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美人放弃挣扎[重生]》 作者:消失绿缇   文案:   黎容前世娇生惯养,但性情淡漠,苛于律己,一双桃花眼分外疏离。   谁料一朝破产,父母在深夜点了煤气。   女友妈立刻变了脸,当着众人的面甩给他五十万。   “拿着钱,离沅沅远点吧,她值得更好的归宿。”   宋沅沅心虚的低下头,沉默不语。   满堂宾客冷眼嘲讽,只有他的同桌岑崤在笑。   岑崤靠着沙发,慵懒的翘着腿,指尖把玩着打火机,目光在黎容身上打量。   宋母请岑崤来的目的昭然若揭,她想把宋沅沅嫁进背景更深厚的岑家。   但只有黎容知道,岑崤是条偏执阴冷的毒蛇。   日后,他非但没娶宋沅沅,反而将黎容困在家里,放肆索取。   重活一世,黎容想开了。   岑崤虽然偏执疯魔,但脸长得好,还很有钱。   他垂眸一笑,接过宋母的五十万,扔下一句:“谢谢,老子准备喜欢男人了。”   趁着岑崤怔忪,他把自己往岑崤怀里一送。   “赶紧,我不想努力了。” 第1章   “嗡…”   黎容将危险药品换到左手,从实验服右侧的兜里掏出手机。   手机屏幕亮了起来,屏幕上显示收到了江教授的邮件。   GT201项目的实验成果出来了。   黎容不由抬了抬眼皮,迫不及待的用指纹解锁,点开邮件。   幽亮的小窗口不断旋转加载,灰黑色的电子螺旋仿佛凹陷的漩涡,他这才发现手机显示信号极弱。   黎容下意识皱了眉。   虽然危险药品室在地下一层,但以前从未发生信号不良的情况,思忖片刻,他只好把手机揣起来,等出去再细看。   他走在走廊里,白炽灯明晃晃散发着凉意,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阴冷潮气混合校门口烤肠店的味道。   黎容推开银白色金属防护门,迈步进了低温保存室,在他完全被冷气包裹的刹那,金属门在他身后悄然闭合。   他刚要去开储藏柜的玻璃门,机械柜顶的排气扇陡然运转起来。   空气挤压扇叶发出细微呼声,那排一贯幽暗的小细缝仿佛黑暗中藏匿的瞳孔,眸中带着生冷的死意。   黎容只觉得寒毛竖起,鼻翼间嗅到一股淡淡的苦杏仁味。   几乎是在一秒内,他瞳孔皱缩,随后猛地转身,顾不得翻涌的气血,拼劲全身的力气抓住防护门把手,那道往日可以随意推开的大门,此刻犹如冷静的死神,纹丝不动的看着面前的人垂死挣扎。   凉意很快从浑身毛孔漫入血液,黎容狼狈跌倒,一双清亮的眼睛充血模糊,手指缓缓从门把手划落,锋利的锁头碾压着指腹,鲜红色溢出,他却丝毫感觉不到痛。   临死前最后一个念头闪过。   GT201项目,应该成功了。   -   “他也该醒了吧,我还要工作呢,烦死了。”   黎容感觉到一股不大的力道推搡着他的肩头,随着触觉的回归,他的五感也无比迅速的恢复了正常。   感受到强光的刺激,黎容皱着眉,谨慎的将眼睛张开一条缝。   入眼的是白墙,白挂灯,白色空调出风口,以及灰蓝色帘子。不用嗅到那股淡淡的消毒液味道,他也知道自己是在医院。   难道是监控室的安保及时发现了他?   黎容想要说话,但喉咙就像被砂纸摩擦过一样干涩刺痛。   他闭紧唇,搅动舌头,努力积攒了点唾液咽下去,这才强忍着不适重新开口:“我没死。”   不是想对谁倾诉死里逃生的喜悦,只是平静的陈述一个结果。   “还好你房间门关得紧,窗户又留了缝,ICU住了快一周,总算抢救回来了。”   床边传来男人沉声感慨,黎容感到自己的肩头被一双汗津津胖乎乎的手紧紧攥住了。   房间?窗户?   他不是在危险药品室中毒休克的?   “岑崤……”   黎容下意识喊了个他认为一定能得到回应的名字,然而隔了好几秒也没听到时常给他带来压迫感的声音。   他贴着枕头歪过头,微微掀起眼皮,沉默半晌,不确定的念叨:“……舅舅舅妈?”   一对已经跟他断绝关系六年的,从未给予任何帮助的亲戚。   要不是记忆力还行,他差点就没认出来。   顾兆年垂下眼,用手掌根在两个眼睛上分别抹了一下,将眼泪蹭去,紧接着,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做好了迎接狂风骤雨的准备,用泛着红血丝的浑浊双眼,郑重其事的盯着黎容的脸。   “有件事,你千万要挺住。”   黎容眨了眨眼睛,打量面前似乎有些过分年轻的旧亲戚,没轻易开口接话。   顾兆年看了身边的妻子一眼,女人立刻递了个催促的眼神。   目光交错片刻,顾兆年用胳膊肘轻轻撞了撞妻子,女人一咬唇,又用力撞了回去,扭捏的别开了脑袋。   黎容静静地看着面前的闹剧,心里涌起些不耐烦。   顾兆年抓了抓头发,狠狠一咬牙,终于下定了决心,脸上带着莫大的悲痛:“你爸妈去世了。”   黎容:“???”   黎容:“……”   他知道去世了,六年前。   顾兆年等着年轻的外甥崩溃痛哭,歇斯底里,他甚至瞄准了紧急呼叫的按钮,只要黎容昏过去,他就马上招呼医生过来。   然而五分钟过去了,看着黎容平静如初的脸,顾兆年的脸色变得有些尴尬。   女人小声道:“这是吓过头了。”   顾兆年的声音带着不确定的磕绊:“你爸妈……煤气中毒没抢救过来。”   黎容不解的蹙了蹙眉,这才观察起周遭微妙的古怪。   顾兆年手里捏的是几年前的旧款手机,舅妈手腕上挎的,也是某奢牌早已过时的款式,他所在的是个三人间普通病房,灰蓝色的长帘拉起,隐约能听到隔壁床时不时传来的沉闷的咳嗽声。   医院带着泥灰划痕的墙壁上粘着方块形宣传挂牌,上面大写加粗印着——A市人民医院神经内科。   虽然岑崤不是东西,但也绝不会给他安排这样的医疗环境。   所以他并不是中毒侥幸逃生,他是回到了六年前,一夜之间失去全部的时候。   黎容用双臂撑着床垫,慢慢坐直身子,看着皱成一团的病号服堆在小腹,抽出的线头不知怎的绕在了他的手腕上,勒出一道带血的瘀痕。   完完全全,就是这一周来没人在意的程度。   他尽量耐心问:“有温水么?”   顾兆年和妻子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疑惑。   疑惑黎容是不是跟父母没什么感情,以至于对父母去世的消息如此麻木。   女人勉强挤出一丝难看的笑,同手同脚的去给黎容倒水,顾兆年木在原地,不知道要跟黎容说些什么。   黎容喝了一杯水,身体舒服了很多。   他还记得他这一周的治疗用药伤了胃,至少养了半年才彻底恢复正常,所以现在稍微挤压就有呕吐的冲动。   女人见黎容神色如常,忍不住揉搓了下手指,试探性的开口:“黎容,医生说你今天可以出院了,舅妈知道你家里出了事,但是你也明白,你表哥今年也要高考了,舅妈家确实也没有你家房子大,所以……”   顾兆年赶忙打断她:“现在说这些不合适!”   女人阴阳怪气道:“家里就一个书房给儿子请家教补课用,我不说那你来说!”   顾兆年立刻不说话了。   黎容扯了扯唇,眼睑耷拉下来,睫毛在眼下留下一扇浅浅的剪影。   他慢条斯理的把水杯放到床头柜上,用一种极度平淡的语气说:“别费事了,表哥考不上,直接给A大捐钱吧。”   他说的是事实。   他表哥一直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窝囊废,上一世,顾兆年推诿手头紧张不能帮他垫付医疗费,结果转手就给A大捐赠了五十个小型移动图书馆,把高考不到三百分的表哥送去了A大金融系。   女人也不管黎容的状态好不好,直接甩了脸子:“我儿子是没有你学习好,但起码底子干净。说实话,就你们家现在的名声,怕是以后找个好人家的姑娘都难!”   顾兆年偷偷扯妻子的衣服,女人立刻甩开他的手。   “我说的有错吗?宋家怎么可能让沅沅继续跟你外甥在一起!”   如果是以前,黎容大概会冷冷的瞥一瞥,然后闭眼,再一边缓缓睁眼一边移开视线,淡漠的不愿多说一个字。   但这次,黎容沉默了片刻,泛白的唇懒散的翘起弧度,眸光澄澈狡黠:“好,谁给A大捐钱谁小狗。”   顾兆年顿时面色铁青。   他的确是做了二手准备,如果儿子真的考不上,他宁可掏出大半家当给A大捐款。   但黎容的话一出口,这让他怎么掏钱。   话题一时间陷入了僵局。   顾兆年夹起公文包,呼吸声比隔壁床忍着咳嗽的老兄还清晰:“我和你舅妈还有工作,就先回去了,你也收拾收拾东西,你们班主任让你尽早回学校。”   黎容平静道:“不送。”   同样的事情再经历一遍,已经无法波动他的情绪了。   等过段时间,谣言满天飞,舆论肆无忌惮发酵,顾兆年就会彻底和黎家切割,生怕受到一点波及。   顾兆年抓着妻子的手,深深的看了黎容一眼,那眼神中看不出什么善意,只有无穷无尽的疏离。   紧接着,顾兆年头也不回的大跨步走出病房,“嘭”的带上了房门。   关门声过于嚣张,把隔壁床的两个病号都惊醒了,咳嗽声此起彼伏。   黎容听到一个苍老的有些虚弱的声音问:“你这舅舅也太过分了,孩子你有地方去吧?”   “有。”他先是断然肯定的回答了,话说出口,才抓着手机,茫然的看着手机屏幕,不确定的嘟囔,“有吧?” 第2章   黎容清点好为数不多的个人物品,办理了出院手续,拎着手提袋打车回家。   这栋房子一个月之后要被司法拍卖,但因为只剩下他一个人了,法院那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一个月不赶他走。   上一世,他躲在家里恍惚了一个月,把自己折磨的不成样子,最后也什么都改变不了。   再来一遍就没意思了。   黎容摸索出钥匙,推开家门走了进去,房间里有一股久未通风的潮湿气味。   不知道是不是在岑崤的金屋住久了,他竟然觉得自己家小的有点温馨。   家里值钱的古董字画都被搬走,只剩下日常用品还留着,棕褐色的地板上清晰可见钢琴被拖拽的痕迹,曾经摆放钢琴的位置,落着一层薄薄的白色的灰。   整个别墅安安静静的,静的仿佛隔壁家煎牛排的滋啦声都可以透过砖墙沁进来。   黎容神色自若的找了插线板给手机充电,自己脱了衣服,拿着毛巾进了浴室。   热水冲下来,积攒在身上一周的药香和黏腻顺着下水道滑走,他仔仔细细洗了身体每个角落,最后累的撑着马桶圈直喘气。   不得不说,他十七岁的身体素质和二十三岁比,差的太远了。   要不是岑崤太能折腾他,他也不至于苦练两年格斗术企图反击。   洗着洗着,黎容的动作逐渐停了下来,他对着浴室里被水汽沾染的模糊的等身镜,目光逐渐凝聚在自己略显青涩的脸上。   他拥有二十三岁的心智和知识储备,还对付不了十八岁的岑崤吗?   “现在好好引导,四年后就不至于那么疯了吧。”黎容嘟嘟囔囔,手指沿着腹部后移,在腰侧揉了揉。   洗好了澡,他顶着滴水的头发,去卧室找了件肥大的T恤套在身上,然后盘腿坐在床角打开手机。   六年前的手机尺寸还很小,各种软件的设计风格也都很复古。   他看了好一会儿才慢慢适应。   这一周以来,他收到了不少私信,或关心,或吃瓜,或从哪里听到谣言以为他已经死了来吊唁。   学校群和班级群已经禁了和他有关的消息,群里一片岁月静好,老师照例布置作业,就连打卡人数都变多了。   【宋沅沅:黎容,你家真的破产了吗?你爸妈自杀了?】   【宋沅沅:我想去看你,但我妈妈不让。】   他的现女友,小时候的青梅竹马,在出事第一天给他发了两条信息,然后一整周再没有下文了。   黎容平静的看完,努力在脑海里回忆宋沅沅高中时候的样子,可惜回忆起来的,都是宋沅沅甩了他苦追岑崤的身影。   简直不堪回首。   宋沅沅跟岑崤表白的那天正巧是A大毕业典礼,声势很浩大,黎容不慎入境,露出了些追忆往昔的苦涩神情,偏巧宋沅沅和他对视,表情肉眼可见的惊慌。   这一切全部被岑崤看在眼里。   那天晚上,黎容知道岑崤可能会找他麻烦,但他没想到是在床上解决的麻烦,那天之后,他的世界观都是崩塌重塑的。   然而高三这年,他和岑崤还没互加好友,哪怕已经当了两个月的同桌,但他们对话的次数屈指可数,仿佛永不相交的两条平行线。   黎容翻到班级群,找到群友列表中岑崤的蓝金渐层头像,反复点进去几次,还是忍住了没添加对方。   四年。   岑崤不动声色的筹谋了四年,直至掐住他的命脉,让他不得不俯身屈服,才露出本来面目。   黎容呼了口气,忍不住低骂:“疯子,真特么能忍。”   夜色入侵,亮黄色路灯透过窗纱游弋到地板上,明晃晃的手机屏刺的人眼睛酸疼。   黎容把手机放在一边,摸了摸半干的头发,直接蜷缩着四肢,窝在床铺的一角,枕着手肘睡了过去。   他太疲惫了,这一整天发生的事情就足够疲惫了。   他以为他会梦到很多事,比如危险物品室为什么会有氢氰酸气体泄漏,比如他怎么会突然回到六年前,比如GT201……   但他什么都没梦到,反而难得的睡了个好觉。   第二天,黎容出乎意料的起晚了。   他一直有一套严苛的时间表,尤其是进入红娑研究所江维德小组后,哪怕是和岑崤纵情过度,他也从没错过打卡报到的时间。   黎容摸过手机扫了眼,早上八点,已经是高三上第一节 课的时间了。   他从床上爬起来准备洗漱,但脚还没沾到地,就立刻捂着胃缩了回去。   胃里一阵阵抽搐的疼痛,冷汗瞬间打湿了柔软的鬓角,黎容难耐的哼咛两声,紧紧咬着牙关,默默等待这阵抽痛过去。   疼了整整十分钟,他才虚脱似的松开蜷紧的四肢,摊在床上,望着天花板轻喘气。   发梢被汗水粘在苍白的脸上,颀长脆弱的脖颈布满泛光的汗珠,晨光带着暖黄的光晕,轻握住他的掌心。   勉强恢复了力气,黎容脱下肥大的T恤,换上A中的校服,拎着空荡荡的书包,出了门。   他在路边买了杯燕麦粥,喝了最稀的部分养胃,然后将剩下的部分,留给了城市里的流浪猫。   A中是A大的附属高中,A大则是选拔科技人才的摇篮,能在A中上学,不是自己十分有能力,就是家族特别有资源,黎容曾经属于二者兼有的那类。   上次来A中,似乎是代表红娑研究所高级小组尖端人才来宣讲。   有了红娑的名头,整个A中的校领导都围着他打转,他反倒一直情绪不高,因为前一晚,他跟岑崤打了一架,浑身骨头架子都快散了。   “都几点了才来上学,瞎看什么!”门卫一边吵吵一边按钮将铁门打开,脸上挂满了不耐烦,眼珠像两个探测仪一样在黎容身上扫视。   在A中做门卫也是需要情商的,一方面得让某些无法无天的学生心存敬畏,一方面,又不能真的得罪谁,因为你猜不到,这些学生背后有怎样的家庭背景,会不会打击报复。   黎容面不改色,顶着不友善的目光往里走。   “等等,哪个班级的,写上,签字。”门卫朝黎容扔过来一个记录册,专门记录违反校规迟到早退的学生。   黎容还记得自己的班级和老师,快速填完后,在个人签名那一栏顿了一下。   他现在的字体大概和高中不太一样。   但他也只是迟疑一瞬,就快速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好了。”黎容将记录册递回去。   门卫看了一眼,朝他甩了甩手:“赶紧回教室!都高三了还迟到。”   黎容拎着干瘪的书包,寻着记忆找到自己当初的班级,教室里闹哄哄的,显然老师因为什么事情出去了。   “选择题最后一道选什么啊?”   “你们说黎容还能回来吗,以后咱们是不是就没班长了?”   “哎隔壁班花宋沅沅知道内情吗?”   “老杨叫崤哥出去干嘛啊?”   黎容抬手把教室门推开了。   那一瞬间,他发现自己有比班主任还强大的威力,教室里安静的仿佛没有一个可以喘气的生物。   四十多双眼睛齐刷刷的看向他,大家不约而同的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屏息凝神,眼睛里满是期待的目光。   那种目光并非好意,但也绝非恶意,只是人性的本能,期待着一个从高处跌落,几乎粉身碎骨的人,会做出怎样的反应来。   这一刻,仿佛所有人都化身人类观察学家,等待这个往日清冷淡漠,克己复礼的班长,在A中轶事录上书写浓墨重彩的一笔。   黎容坦然的站在班级门口,接受了三分钟的膜拜,然后语气平常的问:“什么课?”   “化……学考试。”有人小声回应。   “哦。”黎容的目光在班级里逡巡一圈,他其实不太记得自己的座位了,好在班级里只有第三竖列第二排空着。   他不在,岑崤也不在。   问题是,A中卫生纪律管理条例要求,学生每日放学后书桌上下要清理干净,所以他和岑崤的桌面都空空如也,而他其实不确定自己是坐哪边的了。   毕竟在高中时期,他和岑崤之间什么都没发生,交情也不深。   坐在第一排的化学课代表指了指讲台:“班长,讲台上有卷子,老师说下课收。”   “谢了。”黎容收回目光,走到讲台前,随手抽了一张卷子,然后挎着书包,径直来到了空位边。   反正两张桌子都是空的,坐哪儿都无所谓,毕竟他和岑崤连床单都滚过了,也不用分的太清。   黎容没回来之前,班级里私下总讨论他,闲话传的越来越离谱,还有一波深信不疑他已经和父母一起死了。   可黎容一回来,又好像什么都没变,年轻人接受新消息总是更快一点,震惊一阵,就都纷纷低下头做卷子了。   黎容甩下书包,扫了一眼对他来说已经很陌生的高中试卷。   从头看到尾,他忍不住想,原来高中浪费了这么多时间在这种简单的玩意上面。   他当初应该跳级的。   “咳……”   治疗带来的虚弱还没完全恢复,光是从家到学校这一段路,就让他又出了一身冷汗。   单薄的校服贴在清瘦的脊背上,被风一吹,凉意好像能透到骨头里。   他把卷子往桌角一推,手臂一横,脑袋一垂,右耳枕了上去。   这是他平生第一次,堂而皇之的趴在课桌上睡觉。   黎容竟然觉得很轻松。   作为一名坚定的无神论者,他曾经以为自己很快就要化作一堆不起眼的灰土渣子,人死即埋,充当生态循环中必不可少的养料。   他没机会再见煤气中毒去世的爹妈,更没机会见某个丧心病狂间歇性兽欲上头的畜生。   他有很多后悔的事。   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他宁愿做个一条咸鱼,把上辈子没体验过的,通通补回来。   -   岑崤从外面回来,脸色有点沉。   他单手插着兜,衣衫半敞着,脖颈上坠着一条黑色锁骨链。   他一抬眼,首先看到的,就是霸占了自己座位安静浅眠的黎容。   黎容的睡姿挺规矩,手臂交叠,手指半蜷,脑袋埋在两个臂弯之间,柔软半长的头发沿着耳侧滑下去,闭紧眼睛的时候,眼皮薄的恍惚能看清黛青色的毛细血管,左侧眼尾和太阳穴之间,有颗不深不浅的小痣。   大概因为他最近皮肤苍白的厉害,日光下,那颗痣反倒很有存在感。   岑崤垂下眼,沉默着看了半晌。   黎容弓着背,校服外套滑到了肩头以下,颀长的脖颈完全裸露在外,凸起的颈骨形状精致漂亮,很适合扣在掌心下把玩。   看了一会儿,岑崤抬腿,不客气的踢了踢桌子。   “起来,我的位置。”   大概是头一次在课堂睡觉,黎容这次终于做了梦。   他梦见自己在纯黑色的海水里挣扎,看不到海岸,更看不到光。   他梦见一头看不清脸的怪兽,冲他桀桀怪笑,嗓音凄厉:“不知好歹,你该死!”   他以为自己就要溺死在黑海里,海水却突然剧烈的震荡起来。   永无止境的黑暗仿佛被稀释了,彻骨的冷意也缓慢退却,他整个人就像踩在松软的云端,被粼粼日光暖的不想睁开眼睛。   很舒服,除了……胳膊有点麻。   麻的过于难受,黎容总算不情不愿的睁开了眼。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极具迷惑性的俊俏的脸。   这张脸他熟,每个无法言说的夜晚,那人都掐着他的脖子,强迫他在颤抖中睁眼,仔细看看这张脸。   半醒半梦之间,黎容一皱眉,眼皮微抬,不耐烦的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不做了,腰疼。” 第3章   “你说什么?”   岑崤快速眯了下眼,目光又落在黎容被压的发红的耳朵上。   难得的,一点血色。   教室里再次见鬼样安静。   全班纷纷扭头,默默注视着跟岑崤大吼大叫的黎容。   “卧槽,刚才班长是吼我崤哥了吗?”   “班长是不是受刺激太大,疯了?”   “你听清班长吼什么了?不做什么?”   岑崤微不可见的扯了下唇,他站在教室过道,堂而皇之挡住了绝大部分光源,将黎容笼罩在他的影子里。   这种剥夺光线的蛮横方式,打破了对方的舒适圈,会一瞬间吸引对方全部的注意力。   此刻,岑崤方才的阴郁情绪一扫而空,反而不紧不慢的等着黎容的回答。   黎容话喊出口,才彻底清醒。   怔忪了不到两秒,他立刻恢复了镇定,如果真是十七岁的他,大概会臊的面红耳赤,无地自容,但现在,他已经被岑崤锻炼出来了。   黎容坐直身子,像只慵懒的猫一样舒展筋骨,随后抬起发麻的胳膊,“啪”的一声拍在化学卷子上,云淡风轻道:“太简单,这卷子我不做了。”   班级里又开始窸窸窣窣。   “卧槽这B卷子还简单?”   “老师说是自主招生难度吧。”   “你也不看是谁,可能对班长的确简单吧。”   岑崤没说话,目光沿着黎容圆润的指尖一路上移,掠过点缀淤青针孔的白皙手背,凌乱的衣领,落在他毫无慌乱羞赧的脸上。   那张脸坦荡的,就好像他说的分明就是试卷的问题。   岑崤轻挑眉,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就在黎容打算松一口气的时候,他突然单手撑着桌子,俯身下去,眼神微微下移,定格在黎容被汗水濡湿的鬓角上。   黎容的头发许久未剪,已经留的不短了,其余头发拢到耳后,鬓角的发丝尤其纤细柔软,发梢微微卷翘着,贴在瘦削的侧脸。   “谁把班长腰弄疼了?”   岑崤的声音很轻,压的很低,确保没有无关的人听到,但在黎容耳边,却清晰的字字可闻,字字深意。   此时的岑崤身上还没有那股肃杀的威压气场,锁骨链随着他的动作一晃一晃,传到鼻翼的是校服上干净的栀香洗衣露味道。   黎容抬眸和岑崤对视,眼神没有一丝一毫的躲闪,哪怕刚刚睡醒,衣衫不整发丝凌乱,但也好像衣冠楚楚的坐在谈判席上。   他桃花眼一弯,唇边含笑:“你猜呢?”   教室门“砰”的一声被推开,杨芬芳踩着高跟鞋骂骂咧咧的走了进来:“说说说就知道说!祖国的未来交到你们手里我看是没救了!谁不好好答题……”   她的目光追溯到班级里唯一一个没归位的岑崤身上,又追溯到岑崤座位上,许久未见的黎容身上。   杨芬芳的骂声仿佛被人按了关机键,“咔吧”止住了。   黎容向久违的班主任露出无辜的虚弱的笑,然后缓缓起身,懒散无力的给岑崤挪了位置。   新座位还没被体温温热,让他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杨芬芳半晌才干巴巴的说了声:“黎容回……回来啦,下课到我办公室来一趟。”说罢,她又看向黎容身边,深吸一口气,面带忧色道,“岑崤,你好好跟家人商量,别意气用事。”   岑崤没应。   黎容看了岑崤一眼,他知道岑崤家情况很复杂,杨芬芳让他跟家里人商量,等同于废话。   岑崤这人最大的优点就是不听爹妈的话。   化学测验结束,全班只有黎容和岑崤交了空卷。   杨芬芳看着黎容动了动唇,满脸写着忧色,最后还是没说什么,只是把卷子整理好,冲黎容招了招手。   黎容起身跟了出去。   到了办公室,杨芬芳主动把门锁紧了。   她看着黎容深深叹了口气:“家里出了那么大的事,如果有需要帮忙的,可以跟老师说,或者学校的心理辅导也……”   黎容一脸平静的打断她:“没事。”   杨芬芳一愣,尴尬的理了理化学卷子:“那就好,老师知道你一直很坚强。你和岑崤没起冲突吧,刚进教室看你们在闹。”   在A中,岑崤和黎容分属于两个对立的阵营。   黎容的父母曾经是红娑研究所的名誉教授,科研成就极高,在国内也有很好的声望。   岑崤的父亲则是蓝枢联合商会下属八个区块中,第三区出口贸易类商会的会长。   近些年,联合商会逐渐形成垄断趋势,但凡想要从事商业活动,都必须申请成为联合商会的会员,虽然每年要缴纳一定的会费,但同时也能得到商会的扶持。   唯有和红娑研究院合作的企业拒绝加入联合商会,且因为这些产品大多和最新科研成果相关,具有不可替代性,所以也占领了不小的市场份额,甚至很多红娑研究院的教授自己就成立公司。   黎容的父母便成立了一家医疗器械公司,因为不必加入联合商会缴纳会费,成本比别家低廉,在出事之前,发展势头一直很好。   上一代的对立多少会影响下一代的心态,哪怕在高中,这两派的后代也大多自动分了小团体,小团体之间自然常有摩擦,彼此互相看不起。   岑崤是蓝枢后代们的精神领袖,黎容在红娑后代中的威望也不小,所以同班两年多,同桌两个月,黎容和岑崤依旧不熟,甚至在外人眼里,他们是针锋相对的关系。   黎容眉眼上挑,笑起来似有深意:“我和岑崤?我们关系很亲密,怎么会起冲突呢。”   这次杨芬芳沉默良久。   她大概也觉得,黎容是受了刺激,精神应激,建起了强大的自我保护机制,都开始胡说八道了。   黎容仿佛闲谈唠家常一样,和颜悦色的问:“老师还有事吗,没有我就先回去了。”   杨芬芳这次犹豫了一下,眼神微微下暼,不敢看黎容的眼睛。   她依旧慈眉善目,只是笑的不那么真心:“黎容啊,老师没想到你能这么快回来,咱班不能一直没有班长,我正打算让崔明洋帮忙管理班级呢。”   崔明洋也有红娑研究院的背景,只是他成绩比黎容稍逊一筹,所以一直被黎容压着。   现在黎容家出事,父母也被红娑除名,崔明洋的地位反倒上来了,这次换班长,也是崔明洋主动提的,他甚至以为黎容不会回来了。   黎容故作不解的看向杨芬芳:“我不是回来了吗。”   他对一个高中班长的职位实在毫不在意,但能给讨厌的人找不痛快反倒让人心旷神怡。   杨芬芳歉疚的笑笑,语气却有点不容置喙的意思:“老师知道你想为班级付出,但是你家里需要分散精力的事情还很多,你可能心有余力不足,正好我也跟崔明洋沟通过了,他的确有这个意愿,其实就剩最后一年了,谁来做这个班长都是一样的。”   杨芬芳确有自己的小心思。   黎容家的事,社会上传的沸沸扬扬,无论真假,的确造成了不好的影响,她怕继续让黎容当班长有人说闲话。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挺同情黎容的,但她不想给自己找麻烦。   黎容眉眼微垂,嘴唇轻绷了一下,恰如其分的掩盖住了眼中的嘲弄,了然道:“懂了,那我先回去了。”   说罢,他用拳挡着嘴唇,蹙眉难耐的轻咳了几下,转身出门。   杨芬芳望着黎容的背影欲言又止,心里的愧疚更深了几分。   但她没有能力也没有勇气保护自己的学生。   黎容出了化学办公室,用指腹轻轻按揉脖颈上的穴位,将咳嗽的冲动压下去。   在杨芬芳面前温和无辜的神情瞬间退却,黎容抬起眼眸,眼神中透着冷意。   上一世他浑浑噩噩了一段时间,高中时期的很多事情都记得模糊了,不管好的坏的,他都没什么心力计较,到让不少小人趁机钻了空子。   这一世他有的是闲情逸致,可以慢慢跟人切磋。   但才刚在走廊站了一会儿,他脆弱敏感的胃就又开始叫嚣,早餐那点米汤根本不足以补充身体所需的能量,现在胃里一阵阵反酸,胃酸刺激着脆弱的胃壁,抽搐的疼痛开始自内部扩散,黎容喉咙一紧,立刻跑去了卫生间。   他撑着马桶圈,控制不住的呕了几次,呕的头晕眼花,冷汗打透了校服内搭,碎发和眼睫毛纠缠在一起,一张脸更是惨白的毫无血色。   吐出了几口酸水,黎容靠着墙用掌心顺着胃部,慢慢调整呼吸恢复体力,等痛感彻底消失了,他才双腿发软的出了隔间,到洗手台前,弓着腰,捧起水来清洗唇角。   温水顺着他的小臂往下滑,在手肘处滴滴答答的落下去,他半张脸都湿漉漉的,不慎被濡湿的头发也抱成一缕,坠着水滴,水滴在如珠似玉的明眸旁颤抖,将落未落。   如果其他人也能站在岑崤所在的位置,就能看到黎容脊背弓起的弧度也流畅漂亮,校服在窄腰间收拢,又被挺翘的臀撑起难以忽视的轮廓。   这是岑崤第一次在高傲的灵魂身上窥探到脆弱感。   这种感觉大概就是——   高昂头颅的美丽孔雀,被淋湿成毛发参差的囚鸟。   傲视一切的冷漠猎豹,被规训成瑟缩发抖的猫咪。   狼狈,却散发着致命的诱惑。   岑崤手里捏着黑板擦一圈圈把玩着,没有出声。   他本来只是帮忙清理一下粉笔灰,挺没劲的差事,没想到却看到了别样的风景。   “岑……崤,值日生一直在等你。”   崔明洋还没被正式任命,却已经担负起班长的责任,岑崤好半天不回来,别人不敢打扰,只好他来找。   虽说红娑和蓝枢是对立的关系,但崔明洋父母在红娑的地位却远比不上岑崤家里在蓝枢的地位,所以他其实并不敢惹岑崤。   崔明洋正小心翼翼的跟岑崤说话,却下意识顺着岑崤的目光,看到了狼狈的黎容。   崔明洋眼皮一跳,心头涌起一丝异样的快感。   “哟,班长也在啊。”   崔明洋让过岑崤,直接朝黎容走了过去。   黎容这才用双手撑着洗手台,抬起头,向大门的方向暼了一眼。   冤家,果然是路窄。   崔明洋看着黎容身形消瘦的模样顿感满足,故意笑呵呵问:“对了,老师跟你说了吗,下午自习课好像要宣布我当班长了,大家都没想到你能这么快回来。”   黎容嗤笑,将半边身子的重量压在洗手台上,有气无力道:“你好像很得意啊。”   崔明洋就差把得意写在脸上了。   “黎容,我上学期给《未来化学》写的论文被你爸给毙了,像你爸这种道貌岸然的小人怎么能做科学家呢,他教育出来的儿子,怎么配当A大附中实验班的班长呢?”   黎容佯装苦思冥想:“你是说你父母帮你代笔写的那篇啊,好像他们还拿了个处分。”   也亏得他还记得这段过节,主要是那段时间他爸总在家里吐槽。   崔明洋一咬牙,脑门上青筋跳了跳。   这件事够他恨一辈子的。   明明是互利互惠心照不宣的事,他多一篇期刊论文根本对黎容造不成威胁,但黎清立偏偏鸡蛋里挑骨头,还害得他父母丧失了评选职称的机会。   崔明洋火气冲上来,一把扯住了黎容的领子,眼睛里的恨意几乎快要烧出来。   他早就想报复黎容,这次是撞到眼前的机会,尤其黎容又是一副病怏怏随时快昏倒的模样。   黎容被人拽着领子,没躲,也没畏惧,反倒越过崔明洋,向门口的岑崤看了一眼。   崔明洋动作一顿,这才猛然意识到,岑崤还在身后看着。   他跟岑崤没什么交集,但黎容和岑崤是同桌,论亲疏远近,岑崤大概率也会帮黎容。   崔明洋表情僵硬,也扭回头去看岑崤,仿佛是在等待某种许可。   他并不知道他的神情十分丑陋,怒火顶上去了,整张脸都憋的通红,但又因为不敢轻举妄动而显得小心怯懦,两种情绪混杂在一起,让他的面部肌肉走势非常崎岖。   岑崤一笑,右手捏着黑板擦,轻轻拍打左手掌心,漫不经心道:“关我屁事。”   崔明洋的眼睛顿时亮起来,脸上露出掩饰不住的快意和跃跃欲试的狰狞。   倒是黎容微不可见的叹了口气,喃喃道:“好吧。”   崔明洋刚打算回头教训黎容,却见黎容眉头轻皱,神情冷冽,齿尖摩擦的瞬间,右手稳准狠的向他的脖颈脆弱处劈去。   崔明洋只觉得眼前一黑,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好巧不巧门牙磕在了洗手台上,牙齿划破上嘴唇,口中一股血腥气涌出来。   “操!”崔明洋捂着嘴咒骂出声。   黎容没有半分犹豫,揪着死拽着自己衣领的那只手的小指用力一掰,就听见崔明洋扭曲着身子鬼哭狼嚎起来。   “嗷嗷嗷松开!手指要断了!”   黎容眯了眯眼,又加了几分力道,见崔明洋的确疼的不行了,才一甩手,嫌恶的踹了一脚。   一套动作干净利落,虽然力气稍显不足,但胜在狠绝。   这些都是,他在岑崤身边日日夜夜不眠不休练出来的格斗技巧。   崔明洋抱着小指缩成一团,头抵着地,腿乱蹬着,磕破的嘴唇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了起来,他一边痛苦的挣扎,一边嘶哈嘶哈的怪叫。   “黎容你等着!你完了!我爸妈不会放过你!操疼死我了!”   岑崤敲打黑板擦的动作一停,细微粉笔灰被扬起来,在熹微光芒里打着旋儿。   黎容看起来的确虚弱苍白的厉害,所以他留在这儿没走。   现在看来,是他多虑了。   然而黎容刚教训完人,就又恢复成一副苍白无力病怏怏的模样。   他捂着胸口,恨不得下一秒就把肺给咳出来,一张清秀精致的脸皱成一团,眼皮也难受的耷拉着。   “咳咳咳……”   岑崤总算笑出声。   他悠哉悠哉的看完了这一出闹剧,将黑板擦往手心一收,抖了抖手指尖的灰,转身就要走。   “岑崤!”   岑崤神经一紧,停住脚步,扭过头来面无表情的看着黎容。   黎容扶着洗手台,细长白皙的手指潮呼呼的,骨节凸起的格外漂亮,他一边蹙眉,一边轻喘着问道:“岑崤同学看到新班长欺负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病人,不打算报告一下老师吗?”   岑崤挑了下眉,目光在满嘴血沫缩在瓷砖上呻吟的崔明洋,和弱不禁风毫发无伤的黎容之间逡巡片刻,表情玩味。   “我凭什么帮你?”   黎容满脸忧色,神情怆然:“你不帮我倒也没什么,只是你以后再叫班长,答应的就是这张脸。”   黎容指了指气成猪肝色的崔明洋。   岑崤:“……”   他倒真的看了一眼崔明洋的脸,果然下一秒就嫌恶的移开目光。   这个理由他接受了。   黎容见他不说话,心中了然,于是眉眼微弯,压出一个浅浅的弧度。   岑崤在床上很爱喊他班长。   哪怕年轻几岁,一些刻入骨髓的X癖是没那么容易改变的。   只不过那侥幸得逞的愉悦只展露了半秒,黎容立刻收起眼睛的弧度,低着头,捂着胃,一边轻喘,一边展露自己的脆弱。   他打湿的头发已经半干,脸上的水珠也蒸发干净,只有嘴唇还依旧潮湿莹润,微微开合,依稀可见紧咬的整齐洁白的牙关。   岑崤盯着他看了几秒,扯了扯唇,戏谑道:“用不用我再帮你叫辆救护车?”   这点装可怜的伎俩,他不至于看不穿。   黎容知道把戏败露,叹了口气,不过他很快调整策略,抬起桃花眼,眼皮皱着,眼尾下塌,无辜的望着岑崤:“我是真疼……”   那语气软呼呼又带着点委屈,叫的岑崤心里一颤。   作者有话要说:   黎容:每天一个钓人小技巧:)   感谢在2021-09-15 01:49:11~2021-09-17 22:59: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哈憨螺 10瓶;soft新爹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章   虽然岑崤走的时候没表态,但黎容看他的表情,就知道崔明洋当班长这事儿彻底泡汤了。   黎容满意的笑了笑,抬腿迈过崔明洋,心安理得的回班级了。   他上一世多少有点清冷孤高,其实吃过不少亏,但自己又不肯服软,只好硬倔着,最后不是遍体鳞伤就是追悔莫及。   现在却觉得,面子没那么重要,有时候能达到目的才是要紧事。   这世界上最不重要的东西,就是落魄者的脸面。   崔明洋第二节 课没来。   黎容也懒得管,他回了教室,也不看周围环境如何吵闹,直接往桌面上一卧,闭目养神。   总算有人忍不住,凑到他身边,小声问:“班长,你家里的事都处理完了?”   黎容微微抬眼,他只记得面前的人好像叫林溱,家里没什么背景,但是唱歌非常好,算是特长生招进来的,曾经和他没说过几句话。   高中时代,他也的确只和红娑后代们呆在一起,但这班级里,除了红娑和联合商会的硬核关系户,还是有不少或家境殷实或有特殊才能的学生的。   黎容以前性情比较淡漠,给人的距离感很强,如今却能和煦一笑,语气温和:“差不多,谢谢关心。”   大概是他笑的太温柔,林溱竟然呆住半晌,傻愣愣的对着他的笑出神。   黎容长得好看可以算是公认的事实,就连他自己也从不避讳。   如果不是他足够好看,岑崤也不会不惜跟父母闹翻,和他发生那种关系。   “啊……不用不用,班长你需要这周的复习资料吗,我可以给你印一份。”   林溱害羞的抓了抓头发,脸颊稍微有点烫,虽然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烫。   他在班里算是最不起眼的一类,从来没被人高看过,他来问黎容,也是被那些想看热闹的红娑二代们推过来的,他不敢拒绝那几个同学,只好硬着头皮上。   他以为黎容根本就不会搭理他,没想到黎容笑的那么好看,他心里多少涌起些感激。   黎容和颜悦色,指了指自己金贵的同桌:“不用,我管岑崤要就行了。”   “岑……岑哥?”   林溱以为要么自己聋了,要么黎容疯了。   先不说红娑和蓝枢联合商会对立的关系,没听说班级第一管倒数第一要复习资料的。   正慢条斯理用湿巾擦拭手指的岑崤停下动作,余光暼了一眼黎容。   黎容一反常态的冲人甜笑,他看在眼里,却没什么反应。   但刚刚那句……   岑崤把湿巾甩到一边,侧过身子,抬起眼,颇有兴致的问:“你管我要复习资料?”   黎容扭过头,对上那双漆黑的,看不出喜怒的双眸:“你有的吧。”   他这句话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   如果不是记得岑崤的高考成绩,知道他二十岁就通过了联合商会入职考核,了解他缜密的心思和近乎完美的伪装,黎容也会以为岑崤只是个玩世不恭的倒数第一。   岑崤看进黎容情态十足的桃花眼,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别有深意的反问:“班长也需要复习吗?”   黎容眨眨眼,把遮眼的碎发随意往耳后一别,笑的虚弱且无辜:“倒也不用。”   岑崤没再说话,只是微微抬着下巴,目光下移,眼神有些放肆的打量着黎容。   一个本该被击碎的人眼睛里,却跳动着旺盛的生命力,鲜活,奇异,美丽,带着极致的诱惑。   林溱见没有自己插话的余地,只好摸了摸鼻子,知趣的溜回去了。   后排议论声不小。   “黎容是不是有点不对劲,谁见他那么笑过啊?”   “呵,这是知道自己以后没有靠山了,开始拉帮结伙了呗。”   “也对,咱们父母都让咱们离他远点,岑崤他们蓝枢的更看不上他,他现在也就只能拉些有的没的人。”   上课铃刺耳的响彻整个教室。   物理老师抱着作业风风火火的走了进来,神情相当严肃:“昨天的卷子你们答的非常不好,如果一模还是这种水平,我看你们别考A大了,直接复读得了。”   他站在讲台上往下一扫,才看到已经回来的黎容。   物理老师一惊,不由得把音量放低了许多:“我也没带多余的卷子,岑崤你和黎容看一张。”   岑崤不置可否。   课代表接过试卷,快速的分发下去,卷子发到岑崤面前,黎容扫了一眼,才发现岑崤只填了选择题,整张卷子大部分都是空白的。   他莞尔一笑。   这东西可以偷偷留着,以后甩到某人面前嘲笑。   物理老师强调:“这张卷子,都是历年来的高考精品题合集,我讲的时候,不会的赶紧做笔记,我要检查。”   黎容左手捂着胃,右手摊在桌面上,脑袋枕上去,抬着眼看岑崤:“我睡一会儿,有事叫我。”   岑崤扫了他一眼,用食指抵了一下黎容左臂内侧最脆弱的那处皮肤:“起来,你来改。”   黎容无奈叹气:“我是真的难受。”   他这句话半真半假,语气虽然有点夸大其词,但身体也的确不够健康。   他以前被父母养的娇贵,后来被岑崤养的娇贵,这胃要折腾半年之久,才磨磨蹭蹭的好受一点。   岑崤笑了。   他的手指往前侵了侵,在黎容温热的校服上轻微摩擦了一下,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班长没看出来,我在欺负同学吗?”   这句话像是开玩笑,黎容却隐约瞧见了岑崤日后的影子,好像眼睛里绕着一团雾,驱不散,穿不透,哪怕是在笑,也看不清他心里到底想的什么。   果然偏执狂是从一而终的。   黎容轻挑了下眉,也没生气,慢悠悠的坐直起来,手指摸到笔的同时,他瞥向岑崤,眼中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欺负也要分人,当心遇到睚眦必报心狠手毒的小人。”   说罢,他手指一动,两根手指夹着笔,笔尖对准岑崤的心口,晃了晃。   岑崤掐住笔杆,把笔从黎容指间抽了出来,食指在笔尾随意按动一下,油性笔发出清脆的“咔咔”声。   “那也是某些小人当心我。”   黎容弯着眼睛,摊开手掌:“不给我笔我怎么写?”   岑崤稍微感受了下笔身上的温度,这才将笔重新还回黎容的掌心,交付的瞬间,手指在柔软的掌心擦了一下。   黎容痒的快速攥紧了手。   其实高中具体学了什么,黎容不怎么记得,又或者说他后来学的太多了,已经懒得区分哪些是高中阶段的知识点,哪写是后来填充的。   不过他好久没有坐在下面听别人讲课了,大多数时候,都是别人在记他讲的东西。   黎容攥着笔,扯过岑崤的卷子。   老师讲的知识点对他来说都太过简单,当然对岑崤也是。   所以岑崤非要让他改,说是在欺负,其实是在试探,试探他为什么性情变化,试探家庭巨变到底对他有多大的影响。   但黎容不在意。   他把每一道题的解题关键都简要的记在了卷子上,不管岑崤是做对还是故意做错。   岑崤垂眸看着。   黎容的手很秀气,细长,没有多余的肉,攥起来握笔的时候,凸起的骨节微微发白,薄薄的皮肉紧绷着,随着写字的动作能看到骨节之间软肉上的细小纹路。   他手背上还有没消退的针孔,红色的小点周围是泛青的痕迹,大概护士的技术也并不熟练,青的范围有点大。   其实能看出来,他身体的确不好,根本没有彻底恢复。   即便如此,却还能轻而易举的将成年强壮的崔明洋一招撂倒。   不过黎容揍人的时候气势很唬人,但岑崤却没放过从他脖颈一路滑落衣领里的汗珠。   玻璃娃娃一样,外强中干。   到中午放学,黎容已经帮岑崤写满了一整张卷子。   他的字是被黎清立逼着练出来的,清正秀挺,赏心悦目,相比于同张卷子上岑崤的字,实在优越太多。   不过后来黎容知道,岑崤大概掌握了五种截然不同的字体,在不想让人辨认的时候,可以随意切换。   挺变态的。   为了对付变态,他闲着没事,随随便便把岑崤那五种字体全都默了下来。   “崤哥,吃饭去啊。”   简复拉了一把岑崤前桌的椅子,长腿一跨,反坐下去,胳膊肘搭在岑崤桌面上。   他跟岑崤是发小,父母都是联合商会的高层,他们从小玩到大的朋友,最看不上红娑那帮清高的研究人员。   以前在班里他最讨厌的就是黎容,因为黎容简直是照着他脑子里红娑人的建模3D打印出来的,智商高,成绩优异,清冷高傲,仿佛跟他们不是一个物种。   简复扫了黎容一眼,他倒不至于对黎容家的事幸灾乐祸,但说同情可怜那是完全没有,而且他还挺想看黎容落魄的模样的。   欣赏高高在上的人一落千丈,大概是全人类的乐趣。   黎容松开笔,中指内侧被笔杆磨出一个红红的印子。   他又捂着胃,软绵绵的趴在桌子上。   岑崤刚要起身去跟简复吃饭,黎容有气无力的喊了一声:“岑崤。”   岑崤下一秒就停住了脚步。   黎容表情有点哀怨,嘀嘀咕咕:“我都帮你写了一整张卷子了,找人给我带份翡翠鱼汤进来吧,不要放油少放盐。”   A中的管理十分严格,学校内有食堂,校外的食物一般是不允许带进来的,但是岑崤肯定可以。   简复觉得自己仿佛幻听了,他想都没想就反驳道:“你想的美,还翡翠鱼汤?我们俩中午也就吃个盒饭!再说我们很熟吗,凭什么给你带?”   芙蓉阁的翡翠鱼汤,一份就要八百多,他们平时都很少吃。   黎容没搭理简复,只是望着岑崤,眼睑窝着,眼皮折起深深的痕迹:“我胃疼……”   说完他蹙着眉头,下巴抵着桌面,一副努力忍耐的样子。   简复乐了:“胃疼你就去医务室,关我们屁……”   “去给他订份翡翠鱼汤,说我要的,谁有意见让他们去找老岑。”岑崤淡声道。   简复:“???”   岑崤看向简复:“你去订,我跟他说点事。”   简复:“……”   见岑崤完全不像开玩笑的样子,简复只好去打电话。   岑崤居高临下的看着黎容,似笑非笑:“把我当金主用呢?”   “嗯。”黎容一脸正色,理直气壮的点了下头。   大实话。   岑崤大概知道黎容为什么爽快的给他写物理题了,这是早就想好索要报酬了。   不过他倒不在意黎容的把戏,反而觉得对方得逞瞬间露出的得意神情很有趣。   简复办事还是很靠谱的,反正也订餐了,他干脆给自己和岑崤订了两份瑶柱虾仁炒饭。   半个多小时,餐送到,他一起取了回来。   教室里空荡荡的,就剩下他们三个。   等简复回来,教室窗户关的死死的,空调也闭了。   简复满头热汗:“没停电吧,热得要死,开会儿空调。”   他一边嘟囔一边把餐盒端出来,翡翠鱼汤给黎容,炒饭他和岑崤一人一份。   岑崤扬了扬下巴,示意正低头研究保鲜膜捆法的黎容:“他不能吹冷风,忍一会儿。”   简复:“……这尼玛走的时候是个正常人,回来的是个大熊猫啊。”   黎容也无所谓他的嘲讽,如沐春风的笑笑:“大熊猫不怕吹风。”   “……”简复唇角抽了抽。   黎容打开盒子,闻到鲜香的鱼汤味,厨师很有经验,知道是给病人准备的,所以一点油花都没有,索性汤处理的也不腥。   黎容垂着眼睛,用勺子舀着,一口一口的抿。   他吃东西一向不紧不慢的,如果时间来不及了宁可不吃,也不会囫囵硬塞。   岑崤自己的炒饭没吃多少,倒是看着黎容喝了好久的鱼汤。   也就吃东西的时候,黎容的唇色才显得健康红润一些,他吃的专注,一口汤要吹温了才喝,看得出来很在意自己的胃。   简复在旁边呆着难受极了。   他从来没吃过这么安静的饭,只好找话题问岑崤:“老杨找你干嘛啊?”   黎容喝汤的动作一停,眼睛没动,但明显竖起耳朵,偷偷听着。   岑崤看着好笑,故意含糊其辞:“以后你就知道了。”   简复悻悻的撇撇嘴:“对了,隔壁班宋沅沅要过十八岁生日,说开个成年礼舞会,你去……”   简复逼逼出口才意识到黎容也在,宋沅沅名义上还是黎容的女朋友。   “咳,我是说班长女朋友过生日。”简复表情有些尴尬,偷偷瞥了黎容一眼。   其实在黎家出事那天,他们就默认宋沅沅已经跟黎容分手了。   宋家经商起家,商人最会审时度势,不可能跟黎家继续捆绑,哪怕宋沅沅爱黎容爱的天崩地裂,也会被家里逼着分开。   但在黎容面前挑明多少显得不地道,所以他还是称呼一声班长女朋友。   黎容轻轻念叨了一句:“我女朋友啊。”   他对宋沅沅也没有什么恨,趋利避害是人之常情,连他亲舅舅都能狠心跟他断绝关系,更何况女朋友呢。   岑崤用筷子在炒饭里拨弄了一下,挑出个虾仁来塞在嘴里:“她妈亲自给我妈打的电话。”   “喔唷……”简复意味深长的看了岑崤一眼。   他们这种家庭培养出的孩子,都是人精,宋沅沅她妈从岑崤妈那里入手是什么意思,简复多少猜得到。   以岑崤的条件,想要结亲的家庭大有人在,不单在蓝枢内部,就是红娑也有人想左右逢源,打通两边的关系。   宋家想让宋沅沅和岑崤接触接触无可厚非,毕竟俩人都成年了,而且毕业后都会去A大。   这事儿唯一尴尬的是,黎容还在场呢,岑崤要是真能跟宋沅沅有什么,那就是撬了黎容的墙角。   他们应该算是情敌关系。   简复目光炯炯的望向黎容。   黎容和他对视:“你在等着我伤心欲绝,跟岑崤打个你死我活?”   “哈哈哈哈别开玩笑。”简复干巴巴的笑了几声缓解尴尬。   黎容知道简复想看热闹,想看两男争一女的狗血戏码,但简复并不知道,他们三个比狗血更狗血的未来。   这事儿的毁三观程度,可以排在A中轶事录的首位。   岑崤冷冷的扫了简复一眼,警告道:“我对宋沅沅没兴趣。”   简复:“那你对谁有兴趣?”   黎容默默在心里回了一句,我。   简复自顾自的叹了口气:“唉,反正岑叔和萧姨……你们家这个情况,你可能确实觉得谈恋爱没啥意思。”   “吃饭。”岑崤毫不留情的掐灭了简复的话头。   黎容口头上,对岑崤的鱼汤表达了诚挚的感谢。   他喝了一大碗,胃里暖洋洋的,舒服多了。   下午自习课,崔明洋是杨芬芳亲自送进来的。   崔明洋的嘴唇肿了快有两厘米高,上唇青紫青紫的,涂了白花花的药粉,滑稽的像马戏团里表演的小丑。   班里同学忍不住,接二连三笑出了声,崔明洋面色涨红,朝黎容的方向狠狠瞪了一眼。   杨芬芳敲了敲黑板:“都安静,笑什么笑,今天的作业没留吗?”   笑声虽然止住了,但投向崔明洋的目光却没断。   “崔明洋这是怎么了,破相了?”   “不知道啊,乐极生悲吧,不是要当班长了吗?”   “这事儿黎容还不知道吧,啧啧。”   杨芬芳挥手让崔明洋回座位,随后别有深意的看了黎容一眼。   黎容长着一张绝对无辜的脸,苍白,病弱,清秀精致,就连唇角挂着的笑都透着说不出来的善意,但女人的直觉告诉她,黎容这次回来,比曾经深不可测多了。   杨芬芳深吸了一口气:“我宣布件事。”   “来了来了,要换班长了。”   “崔明洋总算盼到这一天了啊。”   “肯定不会让黎容继续做了,不是崔明洋也是别人,早就猜到了。”   杨芬芳:“下周的一模考试,是最接近高考难度的,希望大家认真对待,全员参与。好了,自习吧。”   说完,杨芬芳拉了把椅子,坐在讲台前看起书了。   全班等了良久,也没等到崔明洋上台那一刻,显然杨芬芳也没有宣布这件事的意思。   崔明洋沉着脸,把头埋在卷子里,一语不发。   全班只有黎容和岑崤对这件事毫不稀奇。   岑崤看向自己苍白无辜的同桌,目光考究,嗓音低沉:“满意吗?”   “嗯哼。”黎容满意的微笑,频率极快的点了几下头。   有点烽火戏诸侯的意思了。   这时候的岑崤,倒是很容易掌控。   黎容到底也没撑到晚自习,课一上完他就离校走了。   他前脚刚走,简复后脚就跑到了他座位上。   “崤哥,你觉不觉得班长怪怪的?我今天越想越不对劲,他能跟咱们坐一起吃饭?还那么笑,那么……”简复龇牙咧嘴,挠了挠头,半天也没想出个合适的形容词,只能砸吧砸吧滋味,“就是……笑的还挺甜你懂吧?”   岑崤在他说出‘甜’这个字才抬眼,眼前又浮现出黎容故作无辜的笑。黎容想笑的时候会先抿唇克制一下,但眼睛会越来越弯,实在克制不住了,才索性张开唇露出一点牙齿。   “甜不甜也跟你没关系。”   简复觉得岑崤没懂自己的意思:“是跟我没关系,但他家都那样了,他怎么能笑得出来呢?我听我爸说,红娑内部为了自保都在往黎清立身上泼脏水。”   岑崤目光微凛,指腹摩擦着笔锋,让笔尖在指纹上留下尖细的痕迹。   “这就更跟你没关系了。”   简复叹气:“我知道不该议论这种事,反正咱们得离黎容远一点,别的不说,省的粘一身腥,我妈早就提醒我了。”   岑崤没说话,简复继续念叨:“不过也奇怪,杨芬芳不是要换掉黎容吗,崔明洋都干了两天班长的活了,怎么今天突然没动静了?”   岑崤:“有人不同意。”   简复乐了:“卧槽,这特么谁不同意?谁不同意管用?”   岑崤看向他,面色平静:“我。”   简复:“……我说咱们要离他远点的事你听进去了没?”   岑崤手里的动作停下,目光扫到被简复霸占的黎容的座位:“你离他远一点,以后少想什么甜不甜的。” 第5章 (一更)   下了晚自习,黎容在夜市买了一碗红豆粥。   他其实不爱喝粥,但现在的肠胃受不了别的,至少要三四天才能吃些热菜。   他拎着粥,站在路边等公交。   他很久没坐公交了,上一世岑崤让他住的地方离红娑总部不远,他的生活单调且无趣,不是在实验室忙的昏天黑地,就是到了家,跟岑崤解决生理需求,日子过得倒也快。   公交车上没有座位,而且城市里红灯多,一路走走停停,黎容几次快要在车上吐出来,难受的坐立不安。   好不容易折腾到了家,刚一下车,他就扶着车站附近的电线杆呕了快十分钟。   胃部一抽一抽的疼,但好在中午的鱼汤都吸收的差不多了,身体也恢复了些力气。   他擦了擦嘴,靠着电线杆深吸了一口新鲜空气,用手摸了摸扁平的随着呼吸起伏的柔软小腹。   想把上一世身上漂亮的肌肉练出来,还得一段时间,他现在空有技巧没有力气,对付谁都太被动了。   把作呕的冲动压抑下去,黎容才继续往前走,他沿着街走过一栋栋的小别墅,马上快到自己家门口,就见一个穿着蓝布衫黑色长裤的矮小女人带着几个孩子,捡起石头砸向他家的玻璃。   打磨圆润的鹅卵石成抛物线状跃起,撞到玻璃窗,发出刺耳的声响。   可惜第一下没砸碎,女人突然暴躁起来,像是受了莫大的屈辱,怒不可遏的脱了脚上的雨靴,抡圆了手臂,用尽全身力气甩了过去。   砰!   玻璃窗裂开数道细长平滑的白色缝隙,像是新织的蛛网,沿一个内陷的中心点向四周蔓延,无法阻碍。   那只沾满了污泥的雨靴完成使命,以骄傲的胜利者姿态翻滚着矗立在草坪上,洋洋得意。   女人一边砸一边骂骂咧咧:“丧尽天良,狼心狗肺!死的活该!全家都死!”   那几个精瘦的孩子站在她身前,嬉笑着往玻璃上扔石头,也跟着喊:“全家都死!王八蛋!”   可惜他们的准头不够,碎石子递次凌乱的落在窗框上,发出犹如闷鼓样噼啪的声响。   这片别墅区管理还算严格的,毕竟物业费很高,哪怕他父母真的十恶不赦,保安也会尽职尽责,不放闲杂人等进来撒野,所以这女人和小孩,只可能是偷偷翻墙进来的。   所有公序良俗,均是防君子不防小人。   黎容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   他连制止和争辩的欲望都没有,因为结果会是什么,他已经在脑海中预演过一遍了。   情绪正义势必会超越事实正义,更何况让一个盛怒之下的人承认自己受到舆论和媒体的误导,做出超出理智的行为,必然要用另一种超出理智的手段。   他总算想起来这天,舆论环境恶劣到巅峰,因为他父母去世的消息被医院的相关人员曝光出去了。   这件事最后也没查到是谁曝光的,或者曝光本身就是算计好的一步。   黎容掏出手机,拨打报警电话。   “你好,我叫黎容,住在……有人在我家门外砸玻璃,希望你们能尽快过来处理一下。”   打完报警电话,黎容干脆找了个木椅坐下,打开餐盒,一边看着一边喝粥。   晚风有些凉,带走飘散的热气,他舀起一勺,小心翼翼的含进口中试探温度。   红豆粥不甜,豆子煮的很烂,面糊糊的,滑过嗓子有点粘。   女人和孩子捡了周围能捡的大小石头,总算砸碎了两扇玻璃,玻璃碎片掉在草坪上,像一个倒立的熨斗。   有个小孩又跑去捡起玻璃片,扔到鹅卵石地上砸的更碎,但大概是不小心划到了手,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女人慌慌张张的拉过他的手端详,看见脏兮兮的手心里赫然一道口子,于是愤愤对着房子吐了几口唾沫,才赶紧拉着孩子走了。   黎容的一碗粥都喝完了,又坐在椅子上等了好一会儿,民警才姗姗来迟。   之后就是检查现场,调监控,做笔录,一套程序走下来,确认只是砸了玻璃但没丢东西,民警的情绪明显放松了。   这个地址,这家人是谁,网上已经传遍了。   没人能不受群体意志影响,因为这种影响是悄无声息潜移默化的。   这家是坏人,现在只是恶有恶报。   “天太黑了,监控也看的不是很清晰,你也没丢什么东西,先等着吧,有消息我通知你。”   黎容配合的完成笔录,轻飘飘补充一句:“也不用给我消息了,这房子是公家的,马上就要司法拍卖,人能不能找到,怎么赔偿,赔偿多少,你可能要跟法院交代一下。”   民警:“……”紧绷的情绪突然又涌了回来。   回了家,黎容打扫干净玻璃碎片,咸鱼状往床上一躺。   他得想办法换个地方住,因为接下来他就会收到来自全国各地的快递‘大礼包’,庆祝他的家破人亡。   【宋沅沅:黎容,听说你今天回学校了,怎么没去找我?】   他回学校的消息总算传到了宋沅沅的耳朵里。   黎容看着来自女朋友的消息,五味杂陈。   他和宋沅沅认识的很早,那时候两家关系也很好,大人们开开玩笑,订个娃娃亲,他们也就自然而然的在一起了。   这种在一起,情窦初开的新鲜感要大于对彼此本身的爱意。   因为想尝试恋爱,身边又有各方面条件都不错且知根知底的人,所以就确立关系。   然后,结束的也一片狼藉。   【黎容:你想见我?】   【宋沅沅:……你没事就好了,这些天我也很担心,但你也知道我妈,她特别胆小怕事。】   黎容很想回,其实你也是这样的。   【黎容:没关系。】   【宋沅沅:我马上就要过十八岁生日了,去年的生日还是我们一起过的。】   【黎容:嗯。】   宋沅沅其实比他大一岁,顾浓想让他和同事朋友家的孩子同一届,所以早让他上学一年。   【宋沅沅:我的成年礼你会来吧,我妈也想让你过来。】   【黎容:行啊。】   宋母邀请他去,自然不是为了关心治愈他的,而是想在一个正式且公开的场合,切断和黎家的联系。   为了显示‘切断’的迫切和果断,自然少不了羞辱针对他。   手机突然又震了一下,黎容低头。   【宋沅沅:岑崤,你选好舞伴了吗?】   【对方撤回了一条消息。】   【宋沅沅:……发错了。】   黎容忍不住被宋沅沅的愚蠢弄笑了。   同时跟两个人聊天,反复切换,就应该注意别发错人,不然他被迫知道女朋友正在和未来长期床伴调情也很尴尬。   不过人模狗样的狗居然加了宋沅沅,还在聊天?   他们三个之间的狗血关系,怎么能少了他和岑崤的支线呢。   黎容果断在班级群里找到沉默寡言的蓝金渐层头像,点击了添加好友。   砰砰砰!   连续流畅的三声枪响,十环的小圆内留下三个紧挨着的弹孔。   三种枪,三个枪靶,均是次次命中中心。   岑崤放下微微发烫的步枪,单手摘掉护目镜,卸下耳塞,看着在常人眼中格外优异的射击成绩,却毫无欣喜。   教练忍不住夸奖:“专业水平了,羡慕你这种有天赋的孩子,玩射击都玩的这么溜,能吸引不少小姑娘吧。”   “这个成绩也就一般吧,和专业的比不了。”岑崤平静的说出事实。   教练:“哈哈哈我文化课也不怎么样,所以来干射击教练了,这行也挺赚钱的,你将来也可以试试。”   “不想干这个。”   “不想干这个你练什么?”   岑崤没继续跟他闲聊,归还了抢,拿起手机扫了一眼。   【宋沅沅:你好呀,听我妈妈说你也会来我的成年礼。】   【宋沅沅:我们之前好像没怎么说过话,以前我去找黎容的时候经常看见你。】   【宋沅沅:岑崤,你选好舞伴了吗?】   宋沅沅啰嗦的寒暄私信下面还有一条——   【来自A中实验班班级群的黎容请求添加您为好友】   黎容的头像是一枚在显微镜下放大的雪花,那是种说不出来的形状,但整齐,漂亮,鬼斧神工,带着与生俱来的通透洁白和高不可攀。   据说每一片雪花都是独一无二的形状。   岑崤没有回复宋沅沅,他端详着黎容的好友申请,眸色愈加幽深,拇指在屏幕上虚晃片刻,点击了通过。   消息很快发了过来。   【黎容:宋沅沅找你当舞伴。】   又是肯定的语气。   黎容很少用疑问句跟人说话,他认定的事情,就懒得浪费时间在语气上打游击。   岑崤看到了,没着急回。   他把手机放在桌面上,去存储柜里取自己的外衣。   等他把外衣披在身上,拿到车钥匙,发现黎容已经迫不及待的又发了一条。   【黎容:你别答应啊。】   【对方撤回了一条消息。】   【黎容:岑岑,崤崤,同桌,你别答应她啊~】   作者有话要说:   黎容:yue…… 第6章   大概是觉得第一个说法太强硬了,或者文字表达了错误的情绪,所以黎容火速换了个方式。   岑崤挑了下眉,他心里清楚,第二种也并不是黎容真心的措辞。   这么说不过是为了达到目的。   岑崤没想到,把宋沅沅这个无关紧要的人加为好友,还能有这种意外收获。   【岑崤:答应了。】   黎容许久未回。   岑崤也不在意,他把手机放在一边,离开射击馆取了车,直接开车回家。   等他到了家门口,黎容才又发了消息过来。   【黎容:恭喜恭喜!郎才女貌天作之合,祝喜结连理,早日完婚!】   岑崤低头看着手机上的信息,顺便扫指纹解了锁,他刚一进家门,就听到一声尖细且绵长的猫叫。   慵懒的蓝金渐层趴在萧沐然腿上,两个肉垫都托在萧沐然掌心里,尖利的小牙微微露着,红润的舌尖探出来,舔了舔刚喝完牛奶的唇边。   这猫和一般的蓝金渐层不同,它不是圆溜溜的眼睛,那眼型有点像扁桃仁,湛蓝色的眼珠盯着人望的时候,反倒有些妩媚多情,面带桃花。   萧沐然又在抱着蓝金渐层发呆,她一边发呆一边抚摸着猫咪干净的绒毛,嘴里轻声细语:“小勿乖,多吃饭,你最近瘦了。”   这猫的名字叫‘勿忘我’,和一种花同名,那花对少女时期的萧沐然有很深刻的含义,然而这个含义跟岑崤的父亲岑擎无关,跟岑崤当然也无关。   萧沐然是在一周之前将这猫抱回家的,她路过宠物店的时候和这猫对视了一眼,看到那状若桃花的漂亮眼睛,就再也走不开了,执意将猫抱回了家。   然后这么长时间里,萧沐然大多数时候都是抱着小猫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妈。”岑崤淡淡的叫了一声。   萧沐然大概没听到,依旧温柔的抚摸着小勿的皮毛,小心翼翼的仿佛在守护最珍爱的宝贝。   岑崤早就习以为常,他其实只是随口一喊,并不期待得到回应。   只不过他的目光也不由自主的落在那只吸引了萧沐然全部注意力的猫上。   小勿见岑崤走过来,瞳仁微微缩紧,慢慢扬起头颅,耳朵敏感的抖了抖,尾巴在真皮沙发上甩来甩去。   那神情,高傲倔强,周身带着不容侵犯的抵御姿态,但又不屑于表现的过于应激,失了身份。   真像,从眼睛到个性,都很像。   岑崤伸出手,探到茂密绒毛遮盖的温热脖颈下,动作轻缓的按揉了一下。   这猫的确不胖,忽略掉蓬松的毛发,那脖颈纤细的,好像轻而易举就能掐断,实在是过于脆弱了。   萧沐然慌张的把小勿从岑崤掌心拯救出来,搂在怀里轻声呵护,纤细的手指帮它理顺脖颈上被揉乱的绒毛。   “岑崤。”萧沐然的语气中带着警告。   岑崤嗤笑:“你以为我要做什么?”   他只是碰了一下猫的脖子,还刻意放轻了力道,萧沐然却以为他要伤害猫。   萧沐然相当敏感,将猫往自己身后藏了藏,语气有些激动:“不管你要做什么,离小勿远一点,我不是在开玩笑。”   岑崤眼神一凉,站直身子,语焉不详道:“您觉得它像某个人,我也觉得它像某个人,但猫就只是猫罢了。”   “这是我养的猫,只认得我,你会吓到它。”萧沐然皱起眉,戒备的看了岑崤一眼。   她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岑崤变得深不可测,琢磨不透,复杂的让她这个做母亲的都没有心力去研究。   萧沐然很不希望自己儿子是这副样子,她一直是个单纯善良的人,厌倦蓝枢和红娑数十年来的勾心斗角,厌倦一切为了勾心斗角造成的牺牲,她自己被迫卷入这场洪流,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岑崤卷入这场洪流。   不过近来,她越来越觉得,岑崤倒是大有成为洪流搅弄者的趋势。   “我不会对这猫怎么样,我要的又不止是猫。”   岑崤莞尔一笑,配合的跟‘勿忘我’拉开距离,那猫见他走远了,果然松弛下来,也不挺着脖子了,乖顺的缩在了萧沐然腿边,神情慵懒又不屑。   -   黎容有点生气。   岑崤一直没有再回复他的消息,看架势,是执意要跟宋沅沅跳舞了。   上一世宋沅沅的生日宴上,岑崤也跳了。   只不过那时候黎容精神重创,浑浑噩噩,并没有过多心力关注宋沅沅和岑崤,他甚至都不记得他们跳的是哪支舞,跳的好不好,表情怎么样。   他不关心宋沅沅,不关心岑崤,不关心宋母的冷嘲热讽和阴阳怪气。   他把自己锁在一片荒芜的信息茧房里,他唯一的信念就是活下去,再难再痛苦,也得活下去。   因为他知道,如果死亡,一切就会毫无意义。   宋沅沅大概就是那时候,对岑崤有了好感吧。   岑崤可真不是个东西。   黎容裹紧被子,一边咳嗽一边骂。   第二天上完第一节 课,黎容依旧是一副摇摇欲坠苍白如纸的病弱模样,好像刚刚不是听了节课,而是进行了一场突破身体极限的体能训练。   这一天到目前为止,他还没跟岑崤说一句话,也没给岑崤一个温柔俏皮的好脸色。   这才是他上一世对待岑崤的基本态度。   宋沅沅就是在这时候冲进实验班,一脸的关切和忧虑,苦情小女孩一样,一把抱住了他。   “黎容,你没事吧,我差点以为你要出事了。”   宋沅沅的语气哽咽,眼睛红红的,高吊的马尾辫扫到了黎容的脖子。   黎容眼中的惊慌只存在了一秒钟,这一秒钟也只是因为,他现在面对的是十多岁的宋沅沅,这让二十三岁的他感到非常不适。   但他瞬间恢复了冷静,任由宋沅沅抱着,心里激不起任何波动。   他没有回抱她,也没有推开她,只是时过境迁,一切已经积重难返。   宋沅沅的发梢扫的他脖子有点痒,他甚至歪了歪头,避开宋沅沅的脸。   宋沅沅的热情和关心让班级里沸腾起来。   “隔壁班花居然来看班长了,啧啧,没分手啊,我以为早就分手了。”   “宋沅沅人不错啊,没想到还挺重情重义。”   “大美女都这么主动了,怎么班长面无表情的,这剧本拿反了吧?”   “我有点喜欢宋沅沅了,没想到这么专情还不物质,之前不是说她家特别会看人下菜碟吗。”   “这是教室,不是学校小树林,要抱去外面。”岑崤连眼睛都没抬,目光专注的盯着手机屏幕上的股市走势,只是语气里多少有些不耐烦。   黎容点头,丝毫不惧,迎风而上:“好,那我们去外面抱。”   岑崤还没什么动作,倒是宋沅沅吓得立刻松开了黎容的脖子。   “别开玩笑了,你们俩别……别生气。”宋沅沅显然没有处理这种情况的经验,局促的把手指都缩进了校服袖子里,脸涨的通红。   她看看黎容,又偷眼看看岑崤,心跳如鼓锤。   她昨天不小心把给岑崤的消息发给了黎容,她知道黎容聪明,无论她如何辩驳都显得苍白无力。   发生了这种事情,家里让她分手,让她跟黎容撇清关系,她相信这些黎容都猜得到,也能理解。   但这么短的时间就要跟岑崤……确实是有点过分了。   她今天跑过来找黎容,一是余情未了,二是心怀愧疚。   她希望她的拥抱和气息能给黎容带去安慰,哪怕一点点就好,也能缓解她心里的愧疚感。   可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岑崤会对她和黎容的亲昵表现出不悦。   昨天她的消息岑崤都没有回,她以为自己对岑崤没有吸引力,但今天的情况又让她有些慌张了。   或许以前她无数次来实验班找黎容的时候,岑崤也曾关注过她。   毕竟她,也是很漂亮的。   黎容垂眸暼了一眼岑崤,又默默把目光移开,唇边含笑着问宋沅沅:“我不生气啊,谁生气了?”   他笑起来的确非常好看,弯着眼睛的同时抬着眼睑,拱起浅浅的卧蚕,眉目之间尽是多情。   宋沅沅甚至恍惚了一下。   以前黎容不是这样的,黎容大多数时候清冷,理智,距离感强,精力和心思都在那些和你侬我侬无关的正事上,她身为女朋友,也就能获得些额外的聊天,压马路,看电影,吃大餐的机会。   她不记得黎容上次笑的这么好看是在什么时候。   在这一瞬间,她真的生出了些恨不得为了黎容对抗全世界的念头。   但也只是一闪而过,她不傻。   岑崤轻眯了下眼。   他实在是不想做出某些幼稚至极的举动,可黎容冲宋沅沅笑的让人牙痒痒。   岑崤抬头:“我没有舞伴。”   黎容冷笑。   十八岁的岑崤,果然还没彻底变态,居然能说出这么幼稚的话,居然以为这句话能刺激他什么。   黎容拉起宋沅沅的手:“我们去外面聊。”   宋沅沅脑子都木了,她下意识抖开黎容的手,勉强笑笑:“我……先回班级了,马上要上课了,黎容你好好的。”   说罢,也不听回复,行色匆匆的跑了。   以前她从没想过自己会在这两个人中间反复挣扎,她其实有点怕岑崤,也有点不舍得黎容,但她妈妈肯定更喜欢岑崤,因为黎容注定没有未来了,而岑崤的未来一片光明。   宋沅沅心乱如麻。   黎容并不遗憾,宋沅沅跑走后,他卸去一脸笑意,单手捂着胃,疲倦虚弱的趴在桌子上休息,只不过脸靠右,背对岑崤。   额前的头发已经足以盖过他的眼睛,以至于别人看不到他眼里的些许不悦,只会觉得他过于难受,虚弱的直不起身子来。   “班长,你喝点这个吧,我看网上说热牛奶养胃,你昨天总是捂着胃。”   在整个班级里都不太起眼的林溱,局促不安的将一瓶甜牛奶放在了黎容桌面上。   虽然他查了很多关于煤气中毒的资料,但他文化课一直不是很好,也不确信自己给黎容的东西,是不是真的管用,黎容会不会要。   岑崤这次彻底把股票界面关掉了,一片绿油油,看着就晦气。   黎容微怔,支起脖子,伸手触了一下牛奶杯,居然还是温热的。   准备的人很细心。   在上一世,他其实对林溱没有太多印象的,突如其来的关心让他略微惶恐。   “谢谢。”黎容下意识回道。   林溱羞涩的笑笑,手指不由自主的揪着裤腿,每隔一两秒就要紧张的吞咽下唾液:“你能喝就好,其实我也不太懂管不管用。”   黎容看着十七岁男生明显掩饰不住的青涩情愫,心情有些复杂。   他以前真没觉得,自己还有点蛊惑众生的潜力。   本来林溱这个人跟他的生活,根本毫无交集,但现在他觉得,到底是一片真心,他总得报答些什么。   黎容犹豫了一下:“林溱,你是要去参加艺考?”   林溱一愣,没想到黎容居然这么关注他的状态:“啊……对,但是我只有唱歌好一点,也没做过其他培训,估计考不上。”   黎容回忆了一下上一世无意中看到却不经心记在了脑子里的新闻,郑重其事对林溱道:“能考上,以后有时间还可以去参加个选秀节目,但是别和娃京娱乐公司签约。”   林溱根本就没听说过什么娃京娱乐:“我……我真不确定能考上,班长你这么相信我……”   黎容打断他:“你就当我算出来的吧,别和娃京娱乐签约就行了。”   他上一世不太关心娱乐新闻,但林溱好像是红了,红到他这种不关心的都听说了。   可惜好景不长,选错了公司,林溱因为不甘心娃京娱乐毫无底线的剥削,想解约没成功,被生生雪藏了。   林溱其实是不信什么算命的,但毕竟是黎容说的,他只当黎容以前家里有人脉,知道这个娃京娱乐的高层不是好东西。   他连连点头:“好,要是我能考上,我肯定不跟这个公司签约。”   简复正巧过来找岑崤,将黎容的话听了个真切。   正巧岑崤看起来心情不太好,明显不愿意搭理他,他轻挑的吹了个口哨,吊儿郎当的冲黎容道:“哟,大熊猫又变成跳大神的了,黎容,你也给我算算,我以后能不能一统蓝枢八区。”   黎容暼了简复一眼,明知道他是故意嘲讽,还是一本正经的答:“不能。”   答过之后他偷偷看了一眼岑崤,岑崤对蓝枢都没什么反应,反而凝眸盯着那瓶甜牛奶。   黎容心里舒坦了一点,不动声色的移开目光。   简复当然知道他不能一统蓝枢,他也没有那么大的野心。   他就是故意奚落黎容,以前他看不惯黎容高贵冷艳的样子,现在更看不惯黎容神神叨叨给人指点江山的样子。   红娑的人一贯如此,好像要跳脱红尘外,不在五行中,其实都是吃五谷杂粮的凡人罢了。   简复一只手搭在岑崤肩上:“那你给我崤哥算算,就算……他桃花运怎么样。”   岑崤皱了皱眉,思索了一下把那瓶碍眼的甜牛奶砸到简复脑袋上的可行性。   黎容轻‘呵’了一声,漫不经心道:“不怎么样吧。”   简复不乐意了,语气也生冷起来:“怎么可能,我崤哥这个条件,找什么样的找不着。”   黎容淡笑道:“活儿不好吧可能。”   作者有话要说:   岑崤:造谣,勿听勿信,他在生气。   - 第7章   岑崤第一次见那只蓝金渐层就觉得很像黎容。   那猫大概也知道自己品种金贵,长相出众,常常一副蔑视众生,高贵不可亵渎的神情,那猫走路的时候最喜欢微微抬着脖颈,用那双漂亮的扁桃仁似的眼睛睥睨天下,觉得没什么值得它亲临视察的,便懒倦的扫一扫尾巴,抬眼望着窗外风光,思考人生。   不过,一旦瞄见它喜欢的小耗子玩具和口味绝佳的猫粮,它又会片刻放下面子,抬起小肉垫,撒娇似的在人的皮肤上蹭一蹭,那双眼睛水汪汪的望着你,顺便歪一歪脑袋,故作萌态。   它完全知道自己的优势,在开心时将人耍的团团转,不开心时便轻描淡写的将家里的柜子都掀翻。   岑崤现在就恨不得拎起猫爪子,直接关进笼子里,认真‘审问’清楚。   “我活儿不好?”   他唇边含笑,眼神却愈加深沉起来。   黎容扭过脸跟岑崤对视,眼神中的狡黠一闪而过,又是一副清冷自持的模样,淡然道:“都说了是算的,不信拉倒。”   岑崤沉默了片刻,给简复一个手势:“叫全班出去一趟,我跟班长处理点事。”   简复瞠目结舌:“哥,这都要上课了,语文老师都快来了。”   简复知道岑崤有嚣张的资本,但事实上,岑崤在班级里从未擅自运用过特权,相反,他有时候还很好说话。   他偶尔会主动帮忙清理黑板擦,别人打闹不小心撞了他的桌子,他大多数时候也并不计较,相较于之前的黎容,可以说平易近人了。   但这种友善实则很有距离感。   如果对某些事过分不在意,那必然对另一些事过分在意。   很少有人见实岑崤真实的脾气,但却莫名对他非常畏惧,也就简复能在他身边随便开玩笑。   岑崤表情依旧平静:“快去。”   简复皱了皱眉,觉得这事儿不太妥,但岑崤执意要这么做,他只好跑到讲台上,用教鞭敲了敲黑板。   “喂喂喂,麻烦大家出教室凉快一会儿,我们崤哥要跟班长解决点事情。”   班里一阵寂静。   简复笑眯眯道:“我说的大家是没听清吗,快点快点,下午我请大家喝咖啡。”   对这个班级的绝大多数人来说,咖啡根本不值一提,但他们的确是不想惹岑崤。   于是有一个人站起来出去,其他人也陆陆续续的往外走。   倒是有几个红娑背景的,忍不住嘟嘟囔囔的吐槽。   “岑崤好狂啊,老师都要来了,他居然让大家在外面等,这是让老师也等着吗?”   “呵呵人家商会太子爷,A中都有商会的赞助,老师等等怎么了。”   “咱们红娑的黎教授可都倒台了,希望岑会长好自为之吧。”   “黎容这是惹到岑崤了,会被收拾很惨吧,到底是咱们红娑的人,要不要帮个忙?”   “帮个屁,黎容早就跟我们无关了。”   崔明洋见岑崤要找黎容麻烦,非但对被赶出教室没意见,反倒涌起一种‘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的亲切感。   崔明洋:“活该!就该让蓝枢的人教训黎容,我们吃瓜看戏。”   黎容一向是以二十三岁的心态和眼光来看待这个班级。   他自顾自把这次重生当作一场意外的旅游,心态相当轻松,可刻在骨子里的处事规则仍然时时发作,让他很难跳出循规蹈矩的怪圈。   他觉得岑崤的举动太夸张了。   黎容一把抓住岑崤的手腕,凝眉蹙目,低声道:“别闹,老师要来上课了。”   他上一世以为岑崤是高中之后经历了什么才疯,现在知道,岑崤的疯是恒定的,只不过他曾经没招惹到岑崤,或者说曾经岑崤还没准备好招惹他。   岑崤低头看了眼搭在自己手腕上潮湿发凉的手指,满不在意的笑笑:“语文课先等等,这儿有场教育课没上完呢。”   黎容微微一僵,又觉得面前的岑崤和他上一世认识的岑崤重合了。   明明年轻了六岁,明明论经验论城府论狡猾,都该比他青涩生疏的多。   但却仍然难对付。   黎容抽回手指,轻抿了下泛白的唇,不由得放软了些语气:“岑崤。”   他喊他名字的时候,嘴唇会轻轻颤动,隐约能见平整洁白的齿和牙关开合时不经意露出的润红舌尖。   “叫什么,我不是帮班长远离迷信相信科学吗?”   岑崤似笑非笑,手指伸向黎容的下巴,触到柔软皮肤的刹那,他能感觉到黎容有一瞬的恍惚。   但黎容没躲,和那只高昂着脖颈的蓝金渐层一样,澄澈明亮的眼睛凝视着他,不卑不亢,带着与生俱来的高贵。   岑崤的手微微下滑,抚摸着黎容颀长光滑的脖颈,他能感受到脉搏在掌心中一下下跳动的力量,沉稳又鲜活。   但明明此刻的黎容要比以往更脆弱一些,身型消瘦,脸色苍白,柔软服帖的头发遮盖着圆润小巧的耳垂,好像轻而易举就能被人将命运掌握在手里。   岑崤呼吸变沉了几分。   就连他亲生母亲都觉得他会伤害猫,没有人相信,他只是想近距离抚摸一下,美好漂亮的事物。   所以他只是按压了一瞬,便不由自主的放轻了力道。   黎容突然间笑了。   眉眼弯弯,楚楚动人。   皮肤相接的瞬间,任何微小的举动都会暴露人的真实意图。   岑崤在虚张声势。   黎容捏住校服外套的拉链,直接一扯到底,外套没了禁锢,顷刻间松散开,露出里面稍显肥大轻薄的短袖内衫。   那短袖被囚在里侧,不得不仅仅贴着黎容的皮肤,如今只好随着黎容的呼吸一起一伏,让领口微微敞开,露出一角锁骨的轮廓。   “我是没关系,反正黎家已经身败名裂,我不变态发疯旁人才稀奇,岑会长的儿子要是也无所谓,咱俩把桌子合一合,勉强凑张床,就刚才的争议进行一场科学实践,我们搞研究的,总是亲手操作才踏实。”   他方才慌了神,才会被岑崤唬到,但现在,明明是他占上风才对。   有所顾忌才不敢轻举妄动,无所顾忌就可以为所欲为。   反正他又不是第一次跟岑崤上床了。   岑崤眯着眼打量黎容,黎容果真是肆无忌惮,大有‘爱谁谁我脱了衣服就可以干’的架势。   这次,的确是他被掣肘。   “早晚有机会。”岑崤的目光在黎容领口放肆的扫视一圈,慢慢将手收了回来。   黎容脖子上没留下半分痕迹。   黎容了然。   早在岑崤放松手劲儿的时候他就知道,岑崤不打算真把他怎么样。   早秋,教室里窗户大开,凉风一阵阵的往里吹,吹的黎容领口直抖。   别人会觉得凉爽舒适,但他这副孱弱的躯壳受不住。   “咳咳咳!”黎容被吹的一哆嗦,狼狈的裹紧校服外套,捂着嘴开始咳嗽。   身上的温度被风卷走,就没那么容易再捂回来,他像一株被风霜打弯了腰的植物,颓唐的弓着背,神情哀怨愤怒的瞪着岑崤。   岑崤:“……”   岑崤:“是你自己把衣服扯开的。”   他冰冷无情的陈述事实。   黎容在大学积极参加社团活动,曾经是辩论社的社长,代表A大取得过亚太区最佳辩手的荣誉,谦虚谨慎点说,他在言语博弈,拉拽论据论点上,没输过。   黎容咳的面色涨红,眼圈湿热,样子可怜却仍然理直气壮:“是你先说骚话的,你不说,我也不会配合你。”   岑崤舔了舔后槽牙,勉强忍耐真做点什么打压黎容嚣张气焰的冲动。   “你给小迷弟算命,夹带私货造谣我。”   黎容强调:“是跟你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嘴欠王者简复非要问。”   岑崤:“你敢说你没有夹带私货?”   黎容边西子捧心边据理力争:“你给宋沅沅暗示是什么意思?你真能喜欢她?别逗了。”   岑崤嗤笑:“班长心疼女朋友?可惜人家恨不得早点跟你撇清关系。”   黎容:“宋沅沅跟我撇清关系,关你什么事?”   想他上一世对宋沅沅还有所眷恋,看到宋沅沅跟在岑崤屁股后面跑,的确是难受了一段时间。   没有哪个男人能接受女朋友被人夺走,虽然自己被夺走更加毁三观。   总而言之,岑崤这人就是个疯狗。   岑崤:“宋沅沅跟你撇清关系了,我想怎么做,你又生气什么?”   黎容想起上一世,岑崤和宋沅沅在宴会上搭肩揽腰共舞的场景,忍不住斥道:“流氓。”   岑崤以为他又在说方才摸下巴扯衣服的事,也懒得再循环争辩:“无赖。”   两人给对方下完判词,沉默了良久,不由得在心中暗暗懊悔。   黎容:“好幼稚,我怎么会说这么幼稚的话。”   岑崤:“真幼稚,黑历史。”   语文老师今天路上堵车,有点迟到。   等她满头大汗火急火燎的赶到实验班,发现几乎全班同学都在教室门口守着。   语文老师心虚加惶恐,莫名其妙的看着一张张神情复杂的脸:“我就迟到了十分钟。”   也不用这么守株待兔吧?   林溱面带忧虑,挤到前面来,着急道:“老师,岑崤和班长在里面,好像起冲突了。”   语文老师听到岑崤和黎容的名字,有点打怵。   黎容现在是全校最敏感人物,没办法明说,是因为红娑研究院调查组还没有彻底给黎清立和顾浓定性。   “真是胡闹,赶紧进去上课。”   语文老师带头把教室门推开,闯了进去。   在她的课堂时间,真不能让黎容和岑崤闹出乱子来。   班里人走进去,黎容和岑崤的争执已经结束了。   岑崤面无表情,翻着手机不知在看些什么,黎容则狼狈的裹着衣服,因为忍耐咳嗽而显得饱受摧残。   林溱担忧的看向黎容,他拿的那瓶甜牛奶还没打开,估计早已经放凉了。   简复则一头雾水,虽然黎容看起来挺惨的,但这跟岑崤没有必然联系,因为黎容这两天一直病怏怏惨兮兮,哪怕有时候是装的。   最开心畅快的就属崔明洋了。   在他眼里,就是岑崤和黎容已经动手了,闹掰了,从此在蓝枢红娑势不两立的基础上,又添了私仇。   岑崤再也不会帮着黎容,反倒有可能成为他的盟友。   崔明洋打算暂且放下与蓝枢之间的摩擦,先把最讨厌的黎容排挤出班级。   他相信这一天不会太迟的,黎清立和顾浓在自杀那刻起已经没有价值,注定会被红娑高层抛弃。   到时候不管黎清立和顾浓做了什么,没做什么,定性贪污科研经费中饱私囊,罔顾人民生命财产安全是肯定的了。   黎容作为他们俩的儿子,在A中,A大,都会没有立足之地。   “冷。”黎容暼了一眼大开的窗户,有气无力的哼唧了一声。   他倒不至于让全班为了他一个人关窗捂汗,他是说给某个人听的。   岑崤低头专心看手机,没有反应。   黎容叹了口气,微微掀起眼皮,望向岑崤的侧脸:“真冷。”   语文老师在讲台上慷慨激昂的分析文章主旨,岑崤好像依旧没听到黎容的话。   黎容垂下眼睛,手指抓到那瓶放在桌角的牛奶,一边转着把玩一边自顾自的叨念:“人家送我的甜牛奶都凉了……”   岑崤的手指顿了一下。   十分钟后,他阖了阖眼,面色不善的站起身,往教室外面走。   路过激情澎湃的语文老师,岑崤冷静道:“有事出去一趟。”   他甚至都没说什么事。   语文老师刚一犹豫,崔明洋也手急眼快的举手:“老师我去趟卫生间。”   他追着岑崤跑了出去。   岑崤刚要下楼,就被崔明洋小跑着追上了。   “岑崤,我跟你商量点事。”   岑崤微微蹙眉,目光落在崔明洋还未消肿的嘴唇上。   黎容的格斗术有待提高,太轻了。   崔明洋:“我知道你们蓝枢商会和我们红娑的企业一直对立,所以咱们在班里也各玩各的,但其实这样挺没意思的,大家还只是学生,没大人们那些弯弯绕绕,老师不是也说希望不要搞小团体,互帮互助吗?”   岑崤听不下去,眼神冷了下来:“你是来跟我废话的?”   崔明洋张开双掌以示友好:“我的意思是说,以前的摩擦可以姑且不谈,反正你也讨厌黎容,我也讨厌黎容,我们可以把他搞出A中,让他连考A大的资格都没有,你放心,我们红娑这边不会有人帮他,这件事上我们可以合作。”   崔明洋一脸的自信。   他觉得自己的提议很合理,哪怕岑崤不讲理也该听进去,毕竟岑崤才刚和黎容发生冲突。   岑崤的眸色愈加深沉,目光锋利如刀,盯着崔明洋的脸。   崔明洋冷不丁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威压感,不明所以的咽了咽唾沫。   岑崤:“谁告诉你我讨厌黎容?”   崔明洋懵了:“你……刚刚不是?”   岑崤漫不经心的垂下眸,轻擦带着枪茧的虎口:“当初代写论文的事被你父母找人压下去了吧,知道蓝枢这边掌握着多少红娑研究院的把柄吗?如果让我知道你继续搞什么小动作,我不介意请你父母滚出红娑。”   崔明洋心中一抖,茫然道:“所以你……你是站在黎容那边了?”   岑崤自觉已经说的够清楚明了了,于是懒得跟他废话,插着兜,快步下楼了。   五分钟后。   黎容趴在桌子上睡的模模糊糊,臂弯里被扔来一瓶甜牛奶。   某高端品牌,未添加任何防腐剂,含有双倍营养的,热牛奶。   黎容睡眼朦胧,缩了缩手臂,让牛奶瓶贴着自己的脸颊,微不可见的勾了勾唇角。 第8章   几天过去,黎容总算可以告别米粥吃点肉了。   他吃了两个沾了料汁的白灼虾,甚至都有感激涕零的冲动。   等他可以肆意补充蛋白质,肌肉就很容易练回来了。   咚咚。   大门响了几声。   黎容一开始没在意,因为这些天偷偷跑到他家门口乱涂乱画,扔脏东西的大有人在。   其实他倒无所谓,只是辛苦了小区的物业,每次都要一边贬损几句他父母一边费时费力的给他打扫。   毕竟大门外算是公共区域,卫生不归他管。   直到敲门声接连不断,黎容才意识到,真的有人要找他。   有那么一瞬间他思索了下,是不是情绪上头的暴民找人来打他,那他能不能打得过,来不来的及跑。   后来一回忆,上一世好像没遇到这种情况。   黎容擦擦沾了虾汁的手指,走到大门口,拉开了门。   门口出现的是一张未来的他很熟悉但现在的他还没认识的脸。   李白守,在红娑研究院的地位很高,却时常被学生私下吐槽名不副实。   黎容刚被招进红娑的时候,李白守没少给他使绊子,也就后来他跟了江维德的小组,这种情况才好一些。   黎容意味不明的笑了笑:“您是?”   李白守耳根后头有几根没染到位的白发,支棱的挺突兀。   他面容慈爱,语气怅然:“黎容啊,长这么大了,我是你爸爸的同事,以前和他在一个实验组的。”   黎容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抬脚踢了踢摆在门口的拖鞋,拖鞋东倒西歪的滚到李白守面前。   “进来坐?”   在红娑,李白守的职称要比黎容高一级,不过那是之前,GT201的实验结果出来之后,一切都会不一样了。   可惜黎容在点开邮件之前就死了,还没来得及接受晋升。   李白守见黎容动作粗鲁,嫌弃的皱了皱眉,但他还是扶着门廊扭着膝盖把拖鞋穿好了。   “叔叔听说你爸爸的事也很痛心,这些天好不容易接受完调查组的问询,才抽出时间来看看你,孩子,你要坚强。”   李白守一边往屋里走一遍苦口婆心的劝慰黎容,直到他看见了餐桌上的白灼大虾,清蒸桂鱼和肉松鸡蛋卷,甚至餐桌中央还摆着一瓶颇具情调的红酒。   红酒少了一截,高脚杯上沾染了些酒渍,显然当事人正在大快朵颐甚至悠哉悠哉的喝了一小杯红酒。   李白守:“……”   他的安慰好像有点苍白无力。   黎容拉开椅子,大大咧咧的坐好,拎起一只虾来,慢条斯理的剥皮,剥掉虾头,他动作一顿,抬头望向李白守,天真的问:“您也坐下吃点儿?”   李白守皮笑肉不笑:“不用了,我吃过饭了,叔叔看到你恢复的不错就放心了,以前你爸爸总是跟我说你性子清冷,人又好强,凡事都闷在心里。”   黎容拎着鲜嫩肥美的虾肉,沾了沾浓香的料汁:“说的对啊,我现在也是。”   李白守:“……”   清冷没看出来,倒是没心没肺的格外出色。   黎容张开挂满汤汁的两根指头,用小指和无名指勾着红酒杯,抿了一口,感受着清冽甘醇的酒精滑入喉咙,舒服的舔舔唇。   “其实我胃不好,应该喝点熟普养胃,但是吃海鲜就应该配红酒,您说是吧。”   李白守假笑两声:“我不知道,我不太喝酒,我们这种搞实验的,喝多了误事。”   黎容就像没听到他最后那句解释一样,恍然似的把嘴弓成‘O’型:“您只喝茅台是吧。”   还得是有年份的茅台,年头少的都不稀罕收。   李白守脸上的肌肉抖了两下,笑容有点挂不住了。   “小黎,我这次来也是为了你爸爸的事,我和你爸爸一起做的一个项目,现在搁置了,他办公室的资料都被调查组拿走封存了,但是项目毕竟是你爸爸的心血,不能一起带到坟墓里去,我想问问,老黎在家有没有留下硬盘?”   黎容抬起眼,瞳仁皱缩,目光微带冷意。   但那冷意也就一闪而过,恍惚间好像从未存在过。   黎容疑惑道:“您不是跟我爸爸一起做项目吗,还不知道他这人习惯老旧,偏爱写手稿?”   李白守僵了一下,很快便眯着笑眼:“他是提过一嘴,那你知道你爸爸的手稿都放在哪儿了吗?”   黎容靠着椅子,红酒杯也干了,手上的虾汁正沿着皮肤往下滑,一路滑到了腕骨。   “法院的人来清点过一遍,翻的乱七八糟,您说哪方面的手稿?”   李白守犹豫了。   他重新端详黎容,看着他那张迷惑无知的脸,心中放心一点,又看着他吃的沾满汤汁的双手,又放心一点,再看看这幅没心没肺破罐破摔的样子,李白守彻底放心了。   黎清立私下里逢人必夸黎容,说他的儿子天赋极高,聪慧冷静,对科学及其敏感,将来会是做研究的好材料。   现在看来,不过是王婆卖瓜自卖自夸罢了。   李白守:“CAR-T优化及CRS弱化的一些资料,不知道你爸爸在家里提过没有,他……我们提出了一种假说。”   黎容微微出神,亮黄色的吊灯自上而下照耀,光亮仿佛都集中在他身上,他一垂眼,周围都暗淡了几分。   “这个啊。”   上一世他还没有学过这些,李白守说了什么,他完全不懂,其实他也没有认真听,也是很多年后,他去了红娑研究院,知道李白守这个人,了解了这位教授都出了哪些论文,做了什么研究,才知道关于CAR-T优化的这篇假说对李白守职业发展有多大的帮助。   但那个时候,他也只是隐约觉得这个假说很耳熟,好像早就听谁叨念过,但是怎么叨念,叨念的具体细节,他记不清了。   索性这篇假说的理念十分超前,哪怕是六年后的技术也没办法完全实现,所以李白守的研究也就卡在那里,不尴不尬。   黎容歪着头,笑容有点凉:“既然是你们一起提出来的假说,我爸爸有的资料你也应该有,我家里太乱了,找起来费劲。”   李白守环视了一圈连玻璃都碎了两扇的家,只觉得一片狼藉毫无生气,最值得欣慰的是,看黎容的样子,似乎完全不知道这篇假说的价值。   也对,黎容还只是个高中生罢了,说不定那什么手稿早就被法院的人带走了,或者被当作垃圾销毁了,他浪费一点时间,找找人,还是可以从调查组手里将黎清立的硬盘弄出来。   “没关系,那叔叔就不打扰你了,你好好的,老黎也能放心了。”李白守走过来,重重的拍了拍黎容的肩膀,眼镜后那双略显松弛的双眼,努力挤出笑意。   “我爸爸会放心的。”黎容的目光从自己肩膀那只臃肿的手一路看向李白守的脸,他微微一笑,显得人畜无害。   李白守走后,黎容快速冲进卫生间,把粘在手上的虾汁尽数冲掉,生怕沾染了味道,他用香皂搓了好几遍,确认不会污染手稿了,才把手指上的水都擦干净。   当年的黎容不懂CAR-T和CRS是什么,现在的黎容可太懂了。   他叼着手电筒,推开被封锁了近两周,白炽灯都失灵的书房,在一堆被翻乱又胡乱塞回去的杂物里,他找到了几个被打开的牛皮纸袋,里面装着黎清立涂涂画画的手稿。   那些专业名词,英文字母,缩略词,细胞结构,蛋白质模型乱七八糟的堆在一起,删删改改,写到酣处,还开心的画一只比耶的小猪脸,如果是十七岁的黎容来看,简直是一团废纸。   而二十三岁的黎容举着手电筒,盘腿坐在布满灰尘的书房地上,将手稿从头至尾看完,看的牙齿颤抖,双眼猩红。   李白守即将要发表的论文,用来获得奖励的理论和假说,完完全全,是黎清立早已提出的成果。   只不过这份成果随着黎清立的死亡被尘封在不起眼的纸盒里,在黎容不得不搬走那天,被当作废纸,随意仍在某个不知名的垃圾桶。   黎容揉了揉眼睛,拍拍裤子上的灰站起来,才发现自己蠢到忘了把手稿带出去看。   “我真是比崔明洋优秀多了,人家是老子给儿子写论文,我可得给自己老子写。”   他嘟嘟囔囔,拖着两条盘的发麻的腿,晃晃悠悠的来到客厅。   晚来风急,那两扇被砸碎的玻璃呜呜透着风,秋天昼夜温差大,风的力道比白天更甚。   黎容正巧从风口走过,被吹的哆嗦了一下,到餐桌边一看,虾,鱼,鸡蛋卷全都凉透了。   “确实是有点冷啊。”黎容遗憾的看了一眼没剥完的大虾,便赶紧抱着双臂跑回卧室被窝里了。   确实得解决一下玻璃的问题,过几天好像还要降温,但他没有多余的钱了。   黎容裹紧被子,思忖了片刻,拿起手机来。   【黎容:岑崤,后天一模,需要来我家临阵磨枪吗,有偿辅导。】   他当然知道岑崤不需要辅导,以前那些没眼看的成绩,都是岑崤故意的。   【岑崤:不。】   黎容就猜到他会拒绝,这时候的岑崤羽翼未丰,做事一直很克制。   但黎容并不着急。   黎容跑进班级群。   【黎容:@全体成员,后天一模,需要来我家临阵磨枪吗,有偿辅导,来者不拒。】   【崔明洋:……】   【何路:这……班长被盗号了?】   【唐然:发家致富新思路get。】   【简复:……班主任好像在这个群。】   【林溱:可以吗?我每科都不太好,但是我能出得起钱!】   过了半分钟,黎容如愿以偿的收到了岑崤的私信。   【岑崤:。】   黎容眉眼含笑,忍不住吸了吸鼻子,把下巴塞进被子里,还记得回班级群通知一声。   【黎容:@全体成员,已经被抢购了1V1辅导,大家二模见。】   【崔明洋:……】   【简复:谁这么傻逼?】   【林溱:啊!好遗憾啊,我还没来得及跟我爸妈请假。】   作者有话要说:   岑崤:我可以发疯吗? 第9章   岑崤打算出门的时候,萧沐然已经睡了,小勿从猫窝里面跳出来,悄无声息的走到岑崤面前,它高高抬着尾巴,湛蓝色的眼睛紧紧盯着岑崤,并不友善的“嗷呜”叫了一声,就好像一周之前才强行闯入这个家的不是它而是岑崤。   岑崤垂眸看了它一眼,从客厅的透明零食盒里拿出一袋酱汁小鱼干。   瞄到小鱼干的包装袋,小勿慢悠悠的把尾巴放了下去,优雅的仰着脖子,前爪等不及的抬起抓了一下,就连叫声都变得友好娇嗔了些许。   岑崤将包装袋撕开扔给它,看着它抱着小鱼干撒欢,忍不住低语:“你跟他有点血缘关系吧?”   小勿拿到了小鱼干,已经懒得搭理岑崤了,它嘴巴叼住包装袋快速跳上了沙发。   岑崤也懒得关心第二天萧沐然发现沙发上一片污秽会怎样,但总归舍不得怪这猫。   黎容裹着被子在床上瘫成一条咸鱼,闭目等了半个多小时,他猛然睁开眼。   这个时候,岑崤知道他家在哪儿吗?   上一世,他有次过生日,岑崤难得心情好,说要送他生日礼物。   他心高气傲,揪着那点不起眼的自尊心不放,觉得只要没收岑崤的钱和礼物,他们就是单纯的床伴关系,而非更让人难以忍受的禁脔。   但不知道那天岑崤犯了什么病,执意要送。   黎容拗不过他,差点跟他打了一架,好在因为武力值有些差距,以失败告终。   岑崤让他带路,找到了这个已经被转手几次,正挂牌出售的昔日的家。   几年过去了,这里已经有些面目全非,但岑崤还是把别墅买了下来,还让人重新装修,钥匙扔给了黎容。   岑崤说,要是实在不愿意见到他,躲到这儿来,看在黎清立和顾浓的面子上,他可以不去打扰。   他们明明关系很差,但听了这句话,黎容居然还觉得有点不是滋味。   其实这个房子对黎容来说已经没什么意义了,重要的是早已不在的人,而不是某个没有感情的建筑,不过既然岑崤这么说,他还是将钥匙收下了。   岑崤果真信守承诺,从来没有踏进过这扇门。   所以现在的岑崤应该是不知道地址的,居然也不问。   黎容叹了口气,懒洋洋的捞过快要没电的手机,打算把地址发送给岑崤。   还没等他发送出去,门铃突然响了起来。   黎容打字的动作一顿。   他皱着眉,从温暖的被窝爬出来,下了楼梯,被一楼的风吹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走到门口,他躬了躬身,从门镜里看到了岑崤的身影。   黎容微微歪着脑袋,琢磨了半晌,伸手打开了门。   这应该是岑崤第一次来他家。   黎容穿着一身肥大的丝绸睡衣,双臂交握,手指缩到袖子里,看起来瘦削又清冷。   岑崤一抬眸,就见黎容正在端详他,那双眼睛澄澈明亮,眸光凛然,仿佛能看穿一切隐藏的秘密。   “怎么?”岑崤眼睛微眯,一脸坦荡,并不在意黎容探究的目光。   “没事。”黎容脸上的清冷一秒消散,他勾起唇懒洋洋的笑笑,不动声色的按住删除键,在肥大袖子的遮掩下将输入了一半的地址快速删掉。   岑崤不等黎容请,直接错开他,迈步走了进去。   黎容家的别墅不算大,黎清立和顾浓都不是铺张浪费的人,别墅一层也就能装下一个客厅,一间书房,一个小厨房。   岑崤的目光在一层逡巡片刻,发现了桌面上已经放冷的晚餐。   黎容吃的不算多,因为被李白守打扰,他也才吃了三只虾,一个鸡蛋卷,几口鱼肚腩的肉。   在细腻灯光的照耀下,玻璃窗上两个丑陋残破的创口也不容忽视。   从那黑漆漆的孔洞渗透进来的,不仅有夜里裹挟寒意的风,还有循着光源扑来的蚊虫。   其实刚一到门口岑崤就发现了,黎容家大门上未擦干净的红色油漆,和门边角落里,花圈的碎片。   他这段日子,过的并不平静。   岑崤不动声色的收回目光,在沙发上找了个位置坐下,看向黎容:“找我做什么?”   黎容一脸无辜,干脆一屁股坐在了岑崤那侧的沙发扶手上:“帮你补习,赚点外快啊,我现在很缺钱。”   沙发是真皮的,被他压的向内陷了几分,连带着岑崤的手臂也跟着一动。   “我不需要补习,也不在乎一模成绩。”   “不是吧,年级第一帮你补课还不满意?”   黎容一坐过来,带来一阵裹着沐浴露香气的柔软的风。   他们离得特别近。   黎容的头发已经盖住了脖颈,柔软的发丝被肩膀一托,发梢有些打卷,黑发遮盖下,显得颈后那一小片皮肤格外白皙。   源于从小养成的好习惯,他坐下的时候会下意识挺直后背,板板正正,即便他不成体统的坐在了沙发把手上,还晃荡着一条腿。   他的背依旧清瘦,隔着丝绸外衣,依稀能看出脊椎的轮廓,但好在整个人的气色没有一周前那么苍白无力,吃的东西也丰富有营养多了。   岑崤知道,他一抬手,就能揽住黎容的腰。   黎容也知道。   不过岑崤没抬手,但也没推开黎容。   他们就在格外贴近的距离下,近到可以呼吸对方身上的气息,然后,聊着一些废话。   终于,岑崤受不了那股若有若无的气息的折磨,作势要起身:“不说我走了。”   “哎!”黎容突然伸手,一把抓住岑崤的小臂。   他从小练钢琴,手指细长,指甲修剪圆润,就连骨节也发白的漂亮。   “我餐桌上那个虾特别好吃,你要不……”   “我不爱吃海鲜。”岑崤的目光投向抓着自己小臂的那只手,眸色幽深,反倒没太注意黎容的话。   “真的特别好吃,就是凉了有点腥。”黎容怅然的望着餐桌,又看向破碎的玻璃窗。   碎裂的玻璃片还在地板上躺着,他没打扫,毕竟他现在还没收到派出所的反馈,谁知道对方什么时候又会来一遭。   岑崤循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又收回目光,抖掉黎容的手。   他站起身,走到餐桌边,看了一眼依旧新鲜的残羹。   岑崤皱了皱眉,端起虾和蒸鱼走进厨房。   进去一看他才发现,大概是清点物品的时候过于粗暴,微波炉已经被砸坏了,而砸下来的时候偏巧落在电磁炉上,现在除了一个烤箱其余的都没法用。   黎容也不是生活白痴,如果能热,他肯定就热了,不至于诓他来。   岑崤把虾和蒸鱼放下。   愿意将这些剩菜拿过来热已经是他最大的耐心了,一般这种小事,他的解决方法都更简单粗暴。   岑崤直接给黎容订了一份新的。   “好浪费啊,我没那么多钱。”黎容看着果断被岑崤丢弃的剩菜,面露遗憾。   岑崤挑了下眉,黎容的暗示他不可能听不出。   岑崤:“你想借钱可以,有个条件。”   黎容:“?”   黎容看着岑崤的眼睛,看着他不容置喙的脸色,终于自嘲似的扯了扯唇。   “行啊,反正我也没什么选择,你说什么我都得答应,不觉得这句话问的很多余吗?”黎容一边逼逼叨叨一边环抱双臂,完全一副快速走完流程好吃虾的坦荡自然。   他越是无所畏惧,岑崤反倒心中警铃大作。   黎容有种破罐破摔的洒脱,这不是什么健康的心理状态。   岑崤:“条件以后再说。”   黎容连连点头:“懂。”   岑崤大概猜到他懂的和自己想的绝对不是一回事,但也懒得反驳。   让黎容误会到这方面也没什么不好。   “我的玻璃。”既然已经挑明了,黎容也懒得藏着掖着。   “自己找人换。”   黎容正色道:“不是。”   岑崤沉默了几秒,淡声道:“以后不会再有人找麻烦。”   怎么做,他没有多说,黎容当然也不问。   “好。”黎容点点头,表情又松弛下来。   蓝枢的能力和手段他知道,但也不全知道,有些拿不上台面的,他根本不想了解。   只是岑崤敢这么应承他倒也有趣,如果他没记错,现在的岑崤,还不属于蓝枢的一员。   新鲜的白灼虾很快送了过来,盖子一打开,热气扑面而来。   黎容裹了一层外衣,重新坐回餐桌前,低着头,垂着眼睛,慢条斯理的剥虾。   虾有点烫,他剥完一只,指尖被热的红红的,汤汁沿着手指滑倒指缝里,被灯光一照,亮晶晶的诱人。   黎容拎着虾尾,沾了沾调好的料汁,趁着料汁将滴未滴,快速把虾塞进了岑崤口中。   岑崤猝不及防,牙齿下意识咬住,错愕在脸上一闪而过。   黎容暼了他一眼,又垂眸继续剥虾,云淡风轻道:“你看,你对我好一点,我也对你好一点。”   他声音很小,有点像嘟囔,但是难得的正经温柔。   岑崤不爱吃海鲜,但黎容说的没错,这个虾,的确挺好吃的。   作者有话要说:   岑崤:不爱吃海鲜……   我:老婆难得温柔,哭着也要吃下去! 第10章   黎容以胃痛为由,私戳杨芬芳请假。   【黎容:老师,今天喝了点红酒,胃痛难忍,可能暂时去不了学校了。】   【杨芬芳:???】   黎容回来这段时间,杨芬芳寝食难安。   以前她觉得能带到黎容这种学生,是她职业生涯的荣幸,因为黎容优秀的凤毛麟角,将来功成名就回学校看她一次,她也脸上有光。   但现在她不这么觉得了。   黎容这次回来,好像麻烦事越来越多,她特别怕哪一步行差走错,对自己的职业生涯造成影响。   【杨芬芳:后天的一模你不参加了?】   【黎容:来得及就参加,来不及就没办法了。】   毕竟他不记得李白守是什么时候发表的论文,他得在李白守从调查组那弄出他爸的硬盘前,抢先投稿。   幸好现在写论文对他来说手到擒来,抓紧点时间,大概两天内就能完成初稿。   【杨芬芳:这次的一模特别重要,是最接近高考难度的,老师知道你学习好,但是你毕竟……耽误了很长时间的课,还是希望你能借这次机会探探底。】   黎容特别赞同杨芬芳的说法。   【黎容:不用探,肯定会退步。】   毕竟他已经脱离高中环境五年了,有些靠从小积累或做研究用得到的知识点还可以,那些再也没用到的,他的确记忆模糊了。   这次成绩,肯定不如十七岁那时候好。   杨芬芳见黎容跟她的观点一致,总算找回点身为班主任的自信,她立刻苦口婆心的按住语音键:“所以说,你总要摸清自己的薄弱点,在接下来的总复习中,可以着重查缺补漏,老师相信以你的基础……”   这条语音还没说完,黎容的下一段话已经打出来了。   【黎容:可能跟年级第二拉不开五十分的差距了,就这样吧,我也不是很焦虑。】   嗖。   杨芬芳的语音发出去了。   她手急眼快的撤回了。   【黎容:?】   【杨芬芳:你好好休息吧……】   【黎容:好的:)】   第二天黎容的座位始终空荡荡,杨芬芳怕班里学生乱说乱传,于是在中午放学前简单解释了一下。   “班长胃不舒服,请假了,你们把心思都放在考试上,别管些没有用的东西。”   岑崤闻言轻蹙了下眉。   他昨天离开的时候,黎容虽然不算活蹦乱跳,但至少没病到上不了学。   又在折腾什么?   