味调的。”   白源没有喝咖啡,而是淡淡问了句:“知道我为什么来找你?”   白远笑起来,侧脸被窗外洒入的余晖镀上一层光晕,俊秀而书卷气,仿佛还是个刚出校门不久的大学生。   “反正不是来和我共进晚餐的。有什么能帮得上你?”他反问。   白源说:“脑研所的地下基地入口,和进入实验室的权限。”   白远笑得更温和了:“我的哥,换一个吧。我给你一笔移民费好不好,五亿,或者再多一点,你出国定居吧,别再回来搅这摊浑水了。”   白源讥诮地弯了弯嘴角:“你还真大方。”   “应该的,你是我哥嘛,我希望你能安安稳稳、衣食无忧地过一辈子。”   “唯一能让我安安稳稳的办法,就是挖掉这颗毒瘤,”白源指了指自己的后脑勺,“并将背后的黑手彻底剁碎。”   白远叹口气:“那我就真的爱莫能助了。你要的,我根本就没有,实在给不了。”   “你没有,安亦心有。我们要不要来证实一下,在她心目中,事业和儿子哪个更重要?”白源神情森冷地问。   白远从他的眼神中读出了不怀好意的决绝,不禁心底一凛,站起身道:“冷静点,白源。对我动手的话,你一定会后悔的。”   “为什么?”白源冷笑,“因为每次你与我见面,表面上兄不友、弟却恭,其实暗处始终有无数把武器指着我,随时防备着我的轻举妄动?”   白远脸色微变:“你……”   “这真的很符合你的性格。揭开那层温情脉脉的面纱,藏在下方的也不过是——”白源的手从桌下抽出,将一支枪搁在仍冒着热气的咖啡杯旁,“这个而已。”   “他们已经——”   白远盯着枪口一边后退,一边放声高叫:“保安,我被人袭击了!”   在咖啡厅门口戒守的保安闻讯赶来的几秒钟内,白源的左眼绿光幽亮,周围事物似乎都在视线中静止,也包括拔腿狂奔的白远。   白源起身,绕过在半空中缓缓飞行的子弹,来到白远身后,单手扼住了他的后颈。   “你太低估我的狠心,也太高估自己的魅力。”白源说着,一道血水从左眼角蜿蜒流下。   ++++++   深夜,天空云层厚重,透不出一点星光,仿佛在密云不雨中酝酿着一场凶猛的风暴。   城市逐渐安静下来,人们再怎么群情汹汹,也抵不过睡眠的生理需求,然而在绝大多数人看不见的地方,形势却更加沸腾。   脑研所在舆情爆发的第一时刻,就发布了公告,宣称遭遇到别有用心者的诬蔑与恐怖分子的袭击。出现在视频中的两名治疗师,因工作中违规操作、对病人造成精神伤害而被单位开除,故而怀恨在心,勾结境外敌对势力,无中生有地造谣泼污水,还炸毁了治疗中心的一栋大楼。   同时放出一段剪辑过的视频:墙体接二连三地爆炸,保安们吓得四下奔突,卫霖带着一伙人血洗治疗中心。爆炸的冲击波使得整栋高楼开始摇晃,白源的脸与狙击枪同时出现在三楼窗户,在弥漫的烟尘中瞄准下方的人群,枪火喷吐。   官方也紧随其后地出了辟谣公告,称这是一起恶劣的恐怖袭击事件,已成立专案调查,将竭尽全力追捕凶犯,呼吁有线索者积极举报。   原本摇摆不定的舆论瞬间发生了一边倒的反转。民众用更甚于之前骂机构、骂官方的力度痛骂卫白两人,甚至自发地开始挖掘两人的公民信息。   而吴景函也在此刻接到了来自市警局局长的电话。   吴老爷子对独子用上了前所未有的严厉声调:“——你在哪里?”   “在自己家啊。”吴景函糊弄道。   “放屁!你多少天不着家了,公司也找不到人,你在外面做什么,跟什么人混在一起?”   “这不是怕你念叨嘛。我工作累了,去休假,跟刚认识的一姑娘。”   “还不说实话!是不是想气死我?”吴老爷子剧烈咳嗽,好一阵才平复,“你以为你躲在电脑后面干什么,别人就查不到?竟然掺和进这种事里,简直是狗胆包天!要不是我极力压着不让技术部门继续追查信号源,你早就被闯入的突击队乱枪打死了!”   吴景函这才收敛了应付了事的态度,沉声道:“真相在我手里,民众不可能被永远蒙在鼓里。也包括你,爸,要是知道真相,你也一定会站在我这边。”   “我不想知道什么真相!我只知道我儿子快要把自己、把全家害死了!就因为他的轻率、愚昧、自不量力!”吴老爷子怒道,“你现在立刻给我住手,马上回家,我还能想个办法,把你摘出去!再执迷不悟,老天爷也救不了你!”   吴景函深吸口气:“那就让老天爷袖手旁观,看谁斗得过谁吧!”   他掐断通话,看了看时间。   差不多,是该放出第一批确凿证据的时候了。 第150章 雷鸣   “我还以为已经找到了0 号和1号的行踪。”吕所长将茶杯搁回桌面, 向后靠在沙发背上, 不动声色地转着手上的祖母绿戒指,“他们抛出的信息越多, 留下的蛛丝马迹也越多, 然而12个小时过去了, 你们还没找到人,这说明什么呢, 无能, 还是有意?”   他面前站立的几个男人一头冷汗:“我们一直尽力在找,尤其是被劫持的电视信号, 反追信号源并不是非常困难的事, 但却被市警局叫停了, 说涉及到权限和密级。”   吕所长说:“吴越人?他要多高的权限,市长办公室的公函够不够?明天你们就带着公函去警局,告诉他手别伸太长,否则后果自负。48小时内, 我要见到0号和1号, 就算是尸体。”   男人们喏喏地退下。   吕所长重新拎起茶壶, 发现茶壶空了。   颜雨久穿着一条驼色的紧身针织裙走过来,越发显得身材纤秾合度,毫无瑕疵。她轻盈地取走空茶壶,换了个满壶,为吕所长倒了一杯,笑道:“我新泡的普洱, 您尝尝。”   吕所长端起茶杯嗅了嗅红褐色的茶汤:“香气浓醇高锐,好茶。但就是太浓了,能遮盖掉不少异味。”他手一松,茶杯在大理石地板上摔个粉碎,茶水四溅。   颜雨久撅起嘴生气。   吕所长笑了笑:“用不着生气,不是针对你。我从来都只喝自己泡的茶,你不知道吗?”   他起身自行去烧水泡茶,走过颜雨久身旁时,随手拍了拍她圆润的屁股。   颜雨久盯着地板上的茶水渍,脸色发生着细微而迅速的变化,仿佛有好几股思维在脑中彼此缠斗,难分胜负的余波从眉眼神态中溢出了似的。   她用涂了丹蔻的指尖用力摁压前额,深深吸气提醒自己,千万要分辨出真正属于自己的念头,不要被脑中芯片影响。   随后她按服务铃唤来一名清洁人员,让对方立刻把地板清理干净。   ++++++   深夜时分,白源刚把昏迷不醒的白远拖进临时据点,就看见吴景函握着手机,从自己房间里脸色阴郁地走出来。   叶含露和吕蜜早已入睡。卫霖毫无睡眠需求,如今也不必掩饰,守在灯火通明的客厅里上网。看到白源和白远,他调侃道:“还真下手啦?六亲不认啊白先森。”   白源把弟弟往地毯上一丢,拖了张椅子坐到卫霖身边:“我没有六亲,只有你。”   吴景函悻悻然道:“你们都没有,我有!我家老爷子把我骂个狗血淋头。他帮我们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别说一世了,估计一两天都悬。我们得立刻放弃这里,转移到另一处安全的地方。”   卫霖问:“高富帅朋友,你还有其他的地下室吗?”   吴景函想了想,说:“还有一套郊区别墅和一处度假屋,但都不够隐秘……对了,我公司有个物流仓库,靠近江口码头,原本租出去了,前几个月因为有俩员工意外死在里面,对方退租,其他做生意的老板也觉得晦气不愿租,就一直空置着,都差不多给忘了。你们可以先搬进去,看管那边我去搞定。”   “你呢?”卫霖问。   吴景函无奈道:“我再不回去安抚一下老爷子,他得带着人提枪冲进来把你们都突突了,好让我脱离这个邪恶的传销组织。”   卫霖哈哈大笑:“去吧去吧,你的电脑我来负责。”   吴景函看了看表:“我现在就去安排,你们先打包,最好明天天亮前能安全转移。”   “到时你和吕蜜她们先走,我还有点事。”白源对卫霖说。   卫霖立刻反应过来:“你要用白远去钓安亦心?一个人太危险,我和你一起去。”   “不用,我一个人更方便,进可攻,退可走。”白源安抚地揉了揉他的头发,“你得留下主持大局。”   卫霖还想坚持,不知又想到什么,不再吭声了。   吴景函在敲吕蜜她们的卧室门之前,又补充了一句:“就你们两个,太势单力薄,有没有想过,收拢其他的破妄师共同行动?”   卫霖点头:“想过,但也考虑到人越多,变数越多。算了,既然你提议,那就吹一吹集结号吧,至于他们来不来,随他们的便。”   吕蜜和叶含露被叫醒,出来帮忙打包,尤其是电脑服务器等重要设备。   卫霖没多少随身物品,最沉重的就是从许木老房子里带出来的一大袋枪支弹药。他坐在床边给一支支枪擦油保养,检查零部件,神情专注。   白源站在一旁静静看着,不想说话,只想就这么看着他。   卫霖收拾完武器,抬头见白先生几乎凝固了的眼神,忍不住笑道:“还没看够?”   白先生上前,抱住卫先生毛茸茸的脑袋:“趁还能看得见,多看一眼是一眼。”   卫霖问:“你的眼睛是不是——”话没说完,嘴唇就被对方封住。   两人很快吻得天雷勾动地火,仿佛再睁眼就是世界末日。   吴景函经过卫霖房间,正想敲门叫他,透过门缝看到这一幕,既羡慕又怅然地叹口气,帮他们关紧房门。   ++++++   翌日下起了绵绵秋雨,湿冷入骨。   午后,一队统一配备、不明身份的武装分子用炸弹摧毁了门禁,闯入地下室,却发现人去楼空。现场只留下毫无价值的生活垃圾和一些曾经居住过的痕迹。   指挥这场突击行动的并不是“盖亚女士”,作为技术人员,她一般不直接参与这种暴力行动。实际上,她在一大早就接到了儿子打来的电话,找个理由匆匆离开了实验室。   安亦心独自开着车,飞驰在湿漉漉的街道上。   雨刷烦躁不安地在挡风玻璃上刮个不停,她手握方向盘,等待着一个又一个的红灯,神情冰冷如机械。   之前的通话中,白远用虚弱又沮丧的语气,言简意赅地告诉她两件事:第一,他被白源绑架了;第二,如果不拿地下基地和实验室的进入权限来交换,她就会永远失去儿子。   “当然,你也可以不管他。反正你才46岁,说不定还来得及再生一个。”绑架犯最后补充道。   安亦心冷冰冰地回了句:“别动他,你要对付的人是我。”   她按对方要求抵达某栋大厦时,手表上的时针正好指向九点。   雨下个不停,窗外天色阴沉得可怕,天际浓云翻涌,似乎是个超强风暴到来的前奏。安亦心打开一把黑伞,进入大厦,按要求搭乘电梯到十三层,进入走廊尽头的房间。   房间空旷,连一把可以坐的椅子都没有,白源像座孤峭的山峰站在房间中央。   就算有椅子,安亦心也不会坐下,她一步步走向白源,在四五米外停住脚步,手里提着合拢的黑伞。伞尖雨水凝聚、成线滴落,很快在地板上汇成一小滩水洼。   “盖亚女士。”白源率先开口。   安亦心的眉梢抽动了一下,“我是你的继母,就算不叫妈,辈分上也得叫声阿姨。”   白源露出个似笑非笑的嘲弄眼神:“我都不当自己是白家人了,这会儿你们又主动攀起关系来?省省吧,别浪费时间,你是盖亚,而我是脑研所的敌人。你我之间除了前仇旧怨,只剩交易。”   “至少白远还是你弟弟,你们身体里留着一半相同的血脉。”提到白远,安亦心尽管仍面如寒霜,语气却生出了些微软化与裂隙,“这事与他全无关系,你先放了他,我们可以谈。”   “我多一个字都不想跟你谈。我的时间宝贵,一秒都不想花在无谓的人事上。”白源的态度比她还要冷淡,甚至是厌烦,“你说出地下基地的入口,给我实验室进入权限,我放了他,就这么简单。”   “至少你得让我先看到他。”安亦心说。   白源揣在口袋里的手指动了动。在他身后墙壁上挂着的显示器亮起来,屏幕上出现了白远的身影。他依然在药物的作用下沉睡,胸腹随着呼吸轻微起伏,躺在一张简易的单人床上,挂着静脉滴液。   屏幕上显示的房间,与他们现在所处的这间一样空旷,除了单人床和输液架,毫无多余的装饰。   安亦心脚下忍不住向前一步,盯着屏幕中的儿子,脸色有些苍白。   “你也看到了,瓶里有500毫升药水,可以挂两个多小时,之后,就只剩下空气。你知道静脉输液时发生空气栓塞,是什么后果?”白源淡淡道。   安亦心掌中紧捏着伞柄,手指微微抽搐。   “这栋楼有近百个房间,白远就在其中的一间,而那间的房门钥匙,藏在另外一间的角落里。你可以试试看,在两个多小时内,能不能找出来。”   安亦心紧绷的双肩忽然懈弛,叹气道:“不用试了,来不及。我用你需要的东西交换这把钥匙。”她的右手伸入女士便西的口袋,取出一张状如双螺旋的电子ID卡,提伞的左手也随之抬起。   这是个极自然又轻微的动作,当对方的注意力被那长卡片吸引,完全会忽略它。   于是一点轻烟就从不再滴水的伞尖冒了出来,伴随着很小的闷响。   子弹出膛,洞穿了前方男人的西裤下的膝盖。   安亦心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却赫然发现,白源依然站得笔挺,仿佛最精细的全息投影,子弹穿过空气后,射在后方的墙壁上,没有留下任何伤害。   她不禁后退半步,忽觉后颈被冰冷坚硬的东西顶住。   前方的男人身影消失了,身后传来白源淡漠的嗓音:“你以为,从进入这个房间开始,刻意避开与我的目光接触,就可以不受幻觉所困?看屏幕时,你所有注意力都在白远身上,没留意到倒影吧。”   安亦心一动不敢动,血色从嘴唇迅速抽离。   白源从后方抽走了她手里的ID卡,顺手摘走了那枚硕大的菱形蓝钻戒指。   “还有地址、密码,你的DNA样本。这枚戒指做为我们交易的信物,如果你想给我挖坑,我就把它不小心遗落在现场,估计很多人认识它,也包括你的上司。”   安亦心闭了闭眼,挫败道:“你赢了。”   白源嗤笑:“你也没输。你有儿子,有白氏企业的资金,有手上的技术,去哪个国家都能风生水起,何必拘泥于小小的F市。”   窗外的雨幕中陡然掠过一道闪电,就像他的这句话,一锤定音,让安亦心终于下了个决定。 第151章 集结   吴景函提供的第二临时据点位于江口码头附近, 是一大片集装箱式仓库区, 高大的箱体之间勉强互相礼让了一下,形成纵横交错的巷道。   其中一处偏僻角落, 卫霖带着两名女同事、一只丑猫和大堆装备在箱体里临时安了家。这里的环境比地下室简陋许多, 好在地方极宽敞, 箱顶开了换气通风的窗,安装了空调, 架设了行军床, 还可以用电磁炉做简餐。   傍晚时分,卫霖嗅着即将出锅的面条香气, 边心不在焉地给白先生的爱猫喂食, 边提醒叶含露:“多放点蘑菇和洋葱, 香菜另外切一碟,谁要自己加。”   螺旋桨跳来跳去够不着他手里的小鱼干,气得直挠他裤腿。   吕蜜站在排气口抽烟,过完瘾掐灭烟蒂走过来:“老吴到现在还没来, 不会是给他家老爷子扣住了吧。”   “有可能, 吴局长出了名的雷厉风行。”卫霖答。   “也好, 省得跟着我们涉险,他跟这事本就没多大关系,已经够仗义了。”   “不只是仗义,他是为了心中的念想……吕哥,白源还没回来?”   吕蜜摇头,忽然又转头望向仓库入口:“说曹操曹操到, 这不是回来了。”   卫霖赶紧把小鱼干全都丢给螺旋桨,起身迎向白源,正要开口问与盖亚交易的情况,见他左眼除了虹膜之外全是血似的殷红,一点眼白都看不见了,触目惊心,顿时转了话锋问:“源源,你和我说实话,现在这只眼睛的情况是不是很糟糕?”   白源还想岔开话题,被卫霖抓住手腕,盯着眼睛不放,只得承认:“是不太好,几乎已经丧失视力,只有模糊的轮廓和光影。”   “因为频繁使用异能?”卫霖罕见地一脸严肃,“你不能再使用这只眼睛了,白源,我之前就告诉过你,精神力消耗得越厉害,身体的衰竭速度就越快。”   白源不以为意地揉了揉他的额发,“没事,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没你想象的那么严重。倒是你,我想给你也挂瓶安眠药,无论如何得让你睡一觉。”   卫霖把他的手拽下来,泄愤地咬:“先给你自己打个止痛针吧!”   自从最后一次脱离“绝对领域”,左眼一直都在疼,像一把钢针从瞳孔刺入脑髓,没日没夜,绵延不绝。白源自以为隐藏得很好,却瞒不过搭档与爱人的眼睛。   他无奈地笑了笑,指头趁机探入卫霖口腔,调弄对方的舌尖:“你就是我的止痛针。”   吕蜜露出惨不忍睹的表情,嘴脸歪斜地扭头走开,去给叶含露端碗。   卫霖果然被他撩拨得心猿意马,连眼神都迷蒙了,白源把他压在箱壁上深吻,辗转个没完。   叶含露捧着一大碗刚出锅的香菇排骨鸡蛋面,转身瞥见不远处这一幕,脸颊飞红,低声问吕蜜:“怎、怎么办,要不要招呼他们过来吃面……”   吕蜜嗤了一声:“吃什么面!他们像丧尸一样互相啃来啃去就够了!”她从叶含露手里夺过那碗额外加料的面条,一筷子就呼噜上去:“还是给老子吃吧!”   ++++++   一锅面条很快见底,叶含露觉着不太够,就着多余的配料又煮了一锅——也怪电磁炉能用的锅太小,而吕哥的肚量一个顶仨。   吕蜜正在喝第三碗面汤,仓库外忽然传来敲门声。“是谁?”她警觉地抬头,嘴里还嚼着胡萝卜丝,“老吴自己有钥匙吧。”   卫霖闭眼感应了一下——这是一种非常奇妙的、新生出的感觉——他的颅骨打开,大脑升腾,思维似乎脱离了有形的、物质的束缚,以某种生物电波的形式,在空气中辐射状发散,触碰到了另一股微弱的波。   “……是破妄师。网状脉冲,感觉像是辛乐。”   “这也能感应到?”吕蜜吃惊。   卫霖不由苦笑了一下——现在他终于明白,自己的身体为什么会以如此快的速度衰竭,因为对于过于强大的精神力量而言,跟不上进化节奏的肉体成了一种随时会被抛弃的累赘。   白源面色沉静地起身去开门。   门外站着个穿连帽衫、牛仔裤的男人,两人眼神交汇,默默点头。   那人走进来,在灯光下摘下帽子,卷毛、尖脸儿,眼角下垂,果然是辛乐。   辛乐扫视一圈仓库,塌着肩走过来:“饿死我了,来来小叶给盛碗面,汤多点。”   叶含露乖乖地“哦”了一声,起身去盛面。   “——等一下!”吕蜜筷子往桌面一拍,走到辛乐面前,威武身躯投下带压迫感的阴影,后者不由得微退半步。她一把撩起了辛乐的衣服,白斩鸡似的肚皮顿时暴露出来。   辛乐大惊失色:“干、干嘛!吕哥,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动脚……”   吕蜜不屑地用手背敲了一下他的肚皮:“腹肌还没我明显,有什么好动的,我看你追踪器挖出来了没有。”   辛乐这才擦了把冷汗,指着肚脐上贴的小块纱布:“取出来了!找了家私人诊所。放心,一路上也确认了没被人跟踪。”   叶含露把面碗和筷子往桌上一搁,柔声细气道:“如果没有加入我们的决心,吃完这碗面就走吧,不必来冒这个险。”   “生命诚可贵,自由价更高啊。”辛乐扑上来,开始唏哩呼噜地扒拉面条,含混不清地答,“走去哪儿?我们脑袋里还有个定时炸弹呢。万一你们没成事,其他人谁都逃不了,既然这样,不如背水一战。”   卫霖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不错,思想觉悟挺高,复联欢迎你。咱们团队的第一项规定,听从队长的指挥——就是我。”   辛乐头也不抬地啃边角料排骨:“先还我。”   “什么?”   “60块。”   “什么60块?”   辛乐抬眼瞪他:“不是吧,60块买零食的钱都要欠?”   卫霖也瞪他:“不是吧!当初你不是说不要我还吗?”   “我客气客气,你还真当是自己的福气啊?”   卫霖嘴角抽搐,在全身的口袋里摸来摸去。他身上一个钢镚儿都没有。   白源走过来,把一张百元钞票放在辛乐手边:“我替他还了,不用找,多的算利息。”   辛乐满意地把钞票塞进口袋,喝完最后一口面汤,抹抹嘴角,朝卫霖正色道:“队长,算我一个。”   卫霖呵呵笑了一声。想起之前在博物馆保管员的“绝对领域”里,面对毫不留情攻击自己的辛乐下不了手,还对白源信誓旦旦道“辛乐,好哥们儿啊,还欠他60块买零食的钱呢,都不要我还”,顿时觉得自己傻逼透了。   白源忍笑又撸了把卫霖的短毛:“我的这100块,真不要你还。”   仓库的门又被敲响了,三长两短,很有节奏。   “这回又是谁。”吕蜜过去开门,“齐修明?”   齐修明在门外蹭了蹭满是湿泥的鞋底,有些难为情地走进来:“不好意思啊,我不是最后一个吧……还好,还算早……好香,你们在吃什么,我肚子咕咕乱叫……卫霖霖霖!好久不见想死我了!”   他张开双臂朝邻座同事扑去,白源眼疾手快地在半途中拉了卫霖一把,害他扑空,险些把辛乐抱个满怀。   “妈个鸡,你个娘娘腔,人格分裂的天蝎座。”辛乐骂。   齐修明跺脚道:“我才不是人格分裂!”   “你看你现在这副逼样,一进入‘绝对领域’就跟鬼上身似的杀气腾腾,不是人格分裂是什么?丑话说在前头,我不跟你搭档啊!”   辛乐转头对卫霖强调:“绝对不!”   齐修明气得直扭自己的手指。   锅里的面有些冷了,叶含露重新热过后又盛了一碗,体贴地问他:“吃面吗?”   ++++++   陆陆续续又来了不少同事,付晓敏、童琪琪、杜西铭、简芯……   整整一晚上仓库都亮着灯。叶含露煮完阳春面煮方便面,最后弹尽粮绝,连根葱头都没有了。   加上白源、吕蜜和自己,发出的集结令一共收拢了12名破妄师,出乎卫霖的意外。   然而这还不是最终数字,最后一名破妄师在清晨时姗姗来迟,骑辆电瓶车,穿着一套红色的麦当当送餐员制服,车后箱里装满了外卖早餐。   “我来不及换装,把客人定的外卖也一并带过来了,肯定会被投诉。”迟小池愁眉苦脸道,“我挺喜欢这份新工作,等这边的事了结,我还要回麦当当的,怎么办?”   卫霖在十几只伸向保温箱的手臂之间披荆斩棘,终于给自己抢了个喜欢的板烧鸡腿堡,笑眯眯地弹了一下迟小池戴的鸭舌帽,“放心,回头你换家门店应聘,我天天点餐,给你刷五星好评。”   白源黑着脸,看这群不成器的同事抢早餐。   他在原单位本就是独来独往的高人,跟其他同事没什么交往,除了任务必须,不想有多余的接触,如今被裹挟进办公室聚餐般的氛围中,十分膈应。   场面太乱,卫霖从某个多吃多占的家伙手边抢了个辣牛肉汉堡,塞给白源:“合不合口味都吃点,今天要干大事。”   卫霖亲手给的,别说垃圾食品了,就算真是垃圾,白源也会郑重其事地收藏起来,故而很给面子地接过来,几口吃光,被辣得一口气灌了半瓶矿泉水。   随后卫霖啪地拍了下桌子,喝道:“都安静了,说正经事!”   一伙人瞬间消声,有的人悄悄往后退几步,躲在其他同事身后,努力咽下嘴里满满当当的食物。   “现在的局势大家也看到了,脑研所疯狂地搜捕逃脱的破妄师,而我和白源被警方全城通缉,悬赏金额刷了新高。官方竭尽全力想压住事态,最简单有效的办法,就是让我和白源永远闭嘴,再用尸体去炮制他们需要给民众交代的‘真相’。所以现在我们在网络上甩出的证据越多、越确凿,民众反响越激烈,被追缉的强度就越大,境地就越危险。   “当然我们可以东躲西藏,继续打游击战、舆论战,但这只会消耗我们宝贵的——”卫霖本想说“寿命”,话临出口,看着同事们年轻朝气的面庞,心底一黯,旋即改成了“时间”。   “我们没有雄厚的资本,对抗脑研所的财力、执法机构的武力乃至整个上层的权力,唯有像一把尖刀,以闪电般的速度直插敌人心脏,迅速解决战斗。只有掀翻敌人的老巢,将最黑暗处赤裸裸地暴晒在光天化日下,才能激起千万人的怒火,化作我们可以借用的势力。”   卫霖一口气说完,头晕目眩的感觉再度袭来。他眼前发黑,手指虚张着想抓住什么支撑物,念头刚起,就被身边的白源不露声色地扶住。   白源将半个身子抵在他背后,对外握住他的手,摁在自己胸口,沉声道:“这条路极为艰难凶险,你们如果想退出,现在还来得及。但我会和卫霖并肩走下去,即使死在下一秒,也不会有半点犹豫和后悔。”   “你和卫霖……”除了吕蜜,终于有人发现了他们之间不同寻常的气氛。   卫霖笑吟吟道:“如果这次能活下来,请你们吃喜糖啦。”   一阵错愕之后,吕蜜和叶含露带头鼓起掌。一群人起哄、笑骂着,拥上来猛捶他们两个——对卫霖是雷声大雨点小,意思意思就算了;对白源则是毫无情分可言,免不了还有一两个趁机泄愤、狠下辣手的。   齐修明哭了:“霖霖……我好不容易下定决心,等你第九十九次帮我通关了解谜游戏,就向你表白,结果……”   辛乐忍无可忍地踹了他一脚:“妈个鸡,滚一边去,卫霖怎么可能看上你这个神经病!”   “说了我没分裂,不是神经病!”齐修明干脆巴在他身上嚎啕。   辛乐看上去快吐了,左右张望寻找帮手,眼前一亮:“吕哥,快过来帮我把这娘娘腔拖走!”   场面比刚才抢早餐时更加混乱了。   叶含露出淤泥而不染地站在人群外,无奈地扶了扶额头。   卫霖被这么一刺激,头也顾不上晕了,使出浑身解数让同事们再次安静下来,示意白源赶紧倒干货。   白源寻隙拖了张椅子,先安顿卫霖,其他人也纷纷找地儿坐下,战术讨论会算是正式开始。 第152章 潜入   吴景函被他家老爷子禁足了。   禁足这个说法太过文明, 其实是用手铐锁在了暖气管上。即使如此, 吴景函也没放弃执念。把吴老爷子气得在旁边踱来踱去,不时用敲背锤敲打不开窍的儿子。   别看吴景函三十好几, 身为公司高管, 一股精英范、浑身腱子肉, 可面对一柄橡胶小锤子却丝毫不敢反抗,只能象征意义地闪躲几下, 一边还得想办法说服他爹。   “您说您当初当警察, 为了啥呀,‘除暴安良’四个字, 您亲口说的。眼下这件事, 相信您心里也跟明镜似的, 到底谁是‘暴’,真是那两个炸毁大楼出逃的小年轻?还是丧尽天良做人体实验的脑研所和包庇他们的幕后权势?有些事触及到做人的底线,就算上头压力再大,也不能坐视不理甚至助纣为虐对吧?”   吴老爷子一锤敲在他脑门上:“还给我上思想课, 你知道个屁!人活在世上, 要是做啥都先讲良心, 早就被挤兑死了!”   “可要是不讲良心,就算活着也不踏实,这个局长的位置对您而言就这么重要?”吴景函反驳。   “你个小兔崽子!我那是为了乌纱帽吗,明年我就退休了!要不是顾着家里人,顾着你的性命前途——”吴老爷子的咆哮戛然而止,大口喘着粗气。   吴景函反应过来:“有人拿咱家人的性命要挟您?上头的人?”   片刻后吴老爷子缓过气, 一屁股坐在沙发上,身体连同精神都塌了架,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叹息道:“以卵击石,以卵击石啊……”   吴景函想了想,说:“这么跟您说吧,这世上有种人,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是‘虽千万人吾往矣’。我原本只在小说电视里见过,觉得太他妈理想化、不现实了。可直到有一天,我发现我喜欢上的就是这么一个人,为了信念战斗至死。我心疼他,也佩服他,把他放心底来来回回地想,把他未竟的心愿当做自己的事业。然后我知道了,我也是这种人,否则我当初就不会喜欢上他。”   他直视吴越人,铿然道:“爸,我要去做我想做和必须做的事。您别拦着。”   吴老爷子向后瘫在靠垫上,闭着眼,反手用敲背锤一下一下砸自己的眉心。过了许久,才慢慢说道:“你死都要去,我拦也拦不住,但又不能眼睁睁看你去死……罢了罢了,趁我现在手头还有点力气,能帮你的就帮一把,回头全家一起遭殃,黄泉路上有伴不孤单。”   吴景函闻言又惊又喜:“您答应了?别这么悲观,输赢还不一定落在哪边呢,要是真扳倒了他们,您就是民众心目中的英雄。”   吴老爷子一脸无奈:“我这把年纪了,稀罕当什么英雄,只希望你留条命给我养老送终吧!”   ++++++   这天中午,市警局接到了一个举报电话,说是发现两名通缉犯藏在江口码头附近的集装箱仓库区,还有不少形迹可疑的人员进出。   吴局长当即向市里汇报了这一情况,同时派出大量警力,包围了仓库区。   脑研所的人也在副所长的带领下闻讯赶来,与警方碰了面。   “警方办案,你们来干嘛。”吴局长不高兴。   “这两个罪犯——”   “——法院还没判呢,只能叫嫌疑犯。”   李副所长赔笑道:“对,嫌疑犯。这两个嫌疑犯是危险分子,拥有一些特殊的能力,我们对此比较知根知底,来给警方打下手,必要时帮个忙。”   吴局长说:“这就违反规定了,再说,我们还得另外抽调警力,保障你们的人身安全。回去回去,跟你们吕所长说,人都围住了,插翅也跑不了,在所里等消息吧。”   李副所长急了,还想再争取一下:“他们都是经过脑域开发的,危险性远远超过普通人预计,只有我所的技术手段——”   “怎么,搞个什么脑域开发实验,就歧视起我们普通人了?”吴局长哂笑,“你们所这么厉害,以后所有斗殴、偷窃、抢劫、绑架、杀人案,每次出警你们都来协助协助?”   李副所长被怼得没辙,躲到旁边去给吕所长打电话请示,末了把武装人员向后撤了几百米,在警戒线外观望。   吴局长的手下申请突击,也被驳回去了,说是嫌疑人持有杀伤性武器,贸然行动会导致不必要的人员伤亡,先找几个谈判专家,做思想工作。于是整个仓库区被围得水泄不通后,谈判专家轮番上阵,两边除了喊喊话都没什么大动静,就这么从中午一直僵持到天黑。   期间上头催促过几次,最后吴局长烦了,说:“术业有专攻,领导要是觉得我这人水平不行,就调军队过来,要不干脆把我就地免职,临阵再提拔一个。”   吴局长是久经沙场的老警,破获过不少大案要案,战功累累,年轻时还在国际上拿过“执法武力使用实战”之类的奖项,是市里当典型树立过的,他这么发了火,上头也不好催逼太过。   警方坚守岗位,李副所长也只好带着几大卡车的“安保人员和专业设备”作陪,祈祷双方尽快开火,不管什么状况,只要能乘乱把卫白两人干掉就行。   ++++++   这几天脑研所关门闭户戒了严,就算是内部人员也得通过专门的ID验证才能进出。下属治疗中心更是处于瘫痪状态,倒塌的大楼无人清理,堆成一片废墟,下完雨又成了烂泥淖。   治疗中心的机房被毁,光脑“天极”和部分电极舱等设备被移至脑研所,洗完脑的监测员也被调至总部继续工作。   处理起来比较麻烦的,是那13名被抓捕回去的破妄师。吕所长觉得他们还具有一定价值,不到最后关头,没必要轻易毁掉。何况现在是风口浪尖,不宜轻举妄动,外面还有一大堆新媒体记者,像苍蝇逐着空气中的厚味而来,无孔不入地盯着脑研所,等待刺探出独家新闻呢。   思来想去,吕所长决定把他们关押在地下基地。   13名破妄师——不,所里的规范称呼是“强化Ⅲ型实验品”——被放在电极舱里,进入深度昏迷的“半陷落”状态,通过专列运往地下基地。   专列类似小型地铁,只在挖掘出的地下通道里运行,从脑研所本部可以直达地下基地。   基地深入地表,负三十层的建筑体像个巨大倒立的金字塔。   ++++++   “通往基地的地下通道只有两条,一条运行通勤专列,入口在研究所内,岗哨重重,需要经过几道身份验证。”之前安亦心对白源说,“另一条用来运送设备、材料和垃圾,通往研究所后方的那个物流中心和垃圾转运站。”   