简复撇撇嘴,“切”了一声,吊儿郎当的走过来靠着岑崤的桌子:“真是朵娇花,还没支棱两天就倒了,昨天晚上那么高调,我以为这是要满血复活。”   岑崤抬起眼,舌尖轻扫过后槽牙:“你昨天说谁傻逼?”   简复懵了:“啊?”   简复翘着拇指,朝黎容的空座位指了指:“他都一周多没上课了,而且谁知道煤气中毒会不会把脑子熏坏了,这时候找他补习,不是傻逼是什么?”   以崔明洋为首的小团体难得赞同简复的话。   崔明洋看班主任一走,立刻阴阳怪气:“我看他不是胃疼,是不敢来考试吧,怕考的太差丢脸。”   “我也觉得,还赚同班同学的钱,这要是自己都考不好,有什么脸收钱。”   “他家出这么大的事,说他完全不受影响,你信?反正我不信。”   “在乎面子呗,别看装的无所谓,越装越心虚。”   简复听烦了。   他可以自己吐槽黎容,但不愿意跟红娑这帮人一起吐糟。   “你们要逼逼自己逼逼,别接着我的话,晦气。”   崔明洋轻嗤,意有所指的暼了岑崤一眼:“简复,你还不知道谁买了黎容的辅导吧,你猜猜?”   简复:“……你的眼珠子都快暼出来了当我瞎吗?”   他真没想到买课的是岑崤,但仔细一琢磨,好像也挺有道理。   自从黎家出事,岑崤就对黎容关注的过分,他提醒几次了都没用。   不过岑崤一直比他心思深沉,简复虽然不知道岑崤要做什么,但应该是心里有底。   崔明洋自从上次被岑崤拒绝,心里一直扎着根刺。   倒不是他多稀罕跟蓝枢那边亲近,只不过岑崤宁可选一无所有的黎容也不选他,让他觉得备受侮辱。   崔明洋轻飘飘道:“跟他站在一边,最终还不是被他骗,其实人落魄了,就会变,以前多清高的人都会变得龌龊。”   简复盯着崔明洋,危险的磨了磨牙,崔明洋要是再阴阳怪气讲一些大道理,他就要动手了。   但在动手之前,他忍不住扭头看向岑崤。   “哥你真去找他补课了?管用吗那玩意儿?”   简复严重偏科,综合成绩也不怎么样,但他有A大的特招,他的速算能力堪比计算机,负责互联网企业的蓝枢一区急缺他这方面的人才。   “管用啊,特别管用。”岑崤答完简复,眸色幽冷的望向崔明洋,“你当我说的话是开玩笑?”   崔明洋得意的神情凝在了脸上。   他一瞬间想起了那天在走廊上岑崤的警告,他今天有点得意忘形了,差点忘了岑崤是个脾气阴晴不定的疯子。   崔明洋身边的人不解其意,扒拉着崔明洋的肩膀问:“说了什么?你怎么跟蓝枢他们的人还有交情?”   崔明洋深吸一口气,朝岑崤做了个休战的手势:“我只是好心提醒一下你,黎容会列什么考试重点我都能猜到,但是靠这么一两天想提升成绩是不可能的,抓常考重点也只是投机取巧,反正高考卷也不是这帮联考的老师出。”   岑崤站起身,淡声道:“你提升不了,应该是智商的问题。”   他给简复一个眼神,迈步往外走。   简复连忙跟上,等走的远了,他贴在岑崤耳边,小声劝:“哥你这话说的太满了点,万一真没进步呢,黎容虽然成绩牛逼,但咱也不能神化他,他到底是个中过毒病怏怏的凡人……”   中过毒病怏怏的凡人在一模考试那天难得出现了。   ‘凡人’果然状态不是很好,不仅病的更严重了,眼底还浅浅的浮着黑眼圈。   这天下了大雨,温度低,黎容直接把小棉袄都穿了过来,他脖子裹的严严实实,恨不得把下巴都埋在衣领里。   即便如此,他也一副冻的发抖的样子,隔一会儿就要难受的咳嗽两声,咳得眼圈发红,面容惨白。   他昨天一整天基本没睡,把论文写了个大概,才勉强赶出考试的时间。   断断续续养着的身体,简直一朝回到解放前,除了胃疼,似乎还有点发烧。   一模考了整整一天,黎容去卫生间吐了两次,又吃了几片退烧片扛着,勉强撑了下来。   等晚自习回班级,他已经有点意识模糊了。   岑崤自黎容出现,就一直盯着他,等黎容在座位上坐好,蔫蔫的歪倒在桌面上,岑崤终于开口。   “你能活着真不容易。”   黎容的脸呈现出不健康的红晕,听到熟悉的声音,他半眯着眼,哼唧了一声。   “是挺不容易的。”   岑崤不知道黎容在家里做什么,值得他这么拼命的,一定是格外重要的事。   但黎容那天晚上没告诉他,他也不打算打听。   岑崤用食指骨节碰了下黎容被碎发遮盖的额头。   有点烫。   岑崤收回手指,攥在掌心摩擦片刻,喉结轻滚了一下。   “也不是多重要的考试,折腾什么?”   黎容缓慢的睁开眼,无精打采的支起脖子,有气无力道:“我猜,昨天他们一定在班里编排我,说我肯定考不好,故意逃避考试,顺便骗同学钱。”   他眼睛里布满血丝,泪水蓄的盈盈发亮,有根浅的几乎看不见的碎发和睫毛纠缠的一起,刺激的他眼皮直颤,那圈泪绕着瞳仁打转,欲滴未滴。   岑崤沉默不语。   倒是猜的挺准的,和崔明洋说的大差不差。   黎容毫无威慑力的愤愤道:“我可不能让他们得逞,一想到成绩出来能气死他们,我就艰苦奋斗到了最后一秒。”   他并非心胸宽大到不计得失,也不是眼盲心瞎得过且过,只是上一世他总是孤高自持,不屑与睚眦必报的小人为伍。   过了这些年,遭了这些难他才懂得,他不能和父母一样,连自己都保护不了的,不配做圣人。   黎容说完,又绵软无力的栽倒在桌上,难受的皱着眉。   等教务科那边确认卷子无误,他就可以回家了。   岑崤见他这么把崔明洋那帮人当回事,心里莫名有些烦躁。   他冷声道:“去医院。”   “不去。”黎容毫不客气的拒绝,语气里还带着点脾气,他以前没有这么沉不住气的,实在是烧的太难受了,心情不佳。   岑崤的音调微微抬高:“你说什么?”   他难得这么关心一个人,他从来没在意过谁的身体。   黎容脾气更差,瞪着通红的眼睛:“你总这样,也不知道对我好一点。”   上一世就是,不仅脾气阴晴不定,办那事更丧心病狂,有时候看似和平了,转瞬就能变了脸色。   岑崤:“……”   看在他病的难受的份上,岑崤不打算计较了。   适时,杨芬芳走进教室:“卷子没问题,考了一天辛苦了,大家回去注意安全。”   黎容烧的昏昏沉沉,刚发完脾气呼吸还有点急。   冷不丁听到杨芬芳提卷子,他想起了什么事,整个人微微一顿,表情有些许尴尬。   他努力把气恼的情绪压下去,抬了抬桃花眼,牙齿咬住干涩苍白的唇,声音变得虚弱又温和。   “岑崤,你好好答卷了吧,不然他们肯定要造谣我教的不好。”   岑崤气笑了。   “你教我什么了?”   他给他订了餐,他给他转了钱,他不仅没听到一句辅导,甚至连腰都没搂一下。   现在还好意思要求他考的好一点。   黎容痛苦的捂着额头,手肘撑在桌面上,肩膀轻颤:“头晕,我得去医院了。” 第11章   天已经彻底黑了,秋夜的晚风裹着雨腥气,丝丝缕缕的往人衣服里钻。   塑胶跑道和潮湿的枯叶黏在一起,踩上去咯吱咯吱响。   绝大部分同学都有私家车来接,但黎容没有。   他病的摇摇欲坠,脑袋上扣着白帽子,衣领遮住大半张潮红的脸。   肯送他去医院的人不多,林溱算一个,班主任算一个,岑崤算一个。   杨芬芳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火急火燎问:“烧的这么严重,怎么不早说,这个状态怎么能考试呢,烧出肺炎来怎么办!”   她头疼。   黎容最近越来越让她头疼,以前明明是寡言少语一心向学的优等生,现在就像受了刺激一样,这才短短几天,麻烦事没完没了。   林溱着急的直搓手。   他晚上还有一个声乐培训课要上,老师特别难请,是国外来的知名音乐剧演员,能给他指点一二对他的艺考有很大帮助。   可他很想陪黎容去医院。   黎容病的那么严重,那么可怜,他在这时候一走了之,他会愧疚一辈子的。   但他父母必然不理解他对同班同学的重情重义,在他父母眼中,前途,艺考更重要。   他们会骂他幼稚,不成熟,瞎逞能,有老师在就应该一切都交给老师。   杨芬芳也说:“我送黎容去医院看看,你们该回家就回家吧,家长肯定也等急了。”   林溱的心又是一沉,看来杨芬芳也不会同意他陪着。   简复早就等的不耐烦了,一把抓住岑崤的胳膊:“走走走,说好了比比射击的,这次我绝对不会输。”   他拽了一下,岑崤没动。   简复怔了怔。   黎容虚弱的喘着热气,眼皮低垂,精神恍惚,但在听到简复的话后,他第一时间揪住了岑崤的衣服。   他自以为用了很大力气,但对岑崤来说实在是不值一提。   不过不值一提的力气,似乎很起作用,至少,岑崤没让他的手抓空。   岑崤低头,看了眼攥着自己衣服的泛白的指腹,冷静的对杨芬芳说:“我送他去医院,我家顺路。”   杨芬芳断然拒绝:“不行,怎么能把这事交给你一个学生。”   “那就一起。”岑崤的右手直接绕过黎容的后背,揽住他的肩头,往怀里带了带,黎容浑身都是滚烫的,但却还在瑟瑟发抖。   杨芬芳这次没话说了。   黎容再清瘦,到底也是个男生,她一个人真的扶不住。   简复只好深吸一口气,默默翻着白眼望了望天花板,然后一把拽过林溱:“走啦,还看什么看。”   林溱欲言又止的望向黎容,但也只好跟简复走了。   岑崤以前有司机接送,但自从成年后,他就拒绝了司机,自己开车。   杨芬芳也有车,她主动说:“坐我的车吧,你扶他去后座。”   岑崤没推辞,搀着黎容上了杨芬芳的车。   天上还飘着蒙蒙细雨,雨丝细的像丝绸上的针脚,刮到脸上,只能留下些许潮湿的痕迹。   岑崤刚一坐稳,黎容就沉沉的歪倒在他肩膀上。   白色的绒帽挤到岑崤颈间,帽檐被压的变形,遮住黎容的眉眼。   病倒的黎容有种异样的美感,他胃痛少食,侧脸时常苍白的厉害,但此刻却漾着青涩的红晕,方才细雨扑面而来,挂在他皮肤那些几乎透明的细小绒毛上,好似剔透轻薄的桃花瓣。   岑崤微微侧过头,只能看见他精致高挺的鼻梁,和微微开合的唇。   轮廓分明的下颚叫嚣着他的营养不良,但却并不影响这张脸的精雕细琢,岑崤总觉得,他要是能多吃点,会更好看。   但让他吃营养餐,总是比喂三岁小孩还麻烦。   黎容堂而皇之的将重量都压在岑崤肩膀上,在车上晃悠不久,就昏睡过去了。   他太久没睡觉,在昏暗安全的环境里很容易放松警惕。   车开了没几分钟,黎容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黎容睡不踏实,皱着眉,几乎要努力把眼睛睁开。   岑崤直接从他温热的衣兜里将手机掏出来,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然后冷着脸,毫不犹豫的挂断,根本没争得黎容的同意。   是宋沅沅。   没有手机铃声吵闹,黎容的眉头缓慢舒展开,头也更沉了。   岑崤见他眼皮不动了,这才慢慢抬起手,轻叹一口气,小心翼翼的遮住黎容的耳朵。   雨点敲在玻璃上,车轮碾在泥地里,发动机发出些许的嗡鸣,这些都尽数被隔绝在黎容的世界之外。   到了医院,杨芬芳停车,岑崤将半醒不醒的黎容扶了下来。   然后杨芬芳去挂号,岑崤带着黎容到病房等待抽血。   黎容轻轻咳了两声,难受的扯了扯衣领:“嗓子有点疼。”   岑崤站在病床边,签了一份责任须知,听到黎容的声音,他暼了他一眼,没说话。   黎容靠在急诊病床上,悻悻的撇了撇嘴。   杨芬芳那边交完了钱,值班护士来给黎容抽血,暖呼呼的外套脱掉,挽起袖子,露出手臂。   他的血管看起来特别清晰,针头刺入皮肤,鲜血沿着细细的管道涌出来,逐渐充满着小小的采血管。   黎容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血液往外流,就好像难得维系的体温也被一同带走。   他不动声色的抬眸,用余光看到岑崤也盯着他的手臂,只不过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杨芬芳小跑进急诊室,擦了擦头上的汗,絮絮叨叨:“采血结果要十五分钟,没有别的问题打个退烧针就行。”   黎容虚弱一笑:“好,谢谢老师。”   他左手按压着针孔,右手去捞自己的手机。   一按亮屏幕,就发现一个拒接电话。   黎容挑了下眉。   他的小女友,虽然很现实很胆小,但现在应该还对他余情未了。   又或者,以前常冷着脸的黎容不那么值得留恋,但现在眉眼带笑的黎容,还是很有迷惑性的。   黎容嘟囔:“我女朋友打电话关心我,你怎么帮我挂了。”   岑崤眯了眯眼,云淡风轻:“哦,有意见?”   杨芬芳站在一边,嘴角抽了抽,弱弱道:“……学校规定不许早恋。”   黎容勉强提起了些精神,撑着床板直了直身子,半开玩笑的嗔道:“当然有,我们还没分手呢,你就是喜欢她也得跟我公平竞争啊。”   杨芬芳心梗了。   她从来不知道,自己班学生的感情生活如此复杂。   身为年级第一的黎容早就谈恋爱了,然后现在,倒数第一的岑崤要翘墙角,两人看似不和的同桌关系发展成了更加不和的情敌关系。   杨芬芳清了清嗓子:“我必须强调,学校禁止早恋,你们都处在重中之重的高三,一定要以学习……”   岑崤勾了勾唇,拿出自己的手机,快速解了锁,连点两下进入聊天界面,随手扔给躺在床上的黎容。   “那好,还你一次,跟你公平竞争。”   黎容疑惑不解的捡起岑崤的手机,手机上显示的,正好是岑崤和宋沅沅的聊天界面。   【宋沅沅:你好呀,听我妈妈说你也会来我的成年礼。】   【宋沅沅:我们之前好像没怎么说过话,以前我去找黎容的时候经常看见你。】   【宋沅沅:岑崤,你选好舞伴了吗?】   黎容挑了挑眉,眼中蓄着笑意,诧异道:“你没答应啊?”   岑崤根本没回。   岑崤看着他毫不掩饰的愉悦,轻飘飘反问:“你觉得呢?”   黎容咔吧将岑崤的手机锁屏,往远处推了推,正义凛然道:“我怎么能随便看别人的手机,多不礼貌。”   岑崤:“呵。”   杨芬芳发现自己被忽视了,而且被忽视的彻彻底底。   她想插话,但似乎完全没有插话的余地。   还是黎容先注意到她,可惜刚一注意就是委婉的逐客令。   黎容:“老师,这么晚了,您还得回家照顾孩子,有岑崤陪我就行了,医药费我微信转给您。”   杨芬芳想推脱一下,黎容就冲岑崤说:“我想单独求你件事。”   杨芬芳:“……那老师就先回去了,有事打电话。”   等杨芬芳从急诊离开,黎容还未开口,先是剧烈的咳嗽半晌,他咳的真情实感,扶着床边,眼眶湿润,好像要把肺给咳出来。   岑崤盯着他凸起的肩胛骨,很想摸摸那单薄的背。   那背随着咳声一起一伏,像沙暴中颤抖的白杨树,明知道那树就生长在沙漠里,最适应恶劣的环境,明知道这点风雨不足以将它折断,却难免会产生怜惜。   黎容说话断断续续:“调查组…没收我爸的电脑,能不能帮我盯…两个月?”   他那篇论文不敢贸然投国内的期刊,他不知道审稿人是谁,不知道审稿人看见黎清立的名字敢不敢给过,更不知道李白守,或者说背后的人的手,到底伸到了多远。   他要投的《From Zero》需要至少十周才能刊登出来,未免夜长梦多,他必须做到万无一失。   现在他身边有人脉盯住红娑的,只有身为商会会长的岑崤的父亲岑擎。   岑崤:“为什么?”   黎容没打算说谎,他一边用手顺着胸口,一边诚恳的望着岑崤:“那里有一些没发表过的资料,他们同研究所有人惦记上了,你爸肯定也不希望将来红娑研究出赚大钱的东西削弱联合商会的势力吧。”   岑崤平静道:“你知道我得去求岑擎。”   黎容:“知道。”   他知道现在的岑崤还没有动用商会资源的权限,他更知道岑崤和父母的关系不好,未来更是撕裂的彻底,让岑崤去求岑擎,的确很难。   岑崤笑了:“我就说,怎么在家里一天,就病的这么严重。”   黎容的眼睑不自觉颤了颤。   上一世,他反抗过岑崤很多次,关系激化最严重的一次就是宋沅沅跟岑崤公开表白那晚,他直接用枪抵着岑崤的额头。   可惜那时候他还没学会开枪,错失了时机,被岑崤劈手夺了过去。   他也是无意中发现,如果他伤害自己,岑崤反倒会稍微让步。   那次他的项目组研制出一种快速凝血剂,是给天生带有凝血障碍的患者准备的。   这药做成了喷雾状,便于携带,患者突发意外,可以紧急止血,止血效果甚至要比常人的血小板更强。   作为项目组的一员,黎容打算先在自己身上试一试。   他那天正和岑崤冷战,所以也懒得解释,他坐在卧室里,举着刀,一脸冷静的划破了自己的手臂。   然后,他第一次看到岑崤慌乱无措的模样。   他顺势而为,提出要住校一个月,岑崤同意了。   虽然利用人的怜惜之情很可耻,但好在管用。   所以黎容写完初稿后,在浴缸里接了些凉水,在凉水里哆哆嗦嗦的泡了一个小时,然后到窗口吹了吹凌晨的风。   这身子果然争气,半天都没扛住就垮了。   岑崤上前几步,将蓝色长帘随意一扯,把黎容的小床和其他病患彻底隔开,将两个人困在一个并不私密的小空间里。   岑崤眸色深沉,眯着眼,牙关紧咬了一下,克制住某些冲动。   他压低嗓音,语气有些凉:“你算计我。”   黎容自知理亏,抿了抿唇,伸出那只刚被抽完血,还留着淤青针孔的手臂,将掌心轻轻贴在岑崤心口,软声道:“我错了,以后不会了,帮我一次。”   他很聪明,知道什么时候能撒个娇混过去,什么时候得真心道歉。   作者有话要说:   岑崤:又是很生气但没法拒绝的一天 第12章   打过了针,烧算是退下去了,但身体还是虚的厉害,黎容下床走路的时候,小腿都是轻微打颤的。   这病秧子身体,也不知道哪天能恢复。   黎容又请了两天的假。   他强忍着难受,把论文修改了两遍,又重新调整了格式。   好在黎清立留下的手稿已经足够详细,而他拥有超越现在科技水平六年的记忆,这篇文章不算难写。   确认没有疏漏,黎容将摊了一桌子的稿纸小心翼翼的收好,将书房里的牛皮纸袋取来,准备一起装回去。   别看黎清立的手稿写的龙飞凤舞,但他的文件都整理的很有条理,可惜执法人员不懂得珍惜,把所有稿纸都弄乱了。   黎容耐心的调整正反顺序,把它们重新排列好,正准备一起装回去。   他的动作突然停住了。   黎容皱了皱眉,重新捏了一下稿纸,又端在手里试探了下重量。   他虽然没有黎清立这种手写癖好,但从小看到大,对黎清立常用的稿纸已经很熟悉了。   这一沓整合起来似乎有点薄了,重量也偏轻。   黎容重新拿起稿纸,将翻页处对着窗外的阳光,仔细端详了片刻,好像确实是少了十多页。   残留的淡粉色薄胶可以清楚的看到撕扯的痕迹,但或许是黎清立写的有错误,自己扯下去碎掉了。   黎容出神片刻,没有什么头绪,只好又将剩下的稿纸揣回牛皮纸袋。   正值午后阳光和煦,空气温暖,黎容拿着U盘,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出了门。   有了岑崤的赞助,他总算不用挤公交车,可以随时打车了。   岑崤给他转了十万块钱。   曾经他恨不得跟岑崤的每一分钱都切割干净,他有家世门第带来的清高,有红娑知识分子对蓝枢一贯的偏见,他和黎清立一样,走正统路线,想法始终束之高阁,不接地气,然后落了个家破人亡的下场。   他不得不承认,像岑崤这种混邪,才能在一潭浑水里游刃有余。   好在他是个聪明人,吃了教训就会长记性。   黎容靠在副驾驶,扭头望着窗外,随口嘱咐道:“走东南门,从停车场可以直接开进校园里,没人拦着。”   司机师傅诧异的暼了他一眼:“看你模样还是个高中生吧,对A大这么熟悉?”   黎容:“嗯,我爸妈曾经在这教过课。”   司机:“噢,了不起,教授啊。”   黎容轻笑,舔了舔发凉发干的唇,淡淡道:“教授有什么了不起的。”   司机:“搞科研的,造福百姓,值得尊重。”   黎容若有所思,笑意稍敛:“这段时间不是有教授出事了,闹的还挺大的。”   司机灵光一现,赶忙竖起食指,在脑袋边快速晃了晃,一遍皱眉一边念叨:“啊对对对,那个姓黎的教授,哎呀害群之马呗真不是个东西,把我们纳税人交的钱都偷去自己公司了,住别墅,开豪车,结果三年都没研究出来那个药,之前天天上节目,接受采访说药马上就出来了,以后孩子们不用遭罪了,就是道貌岸然的骗子,良心被狗吃了!”   黎容忍不住问:“您知道研制一款新药可能十年投入几十亿都没有结果么?”   司机摇摇头,小声嘟囔:“我哪知道,我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黎容又问:“那您知道报批经费的流程有多繁复么,哪怕他真的贪污了,上上下下签字的人也都脱不了干系。”   司机理直气壮道:“新闻上没写,我关心这个干嘛,我就是一吃瓜的,反正他好像畏罪自杀了,要是不心虚,他自杀干嘛,出来澄清就完了。”   黎容沉默了十几秒,眸中神情凝结成霜又缓慢融化,然后不禁笑出了声,深以为然的点点头:“你说的对。”   车开进校园,停在喷泉广场边,黎容交了钱下车,司机一边递给黎容小票,一边嘟囔:“真羡慕考这儿来的学生,都是人才。”   黎容没回话,关上车门,将小票折了折,撕成比指甲还小的碎片,扔进了垃圾桶。   A大校园内的喷泉广场很大,周围的居民和住在宿舍的校职工家属也经常会在这里锻炼身体。   黎容以前很少仔细观察这座高高在上的学府里,最贴近烟火气的地方。   “卖手套围脖帽子啦!一律六十块,一律六十块。”   广场上偶尔会有小摊贩,趁着学校安保不注意,来这里做生意。   摆摊的人经常跟安保打游击战,见的久了,彼此也都熟悉了,有时候安保偷懒,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他们也能多买点钱。   黎容唯一有印象的摊贩就是卖手套围脖这个短发微胖的妇人。   因为黎清立曾经跟他说过,十年前有个在校生化实验室做管理员的灵巧姑娘,给人背了黑锅,被打翻了铁饭碗,无处申冤。   他那时年轻,只是个普通讲师,没有地位,没能坚持据理力争,懊悔至今。   后来这姑娘为了找同样到过现场可以证明她清白的某个陌生学生,干脆在A大摆摊卖毛线帽,可惜能给她作证的人一直没找到。   黎清立怜悯她,让人给她办了A大图书馆的卡,让她有空就去图书馆里多读读书,在申冤的路上也别荒废时间。   黎清立用这姑娘的事教导过黎容,告诫他不要小瞧任何一个能将一件事坚持数年的人,他们哪怕没有达到目的,也一定有过人之处。   比如这姑娘,十年间将A大的藏书翻了个遍,现在没几个人能比她对这座图书馆更了解。   黎容问:“那她转行做老师都绰绰有余了,何苦买毛线帽。”   黎清立笑道:“做老师好,卖毛线帽也未尝不好,子非鱼,人家或许已经看淡物质和名利了。”   能来A大读书的学生,几乎不会用路边摊几十块的防寒工具,有时候叫卖一天,也就学生组织里的志愿者买一些,但也不自己用,而是施舍给大街上的乞丐。   生意如此不好,她却固执的在这里叫卖了十年。   没有任何拓展业务,每年都是手套围脖和帽子,款式也毫无更新,如果说早些年还能赚点钱,现在维持温饱都不一定够。   “手套围脖帽子啦!都是自己手工织的,各种颜色的都有,娃娃过来看一看呀!”   女人的嗓音很粗,但说话的腔调倒是软绵绵的,叫卖起来也没什么气势,甚至连几个目光都吸引不来。   黎容的手插在风衣兜里,缩了缩露在外面的脖子,他的衣摆垂到膝盖,在秋风的撩拨下,一下下拍打着小腿。   他第一次认真看这些花里胡哨的围脖和帽子,看着看着,用拳挡着口鼻,轻轻咳嗽起来。   “哎哟娃冻感冒了吧,拿个围脖戴戴吧,才六十块。”   女人眼尖注意到了黎容,赶忙从摆放的整整齐齐的围脖中抽出一条蓝色的,小跑过来塞进黎容手里。   黎容触到手里绵软的触感,微微发怔。   这东西看着有些臃肿,没想到摸起来却这么舒服,看围脖上细细的花纹的针脚,似乎还真是人手工织的。   手工织的才卖六十块,实在是浪费劳动力。   “娃你病的很重啊,听姨的话,回去用枸杞,姜片,金银花,红枣熬汤喝,发汗祛湿,好的特别快。”   女人一边念叨食谱一边用右手食指敲着左手掌心,她那双手粗糙的很,似乎常年抓缝衣针,指头磨出了厚厚的茧,看起来倒比指根还粗。   黎容的确一副病容,小脸清瘦苍白,桃花眼充血带红,这幅样子,能引起任何一个长辈垂怜,更何况是个妈妈年纪的长辈。   黎容翘起唇,望向女人干燥冻红的脸,温柔和煦道:“阿姨,您帮我个忙,这些东西我都要了。”   女人吃惊的睁大眼睛:“我能帮你啥?”   黎容盯着她的脸,慢吞吞的掏出那枚U盘摆在女人面前,一向清透的眼眸蕴藏着几分凌厉:“A大机房的管理员整天打游戏,基本不看登不登记,您找一台电脑登陆,用户名liqingli,密码rong1117,帮我把U盘里的文件发送……”   女人听到熟悉的用户名脸色轻微一变,似是想起某些回忆,连连后退道:“这我哪会啊,我可做不好。”   黎容微微颔首,眼睑抬着,目光笃定道:“你当然能,姨,我现在不好露面,你帮帮我就当帮他了。”   女人的嘴唇微微颤抖,抬眸深深看了黎容一眼,慢吞吞伸出手,将U盘捏在了掌心:“我……那我去试试。”   “谢谢。”黎容目送走女人,便裹了裹衣服,大咧咧蹲在往来的人群中,望着生化系办公楼的方向发呆,像一颗静止的蘑菇。   大概一个小时,女人小跑着回来了,气喘吁吁的将U盘塞回黎容手里,然后掏出手机给黎容看屏幕:“娃你看是不是这样?”   黎容核对了黎清立的个人信息,确认稿件已经发送,愉悦的笑道:“对,姨你把这些都卖给我吧,早点回家。”   他说着,要给女人转钱。   女人按住了他的手,眼中带着浓浓的不忍,叹息道:“你买这么多,有人用吗?”   黎容顿了顿,显然是没人用的,他家已经空了。   女人:“那你别浪费钱了,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当姨帮你个忙,你要是喜欢,就买一个吧。”   黎容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前绕的蓝色围脖,刚刚出神没发现,原来这围脖系上,真的挺暖和的。   黎容用手抚摸着围脖上的花纹,又看看那堆成小山样,似乎一天都没有减少的织物,再次确认了一遍:“我买的起,您真不用?”   女人憨厚的笑了笑,爽快的一挥手:“你能买我一天的,还能买一年的吗,以前也有个老师看我这卖不出去,总想着帮我都买了送给学生,我哪好意思啊。他吧,就一天来我这儿买一条,怕我难做,还说家里亲戚多,特别喜欢手工的围脖。但是他这一个月没来了。”   女人说着说着,笑容消失了,神情变得有点落寞,她走回小摊边,弓着略显臃肿的腰,又开始摆弄那堆花手套,叠了又叠,压了又压。   就在黎容以为听不到什么了的时候,女人又小声嘀咕:“反正我不知道啥,也搞不懂,但你说,那些收到我手套围脖的学生,肯定知道他是个好人吧,只有还有人相信他,就不能放弃希望。”   黎容静静地听完故事,微不可见的笑笑,从袖子里探出一根手指头,指了指自己的围脖:“那我要这个蓝的,再要一个绣了花的。”   女人麻利的帮他揣进袋子里:“拿好,一百二你给一百就行了。”   黎容给了二百块,女人眉头一立,赶紧拦黎容:“不行不行,姨不能多收你钱。”   黎容伸手抚摸着脖颈的蓝围脖,意味深长道:“没事,我们还会再见的。”   女人怔忪的看着他的脸,手指不由得揪紧了已经发黑的袖口。   回去的路上,黎容一身轻松,回想起自己欲当咸鱼的梦想,他热情联络某位金主。   【黎容:岑崤!岑崤!今天过的开心吗?吃饭了吗?】   岑崤没回。   【黎容:调查组那边搞定了吗?我爸的研究还挺值钱的,可不能让红娑捷足先登啊!】   岑崤依旧没回。   【黎容:跟岑会长低头委屈你了,我给你买了个礼物,你肯定喜欢。】   【岑崤:?】   【黎容:我到学校找你。】   岑崤看到这条红围脖时,有些琢磨不透,黎容的感激里有几分真诚。   “就这?”   丑的令人窒息。   黎容自我感觉良好。   他把岑崤带到学校走廊无人处,踮起脚尖,将红彤彤的围脖绕在了岑崤的脖颈上。   “我在路上才发现,围脖上还有个小口袋,可以装银行卡身份证之类的,就这里你感受一下。”   他的双臂绕过岑崤的脖颈,头歪着,目光落向岑崤颈后,他的手指拉动口袋上的拉链,让岑崤感受位置,而他整个人,微微前倾,几乎快要挂在岑崤身上。   他和岑崤贴的特别近,清凉的黄昏,彼此的体温比橘红的余韵更加清晰深刻,岑崤只需一转头,嘴唇就能触碰到黎容白皙清透的皮肤。   黎容的睫毛卷曲细长,在拉长的光晕中微微颤动,眼神流转时,眼皮的轮廓收拢的刚好。   他给岑崤系好围脖,随手用小指将头发往左耳后别了别,露出染着薄汗的打卷的鬓角。   黎容颈间,漫着一股清淡的药香,勾人品尝。   岑崤终于觉得,这份礼物还有可取之处。 第13章   周五,黎容拖着一身病体到校等待发布一模成绩。   这次一模是五校联考,出题老师阵容强大,含金量高,年级前一百名都会在学校主楼大屏上滚动公示。   黎容这一周几乎没上课,留给他的空白卷子都快能糊一面墙了。   他脸色苍白,无精打采,下巴垫在胳膊上,时而抽涕时而咳嗽,好像虚弱的就剩半条命了。   “还是逃课好,我以前怎么没有咳咳……这种觉悟?”   岑崤暼了他一眼,冷静的看他表演。   以前在这个班里,岑崤是倒数第一,是不学无术蔑视校规的代表。   现在在这一领域黎容也快要超过他了。   “你都对自己下手这么狠了,怎么不干脆在家里呆着?”岑崤语气里还带着丝丝愠怒。   为了生病,硬生生在冷水里泡,在冷风里吹,趁还有最后一点力气,赶来学校参加一场持续一天的,高脑力消耗的考试,体力耗尽后,就能把最虚弱凄惨的一面暴露在他面前,甚至去医院抽血,还刻意让他看见血迹未净的针孔。   一步步严丝合缝的刺激,都是为了让他说不出一句拒绝的话。   黎容算计他的时候,完全没有表现出来的乖巧和老实。   黎容边咳边蹙眉,头一歪,皱了一下擦的通红的鼻尖,委屈的为自己辩解:“我这么难受还特意赶过来上学,还不是关心你的成绩嘛。”   岑崤皮笑肉不笑:“你再装?”   黎容和他对视几秒,眨眨眼,趁岑崤动手之前,笑着往后缩了缩:“好好好,我是来看别人笑话的行吧。”   看笑话,怎么能不亲临现场呢。   不能即时看到崔明洋那帮人的反应,得是多大的遗憾啊。   杨芬芳来放成绩之前,简复已经提前自闭。   他作为偏科的杰出代表,每次都能带领最后一考场拿到数学满分,其他科一片狼藉的成就,于是年级排名固若金汤。   后来连最后考场的学生也回过味来了,这B数学抄不抄都没意义啊!   所以现在,简复唯一可以吹逼的优势也没了。   简复面带忧色,扯了张纸,埋头写了几行字,团了团,给岑崤扔了过来。   岑崤暂时放过黎容,将纸条展开,扫了一眼。   简复:“哥,一会儿发榜红娑那帮人肯定又要吹牛逼,我建议咱俩这节课逃了,不在人间受这窝囊气。”   岑崤很不想做扔纸条这么幼稚的事,他把纸条团好放到一边,用手机给简复发私信。   简复在前排张牙舞爪,给岑崤做口型:“没电了!没电了!我又不是傻逼,能用手机还写纸条。”   岑崤:“……”   黎容噗嗤笑出了声。   好幼稚,真是高中生。   崔明洋瞥见黎容在笑,而且笑的眉眼弯弯甚是好看,心里更加不平衡。   他阴阳怪气对身边人说:“看来大家都很期待今天的成绩呢。”   “也怪了,你说黎容高兴啥呢,他不会真的考的很好吧?”   “不可能,你看他那天的状态,感觉下一秒就要咳血了,他爸妈才死多久,他哪能恢复的那么快,就是放不下自尊罢了。”   “我是不相信,咱们比他多学这么长时间也考不过他。”   “等他排名滑下去,应该就没人反对明洋当班长了。”   “也真是奇怪,到底谁反对的?老杨居然还采纳了,黎容这段时间管过班级一件事吗!”   简复没收到岑崤的回信,也没来的及逃出班级,杨芬芳已经拿着年级榜单进来了。   黎容懒倦的用胳膊支起身子,挺直后背,微仰着下巴,充满期待的看向杨芬芳。   杨芬芳一进教室,目光就不由自主的落在了黎容身上,她神情复杂的望向黎容,有好长时间没说出话来。   还是崔明洋小声提醒:“老师,一模的成绩下来了吧?”   杨芬芳回过神来,清了清嗓子:“对,我就是来说这事儿的,嗯……黎容你要是实在难受就趴着吧。”   崔明洋心跳一滞。   杨芬芳一进来没先提成绩,反而委婉的关心了一下黎容。   这么看,黎容的成绩还不至于太拉垮,甚至让杨芬芳有点满意。   怎么可能!   黎容虚弱道:“老师没事,我挺得住。”   杨芬芳不自在的伸手抓了抓脸,舌头在口中疯狂打转,半晌才挤出一个勉强的笑:“还是要表扬一下班长,这次考试又是我们班第一,年级第一,五校联考的第一。”   杨芬芳尴尬就尴尬在,她太低估学神的实力了,她居然肤浅的认为黎容的成绩会大幅下滑。   呵,天真了。   崔明洋的表情直接裂了。   类似的话他听了不止一次,从小听到大,从初一听到高三,但都没有这次的打击大。   他以前一直以为,黎容比他能学,所以他才被黎容压了一头,现在现实告诉他,黎容不学照样压他一头。   简复倒吸了一口冷气:“卧槽,他还真能第一啊。”   他讨厌红娑,讨厌黎容,但不代表他不佩服天才。   他自己也是速算方面的天才,所以他清楚,黎容绝不只是他口中呆板无趣只学习的书呆子。   班里又是一阵窸窣。   “牛逼还是牛逼,我服了。”   “他家的事真就对他没有一点影响?”   “怎么没影响,上午一中那边还在吹,他们第一就跟黎容差五分。”   “尼玛的差五分还能吹啊?”   “以前差五十呢谢谢,一中第一开心疯了。”   “艹,这心态,怪不得崔明洋不行,我看崔明洋要崩溃了。”   杨芬芳敲了敲讲台,示意班里安静。   “黎容,你是不是着急学大学的课程了?你的好多解题思路都不是高中的知识范畴,虽然也是对的,但下次最好不要这样,容易错判,你的卷子,阅卷组的老师商量了好久。”   黎容点点头,眼中氤氲着沉痛的反思:“我的确是冒进,学的有些杂了,以后会努力把解题思路控制在高中水平内。还有这次,病的难受,成绩也下降了很多,老师放心,我下次一定能调整好自己,争取正常发挥。”   杨芬芳笑容微僵:“其实,你也……也不用…你考的…没事了。”   是个人都能听出来,杨芬芳是觉得他考的已经特别好了,根本没有反思的必要。   崔明洋险些吐血。   黎容就是故意的,故意炫耀已经把大学课程都学完了,故意炫耀随随便便就能拿到的第一。   杨芬芳:“第二名崔明洋,第三名何路,第四名唐然……第十名岑崤,这次岑崤考的也特别好,进步很大,一定要继续保持。”   简复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卧槽你妈补课真的有用!黎容神了!”   岑崤时常一副厌学的模样,虽然大部分时间都跟着学校上课,偶尔还写写作业,但他从来没有一次考得好过。   简复知道,以岑崤的智商也不至于倒数第一,但岑擎和萧沐然都希望他能为家里争光,岑崤就是为了给他们添堵也不可能把成绩考上去。   简复一是不信补一晚上课就能进步飞速,二是不信岑崤愿意拿个好成绩,在他看来,岑崤考得好就是向家里屈服了。   但现在,岑崤愿意了。   红娑那帮人再次目瞪口呆。   “岑崤第十,比我们几个考的好?”   “真的假的,黎容这么厉害,这得提前知道考题了吧?”   “这次考试保密性很好的,题不可能透,再说了黎容现在还哪有人脉搞到题。”   “……要是黎容没出事,将来肯定是对付蓝枢的中坚力量,可惜现在他好像跟岑崤混到一起去了。”   “叛徒呗,有什么可惜的。”   黎容倒是没有特别惊讶,反而转过头,好奇的问:“为什么是第十?”   岑崤淡淡道:“想考二十,没控制好。”   黎容低笑,撅着嘴轻挑的轻轻吹了吹额前的碎发,嘟囔:“你也太高估他们了,这次考试题比上学期期末难,你应该比期末排二十那位总分低一些。”   岑崤平静道:“没空关心他们的水平。”   黎容立刻反问:“那你有空关心我的水平吗?”   岑崤扫了他一眼,装作没听到。   黎容笑意更深,眼睑微抬,动作微小的朝岑崤身上贴了贴。   他动了动唇,声音很轻,尾音微微上挑,意味深长道:“还是……只关心不正经的去了?” 第14章   放学前,简复一脸严肃的将岑崤拽出了教室。   黎容拄着下巴,闲适的眨着眼睛,目送岑崤和简复离开。   到走廊无人处,简复从兜里摸出烟,熟练的叼在唇间,低着头,用手拢着火,深吸了一口。   简复满足的吐着烟圈,又把烟盒递给岑崤,示意他也来一根。   岑崤抬手给他推了回去。   简复愣住,捏着烟盒抖了抖手:“你不要?水果烟味道挺不错的。”   岑崤嗅到那股烟味儿,轻蹙了下眉,伸手挥了挥飘散在空中的烟丝:“戒了。”   “戒了?什么时候戒的?”简复一脸莫名其妙。   上次他跟岑崤一起吸烟也就一两个月前,岑崤倒是也没有瘾,只不过偶尔射击累了解解乏。   但看岑崤现在的模样,倒真是讨厌烟味儿的。   岑崤不动声色的避开话题,反问简复:“找我出来说什么?”   简复一时间把岑崤戒烟的事给忘了,他抖了抖灰,轻呼口气,情绪有点急躁:“哥你这次考第十干嘛?”   岑崤轻笑:“你不会觉得我真就是倒数第一的水平吧?”   “……当然不是,你想考好肯定能考好,艹你没懂我的意思,你现在考第十,不就告诉你爸你能考好吗?”   其实简复真没想到岑崤能一下子跳到第十,他以为岑崤的真实水平,最多就在班级中等。   简复突然意识到,他可能从来都不了解岑崤的真实实力,又或者,岑崤从不在任何人面前表露,包括他。   岑崤眼皮都没动一下,似乎根本不在意简复说的后果,只是听简复提到他爸的时候,轻轻滚了下喉结,颈间那条锁骨链在白炽灯的照耀下,亮的有些晃眼。   “拜托他帮我办件事,当然要达到他的要求。”   黎容以为成绩进步就是岑擎的要求,其实远不止。   那天他回到家,客厅衣架上,挂着尚带秋霜的男士外衣。   萧沐然抱着猫,站在二楼的台阶上,长发有些凌乱,睡衣上的一颗扣子不知何时崩掉了。   她的眼神定格在那件商会的定制大衣上,目光凄楚,透着无奈和隐忍,她甚至都没有察觉到岑崤的存在。   岑崤问:“我爸回来了?”   萧沐然这才收回目光,掩饰住情绪,低头温柔的抚了抚小勿的皮毛,漫不经心道:“不知道,和我无关。”   岑崤见怪不怪,神情若素的走上楼梯,在经过萧沐然的时候,脚步一顿:“妈,那件事不一定是蓝枢做的,更不一定是我爸做的。”   萧沐然猛然看向他,呼吸有些急促,眼神脆弱的仿佛一只哀鸣的羔羊。   那是突然意识到自己孤立无援的眼神。   “你在帮他说话?联合商会内部有多脏,难道你不知道吗?而且…你爸难道不是最有动机的那个?”   岑崤蹙了蹙眉,想说什么,最后还是忍住了。   “我只是说个事实,我去书房找他。”   岑擎并不经常回家,因为这个家的确没有太多吸引人的地方。   如果不是他的职位和萧沐然的家族需要稳定,他们两个或许早就分开了。   岑崤进去的时候,岑擎正在整理书柜,书柜里有很多文件和旧书,按编号排列整齐,是他这些年经手的所有能摆在台面上的工作。   岑崤轻轻扫过稍显凌乱的桌面,看到那些牛皮纸袋上,格外熟悉的属于蓝枢三区的烫印,他不动声色的收回目光,毫不客气的在书桌对面的小沙发坐下:“爸,帮我办件事。”   岑擎的动作一顿,扭回身来,看向岑崤。   岑擎刚想教育他几句“不成体统,没有规矩”之类的话,但看着岑崤舒展的肌肉和冷静的情绪,又把话给咽下去了。   商人的敏感度一向很高,他看向自己的儿子,忍不住古怪的皱起眉头。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岑崤的气质和以往有些不一样,就好像他面对的不是叛逆不羁的儿子,而是某个跟他职位所差无几的商会高层。   岑擎不喜不怒:“你在学校惹什么事了?别以为我查不到你的私人账号,你转出去了十万块钱。”   岑崤忍不住笑了,似乎没想到,岑擎对他的认知,还拘泥在A中里。   不过这也有情可原。   他腰背一抵沙发靠背,坐直身子,望着岑擎的眼睛,直言不讳。   “您找人帮我盯住黎清立事件的调查组,有人想托关系,把黎清立电脑里的资料弄出来。”   岑擎对这个名字很敏感,当即不悦道:“你关心黎清立的事情干嘛?调查组公正严明,不会有任何资料流出来的。”   岑崤莞尔,他知道岑擎不至于这么幼稚,因为这世界上就没有纯粹固若金汤的封锁,岑擎会这么说,纯粹是仗着他不了解联合商会和红娑研究院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懒得管这件事。   岑崤:“爸,蓝枢要是给调查组施加压力,那资料确实很难流出来。”   岑擎:“你还没回答我,关心这件事干嘛?”   岑崤漫不经心:“都查到我的私人账号了,不可能不知道我的钱转给了谁。”   岑擎当然知道,他这次回来,也是想跟岑崤好好说一说这件事。   “岑崤,你到底想做什么?”   岑崤眼神冰凉,手指轻轻摩擦着红木沙发扶手,轻声道: “我对黎家的人是什么态度,爸你应该理解。”   岑擎警告道:“你离黎家的人远一点,我不知道你想玩什么,但别给我惹是生非。”   岑崤垂着眼,巧妙掩饰住情绪,心平气和道:“我难得求您,您可得把握机会,等以后想要的权限我也有了,再求您就很难了。”   明明是岑崤在求人,但岑擎看着自己的儿子,隐隐生出一种他已经不受控制的错觉。   岑擎气性上来,直接道:“好,那你去报考蓝枢第九区。”   他没想过岑崤会答应,因为岑崤这些年跟他作对,无非是懒得卷入那滩浑水,更不屑于成为他在蓝枢的助力。   某种程度上,岑崤对蓝枢的厌恶,不亚于萧沐然。   岑崤掀起眼皮,定定望着岑擎的眼睛,沉默良久后,他扯了扯唇:“好。”   他甚至都没有多思考几秒,就好像岑擎说的跟切菜热饭一样简单。   “第九区?!”简复一时没忍住,差点在走廊里吼出来。   普通人只知道联合商会有八个区块,分管不同商业领域,只有很少部分人知道,蓝枢其实还有个第九区。   简复对第九区了解不多,只知道,能在第九区工作的,都他妈不是正常人,而蓝枢其余八区多少有些畏惧九区的人。   岑崤嫌弃的暼了他一眼:“行了,你怕别人听不到?”   简复急的直跺脚,手指连烟都夹不住了:“草草草你那是亲爹吗?九区是什么鬼地方,去三区或者去我爸的一区,吃喝不愁有人罩着,别提多爽了,哥你疯了吧?”   “你才疯了。”岑崤挑眉反问,“怎么,你不想将来在九区里有个人脉?”   简复狠狠的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道:“哥……你不会是为了我吧?不至于哈,我家应该不做什么破坏商业法则的事,九区就是查也查不过来。”   “为了你,想的挺多。”岑崤毫不留情的将简复抽了一半的烟按灭在阳台上,“呛死了,回去。”   他们没走多久,就看到了班级门口的黎容。   黎容对面站着的人,是他表哥,顾天。   顾天的名声实在不怎么样,曾经因为惹事被劝退过几次,是顾兆年走了关系,硬把他留下来的。   顾兆年也没别的要求,一心只想望子成龙,所以哪怕倾家荡产,也要把儿子送进A大。   可惜顾天并不争气。   顾天手插在兜里,歪戴着顶鸭舌帽,一边轻抖着右腿一边冲黎容冷嗖嗖的笑:“行啊黎容,你这次又考第一了。”   其实像他这种校霸,跟黎容这样的年级第一本来没什么冲突,大家各活各的,谁也别招惹谁。   怪就怪黎容的妈和他爸是亲兄妹,所以从小,他和黎容就是被比较的对象。   有黎容做对照组,他就比较惨了。   家里上上下下八杆子打不着的亲戚,都能在夸黎容的同时贬损一下他,就连他爸妈都恨不得把他塞回肚子里回炉另造,再生个黎容那样的。   前段时间黎容家出了事,各个亲戚都避之不及,他以为自己能消停一段时间了。   没想到顾兆年回来就是一顿劈头盖脸的骂,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后来问他妈才知道,黎容刚清醒就嘲讽他考不上A大,还瞧不起顾兆年花钱办事。   黎容都沦落到这种地步了,居然还敢瞧不起他。   黎容倦倦的抬起眼皮,目光冰冷的望着顾天,语气倒是充满疑惑:“我考第一,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顾天牙齿磨的咯吱作响,脸上的肌肉都跳了起来:“又是这种眼神,你少他妈用这种眼神看我!”   那种清高的,冰冷的,不屑一顾的眼神,和曾经一样,就好像他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黎教授的儿子。   黎容扭开脸,无所谓的笑笑,纤细的颈骨随着他的动作若隐若现,显得整个人脆弱易折。   他叹息:“好无聊。”   和顾天废话真的很无聊,如果不是顾天在实验班骂骂咧咧的撒野,黎容也不会出来见他。   顾天被黎容不屑的态度彻底激怒,他刚要动手,又努力忍了下去,嘲弄道:“黎容,听说你现在很穷啊,都已经靠补课赚同班同学的钱了,我们怎么说也是亲戚,你来求求我,我可以让我爸借你钱啊,你说你父母那么牛逼,怎么一点钱都没给你留下?”   黎容眼睛眯了眯,拇指轻轻按着食指的骨节。   他在想,如果一拳打过去,顾天回过神来,他能不能躲得掉。   这次把身体折腾的有点过火,也不怪岑崤生气,他现在上个楼梯都要喘一会儿。   黎容审时度势后,默默松开手上的力道,他刚准备咽下这口气,便用余光暼到了岑崤和简复的身影。   这两人密谈回来了。   黎容心思稍动,扯唇嗤笑一声,毫不掩饰的轻蔑道:“你爸的钱,还是留着帮你买学位吧。”   长得好看的人五官精致完美,表达情感也更精准到位,就连奚落人都有数倍的杀伤力。   “你再说一遍?”顾天怒火中烧,轮起拳头直奔黎容的侧脸。   黎容虽然力气不足,但到底真刀实枪的训练过两年,他立刻一歪头躲过顾天的拳头。   虽然脸是躲过了,但肩膀却没躲过,顾天一拳砸在黎容的肩头,黎容身子一晃,重重撞在教室冰凉的墙上。   墙面坚硬,寒气逼人,他疼的一闭眼,牙齿紧咬,捂着肩头猛的咳嗽起来。   肩头的痛感很钝,慢慢的沿着神经向手臂扩散,却迟迟不散,他苍白着一张脸,鬓角被冷汗打湿。   黎容忍了好几秒才重新抬起眼,一边轻喘一边冰冷的盯着顾天的脸。   “你再狂啊,装什么逼!”顾天见他一副弱不经风的模样,手下更是有底气,再看看黎容那个不服输的眼神,顾天抬起手,又要给他一拳。   这次没能成功,他的手腕被人攥住了。   顾天甩了一下,居然没甩动,反倒腕骨传来钻心的疼。   他一扭头,对上岑崤的脸,整个人一僵。   他其实没跟岑崤打过交道,但他看见过岑崤收拾人,说实话,多多少少给他留下了点阴影。   岑崤这个人,疯起来是真狠。   黎容后背抵着墙,见岑崤赶到了,整个人放松下来,微仰着下巴,睫毛直颤,理直气壮的抱怨:“怎么才来啊,疼死我了,骨头都要裂了。”   岑崤暼了黎容一眼,目光落在他的肩膀上。   黎容的手轻轻揉着肩膀,隔着衣服,看不清到底伤的怎么样,但似乎不轻,因为他都不敢用力揉。   “简复,跟这个……”   黎容立刻忍着痛接话:“顾天,我舅舅的儿子,我亲表哥,十二班的,他爸是A大校长的司机。”   顾天:“……”你还能介绍的更详细一点吗?   岑崤阴涔涔道:“跟这个顾天去外面好好聊聊,别聊的时间太短了,我不想再废一遍话。”   黎容疼的唇色发白,还不忘蹙着眉表达遗憾:“不能给我看吗,你不亲自动手吗?”   岑崤挺不客气的拒绝了:“不能。”   顾天脑袋上青筋都跳起来了,他不想招惹岑崤,也招惹不起。   且不论他根本打不过岑崤和简复,以他家的背景,他也不敢把岑崤和简复怎么样。   “岑崤,我跟你没仇吧,你要管黎容的闲事?”   简复吊儿郎当的笑笑,拍拍顾天的肩膀:“说什么闲事呢,这可是我们班班长,谁远谁近分不清吗?”   顾天头皮发麻,怒气冲冲的指着黎容:“他可是红娑的!”   简复不耐烦的拽着顾天的领子往外走:“好好好我知道,你到外面跟我说,别让我请你。”   黎容垂眸看着顾天指过来的手指,忍不住说风凉话:“我要是你,看明白形势之后,就不会说这种废话。”说罢,他又不忘嘱咐简复,“不用看我面子留情。”   简复:“……谁他妈看你面子了?”   黎容也不在意,反倒关切道:“少抽烟吧你,呛,不健康。”   简复一边扯着顾天下楼一边郁闷。   怎么一个两个都嫌他呛?他抽的是水果烟吧!   岑崤嗤笑:“狐假虎威,你倒是会看形势。”   黎容被撞的五脏六腑都不舒服,强忍着咳嗽,歪头让开遮眼的碎发,有气无力的问:“上次我要是打不过崔明洋,你是不是也会动手啊。”   岑崤没回答。   没回答就是默认了,黎容满意的阖着眼,翘了翘唇角,苍白的脸上总算多了分颜色。   岑崤:“故意的?”   他不觉得黎容真躲不开,黎容的格斗技术在什么水平,或许他比黎容自己都清楚。   “我看是看到了,但身体没力气,不听使唤,能护住脸就不错了。”   黎容能摆出最无辜的眼神,那双桃花眼望着你,眸色漆黑,神情澄澈,哪怕最离谱的谎言也能添上三分真。   这种攻势下,岑崤也不能幸免。   岑崤垂眼,推开黎容发凉的手指,在他肩头连按几下,确认骨头没事,低声问了一句:“疼吗?”   “嘶。”黎容无奈,“这次是真疼了。” 第15章   晚自习铃声响,黎容暂且回了班级,岑崤又出去了,不知道是不是找简复。   过了半个多小时,简复和岑崤一起回来,岑崤衣冠整洁神态自然,简复倒是敞着外衣,大咧咧拨弄着毛刺头上挂着的水珠,也不知是晚间的浓雾还是运动过大出得汗。   简复一进教室,未消的戾气也跟着穿过空气闯进来,直到被前排几个人默默注视一会儿,他才撇撇嘴,不自在的收敛起那股嚣张劲儿。   他没立刻回座位休息,反倒直奔黎容的桌边,压不住的发牢骚:“不是我说,你家都什么逼亲戚,吃人饭不说人话,艹晦气。”   简复倒比黎容还生气。   他对黎容的确挺有偏见,也不希望岑崤跟黎容走的太近,但一码归一码,他真看不上落井下石那帮人,尤其是以前占着黎家便宜,出了事反倒踩的狠的。   畜生都不如。   黎容早就经历过一遍,上一世的愤怒和悲哀已经被记忆碾碎成粉,散的痕迹都找不见了,现在就连简复的共情也提不起他心里半分委屈。   对形单影只的人来说,委屈是最没有用的情绪。   黎容抬头望着简复,眼眸迎着白炽灯的光,那光在他漆黑的瞳仁上投下圆润的光点,像深海中沉静的白色火焰。   他温柔一笑,没什么血色的唇稍显干涩:“谢谢,辛苦了。”   简复愣了一下,不知道该做什么动作,只好僵硬的抬起手背揉了揉鼻子。   他带着怒气,嗓音嘹亮的来黎容面前骂顾天,可惜一顿输出,好像打在了棉花糖上,让他自己都觉得自己莽撞粗鲁。   他一贯遇强则强,从小到大都是硬刚横的,碰到开口就笑说话还客气的他是真没办法。   “靠,我是看我哥面子上,谁稀罕你谢谢。”简复绷着脸,手往兜里一插,怒气尽消,兴冲冲走了。   岑崤在一旁看了全程,不免冷嗖嗖道:“你再冲他笑几次,他就巴不得给你办事了。”   虽然简复嘴里不承认,但岑崤也能看出来,简复对黎容没那么反感了。   黎容斜眼瞪他,不太满意他得出的这个结论:“说的我像蛊惑人心的妖怪一样。”   岑崤挑眉反问:“你不是?”   黎容扭过头,静静和他对视一秒,倏的眼底带笑,偏偏脸色凶巴巴的:“那你小心点,妖怪可都要害人的。”   黎容怼完岑崤,咬着牙,深吸一口气,缓缓活动胳膊。   他试探性的将胳膊抬高,上下晃动着,慢慢感受着来自于肩膀的钝痛。   顾天那一拳,刚好打在他关节上,以至于现在稍微一动,痛感就能瞬间被调动起来,但为了加速血液流动,冲散淤血,他不得不缓慢的适应着。   想想重生回来这段时间,虽然没有上一世被动了,但好像并没占到什么便宜,反倒伤的更多了。   岑崤见他疼的脸皱成一团,低声道:“去医务室。”   黎容摇摇头,继续活动胳膊,小声嘟囔:“不至于。”   去了也没有好办法,这种磕磕碰碰的伤,最后都是自己慢慢消化。   岑崤:“你以前不是挺娇贵的。”   黎容没好气:“你也说了是以前,我现在形单影只,跟谁娇贵去。”   他过了十七年娇生惯养的日子,一切骤变始于十七岁,以后就再无平稳安宁的一天。   不是没想过逃避,事实上,他上一世大多数时间都在逃避,他先是用折磨身体来麻痹心理的创伤,后来又闭目塞听将自己埋在学术研究里。   可危险药品室氢氰酸泄露的事让他彻底清醒了。   逃避本没有用,藏匿于暗处的触手始终如影随行,一旦他接触到有可能掀翻当年定论的细枝末节,他也会被毫不留情的除掉。   晚自习下课,教学楼里就像一锅定时炸开的爆米花,烘乱起来。   数学老师夹着课件头也不回的走了,班里的学生也开始陆陆续续的撤退。   毕竟是高三了,除校内正常上课自习外,很多人都报了课外班,八点下自习,还要在课外班呆到十点多。   这帮人匆匆收拾好桌面,一窝蜂的往外冲,生怕走的慢了被大部队堵在楼梯上。   黎容回去也无事可做,况且这时候下楼也打不到车,他揉着肩膀,软绵绵的趴在桌面上,闭目养神。   喧闹,嬉笑,争吵,就像一首毫无艺术感的协奏曲,本能的被耳朵隔绝在外,让他一个字都听不到。   好不容易吵闹声停了,黎容微微睁眼,坐直起来,扭过脸一看,发现岑崤还没走。   不知什么时候,教室里就剩他们两个人,就连简复也走了。   黎容用小指摆弄着钥匙扣,抬了抬眼,故意暗示:“你不会是要送我回去吧。”   能有人送,总比自己打车好,虽然岑崤家和他家是截然相反的方向。   岑崤没答,而是站起身,关上了教室门。   黎容摆弄的小动作悄然停住,就连呼吸都顿了一下,脸色不太自然。   在只有两个人的教室里关门,是个看似很私密的举动,但正常人都知道,教室并不私密,前前后后至少有四个摄像头对准他们,虽然这时候肯定没人在监控室盯着。   “干什么?”黎容默默将钥匙扣握在手心里。   “衣服脱了我看看。”岑崤一扬下巴,示意黎容的肩膀。   黎容噤声良久,神经稍微有些紧绷,他忍不住强调:“这是在教室。”   岑崤侧了下头,挑眉:“看下你肩膀,又不干别的,都是男人露个肩膀怎么了?”   黎容心道,你他妈好意思说这句话。   可不都是男人,但你想做什么心里没点数吗?   黎容:“到处都是监控,你还能干什么别的。”   岑崤轻笑,目光从黎容眉眼一路下滑,落在他被课桌遮住的心口。   “你以为我想干什么?”   黎容不动声色,默默将胸前的拉链向上扯了扯:“我什么都没以为。”   他和岑崤发生过更亲密的关系,他可以毫无顾忌在岑崤面前拉开衣服,但也只是在岑崤面前,并不代表他愿意在监控镜头下没脸没皮。   “给我看看。”岑崤从兜里掏出一盒云南白药贴扔在桌面上。   这药在六年前很火,不仅能活血化淤,还有镇痛的效果。   看来岑崤不是去陪简复收拾顾天的,而是去给他买膏药了。   “你别……”黎容下意识想拦,可他这点力气拗不过岑崤,三两下就被人控制住了手腕。   黎容现在特别会审时度势,既然躲不开,也懒得费力气。   他歪着头,脸扭向反方向,任由岑崤勾着他的衣领,将肥大的校服从左肩头扯了下去。   唰!   拉链飞快的滑到底部,努力坚持了几秒,终于自暴自弃的松散开来。   校服外套松散的挂在他手肘内侧,内搭则卡在手臂上。   黎容感到肩膀和胸前一小片皮肤被凉风吹的发紧,他下意识绷紧肌肉,舌尖在口中漫无目的地打转。   岑崤垂眼看着,良久没说话。   黎容的肩头青了很大一块,青紫的痕迹上带着毛细血管破裂释出的血点,除此之外,他身上倒是白皙一片,少年的骨骼轮廓纤细秀挺,虽然精瘦但肌肉纹理流畅,锁骨随着他歪头的动作显得明晰许多,久未见光的小臂内侧隐约能看清血管的纹路。   他坦荡的,反倒让岑崤开始心虚。   岑崤的眼神几乎无法离开黎容露出的肩头,就连肩头的伤,都让这个人显得更脆弱美丽。   空荡荡的教室里,只剩下黎容并不平稳的呼吸声,随着呼吸,纤细的锁骨在岑崤眼皮底下一起一伏。   “你贴不贴,冻死我了。”黎容低声嘟囔。   “别动。”   岑崤并不温柔的撕扯开膏药的包装袋,从里面抽出一片,撕掉保护膜。   浓郁的药香很快蔓延至周遭的空气中,黎容离膏药最近,被药味刺激的眼眶发热。   岑崤将膏药贴在黎容青紫的肩头。   他的手指甚至比黎容的皮肤还热,指纹擦过皮肤,黎容觉得神经像是被烫了一样,绷的更紧了。   岑崤贴完了,他就立刻把衣服拉了上去。   只不过没空整理,衣服皱皱巴巴堆在领口,反倒像刚刚做过什么一样。   他尚且有某些不合时宜的联想,岑崤必然也有。   气氛挺尴尬的。   黎容仰头望着天花板,没话找话:“忘了跟你说,你和简复出去那会儿,杨芬芳进来说要开家长会,你……不想开趁早请假。”   岑崤家里一向是请假的,黎容跟他同班两年多,就没见岑会长和萧女士来参加过一次家长会。   还是黎教授和顾教授平易近人,常常积极配合老师工作,每次不管多忙,都不会错过他的家长会。   只不过这次,必然要错过了。   岑崤看着他茫然的表情,几乎忍不住要抚摸他的后背。   这段时间,别看黎容处处示弱,时时带笑,但岑崤能看出来,他心里算计的清楚,只要能达到目的,他不在乎任何人任何事,必要时,锋利的刀刃同样可以刺向岑崤。   即便如此,在他偶尔露出这种迷路的猫科动物的神情时,岑崤还是下意识恻隐。   “黎容。”岑崤的手在他背上停顿片刻,最终还是收了回去,低低叫了他一声。   “嗯?”黎容心不在焉的回了一个字。   “谁说你形单影只,没处娇贵了。”岑崤沉声问他。   明明他想要的,他最终都满足了。   黎容回过神,迟愣几秒才想起来,这是他刚才随便吐槽的话。   他抬眸盯着岑崤,舌头轻轻扫过平整的齿尖,澄澈明亮的眼中掠过一丝狡黠。   他懒洋洋的往后一靠,也不管左肩的外套是不是又顺着手臂滑了下去。   “你就该对我好一点,你欠我的。” 第16章   【宋沅沅:黎容,你怎么不回我消息?】   【宋沅沅:周末就是我的生日会了,你一定要来,我等你。】   【宋沅沅:还记得去年我们在云顶咖啡厅一起看星星吗?】   黎容现在的手机里,还有他和宋沅沅的全部聊天记录。   现在的宋沅沅,还不至于指着他的鼻子,歇斯底里的咒骂他去死。   他们真正撕破脸皮是在大学毕业一年后。   宋沅沅去岑崤家献殷勤,带了亲手做的荔枝慕斯,敲了半天门不开,就在她失落至极准备离开时,看到了拉开门的黎容。   黎容穿着只有在实验室才会换上的白色实验服,宽松肥大的袖子挽到小臂,露出一截白净细长的胳膊。   他发丝濡湿,黏在耳际,眉头不耐烦的蹙着,眸中是快要结冻的寒意。   “都说了快递不用敲……”   两人对视,相顾无言。   宋沅沅眼尖,看到了半掩在实验服领口下的,新鲜发红的牙印。   黎容长期在实验室泡着,经常见不到阳光,皮肤白的羡人,这牙印也显得格外突出。   熟悉的青梅竹马,有着漂亮精致身体和脸,锁骨带着别人留下的暧昧痕迹,出现在她正在追求的岑崤的家里。   宋沅沅不是未经世事的小姑娘了,一看黎容的样子,就知道方才里面发生了什么。   她面容惨白,嘴唇发抖,突然声嘶力竭的喊:“你里面不会连衣服都没穿吧!”   黎容:“……”   他穿了,虽然很少,但他想宋沅沅也没必要知道这个答案。   岑崤在客厅听到了一切,但他只是满不在乎的走过来,完全无视掉宋沅沅,从背后箍住黎容的腰,将掌心抚在黎容的脖颈上,一边用下巴轻轻摩擦黎容的肩头,一边低声警告:“你的脉搏变快了,最好不是因为你还对她有感情。”   黎容受制于人,肌肉紧绷,冰凉的眸子颤抖的厉害,当着宋沅沅的面,他咬牙狠声道:“你再在我身上留痕迹,我就把解剖刀插进你的心脏。”   宋沅沅的表情彻底碎了,黎容甩上门,在岑崤的喉结上狠狠回敬了一口。   那之后一周,蓝枢三区的工作人员都只能看到穿高领毛衣的岑崤。   往事实在是不堪回首。   黎容抽出一节课的时间,裹紧棉衣,去商场逛了一圈。   他拄着柜台,托着下巴,在银店逡巡良久,指了指那对星星耳钉。   “这个卖的好吗?”   店员摆出一张笑脸:“您真有眼光,这款我们店卖的特别好,看得出来您的确做功课了。”   黎容扯起唇角,懒洋洋的摇摇头:“没有,我只买的起这个。”   店员尴尬笑笑,目光上下打量黎容。   衣服穿的挺贵气的,但看起来年龄不大,估计家里零用钱管得紧。   她经验丰富的推荐:“您是要送女朋友吧,这款主题就是love,女朋友肯定喜欢。”她特意取出耳钉,让黎容看清星星背面刻的love字样。   黎容拧眉思索片刻,忍不住问道:“女朋友喜欢,男朋友生气了怎么办?”   店员呆滞:“什么?”   黎容轻轻叹了一口气,忧愁的揉了揉眉心,失望道:“我还是不要了。”   黎容走后,店员低声对身边的同事说:“现在的学生可玩的太疯了,脚踩两只船连性别都跨了。”   同事:“长得好看,招人呗。”   黎容最后买了一个没有任何爱情象征的麦穗胸针。   他不打算真让十七岁的小姑娘下不来台,宋家没必要当面羞辱他,他也没必要花心思报复回去,那些跌碎三观的场面更不必发生,以后互不相干就好。   宋沅沅在七班,七班和实验班隔着一道天井,也算遥遥相对。   黎容爬到六楼,已经累的气喘吁吁,他强忍咳嗽,用搓热的掌心轻轻摩擦颈窝,减轻喉咙的压力,等呼吸平稳,才掏出首饰盒。   棉衣兜里的首饰盒已经被他的体温捂的温热,如今走廊的风一过,瞬间又变得发凉。   黎容站在门口正准备叫人,却发现宋沅沅在跟人起争执。   “哎哟宋沅沅,你男朋友不是黎容么,你总给岑崤发什么消息啊?”   “噗……不是吧,宋沅沅你还没分手啊,你是不是不知道内幕消息啊,红娑内部可把他爸妈定性成污点学者了。”   “你家跟黎家走的那么近,不会也不干净吧,不是都说蛇鼠一窝么?”   “现在一想你当初炫耀你男朋友我就好想笑……不是,好同情你哦!”   奚落宋沅沅的是几个家里有红娑背景的女生,早就看不惯宋沅沅被人选成班花,还能跟黎容谈恋爱。   不过风水轮流转,现在沾上黎家已经不是什么好事了。   宋沅沅面色涨红,敏感至极,立刻厉声反驳道:“我和黎容早就分手了,你们少胡说八道!”   “啊?我们怎么没听说分手啊,你不是前几天还去找人家么?”   宋沅沅冷笑,高扬起脖颈,露出一副轻蔑的姿态:“没有通知您真不好意思哦,你有空说别人的闲话,倒不如再看看这次的考试成绩呢,红娑教授的后代考不进A大,肯定比和某个污点学者的儿子谈过恋爱更丢脸吧。”   “那还是你更丢脸一点哦,反正我妈妈早就告诉我离黎容远点。”   宋沅沅血气翻滚,气的胸口直疼,还要装作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不好意思,我们家根正苗红,早就跟黎家没有生意往来了。”   宋沅沅一甩马尾辫,冷哼一声,抱着保温杯想去热水房接水。   路过第二排座位,她深吸一口气,突然抬腿猛地踹了一下身边女生的椅子,那女生吓的整个人一抖,笔尖在卷子上划出丑陋的痕迹。   “纪小川!你能不能不在教室吃烤肠,臭死了!我从没见过你这么邋遢的女生!”   被叫做纪小川的女生抬眼看了宋沅沅一眼,又默默的把头埋在双臂间,手指紧张戒备的揪在一起,扭的骨头咯吱咯吱响。   “我…我饿,昨…昨天…”   宋沅沅根本不听她说话,故意大声道:“臭哑巴,跟你说话真的会折寿。”   那几个红娑的女生看到纪小川窘迫的样子,也不揪着宋沅沅审判了,跟着说起风凉话。   “天,味道都飘过来了,全是香精,我爸爸都不让我吃那种垃圾。”   “救命,能不能换座位啊。”   “哎,上次我看到纪小川跟实验班的崔明洋搭讪,崔明洋直接吓跑了,笑死我了。”   纪小川呼吸急促,参差不齐的刘海遮住她圆溜溜的眼睛,她眼角处,有一块月牙状的淤青。   那处淤青让原本可爱的圆眼睛多了几分狼狈和残忍。   “我没…没搭…讪。”   宋沅沅尖叫:“你别冲着我说话!”   黎容安静的在门口看着,他又想起了红娑实验室走廊里偶尔飘着的烤肠味道。   纪小川,实操实验永远满分,眼睛和手比精密仪器还毒的实验天才。   可惜性格孤僻内敛,也没什么朋友,绝大部分时间都躲在实验室安全通道里,一边吃烤肠一边看书。   他对纪小川的印象仅限于此,他们不是同组,也不做同一个项目,只是黎容每次去实验室,纪小川永远在加班。   倒是有些风言风语传出来,有人说,纪小川因为结巴,小时候经常被家暴,连亲生父母都讨厌她。   黎容只觉得看了一场动人且荒诞的闹剧。   红娑那几个女生并非真的对黎家避之不及,事实上以她们父母在红娑的地位,恐怕连黎教授的面都见不到。   她们只是为了奚落宋沅沅。   宋沅沅和黎容谈过恋爱就是最好的打压工具,她们可以理直气壮的指责,嘲笑,咒骂。   于是宋沅沅为了转移这种羞辱和愤怒,将指责的枪口对准结巴的纪小川。   在班级里,孤僻且有身体残缺的人是全班的娱乐对象,只要同仇敌忾的将矛头对准这个人,就能巧妙的从漩涡中心抽离出来。   被压迫者,为了躲避来自道德制高点的指责和毫无根据的口诛笔伐,便快速在另一场暴力中转变成施暴者。   没有人想要反抗,遵守哪怕是错误的规则,是所有怯懦生物的共性。   所以,黎清立和顾浓也成为了舆论风暴中的牺牲品。   那天‘围脖’阿姨说,收到过她手套和帽子的学生,肯定知道他父母是好人。   黎容只是笑笑,并没打破一个中年女人美好的愿景。   事实上没有,未来的六年都没有,从没有一个他父母的学生,敢对别人说一句,他们是好人。   一切寂静的仿佛死海,所有声音都被过去的时间掩埋。   宋沅沅迈过纪小川的桌子,一抬头,看到了倚门而立的黎容,顿时一僵。   黎容穿着纯白的棉衣,领口微张,颀长的脖颈有些泛红。   他虽然身型瘦削,但懒懒散散靠着的模样煞是好看,柔软半长的头发垂到耳垂下,卷曲的鬓角是温和的浅棕色。   黎容看着她,抿唇而笑,清澈透亮的眸子里映出的是她娇俏的脸。   宋沅沅嗓子发紧,手下默默攥着保温杯,脑子里有些木。   她以前不是这样的。   她在黎容面前,是温柔俏皮,善解人意的小女孩,以前他们一起去书店买书,路上遇到乞讨的落魄老人,黎容只会一脸冰冷的说对方骗钱,她却会施舍个十块钱。   因为她不在乎是否被骗,她比黎容更心地柔软。   她不是现在这样的。   “黎容。”宋沅沅低低叫了一声。   整个七班静悄悄的,他们虽然嘴里说着要远离黎容,但真面对本人,又明显拘束起来。   外表好看又优秀的人,会下意识让人感到敬畏。   黎容肩膀稍用力,抵着门边站直身子,径直走进去,直接略过了僵硬的宋沅沅,来到纪小川身边。   他弯了弯眼睛,颇为无奈的叹了口气:“我说,省省现在自卑的时间,有精力就多学点大学知识,以后她们都不知道被你甩多远了。”   纪小川睁大眼睛,有些呆滞的望着黎容,仿佛没听懂黎容在说什么。   她从没跟黎容这样的人说过话,哪怕他们都说黎容现在落魄了,但在纪小川眼里,黎容还是很遥远。   纪小川抿了抿干涩的唇,手指无意识的扣住膝盖,指甲压的发白。   “我…你…”   “你以后打扮打扮,比她们好看多了,喏,这胸针挺适合你的,送你了。”黎容将掌心里那个小盒子放在纪小川面前,他的手指修长,指甲干净圆润,就连随便一个动作都儒雅风流,“这帮人将来求你帮她们做实验的时候,记得记仇哦,我不是很看得上烂好人。”   他说话眼中带笑,好似半真半假,桃花眼抬动之间,风情无限。   纪小川僵硬的望着他,一句话都不敢说,那个精致漂亮的小盒子就摆在她离她十厘米远的地方。   他怎么能说适合她呢,她明明这么平庸,这么邋遢,这么丢脸。   黎容为什么要说她会变好呢?   黎容看纪小川一副吓蒙了的模样,又不禁沉思。   他说的这些未来发生的事,会不会惊到十七岁的小女孩。   毕竟纪小川的心理防线还挺脆弱的。   于是他只好补充:“不过你将来可以帮我做实验,我不讨厌烤肠的味道。”   说罢,黎容觉得自己已经够意思了。   他和纪小川本来就没太多的交集,只是稍微共情了他父母的境遇,勉为其难站出来帮个忙。   说完这些话,他皱了皱鼻子,把发凉的手指塞到棉衣兜里,堂而皇之的从七班离开了。   纪小川呆愣的望着黎容的背影,巨大的玻璃窗外是正午的阳光,那光浓郁热烈,穿过皑皑云层,穿过瑟瑟秋风,穿过婆娑红叶,穿过满目浮尘。   它落在黎容身上,那么好看,波光粼粼,好像能填满碎裂已久的缝隙。   七班和实验班门对门,消息传的和声波一样快。   “实验班的黎容送了七班那个结巴女生礼物!”   这话就沿着黎容的耳朵传到七班。   黎容为了去商场,多走了几千米,消耗了几百卡的热量,一回来整个人都无精打采。   岑崤的关怀只有凉飕飕的四个字:“招蜂引蝶。”   黎容单手撑着下巴,歪头看向岑崤,眉头蹙着,眼尾塌了塌,一副生动形象的委屈样:“哪里招蜂引蝶,我好无辜啊。”   岑崤心里挺爱看他委屈的模样,但听说他送别的女孩礼物,又懒得搭理他。   他当然不会以为黎容喜欢谁,对黎容来说,喜欢是很不值一提的情绪。   黎容挑眉端详他的神态,唇边笑意转瞬即逝,又慢慢吞吞的解释,声音软的像含了红豆糕。   “我是想给我女朋友送生日礼物,谁知道我女朋友家世清白根正苗红,没送出去。她不是也请你了,难道你没有准备生日礼物么?”   黎容说完,定神望着岑崤,他眼窝偏深,眼睑抬的用力,左眼皮能挤出两层折痕,乍一看,有点拷问的意思。   明明是他一口一个女朋友,反倒还理直气壮的质问别人。   岑崤有种将那浅浅折痕粗暴揉开的冲动,他花了十秒忍耐下那股冲动,凉飕飕道:“没有。”   “哼。”黎容似乎对这个答案并不惊讶,但他突然鼓起卧蚕,露出一种相当娇憨的神态,满怀期待问,“那十一月十七号,你会准备礼物吗?” 第17章   黎容是个很有仪式感的人。   既然宋沅沅执意要他去成年礼,他觉得,应该给自己租一套礼服。   租,听起来多少有些寒酸,曾经他是买得起的,但现在每分钱都要精打细算。   “以我和我女朋友的关系,租多少钱的礼服合适?”他这么想着,也顺便问出口了。   教室里净是笔尖跟卷子摩擦的动人旋律,就连身边这位金主也没出声。   黎容暼了暼岑崤,好整以暇的暗示:“作为我的天使基金投资人,岑先生不发表下意见?”   岑崤已经学会自动屏蔽‘女朋友’这个字眼,但还是对黎容若有若无的撩拨恨的牙痒痒。   岑崤拧开水杯,慢条斯理的喝了口水,冷淡道:“你跟金主讨论女朋友合适么?”   黎容本就牙尖嘴利,丝毫不惧:“金主明知道要被招婿还愿意去,也挺不合适的。”   他永远记得上一世岑崤和宋沅沅相拥跳舞的场面,到也算郎才女貌,格外登对。不过可笑的是,上一世他吃的是宋沅沅的醋,这一世回想起来,反倒有点吃岑崤的醋。   只是一点点,用来调剂乏味的生活也不错。   简复在前面闲不住,他因为已经确定被A大特招,所以完全没有高考压力,别人拼命刷题的时候,他时常空虚的左顾右盼,多少有点拉仇恨。   见黎容和岑崤在说悄悄话,简复猫着腰,趁生物老师在讲台后打瞌睡,他不动声色的凑了过来,恰巧听了后半截,简复唏嘘:“你真要去啊,我直说了,你不可能挽回宋沅沅的。”   他把两只爪子搭在黎容桌面上,大大咧咧的晃着黎容的保温杯玩,这话也是对黎容说的。   简复对男女关系很敏锐,他看的出来,黎容也不怎么喜欢宋沅沅了。   这就挺好,黎容这种从小桃花运不断的好学生,终于可以体会他和岑崤的自由单身生活了。   黎容深以为然的点点头,眉目间略带怅然:“我只是有点咽不下这口气,一想到我女朋友要和……”他故意一顿,余光扫了扫岑崤,“要和新欢你侬我侬,我就心口疼。”   他说着,真用手捂着心口,眉头轻蹙,故作难耐的咳嗽几声。   他这一身到处都是病,装起病来也越来越得心应手了。   “新欢?我崤哥?”简复的目光在黎容和岑崤之间逡巡一圈,脑海里不免生成了画面,顿觉这场面狗血又刺激,他忍不住幸灾乐祸,“艹,这么一说,我都想去看热闹了,要不你俩现在打一架?”   黎容慢吞吞把手从心口撤走,眼波含笑:“是挺热闹的,就是我现在生活拮据,在你伟岸又多金的崤哥面前缺乏自信,不如你赞助一下服装造型,二模之前我也给你补课。”   简复看热闹不嫌事大:“行啊。”   岑崤终于听不下去,凉飕飕瞪了简复一眼:“闲的没事去把门口垃圾倒了。”   简复憋屈:“卧槽,提建议的是他,哥你怎么不瞪他?”   黎容垂了垂眸,目光落在手腕内侧细小的纹路上,微微扯了下唇,似笑非笑:“他心虚,毕竟不择手段抢了……哈。”   简复:“你别胡说,我哥可不想抢宋沅沅。”   岑崤深深看了黎容一眼,黎容没有跟简复解释的意思,他也没有。   黎容想要好好打扮,不是说说而已。   他曾经有过两套定制礼服,是顾浓找当设计师的朋友为他做的,价格不菲,穿着也好看。   但法院来搜家的人里大概有识货的,这两件值钱的礼服被取走了。   周四,黎容匆匆在网上租了一件礼服,没来得及试,大概要成年礼当天才送到。   他现在身虚体瘦,不是定制估计不会合身。   “我还得理个头发。”   他对着镜子,揪着发尾看了看,略有些嫌弃。   从医院清醒过来后,他就没理过发了,他以前明明精致的一个月就要修一次发型。   宋沅沅的成年礼会来很多他父母以前的朋友,他不想像上一世一样落魄。   黎容找了个口碑不错的理发店,挑选了手艺最高的店长。   “小伙子要理什么样的?”女店长大概三十多岁,精瘦,染一头灰色卷发,穿着有点朋克的意思。   黎容脱了外套,露出宽松的白色圆领毛衣,他一边将棉衣折一折放在沙发上,一边回女店长的话。   ”我要参加女朋友的成年礼。”   女店长一挑眉,笑眯眯道:“懂,肯定给你剪个帅气的,让你女朋友对你死心塌地。”   黎容一笑:“好。”   他乖乖坐好,让人在他脖子上搭了毛巾,又严丝合缝的披好围布。   店内播放着轻柔幽雅的蓝调,空调呼呼吹着热气,失去温度的夕阳余韵缓慢的在地板上拖拉,像一张橘黄色的地毯。   店长娴熟的用两根手指夹住梳子,一边轻柔的梳理黎容的头发,一边往他头发上喷水。   “小伙子多大了?”   黎容迟疑片刻,抬眸盯着镜中的自己,低声回:“二十三。”   大概是陌生的,温暖的环境给了他莫名的安全感,他没有掩饰自己。   店长手中动作一顿,诧异的看向镜子:“原来都大学毕业了,长得可真嫩啊,找工作了吗?”   很日常的闲聊,问的也都是寻常人会好奇的,不重要的小问题。   黎容长期紧绷的神经终于感到了一瞬间的松弛。   这个世界很大,人也很多,并不是所有人都关注互联网,并不是所有人都知道黎清立和顾浓。   这世上大部分人在努力过好自己的生活,沉默着,对暗流一无所知,对未来充满希望。   “找工作了。”   “在哪儿工作啊?”   “科研院所。”   剪子咔嚓咔嚓响,不时有碎发沿着围布滚落,黎容的脸上难免也落了些碎头发,扎的他有点痒。   他皱着鼻子挤着脸颊,想要努力把头发抖下去。   店长羡慕:“哦哟,好单位啊,还是铁饭碗,你父母省心了。你长得这么好,工作也好,女朋友肯定也漂亮,过两年一结婚,多幸福。”   黎容抖头发的动作一顿,不知是不是有睫毛落进眼睛里了,他恍惚觉得有些酸疼。   他轻笑,喃喃回道:“……挺好的,是挺好的。”   他曾经以为,他的一生就会是这样了,继承父母的衣钵,在红娑研究院大展宏图,很快做出超越父母的成果。   他还是个专情的人,不太会拈花惹草移情别恋,或许过不了多久,他就会和宋沅沅结婚。   黎清立和顾浓当然也在。   黎清立是个老学究,很喜欢说教,黎容就是脾气再好,也总会被他教育烦了。   他总是不太敢回想那些苦口婆心的教导,那些细细密密的,无孔不入的插入全部岁月的爱意,会刺得他遍体鳞伤。   顾浓是个典型的自我检讨型人格。   经常把吃亏是福,善有善报之类的话挂在嘴边上。   黎容和她不太一样,黎容性情清冷,很有主见,不愿和理念不同的人多说废话,有时给人很强的距离感,和顾浓的处事原则截然相反。   但顾浓从没强迫他改过,她想着,她的孩子可以任性一些,不必取悦所有人,不用向所有原则低头。   时过境迁,他真的很想跟这两位做人父母的提建议——   早知道刨腹取粉是这个下场,下次就别丢他一个人了啊。   “理好了,你鬓角好看,我没给你剃。”   吹风机吹干挂在头发上最后一点水痕,只剩下干燥的温热。   黎容抬眼看了看镜子。   头发并没有剪短很多,但是看起来精神了不少,店长还简单给他吹了个造型,柔软的发梢半卷着,彼此交叠,蓬松又立体。   “谢谢。”是很好看的。   他交了钱,从密码柜里取出自己的衣服,一翻手机,才发现岑崤给他发了信息又打了电话。   【岑崤:在哪儿?】   黎容裹紧外套,给岑崤打了回去。   黎容:“我出来理发,找我有事?”   岑崤靠在沙发上,一杯柠檬水已经填了三次,第三次也放凉了。   再没人能让他等这么久。   岑崤深吸一口气,看了眼时间:“来Sara Z,做衣服。”   Sara Z是挺知名的高端定制品牌,A市有头有脸的人物,基本都有他家的定制衣服,只不过大多数人需要排队一两年才能拿到资格,但像岑崤和黎容这样的家世,就容易很多。   不过他父母倒是从来没订过一件衣服,他记得店员主动上门过一次,被黎清立严词拒绝了。   黎容:“哦?”   他多少有点惊讶。   他没求过岑崤这件事,只是对简复随口说一句,没想到岑崤真的听进去了。   在这家定制一件衣服,还要连夜加急的话,要比岑崤借他的全部生活费还多了。   岑崤的眼神扫过店内挂出来的一件件精致束身礼服,轻描淡写道:“不是说要在生日会上超过新欢么,给你机会。”   黎容也不推辞,笑盈盈道:“求之不得。”   Sara Z不在商圈,反而位置有些偏,等黎容打车赶到,太阳已经化的像一滩洒泼的红墨水了。   他就顶着肆无忌惮侵染人间的晚照,抖落挂坠在睫毛尖的粼粼金粉,不徐不疾的出现在大门口。   隔着巨大的落地玻璃窗,黎容微抬着头,新修剪的头发被无辜染上一层蜜橘,因病气而苍白的侧脸也好似涂了细腻光滑的白釉。   他动了动唇,白色衣领遮盖不住的小巧喉结轻轻滑动。   “岑崤。”   岑崤眸色渐深,沉默良久,自嘲似的笑笑。   好像无论怎么克制,他都会对这个人一见钟情。   量体师扯下脖子上挂着的皮尺,热情迎上黎容:“您跟我到这边量一下尺寸。”   “麻烦您。”黎容轻车熟路,跟着往里走。   量体裁衣的步骤很细致,要用皮尺轻轻缠住纤细的脖颈,一寸寸的收拢刻度,当冰凉的尺身完全贴住温热脆弱的皮肤,将食指抵在颈窝,仔细的读出最精准的刻度。   这并不算最严格的,皮尺还会沿着肩部向下,滑过形状姣好的蝴蝶骨,在敏感紧绷的胸口处交叠,缠绕。   除此之外,还有柔韧下塌的腰,挺翘鼓胀的臀,笔直清瘦的双腿,漂亮小巧的腕骨和脚踝。   岑崤在帷幕闭合的前一秒站起了身,一掀厚重的棕色帷幕,迈步走进量衣间。   黎容已经脱去了外衣和毛衣,只剩下贴身穿着的,一件格外轻薄的内搭。   内搭紧紧覆着他的腰腹,隐约透出皮肤的颜色。   岑崤从量体师手里夺过皮尺,绕在掌心,沉声道:“我亲自量。” 第18章   黎容环抱着双臂,目光落在岑崤手中的皮尺上,他挑了挑眉:“岑崤,你知道我今年才十七吧,未成年哦。”   岑崤迈步走过来,扯住皮尺的一端,在他耳边低声嘱咐:“别动。”   黎容配合的仰着脖颈,轻薄白皙的眼皮轻轻颤抖着,还不忘继续提醒岑崤:“我还小呢,你喜欢那些把戏我可都不懂。”   岑崤动作一顿,盯着黎容滴溜溜转的桃花眼:“教教你?”   黎容眉目含笑,双手举到耳边告饶:“不是很想学。”   岑崤将皮尺绕过他的胸口,在浅浅的背窝正中一掐:“这里不隔音。”   黎容果然老实的闭嘴了。   从量体间出来,黎容扣好棉衣的最后一颗扣子,自顾自的叹了口气:“也不知道礼服做出来好不好看。”   量体师笑道:“您放心,我们的老师都是在国际上拿过奖的,也给很多明星量身定制过红毯礼服,相信一定不会辜负您的期待。”   黎容眼波流转,意味深长的揶揄:“我倒是不担心你们老师,只是这位新晋量体师的手法太不专业了,勒得我疼。”   量体师也揣摩不出黎容是不是在开玩笑,只好向岑崤投去求助的目光:“您两位不是朋友吗?”   岑崤将皮尺绕在掌心卷了卷,放在一边的桌面上,看了一眼黎容,一脸平静道:“吃人嘴短,拿人手软。”   黎容故作震惊,像是平生第一次听到这句谚语,好奇的问:“是吗,那你为什么从来不嘴短?”   岑崤被他堵了一下,心中好笑,但也只能强绷着脸,淡淡道:“走了。”   黎容赶紧小跑跟上,追在岑崤后面提醒他:“你会先送我回家吧,我来时打车花了一百。”   岑崤冷嗖嗖道:“我欠你的?”   黎容深以为然的点点头:“嗯算你有良心。”   岑崤竟也没有反驳他。   上了车,黎容就开始打电话给租赁公司退单,对方一开始还找理由不想退,黎容翻出来合同,一条条跟对方对峙,对方大概没遇到过这么较真的顾客,被问的恼羞成怒,给黎容退了钱。   黎容挂断电话,疲惫的往后一靠,方才的精神一扫而空,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他身体本就不好,来回折腾了半天,完全失了食欲,脆弱的胃也开始反酸。   岑崤等他安静下来了,眼睛向下一瞥,抬手按开轻音乐:“以前没见你这么多话。”   以前那个常年冷着脸,吐一个字都嫌多的人好像一去不复返了。   黎容歪头看向车窗外,树影幢幢,急逝而过,柏油路上被拖长的阴影像里机器里渐次滑出印花巧克力棒。   他的眼皮越来越沉,听到岑崤的话,他没头没脑的跟了一句:“权利很稀有,只留给有能力为自己争取的人。”   “嗯。”岑崤沉默好久,久到黎容已经昏昏欲睡,他才低声应了一个字。   他曾经以为,让一个人永远保持原来的样子,就好像所有残酷的事情都没发生,就好像鲜血淋漓的现实没有留下痕迹。   可惜不过是自欺欺人。   人须得自己披上铠甲,拿起利刃,剥去软肋,走出温床,生存本就是孤独的抗争。   黎容的眼睛彻底闭上,呼吸变得绵长匀称,刚吹好的发型被他压的有些凌乱,发尾轻轻遮盖在他的眼皮上,玻璃窗外的色彩渐渐消散,只剩下横亘在他喉结上的一线光亮。   岑崤不动声色的调高空调温度,调小轻音乐的声音,慢慢放缓车速。   这才是,他能为他做的事情。   黎容从昏睡中清醒过来,一睁眼,才发现天已经彻底暗了。   他的眼睛干涩发酸,脖子也僵硬的厉害,车早已停在了路边,只是空调一直没有关。   “到了?我睡过去了。”   黎容声音腻呼呼的,他刚睡醒的时候脑袋没那么清醒,周身的防备也并不严丝合缝,给人一种有可乘之机的错觉。   岑崤:“你家的房子快要收回去了。”   黎容眨眨眼,借着路灯看向自家的小院子。   别墅门前的绿植许久没人打理,已经长得狂野嚣张,支棱到鹅卵石路上。   自从岑崤上次应承后,物业的确管理的更严格了,没人再砸他家的玻璃,也没人往门上涂红油漆,就连送来的花圈快递也被物业主管部门主动拒收了。   “是啊,还有几天吧。”他几乎忘了这件事,都没花心思找住处。   岑崤的手指轻轻摩擦过方向盘:“如果你想……”   “不想。”黎容果断的打断他的话,随后笑笑,“我说,你是不是不懂啊,人不在,建筑本身是没有任何意义的,更何况如果沉溺在过去,就没办法往前走。”   上一世也是,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非要把这房子买回来给他当生日礼物。   天知道他收到这份生日礼物有多郁闷。   黎容下了车,似笑非笑冲岑崤道:“生日会见。”   -   宋沅沅的成年礼开在她们家在A市远郊的小庄园。   作为宋家唯一的千金,这次成年礼的确大手笔,除了有商界很多朋友送的琳琅满目的小礼物,还有小众品牌的甜品赞助。   宋母更是在院子里给宋沅沅搭了座迪士尼小城堡,专门提供给来参加成年礼的女孩子们拍照用。   宋沅沅早已经忘了迎接客人,她化着俏皮可爱的公主妆,披着金黄卷曲的假发,脑袋上别着一顶纯银的公主冠,一袭乳白色的长裙礼服,勾勒着玲珑有致的身材。   她踩着高跟鞋,被人搀扶着走上城堡,推开天蓝色的百叶窗,托着下巴,优雅的摆着姿势。   城堡下,有两个专业摄影师单膝跪在地上,专注给她拍照。   被邀请来的客人自然不吝夸奖。   “沅沅今天好美哦,以后每一天都是十八岁!”   “真的是小公主,贵气又优雅!”   “漂亮又善良的小姑娘,将来谁有幸能娶到她啊。”   “沅沅不愧是今天唯一的焦点。”   宋母笑道:“我们沅沅才不着急嫁人呢,她一向都以学习为主,非常听家里的话,不像有的女孩,被男生一追就答应了。”   “就是,沅沅越来越有大家闺秀的样子了。”   宋母:“我倒也不是拦着她恋爱,但社会复杂,她还没有分辨能力,做母亲的当然要多费心……”   “嘶,快看。”   “谁啊那是?”   “黎容,就是黎清立和顾浓的儿子。”   “这就是黎容啊,这孩子长得可真……”   “不得不说,太好看,太漂亮了。”   黎容穿着剪裁流畅熨烫整齐的纯黑礼服,安静的坐在极不起眼的最后一排座椅上。   他身体比例很好,礼服在腰腹微微收紧,双腿随意交叠,直筒的西裤拉扯上滑,露出圆润的踝骨。   原本雅致严肃的黑礼服穿在他身上,并不让人觉得窒息,紧束的外衣里,是微开领的白色衬衫,白色领口在风中轻抖,细长的锁骨若隐若现。   黎容有一张让人感叹苍天不公的漂亮脸蛋,这张脸明明清瘦的轮廓分明,但无论怎么看都显得气质优雅柔和,那双桃花眼格外清透明亮,瞳孔像是被和着日光点染过一样,眼波轻掠间就有勾人三分的能力。   他的头发浓密细软,发梢打着卷,摇摇欲坠的挂在眼尾至太阳穴之间的那点小痣上,微翘的唇珠刚润过宴会提供的红葡萄酒,平白给苍白的面色填了几分鲜活的颜色。   他就坐在那里,不争不吵,不言不语,也足以吸引所有视觉动物的目光。   那是一种男女莫辨的美感。   城堡里的宋沅沅敏感的察觉到了众人目光的偏移,原本夸赞她的声音也渐渐销声匿迹,仿佛那些夸赞刚被人打翻,已经不太适合再说出来了。   城堡正对着客厅,而大家的眼神不约而同的略过华美漂亮的建筑,略过精心打扮的她,投向门口一个不起眼的方向。   宋沅沅还不知所措,她茫然的托着裙子,趴在窗口,探头出去看向宋母。   宋母的脸色不太好。   今天是宋沅沅的十八岁生日,是她最重要的成年礼。   宋母给女儿请了最好的造型师和服装师,她有意让别人看看,她们家从来就没高攀过黎家,宋沅沅以前跟黎容谈恋爱,是宋沅沅足够美丽优秀,现在和黎容分开,也是黎容不再配得上宋沅沅。   但显然,女儿被喧宾夺主了。   而惹起这场不愉快的,居然还是那位配不上的男朋友。   黎容倒是很无辜,似乎没想到自己出现会惹来这么多的眼神。   他微微坐直身子,轻抿着唇,环顾间睫毛跟着颤了颤,绷起的喉结缓缓一滚。   黎容倏的失笑,无辜莞尔:“怎么都看我,今天是我女朋友的成年礼啊。”   岑崤在不远处静静看着,突然觉得有些口干舌燥。   他捏起香槟杯,含了一口,目光炙烈的投向黎容难得润红的唇。   香槟冒着气泡在细长透明的杯中卷起漩涡,水面和岑崤的心脏一样不平静。   他也是第一次见到明艳的黎容,更是第一次发现,人居然可以漂亮成这样。   要是黎容愿意到那个五彩斑斓的城堡上站一站,他倒是有兴趣看一下摄影师的镜头。 第19章   视线之内,形形色色皆是笑话。   只不过别人看他是笑话,他看别人,也是笑话。   黎容仰着脖颈,慢条斯理的将杯中红酒一饮而尽,喝完酒,他又随手捞起旁边座位上放着的小蛋糕,旁若无人的吃了起来。   他在细细回想上一世发生的事。   他那时候身体还要更差,从医院清醒过来之后,精神却好像死了。   他在法院施舍的别墅里浑浑噩噩近一个月,吃不下东西,也睡不着觉,他有很多事情都想不明白,他不明白为什么一次很平常的药品研发失败,会发酵演变成现在这样,他不明白父母为什么没有公开解释,反而选择了最极端的以死明志。   这些事桩桩件件盘根错节,他甚至找不出一根暴露出来的线头。   仅仅三周,他在家里把自己折磨的不成样子,收到宋沅沅的生日会邀请,是他那时候能感受到的唯一来自身边人的召唤。   他其实精疲力尽,灵魂都游离在肉体之外,但他还是去了。   那天是对宋沅沅很重要的日子,每个女孩都该有一个完美的成年礼,有父母朋友,有爱的人。   至少宋沅沅是那么跟他说的。   现在想想,大概是怕他不愿意去。   他那天没有穿得体的礼服,没有修理整齐的头发,他苍白疲惫,仿佛末路囚徒,在一场包装精美,奢靡华贵的生日宴上,狼狈的像个笑话。   然后他被嘲笑,被羞辱,被观赏,被怜悯,人影绰绰,靡音嘈嘈。   他甚至知道自己的身份敏感,没有主动跟宋沅沅靠近,没有为自己和父母喊冤叫屈,没有乞求昔日熟识的长辈伸出援手。   他只是安静的坐在大厅沙发的角落,垂着眼,麻木的听着一切欢声笑语,望着地板上层层叠叠的菱形图案发呆。   宋沅沅也没有主动跟他亲近,作为成年礼的主角,宋沅沅一直被包围在浓郁的祝福中。   她妆容精致,礼裙华贵,在频频的吹捧声中羞红了脸颊,她的食指上,戴着一枚闪闪发亮的玫瑰金戒指。   空气中酝酿着香甜的气息,芝士奶油混合着各类香水,强势的侵占了每个角落,也包括黎容所在的不起眼的沙发边缘。   香槟喷开的一瞬间,低浓度的酒精像细雨一样由上至下酣畅淋漓。   宋沅沅娇嗔的尖叫:“讨厌,把我衣服弄湿了!”   “雨中美人多漂亮!”   “生日快乐宋沅沅,看镜头!”   “哎哟,这么注意形象,是想给谁看啊?”   “反正不是……哈哈哈哈别撞我,我什么都没说!”   ……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黎容觉得这场生日宴漫长而乏味,让人昏昏欲睡。   他的情绪没有丝毫起伏,任谁在经历了巨大的悲痛和巨变后,都会认为恋爱是最不值一提的东西。   宋沅沅突然踩着高跟鞋,由远及近,一步步的向他的方向走过来。   然后她穿过他,走到了岑崤身边。   宋沅沅声音甜美,得体而俏皮的问:“岑崤,舞池开了,你愿意跟我跳一支开场舞吗?”   黎容连眼睛都没抬,头发已经长到盖过他的眼皮,在瞳孔前竖起一道道藩篱。   他对岑崤的了解,只有同学,同桌,家里是蓝枢的高层,和他性格迥异,关系并不好。   不过他觉得,岑崤大概很不喜欢他。   不知道是因为红娑和蓝枢存在已久的积怨,还是他什么时候,得罪过这位同桌。   他听到岑崤声中带笑,不假思索的回:“好啊。”   ……   好啊。   黎容专心致志吃掉了一整块草莓慕斯,他抖了抖手指尖的碎屑,舌尖自然又迅速的扫过唇角沾染的奶油。   他吃的津津有味,活色生香,倒让一众宾客不知所措。   宋母皮笑肉不笑:“小孩子家开玩笑罢了,哪有什么男朋友女朋友的,大家别在外面站着了,快进去跳跳舞,吃点东西。”   宋母说完话,宋沅沅也从小城堡上下来了。   她拖着裙子绕过小城堡,寻着众人的目光,不明所以的向后看了一眼。   宋沅沅微微一晃神。   黎容一向冷感,严肃,和所有专注于工作事业的科学家一样,不太注重装扮。   宋沅沅对他最深的印象就是干净,简单,像显微镜下形状瑰奇的雪花,能看见,却抓不住。   黎容似乎变了一个人。   她看到的这个人笑容明艳,表情生动,比以往更加吸引人。   宋母轻轻拍了一下宋沅沅的腰,嗔道:“看什么,记得一会儿邀请岑崤跳舞。”   宋沅沅这才回过神来,目光逡巡一圈,意外发现岑崤今天的穿着倒是保守很多。   明明是家庭背景最强势的一个,偏偏穿的最低调,仿佛不想招惹任何事非。   不过,岑崤是少数几个没有看向黎容的人。   岑崤在看那座迪士尼小城堡,眼神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兴趣。   宋沅沅脸颊微热。   刚才只有她一直站在那座小城堡上,所以岑崤是在看她。   她今天的确打扮的很美丽,岑崤会注意她,也是理所当然。   宋沅沅深吸一口气,挺了挺胸,用力抿了一下唇上的蜜釉。   她有很强烈的第六感,岑崤会答应和她一起跳舞。   室外草坪的宾客听到宋母的话,依次回了大厅。   大厅内的装饰更是隆重,四面的墙壁上新绘了印象派画作,乍一看色彩规整,不拘小节,但远远望去,流畅离散的线条整合起来,是宋沅沅的英文名字,看得出来,这次宋家花了大价钱。   室内唯二的两根乳白色波浪状圆柱后,乐队成员已经准备就位。   服务人员递次端上来五星级酒店大厨新煎好的鹅肝,在绕成爱心形状的白色长条餐桌后,就是早已搭建好的舞池。   曲目表被指挥翻开,开场舞是宋沅沅最熟悉的宫廷华尔兹。   黎容从白色木椅上站起身来,目不斜视的往室内走,他脸上神情愉悦,放松且自然,就好像发生在他家里的事,不过是所有宾客共同做的一场梦。   独独在路过岑崤身边的那一秒,他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垮塌。   他咬着牙,眼睑微蹙,左手捂着胃,低声道:“胃疼。”   岑崤下意识放下香槟杯,皱着眉,也不由得压低声线:“谁让你在风里吃蛋糕。”   黎容的胃是他近一个月见过最脆弱的东西,吃冷的疼,吹了风疼,不按时填补疼,填补多了也疼,吃养胃的药想吐,不吃养胃的药反酸。   黎容在学校做的最多的一个动作,就是趴在桌面上,捂着胃,疼的嘴唇发白。   但岑崤又无计可施。   黎容轻呼一口气,手掌在胃部揉了揉,敛去一脸的难受,他微抬眼,轻声轻语对岑崤说:“要是有人惹我生气,可能会更疼,说不定会溃疡,会穿孔,以后再也喝不了能让人趁虚而入的烈酒。”   岑崤嗤笑一声,表情也没有那么担忧了,他收回落在黎容胃上的目光,轻飘飘道:“多谢警告。”   黎容意味深长的一笑:“不客气。”   黎容进了大厅,像上一世一样,直奔他坐过的沙发。   那是一张浅黄色的布艺沙发,两端摆放着松软的抱枕,扶手一旁还放着一张小圆桌,桌面上是冒着热气的咖啡壶和糖块奶浆。   他选的这个位置还是挺舒服的,原来最无意识的时候,他也不算亏待自己。   这个时候,沙发附近没什么人,大家都在联络感情,邀请舞伴,准备一会儿上场跳舞。   他懒洋洋的靠在抱枕上,双腿交叠,身子大半的重量压在左臂,要不是胃里真的有点不舒服,他甚至想去拿一块鹅肝吃。   他看见宋沅沅和宋母耳语几句,然后小心的扯了扯在小腹有些打皱的裙子,迈步向岑崤的方向走去。   黎容在咖啡里加了五六块方糖,端起来一边吹着热气,一边看眼前的表演。   宋沅沅走到岑崤面前,背着手,少女姿态十足,低头软声问:“岑崤,舞池开了,你愿意跟我跳一支开场舞吗?”   岑崤还没开口说话,黎容被烫的整张脸都皱了起来,他手忙脚乱的放下咖啡杯,慌里慌张的吐着舌头。   岑崤的眼神直接被他吸引过去,一时间也没急着回宋沅沅的话。   宋沅沅没有得到即时答复,表情略显僵硬,她只好也顺着岑崤的目光,去看黎容。   黎容垂着桃花眼,眉头轻蹙,舌尖被烫的鲜红,他认真的吸着气,让凉风略过舌尖,带走被烫的麻痛。   这倒是意料之外。   咖啡杯的隔热效果很好,他扔了糖块进去,搅拌的同时注意力都在不远处的热闹上,也的确忽视了咖啡的温度。   他一口喝的不少,要不是为了维持起码的体面,这口咖啡肯定要喷出来。   宋沅沅非常尴尬。   黎容还是她名义上的男朋友,她对黎容也不是完完全全的无情无义,但现在形势需要她接触岑崤,而岑崤却被黎容吸引了注意力。   宋沅沅只好厚着脸皮,企图把岑崤拉扯回来。   “岑崤,你……”   “他啊,不会跳那个。”黎容舌头疼,说话有些口齿不清。   他其实还是给宋沅沅留了情面,毕竟宋沅沅今天才十八,而他已经二十三了。   宋沅沅在他日后的计划里,实在是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   宋沅沅立刻在心里反驳,怎么可能!   他们这种家庭出身的孩子,不可能连最基本的宫廷华尔兹都不会跳。   她怀疑黎容这是在吃醋,不想让她和岑崤跳舞。   但岑崤应该……   岑崤深深看了黎容一眼,表情坦然,一字一顿:“嗯,我是不会跳。”   宋沅沅:“……”   她有点不敢相信,她被岑崤给拒绝了。   虽然这个拒绝给她留了面子,但明眼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黎容眼皮都没抬,他倚着沙发,专心致志的吹咖啡,仿佛对岑崤的回答完全不关心。   “那我去问问别人。”宋沅沅强笑了一下,紧紧揪着裙边,努力保持优雅跑回了宋母身边。   宋母离得远,没听到他们说的话,见宋沅沅自己一个人回来了,宋母皱眉:“怎么回事?”   宋沅沅抿着唇,在母亲面前,总算不再遮掩情绪,低声埋怨道:“岑崤说他不会跳,都怪你非要我去请他跳舞,好丢脸!”   宋母拉住宋沅沅的胳膊,眉头一立,压低声音质问:“他怎么可能不会!”   宋沅沅一甩手,扭过了头,气鼓鼓说:“我不知道。”   宋母深吸一口气,别有深意的向岑崤的方向看了一眼。   她的余光扫到沙发上,专注喝咖啡的黎容。   黎容坐在不起眼的角落,倚着抱枕,低着头,一小口一小口的抿着,看不清表情。   宋母:“我知道他为什么那么说了,名义上你和黎容还是男女朋友,岑崤估计不愿意搅合进来,你也是,就不能找个离黎容远点的地方?”   宋沅沅刚被拒绝,本来就心情不好,现在又受到母亲的指责,忍不住拔高音量:“那我能怎么办,他就站的离黎容那么近!”   宋母狠狠用眼神警告她:“好了,别吵,不是什么大事,本来我们也要正式跟黎家撇清关系,到时候就不用有心理负担了。”   黎容喝完一杯甜腻的咖啡,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   宋母当众羞辱他是在几点?   似乎过了好久好久,久到他坐在沙发上,腿都有点麻了。   不得不说,他那时候真是难得的好脾气。   宋沅沅和岑崤跳了舞,他完全无动于衷,他不记得他们离得有多近,不记得他们说了什么话,只记得他眼皮垂的很低,视域里只能看见每个人的双腿。   所有人在他眼中,都只是能喘气的生物罢了,至于宋沅沅对他的刻意忽略,他也懒得刨根问底。   他脑袋里只有一片空白。   等他好不容易从自己搭建的安全屋里抽离出来,就听见有人在责怪他。   “宋董事长跟你说话,你怎么像没听见一样?”   “这孩子也太不懂事了,穿成这幅样子来参加沅沅的生日会。”   “大家都喜气洋洋的,他摆个冷脸给人看,又不是所有人都是他爹妈,要惯着他。”   “所以我就说,被爹妈宠坏了,他爸妈贪污的科研经费,不都是给他留着的。”   “他以后就知道了,这个社会没这么好混的。”   ……   那时黎容已经好久没怎么吃东西,他面色苍白如纸,嘴唇干裂起皮,胃里毫无规律的抽痛,痛的他后背冷汗湿透,鬓角潮湿粘腻,格外狼狈。   那些奚落的声音仿佛寒冬胡同口呼啸而来的风,带着快入刀刃的锋利,狠狠刺进他的皮肤,他就像被囚在笼子里的鸷鸟,哪怕无数次冲撞铁网,也只能重重跌下,任由利器刺的更深一些。   他想起一句勒庞的话:“……自从他们成为群体成员,饱学之士就和无知之人一样,眼睛都无法观察了。”   这些人好多是他父母的朋友,同事,客户,或者点头之交。   他们曾经斯文有礼,温和善意,他们受过良好的教育,有非常不错的社会地位,这样的人,似乎最不该落井下石,靠奚落他为乐。   然而现实就是这样,他有一个很残忍的老师,教会他这些道理用的不是经久不衰的著作,而是他的整个人生。   他用余光看到,岑崤就坐在自己对面。   他没有抬头去看岑崤的脸,但他知道,岑崤没有说话。   沉默,也是一种纵容。   黎容急火攻心,咬着牙,忍不住的咳嗽。   勉强的忍耐逼得他眼圈泛红,眼底氤氲着生理性的眼泪,原本俏丽多情的桃花眼苍凉低垂,一开一阖都带着说不出的病态疲惫。   宋母突然亲切的拉着他的手,假意拍了拍他单薄瘦削的后背,用一种高高在上却又伪装慈善的语气:“黎容——”   “黎容。”   梦境和现实的声音重合,黎容挺了挺腰,懒倦的睁开眼睛,借着亮彻整个大厅的灯光,看清了面前宋母的脸。   宋母和宋沅沅长得不像,她颅顶很高,发际线有些后移,她时常涂着暗红色的眉毛,眼睛是上翘的凤眼,瘦削的颧骨下,嘴唇薄的有些刁钻。   她眉开眼笑的时候谄媚十足,绷起脸来又显得特别尖酸刻薄。   黎容抬手按了按眉心,茫然的将目光投向沙发对面的岑崤,理所当然的问道:“我睡了多久了?”   他也不记得什么时候睡了过去,所有杂音混在一起,就好像质量不高的催眠曲,连甜腻的咖啡都没扛住睡意。   天已经有些暗沉了。   窗外是浓郁的墨蓝色,树荫和城堡被衬成纯粹的黑,郊区的空气格外健康,夜空中,挂着弯成金钩的月亮。   不得不说,宋沅沅家的沙发还挺舒服。   宋母语气沉沉:“黎容,沅沅的生日,你就是来这里睡觉的?”   “就是,看他在那儿睡了半天了,我都不好意思说。”   “也不知道站起来,真是没有礼貌。”   “宋家为什么要请他来,他家出那事,也不嫌晦气……”   “四个半小时。”岑崤打断不绝于耳的风言风语,看了看手表,重复了一遍,“你睡了四个半小时。”   黎容就像刚刚被上了发条的玩具,脸上的茫然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眼中带着诚挚的歉意,仰着脸,格外无辜的对宋母说:“抱歉啊,我太困了,您也知道高三的学业繁重。”   宋母并不打算放过他。   宋母扯了扯唇:“黎容,我知道你家里出了些事,但看在你和沅沅的发小情上,我还是请你来了,可你连个生日礼物都没带。”   她只说黎容和宋沅沅是发小,绝口不提两人的恋爱关系。   黎容眼眸轻垂,脑袋稍微歪了几分,唇边的讥讽稍纵即逝。   “不好意思,我忘了。”   他说的太过理直气壮,饶是宋母想和黎家撇清关系,还是被气的不清。   忘了?   她女儿的生日礼物,说忘就忘了?   宋母冷笑一声:“黎容,我知道你现在可能也买不起什么礼物。”她说着,一抬胳膊,从手腕上卸下一枚翡翠镯子,她举着这枚镯子,在灯光下晃了晃,阴阳怪气道,“这镯子也不值太多钱,不过拿去卖了,也能换个五十万,拿着钱,离沅沅远点吧,她值得更好的归宿。”   宋母说罢,将镯子直接扔到了黎容腿边,镯子弹了两下,险些滑落地上。   宋沅沅立刻低下头,挽着母亲的胳膊,一语不发。   她心虚,但不后悔。   她早就知道有这么一刻,这就是她要黎容来的唯一目的。   黎容周遭的气氛突然压抑的可怕,数双怜悯,讥嘲,冰冷的眼神,在他身边盘旋。   这一方小小的空间里,只有他对面的岑崤在笑。   岑崤不知从哪里摸来一块打火机,将它当成把玩的玩具,他靠在沙发上,慵懒的翘着腿,用拇指拨开金属盖,再用食指扣上。   打火机在他手中发出“啪啪”的声响,金属外壳一下下摩擦过他的指腹,和秒针的节奏重合在一起。   他饶有兴致的看向黎容的脸,静静的看着黎容表演。   这次他是完完全全的局外人,对宋母的暗示充耳不闻,对宋沅沅的邀请不屑一顾。   他只想知道,黎容到底想玩什么把戏,想怎么报复这一屋子的人。   所有人都以为自己站在道德制高点,由上至下,对黎容进行严苛的审判和排挤。   黎容腹背受敌,众叛亲离,然而岑崤只觉得,他刚睡醒后,脸颊红扑扑的模样,更加惹人怜爱。   其实,他只要来求他,他就会帮他。   他总会帮的。   黎容低头望着地面,睫毛温顺的垂着,在眼睑下方投下模糊的影子。   他的背有些瘦,低头的那瞬,衬衫衣领下移,白皙的脖颈暴露在灯光下,侧脸显得孤独又凄凉。   他沉默良久,就在宋母以为他还在对宋沅沅依依不舍时,黎容突然轻笑出声。   他笑的很愉悦,以至于眉眼弯弯,连唇角都翘了起来,从岑崤的角度看,他睫毛纤长浓密,苹果肌鼓鼓着,舌尖轻轻抵着整齐洁白的牙齿,难得一见的顽狞狡黠。   只是这笑声虽然好听,但在当下的场合,怎么都有些格格不入。   宋母以为黎容被刺激的心理防线崩溃,疯了。   她撇了撇沉默的岑崤,刚要继续开口,突然听到黎容深深叹了一口气。   黎容抬起脸,懒洋洋往沙发上一靠,随手捞起宋母的那枚手镯,摆在灯光下仔细端详。   翡翠剔透,光滑,杂质极少,的确是不可多得的珍品。   黎容验过真伪后,唇边笑意渐渐散去,他用手指轻轻摩擦着翡翠边缘,嘴唇轻轻开合,万份真诚的冲宋母道:“谢谢,老子准备喜欢男人了。”   他吐字清晰,中气十足,在场的所有人都听的真真切切,这句话无异于一声惊雷,炸的所有人外焦里嫩,灵魂震颤。   岑崤把玩打火机的手指猛的顿住了。   黎容比他想的还敢。   宋母瞪大眼睛,僵在原地,怎么也想不明白,这种不知羞耻的话居然会从黎容口中说出来。   她身边的宋沅沅同样一副被雷劈中的表情。   黎容跟她谈过之后,打算喜欢男人了,这简直是对她的羞辱。   但她知道,黎容无非是信口胡说,因为以她对黎容的了解,黎容绝不可能喜欢男人。   黎容仿佛没看见那些震惊的脸,他一撑扶手,自顾自的站起身来,旁若无人的迈开腿,径直朝岑崤走去。   走到岑崤面前,黎容歪头皱眉,看了看岑崤交叠的双腿。   他堂而皇之的拨开岑崤的手,扭身往岑崤怀里一靠,转身之际,他眼中刺骨的寒意和灼烧的愤怒交织在一起,最终化成一汪涟漪春水。   黎容莞尔一笑,声音暧昧:“赶紧,我不想努力了。” 第20章   怀里的人充满实感,岑崤默默绷紧了肌肉。   黎容的背压在他的手臂上,就连力道都刚刚好,不会过于用力压迫他的手臂血管,也不会虚浮贴着准备随时抽离。   他只要收紧手腕,用力一带,就能顺势揽住黎容的腰。   礼服完全是按照黎容的身材剪裁的,轮廓自然无比贴合黎容的腰线,不管从哪个角度欣赏,都足够柔韧漂亮。   黎容不喜欢喷香水,但他身上有一种独特的气息,像堆满了清茶和鲜果的屋子,打开门的瞬间溢出的沁人心脾的味道,离得特别近的时候,岑崤就可以嗅到,从他颀长白皙的脖颈上和血管明晰的小臂内侧。   黎容脸上带笑,满目风情,他轻描淡写的两句话,把在场的所有人拉扯进了无比窘迫和尴尬的境地。   整个大厅仿佛被一张无形的道德之网罩住,没人能够逃脱。   有趣的是,当一个被指责贪婪刻薄,三观不正的人真正做到了他们口中所说的,这些人又仿佛忘记了自己几分钟之前言之凿凿的判词,纷纷露出‘他怎么会这样’的惊恐表情。   宋母暗红色的细长眉毛提了起来,过于饱满瓷白的额头被迫挤出几道细纹,她太阳穴狂跳,热血冲到头顶,血压直线升高,涨的她头皮发麻眼花缭乱。   宋母声音尖利,指着黎容的脸:“这里不是你疯言疯语的地方!”   她费尽心力走通萧沐然的关系,不是把岑崤喊来看黎容发疯的。   她明明计划的很好,在所有亲朋面前,在岑崤面前,了断宋沅沅和黎容的过去,再让宋沅沅和岑崤有接触的机会。   但这一切都被搞砸了,这场盛大华丽的生日宴,就像一块落了苍蝇的草莓蛋糕,让人咽不下去,吐不出来。   宋沅沅连忙应和宋母,用一种楚楚可怜的眼神看向黎容,怯生生道:“阿容,你别这样,别这么说自己,我知道你在生我的气。”   自从上次在实验班见过黎容和岑崤之间的暗流涌动,她就认定了,这两个人都喜欢自己。   她做好了黎容愤怒,发狂,怒骂,甚至和岑崤打一架的准备。   但她没料到事情会变成这样,黎容不但没有跟岑崤打起来,还准备跟岑崤谈恋爱?   黎容抬眸扫了宋沅沅一眼,又很快收回目光,他深深的叹了口气,用一种看破红尘的语气说:“我以前心高气傲,脾气还差,这一个月深受打击,反倒豁然开朗,我打算当条咸鱼,岑总有兴趣吗?”   按上一世他的亲身体验,岑崤应该恨不得当场就把他带回家,放肆索求。   不过……呵呵。   这个年纪的岑崤还没有自己的房子。   宋母:“……”   宋母觉得自己的血压已经飙到一百七,好像下一秒就要气晕过去了。   最让她心中不平的是,岑崤直到现在也没嫌恶的把黎容推开。   岑崤好像并不排斥黎容的建议。   岑崤勾起唇,眸色深沉,他保持着怀抱黎容的姿势,却不动声色的收紧了手臂,强迫黎容离他更近几分:“真喜欢男人,我就考虑考虑。”   他说完,反而光明正大的望向黎容,似乎并不在意出柜的风险,而只想要一个真诚的答案。   黎容立刻感受到一股强大的占有欲,无比熟悉,和大学毕业典礼那天晚上逐渐重合。   他抿紧唇,侧过脸来,和岑崤对视。   他们俩保持着一个暧昧的姿势,以一个格外亲近的距离,互相望着对方的眼睛。   但双方的眼睛里,却都没有什么旖旎眷恋的情谊。   岑崤的眼神充满了侵略性,在黎容的沉默声中,那种眼神反而越来越坦荡。   黎容则牙齿咬紧,眼睑轻颤,眼皮折出一道深深的痕迹。   真心喜欢吗?   他自己也不清楚。   岑崤虽然偏执疯魔,但人长得不错,又很有钱,最重要的,将来还会有蓝枢的高级权限。   他不是第一次跟岑崤搞在一起,轻车熟路又能借力打力,何乐不为。   现在的他,根本不会任由感性冲动胡作非为,喜不喜欢,他根本懒得探究。   更何况,贸然交付感情也太愚蠢了。   甚至岑崤对他,也不只是单纯的喜欢而已,他们之间能达成微妙的平衡,是因为兴趣。   彼此都有太多的秘密,又太善于隐藏,在掩护好自己的同时挖出对方的秘密,是聪明人最喜欢的玩法。   黎容首先避开岑崤的目光,舌尖轻轻扫过发干的唇珠,将嘴唇润湿后,他温柔含笑,讳莫如深:“怎样算喜欢,我亲你一下好不好?”   宋母在黎容说出‘亲’这个字眼后,她颧骨附近的肌肉跳了两下,失去弹性的皮肤被扯出不浅的褶皱。   岑崤嘴唇微动,刚欲说些什么。   黎容也不由得竖起耳朵,下意识想要听清他的话。   宋母突然感到一阵没来由的恐慌,不得不说,今天的黎容,的确有一种鹤立鸡群的明艳。   宋母多年游走于名利场,眼神也比常人敏锐。   她看着黎容从小长大,这孩子一向精致漂亮,但因为太过冷感,并不讨喜,桃花运也就寥寥。   这是她第一次,觉得黎容的一颦一笑都充满了岁月的沉淀,即便身为男人,也足够蛊惑人心。   她立刻打断岑崤:“小岑,你可别跟他一起胡闹,他就是利用你气我们沅沅!”   岑崤笑了,扭过头反问道:“哦,你陪我妈打麻将递牌一个月,就没想利用我家打通蓝枢的关系?”   宋母睁大眼睛,被岑崤问的哑口无言。   这种实话,不该被这么戳穿,至少不该当着在场所有红娑人面前戳穿。   宋母敏感的察觉到,那些聚焦在黎容身上的眼神缓慢的移到了她身上,充满了猜忌和嫌恶。   宋家当初是背靠黎清立起势的,因此结交的几乎都是红娑的人。   红娑研究院的人大多清高,且尤其瞧不上蓝枢八区,她是以请宋沅沅同学的名义将岑崤请来的,现在当事人戳穿她的心思,直接把她架在了火堆上,下不来了。   人群中开始有窸窸窣窣的声音。   “那个岑崤是谁啊,不是说沅沅同学么?”   “你不知道?蓝枢三区岑擎的儿子,而且我没听说宋沅沅跟他在一个班。”   “呵,这是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觉得我们红娑这边不好混了,要开始抱蓝枢的大腿了?”   “我说她怎么让宋沅沅去找岑崤跳舞呢,原来是势利眼,看不上黎容了,当场换下家呢。”   “我还以为是个纯粹的生日宴,带着这小心思可就膈应人了。”   ……   红娑和蓝枢之间水火不容的对立关系,可以让这群人顷刻间忘记对黎容的奚落。   任何所谓的正义感,都不如立场重要。   宋母唇色苍白,肉眼可见的慌了。   “大家别误会,其实是沅沅一直对岑崤有好感,我这个做母亲的,为孩子创造点机会。”   她说完,推了宋沅沅一把。   宋沅沅踉跄一下,紧张的回望母亲。   她已经完全懵了,这个状况根本没彩排过,她不知道该怎么说。   “对对对……我一直喜欢岑崤,我想在生日会上跟他表白。”   黎容笑吟吟的问:“你一直喜欢岑崤,怎么说要跟我一起过生日?”   宋沅沅被堵的说不出话来。   岑崤不是喜欢她吗,为什么说想跟黎容试试?   黎容不是对她旧情难忘吗,怎么突然就翻脸无情了?   “呵呵,今天可真有趣,可惜天有点晚了,我就先回去了。”   “孩子还在家等我练高尔夫,我也回去了。”   “人呢,最好还是不要自作聪明,免得弄巧成拙。”   “最重要的,是别拿大家当傻子耍。”   “走了走了,我家司机等我好久了。”   ……   宋母和宋沅沅拙劣的解释显然不足以服众,红娑的很多教授家属并不了解岑崤的身份,被人点破后,一瞬间就想明白了宋母的意思。   没人喜欢被自己人背刺,更何况,他们跟宋家也只是利益关系,谈不上多少真心。   他们也看出来了,黎容是故意搞了一出闹剧恶心宋家,虽然说出想要依附岑家很丢脸,但丢的也是黎清立顾浓的脸,和他们无关。   借机告辞的人越来越多,宋母拉住一个,另外几个就走远了,顷刻间,大厅就空了一半。   黎容看着人走茶凉的场面心满意足,他轻拍岑崤的手背,示意他放开箍在自己身上的力道,然后站起身,朝着宋沅沅走过去。   宋沅沅用力低着头,紧咬着牙,不敢看黎容的眼睛。   黎容垂眸,静静地看着这个和他一起长大的女孩。   纵使童年千好万好,物是人非,也只需要一个契机。   黎容一字一顿道:“我们今天,正式分手了。”   宋沅沅一抿嘴,眼圈红了。   黎容在跟她说着这句话的时候,对她一丝一毫的感情都没有了。   明明是她先背叛的,现在反而有种被抛弃的酸楚。   宋母肌肉颤抖,目眦尽裂,她用手指着黎容的脸,恶狠狠的吼道:“黎容!”   黎容嗤笑一声,充耳不闻,他扭回头朝岑崤扬了扬下巴:“我要走了,岑总走不走?”   秋夜天凉,霜浓雾重。   空气中满是潮气,连地面都湿漉漉的,柏油马路像是被重新上了层墨色,道路两旁的灯光周围,盘旋的飞虫都少了很多。   黎容裹紧礼服,直扣好领子最上方的纽扣,可人一离开室内,却还是觉得凉风呼啸而来,寒意刺骨。   这礼服千好万好,就是不保暖,他身上的热气没一会儿就被吹了个干净。   黎容郁闷的吸了吸鼻子,果然网上说,要想有风度,就不能考虑温度。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车轮碾压柏油路的声音。   声音由远及近,一直开到了他面前,左侧车门打开,岑崤靠坐在后排,低声道:“上车。”   黎容不由得抬起眼,和岑崤对视。   那眼神潮湿透彻,黑亮有神,像极了盯着小鱼干的蓝金渐层。   黎容飞快上了车,抬手关紧车门,空气骤然变暖,他反倒禁不住牙齿打颤。   岑崤立刻感觉到他周身的凉意。   他嘱咐司机:“空调温度调高一点。”   热气扑面而来,黎容觉得自己眼睫毛上都挂满了水雾。   他掩着唇,难耐的咳嗽了几声,咳够了,才泄力似的往靠背上重重一砸。   郊区路灯稀少,光线落到地上,已经稀薄的可怜。   车内车外同样昏暗,但偏偏是这种昏暗,给了人一种密闭空间的错觉。   好像在这个空间里说的所有话,都能被永久储藏,不见天日。   黎容歪过头,去看岑崤的侧脸。   黑暗中,他看不清岑崤的眼睛,但那股侵略性的,要求一个答案的气场始终挥之不去。   ——真喜欢男人,我就考虑考虑。   从过去到如今,他从来,从来不曾跟岑崤说过一次喜欢。   黎容眨眨眼,呼吸浅浅,伸出一根冰凉的手指,轻轻戳了戳岑崤的肩头,给了他另一个答案。   “岑崤,如果餐桌上只剩下一块鹅肝,我愿意留给你吃。”   岑崤转过脸来,深深的看了黎容一眼。   对面难得驶过一辆车,灼亮的远光灯直挺挺的刺破玻璃,投射进来。   岑崤恍惚看到,黎容的眼睛在发亮,至少在这一瞬间,他能清晰的捕捉到,那双眼睛里没有伪装,掩饰和欺骗。   “求之不得。”岑崤嗓音低沉,停顿一下,又补充道,“我的答案。”   黎容知道,是回答他那句“我亲你一下好不好”。   他眼中含笑,趁着对面车辆疾驰而过,车内重新回归黑暗,他扭过了身,低声喃喃:“过期了。” 第21章   周一上学,黎容刚一进教室,班里几个有红娑背景的同学立刻投来一言难尽的目光。   尤其是崔明洋,崔明洋看不起黎容,但碍于岑崤的警告,又不敢表现的太过明显,于是他瞪一眼就赶紧转移视线,见无事发生便再瞪一眼,他自己不知道,这模样像个搔首弄姿的小丑。   简复倒是像块磁铁一样,眉飞色舞的被吸到了黎容桌边。   他脸上止不住的坏笑,趁着岑崤还没来,他用肩膀一拱黎容的胳膊:“行啊班长,我听说宋沅沅她妈脸都绿了,在场的所有人都跟吞了苍蝇一样,后来蛋糕都没吃就找理由走了,要说还是你这种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豁得出去,佩服佩服,我崤哥还没来,跟我说说,他什么反应?”   黎容将路边买的燕麦粥放在桌面上,慢条斯理的将吸管插进纸杯,闻言扯了扯唇:“他啊,难得被我表白,挺开心的。”   简复暼了一眼岑崤的空座位,忍不住偷乐:“我哥开不开心我不知道,但是三区内部乐疯了,他爸成天板着脸,巨严肃,难得家里有点事给大家乐呵乐呵。”   黎容抿了一口粥,皱着眉硬吞了下去。   他是真讨厌喝粥,尤其是被咖啡烫到的舌头还没完全恢复,粥略过舌尖,连味道都不怎么尝得出来,像喝药一样。   但为了养胃,又没办法。   他等着甜丝丝的暖流从喉管慢慢滑入胃里,才不经意的问:“消息传的这么快吗,我记得那天没什么联合商会的人。”   宋家是做生意起家的,这些年越做越大,靠的是红娑研究院的扶持,换句话说,宋家在当初站队的时候选了红娑,家里的资源人脉和朋友,也都是有红娑背景的。   大概是黎清立顾浓出事,让宋家慌了,这才觉得不能在一根树上吊死,于是宋母天天约萧沐然逛街遛猫做美容,企图打通联合商会的人脉。   生意跟一边做也是做,跟两边做也是做,加入蓝枢不过是多交一份会费,这样还能获得蓝枢的支持,以后跟商会内的企业合作就更容易了。   简复疑惑:“当然快,坏事传千里嘛,你不知道红娑那边的丑闻在蓝枢比年底涨薪传的都快么?”   黎容放下纸杯,抬眸看向简复,笑意加深:“我知道。”   简复父母所在的一区是管互联网企业的,不光大事上消息灵通,就连各种无关紧要的八卦,在一区也传的最快。   上一世,在岑崤家里,他亲眼见到简复某工作群里,有人发了条背后资本雪藏明星内幕的娱乐新闻。   巧的是,那个明星就是林溱。   简复:“反正你在蓝枢算是彻底出名了,我估计这几天岑崤他爸能把你名字倒着写出来哈哈哈哈。”   黎家的事闹的沸沸扬扬,但大多都是讨论他父母的,一个未成年的高中生在那些大佬眼里,根本什么都不是,他们有些人甚至不知道黎清立和顾浓生的是儿子还是女儿。   但被黎容这么一闹,黎清立有个漂亮疯批儿子的事反倒深入人心了。   黎容慢慢收回笑意,低着头,认真含着吸管,眼眸垂的让人看不清表情。   “三区这么热闹,那隔壁四区也知道了?”   蓝枢四区管理新兴科技产业,会长为了扩大规模,不仅跟国外企业合作大批量引进,还成立天使基金,扶持了很多私有研究所。   有些领域国外的发展更快,现成的产品拿过来,直接抢占了市场,导致红娑研究院花大价钱投入的项目流产,四区美其名曰能者居之,但其实无形中为了短时利益挤压了国内科技发展的空间。   有蓝枢其他几个区给四区亮红灯,四区成了联合商会发展最快,最赚钱的那个,赚钱多,福利待遇就好,吸纳的人才就更多,所以形成了良性循环,规模越做越大。   红娑要求四区放缓引进速度,给国内研究人员进步的时间,但四区靠这个赚钱,自然不愿意,两方的恩怨也由此而来,经过几代的发展,愈演愈烈。   简复忍不住在黎容面前表现:“当然,我爸昨天跟胡总聊天,还是胡总主动提的这件事呢,他俩和几个我爸的副手都说要去逗逗岑会长。”   四区会长胡育明,因为掌管着最有钱的商会,人长得又富态,被蓝枢内部人士尊称为胡总,简复跟着他爸妈乱叫,也喊人家的外号。   “胡育明。”黎容微微出神,细长的手指轻敲纸杯壁,又念叨了一遍这个名字。   他上一世进的是红娑研究院,跟的是红娑最有名的江维德教授。   江维德集体荣誉感很强,对胡育明的评价非常不好,一提到这个人就少不了怒斥他追名逐利,眼睛里只有利润,不赚钱的项目,哪怕是有利于人民群众的也坚决不碰。   黎容因此也对胡育明颇有微词,但他其实除了远远见过一次胡育明做演讲外,并没深入接触这个人。   他跟着江维德做GT201项目,项目内容高度保密,但就在快要出成果的时候,他在危险药品室中毒了。   他不得不想,红娑内部,是不是有什么猫腻,他父母的事,会不会有有心人掩盖了什么。   黎容摸了摸书包,掏出一块周末顺手从生日宴上拿的酒心巧克力,扔给哈巴狗一样趴在桌边的简复,故作好奇:“胡育明知道我是黎清立的儿子了?”   简复的注意力短暂被色彩丰富的巧克力包装纸吸引了,也没在意黎容的问题,顺嘴道:“以前估计不知道,现在肯定知道了吧,你都声称要入赘我崤哥家了,这是什么?”   他拿起巧克力左右看了看,嫌弃的撇了撇嘴,又扔回给黎容:“这牌子巨甜,我才不吃,你怎么买这个,是不是没吃过好巧克力啊。”   “爱吃不吃,不要拉倒。”黎容随手把巧克力放在了桌角。   简复:“……”   他有时候就不是很懂,黎容现在明明声名扫地,身无分文,怎么就能说话这么嚣张呢?   还不止在班里嚣张,就连面对宋沅沅生日宴上的那些长辈都很嚣张。   他甚至恍惚有种错觉,黎清立和顾浓没死,而且马上就翻案了,甚至要当红娑研究院的院长了。   简复撇嘴:“切,本来就不好吃,要不是我哥,我都懒得告诉你。”   黎容敷衍:“那让你哥告诉我。”   岑崤这种常年倒数第一的学生,迟到早退是常有的事,常有到,学校都懒得给岑擎萧沐然打电话说他的问题。   黎容小心翼翼的喝完了一杯粥,除了肚子饱了,没有一点品尝美食的快乐。   杨芬芳踩着高跟鞋迈步进教室,扭着脖子上下左右看了一圈,开始指挥。   “何路,黑板没擦干净,你自己看这边边上的粉笔灰,还有杨梦,最后一排扫了吗,纸团还留着呢,黎容跟我来办公室一趟。”   杨芬芳说完,深深看了黎容一眼,又看了看他身边的空座位,无奈的叹了口气。   黎容站起身,跟着杨芬芳去办公室。   走廊很冷,因为见不到太阳,温度比外面还低。   黎容一边走一边往衣领里面缩,越缩越低,越缩越低,等到了办公室门口,杨芬芳一回头,就只看见一双圆滚滚的眼睛,露在雪白的衣领外。   杨芬芳:“……”   黎容用眼神示意半开的办公室铁门:“老师你请进啊。”   杨芬芳唇角抽动:“好。”这明明是她的办公室。   黎容发现,自己每次跟杨芬芳聊天,似乎都要紧锁房门,生怕被人听到。   杨芬芳锁好门,放下揣教案的帆布包,从里面抽出眼镜布来,擦了擦厚重的镜片。   天气越冷,戴眼镜就越是不方便。   杨芬芳擦了一遍,雾气又浮了一层,她只好又擦一遍。   她一边擦一遍嘀咕:“等送走了你们这届,我抽空把眼睛做了。”   黎容从衣领里探出头来,甩了一下遮眼的碎发,忍不住建议道:“等两年,有更好的技术出来。”   杨芬芳微微一顿,暼了黎容一眼:“那肯定是越等科技越发达,这我能不知道?”   黎容莞尔:“也是。”但他说的,是近乎达到对眼睛零损伤的技术。   杨芬芳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有件事要跟你交代一下。学校有英才计划的保送名额,你是全校第一,按理来说这个名额应该给你。”   黎容静静听着,他开始回忆时间线。   上一世,他的高考是自己考的,分数全省第一,报考了A大生化系。   杨芬芳见他认真的样子,眼中难免露出些怜悯的神色,大概是心虚,杨芬芳不敢再看他的眼睛,扭过身装作整理桌面,轻描淡写道:“这个保送需要笔试和面试,在明年二月底。笔试和面试我相信你肯定没问题,但是名额要送到A大公示审查,嗯……家庭背景也是审查的一项,所以你可能通不过。   我是这样想的,你看你成绩这么稳定,高考也一定能考上A大,所以这个名额要不就让给崔明洋,他正好是第二,我想你们两个商量商量,搞好关系,他欠你个人情以后说不定对你也有好处。”   杨芬芳说这些话的时候是忐忑的,她想尽量委婉,可再委婉,对黎容来说都有点残忍。   学校私下开会的时候就说,哪怕黎容顺利的通过了笔试面试,在公示期被人一举报,也一定会被撤,与其那时候再让他失去一切,还不如一早就跟他说明白,也免得再起风波。   杨芬芳觉得自己已经暗示的很明显了。   黎容现在缺钱,借着给崔明洋卖人情的机会,满足一下生活基本需求也不错。   黎容歪了歪头,那双眼睛就望着杨芬芳的脸,不喜不悲。   上一世他好像也听过类似的话,可惜实在记不清了,他都不记得自己答应了还是没答应。   他那时太浑浑噩噩了,对活着以外的事都不是很在意。   呼啸而来的恶意太大,他甚至都不知道该恨谁,报复谁。   后来也顺理成章的考上了A大,进入了他父母的领域,这件小事就被他抛在脑后了。   十七岁不起波澜的事情,反倒在他二十三岁时掀起了来势汹汹的恨意。   既然有幸回到了从前,他要抓住一切属于他的东西,一个都不放过。   “不行。”黎容淡淡道。   杨芬芳:“老师知道你委屈,也不着急让你现在给出答案,反正离二月还有挺长时间,你可以慢慢想。”   但黎容必须面对现实,要真是走到了公示那步被人举报掉,还会浪费学校一个名额。   黎容轻笑,双手插进棉衣兜里,调皮的耸了耸肩:“我知道学校怎么想,但这个名额是我的,哪怕浪费了,也是我的,我不让。”   他表情虽然俏皮温柔,但那双眼睛里却没有一丝玩笑的意思。   空气凝重的像掺了水的石灰,粘稠,乌黑,随着水分的蒸发,窒息感愈加强烈,好像随时都会把人凝固在现场。   杨芬芳恍惚看到了一种不属于这个年纪的阴冷,她没法形容那种感觉,好像藏匿在暗处的利刃,哪怕暂时掩住锋芒,只要有人敢肆无忌惮的试探,必然会被反噬。   她不禁心头一颤,但戴上眼镜再一看,却又什么都看不出了。   黎容鼓了鼓嘴巴,笑眯眯道:“学校要是开了这个口子,把保送名额变成明码标价的交易,好像也不好跟全校学生交代吧。”   这下轮到杨芬芳沉默了。   黎容说的很真实,A中在全国的地位与众不同,公平是这里最基本的准则,所以这件事只能黎容主动放弃。   黎容:“老师没有别的事,我先回去了。”   他也不等杨芬芳说什么,堂而皇之的拉开办公室的门,往出走。   刚走了几步,黎容停住了脚步。   岑崤倚在走廊栏杆边,手里拿着一张学校的红头通知稿。   他就把那重要的东西当成随手把玩的物件,团成蛋卷状,一下下敲着不锈钢栏杆。   他站的位置很讨巧,天井透出的日光难得能照到走廊内侧,但唯有一缕,漫过栏杆,流淌到地面。   岑崤就站在这光里,连头发丝都是金色的。   黎容弯了弯眼睛,揶揄道:“来找我?”   岑崤暼他一眼,停下手里敲击的动作,把卷成一团的通知稿扔给黎容:“来给老杨送东西。”   黎容故作轻松的挑挑眉,忍不住说风凉话:“学校的文件你就卷成这样,啧,给学校捐过款果然不一样。”   他并不说透。   但他知道,以前这事儿都是学委负责的,学委不来,也是课代表来,岑崤是从来不跑杨芬芳办公室的,由于岑会长的身份,倒是杨芬芳颠颠的往他家里跑。   所以岑崤大概率是来找他的。   岑崤一挺腰,直起身来,瞬间比黎容高了半个头。   他走出暖光,朝黎容走了两步,沉默了一会儿,淡淡道:“因为这份通知也没什么看的必要,按照学校历年来的传统,结果已经出来了,这个结果——”   岑崤顿了顿,垂着眼,掌心捏着什么,他手指一错,轻而易举的揉开包装纸,然后把那东西塞进了黎容口中。   “谁也不会改。”   黎容猝不及防闭上眼,下意识用嘴唇抿住。   一股香甜的混合着朗姆酒的气息弥散开,他用舌尖一舔,才发现是他扔在桌子上那块酒心巧克力。   黎容慢吞吞的将甜腻的巧克力含在嘴里,随手剥开那份文件,垂眸看了一眼。   ——《A中关于高校英才计划推荐的要求及报名通知》   黎容微微一怔,巧克力混合着朗姆融化在口腔里,把燕麦粥的味道一并带走,只留下无尽的甘甜。   简复说的真不客观。   这巧克力虽然不是最贵的品牌,但明明挺好吃的。   他随即抿唇一笑,眼眶隐约有些发涩,他需要用点力气,才能把这股涩意压制下去。   这种情绪消失已久,久到他以为他已经彻底失去了,原来并没有。   下一秒,黎容干脆手指用力,把卷成蛋卷的通知稿团成了纸球。   岑崤盯着他将巧克力含进入,舌头卷了卷,然后喉结滑动,咽了下去。   他还不忘舔着唇角,把遗留在唇上的巧克力吃干净,微翘的唇珠被他甜的湿漉漉的,泛着嫩红。   岑崤不动声色的移开目光,微微侧头,问道:“出什么事了?”   黎容抬眸和他对视,眼角的红意散了大半,只有格外润泽的眼睛,是难得存留的痕迹。   对视半晌,他从岑崤眼中看出了心照不宣的默契。   黎容笑道:“没事,就是突然发现我高三这年过的挺难的。”   岑崤低声重复:“突然?”   黎容收起笑容,表情难得的认真。   “以前没人在意,自己也不觉得难,现在……”他话锋一转,故作轻松问,“我们俩谁去把这团废纸交给杨芬芳?” 第22章   将废纸团交给杨芬芳的重任还是落在了黎容身上。   因为杨芬芳对他心有愧疚,他发脾气也理所当然。   果然,杨芬芳收到纸团的时候一脸困惑,拆开后更是极度无语。   但她望着黎容坦荡的脸,还是把想说的话给憋回去了。   她把皱皱巴巴的纸团展开,对着下方拧巴的校长签字一撇嘴,看在酷爱在各种重要通知上留墨宝的领导面子上,杨芬芳把纸夹在了教材里,企图压的不那么难看。   黎容:“老师,那我先回去了。”   他刚想转身走,杨芬芳抓住了他的胳膊。   杨芬芳想要开口,可嘴唇抖了抖,话到嘴边,又犹犹豫豫的卡住了。   最后她只能一边搓着手心,一边揪着黎容的胳膊不放。   黎容抬眼,笑道:“老师,有什么话你就说吧。”   杨芬芳却长叹了口气。   黎容这个孩子,是挺让人心疼的。   这段时间处理黎容的事情,已经无数次挑战了她作为老师,作为长辈,作为人的良知。   她以前很欣赏黎容,因为黎容聪明,优秀,自律,出身清白,长得还好,不管怎么看,都好像是上帝创造出来享受人间一切美好的宠儿。   她作为班主任,也数次接触过黎清立和顾浓,对这两个科学家,她既敬畏又信赖。   黎清立和顾浓是她见过最和善宽容,温柔慈悲的高级知识分子,她一度以能和这两个人亲密交谈为荣。   事情刚爆发的时候,网络上传言铺天盖地,罪名桩桩件件,好像每一条都言之凿凿罄竹难书,但偏偏,网络上罪不可恕的两个人,与她认识的,接触的截然不同。   或许人性是复杂的,她并不了解黎清立和顾浓私下里做过什么,但就她浅薄的亲身体验,哪怕没有任何证据,她也不相信网上说的那些话。   可她太渺小无力了,她无法帮黎清立和顾浓讲话,更无法公开偏袒黎容。   她只是社会里渺小的一份子,当所有人都指责黎清立和顾浓时,她至少也要沉默,才能在群体中显得不那么格格不入。   但其实她每次要求黎容放弃什么,她觉得自己的良知也被生生剜掉一块,她甚至开始质疑她作为老师的资格。   “我看你最近,和岑崤走的比较近。”   杨芬芳压低声音,她并不太想说这个事情,但一直不说,她怕她会后悔一辈子。   黎容一时间并没有什么反应。   他一开始故意跟岑崤亲近,纯粹是为了利用。   上一世的经验让他很肯定,虽然岑崤得到他的手段十分不堪,相处模式也一度让他恨意丛生,但岑崤很喜欢他的脸,身体。   更深层次的灵魂交融或许没有,但肤浅的外表贪恋也足够他达到目的。   但现在的岑崤有一点不一样。   黎容能感受到他一如既往的喜欢自己的脸,可他的行为模式反倒变得克制和隐忍。   或许岑崤还没有拿到他想拿到的权利,所以没有那么肆无忌惮。   人心到底是肉长的,岑崤让他恨的事情他还记得,但岑崤对他好的地方,他也不会刻意忽略。   他只是好奇,杨芬芳为什么会突然这么说。   杨芬芳内心无比挣扎,她一方面知道她不该泄露学生的秘密,一方面,她又怕黎家最后一个人也糊里糊涂的搭进去。   “黎容,老师希望你以后能过平安,平静,平淡的新生活,你至少,得离蓝枢远一点。”   黎容挑了挑眉。   “我和岑崤相处和谐,不好吗?”   如果杨芬芳知道,他上一世直到大学毕业才和岑崤纠缠在一起,他们的关系也是极少数人知道的秘密,但他还是莫名其妙死了,大概就不会劝他离蓝枢远一点了。   杨芬芳用一种看单纯孩子的目光看了黎容一眼,轻轻摇头。   “你们俩在班级两年了,关系有好过吗,为什么就最近突然变好了,你也不仔细想想。”   她已经说的很露骨了,黎容那么聪明,她希望黎容能领会。   最初,岑崤拒绝更换班长的时候,杨芬芳还没有察觉什么。   但黎容发烧那次,岑崤的态度,到底让杨芬芳警觉了。   岑崤凭什么愿意送黎容去医院,她可不相信什么可笑的同学情。   但黎容就好像完全没听懂她的话,很无辜的眨眨眼睛。   “当了同桌,交流多了,关系自然也变好了。”   杨芬芳咬了咬牙,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也没有再收回去的必要了。   “我作为班主任,多少也知道点消息,岑崤想报考第九区,你想想吧。”   黎容这次是真的怔住了。   自从重生回来,还没有一件事在他的预料和筹谋之外。   杨芬芳告诉他的,是唯一一件偏离原始轨道,并且偏离的极远的事。   蓝枢九区,是个让红娑研究院和蓝枢联合商会都十分头疼的地方。   它虽然名义上属于联合商会,但实际并不归联合商会管辖,甚至和其他几个区都没有任何表面上的往来。   这里的人都很……或许可以称为古怪,黎容从没见过那么一批极度冷静,高度自律,仿佛毫无感情的机器。   即便是他,对九区的选人制度,内部管理,办事流程也几乎毫不了解。   他只知道,九区的功能性部门被外界称为鬼眼组,是一柄悬在所有人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不过九区的招生指南倒是对很多人公开的,九区不限制申报者的最大年龄,只要年满十八岁,随时都可以申请考试,考试通过即可进入九区工作,但想要正式入编,需要拿出一份投名状。   杨芬芳大概以为,岑崤愿意帮他,是想从他这里拿到黎清立顾浓更多没有被揭穿的事实证据,作为投名状,交给九区。   不过他倒不认为岑崤真的要利用他,哪怕是上一世,因为有岑崤在,他省去了很多麻烦。   他不得不承认,宋家是明智的,同时在红娑和蓝枢培养人脉,很多事情变得顺畅许多。   岑崤原本可以在大二通过招聘考试进入三区。   在三区,他同样混的风生水起,怕是再过几年,就会把岑擎给架空了。   难道他高中的时候想考的是九区?   不过。   如果岑崤真的进了九区……黎容的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眼睑一垂,瞳仁缩了缩。   或许能给他带来更大的帮助。   从杨芬芳办公室出来,天井投下来那缕光线也缓慢偏移了位置。   岑崤的表情明显变得不耐烦,他眉头蹙了蹙,暼了一眼手表。   “怎么这么久。”   黎容站在门口,歪着脑袋安静打量了他几秒,在岑崤产生怀疑之前,他莞尔一笑,惊讶道:“一直在等我啊。”   岑崤没有主动说的事,他也不会问,哪怕问了,必然也得不到真实的答案。   岑崤还是从他打量的目光里察觉出了些许不对劲,低声问:“杨芬芳跟你说什么了?”   黎容耸耸肩,故作无奈的轻叹了一口气:“劝我别意气用事,好好想想放弃这个名额,反正我靠自己也能考上。”   这个说辞是无懈可击的,因为杨芬芳就是这样絮叨又无聊的人,大概是班主任当久了,所以特别喜欢找人进行心灵沟通,并且以过来人的姿态,灌输一些普世价值观和社会生存法则。   岑崤暂时接受了,他收回目光,把手插进兜里,扭头往班级走。   黎容轻哼,语气里颇有些得意:“还说不是等我。”   他得意的时候,会不自觉的抿着嘴,嘴里含一口空气,弯着眼睛从侧面看过去,眼神狡黠明亮,格外生动鲜活。   岑崤装作没听到。   最近发生的很多事超出了他的预判,他对黎容的态度,对黎容明目张胆的偏袒。   他本身是个做事很严谨的人,不喜欢偏离自己能够掌控的轨迹。   他应该在不够强大的时候,离黎容远一点,至少要在外人眼里离黎容远一点。   但黎容根本不受控制。   他也……   黎容快走两步,追上岑崤的步伐,问道:“你吃过学校的食堂吗,中午要去尝尝吗,不然是不是高中都不完整?”   他上一世和这一世,都没在A中的食堂吃过东西,因为顾浓特别讲究养生和饮食健康,不让他吃重油重盐的食物,他每天的早午晚餐,都是顾浓亲手搭配的。   顾浓用做科研的闲暇时间,考了一级厨师证,一级营养师证,一级茶艺师证和一级按摩师证……   黎容觉得,他妈有考证的癖好,每次证书下来,他妈都比获得盖伦奖还兴奋。   对此黎清立说,每个人都该有除工作以外的兴趣爱好。   岑崤扫了他一眼,丝毫不给面子的戳破现实:“只有你没吃过,我们没这么娇贵。”   他当然知道黎容家出事之前是什么样子,黎家司机会按时按点来学校送餐盒,餐盒总是格外精致,里面的东西也做的像艺术品一样,观赏性极佳。   他总是能看到黎容坐在顶楼pantry,靠着窗,将餐布铺在腿上,一脸平静的打开餐盒,直起背,低着头,慢条斯理的吃东西。   至于他,岑擎和萧沐然大概都不知道A中有食堂。   黎容看了看岑崤的脸色,这才发现自己有点理所当然了。   他认为以岑崤的背景,大概和他一样,从来没吃过食堂油腻的东西。   但似乎上次简复就说过,他们都不舍得喝翡翠鱼汤,中午只吃普通盒饭。   他其实,也并不完全了解岑崤。   “嘶,好冷,忘记带电热宝了。”黎容走着走着,往岑崤的身边贴了贴,在肩膀摩擦的瞬间,特别自然的把手插进了岑崤的兜里。   立刻,他的手就被温热的体温包裹了。   岑崤猝不及防,下意识停住了脚步,放在兜里的手居然一动不动。   黎容的手指非常凉,凉的他几乎以为他血管里流的是冰,黎容伸进来的瞬间,也夺走了兜里大半的温度。   还从来没人敢把他当成电热宝用。   黎容神色自然,舒服的轻叹:“好暖和,给我捂捂。”   上课时间,走廊里空无一人,天井的光由上至下直坠底层,两旁过道里,充斥着阴凉的风。   他们离教室还有一段距离,这段距离并不足以彻底改善黎容的体温。   但岑崤并不排斥他的动作,他们向前走了两步,岑崤眼睑微颤,反手,将黎容的手指握在了掌心里。 第23章   黎容其实没想到岑崤会握住他的手。   牵手这回事,有时候比上床代表了更复杂深刻的含义,这种感觉说不清道不明,但已经和纯粹的欲望纾解相距甚远。   他们上一世没经历过腻腻歪歪的阶段,没有心照不宣的牵手,也没有心甘情愿的拥抱。   他之所以同意和岑崤保持那种非正常关系,纯粹是因为岑崤能帮他进红娑。   而他必须进红娑。   他大学读完四年,发表数篇一作论文,以最高分数通过红娑研究院的招生考试,但却因为他父母的关系,被取消了参选名额。   以前也有考生对公示名单产生异议,但考生可以申诉,可以求助媒体,要求红娑给出合理的解释,他却不可以。   对他的申请,红娑招生办几乎是全票否决的。   当然也不会有媒体和民众站在黎清立顾浓的儿子这边,质疑红娑研究院的决策,他们只会拍手叫好,希望他继续背负父母的骂名,承担这世上所有的恶意。   他别无选择,只能求助岑崤,他给了岑崤掌控他的机会。   有蓝枢的钳制和施压,最后果然查出来,取消黎容名额的事是某位考生家里运作的,理由根本没有红娑发给他的邮件里写的那么冠冕堂皇,一切不过是私欲罢了。   那考生大概也没料到,已经家破人亡万人唾弃的黎容,还有联合商会的背景。   这人最后落得个人财两空,还让红娑被蓝枢抓住了把柄,不得不彻底整顿了招生办,辞退了一批老员工。   岑崤也因此立了功,在三区的威望更上一层。   那时和现在很不一样。   现在他们就像两个毛头小子,趁着没人注意,在一个明令禁止早恋的学校教学楼里,做些私密又很亲呢的事。   这样的事,有悖于他一贯的作风,更有悖于岑崤的偏执秉性。   但黎容并没觉得不好,矛盾和合理往往只有一线之隔,至少岑崤的手是真的暖和。   不过到了教室门口,他还是快速的把手抽了出来,插进了自己兜里,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岑崤和他非常默契,也没任何反应。   黎容推开教室后门,低调的往座位走,岑崤跟在他身后,隔着一米多的距离,脸上没什么表情。   这俩人一前一后出现,引起了全班的侧目,就连物理老师的目光也情不自禁跟着他们俩打转。   黎容一回到座位上,立刻懒洋洋一趴,物理老师知道他刚考了第一,也懒得管他,清了清嗓子,开始继续讲课。   年级第一趴桌上当咸鱼,反倒是倒数第一拿起卷子装样。   岑崤往椅背一靠,将卷子抵在桌边,绷的整整齐齐,他看似全神贯注,但脑子里在一遍遍回放走廊里的那段路。   黎容的手很凉,但也很软,一看就是没做过什么劳动,娇生惯养出来的,不像他,虎口和掌纹都有一层薄薄的枪茧。   他回握的时候,黎容也不反抗,黎容不反抗,就让这一小段路变得有些特别,好像空气都迟缓柔软了点,他并不是心思细腻的人,但依然享受那一分多钟的时间。   这是从未有过的体验,是在错乱,偏差,越轨,巧合中意外碰撞出的惊喜,是在他的既定轨迹里绝不会发生的惊喜。   简复弓着腰,扭头看了岑崤一眼,见岑崤专心致志的盯着卷子,他龇牙咧嘴,缩回头去,趁老师不注意,简复背过手朝岑崤打了个响指。   物理老师猛的回头,眉毛立起,在教室里逡巡一圈,呵道:“谁在捣乱?”   简复缩着脖子,恨不得把脸埋进卷子里,不言不语。   班里也没谁想不开举报简复,哪怕是红娑那边的人,也不爱主动惹事。   物理老师没揪到人,这才瞪了一眼,转过身去,继续在黑板上写解题步骤。   岑崤听到简复闹的动静,回过神来,向前扫了一眼,然后拿起手机,看简复给他的私信。   【简复:中午出去啊,有人给我爸送了条刚打捞的蓝鳍金枪,据说特别嫩。】   岑崤暼了一眼黎容瘦削的侧脸,视线停顿几秒,单手敲键盘。   【岑崤:中午吃食堂。】   【简复:???蓝鳍金枪你懂吗,就是那个一两三千的巨贵巨嫩的鱼,我们一年只能吃几次的那种。】   简复和岑崤虽然家里背景深,但高处不胜寒,父母越是在联合商会有身份就越不敢铺张,谁也不知道哪天九区那帮豺犬嗅到味儿就过来了。   所以反倒是宋家纯粹的商人过的更滋润一点。   【岑崤:食堂也不错。】   【简复:你说的是我们一天吃两顿的那个食堂吗,是把西瓜蒸蛋挂在门口当招牌的A中食堂吗,是严抓空盘行动剩一根黄瓜丝都被管理员嫌弃的全国十佳食堂吗?】   【岑崤:是。】   【简复:QAQ你够狠。】   黎容掀起眼皮,懒洋洋的问:“跟简复聊什么?”   岑崤:“没什么。”   黎容打了个哈欠,喃喃道:“咱们学校好像有五个食堂,据说还得过全国十佳,应该很不错。”   岑崤轻笑一声,没戳破他的幻想。   中午放学,还不等黎容起身,林溱就抱着错题集凑了过来。   有岑崤在身边,林溱跟黎容说话就小心翼翼的,他也不知道怎么形成了这种认知,可能是身为艺术生的敏感,让他察觉到他和黎容贴的近,岑崤有点看不惯。   林溱把错题集放在黎容桌角,紧张的抿了抿唇,腰稍微弓着,手指轻轻戳向笔记:“班长,你可不可以给我讲一下这个步骤?”   黎容向笔记上看了一眼。   “这不是老师刚刚上课讲的?”   林溱顿时脸颊涨红,的确是老师刚才讲的,而且还讲了两遍,讲过之后还问大家听没听懂,可惜班里没人回声,他也不敢回声,他怕耽误大家的时间。   不过他记得黎容一直趴在桌子上睡觉,怎么知道老师刚刚讲过?   黎容向前倾了倾身,左手撑着桌子,右手捏着笔,直接在林溱的笔记上点了点:“我写了啊。”   林溱喉咙发紧,刚要同意,黎容已经下笔了,似乎那句话并不是征求他的同意,而是普普通通知会他一声。   “杆转动角速度小,B与杆相撞,所以……另一种情况,角速度大,一周后相撞,是这个……”   他重新给林溱画了图,将两种情况详细的讲了一遍,担心林溱始终理解不了物理知识体系,他干脆把这种类型题的解题模式写在了下面。   黎容以前也给大学生讲过课,所以输出知识对他来说并不算盲区,他很能理解,人的天赋不同,对专业知识的领悟也有偏差,有的人并非不认真,只是不够有天赋。   他写在笔记上的步骤并不特别规整,绕着这道题上下左右写了一圈,还勾勾画画了两个图,但他的字迹依旧潇洒隽秀,错落有致。   黎容握笔偏上,下笔很轻,在纸张上几乎不会留下特别明显的划痕,林溱觉得,这种轻描淡写的笔迹特别有美感,特别漂亮。   “也不用刻意理解,背下来就好了,我写的比较潦草,你稍后自己整理一下。”   黎容放下笔,单手扣上笔盖。   简复跨坐在前排椅子上半天了,他张开五指,缓慢在岑崤脸前晃了晃:“哥你等什么呢,一会儿食堂好吃的都抢没了。”   其实简复还是更想吃金枪鱼,但好在他爸说鱼很大,会给他留着。   岑崤端起杯子慢条斯理喝了口水,尽量不表现出不耐烦:“等黎老师传道授业解惑。”   简复睁大眼睛:“哦吼,我们跟他一起吃?不是,大熊猫不吃上供的名品凤凰竹,打算与民同乐了?”   黎容面带微笑:“寒冬腊月,生活总是清苦点。”   简复的嘴都快撇到耳根了,寒冬腊月,黎容喝翡翠鱼汤,他和岑崤吃炒饭。   林溱这才意识到,黎容,岑崤,简复,都在等他!   他突然觉得受宠若惊,慌里慌张:“耽误你们吃饭了,你们赶紧去,我这就回去总结。”   林溱抱着笔记本就打算溜,刚一转身,黎容突然严肃的喊住了他。   “林溱。”黎容收起笑容,清冷的眼底带着不怒自威的气场,“以后有不懂的,尽管跟老师说,不用担心别人背后找你麻烦,你是我们这边的人。”   林溱心头一颤,手指猛地捏紧本子,真皮的封面被他捏出了几个指甲印。   “你们……这边?”   他轻轻重复了一遍,心底涌起一种异样的感激,其实特招来A中两年多了,他对这个班级从来没有过归属感。   他以前总想着,熬过三年就好了,他以后和这些人再也没有交集了。   这是头一次,有人把他归在了一伙。   简复猛敲桌子,表示抗议:“哎黎容,我什么跟你一边了?我们是蓝枢的人,你可是红娑的,虽然你现在被他们开除了,但是咱们可是有旧怨的。”   黎容勾唇:“我和岑崤是一边的,你要退出?”   简复:“……”你妹啊。   岑崤单指敲敲桌面:“去吃饭。”   既然是一边的,林溱也糊里糊涂的加入了食堂小分队。   他从没想过有一天,吃食堂能变成一件具有仪式感的事。   简复在五个食堂里选了最贵的一家,这家口味比较好,是外包给A市各饭店的,算是这些饭店在A中打开的小窗口,只提供部分菜品,如果学生喜欢,可以到店内用餐。   不过食堂的价格比店里便宜很多,少赚的这部分钱,也算是饭店的营销费。   走到食堂门口,岑崤稍微停住脚步,他没看黎容的眼睛,只是低声道:“食堂人多。”   所以他们一起出现,一个桌子吃饭,相当于宣布了某种信号,某种充满了未知风险的信号。   他曾经尽力避免这种情况发生,因为以他们现在的力量,还不足以应对全部危机。   但再谨小慎微,辗转筹谋,还是可能一朝踏错前功尽弃。   所以对于黎容的不受控,他并没有阻止。   这句话说的没头没尾,好像是一条没什么用的真理。   但黎容似乎听懂了他的意思,无所谓的笑笑:“啊,那就这样吧。”   简复觉得自己仿佛在上阅读理解课,嘟嘟囔囔:“什么乱七八糟的,哎你听懂了没?”他戳了戳林溱的肩头。   林溱猛地挺直背,赶紧摇头:“我不懂啊。”   简复嗤笑,上下打量林溱:“不懂你一脸沉思,我还以为就我听不懂,艹。”   林溱小声说:“我不用懂,我相信班长。”   简复嫌弃的收回眼光,黎容都落魄成这样了,居然还有真情实感的追随者。   “这还用你相信,食堂人本来就多。”   他们几个一进食堂,果然吸引了大片的目光。   “你看,快看!岑崤和黎容一起吃饭。”   “什么日子啊,红娑和蓝枢要合并了?”   “黎容现在不能代表红娑吧,他都被班里红娑那帮人排挤了,早就听说他投靠岑崤了。”   “什么时候早听说,我怎么不知道,他俩以前不是关系很差?”   “听说搅和了宋沅沅的成年礼,具体我也不清楚,宋家觉得丢脸,封口呢。”   ……   虽然黎清立和顾浓的热度有些散了,但黎容到底身份敏感,他也不乱走,远远看着食堂挂出来的招牌,伸手抓住岑崤的手臂,轻晃一下,扬起下巴示意:“帮我点一份炒河粉还有鸡蛋羹。”   林溱赶紧站起身,掏出自己的饭卡,积极道:“我去我去,你们歇着。”   岑崤拧眉,冷飕飕扫了他一眼,不耐道:“让你去了么?”   林溱一脸茫然:“???”   简复嘴角抽了抽:“哥……” 第24章   食堂飘着一股挥之不去的菜香,窗口里滋滋啦啦爆炒的声音隔着好几条桌子冲过来,诱惑着人的耳膜。   黎容想吃的那家炒河粉生意非常好,透过歪歪扭扭排队的人群,依稀能看到老板黝黑精壮的小臂肌肉,端着油光锃亮的铁锅,快速的翻炒。   铁锅下面,火星被敲的兹兹啦啦往上飘。   他也是看那四溅的烟火气一时兴起,才说自己想吃。   等发现窗口里只有一人一锅,他突然觉得自己有点不厚道。   看样子要排队很久,岑崤大概,很少排队。   他的目光又平移回岑崤脸上,敲碗等着这位三区太子面露嫌弃,勒令他将午餐更换成隔壁窗口的豆角焖面。   其实那焖面的卖相也不错,而且买的人少,反正他整个食堂都没吃过,尝哪家其实都无所谓。   但岑崤只是暼了一眼队伍,脸色丝毫未变,迈步朝炒河粉窗口走去。   简复赶紧单手撑住桌面,一用力从椅子内跳出去,快步追上岑崤:“哎,等我一起!”   简复顺势勾住岑崤的脖子,吐槽道:“哥你傻呀,排队这破事儿就让林溱干呗,反正他喜欢讨好黎容,我们又不用讨好谁。”   岑崤一歪肩膀抖掉简复的手,深深看了简复一眼:“无所谓,今天心情好。”   简复莫名其妙:“今天?今天怎么了,有什么值得开心的?”   上学第一天,未来还有漫长的四天,怎么看都绝望的想死。   岑崤淡声:“给老杨送通知。”   “啊?”简复皱着五官,脸上方方正正写着迷惑两个字,“老杨给你钱了?”   岑崤懒得跟他解释,直接转移话题:“吃香锅吗,我想吃了,帮我买点。”   简复倒是单纯,成功被带歪注意力:“哎我都行,本来想吃烤鱼的,香锅也可以,那我去买。”   他立刻转身奔香锅的窗口。   四人的小方桌,就剩下林溱和黎容两个。   林溱望着岑崤和简复的背影,侧过脸,小声跟黎容说:“队伍好长啊,按我的经验,得等四十分钟。”   黎容微微讶异:“这么长时间?”   林溱猛地点头,伸出手指头指着这家店:“老板是从城南一个网红炒粉店请过来的,以前在校外排队更长,我们想吃这家都要提前五分钟下课溜过来,每天河粉的量是有限的。”   “我没吃过。”黎容轻喃。   他的本意是,他没有吃过食堂,不知道这东西炒一份要多久,所以没料到要等四十多分钟。   但林溱大概理解错了。   林溱四下看看,确定周围人都听不见,这才小声问黎容:“班长,你是不是抓到岑哥什么把柄了?”   因为你没吃过就愿意给你排队,这都不能是小把柄。   食堂的每张桌子上都有四瓶付费花生露,黎容耷拉着眼皮,手握一瓶花生露,食指指腹轻轻擦过瓶盖,笑道:“我能抓住他什么把柄,他不抓我的把柄就不错了。”   林溱还挺会察言观色,他看黎容说的云淡风轻,但眼睛里却表露出来一种十分想抓岑崤把柄的神色。   林溱:“……”   “那我也去买点吃的,你还想要什么随时跟我说。”林溱站起身,迈出椅子单腿跳了两步,捏着饭卡去最靠角落的窗口。   最先回来的是简复,简复端着餐盘,餐盘上放着一盆麻辣香锅,他快步滑到桌前,把香锅捧到自己和岑崤这边。   黎容探头看了一眼。   简复要的是中辣的,炒干的红彤彤的辣椒铺了一层,盆底的少许汤汁刺啦刺啦的冒着泡。   还挺诱人的,以前顾浓不让他吃这些,说那些丸子里的添加剂太多,对身体不好。   简复对着冒热气的香锅咽口水,忍不住埋怨黎容:“你说你没事非要吃什么炒河粉,要不是给你排队,我和我哥都吃上了。”   黎容单手撑着下巴,肚子也有点瘪,他没心情怼简复了,哼哼着敷衍:“不好意思哈。”   紧接着林溱也回来了。   他双膝微曲,走路小心翼翼,尽量保持平衡,砂锅里的汤汁左右摇晃,搅和的差点就能泼出来。   林溱总算把砂锅从遥远的大门口运到最里面的桌子上,长长出了一口气。   “好险,差点撞到人。”   简复挺直腰,扬着下巴,嫌弃的暼了一眼林溱砂锅里的东西。   虾,白豆腐,娃娃菜,魔芋丝,没了。   “清汤寡水的,一点食欲都没有。”   林溱也眼馋简复那一盆炒的热辣的香锅,但他忍了再忍,也只能无奈道:“马上要艺考了,我得保持身材,不能吃热量高的。”   简复对着香锅吞口水,百无聊赖的问:“哟,你将来打算演电影啊?”   娱乐圈对他来说是个未知的世界,他没怎么关注过,但如果自己认识的人能当上大明星,这感觉也不错。   林溱不禁扬头看向天花板,耸起肩膀,脸上挂满了幻想和期许,兴致勃勃道:“我想在舞台上表演,我想开演唱会,万人的那种。”   黎容摩擦瓶盖的手指蹙然停住,他嘴唇微动了一下,却只在心里自嘲的笑笑。   人们偶尔提起现实,总是为之胆战,吁叹,因为年少时以为一定会实现的梦想,往往会以一种格外滑稽的方式化为泡影。   也不知是谁,手动调了食堂的电视频道,炮火齐飞的超级英雄电影戛然而止,屏幕一转,变成了某个新闻播报。   “经过记者的调查走访,我们发现黎清立和顾浓每年固定向G市智光特殊学校捐献十万元,用于残障儿童的医疗和复健,对此我们也采访了学校周边的居民……”   记者镜头一调,对准那些生活在城市里,长着一张张朴素慈祥面孔的市民。   “捐款?他捐得多贪的肯定更多,网上说他们家住别墅开豪车的。”   “我是不相信那种人品会搞捐款,肯定是宣传出来的,其实根本没捐,这样的人怎么会捐款呢?”   “为什么他要每年,同一时间捐款呢,你们觉不觉得这件事有问题,会不会是洗钱之类的?”   “做了坏事要忏悔的,要积累善缘的,好多有钱人都信这个,他捐了不是更好,不然都让他们自己吞了。”   “我是觉得科学家不应该开公司,科学家开什么公司,还住别墅搞那么高调,科学家就应该贴近人民。”   “黎清立是谁?我不看新闻的,我不关心他有什么事,我要接孩子放学了。”   ……   电视的声音不小,至少周围十来张桌子都听得到。   黎容不偏不倚,正好在这个辐射范围内。   黎清立的名字一出来,简复和林溱的话头就打住了。   两人和其他桌的别班同学,几乎同时看向了黎容,动作无比一致,只不过每个人眼睛里的情绪不一样。   林溱是同情,简复是好奇,更多和黎容完全没有交集的同学则是惊讶,兴奋。   “黎容就坐在那,你们看。”   “新闻上刚刚说他爸妈的事,你说他心里怎么想?”   “没想到学校电视都播这个事,我还以为这几天没人关注了呢。”   “他哭了没有,你们谁能看清他哭了没有?”   ……   黎容当然没哭。   他依旧撑着下巴,懒懒倦倦,拇指搓着瓶盖玩。   类似的新闻他上一世全部听过一遍了,现在对他早就没有了第一次那种冲击力。   相比之下,他觉得自己的肚子更需要满足。   电视里,记者还欲喋喋不休,但刚说了个黎字,电视机蹙然黑屏,全部声音和画面都消失了。   岑崤用完遥控器,目光转向刚才调台的几个人,一语不发。   那几人也不吃饭了,怯生生的回望岑崤,忐忑刻在了脑门上。   岑崤眼底阴沉,嗤笑一声,手腕一翻,将遥控器扔在了他们桌面上。   食堂桌子是空心的,遥控器砸上去,“砰”的一声,惊的周围几桌的人一抖。   岑崤也不管引起什么风波,端着刚做好的炒河粉和鸡蛋羹回了座位。   他走之后,一直没人再敢把电视打开,大家闷头吃饭,也不往黎容这边看了。   倒是林溱愤愤不平:“这记者就是故意带节奏,捐款不是做好事吗,每年都捐不更说明是好人了吗,结果他找一群看起来憨厚老实的市民引导阴谋论,把大家的想法给带偏了。”   岑崤正好回来,将炒河粉和鸡蛋羹摆在黎容面前。   鸡蛋羹是浅黄色的,很嫩,表面浮着一层葱花,炒河粉更是油光鲜亮,里面添了全部的配料,装了满满一大盘。   黎容看见岑崤关电视,也看见岑崤扔遥控器了,他能感觉到,岑崤有点不悦。   岑崤为了降低他的关注度,辛辛苦苦排了四十分钟的队,结果前功尽弃,还是让他成了众矢之的。   黎容揉了揉干瘪的胃,对着炒河粉砸吧嘴:“饿死我了”,嘟囔完,他抬起桃花眼,笑盈盈的看着岑崤,轻声问,“你是不是也饿坏了?”   岑崤分明还有点不痛快,听着黎容的软声软语,他也只是稍微敛眉,坐在了黎容对面:“我不饿。”   林溱看不得黎容淡定的接受一切,气道:“简直逻辑不通,照他们说的,捐款是错的,难不成不捐才是对的?真想问问那些人,他们有没有捐过十万块钱。”   黎容满足的嗅着炒河粉的香味,心中也不免暗暗叹气。   林溱到底还是年轻,情绪这么容易被挑拨,怪不得后来在跟无良公司的博弈里吃了大亏。   反倒是简复这个对黎容没太多好感的人,对新闻最冷静。   他咬着筷子尖,凝眉思索片刻,自言自语:“我怎么觉得这家媒体名字那么眼熟呢?我肯定在哪儿见过,应该是去一区闲逛的时候,写什么来着?”   他不像岑崤和父母之间那么泾渭分明,他家庭关系挺和谐,从小就爱往一区跑,以前因为他是小孩,一区那些叔叔伯伯也不太避着他,他偶尔能看到一些资料,等到确定了特殊招收名额,一区对他的限制就更松,他闲来没事,看些有的没的八卦。   这家媒体一定是他无聊瞎看的时候扫过的,但他既然没有太深的印象,就说明这家媒体的承办人他不认识。   简复想不起来暂时也不为难自己,他轻哼:“这煽动舆论颠倒黑白的心思真是昭然若揭了,恨不得把黎清立和顾浓打得一无是处,没有一点正面形象。”   岑崤用筷子敲了敲桌面,打断简复的话:“吃饭。”   他知道黎容虽然表面上无所谓,但大概不想听这些事。   黎容安静的打量岑崤。   他意外的发现,岑崤在揣摩他的心思。   只有非常在意,才愿意在对方没有表露什么的时候,继续向更深的层次揣摩。   这个认知让黎容心里有些微妙,因为在上一世,这是绝不可能的。   但他其实并不难过。   在没有任何头绪的时候消耗情绪,也是种浪费。   所以他也不打算让岑崤多想。   黎容挑起一筷子河粉,皱着眉,小声嘟囔:“好多啊,我应该吃不了,你们谁帮我吃点?”   他问着谁能帮他吃点,却直接把这筷子河粉夹到了岑崤碗里,整整小半碗,里面还有鱿鱼和花生米。   简复暼了一眼岑崤面前的河粉,赶紧把香锅往岑崤那边一推,嫌弃道:“我哥刚说他不饿,我们这儿香锅有的是,你自己吃呗,吃不了还非要点。”   岑崤冷飕飕瞪了简复一眼:“我现在饿了。”   简复理直气壮:“你饿了吃香锅啊,我点了两人份,食堂光盘行动管这么严,咱凭啥帮他吃。”   林溱假意捂着嘴:“咳咳……”   黎容攥紧筷子,深吸一口气,面带微笑的把一粒花生米咬的嘎嘣响。 第25章   岑崤和黎容一起吃食堂且分享一份河粉的画面很快传了出去。   学校里风云人物的新闻散布很快,更何况这里有两个风云人物。   林溱也因为和岑崤与黎容走得近,感受到了不少微妙的变化。   比如没人再不打招呼就拿他的东西用,没人在班级大扫除的时候把自己的工作扔给他,没人大言不惭的让他帮忙取外卖和快递。   其实那些人从来没有过分欺负他,A中在校园暴力方面的管理是很严格的,这些年也没出现社会事件。   但就是这种若有若无的轻视让人无法忍受,他既没办法像祥林嫂一样,到处诉苦,也没办法把这些破事一桩桩一件件告诉杨芬芳。   现在,这些人有求于他的时候,甚至还会问他一句行不行。   他如果鼓起勇气拒绝,他们只会偷偷瞪一眼,然后灰溜溜的回座位,再不敢说别的。   林溱每天来上学的心情都变好了不少。   而且他发现,以前他觉得岑崤可怕,简复不讲理,黎容高冷不可接近,其实也是种偏见。   大概因为岑崤背景深,气场又强大,所以总给人一种惹不起的感觉,但事实上,这三年里,岑崤从来没有仗着家里背景欺负过谁,就连那种拉帮结伙的排挤都没有。   他根本不屑做这种事。   简复虽然偶尔嘴欠,说话不过脑子,但也确实没有什么坏心,和这样的人说话反倒踏实,不用担心对方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而且听得多了,嘴欠的话也就自动忽略了,谁还能没点缺点呢。   还有黎容,林溱不知道该怎么感激黎容,人人都说从黎清立顾浓事件里看到了黎家光鲜亮丽表层下的恶,但他看到的恰恰相反,如果是他遭遇这样的人生波折,他一定扛不下去,他说不定会偏激,会性情大变,会报复社会,但黎容就没有,黎容比他见过的任何人都更坚强。   他相信总有一天,社会会还黎家清白,虽然迟到的正义不算正义,但有总比没有要好。   如果将来他可以帮到黎容,他一定不遗余力。   -   周四,黎容收到了法院的信息,通知他在周末前搬出别墅,法院要回收房子准备拍卖了。   法院负责这件事的书记员挺有同情心,还告知了他舅舅顾兆年来接他。   但黎容知道顾兆年根本不会来,说不定还因为简复收拾了顾天,又记恨了他一笔。   他也无所谓,只是笑着谢谢了书记员。   说实话,搬出去反倒让他松了一口气。   虽然这里是他生活了十几年的家,但因为父母都死在家里,他每次回来,说不压抑是假的。   这种压抑无时无刻不提醒他,他离自己的目标还差的太远,但急功近利就会犯错,他现在不能犯错。   他打算暂时搬到学校宿舍去,但搬家也是个体力活。   黎容打起了岑崤和简复的主意。   周五下了第一节 课,黎容拿起保温杯,到热水箱前接水。   回来的时候,主动站在了简复桌边。   他歪头打量了一下简复罗着卷子的桌面,勾唇一笑:“差这么多没交,我帮你写了吧。”   简复正在专心致志打游戏,正常情况下,他打游戏的时候绝对听不进周围任何人说话,但此刻不一样,他如听仙乐耳暂明,一抬头,平生第一次像林溱一样觉得黎容笼罩圣光。   简复摘掉单边耳机:“靠,真的假的?”   他虽然是A大特殊人才引进,没有高考压力,但简父简母要脸,他要是考的太瞎,父母也抬不起头来,所以简复有点怕老师告状。   杨芬芳这人总爱絮絮叨叨小事化大,没事就跟他父母交流他的学习态度问题,还有他带着全考场一起作弊的恶劣作风,他爸妈没少骂他,次数多了简复也头疼。   黎容暼了一眼卷子,云淡风轻道:“我写一张也就三十分钟不到,闲着也是闲着。”   简复喜不自胜,游戏也不管了,赶紧把自己屯的文科作业塞给黎容:“快快快,谢谢谢谢,救我于水火,今儿中午食堂我请了!”   他觉得,他哥是有点明智在身上的。   把黎容拉拢过来,也没什么不好,至少完成作业方面,能省不少力。   黎容眸中含笑,把卷子接过来,回自己座位了。   简复开心的像条甩膀子的鱿鱼,他得意的拍了拍同桌的肩头:“作业你自己写啵,爹不陪你啦!”   黎容回了座位,将卷子和水杯往桌面上一放,悠闲的把左腿搭在右腿膝盖上,两指夹着笔,晃了晃,然后开始给简复写卷子。   岑崤扫了一眼空白的卷子,很快移开了目光,随意望着黑板,淡淡道:“你就套路简复吧。”   黎容扭过头来,望了岑崤几秒,唇角微翘,狡黠道:“怎么,我没套路你,你吃醋了?”   他饶有兴致的打量岑崤,似乎真的想从那张一贯喜怒不形于色的脸上,看出吃醋的意思。   他现在越来越能看清岑崤情绪的变化,或许是这一世岑崤还没有那么设防,又或许是他比以前更了解岑崤了。   岑崤轻嗤一声,嘴唇绷了一下,没说吃醋,也没说不吃醋,表情是不屑的,但多少有点嘴硬的意思。   黎容慢慢收起笑容,继续望着岑崤的脸,表情由刚才的戏谑变得有些认真。   “反正也套路不了你,而且你肯定会帮我的吧。”他的声音过于温柔和坦诚,让人根本不想辜负这种信任。   岑崤被他说的嗓子突然一紧,心里隐约泛起的不悦顷刻间灰飞烟灭,他不动声色的扯过黎容写了几行的卷子,仔细端详,装作不经意的问:“你又想做什么?”   黎容用笔尖敲了敲桌面,语气很平淡:“法院通知我搬家,我找人帮我整理下东西,有很多我父母的遗物,陌生人经手我不放心。”   岑崤放下卷子:“找好房子了?”   黎容耸耸肩:“先住宿舍,也正好离学校近,反正我们学校住宿的很少,空房间应该挺多的。”   岑崤沉默了一会儿,才轻轻回了一声:“嗯。”   他这个回应,算是愿意帮黎容收拾东西了。   黎容忍住笑意,从岑崤胳膊底下扯回卷子,开始奋笔疾书。   他不是不会套路岑崤,他只是知道,哪种方法对岑崤管用。   两张文科卷子,黎容用一节课做完了,下课,他去把卷子还给简复。   简复一本正经的端起来检查作业:“工整倒是挺工整,但你写字怎么这么轻,手腕没劲儿啊。”   好像上次给林溱讲题也是,下笔特别轻,像是要省墨水一样。   黎容知道简复其实满意的不得了,但是他那张嘴不挑点毛病就难受。   黎容漫不经心的笑:“不喜欢留印子,丑。”   他拿了简复两张卷子,下笔太重势必会把上一张卷子的答案印在下张卷子上,虽然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但他就是觉得丑。   黎清立就有这个毛病,和他一板一眼的个性很像,落笔总是很重,导致字会印到下张纸上。   黎清立还说黎容这叫另类的强迫症,成大事者要不拘小节。   不过在黎容快要生气的时候黎清立又能很快哄着他,笑呵呵道:“其实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点强迫症,我这个毛病也是强迫症,还是你写的干净好看。”   他妈也说:“就是,儿子比你强多了。”   他总是没法真正跟他爸妈置气,虽然他没见过别人怎么做父母,但他觉得黎清立和顾浓是世界上最尊重孩子的父母,也是最好的人。   简复把卷子收下,酷酷的跟黎容说了声:“谢了。”   黎容欣然点头:“好,明天别忘了来帮我搬家。”   简复瞬间瞪圆了眼睛:“什么玩意儿?”   黎容:“哦,我要搬家,自己一个人收拾不过来。”   简复惊了:“卧槽我没答应你啊!”   黎容:“我都给你写作业了,你这么仗义,不帮忙不合适吧?”   简复被堵了一下,一时之间没找到理由反驳。   这他妈就是强买强卖,但他还没处说理去。   还不等简复想出一个能站在道德制高点拒绝黎容的理由,黎容已经心满意足的走了。   同桌忍不住拍拍简复的肩膀,幸灾乐祸道:“我自己写也挺好的。”   这事儿黎容没找林溱,倒不是不信任林溱,而是林溱马上就要艺考,每天放学还得去上专业课,他不想耽误林溱的时间。   以岑崤和简复的体力,应该够了。   周六黎容早早就醒了。   心里存着事,他有点睡不踏实。   从枕头上起来,黎容裹着被子,给岑崤和简复拉了群聊——   友情帮助班长搬家群。   【黎容:醒了么大家,又是美好的一天了:)@岑崤@简复】   【岑崤:……】   【简复:……什么鬼群。】   【黎容:看群名。】   【简复:大周末我得睡个懒觉,下午去下午去。】   【岑崤:让他睡吧,晚点也没事。】   【黎容:好的,那中午饭省了。】   【简复:抠死你算了。】   黎容也不想从温暖的被窝里爬出来,关了群消息,他向后一仰,又歪倒在大床上。   他枕着松软的乳胶枕头,望着眼前的大衣柜发呆。   这是他在家里呆的最后一天了,有时候他也会恍惚,好像现在的生活才是梦,而他一觉醒来,还是红娑的科学家,还在为了GT201项目努力。   窗外太阳越升越高,阳光逐渐爬上他的床,睡在他枕边,黎容回过神来,用脑袋蹭了蹭那团阳光。   简复和岑崤下午还是来了。   知道今天要干活,岑崤穿了件弹力十足的长袖卫衣,一条宽大的运动裤。   天气不那么冷,他随意扯起袖子,露出一小节结实精壮的手臂。   并不怎么出名的品牌,也因为他身材练的好,显得格外值钱。   黎容的眼神在他若隐若现的胸肌上流连片刻,又滑到青筋绷起的小臂,然后不动声色的收回目光。   上次摸这个胸肌,好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简复满脸的不情愿,一进屋就开始发牢骚:“下次你就是求我我都不会把卷子给你,套路我就算了,你还套路我哥,哎他怎么把你坑来的?”简复扭过脸看岑崤。   岑崤和黎容对视一眼,淡定道:“写作业。”   简复一拍大腿:“靠!好心机,我就知道天上不能掉馅饼!”   简复一边说着,一边随意扫视黎容家的装修。   这是他第一次来黎容家,多少有点好奇,但看了一圈,他的眉头却越皱越深:“这就是网上传的沸沸扬扬的豪宅?”   黎容家根本就算不上豪宅。   这片别墅在旧城区,以前经历过一次动迁,建成别墅后给了原户主购房优惠,能买得起就住,买不起可以拿赔偿款去别的地方买。   黎容家还是有一定财力,就直接换了别墅住。   但这别墅也完全不奢靡,就一个院子一个车库,两层楼四个卧室,以黎家医疗公司的收益来看,这房子简直可以算是太低调了。   红娑研究院其他教授,家里至少有两个以上这样的房子,可黎家出事以后清算资产,他们就这一栋。   简复这才发现网上的形容有多夸张,很多人甚至没亲眼看过这栋房子的照片,已经幻想着黎清立住在洛杉矶那种傍山别墅里。   他以前是信了黎清立住豪宅开豪车的,但这也没什么,黎家毕竟开公司,生活享受一些也是人之常情。   但亲眼看到用来批判黎清立奢靡浪费,贪恋财富的证据,他心情就有点复杂了。   如果连这个都是假的,那还有什么是真的?   黎容很善于察言观色,他把几个纸壳箱扔在一楼客厅,抬眸看了简复一眼,意味深长道:“怎么,和你的想象不太一样,觉得三观有点崩塌?”   简复咽了咽唾沫,轻哼一声,眼睛往天花板飘,嘴硬道:“我三观崩塌?我有什么可崩塌的,我经历的风雨多了去了。”   黎容但笑不语。   不过简复之后就没再发牢骚,收拾垃圾搬箱子倒也挺卖力,热出了一身汗。   黎容把父母的书和手稿从书房搬出来,用泡沫纸包着,小心的放在箱子里。   他蹲在地上,单手扯着胶布,开始封箱。   岑崤又把另一个整理好的箱子给他搬了过来。   和黎容相比,他的体力好多了。   黎容光是收拾那些书,已经累的气喘吁吁,双颊涨红。   体虚的人总是爱出汗,黎容胸前已经湿透了,白T恤紧紧粘在他皮肤上,脖颈上的细小水珠还争先恐后的往下滑。   他脖子上的皮肤很细腻,几乎看不出什么毛孔,清透的汗液随着他吞咽的动作颤动,有种说不出的诱惑。   黎容没注意到岑崤逐渐深沉的目光,他深吸一口气,低下头,弓着背,用牙齿咬断了胶布,又嫌弃的吐了吐可能残留在舌尖的碎屑。   他一张脸苍白的可怜,舌尖倒是红润的健康。   岑崤觉得有点口干舌燥。   岑崤:“有水吧?”   黎容喘了口气,舔了舔干涩的唇,单手撑在箱子上,甩开汗湿的头发:“厨房有矿泉水和小面包,别吃太多,晚上我订了菜,一会儿帮我把阳台上晾的东西取一下,你比较高。”   黎容昨天晚上把床单被罩和常穿的衣物统一洗了一遍,可洗过之后才发现,烘干机坏了。   他只好把甩过的衣物挂在一二楼的小阳台晒,好在周六天气不错,阳光充足,风也很大,晾了一上午也基本都干了。   岑崤压了压心底的躁动,低声道:“好。”   岑崤走了之后,黎容又开始检查岑崤收拾的那个箱子。   然后他拿着笔,对照着里面的东西,在箱子上面做记号。   台灯,加湿器,闹钟……   记着记着,黎容猛地想起了什么,笔尖一顿。   阳台上晾着的,不光有床单被罩和外衣外裤,还有他七八条内裤。   一想到岑崤可能会帮他收内裤,黎容就一阵眩晕。   他赶紧起身,也顾不得血压上涌那瞬间的双眼发黑,三两步冲上二楼:“衣服我来收,你……”   话喊了一半,黎容及时刹住了车。   他咽了咽口水,目光落在岑崤的手臂上。   岑崤的左胳膊搭了很多东西,有被罩,有裤子,有上衣,但最上面的,是他的内裤。   岑崤淡定的又扯下来一条,搭在左臂上。   黎容的嘴角抖了抖,他只好佯装镇定的走过去,冲岑崤道:“你给我吧。”   他第一个伸手去抓的,就是自己的内裤。   岑崤垂眸看着,随意道:“你爱穿四角的。”   黎容浑身一僵。   他当然穿四角的,毕竟在认识岑崤之前,他是个清冷寡欲,在某件事上相当内敛克制的人。   四角的很好,穿什么外裤都不尴尬,还很舒服。   但岑崤的癖好肯定是他穿的布料越少越好,所以大学毕业之后……   黎容血压有点上升。   现在的情况别扭就别扭在,改变他生活习惯的当事人就在这里,曾经发生过的事也历历在目,而他心知肚明岑崤这句话背后的含义。   青天白日的,他的脑子里平白开过一辆豪车。 第26章 (二更合一)   “累死了累死了,我特么在这儿收垃圾,你们俩在小阳台吹风,合适吗?”简复呼哧带喘,拎着一编织袋的垃圾上了二楼。   他在一楼只听到黎容手忙脚乱跑上楼的声音,他问了两句怎么了,一直没人答。   简复特别耐不住寂寞,楼下只有他一个人,他望着越收拾越空旷的屋子特别难受,忍了一会儿就迫不及待的凑过去了。   黎容一把将岑崤手里的衣服床单都抢过来,抱在自己怀里,正好用胸口将内裤压住。   他镇定道:“我去把衣服叠了,你们俩吹风吧。”   简复将编织袋往地上一摔,轻轻踢了一脚,浑然不觉气氛的微妙,冲黎容大咧咧道:“哎,你过来看看这些是不是要扔。”   岑崤低头扫了眼空空如也的左臂,仔细回味了下黎容难得局促的神情,忍不住轻轻揉搓手指。   他们俩大概是想到同一种事情了。   岑崤转过脸看向简复:“你上来干嘛?”   简复理直气壮:“我找你们啊,垃圾不也得让黎容检查一遍。”他的目光落在鼓鼓囊囊的大编织袋上,撇撇嘴,突然压低声音问岑崤,“说真的,我边收拾边看,越来越觉得黎清立和顾浓不像报道那种人,但是你说,他们被冤枉了怎么不报警呢,还可以申请破产免赔偿啊,自杀不就做实了心虚吗?这事儿会不会真是联合商会搞的?”   岑崤沉默良久,才轻飘飘的点他:“你家里是专门管互联网企业的,消息比谁都快,难道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简复悻悻:“有也不会告诉我,我现在连正式的权限都没有,上哪儿追风声去,也就在我爸妈那儿闲逛,能听多少听多少。”   岑崤:“那你听到了吗?”   简复猛地摇头:“完全没有,反倒是黎容在宋沅沅生日会上的恶作剧闹的挺大。”   岑崤盯着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底却淬着冷意:“你不觉得奇怪吗,这么大的事,蓝枢一区居然都不讨论。”   简复和他对视几秒,莫名打了个寒战,他恍惚意识到了什么,身上的热汗慢慢都变成了冷汗,他舔着嘴唇小声说:“所以这事儿,真的和商会有关……”   岑崤打断他:“不要揣测,先有判断再找证据,这个流程本身就有问题。”   简复狠狠吞咽了下口水,想了想黎清立和顾浓就死在这栋别墅里,他更觉得脖子后面嗖嗖冒凉气。   他企图活跃一下气氛,于是故作轻松的笑了两声:“你这话真像从岑叔叔嘴里扒出来的。”   黎容叠好了衣服,塞进真空包装袋里,用气筒抽干了空气,把膨胀的一包衣物被压成了扁扁的一片。   他跪在衣服上,揉着腰喘了半天气。   才整理了三个箱子,他已经累的不行,浑身都被汗打湿一轮了。   缓了一会儿,黎容站起身来,扯了张纸巾擦着脖子上的汗,冲他们喊:“我们下去歇一会儿吧。”   一楼客厅有沙发,三个人坐绰绰有余。   岑崤和简复的对话被打断,简复怕他的猜测被黎容听到,只好虚张声势的应了一声:“早就干不动了,走走走。”   下了楼,黎容坐在沙发角,扯开一袋小面包,就着矿泉水,默默往嘴里塞。   他中午就没吃东西,比岑崤简复饿得快。   黎容吃东西的时候格外斯文得体,挺直背,闭着唇,一小口一小口的咀嚼,濡湿的发丝黏在他的额前鬓角,T恤领口也歪歪斜斜,但他并不显得狼狈,好看的人吃东西也是一道风景。   岑崤原本不饿,但看他吃的,也突然想尝尝,这小面包是不是真的很甜。   简复直接抓起两包看了看牌子,又随手扔在了桌面上,嫌弃道:“这小面包好难吃,有没有肉松的?”   黎容咽下最后一口面包,仰头喝水润了润嗓子,对简复说:“你忍一忍,晚上我订了火锅菜。”   简复纳闷:“为什么要订,出去吃啊,不然还得收拾。”   黎容一愣。   也不是不行。   因为他好久没有去餐厅吃过了,所以压根没考虑这种可能性。   他真的太久没接触陌生人,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也躲在自己的信息茧房里,不刻意去听大众在讨论什么。   黎容觉得自己有必要主动走出安全区:“那我取消了,我们出去吃。”   岑崤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却装作若无其事的问:“你订的是火锅?”   黎容点头:“天冷,别的菜凉的快,怎么了?”   岑崤摇头:“没事。”   休息了一会儿,等体力差不多恢复,他们又封装完剩下的四个箱子。   所有的箱子里,只有一个没留任何标记。   那里面大多都是他父母的遗物,他不打算拆开。   天边已经变成蓝黑色,但路灯还没亮,窗外的风卷起来,刮的树杈瑟瑟作响。   黎容站在窗边,随手拉上窗帘,将夜色彻底隔绝在外。   简复捂着肚子嘀咕:“赶紧赶紧,饿死我了,我查了一下,牛膳在老城区,就离这儿不远,听说味道不错,我以前嫌远一直没来过。”   黎容很少吃火锅,但他知道岑崤和简复都爱吃。   上一世,他一直懒得迎合岑崤的口味,看见火锅就干坐着,一口不吃,岑崤明明在别的事情上态度都很强硬,唯独不逼他吃他不想吃的东西。   所以那两年,反倒是岑崤陪着他戒了火锅改吃粤菜。   黎容洗掉手上的灰,抖掉指尖的水,点头赞同:“就那家,我也没吃过。”   岑崤静静地看着他,没说话。   简复裹好衣服,出去发动车子。   他们几个其实都会开,但只有岑崤的年龄够。   黎容关了灯,锁上大门,跟在岑崤屁股后面往车库走。   简复已经把车开出来停在了路边,车灯嚣张的打着远光,把周遭的一切都照的黯然失色。   简复下了车,把驾驶位让给岑崤,自己颠颠的往副驾驶走。   岑崤单手按着车门,冲简复道:“你坐后面。”   简复莫名其妙,指了指黎容:“他坐后面呗。”   岑崤一本正经:“他晕车。”   简复:“……”   简复:“卧槽离餐厅就五百米,这也晕车?比大熊猫都金贵啊。”   黎容也不戳穿岑崤,笑盈盈看着简复耸了耸肩。   简复倒是没怀疑什么,因为黎容身上的确充满了矛盾点,一边连食堂都没吃过,仿佛不沾人间烟火,一边小面包就着矿泉水也能面不改色的咽下去,一边身娇体贵的全身都是毛病,一边精力旺盛什么累活都能干。   简复撇撇嘴,坐去了后排,黎容理所当然的坐进副驾驶,系好了安全带。   车内空调开着,两旁的窗户上很快挂上一层薄薄的雾气。   其实餐厅很近,根本没有必要开空调。   但黎容还是觉得暖和多了。   他用手随意擦开窗户上的水雾,歪过头,漫无目的的向外望着。   他看到了那个木椅,上一次他就坐在这儿,眼睁睁看着别人砸他家的玻璃。   一晃也过去好久了。   有名的火锅店总是爆满,而且不允许预定,来晚了就只能等位置。   岑崤开着车绕着火锅店转了一圈,难得找到了一个车位。   简复到底有经验,车还没停稳,他就迫不及待推开了车门:“快快快,我先下去取号。”   岑崤只好先停住,让他下去。   简复一溜烟儿跑去了大门口。   黎容老老实实裹紧衣服,等着岑崤停车。   岑崤技术不错,至少比黎容想象中的好,几乎只一下,就停进了狭窄的车位里。   黎容暼了一眼和旁边车的车距,漫不经心的问:“一直有司机接送还能练的这么好?”   岑崤取下车钥匙,捏在掌心里,任由车灯缓缓熄灭。   在推门下车的前一秒,他说:“运气好,对得准。”   黎容莞尔一笑。   黎容从车里下来,被风吹得缩了缩脖子。   外面凉风阵阵,火锅店里倒是红红火火,店门口挂着大红灯笼,被灯笼光照亮的井盖里,飘出一股热腾腾的蒸气。   黎容刚走了几步,突然停下脚步,摸了摸口袋。   “我好像忘记带手机了。”   虽然他平时摸手机的时候也不多,但是这东西不攥在手里确实有点别扭。   岑崤看了一眼天色,转回身往后走:“带你回去取。”   黎容一把拉住他:“不用,你把车开出来就没车位了,也就五百米,我自己回去就行了。”   他说的很实际,老城区美食一条街的车位本就紧俏,路口已经有几辆车在排队了,出去再回来肯定就没位置了。   岑崤停下脚步,把车钥匙揣回兜里,算是认可了黎容的建议。   岑崤:“我陪……”   黎容:“你先进去点餐,我吃什么都行,马上回来。”   黎容没给他说话的机会,松开岑崤的袖子,把手揣进自己兜里,朝来时的方向跑过去。   来回一千多米的距离,确实没什么事。   岑崤也没坚持,他怕简复要一整个重辣的锅。   黎容走到了小区才记起来,他忘记跟岑崤说他不吃牛油锅,最好点个鸳鸯的,他可以吃蕃茄味的,因为牛肉涮在番茄锅里比较像番茄牛腩。   但眼下他也没有手机,黎容只好叹了口气,认命的加快了脚步。   越是天色将晚,霜露的味道越重。   浓烈的水汽混合着土腥,与冰凉的空气一同灌入肺里,黎容深吸了几口,觉得沁人心脾的同时,忍不住重重的咳嗽几声。   他盘算着日子。   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还有不到五个月,他的身体就能彻底调理好。   黎容进了院子,走上台阶,输入密码打开大门。   街边路灯已经亮起来了,灯光透过窗帘,隐约在屋子内留下些许光线。   黎容借着微弱的光线摸到门边,抬手打开吊灯。   他记得自己把手机扔在了沙发上,休息之后就忘了拿起来。   黎容站在门廊迟疑了一下,虽然这房子马上就不是他的了,但他还是换了拖鞋才进去。   他迈步走到沙发边,一眼看到了插在沙发边角处的手机。   他最近已经用惯了小屏手机,都有点忘了,自己上一世的大屏有多好用。   黎容弓腰捞起手机,正准备揣进兜里,眼前突然闪过一个画面。   人的五官可以接收远大于大脑处理能力的信息。   有些信息,或许在脑海中没有形成即时信号,但却转化成印象,藏匿在不远不近的地方。   他弓腰的那刻突然意识到,堆在墙角的那堆封好的箱子,似乎有胶布被撕扯过的痕迹。   他从箱子边路过,眼睛随意一瞥,看到箱子两侧的粘胶处,被扯掉了一些纤维,就连颜色都比周围更浅了。   黎容封箱的时候是一次封好,买的也是崭新的纸壳箱,绝不可能出现这种痕迹。   是有人打开了他的箱子。   黎容缓慢的直起身子,瞳仁紧缩,眼底渗出一股凉意。   开车到火锅店再返回这么短的时间里,对方大概不足以全身而退。   他动了动手指,给岑崤发了一条消息。   【黎容:回来。】   岑崤是个很聪明的人,他甚至没问黎容为什么。   【岑崤:好。】   黎容暼了一眼回复,便将手机揣进了兜里。   他环顾四周,客厅里毫无声息,只是其余房间漆黑一团,像是被污水浸透的漩涡,想将人彻底吞噬进去。   黎容不动声色的走到开放式厨房,从橱柜里,轻轻抽出一把刀。   抽刀的时候,金属刀锋没有和刀鞘擦出任何声音。   他手指一转,熟练的将刀倒扣在掌心,捏着走去了门口。   黎容站在门口,仿若常态穿好了鞋,然后在手指摸向开关的瞬间,缓缓抬起眼睛。   啪。   他的眸色和客厅一样漆黑,深折的眼皮好似凌厉削薄的刀片。   黎容推开了大门,紧接着是鞋底沙沙摩擦脚垫的声音,几秒之后——   砰!   大门紧紧合上了。   客厅静的连呼吸声都听不到,偶有隔壁炒菜的香味,沿着密封不严的窗缝一点点蔓延进来,混杂在空气间。   过了一会儿,一楼卫生间传来细小的动静。   黎容没动。   很快,卫生间的门被推开,一团黑漆漆的身影,蹑手蹑脚的走了出来。   那身影低着头,随手拧开手电筒,光亮一瞬间绽放出来,冰冷的黄色光线照亮了黎容苍白的脸。   在手电筒的灯光下,黎容能看清那人惊慌失措,浑身猛烈地颤抖了一下。   黎容抬手打开吊灯,一瞬间,客厅内灯火通明。   空气像水泥一样凝固,黎容与那个戴着口罩,瞪大眼睛的人对视一瞬,看到那双眼睛里,流露出毫不掩饰的羞恼。   那股羞恼像吐信的毒蛇,发现面前的人不似自己想象的强壮,便支起脖子,蓄好毒液,企图一击即中,将对手缠绕致死。   那人不胖,但身板精壮结实,头发剪的很短,口罩外的皮肤粗糙棕黄,似乎经常在太阳光下暴晒。   他穿着最常见的深蓝色冲锋衣,衣服上沾着不少灰土。   黎容的目光下移,落在那人手中的牛皮纸袋上。   那是用来装黎清立手稿的袋子,他整理过后放在了箱子的底层。   黎容轻轻勾起了唇。   刀柄上细致的纹路在他掌心留下淤红的印子,冰凉的金属触感贴着他的皮肤向内渗透,好像要一口气渗进骨头里。   他眼底没有丝毫笑意,柔软的长发凌乱搭在睫毛上,让双眼的情绪也变得朦朦胧胧,但搭配着轻翘的唇角和整齐洁白的齿线,整个人又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天真。   黎容轻轻叹息,嘴唇微动,语气有一种近乎麻木的冰冷:“我已经,忍得够久了。”   他话音刚落,棕黄皮猛地朝他冲过来,但眼睛,却穿过他的脸看向了后面的大门。   黎容几乎一瞬间就明白,对方的目的不是他,而是逃走。   黎容手指一紧,刀锋冲外,眼睛不眨的朝他脖颈划去。   他的动作很快,棕黄皮虽然没有什么功夫,但也算耳聪目明,猛的止住脚步,让黎容的刀锋在面前擦过。   棕黄皮被黎容手里的刀惊到了,他有些松弛的眼皮跳了跳,踉跄向后两步,黑色口罩被粗重的呼吸紧紧吸在脸上。   棕黄皮狠狠瞪着黎容,猝然从袖中抽出一柄亮晃晃的东西,直直朝黎容刺去。   他显然是有备而来,螺丝刀一直藏在袖口里,尖锐的刺头轻而易举就能穿透人的皮肤,扎进血肉深处,击碎脆弱的喉骨。   他以为,黎容会吓得躲开,让出一条路,但黎容没有。   黎容浑身肌肉一紧,手指紧扣墙面,抿唇将呼之欲出的咳嗽咽下去。   下一秒,他突然以一种旁人难以理解的速度,以一条腿为轴,身体几乎扭出了残影,在螺丝刀即将刺入的瞬间,将自己拉离了墙边。   螺丝刀擦着他的耳侧钉入乳白色的墙壁,干净整洁的墙面上,扬起淡淡的粉末。   黎容在对方还未从惊诧中恢复过来时,用手肘夹住对方的手臂,借着转身下坠的力道狠狠一扭,只听咔吧一声,骨头发出闷里闷气的声响。   棕黄皮咬着牙将痛呼卡在嗓子里,硬撑着没有将螺丝刀撒开,他满头冷汗,眼中布满血丝,此刻只想甩开黎容,拖着脱臼的右臂冲出别墅。   但黎容并没有给他机会,黎容目光阴冷,直接抬起膝盖,照着他的胃狠狠的踢了过去。   哪怕他现在身体虚弱,但一个成年男人膝盖的力道也绝对不轻。   棕黄皮只觉得肋间剧痛,眼球暴胀,整个人站立不稳向后倒去。   他重重摔在地上,胃里翻江倒海,酸水泛滥,就在他差点呕出来的瞬间,黎容手里那把刀,猛地扎进他脖子边不足一指的地方。   棕黄皮的呕吐感顷刻间消失了,冷汗打湿了整个后背。   黎容面无表情,双眸像浸了墨汁,他用膝盖顶着棕黄皮的要害,手骨攥的发白,黛青色的血管绷紧,几乎要冲破浅白的皮肤表层。   “你来干什么?”   棕黄皮大脑充血,双眼涨红,额头上青筋直跳,但他并不打算就范,因为黎容看起来比他虚弱太多了。   他眼睛打转,双腿肌肉也下意识绷紧,似乎在等待一个时机,将黎容掀翻过去。   然而下一秒,黎容突然抽起刀,露出一种极度冷静病态的微笑,眼睛不眨的,朝棕黄皮的脖颈猛刺了三刀。   刀刀贴着他的皮肉而下,迅猛连贯,毫不犹豫,刀尖扎在地板上,留下让人心惊肉跳的白色坑洞。   最后一刀,终于划过了皮肉,温热的鲜血沿着裂口争先恐后的涌出。   “啊!”   “啊!”   “啊!”   棕黄皮终于精神崩溃,浑身的力道瞬间卸去,只剩下接近死亡的恐惧。   他知道,这连续的三刀,是真的想过要他的命。   这么快的速度,无法预判落刀的位置,无法测量离要害的距离,只有遵循本性的杀意。   他嘴唇颤抖,瞳孔放大,仿佛面前是一只面目狰狞的鬼。   “别杀我!别杀我!我什么都不要了,你你……你拿回去!”棕黄皮说话哆哆嗦嗦,狼狈的将左手举到头顶,惊恐的看着黎容。   黎容右手心里沾满了棕黄皮的血,血液温暖了他冰凉的手指,又顺着他的指缝缓缓下滑。   黎容歪着头,刀锋没有再动,但又似乎对棕黄皮的恐惧无动于衷。   他扫了一眼自己手上的鲜血,红色的血液渐渐填满他细小的掌纹,白的有些病态的指缝也镀满了生机勃勃的红润,他心里突然涌起一股微妙的快感,把他往浓雾弥漫的深渊拉扯。   为什么他要承受这些呢?   为什么家破人亡,背负了两辈子骂名的人是他呢?   好想让这些人都死,不甘的,卑微的,颤栗的死在他面前,给他和他父母陪葬。   面前这个人穿着简陋,空有蛮力,怎么看都不是罪魁祸首,但一定跟风骂过他父母吧,一定说过畏罪自杀这种不负责任的话吧。   只要他的刀锋再向内一指,就可以切断大动脉,拿掉这条命。   黎容知道这种念头很可怕,但有那么一瞬间,他跃跃欲试。   门口突然传来电子密码的响动。   紧接着咔吧一声,大门被打开了。   岑崤推开门就看见黎容握着刀,满手是血,将一个抖如筛糠的人按在地上。   他眉头微蹙。   黎容浑身的肌肉都是紧绷的,柔软的头发遮着他的侧脸,他似乎对岑崤的到来无动于衷,反而拧着手腕,将刀锋一寸寸逼近正汩汩流血的脖颈。   “黎容!”岑崤喊了他一声。   黎容动作一顿,这才缓慢的扭过头,抬起眼皮,定神看了看岑崤。   他回眸一顾,喉骨自耳根到颈窝斜斜垂下,颀长的脖颈上,小巧精致的喉结微不可见的滚动一下。   他的嘴唇润红微开,依稀能看到安静躺在洁白齿间的舌,他两颊依旧瘦削苍白,凌乱潮湿的头发和卷曲的睫毛尖纠缠,温柔的桃花眼仿佛蒙了一层抹不净的迷茫。   岑崤觉得此刻的黎容漂亮的像个妖精,行为,更像个妖精。   黎容却在看见他后,双眸慢慢澄澈起来,握刀的力道也逐渐放松。   疯子是岑崤才对。   他不必这样的,那样的疯子,有岑崤一个人就够了。   棕黄皮见岑崤喊住了黎容,以为见到了救星,他赶紧冲岑崤喊:“救救我!我再也不偷了,我什么钱都不要了,都是别人让我偷的,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岑崤暼了他一眼,冷漠的收回了目光。   他走上前去,站在黎容身边,伸出手,用掌心托住黎容清瘦的下巴,手指在他侧脸上温柔的抚了抚。   “宝贝儿,手脏了,我给你洗洗。” 第27章 (二更合一)   黎容感受到掌心的温度,慢慢垂下眼眸,将一部分重量抵在岑崤掌中。   岑崤的手指很干燥,指根带着常年训练摸枪的粗糙痕迹,但就是这种扎实的身体素质和格斗功底让人莫名心安。   黎容没说话,但身上的肌肉在逐渐放松,他缓缓抬起插在棕黄皮颈侧的那把刀,刀锋被鲜血沾染,地面上留下一片狼藉。   客厅里的吊灯直挺挺的照在他头顶,额前零散的碎发笼出一片阴影,很好的遮住了他失控的情绪。   他调转刀刃,避开棕黄皮的要害,然后用膝盖抵着坚硬的地面,一用力,慢慢站了起来。   棕黄皮终于敢用左手捂着脖子上的伤口,如释重负的大口呼吸。   他发现脖子上伤口不算大,惊恐的快要碎裂的瞳孔也逐渐恢复了正常。   岑崤收回抚摸黎容下巴的那只手,转而扣住黎容的手腕,语气平淡的对躺在地上的棕黄皮说:“别动。”   棕黄皮和岑崤对视一眼,立刻绷紧了唇,只觉得头皮发麻。   这个人,从进门来,似乎就对他的死活漠不关心,更对地上的鲜血和刀印习以为常。   这种极度冷静和漠然,给人更大的压力和恐惧。   如果说刚才那个清秀的可能会情绪失控杀了他,那这个人大概会一脸平静的送他上西天。   他果然不敢动了。   岑崤牵着黎容来到洗手台前,低头看着他沾满血迹的手,伸手要去取他的刀。   黎容下意识躲了一下。   岑崤轻叹一口气,用了些力气,强硬的将那把带血的刀从他掌中取了下来。   “有我在,不需要了。”   黎容这才松开手掌,眼看着岑崤将刀扔在了水池里,“苍啷”一声,刀身滚了一圈。   岑崤拧开水龙头,巨大的水流冲刷着刀柄和刀刃,血液很快被稀释,流进了下水道里,他又调小水流,挽起黎容的袖子,将黎容的右手送到了水流下。   水是凉的,带着些许冲撞的力道,黎容的指尖刚触到水柱,立刻不适的蜷缩了一下。   岑崤不容拒绝的捏着他的每一根手指,在水流下细细冲洗,黎容的手指细长白皙,皮肤下的血管清晰可见,除了常攥笔的那处,再无任何摩擦的痕迹。   他的掌心尤其柔软,皎白的灯光下,掌纹的线条有些错乱,代表着生命线的那条模糊不清,和其他纹理纠缠在一起。   岑崤抚摸过他手上每一寸肌肤,揉搓掉凝固在指缝和指甲中的血迹,黎容看着自己逐渐恢复白净的手掌,神情若素,呼吸逐渐平稳。   岑崤又挤了点洗手液,将乳白色的泡沫涂在黎容手上,压制住淡淡的血腥气。   冲干净泡沫,他这才松开黎容的手腕,递给他一张纸巾。   黎容抓紧了纸巾,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腕。   岑崤其实没怎么用力,但攥的时间长了,还是在他腕骨上留下了浅浅的痕迹。   他想,要是他刚才真的没落准位置,将刀插在了对方的动脉上,岑崤或许还是会如此冷静的替他洗干净手指。   岑崤自己也擦干了手上的水。   他把黎容留在洗手台,走回到了门廊,看着紧紧捂住脖子,疼的满头大汗的棕黄皮,蹲下了身。   他捡起掉落在地上的牛皮纸袋,正反看了看,上面没有标注任何名字,只有留在左下角的,用黑色签字笔写下的GT两个字母。   牛皮纸袋有些年头了,那两个字母也有点褪色,纸袋里面鼓鼓囊囊的,装着一沓厚厚的纸。   岑崤把擦水的纸巾扔到了棕黄皮脖子边的那滩血上,纸巾瞬间又浸满了血液。   “说说,来做什么?”   棕黄皮咬着牙,声音沙哑发颤:“能不能…先帮我把胳膊接上,我…我肯定不反抗,真的太疼了。”   岑崤扯了扯唇,目光落在他脖子上的刀口。   “我不喜欢跟人谈条件。”   黎容双手撑着洗手台,背对着门廊的方向,听到岑崤这句话,他的眼皮轻微跳动了一下。   岑崤的确不喜欢跟人谈条件,岑崤做事就要做到让人没有选择的余地。   曾经对他,也是一样。   棕黄皮畏畏缩缩的向后蹭了蹭,拖着软绵绵的右臂,艰难的坐了起来,他不敢再跟岑崤要求什么,小心翼翼的清了清嗓子。   “我就是…平常没事爱摸点东西,前几天刚从拘留所里出来,有人知道我干过这个,就雇我把……把这个纸袋子偷出去,说这是别人收集的证据勒索他,他就想把证据销毁,其实我根本不信,他肯定是欠钱不想还,想把借条之类的毁掉,哦对,他一开口就说给我一万。”   “来之前我特意留了个心眼,踩了点,还找人问了问,我听说这家大人都死了,好像是……”棕黄皮想把自己打听到的消息说一嘴,但他瞄到黎容清瘦的背影和细白的手背,又赶紧将话咽了下去,“说这家就剩个高中生了,我觉得挺容易,我就来了,没想到……”   没想到这个高中生看起来瘦弱苍白,下手却这么狠。   他要是早知道,绝对不接这单了。   黎容微微低着头,望着那柄躺在水槽里的刀,声音清冷,透着一股疲惫:“谁雇你?”   棕黄皮反应了一会儿,才听清黎容的话,他赶紧道:“我真不认识他,他戴着口罩,帽子,墨镜,就是故意不让人看清脸。”棕黄皮突然灵光一闪,恨不得把自己知道的信息竹筒倒豆子全部告诉黎容,“哦!我觉得……他年龄应该不小,因为他有白头发,然后他不算高,肯定没有一米八,也不瘦,说话反正特别沉,其他印象就没有了,他直接给的现金,给了一半。”   岑崤扫了黎容一眼,发现黎容无动于衷。   他知道,根据棕黄皮的描述,黎容对这样的人没印象。   岑崤:“他让你什么时候交货?”   棕黄皮猛地摇头,小心翼翼道:“不交货,他让我偷出去之后烧了,然后就当这件事没发生。”   岑崤:“剩下的钱怎么给你?”   棕黄皮:“马…马上就是重阳节了,他让我在商业街附近的百乐安地铁口烧,然后剩下的钱就放在附近绿化带里,包在纸钱里面的,肯定没人捡。”   商业街是A市最繁华的购物圣地,百乐安地铁口又是四条地铁线的换乘点,每天人流量巨大,即便是重阳节也不例外。   而重阳节当天A市是允许在街边燃烧纸钱的,哪怕是在地铁口和商业区,也没有人会觉得突兀。   对方其实很小心,完全避免了自己被发现的可能。   岑崤深深看了棕黄皮一眼。   以他多年的经验,他认定棕黄皮说的都是真话,而且看行为举止和穿着打扮,小偷混混的身份也相符。   不过之后,他会找人再确认一遍。   岑崤静静的等着黎容说话。   他并不知道牛皮纸袋里装的是什么,但黎容知道。   棕黄皮立刻表示诚意:“我真的就知道这么多,我全都告诉你们了,要不你们报警吧啊,让警察去抓那个人,我可以帮你们…那个叫什么?画像?指认?”   黎容深吸一口气,手指死死抠住洗手台的瓷砖。   无数繁杂的信息在他脑海中闪过,这一世的,上一世的,这些信息仿佛破裂的玻璃片,一片狼藉的散落在地上,无论如何都拼凑不到一起。   根据棕黄皮的描述,他对那个人的确一点印象都没有。   他敢确信,他从没见过这个人。   这个人为什么要毁掉他爸的手稿?   这段时间他把手稿上所有的内容都读了,除了李白守想要的CAR-T优化及CRS弱化的假说外,再没有任何有价值的新研究。   其他手稿上的内容,早就已经发表了论文,有些甚至都被编入了教材。   那些东西,明明数据库和书本里能看到更详细的内容,所以对方到底在忌惮什么呢?   他现在唯一敢肯定的就是,让棕黄皮来做这件事的不是李白守。   虽然李白守一直没能从调查组手里拿到他爸的硬盘,但却没必要着急。   因为谁也不会想到,黎清立刚上高三的儿子可以整理出那份论文,并投给了国外期刊。   况且,李白守不知道黎清立的手稿放在哪儿,长什么样,不然上次来就不会那么轻易的离开了。   那人让棕黄皮拿到就烧毁,也不符合李白守的利益,李白守只想看那份假说,根本不需要毁了它。   岑崤站起身,拿着那个牛皮纸袋走到了黎容身后,看了一眼黎容攥的泛白的指甲。   岑崤用手拍了拍黎容的后背,示意他转过身来。   “你忽略了什么?”   黎容浑身一僵,立刻转过头来和岑崤对视。   他突然发现,岑崤站的离他很近,他几乎无可避免的感受到了岑崤身上的温度。   以这个距离,他不得不抬眼看向岑崤。   岑崤盯着他充血的双眼和泛白的唇,抬手将那个牛皮纸袋塞进了他的怀里。   然后岑崤的手掌一路下滑,扶住他柔韧窄瘦的腰:“冷静点,对方随便找了个废物来,已经是慌不择路了。”   黎容垂下眼,不由得绷紧了小腹。   虽然隔着衣服,但岑崤对他做些亲密动作时,他还是会有下意识的反应。   现在这个距离,这个姿势,岑崤完全可以把他抵在洗手台,亲过来。   他曾经绝对会这么做。   不过——   这种突破界限的亲密姿势,的确把他从愤怒和偏激的情绪里抽离出来。   如果说这份手稿还值得毁掉,那上面必然留下了不想让人知道的信息。   已经公开的论文和研究成果不算,除去这些,手稿里一定还有被他遗漏的东西。   唯一一个让他犹疑过的点,就是手稿被扯掉的那部分内容。   不过他之前一直认为,是他爸自己扯掉的。   黎容立刻绕开细绳,将牛皮纸袋里的手稿全部取了出来。   事到如今,也没什么需要避着岑崤的。   他沿着手稿边缘的红色胶条翻找过去,找到了明显有些断层的那页。   确实是少了一部分,他用手轻轻抚摸着纸张,仿佛能感受到黎清立在写下这些字时的心情。   专注,严肃,带着对生命的敬畏和对科学的热切。   岑崤只看了一眼,淡声道:“少了一部分。”   黎容喉结滚动,轻皱着眉:“不是我爸撕掉的。”   这部分内容一定很重要,重要到,对方要从厚厚的手稿里专门找出来,消灭掉。   岑崤并不懂黎清立手稿上的那些专业知识,但他知道黎容大概懂,但黎容对剩下的手稿没有太过激动的反应,说明至少这些字上,看不出任何问题。   岑崤轻拍他的腰,循循善诱:“一定没有清理干净。”   黎容眼睑颤动几下,呼吸变沉。   对。   一定没有清理干净,不然对方不至于冒风险再偷一次。   可到底哪里没有清理干净?   黎容忍不住在岑崤的掌心下转身,将手稿对准了光源。   光线打在看似平整的纸面上,下笔过重造成的凹凸难以避免的显现出明暗变化。   黎容眯着眼,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仔仔细细的查看上页纸有可能留下的痕迹。   果然。   在手稿的最上方,一个化学物结构图的掩盖下,他隐约读出来几个透明泛亮的字——   不辱使命,静候佳讯。   除此之外,再没有内容了。   想把上上页的字印出来,实在是有些为难了。   对方大概也是看到这页只有八个字,其余均是一片空白,这才放下了戒心,只扯掉了这几页。   岑崤的手从黎容腰侧滑到了尾椎上方,但他并没在明显起伏的线条上乱动。   岑崤声音放缓,在黎容耳侧笃定道:“这几个字,有你必然知道的信息。”   “他对研究成果很有信心时,喜欢写这段话。”黎容瞳仁紧缩,轻轻喃道。   黎清立是个很有老派情怀的科学家,大概是留学那些年,从国外实验室带回来的习惯。   他喜欢在实验成功后,和同组的同事一起,找一间提供炸薯条和烤香肠披萨的小酒吧,彻夜共饮,放声歌唱,热情拥抱,然后在深夜两点前,被顾浓拉着手,又迷糊又听话的牵回宿舍。   他还喜欢在新药投入一期实验之前,大笔一挥,在自己的稿纸上留下“不辱使命,静候佳讯”几个字。   仗着那群老外看不懂,他也无需为这有点热血中二的宣言害羞。   后来回了国,到A大任教,在红娑研究院任职,知道他这个习惯的人就很多了。   岑崤:“这次,很可能也成功了。”   黎容轻声道:“而且对方很了解他的习惯,所以在意识到这点后,心中不安,才决定毁了这个线索。”   岑崤:“所以……”   他并不完全说透,而是看着黎容,示意黎容继续说下去。   黎容的声音越来越冷静:“他是认识我爸的人,或许第一次就是他本人来撕掉的,他很了解这些专业知识,图解,研究结论,所以能准确的从一堆手稿中找出必须要销毁的部分。”   岑崤提醒道:“只是一种思路。”   但并不能确定,来撕手稿的人就是委托棕黄皮毁手稿的人。   黎容点头:“如果顺着这个思路,他的确像你说的,慌不择路找了个小偷来做这件事,他不亲自来,说明他没有这个胆量和能力,那他第一次,一定是光明正大进的我家,但能光明正大进来的人太多了。”   他父母出事那天,他也因为煤气中毒昏迷不醒,他整整昏睡了一个星期,这一个星期里,进出他家的,有亲戚同事,有警方和媒体,有法院和房屋中介。   岑崤:“能力有限胆量不足,一定不是特别重要的角色。”   这人犯了很多错误。   以黎容刚从医院回来的状态,根本无暇关注父母的遗物,如果当时这人就把整个手稿带走,或许黎容只会当是法院清理值钱物件时误拿的。   如果他不多此一举找人来偷,黎容可能也根本注意不到印出来的八个字。   他自己沉不住气,却没胆量亲自处理,反而交给了一个了解不深的贼。   黎容也想到了差不多的地方:“大概他做这件事,也没跟上头汇报,他怕被发现出了纰漏,才打算自己善后。”   这一切大概就是宿命。   如果他不是忘记带手机,或许这人就成功拿走了手稿,在明天重阳节烧了个干净。   即便有一天他发现手稿失窃,也错失了所有的证据。   岑崤轻描淡写道:“斩草不除根,用他的人也未见的多聪明。”   原本从一开始,就应该带走所有手稿销毁,做事优柔寡断,就会留下破绽。   黎容却缓缓摇头:“或许他觉得,这是我父母留给我为数不多的东西了吧。”   如果这个人真的认识他父母的话。   棕黄皮抵着墙,根本听不懂岑崤和黎容你一言我一语的说些什么,他怯生生的问:“我…我可以走了吗?我觉得脖子凉,我…我不会要死吧?”   岑崤收回抚在黎容腰上的手,拿起空荡荡的牛皮纸袋,走到墙角,从简复收拾出来的一编织袋垃圾里翻出了等厚的一沓废纸,重新塞进牛皮纸袋,系好扔在棕黄皮面前。   “拿去烧了,什么也别说,不然你大概真的要死了。”   棕黄皮狠狠的吞了一口唾沫,被岑崤吓得双腿发软,浑身冰凉。   他颤巍巍的想接那份牛皮纸袋,才发现右胳膊根本抬不起来。   棕黄皮瞪大眼睛,也不敢开口求岑崤给他接上胳膊。   “好…好好我不说。”   黎容一皱眉:“喂。”   他没想到岑崤就这么把棕黄皮放了,毕竟这是他目前为止,抓到的第一个关联人物。   岑崤显然明白他是什么意思,淡声回道:“如果你不想在某天听到另一个煤气自杀的消息。”   黎容闭上眼,不做声了。   他和岑崤目前都与权力离得太远,能动用的资源也十分有限,现在确实不能打草惊蛇。   岑崤托着棕黄皮的右臂和肩膀,猛地一推,咔吧一声,将棕黄皮的关节接上。   “啊啊啊!”棕黄皮疼的龇牙咧嘴,脖子上刚有点凝固的伤口再次裂开,滴滴答答往下流血。   但他不敢多呆,一手捞起牛皮纸袋,疯了一样冲出大门,一溜烟儿跑了。   黎容恍若未闻。   他知道岑崤有方法盯着这个人,确保他不会脱离掌控。   等棕黄皮跑了,大厅里就只剩下他们两个。   灯光静谧,地上还留着一小摊瘆人的血迹和凌厉的刀痕。   黎容神经一松,立刻捂着胸口,剧烈的咳嗽起来。   和棕黄皮缠斗已经让他用尽了力气,后续的事情更是让他精神疲惫。   黎容后腰抵着洗手台,面色苍白,双眼咳得有些失神,碎发凌乱的遮在他眼前,颈脉一绷一绷的跳。   他长喘气,手掌下滑,按了按胃,整个人脆弱又可怜。   岑崤抽出几张纸巾,蹲下身,淡定的将剩余的血迹擦干净,然后把纸巾扔在垃圾桶里,走到黎容身边,打开水龙头洗手。   黎容和他方向相反,肩挨着肩,但懒得挪开一步跟他拉开距离。   岑崤突然漫不经心的开口:“班长身体虚弱成这样,还这么有信心留在别墅里。”   黎容呼吸一滞,用眼角的余光暼了岑崤一眼。   他其实是很有信心的,他毕竟在四年后的岑崤身边训练了两年,至少坚持到五百米外的岑崤赶来完全没问题。   但这些话,他不能跟现在的岑崤说。   岑崤却开始自问自答:“下刀那么用力,还能不伤及要害,想必是有点信心的。”   岑崤的声音很轻松,但黎容贴着岑崤的肩膀,能感觉的他的双臂在用力,似乎有些生气。   黎容垂着眼睛,勾唇轻笑,意味深长道:“应该是更相信我同桌展现出来的,让人意外的能力吧。”   岑崤轻挑了下眉。   还不等岑崤继续说话,他的手机冷不丁的震了起来,就在两人相贴的肩膀那侧。   黎容懒洋洋的往一旁挪了挪,给岑崤腾出地方。   岑崤却说:“我手湿,你来。”   黎容撇了撇嘴,甩开遮眼的头发,把手伸进了岑崤兜里。   