白源在讨论会上把这个信息告诉大家,大部分同事都认为从第二条通道进去,是比较稳妥省力的办法。   卫霖完善了一下大家的意见:“货运车是个不错的突破点。地下基地消耗庞大,不说日常维修需要更换的设备和零件,光是员工的午餐、晚餐,包括咖啡、水果等,都要由合作的厂商进行生产,在每天固定的时间运输。我们可以化整为零,利用这些货物混入基地。”   通过安检关卡,需要白源的致幻能力,而辛乐的神经脉冲网将会在无线联络中派上大用场。其他的破妄师们,有不少精神异能是无法在现实中使用的,但精神力强度却远远高过普通人,并且在“绝对领域”中实战经验丰富。卫霖把武器弹药分发给他们,编制成ABC三个小队。   像叶含露和吴景函这样基本没有战斗力的技术、后勤人员,负责留在仓库进行远程支援,以及配合吴老爷子敲锣打鼓唱大戏。   ——当然,一身肌肉的吴总监坚决认为自己战斗力在普通人水准之上,本来也想跟着大部队进去,卫霖最后用一句话劝住了他:“有你在后方牵制警力,我们才敢孤军深入,这恐怕也是老爷子答应你的底线吧。”   在夜色的掩护下,一行人搭乘一辆黑色警用面包车,悄无声息地离开。而此刻,脑研所雇佣的近半安防人员,还在李副所长的带领下死守仓库区,时刻准备浑水摸鱼呢。   ++++++   地下基地灯火通明,不分昼夜,在里面工作的员工待得久了,会产生时间感紊乱等后遗症,因而隔一阵子就要轮休。   张续负责的是物资调控,将货车里卸载下来的食品和饮用水运往各层,分发到每一个部门和岗位上。   他拿着调度单走向货车停靠站时,抬腕看了看表——再过两个小时就可以下班了,回家享受整整七天的休假,他已经订好了旅游的机票。   货车各个舱门打开,许多机器人沿着轨道滑入车厢,有条不紊地搬运货物。七八名货运操作员在旁负责清点。   金属地板上,一个外壳上标明“白街咖啡”的大纸箱子颤动了一下,箱口封带从内部被利刃慢慢划开,探出一只手。   紧接着,一名穿着紧身瑜伽服、身材凹凸有致的女人从纸箱中钻出来,随手抖了抖染成栗红色的波浪长卷发。   离她几步远的张续拿着调度单呆愣在原地,脑中冒出的第一个念头是——现在商家这么豁得出去,批量买咖啡,还赠送美女?   美女一出手,就把满脑子天马行空的张续给劈晕了,随即一甩手,将信号干扰器粘在了周边的监控探头上。   十几个人影幽灵般从货物堆中钻出,货运操作员们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在接二连三的闷响声中栽倒在地。   卫霖盘腿坐在一个搬运机器人的头顶,沿着轨道从厢门内滑出来,拿腔拿调做鼓掌状:“干得好,伙计们。”   辛乐用小拇指掏了掏耳朵,“拜托,不要带翻译腔,特别出戏。” 第153章 暗袭   藏好了陷入昏迷的操作员, 有八名破妄师换上他们的制服, 取走电子ID卡。这些可以帮助他们到达负十九层,但是再往下, 就需要更高权限, 上层后勤人员会被拒之门外。   而安亦心口中的“实验室”, 其实是个庞大的综合实验中心,包括储藏室、标本库等, 从负二十到二十五层, 整整占据了基地的五层空间,需要A级权限与专业技术人员的电子ID卡, 才能进入。   因此卫霖就安排BC组的八名破妄师留在上层, 渗透进电房等重要部门, 安装炸弹,随时准备接应。他和白源、吕蜜、辛乐、齐修明五人则继续向下突进,利用安亦心手上取得的权限和白源的致幻能力,通过层层门禁, 进入实验中心。   相对上层而言, 实验中心内十分安静, 身穿白大褂、戴着口罩的研究人员来来去去,脚步中有种与世隔绝、自成一界的沉稳淡漠。偶尔从什么地方传来急促的电子合成语音,也只是依稀地响了一小阵,就平息了。   卫霖他们披着从更衣室里偷来的白大褂,口罩和眼镜遮住大部分脸,一路上尽量避开其他人的耳目, 朝安亦心提供的主控机房位置进发。   机房里安置着超级智能光脑“星云”的姐妹机“星河”,比起位于脑研所地表建筑里的前者,后者软硬件更先进、运算速度更快,负责整个地下基地的检测、调控、数据运算和资料储存等。   卫霖他们的首要目标就是它。   在好几条错综复杂的岔道口前,卫霖停下脚步,扫视一圈周围环境。   白源附在他耳旁低声问:“需要地图吗?”安亦心曾被白源逼着提供了一份地下基地的地图,但因为是建筑设计原图,对普通人而言显得繁杂而抽象,难以辨认和识记。   卫霖摇摇头,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都在这里。”   他指向最左边那条通道:“按照地图,这边通往主控机房,但我总觉得有点怪怪的。”   “哪里怪?地图有误?”白源问。   “说不出来……刚才我们一路走来,证明地图是正确的,但这层图上有几条线路,总觉得设计得有些别扭,没有达到效率最大化。”卫霖说。   吕蜜凑过来道:“也许设计师自己都没意识到,还有更效率的方法,毕竟人脑不是电脑。我说霖霖,你的脑袋成电脑了吗?”   卫霖失笑:“是啊,回头挖几个USB口,给你插数据线玩联网游戏。”   白源说:“走哪个通道,你来决定。”   卫霖略微迟疑,指了指靠右的一条通道:“从设计布局来说,这条才是最合理的。”   白源二话不说就朝他手指的方向走去。辛乐忽然叫了声:“有个小孩儿!”   大家闻声转头去看,并没有发现什么孩子。   “真的,就在左边路口,我刚瞥到有个男孩,大概四五岁大,脸色白惨惨的跟个鬼魂儿似的,刷一下就不见了。”辛乐言之凿凿。   齐修明吓得蹿起来,躲到了卫霖身后:“什、什么鬼魂……瞎说八道吓谁呢你!”   “吓的就是你这个娘娘腔!”辛乐没好声气地白他一眼,“爱信不信,不信拉倒。”   卫霖和白源又来回仔细看过,没有发现任何小孩的踪影,倒是路过的研究人员疑惑地问起他们隶属哪个部门、在这做什么,被白源糊弄过去。   “……我觉得应该按地图走最左边那条通道。”辛乐嘀咕,估计还在想着那个莫名出现又消失的小男孩。   吕蜜和齐修明齐齐看向卫霖。   卫霖对自己的判断也并非底气十足,因为毕竟没有真凭实据。白源挑起他垂落在平光眼镜上方的一撮刘海,在指头留恋地上绕了一圈,沉声道:“按你想的去做。”   于是卫霖瞬间下了决定,带头走向右边。   通道尽头是一扇圆形厚重的铁门,旁边有个验证槽。卫霖走过去,将安亦心给的双螺旋形状的电子ID卡插入其中,输入密码,然后提供了一滴血液样本。   半分钟后,验证通过,铁门缓缓旋转打开。   “欢迎回家。”一个男孩脆生生的声音在他们身后说道。   众人猛回头的同时,悚然心惊——以他们的敏锐感知,竟然没有人察觉到对方的接近。   男孩的确只有四五岁大,穿着白衬衫、蓝色吊带裤,背着手直挺挺站着,像个乖乖背书的好宝宝,微微歪头打量他们。   “身份验证完全正确,外形数据却没有一个吻合,我怀疑你们盗用了盖亚的身份。”他用一种成人般老练而冷静,甚至可以说是冷酷的语调说道。   这情景相当诡异,众人一时不知如何开口,辛乐想要上前套近乎,被白源警示性地拽一把,下意识地闭了嘴。   卫霖盯着男孩——脸部表情、身体轮廓,每一处细节,周围光线的细微变化,心底陡然明了:“盖亚向我们开放了综合实验中心的A级权限,主控机房也在权限范围内,对吧。”   男孩点头:“对。但我需要盖亚提供二级密码,用以核对这个权限的真实性。”   卫霖朝白源使眼色求援。   二级密码?安亦心并没有提到这个……白源极短地犹豫了一下,目光瞥过男孩的面容,蓦然生出个惊人的念头。他暂时按捺住这个念头,信口拈来似的报出一串八位数字。   “密码正确。”男孩说,“请进。”   然后他的身影就在众人面前,如魔术般消失了。   “这个……是光脑‘星河’的拟人全息投影?”齐修明后知后觉地叫起来,“这也太真实了吧,完全就是个活生生的人,‘天极’比起来差太多了!”   辛乐又忍不住怼他:“你这不废话吗,根本不是一个级别的。”   “你之前不也看走眼,哪来的脸说我。”齐修明反击。   吕蜜一胳膊肘一个,把他们使劲夹住,威胁道:“闭嘴吧,再吵架捏死你们。”   “你怎么知道正确密码?”卫霖好奇地问白源,“我感觉到你迟疑了半秒,可见事先并没有准备。”   白源低声解释:“这小鬼的样子,和白远小时候一模一样。”   “白远?你的德国骨科弟弟?”卫霖故意道。   白源惩戒似的敲了一下他的脑袋:“所以我猜想,安亦心既然把‘星河’的拟人投影设定成白远幼年的形象,会不会用他的生日当二级密码?果然被我蒙对了。”   “她可以插手‘星河’的设置?这么说来,安亦心在这里的地位不一般……”卫霖若有所思。   五个人随后迈过铁门,进入主控机房。   ++++++   地下基地负十八层,颜雨久坐在其中一间装饰华丽的接待室的真皮沙发上,喝着热咖啡,翻看时尚杂志。她今天穿着露肩长裙,画了个小猫眼妆,显得妩媚慵懒又野性,红唇娇艳欲滴。   负责接待的员工知道这位是吕所长的新宠,又是端饮料,又是送点心,照顾得格外殷勤。   没一会儿颜雨久就有些厌烦了,娇滴滴问:“这都半小时了,所长怎么还没回来,都快赶不及中午的饭局了。他以前下去一趟要多久?”   接待人员不好回答这问题,只能赔笑安抚:“既然还有其他事,那应该就不会太久,颜小姐再稍等片刻吧。”   颜雨久又翻了十几页杂志,换了三四种坐姿,最后忍无可忍地起身:“闷死人了,我要出去走走。”   接待人员连忙跟上,陪着她在本层闲逛。   颜雨久悠悠哉哉地晃到电梯前,摁下向下的按钮。身后陪同的一男一女顿时有些紧张起来:“颜小姐,你这是?”   “到现在还不回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忘了,我下去提醒他一下。”   “这种跑腿的事,我们去就行了。”   颜雨久带着点娇憨与优越感笑道:“我去迎是惊喜,你们去催,不怕讨嫌?说真的,你们老跟着我,我都嫌烦。”   恃宠而骄。两名接待互相看了一眼,有种心照不宣的艳羡、忌惮与鄙夷。   “可再往下是综合实验中心,需要A级权限和电子ID才能进去,有些门禁还要通过DNA验证。”女接待藏起真实情绪,露出诚恳且为难的模样,“如果颜小姐一定要下去,我们还得向部门主管申请,等待审批,不是更耗时间吗,不如就在这层再等等。”   男接待也附和:“是啊,要不然我找部精彩的VR电影给颜小姐打发时间?”   颜雨久轻嗤一声,斜睨他们,飘飞的眼线既销魂夺魄,又锐芒隐现。“权限和ID我有,至于DNA,”她的指尖抚上嫣红唇角,意味深长地一笑,“吕所长的能不能用?”   电梯停靠,她旁若无人地一脚迈入电梯。两名接待微怔,赶在金属门合拢前也挤了进去。   数字显示在负十九层滞留片刻,又一路降到负二十五层后才停住,厢门打开,颜雨久独自一人走出来。   那两名接待在半分钟前中了招,男的看女的像嫁给隔壁老王的初恋,女的看男的像一心想攀附的高富帅,直接就天雷勾动地火,搂抱着跌出了在负十九层开启的电梯门,急不可耐地躲去角落办好事了。留下颜雨久在电梯中,伸出小指勾了勾鬓边发丝,抿嘴一笑。   从迫不得己委身仇人的那晚之后,她就发现自身的精神能力“移情”陡然增强,以至于可以在现实中使用。无论是因身体受创还是心理受激所导致,愤怒、憎恶与屈辱感都令她都不愿去多想,反正只要知道,这份能力可以影响身边有密切接触的人,并且能成为一柄出其不意的利器,就够了。   她做了几次试验,从未失手,今天同时施加在两个人身上,也颇有成效。但对象都是普通人,对本身就具有精神异能的人是否奏效,她还不得而知,更不敢轻易施加在吕所长身上。   对方虽然从未表现出特异的一面,但她总觉得这个老男人不简单,于是更加小心地夹紧尾巴。   直到她无意间打听到,抓捕回来的13名破妄师被锁入电极舱,强制进入深度昏迷,运去不见天日的地下基地,她忽然背泛寒栗,起了一身冷汗。   ——她也是破妄师,“强化Ⅲ型实验品”其中的一个。等到吕所长玩腻了,弃如敝履,他们的下场同样也是她的下场。   而面对阴晴不定的吕所长,这个“宠幸期”的长短难以推测,所以她不能再等待时机,必须制造机会出手,毒蛇般的一击,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今天,就是颜雨久为自己选好的复仇日,或者死亡日。   她从未像今天这般充满了一往无前的决心与斗志——正如她知道自己一直是个不合格的破妄师,工作能力低下、业绩糟糕,总被搭档嫌弃,每次下“绝对领域”都抱着应付了事的心态,哪怕到现在,她也不敢夸口能独自完成一个C级的任务。   但她此刻毫无畏惧。   除了这条命,她已经没有任何可以失去的东西。而她的性命连同躯壳,都已经脏污破烂,无人在乎。   在一个偏僻的拐角,颜雨久扯掉吕所长送的奢侈品牌围肩,憎恶地扔进垃圾桶,又撕下一整圈裙摆,把长裙变成了紧身短裙。她踩着一指禅的高跟鞋,婀娜多姿地追上一名男研究员,轻易就钓走了他的白大褂、ID卡和三魂七魄。对方晕乎乎地任由她将自己反锁在仪器室,也不知要几个小时才能清醒神智。   颜雨久擦淡妆容,三两下盘好长发,随手从仪器上抽了根细长的金属搅拌棍,插在略显老气的发髻间固定住,又摘了男研究员的黑框眼镜戴上。   眼镜度数太深,她觉得头晕,一把在台面上敲掉镜片,戴上空眼镜框,最后拿走对方手上的记录本。   当她锁上门,走向通往实验品储藏室的过道时,已经是一名容貌端正、气质精干而又不太引人注目的女研究员。 第154章 变故   卫霖一行人迈过铁门, 进入主控机房。   通道中, 男孩的身影重新闪现,看着铁门在他们身后迅速而无声地闭合, 忽然露出个恶作剧般的表情, 又说了一遍:“欢迎回家。”   铁门之后还有一重防弹玻璃门, 再往后豁然开朗,出现了一个层高近10米、面积超过5000平方米的宽阔空间。中央是“星河”主机, 像个巨大漆黑的子宫, 由无数条脐带般的数据线勾连到整个地下基地的终端部分。机械臂从操作台上方匀速滑过,四周墙壁上镶满了大型电子屏幕, 上面闪烁着密密麻麻的光点。整个机房庞大繁杂却异常静谧, 只有仪器发出的轻微声响, 充满一种无机质的冰冷感觉。   按照原计划,他们要拷贝走脑控实验的所有数据与相关资料,强制关闭“星河”废掉地下基地的“神经网络”,再制造大混乱驱散工作人员、炸开基地的入口, 将之公诸于众。   但如今, 他们却在距离目标只有咫尺之遥时, 迎头碰上了一个本不可能出现在当场的人。   此刻她就穿着一身铁灰色的女士便西,长发紧紧扎成盘髻,神态自若地站在“星河”主机旁,左手搭在机身上,手指惬意地一下下敲击着。无名指上惯带的那枚菱形蓝色钻戒不见了。   偌大的空间,仿佛全都在为这个女人做陪衬, 这情形很有些诡异。   “……这个,也是拟人全息投影?”辛乐不由压低了嗓音问。   卫霖皱眉,啧了一声,“不,她是真人。安亦心,‘盖亚女士’,我以为她已经和白远一起离开了F市。”   后面那句话,他是面对白源说的,带着一丝困惑。   然而白源并没有看他。这是第一次,卫霖和他说话时,他的眼中没有他。   白源在看安亦心,眼神专注而冷漠。   安亦心对卫霖说:“很奇怪吗,但你所有的‘以为’——以为我被人用儿子的性命要挟、以为我迫不得已交出权限和钥匙、以为我最终放弃了这个项目远走高飞——都是建立在另一个人的说辞上。