岑崤兜里很暖和,暖和的他根本不想接百分之九十九来自简复的电话。   他把手机拿出来,扫了一眼来电显示,然后举到肩膀处,冲岑崤示意了一下,直接按了免提。   简复抱怨的声音直接冲破屏幕汹涌而来。   “卧槽肉都化了哥,取得是手机还是经书啊?你就是过去跟黎容打一炮也该完事儿了吧!”   黎容:“……”   他早就知道,这电话不该接。 第28章   黎容果断的挂了简复的电话,然后无比冷静的将手机揣回岑崤兜里。   他单手抵着洗手台,手掌一用力,挺直腰,故作悠闲的向前走了一步:“你们都点了什么菜?”   岑崤擦干手上的水,转过身来,看见黎容微红的耳根,也不戳破他,慢条斯理道:“鲜切牛肉,泡椒牛肉,鸭肠,毛肚,小酥肉,冰粉。”   黎容疑惑:“就这点?”   岑崤颇有耐心的解释:“我刚点完就出来了,简复估计又加了不少。”   黎容揉了揉发瘪的肚子,叹息:“饿了,走吧。”   岑崤提醒他:“手机。”   黎容拍了拍自己的裤兜,上面显现出一个手机的轮廓:“带了。”   和聪明人交流就是省时省力。   他想避开某个话题,岑崤知道他想避开某个话题,然后他们心照不宣的开启了新话题。   临出门关灯之前,黎容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他和棕黄皮缠斗的地板。   地板上的血迹被擦干净了,但白色的刀印还在,他也还记得,将刀扎向人脖颈时那种令人颤栗的兴奋。   那是他第一次,产生这种微妙的感觉,至少在那一秒,理智完全游离天外,而短暂的痛快和释然达到了巅峰。   当在道德和规则下无法满足内心深处的欲望,人性就会回归野性。   他不能走到那一步。   黎容低头看了看自己干净的掌心,然后立刻握紧拳头,反手关了灯,跟上岑崤的脚步,将门锁好。   夜风迎面吹来,吹飞他额前的头发,他眯着眼,一步跨下台阶。   从家门口出小区这段路十分静谧怡人,趁着夜色,有种轻松散步的氛围。   于是黎容随口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家大门开锁密码的?”   岑崤沉默几秒,暼了他一眼,突然说:“没人继续泼油漆送花圈吧?”   黎容了然。   好,这是岑崤并不想继续下去的话题。   他也聪明的回道:“早没了,连续十来天没有快递提醒,我还挺不习惯。其实格局放开,当作网友对我爸妈的吊唁也不是不行。”   岑崤:“热点早晚会过去。”   “当然。”黎容无所谓的耸耸肩。   他们一前一后,又相安无事的走了一段路,岑崤突然放缓脚步,低声道:“你清楚简复是在开玩笑吧,这么点时间。”   黎容:“……”   清楚,但还不如这么点时间,因为真的他妈有点疼,活儿确实看得出来是初恋水平。   当然,他也没怎么配合过就是了。   黎容暼了一眼高悬的路灯,干干净净的,这次是一点飞虫都没有了。   “供暖什么时候?也不知道学校宿舍够不够暖和。”   岑崤顺着他的话题:“A中宿舍如果条件不行,那全国都一般了。”   黎容点头赞同:“也是。”   他也知道A中的宿舍还算不错,毕竟他上一世住过,但临时找话题也只能找些废话。   临湖小路并不长,眼看快要走出小区。   黎容冷不丁又想起一件事。   “当时你进我家,叫我什么来着?”   他那时精神高度兴奋,几乎游走在失控的边缘,但岑崤的一句话,却可以让他瞬间安宁下来。   因为那一刻,他回想起了上一世。   他相信岑崤的手段只会比他更疯狂可怕,所以听见那句仿佛情人间低喃却不容置喙的语气时,他莫名安心。   但那是岑崤以前故意刺激他时才会喊的称呼。   比如有次他不太情愿一周内五天都要和岑崤滚床单,所以以要做实验,要交论文,要考试为借口,耗在研究院里不走,反正研究院有休息室,他一个人呆着还消停。   但岑崤并不好糊弄,而且绝大多数时间根本不讲理,哪怕他真的需要加班,对方派司机过来接,黎容也必须跟着回去。   黎容当然不会有什么好脸色。   但岑崤会让司机把手机递给他,当着司机的面叫他“宝贝儿”,也不管他是不是觉得羞耻。   所以对以前的他来讲,这实在算不得什么美好的回忆。   但他现在想开了,已经不在乎了。   别人贱种,小畜生都能骂,没道理岑崤一句“宝贝儿”就惹他不开心。   岑崤顿了顿,暼向路边灌木叶上潮湿的夜露,问:“觉得冷吗?”   黎容用舌尖抵了下腮肉,轻笑:“还行吧。”   再这么下去,五百米他们能开启五百个话题。   他正打算放弃交谈,岑崤却突然伸出手,用食指碰了一下他的耳垂。   黎容下意识一缩,但并没躲开,岑崤的手指很热,显得他的耳垂越发的凉,不过被摸过的地方,触感延时存留了很长时间。   岑崤收回手:“挺凉的,快点走吧。”   黎容回过神,睫毛轻颤了两下:“嗯。”   出了小区,过一条马路,再转弯走过一个红绿灯,就到了火锅店门口。   简复等的眼睛都快绿了。   他也是第一次这么长时间看着美食不能吃。   服务员几次来问要不要帮他关火,都被他拒绝了,他坚信岑崤和黎容下一秒就能出现。   简复哀怨的盯着他俩。   “你们俩最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岑崤解开外套,挂在椅背上:“他差点杀了个贼,我制止了他。”   黎容低头看了眼锅底,牛油番茄鸳鸯的。   他轻挑了下眉,随手叠好衣服,塞进了塑封袋里,语气平淡道:“没控制好角度而已,我没有犯罪冲动。”   简复:“……”   简复表情复杂:“是特意编给我听的吗,我好荣幸。”   首先他并不觉得病怏怏上楼都喘的黎容能杀个贼,其次他认为故事里的角色反了,怎么看都该是黎容制止岑崤才对。   黎容眼中含笑,挽了挽袖子:“大熊猫惹急了也是能杀人的。”他又抬眼看向坐在自己对面的岑崤,意有所指,“怎么还点了番茄锅底?”   他总觉得,岑崤对他的了解有些过分了。   他心里隐约有了某种猜测,但这种猜测十分离谱,他是因为被人毒死莫名其妙回到了六年前,但岑崤又没有死,总不可能跟着他回来。   岑崤神色如常,倒是简复抢答:“店员推荐的啊,这家最出名的两个锅底就是牛油和番茄,以后也不一定来吃了,我总得都尝尝吧,你以前没吃过鸳鸯锅?”   黎容有些怔忪,低头看向热汤翻滚的锅底,抿紧了唇。   原来是店员推的,简复点的。   他慢慢敛起笑意,从锅底里夹了一片煮的软烂的西红柿,还不等夹到餐碟里,西红柿就在筷子的压力下四分五裂,又掉进锅中。   或许是他想多了,或许岑崤这人高中就是这幅模样,毕竟他以前也没接触过高中的岑崤。   其实不管他有多少怀疑,上一世的岑崤还好好活着就可以一票否决所有猜测。   简复立刻倒了一盘鲜牛肉进辣锅,咕嘟咕嘟作响的油汤瞬间安静下来。   “自己下啊,要吃什么再点。”   黎容很少吃火锅,他的胃也不能碰辣,他夹了几块豆腐到番茄锅里,然后抬眸暼了岑崤一眼。   岑崤直接将另一盘鲜牛肉倒进了番茄锅。   简复歪头扫了扫,随意道:“让黎容自己下呗,他能吃多少下多少。”   岑崤夹了两片烫好的牛肉放在自己碗里:“我也吃。”   简复惊诧:“你不是只吃辣锅?”   岑崤低头将肉塞进嘴里:“不是说特色?”   简复撇撇嘴,总觉得哪里有点怪。   他和岑崤从小就认识了,他经常被别人的观点带着跑,某种程度上特别墙头草。   但岑崤绝对执着,几乎不会因为别人的建议改变自己的想法,他喜欢跟着岑崤也是因为,岑崤爱拿主意,而他爱让别人拿主意。   明明只吃辣锅的,什么时候番茄锅也愿意吃了?   但……确实不是什么大事,简复懒得多想。   黎容眯着眼,盯着岑崤把两块蕃茄味的肉吃完。   这种感觉特别像上一世,他点一桌子粤菜,岑崤一脸平静的陪他吃蒸红薯和云吞面,明明一个比一个清淡,完全不是岑崤的口味。   他那时候会恍惚觉得,因为他得过胃病,医生说很容易再犯,所以岑崤不强迫他吃他不爱吃的东西,就像他用刀划了手臂,岑崤会放他住研究院一样。   好像在偏执疯魔的同时,对他还有一丝丝的怜惜。   简复吃了一碗肉,又倒了一份虾滑进去,他被烫的直吸凉气,嘴里含糊不清道:“对了,食堂看见的那家媒体还记得吗?”   他说那个引导黎清立顾浓捐款另有所图的媒体。   黎容回过神,把冰粉往简复面前推了推,示意他不烫了再说。   简复喝了一口冰粉,长出一口气,露出一副‘谁也别想逃出一区法眼’的得意状,缓缓道来:“我那天怎么都没想起来,就找我一叔叔问了问,他们当时做备案是因为,这媒体虽然主体是某小地方晨报,但出资人是A大一教务主任,叫刘檀芝,他们怀疑这媒体是红娑背景的,所以赶紧做了记录。哎呀一区一遇到红娑就跟被戳了G点一样。”   黎容不得不说,简复最后那句话虽然迷之尴尬,但形容的十分精准。   岑崤刚在平板上翻到红薯片,点了下单,然后按灭屏幕,问道:“怎么确定是红娑背景的,这种情况最多只能说是A大的喉舌。”   教务主任在A大并不算很重要的职位,基本每个学院的每个专业都有五六个教务主任和副主任,平时也只管些学生换宿舍和交流宣传的事情。   简复露出一个神秘的微笑:“她是没什么,但是她老公可是红娑一个小教授,这种障眼法还想瞒过我们的眼睛?开玩笑!她老公叫李白守,你们听说过没?” 第29章   筷曰鱼州是鱼州当地一家相当出名的媒体,但仔细一查就能发现,它并不是挂靠在国资报社下的媒体账号,而是所属一家叫做峰光文化的公司。   这家峰光文化就是由刘檀芝出资创办的,旗下不仅有筷曰鱼州,还有浪淘小沙,昙花书等大大小小的媒体账号,这个公司的每个账号都自称是官方扶持的主流媒体,但在政府网站上却根本查不到它们的名字。   当然不会有人闲着没事去查这些小媒体的资质,但奇怪的是,它们打着官方的大旗也有五六年了,却一直没有被勒令整改。   搜索这些账号在网络上发布的消息,会发现它们和黎清立顾浓那十来项罪名息息相关。   甚至连“黎清立家住豪宅,出入皆开豪车”的新闻也是由浪淘小沙最早发布的。   配图的豪宅只是房子一角,甚至连全貌都看不清,所谓的豪车,是红娑研究院附近一家汽车博物馆里展出的一辆展品。   那辆车甚至都不是近几年的新车,而是某全球知名汽车品牌在一百年前生产的模子。   它因为极具代表性,被摆放在博物馆最显眼的位置,该汽车品牌正是从这辆车开始红遍全球,成为身份地位的象征。   黎清立参观时格外喜欢,就站在车边合了个影,而被他挡在身后的说明牌上就明确写着【非卖品】三个字。   但凡参观过汽车博物馆,或者了解该汽车品牌的,都知道黎清立不可能拥有这辆车。   可谣言的力量不可估量,其实也没人在意配图的真假,从黎清立顾浓畏罪自杀开始,所有的边角料都是为了敲死他们道貌岸然而准备的。   【黎清立疑学术不端,名誉科学家人设崩塌】   【黎清立私生活复杂,这个女人究竟是谁?】   【知情人士爆,在顾浓门下做研究,不给塞钱就无法正常毕业】   【黎家医疗公司被爆质量不过关,遭医院大量退货】   【黎清立新药律茵絮一期实验因不可知原因被有关部门紧急叫停】   ……   有些谣言甚至连黎容都没有见过。   并不是所有消息都出自峰光文化这一家公司,但它却对谣言的发酵起着推动性的作用。   这家公司旗下的每个新闻账号都有所谓官方背书,而且账号培植多年,拥有大量观众,筷曰鱼州反倒是影响力相对较小的一家,但即便是这家的采访,也能被拿到A中的食堂里播放。   简复翻遍了所有新闻,倒吸一口冷气,连火锅都想不起来吃了。   他看看手机,又看看黎容毫无表情的脸,不禁唏嘘:“下手够狠的啊,这是早有图谋还是为蹭热点啊?”   一场公共事件发酵,总会有无数闻风而动的媒体,如恶犬扑食般撕咬上去,面容狰狞,口水横流,不惜编造谎言,挑拨情绪,在群情激愤中赚的盆满钵满,然后抽身而退,静待下次可乘之机。   这样的盛况他们都不是第一次见,当然也不会是最后一次见。   黎容低头翻着手机上的照片,眼眸垂着,嘴唇紧绷,一直没有说话。   服务员来添了七八次骨汤,锅里热气腾腾往上冲,煮的如火如荼,但他碗中的肥牛卷和豆腐块却已经凉了好久了。   岑崤冷静道:“如果只查到出资人是A大的普通员工,那大概率是为蹭热点赚流量。”   毕竟一个员工和黎清立顾浓基本不构成任何竞争关系,也无冤无仇,无非是为了利益,做些昧良心的事。   但知道她丈夫是黎清立的同事,这件事就很微妙了。   简复狠狠咽了口口水,只觉得见证了整件事后说不出的难受,皱眉问:“这李白守很有名吗?我听都没听过,就算平时跟黎清立有过节,也不至于落井下石成这样吧。”   这里面有几个谣言,他当时随意看到,是真信了的。   要不是找到了新闻的源头,看到豪宅豪车的照片,而他又正好也去参观过那家博物馆,他根本不会发现这个新闻有多离谱,进而再去看其他谣言,也都产生了质疑。   但在事情爆发的那段时间里,想要立刻辨析出真相实在是太难了,光是汽车博物馆五百一张的门票,就阻拦了不少普通市民,参观过且还记得这辆车的人就更少了。   黎容长呼一口气,将手机放下,缓了几秒,才认真开口:“李白守现在确实没什么名气,我只知道是我爸的同事。”   但后来,盗取了黎清立成果的李白守就很有名了。   如果时间线没有发生任何改变,那距离李白守提出假说名声大噪,还有不到半年。   简复瞅瞅黎容,又打量打量岑崤,只觉得心里更憋屈了。   “操,你们俩都这么淡定,就我一个外人气的胸闷,我理解不了!”   简复觉得,这事儿要落他爸妈头上,让他不小心查出造谣的是谁,他肯定直接拎枪上了,大不了鱼死网破,他也不活了。   黎容问:“看过《恶意》吗?”   简复撇撇嘴,又摇了摇头:“书?我又不爱看书,一看就困。”   岑崤掀起眼皮,和黎容对视,轻描淡写道:“嫉妒是很可怕的,谁能不嫉妒黎清立呢。”   黎容闻言苦笑。   在他眼里,他爸并不算是个完美的人。   黎清立五音不全,他自己听不出来,但又特别爱唱,年轻时候还梦想过做音乐创作人,写出来的调子匪夷所思的难听,也就顾浓愿意捧场,每次都笑着热烈鼓掌。   但顾浓其实是个资深音乐剧发烧友,鉴赏力没有任何问题,要不是顾浓一直给予鼓励,黎容相信,他可以少听很多他爸奇妙的歌声。   黎清立也特别感性,感性的仿佛一个未经现实摧残的孩子。   看到寻亲节目会红眼圈,看到天灾人祸会默默擦泪,看到网络上治不起病的新闻,他会长叹一口气,背着顾浓偷偷捐一大笔钱,他总是很容易被打动。   相比之下,黎容觉得自己十分冷血,他永远做不到像他爸一样悲天悯人,也不可能像他妈一样无条件支持。   再也不会有他父母这样的人了。   黎容还陷在自己的回忆里,突然嘴唇一热,他回神垂眸,发现岑崤端了一勺煮好的红薯片到他嘴边。   黎容往后缩了缩,眼睑猛颤两下,然后抬手捏住岑崤的手腕,张口把温热的红薯片含进嘴里。   红薯糯糯甜甜的,表皮还带着番茄汤汁的酸,他好久没吃红薯了,竟然觉得格外有味道。   “什么时候煮的?”   “刚刚。”岑崤的目光落在黎容润红的唇上,他吃东西还是那么斯文,就这么一片红薯,还要扶着他的手慢慢吃。   简复的筷子差点掉进锅里。   他看着他哥喂黎容吃东西,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可又因为那动作太坦荡自然了,让他觉得肯定是自己脑补过度。   黎容吃完,松开岑崤的手腕,舔了舔唇:“还挺好吃的。”   岑崤挑眉:“是吗,我尝尝。”   他直接从锅里夹起另一片红薯,又舀了点汤,将勺子送到了自己嘴边,神态自若的吃了下去。   那是,黎容刚刚用唇碰过的勺子。   简复抓抓耳朵,别别扭扭的转过脸,瞧着窗外,开口问道:“你们到底想怎么办啊,这事儿就算追究也没法彻底把李白守拖下水,毕竟他是他,他老婆是他老婆。”   黎容轻笑:“不着急。”   岑崤:“又不止是嫉妒这么简单。”   简复觉得越来越迷糊:“你们俩对什么暗号呢,现在明显是这家伙有问题,扳倒一个算一个,赶紧告他诽谤然后给红娑研究院院长发举报信,说不定就还你爸妈清白了。”   岑崤暼了简复一眼,问:“你真当就你能发现,别人都不知道?”   简复被堵了一下,这才意识到自己这条消息也是从一区看到的,经手的人肯定都能猜到李白守身上。   他小声道:“一区也有人知道吧。”   黎容虽然一直觉得岑崤深不可测,但还是对他的反应能力有些惊诧。   所以岑崤早就猜到,这件事的阻力不只是李白守那么简单。   他是因为经历了上一世,整整六年,哪怕这件事里明显有漏洞,但红娑研究院却没有一个人重新提起,而蓝枢也没把这件事当作把柄要挟红娑,才慢慢品出来,任何人都不想让他父母的事情再发酵。   红娑和蓝枢的态度,在这件事上达到了空前的默契。   光凭李白守,还没有这么大的能量,因为十个李白守,也没有黎清立和顾浓对研究院重要。   火锅店服务员凑过来,委婉的说:“客人请问你们还要加东西吗,我们后厨要下班了,五分钟之后就加不了了。”   简复赶紧看了一眼时间:“卧槽都十点了!”   他都没发觉看那些新闻用了这么长时间。   岑崤回复道:“不要了,我们吃完就走。”   服务员点头离开了。   这家火锅其实味道挺好,但因为简复带来的新消息,他们都没心情吃太多。   点的菜剩了一大半,岑崤找人打包,扔给了简复。   就简复家里还开火,他和黎容都是外卖的常客。   岑崤先是把黎容送到了家门口,在黎容准备下车前问道:“需要住酒店吗?”   毕竟家里发生了流血事件,多少有些晦气。   黎容摇头:“太累了,不想折腾。”   简复深以为然:“我也累死了,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黎容转回头,面带微笑,好心提醒他:“我明天搬宿舍,再来啊亲。”   简复:“……”   深夜十一点,街上一片寂寥,婆娑树影在地面投下斑斓的痕迹,像丛生的荆棘,长满灰黑色的利刺。   岑崤将车停在车库,沿着楼梯进了屋。   刚一进门,就看见家里保姆正追着那只蓝金渐层上下楼跑。   这猫近日来被萧沐然喂的毛发丰盈,眸色幽亮,逐渐有了点出身豪门的贵族猫身姿。   它睁着桃花状的蓝眼睛,慵懒的张了张嘴,发出一声呜咽,然后灵巧的一窜身,跳上了楼梯扶手。   保姆唉声叹气:“小祖宗,别乱跑了。”   小勿一屁股坐在扶手上,双只前爪贴在一起,挺直脖子,朝岑崤望去,尾巴懒散的摇着。   岑崤从楼梯上伸手,在它额头轻按了一下,小勿眯着眼缩了缩脖子,却没再逃开,反而又睁开,歪头打量岑崤。   真是,越来越像了。   保姆赶紧跟岑崤吐槽:“夫人走了之后它就不吃东西,怎么追着它喂都不吃,我也抓不住它,它不跟我亲,平时都是夫人抱着。”   岑崤这才发现萧沐然不在,但二楼书房却难得的亮着灯。   岑崤问道:“我妈去干什么了?”   保姆赶紧道:“说邻市有个很火的乐队办音乐会,夫人特意赶去听了。”   岑崤点点头。   他妈这些年,除了疯狂工作外,也就对音乐会孜孜不倦了。   所以他爸今天回来,也是因为他妈不在。   岑崤看了一眼这饿肚子的猫,转身走去零食箱边,拿出一袋酱汁小鱼,扯开来,走回楼梯口,喂到这猫嘴边。   小勿眯眼看了看,脸边的白色须须抖了抖,这才张嘴,慢条斯理的叼起零食。   保姆惊讶道:“它居然不躲你。”   岑崤看着那猫背过身去,弓着柔软的后背,低头一口一口吞小鱼,淡声道:“你对它好一点,它也就对你好一点。”   保姆不好反驳,但她觉得自己对这猫也挺好的。   岑崤刚准备回房间,书房门一开,岑擎站在门口,皱眉问他:“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岑崤不禁轻嗤:“不会等我成年了,你才开始关心我的晚归问题吧?”   岑擎脸上肌肉一抖,被他堵的哑口无言。   岑崤没什么小孩脾气,站直身子,单手插在兜里,问道:“有事?”   岑擎沉了沉气,扫了一眼那在屋子里上蹿下跳了一整天的猫,这才质问岑崤:“你和黎容胡闹的事整个商会都知道了,不是让你离黎家的人远一点?”   岑崤扯了扯唇,漫不经心道:“您这话不如先跟我妈说?”   岑擎再次沉默。   他要是能让萧沐然离姓黎的远一点,他们家也不至于到现在这个地步。   岑崤低头,暼了一眼指尖不慎沾到的酱汁,客气道:“没事我就先回去了。”   岑擎见他一副漫不经心的态度,突然拔高了音量:“你对那个黎容到底是什么态度,你是恨他,还是想帮他。”   岑崤手指一顿,缓慢掀起眼皮,盯着岑擎,饶有兴致道:“我倒是也想知道,您在黎清立这件事上,是正面,还是反面。”   岑擎吞咽了口唾沫,稍有些松弛的眼皮抖了一下,没有回答岑崤的问题。   岑崤就好像一道密不透风的墙,沉稳,安静,无法窥探。   他已经很难看清儿子的真实意图了。   岑擎摆了摆手:“算了,等你再成熟一点就知道什么叫利害取舍,身不由己。既然你已经答应考九区,就要清楚,九区实习生的考试难度远在三区之上,你今年要高考,恐怕没时间,等你上大一,先来三区实习,我给你安排了特训课程,争取你能在大二之前,通过九区的考试。”   “那倒不用了。”岑崤直接驳回了岑擎为他精心安排的学习计划,“大概杨芬芳没通知你,我已经向A中申请了学生证明,邮寄给了九区招聘组。”   九区考核没有年龄限制,只要年满十八岁,都可以报考。   岑擎一皱眉:“你开什么玩笑,一个高中毕业生去考九区,你以为九区的考试是闹着玩的?你知不知道每年有多少A大的学生陪跑,又有多少已经在蓝枢八区工作多年的人落榜?九区要是那么好进,鬼眼组也不至于让人头疼了。”   岑崤勾唇,轻描淡写道:“对我来说,就是闹着玩的。” 第30章   周日,黎容将钥匙交给了法院,然后将房子里的七八个箱子搬进了金杯车。   站在院子里,他扭回头,重新看了一眼自己生活了十多年的房子。   它就在那里,好像什么都没变,又好像已经面目全非。   好在他并不是容易触景生情的人,黎容平静的收回目光,裹紧外衣,头也不回的上了车。   金杯车是林溱家的,他看见了简复的朋友圈吐槽,才知道黎容要搬家。   一想到自己昨天没来帮忙,林溱愧疚万分,今天执意把家里进货的金杯开出来,帮黎容省搬家费。   金杯车由司机师傅开,岑崤开着自己的车慢悠悠跟着。   照例是黎容坐在副驾,简复和林溱坐后面。   简复扒着黎容的座椅靠背,探过头去,小声问道:“我说,你就这么走了?”   黎容正闭目养神,闻言掀起眼皮,若有所思道:“其实把桌子椅子床板卖个二手换点钱也不是不行,就是时间太短了,买家不好联系。”   他还真想过,因为他觉得法院回收拍卖后,愿意买的人也不会要他留下的家具。   简复满脸写着一言难尽:“……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冷血,你多少哭一下意思意思。”   他昨天光是触到一点黑暗边缘,就憋屈好久,特别想问他爸妈这里面到底有什么内情,但话到嘴边又让他咽回去了。   在他父母眼里,黎容就是个外人,万一蓝枢内部也跟这事儿有关,他父母不一定会帮忙出头,他要是一时不慎泄露了黎容的秘密,让有心之人抹杀了证据,会帮了倒忙。   就像他哥说的,等权力握在自己手里,一切才算正式开始。   简复一贯是混吃等死不求上进的类型,甚至因为父母的地位,他觉得自己早就财务自由高枕无忧了。   但从黎容身上,他第一次感受到了令人胆战心惊的危机。   商会一区会长算什么,红娑名誉教授算什么,只要想搞你,就能把你搞得身败名裂,家破人亡。   他要是继续混下去,万一家里出了什么事,他连个反击的能力都没有。   黎容勾了勾唇,转过脸来,假意恐吓道:“那你可小心点,我这么冷血的人,对你也不会手下留情。”   简复“切”了一声:“我怕你?病怏怏的,连个箱子都搬不动。”   林溱撞了撞简复的胳膊,抢过话头,对黎容道:“班长,其实等拍卖了,我们可以凑凑钱……”   黎容上辈子真不知道,林溱是个这么热心的小绵羊,到底被公司欺负成什么样,宁可被雪藏也要解约。   “谢谢,真不用。”   简复懒洋洋打了个哈欠:“还用你说,我哥早就问过了,他不要。这一大早的,困死我了。”   简复真是硬被岑崤从被窝里扯出来的,他昨天本来就睡得晚,今早困得晕头转向就来帮忙搬箱子了。   黎容目光上抬,看向岑崤的侧脸,随意问道:“你困吗?”   司机困比较危险,他是为了全车人的安全着想。   岑崤抽空看了他一眼,单手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去摸两个座椅中间的扶手箱:“有点,我喝口咖啡。”   他家司机有个习惯,会在车里放一两瓶咖啡,有时候晚上开车顶不住,喝咖啡撑着会好很多。   岑崤掀开扶手箱,想拎一瓶咖啡出来,黎容推开他的手,抢在他之前取了出来:“你看路,我来。”   以前黎清立开车,带着顾浓和年幼的黎容出去玩,黎容坐在车后排,也是看着顾浓拧开茶杯盖子,喂黎清立喝普洱。   替驾驶员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好像是副驾的指责。   黎容低头,拧开咖啡,刚准备递过去,却发现岑崤在看他。   黎容一皱眉,严肃道:“你好好开车。”   上一世他被岑崤‘藏娇’的时候,岑崤已经是商会三区的要员了,出入都有司机跟着,根本用不着自己开车。   就是偶尔载着他,他们大多数时间也是针锋相对话不投机的。   岑崤收回目光,却不动声色的放慢了车速。   黎容挺直后背,挪过身子,往前倾了倾,将玻璃瓶送到岑崤嘴边。   他的手在棕色咖啡的衬托下更显细白,就连皮下血管的轮廓都清晰可见。   手臂上留下的针孔彻底消褪了,干干净净,骨节分明。   岑崤微扬脖颈喝了一口,喉结一滚,甜腻的味道在口中弥散。   黎容下意识伸过另只手替他接着,生怕滴在他价格不菲的衣服上。   “还要吗?”   这咖啡对岑崤来说,其实有点劣质,他很少喝速溶的,也不喜欢加太多糖和奶精。   但黎容的左手就抵在他喉结附近,车速稍微变化,黎容的拇指就在他喉结上轻轻擦过。   车里开着空调,黎容的手难得温热,只是擦的他有点痒。   “再来点。”岑崤单手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捏住了黎容左手指尖,不让他在他喉结左右乱动。   黎容感受到不轻不重的力道,眉毛轻挑了下,饶有兴致的打量岑崤。   有这空闲,怎么不直接把咖啡瓶接过去得了。   但岑崤望着前方,相当一本正经,就好像根本没别的意思。   黎容眸中带笑,也不介意,只是抬了抬瓶身,继续让岑崤喝。   岑崤直接把一瓶咖啡都喝完了,黎容动了动指尖,意味深长的问:“这么困?”   他记得上一世岑崤的睡眠时间一般也就五个小时,人和人的基因不同,像岑崤这种,睡五个小时就能完全恢复精神。   岑崤随口胡诌道:“昨天睡得晚。”   黎容点点头,一把把指尖抽回来,将空瓶子的盖子拧好,又装回了扶手箱。   “咳,一会儿下车记得拿走扔掉。”   简复哈气连天,捂着嘴含糊不清道:“给我也来一瓶。”   他顺手敲了敲黎容的椅背,毕竟扶手箱是掀盖的,前排拿比较方便。   岑崤加快车速,淡声道:“自己拿。”   简复:“???”   他困倦的双眼写满了不理解,脑子里冷不丁蹦出来一句不知在那里看过的话——   三个人的友谊,总有一个是多余的。   林溱赶紧躬身去取:“我来我来。”   他掀开扶手箱,“嗖”的取出那瓶没开封的,手脚麻利的拧开了盖子。   拧开之后他才觉得有点不对。   简复又不开车,他又不必像黎容那样。   林溱攥着瓶子偷偷咬了下唇,多少有点尴尬,但还是把开盖的瓶子递到简复面前:“喏。”   简复也没见过这么热情的。   帮他拿就挺够意思了,连瓶盖都帮他打开了,他莫名有种被当成女孩子照顾的优越感。   “谢了啊,你比他俩有良心多了。”   简复砸吧砸吧滋味,接过咖啡喝了两口,心中郁结烟消云散。   不对,他们这是四个人的友谊,不是三个。 第31章   黎容花了大概一个星期,才陆陆续续将箱子里的东西摆放好。   宿舍全部塞满了之后,他才发现,原来他曾经的家还是很大的,住起来也很舒服。   想着想着,黎容又有些怅然。   出事的时候明明已经过了盛夏,晚上也愈加清凉,但他盖着被翻来覆去睡不着,莫名觉得屋里燥热,所以睡着前下了床,拉开了窗户,用窗帘遮着。   其实因为跟父母的关系很亲密,他并不是很在意隐私问题,绝大多数时候,他的房门都是虚掩着,因为顾浓喜欢在晚上烤甜点,他怕闻不到香味赶不上第一锅。   但偏偏那天夜里,他不记得是谁帮他关紧了门。   幸好他家里大,幸好他房门关的紧,幸好他睡觉时拉着窗帘但开着窗户。   所以他活下来了,他的生命一定是有意义的。   黎容搬回宿舍的事在A中掀起了不小的动静。   事情过了这么久,热度已经慢慢消散,绝大多数人对他的态度是好奇,这种好奇中夹杂着些不可言说的看热闹的心态。   高三的学生尤其压力大,日子过的也枯燥,急需一些外界刺激来打破古井无波的生活,唤醒本该属于这个年龄的活力。   高三宿舍在单独的几个楼层,消息一传十十传百,他们几乎是把黎容宿舍当成旅游景点来围观,好像不装作随意路过合个影都不配在宿舍楼生活。   “那个……高三实验班的黎容搬宿舍来了,整个家都搬过来了。”   “啊?他家呢?”   “就没家了啊,只能住宿舍了,好惨啊,听说他之前住的都是豪宅。”   “唉真是,别看他装的无所谓,心里肯定很难受。”   “宿舍也就凑合住到毕业吧,毕业之后那一堆东西都要搬出去。”   “走走走去看看。”   “你稳重一点,我们就当路过。”   ……   黎容通过几天的观察,发现住宿的大概有三类人。   一类是从别市特招或者插班来的,家本就在外地,大概半年才能回去一次。   第二类是打算冲刺个好学校,需要一天二十四小时身处学习氛围里的乖学生。   最后一类,是想不被父母管束,自由自在,以学习为名来宿舍混日子的。   黎容查了查自己身上剩余的钱,虽然已经尽力节省了,但只出不进的日子还是让人捉襟见肘。   他现在这点本金,不足以投资那些注定会升值的房地产,涨飞的股票基金比特币和站在风口上的朝阳产业。   至于他比六年前的人多了解的生化知识和新药化合物,就更不适合现在拿出来说了,他不能为了一己私利,让无数为科学奋斗的人丢掉本该属于他们的荣誉。   但他得想办法,搞点零花钱。   既然这些人都爱在他的宿舍门口路过,那不用白不用。   于是黎容向宿管要了张巨大的白纸,拿起黑板笔在上面写——   【高三各科答疑,总结性突击补课,一次二百(市场价一千),本门有优秀学员岑崤从全校倒数飞跃至年级第十,补课晚自习后八点开始,报名从速,位置有限。】   写完之后,他端详了一遍,心安理得的贴在了自己大门上。   围观群众:“……”   立刻有人偷拍下来,传播到A中的各个班级群。   “黎容这是疯了吗,在宿舍内开班补课?”   “哈哈哈我就说他穷疯了吧,上次他就在实验班发过了,你看有人理他么?”   “嗯……”   “岑崤好像真的从年级倒数跳到第十了,我听他班人说就补了一晚上。”   “黎容自己也又考了第一,全市联考第一。”   “一般校外找这种水平的补课老师,一千可能下不来。”   “黎容不是应该心如死灰吗,还有心情干这种事儿,根本不可能用心的。”   “不会真有傻子去花这个钱吧?别让我笑死。”   “怎么可能呢,大家就是看个笑话而已。”   ……   晚上放了学,黎容去学生超市里买了些矿泉水和薯片。   他拎着东西,慢悠悠回到宿舍,刚准备摸出钥匙开门。   对门宿舍探头探尾的凑过来一个男生,男生带着厚重的眼镜,剃着参差不齐的寸头,套着一件灰色的高领毛衣,人很瘦,就是没什么肌肉。   他先是左右看了看,见没人注意,才大胆的跟黎容搭话:“你……你门上贴的这个是认真的吗?你真的能好好讲吗?”   黎容打量他片刻,随手拧开房门,把塑料袋交到左手,轻笑一声:“啊真的,我又不是第一次给人讲课了。”   不过以前他都是给A大的学生讲,讲的内容也更深奥一些。   男生理所当然以为他说的是岑崤那次,于是紧张的抿了抿唇:“我叫刘明修,是七班的,以前在走廊里遇见过你,还在领奖台上看过你,我现在成绩卡在重点线外,怎么努力都没用,挺急的,我不求能像岑崤进步那么快,考上重点大学就行。”   黎容了然,随手打开了灯,将薯片和矿泉水放在桌面上,淡声道:“我也不是特别了解你,你可以把考试卷和作业拿来我看看,也可以有不会的来问我,或者你需要我总结哪科的重点和知识脉络,都可以。”   刘明修看着黎容的背影,不知道为什么,明明黎容和他一样大,但他就是觉得黎容有种值得信赖的气质。   没过一会儿,又有人来暗搓搓敲门。   “咳黎容在吗?你门上贴的真的假的?”   刘明修微微扭头,赶紧后撤一步,给来人让了个位置,勉强笑了一下:“兄弟,你也?”   对方尴尬道:“啊哈,我也见识一下,纯好奇。”   刘明修挠了挠头,小声道:“我记得你叫许宋是吧,咱俩成绩差不多,年级大榜经常见。”   许宋强笑两声:“哈哈哈真的好巧,我都没注意呢。”   黎容拧开矿泉水,倒进保温杯,又兑了点水房接的热水,他吹吹热气,慢条斯理的喝了一口:“两个人是吧,也行。”   许宋嘴硬道:“我…我可没决定呢。”   黎容歪着头,眉头轻蹙,面露疑惑道:“那你要出去吗?”   许宋:“……”   竞争对手都来补课了,他不补怎么能行!   别看群里都说谁补谁傻子,但他可明白,要是补完能跳到年级前十,怕是一堆人跪着求黎容补课。   黎容放下水杯,抿去唇上的水珠,随手拨弄了下又有些遮眼的头发,自言自语:“看来我的成绩还是有点说服力。”   他贴那张公告出去,一是真想赚点生活费,二是觉得在他门前打转看热闹的人很烦,想气走他们。   有两个来找他辅导的刚好,宿舍里能坐的开,也轻松,他想。   然而半个小时后,黎容看着挤满了他宿舍的十多个人,陷入了沉思。   这十多个人也非常尴尬,他们都以为自己是唯一胆大捡漏的那个,没想到大家一起撞了脑回路。   场面一时间陷入了僵局,但没谁主动说要退出。   黎容站的远远的,敞开外衣,懒洋洋靠着窗台,他环视这一屋子的人,忍不住认真的问了一句:“你们不是讨厌我吗?”   大家立刻开始七嘴八舌的表态——   “我可没说我讨厌,我都没在班级群里发过言。”   “那些乱七八糟的事跟我家又没关系,我犯得着讨厌么……”   “反正我没说过你坏话。”   “我也没说过。”   “我天天学习都学不过来,哪有时间关注那些有的没的。”   ……   黎容面带微笑,低着头,微不可见的挑了下眉,愉悦道:“这样啊。”   -   岑崤只进了杨芬芳建的官方班级群,没进全班私下里建的闲聊群。   黎容在宿舍如火如荼开补习班这事儿,他也是好几天后才知道,还是简复无聊在校论坛里翻到的。   论坛里有人贴了早就被黎容摘掉的宣传纸,跟了一句质询——   【当初都说某人的智商税谁交谁傻子,我怎么听说十多个傻子啦?】   “某人指的是实验班那位么,我也听说了,好像宿舍都坐不下了,他们搬去pantry了。”   “不是吧,真有这么多傻子?当初是谁驴我A中平均智商高的?”   “拜托,会考试不代表会讲课,我以为这个道理谁都懂。”   “但是说实话,人家讲的真的好。”   “我证明,真的,有用。”   “虽然我也不想承认,但是二百块性价比真的高,他就跟做过老师一样。”   “还很……温柔,和以前传的冷漠没人情味完全不一样。”   “传闻好离谱,某人真的蛮不错。”   岑崤皱着眉读完了帖子,又返回去看了看黎容飘逸隽秀的宣传语。   他扣下手机,转过脸盯着黎容,缓缓重复:“本门,优秀学员?”   黎容正在备课,刚刚写完一个化学式,听到岑崤的话,他笔尖一顿。   黎容单手拄着下巴,眼皮跳了跳,然后稍微扭过脸,挑起眼眸:“你说什么?”   岑崤似笑非笑:“我什么时候成你门下的了?”   黎容暗道不妙,他是随手一写,并没想过能传到岑崤这里来。   不过这人怎么连重点都抓的奇怪,难道不应该强调这成绩是他自己考的吗?   黎容坐直身子,往岑崤身边凑了凑,弯着眼睛无辜笑笑,暗自转移话题:“岑崤你渴不渴,我请你喝饮料吧,你想喝点什么?奶茶,碳酸,还是果汁?”   岑崤明知道他在转移话题,静默了几秒,轻飘飘道:“奶茶。”   “你居然还喝这个。”黎容小声叨咕一句,然后从兜里掏出一百块钱,推到岑崤面前,抬起下巴示意前方低头打游戏的简复,“那你让简复去买四杯,我要水晶葡萄的。”   岑崤眯着眼,不悦道:“不是请我喝?我以为只有我的。”   黎容眼波流转,手指搭上岑崤的肩头,轻拍一下,暧昧道:“那……我这杯也给你喝。” 第32章   硬被从游戏里拽出来的简复一脸生无可恋,但他完全不知道这事儿是黎容在背后撺掇,正巧他也口渴,就只好认命的拿着钱,下楼跑腿。   A中校内就有奶茶店,简复跑一趟再回来,也就不到十分钟。   他把奶茶往岑崤桌子上一放,喘着粗气,抖开外衣的扣子:“买这么多杯,咱俩中午还能吃下去么?”   黎容手急眼快,从里面抽走自己那杯水晶葡萄的,轻飘飘道:“又不全是给你喝的,找一杯给林溱送过去。”   简复:“……”   那一刹那,他竟然不觉得这句话有什么不对,好像他潜意识里已经认可了,他和岑崤的两人小组变成了四人的。   意识到这一点,简复多少有点郁闷,这个格局是黎容擅自改变的,但他喜欢听人安排的毛病一如既往。   简复手里一杯抹茶奶盖,一杯杨枝甘露,他左右看看,撇撇嘴,不太自在的从教室后方绕过去,走到林溱桌边。   “你要喝哪个?”   林溱蓦然抬头,睁大眼睛看看简复,又看看简复手里的奶茶,拘谨的指了指自己:“给我的?”   简复用鼻子“哼”了一声,晃了晃奶茶杯:“不然呢。”   林溱默默咽了咽口水,眼神中隐约有点渴望,但表情又很迟疑。   最近艺考老师对他要求很严格,不允许他再摄入高热量的东西,他真的挺想喝奶茶,但也真的怕长胖。   简复见他磨磨蹭蹭,有点不耐烦了,直接把杨枝甘露杵在林溱面前:“你就喝这个吧,三分糖的,你不是要减肥吗?”   林溱怔了怔,几秒后才迟钝的抓住了奶茶杯,嘴唇动了动:“啊……好,谢谢。”   简复一把把吸管插进抹茶奶盖里,狠狠吸了一大口香浓的芝士,小声悻悻:“我又没欺负过你,话都懒得跟我说。”   林溱刚想解释,简复已经一扭头,大步流星走了。   林溱的同桌孙暖羡慕道:“可以啊,你现在跟简复关系这么好,他都给你送奶茶了?”   林溱眨眨眼,望着简复的背影,笃定道:“是班长让他送的吧。”   他一转眼就看见,黎容手里也捧着一杯奶茶,表情很愉悦,正在跟岑崤说着什么。   孙暖:“啊……你跟班长关系也这么好,明明前两年都没怎么说过话。”   林溱一笑,戳破塑料膜,轻轻吸了一口杨枝甘露:“是啊,感觉好多事情,突然间就改变了。”   黎容用余光向后暼了一眼,发现林溱左手握着奶茶杯,右手拿着笔,正低头一边喝一边写作业。   黎容轻轻勾唇:“不错,林溱现在也算有团队意识了,我还真怕他不好意思收。”   林溱在班里一向没有存在感,原因就是成绩不好不坏,老师不太关注,他自己又隐忍听话,班里几个有号召力的都不把他当盘菜。   黎容一直担心林溱太能忍,就连对岑崤和简复都是小心忍耐,客气体面。   这样的性格,往往会被身边人忽略,更容易受委屈。   岑崤拧着眉,喝了一口手里甜腻的乌龙茶,又立刻拿开了八丈远。   他扫了黎容一眼,语气多少有些酸溜溜的:“连送个奶茶都这么多心思,你是真不怕累。”   黎容眸中含笑,缓缓摇头,不赞同岑崤的观点:“对大脑容量足够的人来说,多思考只是基础功能,开机预热。”   岑崤挑眉,淡淡道:“是吗,这么说你把身边人都思考遍了?”   黎容含住塑料吸管,抬起眼睑望着岑崤,狡黠道:“是啊,思考你的时间尤其多,害怕吗?”   岑崤神色不变,直直迎上黎容的目光,一脸坦荡:“我有什么可害怕的。”   黎容笑眯眯的,把吸管抽出来,跟岑崤那杯乌龙茶交换了一下,将自己的水晶葡萄推到岑崤手边:“我这个好喝,你尝尝。”   岑崤看着被交换的吸管,拿起黎容那杯紫色的果茶,随意晃了晃,略显不满:“这就是你思考的结果?”   黎容眼神微微下移,舌尖暗自扫过唇线,笑道:“我猜你喜欢一些……杨芬芳明令禁止的方式。”   岑崤这次没说话,只是默默拿起黎容那杯水晶葡萄喝了一口。   黎容拄着下巴啧啧两声:“别人会觉得蓝枢三区太子好抠门,奶茶都要换着喝。”   他刚打趣完岑崤,杨芬芳就出现在班级门口,绷着一张严肃的脸,目光犀利的扫视全班,直到班里渐渐安静下来,杨芬芳才缓缓开口:“黎容,出来一下,你舅舅找。”   黎容的笑容瞬间敛了下去。   顾兆年已经许久没有出现在他的面前了,上一世,他在家自我封闭一个月后,被法院请出别墅。   走投无路的情况下,他也去找过顾兆年,可他这舅舅百般推诿,东拉西扯,就是咬死没有钱更帮不上忙。   黎容那时候极度敏感,把尊严看的比什么都重,确实被伤的心力交瘁。   黎容起身,跟杨芬芳出去。   杨芬芳不知道他和顾兆年之间的生疏,还热情的与顾兆年沟通他的学习状态。   杨芬芳:“黎容舅舅你放心,黎容这孩子状态调整的不错,很坚强,也没受太大的影响,上次一模还考了全市第一,我想你们家属肯定也特别欣慰。”   她根本不知道顾兆年有个儿子叫顾天,跟黎容同岁同年级,是个次次倒数扶不上墙的废物,黎容的成绩,永远跟顾天形成最夸张的对照组,让顾兆年在亲戚朋友面前抬不起头来。   顾兆年的脸一阵青一阵白,他忍不住抽动嘴角,挤出一丝笑:“哈是吗,我们家最近事情太多,没空关心这些。”   杨芬芳真当他是事情多的没空关心,于是上赶着给顾兆年科普学校领导和教师班子对黎容的关怀。   “理解理解,家属不容易,前段时间我还跟黎容说了英才计划的事,按照A中惯例,这个名额肯定是黎容的,我们老师和校领导也会顶住压力,保护学生。”   以顾天的学习成绩,顾兆年根本没资格去了解什么英才计划,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皱着眉:“什么英才计划?”   杨芬芳一怔,赶紧解释:“哦就是一个保送A大专业任选的名额,黎容的成绩是肯定没问题的,如果顺利就不用参加高考了,也可以比别的孩子多休息几个月。”   顾兆年:“……”   这话他听起来更不是滋味。   原来高中还有这些乱七八糟的计划,原来黎容已经在准备保送A大的事了,他这边还在愁怎么下血本把顾天送进去。   他有时候也郁闷,他不是心眼小到嫉妒所有学习好的孩子,只是作为顾浓的哥,黎容的舅舅,他这辈子实在是承受的太多了。   杨芬芳还在喋喋不休:“黎容最近跟班里同学相处的也很好,比如岑崤,以前我把他俩调到同桌是希望班里不要产生小团体,互相对立,现在的确效果显著……”   顾兆年脑门上的青筋都快要蹦起来了。   可不效果显著吗?   岑崤为了给黎容出头,把他儿子收拾了一顿,他因为不敢惹蓝枢三区和一区的首长,所以这口气只能默默咽下,差点把他血压都气爆表了。   顾兆年笑笑:“老师,我和黎容说点家里的事。”   杨芬芳这才招呼黎容过来:“来来来,你们说,我去班里看看。”   黎容原本是不乐意见顾兆年的,但是被杨芬芳一搅和,他在一旁吃瓜看戏,心情好了不少。   黎容走过来,往走廊墙壁上一靠,手插着兜,懒洋洋问:“找我什么事?”   顾兆年沉了沉气:“我去你家,听说你搬走了。”   黎容轻挑眉:“不容易,多大的事能麻烦你跑我家一趟。”   顾兆年冷哼一声:“老太太定下了你父母葬礼的时间,本来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不想大办,但会通知几个你父母的同事朋友,你得去接待,给人回礼。”   老太太是黎容的外祖母。   黎容和她见的比较少,对她的印象也并不太好。   他这位外祖母其实是个女强人,中年丧夫没有改嫁,一个人把一双儿女拉扯大,住过桥洞,啃过树皮,打过黑工也走过弯路。   后来赶上经济复苏,百废待兴,她因为精通外语做起了进出口贸易,日子才过的渐渐好起来。   就是这个走在时代变化前缘的人,骨子里依旧存在着根深蒂固的古旧思想,认为儿子要比女儿更出息,孙子要比外孙更出息。   但偏偏他们家完全反了过来。   也就因为这样,老太太总是忍不住嘲讽不争气的顾天,和只会拍老板马屁阿谀奉承的顾兆年,但同时又不免责怪顾浓不愿动动关系,给顾兆年在红娑研究院找个稳定工作,又觉得黎容应该帮助顾天学习,最好把顾天教成年级第一。   就因为老太太左右挑拨,弄的顾兆年和顾浓的关系也越来越僵,顾天和黎容更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现在发生了这件事,老太太悲伤的同时又觉得丢脸,葬礼必须按照她的想法,关起门来,一切从简,不许声张,不许让街坊邻居看笑话。   上一世黎容身体实在太差,断断续续的进医院,等他好一点了,葬礼也办完了。   买墓地的费用是老太太掏的,她还特意交代工作人员,要一个不惹眼的位置,别让太多人看见。   工作人员不得不跟她解释,来扫墓的为得都是自己家人,不会乱看别人。   但老太太硬是不听,非要挑一个犄角旮旯的位置,恨不得连名字都用罩子罩起来。   黎容有点恍惚。   原来有些他以为早已接受的事实,只不过被埋藏在心底深处,被一块大石头死死压着,不会轻易露出来拨动他的情绪。   但只要回想起那些值得委屈的事情,就像嶙峋的巨石被不小心撼动,牵一发动全身,磨的他心里血肉模糊。   如果不能还他父母清白,那这骂名会永远背负在他们身上,无论生死。   就像这块必须建在犄角旮旯里的墓,每时每刻提醒他,离开的人还在等,活着的人必须永不放弃。   哪怕时过境迁,已经没有人在意这件事的真相,但他父母还在意,这是对他来说最大的意义。   顾兆年皱眉:“黎容,你听没听进去?这个周日,你必须先去礼堂准备,还有,老太太那么向着你家,你这么长时间都不去看看她,是不是太没良心了?”   黎容恍若未闻,只是轻轻动了动眼皮。   顾兆年左右看了看,见周围没什么学生路过,他指着黎容的鼻子:“再让我听说你在背后捣鬼,欺负顾天,我饶不了你!”   黎容总算回神,掀起眼皮,冷飕飕道:“你能怎么饶不了我?”   顾兆年一顿,脸上肌肉抽搐了一下。   他的确拿黎容没办法,说那句话也就是发发狠,给黎容点教训,但真被人反问了,他又像是被掀了逆鳞,浑身不舒服。   黎容轻嗤:“我现在虽然没空把你们放在眼里,但不代表我抽不出时间来。葬礼我会到场,但具体怎么办,要我说了算。”   顾兆年咬着牙,愤愤道:“黎容,你是不是太把自己当回事了?你还以为你父母是红娑的荣誉教授,有人给你当靠山吗?”   黎容站直身子,把手从兜里抽了出来。   他明明一副苍白虚弱的模样,但偏偏眼神锐利如刀,明亮异常。   “我自己就是自己的靠山。”   顾兆年看着自己这外甥,胸中说不出的愤懑。   这股愤懑不是来自黎容对他的态度,而是源自黎容本身的笃定,自信,锋芒。   他很羡慕顾浓能培养出这样的孩子,哪怕走到了悬崖边缘绝望之境,还依旧能不卑不亢,不拘桎梏。   这让他觉得自己的灵魂更加平庸,卑微,肮脏,庸俗。   他永远也比不上顾浓,他的孩子永远也比不上黎容。   他突然能懂,为什么黎清立和顾浓出事之后,分明有那么多离谱的造谣,但网络的骂声还是会如此铺天盖地,同仇敌忾。   如果他不是顾浓的亲哥哥,他相信自己也会成为暴民的一员。   因为这世上多的是,和他一样平庸的灵魂。   顾兆年夹紧公文包,深深看了黎容一眼,怒而转身,大跨步的冲到楼梯口,一转眼消失不见了。   黎容平静的看着他消失,平静的走回班级,回到自己座位上。   杨芬芳坐在讲台前给人讲题,教室里又窸窸窣窣的乱了起来。   没人注意到黎容出去又回来,大家趁着难得的课间,聊天,打闹,吃零食,做作业。   岑崤眼睛微眯,低声道:“你不开心,出什么事了?”   黎容眼睑轻颤,睫毛纤细又卷长,被发梢小心拨弄,眼底一片朦朦胧胧的阴影。   他喉结轻滑了一下,颈间细白的皮肤随之紧绷。   黎容歪过头,将耳朵轻轻搭在岑崤肩头。   他声音很低很轻,有股不易察觉的虚弱。   “给我靠一下,就一下。”   他只需要在喧嚣嘈杂里找一隅安宁之地,不被人打扰,稍微的,休息一下。   然后,他就能恢复如初。   岑崤僵硬一瞬,垂眸望去,黎容已经闭上了眼睛,他眼皮很薄,眉毛细长,头发柔软的贴在鬓角耳侧,莫名的乖。   但岑崤知道,黎容此刻心思很沉,杂念很多,繁乱不安的情绪不断消磨着他的意志和精力。   其实长久以来,他不是不累。   岑崤放松肩头,纹丝不动,尽力让他靠的更舒服一些。   岑崤用只有他能听到的声音轻喃:“你可以靠很久。” 第33章 (二更合一)   黎容在葬礼前一天,跟杨芬芳请了假,先去了一趟老太太家。   老太太住在开发区,一个绿化很好,周边基础建设非常完善的高档小区。   黎容已经很久没来过这里了。   上一世他家出事后,家里亲戚对他避之不及,他也不会上赶着惹人厌,逐渐跟所有人都疏远了。   老太太最初倒是给他打过几次电话,但无非就是警告他做人低调,谦卑,别太冒尖,别得罪人,要记得他的情况和别的同事不一样。   好像他活下来就是为了继续背负父母的骂名,如履薄冰的赎罪。   再后来,他工作以外的精力都花在与岑崤纠缠上,也就懒得再理老太太了。   黎容上前按响了门铃。   开门的是顾天,顾天一看他就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黎容向屋内逡巡,发现他眼熟的不眼熟的亲戚挤满了客厅。   显然顾天是被这些人指使着来开门的,他自己并不情愿。   顾天低头看着手机,用不轻不重的声音哼道:“就你来的最晚,好像出事儿的不是你家。”   老太太虽然年纪大了,但耳朵还算好使,听了顾天的话低斥道:“说的什么胡话。”   顾兆年听不下去了,深吸一口气,一脸不耐烦:“行了妈,人都到齐了,赶紧说下流程吧,我这还给领导开车呢,一会儿就得赶回去。”   老太太被触到了痛处,一提到就要发牢骚 :“给人开车开了一辈子,没点出息。”   顾兆年额头上青筋跳了跳,但还是把这口气忍下去了。   A大校长的司机,这活儿多少人想干都干不上呢,就他妈瞧不起。   老太太见制服了儿子,很快把矛头对准了一脸冷漠的黎容。   “这么长时间了,也不知道过来一趟,真不知道你在忙什么!”   其他亲戚跟着七嘴八舌。   “就是,自己父母的事情都不上心,一切都交给老人了。”   “也十八了吧,都成年了,该担事了。”   “孩子养的光知道学习了,连点孝心都没了,老太太这些天心力交瘁的,他都不知道来帮衬帮衬。”   “现在的孩子都这样,没点责任感,被父母宠坏了。”   “行了,孩子也没经历过这么大的事,好好教就完了,现在发牢骚有什么用。”   ……   声音聒噪的好像炎炎夏日里草丛中的蛙,毫无节奏,此起彼伏,乐此不疲。   黎容半句也没听进心里。   他跟这些人在未来几年里都不会有任何交集,他们此刻却表现的仿佛比他更在意他父母。   黎容笑着反问:“事情过了这么久,怎么诸位也没想过去我家里坐坐?”   他的话一出口,整个客厅瞬间安静了下来。   他们不是不想,而是怕惹事,丢脸。   黎家刚出事那几天,医院泄露了消息,无数媒体记者涌到他们家门口,拍摄报道,还有不少网红来合影,炒作,批判。   网络群情激愤,民意沸腾,现场的民警都差点拦不住无孔不入的记者。   他这些亲戚们怕入镜,怕被连带,怕担责任,所以直到喧嚣散了都不敢贸然过来。   黎容也没有责怪他们的意思,没人有义务承担网络上毫无道理的精神霸凌,哪怕他们跟他有一丁点的血缘关系。   只是他不认为这些人有资格站在道德制高点指责他冷血无情。   老太太皱着眉,脸上松弛的皱纹仿佛更深邃了。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难不成我们一群人到那里喊冤叫屈吗,还嫌不够丢人吗?”   黎容笑容顷刻间消失,冷冰冰道:“我父母一辈子没做过亏心事,有什么可丢人的。”   老太太硬邦邦道:“那他们就是得罪了人!你妈那个脾气,我几次告诉她要和上下级搞好关系,要学会灵活变通,要融入社会,她就是不听,不接受水是浑的又没本事荡清,也是一种罪恶!”   顾兆年吓了一跳,赶紧道:“妈,这种话私下说说就得了,你跟他一个孩子说,让他去惹事吗!”   老太太气哄哄道:“我是为了让他看清楚,别走了他父母的老路!”   黎容沉默了良久,望着老太太浑浊潮湿的双眼,淡淡道:“我以前也觉得,如果善良没有自保能力,那善良就不是一种美德。直到有次我在A中墙上挂的名人名言里看到一句话,‘从来如此,便对吗’。我突然发现,善良是无辜的,罪恶的是没法守住善良的各个商会组织和红娑研究院。”   所以,他不只要他父母清清白白的离开,他还要德不配位的人从高高在上的位置滚下来。   顾兆年倒吸一口冷气,怒斥道:“你知道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吗!你要是疯了也别扯上我们!”   老太太嗤道:“跟你妈真是如出一辙的愚蠢。”   黎容并不生气,他只是清楚,他和他们已经无话可说了。   -   葬礼定在陵园附近的一间教堂。   黎清立和顾浓是没有这方面信仰的,但老太太年纪大了,又经常生病,不知道从哪年开始,就多了个求神拜佛的毛病。   教堂的位置实在有些偏僻,灵堂的置办也相当简朴,的确如老太太一直坚持的,要低调,以不惹麻烦为主。   葬礼的具体时间是在黎清立和顾浓的朋友圈通知的,他们预估也不会来太多的人,所以就连粗茶淡饭也没准备。   那天下着蒙蒙细雨。   这么冷的天气,能有如初春一样的雨实属难得。   在宾客来之前,老太太先是虔诚的双手合十,嘴里念念叨叨,祈求天上神佛可以宽恕黎清立和顾浓的罪恶,祈求他们在极乐世界安息幸福。   黎容穿了一身黑西服,对他来说,这样的衣服不足以遮挡无孔不入的阴冷,他的四肢很快就凉透了。   他冷眼看着老太太神神叨叨的举动,随手拉了把椅子,坐在了一边。   老太太祈祷完才看向他,于是冲他低声道:“来,为你父母祈祷,让他们得到神明保佑。”   黎容觉得这种说法十分滑稽,人都死了,还要什么保佑。   他淡笑摇头,直截了当的拒绝:“我不信这个。”   老太太不知为什么,以前明明让所有人骄傲的外孙,如今变得如此难以沟通。   她用气声吼道:“别在神圣的地方大声说话!都这个时候了,你不信这个还能信什么?”   黎容抬起眼睛,直视被供奉的高高在上的神像,不卑不亢道:“我只信我自己。”   老太太:“你……”   这种话她曾经在女儿口中听到过,也在女婿口中听到过,但黎容和他们都不太像。   女儿和女婿说这种话的时候,眼底是充满阳光和希望的,哪怕听起来带着些理想主义,但总让人觉得温暖。   可黎容不是,黎容的眼神让她感到不安,心悸,沿着骨头缝发寒发汗。   她恍惚觉得,外孙身体里好像换了一个人。   顾兆年快步走进来:“妈,准备准备,有人来了。”   老太太顾不得多想,赶紧招呼那些亲戚朋友帮衬着站成一排,然后拉过黎容,让他在最前方做准备。   黎容并不打算行礼。   因为他知道,不管来的是和他父母多熟悉,在红娑研究院多有地位的人,他们都在这场滑稽的污蔑中失声了。   只是他没想到,第一个来的会是江维德,他跟了近两年的导师。   黎容难免怔忪,因为江维德从没跟他提起,曾经来过他父母的葬礼。   这时候的江维德已经在红娑研究院举足轻重,他现在要年轻一些,鬓角的头发还没那么白,脸上的皱纹也才隐约可见,他的脑门很大,因为常年体虚缺乏运动,额头还泛着油光。   他的脖子上,有一道做甲状腺结节切除术留下的淡疤。   黎容动了动唇,一声老师差点喊出了口。   但江维德此刻不认识他,只是略显伤感的看向前方,沉沉的叹了口气。   他闭上眼,深深向前鞠了一躬,腰弯着许久,才不太利索的直起来,脸都被血压顶的有些红。   顾兆年认得江维德,一些职业病作祟,让他赶紧狗腿的迎了上去。   “江教授您怎么也来了,这雨天天气冷,听说您最近还生病了,心意到了就行,您老一定得保重身体啊。”   江维德迷糊道:“您是?”   顾兆年:“我是顾浓的哥哥,我叫顾兆年,在A大工作,校长办公室经常能看见您,您到这边坐下歇歇。”   江维德赶紧摆手:“我不坐我不坐,你不用招呼我,我就是来看看老朋友。”   黎容轻挑了下眉:“老朋友。”   他以前从不知道父母和导师有过私交,哪怕互相提起,也是客客气气,陌生疏离。   这也正常,他父母要比江维德年轻一些,又早早开了公司,和江维德这种一门心思搞研究的还是有些区别,而且彼此都忙,平时共同话题大概也不多。   老太太轻咳一声,示意黎容回礼鞠躬。   黎容没搭理她,直接往前走了两步,到了江维德面前。   “江老师。”他轻声喊道。   他做GT201项目的申请书,还是江维德亲自给他批的。   可惜项目结果,他本人却无缘看见了。   江维德看了他一眼:“这是黎教授和顾教授的儿子吧。”江维德眼神温和许多,抬手拍了拍黎容的肩,郑重道,“你要好好努力,成为你父母的骄傲。”   江维德教过他很多东西,帮他避开过很多弯路,他能感受得到,江维德对他是倾囊相赠的。   黎容轻笑:“好,谢谢您。”   江维德似乎没想到,黎容在这种场合还能神态自若的笑出来,就好像是和他在研究院的走廊里,走了个对撞,彼此熟识的打招呼。   老太太顿时沉了脸,觉得黎容实在太不懂礼数,江维德的年纪比他父母都大,他却连点小辈的姿态都没有。   她想教训几句,可黎容完全不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那种我行我素的作风,不仅丢他父母的脸,还丢整个顾家的脸。   江维德倒是没放在心上,只是黎容脸上毫无沉痛,让他一时不知该不该安慰,他正在踌躇,又有人走了进来。   来的人黎容完全不认识。   那人年纪大概与江维德一般,但是十分清瘦,颧骨突出,两颊向内凹陷,皮肤松弛的贴在骨头上,眉骨上方,有一处很显眼的红色胎记。   年纪大的人如果太瘦就显得苍老疲惫,但这人难得的精神,双目比江维德还炯炯有神,只是他明明腿脚利索的很,手里却拄着一支棕黑色的拐杖。   他穿着身黑色中山装,扣子得体的系到最上方,胸口的兜里,还插着一根用过许多年的钢笔。   穿着简单,打扮简单,长相普通,个子还矮。无论放在哪个人堆里,这人都太过不起眼,以至于就连习惯攀附关系的顾兆年,对他都没有多热情。   倒是江维德向后撤了两步,跟黎容拉开距离,给后面这人让地方。   顾兆年问道:“您……”   来人一弯眼睛,就是一副和蔼可亲笑眯眯的模样。   “我叫张昭和,也是A大生化院的,跟黎教授曾经在一个教学楼里工作,他教过我带的班级,听人说黎教授今天办事儿,我赶紧过来一趟,幸好没错过。”   “啊。”顾兆年立刻兴致缺缺。   他给A大校长当司机多年,对A大的人事最了解不过。   A大生化院每年招六到八个班级,每个班级都有个讲师作为带班老师,讲师只给学生上入门基础课,后面的专业课都是交给黎清立这样有国外深造背景的教授的。   这人这么大年纪了,也还是个代班讲师,说明在学术上完全没有成就,基本就是仗着资历,在A大混日子。   而且他说连葬礼时间都是听来的,说明根本和黎清立顾浓也不是好友。   顾兆年当然拿不出对待江维德那种热情。   黎容倒是听说过这个人。   A大入学后会有一个分班考试,班级按照笔试面试成绩分配,排名靠前的一班可以获得学校更多的奖学金和出国交流资源,配备的老师也全是精英。   张昭和带的,永远是大家花钱托关系也想跳出来的最后一个班。   据说他脾气不错,和蔼可亲,给分也高,但是完全不会管理班级,也根本没什么学术根基,他的课上,出勤率永远不足40%,而来的人也懒得听课,吃零食玩手机聊天打闹的都有,张昭和就像被浆糊塞住了耳朵,自己讲自己的,和学生仿佛身处互不相干的两个世界。   即便这样,他也不忍心给那些缺勤的学生记不及格。   大家私下里都说,张昭和人是好人,就是在他班里,容易养成个废物。   勤奋优异如黎容,上一世自然是和他没有交集的。   张昭和放下拐杖,虔诚的鞠了一躬,闭着眼,嘴里叨咕了很久。   等他再一睁开眼,双眼已经泛着泪光。   他嘴唇颤抖,还想再对着灵堂说些什么,顾兆年却热情的向后迎去。   “李教授,您也来了。”   张昭和就像在课堂上被学生忽略一样,被顾家的亲戚朋友一同忽略了。   但大概是早就练出了强大的心态,他硬是嘟囔完自己想说的,才自顾自的退到不起眼的角落。   李白守一边擦着额头的雨珠,一边在门口的脚垫上蹭去鞋上的泥土。   他谦虚的朝顾兆年摆手,示意顾兆年不用太过在意自己,可又慢悠悠的清理着鞋上的污垢,恨不得把灵堂里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过来。   黎容收回落在张昭和脸上的目光,稍微眯眼,静静的望着李白守。   李白守总算把一双皮鞋擦的干净整洁,然后他站直身子,理了理衣服,听着胸脯走了进来。   他的余光暼到了站在一旁的江维德,又默默的把目光扭开了,让刚准备跟他点头示意的江维德略显尴尬。   张昭和就更不起眼了,甚至配不上李白守一个重视的目光。   黎容一直知道,李白守嫉妒黎清立,也嫉妒江维德,他嫉妒一切学术成就高于他,在科研道路上走的比他通顺的人。   如果他真的拿到了黎清立的那份假说,他在红娑研究院的地位就要仅次于江维德了。   可惜这辈子,他拿不到了。   李白守浑然不觉,他只当是某些民间组织为了找茬,盯调查组盯得紧,他一时半会找不到时机取硬盘。   等再过段日子,蓝枢的人撤了,事情平息了,调查组也不严了,他身为黎清立昔日的同事,查看一下硬盘还不是轻而易举。   黎清立实在是不设防,偏偏在出事之前,还跟他透露过,提出的新假说逻辑捋顺了,只等着再复盘一边,调整细节就可以写出论文发表了。   他一方面嫉妒黎清立,一方面又极度相信黎清立的水平。   能让黎清立这么重视,一定是很轰动的研究成果。   黎容勾了勾唇。   峰光文化公司给他父母造的那些谣言还历历在目,李白守能这么堂而皇之的出现在灵堂,果然是一如既往的不要脸。   李白守发现黎容在冲他笑,笑意里却没什么友善的意思,他不免皱了皱眉,感受到了非常不适的冒犯。   但现场人多,又是在黎清立和顾浓的灵堂,他不好发作。   李白守快速的鞠了一躬,长叹一口气,声音颤抖:“老黎,我来看你了!”   黎容轻挑眉,抬手指了指墙上的警示牌:“您小点声,别在神圣的地方大声说话。”他又坦荡无辜的看向老太太,“是吧,外婆。”   李白守:“……”   李白守刚调动起的情绪被贸然打断,就像胸口堵了块棉花,闷闷的不上不下。   老太太气的血压飙升,用手抵着额头,深深喘气。   一旁的表姑赶紧扶住老太太,用责备的眼神瞪向黎容。   李白守强压下怒意,调整好表情,放低了音量:“老黎,你安息吧,你家里的事,有需要的,我一定责无旁贷,你未完成的科研事业,我会替你继续下去……”   李白守比任何人都情真意切,絮絮叨叨了好久,久得让顾兆年都开始不好意思。   他只当李白守是黎清立顾浓很亲密的朋友。   但这话听在黎容耳中,却有了意味深长的味道。   黎容走上前去,眼眸微敛,平静的打量着李白守的侧脸,几秒后,才轻飘飘道:“除了科研事业,我父母在鱼洲资助的特殊学校,你也能帮忙继续下去吧?”   李白守看了黎容一眼,目光对视一瞬,他轻蔑的瞥开了眼,硬邦邦道:“我自然是积极投身公益的,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是我辈的责任。”   他对黎容的印象并不好,上次见面,他揣着一副笑脸,但黎容却对他毫无半点尊重,甚至对黎清立和顾浓的死好像也不怎么上心,完全一副被养歪了的纨绔子弟模样。   也不知道以前黎清立是怎么夸出口的。   黎容眉头稍蹙,别有深意的盯着李白守。   李白守却不将他一个高中生放在眼里。   李白守扭头看向了对他最热情的顾兆年:“我实验室还有项目要忙,学生们也都等着,要快赶回去了,唉,科学的脚步,是一刻都不能停歇。”   他说这话,有故意刺激黎容,报复黎容对他没礼貌的意思。   黎清立和顾浓已经没了,但他还平稳的走在科研路上。   赢得一时又怎样,黎清立的学术成就,也就到此为止了。   黎容但笑不语。   李白守此刻壮志雄心,却根本不知道,未来的六年,他都陷在黎清立这篇假说里,绞尽脑汁的研究如何把黎清立提出的假说实现,再没做出更伟大的成就。   他一直,也没比过黎清立。   李白守趾高气昂的走了,他走后,又陆陆续续来了一些人吊唁,葬礼断断续续,办到了下午。   黎容已经浑身冰凉,嘴唇冻的发紫。   直到山间雾气消散,乌云褪去,阳光清冷的洒向泥泞洼地,他才目送走最后一个宾客。   老太太对他的态度极度不满意,刚准备关起门来指责他两句,黎容已经不管不顾的迈步往外走,根本没再搭理她。   老太太不敢在教堂大声喧哗,只好用气声叫他:“你还没去你父母墓前拜一拜!”   黎容恍若未闻。   他并不想去,那个建在偏僻的边角,不远处就是丛生杂草的墓。   他父母活着的时候堂堂正正,死后也清清白白,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等幕后黑手付出代价,等全部真相公之于众那天,他会亲自接他们离开。   黎容刚走出教堂,却不由得顿住脚步。   岑崤站在教堂外唯一的一条公路边上,穿着笔挺肃穆的西装,摘掉了脖子上一直戴着的锁骨链,臂弯里夹着一件蓬松厚实的羽绒衣。   黎容张着嘴,把刚到喉咙的话咽了回去。   他不知道岑崤是什么时候到的,又在外面站了多久,但岑崤没有进来的意思,只是不远不近的站着,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眼神。   黎容眼睑轻颤,轻轻摇头。   这人,不是说不来吗?   当然他问的时候,也不是诚心想让岑崤来。   毕竟他和岑崤一团乱麻的关系,也不想让父母这么早知道。   黎容走到他的车边,还没说话,牙齿就轻轻打颤。   岑崤一皱眉,很自然的抖开羽绒衣,裹在了黎容身上:“怎么冻成这样。”   岑崤的外套穿在黎容身上要大一点,不过正好,能遮住膝盖,一瞬间挡住了绝大部分凉气。   黎容的四肢早就没什么知觉了,他缩了缩脖子,低着头重重的的咳嗽两声,带着浓浓的鼻音问:“什么时候来的?”   “不记得了。”岑崤一边应着,一边拉开车门,把裹成一团的黎容塞了进去。   车内开着暖气,热风扑面,黎容冰凉的脸颊上瞬间挂上一层细小的水珠。   黎容直接将双手贴在空调口,反复揉搓,活动冻僵的关节。   他低垂着眼,知道以岑崤的习惯,不可能不记得准确时间,他说不记得,大概是一早就来了。   他吸了吸鼻子,问道:“你听到什么消息了?”   岑崤特意赶过来,一定是有重要的事,不然他父母葬礼到的都是红娑的人,岑崤应该会避嫌。   岑崤关好车门,扭头看了黎容一眼,莫名其妙问:“什么消息?”   黎容微怔,回望过去,眼神略显迷茫。   没听到什么消息,那为什么过来?   当然他这句话是在心里问的,并没说出口。   岑崤皱了下眉:“出事了?”   黎容迟疑了一下,缓缓摇头,他抱紧身上的羽绒衣,歪着头轻嗅了一下,语气说不出的柔软:“多亏你的暖气和衣服,不然等我打到车,大概要直接去医院了。”   衣服上,不是他上一世不喜欢的烟味,而是淡淡的栀香。 第34章   黎容在车上缓了好一会儿才恢复过来。   他用余光看了看岑崤,岑崤已经热的流汗了,汗液沿着鬓角往下滑,掠过脖颈,一路没入衣领中。   天际是拨云见日,一片柠檬黄色,稀疏绵长的云被拉成起伏的丝带,透过挡风玻璃的日光将岑崤脖子上的水痕照的闪闪发亮。   黎容的心情就像终于放晴的天气,莫名好了许多。   他突然意识到,他是那么期待岑崤的出现。   黎容抖了抖袖子,把一只手从袖口伸出来,掀开扶手箱,从里面抽出一张纸巾来。   他随意将纸巾叠了叠,抬手去擦岑崤脖子上的汗。   对他来说暖烘烘的温度,实在是辛苦岑崤了。   纸张刚碰到岑崤的皮肤,他就感到岑崤的肌肉下意识绷紧了。   黎容抿唇掩去笑意,垂着眼眸,仔细将岑崤颈间的汗水悉数擦干净,这期间少不了要碰到岑崤的喉结,锁骨,还有锁骨之间柔软的颈窝。   他其实从没这么细致的碰过岑崤,虽然他明知道岑崤的身材很好,看起来也赏心悦目。   他也不是真的没有人情味,上辈子岑崤欺辱他的时候他记得,岑崤对他好的时候他也记得。   他第一次察觉到岑崤对他有感情,是有次简复从国外带回来一箱叫‘杜古’的果子。   简复是拿给岑崤尝鲜的,岑崤直接交代家里打扫的阿姨搬回去。   黎容看这果子外表长的其貌不扬,也没当回事,以为是阿姨从老家带来的特产。   他随手剥了一个,土黄色的外皮里面像荔枝肉,晶莹剔透,甜中微酸,还很好吃。   那天他大约午餐吃得少,就一口气吃了七八个。   阿姨见他难得有喜欢的东西,喜气洋洋的跟岑崤汇报,问还有没有,最好再拿回来点。   岑崤差人在A市的水果店找了一圈都没找到,想吃只能等外地邮寄。   于是家里那箱‘杜古’,岑崤一个也没碰。   黎容当乡下特产稀里糊涂吃完了,等没有了一问阿姨,才知道是简复从国外直接带的成熟果子。   哪怕当时他们有认识的人脉,但办理手续也是相当繁复,需要还人情的。   岑崤从没跟他说过。   车开到红灯前,岑崤停了车。   黎容回神,眼神从岑崤的脖颈上移开:“我不冷了,你把空调关了吧。”   他刚想抽回手,岑崤却松开方向盘,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岑崤眸色深沉,转过头来,静静地看着黎容:“我倒是更热了。”   黎容感受到手腕上的力度,抬眸和岑崤对视,喉结轻轻滚了一下:“有多热?”   岑崤的羽绒衣对他来说过长,所以岑崤一抓他的手腕,两人的手都被袖子罩住了大半。   这种隐藏在不为人知的空间里的触碰,暧昧又微妙。   黎容倒是很久,没跟岑崤有过亲密行为了。   他很快放松了手腕的力道,任由岑崤攥着,眼底氤氲着毫不掩饰的‘招惹’。   窗户上挂着的水珠在日光照耀下粼粼闪烁,气氛也烘托的刚刚好。   滴滴——   后面车的喇叭聒噪的响了起来。   岑崤的动作一顿,才看到路口已经变灯,后面等的不耐烦,接二连三的催他。   黎容轻咳一声,眼中含笑,扭开了头。   岑崤只好松开他的手,面色不悦的发动车,一脚油门冲过了路口。   空调被黎容关掉,车内的温度慢慢降了下来。   黎容看着面前高低起伏的路面,认真道:“有件事忘了跟你说。”   “嗯?”岑崤应他一声,转头将车开进了更繁华的路段。   黎容眉头微蹙,舌尖轻扫了一下嘴唇,缓缓道:“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今天在葬礼上,我觉得李白守不知道筷曰鱼州的事。”   岑崤暼了他一眼,问:“怎么看出来的?”   黎容喃喃道:“我今天在他面前提到鱼州,李白守给我的反应,好像他并不了解。我很早就知道他嫉妒我爸爸,一直想要在学术成就上超越我爸,他这人小肚鸡肠,心胸狭隘,天赋有限,又爱走邪门歪道。但他不善于隐藏情绪,他的喜恶都十分外放,让人一眼就能看到底。   我曾经跟他说手稿的事,他明显心虚,表情僵硬,笑的也不自然,而且生怕我察觉什么,找了理由就逃了。但这次,李白守却理直气壮,提起捐款眼神也没有躲闪一下。”   所以很奇怪,原本他们已经笃定,媒体账号的很多谣言是李白守源于嫉妒搞出来的,但有没有可能,李白守真的和这事儿没有关系呢?   李白守虽然坏,但他唯一追求的就是事业上超越黎清立,在黎清立已经去世的情况下,他还有必要继续抹黑黎清立吗?   或者是刘檀芝为了帮丈夫,私下背着李白守做的?   这也很牵强,因为李白守在黎清立顾浓出事后,并未表现出明显的割席,甚至还跑到葬礼上,张口闭口的叫老黎,虽说是以胜利者的姿态前来炫耀,但未免太过张扬。   刘檀芝自己做了那些事,总该提醒李白守避嫌,省得被人查过来。   岑崤却问:“李白守找你聊过手稿的事,什么时候?”   黎容瞬间清醒,眼睛不自然的快速眨了两下。   他忘了,岑崤不知道这件事。   他如果告诉岑崤,让蓝枢盯着调查组是因为李白守来要过手稿,那等论文发表出来,岑崤一定能怀疑到他身上。   一个高中生是肯定写不出那样的论文的,他势必要解释自己重生的问题。   这个问题很麻烦,上一世的任何一件事拉到现在讨论,都将是一团乱麻。   以前他不必忌惮,是因为他对岑崤只有纯粹的利用,又或者利用的心态大于一切,至于岑崤会怎样,他根本不关心。   但现在……岑崤和上一世有些不同,他又不是木头,怎么可能一点反应都没有。   他要怎么说,上一世他们离心离德,相互隐瞒,最后他被人毒死在实验室,连试验结果都没看到。   他该怎么讲,他曾经无数次想杀了岑崤,要不是不知道怎么开保险栓,岑崤就倒在了他的枪口下。   他又要怎么解释,岑崤对他做的那些事,他并非毫无介怀,但同时又有点喜欢现在的岑崤的心态。   有些事挑明了,关系可能就变质了。   所以,哪怕他察觉到疑惑的地方,也并不想找岑崤解惑。   不能说,是因为还没到非说不可的地步。   聪明人的世界,难得糊涂。   好在岑崤并未执着于这件事,市内路段限速,他把车速放缓,继续道:“还有个事想问你。”   “什么?”黎容很快遮掩好情绪,表情恢复如初,就像已经忘记了岑崤刚刚的问题。   岑崤直白道:“你对江维德有了解吗?”   黎容:“……”   他自然是有的。   江维德毕竟做了他两年的导师,他不仅了解江维德的科研水平,甚至还了解江维德的生活习惯。   黎容调整了一下措辞:“我…父母说江教授是个不错的人,学术成就很高,比较踏实古板,也没想着利用专利开公司,就一门心思在红娑研究院搞科研,带新生,他手下的学生,几乎都是红娑研究院的中坚力量,相信不出十年,他就是红娑的院长了。”   岑崤:“嗯,听起来倒是比胡育明靠谱多了。”   黎容勾了勾唇,轻笑:“四区会长啊。”   江维德的确是看不惯胡育明,每次提起来,都能气的手指发抖,指责胡育明管理的商会玷污了科研环境。   岑崤淡声道:“一个醉心于科研,不为金钱所惑,明明地位斐然还能谦逊礼让的人,在道德上确实超过胡育明一大截。”   “嗯?”黎容皱眉,补充道,“也没有那么夸张,江……教授有时脾气还是很大的,没有哪个科学家真是圣人,造神难,毁神容易。”   他父母就是最好的例子。   当初黎清立和顾浓要开医疗器械公司,A大乃至红娑研究院有很多人不认可,觉得他们应该把全部精力放在科研上。   但黎清立觉得市场混乱,与其让质量参差不齐的医疗用品在市面上流通,还不如自己做良心的。   他和顾浓的工资已经足够家里开销,所以做公司也并不是为了利益,他只是有一颗,济世救人的心。   可惜结果并不好。   岑崤漫不经心道:“张昭和是个什么身份,你我根本连听都没听说过,但江维德居然对他客客气气,甚至主动让开了位置。红娑研究院果然和联合商会不一样,在我们那儿,李白守的态度才算正常。”   黎容一怔:“你看到了?”   他没太注意张昭和,李白守一来,他的注意力完全被吸引过去了。   大概是因为他对李白守心存恨意,所以大脑自动忽略了别的人。   但岑崤却能看到他忽略的地方。   虽然这并不意味着什么,或许江维德和张昭和认识,或许江维德对和他年龄差不多的人本就客气,或许江维德刚好无话可说,正要退后。   黎容笑笑:“所以你们蓝枢凭什么看不起红娑。”   他只是一句玩笑话,群体之间互不认同,存在纷争是太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他也没觉得蓝枢的风格有什么不对。   但岑崤却正经道:“联合商会最初成立的初衷,是为了还红娑研究院这类组织一片净土。因为总有些蝇营狗苟,龌龊不堪的交易腐蚀人心,总有些严苛冰冷的制度,维持秩序的法则需要遵守,商会惩治黑心企业的同时,当然会扶持一些有良心有实力的好人,蓝枢守住人间,红娑才能高悬云端。”   黎容也听父母提到过这种说法,他笑中带着讽刺:“可惜很多人早已经忘了。”   岑崤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太阳逐渐下坠,耀眼的柠檬黄也变成了温和的橙红色。   车进了市中心,正值下班高峰期,路上堵的厉害。   黎容中午没吃饭,此刻看着道路两旁的门店炊烟袅袅,胃里酸的难受。   他捂着胃,看了看路段,按现在拥堵的水平,要开到学校宿舍至少还要一个小时。   岑崤问:“胃疼?”   黎容摇摇头,转过脸来看向岑崤,真诚道:“你觉得路边摊能好吃吗?”   岑崤:“……”   黎容没吃过,他可吃过,毕竟萧沐然不养生也不管他。   黎容咽了咽口水,抬手一指车窗外热气腾腾汤汁四溅的肉夹馍:“你好奇吗,想尝尝吗?”   岑崤勉为其难:“……想。”   黎容解开温暖的羽绒衣,从怀里掏出手机,跃跃欲试:“我帮你买两个。”   他趁着车堵在路上,前后看了看,推开了车门。   岑崤无奈,冲着他的背影喊:“不许放辣椒。” 第35章   岑崤拐出了拥堵的巷子,上了一条车辆少的路,在一间机关单位门口停了车。   黎容怕汤汁滴到衣服上,不肯在车上吃,等停了车,他开着车门,躬着身,撕开包装纸慢条斯理的咬。   外头不算暖和,其实他本不该就这么吃,但他实在饿了,也顾不了那么多。   岑崤拿着肉夹馍在一边看,他其实并不喜欢这类面食,而且里面又没放辣。   不过看黎容吃的津津有味,他突然也有了食欲。   他解开包装,默默咬了一口。   要多在意一个人,才会连饮食习惯都为了他改变呢?   -   十一月上旬,黎容再次去A大喷泉广场闲逛,戴了那条蓝色的围巾。   天气还没彻底冷下来,每天来这里遛狗散步,感受高校氛围的人依旧不少。   导游扶着腰间的小型扩音器,给旅游团的大爷大妈和带孩子的年轻夫妇讲解。   “大家往这边走,我们脚下站着的就是著名的A大了,这是一座有着百年历史的高等学府……”   “给大家半个小时的时间拍照,注意不要影响到学生活动。”   今天正赶上广场有换书活动,书摊从食堂门口一路摆到了喷泉边,来往的学生凑在摊位边挑选,选到自己喜欢的书,就拿自己手里的跟人家交换。   黎容还在上小学的时候,被顾浓带着来参加过。   他拿的是一本年头很久,背过好几年的儿童版《资治通鉴》,走了一圈下来,交换了七个摊位,最后换到一整套Penguin Classics系列首版书。   两本书的收藏价值天壤之别,他抱到黎清立的办公室,摆在桌面上,扬起下巴,颇得意的跟黎清立炫耀。   就连黎清立也啧啧称奇,虽然每年都有人利用规则淘到价值不菲的收藏书,但往往要花上一整天的时间挑选,还要跟摊主磨破嘴皮子。   从没人短短一上午就能换回性价比如此高的藏品。   黎清立小心翼翼的翻了几页,确认是最初出版的正品书,而且保存的格外完整,全套都是从国外带回来的,当初的购买价就已经很高了。   等黎容下楼去买鲜榨橙汁,黎清立忍不住问顾浓:“你知道我喜欢藏书,偷偷买下的?”   顾浓神秘兮兮的摇头,笑盈盈道:“还真不是,就是你儿子一个个换来的,他一早就瞄上了这套,然后问了摊主感兴趣的书,再去别的摊位找,一路换下来,最后就用《唐诗三百首》换到了。”   黎清立抚摸着书皮感叹:“这套书的价值很高的,应该一早就有人盯上,我怎么也想不通人家能留一上午等着他,摊主真的不是你的学生吗?”   顾浓看着黎清立难得困惑的模样,心情颇好:“不是你我的学生,人家是社科院的,平时都在南校区上课,见都没见过我们,你猜猜人家为什么换给他?”   黎清立皱眉苦思,一本正经的问:“难不成真是儿子运气好?”   顾浓笑的很愉悦,伸出手揉了揉黎清立的脸:“小姑娘偷偷跟我说,其实一早那本《唐诗三百首》她就愿意换了,只不过为了逗逗儿子才让他跑了那么多摊位,也没别的原因,她就是觉得儿子长得好看。”   黎容那时还没长开,两颊圆鼓鼓的,初成形状的桃花眼又亮又大,被深秋的冷风一吹,脸红彤彤的,粉妆玉砌,的确是很好看。   黎清立:“……”   这个理由多少有些难以揣摩了,他还真以为黎容无师自通了什么心理学技巧。   顾浓:“我知道吗,我还是挺开心的,至少说明我儿子的出厂设置不错。”   但办公室门口喝着橙汁偷听到的黎容不太开心。   他本以为自己是靠智慧和汗水收获的成果,没想到居然是靠脸。   黎容看着吵吵闹闹的人群,回忆着那些已经不甚清晰的年轻面孔,忍不住弯了弯眼睛。   时间果然是最强大的滤镜,他曾经把它当作人生滑铁卢事迹里最令人郁闷的一件,现在回想,好像每一帧画面都很美好。   他转过脸,整理了下情绪,迈步走向熟悉的摊位。   车上还是堆着厚厚一沓围脖帽子手套,阿姨自己也带上了亲手织的帽子,她一边活动着手脚,一边背过身子躲迎面吹来的北风。   车边挂着的小喇叭代替了她的嗓子,正一遍遍机械性的重复:“围脖手套帽子咧,好用不贵!”   黎容眼中含笑,轻声道:“阿姨。”   “我姓徐,叫徐唐慧。”徐唐慧抬眼看见他,立刻搓了搓手,从厚厚的棉衣里面掏出手机,拽掉一只手套,用指腹点开相册给黎容看,“邮件不让下载,我给你拍下来了,审稿意见,你可以放心了。”   A大是很多国外期刊的重要供稿单位,从A大专属邮箱,通过A大自己的局域网发出的稿件会获得优先审稿权,但A大也格外重视保密性,为了防止研究成果外泄,供稿人必须登陆教职工账号密码,才能用专属邮箱收发邮件。   且邮件如需下载传播,需要获得红娑研究院和A大行政办事处的联合许可。   审稿人对黎容提交的稿件给予了高度的肯定,需要修改的细节并不多,但仍然有些疑问需要他详细解答,不过看语气,基本上他回答完以后,这份稿子就通过等排期了。   黎容轻呼一口气,如释重负:“谢谢,惠姨,没有人盯上你吧?”   徐唐慧摇了摇头,乐道:“我在这儿买东西十年了,又天天往图书馆跑,他们老员工都收过我的手套,看我也都看习惯了,根本不拦着。而且黎老师的账号,现在也没人注意了。”   毕竟谁也不会想到,一个已经去世的人还能投稿。   黎容点点头:“辛苦您了,那我写完之后再来。”   “哎,等下。”徐唐慧叫住黎容,低头在自己深蓝色的腰包里掏了掏,翻出一个绣工精巧的平安符,她塞进黎容怀里,“你告诉我的黎老师的密码,1117是你的生日吧,还有几天就要到了,姨也不知道送你啥,就织了个平安符,去庙里开了光,不管未来怎么样,你可一定要好好生活。”   黎容手指抚摸着针脚细腻的平安符,睫毛颤了颤,心里涌起一丝酸涩。   “我都……忘了。”   以前觉得生日很有意义,顾浓会亲自给他做蛋糕,黎清立会带他出门拍照。   他有一整套相册,记录了他从出生到十七岁每一年的成长,这本相册永远定格在了十七岁,他也再不期待自己的生日。   -   岑崤将刀锋抵在面前壮汉的动脉,对方屏住呼吸,瞳仁骤缩,平静几秒后,猛的抬起右臂想要反击,岑崤的刀锋又向内推进一寸,左手灵巧的从对方兜里抽出了那张蓝色的纸片。   壮汉见纸片失守,立刻放松了全部力道,抬起双手,示意自己认输。   岑崤撤开刀锋,后退一步,手腕一甩,将刀合上收在掌心。   壮汉大汗淋漓,从台角扯了条毛巾,囫囵擦了擦脖子上的汗,笑道:“你还藏刀,玩阴的啊。”   岑崤将那张蓝色纸片折了折,随意扔进了台下的垃圾桶,勾唇轻笑:“你难道没藏?我只是比你出刀快罢了。”   壮汉是蓝枢九区入门考试的培训教练,历年来带过的学生有二十多个通过了九区的考核,每个要考九区的人,几乎都会来他这里做一下考前测验。   如果他觉得不行,基本上就要开始着手准备明年的考试了。   教练拧开矿泉水瓶,咕嘟咕嘟喝了好几口,长叹一口气:“没错,九区的宗旨的确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好些道德感过强的考生反而容易吃亏,看来岑会长没少教你东西啊。”   岑崤也没反驳他,他从服务人员手里接过自己的外衣,将根本没开刃的小刀往地上一放,朝淋浴室走去。   教练大咧咧往地上一坐,喘着粗气,冲岑崤的背影喊:“哎,你那些伤要不要处理一下?”   岑崤淡声道:“先处理你自己的吧。”   教练“切”了一声,嘀嘀咕咕:“年纪不大,倒是挺能忍。”   等岑崤离开训练场,关上大门,教练收敛起笑容,朝助理招招手,然后在助理耳边低声嘱咐了几句。   岑崤走进淋浴室,将训练服尽数脱掉,光是这么简单的动作,就让他疼出了一身冷汗。   他扫了一眼巨大的镜面,镜子里,尽数映出他身上的伤痕。   左肋被踢到的地方已经一片淤青,哪怕只是呼吸,都带来无法忽视的钝痛。   他忍着痛感,依次按了按肋骨,还好他躲的及时,不然恐怕要去医院了。   除了最严重的肋骨的伤,他背肌上,也是参差错落的摔打痕迹,左手小臂,还有一道在台角边缘碾过的划痕。   他冷静的打开热水,让细密的水流沿着皮肤滑下去,冲掉粘腻的汗,也冲着脆弱刺痛的伤口。   洗好之后,岑崤交了钱,换了身衣服,开车离开了训练场。   就在他离开之后,一份体能数据分析报告传输到了岑擎的办公室。   岑擎挥手让秘书退出去,展开了那份刚刚打印好的报告。   他从头看到尾,深深皱起了眉,眼中带着困惑不解。   报告最后的评估写着——   完全合格,体能成绩超过近十年99%的考生。   岑擎喃喃自语:“怎么可能。”   他还没来得及找专业教练给岑崤培训,还没来得及让岑崤熟悉联合商会各区的办事风格。   如果评估是完全真实的,如果岑崤的文化课也能名列前茅,那意味着岑崤有可能以第一名的成绩,成为九区鬼眼组下某一队的队长。   岑擎面色深沉,将手里的评估报告塞进了碎纸机。   他总觉得,岑崤似乎比他还要着急进九区。   周三。   实验班刚刚结束一场化学随堂测验,一大早班里就传来此起彼伏的唉声叹气。   “哎哟我困的要死,答一半都快睡着了。”   “不是我说,这次太难了,完全就跟高考难度不搭边。”   “无所谓,一个小测验而已,我先睡了。”   “我觉得我写的还不错,感觉没以前那么难了。”   “啊……你在班长那儿补课是吧。”   ……   林溱趁老师没来,假装去接水,停在了简复桌边。   他悄悄问简复:“后天就是班长的生日,你和……岑崤准备什么礼物了,能给我参考一下吗?”   简复一脸茫然:“什么生日,你怎么知道?”   林溱一顿。   他果然不能对简复抱有希望,思考这么细腻的事情就不是简复的风格。   林溱只好给他解释:“我们学号中间四位不就是自己的生日吗,班长生日在1117,岑崤是0412,你的是0607.”   简复张了张嘴,惊讶道:“这你也记住了?”   林溱无奈摇头:“算了,我还是自己想吧。”   简复还是觉得难以置信:“你连我的生日都记住了?”   他以为,林溱跟黎容关系最好,也只把黎容放在心上,毕竟一直帮林溱的就是黎容。   而且他过生日,家里都会找酒店给他办party,跟他关系好的都叫上,所以他提前就会发群通知,他和哥们儿之间不存在谁提前就能记住谁的生日,大家都是自己通知的。   林溱点头,认真说:“朋友不就应该记得吗,我都添加在手机里了,本来打算今天晚自习去步行街转转,就是不知道班长喜欢什么。”   简复觉得挺新奇,这种早早惦记着对方生日,特意逛街准备惊喜的,不都是小女孩们爱做的事吗?   还是搞艺术的就是跟他们不一样?   简复:“我和我哥都不知道,你要买什么干脆给我们也带一份。”   “……你还是自己去看吧。”林溱抱着杯子打算走,他真不应该来找简复讨论这种话题。   简复赶紧扯住他的校服,林溱正迈步,拉链猛地下滑弹开,宽大的领子顺着肩膀滑了下去。   林溱:“……”   简复再用点力,就把他衣服给扯掉了。   他认命的退回去,抖了抖肩膀,拉好衣服:“又怎么了?”   简复兴致勃勃:“我跟你一起去,我正好不想上晚自习。”   林溱拗不过他,只好小声吐槽:“我是为了买礼物,你是为了逃课。”   黎容这天倒是心情很好,不过跟即将到来的生日没关系。   他连夜根据修改意见改好了论文,这次发回去基本上就没问题了。   黎容拄着下巴,望着林溱和简复鬼鬼祟祟的背影,喃喃道:“简复什么时候跟林溱关系这么好了,他们说晚上不跟我们一起吃了。”   “谁知道呢。”岑崤垂眸扫了一眼面前的化学卷,随手折了折,塞进了桌堂。   卷子上,赫然是杨芬芳亲自写上的满分。   自从上次一模考进了年级前十,岑崤已经没有必要再隐藏成绩了,而且最关键的,他成了黎容赚外快的招牌,总不能还不等黎容赚大钱,他就把招牌砸了。   黎容抬手拍了拍岑崤的胳膊:“我们去吃……”   他话还没说完,明显感觉岑崤肌肉一紧,手臂缩了一下,牙齿瞬间的咬合使得下颚绷紧的格外明显。   黎容敏感的一皱眉,目光上下打量岑崤,手指轻轻从岑崤手臂上拿开,谨慎道:“怎么了?”   岑崤轻动了一下小臂,轻描淡写道:“没事,静电。”   黎容没说话,片刻后,才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嗯,冬天确实比较麻烦。”   他没戳破,但显而易见,岑崤身上有伤。   他拍上去的力道并不大,却能明显看出岑崤的痛感,说明这伤不轻。   明明上周还好好的,怎么过了个周末,就受了这么重的伤。   谁敢打蓝枢三区岑会长的儿子?   谁又有本事让岑崤受伤呢?   他脑子里浮现出杨芬芳的话——   “我作为班主任,多少也知道点消息,岑崤想报考第九区,你想想吧。”   他当时想的是,岑崤真进了第九区,对他一定大有帮助。   他相信岑崤也知道。   但现在再回想起杨芬芳这句话,他的第一反应居然是,考前训练对岑崤来说,肯定也不轻松吧。 第36章   过了几个月的高中生活,黎容都差点忘了,岑崤这人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   岑崤大概是永远学不会靠撒娇耍赖,让自己获得优待了。   黎容揉了揉发酸的脖颈,懒洋洋问:“他们说超市新上的一款速热猪排饭很好吃,你要尝尝吗?”   岑崤表情放松下来,将左臂藏在了桌子下,右手拿起手机:“走吧。”   他正准备起身,黎容的目光在他左臂上一扫,便快速抬起眼,叫住他:“哎,不去食堂了,一股油烟味还得洗外套,就在班里吃吧。”   学校对高三的管制相对宽松,考虑到他们学习压力大,一些明令禁止的规则也对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高三可以带手机,可以不穿校服,可以留长头发,也可以在班内吃东西,只要收拾干净,没有班主任会管。   岑崤:“都行。”   “你在班里等,我去买回来,外面那么冷没必要都下楼。”黎容立刻接住岑崤的话,利索的站起身,套好外套,将围脖捂得严丝合缝,只露出一对眼睛。   他看的出来,岑崤光是起身一个动作,表情都不是特别自然,说明身上肯定还有别的伤。   岑崤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也不坚持,放松下来靠在椅子上:“嗯。”   但一般没必要都下楼的情况,黎容肯定是撺掇简复或者他去的。   黎容将手揣进兜里,摸了摸兜里的零钱。   他莫名有种照顾生病女朋友的错觉。   这场面放在他和岑崤身上,还真是特别。   黎容出了教室,顺着乌泱泱的人流往下走,等他不紧不慢的走到超市门口,才发现里面挤满了人。   原来晚餐时间不光食堂是爆满的,也有很多不愿多花吃饭时间的学生,来超市买点速食品,匆匆回教室一边吃一边赶作业。   黎容艰难的从人群里挤进去,绕到超市中间,抱了两大盒猪排饭出来。   等待付款的人很多,但队伍却站的歪歪扭扭,一堆人挤在柜台边七嘴八舌,收银员也被吵的晕头转向,分不清谁喊了什么。   他的目光随意逡巡一圈,看见人群里一个戴着圆框眼镜的矮个子,耳朵冻的红红的,被几个男生挤得晃晃悠悠,还执着的用并不响亮的声音喊着:“我要两个烤肠,谢谢。”   纪小川的声音很快被淹没在嘈杂的环境里。   她高高举着胳膊,垫起脚,企图把自己手里的钱往收银员面前送,参差不齐的厚刘海狼狈的粘在她的太阳穴上,反倒让圆溜溜的大眼睛露了出来。   她已经在收款台前站了很久了,但抢不过别人,也不好意思去抢,只好眼睁睁看着蝗虫过境一样的男同学占了她的位置。   黎容站在队伍里,静静看着。   他身后也有人在吐槽——   “烦死了,超市就不能多开几个收银台吗,每天都挤成一团。”   “节约成本呗,再说也就晚餐时候人多,平时上课哪有人。”   “我看好几个人都不排队,真没有素质,谁的时间不宝贵啊,就他们着急。”   “到时候咱们也别让,让了就没完没了。”   “嗯,你手快一点,我看收银员根本分不清谁先谁后,那女生等半天了都没人理她。”   ……   队伍总算排到了黎容,黎容将两份猪排饭放在柜台上,余光暼到纪小川着急的跺了跺脚,气的眼圈都快红了。   他收回目光,刚准备说话,有人在收银台附近拿了盒木糖醇,不想等,直接把钱和糖都甩到了客服面前。   “我就一个糖,先给我算下,很快。”   收银员忙的头昏脑胀,下意识抓他的钱就要帮他结账。   黎容将猪排饭猛地往前一推,声音没什么温度:“你不收我的钱,是打算白送我了吗?”   收银员动作一顿,看着主队伍好像是排到黎容这里了,她有些犹豫。   那男生不太乐意:“我给的钱正好,她收完钱我就拿走了,有这功夫哔哔都能多付一个了。”   黎容没搭理他,直接冲自己身后歪歪扭扭的长排问:“他不排队,你们同意吗?”   “后面排队去!”   “谁不排队,要不要脸,大家都等着呢!”   “不同意,后面去!”   “快点啊,别浪费时间,赶紧排队去!”   “谁素质这么差,哪班的?”   ……   男生恼羞成怒,瞪着黎容:“你谁啊,你少他妈上纲上线!”   “哎哎哎,怎么的,你插队你还有理啊,滚后面排着去!”   有人扯住了男生的领子,一用力把他从黎容面前拽走。   黎容目光掠过男生,看到了许宋,之前来找他补过课的。   许宋长的人高马大,看起来多少能唬人,男生立刻气短了一截。   其实许宋自己根本不在意有没有人插队,反正以他的身板绝对吃不了亏。   但看别人插黎容的队他就不乐意了,他毕竟跟着黎容补了课,成绩也提升不少,黎容对他来说是自己人,他的立场肯定有亲疏远近。   黎容默默放松了手腕。   既然有人出头,那就不用他动手了。   男生敢怒不敢言,他可以跟黎容一个人硬杠,但架不住群情激愤,他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最后在此起彼伏的骂声里把糖一甩,气哄哄的跑了。   收银员捏着男生落在柜台上的钱,表情呆滞。   超市每天晚上都乱成一锅粥,但大家默契的能忍则忍,也没谁会较真,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带头把插队的同学赶走了。   黎容一带头,加上身后老实排队的人的拥护,那些企图抢前排的人也不敢顶风而上,只好默默站去了队尾。   许宋摸了摸寸头,关切道:“容哥,没事儿吧?”   黎容笑容和煦 :“嗯,没事。”他收回目光,从棉衣兜里掏出钱,冲收银员说,“两份猪排饭,再要两根烤肠。”   这次收银员麻利的给他结算好,又用塑料袋给他装了两根热腾腾的烤肠。   黎容接过烤肠,直接递到了纪小川面前。   纪小川顿时懵了,仰着脸睁大眼睛看向黎容。   黎容努努嘴:“烤肠给你,钱给我。”   纪小川迟钝的接过烤肠,摊开手掌,把自己攥了好半天的四块钱托到黎容眼前。   黎容淡定的接过汗津津的钱,揣进自己兜里:“下次别傻兮兮的站着,找熟人帮忙啊。”   纪小川举着烤肠,用烤肠指着自己的鼻子,晕乎乎问:“我们算是熟人了吗?”   黎容无奈的摇了摇头,把装着猪排饭的塑料袋套在自己手腕上,拨开人群往外走:“我觉得算,你觉得呢?”   纪小川用力抿了抿唇,双眼发亮,小心翼翼道:“算吧?”她顿了顿,用手腕一推厚重的圆框眼镜,又坚定兴奋的补充了一句,“我觉得算吧!”   黎容朝她摆了摆手:“噢,那我先回班级了。”   “好!”纪小川也用力朝他挥了挥手。   黎容不是故意诓纪小川,他走到教学楼下,脚步一停,下意识仰头望了望灯火通明的教室,实验班透明玻璃里时不时掠过奔跑打闹的人影。   人影晃来晃去,偏偏没有岑崤。   他看着窗户拧眉,在夜色掩映下轻轻叹了口气。   不过他很快就调整好了心态,认命的调了个头,拔腿往医务室走。   顾天来找茬那次,岑崤也给他带了膏药,他只是有礼尚往来的好习惯,不是真的特别在意。   晚间校医院已经下班了,就只有一间医务室开着。   黎容走到门口,敲了敲窗户,叫来打瞌睡的值班医师,将自己的学生卡一放:“我要一管跌打损伤活血化瘀的药膏。”   值班医师上下打量他一眼,皱眉问道:“哪儿伤了?”   学校医务室的药品有国家补助,比外面药店便宜很多,所以购买时卡的也严。   黎容面不改色:“大腿根。”   值班医师:“……”   他把快要脱口而出的那句“给我看看”吞了下去。   他也不知道黎容怎么能伤到那种地方,但确实不太适合看。   两分钟后,黎容将药膏揣进兜里,拎着猪排饭出了医务室。   他刚一进教室,发现岑崤正低头鼓弄手机。   岑崤没察觉到黎容回来,他正给简复回消息。   【简复:哥我告诉你个秘密,后天有人过生日!】   【岑崤:黎容。】   【简复:卧槽你也知道?】   【岑崤:你为什么知道。】   【简复:……我不知道啊,林溱说的,我俩就是去给大熊猫买生日礼物的,你知道他喜欢什么吗?】   【岑崤:都行。】   【简复:别啊,林溱还巴巴的给他选呢,要是他不喜欢多扫兴啊。】   【岑崤:没事,他想要的你们也给不起。】   【简复:……】   简复和林溱一到步行街,就在生日礼物上产生了重大分歧。   林溱想送黎容一幅意境高雅的山水画,他觉得像黎容这样的学霸,肯定充满了文艺细胞和高尚情操。   但简复觉得滑雪板更适合男生,因为他就喜欢滑雪。   林溱懒得跟他争辩,自顾自的要往画室里走,简复硬是扯着他的胳膊把他往运动品牌店拐。   两人在大街上拉拉扯扯,衣衫不整,惹了不少意味深长的目光。   林溱拗不过他,只好跟他去了运动品牌店,结果简复自己挑的不亦乐乎,还不忘口若悬河的给林溱讲解滑雪知识。   林溱听的头昏脑胀,满心绝望,只觉得答应跟简复一起来买礼物的自己是个傻逼。   黎容一歪头,扯开围脖,抖了抖上面潮湿的哈气,把两份猪排饭摆在桌面上。   岑崤立刻放下手机,盖住聊天界面:“怎么这么长时间?”   黎容吸了吸鼻子,递给岑崤一份,自然而然道:“人多啊,排队排了好久。”   岑崤单手撕开包装纸,掀开盖子,正欲起身去接水,就听黎容小声嘀咕:“我去我去,你那……别被烫了。”   岑崤微一挑眉:“我在你眼里什么时候这么脆弱了?”   黎容停下手里的动作,扭头看向岑崤,勾起唇,气定神闲道:“我心情好的时候。”   他拿过岑崤的饭盒,连跑了两趟,将饭盒装好了水,一份给自己,一份摆在岑崤面前。   速热的猪排饭当然比不上定食店,不过这款的味道的确不错,难得里面的猪排还酥酥脆脆,口感细腻。   黎容低头垂眸,轻咬了一口猪排,又舀了点混合着咖喱汁的米粒。   等咀嚼的差不多了,他突然轻描淡写的说:“要不要去我宿舍看看?”   岑崤右手一停,筷子搭在米饭上,眸色幽深:“你让我去你宿舍?”   流动的空气仿佛有一瞬微妙的凝滞,炙热的目光将抱团的空气烤出一股香甜芬芳的味道,迷的人头晕目眩。   黎容用舌尖舔了舔泛着油光的唇,一只手插在兜里,轻轻摩擦药膏。   他明明有光明正大的理由,怎么话一出口,自己也忍不住想歪了?   不过这话听起来,的确有点像邀请。   他和岑崤纵情了两年,还没试过艰苦朴素的宿舍play。   过于裕富的家境限制了岑崤开拓地图的格局。   黎容拧开保温杯,一本正经的喝了几口水,脸上云淡风轻:“爱去不去。”   但他心里并不平静,他毕竟是个有着丰富经验的成年人,和他一起积累经验的对象又在身边。   成年人,心照不宣的想到不可描述行为也很正常,和岑崤以高中生的身份相处,有时实在过于考验他的演技。   岑崤不动声色的收回目光,没说话,只是夹了一大块猪排嚼。   但黎容知道,他的回答是,去。 第37章   吃过速热饭,正好晚自习铃声打响。   黎容朝简复和林溱的座位暼了一眼,这俩人还没回来,看来是不打算上晚自习了。   林溱能和简复相处融洽,倒是挺让他吃惊的。   林溱以前对谁都忍让三分,脾气好的出奇,但最近一段时间,大概是摸透了简复大咧咧不记仇的个性,有时也忍不住怼简复两句或默默翻个白眼。   简复当然也不放在心上。   杨芬芳踩着高跟鞋,怀里抱着她盯晚自习时必看的《让生活少一些暴躁》,站在门口,微仰着下巴,表情严肃的在班级里逡巡。   她的目光落在简复的空位上,皱眉问道:“简复干什么去了,不知道上课铃打了吗?”   班内同学左顾右看,谁也没注意简复什么时候出去的。   黎容抬起眼看向杨芬芳,神态自然,回答道:“他补课去了。”   高三总复习阶段,不少学生会找校内外老师单独补课,有时候不得不占用晚自习时间,所以基本上每天自习人数都是不全的,不过他们都会提前找杨芬芳请假。   杨芬芳一皱眉,狐疑的看向黎容:“简复补课?他都特招了还补什么课?”   黎容丝毫不惊慌,用胳膊肘推了推岑崤,无辜笑道:“你说呢?”   岑崤骤然被推出来,也只是深深扫了黎容一眼,然后面向杨芬芳一本正经道:“Dan Boneh的密码学协议。”   杨芬芳:“……”她完全听不懂,以防露怯,她也不打算多问。   杨芬芳:“好了,让他下次补课前跟我说一声,别抬腿就跑,还有没有点纪律性了?”   黎容微微侧过头,压低声音:“他真的在学密码学?”   岑崤也将声音放的很轻,嘴唇几乎没动:“编的。”   杨芬芳走到讲台前,将书一放,双手撑着台面,冲班里剩下的同学道:“说到补课,有几个老师跟我说,他们班有同学跟着我班班长上自习,成绩提升很快。   我一直跟你们强调,要多跟学习好的同学讨教,看看人家怎么学习,有什么学习方法,刷了哪些练习题,结果我们班没有一个听进去的,便宜都让别班占了。你们平时多跟班长交流,黎容你也帮帮自己班同学,听见没有。”   黎容莞尔一笑,点头:“好啊,我宿舍门上的广告应该还在论坛流传,大家搜一下【当初都说某人智商税谁交谁傻子,我怎么听说十多个傻子啦?】这个帖子,就能找到。”   岑崤正低头给简复发消息,闻言不由得扯了扯唇角。   班里同学:“……”   杨芬芳尴尬的咳嗽了两声,掐断话题:“行了,赶紧自习吧。”   不过杨芬芳倒是提醒黎容了,他还没给这十来个人放假。   黎容在小群里发了个消息——   【今天不用来宿舍找我,有事哦。】   群里断断续续发了几个ok表情包,黎容确认大部分人都收到了,才关掉群聊。   晚自习放学,黎容把背包理了理,单手插进兜里,轻轻攥住那管药膏。   “你应该还没去过学校宿舍。”   岑崤正低头抽桌堂里的卷子,听了黎容的话,他动作一顿,眼皮轻跳一下,随后神色自若道:“嗯,离得有点远。”   黎容微微歪头,静默了一会儿,突然笑道:“但你倒是知道宿舍条件不错?“   他上一世也住过一段时间的宿舍,他突然想,是不是那时候的岑崤也知道宿舍条件不错?   岑崤单手装完卷子,将包挎在右肩上,垂着左手站起身来,语气平常:“A中学生都知道吧。”   黎容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哦,这样啊。”   从教学楼到学生宿舍,要经过一片小树林,一间食堂,和一栋篮球馆。   走路大概十分钟,路上还有二十四小时营业的流动小报亭,晚上饿了可以来这里买份煎饼。   校园内的路灯很暗,只能勉强看清地面和台阶,地上还落了稀稀拉拉来不及打扫的叶片。   黎容走路不快,慢慢悠悠的,和他上辈子分秒必争的状态完全不一样。   他以前很少关注昏暗的路灯,长着青苔的台阶,潮湿的树干和零散的落叶,他不愿在无意义无收益的事情上浪费时间。   家庭的变故和岑崤的突然闯入也迫使他必须变得更麻木一点,冷漠一点,不让自己的情感被牵扯。   但这一世发生了很多变化,他逐渐开始享受和习惯这些能取悦他的生活细节。   到了宿舍大门口,黎容望着大堂里那盏明亮的LED灯,微不可见的勾起了唇:“听说以前有男生偷偷带女朋友进来,做了些不可描述的事,给学校造成了特别恶劣的影响,所以宿管阿姨看的特别严,每个学生都要查证件。你没有住宿证,一会儿……”   黎容话音一顿,转过脸,狡黠的看了岑崤一眼。   岑崤喉结轻滚了一下,迎上黎容的目光,丝毫没有退怯,反而别有深意道:“一会儿我就说,我们不是来做那事的。”   黎容笑意渐深,舌尖轻扫过下唇,故意道:“不如我说,我带的是‘男朋友’。”   岑崤先是一怔,但错愕的情绪只是一闪而过,他眼中便又恢复了深沉且难以捉摸的笑:“好啊。”   可惜他们俩出其不意精彩绝伦的点子都没用上,宿管阿姨一看进来的是两个男生,也就抬了下头,半句都没多问。   当然并不打算说到做到的两个人也不遗憾。   到了宿舍,黎容拿出钥匙打开门,抬手按亮了灯。   岑崤从他身侧的空隙迈步进去,嗅到一股洗衣凝珠的淡香味儿。   小阳台上,挂着黎容晾晒的衣服。   宿舍面积的确不小,原本可以住四个人的空间,如今就住黎容一个。   宿舍中央是一张巨大的学习桌,上面收拾的干干净净,半点杂物都没有。   这大概是黎容赚外快补课的地方。   黎容随手推上门,手指滑到门锁那里一拧,转头对岑崤道:“脱衣服。”   岑崤回头,目光扫过紧锁的大门和黎容撸起的袖子,轻笑:“你说什么?”   这场面有点滑稽。   他被黎容带来宿舍,黎容第一时间锁紧了门,迫不及待的让他脱衣服,倒像是要强迫他做点什么。   黎容背抵在门上,慢悠悠的把那管药膏从兜里抽出来,夹在两指间,语气暧昧道:“你想的那种情况,等我能轻易把你撂倒,或许有可能发生。”   岑崤一看熟悉的跌打药膏,就明白自己身上的伤没瞒过黎容。   其实他也给自己涂过,只是想要完全恢复,需要一段时间。   岑崤把手抬到领口,手指一扳,解开一枚扣子:“那大概很难发生了。”   他是从小训练的体能,跟黎容这种娇生惯养的小少爷不一样,黎容想要超过他,大概和他想在科研领域超越黎容一样艰难。   黎容眉眼带笑,神神秘秘道:“那可不一定。”   岑崤将外衣脱掉,随意甩在桌面上,又开始解里面的毛衣。   黎容慢慢收敛起笑容,目光追随着他的手指,一寸寸的,观赏不断掀开的风光。   岑崤的腰腹结实柔韧,腹肌随着上臂的抬动逐渐浮现,缓慢绷紧。   他的皮肤是很健康的黄白色,体脂率很低,如果不是那些骇人的伤痕,一定会是很赏心悦目的风景。   黎容不由得轻皱起眉,半点想入非非的念头都没有了。   岑崤的左肋至锁骨下方,都带着断断续续的紫瘀,尤其是肋骨处那一大片痕迹,光是看着浮在皮肤表面的血点,大概也能猜到刚受伤时有多疼痛。   怪不得他连起身都不太自然。   除了胸前的伤,还有背上数不清的跌打痕迹,擦伤,划伤,瘀青,看得出这些伤已经有几天了,因为年轻,身体正在加班加点恢复。   如果是上一世,他们研究组有更好的产品来处理瘀痕,但现在,那药还没生产出来,也就只能用手里这管替代了。   黎容故作轻松的问:“谁把三区太子伤成这样,还想不想活了?”   岑崤淡淡道:“没你想的那么严重,只是皮外伤。”   黎容没说话,只是垂着眼眸,抠开盒子,拧开了药膏的白色小盖。   如果是去三区,那一定不用受伤了。   三区有岑擎罩着,岑崤做的也是商会管理,企业资格审核的工作,属于既有权力又不用担风险的那种。   出入还有专职司机和助理跟着,风风光光,子承父业。   为什么要去九区呢?   是岑擎怕高处不胜寒,想靠岑崤打通九区的人脉稳固家族势力,还是因为他的原因?   黎容走过去,挤了一点药膏在掌心,蹙眸看了看岑崤的左肋。   他抬起手,手指细长,手掌柔软泛红,药膏被掌心的温度缓缓融化,白的透明。   “我手指有点凉,你忍忍。”   黎容还没碰到岑崤的皮肤,就能感到充满生命力的温度。   他抿了抿唇,将手掌按到岑崤的肋骨上。   岑崤左肋微凉,凉意又很快被他的体温吸纳。   他看到黎容垂着眼睛,睫毛轻卷着,随着心跳的频率一下下颤,柔软的发丝被随意掖在耳后,只有几缕叛逆的,在眉眼前晃悠。   黎容的指尖一如既往的凉,但掌心却是温热的,他动作很轻,在瘀血上一圈圈的按揉,细腻水润的药膏被他擦平涂开,又慢慢吸收进皮肤里。   等药膏消失,黎容的掌心便和他的肋骨相贴,痛感都被酥痒取代了。   岑崤轻吸了一口气,终于按耐不住,一把抓住了黎容的手腕:“下手这么轻,也不怕我当成暗示。” 第38章   黎容眼睑轻颤了一下,唇角抿起些许笑意。   岑崤虚靠在桌边,左腿微微曲起,将身高拉低,和黎容平视。   空气里逐渐酝酿起暧昧的气息,只要他一伸手,就能环住黎容藏在棉衣下的细腰,桌子也是个很好的工具,长度宽度完全够用,高度也正合适。   黎容身上没太多肉,腕骨就硌在他虎口,他的指腹可以清晰的感觉到,黎容的脉搏跳动更快了。   黎容动了动手指,唇边笑意还未消,他抬起眼望着岑崤,眼中带着坏笑,突然手腕用力,掌心朝岑崤淤紫的地方按了下去。   “喜欢疼的早说啊,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有这个爱好。”   岑崤倒吸一口冷气。   肋骨这地方本就脆弱,在平常被人一按也不太舒服,更何况他伤的不轻。   岑崤咬牙缓了几秒,等痛感稍退,他突然用右手箍住黎容的腰,左腿轻滑,抵住黎容脚跟,趁黎容下意识后撤被绊的踉跄不稳,他腰腹一用力,拧身将黎容按在了书桌上。   这是很常用的近身格斗技巧,只不过对付别人,他都是很狠摔在地上,但按倒黎容的时候,他用右手小心垫住黎容的腰,不让他硌到桌沿上。   黎容那两年也没有白练,意识到自己下盘不稳,他立刻绷紧了后背,握住岑崤的手臂,将头挺起来,右膝也下意识曲起,时刻准备着攻击。   只不过应激反应之后,他也知道自己没危险,目光闪动一下,便悄然放松了力道,安然将身体的重量都交给桌面,手指在岑崤手臂上一寸寸滑下。   岑崤眯着眼,牙齿轻咬,喉结滚动了一下,低声道:“真当我有伤就不能……”   他话没说完,走廊里突然传来脚步声。   学校宿舍的隔音到底不如正常民宅,只一扇门挡开,室内室外没什么两样。   现在是宿管查寝的时间,为了保证住校学生的安全,宿管阿姨必须每晚清点人数,确认该住宿的都回来了。   宿舍门上的小玻璃窗,就是给阿姨查人用的。   黎容听见阿姨在走廊念叨:“刘明修在不在?哦看到了。”   黎容躺在桌子上,手掌摊开,柔软的头发凌乱散开。   他吐气微喘:“……要查到我了。”   岑崤望着他绵白外衣里暖呼呼的脖颈,棱角细腻的下颚,还有潮湿润红的唇,只觉得口干舌燥,懒得管什么阿姨和校规。   黎容眸中含笑,曲起食指散漫的敲了敲桌面,狡黠道:“反正我名声不好,到时候人家只会说岑会长的儿子跟人在宿舍不可描述,严重影响学校风气。”   岑崤以前受他威胁过一次,知道这不过是黎容的把戏,他轻笑:“我其实并不在意岑会长的名声和学校的风气。”   宿管阿姨低头在刘明修的名字后面画了个勾,然后迈步朝黎容房门走来。   顺着玻璃窗的视角,刚好可以看到大书桌的一角,也正好可以看到岑崤的后背。   黎容到底还有些上辈子的后遗症,知道岑崤疯起来不一定在乎后果。   而且他们现在的样子实在是难证清白,岑崤光着上半身,身上还有一片青青紫紫的痕迹。   黎容吞了吞口水,耳朵时刻注意着门口的动静,他抬起自己沾着药膏的手掌,无辜问道:“还没擦完呢,岑崤你冷不冷,我去给你开空调?”   岑崤轻哼了一声。   宿管阿姨走到黎容门口,先是喊了一声:“黎容?”   “在呢!”黎容赶紧用手肘拄着桌面,勉强支起身子,白色棉衣顺着他肩头滑下去,挂在上臂,静电滋滋啦啦的响了几声。   答完之后,趁着岑崤放松力道,他立刻钻出来,火速给岑崤披上衣服。   阿姨探头一望,看见两个人凑在桌边,黎容的手还抓着衣服,搭在另一人肩上。   阿姨也没多想,在他名字后面画了个勾:“还给人上课呐,早点休息吧。”   她知道黎容家被财产充公,一个高三的孩子还得靠自己赚生活费,怪可怜的,所以在她值班的时候,也会尽可能给黎容提供方便。   黎容用余光暼了暼门口:“是啊,我们马上就‘上’完。”   后两个字,他放低了声音,有点咬牙切齿的意思。   等阿姨走了,黎容甩了甩手,半点没有愧疚的意思:“啧,药膏都蹭你衣服上了。”   他情急之下抓岑崤的外衣,不小心把掌心的残余擦到了衣领上。   岑崤扫了一眼领口,目光却看向宿舍门:“宿舍随便给人看的?”   他以前真不清楚,原来那扇小玻璃是专门留给宿舍阿姨检查的,但宿舍住的都是男生,怎么都不太方便。   黎容不情不愿的撇撇嘴:“不然呢,这又不是自己家。”   所以大家也都不敢在宿舍乱摆乱放东西,生怕被人看到什么不该看的。   岑崤抖掉衣服,淡声道:“我帮你申请免查,你可以把窗户遮起来。”   黎容满不在乎:“看就看吧,我已经习惯了。”   人就是很能适应环境的生物,哪怕以前觉得再不可思议的事情,真遇到了,也就接受了。   因为无法接受改变的人,都被自然淘汰掉了。   岑崤深深看了他一眼:“我不习惯。”   不习惯他穿着睡衣睡眼朦胧的时候被看到,不习惯他洗过澡头发湿漉漉的样子被看到,不习惯他那些隐秘却可爱的小毛病被看到。   因为看到了,就再也忘不掉了。   黎容眉头一挑,歪头思忖。   岑崤的语气和上一世很像,他好像很早就对他说过类似的话,但黎容却很久以后才意识到,那些话不是因为吃宋沅沅的醋,而是吃他的。   黎容将悸动默默咽在肚子里,又挤了点药膏涂在手上,在岑崤伤处按揉,这次他下手不轻,将有些发硬的淤血揉开。   岑崤紧绷着肌肉,甚至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黎容擦完了药,将用光的药膏扔进垃圾桶,长出一口气:“好了,你再不回去,你家司机就要等不及了。”   岑崤穿上毛衣,看着黎容用纸擦手心:“我家司机很相信我的自保能力。”   黎容正擦着手,闻言顺嘴道:“是吗,那他肯定不知道你这身伤是怎么来的。”   岑崤不动声色的反问:“难道你知道?”   黎容攥拳,将手里的废纸团了团,按在掌心,勾唇轻笑:“你要是想说,我倒是很想知道。”   岑崤恍然:“哦?我还以为你不好奇。”   毕竟黎容一直没表现出好奇的样子,就好像早就知道原因。   黎容静静看着岑崤,无辜的耸耸肩。   他心里倒是蹦出了好几个问题。   九区到底有什么吸引力?   鬼眼组究竟有多大的能力?   传说中监督整个联合商会不正常商业行为的部门,为什么这次在他爸器械公司的破产事件里销声匿迹了?   因为九区的沉寂,反倒让更多红娑内部人士相信,黎清立和顾浓或许真的有问题。   不然九区一定能查出来什么,他们从不会放过任何心怀鬼胎的人。   岑崤低头,轻嗅了下领口的药香,也不刨根问底。   他伸手捏起一根掉落在黎容肩头的碎发,掐在指尖:“记得挡窗户。”   -   次日早自习,杨芬芳在班里检查卫生,走到林溱桌边,她敲敲林溱的桌面,语重心长道:“虽然你是艺考,但文化课也很重要,你还是尽量不要耽误晚自习的时间补课,我看你昨天放学就走了,连书包都没拿,我跟你父母说了。”   林溱赶紧站起来,低头认错:“是,我以后尽量调整时间。”   他真的有苦难言。   要不是简复,他肯定能早早回来,也不会被父母发现他逃了晚自习。   现在他父母认为他心思野了,不把学习当回事了,整整唠叨了他两个小时。   他本来只想买幅画,是简复非要拉着他看滑雪板,看了一圈还不行,非得让他到室内滑雪场体验一下。   简复迫不及待的安利自己的爱好,林溱只好勉为其难的陪着。   可惜滑雪实在太难掌握,林溱一踩上去就摇摇欲坠,他几乎没有几次是滑下去的,大部分时间是摔下去的。   简复水平高,压着板,蹲在他摔倒的地方幸灾乐祸。   “不是吧小明星,平衡这么差,怎么学的跳舞啊。”   林溱头发上领子里沾的都是雪沫,耳朵和脖子也冻的通红。   他没有简复那么牙尖嘴利,最后干脆往雪地里一坐,将板甩到一边,拒绝合作了。   简复发现自己的激将法起了反作用,对方彻底打消了滑雪的念头。   他皱着眉,拽拽林溱的衣服,语气放软了点:“哎,你这就不行了?就算黎容不一定喜欢滑雪,你想进的娱乐圈可不少人喜欢呢,你总得了解点啊,要不然社交场上人家聊天你都插不进嘴。”   林溱气哄哄道:“你又知道了。”   简复“啧”了一声,莫名其妙嘟囔:“你最近脾气怎么越来越大呢。”   最后还是听林溱的,他们赶在店铺关门之前买下了那幅画。   简复懒得自己想,他花钱帮画裱了个框,就当这礼物是他们一起送的。   黎容用余光看了一眼林溱,暗自摇头:“哎,林溱以前可从来没被老师批评过,自从跟我们混在一起,被点名的次数越来越多了。”   岑崤轻“呵”一声,不咸不淡道:“他是你拉进来的,跟我无关。”   黎容上下打量他,忍俊不禁:“你不会……吃林溱的醋吧?”   他难以想象岑崤会有这么幼稚的心态,不过好像每次他提起林溱,岑崤总会有点反应。   这种情况大概是从林溱给他送那瓶热牛奶开始。   岑崤嗤笑:“我,吃他的醋?”   黎容用肩膀撞撞岑崤,小声呢喃:“我不是也对你挺好的吗,我还特意给你上药。”   岑崤低头翻着教材,崭新的书页在他指尖哗啦啦划过,看得出来他的心思也不在学习上。   岑崤轻飘飘跟了一句:“我没给你上过?”   黎容将胳膊越过两人之间的三八线,手扣在岑崤书上,指尖碰了碰岑崤的手背:“我只给你夹了炒河粉,别人可都没有。”   岑崤眼眸一抬,将书合上,反问:“我给别人喂过煮红薯?”   无声的磁场在两人之间拉锯,虽然是个幼稚无比的比赛,但似乎输掉的那个会莫名理亏。   哪怕心智再成熟的人,牵扯到感情这回事,都不得不将智商拉到平均线以下。   早自习铃声刺耳的拉响,杨芬芳转身出了教室,简复没心没肺的冲到岑崤桌边:“聊啥呢聊啥呢,加我一个!”   黎容按了按眉心,默默拿过保温杯,咕嘟咕嘟喝水。   岑崤低下头,再次把教材翻了起来 。 第39章   十七号那天正好周五,黎容心情不错,不过这跟他的生日无关,而是因为他来上学之前,慧姨告诉他,审稿人已经给了回复,论文通过,就等排期了。   这几乎是黎容过审最顺利的一篇论文,哪怕他在同龄人之中已经是佼佼者,哪怕他的学术成就甚至超过了很多前辈,他仍然也会被审稿人虐的死去活来。   这也是他第一次切身感受到父亲的学术天赋,仅仅是一份手稿假说,里面的逻辑,内容,数据分析都挑不出一丝一毫的毛病,以至于审稿人给的意见,更多是礼貌的寻求解惑,而不是一贯强硬的质疑。   他父母在他踏入这个领域前就离开了,那些未发表的研究和正在进行的项目也在他们信誉受损后一并封存,黎容接触这个专业后,也只能看到那些编入教材的,早已有些过时的成果。   他曾经知道父母优秀,招致很多人嫉妒,但这种知道并没有太多实感,在他心里,大概就跟崔明洋看不惯他考年级第一一样。   但现在,他真切明白了,诸如李白守这种人,长久以来体会的是怎样难望其项背的焦灼。   这种焦灼无法消解,无法治愈,就像一颗毒瘤长在心里,只会随着时间流逝变得愈加溃烂。   只要那个人还活着,那么生活就像一座无休止的炼狱,无时无刻不提醒他,有那样风光霁月的人存在,肮脏的灵魂注定深埋地底。   黎容在食堂吃了平时吃惯的清汤小菜后,破天荒多买了一个菠萝油。   他觉得,大脑和口腹需要一同体会甜丝丝快要溢出来的满足感。   早自习上,趁着杨芬芳不注意,他撕开菠萝油,慢悠悠的往嘴里填,直撑的胃开始鼓胀泛酸。   一下课,简复神神秘秘的朝岑崤招了招手,故意大声道:“哥你出来一下,问你点事儿。”   岑崤皱了皱眉,但看简复煞有介事的样子,还是放下手里的书,起身走过去了。   简复一把拽住岑崤的胳膊,把他往教室外拉。   岑崤单手插着兜,被强硬拽出了班级。   没过一会儿,林溱也低着头,一脸严肃的走了出去。   黎容一边揉着胃一边呆呆的望向教室门口,半晌,他无奈的摇摇头:“搞生日惊喜就不要让我看出来啊……”   不过他又觉得,身边人能如此充满活力也是一种幸福。   与此同时,岑崤背抵着墙,眼神略带嫌弃的看着简复:“想弄生日惊喜就别让人看出来行吗?”   简复蓦然睁大眼睛,扭头看了看旁边的林溱,又转过来看着岑崤:“卧槽你怎么知道?”   岑崤轻叹,用手背敲了敲教室墙壁:“不光我知道,你以为他看不出来?”   简复哽住,过了几秒心虚道:“咱俩以前经常同出同进的,我叫你出来多正常啊,谁会轻易往惊喜上想,再说了,我是给人搞惊喜的人吗?”   岑崤扫了一眼林溱:“我们三个凑在一起聊的事情会和他无关?”   林溱偷偷吐了吐舌头,弱弱道:“班长这段时间经历了太多不好的事,其实我能感觉出来,他变了很多,他以前冷冰冰的很少笑,现在却总是笑,还常说些鼓舞别人的话。   唉,你们说人要是真的无忧无虑,又怎么可能把那些话挂在嘴边上,他必须说服自己世界没那么差,才能期待有天可以得到公平的对待。”   简复本来没什么感觉,生日找一些朋友嗨一下,对他来说是太正常不过的事。   但林溱说完,他总觉得心里酸溜溜的。   “你们搞艺术的是不是都这么多愁善感啊?”   林溱看向简复,绷了下唇,无奈道:“你不觉得,那些乱七八糟的人生哲理和心灵鸡汤都是人类为了疗伤创造出来的吗?”   简复悻悻道:“我从来不看那些东西,思考那么多我脑袋疼。”   和他们相比,岑崤的情绪稳定的多,他的目光在简复和林溱之间环视,然后问:“你们打算弄什么?”   简复抬起手指了指林溱,努嘴:“你问他。”   林溱总算提起了兴致,他眼睛发亮,抬起胳膊开始比划:“我和简复包了一个影厅,打算骗班长来看喜剧电影,其实蛋糕已经准备好了,等电影结束灯一亮,我们就把蛋糕推进来!   还有给他准备的礼物,都在座位下藏着,等唱完生日快乐歌再送给他。我本来想着,最好影院墙上也挂点横幅,不过这个现在好像来不及了……   虽然这方法听起来挺俗的,但是特别管用,我们专业培训的老师说了,明星里搞这种惊喜的都特别多。”   简复稍稍扬起下巴,强调自己的功劳:“蛋糕是我找咱们常吃那家定制的,影院也是我联系的,怎么样?”   岑崤凝眉,片刻后点点头,抬手拍了拍简复的肩膀:“行,给你报销。”   简复摆摆手,无所谓道:“我也不差那点钱,关健礼物得提前放过去,林溱那画他让人直接邮去影院了,哥你买的啥?”   林溱也充满期待的望向岑崤,他心里知道,黎容和岑崤是更亲近些的,而且岑崤的背景深厚,肯定能送班长更出其不意的礼物。   岑崤在他们俩好奇的眼神下顿了几秒,随后坦言:“没买‘东西’。”   简复以为自己听错了,他迷茫的问了一句:“你没买?”   他觉得他这种看黎容不顺眼的编外人员都陪着忙活了半天,那一开始就不愿意跟黎容拉开距离的岑崤,肯定要搞个大的。   结果居然没准备。   林溱也懵了:“是不够时间吗,要不现在……”   认识了简复,他也能理解,有些人不拘小节,很多时候忘了不代表不重视,有可能就是没那么细腻。   而且高三确实挺忙的,自己的事都顾不过来,更不用说同桌的了。   岑崤云淡风轻道:“买不到他喜欢的,也不打算买了。”   简复充分发挥墙头草作风,抓了抓鼻尖,深以为然:“有道理哈,反正这么长时间我是不知道他喜欢什么,而且他想查清的事,咱们现在也帮不了他,别说咱们了,就连我爸,岑崤他爸都不一定帮的了。”   林溱想辩解,礼物送的是自己的心意,不过他也不敢教育岑崤。   林溱踌躇片刻:“没事,班长应该也不会介意,主要也想大家一起看个电影放松一下,毕竟高三开始就一直连轴转。”   简复转头问林溱:“你没问题吧,你爸妈不是管你特别严吗,能让你出来嗨一晚上?”   林溱笑笑:“今天周五了嘛,我说太累了想休息一下,也正好培训老师今天晚上有约会,课改到明天了。”   简复瞧了瞧岑崤:“这事儿还用跟老杨说么?我觉得不用了,放学咱们就走。”   岑崤:“请假的事我来,你们不用管。”   林溱全然相信岑崤,因为岑崤说的话,杨芬芳一般都不会拒绝。   其实在这个班两年,虽然杨芬芳一直强调公平公正,但他还是能看出来老师对待不同同学的差异。   比如他最近才知道,老杨为了趋利避害,打算让崔明洋取代黎容当班长,后来这事又被岑崤一票否决了。   岑崤回了班级,发现黎容正拄着下巴,饶有兴致的打量他,似乎早就等待着他说些什么。   岑崤也不惊讶,黎容的敏锐他早就领教过。   他坐下来,目光落在黎容悠然自得的脸上,问:“晚上去看电影么?”   黎容眨眨眼,忍不住笑了出来。   他乐不可支的抖了抖肩膀,就连拄着下巴的那只手臂都跟着左摇右晃。   要不是他早就猜到了今晚的目的,他会以为岑崤这句话是约会邀请,还是那种电视剧里笨拙男二的约会邀请。   “噢,行啊。”   但他也不戳破,对准备惊喜的人来说,最扫兴的事就是惊喜被当事人戳破。   岑崤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心里已经猜了个七七八八,说不定还在脑海里帮着林溱预演了一遍流程。   但他相信,黎容哪怕已经知道了,还是会在现场表现出出乎意料的样子。   岑崤:“影院在滨湖新城,上完课就去。”   黎容抿了抿唇,眼眸微抬,意味深长道:“那晚上还回得来吗,宿舍那边……”   岑崤沉默片刻,眼中带着并不含蓄的炙热,低声道:“如果是咱们两个看电影,你晚上可能回不来了。”   黎容笑意加深,细薄的眼皮折起一道弧状轮廓,他收回手臂,扭过脸,认真翻起面前还来不及做的卷子,刻意忽略岑崤这句暗示。   其实十八岁生日对他来说没有什么非比寻常的意义,毕竟他的真实年龄已经快二十四了。   如果非要说有什么意义,那就是在宏观意义上,他成年了,可以做些成年人该做的事了。   中午他们一起吃食堂,林溱和简复点的菜都特别简单,一个喝豆腐汤,一个吃寿司,岑崤要了两块披萨,黎容意识到晚上可能有大餐,所以也配合的只喝了一碗鸡蛋羹。   午餐期间,林溱跟大家聊历年艺考的趣事,聊专业课老师告诉他的老艺术家们的花边新闻,简复又把话题扯到篮球,聊球星聊比赛,但他们绝口不提任何能联想到生日的信息,但就是这种刻意,给黎容的演技带来更大的考验。   他必须加入各种突兀的,明显没话找话的群聊,还要表现出一副完全察觉不出异样的天真。   他只希望时间能赶紧快进到晚上。   终于放学,黎容正举着保温杯喝水,简复插着兜,吊儿郎当的走了过来,他眼睛看着岑崤,余光却扫向黎容。   “唉总算放学了,反正明天也放假,晚上看个电影去?最近有个喜剧片挺火的。”   黎容垂着眼睛,盯着杯沿,恍若未闻的继续喝水。   简复朝岑崤挤眉弄眼,然后歪坐在岑崤桌边,一手撑在黎容桌面上:“哎,你去不去?主角是你同类,大熊猫。”   黎容:“……”   黎容放下杯子,用手背擦了擦唇上的水珠,淡定道:“去呗,你再问问林溱去不去。”   他这话回的很合逻辑,因为一般有团体活动,他都会问林溱一下。   结果还不等简复反应,林溱已经按安排好的剧情,从后面跑过来,兴致勃勃道:“你们要一起看电影吗,加我一个!”   简复清了清嗓子:“咳……刚准备问你呢,那就一起呗。”   黎容不由得低下头,微不可见的勾了勾唇。   林溱这孩子的演技,确实得好好补课。   岑崤最后敲定:“坐我的车吧。”   黎容这才开始收拾书包,虽然他早就已经把重要的东西揣好了。   车是岑崤家司机开的,带着他们几个,一路到了影院。   黎容已经很久没到过各种娱乐场所了。   不仅是这一世,还有上一世。   他觉得自己已经失去了体会普通快乐的能力,只有工作能带给他成就感,只有跟岑崤的抗争,能给他情绪的刺激。   他放任自己沉溺在这种不健康的心态里,当作唯独只有他活下来的惩罚。   林溱和简复假模假样的去自动售票机取票,黎容则仰起头,看影院的宣传海报出神。   海报上是一个个英雄样的人物,他们破茧成蝶,浴火重生,所向披靡的解决一切看似命悬一线的难题。   短短两个小时,他就可以看完一个英雄的一生,从绝境到绝处逢生。   有时候他恨不得时间流可以像电影一样迅速,让他早日看到自己的结局。   影院外,爆米花机正在翻炒,冰激淋机也跟着嗡嗡作响。   半大的孩子绕着影厅跑来跑去,尖叫大笑,还有一些成年男女,弓着后背翘着腿,坐在小沙发上,聚精会神的玩手机。   黎容抬手指着上面的海报,歪头问岑崤:“我们要看的是哪个?”   公共场合太过吵闹,岑崤不得不贴近黎容的耳朵,肩撞着他的肩:“简复定了熊猫的动画片,他觉得那个跟你有点联系,不过你要是想换,随时可以,我们包场。”   黎容望着自己从小就很少看的动画片,无奈笑笑,低声嘟囔:“就这样吧,我已经很多年没看过电影了。”   岑崤挑了下眉,别有深意的看了黎容一眼,然后将视线移到一边,故作不经意的问了一句:“很多年没看过电影?”   黎容眼皮一跳,眼神闪烁,但很快语气平缓的补充道:“很多年没看过喜欢的电影了。”   “哦。”岑崤轻应了一声。   因为周围太吵,黎容也不知这个语气词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林溱和简复取了票回来。   简复:“快快快,都已经开场了,我们还没进去。”   林溱:“臻享厅,五排□□和六排□□,都是最好的位置。”   他们俩带头,风风火火的冲到门口检票。   检票员大概也被提前安排好了,扫了一眼他们的厅,给了他们四个3D眼镜。   “影片已经开始,进入请保持安静。”   黎容低头看了看3D眼镜,心想,这东西大概也是为了干扰他的视线,不让他看到生日惊喜准备的。   臻享厅在影院最里侧,大门开着,里面一片漆黑,影片的确开始播放了。   黎容冲林溱道:“你和简复坐五排,我和岑崤坐六排。”   林溱回头:“好,咱先把眼镜戴上吧,都开始了。”   黎容知道他怕自己注意到惊喜,所以弯了弯眼睛,低头打开眼镜,挂在了自己鼻梁上。   3D眼镜戴上后,视线的确模糊了一些,余光也被阻挡,好像只有看电影大屏比较清晰。   不过他刚一走进影厅,就嗅到一股淡淡的奶油香。   应该是准备好的蛋糕从这里推走过。   “哎!”黎容走到台阶边,下意识抓住了岑崤的手,影片前奏基调昏暗,室内更是黑的看不清,他差点被绊倒。   “小心台阶。”岑崤下意识握紧他的手,用了些力气,将他扶稳。   黎容感到手指被人攥住,熟悉的温度沿着紧贴的掌心缓慢且坚定的传递过来,在黑暗的掩映下,这种行为也带了些无法言明的亲呢气息。   黎容胸口酥酥麻麻,不由得舔了舔干涩的唇。   迈上了台阶,走到第六排,里面应该是平坦无疑,但他故意没松开岑崤的手。   影片晦明变化,借着微弱的光亮,他能看清,电影院里除了他们并没别人。   他还发现,林溱的眼神不断往最后一排的方向暼,变化的光线在他们脸上留下色彩不一的投影。   所以最后面,大概放着礼物。   简复指着椅背上的座位序号给林溱看,林溱拢着光,摸到方位最好的位置,按下座椅坐了下去。   他还指指简复怀里,示意简复赶紧把眼镜戴上。   黎容在前,岑崤在后,他拉着岑崤,没坐在林溱和简复正后面,反而坐在了最里面靠墙的位置。   反正也不会有别人来,这里的座位都是他们的。   岑崤当然不会有半点异议,在这种环境下,他可以肆无忌惮的欣赏黎容的背影。   黎容被牵扯的左臂,白皙微凉的手背,单薄的肩头,隐隐浮现的蝴蝶骨,还有柔软的,微卷在脖颈间的头发。   这样鲜活的,美丽的生命,真实存在在他眼前。   黎容摸到椅子,低头打算坐下,但松弛的3D眼镜却顺着他的鼻梁滑了下去。   他的右手按着椅子,左手被岑崤抓着,猝不及防间,只能倒吸一口气,眼睁睁看着眼镜滑脱。   但眼前却及时伸过来一只手,稳稳托住了下坠的镜框。   黎容下意识闭眼,不由得抿紧了唇,喉结轻滑。   “慢点。”   随着低沉的嗓音,黎容感到岑崤用无名指托住镜框,中指则沿着他的鼻梁,一寸寸,缓慢却暧昧的将眼镜了推回原位。   干燥温热的指腹在他秀挺的鼻梁骨擦过,留下一串微弱的电流,掌心的温度被他清浅的呼吸吹开,落在他些许发凉的脸颊,他甚至分不清闻到的是自己的气息,还是岑崤的味道。   黎容的睫毛不受控的轻颤,他抬起眉眼,透过暗灰的塑料镜片,透过指间的微小缝隙,望向岑崤的脸。   岑崤喉结一滚,掌纹从他唇上划过,好似不经意的,让他在他掌心落下一吻。 第40章   岑崤慢慢收回了手,黎容直起背,仿佛意犹未尽的舔了舔下唇。   电影的立体环绕音形成了很好的屏障,坐在前排的林溱和简复并未发现他们的小动作。   林溱扶着眼镜,神情专注的看着电影,似乎喃喃自语的说了什么。   他毕竟是一只脚踏入这个行业的人,对影片还是很感兴趣的。   电影是简复选的,他对这个喜剧电影有点了解,听到林溱的话,简复立刻喋喋不休的给林溱科普,一边科普还一边指指点点。   林溱一边深吸气一边忍耐,后来实在忍不住了,抬手去捂简复的嘴。   他本来就因为今天搞的惊喜有点紧张,难得被电影分散了一部分注意力,结果简复一直在他耳边叨叨,叨叨的他心烦意乱,更紧张了。   简复反应灵敏,一歪头躲过林溱的手,得意洋洋道:“还想偷袭我,我也是练过的好吧。”   林溱只能叹气摇头,压低声音劝他:“别说话。”   简复挑了挑眉,突然一伸胳膊,勾住林溱的脖子,把他往自己这边带:“我说,你最近脾气怎么这么大,人家大明星都没你脾气大。”   他其实没用力,手上就是朋友之间互相闹着玩的力道。   但林溱毫无防备,也从来没跟人推推搡搡打闹过,贸然被人勾着脖子,他一下子撞在简复胸口,顿时惊得面红耳赤。   林溱用力掰开简复的胳膊,气呼呼道:“你别闹了。”   简复看了看自己的手臂,不由得撇了撇嘴。   不得不说,林溱为了艺考练的形体还是很有效的,他其他哥们儿的肩背都很宽厚壮硕,有些是训练训的,有些是健身健的,但林溱的筋骨就很柔韧舒展,倒也不是弱不禁风,是那种每寸肌肉都长在该长的地方的赏心悦目。   简复心里默默感叹,要当明星的果然和他们不一样。   黎容收回看向林溱和简复的目光,朝大荧幕上望了一眼。   他对喜剧动画实在提不起兴趣,而且又错过了开篇的背景介绍,盯着上面那只熊猫上蹿下跳一会儿,他就有点没耐心了。   黎容用只有他和岑崤能听到的声音问:“蛋糕是不是放在安全通道,我闻到奶油香了。”   岑崤也对电影没兴趣,见黎容主动开始聊天,就知道他们难得在这件事上达成了一致。   他知道瞒不住黎容,于是轻“嗯”了一声。   黎容靠着椅子翘着腿,听见肯定的答复轻轻晃了晃鞋尖:“我猜林溱把礼物藏在影院座位底下了,他刚进来的时候一直往后看,应该是怕工作人员没放好,被我发现。”   岑崤顺着他的话:“在最后一排,是幅画,还挺大的,所以怕藏不好。”   黎容撅着嘴,思忖片刻,缓缓道:“我妈妈喜欢现代艺术,我爸爸喜欢古典艺术,我们家的藏画总是风格迥异,挂在墙上不伦不类,左边是一副古代山水,右边就是用铁丝和螺丝编成的异度空间,但看久了也就习惯了。不过现在它们都被没收拍卖了,以后基本也见不到了。”   岑崤别有深意的望着他,低声道:“还会再有的。”   黎容笑笑:“我是说,被他们俩影响的,我好像现代和古典都很喜欢,林溱还挺用心,一会儿我得表现的更惊喜一点。”   岑崤这次没接话,又把目光望向屏幕。   黎容抿唇含笑,用手肘撑着扶手,往岑崤身边凑了凑:“简复肯定记不起来我生日,他就是跟着林溱跑,应该林溱想做什么,他就在一边帮帮忙,比如包这个影厅。”   岑崤:“你倒是了解他。”   黎容立刻接话:“可我不够了解你啊,我想了好久,都想不出你会送什么,怎么送。”   他又向岑崤靠了靠,手指轻轻敲着皮质扶手,眼睛里充满了好奇和探询。   他还记得,当初宋沅沅生日的时候,他逗过岑崤一句,问他十一月十七号打算怎么办。   不过那时候他们还没有现在这么亲密,他也只是戏弄岑崤罢了。   现在他是真的好奇,岑崤会拿出什么。   岑崤转过脸,静静看着黎容,两人之间的距离很近,几乎能感受到对方的呼吸。   岑崤嘴唇动了动,眼底氤氲着复杂深沉的情绪:“我有个问题,就现在,你能诚实回答我,我就告诉你我打算送什么。”   黎容下意识吞咽口水,悠闲的手指也不由得暗暗抓紧皮质扶手。   他眼睛眨也不眨的跟岑崤对视,两人之间的空气仿佛被瞬间抽离,呼吸都变得紧张起来。   黎容脑中闪过了好几个念头。   他不知道岑崤是不是察觉了什么,他有好几件没跟岑崤透露过的事情,而且重生也不好解释。   但他隐隐感觉到,他们之间互相搭建的严丝合缝的屏障,正在被悄然撼动。   岑崤也不等他表态,直接了当的问道:“你是不是知道我要考九区?”   黎容莫名松了一口气,这对他来说,并不是十分刁钻的问题,岑崤也确实没把最为难他的问题问出来。   不然他可能真的无法坦诚相待。   黎容眼睑颤了颤,深吸一口气,点点头:“知道,就是你那次来送英才计划通知稿,杨芬芳告诉我的。”   看来他对岑崤身上伤痕的平静反应,还是让岑崤察觉了。   他倒是不怕出卖班主任,因为岑崤也确实不会因此记恨杨芬芳。   不过既然话题已经聊到了这个地步,黎容也不想把疑问尽数压在心底,他抬眸反问道:“我倒是也很好奇,你为什么要考九区,对你来说,三区才是更好的去处,不管你是想取代岑擎,还是想要名誉地位。”   他紧绷的手指已经渐渐放松,眼里的紧张一闪而过,此刻的神情反而更有侵略性。   岑崤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   岑崤微微拉开两人的距离,双手交叠,随意搭在膝盖上,问道:“你对九区了解多少?”   “不多。”黎容顿了顿,缓缓道来,“九区虽然挂靠在联合商会名下,但最初却是由普通民众,中小型企业,个人商家推选出来的监督组织。   九区独立于联合商会与红娑研究院,且每年会对企业进行抽样突击检查,确认其进行不正当商业行为后,会号召联合商会以及红娑背景企业对其进行行业抵制。   九区内部还有自己独特的上治下,下克上的互相监督法则,哪怕是内部成员也常年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九区的职能部门叫鬼眼组,其他部门均为鬼眼组提供服务,鬼眼组不拼资历,不吝于启用才能出众的新人,甚至因为新人来不及搅入各方势力的纷争,能更公平公正。当然,如果成员被发现徇私舞弊,包藏祸心,也会被废弃的毫不留情。”   岑崤点点头,补充道:“九区最初名声大噪,是因为第一代鬼眼组组长亲手将自己的儿子送进了监狱。他儿子喝多了酒,错把A大一个新生认成了自己的女朋友,玷污了对方。   酒醒之后,他儿子赔礼道歉,磕头送钱,就连女生都有些松动了,当时还有不少人给组长出主意,帮他儿子出钱出力,避开法律制裁。   但他没答应,还是搜集证据,以强奸的罪名将他儿子送了进去,之后他也难免经历了严格的审查。审查结果出来后,大家发现组长本人完全两袖清风,没包庇过任何一个心术不正的商家。联合商会因此人心惶惶,提心吊胆,但九区的威望总算立下了,哪怕是各商会的会长,红娑研究院的院长,对鬼眼组的组长也会忌惮三分。”   黎容对九区成立这段历史不了解,现在听岑崤说他才明白,为什么在所有人眼里,九区就代表了真相和正义。   不过他依稀记得,上一世九区发生过一件大事。   大概是他刚进入红娑研究院那年,九区原鬼眼组组长韩江突然离职,但离职的原因却语焉不详,替代韩江上位的,不是经验老道资历深厚的副组长,而是一个四年前才考入九区的A大毕业高材生——杜溟立。   杜溟立年纪也不算小了,当年毕业后,他从事过金融行业,法律行业,医药行业和新闻行业,很难想象一个人能在十多年间横跨这么多领域,偏偏在每个领域里都做的不错。   后来大概是觉得人生太没有挑战,杜溟立选择在中年报考九区。   杜溟立并没有什么不凡的背景,在所有报考九区的考生里,他几乎算是一穷二白。   但反倒是这样的出身和经验,让他比所有人都显得干净,清白。   当时有小道消息,说韩江就是被杜溟立抓住了把柄,举报到九区内部自查组,所以才会离职,杜溟立因此被破格提拔。   但奇怪的是,韩江的问题被明目张胆的遮盖了,九区一反常态的没有公开,甚至刻意淡化了韩江的存在感,到最后也没人知道,韩江究竟犯了什么错。   杜溟立上任后,九区‘工作机器,毫无人性’的名声也好了不少,大概因为杜溟立是平民出身,所以为人谦和有礼,不卑不亢,让人天生有好感。   算算日子,似乎杜溟立决定报考九区的时间和岑崤是同一年。   黎容别有深意的看向岑崤。   会是巧合吗?   岑崤放弃三区,选择进九区,是也想要做鬼眼组的组长吗?   在黎容上一世的时间线里,杜溟立是以综合第一的成绩考入九区,按照九区惯例,他直接成了鬼眼组三队的队长。   杜溟立进入九区后,九区无出其右,他的确是当年最突出的新人,所以被破格提拔成组长也没多少人有异议。   如果岑崤也参与角逐,那么最后上位的,还会是杜溟立吗?   “你……”黎容踌躇了片刻,他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岑崤,商会会长儿子的身份,会是强有力的助力,也会是致命的弱点。   一旦踏进九区的争锋,脚下踩着的,就是随时可能塌陷的冰面。   岑崤平视着前方,郑重其事的对他说:“黎容,你听好,我要送给你的生日礼物。”   时针缓慢滑向七点整。   这一刻,A市所在的经纬度正巧转至太阳背面,天际最后一丝光亮消失,城市上空落入彻头彻尾的黑夜。   距离黎明到来,还有一段漫长的时间,日光温度被消耗殆尽,云层之下,是席卷而来的湿凉。   黎容心中泛起一丝微妙的悸动。   他从没见过岑崤这样的神态,前所未有的认真中,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   黎容掌心蓄起一丝薄汗,心脏跳动的频率加快,在密闭昏暗的电影院里,他莫名体会到了久违的慌乱。   他动了动唇,刚想喊岑崤的名字。   他听见岑崤用低沉温柔的嗓音说——   “你可以,尽情利用我了。” 第41章   黎容怔住。   时间线仿佛被舒缓拉长,周遭的一切声音,画面都自动慢了半拍。   而他就像被罩在了真空壳子里,静静看着时间流在自己眼前流淌,仿佛在某个时间点上,有什么东西被悄然改变了。   他根本想不到岑崤会说出这句话,以至于他对这种‘改变’毫无准备。   他知道,自己升温的侧脸和压抑不住的心乱,会将他还琢磨不清的情愫泄露出来。   至少在这一刻,他对岑崤产生了情侣间那种热切的欲望。   有点糟糕。   黎容想克制这种念头,因为现在不是思考这种事情的时候。   可惜并不是所有情绪都能被压制住,他的大脑仿佛坏掉了,神经元不断刺激着他的枕叶,暗示他,他想用力勾住岑崤的脖颈,想亲吻岑崤,想抚摸健康有力的肌肉,想占有和被占有。   他不知道岑崤能不能意识到这句话的分量,但经历过上一世的他,却感受到了重于千斤的承诺。   在群情倾覆的现实下,相信他,相信他父母,将未来和生命押注在摇摇欲坠的危塔,这真的是十八岁的岑崤,意乱情迷之下可以做出的决定吗?   但他此刻却又不敢深想某种猜测,因为如果猜测成真,那岑崤……   至少是现在,他知道岑崤站在他身边,他也很喜欢岑崤就够了。   电影一如既往的聒噪,圆滚滚的大熊猫笨拙的爬上树枝,看着一群不会爬树的同伴捧腹大笑,然而树枝承受不住它的重量,摇晃了几下,“咔吧”一声折断,大熊猫悚然一愣,先是四肢乱刨,然后长大嘴巴哀嚎一声,卷着尘土和叶片狼狈的滚了下来。   林溱和简复被它滑稽的样子逗的哈哈大笑。   黎容也笑了。   他目光轻垂,落在岑崤的唇上,喉结滚动了一下,舌尖在唇齿间缓慢扫过。   “要不是林溱他们在,我真想就这么亲下去。”   他说罢,抬起手按住岑崤的肩膀,用力攥了两下,然后手掌缓慢上移,抚过岑崤温热的脖颈,食指停留在岑崤唇上,不轻不重的揉擦了一下。   岑崤的嘴唇很热,贴着他柔软的指腹,黎容不由得回想起被吻遍全身的曾经。   岑崤深吸了一口气,捏住黎容的手心,将他的手指拉离自己的唇,低声警告道:“真要擦枪走火,就不是亲一下这么简单了。”   黎容非但没躲,反而手掌一攥,紧紧握住了岑崤的拇指。   他声音柔缓,轻笑出声:“啊……那是得找个隐蔽的地方。”   电影院看似昏暗,却绝不隐秘,更何况这是林溱特意安排的生日惊喜,必然有人在后台监控着,等到约定的时候,会将蛋糕推出来。   岑崤显然也知道这这点,所以及时拉开了他的手。   果然如黎容所料,影片结束的那一瞬,林溱和简复默契的向后望来,大屏幕上片尾曲悄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祝班长生日快乐’几个大字。   字体做了特效,一边滚动一边闪烁,伴随着哼鸣起的生日快乐歌,影厅内的气氛被烘托到极致。   安全通道的大门豁然打开,清凉的走廊风鱼贯而入,工作人员推着制作精美的生日蛋糕,小心走了出来。   蛋糕上插好写着数字‘十八’的蜡烛,蜡烛的火苗小心的跳动着,橘红色的旺盛的光在深红地毯上留下一圈圆润可爱的光晕。   林溱和简复立刻站起来鼓掌:“班长生日快乐!”   “喔!大熊猫生日快乐!”   林溱鼓的最用力也最兴奋,充满温度的光源照在他的脸上,带着少年气的面孔熠熠生辉。   简复正努力给岑崤使眼色,让岑崤也跟他一起嗨起来,但岑崤润了润嗓子,认真努力了一下,还是没法像简复一样没心没肺的跳起来鼓掌,于是他短暂的思索了几秒,果断放弃了一起发疯。   黎容忍俊不禁,微微摇头。   他得承认他是喜欢这种仪式感的,虽然他曾经觉得很俗很土,但当成为身在其中的人,才发现,重要的不是形式,而是参与进来的人。   他上一世,将自己包裹的封闭,身边并没有这么多天真且热情的朋友。   热情很好,天真很好。   如果不是迫不得已,谁不想一如既往的天真呢?   “谢谢,你们为我准备这些。”   黎容扶着岑崤的肩膀站起来,难得拘谨的抿紧嘴唇,漂亮的桃花眼澄澈明亮,脸颊挂着兴奋和惊喜的羞红。   他望了望生日蛋糕,忍不住翘起唇角,低头拨弄了一下额前碎发。   发丝随着他垂眸的动作在他眼前一摆,屏幕上的光亮随之晃动,他眼底的神情是难得一见的娇羞。   岑崤这次倒忍不住想鼓掌,黎容惊喜羞涩的样子,演的确实是惟妙惟肖。   真好像完全没有猜出流程。   林溱和简复果然很开心。   简复得意的哼哼两声:“没想到吧,电影院可是我安排的,蛋糕也是我选的,电影不是没人看,而是被我包了。”   林溱像是想起了什么,立刻拍拍简复的肩膀,然后从座位上绕出来,一溜烟跑到最后一排,小心翼翼的将那幅画给捧了出来。   “我和简复去逛街看到这幅画,觉得特别好看,就打算送给你当生日礼物,噢,画框是简复花钱裱的,画是我选的,希望你能像这画一样,内心充满光明。”   这是一副色彩绚丽的油画,蓝色和橘色交织,共同勾勒了一片粼粼波光的海面,浓郁的光线驱散海上升腾的雾气,卷尾的海豚跳跃出水面,它的身影,映在遥远且巍峨的岛屿上。   这幅画有一个寓意美好的名字——黎明到来那天。   黎容借着荧幕的光歪头端详,感叹道:“不愧是学艺术的,这么有价值的画都能被你买到。”   林溱只是看着这画赏心悦目,其实并不太懂美术,他被黎容夸的不住揉搓双手,眼睛亮晶晶的:“真的吗,很有价值吗?其实我就是在几家店里挑了最有眼缘的,也不是很会鉴赏。”   他不好意思邀功,开始害羞的解释。   黎容却一本正经的介绍:“这个画家我了解,他每年产出的作品不多,但都有很大的升值空间,你知道NFT吗?这画家的一幅作品作为区块链中的非同质化代币,已经涨到了一千万。他的作品我爸爸也很喜欢,谢谢,这么让人惊喜的礼物。”   林溱惊呆了。   黎容说的这些他其实根本不了解,他只知道,他凭眼缘选的这幅画是捡到宝了,撞大运了,不光黎容喜欢,就连黎容的父亲也喜欢。   林溱脸颊发烫,赶紧谦虚摆手:“你你你……喜欢就好!”   岑崤轻挑了下眉,意味深长的看向黎容:“真的?”   这种新型玩法还没有流行起来,就连网络上都几乎查询不到什么信息,黎容是怎么知道这么清楚的?   黎容给了他一个狡黠的眼神。   简复一直没忘了岑崤,见林溱送完礼物了,黎容还那么开心,他重重咳了一声,开始给岑崤找补。   “我哥可不是忘了给你准备生日礼物,你不知道他爸盯他盯的多严,他各种账号都被人监控着,每笔钱怎么花的他爸都知道,哎反正少不了我爸的帮忙吧,就是他爸……”   黎容轻笑,打断简复绞尽脑汁的编排:“他送过了。”   简复好像完全没有变化,因为在上一世,他也是经常跟岑崤打配合。   黎容记得宋沅沅在岑崤的公寓撞到衣衫不整的他,受了不小的打击,回去就跟宋母诉苦,宋母又把这件事告诉了萧沐然。   萧沐然反应格外激烈,要求岑崤必须和黎容分开。   黎容也能理解,岑家必定不愿意跟他和他背后一团乱麻的事情扯上关系,萧沐然大概也很难接受儿子跟另一个男人搅合在一起。   他那时候才知道岑崤和父母的关系一点都不好。   因为他不慎路过岑崤的书房,恰巧看到,岑崤挂断萧沐然电话的最后一句,是毫无情绪的“长得漂亮,玩玩而已”。   黎容当时,平静的往嘴里塞了一瓣橘子。   而岑崤一回头,看见他,却欲言又止。   后来简复找到他,别别扭扭拐弯抹角的暗示:“喂,你能听出来什么是权宜之计吧?你知道有的事挑明了,蓝枢就不是你的盾而是刺向你的刀了吧?我只能说这里面水很深,懂则懂,不懂你就自己想想,别因为一两句片面的话给我哥找不痛快,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吧?你应该知道哈。”   然而黎容只是闲散的翻了一页学生作业,握着笔,在上面批改两句,淡淡道:“我不关心。”   烛光跳跃,奶油香被烘烤弥漫,充斥着整个小厅。   林溱一拍大腿:“我都忘了,班长快来吹蜡烛许愿!”   简复却被困在上一个话题里,好奇的要死要活。   “我哥送了?什么时候送的?他不是说没买东西吗?我没看他拿东西啊!”   简复一脸茫然,他垫起脚,扒着椅背,探头往黎容腿边看。   黎容身边空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我哥送什么了?”   黎容听林溱的安排,推着岑崤下去吹蜡烛许愿,路过简复,他神神秘秘的说了句:“你猜?”   简复抓心挠肝:“靠!”   他相信黎容要是不想告诉他,他就绝不会知道。   林溱帮着工作人员一起,将蛋糕推到了黎容面前,小心护着烛光。   “快许愿,我妈说十八岁的愿望最灵了,一定会实现的!”   黎容看着不断流汗的彩色蜡烛,撅着嘴,试探性的吹了口气。   烛光猛的一抖,很快又更旺盛的窜了起来。   他顽皮了一下,才阖上充满笑意的眼睛,十指交错攥紧,低着头,安静了数秒。   随后他扶着推车躬腰,深吸一口气,用力一吹,将橘色的烛光吹灭。   影厅里的大灯瞬间亮了起来。   简复被强光刺的眯眼,还不忘催促黎容:“快说快说快说,许的什么愿?”   林溱刚想告诉简复,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黎容就直言不讳道:“许愿……蛋糕好吃。”   简复:“……”   岑崤抬手将两根蜡烛抽了出来,淡定道:“得了,他不信这个。”   没有愿望可以靠寄希望于老天睁眼实现,哪怕是十八岁这年的生日,黎容也不允许自己有这种侥幸。   他总是无比清醒。   黎容端着双臂,扭头看向岑崤,眼神落在他左肋的位置,但笑不语。   ——希望选择站在我身边的你,可以好好活着。   这才是,他许的愿望。 第42章   蛋糕在影院吃不方便,简复带路,岑崤提着,他们直接去了早就预定好的新加坡餐厅。   等菜的时候,林溱小心翼翼的揭开包装,将蛋糕刀递给黎容:“班长,你来切蛋糕。”   简复用筷子毫无节奏的敲着瓷盘:“快快快,饿死我了,看电影的时候我就饿了。”   黎容接塑料刀的同时暼了一眼制造噪音的简复,他也没注意,自己顺势转了一下刀,习惯性的将刀锋冲外。   就像转惯了笔的学生,上课拿起笔的同时,肌肉记忆会先于大脑作出反应,他在捏着刀的时候,也会下意识调动起上一世学格斗搏击时的习惯。   简复一直盯着黎容切蛋糕的手,看到黎容的动作,他不禁歪头,迷惑的皱了皱眉。   黎容怎么看都不像是会使小刀的,但这手法好像比他都熟练。   黎容很敏锐的察觉到了简复的疑惑,他动作稍微僵硬了一下,很快笑着抬头问林溱:“你要保持身材,我给你切多点水果,高糖的马卡龙就给简复吃。”   林溱不好意思的揉了揉脖子:“啊……班长你不用太照顾我,我都可以的。”   简复确实没长一颗深思熟虑的大脑,他一听黎容明目张胆的区别对待,立刻把刚才的疑惑扔到了脑后:“我去,最毒妇人心,这蛋糕还是我订的呢!”   “你才最毒妇人心!”黎容微微勾唇,嘴里挤兑简复,但还是认认真真给他切了块很漂亮的蛋糕,里面加满了荔枝果肉。   林溱要保持身材,黎容胃不好,岑崤对甜食不感兴趣,所以即便简复认认真真吃了很多,蛋糕还是剩下一半。   黎容要住宿舍不方便,剩下的蛋糕就拜托简复拎回家。   在餐厅吃完黑胡椒蟹和麦片虾,已经夜里十点了。   学校宿舍十一点关门,再晚回去,会吵到宿管阿姨休息。   浓稠湿寒的夜色下,车内空调熏得人暖烘烘的,在这种昏暗温暖又轻柔摇晃的环境中,人很容易放松紧绷的神经,快速卸下防备。   精力消耗最大的林溱一上车就昏昏欲睡。   他微涨着唇,随着车子的起伏左右摇晃,然后一个不慎,脑袋重重的撞在简复肩膀上。   简复吓得一惊,立刻绷直背,朝林溱看了过来。   但他还来不及说什么,林溱把自己撞醒了,迷迷糊糊看到了简复的眼神,他努力提起一丝精神,低喃了一句“抱歉”,然后把头歪向了车窗那边。   简复心里怪怪的,伸手揉了揉被撞的并不疼的肩膀。   其实他也没说不能靠,就是他以前没被人靠过,有点不适应。   黎容没注意他们这边的动静,他扶着座椅背,问岑崤:“周末你做点什么?”   有了英才计划的提名,他的高三生活轻松多了,偶尔没有事情忙,他也想多感受下曾经被自己遗忘的生活。   岑崤转过头来,目光掠过坐得挺直的简复,落在黎容身上:“我周末有训练。”   黎容挑了挑眉:“体能训练?”   岑崤点点头:“嗯。”   黎容:“你那些伤好差不多了?”   岑崤:“没什么影响了,印子消失还得一段时间。”   黎容若有所思,突然道:“我也想看看,考……需要怎样的训练强度。”   岑崤略感诧异:“你想去?”   “嗯,涨涨见识。”黎容顿了顿,意味深长的笑,“顺便看一看,我和你有多大的差距,得多久能超过去。”   “呵。”岑崤轻笑一声,“在任何领域都想争第一不是什么好事。”   黎容的关注点倒是很奇怪,他问道:“你怎么这么确定,超过你就是第一了?你就不怕再有深藏不露的考生?”   他脑袋里浮现出下任鬼眼组组长杜溟立的样子。   岑崤还没说话,简复不乐意了:“你还怀疑我哥的水平,我哥的测试成绩都是近几年最佳的好不好。”   “好好好,你说的对。”黎容慢慢收回打量岑崤的眼神,随声附和简复的话,然后朝他做了个小声的手势,让他不要把林溱吵醒。   与此同时,蓝枢三区办公大楼里,岑擎的办公室依旧亮着灯。   跟了他十多年的亲信周泯递上了几张拍的有些模糊的照片,低声道:“会长,调查组那边的确有人想买通,就是这个叫李白守的,他曾经跟黎清立做过同事,但我调查了一下,他们没什么私交,只是同年进入红娑研究院工作。   这个李白守因为科研上没有突破,接到的项目,拿到的经费都没黎清立多,所以他很嫉妒黎清立,私下里也没少跟人吐槽黎清立。”   岑擎皱着眉,动手翻了翻那些照片,然后嫌弃的扔在了桌面上。   “这种时候还跳的这么高,也不知道是不是真蠢。”   岑崤拜托他办事的时候,他将信将疑,总觉得不会有人铤而走险拿黎清立的东西,但没想到,还真有愿意往枪口上撞的。   不过如果他没提前盯着,这人倒也有可能成为漏网之鱼。   周泯凝眉深思,喃喃自语:“看来这个黎清立确实有点东西,人都死了,还被人惦记着。”   岑擎冷哼一声,挽了挽袖子,手指用力按揉着眉心:“黎清立的科研才能没什么可质疑的,我甚至觉得律因絮这个药都是……”岑擎话说了一半,及时停住,哪怕在亲信面前,他也不习惯留下话柄,“算了,你记得打扫好一点,岑崤最近跟黎清立儿子走的很近,不管他听不听我的,在外界看来我们都是一体的,所以三区必须跟调查组撇清关系。”   周泯:“您放心,这次施压我是找人以四区的名义做的,四区研发组跟红娑研究院是死对头了,盯着黎清立也合情合理。”   岑擎有些疲惫的打了个哈欠,眼角挂满了红血丝,他朝周泯摆了摆手:“行了,你先下班吧。”   周泯踌躇片刻,脸上表情欲言又止。   岑擎看出来了,疑惑道:“还有话?”   周泯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这件事我不应当说,您就随便听听。岑崤跟黎清立的儿子走的太近,我总觉得是个隐患,这件事虽然闹的沸沸扬扬,但看联合商会其他区的意思,好像是想压下去,九区韩江那边大概也收到了消息,一直都没动静。我觉得这里面水很深,咱们应该少掺合。”   岑擎冷笑:“你以为我不知道?现在我夫人觉得是我做了手脚,我儿子跟黎容纠缠不清传的整个蓝枢都知道,我倒是想少掺合。”   周泯尴尬的陪笑:“岑崤到底还是个高中没毕业的孩子,叛逆一点也正常,您好好跟他讲道理……”   岑擎回想起那张令他震惊不已的体能报告,抬起眼,打断周泯的话:“真的吗?你真以为他还是个你让他做什么他就能听的孩子吗?”   周泯顿住:“呃……”   岑擎收回眼神,望向窗外飘渺的黑夜:“你最好祈祷他不是个孩子,一个孩子是没办法在九区生存下去的。”   -   周末,天有些阴,这么冷的天气居然还能下一场雨。   地面潮湿泥泞,空气里飘着清冽的雨腥气。   黎容一早起来,在食堂吃了碗干丝,就打车到岑崤告诉他的训练馆。   这场馆的会费极其高昂,如果想找专业人员陪练,还得另外支付不菲的私教课。   不过据说这家训练馆的老板,是带过九区体能测验的教练,有十年的培训经验,想考九区的考生几乎都会来他这里做测试,当然考生的体能资料是绝对保密的,就连训练馆的员工都接触不到。   正因为保密工作做的够好,训练也安全,所以老板的威望很高。   黎容有些明白,为什么九区在大众层面很神秘,以至于很多人都以为商会只有八个区了。   光是这笔培养经费,就不是普通家庭能够承受的,自然也只有资源人脉金钱尽数具备的家庭,才能了解到九区的存在。   他一进门,前台的专员看着他的脸,不由得意乱神迷了一会儿。   黎容长的的确好看,是那种第一眼看去,会觉得是意外之喜的好看。   尤其在这阴蒙蒙的,风大的让人睁不开眼的下雨天,前台赶早来上班的心情本就不好,但迎面撞进来一个小美人,瞬间冲散了她胸口一切郁结。   黎容看起来清瘦苍白,发梢被雨水打湿,湿漉漉的抱在一起。   他眉眼精致,鼻梁高挺,眼尾与太阳穴之间,有一颗不易察觉的淡痣,就是这个痣,让他在好看的同时,又多了个让人不会轻易忘记的印记。   前台热情的给黎容倒了一杯温水,温声温语的问:“您有点面生,大概是第一次来。”   黎容看着还很年轻,最多也就刚上大学的年纪,她叫不出先生,也不好意思叫小同学。   黎容四下打量大厅的装潢,闻言含笑点头,表情人畜无害:“是第一次,谢谢。”   前台忍不住想把他留下,希望以后还有再见的机会,于是赶紧掏出项目介绍表:“请问您想了解什么项目呢,我们这里的射击,柔术,格斗,擒拿……都有国际上获奖的教练培训。“   黎容冷不丁问道:“我朋友说,这儿的老板还能做蓝枢九区的体能测验,你知不知道一般想考进九区,需要训练多久啊?”   前台不免诧异。   看黎容的长相和身材,怎么也不该是对九区有野心的。   而且在黎容没有成为馆内VIP前,他们一般不能透露任何跟九区考试有关的信息。   但看向黎容澄澈漂亮的桃花眼,前台心一软,还是忍不住说:“九区可不是一般人能考的,我们老板也不是轻易可以约到的,哪怕是身体素质很好,也得训练半年到一年才能有把握吧。”   黎容若有所思,弯眸笑道:“我朋友就在这训练,我今天是来找他,他叫岑崤,你帮我通知一下。”   黎容说罢,抬起手,慢条斯理的抿了口热水。   一股热流滑进胃里,多少驱散了些雨水的凉气,他舒服的眯了眯眼。   前台愣了几秒:“呃……您稍等一下,岑先生是我们的高级客户,我去问问老板。”   说着,前台摸起了内部电话。   岑崤并没开始训练,他坐在老板唐河的休息室里,在面前的浓缩咖啡中加了小半杯奶,他随意搅了搅,看着深棕色的咖啡和牛奶混合在一起,颜色浅了几个度。   唐河看着他,眼神中充满了考究,可考究了半天,也看不出什么所以然,他干脆放弃,摇着头低声道:“你想让岑会长看到的东西,我已经通过助理交给他了,他应该没怀疑。”   “谢谢。”岑崤脸上没什么表情,他抬起咖啡杯,喝了一口,将苦涩的液体吞咽下去。   唐河皱着眉,抓了抓带着胡茬的下巴:“我就是好奇,你既然想给他看,成绩也是真的,为什么要让他以为能派人渗透进我这里,偷偷弄出去?”   岑崤将冒着热气的咖啡喝干净,将杯子放下,轻描淡写道:“不告诉你。”   唐河气结,还不等他想出法子逼岑崤说实话,前台电话就打进了办公室。   唐河抓过来,有些烦躁:“怎么啦?”   片刻后,唐河挑挑眉,挂断了电话。   唐河看向岑崤,想到刚才岑崤的不给面子,他故意挖苦:“外头说有位小美人来找你,不愧是商会会长的儿子,备考九区的间隙还有时间搞风花雪月。”   唐河还不满意,又凑过来,看着比自己小将近二十岁,却深沉的像是他领导一样的岑崤,半开玩笑半好奇:“前台说人长的特别漂亮,这得多漂亮才能让你意乱情迷的把九区的事都告诉他?”   岑崤站起身,扯了扯唇角,半真半假道:“何止是漂亮,他要是想杀你,你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第43章   “少诓我。”   唐河自然不信,他年轻时可在九区鬼眼组下当过队长,不过因为受不了那种高压环境,所以辞职出来创业。   但这么多年了,基础技能一直没忘,能制服他的人,全国数一数,也没有多少。   不过他确实被勾起了兴趣 。   能让岑崤这么评价的人,不是有真本事,就是已经把岑崤迷的毫无理智了。   岑崤出了休息室,沿着走廊走到大厅,发现黎容正端坐在沙发里,膝盖乖巧的贴在一起,双手捧着纸杯,一口一口的抿热柠檬水。   前台坐在工位上,一直忍不住用余光偷偷瞄他,显然半点没有把心思放在工作上。   看到黎容不经意的歪头,吹热气的小动作,前台还忍不住一脸甜蜜的偷笑。   岑崤看这样子就明白,黎容想知道的事情,这前台大概给透漏光了。   这世上两种诱惑,金钱和美色,没有人能躲开。   他走过去,抬手揉了揉黎容潮湿的头发,剩一绺捏在指间,细细摩擦。   “怎么湿成这样?”   黎容放下纸杯,云淡风轻道:“风大,伞没有用。”   岑崤去找了条干净的毛巾,扯开包装袋,将毛巾罩在黎容头上,慢腾腾的擦他湿漉漉的发梢。   黎容并未害羞推辞,他坦坦荡荡的坐着,舒适的眯着眼,任由岑崤服务。   唐河环抱双臂,站在不起眼的角落看着,觉得岑崤一定是鬼迷心窍了。   黎容是长得漂亮,但看起来弱不经风,脸色苍白,一副病怏怏的模样,而且年纪还很小,阅历不一定及得上半个岑崤,怎么看都是个绣花枕头。   不过唐河有一点纳闷,就是黎容的淡定。   这种淡定让黎容有一种超越年龄的气场,哪怕跟岑崤站在一个画面里也毫不逊色。   黎容歪了歪头,躲开毛巾,抬眼望向岑崤:“老板怎么不过来?我都不知道该不该站起来打个招呼。”   他一早就注意到了唐河,只看几眼,就判断出那是训练场的老板。   岑崤见擦的差不多了,将毛巾攥在手里,捋了捋黎容被他弄乱的发丝:“观察你呢。”   黎容闻言一怔,不禁勾了勾唇:“发生了什么,让他对我这么在意?”   岑崤一本正经道:“脸。”   黎容挑眉,也不说自己相不相信,轻飘飘应了一声:“啧。”   唐河见黎容的目光朝他看过来,那双清亮的眼睛里,带着友好的等待,他就知道,自己被人发现了。   唐河走过来,朝黎容伸出手:“怎么样,有兴趣来我这里强身健体吗?”   黎容站起身,轻轻握了下唐河的手,笑道:“现在身体不好,以后一定。”   他知道,唐河大概把他当成了弱不禁风的绣花枕头。   不过他不介意,有时候被人轻视,往往能占据更大的主动权。   岑崤垂眸盯着黎容和唐河交握的手,不由分说的扯开:“行了,训练吧。”   黎容顺势撤回手,含笑站在岑崤身边。   唐河对岑崤的占有欲默默翻了个白眼,他一个快要半百的老大爷了,能对小孩有什么念头。   握个手指而已。   堂堂商会会长的儿子,果然是被美色迷的神智不清了。   但在去训练室的路上,黎容的目光却掠过岑崤,看向唐河,冷不丁的开口问:“明年参加九区考试的大概有多少人?”   因为九区考试的特殊性,每年参加的人数有很大区别,有的年份竞争激烈,有的年份轻松,提前了解考试人数,做出合理规划,大概是每个考生的愿望。   唐河警惕的看向黎容,片刻后,不咸不淡道:“这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主考官。”   黎容将手揣进棉衣兜里,笑容无辜:“不能透露是吧,不好意思,我不问了。”   唐河眉心一跳。   因为来他这里模拟考试的人很多,根据往年的规律,他的确可以预估出大概人数。   但为了考试公平,他不可能跟任何人透露。   即便是岑崤也不能。   不过唐河听着黎容和煦温柔的声音,又不忍心硬邦邦的拒绝。   他说:“你放心,岑崤肯定能考上。”   可他很快发现,得到他这句安慰的黎容,并没有太明显的情绪波动,就好像黎容根本不担心岑崤能不能考上的问题。   走到训练室,唐河立刻甩掉外衣,从道具柜里,拿出一把特质手枪。   这手枪里面装的是橡胶弹头的空包弹,子弹打在人身上会疼,但不会出事。   唐河把枪捏在手里转了两圈,随后岔开腿,大咧咧往训练室中心一站,朝岑崤扬了扬下巴:“来。”   黎容靠在窗边,手肘撑着小阳台,眼神落在岑崤身上。   枪斗术?   九区明明只是个遏制不良商业行为,监督联合商会运行的组织,但从对成员的苛刻要求上看,这工作比它本身承载的权利危险的多。   岑崤并未反驳,他抖掉外套,里面穿的就是普通衬衫牛仔裤。   不过他身材很好,这么平常的穿搭也盖不住漂亮的肌肉轮廓。   黎容盯着衬衫上的皱痕舔了舔唇,他突然觉得口有点干,自己还能再喝一杯柠檬水。   唐河手里捏着枪,而岑崤是赤手空拳,无论怎么看,都是明显吃亏。   但岑崤只是稍微活动了下手指,走到了唐河面前。   唐河自然是有经验的,他知道离得太近,手枪并不占最大优势,所以他向后撤了一步,在确定岑崤不能抬手握住手枪套筒后,他笑了笑。   “我还没遇到过能避开的考生,你最好祈祷,以后进了九区,别碰上这种棘手的对手。”   套筒被人握住,手枪会卡壳,这是空手夺枪中最关键的一环,唐河作为有经验的老手,当然不会吃这个亏。   他将枪头对准了岑崤的胸口。   黎容眼睑轻颤,慢慢将目光从岑崤身上移开,落在唐河的手上。   这种情况,自己一定是躲不开的。   训练室内格外安静,安静的连呼吸声都消失不见。   枪下生存不只是对身体的考验,还是一场心理战,在这种场合下,一个眼神都可能决定了结局。   虽然明知道只是空包弹的训练,但黎容不知怎的,突然紧张了起来。   他开始想,如果有一天岑崤真的因为他遇到了这种情况,该怎么办。   唐河收起笑容,拇指扳起击锤,这种单动激发的手枪,食指稍扣动扳机,子弹就可以射出去,根本不给人反应的时间。   九区的惯用配枪,都是这种。   唐河:“我只给你五秒,你可以试着侧闪,蹲身,但我的枪口很快就能追上去,你没有胜算。现在……开始!”   唐河的话音一落,岑崤突然开口:“1351人,目前报名参加九区基础考核的人数。”   如果是一般的闲话,唐河必然不会被分散精力,他受过专业的训练,知道心理战也同样重要,在说开始之前,他已经做好了准备,让自己不受任何外界信息的干扰。   这其实对岑崤来说是有点不公平的,因为并不是每个拿枪的敌人,都有这样的心理准备。   但唐河万万没想到,岑崤报出了参加九区考核的准确人数。   他拿着馆里的大数据,根据往年的模型,预估出明年参加的人数大概是一千三到一千四百人。   除了九区内部负责考试的人员,他这已经是最精准的数据了。   但岑崤居然知道。   训练之前,黎容的随口一问给他造成了一定的心理压力,他都没有察觉,他下意识想要提防避开这件事。   所以当岑崤贸然报出答案的时候,唐河无法控制的怔忪了几秒。   这个时间必然超过了他规定的五秒钟,而岑崤并没有放过这个机会。   黎容曾经看过魔术师的表演,他知道经过日复一日的练习,人可以练出超越眼睛判断能力的速度。   就像魔术师在你眼皮底下让一枚硬币消失,你明知道他是夹在了指缝下,但在那个瞬间,你的眼睛根本捕捉不到硬币的身影。   就像他的眼睛也捕捉不到岑崤的动作,好像就一刹那,等他再回过神来,岑崤已经将要害部位离开了唐河的枪口。   抢出的那几秒,足够他上前一步,一手扣住套筒,一手猛击唐河的手腕夺枪。   唐河到底受过专业训练,他很快反应过来,猛的扣动扳机,用枪身剧烈的震动阻断岑崤的速度,让巨大的响声干扰岑崤的听力。   这样他还会有下一次上膛的机会。   虽然手枪卡壳,但岑崤的左手的确被震了一下,动作迟缓了下来。   但当唐河打算抬腿猛击岑崤的小腹,抖手甩枪的时候,他的动作霎时停了下来。   唐河低头,看清了岑崤的动作。   岑崤的左手虽然被震了一下,但他的右手却不是为了击打自己腕骨来的。   不知什么时候,岑崤的皮带扣上缺了一块尖锐的金属配件。   而那配件正藏在他右手里,如今锋利的刃口,对准了唐河的手腕静脉。   如果这一刀划下去,切断静脉,不出十分钟,唐河就会失血休克。   岑崤的目的并不是将枪夺下,他是要对方死。   就像在不分对错的战场上,不需要获得任何讯息,秘密,人质,单纯的,杀死对方就好了。   生活在现代社会,能产生这样的意识,让唐河觉得不寒而栗。   他不知道岑崤是不是跟小美人提前打过招呼,故意让小美人先问问题,在他心里埋下印象。   如果没有,如果那只是岑崤根据当时情况的随机应变,就更让人觉得可怕了。   黎容和唐河一样,被那个精准的数字震惊了。   他迟疑了更长时间,然后脑袋里才蹦出几个字。   蓝枢一区,简复。   大概是简复平时大大咧咧的样子让他形成了刻板印象,他甚至都忘了,简复是一区特招的心算天才,能通过层层审核和考试,可不是有一对好爸妈能够办到的。   一区负责互联网,大数据,怎么可能拿不到九区报名考试的人数呢。   术业有专攻,九区虽然威名在外,但也免不了被其他各区监视。   所以上次杨芬芳问起,岑崤说简复在学密码学,真的是随口编的吗?   有时候太像谎言的真相,才最容易被人忽略。   唐河自然没有义务跟九区上报这件事,因为岑崤大可以说自己是随口编的,如果对上就是巧合,对不上就是玩笑。   但他心里却相信,岑崤没有说假话。   唐河笑着松了手劲,让枪虚挂在自己食指上,代表自己认可了岑崤的成功。   他轻松的打趣道:“行啊,深藏不露,我还是小看你了。”   岑崤也顺势收起了金属配件,在皮带扣上一贴,配件严丝合缝的嵌了进去,看起来和普通的腰带没有两样。   岑崤提了提皮带,理好滑出来的半截衬衫,接过唐河的枪,将子弹匣卸了出来:“不用太受打击,你不是第一个没躲开的人。”   黎容心中微动。   不是第一个是什么意思?   岑崤难道不只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唐河懒洋洋叹了口气:“老啦老啦,反应不如你们年轻人喽。”他感叹一句,又重新打量岑崤,忍不住问,“之前那个人……比我厉害吗?”   岑崤低着头,手里把玩着橡胶弹头,沉默了一会儿,他扯了扯唇,眸色一凛:“不告诉你。”   黎容轻抬了下眉,看向岑崤下意识按紧的手指,心里冒出个念头。   那个人,是比唐河厉害的。   唐河又被岑崤给拒绝了,老脸有点挂不住,他脑袋一热,故作神秘道:“你也别太自信,我最近可是遇到了一个很厉害的考生哦。” 第44章   别管年纪多大,骨子里的争强好胜是改不掉的。   唐河的话说完,便带着点得意等着看岑崤的脸色,他以为,岑崤怎么也得露出如临大敌的表情,毕竟能被他称为厉害的人并不多。   当然唐河也并没夸张,那个人确实很厉害。   当他听说对方已经是金融公司的高层,且年入近千万时,也很诧异,对方为什么要放弃丰厚的收入,掺合九区这趟浑水。   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测验之后,他发现对方的确有进入九区的能力。   唐河等了一会儿,却见岑崤丝毫没有反应。   岑崤只是慢条斯理的将取了子弹的枪装好,放在手里掂了掂分量。   唐河以为他没听清,又跟了一句:“人家可比你社会经验丰富的多,别的我就不能多说了。”   “哦。”岑崤将枪还给他,依旧对他口中的那个厉害人物没有半点兴趣。   唐河嘬着牙花,深深拧起眉:“你特么跟谁学的喜怒不形于色?你就不担心?”   岑崤轻嗤一声,表情似乎有些嫌弃:“不管是谁都比不过我,我有什么可担心的。”   唐河被他这股自信堵的没话说,他总是教导考生要有自信,因为在九区工作,没有自信和底气很容易被调查对象压制,毕竟能被九区调查的人,都不是一般的狡诈。   但有自信成岑崤这样,真的不会轻敌么?   唐河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他一扭头冲着黎容喊道:“喂,你就不担心?”   黎容远远靠着阳台,正在发呆神游,突然被唐河一点,他瞬间有些错愕。   “什么?”   唐河对上那张迷茫的脸,发现小美人居然真的不担心,甚至还在溜号,他突然佩服起年轻人的简单。   “哈,还真是我多嘴了,果然没人担心。”   黎容顿了顿,只好继续装作无辜:“担心也无济于事啊,反正考试是公平的,只要尽力了就好。”   其实他是在回忆杜溟立。   杜溟立这个人的名声过于好了,好的有点不真实。   他听到有关杜溟立的传闻,都是肯定,赞赏,钦佩。   实验室的同事谈论起他,都说对方一点也不像鬼眼组组长,反而和蔼可亲,儒雅斯文,说起话来柔声细语,完全没有架子。   甚至连他那个提起胡育明就破口大骂的导师,都没有说过杜溟立半点不好。   杜溟立好像一股清流,贸然闯入九区,涤清了一切乌烟瘴气。   所以这样的人,到底抓住了韩江什么把柄呢?   九区历来有上治下,下克上的传统,韩江不可能不清楚,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人盯着。   他怎么可能轻易被没有任何资本背景,意外横插一杠子的杜溟立找出错漏?   黎容思来想去,或许有一种可能,那就是韩江信任杜溟立。   就像所有见过杜溟立便会产生好感的人一样,韩江也不能免俗。   杜溟立平民出身,身后没有任何利益牵扯,一来就以第一名的成绩当上队长,比那些老油条看起来顺眼多了。   信任杜溟立的韩江,总有放松戒备,暴露缺点的那天。   他或许做梦都想不到,自己会被好的不能再好的杜溟立背刺。   黎容发现岑崤在看着他。   他抬起眼,下意识与岑崤对望,目光交错的瞬间,他们从彼此的眼中,第一次直白的读出了对方的心思——   你怎么也不对那位厉害的人好奇一下?   黎容:“……”   如果岑崤也是重生的,那看了他的反应,大概就能知道他的秘密。   但鉴于上辈子并不太美好的回忆,黎容移开了目光。   就在气氛变得些许尴尬时,唐河的助理及时来解围了。   他先是敲了敲门,在得到了唐河的允许后,便推门进来,对唐河说:“唐总,之前那位VIP用户听说您今天在,问您有没有时间陪练,他可以加钱。”   唐河的陪练时间都是提前预约的,毕竟慕名而来的考生多,这帮人又不差钱,只想跟最接近九区标准的人对练。   但唐河也不是机器人,而且训练难免受伤,所以他一周基本只接待一位VIP用户。   大多数考生在做完模拟考试后,就没机会见到他了。   唐河皱了皱眉:“没看我这里已经有人了吗,跟钱没关系,规矩不能坏,你跟他约别的时间吧。”   助理表情稍僵,强笑了几下,小心翼翼的指了指岑崤:“对方是想问岑先生,他给岑先生钱,岑先生能不能把这个机会让给他。”   唐河怔了怔,显然没想到对方是这个路数。   助理肯定没有跟对方透露岑崤的身份,不然对方就会知道,岑崤根本不缺钱。   唐河认为,岑崤听了这话肯定会黑脸,直接让助理回绝,但岑崤并没有。   今天已经发生过好几次,唐河误判岑崤反应的事情了。   他不禁怀疑,自己的观察力是不是退化了。   倒是黎容笑了笑,好奇的问:“他愿意出多少钱?”   现在的杜溟立不知道他们的背景,是最好试探的时候,他们高中生的身份,也是天然的掩护。   杜溟立看他们,大概就像上辈子韩江看杜溟立。   “呃……”助理看了一眼黎容,又去望岑崤的脸色,见岑崤没有拦着的意思,才回答道,“对方就在贵宾休息室,说价钱可以商量。”   黎容又问岑崤:“要回绝吗?”   岑崤见他的模样就知道,他有别的想法,此刻只是客气的跟自己打声招呼,毕竟陪练还是要花不少钱的。   岑崤因为跟唐河认识的早,所以并不缺这次训练的机会。   他回道:“你随意。”   黎容站直身子,轻轻拍了拍袖子上沾到的灰,对助理说:“好,我去跟他谈谈。”   唐河并不阻止考生们联络,以前也有在他这里训练的考生,私下拉了群,互相打气,鼓励。   后来,群里发生了背刺陷害之类不好的事情,唐河看不下这些影影绰绰的鬼东西,以后就不再提供平台。   他以为来他这里的人,多少都会避嫌,毕竟大家一直都是竞争对手。   而且这个人跟岑崤,很有可能还要角逐第一。   黎容朝门口走了两步,突然回头看向岑崤,随口问道:“我走了,你一起吗?”   他想,岑崤也应该见一见杜溟立,如果岑崤真的不认识杜溟立这个人的话。   可岑崤听了他的话,眼底却闪过一丝慌乱,这对岑崤来说,是很难出现的表情。   但这个表情却挂在岑崤眼中很久,哪怕这是一个不那么私密的场合。   黎容怔忪,心头莫名一揪,丝丝的疼痛弥散开来。   但他很快失笑,眨了眨眼,柔声细语:“我还挺想你我一起。”   岑崤喉结滚动,总算回过神来,他低头拿过一旁早就准备好的热毛巾,仔细擦了擦方才夹着金属配件的右手,半晌才低声道:“我陪你。”   唐河也明显察觉到了岑崤的不自然。   他百思不得其解。   提到厉害的考生,岑崤不在意,提到对方要花钱买他的训练,岑崤也不在意,但小美人说了句稀松平常的话,岑崤就像一瞬间中了邪似的。   黎容站在原地等着岑崤,见岑崤差不多走到自己身边了,他这才打算推门出去。   但他没想到,岑崤突然攥住了他的左手:“等我一下。”   刚被热毛巾擦过的手心还有些潮湿发烫,捏着他微凉的指尖,瞬间将温度渡了过来。   黎容抵在门上的右手,一瞬间没了力气。   倒不是他觉得和岑崤牵手有多么尴尬,只是他很敏锐的察觉到,虽然是岑崤在温暖他的手指,但此刻,岑崤才是那个需要支撑和安慰的人。   第六感就是那么没有缘由,但却强烈的,让他觉得他必须得抓紧岑崤。   黎容抿了抿稍干的唇,用了些力气,回握住岑崤的手。   唐河的目光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忍不住挑了挑眉,但惊讶的同时,他又觉得合乎常理。   毕竟那小美人的确有点特别,他甚至开始好奇,这是岑崤从哪儿找来的。   走在宽阔的走廊里,黎容用余光暼了暼表情严肃的岑崤,打趣道:“你这么主动,我花瓶的身份算是在老板那里做实了。”   被黎容用力回握,感受着真实的触感,岑崤似乎已经从刚才低沉的情绪里恢复过来了:“他眼光没那么差。”   黎容轻笑:“被人当成花瓶也没什么不好,起码证明光靠脸就可以吃喝不愁,轻松多了。”   岑崤深深看了他一眼,轻飘飘道:“你又不想。”   黎容:“啧。”   他还以为,岑崤会指出他歪掉的价值观,劝他放弃不切实际的想法,毕竟容貌是一时的,谁都有变老的一天,只有知识和财富是靠得住的。   但黎容很快意识到,这个话题该终止了,因为话聊到这里,很容易就问出来下一个烂俗问题——   “你养我啊?”   他不用揣测,就能知道岑崤的答案。   然后他们貌似就回到了上一世岑崤想要的模式。   走到贵宾休息室门口,黎容和岑崤默契的松开了手。   黎容刚想提醒岑崤,别对里面这人产生什么好印象,他不一定如他表现的那么友善。   但看向岑崤的神情,黎容又把到嘴边的话咽回去了,岑崤看样子,不会对杜溟立产生什么好感。   助理推开大门,黎容看见的是一张年轻许多的,和善的脸。   杜溟立坐在沙发上,双手交叠,手肘搭在膝盖,有一搭没一搭的跟着休息室内音乐的节奏点头。   这样放松且不拘小节的举动,很容易跟人拉近距离,不像绝大多数蓝枢和红娑的员工,只想让人敬而远之。   见门一开,杜溟立仰起脸的同时,脸上就挂上了一丝亲和的笑。   他长得跟英俊没有半毛钱关系,不仅眼睛不大,眉毛很淡,皮肤还有点黑。   即便外表并不突出,他仍然把自己整理的十分干净整洁,让人看着莫名顺眼。   发现黎容和岑崤只有高中生大小,杜溟立怔了怔。   但他没有露出丝毫轻视的神情,反而主动站起身,走过来,伸出了手。   他的右手手背上有一块剜了痦子留下的疤,淡褐色,形状像杨桃的截面。   “你们好,打扰了。”   作为金融公司年薪千万的高层,杜溟立实在算是没有任何架子了。   但黎容却因此变得机谨。   杜溟立这个人的城府一定很深。   他和岑崤一起从外面走进来,唐河的助理也下意识的关注着岑崤的眼色,岑崤比病怏怏的他更像是来训练的考生,但杜溟立却先是将手伸给了他。   杜溟立好像看一眼就判断出,两个人中真正做决定的会是他。   黎容垂眸暼了暼悬在空中的宽厚的手掌。   他没有接过杜溟立的手,而是不经意的勾起唇角,眼神中带着纨绔子弟的轻狂:“您都这么大岁数了,考什么九区啊?” 第45章   杜溟立虽然比黎容大得多,但也尚在壮年。   他今年三十四岁,没有白发,没有赘肉,精壮强干,身材保持的很好。   听了黎容口无遮拦的挑衅,杜溟立也并没有生气,他看黎容的眼神,就像一个有着丰富社会经验的宽容长辈,在看不谙世事满脑子不切实际幻想的孩子。   杜溟立丝毫不尴尬的撤回手,温和道:“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哪怕年纪大了,我也想为社会做点贡献。”   他说这话的时候目光坦荡无遗,根本不惧任何人的揣度。   唐河的小助理在后面唏嘘了一声,眼里露出羡慕的光,但他很快发现整个休息室里只有他的声音,吓得他赶紧捂住了嘴。   他只是没见过,真把这种理想挂在嘴边上的人。   黎容对上杜溟立的眼神,目光锐利的审视了几秒,他发现,杜溟立说的是真话。   目前九区的成员的确各有各的背景,哪怕表面上看着没有,但拐几道弯查一下五伏之内的亲戚,也能摸索到蓝枢或红娑的身影。   这倒不是有意为之,而是九区严苛的录取条件,筛选掉了一批支付不起高额培养费用的家庭。   杜溟立在金融行业久了,大概是发现了一些不公平的交易,所以不信任这种变相的自查自纠,这才想要考进九区亲自看看。   如果是抱着这样的志向,那黎容倒是可以说一声佩服。   因为这种话,黎清立也曾经说过。   只有岑崤听过后轻嗤了一声,似乎完全没有把杜溟立的话放在心上。   他甚至并不拿正眼打量杜溟立,就好像自己是勉为其难被拽过来,但其实根本不把杜溟立当回事。   杜溟立看向岑崤,疑惑几秒,他好脾气的笑笑:“听起来是有些理想主义,你们就当我胡乱说说。”   他也不求自己的想法能被这些二代们理解。   黎容转回头,看了看岑崤。   杜溟立的确有让人想要亲近的能力,至少见过他的人不会觉得他讨厌。   黎容知道他城府深,处事圆滑稳重,但这和他有个很好的理想并不冲突。   就连他自己,对杜溟立的警惕也不由得有些放松。   可岑崤却完全没有。   看样子,岑崤是十分轻蔑杜溟立的,还是那种从能力到人格的全方位轻蔑。   黎容微微挑了下眉,慵懒的笑道:“你这话说的,谁进九区不是为了给社会做贡献啊。”   杜溟立显然是对一些纨绔子弟有成见,听了黎容的话,他被噎了一下,但很快露出自我反省的表情:“你说的对,大家虽然年龄不同,出身不同,背景经历不同,但至少目标是一致的。”   黎容故作轻浮的撇了撇嘴,似乎并不愿被杜溟立归位同类。   “你说你想买我们的课?”   话题总算被扯了回来,杜溟立用余光扫了岑崤一眼,他显然很少遇到刚一见面就对他充满反感的人,好像这种反感没有缘由。   杜溟立点点头,重新看向还算好说话的黎容:“是的,我了解到这家店比较晚,老板的时间已经被其他考生约没了,所以没办法,只能看课多的人愿不愿意让给我一节。”   黎容低着头,慢条斯理的擦了擦掌心的薄汗,轻呵一声:“那还真不一样,我们周末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在变相表现了预约的课很多后,黎容一抬眼,眼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对金钱的渴望,“那你愿意出多少?”   杜溟立笑了,他抬手示意了一下沙发:“我们别站着聊了,坐吧。”   黎容也不客气,他回身抓着岑崤的胳膊,拉着岑崤,主动坐在了沙发正当中的位置,仿佛在无声宣告着自己的主导地位。   而他占的,也正好是杜溟立刚刚坐的位置,沙发上还有没来得及恢复的褶痕。   杜溟立目光一顿,不动声色的走到饮水机边,抽出两个纸杯,开始接水。   他说:“老板的一节陪练课是两万,你们想要多少,也好让我心里有个底,如果实在太多,我也支付不起。”   黎容狮子大开口:“十万,你同意吗?”   在极端条件下,最容易看出一个人的真实反应。   杜溟立正巧按灭按钮,淅沥沥的水声戛然而止,他顿了几秒,才叹了口气,坦诚道:“这有点太贵了,四万我还可以接受。”   黎容听了他的话,表情悻悻:“能拿出四万买课的人很多吧,我们为什么要换给你?”   杜溟立思忖片刻,点点头:“是的,但实不相瞒,虽然我已经工作了,收入看起来也算光鲜亮丽,但一时真的拿不出太多钱,我以天使基金的名义赞助了国内十家残障人士餐厅,流动资金都压在里头,现在还没有开始盈利。”   黎容若有所思:“哦,这么说你还真是个……彻头彻尾的好人。”   杜溟立端起两杯水,朝黎容走过来:“好人谈不上,我也是期待餐厅盈利的,只有良性商业循环才能真正帮助那些人,一味靠补贴,这个项目做不长久。”   他说罢,同时将两杯水递给岑崤和黎容。   黎容听罢有些恍惚,曾经黎清立赞助特殊学校的时候也说,他不是一股脑的往里面砸钱,他是给那些孩子请了很好的老师学习做手工艺品,剪纸贴画,小装饰物,这些都可以盈利,等她们能赚钱了,自给自足,就不需要人再资助了。   岑崤没有接杜溟立的水,杜溟立下意识看向岑崤,眼中带着对这种轻蔑的不解,他没注意,黎容的手还没有抓紧纸杯,他松手的瞬间,纸杯滑落,杯内的热水倾倒在黎容腿上。   嘶。   黎容感觉到热度,快速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岑崤立刻拨开杜溟立,从桌边抽过纸巾,去擦黎容裤子上的热水。   他紧张的问:“烫到了么?”   杜溟立怔忪一瞬,赶紧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是我没拿稳,还好吗,如果烫伤了我愿意赔偿。”   黎容将手覆上岑崤的手背,轻轻拍了两下,然后将他手里的纸巾取过来,自己擦拭。   其实没事。   天气凉,他穿的又厚,等水浸透全部布料触碰到他的皮肤,就已经没那么烫了。   而且纸杯脱落的时候,有些水珠迸到了他手上,他发现,这并不是一百度的开水,最多也就五十多度,根本不会把人烫伤。   杜溟立在热水中掺了凉水。   黎容不相信这么巧合的摩擦,杜溟立这么做,大概是想试探他和岑崤的关系。   而岑崤的反应,也的确被试探出来了。   黎容慢悠悠的擦着裤子,脑子里却闪过了无数个念头。   如果杜溟立顺利进入九区,他和岑崤的身份早晚会曝光,那他们俩的关系,是不是不该被杜溟立知道?   但目前看着,杜溟立只是把他们当作参与九区角逐的考生提防,确实没有什么坏心。   杜溟立主持建立全国连锁残障餐厅的事,黎容在上一世也听说过。   这给杜溟立赢得了不少好名声。   他能看出来,杜溟立是真的想买课,也很坦诚了说了拿不出那么多钱的原因,虽然这原因多少有点道德绑架的意思。   岑崤扶着黎容的腰:“我带你去盥洗室,里面有烘干机。”   黎容感受到轻贴在自己腰上的手,轻挑了下眉。   他发现岑崤并不在意在杜溟立面前暴露他们两人的关系。   黎容跟着岑崤走之前,不冷不热的冲杜溟立道:“课我们不卖了。”   杜溟立因为得罪了黎容,也不好再纠缠,只是继续好言好语的道歉:“实在是不好意思,不卖给我课没关系,你如果受伤千万告诉我。”   他说罢,慢慢收敛了笑容,手指一用力,将脆弱的纸杯攥在掌心,眼神深沉的望着黎容的背影。   盥洗室此刻还没有人。   阴天下雨选择来训练的人本来就少,更何况现在还早,也就岑崤喜欢避开人群,愿意大早上来。   黎容关上门,耸了耸肩:“一点都不烫,他掺了凉水。”   除了潮湿的裤子黏在皮肤上有些难受外,黎容没受什么伤害,也不至于因此记恨杜溟立一笔。   岑崤却别有意味的看着他,问道:“你怎么突然对他感兴趣?”   黎容今天第一次见唐河,按理来说唐河的话不会引起黎容的重视,但黎容却要亲自见这个人。   休息室里的言语交锋,也是试探居多,对一个突如其来连名字都不知道的人,实在是过于重视了。   盥洗室的空气中飘着一股清新的柠檬薄荷香,空调嗡嗡运作着,热气弥散在空气里,一面的玻璃窗上,挂着层模糊的雾气。   空气缓慢流淌,将不轻不重的声音传递到黎容耳中。   黎容心道,自然是为了见见还没踏入权力漩涡的鬼眼组组长。   但他却无辜眨眼:“你的竞争对手,我当然还是有点兴趣的,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黎容还不等岑崤做出反应,就快速反问:“我倒是很好奇,你为什么看不起他,你们之前明明都没有见过。”   他端着双臂,手指悠然的轻敲,气定神闲的等待着岑崤的回答。   他和杜溟立见这一面,只能看到杜溟立是个精明的好人,有向上攀爬的野心,有肃清乱象的决心,也有悲天悯人的情怀和沉稳大气的胸怀。   如果不是韩江的事始终压在他心里,他也不会排斥和杜溟立接触。   岑崤对杜溟立的轻蔑似乎有些莫名其妙,而岑崤并不是一个会轻敌的人,除非他确信,这个杜溟立真的道貌岸然且能力有限。   黎容很期待岑崤的回答。   岑崤抬手拨弄了下黎容早已经干透的头发,看似不经意道:“这世上最让人看不起的,不是彻头彻尾的坏人,而是以好人自居,打着正义的旗号,通过让无辜之人付出代价,遭受苦痛,来完成他自己理想主义的人。”   黎容稍一歪头,侧脸擦过岑崤的手背,亲昵的举动后,他目光敏锐的看向岑崤:“你觉得他是这种人?”   岑崤轻笑,慢慢撤回手,离开之前,指尖不经意碰了一下黎容的耳垂:“或许只是我讨厌他看你的眼神,平白对他有偏见吧。”   黎容虽然知道他是找借口,但姑且吃下了这个吃醋的理由。   黎容向四周暼了暼,才勾唇道:“那你倒是毫不遮掩我们俩的关系,尤其是对那杯热水的反应。我还以为你能从不怎么冒热气的纸杯上看出来,他没想真的烫我。”   岑崤反问:“万一呢?”   黎容:“什么?”   岑崤目光深沉:“如果家里放了至关重要的东西,哪怕记得自己关好了门,也还是会在离开之前望一眼。”   黎容迟愣片刻,心头蹙的一软。   哪怕那杯水看起来并不烫,但一想到有万分之一会烫到他的可能,就还是忍不住确认一遍。 第46章   盥洗室门外隐隐约约传来鞋底踩踏大理石瓷砖的声音。   黎容清了清嗓子,要笑不要的看着岑崤:“咳,我要烘裤子了,你还留在这儿吗?”   他的裤子全湿透了,势必要全部脱下来。   倒也不是怕岑崤看,只是他们现在不是上一世走肾的模式,多少也得纯情点。   岑崤的目光缓慢下移,停在某个位置,轻飘飘反问:“我不能留?”   黎容吞咽了下口水,坐在身后的木椅上,左手搭在岑崤手腕,仰着头:“课还没卖呢,两万块。”   岑崤暼了一眼黎容苍白的手指,无动于衷:“我不太心疼。”   黎容忍俊不禁,推了一下岑崤的手腕:“在人家的地盘上,你还想做什么?”   岑崤其实也没打算做什么,这地方不保险,而且唐河等不到他肯定会来找。   不过他有点不舍得放过这次调戏黎容的机会,毕竟之前黎容主动解衣服耀武扬威,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岑崤纹丝不动,垂眸看着裹在棉衣里的黎容:“没用过这儿的烘干机吧,我帮你?”   黎容抽回手,略感无语:“你觉得我蠢吗?”   没用过难道不会自己看?   岑崤还想再说什么,唐河已经等不及了,直接给他打了电话过来。   这么贵的课时费,唐河也是有职业操守的,他不能忍受自己在训练室里喝茶把时长混过去。   岑崤低头看了眼手机,皱了皱眉。   黎容立刻心领神会,立刻催促他:“这老板在九区工作过就敢收这么多钱,我一个……年级第一,才收二百,你不心疼我心疼。”   这句话有种若有若无的暧昧,黎容明白,岑崤自然也听的明白。   如果不是把对方当成很亲近的人,认可了某种私密关系,他是不会心疼对方的钱的。   岑崤接听一瞬,又很快挂断了唐河的电话,示意自己知道了。   临出门前,他突然转头叮嘱黎容:“你这点水烘二十分钟就可以了,门锁好,小心点。”   黎容正准备解衣服,闻言诧异:“小心什么?”   这是在训练馆,说里面的员工都会点功夫也不为过,更何况他自己也不是真的弱不禁风,还能出什么事?   岑崤顿了顿,扭过脸:“随口一说。”   他虽然说是随口一说,但出门后,还是替黎容锁紧了门。   黎容手上动作停下,静静望着大门,不由得皱起眉头。   岑崤两处让他觉得古怪的地方,一是对杜溟立的态度,二是对他那句话的反应。   “我走了,你一起吗?”   这句话明明没什么特别,甚至是他曾经经常挂在嘴边上的。   他对同实验室的同事说过,对A大的学生说过,对导师级别的前辈说过。   这句话甚至都不算是邀请,只是在自己要离开时,客气的一种方式。   不过。   他唯独没有对岑崤说过。   上一世岑崤基本会送他去红娑上班,他根本不需要跟岑崤说这句话。   有时候自己出门,也大多是跟岑崤不欢而散,怎么可能客气的邀请他一起。   黎容暂时想不明白。   或许时机合适了,他可以亲自问问岑崤。   烘裤子的时间不长,的确二十分钟就能干了,热乎乎的裤子,穿在身上还很舒服。   黎容出门的时候,杜溟立已经不见了,或许是找别人训练,或许离开,他并不关心。   岑崤还和唐河打得不可开交,黎容看一会儿也乏了,就端着个杯子,在训练馆乱转。   转到门口,前台突然叫住他:“哎……”   黎容停下脚步,抬眸看向她:“嗯?”   前台脸颊稍红,明显兴奋了不少,她私下看了看,偷偷对黎容道:“想跟岑先生换课的那位客户,刚才突然过来问我,你是不是这里的学员,我没告诉他,嗯……你注意一点这些中年男人,我怕他不怀好意。”   黎容失笑,双眼弯起:“好的,谢谢。”   前台大概以为杜溟立是看上他了,但他知道,杜溟立是想打听他的身份。   杜溟立能这么重视他,他还是挺意外的。   大概在聪明人眼里,有些东西,越是想隐藏就越是藏不住吧。   岑崤训练完已经是三个小时之后了。   他和唐河又休息了一会儿,擦了药,这才换衣服打算离开。   黎容向门外一望,才发现外面下雪了。   这是A市今年的初雪,雪团很大,很蓬松,被风刮的上下翻滚,生怕落在地上,被泥泞的路面吞噬。   黎容的聊天软件头像就是雪花,他是挺喜欢雪的,小时候黎清立和顾浓每年都会带着他堆雪人。   顾浓是南方人,很少见雪,后来去国外留学,到了一个大雪封城的地方,才能尽情在雪里打滚。   大概是顾浓对雪的特殊喜爱影响了他,冬天下雪,对他来说意味着父母会变成孩子,跟他一起疯玩。   他爸妈似乎是没有成长的概念的,每次下雪都比他更闹腾。   他四五岁的时候是这样,十一二岁的时候是这样,到他还有一年就要成年时,还是这样。   只是今年,没有了。   黎容顶着风推开玻璃门,伸出手,去接天上的雪花。   雪花刚碰到他的皮肤,冰凉一瞬,就很快化成了水珠。   “不冷吗?”岑崤默默走到黎容的右侧,挡住了从那个方向吹来的风。   他话刚说完,黎容就忍不住咳嗽了一声。   嗓子有点痒。   大概是心里脆弱的时候,身体也会不由自主的跟着脆弱。   黎容赶紧清空脑子里的回忆,缩回手,摇了摇头:“没事。”   岑崤:“进去坐着,我去启动车。”   黎容:“我跟你去车里等,下雪又不冷。”   训练馆有自己的后院停车场,岑崤带着黎容绕到后院,上车打开空调。   从室内出来,的确是有点凉的,但好在空调温度上升的快,黎容很快就不用缩着袖子搓手了。   雪花太大太密,天空又一直灰蒙蒙的,路上车辆普遍很慢。   岑崤打算带黎容去吃点东西,但车还没开到繁华区,黎容突然敲了敲车窗:“路边停一下,看到个熟人。”   岑崤看了一眼模糊的后视镜,靠路边停了下来。   马路牙子上,有一个慢吞吞往前走的身影。   那人个子不高,穿的也不厚,只有一件灰黄色的大衣,雪花肆无忌惮的贴在她脖子和脸上,化成水往衣领里钻。   她的耳朵冻的通红,头发虽然系了个马尾,但是前面的刘海被吹的乱七八糟,好在厚大的镜框挡住了乱飞的头发和一部分莽撞的雪团,让她能睁开眼睛。   纪小川。   怎么每次看见她,都是一副可怜兮兮乱七八糟的模样?   黎容暗自摇头,推开车门,喊了一声:“纪小川!”   纪小川贸然被人喊,吓了一跳,脚下踩空,踉踉跄跄从马路牙子上掉了下来。   好在她反应不错,没有一头栽进路边的泥水里。   纪小川拢了拢乱飞的头发,扭回头看:“啊……我你。”   她认出黎容了,但她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黎容。   她听人说黎容是住校了,一般住校的学生周末都不怎么出校的。   黎容抬起袖子,挡着风:“要去哪儿,送你去。”   纪小川赶紧摆手推辞:“我…我不去哪儿,我…在路上闲逛一会儿,你不用…管我。"   风一吹起厚厚的刘海,黎容看见了她额头上新鲜的结痂,看架势,就是这两天的。   黎容叹了口气:“你先上车,外面风大。”   纪小川踌躇了一下。   她不想给黎容添麻烦,她更希望黎容没看见她,直接把车开过去。   但黎容没有要装瞎的意思,她多拖延一会儿,黎容就多吹一会儿冷风。   她听宋沅沅她们说过,黎容身体特别差。   纪小川咬了咬牙,只好跑过去,拉开后车门。   她刚一坐下去,就看到了驾驶位的岑崤。   “你你你…岑…崤?”   她本来就有点结巴,一紧张就更结巴了。   她局促的靠着车门,恨不得缩到座位和靠背之间的夹缝里去。   岑崤看了一眼黎容,不解的问:“我高中这三年做什么罪大恶极的事了?在外面是什么名声?”   他思索了一下,他不仅没欺负过老实巴交的同学,有时候还很好说话。   黎容抖了抖头发上的雪,忍不住轻笑。   其实细想,高中是岑崤的蛰伏期,他在没有实权的时候,从不过分张扬。   不过似乎每个学校每个年级都需要有那么一个有背景,有钱,校长都不敢惹的人镇场子。   由于绝大部分同学都不会亲自接触这个人,所以一些真实性不足一半的传闻会在学校里广为流传,而学生群体,偏偏很爱听这些叛逆不羁的段子。   岑崤在各方面,都符合幻想模版,所以哪怕他不做什么,也有传闻帮他做。   “纪小川,岑崤是我朋友。”黎容扭回头,从座位间的缝隙看着纪小川。   “啊…好,你好。”纪小川小心翼翼的跟岑崤打招呼。   她不知道黎容是怎么跟岑崤这个蓝枢大佬成为朋友的,但好像宋沅沅说过,谁都不许在班里提黎容和岑崤的名字。   岑崤问了一句:“去哪儿?”   他当然不是问黎容,因为他们一开始就有目的地。   纪小川也很聪明,她低着头,努力让厚刘海遮住她的眼睛,小声道:“我没…地方去。”   她已经在街上呆着几个小时了,因为冷,不得不走动起来。   她出来的匆忙,手机和钱都没揣在兜里,连去个咖啡厅避寒都不好意思。   车内的暖气吹的她很暖和,她才发现,原来她的四肢都冻的没什么知觉了,耳朵也刺刺的发疼。   黎容:“那跟我们去吃饭吧。”   纪小川想推辞,但话到嘴边,又吞了下去。   在黎容面前,她的一切掩饰和伪装都显得苍白无力。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黎容那双澄澈明亮的眼睛能看穿一切,根据她的反应,就能猜出她的真实想法。   她的确饿了,又冷又饿。   纪小川嗫嚅道:“我…忘带手机,等周一…我…”   她现在没办法跟黎容他们AA,她得提前说。   “等英才计划公示通过了,我就没什么事,刚刚受到点市场刺激,我打算提一提补课的费用,你来给我当助教吧。”黎容打断她的话。   唐河在九区工作两年,就可以收两万的课时费,他可是在职的红娑研究员,而且还亲自参加过这次高考。   “我…谢谢。”纪小川知道,黎容是给她一个赚生活费的机会,毕竟她伸手管那对父母要钱,真的挺痛苦的。   幸好她学习好,是真的能帮到黎容的忙,不会给黎容拖后腿。   黎容转回头,坐直身子,调了调安全带,目光望向窗外。   安静了片刻,他冷不丁道:“头发上很多细菌,总遮着容易感染,我们不会多问也不会跟别人说什么。”   纪小川知道他看到了,也猜到了个大概。   她怯生生抬起眼,默默咬着唇,眼圈有点发热:“他们…不是故意的,我妈的雇主家总…吵架,挑她毛病泄愤,她回来总要…发泄,我弟弟…有点发烧,外面下雪…叫不到出租车,医院人也多,他们…很累,脾气不好。”   纪小川难得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因为结巴的毛病,她平时恨不得一个字一个字蹦,能不说就不说。   但她却特别信赖黎容,她相信不管她说话有多滑稽,黎容都不会有嘲笑的心思。   这也是她第一次跟别人透露她家里的情况,大概是因为,黎容能注意到她额头上的伤吧。   别人是不会在意的,更不会提醒她当心感染。   岑崤似乎在父母关系上和纪小川有些共鸣,所以平时根本不会搭理的无关紧要的事,他也忍不住插了一句。   “换个雇主。”   根据逻辑,似乎纪小川的遭遇根源在雇主身上。   纪小川没想到岑崤会跟她对话,赶紧回道:“这家…给的钱多,事情少,我妈就管…做饭,别的房间…不让进。”   黎容淡淡道:“听起来就不像什么好人。”   纪小川小声反驳:“好…好人吧,还是红娑研究院的…教授,我将来也想进…红娑研究院。”   黎容敏感的反问:“哪个教授?”   纪小川:“李…李白守教授。”   黎容精神一震,下意识看向岑崤。   岑崤虽然开着车,目光直视着前方,但听到纪小川的回答,也下意识减慢了车速。   纪小川一脸迷茫,不知道为什么,黎容好像反应很大。   黎容凝眉冲岑崤道:“你记不记得我跟你说,李白守好像不知道刘檀芝那些媒体的事。” 第47章   刘檀芝,今年三十四,身材清瘦,面容姣好。   她二十二岁从A大外语院毕业后,因为没考上本专业研究生,便选择以学生教务的身份留校工作。   工作只一年,就和当时身为生化院副教授的李白守走在了一起,交往五个月后结婚。   在李白守的帮衬下,刘檀芝是那一批留校的毕业生里晋升最快的,她从教务科调到了国际部,再从国际部调到生化院环境治理专业,成了教务主任。   这个路径其实有点奇怪,A大国际部是个公认的好单位,超凡脱俗,清闲安逸,每天处理一些学生交流和留学申请的事情,根本不用走出办公室,虽然晋升的岗位少,但刘檀芝应该不受影响。   教务主任管的杂事就多的多了,不可能像在国际部一样,喝喝茶养养生,等着学生来打印资料,咨询信息。   教务主任要处理各种乱七八糟的纠纷,还得帮助各位教授应付难缠的学生家长。   当时大家都以为,刘檀芝放弃国际部的职位改去生化院,是为了离老公李白守近一点,毕竟李白守一门心思扎在实验课题上,连家都很少回。   刘檀芝对这种说法不置可否,平时在工作上也还算是尽心尽力,行事低调。   承办那些媒体的注册资金对当初的刘檀芝和李白守来说,多少有点勉强,除非他们有灰色收入。   不过现在这些媒体账号已经开始盈利,偶尔做一些产品推广,报价从三千到一万不等。   综合起来,已经是一笔很高的进账了,按理说,刘檀芝大可以辞去A大的工作,在家专心当富婆经营这些账号。   简复在电话那头小声说:“我现在就能查到这么多,还是因为上次媒体的事情引起了一区的注意,不然这种小人物都不可能给她建档。”   