这些你从未亲眼见到,但你是那么相信这个人告诉你的每个字,直接就当做了事实,对吧。”   卫霖十分干脆地回答:“对。无论是以前还是以后,我始终相信白源说的每个字。所以你这是在干什么,挑拨离间?”   安亦心哂笑:“我只是阐述事实。事实是,他骗了你,骗了所有幸存的破妄师。你们的小小组织和小小计划,一开始就注定要失败。”   “这不可能!”吕蜜抢话道,“虽然我怎么看这小白脸怎么不顺眼,但我相信他绝对不是叛徒!”   “没人能逼迫他,所有的意愿与行动都出于他自己的大脑。”安亦心抬起左手。   白源从口袋里掏出那枚戒指,走过去套回她的无名指上。安亦心朝他点点头,像工程师打量自己满意的作品,“叛徒?当然不,我觉得‘内应’这个词更合适。”   卫霖心脏抽搐了一下,强忍住向白源寻求解释的冲动,甚至没用质疑的眼神看他一眼,而是死死盯着安亦心:“他没有任何理由这么做,是你用什么卑劣手段控制了他?”   安亦心转了转戒指,让它回到呆了十几年的老位置上,不以为意道:“你可以随便猜测,我只想告诉你,从踏进这座地下基地开始,你们几个,以及你们那些鬼鬼祟祟的小伙伴们,都在我的股掌之中。”   在她说话的同时,周围屏幕上出现了“星河”的拟人全息投影,先是一个,然后是一模一样的又一个、再一个,足足出现了八个。小男孩们就站在上层其他八名队员的身后,用无处不在的视线盯着他们走动、躲藏和进行各种布置。   最后一个男孩的身影闪现在机房中,驯顺地贴在安亦心身边,朝卫霖他们歪了歪头:“要听妈妈的话。”   吕蜜骂道:“什么鬼玩意儿!一台电脑的破投影,还能挡子弹不成!”她拔出枪,悍然朝安亦心扣下扳机。   她出手速度快,准头也很惊人,但这颗子弹却是奔着辛乐去的。   辛乐猝不及防之下,只来得及用精神脉冲触碰了一下枪口,将弹道推歪毫厘,子弹擦着他的脸颊射过,留下一道明显的血痕。   “妈个鸡,老女人一把年纪了手速还挺快,差点阴沟里翻船!”辛乐骂骂咧咧地滚到机器后面,躲避接二连三射来的子弹,一边集中精神力反击。   吕蜜枪支脱手飞出,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搡着,整个人也踉踉跄跄地向后倒退,狠狠撞上了墙壁。   齐修明脸色冷肃,眉宇间煞气腾腾,与之前温文到有些娘炮的模样判若两人。一点微小的黑暗物质在他掌心上方缓缓成型,如同新生的黑洞,周围光线全被吸收了过来,而每道光线都成为了壮大它自身的养分。   卫霖赫然发现,除了莫名其妙互殴的吕哥和辛乐,连自己也在齐修明释放敌意的目标范围之内。   他下意识地望向白源。   白源的左眼泛着幽绿的光,那绿芒显得黯淡而难以为继,几乎要被血红的眼白吞没。但它始终顽强地点亮着,像暴风雨的海面上摇摇欲坠的灯光。为了不让这点光熄灭,他的身体为此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一缕缕细长的血流,从眼角、口鼻和耳孔中流淌下来。   卫霖心神一乱,叫道:“白源,别再使用致幻能力了!你的生理机能会崩溃的!”   白源置若罔闻。   安亦心从生硬的嘴角渗出一点愉快的神色:“如果你们束手就擒,他自然没必要再动用能力。”   卫霖咬牙喝道:“停下来,白源!你想要我怎样就怎样,还不行吗?!”   幻觉被撤除,吕蜜和辛乐茫茫然停下攻势,不明所以地看着自己和对方的一身伤。   齐修明低头看掌心,吓得一抖手,指尖大的黑洞倏忽消失之前,在金属地板上融出了一个大坑——说融化并不准确,更像是从物质层面上被彻底吞噬了。“……发生了什么?我们不是在攻击盖亚吗?”他颤声问,望向满脸血迹的白源。   卫霖长长地、挫败地叹了口气:“好吧白源源,你到底想要怎样。干脆就在这里说清楚。”   “物归原位。”白源冷冰冰地说,“你们就像一群逃出实验室的动物,现在该回到属于你们的笼子里去了。”   卫霖不甘地瞪向安亦心:“你在他大脑里动了什么手脚?怎么办到的?什么时候的事?”   安亦心此刻大局在握,也就无所谓与他多说几句:“你真以为我只是这个实验项目的主管?”   卫霖恨然道:“当然不是!你的本事可比那位吕所长大多了。从看到‘星河’的那刻起,我就猜到,你不仅只是个项目负责人,估计也是脑研所的大股东之一吧。”   安亦心说:“所以你现在该明白,用白远的性命来要挟我,是多么天真可笑的一件事。他不过是我生下来牵制白竞轩、抽取集团资金的筹码,对我而言固然重要,可事业才是我的毕生追求。”   “既然如此,那你也就没必要应白源的约,除非想要将计就计……你就是在那个时候对白源动了手脚?那么之前你任凭他接近并控制白远,其实是拿自己的儿子当诱饵?”卫霖问。   安亦心对此并不否认,只是抚弄宠物般摸了摸身边“星河”投影的小脑袋,手指穿过空虚的光线。   “你一直戴着那枚戒指,原本我以为是婚戒,但显然你对丈夫和婚姻都毫不在意,财富对你而言也只是工具,那又为什么要戴着?”卫霖的目光从钻戒移到白源身上,推测道,“它其实是个装置?增幅器?用以加强神经芯片对大脑的控制?那为什么只有白源中了招,是因为他当时离你足够近吗?还是说,从白源一开始参加这个实验,你就暗中埋下了底牌,就等将来在必要时揭开?”   “你的问题可真多。”见卫霖猜得八九不离十,安亦心有些无趣地按下台面上的按钮。机房的铁门打开,涌进来十几名安保人员,推着五个带滑轮的电极舱。   她做了个请君入瓮的手势。“现在,回到你们的笼子里去吧。也包括你,零号。”后一句她是对白源说的,“虽然我对你脑中那枚独一无二的芯片有信心,但不把你也关入中,其他股东们总会感到惴惴不安,我得顾全大局。”   五个电极舱门关闭、上锁。安亦心吩咐保安:“转移到负二十五层,实验品储藏室。告诉吕所长,最棘手的几个我已经逮到,上层那八只小老鼠就交给他了。”   ++++++   颜雨久远远地就瞥见了吕所长的身影,周边围绕着一群持枪保安与研究人员。她脚下立刻拐了个弯,藏在柱子后面,利用障碍物小心翼翼地接近,直到能勉强听清他们说话的声音。   “所长请放心,这批实验品放入相应储藏间后,会让他们进入-196℃的低温冷冻状态,这时一切化学进程几乎完全停滞,包括快速衰竭的大脑。等将来有需要,我们可以将他们安全复苏。”一名穿白大褂的研究人员说。   “能冷冻多久?”吕所长身边一个行政人员问。   “理论上,几十上百年都没有问题。惟一的伤害来自于宇宙中无处不在的高能射线,但这通常需要数百年的时间才会具有真正的威胁。”   “可是前几批实验品,Ⅰ型和Ⅱ型的,最后都只能去标本室。”   领头的研究员笑了笑,似乎对问出这种愚蠢问题的行政有些无奈,但还是耐心解释道:“那是因为他们的端粒已经耗尽,细胞降解死亡,即使解冻也不可能苏醒。”   吕所长颔首:“那就先低温冷冻起来。在新一代技术研究出来之前,他们还不能销毁。”   他忽然想到什么,转头问:“李副所长那边还没有确切的消息?”   被问话的那人回道:“说是谈判专家最后还是谈不出什么结果,为了避免人员伤亡,警方推进得很谨慎,目前包围圈缩小,但还没有进行突击进攻。”   “吴越人这分明就是消极怠工,说不定别有所图。”吕所长心底不悦,但并没有过多地表现在脸上,“得让市里给他再施加点压力,天亮之前,必须武力镇压,抓获那两人。”   说话间,又有一拨保安推着电极舱进来。   为首的向吕所长汇报:“这是盖亚女士吩咐我们送来的,说是最棘手的几个,另外还有八个已潜入上层,她说就交给所长您了。”   “最棘手的?难道还能是0号和1号不成。”吕所长拍了拍舱体,立刻有人上前,准备开锁让他验看。   躲在机器后面的颜雨久,心脏一下子揪紧了。她知道吕所长口中的实验品0号和1号是谁——白源和卫霖,难道他们也被抓获了?这怎么可能!他们能力强大、身手出色,是破妄师中的翘楚,如果连他们两个都逃不过追捕,那么自己还有什么希望可言?   她屏住呼吸,小心地探出半张脸,盯着缓缓开启的电极舱看,但打开的舱门遮住了视线,她看不清里面的人。   “的确是1号。”   旁边的人又打开了一个:“0号,没错。”   “其他三个是4号、15号和26号。”   颜雨久感到全身的血液都冻结成冰,从心脏一直冷到了四肢百骸,指尖禁不住地颤抖起来。   她是36号,未来的归宿也在这里——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卫霖和白源。   他们是希望,是火种,是黑暗的禁锢中唯一的光亮。   可眼下却要熄灭在这里。   ……她绝不能容忍这种事发生!哪怕玉石俱焚,甚至是飞蛾扑火,她也要拼尽全力去救他们!   作者有话要说:  有小天使在回复和私聊里问我霖霖和源源的编号怎么回事。   是这样的,这批破妄师一共37个,编号从0号到36号。编号不是工号,是内部评估用的,管理部门根据他们的精神能力、进化程度、潜能、业绩等等综合方面进行排名,每年都会刷新。源源从入职以来,一直都是首席。   所以,并没有逆攻受,没有~ 第155章 激斗   舱门重新关闭, 电极舱被逐一推进储藏室。里面的实验品将会移入冷冻舱。   吕所长对低温冷冻过程并不感兴趣, 且中午还有个饭局要携美参加,故而简单交代几句, 就率众离开实验区, 前往电梯。   在进入电梯前, 他拐去了洗手间。一干安保人员立刻拦在通道口,不允许其他人进入。   颜雨久瞅准机会, 心一横, 离开藏身的柱子,朝洗手间走去。她的脚步有些虚软, 但越走越坚定, 高跟鞋的鞋跟触地有声。   在通道尽头被几个男人拦住, 她从容不迫地摘下只有黑框的眼镜,将柔若无骨的手搭上领头者的肩膀,凝视他的眼睛:“洗手间也要戒严?”   “哦,领导在里面呀, 可我上的是女厕, 没妨碍吧。”   “哎呀, 这种事怎么能等。你知道女人每个月总有不方便的那几天,万一弄脏了衣服……你这身脱下来借我穿吗?”   对方愣愣地点头,伸手就去解外套扣子。颜雨久吃吃地笑起来,收回手,指尖不经意地划过他的胸口:“先让我去洗手间。”   对方在意识中已将她当作追求已久却苦不能得手的女神,忙不迭地点头, 侧开身体,放她进去。   吕所长站在盥洗台边用消毒液洗手,末了沾点水,理了理前额头发——算不上稀疏,但已不比年轻时油黑丰茂。即使保养得再得当,时间仍残酷地、一视同仁地从他身上碾过,纵然有再多的金钱权势、再高的科技手段,也无法返老还童。   这一点在他和新宠翻云覆雨时,感受得尤为鲜明。   他决定等眼下这轮风波了结,利用生物技术,给自己某方面的机能再补充些动力。   就在这时,他念头所及的女人出现在面前的镜子里,诱惑地脱去罩在外面的白大褂,显出内中的低胸紧身短裙,朝他嫣然一笑。   她看起来有点紧张,又有种不计后果的冷静,笑容里燃烧着冰与火。   “不是让你在接待室等着,怎么突然下来,还进了男厕?”吕所长转身,审视的目光像两把利剑直刺,毫无温情可言。   颜雨久上前几步,一手按在台面,玲珑的身躯贴近他,脸上依然挂着笑:“想您了,特地下来迎接……中午的饭局,我们是不是很赶时间?”   吕所长像捏一只猫一样,不轻不重地捏住了她的后颈,“也不是很赶,至少半小时的整理时间还是可以腾出来的。”   颜雨久将自己光洁修长的大腿缠了上去,最大程度地发动了“移情”,同时娇声道:“那就抓紧时间,整理一下嘛。”   几分钟后,她衣衫不整地被架在台面边缘,一边喘息,一边盯着镜子中手无寸铁的自己。   并非手无寸铁,发髻间插着一根金属搅拌棍,坚硬细长,端头磨得锋利。   她抬手向后,仿佛激情难耐地一抖,长发波浪般披散下来。   ++++++   储藏室内,电极舱沿着轨道送入流水线,舱门逐一开启,机械臂从上方伸入,准备钳起昏迷状态的破妄师移入冷冻舱。   一旦进入冷冻舱,为了避免细胞损伤,温度就会超快速降至-120℃以下,让细胞直接进入玻璃化状态,直至达到完美的-196℃。生命将在液态氮中得以无消耗保存,等待未来某天被升温唤醒。   一切都有条不紊地按电脑既定工序完成,只需要两个技术人员在操作台就可以控制。   就在机械臂探下来时,舱内一只手猛地抬起,扣住舱壁边沿。   卫霖坐起身,扯下脑后带感应接口的头盔,随即将头盔塞入机械臂张开的“手指”间。机械臂尝试了几下,没法合拢,压得合金头盔咯吱作响。   操作台边的两名技术员闻声抬头,呆住。   卫霖朝他们笑着挥挥手:“别动,别吭声,不然把你们打晕了,塞进舱里去。”   他手撑舱沿潇洒跃出,在两人逃出门口之前,将他们制服、捆好。   白源也从另一个电极舱里起身,脸上血迹已变成干涸的黑褐色。   卫霖走过去,撩起自己的T恤下摆给他擦脸,仔细地将那些血痂抹干净,嘴里忍不住埋怨:“弄点小幻觉,差不多就行了,干嘛那么用力……”   白源说:“他们三个不知情,又是脑进化者,如果不认真点,怕压不住。”   卫霖擦干净搭档的脸,就着这个姿势捧在怀里吧嗒亲了一口。白源搂住他的脖子拽下来,回了两口。   “这下可逗了,你是怎么瞒过安亦心的?”卫霖问。   白源说:“真真假假,当一个人深陷多重幻觉,又如何分辨何为现实呢?”   安亦心赴约与白源见面时,以为当场用“戒指”制住了他,再次调整了他脑内的芯片,并破坏了一部分掌管情感的大脑边缘系统,故而安心地将他放回去作内应。   ——但这些所谓亲眼所见、亲身经历、亲手操作的事情,也不过是白源带给她的逼真幻觉而已,如同一场梦中梦。   “所以我曾说过,人在产生幻觉时的神经脉冲,与亲身经历这些场景时并没有区别。你所听所看到的‘真实’,其实是大脑给予你的信息。”卫霖点头,“安亦心是有心机有手段,然而在区别现实与幻觉方面,比起受过专业精神训练、在现实世界与‘绝对领域’中保持平衡的破妄师逊色多了。”   “的确如此。从她放任我轻易接近白远时,我就意识到,这是个陷阱。她认为自己将计就计,那我就让她遂这个愿。”   卫霖笑:“托她的福,我们进入储藏室解救其他同事,比原计划的要容易多了。”   两人打开其他电极舱的舱门,将吕蜜、辛乐和齐修明,以及之前运来的13个破妄师唤醒。   听卫霖简单介绍完情况,同事们无不捏了把冷汗:万一这两位迟一步,自己就要被冻成北极猛犸了。   辛乐还在嘀咕卫霖和白源事先没打招呼,是不是信不过他,吕蜜一巴掌呼在他后脑勺:“演得不像被看出破绽怎么办!要有大局观,知道吗?思想觉悟这么低!”   齐修明感觉从她大巴掌边上漏出的风都要把自己掀翻了,连忙躲到卫霖身后:“我可什么都没说!都是他!”   “别闹了,时间有限。”卫霖拍了拍手掌,“现在我们这里有18个人,快速布置一下各自的任务。”   “下集体副本了,听队长指挥!”有人嘴贱叫了一声。   大家哗哗地笑了两下,迅速安静下来。   卫霖难得说话不随意发挥,在两三分钟内简洁明了地分派完毕:三个小队,第一队躲在电极舱里,由那两名被制服的技术员推去主控机房,将吴景函给的病毒盘插入“星河”主机,废掉监控和报警系统,然后拷贝实验资料,将系统格式化。整个过程预计需要一到两个小时,所以守住机房大门,绝不能让保安冲进来干扰。   第二队强行突进核心实验区,拍摄视频,提取第一手实验数据,必要时将骨干研究人员扣为人质,将来还能提供口供。声势要浩大,尽可能地吸引保安,为机房牵制火力。   第三队人数最少,前往上层接应那8名暴露行踪的破妄师,但不要与吕所长带领的追捕大部队发生正面战斗,边打游击边制造混乱,煽动不明所以的上层普通员工逃离基地,引起地面上蹲守的媒体记者的关注。   三队在时间上的配合也非常重要,这点主要由卫霖把控、辛乐通过神经脉冲网络传达。   一声令下,训练有素的破妄师们分小队离开,去完成各自的任务。有异能的用异能,能力无法在现实使用的就去夺敌人的武器,甚至就地取材,制造简单有效的冷兵器。   随着监控探头的红点齐齐熄灭,地下基地骤然陷入喧嚣与激战,枪弹声遍地开花。   上层的那8名破妄师率先与武装保安交了手,因为潜入时携带了枪弹,尚且能支撑一小段时间,期间险些被“星河”害得全军覆没,好在机房小队及时切断了监控系统。支援小队后发赶到,将岌岌可危的情势一下子扭转过来。   进入机房的小队第一时间拆毁验证装置,触发大门锁死,然后争分夺秒地攻陷“星河”。厚重的合金门成了他们死守的依仗,外面的持枪保安一时难以突破,除非使用氮炸药等非常规武器。但从实验区那边传来的求援信号又使得保安们两端难以兼顾,只能急切地向上头请示该如何应对。   整个地下基地警鸣阵阵,到处是火光、枪声和爆炸声。战斗一旦揭开帷幕,就将用冲突、混乱、伤亡与无法完全预知的走向,来奏响一场盛大而暴虐的交响乐。   吕所长接到紧急报告,正一边用手机调兵遣将,一边匆匆赶往专用电梯。   基地上层已经疯了,无数普通员工在枪弹和尖叫声中狼奔豕突,蜂拥敲打电梯门,挤不进去的人只能冲向漫长曲折的消防楼梯。   最上面几层的幸运儿爬上专列与货车,七手八脚地启动自动驾驶,急迫地想要回到地面,仿佛蓝天阳光就是最好的安慰剂,能给他们带来地下空间所没有的安全和光明。   脑研所在接到指令后就关闭了专列车站的出入口,坚决不让这些人冲出建筑物,以免惊世骇俗。但逃亡者越来越多,门禁在人潮的叫骂与冲击下像道摇摇欲崩的水坝。   “稳住!必须给我稳住!”吕所长在手机里声色俱厉地喝道。   “……人太多了!怕是拦不住啊。”玻璃门碎了几扇,金属卷帘门也被惊慌愤怒的人群砍出了一个碗大的洞,很快就会被撕开破口。看着被迫结成人墙,去顶住冲击之势的安保人员,安全主管额头冷汗滚滚。   “立刻叫李其带队回撤,支援你们!”   “已经通知了,李副所长在赶回来的路上,不知道能不能来得及……”   “安亦心呢?让她组织人手加强封锁,实在不行就把人暂时圈在脑研所大楼,决不能让他们冲到外面去!”   “他们报警怎么办?”   “把移动通讯信号全部切断。”   吕所长挂断手机,深吸口气,紧皱着眉头迈进电梯。随从赶紧拿干净的西装外套给他披上,遮住身上染血的衬衫。   “没事吧所长,要不先处理一下伤口?”秘书关切道。   吕所长摆手:“一点皮肉伤,无妨。”   颜雨久那突来的一针,险些刺进他的颈动脉,好在他早有戒备,在察觉到对方朝他发动了精神能力后就出手反击。   ——“移情”,相当容易令人中招的能力,只可惜,首先得有情可移。亲情、爱情、友情……连他自己都找不到内心还有这些情感,又怎么会被颜雨久利用?吕所长默默地冷笑一声。   ++++++   卫霖和白源并没有率领任何一支小队作战,作为“大脑中枢”,他们只需与“神经网络”辛乐随时保持联络,进行指挥就够了。   他们的任务是“斩首”。只要除掉脑研所的首脑人物——吕所长、安亦心,顺道搞掉一些高层,对方就会陷入群龙无首、全面崩溃的境地。   所以在确定战斗打响,局势渐入佳境后,卫霖和白源就离开了储藏室,追着吕所长的行踪而去。   走过通道时,卫霖看见了从洗手间方向爬出的一个女人。   她披散着沾血的长发,几乎一丝不挂,艰难地朝外面爬行,身下拖出一条长长的、暗红的血迹。   卫霖一眼就认出了她。 第156章 香消   “颜雨久——”卫霖叫着她的名字, 疾步冲过去, 抱起她。   白源立刻脱下外套,裹在她赤裸的身上。   在她胸口, 原本雪白丰满的乳房下方, 插着根锋利细长的金属搅拌棍。棍子刺入心脏, 透体而出,用的是一种让人不会立即死亡、又无可救药的刁钻角度和狠辣力度, 似乎想让她在痛楚煎熬中, 被迫倾听死神逼近的脚步声。   “卫……霖……”颜雨久用痉挛的手指,揪住了卫霖的衣襟, 脸色苍白如纸, 一张嘴, 血沫汩汩涌出。   “别说话,保存体力,我这就送你去医院——”卫霖焦急地一手抱紧她的肩背,一手托起她的腿弯。   颜雨久摇头, 喘气道:“不要……浪费时间了, 没用……我只想……把我想说的话……说完……”   卫霖固执地抱着她跑了一段路。颜雨久痛苦地咳嗽起来, 血沫喷了他一胸口。卫霖的肩膀被人握住,他转头,见白源脸色沉重地摇了摇头:“她撑不了几分钟了,让她说完话吧。”   卫霖腿一软,坐在了通道地板上。他小心地挪动颜雨久的四肢,让她在他怀中躺得尽量舒服些。白源半跪下来, 蹲在他们身边。   颜雨久好容易缓过一口气,声若游丝地说:“卫霖,白源……谢谢你们……当初‘陷落’时,我本来已经死心了,想放弃现实世界,放弃一切……但你们,你们始终没有放弃我……把我拉出‘绝对领域’,不止救了我的命,还让我看到……看到了更好地活下去的希望……”   “你会活下去的!现在也别放弃……”卫霖将她满是血污的一只手握在掌心,轻轻揉搓,似乎想让自己的体温渗透进她冰凉的皮肤。   他鼻子酸楚难忍,胸口像被沙袋重重压着,呼吸困难。   “现在我真的很想……活下去,和你们一起战斗……等一切都结束,我就在街角开家蛋糕店,你们来吃蛋糕,不收钱……”   卫霖哽咽着说不出一个字。白源轻柔地抚摸他的后背,掌心温暖而坚定,似乎想要替他分担走悲伤沉痛的情绪。   “别难过,人各有命……我只是遗憾,这辈子谈了那么多次恋爱,和那么多个男人上过床,可没有一个是好人……”   颜雨久缓缓勾起嘴角,回光返照似的嫣然一笑。此刻任何脏污的乱发与青白的脸色都无损于她的美貌,她眼神明亮,仿佛燃烧到极致的烟火,在夜空留下最绚烂的光彩。“我想和你上床,或者和白源……可以吗……”   卫霖不知该如何回答,心慌气短地胡乱点了一下头。   “……哈,开玩笑的,你们要好好的,好好的——”她轻声说,然后慢慢闭上眼睛,另一只手从卫霖的衣襟上垂落。   卫霖立刻兜住了那只手,将它往自己的衣襟上按,但它已寂然无力,逐渐冰冷。   “颜雨久……颜雨久……”他不断地呼唤她的名字,最后将脸埋进对方的长发中。   卫霖无声地哭了。   白源沉沉地叹口气,倾身搂住了卫霖的肩膀,将他和他怀中的人共同拥抱。   ++++++   枪声与惨叫声在耳边回响,通道一头出现了几名武装保安,朝他们举起枪口。白源抬手几枪,眨眼干掉了他们。   “我们不能停在这里。”他提醒卫霖。   卫霖点头,抹了一把脸,抱着颜雨久起身。“刚才辛乐也传来消息,说看见姓吕的搭乘电梯,估计要逃往地上建筑。”   “机房那边进度如何?”白源问。   “资料拷贝近半。‘星河’一直在反抗,杀灭了病毒,企图重启系统。但好在他们联系上吴景函,获得了在线支援。吴景函那边传来消息说,死守在警戒线外的副所长忽然带人手撤走,估计是想回援。”卫霖说。   “那就更要抓紧时间。”   说话间两人进入专用电梯,用安亦心的ID卡刷开厢门。本层另外一部普通电梯受到电力系统部分损坏的影响,已经停运,一伙拥堵在通道里的研究员见他们两人刷开了专用电梯,大呼小叫着奔过来。   白源一脸冷漠地按下关门键。   电梯直达负一层的专列车站,整辆列车上挤满了逃生者,还有更多挤不进去的,死命扒拉着车皮试图将自己挂上去。   列车的自动驾驶系统定时启动,车门却怎么也关不上,前面已无立锥之地,后面人依然不顾一切地往前挤。   白源排开人群,走到车门前,一手揪住一个家伙的后衣领向后扔。那两人愤怒地咒骂起来,卫霖一手抱着颜雨久的尸体扛在肩膀,一手持枪,满脸不耐烦地指向对方。   对方立刻噤若寒蝉,不断向后缩去。周围人呼啦退开一圈。   白源又扔了四五个人,腾出点空间,拉着卫霖进入车厢。门在列车启动的最后一刻终于关上。   ++++++   脑研所地下一层的车站出入口,第二道门禁已被汹涌的人潮冲破。广播里不断呼吁基地员工们冷静下来,服从所里安排,但被恐惧和求生欲望驱使着的人们根本听不进去,在哭喊与咒骂声中不断拍打卷帘门。有些人产生了惊厥与呕吐症状,栽倒在地抽搐着,被后来人无情地踩踏。   “糟糕,引发了集体歇斯底里症,完全控制不住啊……”安全主管无奈地指挥安保人员向上退到一楼,在最后一道门外筑起防线。   吕所长被一群保安拱卫着,从封闭的专属通道走出来。   安全主管眼前一亮,顿时有了主心骨,连忙迎上去:“所长您看这情形……”   吕所长脸色阴沉地说:“我看到了。实在拦不住,就上强效麻醉剂,从通风管道灌进去。总之绝对不能放一个人走出脑研所大门。”   安全主管连连点头,立刻吩咐手下去准备。   当白源和卫霖像柄尖刀破开人群,挤到最前方,彻底撕烂了卷帘门冲上一楼时,透过防弹玻璃门,刚好看到吕所长的背影在大厅拐角处一闪而过。   “慢了一步,没追上。”卫霖啧了一声,忽然环顾左右,抬袖捂住口鼻,“空气里有股刺激性气味……像是麻醉剂。”   白源也闻到了,“看来他们也怕守不住这最后一道门。”   他往前一步,贴近玻璃门使劲敲了敲。卫霖心有感应似的立马拽住他:“你又想动用左眼?不行,我不同意!”   白源拍了拍卫霖的肩膀:“再过几分钟,我们就要昏在人堆里了,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   “可你的身体——”   “放心吧,我心里有数,还没到极限呢。”白源说着,继续敲打玻璃门,果然吸引了外面一个保安的目光。   就在双方视线接触的瞬间,那人中了招,梦游似的走向安全主管,与他说了几句话。安全主管皱起眉,跟随他走到玻璃门旁,正对上白源那只仿佛鲜血里镶嵌着绿松石的眼睛。   最后一道门禁缓缓升起,人群欢呼着向上方涌去。   白源趔趄一下,几乎被撞倒,卫霖眼疾手快地扶住他,顺着人流向前滑动,避到了一处偏僻角落。   “源源!”卫霖心痛地低声叫,把颜雨久的尸体放在脚边。   白源用一只手掌覆盖住前额与双眼,深深吸气,“没事,疼过这下就好了。”   卫霖恨不得把他咬穿个洞,又舍不得再让他疼一丝一毫。   “……最后一次!”他哑着嗓子,严厉警告。   白源放下手掌,朝他淡淡一笑:“好,最后一次。”   卫霖依然余怒未消,气鼓鼓地瞪着搭档。白源低头亲吻他的鼻尖:“我保证。”卫霖这才消了气,神情低落地说:“我已经失去太多,绝不能再失去你……”   白源的吻从鼻尖移至他的嘴唇,“我也是。我们会形影不离,直到最后的时刻来临。”   卫霖热烈地回应这个吻,以至于脚下发软,踩到了颜雨久的头发。“对不起,对不起。”他连连道歉,再次将她打横抱起。   “得先找个地方将她暂时安放一下,以免被等会儿的冲突波及。”白源说。   卫霖点头。他记得脑研所二楼有间员工母婴室,据说有个放奶瓶的大冰柜,可以把颜雨久暂时寄在里面。   ++++++   人潮涌出了脑研所大楼。此刻正是中午时分,秋末冬初的太阳慷慨地照射大地,蓝天白云,园林绿地,一切都似乎很美好。   许多人冲到中庭广场后瘫软在草地上,或是抱着树干又哭又笑。   就在这时,地底传来一声巨大的爆炸声响,紧接着又是一连串的爆炸。声浪与震感隔着几十米深的土壤与钢筋水泥,依然能传导到地面,摇撼林木,打破了光明和安全的假象。   人群又骚乱起来,叫嚷着“报警”“回家”,朝脑研所大门跑去。   大门紧闭。不少人开始爬树、爬墙,试图翻越墙头带刺的防盗网。   一直守候在外的媒体记者们早被爆炸声吸引过来,见到这一幕纷纷拍照、录制视频,甚至当场做起了直播。   率先翻墙而出的几个年轻人被记者逮住,追问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无数个话筒朝他们嘴边递过去:   “发生了枪战!到处都乱哄哄的!”   “地下基地爆炸啦!”   “我是后勤人员,知道得也不太清楚。好像是警方通缉的那伙歹徒闯进基地,跟保安交了火……”   “他们进去做什么,我怎么知道?也许是来报仇的,反正不关我的事。”   “为什么要报仇?开玩笑,换你被人骗去当实验品,脑袋里塞进个芯片,人按按遥控器就能操纵你,回头还要逮你进去关起来,你报不报仇?”   “——他瞎扯的,别理他,胡说八道!各位记者先生女士,你们想了解情况就去采访所里领导,我们也不清楚啊。”   “采访个屁,报警啊!死人了里面,死了好多!”   部分记者这才变了脸色,匆忙拨打报警电话。   ++++++   还在码头仓库区作势围攻“武装恐怖分子”的吴局长接到汇报,立刻开拔人马,浩浩荡荡转向脑研所,同时向上级打了个紧急报告称警力不足,申请特警支援。   此刻李副所长已经带人回援,堵住脑研所大门,驱赶一众媒体记者,努力将逃出的员工撵回去。记者义正言辞地抗议,员工歇斯底里地逃窜,现场像冷水泼进沸油锅,闹哄哄地炸成一片。   吴景函在临时据点里陷入与“星河”的远程拉锯战,紧张地看着数据拷贝读条从56%一路攀升至75%、81%……在大功告成之前,不敢有任何松懈。   卫霖与白源安顿好颜雨久的尸体,再无后顾之忧,一路腥风血雨地杀进脑研所的行政楼,搭乘电梯前往吕所长的办公室。   所长办公室位于顶楼,占据了一整层的空间,十分宽阔奢华。身为下属治疗中心的职员,他们对脑研所总部也算是轻车熟路,不料刚出电梯,就被七八名西装革履的男人围住。   白源觉得这些人有点眼熟,像是吕所长身边的保镖。   卫霖侧着头凑到他耳畔,轻声说:“小心,全是经过脑域开发的精神异能者。”   白源相信他的感知能力,微微点头,握紧了枪柄。 第157章 决战   白源的应敌反应、战斗技巧与枪法算不上顶尖, 但在专业人士中也算是上游水平, 且一贯奉行先发制人的原则,毫不犹豫地朝那些保镖扫射。   然而子弹逼近对方时, 仿佛被一层无形的障壁挡住, 之后尽数反弹回来。   这是肉眼无法捕捉的速度, 白源下意识地想要开启左眼异能,卫霖却在他之前作出反应, 扑倒搭档后在地板上不断翻滚, 精确地躲过了每一颗子弹。   子弹出膛的角度和速度、撞在屏障上的力度以及反弹回来的弹道痕迹,像电脑特效似的浮现在卫霖的脑海中, 他甚至可以清晰分辨出组成那道屏障的电子讯息, 那是神经脉冲外放形成的力场。   在挡住子弹后, 这道屏障开始改变形态,抽出七八条透明触脚似的脉冲电流,伸缩涌动着,朝他们抽打过来。   “小心!”卫霖低喝, 感应着空间里汹涌的电流波动, 拽着白源连续闪过几道攻击。   ——好强的精神力!卫霖暗自惊心。在和白源搭档进入程教授的“绝对领域”时, 他见识过搭档的另一个特殊能力“精神冲击”,能让人大脑震荡,瞬间失去意识。卫霖曾对它强大的威力非常感兴趣,可惜白源告诉他,这项能力和具现化一样,无法带出现实世界。   眼下这些保镖所释放出的精神力强度, 比起白源也不遑多让。原来吕所长一直把这样的强进化者藏在身边作为护卫,并没有全部作为破妄师投入实验中。   不过,白源那是凭借一己之力,而眼前这些保镖却似乎需要合力才能施展。卫霖观察到对方众星拱月般的站位,中间那个个子格外矮小的年轻男人,应该是他们的核心。   “枪弹这些常规武器对他们无效。这场战斗我们会极为被动,甚至陷入险境,”白源说,“除非让我动用左眼。”   