岑崤问:“你用谁的账号查的?”   简复:“就一区一个技术员,内部网络共通的嘛,哎现在的确是管的严,要不是我被特招,算是半实习的身份,他都不愿意给我看。”   岑崤沉默了一会儿:“内部网络是共通的,但是查询权限可不一样。”   一区一个普通技术员顶多能调一下个人信息,如果蓝枢一区怀疑刘檀芝背后的媒体是红娑背景的,那绝不会只记录这些。   除非更多的内容被权限掉了,得用高职位的账号才能查询。   简复:“你说的也是,但我也不敢轻易跟我爸妈说,怕他们大局为重你知道吧。”   在他父母眼中,一区的平安和稳定才是最重要的,至于黎容想查什么,黎清立又是怎么回事,不是他们该关心的。   如果简复硬要淌入这趟浑水,他父母一定会变成阻力。   纪小川弓着背,上半身抵着桌边,一只胳膊放在桌子下面,一只搭在桌面上,捏着筷子夹起一粒花生米。   她眨巴着眼睛,默默将花生米塞进嘴巴里,含糊道:“我妈…雇主是坏人吗?”   黎容听了简复的话,一直没动筷子,见纪小川问起,他才抬起眼睛问道:“你说李白守和刘檀芝不让进别的房间,只能进厨房?”   纪小川拧起眉头回忆了一下。   其实她妈妈每次下班回来都很累很暴躁,根本没空跟她谈心,她也就在妈妈发脾气的时候,从只言片语间捕捉点信息。   “有次我妈去给她家…做饭,有个房间好像是水…管裂了,有水从门缝里流…流出来,李教授和他老婆都…都没回来,我妈怕屋里有…不能沾水的东西,就找了…认识的修水管的叔叔,也给他老婆…打了电话。   他老婆听说…说我妈找了别人来就破口大骂,明明我妈和那个…叔叔根本打不开房门,但他老婆就说我妈侵…犯她隐私了,不仅要把我妈赶走,还扬言要告…告我妈,后来我妈为了工资…忍了,给他老婆道…道了歉,但是回来就……”   纪小川说到这里,话音一停,低下头,把那颗花生米嚼了。   回来后,自然没发生什么好事。   明明是为了雇主着想,怕水泡坏重要的东西,怕浪费水费,还主动找了师傅来修,结果非但没被感谢,反而被辱骂被威胁。   任谁遇到了这样的事情都会觉得憋闷,愤恨,可为了高昂的工资又不得不低声下气,忍气吞声。   委屈溢满胸腔,就只好向更弱小,更隐忍,无法反抗又无法逃离的孩子发泄,毕竟受这份气,也都是为了孩子,为了这个家,所以哪怕对无辜的纪小川施暴,也是理所应当的。   黎容在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气。   曾经他以为黎清立和顾浓是很平常的父母的样子,但见的人多了,他才发现,不是所有的父母都是黎清立和顾浓。   刘檀芝房间里一定有很重要的东西,不愿被任何人看见。   但那些东西跟他父母的事有没有关系,他就不清楚了。   黎容又问:“所以李白守和他老婆的关系不好,经常吵架是吗?”   纪小川:“我就记得我妈说,他俩都…分居了,不在一个…房间住,早晚要离婚。噢那个教授很…少回来的,但是他老婆每天都…都回来,我妈主要是给他…老婆做饭,他老婆很注…注意健康,不吃外面的东西。”   黎容想了一下上一世。   做科研很苦很乏味,各类八卦消息也是大家消解焦虑的谈资,办公室里经常有人议论,谁和谁在一起了,谁和谁离婚了,谁找了小三,谁私下里偷偷看大尺度主播。   黎容虽然不爱听,但毕竟身处这样的环境,难免接收一些乱七八糟的消息。   李白守当时在红娑研究院已经有一定地位了,身处漩涡中心,关于他学术水平不足的吐槽层出不穷,但对他家庭的八卦却一点没有。   刘檀芝就像个隐形人,不起眼,不冒尖,仿佛是李白守背后默默奉献的女人,安逸的呆在环境系,一切为了支持老公的事业。   至少黎容从没听说过李白守和夫人关系不好,更没听说他们离婚了。   和简复给的调查结果相似,刘檀芝低调的不可思议。   按理说有一个在红娑研究院任职的教授老公,怎么也比同龄人强了太多,但刘檀芝偏偏不炫耀,不张扬,恨不得自己彻底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   但这样低调的人,背后却经营着数个媒体账号,掌控着一定的网络话语权,不仅偶尔推广三无产品,还对各种热点事件添油加醋,散播谣言。   岑崤倒了一杯温茶,递到黎容手里。   清亮的茶汤冒着丝丝热气,带着一股沁人心脾的甜香。   “如果不是从纪小川这里得到了另外的信息,我们的思路可能会偏。”   黎容垂眸,将茶杯捧在掌心,温了温指尖。   的确。   不管是一区的调查结果,还是他上一世的印象,都会理所当然的觉得,刘檀芝和李白守是夫妻一体的,刘檀芝不管做什么对黎清立不好的事情,都是在给李白守铺路。   黎容:“刘檀芝用自己的名字投资峰光文化,经营那些媒体账号,不管是给三无产品推广,还是引导舆论达到自己的目的,她都不怕被人发现,因为有在风口浪尖上的李白守给她背书,甚至她很有可能是引导别人,去怀疑李白守。”   岑崤夹了一块包浆豆腐,放在勺子里,沾了沾椒盐,喂到黎容嘴边。   黎容关心则乱,思考和李白守相关的事情很专注,身体下意识替他做了反应。   他手里捧着茶杯,没空接勺子,于是往前凑了凑,乖乖将岑崤喂过来的包浆豆腐咬住,咀嚼两下,吞咽进肚子里。   纪小川捞起一块干锅脆皮肠,和着米饭吃了一大口,一边吃一边偷眼看着黎容根本一点菜汤都没沾的筷子。   岑崤给黎容喂了一口,确认黎容吃下去了,才继续道:“李白守是个有瑕疵的人,这样的人是非常合适的栽赃对象,你应该知道麦克唐纳三要素。”   黎容轻笑一声:“杀人三要素,一种犯罪心理学理论。”   纪小川一脸茫然,但她又不敢打断黎容和岑崤的聊天。   黎容察觉到她的迷惑,便又多说了几句:“尿床,纵火,虐杀动物,这三种特征被麦克唐纳认为是杀人凶手具有的普遍特征,虽然根据后续的研究发现,这种说法并不完全准确,不过……”   他觉得自己扯的有点远了,现在也不是给纪小川上课的时候。   岑崤及时把话题拉了回来:“如果李白守具有A瑕疵,且A瑕疵是大众普遍不能接受的,那么当不良事件B被爆出来,大众很容易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认为具有A瑕疵的人,一定做了B。”   黎容心知肚明李白守最大的瑕疵就是盗取了黎清立的研究成果。   这件事别人不知道,但刘檀芝一定知道。   如果有一天,刘檀芝真正要掩盖的人快要暴露,她就可以曝光李白守对黎清立做的事,将矛头指向李白守。   李白守春风得意这些年,恐怕没有想到,他早晚有一天要走上黎清立的道路,被污蔑,被批判,被群起攻之,被他所热爱的事业抛弃。   他可能会争辩,他只想超越黎清立,没想过害人。   但没有人会相信他,他为慈善事业捐的款,他教书数年做出的贡献,他提供了帮助的实验项目,甚至是他扔给奄奄一息的乞丐的十元钱,这些都抵消不了他的罪恶。   当然,这一切都建立在,刘檀芝和李白守真的貌合神离的基础上。   岑崤又夹了一块煮的软烂,汤汁十足的西兰花,吹了吹升腾的热气,送到黎容嘴边。   黎容已经习惯了这种喂饭模式,根本不用思索,又把西兰花吃了下去。   纪小川咕嘟喝了一大口柠檬水。   从菜上齐到现在,属她吃的最多了,岑崤根本一口菜都没吃,黎容……   黎容虽然自己没动,但是应该饿不着。   岑崤见他把西兰花也吃下去了,不动声色的夹了一块黎容最讨厌的胡萝卜。   胡萝卜是和牛肉一起煮的,牛肉的香气已经尽可能的掩盖了胡萝卜的味道。   岑崤将勺子递过来,嘴里却说道:“十二月底A市上流圈子会举办联谊会,红娑和蓝枢的高层为了表面和谐,基本都会参加,刘檀芝再想低调,也得跟李白守一起出席,趁对方还没察觉,我们可以收集不少信息。”   黎容听他提到上流圈子的联谊会,难免又回忆起以前。   虽然红娑研究院和联合商会之间的矛盾不断,但总有热心群众致力于让它们回到最初互帮互助的关系。   为了这一远大理想,中间人折腾出了不少活动,美其名曰互相学习,加强交流,增进友谊。   只不过一切美好的畅想在切实的利益面前都显得微不足道,蓝枢和红娑早就渐行渐远,当初抱着伟大理想建立它们的人,也已经长埋地下。   “我没有资格去,你……呸!”   黎容毫无防备的将岑崤喂来的东西吃进嘴里,刚开始的牛肉汤汁很可口,但一咬到胡萝卜,那股味道溢出来,立刻让他生理性反胃,他嫌弃的拧巴着脸,抽了张纸巾,将胡萝卜吐在纸巾上,扔到垃圾桶里。   黎容一瞬间从回忆里抽离,他用微凉的茶漱了漱口,忿忿瞪了岑崤一眼:“想哄我吃胡萝卜,没门!” 第48章   纪小川看呆了。   她都没想到,黎容和岑崤的关系这么好。   岑崤可以随意喂黎容东西,黎容不喜欢吃,想都不想就吐出去,岑崤也不生气。   所以传言真的很离谱,黎容没有高冷不好接近,岑崤也没有蛮不讲理仗势欺人。   男生间的友情还是挺让人羡慕的。   黎容也发现了,他们分析李白守和刘檀芝这段时间,岑崤一直在投喂他吃东西,自己一口也没吃。   “你怎么不吃?来吃!”黎容故意从干锅里夹了一筷子芹菜,放到岑崤碟子里,然后抬起眼,表情无辜的望着他。   岑崤轻哼一声,看了看绿莹莹挂着油的芹菜,然后面不改色的塞进了嘴里。   他只是不爱吃,又不是不能吃,从小野蛮生长起来的,哪有黎容那么矫情的毛病。   岑崤把芹菜咽下去,低喃了一句:“真没良心。”   纪小川看出来了,胡萝卜是黎容不爱吃的,芹菜是岑崤不爱吃的。   她弱弱问:“你们…都知道对方不爱吃什么啊?”   太贴心了,没想到大大咧咧的男生也会注意这个。   岑崤眸色变化一瞬,简短道:“食堂。”   黎容也几乎同时回答:“一起吃过食堂。”   纪小川稀里糊涂的点点头,小声说:“我都…都挺爱吃的。”   黎容笑笑,将胡萝卜炖牛肉往她面前推了推:“那你多吃点。”   一顿午饭,他们吃了两个多小时。   纪小川发现,黎容不是一般的挑食,而且胃口还不好,哪怕是喜欢的菜,吃几口也就够了。   岑崤倒是没什么忌口,几乎都可以吃。   纪小川自己撑的肚子圆滚滚,连口水都装不下了。   她对黎容说:“你想…知道那个教授的事,我可以问…问我妈妈。”   黎容知道她的家庭状况,不太忍心:“刘檀芝有心隐藏的,你妈妈也发现不了,还是别轻举妄动,我怕打草惊蛇。”   纪小川只好点头。   她也不知道黎容和岑崤到底要做什么,但一定是特别重要的事,她很开心自己能够提供思路,哪怕这个思路也曾带给她痛苦。   吃过饭,纪小川决定回家了。   毕竟自己所有的东西都在家里,哪怕不得不接受莫名其妙的怒火,她也得回去。   无解的困境还压在身上,但又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   她曾经以为自己的世界一片黑暗,但随着高考的临近,随着她认识了黎容,她突然觉得黑暗里裂开了一道缝隙,照进了光。   她的这些苦难,和黎容的境遇相比,实在不算什么,但黎容还能充满希望的活下去。   她有预感,她已经要走到苦难尽头了,等她成年,考上A大,离开家,一切都会是充满希望的。   -   周一,简复挤开了岑崤的前桌,自己一屁股坐在了岑崤面前:“那个形式主义的联谊会?狗都不去!”   由于他说的声音太大,大概有半个班级都听到了,就连崔明洋都扭回头,深以为然的看了简复一眼。   简复说的没错,这的确是个狗都不爱去的联谊会。   红娑这方的合作企业均没加入联合商会,所以两波人已经暗搓搓给彼此使绊子很多年了,平时可能连装都懒得装一下,但去了联谊会的地界,还得表现出喜气洋洋,一派和谐的景象。   哪怕是一提起胡育明就破口大骂的江维德,在联谊会上也得和胡育明含笑碰杯,恭维几句对方做出的杰出贡献。   以江维德的脾气,这大概是最让他觉得“钱难赚屎难吃”的工作任务了。   黎容一向不喜欢吵闹的虚伪的地方,曾经黎清立和顾浓几次让他去,他都拒绝了。   所以他其实也没真的见过,联谊会有多么乏味无聊。   简复绘声绘色地给他描述:“他们会端上来一只烤火鸡,然后让红娑和蓝枢这边各出一个人,把火鸡从中间切开,这就算是握手言和了,按照惯例,每个人要上来切一块吃,你都不知道有多难吃,又柴又咸。   接下来就得被爸妈带着,像复读机一样,跟以前见都没见过的人碰杯问好说吉祥话,但你心里根本不把对方当回事,你也能从对方眼睛里看出来,他也没把你当回事,怎么说呢,就像是把一堆举足轻重的人物拉过来,表演一场荒诞剧。   蓝枢和红娑怎么可能友好相处,我说有的老头子真是闲的。”   黎容垂着眼睛,听简复竹筒倒豆子一样吐苦水,显然这些年,他被父母强拉着去,积攒了不少抱怨。   等简复说完,黎容扯了扯唇:“未见得吧,如果我代表红娑,难道你不愿意吃我切过的火鸡?”   简复想立刻开口反驳,但一时没找出合适的说辞,顿了半天,他才干巴巴道:“那不一样啊。”   他想说,咱们肯定不用装。   但他就突然意识到,如果将来黎容真去了红娑研究院,他和岑崤进了蓝枢,他们也还是朋友。   简复嘟囔:“那都是几年之后的事了,以后再说呗。”   林溱去水房洗了小番茄回来,进了教室就自觉站在黎容桌边,看看简复:“什么几年之后啊?”   简复仰起头,看了看林溱手里的小番茄,他勾了勾手指,等林溱把盒子递过来,他大大咧咧的抓了两个塞进嘴里。   “好酸!”简复皱着脸,勉强将番茄咽了下去。   林溱疑惑,赶紧也抓了一颗,嚼了嚼:“酸吗,还好啊。”   这小番茄是他用来减肥的,实在饿了就吃几颗,保持身材的效果特别棒。   简复嫌弃道:“你吃的什么破水果,等明天我给你拿个榴莲来。”   林溱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谁让你非要吃。”   只有黎容认真回答林溱的问题:“我们在说红娑和蓝枢的联谊会,今年我没资格去,但岑崤和简复还有。”   他说起自己没资格的时候也很平静,就好像不会牵扯到父母已经不在的伤痛。   岑崤深深看了黎容一眼,但在教室里,他也不能表现出什么。   简复没那个细腻敏感的神经,他直言不讳:“大好的跨年夜,我不吃喝玩乐,去那儿当演员?”他又看向林溱,“哎,你跨年夜怎么过啊?”   林溱虽然无数次对简复的粗神经唉声叹气,但还是不得不回答他的话:“我们艺考班要模拟面试,没空跨年。”   简复:“模拟面试?表演节目吗?”   林溱迟疑了一下:“算是吧,还挺正式的。”   简复兴奋的敲了敲桌子:“那我也要去看,每年都听到艺考生面试滑铁卢的新闻。”   林溱:“……”   岑崤略感烦躁,对林溱说:“你赶紧把他带走吧。”   林溱拒绝的话刚打算出口,又不得不咽了下去。   他其实也不想,带简复走啊……   跨年夜那天,A市路边的绿化带挂上了彩灯,新年的氛围已经很接近了。   地上残存的积雪刚好消失殆尽,空气里除了凛冽的寒气,还有似有似无的泥土香。   灰突突的树干刷了一米高的涂白剂,和深灰色的路灯杆间次交叠,远远望去,像斑马身上的花纹。   岑崤跟岑擎说要去参加联谊会的时候,岑擎差点把手里的茶杯摔到地上。   好在他当了三区会长后也没疲于锻炼,很快便稳住了情绪。   “你说什么?”岑擎又问了一遍。   岑崤很少来三区,以至于门卫差点把他当成无关人士给拦了。   好在徐风路过,一眼看到岑崤,才把他带进来。   自从上次跟岑会长深谈过,徐风现在看岑崤总有种说不出的警惕心理。   他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可警惕的,但就像会长说的,岑崤早就不是孩子了。   岑崤笑了笑,心平气和道:“当然是跟你和我妈去见见世面。”   岑擎无语了。   岑崤现在连个合乎逻辑的谎都懒得扯。   岑擎给徐风使了个眼色,示意徐风把门带上,然后才一脸严肃的质问岑崤:“你到底想做什么?”   但他越是疾言厉色,越是心里没底。   因为不管岑崤对他多么疏远,他最终还是得站在亲生儿子这边。   可他现在连岑崤的目的都不知道。   岑崤漫不经心,自顾自的往岑擎办公室的沙发上一坐:“想在九区站稳脚跟,不是还需要一份投名状吗,我去选一选,看看谁比较合适。”   岑擎还站在工作椅前,岑崤反倒坐下了。   不过岑擎此刻也没空纠结这点小事,他冷飕飕道:“那你让我盯着黎清立调查组,也是为了投名状?”   “不是。”岑崤直视岑擎的眼睛,对那股来自会长来自父亲的威压毫不退怯,“是为了更重要的事。”   这个更重要的事,他不会跟岑擎说,至于岑擎能调查多少,猜到多少,他也不关心。   虽然他对自己父母的感情很复杂,但唯一有一点他可以确认,他们不想他死。   岑擎:“你最好别害死我跟你妈。”   岑崤站起身,淡淡道:“放心,哪怕我自己去死,也不会连累你们。”   岑崤走后,岑擎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疲惫的揉了揉眉心。   徐风赶紧给他倒了一杯温水:“会长,你怎么了?”   岑擎摇摇头,喝了一口水,顺了顺气,自言自语道:“不知道为什么,刚才胸口突然有点疼。”   徐风:“我看您是工作太累了,正好今天晚上去联谊会轻松一下。”   岑擎苦笑:“轻松?本来带着我夫人就够让人头疼了,现在又来一个,到时候你盯着点岑崤,给我看看他到底想干什么。”   红娑与蓝枢的联谊会晚上八点在七星酒店举行,要求提前一个小时到场。   这天天气好,晚上一丝风都没有,A市几处烟花燃放点断断续续搞了几场烟火秀,大部分市民都聚集在步行街商业区,整个城市一片祥和安宁。   这个世界好像是由无数像素构成的绚丽投影,烟花燃放欢呼喝彩的那一刻,悲戚的哭声被悄然掩盖。   几个月前那件喧嚣全网的大事,已经没有多少人在意了。   但在意的人,还在斑斓的夜色下前行。   七星酒店对面的长恒宾馆前台,黎容把身份证一递,客气道:“帮我开一间房。”   前台的目光在黎容和岑崤身上游走,然后把手往岑崤面前一伸:“先生,您的身份证也得给我一下。”   虽然现在还没有人盯着他们,但黎容仍然不愿意和岑崤有太多可查的交集。   黎容:“他呆一个小时就走。”   前台意味深长的笑了笑,断然拒绝:“不行的先生,半个小时也得登记,你也知道今天跨年夜人多又杂,为了安全嗯……我们对每对顾客都是一视同仁的。”   岑崤深吸一口气,不愿在这种小事上纠缠,还是主动将身份证掏了出来。   前台做完登记,将房卡和身份证一起交给黎容,然后贴心的叮嘱道:“我们酒店不用自带那个的,床头柜上有,免费提供,谢谢配合。”   黎容眼皮轻跳,有点头疼:“我们不是来……算了。” 第49章   长恒宾馆是这一片繁华区有些年头的老宾馆了。   正因为老,才能堂而皇之的建在七星酒店对面,而且因为地理位置优越,哪怕设施老旧一些,也还是有人光顾。   选择住长恒宾馆的,很多都是来A市旅游的外地人或想在市里过节的学生。   对于这些人来说,长恒宾馆属实物美价廉。   黎容找到房间号,一推开门,迎面吹过来一股久未通风的潮气。   房间里一张床,一个床头柜,一个钉在小电视下方的两米长的长桌,桌上摆着两瓶矿泉水,还有付费的酸梅汤饮料和一本翻的有些卷边的杂志。   挂着铁栏杆的大窗户前是一个小沙发,沙发上还有人坐过尚没恢复的压痕,地毯是深色的,不知用了多久,但不用想也知道,清理的效果不会太好,毕竟地毯的角落里,还能发现没打扫干净的杂物。   唯有床铺看着白净整洁,但也只是看起来,到底用了多少漂白剂消毒液,对皮肤有多大的伤害完全不得而知。   别说黎容暂时没有那种心思,就算有,看到这样的环境也彻底没了。   他抬手扇了扇味道,火速打开了换气扇。   换气扇只在卫生间里,运作起来嗡嗡直响,扰的人心烦意乱。   但长恒宾馆最大的可取之处,就是从这边的窗户望过去,可以清晰的看到七星酒店的宴会厅。   这两个地方,只隔了一条四车道的马路。   岑崤走到窗边,抬手打开窗户,让冷冽清新的空气灌进来。   屋内的潮气是淡了,但黎容抱着双臂,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哪怕穿的多,一动不动的站在这种温度下,也还是冷的。   岑崤只好把窗户关上。   岑崤转过身,目光掠过床头柜上明晃晃的避孕套,又平静的移开,对黎容道:“没办法,这个角度最好,就是条件差了点。”   黎容皱了皱鼻子,努力适应那股发霉的味道:“没事,就呆到联谊会结束。”   岑崤抬手看了看表:“还有将近一个小时,徐风大概会开车带我父母过来,我要跟他们一起进去。”   黎容裹紧棉衣,往床边一坐,抬眼看了看岑崤,眼底含笑:“那这一个小时做什么?”   虽说这宾馆的气氛差了一点,对两个从小住惯了别墅的人来说,多少有些扫兴。   但这样狭小的空间,潮湿的气息,床头的避孕套,和侵入房间的热烈且斑斓的夜色,有种色情电影里面,直来直去的刺激感。   岑崤见他坐下了,这个距离,这个视角,他必须俯视黎容。   他看着黎容白净的侧脸,柔软微卷的鬓角,还有衣领空隙里,透出来的细薄的脖颈。   岑崤往前走了一步,鞋尖撞到黎容的鞋尖,膝盖贴着黎容的膝盖。   他已经突破了两个人交流的安全距离,黎容必须努力扬起脖颈,才能和他对视。   虽然隔着厚厚的衣服,但触碰的瞬间,神经信号还是会飞快的传输到大脑皮层,督促胸口产生某种微妙的,酥麻的情愫。   对成年人来说,有些话不必说出口,但某些暗示已经坦坦荡荡的展露无疑。   黎容不由得弯了弯眼睛,他双掌撑着被子,身子向后一靠,目光下移到某个部位,轻声轻语的提醒岑崤:“我倒是怎么都行,但是它一会儿还能冷静的参加联谊么?”   男人总是特别了解男人,不说精神层次上的迷恋,单就肤浅的肉体吸引,岑崤对他的兴趣也是大到了极点。   不然上一世他们不会过的那么无度。   黎容这个懒洋洋的半躺姿势,已经算是毫不抗拒了。   只要岑崤想,他大可以推着黎容的肩,将黎容按倒。   但黎容说的问题确实存在,他永远不可能心如止水的从黎容身边离开。   目光推拉几秒后,他们俩肩靠着肩,并排坐在床边,打开了电视。   别看宾馆里的电视小,但是清晰度还可以,A市本地的电视台正在直播各大商业区的热闹景象。   平时就人群攒动的购物广场,此刻更是摩肩接踵,大热的餐厅排号到了几百位,外面小板凳上坐满了人。   黎容小声嘟囔:“现在的记者怎么都愿意去高度繁华区找新闻?以前暗访黑煤窑,人贩子,卧底地下赌场的哪儿去了?”   他记得自己小时候,电视上时不时的会放出这种消息,记者曝光后,有关部门迅速介入调查,捣毁违法犯罪窝点,拯救一些人,和一些还没来得及发生的悲剧。   岑崤:“付出和回报不等,理想也会被打回现实。”   黎容笑笑:“好像各个行业都一样,不缺一腔孤勇的逆行者,缺的是让他们平安生存的土壤。”   新闻直播了一段时间,适时插入一则广告——   “血管就像快速路,堵车事故都不行,关键时候用清汭,疏通血管,全身通畅,清汭,你的血管管家!治疗动脉硬化,降低胆固醇,请认准梅江药业!”   黎容听完了广告,随口说道:“清汭是款仿制药,在人家原研药专利药品保护期没到就开始偷偷打擦边球,借用缅甸一家公司壳子,自己雇了一批药代,以代购的名义,卖给民众。后来好像还被处罚了,不过现在专利到期,他们倒是可以明目张胆的生产了。”   岑崤:“梅江药业?没听说过。”   黎容:“小公司而已,不然也不敢打擦边球。”   看了一会儿乏味无聊的直播,岑擎给岑崤打电话。   岑擎:“你在哪儿,我和你妈要到了。”   岑崤虽然没听到萧沐然的声音,但也能从安静的背景音中感觉到某种低气压。   萧沐然和岑擎,就是彻头彻尾的表面夫妻,到了他们这种地位,不好离婚,只能在外人面前装着恩爱和谐。   岑崤:“好,我在门口等你们。”   挂断电话,岑崤站起身,透过窗外,可以看到已经逐渐热闹起来的宴会厅。   岑崤收回目光,对黎容说:“我父母来了,我毕竟还不是联合商会的人,得借他们的身份。”   “好。”黎容随手关掉电视,梅江药业的循环广告戛然而止。   岑崤将小型蓝牙耳机戴在左耳上,用头发遮住,然后拨通了黎容的电话。   黎容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接通的屏幕。   岑崤:“能听到吧?”   黎容对着幽亮的手机屏幕轻声道:“能。”   平缓温和的嗓音乘着声波传到岑崤的右耳,又沿着电子信号传到他的左耳。   岑崤抬手揉了一下黎容的发梢:“我走了。”   岑崤出门后,黎容立刻盘腿坐在窗边的小沙发,朝外看去。   屋内关了灯,窗外的景象看的更清晰些,夜色并不寂寥,橘黄的路灯,亮白的酒店吊灯,还有大红色的车灯,几种色彩叠加在一起,让七星酒店内部的摆设一览无余。   岑崤站在七星酒店门口,手插在兜里,安静等着。   不一会儿,一辆黑车驶到,酒店服务人员帮忙打开车门,岑擎和萧沐然从里面走下来。   虽然隔的不远,但黎容还是很难看清岑擎和萧沐然的脸。   徐风将车交给服务人员,自己跟在岑擎身后。   岑擎和萧沐然虽然挽着手,但萧沐然的身子却离岑擎很远,两个人的动作说不出的僵硬。   上一世黎容并没直接以岑崤情人的身份跟岑擎或萧沐然见过面。   他知道岑擎和萧沐然得知后大发雷霆,也知道岑崤因此跟父母闹掰了。   某一段时间,他还幻想过,岑擎或是萧沐然把他召唤过去,疾言厉色的要求他离开岑崤,不要给岑家惹麻烦。   他已经提前预演过自己的反应。   他一定面若冷霜,不卑不亢,直接回敬一句:“是你儿子缠着我。”   但是没有。   岑擎和萧沐然没有动用权力打压他,逼迫他,他们好像一直在干生气,又拿他没办法。   他不知道岑崤使了什么手段。   岑擎站定脚步,问了岑崤一句:“你今天去哪儿了?”   岑崤漫不经心:“随便逛逛。”   岑擎就猜到是敷衍的答案,但他又觉得岑崤得靠着他来参加宴会,自己应该是占上风的。   岑擎刚要继续开口问,萧沐然不耐烦道:“快进去吧,不冷吗?”   岑擎只好闭了嘴。   萧沐然显然对联合商会,对红娑研究院,对一切需要维持表面和谐的场面格外排斥。   她就算来了,也没摆出什么好脸色。   徐风低着头,对眼前时常发生的场景充耳不闻。   岑崤也早就没有反应了。   或许以前的他还不能理解,为什么在萧沐然心里,家族家庭,骨肉亲情,都比不上一个黎字。   后来他懂了,离开的人,会留下永垂不朽的烙印,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鲜血淋漓的痛。   岑崤突然开口,问萧沐然:“小勿呢?”   萧沐然怔忪了一下,显然没想到岑崤会问起这只猫,她的声音有些惊讶:“吃饱就睡了,它一天能睡十多个小时。”   虽然回答很无聊,但这好像是这几个月,她和岑崤最心平气和的交谈。   岑崤点点头:“好。”   这只蓝金渐层倒是过着无忧无虑的神仙日子,黎容可从来没睡过懒觉。   黎容单手望远镜,揉了揉被压的发麻的腿。   他知道岑崤家养的这只猫,萧沐然似乎很喜欢小动物,几年之后,这个猫已经被喂的胖成球了,幸好它有一张蛊惑众生的美颜,得以挽救一下蓝金渐层这个品种的形象。   进了七星酒店的大门,岑擎侧过脸,给徐风使了个眼色,然后淡淡道:“你不用跟着我,随便转转,想吃什么就吃点什么。”   徐风心领神会:“好,那我去吃点东西。”   徐风虽然退开了,但他监视岑崤的任务才刚开始。   岑擎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反而问岑崤:“我和你妈要去应酬,你要一直跟着我们吗?”   岑崤勾唇:“那我就不跟了吧。”   有些心知肚明的事,岑擎倒是一点都不愿挑明。   蓝枢和红娑的高层人不少,宴会厅也很大,酒店准备的餐品从室内一路拐弯铺到了后花园。   后花园挂着彩灯,摆着七八张木桌,还有两个秋千椅,木桌两旁装点着耐寒的植物,每个座位旁边都摆着一樽火苗跳动的小暖炉。   临近八点,聚集在七星酒店里的人越来越多,想要在攒动交谈的人群里找到李白守和刘檀芝,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好在切火鸡的时候,要求全员在场,那些跑去后花园和酒店海底动物展的人都会回来。   岑崤捏了杯优格,拎在指间,随意观赏着酒店的摆设。   他刻意走到窗边,让黎容可以从对面的房间看到他。   岑崤压低声音问:“饿了吗,要不要订点外卖?”   黎容明知道岑崤看不到,但还是下意识摇了摇头:“不饿,中午吃多了。”   答完之后,他惊讶的问了一句:“咦,你右手边的是果冻酸奶棒吗?”   “嗯?”岑崤低头,朝自己右边看去。   一个晶莹剔透的小托盘里,放着小半盘零食,零食用浅蓝色的包装袋包着,里面是细长条的奶制品。   黎容很快自顾自说:“没想到七星酒店还能弄来这种小时候吃的零食,我已经很多年没见过了。”   但凡是孩子,都是喜欢吃糖的。   哪怕顾浓再讲究养生,担心对牙齿不好,小黎容也还是要吃。   这个牌子的果冻酸奶棒,是他小时候最偏爱的零食,因为家附近的小商店门口,总是一串串的挂着。   想要几个,店主奶奶就会小心翼翼的扯下来几个,买的多,还可以系在腰上做腰带。   顾浓总是会心软,一旦黎容撇着嘴,眼泪汪汪看着她,露出那种渴求的表情时,她就会头脑一热掏钱付款。   最多晚上监督儿子好好刷牙。   小时候?   岑崤仔细端详了一下,他没吃过。   岑崤拿起一根,朝窗口晃了晃:“好吃吗?”   黎容轻声道:“味道忘了,但小时候会缠着我妈买给我,应该是好吃的。”   岑崤点头,抓起几根,揣进了兜里。   黎容清楚看见了,忍不住弯了弯眼睛。   岑擎作为蓝枢三区的会长,早就被人簇拥起来。   他应酬了一会儿,难得抽出一丝空闲,借着取酒的机会,偷偷问徐风:“怎么样,岑崤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吧?”   徐风迟疑了一下,按住蓝牙耳机,低声道:“倒是有点古怪的……”   岑擎心里警铃大作,快步避开人群,不由得抿了一口香槟稳住心神:“他干什么了?”   岑擎脑中飞快闪过几个念头,每个都需要他立刻制止岑崤。   徐风感叹:“他往兜里揣了几根酸奶棒,好奇怪。” 第50章   岑崤终于在江维德和韩江打算一同切火鸡的时候,发现了李白守和刘檀芝的影子。   在整个A市上流群体里,李白守并不太起眼,以至于就连这个活动,他都站在比较靠后的位置。   服务生给每个人发了托盘,众人默契的站好队,望着那个刚烤制过的,热气腾腾的火鸡。   李白守则需要踮起脚,伸着脖子,努力张望,才能看到一点火鸡的影子。   他的身高并不占优势。   刘檀芝的身高同样不占优势,但她比李白守稳重的多。   她巧妙的透过人群的缝隙朝前看,并没有随波逐流挤出一张笑脸。   大概是知道自己的渺小,所以她也没花心思伪装。   她穿的礼服不功不过,价格在众多到场嘉宾中不冒尖也不垫底。   她长的还算好看,起码算是整个宴会厅里面的佼佼者,而且她还年轻,如果精心打扮一下,不会这么泯然众人。   这样一个副业赚的盆满钵满,又还算年轻漂亮的女人,自然看不上敏感善妒,不懂风情的李白守。   但岑崤发现,只要多关注她一会儿,就能看出,刘檀芝实在是很古怪。   她在大家的注意力都投向那只火鸡时,会卸下伪装,松开李白守的胳膊,跟李白守拉开距离。   这种举动,就和萧沐然对岑擎做的一样。   但刘檀芝与萧沐然不同的是,她并非觉得这场联谊会是煎熬是痛苦,反而,她还很期待。   如果是喜欢交际花的生活,她大可以打扮的明艳一点惹眼一点,但她异常低调,说明她期待的,不是众星捧月的快乐,而且某个人的注视。   一个二十二岁没考上研究生的学生,能在邂逅李白守五个月后,让李白守做出结婚的决定,她一定是个有野心有手腕的女人。   这样的女人,在通过李白守见识到更广阔的天地后,一定不甘心在李白守这里停留。   她会物色更值得她投靠的强者。   在场各行各业的领军人物都有,每一个人单拿出去,都够举足轻重,刘檀芝掩护的那个,究竟是谁呢?   岑崤静静等着,希望刘檀芝能够在之后的自由活动中露出马脚。   蓝牙耳机里,传来黎容的声音:“发现什么了吗?”   岑崤移开目光,淡淡道:“刘檀芝和李白守的夫妻关系不好,大概是真的。”   毕竟他见惯了自己父母的相处方式,所以很了解那种貌合神离的感觉。   黎容放下望远镜,挺了挺后背。   屋内的黑暗笼罩着他,只有空调不断散发着热气。   “那刘檀芝掩盖的那个人,一定和我爸有某种联系。”   岑崤深吸了一口气:“只是我们还没发现。”   因为萧沐然,因为黎容,他对黎清立和顾浓也算关注。   以他的了解,这对夫妻算是他见过的,最完美受害者。   他们聪慧,善良,积极健康,有不俗的科研成就,还能怀着一颗济世救人的心。   他很难想象,会有什么人,不仅要他们家破人亡,还要他们身败名裂,遗臭万年。   宴会厅正前方,江维德和韩江共同握着那柄刀,两人恭维客气了一番,用力将那只香气四溢的火鸡,从中间剖开。   火鸡肚子里的香料流了出来,汤汁混合着油光,沾满了刀面。   韩江对江维德说:“我来我来。”   他主动把刀接过去,小心翼翼的递给在一旁等候的服务生。   这长刀的分量不轻,但韩江拿的很轻松,身为九区鬼眼组的组长,他的确没有疏于训练。   黎容趁着韩江扭头的功夫,拿起望远镜仔细端详。   他一边看一边问岑崤:“你对韩江怎么看?”   岑崤:“还算敬业,这些年没出过错漏,但是似乎提防心很强,跟其他几区的会长关系都不太近,这次他们推举韩江作为代表来切火鸡,大概是想让他别那么死板,能跟大家搞好关系,至少别找麻烦。”   韩江今年已经五十多岁了,但是精气神很足,几乎看不到什么白头发。   他的脸部轮廓分明,颧骨突出,脸颊的肉有些内凹,哪怕是笑着,看起来也十分凶。   大概是常年锻炼的缘故,他要比真实年龄年轻一些,脖子上的皮肉还算紧致,身材也保持的不错。   黎容自顾自的点点头。   他上一世和韩江几乎没有任何交集,等他进了红娑研究院,有资格出入一些交际场合,韩江已经被杜溟立搞下去了。   他当然相信任何人都不是密不透风的墙,毕竟黎塞留曾经说过——   给我这个世界上最诚实的人写的六行字,我一定能从中找到足够的理由来绞死他。   但是这么谨慎的,和蓝枢所有会长都保持距离的韩江,到底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罪过呢?   韩江和江维德切完火鸡,就让到了一边,其余赴宴的宾客依次向前,每个人走到火鸡前,就拿小刀切下来一片夹到碗里。   但韩江和江维德还是很绅士,遇到没有男伴的女性,他们会帮忙切一下,或是递一张纸巾。   黎容的思路被岑崤的声音打断了。   岑崤说:“刘檀芝一直排队等着切火鸡,没注意别的人。”   黎容不由得深深皱起了眉。   队伍缓慢向前,终于排到了刘檀芝和李白守这里。   李白守这人的情绪很容易挂在脸上,性格也相当不讨喜。   他和刘檀芝关系破裂,就连装都不愿意装一下。   走到火鸡面前,李白守自己拿着刀,快速切下来一片,夹进碟子里,然后就自顾自的配起酱汁来了。   火鸡肉还是有些柴,要从已经被人切的零零碎碎的鸡身上找一块好切的肉,多少有些费劲。   原本因为李白守在,韩江和江维德都没上前,但看刘檀芝拿着刀局促的切不下来,而李白守毫无反应,江维德的表情有一丝尴尬。   韩江倒是反应很快,他立刻上前接过刘檀芝的刀,飞快的切了火鸡身上所剩不多的腿肉,贴心的帮刘檀芝夹到盘子里,还递上了一张纸巾。   刘檀芝端着火鸡肉,低声道了谢。   李白守用余光暼到,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冲刘檀芝不冷不热道:“那么大块你吃得了吗,不是要减肥吗?”   刘檀芝闭了下眼,似乎在尽力消化李白守的话。   按纪小川的描述,刘檀芝不是忍气吞声的性格,在私人领域,她和李白守吵的很凶。   但显然在这种公开场合,她比李白守需要顾忌更多,所以不想把事情闹大。   江维德离得近,听得清楚,显然更尴尬了。   夫妻间闹脾气他不是没见过,但闹脾气闹到外人面前,实在让人不知该怎么回应。   还是韩江,主动笑笑:“是我切的太大了。”   因为长得凶,他笑起来也并不是很友善的,那双略带皱纹的眼睛一如既往的锋利明锐,盯着李白守看的时候,有种不怒自威的意思。   他嘴里好像在说是自己的问题,给了李白守一个台阶,但脸色,倒像是给李白守一个警示。   江维德只好开口打圆场:“老李,后面还有不少人等着呢,你们夫妻俩也给别人腾个地方。”   李白守多少有点欺软怕硬,他也知道,九区还是轻易不能惹的。   等李白守跟刘檀芝离开,江维德不由得摇了摇头。   毕竟李白守算是他们红娑研究院的人,江维德看向韩江:“多大的人都会吵吵闹闹。”   韩江抽了张纸,擦了擦刚才给刘檀芝切火鸡时不慎沾到的汤汁。   他漫不经心:“是啊。”   等到所有人都尝过一小片火鸡,韩江和江维德从两旁离开,意味着大家可以自由活动了。   而刘檀芝,没有任何奇怪的表现。   她跟在李白守身边,端着酒杯,不主动应酬,只是面带微笑,听李白守跟人吹牛,听李白守高谈阔论。   她则像是隐身了一般,哪怕站在人群里,也毫无存在感。   而她的关注也没有投给任何一个人,她仿佛已经达成了愿望,现在种种喧嚣,已经在她心里激不起任何波澜。   岑崤观察了一会儿,意识到刘檀芝是个十分机敏的人。   大概是在媒体行业做久了,深知图片会给人留下多少想象的空间,所以她在周围人频频举着手机合影的场合,一直很小心。   岑崤没去切那块火鸡,他到底不算是蓝枢的人,也没人强迫他一定要做什么。   宴会厅里的人渐渐分散开,有人相约着去了小花园,有人去了海底动物展馆,有人在专心吃东西,高谈阔论。   岑崤转回身,径直朝一个方向走去,由于他走的步子太快,对方根本来不及隐藏。   岑崤勾唇嗤笑,仰头喝净了杯里的优格,问道:“盯我这么久,发现什么了吗?”   徐风:“……”   他的确有些放松了,以至于岑崤转头朝他走过来的那瞬间,他还没意识到自己暴露了。   毕竟在他眼里,岑崤还是高中生的年纪,让他拿出对付商业间谍的素质,他提不起兴致。   岑崤说的话,徐风电话对面的岑擎自然也能听到。   岑擎问:“你被他发现了?”   徐风轻咳了一声,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岑崤扬了扬下巴,示意徐风藏在头发里的耳机。   徐风叹了口气,低声对岑擎道:“会长,我先挂了。”   既然被发现,就没有监视的必要了。   岑崤突然说:“这家的三文鱼奶油蘑菇面和西班牙海鲜焗饭都不错,你喜欢哪个?”   徐风一脸茫然,他以为岑崤是来兴师问罪的,他虽然是岑擎的贴身助理,但人家毕竟是父子,父子没有隔夜仇,他一个外人当然谁都不能得罪。   但没想到岑崤居然轻言轻语的问他喜欢吃什么?   徐风难得感到了一丝惶恐。   他脑子里飞快闪过了几个念头,一是岑崤想要拉拢他,策反他,用怀柔政策逼他就范,二是岑崤想要缓和与岑擎的关系,想让他当个台阶,三是这家酒店的特色确实好吃,岑崤想跟他探讨饮食文化,四是岑崤想请他吃饭。   徐风:“我觉得……”   街对面的宾馆里,黎容仰着靠在小沙发上,思索片刻,哼哼唧唧道:“都喜欢怎么办,但是两份吃不了。”   岑崤的回答盖过了徐风的声音:“吃不了的我吃。”   说罢,他抬起眼看向徐风:“帮我个忙,叫一份三文鱼奶油蘑菇面,一份西班牙海鲜焗饭,打包送到对面长恒宾馆前台,我一会儿过去吃。”   徐风不由得睁大了眼睛:“我……出去就进不来了。”   这地方,必须跟着岑擎才能进,哪怕岑崤都不能单独进来,但他又不能让岑擎去门口接他。   岑崤拍拍他的肩:“街口还有家星巴克,你看看人不多,叫杯咖啡等着我爸就行。”   徐风:“……”   徐风:“我能不能问一下,为什么要打包吃的去对面那个小破宾馆?”   岑崤理所当然道:“不能。” 第51章   徐风被岑崤打发出去送吃的了,临走之前,徐风尴尬的朝岑擎的方向望了一眼,岑擎只是扭过头挥挥手,示意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去。   萧沐然这时才走到岑擎身边,凝眉戒备道:“你让徐风监视岑崤?岑崤做什么了?”   萧沐然是典型的书香门第培养出的大家闺秀,她细腻敏感,大部分时间温顺柔弱,不爱惹事。   她这辈子绝大部分精力花在精进自己的艺术造诣上,有时给学生上上课,有时去别市演讲,她习惯用工作将自己填满,以防自己胡思乱想。   但她能做的,也就只有这样了。   她有名誉有地位,却又比普通人更软弱,她的反抗,愤怒,只能通过冷战来表达,她做不出任何实质性的改变,她也不敢改变。   她这一生都在内疚,冲动,压抑中拧巴着,委曲求全的活着。   岑擎轻哼了一声:“我要是知道儿子要做什么,也不用找人盯着他了。”   岑擎甚感疲惫。   岑崤的坦荡反而让他惴惴不安,他总觉得岑崤想做的,是件常人不敢触碰的大事。因为岑崤身处这里,却并不属于这里,他就仿佛寻找目标的判官,平静的以旁观者的角度审视这里的每一个人。   萧沐然只好面色忧愁的望向岑崤,但除了面色忧愁,她也不会做别的。   这不是她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懦弱。   大局,家族,脸面,这些她厌恶无比的关键词仍旧主宰她的一生,仿佛一座如影随形的牢笼,将她困在其中。   她刚想指责是岑擎给岑崤灌输了那些叛逆不羁的念头,突然有人拿着酒杯走过来,从背后喊了一声岑擎的名字。   萧沐然条件反射般挽住岑擎的手臂,露出一个既不疏远也不亲近的,合乎礼仪的微笑。   “岑会长,好像我们上次见也是在联谊会。”李白守举着一杯香槟,独身站在那里。   他的鬓角掖的很整齐,稍显稀疏的头发显然被特别梳理过,遮盖住裸露出来的头皮,他穿着一身价格不菲的礼服,但似乎并不太合身,裤子松松垮垮的挂在腰上,两只裤腿因为太肥的缘故,显得空空荡荡。   萧沐然对李白守完全没印象,但只看一眼,就找到了谈资。   萧沐然问:“您夫人呢?”   李白守今天出席,手上戴了结婚戒指,但他不合体的礼服,暴露出没人及时给他提出整改建议。   李白守稍显尴尬,随即语气有些轻蔑:“她啊,没见过什么世面,大概吃东西去了。”   萧沐然明显从他嘴里听出了不尊重,于是立刻不说话了。   岑擎也没想起来李白守是谁,不过他赶紧从桌子上提了杯酒,跟李白守碰了一下。   李白守等岑擎喝下一口酒,才又开口道:“岑会长,我有个不情之请,想跟你说一下。”   李白守明显是来求人的,但他跟岑擎交谈的时候,还是坚持称呼“你”,而非更加客气的“您”,因为即便他有求于人,骨子里的骄傲还是不允许他有一点委屈自己。   岑擎阖了下眼,抬了抬酒杯,作出愿闻其详的姿态。   李白守:“我这儿有个远方侄子,也在做点出口生意,想加入联合商会,可惜你也知道,现在实体不好做,他那点体量,利润本来就不高,要是每年再交一笔会费,生意就做不下去了,你看蓝枢这边是不是能有什么优惠措施?”   岑擎笑了笑:“这不是我一个人能决定的,三区有成熟的评议团队,要是破坏规矩,韩江可就来找我了。”   岑擎一扬下巴,示意正绷着脸,专心致志吃东西的韩江。   韩江站在室内小喷水池边,手里托着吃的,目光望着迸溅的水花,明显一副拒绝打扰的表情。   身为九区鬼眼组的组长,他时刻提防着有人在他身上做文章。所以根本不去任何小圈子凑热闹。   李白守知道,岑擎这是不想帮忙办事,所以把锅甩在韩江身上,九区要是连这么小的事都管,那韩江也就不用睡觉了。   李白守皮笑肉不笑:“是这样的岑会长,虽然和红娑合作的企业都跟蓝枢不太愉快,但将来总有用得上彼此的地方。我是红娑研究院生化部的,可能你也听说了,我们部之前有个教授犯了错,影响颇为不好,幸好在我和江维德教授的努力下,没有出大乱子。”   李白守说罢,有些自满的抿了一口酒,他在不动声色的强调自己的地位。   别看他现在可能没什么名气,但是黎清立死了,黎清立的位置只有他能顶上来,生化部也就他和江维德两个人够看了。   岑擎还没说话,萧沐然的眉头就立了起来,一向顾全大局的萧沐然忍不住扯出一丝冷笑,手指暗自攥紧,不客气的问道:“那么请问你叫什么名字呢,红娑生化我好像只听说过江维德和黎清立。”   萧沐然说完,脖颈绷紧,头脑发涨,胸口一鼓一鼓,显然这一句话还不足以发泄她的怒气。   “犯了错”这三个字,正好砸向她的痛点。   李白守被萧沐然咄咄逼人的模样吓愣了。   当着蓝枢三区会长的面,他刻意踩了一脚曾经在红娑举足轻重的黎清立,他以为哪怕不能获得共鸣,怎么也不至于招惹反感。   黎容歪着头,用耳朵和肩膀夹住手机,将塑料叉子探到饭盒里,搅起一筷子奶油蘑菇面,喂进嘴里。   他的嘴巴被塞得鼓鼓囊囊,说话含糊不清:“味道真不错,就是价格太贵了。”   岑崤云淡风轻道:“记在联谊会的账上。”   黎容心满意足,还不忘叮嘱岑崤:“你也不用一直盯着,谁也不是处处露马脚的。”   岑崤随手拿起一块甜点,装作要吃,用勺舀着就是不往嘴里放。   “刘潭芝和李白守果然分开行动了,不是刘潭芝主动的,是李白守不愿意和她一起,现在李白守在我父母旁边,刘潭芝……”岑崤话音一顿,半晌才略显不解,“刘潭芝似乎遇到了学校的熟人,在拍照。”   黎容对刘潭芝格外关注,听岑崤一说,他赶紧放下奶油蘑菇面,举起望远镜:“合影么?”   岑崤:“不是,互相拍,刚才她给对方拍过了,现在对方在给她拍。”   刘潭芝就像一个普通的,羞涩的,听从同事指挥摆姿势的中年女人。   她站在人群中,又好像和谁都没有联系,只是想把穿漂亮礼服的瞬间留下,毕竟在平时的工作里,她几乎没有什么光鲜亮丽的时刻。   至此,和刘潭芝有过接触的人除了带她来的李白守,火鸡边的江维德和韩江,以及这位帮她拍照的同事外,再没别人了。   刘潭芝也没有要主动跟谁交谈的意思。   黎容倾着身子,努力凑到窗前,在人群中搜索着刘潭芝的身影。   他一边寻找一边嘀咕:“刘潭芝冲着哪儿拍照啊,我还没看见她。”   岑崤:“宴会厅左前方,靠窗,对着室内喷泉的地方……”   岑崤的话音突然止住,黎容循着他的描述寻找,宴会厅内最明显的标志物就是喷泉,望远镜的镜头,定格在某个角度。   飞溅的水花跳跃奔腾,在半空中形成一道细密的蘑菇状的屏障,水帘由上至下重重拍打在象牙白雕刻上,湿漉漉的水珠抚摸着雕刻的轮廓,滚落到亮着彩光的澄澈的池里。   水声凌乱,弥散的水汽混合在空气里,像一面挂上灰尘的玻璃,模糊了后面的影子。   韩江被遮挡在水光后,不动声色的吃完了手里的东西,将垃圾扔到了顺路经过的垃圾车里。   和酒店服务生身影交错的瞬间,他巧妙从喷泉后消失。   刘潭芝放下举得有些疲累的手臂,无奈笑着问同事:“好了没有,我都举累了。”   同事微微蹲身,镜头上扬,企图把刘潭芝拍的高一点。   “马上好了,刚后面有人站着,我再给你拍张干净的。”   刘潭芝反而朝她走过来,伸手去抓自己的手机:“不用了,我没那么多讲究。”   同事当然乐得清闲,顺势将手机还给了刘潭芝。   拍过照后的刘潭芝,又恢复成了一副鹌鹑样,她少言寡语,跟着同事随意走走,来缓解李白守不在她身边的尴尬。   同事带着刘潭芝去了红娑人的圈子,这些人围了一圈,正在高谈阔论。   “现在做科研,真是越来越难了,我每天都被压得喘不过气。”   “就是,自从黎……那个谁出事后,看看外界对我们的评价都成什么样了。”   “谁说不是呢,现在除了工作压迫我们,就连舆论环境都开始压迫我们。”   “为什么不能对科研人员宽容一点,科研人员也是人好不好,我看网上一些动不动就说科研水深,勾心斗角的,哪有那么多阴谋论。”   “最气人的是那些觉得科学家就应该无私奉献,不能办公司,不能赚大钱的,我们也不是圣人,靠本事赚钱怎么了?”   “看看蓝枢四区资助的那些私人研究所,那才叫唯利是图,我们红娑已经够无私了。”   “还有,黎清立不是论文抄袭么,结果红娑开始内部大审查,把大家这些年发表的文章都翻出来重审,我真是无语了,谁有问题查谁,别听风就是雨,质疑所有科研人员都抄好么?现在的环境,都是这些一知半解随口造谣的网民造成的。”   “呃……黎清立没有抄袭吧,我记得调查组查了,还在红娑官网上公示了。”   “是,我也看到了。”   “是么,哎呀我最近那么忙,哪有功夫上官网看公告。”   气氛陷入一丝微妙的尴尬。   因为吐槽网民听风就是雨的那位,刚随意传播了黎清立抄袭的谣言,要不是在场很多人都看过官网的公示,他也就成了自己口中骂的那类网民。   死去的人误会就误会了,但活着的人不能丢了面子。   那人很快转移话题:“哎这是小刘吧?我介绍一下,这位是李白守教授的夫人,也在A大工作。”   刘潭芝没想到自己会被点名,见数道目光朝自己看过来,她拘谨的笑了笑:“你们聊你们聊,我都不懂,就随便听听。”   那人自己刚露了怯,反倒忙不迭的替李白守吹上了。   “李白守教授在生化院还是很有名气的,现在除了江维德教授也就是他了,将来肯定是大有发展。”   “生化院这些年出的成果可不少,算是红娑的支柱了呢。”   “是是是,这次涤清污浊,将来在江维德教授,李白守教授的带领下,生化肯定更能突飞猛进,李教授最近是在研究什么假说吧?”   刘潭芝再次成为视线交汇的中心。   从来没受过如此重视的她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表情有些僵硬。   她知道,那人并非真的觉得李白守前途无量,只是他因为评价黎清立露了怯,有些恼羞成怒,故意抬高黎清立的同事,借此贬低黎清立,似乎通过这种方式,能给自己找回一点尊严。   刘潭芝脸上无辜,心中却在冷笑。   越是走到了高处,自以为掌握了更多知识的人,越无法承认自己的错误,他们会用精湛的表演,出众的才华掩盖错误,颠倒是非,义正言辞的将锋锐的矛头指向别处。   此刻无论谁对他们产生质疑,都会迎来毫无逻辑的攻击,他们永远不会承认自己的狭隘,无知,鄙陋,更不会承认自己和那些听风就是雨的网民一样,都是充满缺陷和偏见的普通人。   所以,她的峰光文化才能做的风生水起,获得那么多的拥趸,甚至蒙蔽了很多自以为全知全能的大V。   “李白守他……”刘潭芝喏喏出声,显得谦虚羞涩,然而这一句替李白守自谦的话还没说完,宴会厅里突然传来异常的聒噪。   刘潭芝立刻闭上了嘴,茫然看向四周,她身边有人低头看了眼手机,顿时变了脸色。   “怎么了,乱什么呢?”   “你看红娑的群,院长刚发的消息!”   “算了,看什么红娑的群,聊天记录都刷屏了,直接看《AC日报》官网!”   “或者,RQ趋势也行!”   刘潭芝周围的一圈人瞬间忘了李白守是谁,他们纷纷掏出手机,手指笨拙的点开网页,有的搜索《AC日报》,有的登录RQ看趋势,还有的,执着翻着红娑群的聊天记录。   他们都不约而同的看到了这样一条消息——   A市时间晚九点,正值L洲上午十一点,国际顶级期刊《From Zero》刊登了黎清立的最新论文——CAR-T优化及CRS弱化假说。   该论文一经发表,瞬间在学术界引起不小的轰动,与此同时,人们发现,这位科学家刊登在杂志上的姓名,被庄严肃穆的黑色边框笼罩。   “怎么可能!黎清立?”   “黎清立不是早就……他什么时候投的稿?”   “他现在这种名声,怎么能通过审稿人审核的?不是……我是说别的国家知道他做的那些事,影响多不好。”   “他研究了什么假说,谁知道写的什么?”   “我不是搞生化的,隔行如隔山,我看不懂,真这么厉害么,怎么都在夸?”   气氛祥和的宴会厅顿时乱成一锅粥。   蓝枢那边还算稳重,但红娑这边,实在是精彩纷呈。   如果能够爬上宴会厅正中央高悬的吊灯,通过这个视角俯视在场的所有人,就会看到,简复口中的荒诞剧正在上演,场下的每个人,都是最生动的演员。   李白守手一抖,所剩无几的香槟杯瞬间滑落在地,但他仿佛已经听不见任何声音,脑子里一遍遍的回荡着这条消息,似乎是在给他催眠,告诉他,他的梦想已经破灭了,他辛辛苦苦几个月,到头来化成一滩泡影。   李白守对面的萧沐然,尽管已经努力克制情绪,但眼泪还是瞬间夺眶而出,她狼狈的扭过头,背对着一切,望着窗户,望着斑斓的夜色,仓皇失措的接过岑擎递来的纸巾,慌乱擦着眼睛,早就忘了涂好的睫毛和眼线。   江维德仿佛瞬间老了几岁,他眼眶发红,忍不住狠狠灌了一口酒,充满感激的仰着头,看向晶莹剔透的水晶吊灯。   刘潭芝面色如纸样苍白,她的目光循着某个方向望去,对方不露声色的,给了她一个淡定的眼神。   其余红娑的成员,有的暗暗为黎清立高兴,觉得虽有不公但总有回报。有的茫然失措,不知道这件事对红娑研究院,对自己,有什么影响,是好是坏。   有的左顾右盼,因为心中早有怀疑,所以企图从别人脸上看出些猫腻。有的则置身事外,继续吃吃喝喝,对在场的一切漠不关心。   岑崤听到耳机里传来一个哽咽却如释重负的声音,轻轻喊他的名字。   “岑崤。”   岑崤抬起手,温柔的抚摸蓝牙耳机,低声道:“我在呢。” 第52章   黎容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此刻的心情。   明明是安宁无风的跨年夜,天空中却飘然下起了雪花。   这次的雪花很小很轻,摇摇晃晃的浮在空气里,需要良久才安静沉下。   如果不是柠檬黄的路灯将它们捕捉,黎容大概还察觉不到它们的影子。   瑞雪兆丰年,看来是上天送来的礼物。   黎容用力将窗户拉开一条小缝,经年的灰尘扬起,在周遭悬浮一会儿,便被雪花裹挟着卷走。   窗外清冽带着泥土醇香的气息徐徐袭来。   凉意在他皮肤上缓慢蔓延,但这种来自广袤天地的温度,更能带给他真实的感受,把他从梦幻泡影中拉离出来,好好看看这个滑稽无常的世界。   他没有再跟岑崤说话,只是静静举着手机,透过窗户,望着对面乱成一团的宴会厅,用力的呼吸。   这是他第一次真切感受到重生的力量。   这种难以形容的强悍的力量,使得他可以站在事件之外俯视所有人,就如同他现在的视角,由上至下,藏匿在黑暗里,望着灯火阑珊里的道道阴影。   岑崤也没有催促他,没有谁能感同身受黎容的心情,他需要细细体会这第一步的成功,然后鼓起勇气,走好剩下来的每一步。   论文在今天发表,消息在今天发酵,一切都完美的像个精心设计的巧合,但他明白,这样的巧合没法设计,也有很多他们左右不了的事情。   这是上天送来的一颗糖。   李白守回过神来,狼狈的想要捡起碎裂一地的香槟杯,仿佛要拾起自己碎裂的幻想。   他不能忍受自己在蓝枢的人面前丑态百出,他得给自己的尊严镶上一圈华丽的边框,然后沉稳得体的离开联谊会。   但李白守控制不住自己的手指发抖。   黎清立好像如影随形,成了他摆脱不掉的梦魇。   他不知道黎清立这篇假说有多重要的意义,他只是偶然听黎清立提了个大概,也知道黎清立为了确保假说的可行性,研究了近三年。   但看RQ趋势上发酵的程度,这一定是一篇,很惊艳的研究。   脑中闪过‘惊艳’两个字,让他感到无比绝望。   天赋是让人嫉妒的要命却又无力阻挠的事情,他却不是被眷顾的那个。   黎清立明明已经死了,但成就会让他一直活下去。   而自己,虽然爬到了这个位置,虽然已经拥有了旁人一辈子得不到的名誉地位,但有朝一日他真的死了,是不会有人记得他的。   他已经不年轻了。   李白守一时不慎,被玻璃尖划破了皮肤,血珠慢悠悠渗了出来。   服务生赶紧推着洒扫车过来:“您不用管,我来。”   李白守僵硬的停住动作,发现自己蹲着身子,在做服务生该做的事情。   而岑擎还站在他对面,冷眼看着他的动作。   李白守侧脸发烫,扶着膝盖站起身,难看的笑了笑:“我还有事,先回去了。”   岑擎当然不惋惜李白守的离开,事实上,岑擎的大脑也直发涨。   他巴不得李白守赶紧走,不然他没办法跟别人解释萧沐然的失态。   好在宴会厅里极度混乱,已经没人注意背对着所有人,哭花了妆的萧沐然了。   李白守在乱七八糟的人群里寻找刘檀芝的影子。   刘檀芝只有一瞬间的失态,此刻已经完全恢复过来,置身事外的,从小托盘里拿起一个培根三明治。   她慢条斯理的咀嚼着,享受着小巧精致的美味,直到李白守找见她,有些气急败坏的攥住她的手臂:“跟我回家。”   刘檀芝知道,她和李白守必须同出同进,但李白守动作粗鲁的,晃掉了她手里的三明治。   刘檀芝低着头,看了一眼地面咬剩一半的三明治,额上青筋跳了跳,花了几秒的时间,克制住火气。   有红娑的人趁着这功夫问李白守:“李教授,你看到新闻了吗,怎么回事啊,黎教授他什么时候投的稿……”   李白守脑子里一团乱麻,还没有时间理清思路。   如果是黎清立出事之前投的稿,而稿件刚好排期到他出事后,那整件事也太滑稽了,红娑研究院会成为笑柄的。   因为只要黎清立的假说具有可行性,他们必然会在黎清立假说的基础上,深入研究,达到那个黎清立预判过的结果。   黎清立的影响,会以年为单位,永无止境的绵延下去。   李白守敷衍道:“这件事我也不知道,你们怎么不去问问江教授。”   经他一提醒,众人纷纷将目光投向江维德。   江维德的皮肤有点红,鬓角额前出了些许汗,他现在很激动。   但他又要压制住这种激动,安抚躁动的人群。   “好了好了,现在不是谈论工作的时候,但请大家放心,这件事我们是知道的。”   江维德抬起手,做了个安抚的手势,乱哄哄的人群果然安静下来。   江维德在红娑研究院的地位非同一般,一些管理层的消息别人不知道,他一定会知道。   既然他都这么说了,那么事情一定在掌控当中,研究院肯定也清楚来龙去脉,所以确实没有必要担忧。   人群中又开始小声讨论:“所以江教授知道黎教授投稿的事?院长也知道?”   “我觉得是吧,黎教授要投稿怎么也不会背着院长。”   “那为什么瞒着我们啊,看样子李教授也不知道。”   “哎不好说呗,毕竟黎教授家里出了那件事。”   “其实我觉得,黎教授不是那种人,有些传闻也太……”   “嘘,你别瞎觉得,我们觉得又能怎么样。”   ……   红娑的人安静下来了,蓝枢那边却又好奇起来。   一区会长简昌沥就站在江维德附近,红娑的人尊敬江维德,他可没这心思,他听到这种论调,忍不住接话:“我不太懂科研这玩意儿啊,那你们是不是之后还得研究咳…的文章啊?”   他随口一提,又一下子把气氛拉回了冰点。   现在大家都搞不明白,红娑研究院到底是什么态度,如果要研究黎清立的文章,那是不是也能澄清一些黎清立身上明显造假的谣言,是不是风向改变了。   如果还没改变,那是不是不该碰相关项目,省的惹祸上身?   简昌沥眨眨眼,私下看了看,一推鼻梁上的眼镜,乐呵呵道:“我是不是说错话了?哎呀我这张嘴!大家别听我的,继续吃吃喝喝啊,就当我什么都没问。”   他给江维德出了难题,自己倒是撇的干净,随口安抚一句,就带着老婆从原地溜去小花园了。   岑擎看了一眼简昌沥幸灾乐祸的背影,忍不住摇了摇头。   因为岑崤和简复的关系,他和简昌沥走的也近些。   这大概就是干干净净一无所知的好处,简昌沥在任何情况下,都能足够坦荡,甚至为了自己开心,还能随手往别人痛点上插一刀。   李白守正欲拉着刘檀芝走,听了简昌沥的话,又忍不住停下脚步。   他需要江维德的表态,他现在一头雾水,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也被江维德耍了,如果他真的搞出来黎清立的硬盘,私自发表了假说,会不会正好落入圈套,把自己搭进去。   刘檀芝总算忍不住,抖开李白守粗糙的手指,眼中的厌恶一闪而过,眼角的余光暼了暼后方角落。   韩江拿起伯爵红茶,垂眸,心平气和的抿了一口,似乎并不关心江维德的回答。   江维德取了张纸巾,擦擦额头的汗,低头摸出手机。   看了一眼,他的脸色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本就因激动而泛红的皮肤好像变得更红,刚刚擦过汗的额头,挤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皱纹。   他眉头皱了一下,将手机揣好,干涩暗红的唇抖了抖,语重心长道:“我希望大家明白,科研成果是整个人类的财富,它无需为研究人的人品背书,就像画家的画作,音乐家的词曲,诞生出来,就拥有了独立于创作者之外的意义。   只要是有价值的,值得探索的,我辈都将力排众议,一往无前,所以,在发现黎已完成的研究时,我们思虑再三,还是决定将它以黎的名义投稿。   希望大家能懂研究院顶着压力的苦心,不要传些不切实际的谣言,就把顾虑和怀疑留在这里,拜托大家了。”   江维德说完,深深的鞠了一躬。   台下骤然响起此起彼伏的掌声,水晶吊灯亮的晃眼,将宴会厅里的每个人照的无处遁行。   “原来是这样,真是为难院长和江教授了。”   “我也这么觉得,黎的研究成果是一回事,黎个人又是另一回事,二者不能混为一谈。”   “别的不论,黎的科研能力我一直是信服的。”   “江教授这件事做得对,人不能二极管,不然这份成果随着黎长埋地下,我们不知道还要浪费多少精力做重复研究。”   ……   没有人注意到,江维德深深埋下的脸上,肌肉在止不住的轻抖,他紧咬着牙关,眼睛因为鞠躬的姿势充血发红,他用力攥着双手,鬓角的汗顺着侧脸滑下来,重重砸在大理石地板上。   黎容通过手机,清清楚楚听到了江维德的话。   他看着昔日宽厚善良的导师,脑海中一幕幕被照拂,被关怀,被疼爱的记忆逐次闪过。   江维德是真的对他很好。   其他刚进来的研究员都巴不得跟教授搞好关系,端茶倒水,跑腿打杂都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但黎容没讨好过谁,反倒是江维德主动关照他。   江维德有点三高,师母不让他在外面乱吃,每天都会做营养早餐。   江维德会顺便给黎容带一份,借口说做得多了吃不了,让学生帮忙解决。   一次两次是巧合,但次次都做多,就是有意为之了。   江维德还不知道,他在岑崤那里吃过早饭,只当他孤身一人在外租房子,连三餐都吃不规律。   黎容忍不住嗤笑一声。   他一直觉得自己人间清醒,却原来也眼盲心瞎。   上一世他拿江维德当自己尊敬的亲人,把岑崤视为避之不及的敌人。   而现在,当着所有人的面说谎的是他亲爱的导师,义无反顾站在他身边的,是手机对面的岑崤。   这世上,谁没看错人,谁不误解人。   但江维德这么说,倒是给他省了不少麻烦。   不然事情闹大,有人查到他身上,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论文的出处。   现在,不明真相的人一定会感到恐惧,而恐惧,就是出错的开始。   黎容夹了一块发凉的三文鱼,塞进嘴里轻轻咀嚼。   他含糊不清的对岑崤说:“再带两杯热红酒过来吧,我想庆祝一下。”   江维德的解释无懈可击,这套论调,直接站在了道德制高点,让联合商会的人也没法提出任何异议。   不过,这件事本就和商会的绝大部分人没有关系。   岑擎不关心江维德说的是真是假,萧沐然好不容易止住了啜泣,用手遮着发红的眼眶,有些茫然。   岑擎用身子挡住失态的萧沐然,忍不住往岑崤的方向看了一眼。   岑崤只是轻蔑的扫视一圈热烈鼓掌的人,然后转回身,头也不会的往宴会厅外走。   岑擎心里突然咯噔一下,神经下意识绷紧了。   他不知道岑崤为何明显不信江维德的说辞,但他能看出岑崤的态度,以及,岑崤似乎知道很多他们不知道的事。   岑崤走出七星酒店,被地面星点的雪痕逼停脚步,他抬起手,攥紧落在掌心的雪花,跟黎容说了句无关紧要的话。   “你的头像一直不换,每次看到下雪,我都能想起你。” 第53章   这样温顺无风的雪景,很适合拍照。   这天晚上,跨年夜美图刷爆了各大社交平台,光是热搜就上了三四条。   电视机里喜气洋洋的直播着跨年演唱会,明星在台上表演,粉丝在台下欢呼,A市的中心广场,烟火秀每小时燃放一次,每次都是沸反盈天热情不减的喧闹。   但热闹快乐的氛围此刻却与七星酒店无关。   岑崤让七星酒店的服务生热了两杯红酒端到对面长恒宾馆。   服务生反复确认:“您不再进来了吗,如果还要再进来,可能需要邀请名单上的人带。”   岑崤想想联谊会上的种种面孔,忍不住面露嘲讽:“不进了。”   他想得到的信息,已经收集的差不多了。   接下来乏善可陈的剧情,就交给各位演技精湛的演员继续呈现吧。   长恒宾馆的前台眼睁睁的看着岑崤从外面进来,后面跟着七星酒店的服务生,服务生把价格不菲的热红酒交给岑崤,自己又小跑回七星酒店。   那两杯热红酒的价钱,快赶上她这里的房费了。   这已经不是今晚第一次有人从对面七星酒店送东西过来了,刚刚还有个中年帅哥,送来了打包餐盒,说是外卖,但比一般餐厅摆盘都精致。   所以这两位顾客到底有什么癖好?   忆苦思甜?   岑崤一进屋,发现黎容还关着灯,脸贴在窗边,向窗外望着。   窗户拉开一条小缝,室内温度已经和室外差不多了。   他抬起胳膊,用胳膊肘撞开大灯,灯火通明的一瞬间,他随口问:“还看什么呢?”   黎容也不紧不慢的答:“看你的脚印。”   他说这个答案的时候并未多加思索,说的也是事实。   上一世,他从未仔细观察过岑崤,他得承认,虽然他一直表现的冷漠,沉静,但其实他的思想早就偏激的厉害。   他从来不敢去医院进行相关的诊断,但他也清楚,经历了他家的这些事,心理很难保持一个健康的状态。   他有时就像一只机警的刺猬,动辄竖起锋利的刺,将自我彻底封闭起来。   其实很多时候,他能感受到岑崤对他的略带恨意的粗鲁,也能感受到岑崤克制不住的爱意。   人下意识的反应是很难隐藏的。   黎容因为焦虑,压力,上一世睡眠很浅,有段时间精神状态极其不健康。   他很少有踏踏实实睡够八个小时的时候,拥有一个舒适的,甘甜的梦境更是求而不得。   有次他和岑崤折腾的筋疲力竭,他倒在床上,没一会儿就进入了睡眠,甚至连澡都懒得去洗。   他难得睡的那么沉,岑崤就也没打扰他,自己洗了澡后,拿了本书在床边看。   等岑崤看倦了也打算睡,关了灯,身子往下蹭的时候,不小心压到了黎容的胳膊。   黎容不知什么时候,将胳膊摊在了床中央,一个人占了三分之二的位置。   岑崤条件反射似的飞快挪开了身子,然后保持静止,屏住呼吸看着黎容的脸,生怕把黎容吵醒。   因为黎容醒后,可能再也睡不着了。   就这么僵硬着身子等了快五分钟,见黎容呼吸依旧绵长平稳,岑崤这才松了口气。   他想伸手拨开搭在黎容脸上的头发,但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去。   这一点小动静也可能把人吵醒,有些人不当小少爷之后,反倒更娇贵了。   岑崤轻手轻脚的往床边靠了靠,跟黎容拉开一小截距离,确保自己不会不小心压到他,才放心睡了过去。   但其实黎容已经被压醒了。   他只是纵情之后不想面对岑崤,才一直装睡。   他有个很特殊的能力,装睡的时候,可以保持眼球不动,让别人察觉不出异常。   如果不是特别在意他,岑崤是不会让自己变得如此小心翼翼的。   道理他都明白,只是他当时偏激的,想要把所有爱意的表达也冠以阴暗的目的。   因为这样才能单纯的,将岑崤当作一个恶人,一个不会影响自己情绪的人。   他不愿意承认,人是很复杂的动物,人的感情尤其复杂,没有绝对正确和非黑即白,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人深陷泥淖,无法自拔。   但事实,不是刻意忽略就能抹去的。   这也是他重生之后,如此笃定能够利用岑崤的原因。   他似乎,还从来没有仔细的,看看属于岑崤这个人的细节。   岑崤一顿,眼神闪烁片刻,低声问:“脚印有什么可看的?”   黎容歪着脑袋,眨了眨眼,骤然亮起的室内让窗外的景象变得模糊了,玻璃上,映出他自己的影子。   “我小时候不喜欢吃生蚝,觉得软乎乎的,长得难看,还有一股说不出的味道,但后来突然喜欢了,甚至一口气能吃好几个。之前对猫之类的动物也不感冒,觉得来不及清理的毛很麻烦,可看着看着也觉得挺可爱。以前更喜欢走在前面,让别人跟随我,听从我的指令,很少回头,从不低头……”   他说到这里,剩下的没说。   黎容转回头,弯着眸子,笑盈盈的看着岑崤,目光交错几秒后,他从小沙发上跳下来,朝岑崤勾了勾手指,催促道:“快点啊,我的热红酒都要凉了!”   岑崤垂眸,思忖少许,心照不宣的笑笑,将热红酒给黎容递过去。   黎容刚举了两个例子,都是以前不喜欢的东西,现在却喜欢了。   他知道黎容想说什么,黎容也知道,他肯定听得懂。   黎容抓稳杯子,跟岑崤轻碰了一下,然后扬起头,咕嘟喝了一小口热红酒。   苦涩辛辣带着橘皮香气的液体顺着喉管滑下去,瞬间在身体中央散开一片温热。   四个多月了,他的身体恢复了许多。   上辈子六个月才完全康复,这一次好像更快一些。   咽下去红酒,黎容舔了舔唇,心满意足的长叹了一声。   虽然江维德说谎,给红娑研究院披上了一层虚伪的正义的外衣,但同时也让他看清了很多东西。   今天仍旧充满了出乎意料的胜利。   岑崤垂眸看了看与黎容碰过的酒杯,端起来,轻抿了一下。   他问道:“现在可以跟我说说论文的事吗?”   黎容举着杯子稍稍一顿,眼睑轻颤了一下,很快无所顾忌的笑笑:“论文不是江维德和红娑研究院投稿的,是我。”   岑崤早就猜到了,所以也没有多大的反应。   他继续听着。   黎容的手指轻轻摩擦着透明玻璃杯,眼神向上望着,细细回忆几个月前的晚上:“我是在那份被偷的手稿上发现这篇假说的,我爸爸还没来得及投,所以我帮他整理后投了。李白守曾经来我家找过我,想要我爸爸的手稿,要不是他,我也发现不了。这方面倒还要谢谢他。”   他嘴里说着谢谢,语气上却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   岑崤:“你要我盯着调查组,是担心李白守。”   黎容点点头:“所以之后有人来偷手稿,我很快就笃定不是李白守的人,因为李白守从来没见过手稿的样子,当然更不可能要把手稿烧毁。”   岑崤又跟黎容碰了下杯,自己主动喝了一口,黎容挑了挑眉,也很快陪了一口。   岑崤:“偷手稿的人,你有猜测吗?”   黎容深吸一口气,眉头稍皱:“以前没有,现在……大概跟红娑研究院脱不开关系。其实我一直都很奇怪,为什么我爸爸的研究资料要被调查组封存,不允许查看。”   不只是出事这段时间不允许查看,而是未来的几年,全部不允许查看。   他曾经跟江维德申请过,但江维德信誓旦旦的说,时过境迁,黎清立的陈年资料里已经没有有价值的东西了,而且律因絮这个药也已经被证实具有严重缺陷,项目彻底停掉。   他之前对江维德十分信赖,所以没有坚持。   但其实仔细琢磨,还是能察觉出难以解释的地方。   律因絮存在缺陷,不代表没有研究价值。   难道找出失败的原因,加以修正,不比从头开始更便捷吗?   但如果江维德因为某些原因,也会说谎,那么他爸爸被封存的资料,和被偷走的手稿,一定有非常有价值的东西。   岑崤:“刘檀芝关注的那个人,应该是韩江。她一直控制的很好,分食火鸡的时候,她的那份是韩江亲手切的,当然这可以用李白守的粗鲁掩盖。后来她和同事互相拍照,拍照的方向,正对着喷泉后的韩江,这也可以用她只是刚好喜欢喷泉景观解释。但唯一让刘檀芝没有心理准备的,是黎清立论文发表的事,她在第一时间看向了韩江,等待韩江的指示。”   黎容毕竟离得远,看不真切,听岑崤的说法,他赶紧问道:“韩江有什么反应?”   岑崤摇头:“韩江很平静,似乎这件事威胁不到他什么,他并不担心,倒是红娑研究院的人乱作一团。”   黎容绷了下唇,眼皮耷拉着,思索良久,他嫌恶道:“韩江都五十多岁了,刘檀芝才三十四,他们俩……”   他的联想无可厚非。   刘檀芝和李白守貌合神离,很容易想到她有了别的心仪对象。   而韩江显然比李白守体面多了,或许年龄并不是大问题,毕竟李白守也比刘檀芝大。   岑崤将黎容手里已经被吹的有些凉的热红酒拿下来,放到一边:“可据我所知,韩江非常爱他的夫人孩子,从未有过任何思想波动的念头。”   黎容挑眉:“真的?”   毕竟李白守和刘檀芝在外也装作夫妻和睦。   岑崤:“鬼眼组组长,一言一行都被人盯着,人的真实情感是很难隐藏的,之前遇到……那个考生,我没有伪装,也是知道藏不住。韩江哪怕有一点对刘檀芝的不正当心思,都不可能隐藏这么多年。”   黎容认可这个说法。   人的真实情感,是藏不住的。   稍不留神,精神放松的某刻,就可能暴露。   因为感性会与理智抗争,它就像深埋地底的种子,不甘于不见天日的黑暗,早晚,会因为愈加思念阳光的温暖,破土而出。   所以很多精明机警的人,也会付出不必要的代价,那是身体心甘情愿承受的后果。   黎容眼中含笑,被窗外凉气冷的缩了缩脖子。   他自然而然的伸出手,将手揣进岑崤被体温暖的更加温热的兜里,和岑崤拉近距离。   “你说看见雪花就会想起我,我们难道不是天天见面?”   岑崤眼底深沉,带着很脆弱浓烈的情愫。   他嘴唇轻动,没有发出声音,随后喉结滚了一下,才将手探进兜里,紧紧抓住黎容发凉的手指,固执的要求:“以后也要天天见面。” 第54章   即便有江维德的安抚,但当天的联谊会依旧不欢而散。   有的人借口家里有事,早早溜了,有的人虽然留在七星酒店,但也没心思交际,而是频频接打电话,还有些人虽然能笑着攀谈几句,但注意力却完全被RQ趋势上的动态牵着走。   江维德疲于为红娑研究院圆谎,笑容也明显越来越僵硬,越来越不自然。   最后他干脆累的坐在椅子上,一句话也不愿意说了。   韩江走过去,递给他一杯温水。   江维德抬起眼,看了看韩江,刚要伸手接这杯水,韩江突然冷冷一笑。   “被迫说谎的滋味不好受吧。”   江维德手指一顿,明显疲惫的眼睛里露出戒备的神色。   他慢慢收回手,将目光转向一边,一语不发。   虽然他没有承认,但是不好受的情绪已经无处遁形。   韩江闭了闭眼,将手里的温水塞到了江维德手里,凉飕飕道:“别误会,我可没心情奚落你,只是奉劝红娑研究院别再骄傲自大,早点查清内幕。”   江维德盯着韩江的脸,将水杯重重的放在了一旁的桌子上,一字一顿的重申:“没有什么内幕,这就是红娑研究院内部的决定。”   韩江听闻,忍不住嗤笑,但也只是摇摇头,什么都没说。   显然江维德的说辞,他一个字都不相信。   江维德倒是有点情绪上头,脖子上本就有道手术后留下的疤,如今脖子涨的通红,这道疤像是一只凸起的小虫,趴在皮肤上,看着有些丑陋。   “这件事好像跟九区没有关系吧。”   韩江的语气依旧平静:“怎么,江教授已经激动到连善意的提醒都听不出来了?”   江维德的抵触心理依旧很强,他深深看了韩江一眼,扶着膝盖,站起身来,也没回答,直接将韩江甩在身后。   第二天一早,地上铺着薄薄一层银霜,树梢上挂着白衣,在瑟瑟晨风里摇摇欲坠。   安宁的城市,在冰雪覆盖下懒倦了许多。   懒倦的不只是城市,还有裹在温暖被子里,享受着假期的人们。   这些天,连网络监督删帖员干的活都少了。   黎清立假说发表的事,小范围的在学术圈传开了。   虽然传播范围不大,但也因此开始有人冒头说话。   @扎根A市的老树根:我就直说了,有一件事我一直想不明白,别的不说,豪车那张照片明显是假的,那车是汽车博物馆的镇馆之宝,什么时候成私家车了,编新闻蹭热点的毫无底线。   “???汽车博物馆的图?”   “看吧,很多人都不知道,那车是收藏品,怎么可能是黎的。”   “从来没去过那家博物馆,我都信了,怎么当时没有人出来辟谣。”   “有啊,你没看到而已,而且都被喷回去了,说给黎洗白。”   “豪车是假的又怎么样,谁关心他有没有豪车了,律因絮害人是真的就行了,他不无辜。”   “没说他无辜,但是有疑问都不能提了?造谣豪车这件事的媒体怎么不出来道歉?”   “看到黎的假说了,的确很有价值,很佩服他在科研方面的天赋。”   “佩服什么?佩服他做假药害人?佩服他抽成科研经费填补自己公司?”   “能不能不要二极管,我说他的假说有价值和我不赞同他其他行为有冲突吗?”   “呵呵,真正搞科研的人都懂,这件事各方面都逻辑不通,但是我不敢说。”   “说了又如何,你解释经费审批流程,人家说听不懂,你科普专业知识和律因絮治疗原理的可行性,人家根本看不下去,你分析这篇假说对未来有多重要的影响,人家嫌字太长不看。”   “我不理解,明明漏洞百出的事情,因为黎的死,好像整件事就板上钉钉了。”   “能看出漏洞百出的只有你我这些人,你要相信,人与人之间,行业与行业之间,隔着鸿沟天堑,永远也跨越不过去。”   “不,也有我这种虽然只是路过,但愿意花时间查找真相的较真网友。”   ……   虽然这些质疑的声量很微小,也只在固定圈层传播,但因为这些声音出现,真的开始有人翻出黎清立的新闻仔细研究。   没人能准确统计这部分人有多少,能查找到的真相有多少。   但所幸,还有世上最不可估量的人心,和绝不能完美掩盖的真相。   开学那天。   简复像只炸了毛的哈士奇,一步窜到黎容桌边,还没开始说正经事,先是激动的敲着黎容的桌子。   “卧槽!卧槽!卧槽!”   班里除了崔明洋那帮人,也没人关心网络新闻,毕竟他们平时补课累的连上网找乐子的时间都没有,所以绝大部分人都面露疑惑的望着看似癫狂的简复。   简复真的震惊了。   他那天晚上绞尽脑汁糊弄爸妈,鸽了联谊会,美滋滋跑去看林溱他们艺术班模拟面试。   简复还是第一次接触艺考生这个群体。   不得不说,整体外貌水准,还是明显高于他们班的。   但林溱在这帮俊男美女里,也一点儿都不泯然众人。   虽然这些人都声称从小学艺术,但简复是真看不出什么过人之处来。   反倒是林溱的歌,让他忍不住眼前一亮。   天生对音律敏感,声线又独特,被专业的老师一指导,果然有独树一帜的效果。   林溱在学校食堂上,说自己喜欢舞台,想开万人演唱会,他还没心没肺的笑过。   简复想了想市面上乱七八糟的明星,再想想林溱。   这水平凭什么不能开,就值得开,要是万人凑不够,他请一区的人都去听!   林溱模拟考试完,简复也没想着上网看新闻,而是拉着林溱去KTV,让林溱多唱几首给他欣赏。   林溱虽然翻了好几个白眼,但简复明显爱听的样子还是让他有点开心。   两人溜去KTV,唱了歌,喝了酒,熬了个通宵。   等简复回家,听简昌沥和梁瑜讨论,才知道在联谊会上,发生了多大的事。   原来联谊会召开期间,红娑研究院有头有脸的人物和蓝枢几个会长聚集最齐的时候,黎清立之前投稿的一篇论文发表了。   好多人的脸当场就绿了,整个宴会厅活像演砸了的舞台剧,撑得起一句“乱七八糟鸡飞狗跳”。   江维德上去说话,才勉强把人安抚住。   简昌沥和梁瑜讨论的热火朝天,根本不知道,简复激动的快要疯了。   难得有一次,他了解他爸妈不知道的内情,他掌握一区都没发现的秘密,他不仅是知情者,还是小团队成员,团体中不可或缺的灵魂人物!   简复恨不得当场在简昌沥和梁瑜面前表演一出托马斯全旋,然后连吹两瓶德国黑啤,最后一个英国绅士礼下台,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简昌沥还在猜到底是不是红娑帮黎清立投的稿,简复已经在心里无声吼出了三百六十五个“不是”!   他知道投稿的只会是黎容。   黎容一个高中生,把一帮老学究们耍的团团转,还整理出了一份能在《From Zero》发表的论文!   简复成绩再瞎也知道,投稿期刊要经历几重审稿的,而且几乎所有投稿人都会收到审稿人的修改建议和疑问。   黎容非但能整理出这份假说,还能回答疑问,至少说明,他对这份假说提出的概念,想要表达的意思,是充分理解的。   这可是红娑研究院名誉教授的科研项目啊!   能做到这一步,掌握的专业知识有多牛逼,简复都不敢想。   这简直是他看热血漫时最喜欢的剧情了,可黎容不是热血漫的主角,而是他身边实实在在的人。   不过这件事发生在黎容身上,他居然也不觉得魔幻。   他们小团队就该是这么牛逼的!   简复本来假期就想狂call黎容问个明白,是岑崤把他拦下来了。   【简复:哥哥哥哥!卧槽!我要重金求购联谊会现场录像!】   【岑崤:下次早说,这份钱我愿意赚。】   【简复:江维德说的是不是真的?这事儿你们知不知道?我爸妈都懵了!】   【岑崤:假的。】   【简复:是黎容吧!我就猜到是黎容!我要去问他!】   【岑崤:别去,他喝多了,要睡懒觉,手机静音不想让人打扰。】   【简复:???你怎么知道他要睡懒觉?】   【岑崤:你觉得呢?】   【简复:……】   简复不敢轻易觉得,所以百爪挠心的等到了开学,他连书包都没来得及放,直奔黎容桌边,发出他憋了两天的灵魂呐喊。   黎容只觉得耳朵嗡嗡响,仿佛一百只蜜蜂在耳边聒噪。   他忍不住扭过头,朝倒数第二排喊:“林溱!来把人拖走!”   其实不是真的让林溱把人拖走,而是想凑齐他俩,一口气把该交代的交代完,不然等林溱问,他又要解释一遍。   林溱听到召唤,笑呵呵的跑过来,先是拍了简复后背一巴掌:“你又闹什么呢?”   简复被岑崤勒令不能打扰黎容,但他憋不住,只好跟林溱输出。   所以假期的时候,林溱从简复嘴里,把联谊会上的事了解了个彻彻底底。   他也猜测这件事不是红娑研究院的作为,而是黎容的努力。   但他不会像简复一样打探黎容的秘密,只要黎容不主动说,他就绝不问。   简复反手勾住林溱的脖子,作势要勒,假装凶巴巴道:“啧,你现在越来越猖狂了,还敢打我。”   林溱根本没被他弄疼,但是一时半会也挣不开简复的胳膊,他干脆把简复的胳膊当作围脖,破罐破摔。   “班长,你看他。”   黎容无奈笑笑,知道林溱早就不是当初隐忍受欺负的性格了,所以也不给他出头,让他自己跟简复斗争。   黎容:“有件事,你们应该知道了。”   林溱机敏的私下看看,确认除了崔明洋一个酸溜溜的斜眼外,没人注意,这才重重点了点头。   简复觉得把胳膊搭在林溱肩膀上特别舒服,也懒得拿下来:“知道,知道,快说!”   黎容嘴唇动了动,做着口型:“是我,不要说出去。”   作罢,他抿起唇,桃花眼笑盈盈的望着林溱和简复。   这种仿佛间谍接头似得小心翼翼,更加戳中了简复的中二魂。   简复就像拿到了一份重要机密,两只眼睛亮的快要发光。   林溱老老实实的点头,珍之慎之,对黎容做了一个绝不泄密的手势。   以及,一脸上刑场也不屈服的刚毅。   等简复和林溱心满意足的回去,岑崤忍不住轻笑:“这就是你说的,要让团队成员充分感受到成就感和自我价值?”   黎容耸耸肩:“你不觉得,他们都很开心?”   岑崤转过脸,意味深长的问:“那我的价值在?”   黎容抬起眼,含笑望向岑崤的眼睛,轻抿了下嘴唇,然后他伸出手指,轻轻戳了戳自己的心口。   “这里。” 第55章   心照不宣的默契是种特别的暧昧。   黎容和岑崤虽然坐同桌,但除了某次靠肩外,他们再没有不合时宜的亲密的举动。   不过,黎容可以清晰的感受到,那种绵延且浓烈的恋爱的氛围。   虽然嘴上没说,但他知道他和岑崤在谈恋爱。   如果从杨芬芳的视角看,他们就是在进行A中明令禁止的‘早恋’。   元旦过后,A市反倒再也没下过雪,天气一天比一天晴朗。   纪小川以抓紧一切时间学习为由,毅然决然的从家里搬了出来,到宿舍登了记。   等到搬家,她才发现,零零碎碎的东西一收拾,她能带走的似乎真的很少。   家里大多都是弟弟的东西,父母的东西,她这些年,好像也没索要过什么。   独属于她的,都是弟弟出生以前她就有的。   之后她就像敏锐的捕捉到了某种变化,将自己的存在感,逐渐降低,将对父母的期待也逐渐降低。   低到不抱任何希望的地步。   不过,元旦在家这几天,她还是给黎容搜集来了一个关键信息。   自从上次跟黎容和岑崤吃过饭,纪小川回家就细心留意着妈妈吐槽雇主的话。   纪小川:“我妈妈…假期去给教授老婆做饭,教授和他老婆又…又吵架,教授很激动,说…有同事要陷害他,幸好他谨慎才没有…中圈套。他老婆很看不起他,阴阳怪气…说他不配,说他…又不是黎清立。教授让他老婆滚,他老婆摔门…回屋了。”   纪小川磕磕绊绊说了这些话,紧张的脸颊泛红,她赶紧拿起水杯灌了一口水,继续道:“教授砸门,他老婆就是…不开门,后来教授说要…离婚,他老婆好像…好像不同意。我妈炒菜都…不敢出声,做好后…他老婆也没有吃,她经常…浪费食物。”   除了这次争吵,纪小川也不知道更多信息了。   刘檀芝到底是个很谨慎的人,如果不是脾气实在绷不住,李白守又确实愚蠢,她也不会在家政面前失态的。   不过家,本来就是个会带给人错觉的地方。   纪小川妈妈一贯的忍气吞声低眉顺眼,也让她放松了警惕,毕竟她在李白守那里受了气,也需要一个发泄的地方。   黎容和岑崤对视一眼,其实这个猜测已经基本认定了。   李白守没有参与陷害黎清立,他只是想将这份假说据为己有。   刘檀芝知道的内幕要比李白守多得多,她知道李白守觊觎黎清立的研究,她也能确保,没人给李白守下套,李白守如果真能搞定调查组,那这份偷来的假说就成了在暗中瞄准他心口的一支枪。   但现在刘檀芝和她背后人的计划被打乱了,他们一定很慌张,因为发论文的这个人掌握着多少信息,是不是黎清立临死前委托过什么,都需要时间调查。   黎容打算暂时放缓步调。   岑崤还没有进九区,他也没摸到A大的大门,如果掌握太多秘密,却暴露太多信息,就一定会被毫不犹豫的干掉。   高中生的身份给了他太好的掩护,幕后黑手大概站在云端太久了,认为他们的圈子和运行法则高高在上,不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可以染指的。   轻敌,是最致命的弱点。   当然,他们或许还有虚伪的怜悯之心,所以让他子承父业,让他进入A大,进入红娑研究院,让他在江维德手下做研究。   他们密切关注着他,也打算作为补偿,给他一个富足简单的人生。   如果,他不碰GT201项目的话。   -   纪小川下了晚自习后,就到学生宿舍C楼给黎容当助教。   纪小川来之前,黎容站在宿管阿姨给他腾出来的小黑板边,面带微笑冲十多个男生说:“我招了个助教,是个学习非常好的女生,她比较内向,说话容易紧张。”   男生对于突如其来的异性总是充满期待和幻想的,而且他们焦头烂额的高三生活,急需各种各样的刺激。   有人轻佻的吹起了口哨,还有人打起了响指。   黎容笑容未改,等喧闹渐渐退去了,他淡淡道:“谁要是不尊重她,就会被踢出这个补课班,我没有开玩笑。”   他虽然依旧面带笑容,柔声细语,但眼中却是前所未有的冰冷和警告。   剩余的一点窃窃私语也彻底消失了,他们能看的出来,黎容是认真的。   这个女生不能得罪,不然黎容真的会翻脸。   等纪小川过来,涨红着脸,磕磕绊绊的做过自我介绍,这些男生才明白,黎容为什么提前警告他们。   纪小川结巴,当着这么多陌生男生说话,她紧张的声音都在抖,完全不是正常人的语调。   如果没有黎容的提醒,他们一定会没心没肺的笑出声来。   这种笑或许不带有恶意,但绝对会对别人造成伤害。   虽然对方已经无数次面临这种伤害了。   纪小川鼓足勇气才走到C楼。   她从家里搬出来,意味着很长时间不能管家里要钱,她必须得强迫自己面对别人,哪怕会被嘲笑,会被看不起。   她做好了一切准备,结果到了这里,什么都没有发生。   大家的表情都很正常,而且在她明显滑稽可笑的自我介绍后,还热情的给她鼓了鼓掌。   她知道,她的顾虑和担忧,有人帮她扫平。   黎容很慷慨,给了纪小川一半的补课费。   纪小川连连后退,摆手推脱:“我…我不能要,够…吃饭就行。”   黎容却认真道:“你不用拘泥这些,钱只是最不值一提的事,你要是想还,可以以后给我。”   在纪小川目前的世界里,她觉得钱是最大的问题。   她不管父母要钱就活不下去,所以她一直也没办法逃离自己的家庭。   但黎容的话却让她振奋不已,仿佛她已经脱离了现在,看到了那个更广袤的天地。   她相信黎容说的对,钱是很小的问题,将来她也可以赚到很多钱。   一月上旬,林溱参加电影学院的艺考。   黎容,岑崤,简复,以及结巴内敛的纪小川,给林溱践行打气。   林溱与纪小川心有戚戚,他曾经也是隐忍内敛的个性,但没想到,纪小川比他还内敛。   他觉得看着纪小川就像看到了以前的自己,所以总是忍不住多照顾一点。   服务生端上来一大碗鲜嫩可口的银鱼羹,这河鲜金贵,热量低,最适合现在的林溱。   今天的主角是林溱,所以他们都让林溱先舀。   林溱舀了一勺放在自己面前,偷眼看看不住推眼镜的纪小川。   岑崤自然而然的扭头问黎容:“胃还好吗,能吃多少?”   黎容正给自己包春饼,闻言抬头,努努嘴:“一点点吧。”   岑崤连盛了三勺,放在黎容胳膊边。   简复撇撇嘴:“大熊猫不是说他就要一点点?”   岑崤淡定道:“嗯,空碗少一个,我们俩用一个。”   黎容刚包好一个春饼,闻言,微不可见的勾了勾唇。   一开始是不少的,但岑崤用一个碗装了普洱茶。   简复嘀咕:“再叫服务员拿一个呗,又不麻烦。”   岑崤:“不用了。”   黎容挺直背,拿起春饼,咬了一大口,满足的舔了舔泛着油光的唇。   他一边吃一边扫了简复一眼,嗔怪道:“中午这么忙,你怎么都不知道体谅服务人员。”   简复:“……”   林溱看了看大眼睛滴溜溜乱转,不住咬着花生米的纪小川,柔声细语问:“小川够不到吧,我给你盛一碗。”   纪小川诚惶诚恐:“谢谢…你。”   简复没工夫跟黎容拌嘴了,他眼看着林溱挽了挽袖子,接过纪小川的碗,温柔的盛了两勺银鱼羹,银鱼还加的特别多。   林溱盛完还主动站起身,送到了纪小川面前。   纪小川又是磕磕绊绊的道谢,耳根都开始发烫。   她从来没被这么多朋友温柔相待过,这些日子梦幻的她觉得自己都快羽化登仙了。   简复看了全程,故意用胳膊肘撞了林溱一下,不咸不淡道:“你怎么不给我盛,我离得也远。”   林溱被他撞的一晃,赶紧扶住桌子边坐稳,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没长手?”   简复:“黎容也没长手啊,我哥还不是给他盛了。”   黎容正吃的津津有味,被无辜波及,他眯了眯眼:“少扯我,我是保护动物。”   简复耍赖,扯着林溱的衣服,粗鲁的晃悠:“小明星,我也想做大熊猫。”   林溱被他扯的领子歪了,晃的头晕眼花,终于忍不住抬手推他一把:“你老实点,不然我艺考你别去了,美女考生联系方式也没了。”   简复:“靠!谁想要美女考生联系方式了?”   林溱反问:“那你又不是媒体记者,你去干嘛?”   简复被他堵了一下,一时半会没说出理由来。   岑崤看了看简复怔忪的脸色,不动声色收回目光,用筷子尖轻敲了下桌子:“行了,好好吃饭。”   简复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二月中旬,林溱的艺考成绩出来了,他顺利通过电影学院的考试,只要文化课的分数达标,就能进入他一直梦想的学府了。   这段时间,红娑研究院和蓝枢商会也出奇的消停,就好像从没发生黎清立假说发表这回事。   杨芬芳通知黎容,英才计划的推介名单,已经准备公示了,三天公示期如果没有任何问题,他的保送名额就稳了,他可以选择A大理工科的任意专业。   但就在公示期开始的前一天,已经几个月没有跟黎容说话的崔明洋突然站在了黎容的桌边。   崔明洋面对黎容依旧特别不自在,但这次他眼睛里倒是没有以往的厌恶和恨意,反而充满了难以言明的憋屈。   跟黎容说话前,崔明洋还小心翼翼的提醒岑崤:“我没想干什么,我就跟他说几句话。”   岑崤根本懒得搭理崔明洋。   黎容身体最弱不禁风的时候,崔明洋都不是黎容的对手,他根本不担心黎容会在崔明洋面前吃亏。   黎容嫌外面冷,不愿意跟崔明洋到走廊去。   他也没什么可隐瞒岑崤的,于是淡声道:“有什么话你说吧。”   崔明洋踌躇了一下,依旧警惕了看了岑崤一眼,不得已,才弓着身子,压低声音。   “我就是想告诉你,你那个保送名额我根本不稀罕,我巴不得你被保送,把市状元让给我!”   黎容微微抬眼,轻笑:“你就是稀罕,也轮不到你吧。”   崔明洋似乎知道点什么,脸憋的通红,他咬了咬牙:“但你会怀疑我,因为我是既得利益者!我就是想告诉你,如果有人投诉你,那个人也不是我,不是我们家!这个锅我可不能背!” 第56章   黎容听崔明洋说完,并没有太担心。   岑崤保证过,不会有人动这个名额,蓝枢三区盯着这点小事,还是很轻松的,毕竟每年联合商会都会给A大捐赠不少财物。   但他还是很好奇,崔明洋口中那个想要反对的人是谁。   黎容体贴的为崔明洋着想,怕人太多他不好泄密,所以撑着桌面站起身,裹紧棉衣系好扣子:“出去说。”   崔明洋只想言尽于此,但看黎容不经意露出的轻蔑的笑,他觉得黎容可能没信。   他讨厌黎容,也自认不是什么品格高尚的人,他也动过小手段想夺走黎容的东西,可越是这样,他越不情愿别人把锅扣在他的脑袋上。   从来只有他算计别人,怎么可以让别人算计他?   崔明洋想了想,还是跟了出去。   班里人许久没见他们俩说过话了,见两个人一前一后的出去,都忍不住好奇的抬头看着。   岑崤没有跟出去,他相信黎容能处理的了。   他则靠在座位上,轻轻把玩着耳机线,眼神愈加深沉。   英才计划一提出来,他就让岑擎找人盯着A中和A大招生办。   有考九区做抵押,岑擎不可能不把他的话当回事。   看得出来A中这边很懂事,按照正常流程,将黎容的姓名报了上去。   如果崔明洋说的是真的,那就是A大那边的问题了。   蓝枢已经表明了很重视A大招生的公平性,却还有人打算在保送名额上动手脚,那么这人的身份应该也很重要。   黎容歪着头,故意用怀疑的眼神打量崔明洋。   片刻后,他轻蔑一笑:“既得利益者是你,你让我怎么相信不是你要动手脚?哪怕不是你,你父母总不会不想让你保送吧。”   被怀疑被污蔑的滋味儿不好受,崔明洋这种从小到大被老师同学捧着的好学生,哪受的了这些。   他脸上的肌肉都绷了起来,掌心里全是汗。   “我说了不是我,我要当市状元,这是我从小到大的梦想,我父母都知道,他们才不会多此一举。”   黎容仍然不为所动:“安慰你罢了,你父母为你做的事还不算多吗,那篇署你名字的论文,你忘了?”   那篇被黎清立驳回的论文,是崔明洋恨上黎容的源头。   他父母的确想早早为他铺路,家里有资源还不利用,在他眼里就是愚蠢。   论文他心知肚明,但这次的事他家确实没参与。   就连他父母都说,人微言轻,但这锅肯定要他们家背了。   背这个锅倒也没什么,毕竟在他父母眼里,黎家早就完蛋了,就算黎容恨上他们,也翻不出花来。   但崔明洋却知道,黎容跟岑崤越来越亲近,说不定将来会跟蓝枢走到一起。   他嫉妒黎容,却也清楚的知道黎容有多厉害。   所以他没有他父母那么乐观,他有直觉,黎容将来肯定要搅和出大事来。   崔明洋急火攻心,黎容越是不相信,他越觉得是对他的羞辱:“论文的事是真的,但那也是我自己家的事,没陷害别人,这次就是跟我们无关。”   黎容面露疑惑,下巴微微抬起,眼神向下暼着崔明洋。   “能做出代写论文的事,当然更能利用职能便利铲除异己了。”   崔明洋被逼的急了,眼神警惕的向周遭暼去。   走廊里凉风习习,天井玻璃一片灰白,零星几个往来的学生纷纷缩着脖子,疾步而行,恨不得一脚迈进温暖的教室。   没有人注意他们,也没人关心他们的谈话。   崔明洋低声恨恨道:“你应该知道我父母在红娑说不上话,连去联谊会的资格都没有,他们就是故意把锅扣在我家头上!”   “他们?”黎容挑了挑眉,很快捕捉到了关键字眼。   崔明洋立刻闭紧了嘴。   这些消息,他可不能跟黎容说,不然一定会惹祸上身。   黎容笑了笑:“你提前来告诉我,难道不是为了把锅甩给别人?”   崔明洋变了脸色。   “呵,我就知道你不信我的话,但除非我疯了,才会把锅甩到这些人身上去。”   黎容慢慢收敛笑容,眼眸微垂,手里把玩着自己衣服上的一颗透明纽扣,漫不经心道:“你说这话不觉得矛盾吗,如果‘他们’已经厉害到这种程度,你又何必担心我知道,我一个普通高中生,又能做什么?”   崔明洋心说,你能做的可多了,我最天真的想法,就是以为你会消沉厌世,浑浑噩噩下去。   崔明洋冷哼:“你想让我告诉你,我偏不说,哪边的火也休想烧到我身上来。”   黎容盯着崔明洋沉默不语。   从崔明洋透露的信息来看,打算取消他名额的,是红娑研究院的人,且比崔明洋父母的地位更高,以至于崔家背上这口锅也敢怒不敢言。   如今黎容断了在红娑研究院的人脉,这种内部消息,的确也就只有身处红娑的人知道。   英才计划从推出到递交公示,已经几个月了,如果有人要找事,应该早就运作了。   虽然杨芬芳从一开始就暗示他可以把保送名额让给崔明洋,但崔明洋的确一直都没表现出对英才计划的兴趣。   说明崔明洋没有说谎,他不想保送,他的目标是市状元。   那么这件事,一开始没运作,偏偏最近开始运作,一定有什么事情,改变了‘他们’的想法。   他父母出事这段时间以来,他从煤气中毒中死里逃生,被法院施舍多住一个月的房子,被放任在A中大开补习班,是因为那些人轻视他,认为他无足轻重,所以可以肆无忌惮的活下去。   就像上一世,他可以考入A大,可以选择生化系,可以顺利毕业,可以跟着江维德一样。   因为轻视,因为看不起。   可一旦他做出超越‘他们’承受底线的事情,报复也会随之而来。   这一世只不过来的更早了一些,因为那篇假说的发表。   没人有证据证明假说是他整理且修改的,但也没人能证明不是。   ‘他们’一定检查了黎清立的所有关系网,逐一排查了他家里的每名家庭成员,最后仍然没法排除对他的怀疑。   能拿到黎清立很重要的研究成果,了解通过A大局域网投稿论文的流程,熟练应用英文书写专业性论文,且能应对审稿人的修改意见,这样的人,至少对黎清立的研究十分了解。   虽然一个高中生能完成这些十分牵强,但如果黎清立早就准备好了完整论文,且曾经跟黎容讲过自己的研究内容,那也不是不可能。   为了不出任何披露,‘他们’不能让黎容进入生化系,学到相关知识,调查有关律因絮的事。   所以,哪怕他通过高考进入A大,‘他们’也会想方设法阻止他选择生化系。   黎容轻叹一口气:“是江维德。”   他这话并不是询问的语气,也不像是在对崔明洋说,更像是自言自语。   但崔明洋的脸上却瞬间露出了惊诧的表情。   虽然他反应的很快,立刻僵硬的反驳:“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黎容却已经从他真实的反应里知道了答案。   崔明洋有点小心机小手段,但毕竟也才刚成年,看似见多识广,实则没经历过什么事。   有些秘密,轻轻松松就被套出来了。   黎容甚至微笑着抬手,拍了拍崔明洋的肩膀:“谢谢。”   说罢,黎容也不再搭理他,转身回班级。   崔明洋脑袋都大了,他赶紧追上黎容,苍白无力的解释:“你瞎猜什么?我可没承认!你别拿着鸡毛当令箭,我根本就没提江教授的名字!”   黎容懒得听他絮絮叨叨,敷衍道:“你那么怕干什么,我一个高中生能怎么办,名额没了就没了,我先回去哭会儿。”   崔明洋:“……”   他一点也看不出黎容有要哭的意思,他反倒觉得黎容要搞事。   黎容走过简复的桌子,顺手敲了敲他的桌面,然后一路回到自己座位,朝岑崤耸了耸肩。   简复揣起手机,哼哼唧唧的拖着身子,跟在黎容身后走过来。   “什么事?什么事?队伍等着我呢!”   岑崤和黎容对视一眼:“红娑研究院的高层?”   黎容闭着眼点了下头,然后用眼神示意简复。   他不必和岑崤交流太多,他们很容易懂得彼此的意思。   简复可不明白。   简复:“说话啊,出什么大事了?”   岑崤问:“经常跟你爸妈吃饭的各位叔叔,你还算熟吧?”   蓝枢一区主管互联网企业,能跟会长简昌沥一起吃饭称兄道弟的,都是各大互联网公司的巨头。   简复撇撇嘴,心酸的哼了一声:“你说那些每次聚餐都让我表演珠心算的老大爷们?”   黎容勾唇含笑:“是,现在用得上这些老大爷们了,需要你去出卖一下灵魂。”   简复警惕的看着他们:“先说好,我可是有底线的,破坏一区的行业规则我不做,能被九区盯上的我也不做!”   岑崤淡淡道:“没那么难,让他们卖你爸一个面子,在自己家平台上,推一些新闻给大众,刘檀芝能利用媒体造势,没道理我们不能用。”   黎容懒洋洋的往椅子上一靠,漫不经心道:“最近刚过了秋招吧,每年秋招都会有些笔试第一,面试被人顶替上位的新闻,录取公平关系到所有人的切实利益,值得每一个普通人关注,发声。今年没在大热趋势上见过类似的讨论,有点可惜。”   岑崤:“刘檀芝那几个账号大概也准备好了,如果事情发散,估计又会发通稿带风向。”   简复随口接道:“那就顺便给他们限个流?” 第57章   简复现在并不算一区的人,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求人帮忙办事,要比一区的正式员工更方便一点。   他可以打着他爸的名义。   让平台后台推一推社会新闻并不算什么大事,这些叔叔们甚至都不会找他爸求证,等他爸发现,一切早就木已成舟了。   公示期从明天开始,‘他们’目前还很清高,显然打算走正常流程,站在道德高地上义正言辞的取消黎容的名额,但他们似乎忘了,道德高地是柄双刃剑,谁都可以举着这把剑,刺向对手。   简复细细畅想一番,想象着那些老家伙们吹胡子瞪眼却功亏一篑的模样,他忍不住兴奋的甩了甩袖子,仿佛灵魂都在云端上手舞足蹈。   黎容不进A大就无法接触到李白守,刘檀芝,江维德,不接触这些存疑的人必然离真相越来越远,报仇更会是天方夜谭。   这就说明,这次舆论战能不能赢,是他们小团队搞事生涯里的关键转折点啊!   他果然是团队里的灵魂人物,所以才天降大任到他的肩膀上,让他力挽狂澜,决胜千里之外!   简复飘飘欲仙的抖着肩膀,美滋滋从兜里掏出手机,一边找联系方式一边摇头摆尾的跑教室外面去了。   杨芬芳抱着卷子刚准备进教室,差点被简复撞一个跟头。   杨芬芳眉毛倒立,冲简复喊道:“要上课了你跑哪儿去!”   简复的声音从走廊里飘来:“我表姐生孩子,我爸妈让我赶紧去一趟!”   