卫霖不假思索地反对:“不行!无论如何不许你再用那只眼睛!”   他捡起掉落地板的枪支,瞄准“触脚”的间隙朝矮个子男人射击。然而对方也再度改变脉冲形态,堪堪挡住了子弹。   矮个子男人张开手掌,紧紧压在颅骨两侧,一双死气沉沉的眼睛盯着卫霖和白源。   房间里的物品摆设开始摇晃起来,发出乒乒乓乓的声音,油画、花瓶、茶几……甚至是沉重的立柜都在高频地震荡着,逐渐悬浮,在空中抖动,毫无规律地狂飞乱舞。   ——没有运动规律,就无从观察、判断与躲避,显然对方也发现了卫霖超强的脑计算能力,试图用漫天飞舞的杂物干扰他的思维。   半人高的花瓶在卫霖身后的墙壁上砸个粉碎,溅起的碎屑划破了他的脸颊。又一把原木椅子猛地飞来,白源一脚踢翻了它。   巨大宽阔的房间成了一个没有风的飓风场,所有有质量的物体都在飙飞,横冲直撞,墙壁上开始出现道道裂痕。卫霖和白源感觉身处无数刀锋的窄小缝隙之间,几乎要被利刃割得四分五裂。   白源忽然一把按住了卫霖的后颈,几乎将他压趴在地板上。“听我说,霖霖。”他沉声道,“我要使用‘精神冲击’。不知道能不能在现实施展,也从来没有尝试过,但我现在必须放手一搏。”   “能行吗?”卫霖听见金属板从头顶擦过的风声,关切地问。   “理论上可以。其实单论精神强度,我可以碾压这八个人中的任何一个,既然他们能联手施展这样的异能,我就更没有理由失败。我只担心在控制力与精细度上有偏差,导致无差别攻击当场所有人,所以等会儿你要集中所有精神力,做好防御措施。”白源说。   卫霖仍有些担忧,但既然白源这么说了,就应该有相当的把握。出于对搭档的极度信任,他默默点头。   白源前进一步,高大挺拔的身躯将卫霖挡在后方,一只手屈指成拳、掌心向上,举至眼前。   在拳头的后面,他的左眼泛起微弱的绿光,像是即将熄灭的一点幽火,将对方所有人的注意力不自觉地吸引过来。   矮个子的脸上出现了短暂的茫然,其他人则神色涣散,房间里飞旋的物体砰砰作响地掉落下来,横扫而来“触脚”们也在这个瞬间消失。   白源的五指猛然打开,如烟花乍放。   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是这么一个象征性的动作。   一股怒潮般的精神冲击随即汹涌而出,以他为中心向四面八方席卷而去,仿佛狂飙的海啸吞没大地,要摧毁一切不自量力的拦路者。   浩然恢弘而又安静无声。   被冲击到的大脑,思维与意识炸个粉碎。躯体则生机尽失地僵立着,还保持着前几毫秒的动作和姿态,几秒钟后,方才如枯木般沉闷倒地。   尽管卫霖早有防备,集中精神力抵御这股可怕的冲击,可依然像龙卷风中的大树,险些被连根拔起。他不由自主地猛然晃荡,双腿膝盖一软,真的趴到地板上去了。   当脑中嗡嗡作响的回音终于散去,卫霖抬头吸气,晕乎乎地撑着地板,感觉一串温热的液体溅到他的手背上。   紧接着又是一串。   他凛然心惊,抬头看白源。   白源用左掌紧捂住左眼,仿佛要堵住一座即将爆发的火山口。   但他再也堵不住了,一蓬鲜血混杂着器官的碎屑从指缝间喷薄而出,将身前的地板和天花板挥染出一大片斑驳的暗红色。   白源极痛苦地闷哼一声,半跪下来,保持着捂眼的姿势,整张脸鲜血淋漓。   “——白源!”卫霖大叫,弹起身扑到对方面前,“你怎么样!”   白源很想回答他一句没事,嘴唇翕动却说不出话。   卫霖心急如焚又不敢轻动,小心握住白源的手腕,想要挪开察看他脸上的伤势。可是对方紧捂半张脸,固执地不肯放手。   “放松点……放松,让我看看……”卫霖哄孩子似的轻柔道。   片刻后,白源的手劲才有了一丝松动,卫霖趁机慢慢移开血淋淋的左掌。   他看见了一个血肉模糊的空洞。   白源的左眼不见了。炸裂了。粉碎成血与浆与肉末,喷洒在身前的战场上。   这是过于强大的精神力,从难以负荷的身躯上凿出的缺口,无坚不摧的锋刃首先穿透自己,而后再斩杀所有的敌人。   卫霖用颤抖的手指,虚虚描摹白源的左眼——曾经的锐气好看的眼角形状、长而直的眼睫、奇妙的翡翠葛色虹膜,冷漠中隐含温柔的眼神,变成了这么一个空荡荡的狰狞的洞,汩汩地流着残血。   “怎么会……”他梦呓似的轻声呢喃,“那么漂亮的眼睛……”   白源再度盖住了半张脸,另一只手安抚地摸了摸卫霖的头发:“抱歉,保证过不再动用左眼,食言了。”   卫霖缓缓前倾,环住白源肩膀,将脸埋进他的颈窝中,难过得全身颤抖。   “我倒是挺庆幸,报废掉的是这个本来就坏得差不多了的零件,而不是其他完好的。”白源试图模仿搭档满不在乎的语气,然而语声渐小,最后连呼吸也似乎消失了。   卫霖大惊,抬起脸看白源,发现他只是难堪重负地昏过去,顿时松了口气。   也许是第一次在现实世界中使用精神冲击的后遗症,精神力透支,卫霖自我安慰地想。   他脱下T恤,挑选干净的地方撕成长布条,替白源包扎好伤口。转念又想到,既然他可以施展“精神冲击”,那么自己是不是也可以在现实世界尝试一下“精神力传导”?   卫霖跪在地板上,轻柔地捧着白源的脑袋,低头将前额抵上染血的绷带。   眉心相贴,闸门在僵持片刻后,终于缓缓打开,精神力的潮水迫不及待地灌注入焦渴的大脑神经,由前额向后脑,甚至沿着脊髓向四肢百骸漫流而去。   白源感觉深渊中的自己被水的浮力托起,剧烈的疼痛得到了缓解,空虚脱力感被迅速填补。他暖洋洋地漂浮在温水中,有一种说不出的舒适与充盈,恨不得将此刻感觉永远延续。   但他不能沉溺其中,有人在等他醒来,他不想让对方孤零零地等待。   他强迫自己睁开唯剩的右眼,轻轻推开身上人的肩膀,凝视对方苍白的脸色。   “没事了,霖霖。”他说。   卫霖疲惫地吐了口长气:“什么叫没事,你都变成伤残人士了!”   白源想了想,问:“伤残人士会被他的爱人嫌弃吗?”   “怎么可能!”   “那有什么关系。”   他们互相搀扶着起身,带着大大小小的伤口,站在废墟上看战败者的尸体。   “……你说的对,有什么关系,活下来就好。”卫霖搂着白源的肋下说。   “这应该是吕则易的最后一道保险,估计他根本就料想不到,这八个最强力的脑进化者会输。”   “得在他逃跑前赶紧逮住,免得功亏一篑。你还行吗,白先森?”   “你这是在怀疑我‘不行’吗,卫先生?”   卫霖呵呵地干笑一声,赶紧闭了嘴,握住白先生的手,继续向前走。   踹开所长办公室的门,里面果然空无一人,房间深处的电梯厢门紧闭,指示灯的数字停留在13。   “他上到顶楼天台了,上面有个直升机停机坪!”卫霖说着,冲过去摁电梯按钮,但轿厢毫无动静,“这一层有没有安全楼梯通向天台?”   “没有。”白源肯定道。他左右看看,操起办公椅砸碎了窗户玻璃,“从外墙爬上去。”   ++++++   顶楼平台,吕所长在两名秘书的护送下,匆匆走向停机坪。   一架直升机已准备就绪,螺旋桨开始加速旋动,呼啸的风声暂时掩住了楼下地面的爆炸声与人们的惊叫。   接到吕所长的电话后,驾驶员就一直在这里待命,原以为自己只是个有备无患的后手,等待事态平息就可以离开,没想到最后竟真派上了用场——这也意味着吕所长在这场动乱中,彻底失去了扭转局势的主控权。   看到天台边缘突然出现的手臂,两个男人攀着栏杆爬上来,驾驶员眼中出现了难以置信与恐慌。他朝吕所长叫喊,但喊声被螺旋桨掀起的风声吞没,只能打着手势警示和催促对方赶快登机。   吕所长神色微变,转头看到卫白两人。他身边的秘书立刻掏枪射击,但子弹被风刮得偏离弹道,不知射到哪里去了。吕所长丢下两名秘书,老谋派头和从容风度也不要了,朝直升机拔腿狂奔。   他抓住驾驶员伸出的手,一脚蹬上舱门。   白源举枪,秘书当即识时务地趴在了地上。卫霖却压下白源举起的枪口,从袖中抽出一根近尺长的金属搅拌棍,瞄准了目标。   风速、阻力、投掷的角度和力度……复杂的数据计算在卫霖的脑海里以飞秒的速度闪过,他毫不犹豫地甩出金属棍。   细长的金属棍在风中斜斜划过一道弧线,正中吕所长的后心。   吕所长像个心脏病发作的病人,先是痉挛了两下,随即向后跌倒。   金属棍的前端从他的左前胸破体而出,插入的角度和穿透的长度,与颜雨久的伤口毫无二致。   驾驶员见势不妙,当即扔下BOSS,拉起操纵杆。直升机腾空而起,迅速逃走。   卫霖一步步走到吕所长的身边,后者还在痛苦地抽搐着全身肌肉,一时半刻之间还死不了。   “这是替颜雨久还给你的。”卫霖蹲下身审视他,语气冷淡,面无表情。   吕所长从他脸上看到了白源的影子——虽然外表不同、性格各异,内里却是惊人的相似。这两个男人一直都是同类,拥有着锋刃般冷酷与犀利的实质。   是自己太过自信,高估了芯片的钳制作用,低估了他们的破坏力。   “养虎为患……”吕所长愤恨不甘地吐出口血沫,艰难抓住胸口的金属棍,用尽全力拔出。鲜血喷溅,他的头一歪,没了气息。   “啧,自我了断得倒是痛快。”卫霖站起身,不爽地踢了尸体一脚。   白源走过来说:“警方人马已经包围了脑研所。”   卫霖点头:“我们已经收集到了全部数据,是时候指挥大家撤退,让吴老爷子去接管和清场。”   他仰头望向午后风云渐起的天空,这座城市似乎很快要下起暴雨,“事到如今,再强大的权势也捂不住这个盖子,等吴景函将内幕资料扔进媒体和互联网,F市就要天翻地覆了。”   白源忽然说:“安亦心。”   卫霖听着风中传来的连串爆炸声,答:“我知道她在哪里。” 第158章 末路   地下基地的员工已经逃出得差不多, 破妄师们接到通知也陆续撤退。武装保安们失去了上级指令, 无措地追击一阵子后,从广播系统中听到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   吕则易死了, 警方包围了脑研所, 你们完蛋了。那人简明扼要地说, 气场强大,不容置疑。   保安们面面相觑, 呼啦做了鸟兽散。   地下基地像烧红的碳堆被浇了一大盆冷水, 嗤地冒完白烟,就只剩一地狼藉灰烬。大部分电力系统已经瘫痪, 不少金属地板和墙壁被炸开大洞, 空气中飘荡着烧焦的气味。满是弹孔的通道里残留着几盏时明时暗的灯, 爆炸的余波还在不远处的空间里沉闷回响。   卫霖和白源乘坐专用电梯下到负25层,前往主控机房。   一路上,小男孩的身影不断在周围闪现,直勾勾地逼视着他们, 惨白而模糊, 愈发像个长夜将尽的墓园中即将消失的幽灵。机房小组在离开前已经关闭“星河”, 现在又有人开启了它,但目前的电源显然已不足以维持它庞大的耗电量。   “是安亦心。”白源说。   卫霖点头。   安亦心果然在机房里,坐在主机前的椅子上,面对着“星河”忽隐忽现的全息投影。卫霖和白源进来后,她没有开口,依然专注地看着面前的小男孩。   “我以为你会逃走, 带着你的技术力量和拷贝的实验数据去另一个国家东山再起——说不定会有敢于对抗华夏的国家朝你敞开欢迎的怀抱。”卫霖说,“你为什么不走?”   安亦心沉默许久,开了口,却是答非所问:“那年小远才四岁零八个月,感染了脑炎病毒,高烧不退。白家动用了最强力的治疗团队和药物,依然没法控制住病情,他昏迷了三天三夜,有可能再也醒不过来。   “当时芯片植入进行到关键时刻,我不能离开实验室。我得盯着每个数据变化,以免前功尽弃。白竞轩打了无数个电话叫我回去看儿子,可是我想,如果连白家都不能救小远,我去有什么用呢?我的专业是生物医学工程,不是临床医学,去了也是束手无策。于是最后我关机了。   “那次的植入实验终于获得成功。实验体很强壮,精神饱满,意志坚定,各项身体数据都很完美,是前面那些次品不能比的。他是那批实验体中我最满意的一个,我把他命名为‘强化Ⅰ型1号’。   “等我想起小远,时间已经过去五天。我给白竞轩打了几次电话,他都不接,我只好赶回白家。所幸小远醒过来了,非常虚弱,神智还不太清醒,丧失了部分语言能力。当时我不知道病毒是不是给他的大脑造成了不可逆的损伤,他以后或许能逐渐恢复,或许不能。   “白竞轩跟我大吵一架,把书房都砸烂了。”   安亦心冷笑一声,仿佛突然扯出了一个微表情的石像,“这可真愚蠢。就算我留在小远的病床边,像他那心急火燎的爹一样,握着他的手,陪伴、祈祷、流眼泪,对于结果而言,又有什么不同呢?   “生命本来就是这么渺小、脆弱、吉凶难测。即使对身体、大脑,甚至是最深奥的精神领域进行研究与强化,依然充满不可控制的风险。但我至少推开了这扇门,迈出了第一步、第二步……如果不是被你们强行打断,我还会走得更远,更深入。”   “——你所走的路,是用无数无辜者的鲜血与生命铺砌而成。你的每一步都踩着别人的痛苦和牺牲。”卫霖说。   安亦心冷冷道:“他们牺牲得有价值。”   “是否有价值,是自己去判断和选择,而不是被欺骗和逼迫的。”卫霖说,“你以为自己的‘事业’意义重大?不,你只是个刽子手。”   安亦心断然道:“我是科学家。而你们才是愚昧的、自以为是的刽子手。是你们剥夺了人类进一步进化的可能性,把所有人类的未来拖进深渊。”   白源对卫霖说:“这女人已经走火入魔,没药救了。”   卫霖哂笑:“我也没打算救她。我原以为,她把‘星河’全息影像设计成白远幼年的模样,至少心底还存留着母爱。如今看来,不过是一点点不自知的愧疚的投影而已。”   安亦心伸手触碰小男孩的脑袋,投影忽闪了一下,彻底消失。备用电源已经耗尽,“星河”自动关机了。   她微怔,看着面前的虚无,低声道:“小远已经走了。他很机灵,知道白氏企业注定保不住,把能带走的东西都带走了。   “至于我,我也该走了。”   她从白大褂口袋里取出一支注射针和一小瓶透明药剂,从容不迫地抽取药液,弹掉针管里的气泡。针头在昏暗灯下闪着一点凄迷的微光。   卫霖和白源静静看着,没有阻止。   安亦心卷起女式便西工工整整的袖口,将针剂注射入静脉。   临死前她说了最后一句话:   像我这样的人,怎么可能站在世俗的审判席上,被一群无知者口诛笔伐。   ++++++   这里是负30层,地下基地的最深处。   卫霖和白源在一道铁门前停下脚步,看着门上的标志。   “……标本室。”卫霖喃喃道,“源源,你说他在里面吗?”   白源知道这个“他”指的是谁。他心疼地摸了摸卫霖头顶翘起的乱发,“应该在。从资料上看,他是强化Ⅰ型中的佼佼者。”   卫霖深吸口气,打开门。   一股阴寒冷气弥漫而出,仿佛被冰冻在内不仅仅是生命有机体,还有愤怒、绝望和连时间也无法降解的哀伤。   房间深处,巨大透明的玻璃圆柱体丛立着,像寂灭的墓碑。卫霖一根根仔细看去,想要从液化氮缭绕的白雾中寻找那个从未见过、只能在脑中勾勒的身影。   标本室的电源之前已被切断,白雾越来越稀薄,卫霖在一根玻璃圆柱前停下脚步。   里面是一个浑身赤裸的男人,身材强健,容貌有股说不出的眼熟,像在看镜中的自己,却又全然不同,五官线条显得更加成熟、立体,更有男人味。他的双臂抱在胸前,宛如沉睡。   卫霖贴近玻璃,目不转睛地看他。   “……一成?”卫霖低声唤道,尾音有些颤抖。这声呼唤来自他的唇齿间,又仿佛来自许木早已腐烂沉寂的胸腔。   白源见冷冻舱内的温度已差不多升到零度以上,强行砸开了玻璃舱门。   甘逸呈僵硬的身躯被平放在地板上,卫霖扯去他脚踝上的扣环——上面写着“强化Ⅰ型 1号”——轻手轻脚地为他穿上衣裤,抖落发间残霜,然后将他背在背上。   