杨芬芳怒不可遏:“你表姐生孩子跟你有什么关系!”   但简复已经飘远了,杨芬芳叫也叫不回来,眼看着要上课了,她又不能把时间花在找简复上。   而且简复已经被A大特招,那个降分,基本上脑子没问题都能考上,所以杨芬芳也懒得管他。   崔明洋却是坐立不安,一脸担忧的望着远去的简复。   他知道黎容和岑崤一定想了什么办法,派简复去办了。   他虽然不知道胳膊能不能拧过大腿,但这事确实是他泄密的。   他现在越想越觉得担心,他怕后果不是他预想的那样,他怕闹出更大的事来。   黎容能么?   找到类似的新闻并不难。   只需按关键词搜索,就能发现,全国各地类似的事情发生的不少。   其中最有代表性的是常光晚报报道的一件事。   报道里有个化名小妮的女生,在某大学行政岗的秋招中考了第一名,该大学此次总共招聘十人,按理说,小妮已经稳上了。   但一向学习优异的她并没有因此放松警惕,大概是听说过很多被顶替的传闻,她依旧精心准备了面试。   面试成绩出来后,她的总成绩排到十一,完美被淘汰。   如果仅是这样,小妮的新闻也不具有任何代表性,但巧合的是,录取名单放出来后,她发现排名第一的那个人她认识,是她一个高中同学,在大学时因为偷拍女生裙底被拘留过五天。   这个人成绩不行,人品不行,长得也猥琐,可偏偏家里背景不错,一路护着他顺利毕业,成功就职。   小妮不甘心,就向学校举报了排名第一的同学,如果严格按照招聘要求,这位同学会被直接取消名额,取消名额后她就能成为第十了。   然而举报信递交上去,就石沉大海,连个回复也没有。   不仅如此,小妮还收到了匿名的恐吓信,称她如果再闹下去,就让她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如果是胆子小的人,可能就此忍了,但小妮性情刚烈,始终咽不下这口气,于是找了常光晚报的记者曝光。   可惜常光是个小地方,常光晚报也是个不到一万粉的小账号,那段时间正值年底,热搜里充斥着明星结婚,明星红毯,明星表演等各种娱乐话题,小妮的新闻还是被掩盖了,最后转发三千不了了之。   没有流量,造不成热点,常光晚报也没有心思继续报道小妮的事了,之后的博文都是些没营养的鸡汤,评论的也都是低级水军。   这世间每一分每一秒都有不公平的事情发生,而大多数人,根本得不到公正的结果,所以他们只能选择独自舔舐伤口,从一些逆境重生,吃亏是福的鸡汤中获得短暂的力量,让自己能够平静的面对这样的世界,心如死灰的生存下去。   小妮也是这样。   然而当晚十二点,常光晚报两个月前的报道突然被频繁推送到各个网络用户的主页。   虽然晚报没有坚持正义的心力,但写这篇报道的记者却十分专业,文章条理清晰,矛盾尖锐,直指要害。   深夜无聊刷博的人本就容易情绪上头,看了文章纷纷愤慨不已,怒而转发。   不到半个小时,博文已经转发过万,参与讨论的人逐渐增多,更有人分享自己的遭遇,与小妮惺惺相惜。   英才计划的公示时间在A大招生办上班后的一小时,上午十点整。   等到十点,小妮的新闻已经被顶到了热搜第一。   热门词条上,除了常光晚报的原报道,还有平台自己的账号发布的几个软文。   【公平或许是我们一生追求的乌托邦】   【我们不是小妮,但我们都可能是下一个小妮】   【求助无门的小妮需要一个解释,但大众需要的是更多解释】   【如果没有上热搜,‘小妮’们该怎么办?】   【小妮还安全吗?】   这些软文一出来,该学校终于扛不住压力,发了公告。   学校声称招聘组的组长审核不严,造成误会,目前已经取消了第一的资格,小妮可以以第十名的成绩入职学校。   这样推卸责任避重就轻的公告显然不足以平民愤,很快,公告下面就被骂了近十万条。   “这是在干什么?把网友当傻子哄?”   “我就问问你,笔试第一,从小做晚会主持,演讲比赛拿过奖的小妮,是怎么在面试后变成十一名的?”   “前十名是不是都有问题?你在搞笑吗,招聘十人选出十个关系户?”   “真是恶心死我了,如果不是被报道出来,小妮就打碎牙往肚子里咽了吧。”   “保护好小妮,那个偷拍女生裙底的畜生还威胁她!”   “真是受不了任何不公平的事情,我的名额也被人顶替过。”   “今天我不发声,明天这种事就可能落在我头上,我还没有小妮优秀,小妮可以算是完美受害者了!”   “学校都做不到公平公正,还怎么教书育人?!”   “呵呵,一流学校抓学术……就没听说A大出这种事。”   ……   新闻一旦发酵起来,就不需要任何人为推力,舆论自己就可以创造一场批判盛宴。   除了小妮的事情,其他类似新闻也被转了起来。   公示期第一天过去,舆论声势未减,该学校只好再次发了道歉信,还不得不精选了评论。   但转发区依旧骂的厉害。   A大官网上风平浪静,没有任何硝烟。   黎容照常上学,心平气和的看着闲书喝着茶,仿佛这件事跟他毫无关系。   崔明洋倒是嘴里长了两个泡,从来都遵守课堂纪律的他也忍不住趁老师不注意,掏出手机查网络的时实新闻,看舆论发酵到什么程度了。   岑崤的手机震动个不停,都是简复给他发的私信。   【简复:怎么样,我的面子好用吧?】   【简复:我他妈牺牲可太大了,就差跪下来认干爹了!大熊猫准备怎么回报我?】   【简复:卧槽卧槽我爸妈好像知道了,我把锅推你身上了哈。】   【简复:我看刘檀芝那几个账号开始蠢蠢欲动了,但我爸好像跟那几个叔叔说是我闹事,不知道他们还会不会限流……】   黎容翻了一页书,懒洋洋的问:“营销号的文章发了没?”   岑崤给简复回了个“好”字,放下手机,点了点头:“发了。”   黎容听闻,眼眸微垂,轻轻勾起唇角。   当天,小妮相关热门话题里,一些娱乐营销号吹捧起A大来。   【某道歉信毫无诚意,让我们看看国内第一学府A大这些年是怎么做的!】   【公平,A大是做的最好的,没有之一。】   【小妮如果去应聘A大,一定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马上就要高考了,欢迎大家报考A大!】   ……   A大作为全国录取分数线最高的综合性大学,是很多人遥不可及的梦想,越是无法企及的存在,越是容易在幻想中被神化,更何况A大的确有数不胜数的优点可以讲。   评论里充满了对A大的赞誉之声,俨然A大已经成为那学校的对照组,被奉上了神坛。   造神,是很可怕的事情。   神是不允许有任何让人质疑的瑕疵的,不然群众的幻想破灭,就会遭受几倍于赞誉的攻击。   人们已经忘了,A大是一个抽象的概念,在这个巨大金屋里工作,运转的,都是活生生的具体的人。   人不是神,人也会犯错,人就有私心。   峰光文化旗下的几个媒体账号,暗搓搓发布了讨论黎清立儿子是否应该被保送的文章,但因为小妮事件的冲击,评论里观点对立的严重,在这种情况下,因为黎清立事件取消本该属于黎容的名额,会对如今还在神坛上的A大造成不良影响。   几个小时后,那几个媒体账号不得已删除了相关文章。   第二天过去,A大官网仍然风平浪静。   距离公示期结束还剩最后一天,想要彻底扭转舆论风向已经不可能了。   A大只好顺势而为,通过自己的官方账号,发布A大校园风景照,A大绝美毕业照,A大师资力量,教学设施,学术成就的推广文章,最后配上可爱卖萌的表情包,热烈欢迎这届高考生报考A大。   A大评论区一片喜气洋洋——   “哈哈哈哈A大是最大赢家!”   “又给A大蹭到了,继续保持,我看好你!”   “莫名其妙被卷入,莫名其妙被夸奖,今天也是可爱的官博呀!”   “应届考生,请问抽奖送录取通知书吗?”   “为母校自豪!A大就是公平公正,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   ……   公示期第三天,无事发生,名单敲定,黎容获得了英才计划的推送名额,可以自选A大理工科的任意专业就读。   没有人知道,这三天里,A大招生办经历了怎样的挣扎,‘他们’又是怎么心不甘情不愿的认可了这个结果。   事情尘埃落定,崔明洋嘴上的泡总算消了下去。   他晃晃悠悠的溜达到黎容桌边,故作轻松的假笑两声:“恭喜哈,你保送了,市状元就是我的了,哎你运气也是挺好的,公示三天什么事都没发生。”   他只能把这件事归结为黎容运气好,小妮的新闻是巧合,‘他们’为了A大的声誉,放弃了拿掉黎容的名额。   因为如果不是巧合,那黎容这个人就太可怕了,舆论的发展仿佛都在他的预料之中,所有矛盾和争议点都恰好踩住‘他们’的命门,让‘他们’无计可施,步步退让,最后只好吃了个哑巴亏。   他一想到自己曾经针对黎容,就忍不住打冷战。   黎容抬起澄澈明亮的桃花眼,定睛望着崔明洋,但笑不语。   崔明洋只感觉背后冒起丝丝凉气,逼都懒得装了,挂着那丝僵硬的笑,灰溜溜跑回了座位。   二月底,A中收到了A大的回函,以及一封保送证书。   按照传统,A大的保送证书和录取通知书均是由有一定社会地位的学者亲手签写。   证书上秀挺飘逸的写着黎容的名字,落款——   江维德。 第58章   杨芬芳拿到录取通知书后,第一时间交给了黎容。   班主任办公室里,杨芬芳坐在椅子上,抬头看着黎容:“恭喜你,名副其实,有惊无险。”   这几个字包含了多少信息,杨芬芳不用说透,黎容也明白。   其实对黎容这种已经大学毕业的人来说,录取通知书引起不了他太大的情绪波动。   他也不想在杨芬芳面前表演喜极而泣,所以只是打开扫了一眼,在江维德的名字上稍作停顿,就合上随意捏在手里。   “谢谢。”   杨芬芳笑笑,故作轻松道:“提前解放啦,以后就不用这么忙了,听说你还给人补课呢,现在的好学生花样是越来越多了。”   黎容也跟着笑,只不过他的笑容很淡,也只有客气的意思:“总要养活自己。”   杨芬芳知道,黎容家并非完全没有亲人了,但黎容似乎跟他们关系并不亲近,以至于生活费都是靠自己赚的。   其实A中并不赞成学生搞兼职赚钱,但黎容这种情况确实没有先例,杨芬芳也在班主任大会上据理力争,让校领导给黎容点空间。   好在A中的领导都明事理,也因为黎容父母一贯的好沟通好脾气,让他们也不忍为难黎容。   反正这么折腾也不影响成绩的,这些年也就这一位,不用担心别人效仿。   杨芬芳还得给黎容加油打气:“这么长时间的假期,打算做点什么?虽然你保送了,但是按照要求,还是得到学校来上课,不过实在有事,我给你批假也行。”   黎容:“想歇一歇。”   其实他对杨芬芳也没有任何负面情绪,杨芬芳只是反应最正常的普通人,甚至还对他有点怜悯偏爱的情绪。   将来他要面对的很多人不仅没有这种偏爱,反倒对他充满了先入为主的偏见。   而他必须在这种偏见里为父母洗清冤屈。   想要让藏匿在法不责众这种价值观里的群体承认错误,是一件多么艰巨的任务,他很多时候不敢细想。   他怕细想了,现实与理想的差距过大,会打击他的信心。   其实高中这点小打小闹根本只是温柔乡,等到了A大,接触了‘他们’,在群狼环伺的境地里,恐怕就没有这么自在了。   杨芬芳顿了顿,才道:“歇歇也好,你确实挺累了。”   她突然发现,黎容已经长得很高了,她必须得向后仰着身子,靠在椅背上,才能舒服的跟黎容对视。   大概是黎容的脸还算青稚,又或者她始终忘不了高一刚开学,黎容年轻气盛的模样。   从杨芬芳的办公室出来,黎容停在门口,用手肘夹着录取通知书,低头,给慧姨发了条消息——   【慧姨,论文成功发表了,我也保送A大了。】   消息发送之后,他扶着栏杆,仰头望着教学楼顶的玻璃天窗。   现在这个时间,慧姨大概刚出摊。   不过冬天都过去了,走在马路上,已经能看到不少人脱下厚重的棉衣,换上漂亮的风衣了。   A大喷泉广场上的人虽然多,但真正能从她那里买手套围脖帽子的本就寥寥无几,如今恐怕更没人光顾。   但就像上一世一样,她还是每天坚持到A大报道,没有一日缺席过。   她一直想找那个她在实验室门口撞到的学生,那个可以证明她清白的学生。   十年了,人的一生又有几个十年,恐怕当年那个学生已经变了模样,哪怕在她面前出现,她也未必认得出来。   这件事其实早就被淹没在尘埃里,除了她自己,已经没人执着了。   徐唐慧这些年在A大图书馆博览群书,这么浅显的道理她不会不懂。   但人必须得坚持点什么,才能感受到活着的意义。   黎容收回看向天窗的目光,低头望着自己的掌心。   不搅和的红娑研究院天翻地覆,他会由衷的感到空虚啊……   上一世明明没有这种情绪的,但现在这种情绪越发的强烈了。   想让那些人恐惧,忌惮,忏悔,想成为‘他们’的噩梦,让他们每升起一个坏念头都要胆战心惊好久,想掌控‘他们’的命运,让‘他们’在山呼海啸般的讨伐中卑微祈求。   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称为一个好人,但这样的场面能给他带来莫大的快感,而他并不打算‘治愈’这种快感。   黎容深深吸了一口清冽的空气,却因为吸的太猛,凉意入肺,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在走廊呆了一会儿,他没有收到徐唐慧的回复,大概慧姨又在忙着叠叠摆摆。   黎容吸了吸鼻子,打算把证书给岑崤看下。   这也算是他们第一枚‘功勋章’了。   三月,A中经常泡在一汪汪水里。   堆积了一个冬天的积雪不断消融,却因为阳光的热度不足,蒸发的极其缓慢。   街道两旁的玉兰花已经抽枝发芽,花瓣初绽,潮湿的空气里弥漫着清淡的花香。   黎容从宿舍到学校的这条路上,入眼皆是白色的花瓣。   他没什么压力,慢悠悠的走到食堂,看到纪小川在窗口点了一只热辣鸡腿。   大早上吃鸡腿?   黎容挑了挑眉,端着自己的清汤小菜,坐在纪小川对面:“我以为你只喜欢吃烤肠。”   毕竟上一世在红娑研究院里,他每次见到纪小川,纪小川也在吃烤肠。   纪小川咬了一口鸡腿,舔干净唇上沾的面包屑,笑眯眯道:“才不是呢,还不是…因为穷,我更小的…时候还总吃辣条,因为便…宜,而且能…吃很久。”   她现在不算穷了,每天给黎容当助教,一天的收入就几百,给自己买好吃的也就不心疼了。   黎容笑着摇头:“你还挺会自娱自乐。”   纪小川推了推眼镜,眨巴眨巴圆眼睛:“我请你…吃一个。”   黎容皱着脸,向后缩了缩:“吃不了,太腻。”   “哪里腻啦,你看你头发…这么细,肯定缺…营养。”纪小川立刻露出一副遗憾的表情。   黎容轻笑:“我妈可是营养专家,天天给我搭配着吃,我这是天生的。”   他的头发的确细细软软的,太阳光一照,还有点泛黄,不过好在不枯燥,反倒很有光泽。   他看着纪小川,多少有点欣慰。   虽然纪小川现在说话还是结巴,但那股唯唯诺诺没有自信的样子已经淡了很多。   大概因为补课班里都是男生,还都是偏科严重,爱玩爱闹的男生。   纪小川有时候看他们错很简单的题,或是根本没记住黎容说的重点,就会很急。   一开始她还会细声细语,涨红着脸再讲一遍,或是分享自己记错题的经验。   但很快她就发现,别人打个喷嚏都比她讲话有吸引力,一帮大男生,围着一个喷嚏就可以笑一分钟。   看着乱成一团,黎容又只跟着看热闹的场面,纪小川也顾不得结巴,害羞,内敛了,她终于开始大声说话,疯狂输出。   语速变快了,气势更足了,结巴这点小毛病,也就不算什么了。   这些男生眼睁睁看着她的变化,觉得新奇又有趣,有时候还会故意逗她发火,看她气呼呼瞪着圆眼睛的样子,然后他们就会立刻告饶,假意害怕,嘴里乐呵呵的喊着“川姐!川姐冷静!”   偶尔在教学楼走廊里遇到,纪小川本想低调的走过,这些男生却会特意停下来,朝她一招手。   “川姐,领子歪了。”   纪小川赶忙低头看自己的衣领,他们就会笑嘻嘻道:“哈哈哈哈逗你的!”   纪小川只好无奈又气呼呼说一声:“无聊!”   她也知道他们是在开玩笑,当然不会真的生气,而且天天跟这帮男生扯皮,她也变得泼辣了一些。   因为她知道,这些人对她都是充满善意的。   宋沅沅她们就算再迟钝,也看得出来纪小川的变化。   纪小川为什么变化不重要,重要的是,纪小川多了很多别班的‘哥们儿’‘兄弟’。   这些男生有的普普通通没见过,有的在年级里还是有名有姓的。   遇到纪小川,他们总爱嬉皮笑脸的逗弄一下,语气相当熟稔。   看得出来,这种逗弄没有任何恶意,反倒是因为喜爱和关系好。   宋沅沅她们虽然不知道纪小川从哪里找到这么多朋友,但也很机灵的没敢再欺负纪小川。   因为她们知道,一旦纪小川受委屈了,这帮男生会很愿意为她出头。   纪小川三两下把鸡腿吃完,擦了擦泛着油光的嘴巴。   黎容的煮干丝才刚吃了两口,一边的豆沙包根本一口没动。   纪小川暼了暼手表上的时间,委婉道:“唔…你不快点吃?”   黎容轻哼:“上你的课去,我都保送了,要享受生活细嚼慢咽。”   “拜拜哦!”   得到黎容不用陪吃的指令,纪小川咧嘴一笑,拽着书包一溜烟儿跑了。   黎容望着她的背影,觉得躺在桌面上的晨光也有了温度。   林溱,纪小川,徐唐慧,简复。   有时候看着他们,他才觉得自己还算是个走在正道上的好人。   林溱和纪小川都很感激他,简复满脑子中二魂和团体荣誉感,还有一颗嫉恶如仇的心,徐唐慧惦念着黎清立的恩情,全力相助,真心关怀。   他并不觉得自己有多值得,其实对他来说,他们才是能量,他需要从他们身上,感受属于正常人的美好的品质。   至于岑崤。   想到岑崤,黎容忍不住弯了弯眼睛。   岑崤要跟他一同作恶,成为让红娑和蓝枢闻风丧胆的罗刹。   现在他们都不是什么好人,所以他们才天生一对。 第59章 (二更)   春寒料峭。   眼看着要到岑崤的生日了。   黎容翻翻自己的存款,又苦思冥想了一会儿,最后呆呆的望着天花板。   他还没有给岑崤过过生日。   或者说,他以前会刻意忽略这个日子,让工作把自己的时间挤满,然后在一通通电话的催促下,早早出门,过了午夜十二点才回来。   当然,岑崤也并不是可怜兮兮的等着他的。   进入联合商会工作,自然有免不了的交际,岑崤又是三区会长的儿子,渴望结交他的人一向很多,生日是最好的机会。   岑崤这人不知何时学来一套变脸的功夫,对他是一个样,对简复这种心腹是一个样,对上赶着攀附的人,又是一个样。   岑崤可以很浑,引得那些下九流的痞子头目真心实意跟他称兄道弟,为他办事,也可以很仗义坦诚,让同期进联合商会的年轻人对他信赖有加,百般拥戴,他甚至还能跟其他几个商会的会长密切联络,就连六区八区与岑擎不合的,也跟他走的很近。   所以黎容很客观的认为,再过几年,岑崤就可以架空岑擎,取代岑擎在三区的位置了。   只可惜他死的早,没能看到那一天。   希望……   黎容想到这儿,扯了扯唇,挂在唇边的笑容渐渐淡了下来,心口骤然一紧。   希望上一世,岑崤真的平平安安取代了岑擎,没有发生任何意外。   “我这么穷,要送生日礼物吗,送个什么好呢?”黎容看看简复和林溱,真心实意的发问。   林溱也看向简复,他对岑崤还是不算了解,但既然都在一个小队了,怎么也要送个让人喜欢的礼物。   简复撇撇嘴,有些为难的看着黎容和林溱:“啊……你们不用送,我哥不过生日啊,从小就不过。”   黎容还没说话,林溱倒是忍不住脱口而出:“怎么有人不过生日啊?”   简复耸耸肩,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该不该讲,脸都快扭成一团了。   “这个…哎呀…我觉得…就是吧…”   林溱倒很善解人意,立刻领会道:“你是不是不好说,那就……”他刚想说要不就别说了,但一想身边还有黎容,于是又把下半段话咽了下去。   他下意识觉得这事儿应该黎容做主。   黎容沉默良久,这才随手扯了一片路边的桃树叶,漫不经心的问道:“以前生日这天,他都做什么?”   上一世他跟岑崤亲近,已经是岑崤进入三区以后了。   岑崤自有应酬,不用他担心,所以哪怕他等着岑崤生日过去才回家,岑崤也不会说什么。   他记得一次,从实验室回去的时候是凌晨两点,他自己困的不行,已经趴在桌子上睡过一轮了。   等他打开家门,发现屋内很暗,只开了一盏昏黄的厨房灯。   这灯当初装修的时候,大概是用来搞烛光晚餐的,可惜他和岑崤没有这么浪漫的桥段,这灯也就一直没点过。   岑崤靠在餐桌边,仰头枕在坚硬的木椅背上,也不知是不是睡过去了,总之呼吸很轻,周遭带着一股酒气。   黎容一看就知道,岑崤刚从一场交际盛宴上下来,酒意未消。   但他并不讨厌岑崤喝酒,因为岑崤的酒品很好。   虽然岑崤有时候会借着一丁点酒意小题大做,欺负他一番,但真正喝多了,岑崤却是特别安静的,甚至有些……任人摆布。   不过他喝多的时候很少,黎容一共也就见过两次,其中一次就是生日刚过的这天晚上。   黎容蹑手蹑脚的走过去,垂眸静静看着岑崤。   他知道喝醉的人会很难受,但他没有给岑崤醒酒的打算,事实上,岑崤就是在椅子上靠一夜,他可能都不会有什么恻隐之心。   他刚刚提交了GT201的中期报告,江维德看了之后连连皱眉,让他回去重新思考一遍,告诫他太过浮躁很容易功亏一篑。   他有点灰心,他知道江维德说的没错,他很急躁,很焦虑,越是触碰到和他父亲有关的研究,他越是不能控制自己。   对于感情,他其实是彻底封闭的。   那时候他眼里看不见任何人,心里也揣不下任何事,他唯一想的,就是GT201能否成功。   岑崤怎样,他也不关心。   但是岑崤还是很警觉的醒了。   醒了之后,他整个人反应很慢,眼睛里挂着血丝,神情也有些迷茫。   黎容就知道,他是真喝多了。   岑崤嗓子有些哑,喉结艰难的滚动了一下:“你加班回来了?”   黎容讶异他还能说出一句完整的有逻辑的话,于是不由得跟他拉开距离,不近不远的看着,轻“嗯”了一声。   这个距离,如果岑崤想对他做点什么,他可以立刻跑回屋甩上门。   反正一个醉鬼的反应能力一定不如他。   岑崤却将昏暗灯光下不起眼的塑料包装盒推了过来,轻声道:“夜宵,鲜虾春卷。”   这种鲜虾春卷沾着料汁吃口味很清淡,里面还卷着特有的香料,会是黎容喜欢的味道。   黎容站在岑崤面前,表情冷淡,眼神澄明,一字一顿道:“你的生日已经过去了。”   他以为岑崤是要跟他继续烛光夜宵,补过生日,于是他故意提醒岑崤,我不必陪你过生日了,因为时间已经过了。   岑崤的眼皮动了动,抿了一下唇,垂眸思索很久,才将黎容的话理解清楚。   “就当现在是。”   黎容沉默了几秒。   岑崤的眼窝很深邃,眸色也是浓郁的黑,这样的人,很容易有不怒自威的气场。   但唯独他喝醉的时候,红着眼睛迷茫的时候,才有符合这个年龄的,无辜的样子。   但黎容很不留情面:“凌晨两点了,过了就是过了。”   脆嫩的新叶上,滴答落下一滴露水,打在潮湿泥泞的砖缝里。   黎容回过神,发现简复开始唉声叹气。   简复小声嘀咕:“太详细的我也不清楚,反正我认识他之后,他生日一般都是躲来我家的,一开始我也不知道,后来无意中才发现是他生日。嗯……应该跟岑叔萧姨有关,我哥生日不办趴体,不拍照,不吃蛋糕的,什么庆祝都没有,他家里会吵的很厉害,他一般躲出来。”   林溱不由得皱起眉头:“怎么这样啊,我还以为……”   简复哼道:“还以为我们这种家庭肯定都过的神仙日子吧,嘿我确实是,但我哥以前说,生日是‘灾难’。”   “灾难……”黎容将那片软绵绵的叶子按在手心里,轻轻重复了一遍。   他只知道岑崤和父母关系不好,却不知道严峻到这种地步。   灾难吗?   简复还在打圆场:“哎呀,我哥习惯了,反正你们别提就行,就让这天平静的过去。”他一边说,还一边伸出手,比划了一个时光飞逝的弧线。   凌晨两点十分,岑崤抬起眼睛望着他,眸中映出他模糊的身影。   “现在也不能是吗?”   黎容稍一歪头,迷惑的皱了皱眉。   岑崤好像醉的厉害,在说他听不懂的话。   现在能不能是生日,又不是他能决定的,生日是哪天,在出生那一刻就注定了。   还能他说什么时候过就什么时候过?   被揉碎的叶子里散发出一股清香,液汁沾在掌心,染绿了黎容的掌纹。   简复抬起手,在黎容面前晃了晃:“喂,你认真听我说话没有?我哥讨厌生日,他说以后要自己选个日子当生日,跟他爸妈无关的。”   黎容被简复晃的颤了颤睫毛,不禁失笑,喃喃自语道:“原来,他是这个意思。”   很多时候,人类会延时疼痛。   二十三岁那年,凄冷的深夜里,昏暗的灯光下,他没懂,但回到十八岁,清风泠泠的校园内,花香瑟瑟的小路边,他突然意识到,岑崤是这个意思。   岑崤想选一个很好的日子当生日,而他是可以覆盖‘灾难’的人。 第60章   黎容以前很少共情别人的感受,相比于他过于善良慈悲的父母,他好像冷血的多。   大概是他从小过的太平安顺遂,所以须得经历磨难,才能理解别人的痛苦。   距离岑崤的生日还有一个星期,他暂时没有任何想法。   小组会并不能耽搁太久,久了岑崤会起疑的。   黎容摆摆手让林溱和简复赶紧回教室上课,他因为已经保送,清闲的很,哪怕不按时出现在教室,各科老师也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低头给岑崤发了条信息。   【我去A大转转】   岑崤很快回了个【好】字。   他去A大合情合理,岑崤应该不会猜到刚刚他们几个开了小组会。   他不清楚岑崤家里的具体情况,但以简复和林溱现在的年纪和心理成熟度,他们很难给出切中要害的解决办法,黎容想和年纪更长一点的人聊聊。   他想到了徐唐慧。   上次他发的消息,徐唐慧一直没有回复。   他们一直很小心,除了见面说一些与黎清立有关的话题外,短信里从来不留下证据。   所以黎容一开始也没当回事。   他打车到了A大广场,给自己戴上了口罩。   广场上人果然多了起来,随着天气变暖,这里又成了附近居民活动的最佳地点。   但走到了熟悉的位置,黎容却没发现徐唐慧的影子。   他远远站定脚步,微微眯着眼,口罩里的唇紧紧绷住。   这个时间,徐唐慧不该没出来摆摊。   他拿起手机,想给徐唐慧打个电话,但手指停在拨出键良久,最终还是没有按下去。   如果电话能打通,没道理短信不回。   除非徐唐慧是根本不能回。   这是黎容第一次觉得,人与人之间的联系如此薄弱,除了手机和A大的固定地点外,他无法联系徐唐慧。   他甚至都不知道徐唐慧住在哪里,家里有几口人,有没有结婚生孩子。   黎容放下手机,目光下移,怔忪的望着那片空地。   大概因为慧姨的推车每次都停在同一个地方,所以经年累月,那一小片地砖也比周遭干净几分。   明明广场上人挤人,但那个地方空着,黎容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从上一世到现在,熟悉的叫喊声,慈祥的脸,仿佛已经刻在了他心里。   他又上前走了两步,一个小女孩欢笑尖叫着从他身边掠过,不小心撞到了他的手臂。   小女孩晃悠了一下,收起笑容,怯生生的看着黎容。   黎容回过神,低下头,朝小女孩弯了弯眼睛。   然后他就听到有人操着一口乡音,冲小女孩喊:“岁岁,快过来,别乱跑!”   小女孩狠狠咽了咽口水,眨巴着眼睛,她不好意思跟黎容说对不起,但撞了人确实是她的错。   听到妈妈喊她,她犹豫了一下,嘴唇动了动,还是没能把对不起说出口,最后只好放弃,一扭头,飞快跑了。   黎容寻着她跑开的方向看去,她妈妈也是在广场摆摊的。   卖的东西倒是比慧姨有用多了,大多是钥匙扣,手机壳之类经常会换的小物件,薄利多销。   黎容朝她走过去。   小女孩见他跟过来,还以为是来找自己算帐的,吓得一下钻进了妈妈的怀里,警惕的看着黎容。   女人倒是很淳朴热情:“她撞到你了吧?”她低头问怀里的小女孩,“怎么不跟哥哥道歉呢?”   小女孩吐了吐舌头,拧着身子,害羞的把脸埋在女人胸口。   黎容有一双漂亮的让人移不开目光的眼睛。   只要他笑着温温柔柔的说话,陌生人就会没来由的对他产生好感,他近几个月倒是经常使用这个父母赐予的buff。   黎容向下扯了扯口罩,问道:“她没事吧?”   女人赶紧摆手,与黎容对视,笑呵呵道:“她皮实的很,我看你还没手机壳,要不我送你一个吧?”   其实常年在这里摆摊,她大多数时候也并不特别热情的。   生活的枯燥和单调能磨灭太多的情绪,让人保持在一种麻木冷静的状态。   但黎容的长相确实有一定的冲击性,女人甚至觉得,面前应该是哪个不知名的网红或者明星。   能在重复乏味的生活里,看到这样赏心悦目的脸,也是一种调剂。   黎容蹲下身,捡起一个手机壳,在自己的手机上比划着,装作不经意的问:“我前段时间在旁边买个了围脖,但是没戴多久就有点开线了,您知道卖围脖的去哪儿了吗?”   女人怔了一下,朝那片空地望去,目光停滞几秒后才低喃:“你说慧姐吧,她老家有人生病了,说回去照顾一段时间,完事儿就回来,你……围脖的问题严重吗?要不我给你改改也行。”   黎容喃喃自语:“回老家了?”   他稍微松了口气,将手机壳放下,心也踏实多了。   他大概太过草木皆兵了,徐唐慧又不是形单影只,家里肯定还有别的亲人。   亲人生病了,回去照顾也无可厚非。   他住过院,知道陪护病人是很累的,没精力没心情回复他的短信也无可厚非,等过段时间徐唐慧回来,他再问怎么回事也不迟。   黎容扶着膝盖站起身:“那就算了,反正现在也用不着围脖。”   女人温和的笑笑:“好的好的。”   一周转瞬即逝,终于到了四月二十一号。   巧合的是,蓝枢九区的报考通道也在这天正式关闭,考试时间定在七月,高考后的第一个月。   这天就像简复叮嘱过的一样,所有人都当作无事发生。   林溱过了电影学院的面试,这几个月正在焦头烂额的狂补文化课。   以他现在的成绩,超过电影学院的分数线一定没问题,但影视行业的竞争是很残酷的,角逐往往从刚入学的那一刻就开始了。   林溱家里没有什么行业背景,和他一同通过面试的,有三四个都是小有名气的童星,从艺考刚开始就备受媒体关注,一路跟拍,热搜推送。   林溱想要脱颖而出,最便捷的方式就是拿到第一名。   每年电影学院的第一名都会受到一定关注,也会被赋予很多期许,如果顺利的话,他在暑假就会有广告拍了。   简复吊儿郎当的晃悠到岑崤桌边,一抬手提溜起前桌的小胖子,自己鸠占鹊巢,大咧咧的反坐在椅子上。   “哥,今天彻夜开黑怎么样?我新买了两个盘,国外的。”他一边说着,一边眉飞色舞的暗示岑崤。   岑崤知道简复在转移他的注意力,虽然每年这天他都懒得回家,但他确实不是曾经只会躲起来的小孩了。   岑崤现在对游戏没什么兴趣,刚打算开口拒绝简复,就听黎容一脸淡然道:“不去,晚上我请他吃饭庆祝。”   岑崤闭上唇,别有深意的看了黎容一眼。   简复心里警铃大作,立刻朝黎容挤眉弄眼。   都说过了他哥不爱过生日!   就知道当时黎容一直发呆神游,肯定没把他的话听进去。   岑崤倒是很冷静,抬眸问道:“请我吃什么?”   他知道今天是自己的生日,也知道黎容大概想做些什么。   只是他确实不期待生日有什么惊喜,从小到大每一年这天的情景,总会清晰无比的在眼前闪过,虽然他早就不畏惧岑擎和萧沐然了,但压在心里那种窒息的,低沉的情绪,就仿佛形成了永久记忆,让他无比排斥这一天。   不过,他不会轻易拒绝黎容。   黎容回望他一眼,眼眸一弯,神神秘秘道:“你猜。”   简复急的偷偷伸过腿,在桌子底下轻轻踹了黎容一下:“咳,吃什么吃,我这游戏碟一般人都搞不到好不好,错过这村没这店。”   他暗示黎容别搞什么生日惊喜了,他哥和别人不一样,对惊喜一向毫无兴趣。   黎容轻轻磨牙,躬身拍掉裤腿上的灰,冲简复道:“你自己玩去,他跟我走。”   简复急忙转头看向岑崤:“哥?”   岑崤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泛起的躁郁和忐忑,对简复道:“我对游戏没兴趣,你自己玩吧。”   简复惊讶的没说出话,事后他盘算了一下,在被岑崤拒绝的时候,他至少有三秒钟的心碎。   多年坚硬如铁的兄弟情,比不上一张妖言惑众的脸。   明明厌恶排斥,不想跟庆祝沾上一点关系的生日,就为了黎容破戒了?   也不光岑崤,还有对黎容唯命是从的林溱,感恩戴德的纪小川,还有稀里糊涂屁颠屁颠给黎容办事的自己。   简复仔细回想记忆里已经模糊的曾经高傲冷淡的黎容,在看看面前这个,恍然觉得野史里面,善良妲己被狐狸精附身的故事有迹可循。   简复仿佛一只蔫巴的风筝,从岑崤身边扑啦扑啦飘走,飘到林溱身边。   他毫不讲理的抽掉林溱的笔,手指点着林溱的错题集,哼哼唧唧道:“晚上跟我一起开黑吗,我哥被大熊猫…呸,小妖精蛊走了。”   林溱知道简复嘴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外号都是给黎容起的,但他心里偏向黎容,所以没好气的瞪了简复一眼:“谁跟你开黑,我还要学习呢。”   简复急需安慰,他觉得林溱就特别合适,于是又讨好似的往林溱身边挤了挤,用肩膀拱着林溱:“特别好玩,劳逸结合,行不行,行不行?”   林溱被他挤得左右乱晃,但他也习惯简复的手段了,于是闭着眼睛,浑身放松,等简复折腾完了再说。   他不用力,简复就像挤在了棉花上,见林溱不为所动,他挤了七八下,骤然停住了动作。   林溱闭着眼睛不知道,身体本能的弹回来,却不慎,耳朵结结实实的撞到了简复的下巴上。   那一瞬间,林溱立刻坐直身子,睁开眼睛,表情有些木然。   耳朵上似乎还留着属于别人的温度,不知道简复是不是没刮干净胡子,他觉得刺刺的,痒痒的。   简复也愣了。   他不自在的摸了摸下巴,脑子里开黑的念头彻底飞到九霄云外了。   林溱挨的特别近的时候,他能闻到一股味道很独特的洗衣凝珠的香气。   不知道将来要做小明星的是不是都这样,身上香香的,脾气还好。 第61章 (二更)   最后一节课上完,黎容甩开林溱和简复,带岑崤去了一家越南餐厅。   这家餐厅的装潢很好,楼上有挂帘的小包厢,小包厢最多能坐四个人,木质长桌,秋千座椅,桌子正上方,挂着一盏昏黄色的小灯。   灯光不夺目,而是温温柔柔的,从外面看来,甚至有点暗。   桌面上还放着一杯多肉盆栽,菜品没上来之前,服务员先端上来一瓶青瓜柠檬水。   岑崤用手指磨擦过桌面,确认桌面被清理的干净,这才拿出湿纸巾擦了擦手。   “怎么想吃越南菜了?”   他以为,黎容想给他过生日,一定会找他喜欢的,比如川菜,比如火锅。   越南菜还是很小众的,至少A市有名的餐厅不多。   黎容仰身靠在椅背上,一只脚抵在桌角,稍微用力,让秋千座椅轻轻晃着。   这家店大概有年头了,秋千并不十分牢靠,即便他体重不高,还是晃出了咯吱咯吱的响声。   黎容理直气壮的笑道:“当然因为我喜欢这种清淡的菜啊。”   岑崤将双臂搭在桌面上,目光沉静注视着黎容。   黎容穿着一件白色长款外套,纽扣松开,露出里面单色的T恤,乍一看,这条外套很像是研究人员在实验室穿的那种实验服。   岑崤的目光上移到黎容的脖颈,在他精致凸起的喉结上停留片刻,勾起唇:“明明是我的生日,你还真是不客气。”   但他当然不会纠结这个,他已经习惯迎合黎容的口味了,而且黎容吃的确实比他健康。   他其实很喜欢黎容的不讲理,这让他感到面前的人生动,鲜活,无所顾忌。   黎容但笑不语,依旧慢悠悠的晃悠着秋千,柔软的头发随着他的动作一摇一摆,他的手臂搭在椅背上,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着。   没一会儿,服务生送上来餐点。   那是一盘颜色丰富,摆盘精致的春卷,正宗的春卷是交给顾客亲手剥的,春卷皮用水淋湿,软化之后,将鲜虾,香料,青菜一同卷进去,然后沾着料汁吃。   岑崤盯着面前的春卷皮有些出神。   黎容却一用力,抵住晃悠的秋千,眼神颤了颤,看向岑崤:“我好像还没跟你说生日快乐。”   岑崤喉结一紧,掌心泛起些薄汗。   生日这个词很少出现在他的生活里,很小的时候,他根本不知道人还要过生日,长大懂事后,看到其他人的生日派对,他才去问岑擎和萧沐然,他为什么不用过生日。   他这句话,就像点燃的引线,引爆了萧沐然压抑许久的怒气。   她非但没回答他的问题,反而开始跟岑擎吵架。   文化人吵架,只动嘴,即便如此,还是给岑崤留下了很不好的印象。   他站在一边,静静地看着火冒三丈的父母,感受着在偌大别墅里,习以为常的低气压。   没有人提起今天是他的生日,这本来也不是什么值得庆祝的事情。   良久的争吵和谩骂后,两个人摔门,分别进了两个房间,一整天都没有出来过。   岑崤自认成熟的很快,也很早就认清了自己家的情况。   只一次,他就知道自己没必要过什么生日,只有被父母期待降生的孩子,才能体会过生日的快乐。   可再早熟的人,也很难摆脱原生家庭带来的阴影,他也不例外。   每年到了这天,他还是会下意识的感到焦躁,厌恶,难以喘息,仿佛又回到了曾经无比熟悉的场景里,聒噪的谩骂声,哭泣声,摔东西的声音充斥耳膜。   那样昏暗的客厅,清冷的厨房,未拧紧的水龙头,无数细枝末节将他包裹,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住他的心脏。   他只需默默熬过这一天,萧沐然和岑擎就会恢复正常,他们依然是身居高位的商会会长,是博古通今的历史学家。   他终于明白,他的出生才是令他们厌恶的。   岑崤努力压制住心底的躁郁,在黎容面前保持着冷静。   他倒了一杯青瓜柠檬水,和着冰块,猛的喝了两大口。   凉意沿着食管一路滑到胃里,似乎浇灭了些负面情绪,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压抑过了,但还是挤出一丝笑:“谢谢,你记得。”   黎容自认眼光很锋利,他太聪明,很容易看出一个人的伪装,可偏偏,他从来看不穿岑崤的。   就像上一世,整整两年间,他错过了太多岑崤真实的情绪。   又或者他看到了,但是不愿意相信。   黎容轻抿了下唇,垂着眼眸,用粽叶撩起水,淋在薄如蝉翼的春卷皮上。   待春卷皮软化,他将馅料悉数填进去,小心翼翼的卷了一个春卷。   透过柔韧轻薄的皮,可以看到里面色彩丰富的馅,沾一下黄澄澄的料汁,的确让人垂涎欲滴。   是他会喜欢的。   那天晚上,他为什么没注意,岑崤带回来的,是他会喜欢的。   他不是在强迫他给他过生日,而且信了他要加班的借口,知道他胃病容易复发,怕他熬得晚会饿,才特意给他带回了夜宵。   春卷很好,不会因为放的久就失去了原本的味道。   他什么时候回来都可以,反正岑崤也在餐桌边等着。   明明醉的神智不清,却还能为他思虑到这种程度。   原来在他眼中避之不及的夜晚,拥有如此珍贵的意义。   黎容突然站起身,从椅子缝间迈出去,走到岑崤身边。   他右手搭在桌面上,左手扶着岑崤的椅背,轻声道:“这是春卷,那是小黄灯,夜色是黑的,路灯很浅,店铺不在繁华区,所以路上人也稀少。”   和那晚很像。   黎容顿了顿,眼睑猛颤了两下,喉结轻轻滚动。   “今天是你的生日,我陪你过生日。”   说罢,他用手按住岑崤的肩膀,单膝跪在秋千上,俯身,含住岑崤的唇。   他仿佛回到了那一夜,他没有拒绝醉意朦胧的岑崤,他陪他过了一个过期却快乐的生日。   凉风吹起柔软窗帘,静谧的灯光将两人贴近的影子拖长。   在感受到黎容轻浅呼吸的一瞬间,岑崤肌肉紧绷,掌心更是燥热潮湿。   黎容的吻很细致温柔,但并不生涩,他轻轻的摩擦岑崤的唇线,贪恋挑逗的控制着呼吸的频率。   他的睫毛尖和发梢纠缠,时不时被温热的风撩起,在小黄灯的笼罩下,映出琐碎斑驳的浅影。   秋千椅禁不住两人的重量,被挤压的咯吱轻摇,黎容站立不稳,只好把全部重量压在岑崤的肩膀上,紧紧搂住他的脖颈。   “吻我。”黎容闭着眼,抵住岑崤的额头,有些急躁的命令道。 第62章   他们以前也接过吻,但大多数是岑崤主动,甚至是强制性的,黎容并不配合。   接吻不是简单的嘴唇相碰,没有气氛和感情的烘托,哪怕亲的再热烈,也只是心如止水的伪装。   黎容不是没有欲望,只是他画地为牢,将任何可以使自己欢愉的事情屏蔽掉了。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亲吻岑崤,也是他第一次掌控接吻的节奏,微妙的控制欲在心底里攀升,雀跃的火苗乘风而起,瞬间燃遍了他所有理智。   他总算能理解以前岑崤有冲动时,喜欢按着他索取的快感了。   人都是这样,只要是自己心里喜欢的,就想要占有。   岑崤僵硬了几秒,在听到黎容呼吸不稳的命令时,终于神志回笼,他单手扣住黎容清瘦的脊背,用力的回吻过去,温热的气息缓慢交汇,继而变得有攻击性起来。   摇晃的秋千椅实在不能称为一个绝佳的调情地点,至少对黎容来说不是。   他单膝跪在秋千上,全身的支点却在岑崤肩头,这样摇摇欲坠的姿势,很容易就会被岑崤掌握主动。   黎容轻轻睁开眼,浸着薄汗的发梢刮着他眼角,他揪住岑崤的领子,稍微拉开点距离,颀长的脖颈上泛着激动的红晕,一滴汗沿着皮肤的纹路流淌进T恤领口,消失不见。   他蛮不讲理低喃:“让你回应……但没让你主动!”   他有预感,如果不及时强调主控权,岑崤很容易就能将他按在秋千上。   他虽然体力恢复了大半,但和岑崤还是有差距的,行动力不行,他可以动口舌。   他相信岑崤依旧沉浸在惊讶和恍惚中,这种时候最好忽悠,他说什么,岑崤都会下意识遵从。   尤其他还这么给面子,几乎重现了那天晚上,甚至还穿了一套最像实验服的外套。   岑崤喜欢他穿工作服的样子,他有无数个夜晚可以当作证据。   岑崤呼吸急促,眼眸始终盯着黎容润湿的唇。   黎容轻喘的时候,嘴巴也会无意识张开,柔软的唇内,是整齐的洁白的齿尖。   他在精神高度紧张或者激动的时候,会用舌头舔着齿尖。   岑崤稳了稳心神,迷茫的眸色逐渐变得清明,他用指腹摩擦着黎容柔软的鬓角,轻声问:“为什么……”   为什么会在生日这天主动吻他?   回忆里带着浅黄划痕的地板,分崩离析的陶瓷罐,发出巨大推拉声的书柜,砰然摔响的房门,还有萧沐然蓬乱茂密的头发,岑擎眼角隐约可见的细纹,所有的一切,就像被吸入了时空裂缝,被绞碎成往日尘埃。   他真真切切感受到的,是黎容的亲近,温度和热情。   喜欢和渴望是隐藏不住的,他终于在黎容眼中看到了热烈的,急切的,想要拥抱他的欲望。   黎容巧妙的利用这个空隙调整了个位置,让自己不至于下盘不稳,失了先机。   他以为岑崤是在问为什么不能主动,于是他手臂下滑,轻佻的抚过岑崤的耳垂,桃花眼抬起,理直气壮道:“当然因为我要主动。”   黎容本想做出个矜傲睥睨的眼神,但氤氲着水汽的眼睛气势不足,反倒显得妩媚。   他这话说出来,非但没有警告震慑的意思,反而有些撒娇的意味。   岑崤知道黎容理解错了,但他也没再解释。   他垂眸,勾唇笑了一下。   “那可不行。”   说罢,他趁黎容不慎,用力一扯,让黎容跌在自己身上,趁黎容还没喘息匀称,趁人之危,咬住黎容的下唇。   轻微的刺痛在唇上丝丝缕缕的蔓延开,咯吱咯吱的秋千声伴随着扑啦甩动的窗帘,狭小的包厢内,旖旎的气氛逐渐攀升。   黎容耳边隐约能听到隔壁推杯换盏的声音,以及不知哪儿来的小瓢虫,不慎冲撞到昏暗的小黄灯内,碰撞的玻璃灯壁呯呯作响。   黎容眼睛眯着,绷紧唇,毫不留情的反咬了一口。   他用的力气比岑崤大,能看得出,岑崤疼的一皱眉。   他有点不甘心,上一世他就一直任岑崤摆布,这一世,必须让两人的关系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   “不行?那就不许亲了。”   黎容佯装愠怒,起身迈过岑崤的膝盖,作势要走。   他拖长的外套衣摆也因此轻轻划过岑崤的手背,金属拉锁还极具存在感的弹动了一下。   这外套的确是拖累,敞开穿着,就像身后拖了一条白尾巴。   岑崤抬手扯住黎容的衣角,将他拽了回来。   “你说不许就不许?”   他将黎容按在秋千上的时候,毫无半点忏悔之意,甚至还挑衅的放言:“可惜我没那么听话。”   黎容微仰着头,承担着一部分岑崤的重量,一时半会儿逃脱不开。   岑崤单手撑在他的后颈,将坚硬的椅背和他的颈骨隔绝开,他的头发就顺着岑崤的指缝垂下去,柔软蜷曲的鬓角还挂着细汗。   黎容的手指本就细长白皙,如今用力攥住椅背,压的指甲都有些发白,手指骨节凸起绷紧,掌心充满了燥热的汗。   他的无名指徒劳的刮着打蜡的木头,却半点都找不到支撑,只留下指甲划过的刷刷声。   手背上黛青色的血管浅浅贴在皮肤之下,雀跃的将某种信号,沿着血液直达心脏。   挣扎几分钟后,黎容总算破罐破摔,放松了力道。   指甲一瞬间充血红润,指腹也软绵绵的搭着,他开始享受由岑崤主导的吻,像一只慵懒餍足的猫,安心等待别人的给予。   那枚孤零零卷好的春卷还留在餐盘里,散发着淡淡的鲜香。   饼皮因失了水份,缓慢蜷缩着边角,仿佛羞怯内敛的花瓣,躲避着灯盏光晕的拂照。   黎容也不记得他们放肆接吻了多久,直到包厢门咔咔响动,服务生莽撞的一推门:“给您加点柠檬水!”   黎容觉得自己就像被扔进火锅里的活虾,瞬间从岑崤怀内弹出来,膝盖不慎猛地磕在秋千上,疼的他咬着牙紧紧一闭眼。   “嘶……”   服务生暼了暼一口未动的春卷,又看了看满满登登的青瓜柠檬水,小声问:“……你还加水吗?”   黎容轻呼一口气,摆摆手:“不用了,再给我上一份火车头河粉,一份鱼露鲜虾炒河粉。”   这春卷显然是不够吃的,但他本来没打算这么早点菜。   服务生像脚踩在了火炉上,听了黎容的吩咐,恨不得踏着风火轮消失。   包厢门关上,黎容捂着膝盖,弓着腰,痛不欲生。   岑崤轻咳了一声,拉过他的腿,卷起宽松的裤脚:“我看看。”   大概是遗传的原因,黎容的毛细血管很脆弱,身上经常左青一块右青一块,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哪里磕碰过。   果然,撞得这么疼的情况下,青紫是必然的。   黎容低头看了一眼,就知道这痕迹又要一周多才能消下去。   岑崤将掌心覆在他的膝盖上,轻轻按揉着:“干嘛这么急?”   黎容疼出了冷汗,忍不住哼哼道:“要脸啊。”   岑崤揉了一会儿,黎容总算适应了这种疼痛。   他松了一口气,舔了舔已经发干的唇,侧身倚在秋千椅背,在岑崤膝盖上不老实的扭了扭脚踝,挑眉问道:“哎,生日快乐?”   他把自己当只蚕裹了几个月,身上半点阳光关照过的痕迹都没有,脚踝的皮肤也是同样白皙,圆润的踝骨随着晃动绷紧,纤长的肌肉轮廓若隐若现。   岑崤手下的动作一停,目光落在黎容随意晃动的脚踝上,喉结一滚,低声道:“生日,快乐。”   以后每年的这天,他大概都只会想到这一幕了。 第63章 (二更)   十多分钟后,服务员小心谨慎的敲了敲门:“河粉做好了,给您送进来吗?”   他怕再看到什么不该看的。   黎容瞥了岑崤一眼,曲起膝盖打算把腿撤回来,岑崤却一把抓住了他的脚踝。   温热的掌心攥在微凉的脚踝上,黎容觉得自己皮肤上瞬间泛起一丝酥麻。   他已经太久没跟岑崤亲热过了,刚刚又经历了那么激烈的热吻。   男人有一点不好,就是身体的反应太诚实,根本隐藏不住。   他自己拼命想些伤心事,好不容易把那点撩火的念头压下去,他相信岑崤也没比他好多少。   黎容动作一顿,目光瞥向岑崤的小腹,抿唇笑道:“怎么?”   他知道,岑崤并不是真的想做什么,他们还在餐厅,而且理智尚存。   其实他用力是能把腿抽回来的,但是……岑崤掌心的确挺暖和,他想放任自己拉扯腻歪一会儿。   服务员听里面没动静,这才又敲了敲门:“您听到了吗,河粉已经做好了。”   岑崤眸色深沉,在黎容踝骨上暧昧的揉捏了一把,这才慢悠悠的松开,还不忘将他的裤腿放下来。   黎容弓着背,扯好裤脚,然后扶着膝盖,正襟危坐,冲门口拔高声音:“进来吧。”   服务员推门进来,将两份河粉放下,忍不住偷偷瞥了两人一眼。   两人衣着整齐,虽然坐在一侧,但是中间隔着不小的距离,好像也没做什么。   黎容对服务员八卦的眼神视若无睹,淡定道:“我要汤粉,他要炒的。”   岑崤口味比他重一点。   等服务员将河粉推到他们面前,礼貌离开,黎容伸手,捏起那个皱缩的春卷,沾了沾料汁,喂到了自己嘴里。   春卷放了有段时间了,边角已经变硬,其实应该淋些水软化再吃,但黎容没在意这个。   他含到嘴里,咬破春卷皮,虾仁和薄荷叶的味道溢满了口腔,丝毫不油腻,吃下去却有饱腹感。   黎容低着头,满足的舔了舔唇上的料汁,轻声道:“是挺好吃的。”   岑崤特意给他带回来的夜宵,是挺好吃的。   但这句话,他现在才有机会告诉岑崤。   岑崤望着桌上那盘春卷,意味深长的看了黎容一眼:“我还以为你是给我包的。”   黎容并不吝啬,熟练的给岑崤包了一个,直接喂到了岑崤嘴里。   岑崤捏着他的手腕,将春卷咽下去,不由得皱了皱眉:“还行吧。”   他不太爱吃,对他来说,还是过于清淡了。   相比于满是生菜的春卷,黎容给他要的那份炒河粉的确更符合他的心意。   两人肩挨着肩,挤在一排秋千上,晃悠的频率始终达不到统一,但谁都懒得挪个地方,硬是这么艰难的吃完了晚饭。   期间简复还偷偷给黎容发了私信。   【简复:呼叫大熊猫,呼叫大熊猫,你怎么给我哥过生日?】   黎容用余光看了一眼岑崤,也不挡着,直接将手机放在桌面上。   【黎容:请他吃越南菜。】   【简复:哈?我哥不爱吃那寡淡的玩意儿!你说你,哪怕提前咨询我一下呢,人啊就不应该太自信。】   黎容撇撇嘴,干脆把筷子都放下了,飞快打字。   【黎容:是吗,我觉得他挺开心的。】   【简复:怎么可能!】   【黎容:因为他还吃了点别的。】   【简复:啊,什么别的?】   【黎容:呵,不说。】   岑崤全程看着黎容和简复的聊天记录,无奈摇头,问道:“你怎么总喜欢怼他?”   黎容转头看向岑崤,意有所指道:“大概因为,有人想瞒我什么的时候,他总是在做助攻吧。”   尤其是上一世,简复没少跟岑崤一唱一和。   岑崤不动声色的移开目光,伸手拨弄了一下轻薄的窗纱,转移话题:“学校宿舍快到期了吧?”   黎容这才想起搬宿舍的事。   A中要求高三学生在高考前搬出宿舍,高考结束当天,宿舍就要封闭统一装修了。   从A中毕业到入学A大,中间还有三个月的时间。   他得找个地方暂住。   他记得上一世,从A中搬出来那会儿,老太太得知他考了状元,觉得脸上颇有面子,允许他去自己家住一段时间。   可黎容实在不愿意面对她们,只好租了个廉价的老小区。   再廉价,也是A市租房市场的基础价,他不得不想办法打暑假工赚钱。   也就是那时候,他才彻底从父母去世的悲痛中清醒,因为生活根本不会给他太多缅怀的时间。   “啊……再说吧,我不着急。”黎容轻飘飘道。   这一世的情况大有不同,他现在有积蓄,也有赚钱的方法,找个环境不错的地方暂住三个月再容易不过。   岑崤:“别住宿舍了,我帮你找地方住。”   黎容轻笑,单手搭在岑崤肩头:“我可提醒你,等到了A大,我们就没那么多随心所欲的机会了。”   A大与红娑研究院的关系十分密切,很多红娑研究院的专家都曾在A大任教过,也有不少去了红娑又被返聘回A大,一边带学生,一边做项目的硕导博导。   但同时,A大又离不开联合商会的赞助。   蓝枢各区的会长,不少都是A大毕业的,平时以商会的名义为A大捐赠过不少东西,也给A大的学生提供了很多实习机会。   所以A大才是真正的两边不得罪,两边不讨好,一直处在中立的态度,对蓝枢和红娑在利益上的竞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过近些年,红娑研究院却是逐渐式微了。   与红娑研究院合作的企业,主要是一些新型科技公司和研发公司,这些企业不愿意支付联合商会高昂的会费,所以一直无条件支持红娑研究院。   联合商会则因为囊括的商业版图太过全面,已经隐隐有垄断的趋势。   如果任由商会模式扩张下去,那么无法通过蓝枢审核的小型企业,将遭受无形的排挤,毫无生存空间。   不过如今这个局势是经年累月造就的,一朝一夕间无法改变。   但听说蓝枢四区会长胡育明放过话,要在自己任内,将四区和红娑研究院合并,让红娑成为蓝枢的一部分。   岑崤像是在思虑着什么,拧着眉,慢慢抿着杯中的青瓜柠檬水。   他并不渴,只是手里找点事做,让自己的走神显得不那么突兀。   黎容很容易看出岑崤有心事,他深吸一口气,动了动唇,最终还是没有问出口。   岑崤生日过后就是三模考试。   整个实验班的学生都对三模严阵以待,据说这是最接近高考难度的模拟,还会进行全市大排名。   杨芬芳问黎容要不要参加,黎容没有那个受虐欲,果断拒绝浪费时间,成为班里最遭人嫉妒的闲人。   黎容桌面上连支笔都没有,只剩下一个保温杯。   他闲着无聊就站起身,到水房接杯温水,回来慢悠悠的喝。   有次他接完水回来,路过崔明洋的书桌,随意瞥了一眼奋笔疾书废寝忘食的崔明洋。   平心而论,崔明洋还是很努力的,只不过这人太贪心,既想要努力的成果又想要天上的馅饼。   黎容将保温杯往他桌面上一搭,轻敲了两下。   崔明洋抬起伴着浓重黑眼圈的双眼,满脸烦躁的问:“你干什么?”   他这几天几乎没怎么睡觉,神经也格外脆弱,但是面对黎容,他还是保持了该有的警惕。   黎容倒是放松的多,懒洋洋问:“你爸妈最近又聊什么跟红娑研究院有关的事了?分享一下。”   崔明洋:“……”   崔明洋以为自己听错了,露出一脸便秘的表情:“你在逗我?”   他们很熟吗?套话上瘾了?   黎容也不是非要崔明洋透露什么,只是自黎清立论文发表后,红娑研究院安静的古怪。   除了在他保送的事情上使了点绊子外,就没什么动静了。   他心里隐约有些不安,但又确实没什么根据,崔明洋最多算是他的灵感来源。   黎容:“闲着也是闲着,分享一下又不会少块肉。”   崔明洋瞠目结舌,熬出红血丝的眼睛都瞪大了:“谁闲着了?你来之前我还在做物理大题!”   黎容毫不掩饰自己的无赖,笑眯眯道:“世上没有永远的敌人,看在我把当市状元的机会让给你的份上,最近有没有什么好玩的事?”   崔明洋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   他想说黎容真不要脸啊,什么叫把当市状元的身份让给他?   明明是他泄露了机密,把保送的机会留给了黎容!   但他又不敢明目张胆的嘲讽黎容,毕竟岑崤就在不远处坐着,不用回头他都能感受到来自背后的,阴森森的目光。   崔明洋只好阴阳怪气道:“你想听科研经费分配撕逼还是红娑院长卸任重选,我给你编?”   他父母在红娑研究院就是边缘人,根本接触不到高层机密,和黎清立与顾浓当初的地位不能比,不然他也不会那么羡慕黎容。   黎容毫不在意他敷衍的态度,手指晃着保温杯:“小事也行,谈资而已,我又不挑。”   崔明洋没好气道:“哦,那你想听外语院某老师和学生出轨,还是摆摊大妈潜入校微机室行窃?” 第64章   陀螺一样旋转的保温杯骤然悬停,摩擦桌面的嗡嗡声也顷刻间消失。   崔明洋本来已经听的有点习惯了,见黎容突然严肃的脸色,他神经一跳,立刻戒备道:“你想干嘛?”   黎容抬起眼眸,目光穿过崔明洋的桌椅,望向玻璃窗外。   窗外阳光浓郁,枝杈脆嫩,玉兰花已谢,道路两旁堆满了卷曲干瘪的纯白花瓣。   “详细讲讲第二件事。”黎容轻飘飘道。   他明明看起来还是那么瘦弱苍白,说话时也有气无力,但崔明洋却突然的心口一紧,像是被什么压迫了一样,没来由的紧张。   黎容又要搞什么?   一个摆摊的大妈到底有什么值得关心的?   他故意捡了两件鸡毛蒜皮家长里短的小事,本来是想阴阳怪气黎容,让黎容赶紧离开的,但黎容的表情突然这么认真,让他本就过度使用的大脑,又被迫疯狂运转起来。   崔明洋太阳穴都疼。   “这有什么好说的,A大又不是第一次丢东西。”   黎容收回目光,深吸一口气,神情冷然:“丢什么了?”   崔明洋被那目光刺的浑身不自在,烦躁道:“我怎么知道,反正各院系都群发邮件了,让大家注意个人物品,锁好办公室的门,具体我没看,我哪有功夫。”   黎容一向不允许自己存在什么侥幸心理。   摆摊大妈,校微机室,还有慧姨这段时间的不见踪迹,这么多巧合,不可能毫无关联。   他沉默了几秒钟,突然向前倾身,冲崔明洋说:“一中的年级第一成绩一直比你好吧,你就这么确信市状元一定是你的?但我每次都能考过他,你觉得为什么?”   崔明洋:“……因为你比他智商高。”   崔明洋连续几天熬夜复习,大脑疲惫的要命,想也没想就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但话刚一出口他就恨不得甩自己一巴掌,承认黎容比一中的第一聪明,不就变相承认黎容也比自己聪明了?   黎容听闻,弯眸一笑,拍拍崔明洋的肩头:“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我可以分享给你我的学习方法。”   崔明洋被他笑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承认黎容长的好看,笑起来也很有迷惑性,但他不傻,黎容这是利诱,利诱不成功就要威逼了。   倒是这条件的确挺诱惑人的。   反正一个摆摊大妈又不是什么重要人物,他也不必关心黎容为什么想知道。   崔明洋咽了咽唾沫,顺便歪过头,用余光看了看岑崤的脸色。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看岑崤,大概是黎容搭着他肩膀的举动显得特别亲热,他觉得岑崤总该有点反应。   果不其然,岑崤轻皱着眉,毫不掩饰的望向黎容的侧脸,但是没有打扰的意思。   崔明洋小心翼翼的收回目光,身子不由得仰了仰,跟黎容拉开距离,然后一本正经道:“事先说好,我知道的不多。”   黎容收回手,点了下头,示意崔明洋继续说下去。   崔明洋揉着太阳穴,努力回忆着他听到的细枝末节。   这件事过去有一段时间了,他复习又忙,记得的确实不多了。   “好像是有学生在微机室上网,临时出去了一趟,回来就发现丢了东西,查监控发现那天微机室就一个外人进来,说是在广场摆摊的一个大妈。   反正警察都来了,说那个大妈很可疑的,但就是没有证据不好办,也不知道最后怎么解决的,不过校保卫处下通知,要教师学生注意财产安全,应该各个教师群班级群都发了吧,我就随便看了一眼。”   “没证据。”黎容轻轻叨念了一遍,忍不住发出一声嗤笑。   崔明洋古怪道:“你不会还有破案的爱好吧,反正这事儿都过去了,一般没证据只能不了了之,最多不承认但给那学生点补偿费呗。”   “补偿费?”黎容眼睛微眯,牙齿咬紧一瞬,又慢慢放松力道,反问道,“你怎么知道就是她拿的?”   崔明洋满脸狐疑的打量黎容,他真的搞不懂黎容如此在意的原因,但他特别不喜欢有人质疑自己,于是条件反射的开始搜罗论据支撑自己的论点。   “都说了她很可疑,她一个校外人士,还有校园卡,可以进图书馆可以登陆校园网那种。你说她一个摆摊的,要不是想偷东西,捡了学生的卡不挂失是什么意思?本来微机室和图书馆就是盗窃事件高发的地方,A大的学生都是受过良好教育高素质的,谁稀罕偷东西,还不都是这些校外人士溜进来搞的鬼!”   崔明洋这话是听他爸妈闲聊时说的,他自己也没考证过,具体细节也不清楚,但是不妨碍他添油加醋言之凿凿的向黎容输出,仿佛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已经一锤定音。   黎容知道,崔明洋知道的也就这么多了,再往下问,崔明洋就要开始编了。   他面色凝重,直接扔下崔明洋回了座位。   黎容将保温杯放在桌面上,闭上眼,沉默不语。   岑崤还从未见过黎容这样的神色,克制,压抑,但带着压抑不住的愤怒。   他伸手,扣住黎容的手背,低声道:“冷静。”   黎容感受到来自岑崤掌心的温度,眼皮抖了抖,嘴唇微张,缓缓睁开眼睛。   他低头,翻出手机,熟练的拨出那个连备注都没有的号码。   几秒钟后。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黎容举着手机,抿了抿干涩的唇,鬓角微微泛起了些薄汗。   为什么这么长时间联系不到?   为什么跟别人说是回老家了?   慧姨现在怎么样?   不回短信,不接电话,是不想跟他扯上关系?   A大大张旗鼓的群发消息提醒,到底是想给谁看的?   黎容脑子里闪过很多念头,他从来不怕思考,不怕抽丝剥茧,只不过关心则乱,他现在理不出头绪。   岑崤看着那个号码,问了一句:“是对你很重要的人?”   黎容轻轻点头,语气里带着浓浓的疲惫:“一个对我很好的长辈,大概被我牵连了。”   岑崤翻出自己的手机,照着黎容屏幕上的号码拨了一遍,递给黎容:“既然对你很好,应该是想拼尽全力保护你。”   黎容瞥了一眼岑崤的手机:“她可能把我拉黑了?”   黎容说着自己猜想的同时,也将号码拨了出去。   果然,这次拨通了。   几下嘟声后,有一个带着点口音的声音谨慎问:“你好?”   黎容轻声道:“慧姨。”   对面沉默了几秒,慌慌张张道:“你……你打错了,不要再打过来了。”   说罢,就挂断了电话。   听着耳边的忙音,黎容急不可耐的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杨芬芳刚进班级,就见黎容一个人站着,表情特别凝重。   杨芬芳心里突突跳:“怎……怎么了?”   岑崤也站起身,捞起黎容搭在椅背上的外套,披在黎容肩头:“我们请个假。”   他甚至连理由都没给杨芬芳一个,在杨芬芳犹豫迷惑的间隙,扯着黎容出了教室。   黎容也就只有几分钟的失态,走廊风吹过,他很快冷静下来:“能帮我查到慧姨的住址吗,我要去见她。”   岑崤一用力,强迫黎容面向自己,他望着黎容几秒,才垂下眸,动手给黎容整理外套,一边整理一边安抚:“你什么都不了解,什么准备都没做,也解决不了她的困境,现在去找有什么意义。”   黎容蹙着眉,动了动唇,没说出话来,最后干脆用力咬住下唇,在唇上印出一个鲜明的牙印来。   岑崤将他的拉链拉好,抬手捏了捏黎容的下巴,稍微用了些力,强迫黎容松开牙齿。   “干什么,你不心疼我心疼。”   和黎容相比,岑崤要心冷的多。   他没有那么多在意的人,也没那么泛滥的同情心,所以任何时候,他都比黎容稳得住。   因为他不在乎,那些无关的人遭遇了什么。   但只要是黎容想护的,他都愿意纳入羽翼。   黎容轻轻握住岑崤的手,慢慢松开牙齿,微垂的眼睑流露出少许的脆弱。   不过这样的神情也就在岑崤面前展露一瞬,下巴上被捏的红印还未彻底消褪,他就很快打起精神:“陪我去趟A大,路上我详细跟你说。”   现在不是放学时间,A中校园里安静的很,校门卫看了看时间,阴阳怪气了两句,还是不得不放他们出去。   岑崤家司机还没来,他们两个打的车。   路上,黎容把自己认识慧姨的经过跟岑崤交代了一遍,当然他没忘了避开可能暴露重生身份的内容。   岑崤:“这么说,‘他们’应该早就猜到论文的发表和你有关,所以才打算取消你的保送名额。”   黎容点点头,又忍不住自嘲:“如果不是崔明洋恰巧多嘴,给了我们准备的时间。让他们先引导舆论,不仅能取消我的名额,还能把我父母拉出来再骂一轮。”   岑崤看向他,眸色深邃,语气平常道:“所以这一次上天都在帮你,又有什么可怕的。” 第65章   A大喷泉广场上,依旧人声鼎沸,热闹异常。   慧姨仍旧没有出现,只不过她常在的那块地方,被一个收旧书的摊贩占了。   摊贩在慧姨的地盘铺了张塑料毯子,旁边立了块牌子,用红色的油笔,一笔一画写了‘收旧书’三个大字。   已经是毕业季了,大四学生忙于处理宿舍的杂物杂书,每年这个时候,校门口都聚满了收书收二手货的人。   大学里课本用的并不频繁,往往一个学期下来,书还跟新的一样,这些捣腾旧书的会以两元到五元不等的价格收购,等几个月开学后,再以两三倍的价格卖给新生。   A大连自习教室都不允许占位置,更不用说外面的空地了。   但黎容看见熟悉的地方出现陌生的人,心里还是攀升出一股恨意。   他轻轻揉搓了一下掌心,深吸一口气,迈步朝校保卫处走去。   校保卫处在喷泉广场东南角一个偏僻的老式小砖房里,外表看着年代久远,模样沧桑,稍微震一震就要塌了,但内部装修还是很现代化的。   A大作为百年名校,也十分重视人文景观,一些有历史痕迹的建筑,宁可每年小心修缮,也不忍心毁坏重建。   砖房外挂着爬山虎的藤,蜿蜒趴在粗糙裂隙的红砖上,不是翠绿色,反而透着深灰,也不知存在多少年了。   岑崤跟随着黎容的脚步,意味深长的看着黎容的背影。   校保卫处那么偏僻的地方,直接就走对了方向,倒像是对A大完全轻车熟路。   但他什么也没说,手插着兜,快走两步,与黎容并排。   此刻阳光刺目,喷泉池水瑟瑟发颤,不知名的花瓣在凉风中踉跄翻滚,成荫绿树上,复苏的虫鸟哀鸣彼伏。   黎容停在红砖房前,顿了顿,对岑崤道:“小时候被我父母带着来过,好像什么都没变。”   岑崤勾着唇,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然后一把拉住了他:“等我一下。”   黎容不明所以,站在原地,就见岑崤绕到保卫处后方,一撩门帘,进了一个小的便利店。   不多时,他从便利店里出来,手里拎着一盒烟。   黎容挑了挑眉,目光掠过岑崤手里的烟,定格在小便利店门口。   A大校园面积很大,平时上学自行车是必不可少的工具。   这样大面积的校园,内部自然是五脏俱全,A大拥有一套独立的生态系统,医院,健身房,小公园,奶茶店,高端餐厅,剧院,超市……应有尽有。   那些小的,不起眼的便利店,报刊亭,自然也是分散各地,星罗棋布。   如果不是对校园十分熟悉,是不可能记得这些小店具体的位置的。   岑崤走到黎容身边,云淡风轻道:“以前跟着我妈也来过。”   黎容盯着岑崤的眼睛,目光锐利,沉默半晌,终于不置可否的一笑:“这样啊。”   岑崤的母亲萧沐然出自真正的书香门第,萧家向上追溯数十代,发家的那位是历史上有名有姓的文学家,书法家,留下的作品至今还收藏在文化博物馆里。   萧沐然在极其浓郁的学术氛围下成长,很早就熟读史书,博古通今。   她并不在A大工作,但因为她家族的名望和她本人的才华,年纪轻轻就被A大特聘为客座教授,开心了就来上一门课,不开心就不上。   黎容估计萧沐然自己都不知道A大便利店的门朝哪个方向开。   不过……岑崤说是就是了。   校保卫处大部分人都出去站岗了,也就剩一两个人值班。   窗口值班这位正低头一边嗑瓜子一边看剧,用余光瞄到黎容和岑崤后,他丧眉耷拉眼问了一句:“登记自行车?”   黎容的目光环视保卫处一圈,没发现什么贴在墙上的公告,他收回目光,笑道:“我是今年保送A大的学生,过来转转。”   门卫嗑瓜子的动作一停,这才放下手机,认真打量黎容。   能保送来A大的学生都是各省市的佼佼者,说是万里挑一也不为过,门卫对这种智商的孩子还是带着天然的羡慕和敬佩。   “啊……保送的,我这儿没有地图,你找个本校的学生带你转转,他们有那个组织志愿者的。”   岑崤垂眸,动作格外自然的将那盒烟推到了门卫眼前,还不等门卫作出反应,紧跟着问道:“我们一路走过来,听有的学长说学校最近失窃案好多,他打算买个贵的笔记本,所以有点担心。”   门卫本想假意推脱一下这包烟,但看岑崤立刻给喂了一个新的话题,根本没给他推脱的机会,他自然也不会上赶着装清高。   只不过这次,他对黎容和岑崤的态度热情多了。   “哪有那么多,这帮学生就会瞎传,最近也就一起,而且很快就解决了,我们开了好几次大会,现在看的更严了,就我这眼睛,是不是学生,是不是本校的学生,我一眼就能看出来。”   黎容轻笑,决定忘掉一开始对方把自己当成大学生的事情。   “听说都是校外的人偷的?”   门卫伸直胳膊,半站起身,手指越过窗口,朝外面点了点:“你看看这校园,多少外面的人,保不齐有一两个心术不正的,现在的学生都有钱,也单纯,不偷学生的偷谁。”   黎容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目光定格在喷泉广场乌泱泱的人群,轻飘飘问:“最近那一起,丢的什么呀?”   门卫迟疑了一下。   他虽然觉得一个还没来上学的保送生,这么关心以前失窃的问题有点杞人忧天,但毕竟收了烟,他也不好不回答。   “说是个移动硬盘吧,好像那学生是什么经常做实验的专业,盘里面有不少实验数据,用来写毕业论文的,现在丢了他没有备份,担心毕不了业,才闹得那么大,好像硬盘本身也不是特别贵吧,一两千块钱。”   黎容眉头微皱:“经常做实验,生化系么?”   门卫摆摆手:“不是吧,A大乱七八糟一堆专业呢,我有点记不清了。”   岑崤见黎容有些急躁,立刻接过话头:“毕业论文这么重要的东西,幸好解决的快,不然真耽误毕业了。”   门卫“哼”了一声,撇了撇嘴:“哎呀没找着,现在就是有个嫌疑人,但是没有证据,那玩意儿那么小,揣兜里就能带走,但是微机室里那桌子之间都有老高的隔板,监控有死角你知道吧。”   岑崤:“嫌疑人不承认啊。”   门卫立刻露出一副‘你太年轻太幼稚’的表情:“当然不承认,没拍到人家为什么承认,要不怎么学校一生气,把压力都给我们了呢,我们这一个月开多少次大会了,以前天天轮班,现在可好,恨不得全天都在外头晃悠,累的腰都快直不起来了。”   岑崤扶住黎容的后背,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眼神。   至少现在可以知道,徐唐慧没被抓,也没被拍到偷东西,这件事最多也就不了了之。   黎容却并没松一口气,反而表情更加凝重。   “既然没有证据,说不定就不是她偷的呢。”   门卫:“监控都查了,那天就进了她一个外人,她能耐还大呢,不知道从哪儿搞来的校园卡,还不是校外头那种办假证给办的,是真能在学校用的,问她哪儿搞来的,她死活不说,你说她有没有嫌疑?肯定就是她了,扯皮耍无赖而已,欺负人家学生胆子小,有的细节记不清,弄的警察都没办法。”   黎容深吸一口气,只觉得如鲠在喉,胸口憋的闷疼。   原来其他人也和崔明洋一样,将与事件本身毫不相干的元素串联起来,就能轻易断定一个人做错了事。   不需要证据,不需要解释,偏见,就足以给人定罪。   这样的偏见不只在参与事件处理的门卫身上,还有道听途说,成绩优异的崔明洋,以及具有一定社会地位,学历远超普通人的崔明洋父母。   学历,财富,权力,会带给人无形的光环,但光环之下,也只是个普通的灵魂。   他小时候,第一次感知到父母与众不同的地位时,也难免会有虚荣心。   他会在幼儿园仰着小脸,兴致勃勃的跟人介绍:“我妈妈是在大学做教授的,我爸爸也是在大学做教授的,他们写了超多的论文,特别特别厉害,他们还要去那个红娑研究院。”   有次顾浓来接他,正好听到他的炫耀,当即皱了皱眉头。   后来黎清立把他叫到书房,给他念了《华盖集》里的一段话——   “我以为如果艺术之宫里有那么麻烦的禁令,倒不如不进去;还是站在沙漠上,看看飞沙走石,乐则大笑,悲则大叫,愤则大骂,即使被沙砾打得遍身粗糙,头破血流,而时时抚摸自己的凝血,觉得若有花纹,也未必不及。”   他听不懂,黎清立就哈哈大笑,也没责怪他,批评他,甚至没有阻止他的虚荣心。   黎清立只说:“那你多读书,以后就会懂了。”   但顾浓却喂给他一口浓香鲜甜的芒果,声音温柔如水:“不懂也没关系,不懂才最好。” 第66章   黎清立说那段话的时候黎容五岁,算算年份和日子,好像正好是徐唐慧被冤枉开除的那段时间。   他父母都是很理想主义的人,对学术殿堂也有极高的期许和幻想。   在他的印象里,黎清立笑的很畅快,他也因为听不懂,并没往心里去。   直到现在,他才真正能体会到黎清立当时的心情。   黎清立事后形容,也只是轻描淡写的说了句:“人微言轻,颇为懊悔。”   但他这么多年没忘记慧姨,还在能力所及之处多加帮衬,黎容就知道,这件事一直留在他心里,并没有过去。   黎容无法看见当初是怎样的情景,但黎清立有时候还是挺执拗的,所谓人微言轻,大概也已经尽其所能,可惜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重视,这些做决定的人,或许是他的前辈,上司,同事,想必都有着光鲜亮丽的社会地位和令人称谓的学术成就。   所以很多事情早就注定了,他父母的选择从来都是‘若有花纹,未必不及’。   他为有这样的父母感到骄傲,但他不会和父母走相同的路。   一腔孤胆,又给谁看呢?   黎容的心似乎突然静下来了,所有的焦躁,愤怒也随之不见。   他抬起眼,望向门卫,目光中也带着沉着的力量:“然后呢?”   门卫不解其意:“什么?”   黎容:“没有找到证据然后呢,学生有道歉吗?”   门卫乐了,觉得黎容大概是学习学的脑袋坏掉了:“不是,你真信她没偷啊?那你说她一个校外的人去A大微机室干嘛?上网?打游戏?学习?也不怪咱怀疑她是吧,校领导都来问了,问她到微机室干嘛去了,她死活不说啊,警察带走两遍问她,软的硬的都使过了,就是不说,那你有什么办法?”   黎容淡淡道:“或许是上网,学习,任何和这件事无关的事。”   门卫来了精神,手指快速的抖了抖:“你还别说,她倒是一直狡辩说没偷,只用了那台电脑,看的东西跟别人无关。她起码编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呢,就说上网看电视剧也行啊。”   黎容眼睑颤了颤,轻笑:“所以谁偷了东西还是没抓到,校领导大概很生气吧。”   门卫“哼”了一声,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当然生气,生气就拿我们撒气呗,又写报告,又整改,又开会,折腾的没完没了。”他似乎又想起了什么,用拳头重重敲了下桌子,“嘿,我们后来发现这女的在学校里摆摊卖货,就那个广场,乱哄哄的平时都是人,气的我给她摊子掀了,来一次我掀一次,后来不敢来了。”   黎容眉头深深皱起,眼神瞬间变冷。   岑崤一把拉住他的手,将他扯到自己身后,语气平常道:“学校里摆摊的确不符合规定,这广场上确实小摊贩太多了。”   门卫见岑崤和他观点一致,以为达成了共识,忍不住多说两句:“其实都是周边的小老百姓,以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学生也都习惯了,但谁让她惹事呢,害得我们加班加点,拿她出出气。”   岑崤点点头:“感觉不是什么大事,我们高中也丢过东西,但最多墙上贴个公告,A大管理是真好啊,我听学长们说,导员班主任都群发扩散呢。”   门卫抱怨道:“何止群发啊,校内论坛,公共平台账号,A大官网好像都发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来检查的了,以前没这么较真的,咱就说一两千块的东西,平时丢个手机都得四五千吧,也没看谁闹的这么大。”   岑崤轻轻捏了捏黎容攥紧的拳头,然后抬起另一只手,摸了两把他被风吹乱的头发。   “我问完了。”   黎容喉结轻滚,闭了下眼,等他再睁开眼,眼中已经没有丝毫温和客气。   他望向门卫,语气冰冷:“有句话想送给你。”   门卫隐约觉察出了黎容的愠怒,但他不明就里,不知道哪句话得罪了黎容。   黎容一字一顿,吐字清晰:“勇者发怒,抽刃向更强者;怯者愤怒,即抽刃向更弱者。”   门卫每个字都听清楚了,但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这句话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等他觉察到黎容是在内涵他,岑崤已经拉着黎容走远了。   门卫低头看向自己手边的那盒烟,明明是高价的好烟,但怎么看怎么觉得别扭。   他淬了一声,作势要把烟扔进垃圾桶里,但比划了一下,还是没舍得,只好愤而撕开包装,用力抽出一根点着了。   从保卫处离开,黎容快步如飞。   他能理解之前那女人为什么说慧姨回老家了。   在那女人看来,黎容只是个陌生的顾客,而慧姨算是她朝夕相处的伙伴,她也不愿意把慧姨最狼狈,最落魄的样子公之于众,那个年纪的人,大多信奉家丑不可外扬。   黎容站在喷泉广场正中央,用力喘息了几次,感到肺部完全被新鲜的空气灌满,他才终于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岑崤静静站在后面等着他,等他安静下来,才问:“好受点了吗?”   黎容点头,故意移开目光,不去看慧姨曾经在的地方。   岑崤:“我有些想法,现在可以交流吗?”   黎容在压抑的同时也感到心里一暖。   以前的岑崤不是这样的,岑崤善于做决定,不喜欢否定,很多时候极其强势,并不好相处。   但这一世,他听到了太多询问的语气,岑崤在尊重他的想法,而且很小心的,每一次都很注意说话的方式。   岑崤在戒掉那些让他很排斥的习惯。   黎容:“我也有些想法,我觉得……”   岑崤沉声道:“丢移动硬盘是假,查论文是真。”   黎容轻挑了下眉,虽然他不意外岑崤能猜到这点,但与他要说出口的话完全吻合,还是需要一点默契的。   黎容抿了下唇,自嘲笑笑:“不可能那么巧,偏偏慧姨去的那天有学生丢东西,还就在她附近,其实强行破解我爸爸的账号密码,登陆查看投稿邮件时间,很容易锁定到慧姨身上,我不该期待他们能尊重亡者隐私。”   岑崤:“但是江维德已经在大庭广众之下宣布,黎清立的论文是红娑发表的,所以他们不能大张旗鼓的查,只能借学生丢东西的名义。”   黎容:“警方都牵扯进来,全平台发公告,各个学生群转发,这种连保卫处都觉得小题大做的事,必然有人煽动。”   岑崤:“目的不是防贼,而是为了逼…发论文的人出来,如果这个人真的在意徐唐慧的话。”   黎容轻轻摇头:“可惜我这段日子过的太清闲了,没查任何跟A大有关的消息,偏巧错过了人家的宣传,要不是崔明洋……”   岑崤:“既然还在A大的师生群里宣传,说明他们并不确认这个人是你。”   黎容勾了勾唇:“毕竟我高中生……”   话说到一半,他及时止住,眼神有一瞬的慌乱。   他想说,毕竟高中生的身份是最好的掩护,没人相信他可以回复审稿人的邮件。   岑崤似乎也该是不敢相信的一员,但好像岑崤从未刨根问底。   岑崤并没揪着他这句话的漏洞,只是深深看了他一眼,就继续说道:“你还没踏进A大的校门,按理说应该暂避锋芒,徐唐慧虽然受了委屈,但也没有太多损失,我可以帮她联系客流更大的店面,她想做别的生意,我也能找人教她,总比在A大摆摊强得多。”   他特意加了‘按理说’三个字,因为他知道,这是他眼中最合适的解决办法,却不是黎容的。   果然,黎容笑了。   岑崤仿佛又看见了那天晚上,黎容手握利刃,刀锋带血的眼神。   他说他已经受够了。   黎容微抬起头,碎发从他额前滑落,露出在日光照耀下,细腻如白瓷的侧脸。   “十多年前的事情,不会在我这里,再发生一遍,我不是我父母。” 第67章   长街里是A市十分不起眼的老小区,小区没有围墙,而是用简单的铁栏杆圈起来。   小区一共只有四栋楼,风格还是四十年前的模样,楼面上的大红油漆斑驳褪色,褪色的地方还染上了黑黝黝的油烟。   各家的窗户都是正方形的小格子,大概多年没有清理过了,格子窗同样黑黝黝的,不用装窗帘也看不清里面的模样。   偶有几扇窗户出现了裂纹,裂纹上爬满灰土,却也不见人更换。   进小区的柏油路面也并不平坦,坑坑洼洼高低起伏,龟裂的痕迹由弯折的小区大门高低杠,一路蔓延至贴满彩色小广告的单元门口。   小区里的违建情况十分严重,一层基本都被改建成了小商店,有卖水果的,卖蔬菜的,还有卖烤饼,豆浆,小笼包的。   天气骤暖,蚊虫复苏,小店面摆出来的水果周围绕着几只无精打采的苍蝇,地面常年弥漫着一滩不知哪里来的污水,靠近一点,瓜果香气里还飘着一股说不出道不明的馊味儿。   A大附近大多是这几年新建起来的学区房,高档住宅,周边还有两个格外繁华热闹的购物广场,里面奢侈品大牌应有尽有。   这个老小区和周遭的设施放在一起,简直格格不入,它唯一的优点,大概就是被圈在了学区内且交通便利。   周六一早,一层的店面早早拉开门帘营业,小区里香气四溢,热气弥漫,本就黝黑的墙面上也覆盖了一层白雾。   徐唐慧垂着一只胳膊,只用另一只手,艰难的将垃圾桶里的破旧纸壳和残留着液体的塑料瓶子捡起来,揣在一个写着化肥字样的麻袋里。   才捡了不到半麻袋,她的腰就有点受不了了,毕竟年纪大了,身体没有年轻时那么灵便,她直起身子,努力向后仰着,将手背在腰间,重重的的锤了锤。   但许是不小心扯到左手拉伤的肌肉,徐唐慧疼的皱起脸,稍稍提起左肩,缓了一会儿才将痛苦吞咽下去。   看着化肥袋里的破烂,大概也买不了多少钱,她轻叹一口气,拨弄一下稍微有些发卷的短发,抽了下鼻子。   这段时间她自然也哭过,但她早就知道,哭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哭带不来任何帮助。   脆弱和委屈都是给自己看的,旁人不会多留一个眼神。   不过她也不觉得后悔。   她的一生都执拗于一件事情,从来没想过放弃,别人觉得她较真,觉得她疯了,觉得她精神不正常也无所谓,她过的是自己的日子,跟旁人无关。   所以哪怕再遭受一次十年前的事情,她也绝不会被打倒。   不过是再来一次,她早就被伤害的麻木了。   但是黎容不行,黎容还有美好光明的未来,还有远大宏伟的梦想,还有争取真相的决心,所以她绝不能做拖后腿的那个。   她愿意耗尽自己最后的余热,为黎教授做不值一提的一点事情。   她不希望黎容来找自己,不希望黎容自责,她能帮的就到这里了,她只能祈祷以后的路,如果黎容再遇到困难,还会有人像她一样伸出援手。   想着想着,徐唐慧的眼眶又有点发热,她深吸了一口气,企图将眼泪憋回去。   “慧姐,你手还没好就先别干了,我家有喝完的水瓶纸壳我送你家门口去。”   徐唐慧听到有人跟她说话,立刻用力闭了几下眼,用还算干净的手背揉了下发红的鼻子,转过脸,已经挂上了温和的笑:“妹子,你要出摊了?”   女人踩着自行车的一个脚蹬,车后座坐着个闲不住的小女孩,小女孩正扯着车座下面的弹簧圈,一下一下的前后晃悠。   女人的车筐被改造的很大,里面装满了手机壳,耳机,手机膜,钥匙链之类的零碎。   女人看了徐唐慧一眼,就知道她刚才哭过。   想起上个月一幕幕疯狂的场面,女人叹了口气:“你那胳膊,真该找那个门卫赔偿,哪有那么干的,掀摊子不说还打人。”   徐唐慧摆摆手,好脾气道:“他不是故意推我的,我没站稳,被车轮绊了一下,自己摔的。”   女人很心疼徐唐慧,但又无计可施,只能接连叹气,满面愁容:“要我说,你就没必要执着十多年前的破事,把这学区房一卖,拿着笔钱,回老家好好过日子得了。早些年回去,你和姐夫也不至于离婚,你们说不定孩子都上学了,什么烦心事过不去呀。”   徐唐慧垂着眼,沾着脏水的手指动了两下,腼腆一笑,避开了女人提的话题:“你那房子好卖吗?”   她如果肯走,早就走了。   之所以一直留在这儿,是为了心中过不去的坎。   女人闻言神情落寞几分,沉重的摇了摇头:“有几个想买的,但是出价不高,我没答应。虽然咱这小区条件不好,但我寻思或许过几年就拆迁了呢,还是有潜力的。”   那小姑娘年纪太小,不知道母亲的愁事,她扯着车座,努力后仰着身子,歪着脑袋,朝徐唐慧露出一个灿烂的甜笑。   徐唐慧抬起那只受伤却干净的左手,僵硬的朝小女孩晃了晃,然后问女人:“那孩子的药……还够吗?”   女人沉默了一会儿,苦笑一声:“不太够了,不然我也不能着急出手这套房子。”   徐唐慧只好安慰她:“或许过两年就能报销了,那就好多了。”   女人摇摇头:“我看了新闻,也问了医生,甲可亭这药的研发费用太高,药厂至少得十年才能回本,回本之前不可能报销的,反正现在唉……还剩七年,能怎么办呢,孩子得用,也不知道我们能不能撑到药价下来那天。”   大约在十年前,全国骤然爆发一种细菌性早衰症,这种早衰症只在抵抗力弱的六岁以下儿童间蔓延,据说是某种能够紊乱基因的细菌,会促使患者持续性甲减,造成不可逆的个体衰老。   女人的女儿就得了这个病,有一天她发现女儿的皮肤似乎在极速脱水,完全不似正常儿童的细嫩,她赶紧带着女儿去医院,结果当天就确诊了细菌性早衰症。   目前市面上只有一款针对性治疗的药物,是素禾生物历时七年多,耗资十亿开发的甲可亭。   这款药可以有效抑制早衰,一周一粒,可以保证患者与正常人无益,但这药只能维持不能根治,意味着患者需要终生用药,一旦停药,就会继续衰老。   由于开发成本高,甲可亭的定价不菲,并不是所有的人都供得起这个药,几年来,患病的儿童被遗弃的新闻层出不穷,有时候并不是父母狠心,而是进了福利院,还有可能吃上这个药,留在身边,也只是束手无策。   小女孩眼睛圆润黑亮,嘴唇肉嘟嘟的红润,笑起来万分可爱。   她用力含了一口空气,鼓着脸,然后闭紧嘴唇,仰起头,突然撅着嘴,用力吹向一只小虫。   小虫被她吹的落荒而逃,她咯咯直笑。   女人无奈道:“要是那个律因絮不是骗人的就好了,我当初真以为是救命神药的,结果……”   徐唐慧听到律因絮三个字,敏感的抬起眼睛:“你说黎教授做的那个药。”   女人冷笑:“也就你现在还管他叫黎教授,我当时听他的采访,真以为可以根治的药研究出来了,他说的那么信誓旦旦,还保证绝大多数人都能吃得起。你知道给人希望又让人失望有多残忍吗?”   徐唐慧动了动唇,想要为黎清立争辩几句,但站在朋友的角度,她也明白女人的心情。   黎清立对她有恩,她愿意相信,愿意理解,但不能强求所有人都和她一样。   小女孩终于等的不耐烦了,她用脸贴着女人的后背,用力蹭了蹭,叫道:“妈妈走不走,走不走!”   女人看了看时间,也该去占摊位了,周末到广场散心的人多,或许能多赚点钱。   女人跨坐到自行车上,压了压车筐里的一大摞捆好的货,单脚踩在脚蹬上:“慧姐,我先走了啊,对了,前两天有个学生说跟你很熟,找我问你住哪儿,我看他人挺正派的,不像有坏心,我就告诉他了。”   徐唐慧迷迷糊糊:“什么学生?”   女人琢磨了一下,不知道从哪儿开始形容,后座的小女孩就兴致勃勃的开口:“漂亮的小哥哥!长头发,大眼睛。”说着,她用两个手指比划了一下自己脖子的位置,在她的概念里,那就算是长头发了。   徐唐慧脸色微微一变。   女人将车骑起来,走拐右拐,还不忘单手跟徐唐慧告别:“晚上见慧姐。”   徐唐慧拎着化肥袋,久久的站在太阳底下,耀眼的日光照的她眼眶发涩,鬓角流汗,在一层小摊贩的吆喝叫卖声里,她一抬眼,看见了熟悉的,黎容的身影。   黎容也是第一次来这种小区。   他面不改色的走过堆叠碎裂的砖石,迈过黄绿色散发馊味的积水,对一众叫卖吆喝声充耳不闻,踩着龟裂的柏油马路,拨开未经修剪随意支棱的柳树条,向徐唐慧走过来。   他站在徐唐慧面前,浅色长衫在微风中飘摆,柔软的碎发掖在耳后,一双眼睛澄澈明亮,脸上带着气定神闲的微笑。   “慧姨。”   徐唐慧心口一酸,嗓子眼闷闷的疼,她又气又急道:“你这孩子,你来找我干什么?”   黎容的目光下移,落在徐唐慧下垂的充血发红的左手,眼中冷冽了几分。   “伤是他们弄的?”   徐唐慧立刻将左手背起来,急的快要哭了:“你别管了,姨一点事都没有,这件事已经过去了,他们没有证据,根本不能拿我怎么样!”   “怎么不能?”黎容眉头蹙起,眼皮深折,眼底氤氲着浓浓的愤怒,“他们不是冤枉你了?那这事就过不去。”   徐唐慧骤然失语,温热的泪水从带着细纹的眼角滑落,滑过干燥发红的脸颊,落在堆满碎叶和泥土的路面上。   她最看重自己的名誉,不然也不会守在A大摆摊十来年。   现在她再次失去了名誉,而这次,她原本已经做好了为黎容放弃的打算。   她可以被冤枉,可以被赶出A大,可以断了十年间唯一的支撑,她已经在这一个月内说服了自己,做好了一切心理准备。   可现在黎容却来告诉她,这件事不可以过去,仅仅是因为她被冤枉了。   黎容走上前来,轻轻擦去徐唐慧眼角挂着的泪水,然后牵起她粗糙带着污泥的右手,轻声道:“不会再让你等十年了,我们现在就报复回去。” 第68章   学府路派出所对面正在装修店面,钢筋一半被搭在木桩上,一半悬空,冒着蓝色火花的电焊枪沿着粉笔画过的痕迹碾过,发出滋啦滋啦的尖锐声响。   亚克力板被从二楼小阳台上递下来,在离地面还有半米高的位置,被粗暴的一扔而下,厚重的板子落在踩扁的纸壳箱上,瞬间扬起阵阵灰尘。   装修工穿着被汗渍浸透的红背心,拎着扳手,仰头看了一眼灼热的太阳,狠狠啐了一声。   落在房檐上的白鸽被噪声惊的跳起,噗啦啦扇动翅膀飞跃过电线杆。   办事民警龇牙咧嘴的关好窗,又皱着眉拉上一层窗帘,外头的杂音才勉强消停了一些。   他转回头,看向正襟危坐的黎容,和土里土气散发着过期水果味道的徐唐慧。   “你说要找报案人和学校负责人过来面谈?这案子都结束了也没让大姨赔,还面谈什么? ”   说着,他捞起茶杯,一边喝茶一边偷眼看着黎容。   黎容的年纪不大,看样子也不像是这大姨的亲戚,民警猜测,或许是哪个法学院的学生,专门搞援助服务的,被这大姨当救世主一样找上了。   黎容垂着眼,气定神闲的微笑:“我姨被冤枉了,但A大那边大肆宣传,保卫处恶意报复,踢坏了她的推车,还摔伤了她的手臂,这件事给她的名誉造成很大的影响,也给她的心理造成很大的创伤,我们现在想要A大官方的道歉,以及医疗费的赔偿,怎么能算完了呢?”   民警眨眨眼,看了黎容半晌,发现黎容并没有开玩笑,于是一挑眉,快速拧上茶杯盖子:“行,你在这儿登个记,我给你找报警人啊,不会填的留着,不能涂改。”   他平时处理家长里短相互扯皮的事情多了,根本不认为这是个大事。   无非是徐唐慧气不过了,想找点面子,较起真来了。   等学校那边来人,最多再调节一下,两边态度都好点,这事儿也就过去了。   这种硬扛下去对两方都没好处的事情,还是很好处理的,因为大家都忙,见解决起来繁复,就愿意各退一步,各吃点亏。   反正说徐唐慧偷东西也没有确凿的证据,A大那么出名的学府,也不至于跟个摆摊的计较。   黎容拿出自己的身份证,照着填了基本信息。   民警在等待接听的间隙,撇了一眼登记表。   倒是个看起来很温和平静的名字。   民警自然联系的是丢东西的学生本人。   “喂你好,我这里是学府路派出所,你之前报案说丢了一个移动硬盘记得吧,现在对方说需要再跟你谈一下。”   对面听到警察的电话,反倒支吾起来:“谈……谈什么?对方承认了么?”   民警一笑:“没有没有,就是说被这件事影响的嘛,大姨身体也不太好,确实也受伤了,反正你有时间过来一趟,上次带你来的那个老师,要不也叫上他一起,还跟你们学校有点关系。”   “我觉得没有什么可谈的了,既然没有新的证据,这件事我就认倒霉了,不用再纠缠了。”   民警扭头看了黎容一眼,发现黎容半阖着眼,靠在椅子上,十分放松。   “学生说不想再谈了,你们呢?”   黎容闻言笑了笑:“是吗,我可以解释我姨为什么会有校园卡,到校微机室都做了什么,这位学长不想谈,难道学校的负责人也不想知道吗?”   民警把座机朝黎容那边推了推,冲电话里的人说:“你都听到了,之前你们老师不是对这点很有疑问吗,你让你们老师来一趟也行。”   电话对面沉默了,只剩下细小模糊的背景音。   民警也不催,反而有点好奇的问黎容:“大姨去人家学校微机室干什么了?”   黎容抬起眼眸,背向椅子上一靠,表情平淡,似乎要说的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她帮我,通过校内局域网投稿一篇学术论文。”   还不等对面的学生答复,民警先是惊呆了。   “啊?投稿学术论文?为什么让她投?”   民警的嗓子还挺亮,对面听了个彻彻底底。   那个学生立刻说:“这我……联系下我们老师,协调一下时间。”   挂断电话,民警的兴致上来了,赶紧把椅子往黎容面前拉了拉:“说说。”   黎容撇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慢悠悠道:“A大历年来有不少科研人员在《From Zero》这本国际顶级期刊上发表文章,彼此建立了长期的信任关系,所以期刊给了A大优先审稿权,只要是通过A大校内网……”   民警摆摆手:“我不是问这个,你自己怎么不去?”   黎容看了一眼徐唐慧:“因为我姨有可以登陆A大电脑的校园卡,我没有。”   民警:“她那校园卡是哪儿来的,我当时怎么问她都不说。”   黎容淡淡道:“我爸给的,他以前在A大教书。”   民警:“啊……那你也是A大的。”   他想说黎容也是A大教职工子女,黎容又管徐唐慧叫姨,那这件事学校内部就可以处理了,按理说怎么也不会闹的这么大。   徐唐慧担忧的望向黎容,在她的概念里,A大,黎清立,都该是黎容无法触碰的痛点,光是想起就要撕心裂肺的疼,但现在却要如此云淡风轻的说给人听。   她心如刀割,又恨自己无能为力,只能不断揉搓着粗糙红肿的左手,用力吞咽着唾沫。   黎容但笑不语,低头看了一眼聊天框。   那只漂亮的蓝金渐层头像弹出来,后面跟着一段话。   【岑崤:在聊了?】   【黎容:还没,对方只想确认是谁发的文章,估计不会派知道内情的人来。】   将他逼出来,对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只要他承认论文是出自他手,那将来最严密的监视就会落在他身上。   毕竟一个高中生投的稿件可以顺利过审,会很让人忌惮吧。   【岑崤:嗯,随便打发一个导员,班主任,不会轻易露马脚的。】   【黎容:所以我想要的条件,对方应该都会答应,连谈判技巧都不需要,好可惜。】   但这事有趣就有趣在,对方想要逼出他,却不希望江维德的谎言被戳破。   况且,‘他们’内部还一直有着致命的信息差,比如那个被派来毁坏手稿的,优柔寡断的废物。   【岑崤:想好了?】   【黎容:早晚要在A大盯上我,无所谓,你那边沟通好了?】   【岑崤:放心,尽情闹吧。】   黎容的眼神温柔片刻,扯了扯唇。   民警见没听到回答,继续问:“那你爸为啥不跟人解释解释,大姨一个外人随意出入大学教室,确实值得怀疑。”   徐唐慧终于忍不住开口,嗓音有些愤懑:“我都进进出出十多年了,那些管理员早都认识我,我还给他们织过手套呢。”   民警一愣:“那他们当时怎么不说?”   徐唐慧扭过了头,不言语了。   黎容含笑,轻描淡笑道:“当然是怕担责了,学校的工作不错,干得好了还能入编制,谁愿意拿自己的前途给别人背书。”   民警诧异的看了黎容一眼:“你年纪不大,懂得还挺多,大学老师的孩子是不一样啊。”   大概过了一个小时,A大来了一个地质院的班主任。   这人看起来三十多岁,戴着眼镜,穿着一身运动服,好像业务很忙似的,一直在跟手机对面通话。   班主任一进来就开始抱怨:“学生下午还有任务,实在没空过来,我这也忙的厉害,中期报告还没写完,这件事折腾快一个月了,真是没完没了。”   黎容从慧姨那里知道,这学生是地质系的,据说移动硬盘里有整理好的野外岩石样本照片和岩层的速写记录,都是写毕业论文必不可少的。   这些丢了,别说岩石标本可能找不全,哪怕找全了,和现在做出的图谱也对不上号了。   黎容并不特别了解地质专业,只是浅显的有个印象,似乎他们那边的毕业设计都是以小组为单位的,很难独立完成,况且大学生做的一般没有那么高深,最多是把学长的项目拆解一下,分给小组成员每人一部分。   那么基础资料,应该是小组成员人手一份的,哪怕自己的那部分丢了,也不至于影响全部数据。   不过也有可能这学生和他一样,天赋异禀,学术水平极高,做的是同龄人鞭长莫及的研究。   黎容抬眼看了看这位班主任:“不用着急,今天就可以结束了。”   班主任:“你们到底想谈什么?”   徐唐慧之前被他们逼的厉害,看到这张熟悉的脸,还是下意识的紧张。   她明明不心虚,却忍不住躲开这人的目光。   黎容反倒站起身来,向前走了两步,平视着班主任的眼睛,好脾气道:”A大保卫处,校领导不是想知道慧姨的校园卡是怎么来的吗?”   班主任发现黎容眼生,明明看起来年纪不大又客客气气,但气势却有点咄咄逼人。   不过他有自己的任务,于是直接避开了黎容的话,语气不善道:“你是谁,你叫什么名字,你跟徐唐慧什么关系?”   民警赶紧在一边补充:“他说他爸也是在A大教书的,你们应该是同事?”   黎容突然轻嗤一声:“不算,我爸是在A大做过老师,但他早几年就被聘为了红娑研究院的名誉教授,之后就一直在红娑工作了。”   班主任面露诧异,没想到黎容居然还有这种背景。   民警则倒吸一口冷气:“红娑研究院!”   他原本以为黎容父亲只是A大的普通讲师,没想到居然是红娑研究院的科学家。   黎容收起笑容,表情变得有些疏离:“我是黎清立的儿子,慧姨的校园卡是我父亲在校时办的,她之所以去校微机室,是用我父亲的账号,投稿CAR-T优化及CRS弱化假说这篇论文。”   班主任的脸色刹那间变了。   黎清立论文发表的事情在网络上发酵,当然也在A大传的沸沸扬扬。   这篇论文发表后,A大有不少声音在惋惜感叹黎清立的学术水平,据说红娑研究院还打算成立小组,将黎清立的假说实现。   可这篇论文不是红娑研究院投稿的吗?   江维德教授在所有人面前说了要将学术成就与人品分割开,不能因此埋没一篇有可能造福人类的研究。   但黎清立的儿子却说,这篇论文是这个脏兮兮的大妈,在校微机室里投的。   他知道这种事情没必要说谎,黎清立的邮箱已经被后台破解,是否使用过,什么时间投过稿一看便知。   班主任狠狠吞咽了口唾沫:“这件事……你确定吗?”   他这句话问的十分愚蠢和苍白无力,但他确实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黎容冷笑:“我说的对不对,登陆邮箱看看不就知道了?”   班主任的脑袋都是懵的。   江维德说谎了?   德高望重,被视为下一届红娑研究院院长不二人选的江维德,撒谎了?   他额头渗出些薄汗,赶紧掏出自己的手机,勉强笑了一下:“我先跟我们张老师联系一下。”   说罢,他一边低头拨电话,一边大跨步走了出去。   民警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论文很重要吗?”   黎容反问道:“你平时不看新闻?”   民警:“你指哪方面新闻?”   黎容摇摇头:“没事,这论文……挺重要的。”   过了良久,班主任才顶着一头汗回来。   他虽然汗流浃背,但是方才失态的模样已经消失。   他揣起手机,郑重的看了黎容一眼,然后用拳堵着嘴,重重的咳嗽了一声:“我懂你的意思了,就是说大姨去微机室的原因是吧,行。   其实没有证据,我们也没法怀疑大姨,本来想着这件事就算过去了,学生也找到解决办法了,学校呢,也是为了借着这件事提醒一下全校师生注意财产安全,可能下面的人意思理解错了,对大姨有些不公平,你们这边有什么诉求,我尽量满足好吧?”   他之所以还能稳住心神,是因为江维德那话是在联谊会上说的,而面前的黎容必不可能知道。   只要江教授,各位校领导不丢面子,给一个摆摊的大妈一些补偿也没什么。   至于黎清立事件里面的猫腻,他一点也不想知道。   黎容似乎对他的态度很满意,点了点头:“首先要赔偿慧姨左手的医疗费,赔偿损毁的推车和商品,其次,对于给慧姨造成的伤害,A大负责这件事的老师和校保卫处要道歉……”   班主任示意他不必再说下去了:“我看你的要求也挺合理的,这些都可以行吧,我这里就先把赔偿垫付给大姨好不好?”   黎容笑了,他轻叹一口气,慢条斯理道:“你那么着急做什么,正巧警察也在,我还有件事没说呢。”   班主任看他的姿态,心不由得提了起来。   “你还有什么要求?”   黎容眼睑轻颤,目光下移,仿佛透过薄薄的窗帘和泛蓝的玻璃窗,看到了更悠远的什么东西。   手机在他指尖缓缓打转,明明速度很慢,却偏偏掉不下来。   他轻声道:“其实这论文也不算是我让慧姨投的。”   民警一皱眉:“怎么又不是你投的了?”   班主任暗自咬了咬牙,急躁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黎容抬起目光,似笑非笑:“几个月前有人闯进我家,将我父亲生前的手稿交给我,叮嘱我去找慧姨,把一份我父亲早就整理好的文章投出去,说这是我父亲生前最大的愿望。我虽然很怕,但对方确实没有伤害我,手稿也真的是我父亲的笔迹。”   班主任呆住了。   民警对论文一窍不通,但也确实从这段话里听出了违法行为:“私闯民宅?”   黎容点头:“是啊,他本来不想露面,只想留下字条,可惜我恰巧回家,所以他还从我这里要了点钱,我觉得几千块钱能买我父亲的手稿也算值了,就没有报警。”   民警:“你怎么能不报警呢?既然还向你索要财物,说明他不一定是你父亲的朋友,可能就是个送快递的,而且交给你东西何必私闯民宅,正大光明的不行?”   黎容深以为然,立刻抓住民警同志的双手,蹙着眉,眼中透着焦虑和无措:“我以前太单纯了,现在结合慧姨被人诬陷的事,我越想越害怕,怕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阴谋,怕我跟警察说了这件事,对方回来报复我。”   说罢,黎容又将目光投向目瞪口呆的班主任:“正好这位老师也在,我知道我爸爸这篇论文很重要,您要不也跟校领导说一声,让警察同志把那个人找出来好好问一问?” 第69章   沿着窗缝泄入的日光不知何时渐渐溜了出去,窗外响起了如鼓点般密集的噼啪声,绵白的云层蓄满上空,地面布满了潮湿的痕迹。   天界出现一道泾渭分明的缝合线,一边大雨淋漓,一边阳光普照,落地的雨水很快被蒸发,空气里带着一股潮湿的腥甜。   红娑研究院江维德办公室里,聚集了几个做研发的专家,其中就有精气神泄了不少的李白守。   几人看向江维德,踌躇良久,谁也不好先开口,还是李白守最不管不顾:“所以研究院投稿黎清立假说的事,到底是真是假?这事儿从派出所那传到A大,连校长都懵了!”   这也是李白守本人最关心的事。   