甘逸呈身形比卫霖高大,白源想要接手,却被搭档微笑而坚定地拒绝了。   “我要完成许木当年没有实现的遗愿,亲手把他背出去。”卫霖说。   白源温柔地看他,点点头。   ++++++   卫霖背着甘逸呈走出地下基地,眯眼望向黄昏的天际——时隔二十年,他的父亲终于再度见到了天光。   警方已经控制住局势,将回援的李副所长等一干脑研所管理层拘在车内。吴老爷子吩咐手下疏散人群,随后封锁现场,由全副武装的防暴部队进入地下基地,排除隐患。   他似乎看到了卫霖和白源这两名通缉犯的身影,又似乎老眼昏花没注意到,任由他们背着一男一女两具尸体溜出了脑研所的后门。   卫霖开车直奔私立医院,砸了一大笔钱(刷白先森的卡),让人把甘逸呈和颜雨久推进停尸房,同时将白源按进了手术室。   手术整整进行了六个小时。卫霖守在手术室外,直到凌晨依然毫无睡意,却疲倦地无以复加,全身每根骨头都想把自己拆散摊平,每个细胞都叫嚣着要罢工。   他躺在候诊椅上,觉得自己要融化到空气里去了。   “手术中”的红灯终于熄灭,主刀医生走出来,摘掉口罩。卫霖一跃而起,迎上去问:“医生,他怎么样?”   两鬓斑白的医生答:“左眼整个炸没了,毫无修复的可能性,只能缝合血管,尽量不让神经受到进一步伤害。以后可以植入义眼,至少从表面上看不出伤残。”   卫霖郁闷道:“视力不可能恢复了吗?”   医生摇头:“目前市面上的义眼还不能提供这个功能。不过我听说国外有个尖端眼科机构正在研究机械眼,可以接连视神经,使用电子光学感应装置充当‘视网膜’,将光感信息直接传递给大脑。但仍处于研究阶段,尚未制作出原型品,至于效果如何,更是没法说了。”   卫霖点头,“未来仍有希望,对吧。”   医生笑了笑:“当然,科技一直都在进步,对于受益者而言,往往缺少的是等待那一天到来的时间。”   ++++++   白源从术后的麻醉中醒来,还有些头晕目眩。   他深深吸气,觉得稍微舒服一些后,转头发现卫霖就坐在病床边的矮凳上,手托着腮帮子发呆。   他一动,卫霖立刻回神,两眼发亮地看过来:“源源你醒啦,感觉怎么样?”   “很好。”白源半个脑袋连同左眼缠满纱布,声音沙哑地说,“现在外面什么情况?”   医生交代术后12内不能喂水,卫霖只好拿棉签沾纯净水小心触碰,濡湿他干裂起皮的嘴唇。   “同事们顺利撤离。但临时据点曝了光,他们不能再回仓库,只能各自找地方安顿,吴景函也离开了那里。走之前,他把那些内幕资料、实验数据,还有在地下基地拍摄的视频,以及实验室研究人员的口供,全部通过网络公开了,互联网上炸了锅。媒体争相报道,民众们的怒火从网络燃到了现实,跑到市政大楼、警局以及脑研所的警戒线外集会抗议,吴老爷子跟救火队员似的,到处灭火。F市现在一片混乱。”   “上头不会坐视不理。”白源说。   卫霖答:“的确,这事已经惊动了华夏政府高层,国土安全部门已经发出了公告,即刻派调查组到F市查明情况。我们抛出的证据比钛合金还硬,事态已经完全明朗,毫无转圜的余地,无论上头是出于维护法律、打击犯罪,还是为了维持稳定、平息舆论,都必须公正公开地进行处理。   “只是不知道,对我们的通缉令会不会解除,毕竟我们炸了不止一栋楼,还弄死了不少人。”   白源扯了扯嘴角:“解不解除都无所谓,反正我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卫霖笑起来:“也是,实在不行还可以跑路嘛。等你能下床了,咱们赶紧回去拾掇拾掇,打包金银细软,投奔梁山泊去。”   “好啊,一起落草为寇。”白源抬手,卫霖主动把一头软毛凑过去给他撸,比螺旋桨还乖巧。   两人唧唧咕咕说了几个小时的私房话,直到麻醉效果彻底褪去,白源坐起身,拔掉了输液管。   “医生说你得再多躺躺。”卫霖劝道。   白源换掉病号服,下床穿鞋,“他们错估了我的恢复能力。另外,咱们得抓紧时间,还有很多后续要料理。”   两人将甘逸呈和颜雨久的尸体送去火化,带着温热的骨灰罐前往辉山陵园,购买了一块墓地,花重金请石匠当场雕刻墓碑。   卫霖把颜雨久葬在许木的旁边,对许木说:“老师,这位颜小姐是我和白源的好朋友,也是个非常棒的女孩子,请你多多照顾她。”又对颜雨久悄声说:“小颜,你别看许木老师长得硬派又老成,其实他才37,也就比你大9岁,绝对是个好男人,不妨相处相处?”   白源闻言忍笑,惩罚似的捏了一下他的鼻尖,“死者为大,胡说什么呢。”   卫霖摸了摸鼻子,嘀咕:“说不定真有缘分嘛。至少可以聊聊天,九泉之下也不寂寞啊。”   而甘逸呈的骨灰坛,他放在了母亲的坛子旁边,做成合葬墓,接着跪下端端正正磕了三个头。“妈,我把爸给找回来了。儿子没用,迟了13年才让你们相聚,以后一家人再也不用分开了。”   白源沉默地看着卫霖,在他起身后,拍了拍旁边那块空白的墓碑:“回头把这块墓地也买了。”   “啊?给谁?”   “给我们。我没有家人,你爸妈就是我爸妈,就像你说的,以后一家人再也不用分开。”   卫霖愣愣地看他,半晌后干笑:“未雨绸缪得太早了点吧。”   “别笑了,比哭还难看。”白源丢下一句,转身离开。   卫霖望着他的背影,心头沉甸甸地坠着,又仿佛有了永久的陪伴与互相的依托,格外释然。   白源走了几步就停下,头也不回地说:“快跟上。”   卫霖追上前。白源抓住搭档与爱人的手,十指紧紧交握,掌心相贴,带着温暖而坚定的力度,一言不发地往前走。   卫霖明了他此刻的心意——即使前往末路终途,他们两人也要并肩携手而行。 第159章 长夜将尽   两周后, F市几乎被翻了个个儿, 从市长到相关部门和机构的官员被撸掉了一大串,包括脑研所的头头脑脑, 还有私下投资的股东们, 连同白氏企业也没能逃过这一劫。   白远在白竞轩去世后坚辞董事会职务, 变卖名下所有股票和产业,卷了巨款跑去国外, 倒是毫发无伤。   官方公告中, 对脑研所地下基地那天发生的事语焉不详,只说是逃离实验室的受害者们与保安发生了冲突, 似乎并没有打算追究一干破妄师的法律责任, 但呼吁他们和那些进行过脑域开发实验的人尽快联系政府, 接受身体检查和人道救助。   可是白源和卫霖的通缉令却没有解除,只是改了“恐怖分子”的罪名,定义为“涉嫌谋杀及破坏公共设施”。   吴景函因此与他家老爷子又吵了一顿。   吴老爷子又拿敲背锤敲打意气用事的儿子,骂道:“你以为我不想拉一把?是上头容不下他们逍遥在外!你也不想一想, 这两个人随随便便就能炸毁基地、对抗武装, 操纵舆论、煽动民众, 最可怕的是,拥有如此惊人的特殊能力,没有一个脑进化者是他们的对手。还桀骜不驯,这是多么大的安全隐患!”   吴景函悲愤道:“你没看资料吗?他们没剩下多少时间了!尤其是卫霖!就不能让人家安安稳稳地度过余下的日子吗!”   “可以啊,只要他们去自首。我拿这颗老头确保他们未来的日子安安稳稳,绝对不会被人为难。说穿了, 上头也是担心他们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万一精神受刺激,丧失理智,打算报复社会,那破坏性可就大了!”吴老爷子拍着沙发背咆哮。   吴景函冷哼一声:“上头想把他们软禁起来?没这可能。依我对他们的了解,他们宁可亡命天涯,也不会同意像猛兽一样被圈养,这和脑研所的所作所为有什么区别!”   “上头有上头的全盘考量,从大局出发,以大局为重。如果我是你,就摆事实讲道理,劝他们去自首。只要这两人自愿接受管束,上头就放心了。”   “我不去!没脸开这个口。你们警方就继续奉命抓捕吧,我倒要看看,能不能抓得着!”吴景函说着,提起装着螺旋桨的宠物包气呼呼地甩门而去。   吴老爷子把心爱的紫砂茶壶砸碎在了门板上。   吴景函在确定没人跟踪后,找到了藏身在郊区一家小旅馆的卫霖和白源。   白源已经装上一只黑色的义眼,看起来与正常人没什么区别。吴景函以为他戴黑色隐形眼镜遮掉了原本罕见的瞳色,没什么多余的反应,直接把螺旋桨交还原主,顺道提了提他家老爷子对上头意图的揣测。   “所以说,你们还是尽快远走高飞吧。”他真心实意地劝道,“对当政者而言,秩序远远比正义更加重要。”   卫霖感激地拍了拍他的胳膊:“谢谢你老吴,你对我们也算是仁至义尽了。对了,还有件事想麻烦你。”   吴景函听完,点头说:“没问题,小事一桩。”   当天夜里,收到消息的破妄师们陆陆续续来到市郊工业区的一处厂房内,与卫霖和白源碰头。   干成了一件大事,重获自由,大家的精神都很振奋,叽叽喳喳聊成一片。   卫霖扫视一圈,发现杜西铭和简芯那对办公室情侣神情郁郁地站在角落里,互相搂着,一言不发。而且少了个人,迟小池不见了。   “迟小池呢?”他问。   周围太吵,卫霖提高声量,又问了一遍:“你们谁看到迟小池了?”   大家顿时安静下来,左右顾盼,纷纷摇头。   简芯把长及臀部的黑直发梳成了一条蓬松长辫,挂在胸侧,这会儿正沮丧而烦躁地揪着发辫,似乎在犹豫该怎么开口。杜西铭安慰地握住她的肩膀,白皙到近乎透明的脸上透着沉痛。他低声道:“告诉大家吧,该来的总要来。”   “迟小池……走了。”简芯涩声说。   “——什么?”众人错愕之后,震惊。   这个“走”字说得如此沉重,自然不是字面上的意思。   “怎么回事?半个月前撤离地下基地时,我的‘神经脉冲网’明明还能接上他,那时还好好的啊!”辛乐率先追问。   “我和西铭也是上周才偶遇他的。他换了个麦当当门店,继续当送餐员,穿着制服大街小巷地跑,一脸兴高采烈。我们请他吃饭,他说已经彻底摆脱了过去,现在精力特别充沛,白班晚班连着上都没问题,说着说着,突然就七窍流血晕过去。我和西铭吓坏了,赶紧把人送医院,抢救了大半夜,最后没救过来……”   简芯红了眼眶,哽咽道:“我们都看过资料,知道脑域开发的后遗症,知道我们的寿命会比普通人短。但直到看着迟小池被推出来,脸上蒙着白布,我才真真切切地体会到,生和死之间的那道闸门,是咔嚓一下说掉就掉下来的……从那天起我就一直在想,我还剩多久,西铭还剩多久,还有大家……”   她难过得说不出话,杜西铭把她的脸揽进自己怀里,低声哄慰。   场中一片沉寂,只有简芯的啜泣声在幽幽回荡。   死亡这种事,所有人都知道它迟早要来,但看不到期限时,它只是个抽象的阴影,转念飘来,倏尔又飘走了,还可以假装不在意,用船到桥头自然直来安慰自己。然而一旦感知到期限的迫近,不甘、惊惶与恐惧就会骤然降临,伸出利爪将人紧紧攫住,从此后再无安宁。   迟小池的死就像那片飘荡的阴影,如今劈头盖脸地裹下来,笼罩在所有人的心头。   吕蜜的胸膛上下起伏,恨恨地捶了一下墙壁,“我不怕死,但家里怎么办,我爸妈怎么办?谁给他们赚钱看病,养老送终?”   辛乐沉着脸,语气不善:“说不怕死都是假的,谁不怕死?只不过是逃不掉时的无奈认命而已!”   “听天由命,我也是这个想法。”杜西铭抱着不停抽噎的简芯,沉声说,“我和芯芯决定了,离开华夏,去环游世界。能走多远走多远,能看多久风景是多久,如果还剩点时间,就找个漂亮的海边小镇住下来,是生是死一起面对。”   “如果,我们通过手术把脑中的芯片取出来——”齐修明刚说了半句话,就发现所有人齐刷刷看向他,下意识地一哆嗦,声量立刻不自信地小了,“我是说如果……”   “有话说,有屁放!”吕蜜忍不住吼他。   齐修明吸口气,接着说:“会不会降低细胞消耗的速度,延长一些寿命?”   “你以为只有你想到过这一点?”付晓敏凉凉地说,“我早就找脑外科医生看过了,说仪器扫不出来,得开颅才能确定位置。芯片使用的是微流控技术,与脑神经早已融合,手术风险极大,死亡率超过99%。要不是这样,我上周就签字开瓢了。”   吕蜜拿不定主意地看向白源和卫霖:“你们两个怎么想?”   白源淡淡道:“付晓敏说得没错。而且即使成功取出芯片,身体受到的损伤也是不可逆转的,或许会多活几天、几年,也或许直接死在手术台上。后者的可能性要大得多。”   “——那你们打算怎么办?”好几个人不约而同问道。   卫霖洒然笑了,挽住白源的臂弯:“买菜,做饭,吃饭,刷碗,洗澡上床睡觉。该怎么办就怎么办。难道过几天后陨星撞地球世界毁灭,这些天就不活了吗?   “今天碰面,算是跟大家正式道个别。另外也提个醒,政府的呼吁都看到了吧,对大家免费提供检查和治疗,说不定有一线生机,也说不定又成了个新的实验体,都是成年人了,何去何从自己做决定。”   他的话音刚落,辛乐就决然道:“我不去!什么机构、什么政府,我现在谁也不信!我要去找个世界顶尖的脑外科专家,把那破玩意儿拿出来。就算是死,我也是个纯纯正正的人类,不是网络上说的什么狗屁改造人、生化人!”   “我、我……”齐修明嗫嚅片刻,忽然提高声量,“我能不能跟你一起去动手术?”   辛乐斜乜他。他一直瞧不起这个娘娘腔、神经病,有事没事老怼他,但此刻却意外地觉得对方挺有骨气,也就没出言反对。   其他人一时做不了决定,打算再考虑考虑,和家人商量。   卫霖点头:“我让吴景函做了个隐藏网页,只有内定的账号和密码才能登陆。如果大家愿意,每人领走一个账号,将来有什么话可以在上面留言,或者必要时互相联系。”   他把账号密码分发给众人,最后说了句:   求生也好,向死也罢,重要的是出于自己真实的意愿。   同事们渐次散去,吕蜜是最后一个离开的。临走时,她熊抱了一下卫霖,神情复杂,“霖霖……”   “我知道,吕哥,你舍不得我。”卫霖轻轻拍打她宽厚的臂膀,“我倒是想和兄弟们再多玩几天,把上次那盘联网游戏打完,可是白先森会吃醋。他现在恨不得吃喝拉撒都跟我绑在一起,谁也不要来打扰。”   吕蜜苦笑,推开他:“有同性没人性。得了,度蜜月去吧你们!”   吕蜜也走了。   面对空荡荡的厂房,卫霖深深吁了口气。   “安心了吧。”白源问他。   卫霖点点头:“就剩下我们两个了。”   白源揉了揉他的额发,“在我眼里,一直就只有你我两个。说吧,你想去哪儿,还是继续留在这里。”   按目前的形势,卫霖知道他们必须离开F市,甚至是F省了,去到一个鞭长莫及的偏远之地,或者干脆出国。   但具体去哪儿,他还没拿定主意。   “先回我那老房子看看吧。”他说。   ++++++   许木留下的老式单元房里,卫霖和白源把上次破门袭击者留下的痕迹收拾干净,给家具罩上白布,带走了些零碎的个人物品。   离开前卫霖站在门口,看着小小的干净的房间,有瞬间的错觉,仿佛回到十五岁的小木屋,外面冰天雪地,风在呼啸,房间里柴火烧得很旺,有饭菜的粗鲁香味。   许木曾给他一个家,后来又给了他一套房子。但他依然没着没落地飘荡着,直到遇上另一个没着没落的白源,终于落地生根,团在了一起。   “白先生……”卫霖喃喃道,破天荒地发准了最后一个音。   “嗯?”   “我好爱你啊。”   白源愣愣地看他,仿佛一贯的面无表情,又仿佛欢喜与心疼到了极致,不知道该作何表情。   最后他把卫霖紧搂进怀里,亲了亲他头顶的发旋儿,很冷静地回了一声:“嗯。”   出小区前,卫霖顺道打开小邮箱看了看,发现里面躺着张明信片和一封信。   “哎?”他取出来翻了一下,笔迹相同,看邮戳明信片上个月寄的,信封是前几天,落款是“老老老程”。   卫霖笑道:“程教授还挺冷幽默,第一张明信片是‘老程’,第二张‘老老程’,最后一封信成了‘老老老程’,真老得那么快?这段时间疲于奔命,没有及时回信,怠慢他老人家了。”   自从上次治好了程教授的心病,把他从昏迷中唤醒,对方就决定借病退出远古病毒基因研究项目,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去修养。程教授还和卫霖约定好了,到时给他寄明信片,而他得回信多写点笑话。   明信片上一片湖光山色的美景,背后中规中矩地写了几行自己的身体情况、生活状态和祝福语。倒是后面寄来的那封颇有厚度的信,卫霖有点好奇都写了些啥——印象中,程教授并不是那种啰啰嗦嗦碎碎念的老人。   远处隐隐有警笛声传来,白源侧耳听了听,对卫霖说:“该走了,这里不是久留之地。”   卫霖随手将明信片和信封揣进怀里,压低帽檐,和白源一起上了车。   ++++++   他们开车前往距F市两千公里外的另一座城市。   一路上高速、省道、县道,两人轮流着开,车上囤一堆食物和饮水,饿了就在路边找小饭馆或者啃干粮;晚上投宿旅店,有时错过宿头,就在荒郊野外找一处草地搭野营帐篷,喝酒烧烤看星空。   卫霖喝得有点上了头,非要将涂着沙拉酱的圣女果往白先生鼻尖上摁,说要给他画个小丑装。白先生连果子带手指叼住,把卫先生拖进帐篷里。   卫霖脸也红了,眼神也飘了,浑身散发着甜酒味,被挤在睡袋和一堆扒下的衣物间,唧唧咕咕地抱怨床太小。   白源抱着他翻个身,让他跨坐在自己腰间,哑着嗓子说:“这样就节约空间了。”   卫霖觉得有道理,手臂探向后方,从身下人的腿弯摸到屁股,满意地捏了好几下,“来,腿再打开点,让你尝尝卫小霖的厉害。”   白源几乎笑出了声,肩膀颤动着答:“已经够开了……”   他弓起劲瘦有力的腰身向上一顶,卫霖“嗷”地嚎出了声。   篝火余烬已经冷透,慢慢结了霜,野营帐篷依然热火朝天地晃动个不停。   拂晓时分卫霖被冻醒,八爪鱼似的巴住了睡袋里的白源,汲取对方身上的热量。冰冷触感爬上小腿,白源打个激灵,睡意朦胧间捞起那只脚丫,夹在自己的大腿间。   卫霖睁开眼,忽然意识到,自己之前睡着了。   他已经多久没有睡眠了,六周,还是七周?几乎忘记了睡觉的滋味。但他肯定自己刚才睡着了一小会儿,还做了个短短的梦。   梦的具体细节记不清,但零碎的片段还闪现在脑海中,仿佛一颗颗发光的星星。每一颗星星上面,都有白源的身影。   他侧过头,凝视近在咫尺的男人,忍不住亲了亲对方的耳廓。   白源这下彻底醒了,揽过卫霖的后脑勺,深深吻他。   唇舌绞缠,气息交融,世界比帐篷还小,比睡袋还小,只容得下紧紧拥吻的两个人。   许久后,卫霖将眉心贴上白源的前额,轻声说:“对不起。”   白源的呼吸断裂了,片刻后才续上,慢慢抚摸对方的后背,语声平静:“时间到了?”   “快了。我能感觉到……像是一种召唤,一道引力……”   “我知道了。早餐想吃什么?”   卫霖似哭似笑地看他,“源源……”   白源再次吻了吻他的嘴唇,柔声说:“我知道,霖霖。我也爱你。” 第160章 未知的未来(大结局)   两天后, 他们到达了B市。   这里不比F市气候暧昧、四季不分明, 冬天白雪皑皑,有足够广阔的野地给人撒野玩雪。刚到市郊, 卫霖就迫不及待地下车撒野了。   堆雪人、丢雪球, 他把自己裹成了棉球, 在路边雪地上毫无形象地滚来滚去,玩得乐不可支。最后还是白源担心他被冻坏, 好说歹说地拉回车里。   租住的房子在两天前已经谈好, 交了定金,白源又开了一个多小时的车进入市区, 见到房东, 拿到钥匙。   公寓不大, 上下两层加露台总共也就一百八十多平米,但胜在装修精美、设备齐全,小区环境幽静,所以租金也十分可观。白源对此毫不在意, 一口气付了半年房租。钱现在对他而言, 是最没有价值的东西, 在短暂的有生之年,还不知道能不能花得完。   卫霖一进门,就脱去满是雪沫的外套,奔向主卧的床。“床够大!”他滚了一圈,满意地宣布。   白源开启暖气,补充道:“浴缸也够大, 还有厨房料理台。”   卫霖做良家少女惊恐状:“大少爷,你提浴缸和料理台做什么?小女子家教森严,保守得很。”   白源配合地扑上去:“少爷就喜欢调教家教森严的保守小妞。”   两人在床上胡天胡地地闹了一个下午,转移到浴缸边洗边扑腾,然后叫餐、吃饭,看了部电影,最后回到床上继续胡天胡地。   雪在窗外轻飘飘地下,屋里衾被松厚、灯光温暖,卫霖软绵绵地趴在大枕头上,觉得人生无憾了。   “明天——”   “明天——”   两人同时开了口。   “你先说。”白源抚摸搭档微微汗湿的后背。   卫霖看着他,反而欲言又止起来,斟酌了半晌用词,说:“明天我要出去办点事,你在家等我。”   白源用探究的眼神看他,笑了笑:“正巧,明天我也要去办点事,但想带你一起去。”   “什么事,这回你先说。”卫霖抢先道。   白源起身,从丢在地板上的外套口袋里抽出一张名片,递给他看。卫霖接过来,见上面印着一连串声势浩大的头衔,烫金名字还挺眼熟。   “杨硕……好像是全国最知名的脑外科专家,被称为‘华佗手’的那个?”   白源:“对。他和他手下团队明天一整天的时间都是你的。”   卫霖笑道:“这么顶尖的专家,得花多少钱才能包场?”   白源说:“钱不是问题。而且前些年我在纽约大学念书时,和他有过一面之缘,彼此也算印象良好,所以现在还搭得上线。”   “你觉得他能搞定那枚芯片?”   “我没这个把握,但如果他的团队办不到,全华夏就没有医生可以,我会立刻送你去纽约,那边还有个脑神经专家,正从其他国家赶回去。被通缉民航搭不了,就去租私人飞机。”   卫霖叹道:“源源,你真是操碎了心。”   “我愿意。哪怕只有1%的成功率,哪怕取出芯片后只能多活几天,我也要尽力去试。”白源说。   “如果我死在手术台上呢?”卫霖问。   白源握住了他的手,“我带你回F市,一同葬在爸妈旁边的那块墓地里。”   卫霖想了想,答:“这样吧,明天我先和你一起去见那位专家,看看他怎么说。”   “你之前说,明天要去办点事,还想甩下我,什么事?”   “……不告诉你。”   白源挠他腰间痒痒肉逼供,卫霖咯吱咯吱笑出了泪花,最后还是没有坦白。   ++++++   B市天岭医院神经外科的专家诊室里,杨硕亲自给卫霖做了一整套脑部检查,又和团队成员开了半小时会,最后遗憾地朝白源摇摇头:“说实话,白先生,我没有多少把握。根据你提供的实验数据,我可以找到芯片植入的位置,但这片脑区域不是手术安全操作区,而且芯片与神经已部分融合,如果非要冒险开颅……”   “成功率大约多高?”白源问。   杨硕叹息:“不到5%。”   白源深深地皱起眉,压制住内心的失望。   沉默许久,他声音干涩地说:“谢谢你,杨博士。”   白源走出诊室,卫霖在走廊的椅子上等他,一看脸色就知道结果,安慰地握住他的手。   “走,我安排飞机,马上去纽约。”白源拉着他的手腕,大步流星地往外走。   卫霖拉住了他,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我希望你先看看这个。”   白源愣了一下,“程教授的信?”   他接过信,匆匆扫了一遍。   程笠新教授在信中说,他称病去休养后,本想诸事不理,但是在项目组里的学生不时向他汇报情况,接替他的团队主控提出了一个偏激的方案,如果照这个方案实施,远古病毒基因的感染性和危险性将大幅度提高,远超出程老当初预计的安全阈值。所以他恳求老师回来主持大局,以免酿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程教授考虑再三,确定那份研究方案的确有问题,且对方态度强硬不肯更改之后,只好向上级部门主动请缨,回去继续当掌舵人。   上头当然求之不得,立刻派专人上门,将他接回了研究中心。   没过多久,他就从网络上知道了F市发生的大事,担心卫霖和白源的身体状态,所以特地写了封长信来询问,里面留了联系号码。   可惜他们那阵子不是在夺命逃亡,就是在策划反击,根本没接收到,等卫霖读到这封信,已经是两周之后,在前往B市的车上。   “大前天,看完信后,我给程老打了电话。他问得很详细,但没有多说什么,就吩咐保持联络畅通。”卫霖说,“我不确定他的意思,所以没有告诉你。”   “现在呢?”白源追问,心脏在胸腔里禁不住期待地鼓噪。   “昨晚我接到了他的电话,他问我们,要不要去他所在的基因研究中心试试。”   “怎么说。”   卫霖:“程老认为,光是取出芯片并不能治本。他回去思考了很久,觉得利用改造过的远古病毒作为载体,输送刺激神经元修复与再生的基因,通过基因疗法逆转细胞衰竭,在理论上还有实现的可能性。”   白源:“理论上?”   卫霖笑:“估计连完整理论体系都没有,就是一个构想,如果我们同意尝试,又要去当实验室小白鼠了。”   白源陷入沉思,卫霖耐心等待他的回答。   没过多久,他就做出了决定:“可以去试试。我们进入过程教授的‘绝对领域’,那是他的精神世界,也是真实的内心反映,如果这个实验是由他掌舵和操作,值得我们付出一份信任。”   卫霖点头:“程老还考虑到了通缉令的事,说会找人联系国土安全部门进行撤销。‘国宝级科研专家’的特权啊,真令人羡慕。我现在只担心,我所剩余的时间够不够他把理论变成现实,不过死马当活马医吧,再怎么样,也是一线生机。”   “至少可以请他想办法,先延缓衰竭的速度,哪怕只是一点点。”白源险死还生似的拥抱他,感叹道,“这真是个好消息,霖霖。我从不信命,但眼下却只想向命运祈求,天无绝人之路。”   卫霖笑:“你求错了对象。向科学吧。”   ++++++   八个月后。   远古病毒基因研究中心。   程笠新教授神色严肃地问面前的卫霖和白源:“你们真的做好心理准备了吗?这是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临床试验,跟以前那些小心翼翼的试探不同,改造后的远古病毒将大剂量地进入你们的身体,刺激染色体修复和神经元再生。由此产生的后果,连我也无法完全估计,你们有可能被修复,也有可能当场死亡,更糟的情况是基因异变,就像你们在我的精神世界里看到的那样。如果你们变成那样的怪物,那我就要提前向两位小朋友说声对不起了。”   卫霖点头:“没事,我们要真成了丧尸或者怪物,您尽管砍下我们的脑袋,再一把火烧个干净。”   程教授又轻斥:“不要乌鸦嘴!”   卫霖假装委屈地扁扁嘴。   白源对程教授说:“我只有两个请求,万一发生意外,请您把我们的骨灰合葬在F市的辉山陵园,我已经提前买好了墓地,登记了名字。”   “第二个请求呢?”程笠新问。   白源有些难以启齿,但他用淡漠的表情很好地掩饰了这一点,“我有只名叫‘螺旋桨’的猫,虽然长得有些特别——”   “特别丑。”卫霖插嘴。   白源无奈地揉了揉他的脑袋,继续说:“但是很乖也很粘人,是只很可爱的猫,麻烦您收养它,如果不能,也请给它找个好人家。”   程教授二话不说同意了:“两个都没问题。尤其是第二个,谁不喜欢猫呢。”   “我就不喜欢。”卫霖嘟囔,“它半夜老爬床。”   目送两人进入消毒室,程笠新教授叹口气,感觉双手沉甸甸的,上面盛放着两个鲜活的生命,几乎要握不住一双薄薄的橡胶手套。   但很快的,在他蓬乱灰白的头发和布满劳心皱纹的高额下,从那双属于科学家的执着而睿智的眼睛里,放出了自信与锐利的光芒。   他整了整身上的白大褂,带着几名助手,昂首走进了实验室。   ++++++   又是一年秋末冬初,卫霖和白源在风卷梧叶的飒飒声中,并肩走出了基因研究中心。   他们谢绝了程教授的挽留,也不需要任何人相送,开车前往B市机场,准备飞回F市。   前方修路,电子导航没有及时更新,卫霖只好翻出一张B市地图,寻找目前位置和新路线,手指在纸页上划来划去。   好几秒后,他才说道:“往右拐,从通湖路北的第二个路口再往左拐,绕过去。”紧接着不爽地啧了一声:“我觉得我现在蠢得令自己难以忍受。”   白源把着方向盘说:“你只是从一台超级电脑变回了正常人,这样挺好,我比较有安全感。”   卫霖噗一声笑了:“这么说来,我更有安全感,再也不用担心男朋友动不动就用精神力爆人的脑袋。”   在他们终于恢复健康,各项生理机能走上正常的轨道后,同时也发现,原本脑域开发带来的精神异能也一并消失了。   按照程教授打的比方,他们的基因被“洗涤与重置”,回到最初的状态。   他们将与无数普普通通的人类一样,运动休息,吃饭睡觉,生老病死。   这一年多发生了很多事,吴景函开发的那个隐藏网页上,记录下不少昔日同事的留言,有些是吐露的心声,有些是临终前的遗言。   在他们参与的基因实验取得一定进展,前景开始明朗之后,卫霖也在留言板上提供了这条路子给众人,但回应者寥寥无几。有些人已经故去,有些人选择流浪,对“实验”有种深恶痛绝的抗拒。只有吕蜜回应了他,联系上程教授,愿意成为他的第二批实验对象。   “科技是把双刃剑,之前差点抹了我的脖子,但说不定也能割断吊颈绳,干嘛不鼓起勇气再尝试一下呢。”她在留言板上写到。   民航飞机在F市的机场上降落。卫霖和白源拖着行李箱走出机场大楼,拦了辆的士,踏上回家的路。   的士在高速公路上狂奔,司机是个话痨,已经自顾自哇啦哇啦地从国家最新购房政策讲到了孩子就读学校的招生规则,丝毫没有停止的趋势。   卫霖和白源对视了一眼,只能充耳不闻。   市郊田野,一个作死的当地农民从栏杆翻过,想要横穿高速公路。一辆高速行驶的货车为了避让这突来的情况,急打方向盘,一头撞上了高速路中间的绿化带护栏。紧随其后的小车连二连三撞上去,随即又冲过来一辆大货车,将末尾的私家车整个撞飞。   的士司机目睹前方瞬息间发生的连环车祸,当即减缓车速,却在这一刻看见飞起的私家车在半空翻了个身,直直朝自己的挡风玻璃砸过来。   他下意识地抬起手臂,徒劳地挡住了脸。   坐在出租车后排的卫霖和白源也在看着这一幕,呈抛物线飞来的黑色车身在他们的视野中越来越近。   时间就在这一刻凝固了,仿佛整个世界停止了转动。   卫霖错愕地推门下车,抬头看悬停在空中的车子、护栏碎片、脱落的轮胎,挡风玻璃内司机雕像般的脸,像被无形的手按下了画面停止键。   “……白先森,你做了什么?”他喃喃问。   白源挑眉,反问:“卫先生,你做了什么?”   两人面面相觑。   (破妄师·完)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结啦!   1、感谢看文的小天使们,对时常断更的渣作者不抛弃、不放弃。作者安心待产去了,同时全文存稿下一篇,发誓再不断更。   2、下一篇是BG悬疑推理《终极动机》,产假里努力写,大约会在明年四五月完稿,开始连载。恳请大家收藏文案,收藏作者。地址:   http://www.jjwxc.net/onebook.php?novelid=3389710   3、破妄师如果有个人志和番外,相关信息会在新浪微博上公示,欢迎关注 @作者天下溪   鞠躬! 本书由 孤单的百合 整理 请手机用户输入m.jjxsw(久久小说网五个首写字母).com直接访问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