他惦记了几个月黎清立的成果,还没找到机会下手,论文就发出去了。   他最近过的战战兢兢草木皆兵,总觉得有人要害自己,要借这件事大做文章。   江维德在联谊会上说的话他一直将信将疑,他甚至还怀疑,是不是江维德觉得他太有野心,想要铲除异己?   直到这两天,听到这件普普通通盗窃案引出来的故事,李白守才确信,应该不是江维德想要害他。   A大校长在第一时间查阅了黎清立的邮箱,发现投稿时间,审稿人意见,修改时间,跟徐唐慧进微机室的日期完全吻合,这说明徐唐慧和黎容没有说谎,她的确是通过A大的局域网投稿,投的还是这篇在国际上引起不小反响的假说。   江维德在大庭广众之下说,黎清立的论文是研究院发的,基本等同于拿自己和红娑研究院的名誉背书了。   A大校长知道这件事非同小可,已经告诉知情人封锁消息,但即便如此,学校高层间也已经传遍了。   江维德揉捏着眉心,靠在椅背上,重重的叹了一口气:“我告诉各位的话,还希望各位不要出去乱说,黎教授的论文的确不是我们投的稿,调查组封存着黎教授电脑里的一切资料,我们也都没有他的假说原件,不过资料解封后,研究院是有意愿将他未完成的研究进行下去的。”   办公室里瞬间炸开了锅——   “怎么回事!”   “那在联谊会上为什么要承认?”   “这件事想不传出去都难,到时候胡育明那帮人还指不定怎么编排我们呢!”   “对啊,和我们合作的企业肯定也会对红娑研究院产生质疑,说不定就去投靠联合商会了。”   “这件事太冒失了,怎么能说是我们投稿的!”   “红娑内部已经在控制消息了,A大那边也特别配合,媒体那里总会有人去打招呼,况且应该不会有媒体随便报道这件事,我们的法务部也不是吃素的,没有大家想的那么严峻,都冷静点。”   江维德缓缓摇头:“当时事情发生的太快,院长给我们几个人私信,交流了一下,觉得还是维持稳定最重要,所以我说了那样的话。况且黎教授虽然……但我仍然希望他的心血可以光明正大的存在,有红娑研究院背书,就不会掀起不必要的风波。我个人的名誉,地位,不足惜,要是有人因此质疑我,我也认可。”   江维德说罢,单手摘掉眼镜,仰头望着天花板,眼圈不禁有些发潮。   办公室里逐渐安静了下来,几个人想了想,江维德的做法,在当时的情形下的确是最好的。   不过不管是否有更合适的解决办法,现在马后炮都无济于事了。   安静了良久,总算有人开口:“你们觉得,那个黎容,说的话是真的吗?真有这么个人把黎清立生前的手稿交给他?能是谁?又何必这么做呢?”   还不等江维德说话,李白守挺直后背跳了出来。   “我觉得是真的,你们不会认为一个高中生,自己能搞定这篇论文吧?就算黎清立以前给他讲过,恐怕他连英文专业术语都不会用呢,更别说完成审稿人的修改建议了!”   江维德坐直身子,将双手搭在办公桌上,深以为然的点点头:“我比较赞同白守的说法,让一个高中生完成这一切的确牵强。我和黎教授也算熟悉,知道黎容这孩子学习不错,但他们夫妇确实没有提前让孩子接触生化专业知识,他们那么忙,在家的时间都不多。”   “那就是有人要利用黎清立的儿子,对方究竟是什么目的?我们完全云里雾里啊。”   “对,所以一定要找出这个人,太危险了。”   “会不会是四区胡育明派来的,就是想让红娑研究院名誉扫地,借此发展他的四区?”   “呵,不排除这个可能,你们没听说吗,蓝枢六区,医疗行业商会要被取缔了,以后私人医院,私立制药公司,医疗器械企业都不允许加入任何商会了,六区没了,四区更要做大了。”   江维德不耐烦的皱了下眉:“那些事和我们无关,联合商会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为今之计,还是要早日找出利用黎容的人,这个人可十分精通生化知识啊。”   李白守知道从江维德这里也得不出什么消息,于是站起身,拍了拍裤子:“找人是警察的事,我们就帮不上忙了,我下午还有课,先回去了。”   他其实松了一口气。   提心吊胆了这么长时间,现在总算知道对方的目标不是自己,他可以安心了。   至于江维德,他知道红娑研究院肯定不会让江维德因为这件事名誉扫地,但在与企业的合作上多多少少会有影响。   江维德要是割下一块肉,意味着他的科研资金就会增加了。   这么一想,反倒还是好事。   江维德一路目送李白守出去,然后将目光定格在办公室大门上。   他倒不是觉得李白守有什么问题,只是关门声牵动了他的注意力,他看过去的一瞬间便又陷在自己的心事里,所以一直保持着这个角度没有转动。   李白守走后,有人悻悻道:“也不知道警方那边有没有进展。”   江维德喃喃低语:“不管怎么样,只要黎顾夫妇的孩子平安,我就……”   他并没有把话说完,天空上方的浓云已经飘远,阳光湿淋淋的撒向地面,整个世界都在按部就班的运转,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警方调取了滨湖小区几个月前的监控录像,通过录像可以很清楚的看到,有行踪可疑的人小心翼翼出现在黎容家附近,他具体怎么进门并没有拍到,但通过行动轨迹可以分析,他确实是去往黎容家后窗的位置。   过了不到半个小时,黎容现在在监控里,根据他的描述,他是回家取手机。   到目前为止,这一切都跟黎容说的十分吻合,只是天色太黑,那人又遮着脸,从监控里根本看不出身份特征。   再往后看下去,能发现岑崤出现在监控中,他出现后没多久,那个人遮着脸,不紧不慢的从黎容家里离开,似乎也没有刚来时候的小心谨慎,走起路来反而堂堂正正。   这也很符合逻辑,他已经被黎容发现了,没必要再躲躲藏藏,而且他还从两个高中生手里勒索了钱财。   岑崤作为当事人之一,也难免被叫过来询问,补充细节。   这次是杨芬芳陪着岑崤来的。   班里的两个学生都卷进了一起发生在A大的,移动硬盘失窃案。   杨芬芳整个人都是懵的。   A中也不是没发生过失窃事件,但基本做个笔录也就过去了,根本找不回来。   除了班主任在班里强调几句注意安全外,没什么一劳永逸的办法。   岑崤来到派出所,脸上还挂着不解。   他看看A大派来的另一个系主任,又看看黎容:“怎么突然提起那天晚上的事了?”   黎容环抱着双臂,掌心不断摩擦着手肘,声音里带着些忐忑:“本来不想提的,只是慧姨这件事牵扯到了,我有点担心。”   岑崤走过来,安抚似的拍了拍黎容的肩膀,与黎容对视一瞬,他不动声色的移开目光,挑了下眉:“你就是太胆小了,我已经给了钱了,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民警皱眉问:“所以给钱的人是你?”   岑崤轻笑,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狂妄,声音格外慵懒,似乎并未把这当成什么严肃的事:“当然,你看他有钱么。”   民警认真道:“你年纪不大,怎么能这么解决事情呢?”   岑崤满脸的无所谓,目光环视一圈,开始大放厥词:“不然呢,钱本来就能解决世界上绝大部分事情,再说了,这件事你情我愿,也没什么吧,他要的也不多,就当我花钱买了。”   民警:“……”   岑崤看起来,活脱脱一个不识人间疾苦的纨绔子弟。   能认为用钱可以解决一切问题,虽然三观有点歪,但当时为了保证人身安全,也无可厚非。   黎容像是没什么主见,听岑崤这么说,他立刻不确信的问:“那…那就这样吧,我们不找了,不惹麻烦了。”   这件事说大也大,说小也小,毕竟对方没造成什么伤害,只要黎容这边不追究,民警也没有理由掺合进来。   A大来的那位系主任却格外焦虑,他眉毛立起,面颊通红,急的吐沫星子都喷了出来:“这怎么能不找呢?找到这个人对我校来说很重要,希望你们两个配合一下,努力回想回想身份特征!”   有人手握黎清立的手稿,利用黎容发表论文,害得红娑研究院颜面扫地,而投稿漏洞又出现在A大这里,不把这件事查明白,不搞清楚那个人是谁,A大校长恐怕连觉都睡不好。   毕竟谁也不清楚,这人接下来要做什么。   杨芬芳左看右看,听的稀里糊涂。   她连整件事情的逻辑都没顺明白,更不知道江维德在联谊会上说的话。   她只是下意识觉得,A大的老师肯定说的对,这件事就是特别重要。   杨芬芳:“对对对,你们俩仔细回想一下,配合A大的老师搞清楚问题,毕竟还涉及到黎容的父亲。”   系主任理所当然的以为,高中班主任在学生心里有不同凡响的地位,连忙跟着说:“你们班主任说的对。”   黎容却十分犹豫,他瞥了岑崤一眼,桃花目蹙着,一脸委屈迷茫的模样:“事情过了那么久了,而且我当时很害怕,记不太清了。”   他说着,不自在的向岑崤身后躲了一下,双手抓住岑崤的胳膊,低着头,避开咄咄逼人的系主任。   系主任见他突然想要息事宁人的模样,急的抓了抓稀疏的头发,长吁短叹。   岑崤却满不在意,单手扶住黎容的手背,随意道:“他的确是吓坏了,我进去的时候,他整个人都是懵的,那个人……”岑崤声音一顿,眯着眼睛,似乎是在回想,但却有不太确定,“没什么特别的吧,看起来就像个流氓混混,话应该是别人让他带的,他自己都说的磕磕绊绊,估计是看我们比较有钱,临时起意想要一点,我看他要的也不多,还赶不上我两天的零花钱,就随手打发他了。”   杨芬芳小心翼翼的解释:“呃……岑崤同学家庭条件确实比较殷实。”   但她有点奇怪,因为岑崤平时没有这么炫富,相对来说比较低调,黎容也不太对,她就没见黎容害怕过什么,但今天反倒六神无主一样,格外依赖岑崤。   系主任:“你这……”   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位富二代,但看起来纯属仗着家里有钱,来添乱的。   他并不知道岑崤的家庭背景,不然也不会轻易对蓝枢三区会长的儿子吹胡子瞪眼。   民警无奈叹气:“人家要你就给,你这说是赠予也说得通。”   调查似乎陷入了僵局,黎容权衡利弊,也有点不想要追究了。   但在系主任的强烈要求下,岑崤还是配合警方对那个人的外貌特征做了描述。   民警对系主任道:“我们这里可以比对一下,不过需要时间。”   岑崤在一旁说风凉话:“我觉得你们可以在小区周围贴贴纸条,反正也不打算抓他,就是找他出来问问他背后那个人,我建议悬赏个一万块钱,他没准第二天就来派出所报道了。”   系主任没好气道:“……你除了钱还能想到别的方法吗?”   岑崤直白道:“没了。”   系主任:“……”   从派出所出来,日光已经没有那么浓烈了。   距离这件事发酵,已经足足三天了。   A大如约赔偿了徐唐慧的医药费和损毁的物品,负责保卫的保卫处长,也亲自到长街里小区,给徐唐慧赔礼道歉,顺便归还了那张校园卡。   徐唐慧那口气算是彻底出了,等养好了手,她也可以继续在喷泉广场摆摊,而且这次,不会再有任何人找她的麻烦。   杨芬芳夹着挎包,小跑跟上黎容和岑崤的步伐。   “这件事当初怎么没告诉老师呢?你也别害怕,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学校会尽力满足,只要你还是A中的学生,我们老师和学校都会为你负责……”   她说了一堆话,又像是什么都没说。   她也不知道自己和学校该怎么负责,但是安慰黎容还是必要的。   做久了班主任,一些术话不用想就可以脱口而出。   黎容站定脚步,一笑:“行,老师,你先回去吧,我和岑崤聊聊天。”   杨芬芳:“……”   她可以确信,黎容是在委婉的下逐客令。   黎容松开岑崤的胳膊,将手插在兜里,云淡风轻道:“可能里面空气不好,我太紧张了,现在出来一会儿,心情好多了,也没那么担心了。”   杨芬芳至今都没在节奏上,看着黎容的脸色确实好了不少,她稀里糊涂道:“那我先回学校?”   黎容完全没有挽留的意思。   黎容目送杨芬芳踩着细高跟鞋咯哒咯哒的离开,然后放松的歪着身子,懒洋洋撞了一下岑崤的肩膀:“A大的校领导这么急着查清楚,看来他们是不太知情的。”   岑崤站得稳,被黎容一撞也纹丝不动,他别有深意的看了黎容一眼,轻吸了一口气:“你刚才,害怕的样子演的还挺像。”   黎容贴着岑崤的肩膀,微微抬眸,笑意盈盈的用上目线看他:“嗯,你的纨绔子弟装的也挺像的。”他嗅了嗅蒸发的雨后空气,表情轻松自在,“接下来就等最后一位演员出场了,A大表面上压着这件事,内部一定会有所动作。   红娑研究院的那些人,也会急于知道那个人是谁。能帮着我完成这篇论文,必然精通生化知识,红娑内部就会互相猜疑一阵了,‘他们’一时半会大概不敢轻举妄动了。”   自从上次接吻后,他们之间一些亲密动作变得很自然。   黎容很喜欢说话的时候靠着岑崤,将一部分重量挨在岑崤身上,就好像他真的需要这一丝支撑。   岑崤有种很微妙的感觉。   他一方面知道黎容的精神是完全独立的,一方面又很喜欢黎容的依靠,他有过那种不好的念头,让黎容依赖他,只许依赖他,永远都不能离开。   但黎容不是那样的。   黎容是鸿鹄,是凤凰,可以停在某处歇脚,但绝不甘愿做任何人的囚鸟。   你只能无底线的对他好,让他心甘情愿的贴过来,把最柔软舒展的一面露出来。   岑崤意味深长道:“早知道就多在里面呆一会儿了。”   黎容眼睑颤动,打量岑崤数秒。   他很快意识到,岑崤现在不想讨论正事,而在回味某些难得一见的瞬间。   对他们彼此都很难得的瞬间。   黎容瞥向两人相靠的肩膀,舌尖不自主的轻轻扫下唇,细薄的眼皮舒展,柔软的发梢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棕。   他将自己的手指塞进岑崤的手掌,声音放柔放软,唇边噙着丝无辜的笑:“哥哥,我害怕,保护我。” 第70章   岑崤手掌扣紧,稍一侧身,手上用力,将黎容扯到自己怀里。   黎容贴着他的胸口,抿唇忍笑,两个人离得很近,近到黎容觉得他们谁稍微冲动一下,前进一寸,就可以亲到对方的嘴唇。   岑崤眸色幽深,指腹轻轻摩擦着黎容的手指缝,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你是料定我不敢做什么?”   黎容迎上他的目光,齿尖摩擦着下唇,静默了半晌,狡黠道:“不,是在给你可以做什么的权利。”   岑崤的目光落在他润红的唇上,尽力克制着胸口的躁动。   他不知道黎容所谓的权利在什么范围内,他怕稍有过界,会打破现在美好的幻境。   岑崤眼中的隐忍一闪而过,目光慢慢放柔,他最终,还是抬起左手,轻轻擦过黎容的唇线:“知道了。”   黎容微怔。   他还以为,岑崤会趁人不备吻下来,或者至少会有情欲勾动的反应。   但似乎并没有,岑崤比他想象的克制,甚至将一句明显是在调情的话变成了温情的语境。   但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两人的手机就震了起来。   为了便于及时沟通,他们都没把几人小群设为免打扰,所以一有人在群里说话,两人的手机就此起彼伏的叫。   其中最能说的,就是简复。   【简复:喂喂喂同志们,我帮慧姨把网店注册好了。】   【林溱:啊……简复让我做模特,我以前没拍过平面,不知道行不行。】   【简复:你一个将来要当明星的人,必须学会展示商品懂吗?】   【林溱:班长……】   【简复:啧,你总找黎容干嘛,你们就说,我这个想法绝不绝,现在网店谁不找模特,这叫视觉宣传懂嘛。】   【林溱:好吧……】   【纪小川:我来拍我来拍!】   【简复:重点是围脖,帽子,你别总拍他脸啊……】   【纪小川:你不懂,脸才最重要,这叫夺睛,我看她们追的明星都是这么拍的照片。】   【简复:啊这……也不用露那么多脖子吧?】   【纪小川:林溱锁骨好看啊,露出来是卖点,不信你问他们俩。】   【林溱:班长……救我!】   被打扰了气氛的黎容和岑崤各自掏出手机,看了一大段无营养的话,两人终于忍耐不了,默契的将群消息设置为免打扰。   时隔三天,在A大孜孜不倦的催促下,警方终于根据岑崤的描述,比对出了个相似的人。   这人名叫黄百康,今年三十岁,无业游民,去年因为盗窃进过拘留所,放出来之后一直从事洗车服务,倒是没有再犯案。   可画像比对也只是像而已,不能确认就是这个人。   然而就在民警想要带着黎容和岑崤找黄百康辨认的时候,黄百康主动来自首了。   黄百康穿着一身脏兮兮的汗衫,皮肤棕黄爆皮,似乎经历了一整个冬天的寒风吹刮,到现在还没缓过来。   他眼角下塌,眼皮低垂,黑眼仁偏上,一睁眼,还什么都没说,平白透着一股凶相。   但他却搓着粗糙干燥的掌心,弓着腰,朝民警和系主任露出一个讨好似的笑。   他一张嘴,牙齿上带着常年吸烟留下的焦痕,嘴唇干裂发白。   “是我,这上面写的就是我。”   他说罢,从兜里掏出一张从电线杆上撕下来的寻人启事,上面连照片都没有,只是简单介绍了一下事件,后面留了一排加粗加黑的奖赏一万块字样。   系主任:“……”   他扯过那张寻人启事,皱着眉头扫过,也只能气的喘粗气。   果然像那纨绔子弟说的,给钱比警察找人还快呢。   寻人启事是他找人贴的,上头给的压力太大,他没办法,只好把能想到的方法都试一遍。   系主任:“你……”   黄百康睁大眼睛,语气有些急切的问:“钱谁给?”   民警冷哼一声:“你还想着钱呢?你这叫私闯民宅敲诈勒索知不知道?我们系统都查到你了,你要是今天不来,连自首的机会都没了。”   黄百康连忙倒退了两步,急了:“我我我没做什么啊,我就想要点辛苦费,谁知道那俩小子那么有钱,直接就给我了,这也叫敲诈勒索么?你们把他俩找出来,我要跟它们对峙!”   民警也就是吓唬吓唬他,像黄百康这种,充其量是市井无赖,扯扯皮耍耍赖,掀不起大风浪,把他惹急了,到时候真去报复两个学生,那就得不偿失了。   况且这俩学生也不打算报案,要不是A大这边苦苦要求,这件事早就过去了。   民警:“我告诉你啊,你现在给我老实交代,看你表现,我们再考虑怎么处理。”   黄百康狠狠咽了咽唾沫,手掌在脏兮兮的裤子上蹭了蹭,脖子上一道浅浅的白痕跟着绷紧:“我交代什么?”   民警看了一眼系主任,示意系主任可以问自己想知道的事情。   系主任沉了沉气,目光向四周撇了撇,见没有闲杂人等,才开口道:“你给了黎清立的儿子一份手稿?”   黄百康一脸懵,理直气壮的问:“谁是黎清立?”   系主任轻咳一声:“……就是你那天晚上潜进的那家。”   黄百康完全不在状态,又问:“什么是手稿?”   系主任磨了磨牙,强压住怒火:“那个档案袋,你给的那个东西,里面是份手稿!”   黄百康大大咧咧的往墙上一靠,用手背揉了把鼻子:“我不知道啊!我就是把东西送到地方,里面是什么我可没看,我摸了一下,反正不是钱。”   系主任早就预料到黄百康只是个‘送货’的,之前民警已经给他看了,黄百康只有小学学历。   就是给黄百康十年,他也不可能指导黎容完成那份论文。   系主任:“那份手稿是谁给你的,说了什么,目的是什么?”   黄百康警惕的看了系主任一眼,又用余光瞥了瞥民警,小声道:“兄弟你谁啊,那俩学生呢?”   民警:“这是A大来的负责人,你送的那东西,跟人家学校有关,你老实说,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黄百康眼看着到手的钱似乎要飞,明显兴致缺缺,再加上系主任一副高高在上的领导做派,他不太乐意。   “呵,我怎么知道是谁,人家在拘留所附近找的我,给了我几百块钱,让我把那个……你们说的手稿偷偷送到一栋别墅,我刚出来,手头本来就紧,就答应了。”   系主任见这个背后的人终于露出了些端倪,变得紧张起来:“这个人你还记得吧?”   黄百康哼笑一声,流里流气道:“不记得。”   民警眉头一立,严肃道:“让你老实配合,别跟我耍花样!”   黄百康还挺委屈,把大腿拍的啪啪直响:“哎哟我真不记得,他戴着口罩和帽子,明显就是不想让人认出来,我也没那个好奇心。”   系主任眉头皱的更深。   显然这个人的警惕性非常强,哪怕委托别人做事,也把自己保护的很好。   这个人到底跟A大,跟红娑研究院有没有关系?   为什么要暗搓搓的搞这种事?   他的手稿,是不是从调查组封存的资料里弄出来的?   民警:“你们在哪儿见的面,来跟我确认一下。”   黄百康晃悠着脖子,从系主任面前吊儿郎当的飘过,不情不愿的跟民警走到电脑旁,皱着一张脸,耷拉着眼角:“嗯……就在拘留所附近,那小片城中村里面,叫什么康囊里小巷?”   那一片城中村相对来说较为落后,监控设备也不完善,显然对方有所准备,刻意隐藏自己的行踪。   查找几个月前康囊里的全部监控还需要段时间,而且费时费力查到最后,也不能说人家违法犯罪了。   这件事要不是A大请求,民警早就不追查了。   民警:“你还记不记得他有什么特征,好辨认的,方便我们在监控里找。”   黄百康仰着脑袋,苦思冥想,哼哼唧唧半天都没说出一点有用的消息。   系主任眼里显出隐藏不住的鄙夷,不耐烦道:“我可以给你点报酬,你说吧。”   黄百康瞥到了那种来自上层阶级的蔑视,这样的目光他太熟悉了,有些人嘴里不说什么,但是那股自命不凡,高高在上的姿态,能从每个毛孔里倾泻出来。   他渴望钱,也不是什么好人,倒不是非要帮那俩学生什么,只是他始终没从那俩学生眼中看到这样的眼神。   比起让人背后发凉的恐惧,他更恶心这种毫不掩饰的轻蔑。   黄百康撇着嘴,挺起有些驼的背,扬起下巴,俯视着系主任:“哈,我想想啊,那人穿了身黑风衣,领子还立起来了,裹的特别严实,不过那人挺胖的,怎么也得有一百七十斤吧,他个子不高,比我矮半个头,虽然捂得严,但是没遮到的地方我看到了白头发,应该年纪也不小了,听声音也是不小了,得有四五十岁?   噢!他有点南方口音,但具体是哪儿的我就不知道了,感觉挺斯文的,像是读过书的。”   民警看了系主任一眼。   系主任沉默不语。   黄百康描述的这些特征都不算有代表性,光是A大就有不少教授符合,更不用说红娑研究院里了。   但这些信息也能排除不少人了,给后续的调查减轻了很多工作量。   他前几天才知道,黎容已经被保送A大了,如果这个人出自A大,那么必然会和黎容产生联系。   校长交代他,黎清立事件很敏感,所有跟这件事有关的消息,都要慎重再慎重。   A大既要做秤上维持平衡的那块砝码,也要做置身事外冷眼旁观的看客。   所以校长绝不允许,有人利用A大搅弄风云。   黄百康耸了耸肩膀,一字不差的说出了岑崤交代给他的话:“我虽然没看到他的脸,但是对他的眼睛印象特别深刻,要是再让我看到他,我一定认得出来。” 第71章   ——如果再让我看到他,我一定认得出来。   这句话借着系主任的口,像缕不易察觉的风,越过层层叠叠的屏障,挤开摩肩接踵的人群,穿透裂开细纹的砖墙,在A大散布开来。   越是噤若寒蝉的控制,就越容易引起人的好奇。   有心人透过三两好友,捕捉到风声,便能脑补出一段准确度不到一半的幕后故事。   故事几层传导,已经彻底偏离了原本的真相。   一个月后,据说当初A大派出国做访问学者的某个副教授,没有跟着大部队回来。   那人受访问院校的学术氛围感染,决定留在那所世界排名不及A大的学校进行纯理论研究,不再负责A大的教学工作。   副教授名叫徐纬,是一年前应聘到A大生化系工作的,之前他曾在南方省的大学教课,有次偶然听过黎清立的讲座,在饭局上结识了黎清立,后来拿着黎清立的推荐信,才能来到A大。   他的照片还挂在A大生化楼二楼的墙壁上,照片上的他长相富态,笑容和蔼,鬓角长着些许白发,他的眼睛不算大,因年纪上涨而有些松弛的眼皮耷拉着,露出的黑眼仁很少,却并不惹人生厌,反而显得憨厚。   黎容将徐纬的照片拿给黄百康看,黄百康眯着眼睛瞪了老半天,最后砸吧砸吧嘴:“我是真不记得了,挺像的,但我又不确定。”   黎容也没指望能从黄百康这里得到别的信息,照片随手撕掉后,他叮嘱道:“这件事就算过去了,以后也不会再有人找你。”   黄百康拉了把掉漆破皮的铁椅子,往上一坐,翘着二郎腿,吸了吸鼻子:“我懂。”   他是不清楚这里面有什么恩怨纠葛,不过他清楚,这位不敢回来的徐纬,还有一些眼高于顶的老家伙,被面前这个高中生摆了一道。   黄百康嘬牙花,忍不住道:“我就是觉得你挺有意思的,你一个高中生,怎么这么厉害?”   黎清立,顾浓,律因絮,浓安医疗器械公司,红娑研究院,这些原本跟他八杆子打不着的名词,被他搜了个遍。   他知道七八月闹的沸沸扬扬的事件,还是在拘留所里,大家集体观看新闻的时候,记者提了一嘴。   拘留所里条件特别差,他们平时待着都心烦,难得有点轰动的大事,大家就扯开膀子议论。   有人骂黎清立不是东西,做假药坑人,有人说红娑研究院蛀虫一点不比外头少,别看他们平时光鲜亮丽。   黄百康也挺奇怪的,都蹲到这儿来了,还有闲心骂别人不是东西。   不过他懒得关心,别人有多少家财,坑了多少人都和他无关。   他这次倒霉进来了,下次争取不那么倒霉,反正糊里糊涂,浑浑噩噩,日子就这么过下去。   但他一共见了黎容两次,两次都见识了旁人没有见过的黎容的面孔,他突然对这一家子开始感兴趣了。   要是他遇到云端跌落,千夫所指,一夜之间一无所有的场面,他早就找颗歪脖树,拿根裤腰带把自己吊死了。   什么都没了,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但黎容就没有。   他早就听说黎容是煤气中毒中幸存下来的,父母都死了,家里也被搬空了,网上骂声持续了至少一个月,连家里玻璃都被人砸过。   他不知道黎容为什么就有那么旺盛的生存的欲望,甚至还能思考,能筹谋,能算计。   怎么就连一点消沉都没有呢?   这样的人生,虽然磨砻淬火,遍体鳞伤,但是好生动鲜活,独一无二。   光是靠近这样的生命,就觉得自己仿佛也能被那股灼热的力量感染,不甘心浑浑噩噩的糊弄一生。   黎容低头望着坐在椅子上的黄百康,看着他许久没换过的脏兮兮松弛的汗衫,又看着那双有些凶巴巴的眼睛。   这个人,跟他曾经的世界毫不相关。   他们就像完全不会重合的,存在于两个位面的直线,应该连说句话的交集都没有。   黎容静默一会儿,终于勾唇,轻声问道:“我说我父母没做过那些事,是冤枉的,你信吗?”   “信啊。”黄百康根本没有犹豫,直白的,坦荡的,视若平常的给了黎容回答。   黎容却因此怔忪了几秒,似乎觉得这个回答不该轻易从黄百康口中说出来,至少,他应该拿出理由,或者坚定他这么说的原因。   他不敢接受这么直接的相信,他总觉得,这样的回答该是他拼尽千辛万苦才可以拥有的奖励。   黄百康总算从黎容脸上看到点年轻人该有的迷茫神色,终于不像第一次见那么疯狂可怕,也不像第二次见那么运筹帷幄。   他忍不住咧开唇,露出一排发黄的牙,乐了。   “也没啥,就觉得你比那个什么主任看着顺眼,你说是冤枉的,我就信你。”   黎容忍俊不禁:“噢,那我谢谢你。”   黄百康大大咧咧的扯了扯领子,从兜里摸了根烟点着,夹在指缝里,重重吸了一口,满足的抖了抖翘起来的腿:“别客气,以后有事儿还可以找我,只要给钱我都能干。”   黎容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用得着黄百康的地方,但是这个人,的确让他看到了这个世界的另外一副面孔。   这世上会有无凭无据的恨意,也能有无凭无据的信赖。   或者说讲道理从来不是世界运行的法则,情感才是。   刘檀芝手里那些媒体账号的谣言就那么逻辑缜密,天衣无缝么?   并没有。   相反一些造谣甚至很拙劣,只要稍微冷静下来,或者多花几秒查一查,就能知道,那些谣言根本就是东拼西凑,看图说话。   比如汽车博物馆那辆镇馆之宝,放到搜索引擎里识图,能弹出无数博物馆相关的博文和旅游笔记,看一眼就知道这并不是他爸爸的车。   汽车博物馆虽然门票较高,但一年的客流量也有几十万,这么多年下来,认识那辆车的人总该有上百万。   他们不知道这条谣言是假的吗?   他们知道。   但却没有这么多人为他父母说话,还是让谣言越传越广,让刘檀芝因此赚的盆满钵满。   他们之所以不发声,不主持正义,是因为之前律因絮害人,黎清立愚弄大众的新闻。   律因絮进入一期实验时,患者,患者家属都对这款药寄予厚望,也因此将黎清立看作救命稻草。   但律因絮一期实验失败,甚至造成死亡后,他们愤怒了。   因为希望被打破,愿望被摧毁,所以那股恨意就蔓延到了黎清立和顾浓身上。   这种情绪和立场存在,让很多人不愿意去看透真相,或者忽视眼前的真相。   真相并不重要,宣泄才更重要。   被鼓动的义愤填膺的人们,自以为拿着正义的旗帜,将令他们气愤,不满的人踩在脚下。   更多的人因此被蛊惑,先有了排斥的立场,所以也不愿意出来说一句真话,只是冷眼看着事态扩展,直到他父母死在某个深夜。   死亡是这个事件的终结,可以消弭绝大部分恨意,所以等黎清立的假说发表,引起轰动,便又有些臣服于极高学术能力的人站出来,赞誉黎清立,怀念黎清立,为黎清立鸣不平。   他们也并不知道全部的真相,只是因为这篇假说拉到了他们的好感,让他们愿意相信。   人的偏心是永远无法用理智控制的,再学识渊博,见多识广的人都不能。   情感才是左右行为的舵手。   黎容从黄百康家离开,上了岑崤的车。   岑崤刚准备发动车子,却见黎容呆呆的望着前方,并没有系安全带。   他伸出胳膊,想帮黎容把安全带拽过来,但还不等他的指尖碰到安全带边缘,黎容突然一歪头,理直气壮的靠在了他的手臂上。   黎容这段日子总算长了点分量,身上也不清瘦的可怜,脸颊也长了点肉。   他将耳朵贴在岑崤肩头,侧脸被岑崤的小臂肌肉挤出一个包,柔软的头发被重力牵引下滑,一部分落在岑崤领口,撩拨的岑崤皮肤微痒。   这个距离,这个亲密程度,他就应该不由分说将黎容按在车座上享用一会儿。   但念头一闪而过,岑崤紧了紧手掌,努力压制了下去。   岑崤:“黄百康也认不出来?”   黎容喃喃道:“不管他认不认得出来,第一次趁乱来到我家,撕走我爸爸手稿的,应该就是徐纬。他精通生化知识,但又刚来A大不久,与我家里人都不熟悉,让他来找手稿,销毁,是个不错的选择。现在事情败露了,他在国外听到风声,这才不敢回来,干脆丢掉了A大的工作。   他不怕我,怕的是让他做这件事的人。”   黎容顿了顿,叹息一声,才继续说道:“徐纬的内心一定很挣扎,他一方面知道要消除所有痕迹,一方面……他又惦记着我父亲的知遇之恩,对我父亲的手稿,比我更加不舍,所以他只撕去了最关键的那部分,想着把剩下的留下来,哪怕留给我做个念想也好。   他了解我父亲的习惯,或许某天冷不丁想起来,可能会有印记留下,这才铤而走险,给自己收拾烂摊子。   这烂摊子他必然不敢跟他上面的人说,以为自己能处理的天衣无缝,没想到却因此留下了隐患。   其实我父亲这人很……呵,不知道该怎么说。他对行业里有才华有学术热情的,都乐意提携一把,他写过的推荐信怎么也有几十个,徐纬并不特别,我爸爸甚至没有在我和我妈面前提过这个名字。   是徐纬忘不了。   午夜梦回,不知道他有没有心虚过。” 第72章   高考之前,黎容从A中宿舍搬出来,搬到A大附近的一个酒店式公寓。   他最后一次见杨芬芳,是考前分发准考证那天。   他当然没有准考证,也不必为高考操心,他是陪着岑崤去的。   杨芬芳却在交代完一切高考注意事项之后,单独把他叫到了走廊。   班主任和学生的缘分,往往只有三年。   三年之后,随着岁月的洗濯,基本上不会再有任何联系。   杨芬芳犹豫了一下,才对黎容道:“你现在也成年了,以前一些不好说的话,现在跟你说应该合适。老师其实很佩服你,能在这种情况下坚持下来,老师也祝福你,能争取到你想要的结局。老师是个没什么本事的人,在这件事上,发现自己连教育学生的立场都没有。”   黎容回想到最初杨芬芳企图将他的班长换掉,来规避风险的行为,忍不住释然一笑:“您要说的我知道,人之常情。”   他从来没期待所有人都能站在自己身边,更不期待身边人都可以顶着风险逆行,他必须足够强大,才能让人心甘情愿的跟随他,他必须能保护所有人的利益,才能让人毫无后顾之忧的为他办事。   杨芬芳苦笑了一下,嘴唇动了动,冲动的话几欲脱口而出,最后还是卡在了嗓子眼儿,没有说出来。   她始终没有胆量。   黎容的目光已经朝岑崤那边望去。   岑崤靠在楼梯边,单肩挎着背包,双手拆在兜里,耐心的等着他。   黎容没再听杨芬芳说什么:“老师,我先走了。”   他稍微摆了下手,便朝岑崤快步走去。   杨芬芳深吸一口气,伸手想要挽留一下,但发现自己也没有挽留的理由,只好悻悻的收回手。   她看到黎容走到岑崤身边,动作自然的拉开岑崤背包的拉链,将自己领到的各校专业详解塞进了岑崤的包里。   岑崤低头看着他,没有制止,任由他翻弄自己的东西。   黎容手里还有学习委员用最后一点班费买的橘子,是送给大家的考前礼物。   他低着头,半长的头发微垂,用细长手指灵巧的拨开橘子皮,剥了一块橘子瓣,抬手喂到岑崤嘴边,在他嘴边晃了晃。   岑崤正欲低头去咬,黎容突然手急眼快的撤回手,将橘子塞进了自己嘴里,用牙齿咬着,弯着桃花眼,狡黠且得意的看着岑崤。   岑崤眯着眼睛,眼底隐约闪烁着威胁的神色,几秒后,突然俯身,要抢黎容齿间的那瓣橘子,黎容反应很快,立刻一扭头,避开岑崤的攻势,但却将颀长的脖颈彻底交代出去,头发扫过的瞬间,撩起一阵清新的薄荷洗发水香。   杨芬芳心中暗自感叹。   她唯一做的一件好事,大概就是让黎容和岑崤成为了同桌。   以前两个连话都不说一句的人,在成为同桌几个月后,就发展成了好朋友。   同学之间朝夕相处,总能解决矛盾,发现彼此的闪光点,培养出坚定的同学情。   这个方法可以延续下去,以后班里再有哪两位同学彼此针对,就让他们做同桌吧!   黎容从不担心岑崤的高考,他清楚的记得,上一世,岑崤的高考成绩高出了A大的录取分数线二十分。   不过他那时候注意岑崤的成绩,是因为宋沅沅已经开始追着岑崤跑了,他就是很意外,所谓的‘情敌’可以藏的这么深。   出了教学楼,黎容发现简复正蹲在学校花坛边拔草。   他揪了片叶子,放在两指间捻了捻,揉出一手绿色的汁液,他撇着嘴看了一眼手指,然后作势要往林溱身上摸。   林溱倒吸了一口冷气,一步跃出一米远,气的鼓了鼓脸:“简复你欠不欠!”   简复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笑嘻嘻道:“别生气别生气,逗你玩玩。”   林溱瞪了他一眼,默默跟他拉开距离,站在了纪小川身边。   纪小川习以为常的从兜里掏出纸巾包,抽出一张,递给简复,无奈道:“你别…总欺负林溱了。”   “谢了。”简复接过纸巾,把手上的草汁擦干净,哼哼唧唧的狡辩,“我哪敢欺负未来的大明星啊,等他以后火了,粉丝不得活吞了我。”   林溱本来脸皮就薄,虽然他也期许过自己可以受人欢迎,但火不火的,不适合挂在嘴边上说。   “你少胡说八道。”   简复挑了下眉,手指勾起来,暗示自己:“我家有互联网资源啊,你讨好讨好我,我把你捧火怎么样?”   简复仰着头,阳光正肆无忌惮的落在他脸上,他的目光都变得格外热烈,年少轻狂的笑更是有种说不出的让人印象深刻的力量。   林溱抿了抿唇,盯着那笑看了几秒,不自在的扭开脸,小声嘟囔:“谁要讨好你,做梦!”   他刚嘟囔完,便用余光瞥到黎容和岑崤的身影,他骤然松了口气,立刻朝黎容的方向快走两步:“班长!”   纪小川也抖了抖肩膀,跨好书包,将简复独自甩在原地。   简复拉长声音抱怨道:“我说你们怎么才来啊。”   黎容扫了瞥了岑崤一眼,揉了揉泛着橘子香气的手指,一本正经道:“走廊里剥个橘子吃。”   简复满脸问号,从花坛边跳下来,三两步跟上林溱,冲黎容道:“吃橘子干嘛要背着我们,肯定有猫腻!”   黎容没搭理简复,不动声色的转移话题:“这段时间确实发生了一些事,怕影响你们的心情,没有原原本本的交代清楚。”   考虑到这三人的接受能力还在高中生范围,黎容不想让自己的事情干扰到他们的正常生活。   但徐纬辞职,A大虽然表面平静,私底下却暗流涌动。   ‘他们’失去了徐纬,暴露了踪迹,莫名其妙吃了个暗亏,虽然会蛰伏一阵,但肯定不甘心就此作罢。   简复和纪小川都是要上A大的人,平时又跟他走得近,他必须让他们做好准备。   黎容的表情突然变得严肃,他沉了沉气,在明媚如常的阳光下,在温暖无风的午后,在行走过无数遍的校园小路上,郑重对三个人道:“我与联手陷害我父母那些人的战争,从现在起,就算正式开始了。你们和我走得近,以后的日子,大概要辛苦各位了。”   纪小川绷紧了唇,紧张的攥了攥手掌。   她很少见黎容这么郑重的脸色,这让她觉得,黎容想做的这件事,必然艰险异常,连他自己都没有把握是否能够成功。   他们站在这里,只有五个人,加在一起不到一百岁的年纪,不知道是否有足够多的力量,面对未来的挑战。   林溱轻声道:“班长,我学习没那么好,也考不进A大,不知道做什么能够帮到你,但如果真有我能帮上忙的,我一定尽我所能。”   纪小川结结巴巴的点头:“我我…我也是!”   因为自己的家庭原因,她从小没有培养兴趣爱好的机会,她不知道自己对什么领域感兴趣,所以也对报什么专业毫无头绪。   但认识黎容之后,她的世界都改变了,而黎容一直执着的就是生化专业。   那她也想看看,这个专业究竟有什么不同,有什么魅力。   简复对黎容这么坦诚的模样有些不自在,他看了一眼岑崤,发现岑崤没有反驳所谓“辛苦各位”的说法,就好像岑崤知道,未来这条路的确难走,黎容现在的抱歉和感激都是应该的。   简复心领神会,却大咧咧道:“说这些,给你搞刘檀芝资料的时候不就是绑在一根绳上的蚂蚱了?”   还有发酵秋招新闻那件事,他父母知道后给他劈头盖脸的一顿骂。   简复担心把他父母气个好歹,甚至两天没敢回去,躲出去住了。   简昌沥三令五申,让他不许再掺合连七八糟的事,但他全当耳旁风了。   黎容轻笑:“嗯,那你快点进一区,以后用得着你的地方还多的是呢。”   简复“啧”了一声,叹息道:“我知道我知道,我这么优秀的人,只好能者多劳了。”   方才严肃的氛围被简复一打岔,彻底随着水汽蒸发消散,一行人说说笑笑去订好的餐厅吃饭,作为考前的放松。   黎容没什么好嘱咐的,因为他们最终都会考上理想的院校。   吃过饭,简复跟林溱送纪小川回宾馆,岑崤则跟黎容一起在马路上闲逛。   黎容吸了吸鼻子,仰头看着路边不断冲撞着灯壁的小虫,轻飘飘道:“明天就要高考了。”   岑崤瞥了他一眼,看着他深折的形状姣好的眼尾。   黎容的双眸澄澈透亮,哪怕在黑夜里,也静谧的让人移不开眼神。   “嗯。”岑崤轻应了一声。   黎容琢磨了一下,认真道:“虽然我知道你肯定能考上,但是高考前,总要有点考前祝福。”   岑崤也知道自己肯定能考上。   他的重头戏不在高考,而在一个月后的九区考核。   不过他还是耐心道:“哦?那你祝福祝福我。”   “好。”黎容突然转过脸,伸手揪住岑崤的衣领,手指攥紧用力,将岑崤向自己身边拉扯,然后他扬起脖颈,微微踮着脚,贴上了岑崤的唇。   唇齿摩擦间,黎容细细低喃:“高考加油,男朋友。” 第73章   男朋友。   这是个很微妙的字眼,足以唤起人久违的躁动。   借着夜色的掩映,岑崤轻咬住黎容的唇,隔着发丝望向他因忘情而有些迷离的眼神。   黎容时而让人觉得谈笑风生从容不迫,时而又让人觉得他骨子里有种无所顾忌的癫狂因子。   就比如现在,他在灯火闪烁行人往来的街边,兴之所至,就能揪着岑崤的衣领,将唇贴过来,用他最习惯的,最喜欢的方式,亲昵的摩擦。   至少在这一刻,岑崤可以确定,黎容是无所顾忌的。   婆娑摇曳的树叶,疾步而过的路人,静谧朦胧的夜灯,在他眼中都比浮尘还要轻微,没人可以阻止他此时此刻想做的事。   而这样掠夺与蛮横的姿态,本该是属于岑崤的。   岑崤眷恋的松开黎容的唇瓣,眼睑颤动一瞬,用手拨开黎容眼前凌乱的碎发,少顷,便又以更加强势的姿态吻了回去。   他低喃:“叫我什么?”   黎容喘息不及,嘴唇充血润红,眼角水光潋滟,却仍勾起丝笑,断断续续的答:“少框我……不信你没听到。”   重生之后,他早就把脸皮扔了,并不觉得喊岑崤某些称谓很羞耻,他只是单纯不想让岑崤太得意,毕竟得寸就会进尺。   岑崤比他身体好气息足,在黎容忙不迭的填充肺部空气时,他还有闲情逸致问:“大街上就敢为所欲为,你就不怕被人看见?”   黎容舔过下唇,抵着岑崤的鼻尖,微微睁开眼睛。   目光对视的瞬间,黎容咽了口口水,喉咙绷紧。   他的手指揉皱岑崤的领子,指骨与岑崤的锁骨摩擦,冰凉的手指顷刻间感受到了血液沸腾的温度。   他眼睛一弯,一字一顿道:“你不是,期待很久了?”   他的眼眸澄澈如潭,带着不容闪避的炽烈,但凡心底有半分心虚,都不敢坦荡的与这样的目光对视。   岑崤静默几秒,却忍不住轻笑。   他轻碰了一下黎容的唇,然后快速松开,在黎容没有任何回应的状态下,再次凑上去碰一下,松开。   反复几次,黎容考究的目光终于软化下去,像只怠于思考的猫,半眯着眼睛,认真享受岑崤的讨好。   所以他也懒得再追究,岑崤还没回答有没有期待过在街上。   同样是华灯初上的夜晚,上一世岑崤为他搭建的金屋里,他托着湿淋淋的身子从浴室出来,看到大敞四开的窗帘,强忍着肌肉的疲惫,又羞又愤的冲回了浴室。   他隔着磨砂玻璃窗咬着牙冲岑崤喊:“你把窗帘拉上!”   岑崤则悠闲自在的把玩着他睡袍的腰带,漫不经心道:“这就受不了了,要是去街上……”   他怒不可遏的打断岑崤:“闭嘴!”   一切恍惚昨日。   黎容亲吻够了,松开岑崤皱巴巴的衣领,向后一撤拉开距离,用手指轻轻抚摸着充血的唇。   “我真是后悔……”   岑崤拧眉,一边整理衣服一边问:“后悔什么?”   黎容叹息:“我要是早跟你联手,也不至于让人欺负到眼皮底下来。”   他浪费了太多机会,包括上一世的。   他以为自己利用了岑崤的资源,却忽视了岑崤能给他提供的讯息。   因为拒绝交流,他和岑崤一直是有信息差的。   他了解红娑内部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和惹人生疑的乱象,岑崤必然也了解联合商会乃至九区的。   但他们从来没有沟通过,以至于因为接触信息不同而产生的行为上的矛盾愈演愈烈。   他忍不住想,岑崤对他密不透风的看护是不是因为察觉了什么。   两个高中生,说联手搞事,未免太过牵强,更何况黎容家的事就发生在九个月前,他们并没耽搁太久。   但岑崤却丝毫不觉得黎容的话有问题,反而意味深长道:“现在也不晚。”   -   高考那几天,老天爷格外配合,不仅半滴雨都没下,还用薄云遮着太阳,让地面不至于热的烦躁。   黎容没忘记答应崔明洋的报酬,考前他整理了份资料,亲手交给了崔明洋,当然,也不可能少了林溱他们的份。   崔明洋现在对黎容的感情十分复杂。   他没忘记他曾经有多讨厌黎容,但或许是因为即将毕业,他们马上就要进入不同专业,再无竞争关系,他对黎容的恨也淡了许多。   前段时间A大闹得不清不楚的盗窃案他也听了后续,看他父母讳莫如深的样子,他就知道,那个没敢回来的徐纬一定干了件影响很大的事。   而这件事之所以会被捅出来,还是因为黎容,或者说,因为他不小心提了一嘴摆摊大妈。   所有人,包括他父母都觉得是徐纬目的不明包藏祸心,但崔明洋却不这么觉得。   从他随口说出摆摊大妈偷东西开始,后面发生的这一切,都有黎容的影子。   事件没有停在它该停的地方,必然有人将他们串联在了一起,又或者亲自指导这一切。   想着想着,崔明洋就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他突然特别庆幸,自己要读的是法律系,跟黎容想去的生化系八竿子打不着。   他再也不用永远跑在黎容身后,累死累活的追不上了。   这么一想,崔明洋觉得人生都灿烂了起来。   高考后第二十天,黎容接到了A大招生办的电话,通知他选择保送专业。   黎容登录教务系统,在A大众多专业中找到了生化系的编码,他静静的看了几秒。   他完全不必在生化本科继续浪费四年,A大能教给他的,都是他早就知道的,而他拥有的,是超越全世界五年的科研成果。   但他并不能让这些成果早日出现,哪怕它们早出现一天,就可以拯救不计其数的生命。   他太清楚科研领域的艰辛,荣誉属于本该获得它的人,任何改变都不行。   荣誉才是这个行业发展的动力,他不能剥夺任何一个有热忱的科学家获得荣誉的机会。   而他,不得不中断热爱的研究,在暗不见底的深渊搅弄风云。   好在,他也并不排斥让人付出代价。   黎容手指微动,输入生化系编码,点击了确认。   信息沿着网络传输到A大招生办,准备着录取工作的招生办忙的昏天黑地,偌大办公室里运转的每个人都恨不得将时间挤压在挤压,他们甚至连屁股挨着椅子的时间都不多,数台打印机嗡嗡运转着,成沓的文件和资料从滚烫的机器里出来,还没散去热气,便被人快速抽走,不见了踪影。   就在这样繁忙的,混乱的地方,有人在工作机上频繁刷新黎容的信息。   终于,在十一点零五分,他刷出了黎容刚填写的信息。   生化系,不接受调剂。   高考后第二十三天,成绩出来了。   黎容陪着岑崤,简复他们几个到学校取报考资料。   简复一看见林溱,就忍不住大咧咧的扑了上去,一把勾住了林溱的脖子,激动道:“我过线了我过线了!”   林溱被他勒的直翻白眼,重重拍了他胳膊两下,但简复就像失去了痛觉神经,死活不放开胳膊。   林溱只好被他搂着,嫌弃的瞪了他一眼:“就A大给你的降分,弱智都考过了!”   简复“啧”了一声,略有不满,将手臂一缩,又将林溱往自己面前扯了扯:“你是不是觉得要当大明星了,瞧不起我们素人?”   林溱以高分过了电影学院的分数线,综合面试成绩,不出意外,他会是今年的第一名。   他一抬眸,发现自己和简复挨得特别近,近的打闹间稍有不慎就会贴上。   他只好扭开脸,别别扭扭的往黎容那里逃:“班长你看他!”   简复咬牙切齿:“毕业了他都不是班长了,你怎么还跟他告状?他能管得了我?”   黎容突然被点到,慢条斯理往嘴里塞了块酸奶棒,笑呵呵道:“我管不了你,岑崤能管你就行。”   简复顿了顿,发现这句话确实无懈可击。   以他哥对黎容的纵容程度,黎容软绵绵的说什么,他哥都能听。   虽然这事儿有点怪,但却是事实。   林溱瞄一眼岑崤,再瞄一眼黎容,看了一会儿,不知为何脸有点发红。   他赶紧扭开眼神,轻咳了两声:“就是,你快放开我!”   黎容随手给刚换了发型,露出额头的纪小川递了根酸奶棒,然后故作正经冲简复道:“让你别欺负林溱,他跟我告状一直管用。”   简复望向岑崤:“哥这你能忍?”   岑崤云淡风轻道:“被针对的是你,我有什么不能忍的。”   简复:“……”   到教室取完报考资料,其他人一身轻松,唯有岑崤,还要面临一周后的九区考核。   黎容一想起下周,笑容就渐渐淡了。   简复一拍脑袋:“对啊,我哥还得考九区。”   纪小川不了解,忍不住问:“九区…是什么?”   简复叹气:“一个特别难进但是权力不小的地方,反正每年九区审查的时候我爸妈都特头疼。”   纪小川:“那岑崤…是要一边上学一边工作吗?”   岑崤环视了一圈周围人的脸色,淡淡道:“九区会有安排,最多每天忙一点,不过协调不好时间的人也进不去九区。”   林溱小声问:“进去了是不是就能帮班长查清真相了?”   黎容和岑崤默契的沉默了,两人对视一眼,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林溱的话。   进了九区,意味着要在韩江手下,而他们前不久才确认了,韩江和刘檀芝关系密切,不知道在整件事里扮演了什么角色。   黎容心里有些愧疚。   将来步履维艰的不只是就读于生化系的他,还有在韩江眼皮下的岑崤。   岑崤本应和他家的事毫无关系,也不必掺和进来。   但岑崤说——   你可以尽情利用我了。   他这么说了,也的确这么做了。   黎容深吸一口气,郑重道:“或许这次我们很幸运的取得了一些胜利,但主要是因为敌人轻敌,想要彻底推翻策划整件事的利益团体,一定都是很艰难很艰难的事,所以我希望你们无论如何保护好自己,为了你们的家人,也为了让我不要愧疚。”   黎容转过脸来,看向岑崤,眼睑颤动了一下,轻轻抿了抿唇,低声道:“岑崤……”他顿了几秒,似乎是在压抑情绪,好半天才呼出一口气,一字一顿道:“杜溟立很厉害,要小心,要平安。”   他知道杜溟立的厉害,知道韩江是被杜溟立扳倒,这个人搜集证据做文章的手段一定很强,而岑崤和他的关系,就是最大的软肋。   现在说这些话,或许会暴露什么,但他已经没心情管那么多了。   如果说刚重生时他还能毫无负担的利用岑崤,现在早就不能了。   关心则乱,没有人能够幸免。   简复听得云里雾里:“杜溟立是谁?”   黎容是个很能隐藏情绪的人,但岑崤还是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了些许焦虑。   岑崤轻笑一声,向前倾身,靠近黎容的耳侧,嘴唇几乎要贴上柔软的耳垂。   他单手插着兜,微微歪头,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如果将来有个能扳倒杜溟立的人,那个人就是我。”   黎容机警的意识到了什么。   他突然抓住岑崤的手臂,转过头,望向岑崤气定神闲的脸。 第74章   就在黎容以为有些秘密要破土而出时,岑崤不动声色的避开他的目光,将两人间的距离拉开。   唯有那语焉不详的态度让黎容清晰的认识到,刚才并不是他的错觉。   简复颠颠的凑过来,将胳膊肘搭在岑崤肩膀,好奇道:“你们俩说什么悄悄话呢,还不能告诉我们?”   岑崤轻描淡写道:“没什么?”   黎容稳了稳心神,锐利考究的目光在岑崤身上停留几秒,才慢慢收回来。   他松开岑崤的袖子,也云淡风轻道:“是没什么,你们放松几天,随便去哪儿玩玩,我陪岑崤准备考试。”   不愿说,那就暂且不说。   正好,他也没想好该怎么面对。   不过看岑崤的意思,杜溟立虽然城府极深,但也不足为惧。   怪不得当初在训练馆第一次遇到杜溟立,岑崤只是厌恶,却并不把杜溟立当回事。   只要岑崤有准备,他就放心了。   七月,A市的北风刚刚尘埃落定,连绵不断的细雨又接踵而至。   空气里带着盛夏的沉闷,地面湿淋淋的,几乎没有彻底干过,蒸发的水汽也并不清新,反而带着一股燥热的黏腻。   九区统一封闭考试,设立在A市经济文化活动中心。   考试历时三天,三天内,考生暂住在指定宿舍里,手机关机,不允许和外界联络。   考试结束十个工作日,九区会通过蓝枢联合商会官网发布录取结果,早些年录取结果是受企业和大众监督的,但最近几十年,随着蓝枢版图越来越庞大,垄断趋势越来越明显,公示结果也就是意思意思,因为报考的和负责审核的,都是联合商会或红娑研究院相关人员。   自己审自己,难免会有失偏颇。   其实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杜溟立的担忧并非没有道理,加入联合商会的企业逐渐增多,九区的门槛也越来越高,准入资格掌握在本就有利益相关的人手中,而一些小企业更是不敢质疑,生怕得罪了谁被商会边缘化。   第一代鬼眼组组长打下的名声,也随着时代发展和局势改变,不断被消耗。   虽然韩江表面上,还是公平公正的。   考试前一天晚上,岑擎和萧沐然难得同时在家。   岑家家庭关系淡漠,彼此貌合神离,但血缘亲情毕竟难以割舍,不然也不会十余年纠缠不休。   其实岑擎不止一次起过放弃的念头。   他以为岑崤能按照他的期许徐徐图之,但岑崤想要的,显然已经跳脱出安全的范围了。   岑崤想进九区的原因也不是因为他,而是因为黎。   而他却反被岑崤掣肘,因为亲情牵绊,不得不卷入这摊浑水。   岑擎深吸一口气,想摸出根烟点着,但转念一想,这是在家里,萧沐然极度讨厌香烟的气味,他要是抽了,正事没说还得再吵一下。   岑擎觉得惹不起躲得起,只好把手收了回来。   “希望你已经做好准备了。一边读大学一边在九区工作,并不是容易的事,九区‘上治下,下克上’的传统还保留着,做的不够好,你还是会被淘汰,我可不会帮你。”   岑崤扯唇轻笑,半蹲下身,揉了一把因好奇凑到他腿边的蓝金渐层。   勿忘我抬着妩媚的猫眼,歪着脑袋,趴在岑崤腿边猛嗅。   它一边闻一边慢吞吞的扫着尾巴,懒洋洋的张开嘴,露出尖尖的小牙,呜呜叫了两声。   它从岑崤身上嗅到了陌生人的气息,而且是很亲近的,友好的味道。   岑崤的确刚跟黎容分开不久,坐在车上的时候,黎容故意用翘起的脚踝,蹭了蹭他的小腿。   岑崤揉掉指尖沾到的猫毛,站直身子,漫不经心道:“如果没有把握,我就不会去考。”   “你到底为什么要趟这趟浑水!”   萧沐然这几个月瘦了很多。   自从黎清立的假说发表,她就一直处在巨大的情绪起伏中。   身为A大的客座教授,盗窃案引发的一系列后续她也听说了。   她听说江维德撒谎,听说那篇影响巨大的假说,是黎清立的儿子千辛万苦才能发表出来的,她就感到更加的痛苦。   去年七八月,黎家刚出事的时候,萧沐然怯懦的逃了。   她关闭网络,乘飞机到几千公里外的小岛度假,不去接收任何不好的消息。   为了岑家,为了萧家,她没办法不管不顾,她不能说任何一句公正的话,而让自己的家族陷入麻烦里。   她有太多的顾虑,负累,牵绊,所以她明明很了解黎清立的为人,但她无法站出来。   她没让和自己相关的任何人卷入麻烦,唯有她自己,不断被痛苦和愧疚反噬,心力交瘁,夜不能眠。   那天在联谊会,骤然听说黎清立生前的假说发表了,还是红娑研究院投稿的,她的确感受到了一丝虚假的解脱。   她以为红娑研究院还知道黎清立是冤枉的,所以才顶着压力投稿黎清立生前的研究。   这是她那几个月以来获得的唯一安慰,让她觉得环境还没有那么糟糕。   可是五月,就连这点安慰都破灭了。   没有人在乎黎清立是否被冤枉,这一切随着黎家家破人亡,早就尘埃落定,要不是徐纬,黎容和那个摆摊的阿姨,这篇假说就会石沉大海,不见天日。   萧沐然自小博览群书,可越是年长她越发现,读再多的书,也读不懂这个道理。   岑崤看着萧沐然泪光闪烁的眼睛,只觉得无奈和可悲。   他妈仿佛伊甸园中被保护的很好的花朵,从小没受过什么苦难,也没有孤注一掷的勇气,遇到不公和打击,只会沉默和自我折磨。   不过这很正常,这世上多的是习惯承受和忍耐的普通人,勇气是很稀缺的东西。   “因为我有能力,也有承担后果的准备。”岑崤淡淡道。   萧沐然闭上眼,用力摇了摇头,脸上满是倦怠:“你才高中毕业,你知道什么是后果?你外公说……”   “我外公说的话,你一向奉为圭臬,我和你不一样。”岑崤冷静的看着萧沐然,他从未主动戳破家里的隐伤,这是第一次,“为了一见如故的人,我可以不计任何代价。”   萧沐然脸色瞬间苍白。   岑擎终于听不下去,低斥道:“好了,事已至此,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   次日一早,天色一如既往沉闷。   黎容特意赶去经济文化活动中心,送岑崤进考场。   “吃饭了么?”黎容低头,用鞋尖抵着岑崤的鞋尖,然后扬起脖颈,以一个很亲近的距离注视岑崤。   他眼中含笑,眼皮轻折,来不及捋好的发丝在风中乱飘,挂在他高挺的鼻梁上。   岑崤轻挑了下眉,垂眸望向黎容柔软的唇,意味深长问:“你说哪种饭?”   黎容笑意加深,膝盖微曲,踢了踢岑崤的鞋尖:“填饱肚子那种。”   “那倒是吃了。”岑崤前向一寸,几乎嗅到了黎容呼吸间酸奶棒的香甜味道,“还想吃点别的。”   黎容用舌尖舔了舔下唇,眼波流转,单手抵住岑崤的胸口,不让他再往前靠近:“你就不怕考试发挥失常?”   岑崤叹息:“怕,所以才让你不用过来,考完试我给你打电话。”   黎容的笑正经了些,他的手掌放松了力道,慢慢从岑崤胸口滑下:“我也有想要多陪你一秒的冲动。”   “噢!又见面了!”   不远不近的爽朗的声音传来,黎容下意识跟岑崤拉开了距离,戒备的循着声源望去。   杜溟立脸上挂着笑,手臂间夹着透明档案袋,穿了一身比较正式的衬衫西裤,目光在黎容和岑崤之间打量。   大概是夏天经常出门锻炼的缘故,他的肤色好像又黑了一些,连带着手背上那块淡褐色的疤痕都不太明显了。   岑崤对杜溟立的态度始终不冷不淡,听到他主动打招呼,也只是掀起眼皮扫了扫,完全没有开口的意思。   黎容瞥了一眼经济文化活动中心的大门。   大门外是一片空旷的停车场,大门则是突出在停车场的,向外辐射的角度至少有二百多度,这么宽阔的空间分散给考生入场,几乎很难出现扎堆的情况。   他和岑崤所处的位置比较偏僻,离大门口还有一段距离,如果这样都能碰上杜溟立,那还真是……巧合。   黎容轻笑:“哦,好巧。”   杜溟立的笑容依旧温和:“以后进了九区,还有的是见面的机会。”   黎容:“您就这么确定您能进九区?”   杜溟立打量着黎容,他确认无误面前只是个刚高中毕业的孩子,但又总是能感觉到不可名状的复杂情绪。   他看人一向很准,唯有黎容,让他觉得无比矛盾,既美丽又矛盾。   杜溟立坦荡道:“是啊,我不仅要进九区,还要努力成为第一名,为了社会发展,略尽绵薄之力。”   黎容瞥了一眼岑崤,轻飘飘道:“第一名啊,我们也想要呢。”   杜溟立似笑非笑,语气突然强势起来:“我倒是偶然听说,三区会长的儿子也会参加这次九区的考试。”   岑崤知道他在暗示什么,但只是漫不经心的一笑:“你想的太多了,根本到不了拼背景那步。” 第75章   参加九区统一考试的共有一千六百人,每一百人一个考场,第一天进行笔试,考的是商会基本运营模式,区域划分,行业准则,道德标准,审查方向和未来发展规划。   一百人的考场,岑崤恰巧和杜溟立分在同一个,大概是两人姓名的首字母挨得近。   杜溟立依旧是一副谈笑风生的模样,在上缴手机时,他冷不丁在岑崤身边道:“九区考试没有题库,模拟只能靠历届考生在网络上只言片语的分享,不过这对你来说应该没有什么难度。”   岑崤的手指一松,已经关机的手机滑入塑封袋中,他轻嗤,甚至都没转过脸看一眼杜溟立:“我的身份,就让你这么担心?”   杜溟立稍稍眯着眼,看向面前比他年轻十多岁的少年,莫名感觉到了一股说不出的压力。   但他还不至于被这点压力影响,杜溟立推了一下为考试准备的新眼镜,叹气道:“我确实没想到,三区会长的近亲会来九区。”   九区工资高,待遇好,同时也事情多压力大,并不是个富二代养老的好去处。   他认为岑崤去有父亲庇护的三区会舒坦的多。   岑崤扯了下唇,讥讽道:“你抱着激浊扬清的目的来九区,连这点准备都没有?”   杜溟立沉默了。   半晌,他开怀大笑:“你说得对,社会本来就没有公平的竞争,是我这话问的天真了。”   岑崤本已经打算甩开杜溟立去考位了,听到这句话,他又停住了脚步:“你以为出身平民就一定能为民请命,恕我直言,你这样的人更容易在没体会过的权力里迷失,因为它太美味了,你从未品尝过。”   这声音明明冷冷清清,却仿佛魔音入耳,带着让人迷离的能力,似乎在那瞬间,真的获得了美味的权力一样。   杜溟立收敛起笑容,眼角的淡淡纹路也随之消失:“你也太小看我了,这大概就是上位者的傲慢吧。”   岑崤:“呵。”   他也懒得跟杜溟立深入讨论,单手插着兜,走到第二排属于自己的座位。   杜溟立却在岑崤走后,隐隐觉得心悸。   他虽然回答的不卑不亢,但又忍不住反问自己,有朝一日真的体会到了从未接触过的权力,会忘记初心吗?   思索几分钟,杜溟立摇摇头,清空大脑,觉得自己实在是庸人自扰。   他竟然被个高中生给绕进去了,反而质疑起自己的自控力。   考试从上午十点整开始,进行到下午四点,中英文试卷统一发放,中途有半小时休息的时间。   的确如杜溟立所说,笔试题对岑崤来说没有什么难度。   因为他不仅完全了解商会的运行模式,甚至还能准确预测九区未来发展方向。   这都是他实实在在经历过的事情。   长时间的笔试很拼耐力,偌大的考场只剩下笔尖摩擦卷面的声音和因没有头绪而烦躁的呼吸声。   中午十二点,大部分考生放下笔,依次走到自己的储物柜前,拿出准备好的午餐,回到座位,大口咀嚼。   当绝大部分人开始用餐,剩下的人就是想答题也很难沉下心来,于是只好跟着放下笔,也去吃东西。   杜溟立不想损耗精力,他很配合的随着人流,拿来自己从便利店买的三明治,撕开包装纸准备吃。   刚咬第一口,他用余光一瞥,发现岑崤并没有休息,反而不受影响的答着卷子,看他手腕抖动的频率,大概也没遇到什么难处。   杜溟立突然觉得口中的三明治没那么香了,岑崤的定力似乎比他强上一些。   最后果然不出杜溟立所料,岑崤是本考场第一个交卷的,交卷时间整整提前了一个小时。   即便减去午休时间,他也比所有人快了半小时。   这让杜溟立判定,岑崤的规划性特别强,对自我的要求也格外严,他更喜欢拼尽全力完成一件事,再将精力分散给其他事情。   其实杜溟立很欣赏这种行事作风,只不过他的年纪偏大了,经不起岑崤这么折腾肠胃。   看岑崤的答题速度,就知道他的笔试成绩不会太差。   自从打探到岑崤的身份后,杜溟立并不指望在笔试上超过岑崤太多,他的重心在体能测试。   他从小体质特殊,天赋过人,哪怕年纪稍长,运动细胞也比年轻人更发达。   就连唐河都说,如果是在前几届考试,他一定可以拿第一名。   唐河这人很严谨,不会对未发生的事情下定论,所以没对本次考试做预判。   但杜溟立很敏锐的领会到了唐河透露的讯息,自己是有夺第一的能力的。   既然知道有极大的可能,他就不允许自己出现一丝一毫的失误。   与此同时,经济文化活动中心对面的咖啡厅里。   黎容用牙齿咬着冰淇淋勺子,舌尖一下下将冰凉的鲜奶舔掉,卷入口中。   他吃的十分漫不经心,目光始终向窗外望着,眼皮眨也不眨,只有托着下巴的胳膊,偶尔晃动一下。   简复根本坐不住,急吼吼的趴着玻璃:“也不知道我哥考的怎么样,这破考试还搞屏蔽,连手机都不能用,简直泯灭人性。”   黎容目光一转,看向简复,懒洋洋道:“怕泄题,刚考完,记忆力好的可以把整张卷子默下来。”   简复撇撇嘴:“不是我吹,我三天后也可以默下来。”   他练珠心算的时候充分开发过大脑,记忆力的确超出常人。   黎容一挑眉,眼睛睁大:“那你怎么不报名?”   简复莫名其妙:“我又不想进九区我报什么名?”   黎容:“你把答案默出来,我给你找个渠道,按每年一千五的考生算,一份往年题卖几百不亏……"   简复满脸迷惑:“你脑子里怎么全是钱?”   黎容摇头:“啧啧,一区太子果然不食人间疾苦,你要是靠自己赚钱,也会满脑子都是钱的。”   简复冷哼:“少来,明明你吃的比我们都好,冰淇淋都点最贵的那款。”   黎容不置可否,继续托着下巴,往窗外望着。   原来等待一个人,是这种心情。   也不知道岑崤吃了什么。   九区体能测试历时两天。   第一天是基础能力面试,包括危机处理,紧急预案,对外术话等。   考生按顺序进入面试房间,完成全部测试离开,面试官会当场给出分数。   这简直是杜溟立这种职场老油条的舒适区,他太懂得如何待人接物,左右逢源。   半小时的考试结束后,他拿到了自己的成绩单,九点五,只差零点五就可以拿到满分了。   面试官甚至面露遗憾的对他说:“要是你多了解一点九区,就能拿到满分了。”   不过杜溟立并不遗憾,以他对历届考生成绩的了解,九点五分已经是板上钉钉的第一了。   至少这一项,他可以跟绝大部分考生拉开一分的差距。   考完试,总有些毛躁的考生喜欢一边妄自菲薄一边交换成绩。   “我好紧张,看见考官脑子都是蒙的。”   “我也是!根本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腿都在打颤,我那个考场的面试官特别凶。”   “啊……你不会撞到鬼眼组下小队的队长了吧?”   “好像就是!队长不愧是队长,要是考过了,就得在他们手下工作了吧。”   “那你考了多少分啊?”   “我才八点五分,你呢?”   “呃……八点五不是挺高的吗,你这也算紧张吗,我才七分。”   “啊?哎呀没事,七分也很高了,反正明天还有机会呢,明天多拿点分一样的。”   杜溟立只觉得他们幼稚,于是一边慢条斯理的喝着水,一边穿上外衣。   大概是他表现的太放松,两个自称紧张没考好的人小心翼翼凑过来:“哥,你考的怎么样?”   面前的两人年龄不到三十,叫他一声哥还算合适,不过杜溟立仍然觉得这种称呼过于亲近,忍不住皱了下眉。   但排斥只是一闪而过,他很快换上一副友好和善的面孔:“我啊,九点五,还可以。”   “我草!九点五!”七分考生顿时睁大了眼睛,显然不敢相信自己随便一问就问到了这么高的分数。   “好牛啊!比我还高一分!”八点五分考生也不禁投来了羡慕的目光。   他虽然说自己紧张腿抖,但其实对成绩还是挺满意的,那些说辞只是习惯性谦虚罢了。   不过杜溟立是真的让他觉得酸了,这一分的差距,还不知道要怎么追。   杜溟立对这样的反应没有任何意外,他的分数本该得到旁人的羡慕。   他端着一次性纸杯,温和道:“我发挥的还不错。”   “何止是不错啊,这是我们问到的第二高的分数了吧!”七分考生看向八点五分考生。   八点五分重重点头。   杜溟立闻言脸色一变,手指不由得用力,将纸杯攥的有些变形。   “你说什么?”   七分考生努努嘴,朝前方示意:“那个个子高还年轻的,拿了十分嗷!超级牛逼,看起来得比我小将近十岁。”   十分!   那就是这个项目的满分。   历年考试,最高分也就九点五,还从未出现过十分的满分!   杜溟立循着七分考生的目光望去,看到了岑崤的背影。   岑崤正掏出手机看,发现完全没有信号后,甚至还不悦的皱了皱眉。   杜溟立瞬间觉得脑袋发胀,后勃颈有些流汗。   岑崤居然能拿到满分,会是三区会长暗箱操作吗?   可如果九区已经被其他几区渗透的这么彻底,岑崤也就没有来的必要了。   难道是岑崤的真实成绩?   一个刚高考完的学生,怎么可能!   哪怕家里培养的再成熟,再了解商会内幕,但没有实打实的社会经验,也是纸上谈兵。   面试官的打分是很严的,除非岑崤无可挑剔。   杜溟立还是第一次有挂不住笑容的时候,他拧眉,满眼不解的望着岑崤。   七分考生敏感的察觉到他不开心,连忙安慰道:“你也很牛啦,如果是往年,你就是第一了。”   杜溟立并没有被安慰到。   如果是往年,这有什么意义?   八点五分考生:“我觉得你这么高分,肯定能进九区了,提前恭喜哈!”   杜溟立深深的感到了和目标不同的人交流的无力感。   他要的不只是进九区,他要的是第一,是鬼眼组队长的职位!   好在他并不是初入社会的毛头小子,焦虑了一会儿,就调解了回来。   只差零点五,那明天的格斗考试努力一下,还是有可能追回来的。   天已经彻底暗了。   岑崤发现自己根本无法联系黎容后,无奈将手机揣进了兜里。   他借着下楼梯转身的瞬间,用余光瞥到了眼神困惑手指紧攥的杜溟立。   岑崤淡定的收回眼神,在彻底走下楼梯的时,轻描淡写的扯了下唇。   想必已经有人将他的成绩告诉杜溟立了。   在任何竞争里,施压都是最好的武器。   压力可以让人心烦意乱,发挥失常,这是很常见的心理战,哪怕杜溟立心智再强大,也不可能完全不受影响。   时间过得飞快。   第三天的格斗测试类似国际象棋比赛,选手两两对决,一方认输后,赢家可以敲铃,等待一轮结束,再分组对决。   之所以九区会把格斗测试列为考试的一项,是因为鬼眼组的成员日常工作里很有可能会出现危险。   联合商会覆盖的企业越来越多,设定的行业规范也越来越细化,难免有些企业想钻空子捞便宜。   鬼眼组在例行审查时,经常会遇到威逼利诱的情况,若是查到了触犯企业最大利益的秘密,还可能被威胁生命。   去年就有七名鬼眼组的成员离开九区,对外界的说法是离职,但其实有一个是坠楼而亡。   警方认真调查后,判定是自杀,可九区内部却知道,他生前正在调查梅江药业。   等警方给了结果,梅江药业已经收拾好了所有漏洞,鬼眼组再介入也已经找不到蛛丝马迹了。   如今六区医疗行业商会面临取缔,等过几个月流程走完,鬼眼组也没资格再管梅江药业的事了。   格斗测试既考验水平,也考验意志力。   最后两位选手往往体力消耗殆尽,身上也遍体鳞伤,谁能咬牙坚持,谁就能拿最高的分数。   岑崤第一个对战的,是位刚大学毕业的体育生。   体育生肌肉发达,孔武有力,监督员刚一喊开始,他就朝岑崤扑了过去。   岑崤闪身躲开,手肘顺势敲向体育生的后背。   对方显然格斗技巧一般,但胜在身强体壮,硬是龇牙咧嘴的接了这一下,然后又朝岑崤挥起了拳头。   的确是有些难缠的,以至于岑崤过了十招才将对方按在地上。   对方奋力挣扎,发现无论如何都挣脱不开,还差点将脖子扭了,只好认输。   岑崤松开他,接过监督员手里的湿毛巾,随手擦了擦额头的汗,一脸平静的敲响了铃。   第一轮纠缠的时间不短,所以他没休息多久就开始了第二轮。   好在第二轮这位的水平更差,他轻松的解决掉,按铃休息去了。   紧接着是第三轮,第四轮……   岑崤不是神,不可能完全不受伤。   进行到第五轮的时候,他已经能感受到浑身的骨节酸涩发胀,手臂,肩胛不慎被人砸到,正隐隐钝痛。   但这样的疼痛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只是汗滴打湿了衣服,黏在伤处,有些不舒服。   第五轮结束,他没注意对方削尖的指甲,被人在手腕内侧划了一道,鲜血丝丝缕缕的溢出,很快凝聚在一起,沿着手掌流了下去。   他用碘伏擦掉鲜血,看了眼细却深的划痕。   等伤口不再流血,他甩了甩手,走向下一个赛场。   晚上六点,天色渐沉,日光弥散下坠,将挥之不去的燥热带离大地。   岑崤的头发湿淋淋黏在耳侧,一双深沉锋利的眼睛,冷静的望着面前的杜溟立。   杜溟立已经是强弩之末,能走到最后一场,他完全是凭意志力支撑,他毕竟三十多岁了,过了身体的最佳时期。   杜溟立看向岑崤,忍不住自嘲的笑笑。   似乎面前的结果让人惊讶,又在情理之中。   他凭什么认为一个前两项都考的很好的人,会在第三项露怯呢?   杜溟立揉了揉红肿的唇角,呼吸有些凌乱。   看岑崤的呼吸还很均匀,杜溟立就知道,拼体力,他最后一定会败给岑崤。   他想要拖延一些时间,于是开口问道:“进了鬼眼组,你有想过可以为社会做什么吗?”   “没有。”岑崤连一秒都没有犹豫,转了转受伤的手腕,漫不经心的回复杜溟立。   杜溟立却愣住了。   他以为,岑崤总会给他一个冠冕堂皇的答案,一个伟大长远的梦想。   虽然他也不会信,但这至少是正常人的反应。   可岑崤完全不在意,直截了当的说了没有。   杜溟立觉得自己应该生气,但他筋疲力尽的连气都生不起来。   一个没有理想的人,怎么能将他踩下去,青云直上呢?   杜溟立笑的并不好看:“你还真是……直接。”   岑崤轻嗤,已然做好了攻击的姿势。   在出手之前,他语气冰冷:“我从没说过,我是什么好人。”   他没有为万世开太平的志向,也没有济世救人的善心。   但那又怎么样。   他自私自利,只为一人。 第76章   岑崤话音刚落,手臂便向杜溟立颈侧劈去,他的速度极快,手腕鲜红的划痕几乎成了一道残影,撕裂安静的空气,向杜溟立撕咬。   杜溟立瞳孔一缩,用力一拧身,完美避开岑崤的攻势,鬓角挂着的汗液被巨大的离心力甩开,呈抛物线“吧嗒”滴落在地。   但岑崤显然没打算一招就让杜溟立认输,他的攻势看似很猛,其实打到一半已经悄然收力。   掌风骤然停住,他突然屈起膝盖,朝杜溟立腰侧猛踢!   杜溟立喉咙一紧,嗓子里发干,他并没有立刻躲开,反而猛一咬牙,打算接下岑崤这一踢。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放弃了,他是打算借此控住岑崤的腿,让岑崤失去平衡,近身格斗能让他节省不少力气,不至于被岑崤一下下的攻势耗死。   砰——   一声巨大的闷响。   膝盖的攻势让杜溟立疼的瞬间爆出冷汗,即便有掌心遮挡,还是让他腰间麻了一片。   不过好在他动作够快,手指用力,死死控住了岑崤的膝盖。   电光火石之间,杜溟立手臂肌肉绷紧,肩膀猛地一挣,用尽他能使出的最大力气,打算把岑崤摔倒在地。   岑崤也只是惊诧一秒,便立刻顺着杜溟立的力道倒了过去。   “靠!要完了!”   其余结束测试的考生也没离开,而是在训练场围成一圈,不远不近的关注着最后的角逐。   “我就说赢得是年纪大的!”   “差不多,要倒了!”   考生们双眼放光,屏住呼吸,等待那轰然一倒后的结局。   其实大部分人早就觉得杜溟立会赢,毕竟杜溟立经验丰富,人也老辣,这样的人拿了第一,他们也不至于太尴尬。   杜溟立自然是大喜过望,只要他将岑崤摔倒在地,压制住腰眼脊椎几处关键部位,岑崤绝不可能挣脱。   就在他准备上前时,形势转瞬变化。   岑崤虽然失去平衡,向一侧倒去,然而就在他手掌着地的一瞬间,他突然腰腹用力,以手臂为轴,身子以一种夸张的控制力转过一百八十度,而另一条腿借着旋转的作用力,朝杜溟立的脑袋猛地踢去!   嗖——   杜溟立感到耳边风声收紧,顿觉不好,他本能放开岑崤,快速向后一撤!   岑崤的攻击堪堪在他眼前擦过,他躲慢一秒,可能就要轻微脑震荡了。   而岑崤则在杜溟立松手的瞬间,轻松弹了起来。   只不过因为方才的姿势,右手手臂承受压力过大,已经止血的划痕被汹涌的血液压迫,渗出丝丝血珠。   “靠!躲过去了!”   “他刚才怎么踢的那一下,腰腹力量也太强了!”   “比不了比不了,都打了那么多场了,他怎么还有体力?”   “我看年纪大的要输,反应跟不上了。”   杜溟立方才的冷汗还未消,如今又被惊的心悸。   他的体力的确跟不上了,岑崤的身体还能支撑着做出那样高难度的反击,他却不行了。   杜溟立瞥了一眼岑崤挂着血珠的手腕,喉结缓慢的滑了一下。   他向后退了两步,跟岑崤拉开距离,打算给自己喘息的时间,也可以捕捉岑崤的弱点。   岑崤做完刚才的动作也并不轻松。   若是再来一次,他恐怕也使不出力气了。   如今右手手腕血管鼓胀,伤口传来源源不断的刺痛。   他的呼吸加深,眸色更冷冽了些。   “认输吧,你赢不了我。”   杜溟立露出一个毫不气定神闲的笑:“你在开玩笑?”   岑崤轻点了下头,并不打算给杜溟立更多恢复的时间,他相信杜溟立的疲劳只会比他更重。   他快速朝杜溟立猛扑,然而就在他快要逼近杜溟立身侧时,杜溟立突然道:“你为什么对我有敌意?”   岑崤眉头一蹙,显然杜溟立的话对他有影响,他的攻势也变慢了。   杜溟立紧接着道:“我们明明没有交集,但你厌恶我。”   “废话那么多。”岑崤冷着脸,打算一击将杜溟立逼出边界。   就在他说话分散精力的一瞬,杜溟立一抖手,猛地从兜里抽出柄小刀,向岑崤胸口扎去。   格斗测试是允许带工具的,只是这些工具都是用特殊塑料做的,上面涂了颜料,只会在人身上留下印记,不会造成致命的伤害。   杜溟立比赛前左挑右选,选了最普通的小刀。   他相信岑崤也自有准备,只是先拿出工具的他,其实已经落败一程了。   不过他是唯结果论,只要能取得最后的胜利,就好。   岑崤见塑料刀锋逼近自己胸口,没有惊慌,反而微不可见的扯了下唇。   他掌心一翻,不知何时,手里也出现一柄弹簧刀,一道白光猝然撕裂空气,不多不少,正好停在杜溟立胸口。   荧光粉自塑料刀锋上抖落,黏在杜溟立胸前的纽扣上。   纽扣下方,正对着心脏的位置。   “赢了!”   “这是在干什么?居然不躲!”   “要是现实情况,伤了敌人自己也会受伤,不过这是考试,考试规则就是碰到致命部位就输,没毛病!”   ……   周围观战的考生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向岑崤投来了羡慕的眼光。   杜溟立脸色一变,手臂僵持在半空中,赫然睁大眼睛,不知该作何反应。   岑崤的个子比他高,手臂自然也比他长,两人同时向对方致命处攻击,岑崤要比他更占优势。   比如现在。   那枚纽扣上已经沾了染料,而他的刀尖距离岑崤的胸口,还有三厘米的距离。   差一点。   就差一点。   明明是他先动手,但岑崤体力更好,动作更快,手臂也更长,造成了现在的局面。   岑崤显然已经猜出他要用工具,在预判下,有无数种躲避反击的方式,可岑崤就这么不躲不闪,硬是靠身体素质赢了他。   三厘米的差距,赤裸裸的摆在了他面前,仿佛无声的羞辱。   这甚至不能说明他的格斗水平比岑崤差,他需要怨恨的,只能是天生的因素。   但天生差距本就无从改变,岑崤似乎是在明目张胆的告诉他——   你天生,就比我差一点。   监督员介入,从中间将两人分开。   胜负已分,岑崤将获得第三场考试的最高分,满分十分。   杜溟立还没回过神来,他僵硬的攥着塑料刀具,以至于监督员硬是拽了两下,才从他手中取下。   岑崤脸上没什么情绪,似乎并不觉得拿了满分是多么值得兴奋的事。   他手腕一翻,将塑料刀交给监督员,然后顶着聚集而来的目光,一脸平静的朝外场走去。   就好像,他本知道这个结果。   接下来就是简单的登记,取个人物品,处理伤处,按次序离开考场。   一切结束已经是晚上九点了,天沉的彻底,但天空上方却并不单调。   深不见底的夜色里,坠着一弯清月,静谧的,洁白的,在夏风的侵染下,带着丝温情的味道。   黎容在七点钟给他留言,说会在外面等他。   岑崤刚拿到手机,这条消息就停留在屏保界面上,像特意留下的便条,在他一眼就能看见的地方。   黎容的确等在经济文化活动中心的停车场。   只不过他没想到,来等岑崤的不止他一个。   岑崤的身影从大门口出现,黎容刚抬起胳膊,准备朝岑崤招手。   距离他只有十米远的一辆黑色轿车突然打开车门,里面走出一个身形苗条,打扮精致的女人,直奔岑崤而去。   黎容手臂抬到半空,挑了下眉,才发现那轿车那么熟悉,就是他坐过好几次的岑崤的私家车。   而司机师傅,也是他看惯了的那个。   他眨了眨眼,又将手臂垂了下来,手揣在兜里,站在原地,不远不近的看着。   看岑崤平静的样子,考试应该十分顺利。   萧沐然一边向岑崤走,一边低头看了眼时间。   她稍微蹙眉,挽了挽被风吹乱的长发,用不失文人身份的音量喊道:“怎么这么晚?”   她并不时常关爱岑崤,但也知道自己就这一个血脉相连的后代。   考九区是非同小可的事,所以她特意推了一切邀约,来考场接岑崤回去。   这种事对她来说十分陌生,毕竟在岑崤还小的时候,她也只让家里司机接岑崤放学。   她不太习惯将关切宣之于口,因为她自小接受的就是含蓄的教育。   岑崤很意外,目光先是朝四周望了望,但在夜色下,在拥挤的人潮中,他也很难找到黎容的影子。   他这才重新将目光投向萧沐然:“你怎么来了?”   萧沐然一顿,母子两个相隔一米的距离,没有任何亲昵举动,也没有热络的言语交流。   良久,萧沐然才一本正经道:“你考九区,我和你父亲总要来一个。”   “哦。”岑崤应的漫不经心。   萧沐然对着这样不冷不淡的态度,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反应,只好干巴巴的问了句:“考的怎么样?”   岑崤:“第一吧。”   话题又不尴不尬的终止了。   萧沐然找不到什么可说的,只好一转身,淡淡道:“上车吧,回去再说。”   岑崤没动:“你先回去吧,我有事。”   萧沐然脚步一顿,转过头来:“你还有什么事?”   岑崤平静道:“不知道你过来,已经跟人约好了。”   说罢,岑崤拿出手机,熟练的播了黎容的手机号。   黎容并不打算加入这场母子相见的‘欢喜’场面。   回想上一世,萧沐然似乎是强烈反对岑崤和他的关系,岑崤还因此跟父母几乎决裂。   这事儿简复跟他抱怨过不止一次,以至于黎容现在看到萧沐然,总有种要进行狗血大戏的预感。   他还不想和岑崤父母产生交集,更不想搅和进毫无意义的争论。   但岑崤的电话就那么打来了。   黎容轻叹一口气,只好接起手机:“喂。”   岑崤:“在哪儿?”   手机里传来同一片嘈杂,黎容捂着左耳朵,加大音量:“看到你了,但你家人在,你先回家也行。”   岑崤:“嗯,马路对面的咖啡厅门口,一会儿我去找你。”   黎容:“哦?”   他微微诧异,但也没有坚持让岑崤回去,毕竟他在自己租的房子特意准备好了晚餐,并不想浪费。   不过他发现,岑崤似乎也不想让他和萧沐然碰面。   黎容挂断手机,转身朝马路对面走去。   萧沐然:“你要去找谁,简复吗?”   岑崤轻笑:“我什么时候对简复说话这么温柔了?”   萧沐然心头警铃大作,有些不敢置信:“……你谈恋爱了?”   岑崤并未正面回答,他收起手机:“他不喜欢等人,更喜欢别人等他,我先走了。”   萧沐然心急:“你……”   但岑崤已经头也不回的走了。   黎容正在咖啡厅门口两米左右的范围来回踱步,等了大概三分钟,就见岑崤跨过马路,踏上石阶,朝他走来。   黎容并不矜持,见岑崤差不多走到面前了,他张开手臂,先是给岑崤来了个拥抱。   他只穿了一层薄薄的单衣,整个人拥上去,仿佛体温也可以沿着衣料传递过来。   黎容深吸一口气,搂着岑崤的腰,慢慢收紧手臂,将下巴抵在岑崤的肩头:“你妈妈走没走,让她看到了怎么办?”   黎容身上有种干燥好闻的花茶香,这几天他刚换了一款洗衣液,正用的起劲儿。   岑崤轻笑,顺势扣住黎容的背,手掌在格外想念的脊背上轻轻抚摸:“你抱都抱了,还怕这个?”   黎容眼中含笑,呼吸都扑在岑崤耳边:“当然怕,我可是被砸过五十万劝分手的人。”   宋沅沅妈扔给他的那只手镯,他还留着,宋家的确说话算数,他跟宋沅沅分开了,手镯也没要回去。   “哦……”岑崤的手掌缓慢下滑,将衣服的下摆揉皱,只差一毫米,就能抚过明显起伏的漂亮轮廓,只是他喉结轻滚一下,手掌收力,将黎容按在自己怀里,嗓音低沉,“那我值多少钱?”   黎容蹭着岑崤的肩头,轻舔下唇,眼睑跟着颤动了几下。   他笑盈盈的望着遥远天际那盏丰腴的月亮,轻声问:“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岑崤并不着急,比起答案,他更想听黎容的声音。   他已经三天没听过了,实在有些想念。   “都说说。”   “我这么穷,五百万就可以了吧。”黎容感叹道。   岑崤也不生气,对他家来说,五百万确实拿得出来。   “嗯,假话呢?”   黎容轻轻磨牙,眼皮深深折起:“这就是假话。”   岑崤轻挑眉:“那真话呢?”   黎容沉默了一会儿,岑崤只能听到他均匀的呼吸声。   岑崤也不催,静静等着,反正黎容说出任何揶揄他的答案都不奇怪。   过了一会儿,黎容松开这个拥抱。   他抬眸直视着岑崤的眼睛,用很平常却认真的语气说:“能买我生命的价格吧。” 第77章   岑崤有些猝不及防。   他怔忪几秒,轻吸了一口气,让夜风灌入肺腑。   但突然的动作牵引了身上的淤伤,皮肤表层隐隐作痛,痛的让人感到无比真实。   玩笑里面说真话,杀伤力真够大的。   岑崤按捺不住胸口的燥热,单手扣住黎容的脖颈,俯身含住他的唇。   黎容配合的微仰着头,迎接岑崤有些强势的,带着酥麻痛意的吻。   人的感情是能通过接吻表达出来的,轻松的,想念的,激动的,感激的……   黎容的眼睑快速颤动,颀长的脖颈紧绷,手指不由自主的沿着岑崤的手臂上滑,直到笼住他的胸膛,将自己紧密的贴了上去。   夜风撩起他柔软的头发,不断拂过岑崤的侧脸,就像他下意识抖动的睫毛,也在岑崤的鼻梁上刮搔。   暧昧融入夏日潮湿的温度,在柔软的唇瓣上,无声蔓延。   隐秘的欲望自心口扩散,沿血液流淌,点燃全部神经。   黎容首先松开岑崤,忍不住快速喘息,汲取空气。   他抵着岑崤的额头,胸膛一起一伏,侧脸带着呼吸不畅的红晕,卷曲的鬓角碎发,平白挂了细汗。   黎容缓和几秒,眼眸一抬,突然大胆的探出舌尖,在岑崤唇线上快速掠过,在岑崤来不及反应的时候,红润的舌尖已经安全的躲了回去,就连湿润的唇也轻抿了起来。   他明目张胆的‘逃跑’,也明目张胆的等待着更炙热的‘反击’。   “你……”   岑崤怔了一下,眸色变得愈加深沉,他很快不负期待的追了上去,在黎容口中肆意掠夺。   唇舌交绕间,彼此的气息肆无忌惮的侵略着对方的领地。   玻璃门开合的声音,小虫撞向灯罩的声音,车轮碾过柏油路的声音,树叶被风吹动的声音……所有的一切仿佛瞬间消失,被隔绝在外。   他们藏匿于夜色沉沉,他们暴露在众目睽睽。   良久,炽烈的情绪平缓下来。   黎容扭开脸,望着不远处的霓虹灯,故作轻松道:“咳,没受伤吧?”   他扑上去抱岑崤的时候,能感觉到岑崤有轻微的肌肉紧绷。   九区考试有格斗,想要毫发无伤是不可能的,但根据目测,他认为岑崤的状态还好。   岑崤瞥了一眼黎容望着的方向,又收回目光看向他,低声回:“处理过了,没大事。”   黎容的心放下了一大半。   黎容:“杜溟立呢?”   按照上一世的剧情,这次考试的第一名本应该是杜溟立的,如果岑崤发挥的好,那杜溟立就是第二。   不用脑子就能想明白的问题,他纯粹是没话找话。   大概岑崤对他那句真话的反应太大,让他不小心找回了点久违的羞涩。   岑崤一皱眉,略有不满:“好不容易结束了,你还跟我提别的男人?”   黎容惊诧,继而忍俊不禁:“不是吧,你以前吃林溱的醋也就算了,现在怎么连中年人的醋也吃?”   岑崤这次却没敷衍过去,反而郑重道:“我很厌恶他,听到他的名字也觉得恶心。”   黎容一愣,眉心拧着,眼神疑惑的看向岑崤,打量半晌,见岑崤没有避开话题的意思,他环抱着双臂,微微歪头,轻声轻语道:“这么厌恶啊,难不成还有亡国夺妻之恨?”   他故意将语气挑的轻飘飘,看起来像是玩笑,以便随时可以收回。   岑崤目光深沉的看着他,沉默几秒,突然抬手,无名指贴住他发凉的耳骨,轻轻抚摸:“饿了吧,等这么久。”   一句轻松平常的关切,却让黎容心中一沉。   他的眼睑轻颤了一下,目光微微下移,眼睑舒展开,眼皮的折痕若隐若现,浓长的睫毛根根分明,高挺的鼻梁下,嘴唇张开一个小缝。   若旁人端详,会觉得他的表情有些严肃。   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会将自己短暂的包裹在仿若真空的空间,感受不到外界的任何动态,只有海量的线索和快速运转的思绪在不断叩问。   岑崤避开了他的问题,却没有当场否认。   这并不是遮掩,而是用含蓄的方式如实相告。   从训练馆第一次见面,他就敏感的察觉到了岑崤对杜溟立的反感和轻蔑,提起杜溟立,岑崤言语中的判词也是完全负面。   饶是岑崤尽力克制,无视,装作若无其事,但他作为身边人,还是看的清清楚楚。   他一直想知道,岑崤为何对杜溟立有这样的情绪?   毕竟在他的印象里,杜溟立扳倒韩江后,三区和九区,并没有太多联系。   原来……他的死跟杜溟立有关吗?   岑崤知道了,然后呢?   他回想起岑崤说过的那些意有所指的话——   “不用太受打击,你不是第一个没躲开的人。”   “如果将来有个能扳倒杜溟立的人,那个人就是我。”   岑崤知道后,一定是为他报仇了。   可他不明白,自己和九区几乎没有任何交集,杜溟立为什么要害他?   他父母出事的时候,杜溟立还是个普通人,跟蓝枢,红娑都没半点关系,更不可能参与陷害他父母。   明明是彻底好身份的人,怎么会掺和到这件事里来?   GT201项目,到底让多少人忌惮了?   岑崤呢?   又为什么会和他一样,拥有上一世的记忆?   岑崤也……没有平安无事吗?   黎容心里有很多疑问,但他知道,岑崤现在还不想说。   岑崤透露对杜溟立厌恶的原因,是因为他即将去九区工作,杜溟立会成为将来绕不开的人物。   他在郑重的提醒黎容,要警惕杜溟立,不能是一般的警惕,要当作仇人一样。   黎容用牙齿轻轻咬住唇内的嫩肉,压迫的痛感在口腔中逐渐蔓延,他充分的感受着疼痛,强迫思绪从无数疑问中抽离出来,回到现实世界。   数秒后,他松开牙齿,云淡风轻的勾起一丝笑:“是有点饿了,家里准备的东西都凉了。”   岑崤挑眉:“你自己做的?”   黎容哼道:“怎么可能,米其林餐厅的外卖。”   岑崤:“打车回去?”   黎容:“嗯哼。”   好在他们在咖啡厅门口磨蹭了一会儿,考生们已经走了大半,经济文化活动中心前的马路终于不堵了。   黎容招手叫停一辆出租车,两人坐上,回黎容租下的房子。   市内限速四十,车速并不快。   黎容看向车窗外的夜景,也不会觉得呼啸而过,反而可以细细品味。   街两边每家餐厅的风格都不同,挂的招牌彩灯也颜色不一,唯一相同的是它们都红红火火,弥漫着一股温馨祥和的气息。   这样热闹的夜色,仿佛可以将所有丑恶污浊驱散到不见天日的角落,不被人察觉,也不被人记起。   能够片刻享受,暂时忘却也挺好的。   他们现在的关系,犹如幻境,美好的几乎脱离真实。   两情相悦,生死相依,甚至连灵魂都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契合。   再清醒冷静的人,也忍不住在这样的幻境中多沉溺一秒,再多一秒。   他和岑崤都是。   他们默契的不愿打破这层屏障,不管要做的事如何凶险万分,但在感情上,谁都希望简单的可以一眼望到底。   车开到一半,司机师傅开口问道:“我开广播听一会儿?”   “嗯。”黎容知道,出租车跑了一天,司机师傅也够疲惫了,听广播也是为了打起精神,他没什么意见。   岑崤也无所谓,他还在心里复盘,刚才那点暗示会不会有些过,黎容是什么心情,到了家里,两人单独相处,该说些什么。   司机师傅瞥了一眼,抬手按开了收音机——   “李女士你好,感谢您收听FM97.1温暖同在节目,我是主持人小羊,您有什么情感问题需要咨询呢?”   广播里传来沙哑带着哭腔的少女声音:“主持人你好,我天天听你的节目,特别喜欢你…觉得你懂很多道理。”   “谢谢谢谢,因为时间有限,请您先说您的问题。”   少女抽泣了一下,强忍悲伤:“我的问题就是,我发现我男朋友总是喜欢瞒着我,我觉得特别特别难受,没有安全感。”   黎容:“……”   岑崤:“……”   主持人小心翼翼:“你是怀疑你男朋友不喜欢你了么?”   少女哽咽道:“不是……他对我还是挺感兴趣的,你懂吧,那种兴趣。”   主持人:“是不是你们缺少沟通呢?”   少女:“我们俩是高中同学,毕业在一起的,他就是那种学霸,很高冷的,什么都要我去猜,我觉得特别心累。”   主持人:“你可以跟他谈谈这个问题,我认为两个人相处,坦诚相待最重要,做不到坦诚相待,早晚有一天也要分手。”   黎容:“???”   岑崤:“???”   少女:“这么严重?!”   主持人:“其实初恋的成功率真的不高。”   这句话黎容赞同,反正他的初恋又不是岑崤。   不过岑崤似乎不太满意,他烦躁道:“能换台吗?”   “啊?”司机师傅一愣,“能能能,现在的广播电台是挺无聊的,鸡毛蒜皮的小事也拿出来说。”   说罢,他随手换了个音乐频道。   黎容听着不熟悉的流行歌,眼中含笑,在昏暗的车内,用手指戳了一下岑崤的胳膊:“你有没有事瞒着我啊?”   岑崤转过脸,看向黎容狡黠的眸子,反问:“你呢?”   黎容但笑不语,对视一会儿,两人默契的扭开脸,一个向后靠,舒缓疲累的肌肉,一个拄着下巴,继续看窗外的风景。   大约四十分钟,出租车开到黎容所在的小区,黎容交了钱,带岑崤上楼。   由于是临时租住三个月,他所选的房子并不算大,但是整洁干净,视野开阔。   进了屋,黎容抬手开灯,和门廊相连的厨房里,放着早就送到的晚餐。   他订了煎牛排,烤西红柿土豆,三文鱼虾仁沙拉以及一瓶红酒。   凉了的牛排和烤西红柿土豆热一下就好,黎容努努嘴,示意岑崤去拉窗帘,自己热东西。   食物放进微波炉里,黎容转过身,靠着桌边,双手抵住桌面,挑眉示意岑崤:“伤给我看看。”   岑崤轻轻揉捏了下手指:“处理过了,不严重。”   黎容皱眉,直接走过来,抓着岑崤的衣角,就要往上掀:“给我看看!”   他不依不饶,动作还挺大,揪的岑崤衣服皱皱巴巴,岑崤只好按住他的手:“行,你别闹。”   按下黎容的手,岑崤瞥了一眼手腕的划痕,犹豫一瞬,还是将上衣脱了下来,露出全部的伤痕。   皮肤骤然接触微凉空气,他下意识的绷紧了肌肉,轮廓完美的胸膛,小腹,尽数展现在黎容面前。   黎容神情微动,抬起手,用指腹轻轻抚摸这些崭新的痕迹。   这不是他第一次见岑崤的伤了,自从决定考九区,岑崤每次去唐河那里训练,或多或少都会受伤。   他或许已经看习惯了,但他知道自己不能习惯。   岑崤本可以不走这条路,只因为他。   细腻的乳白色灯光,连伤痕的边界都照耀的格外清晰。   黎容轻轻吸气,半阖着眼,突然俯身,吻上了岑崤的伤处。   淤血的皮肤是发烫的,至少比他嘴唇的温度要高,他轻轻的沿着痕迹摩擦,湿润的呼吸扑到发紧的皮肤上,唇瓣在肌肉一起一伏间触碰。   “黎容。”岑崤声音沙哑,喊着他的名字。   黎容恍若未闻,一路吻到岑崤的手腕内侧。   那道深深的划痕格外刺眼,血液干涸了,但未愈合的肌理却直白的宣告着主人的疼痛。   黎容轻皱了下眉,没敢碰伤口,只是贴着发红的皮肤,用嘴唇轻碰着。   岑崤低头看向黎容,觉得自己脑中那根叫做理智的弦已经岌岌可危。   他喉结数次滚动,尽力压制着想要占有黎容的冲动,但敏感的手腕内侧却传来源源不断的酥麻。   他回想起很多场面,那些他肆无忌惮占有黎容,却惹黎容生厌的场面。   他不能重蹈覆辙,不能辜负黎容的袒露心扉,不能打破至情至爱的关系。   岑崤克制着想要压倒黎容的冲动,深吸一口气,低声道:“菜热好了,我去取……”   他小臂用力,打算把手从黎容唇边收回来。   黎容却用力拉住了他。   察觉到岑崤的逃避,黎容抬起眼睛,忍不住叹了口气。   世间的事,最忌矫枉过正。   他虽然对岑崤的强取豪夺不悦,但也不代表他这辈子打算搞柏拉图。   明明都是知根知底坦诚相见的关系了,本应该有欲望就纾解,岑崤却像皈依了佛门似的,忍得他多少有点暴躁。   黎容眯着桃花眼,咬了咬牙:“先吃饭还是先吃我?” 第78章   岑崤似乎没想到这句话能从黎容口中说出来,他惊讶了几秒,这才讨好似的凑上去,在黎容的唇上轻碰了一下,嘴角带着掩饰不住的笑意,给了一个注定会让黎容不悦的回答:“先吃饭。”   黎容:“……”   要不是他修养好素质高,一句骂声就已经脱口而出了。   上一世的他绝对想不到,有朝一日他和岑崤之间会出现这种场面。   是他在要求解决生理需求,而岑崤拒绝了。   岑崤看着黎容变化的脸色,只好凑上去,又亲了下他的唇,低声解释:“以咱俩现在的体力,我怕真做点什么,我们都会低血糖。”   黎容嗔怒的瞪了他一眼,又没法反驳,毕竟他和岑崤都有大半天没吃东西了,岑崤还刚结束极其消耗体力的考试。   即便如此,头一次被拒绝的黎容还是略感郁闷,于是他直接甩开岑崤,心里骂骂咧咧的去微波炉里取饭菜了。   这家餐厅最大的优点就是调的酱汁格外好吃。   哪怕放凉了再热,还是特别好吃。   等黎容把几个餐碟放好,发现岑崤正在他卧室里翻着衣柜。   房间不大,从厨房可以一眼望到卧室,只不过岑崤整个人都被大开的衣柜门挡住了,只剩下两只拖鞋在外面露着。   黎容抬眸望着,心里默默念了一句:“还真是不把自己当外人。”   岑崤的声音从卧室的方向传来:“你的衣服都太小了,我能拿两件过来吗?”   黎容轻挑了下眉:“我还剩两个月就不租了。”   他觉得到时候再收拾也麻烦,况且岑崤还是得经常回家的。   岑崤又问:“开学后,你要换个大的吗?”   黎容虽然知道岑崤看不见,还是下意识摇摇头:“在大学当然还是住宿舍方便,每天通勤能节省不少时间,你当初……你难道不觉得么?”   岑崤顿了顿,关上黎容的衣柜:“我也觉得。”   除了谈恋爱困难点,住宿舍没什么坏处,A大的宿舍也算是全国有名的面积大了。   黎容:“不是先吃饭吗,快过来吃。”   岑崤没找到合适的衣服,干脆赤裸着上身,从卧室走出来。   黎容看着灯光下轮廓漂亮若隐若现的肌肉,方才压下去的兴致又有点抬头的苗头。   他深吸了一口气,往餐桌边一坐,将纯白的餐布垫在腿上,挺直后背,用叉子叉了块烤土豆,慢条斯理的塞进嘴里。   岑崤没有黎容那么讲究,他低头看了一眼油滋滋淋着黑胡椒粉的牛排,站在桌边粗略的切了几刀,然后才拉椅子坐下,喂进嘴里。   他是真的饿了,胃里叫嚣好久,明明放凉再热的牛排,他也觉得是饕餮盛宴。   黎容吃了两颗烤小土豆,自己的牛排还纹丝未动,他垂眸看向岑崤的盘子,舌尖轻舔了下唇,伸过自己的叉子,从岑崤面前叉走一块牛肉。   岑崤咀嚼的动作一顿,抬眸看着黎容。   黎容恍若未闻,慢悠悠的将牛排送到自己嘴边,也不一口放进去,而是捏着叉子,一点点的品尝。   牛排在他润红的唇上留下丰盈的油脂,唇线在灯光的照耀下,显得泛亮诱人。   岑崤意味深长的笑笑,喉结轻轻滚动一下。   成年人之间,很多事情用不着挑破,暗示就足以表达所有信息。   岑崤:“我帮你切?”   黎容摇摇头:“你切牛排太大块了,粗糙。”   岑崤:“我是为了快点吃。”   他不是不会像黎容那样文质彬彬,但也只是在特定场合做做样子。   黎容吃下那口牛排,觉得自己已经半饱了。   他用余光瞥了瞥继续低头吃牛排的岑崤,眼波一颤,从沙拉里挑了一块三文鱼。   他用右手托着下巴,左手手肘抵着桌面,手腕一翻,将三文鱼递到了岑崤面前:“想吃吗?”   岑崤眼睑一垂,刚想凑上去咬一口,黎容立刻缩回手,轻轻晃悠着叉子:“想吃自己夹。”   岑崤:“……”   他知道黎容在报复他刚刚的拒绝。   岑崤干脆放下刀叉,一把攥住黎容的手腕,硬是将他拽了过来,然后控制着他的手,咬到了那块三文鱼:“就想吃你的。”   黎容当然是想给他吃的,所以根本没用力挣扎。   他看着自己被岑崤攥住的手腕,感受着岑崤掌心的温度,突然间感慨万千。   上一世岑崤也很喜欢控住他的手腕,拇指在他脉搏的位置摩擦揉捏,他的腕骨就抵在岑崤中指,与指根处的关节相扣。   明明是一样的动作,一样的人,上一世,他怎么就没意识到岑崤的爱意呢?   “对了,还没跟他们说一声,他们肯定以为你没考完,都不敢打扰。”   黎容突然意识到,于是晃了晃胳膊,把手腕从岑崤掌心抽出来,拿出手机在他们五人小群发消息。   【黎容:岑崤考完了,没有意外,应该是第一。】   【简复:卧槽卧槽!我哥牛逼!怎么现在才考完啊,都十点多了,九区真是变态。】   【黎容:九点考完的,你哥单纯把你忘了。】   【简复:……你少挑拨我们兄弟之间的关系!】   【林溱:哇太好了!我拍广告出来就收到这个好消息!】   【黎容:什么广告?】   【林溱:一个自行车广告,不太出名的牌子,但是给的价钱还不错。】   【简复:啧,五千块钱的广告,他能兴奋半个月,我给你五千块,你陪我滑雪去行不行?】   【林溱:懒得理你……】   【纪小川:恭喜!!!对了我今天陪慧姨复查去了,她左手已经完全没问题了,虽然现在网店的销量相当不错,但她还是打算去A大摆摊。】   【黎容:让她去吧,她心里有过不去的坎。】   【纪小川:我才发现慧姨懂得好多啊,连网店设计都会,说是受伤这段时间去A大图书馆看书现学的,我还以为她这个年纪搞不好网店,看来只是以前没心思弄。】   【黎容:等去了A大,你想查什么资料,看什么领域的书,都可以问她,她这十年不是白在图书馆呆的。】   岑崤看着黎容无意识弯起的眼眸,只觉得他开心的样子万分珍贵。   “至少现在,一切都在往最好的方向发展。”   黎容轻声感叹:“是啊,希望去了A大,也能这么顺利。”   在群里交代完,黎容放下手机,又吃了几口沙拉。   他的胃口不大,吃了一会儿就饱了,那份牛排几乎没怎么动,索性直接推给岑崤。   “你先吃,我去洗个澡。”   现在A市的天气,在室外多呆一会儿就会出汗,每天洗一次澡是必须的。   黎容也不拘泥,回卧室简单换了件睡衣,然后抱着浴巾去了浴室。   片刻后,磨砂玻璃门关上,里面亮起浅黄色的灯光。   岑崤一边吃着黎容剩下的牛排,一边抬眼望向玻璃门。   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过后,从门缝中传出淅淅沥沥的水声。   磨砂玻璃被温热的水汽侵染,渐渐变得清晰了几分。   岑崤补充了体力,才终于觉得口干舌燥,看向那模模糊糊玻璃门的目光也逐渐深沉。   他三两口吃完了剩下的东西,狼藉的餐盘在桌面放着,来不及收。   走到氤氲着浓郁水汽的浴室前,岑崤敲了一下玻璃门。   他听到里面的水声戛然而止,然后传来黎容带着回音的询问:“怎么了?”   岑崤深吸一口气,意味深长道:“我现在可以吃‘餐后甜点’吗?”   浴室里沉默了一阵,似乎只剩下无声的水汽在肆意弥漫,门缝中传出来清新的,木瓜沐浴露的香气,显然这时候,黎容正在打泡沫。   岑崤也不着急,耐心等着答复,片刻后,脚步声响,咔吧——   门锁开了。   这房子的浴室并不大,只有四平米,里面还有一个挂着镜子的洗手台。   如今镜子上已经挂了一层雾蒙蒙的水汽,一眼望去,勉强能照出人的轮廓。   洗手台下的柜子里放着干净的衣物,柜子的扶手是打磨光滑的陀螺状。   天花板暖黄色的灯光自上而下沐浴,散落在狭小空间的每个角落,这样的灯光将漂浮的水蒸气照耀的更加清晰,急促呼吸的瞬间,水汽就如受惊的兔子,四散奔逃,跌跌撞撞。   乳白瓷的墙砖上,也挂着一层水雾,温热的水蒸气遇到凉意十足的瓷砖,瞬间凝结成水珠,慢慢慢慢聚集,待终于承受不住自身的重量,便沿着墙面,狼狈的滚落,在地面与片片积水混在一起。   手掌撑在墙砖上,瞬间便蹭了一掌心湿漉漉微凉的水,瓷面光滑细腻,稍有不慎,掌心就会随着水珠一起,向下滑去。   为了支撑住身体,不得不手指用力,紧扣住墙面,和捣乱的水雾作斗争。   只是这么坚持了几分钟,指甲扣的发白,指腹却用力的愈加潮红,轮廓分明的指骨圆润可爱,手背上黛青色的血管也变得格外明晰。   湿漉漉的空气让手背的皮肤变得更加细嫩,几乎找不到毛孔,淋浴器细密的水流肆意流淌,墙壁的一处留下数个斑驳暧昧的掌印,就像大雪封城那时候,纯白雪地里,凌乱排列的柔软可爱的猫爪。   岑崤在淋漓水声中低喃:“我要开吃了……” 第79章   温热的水流冲刷掉身上的黏腻,热水器终于发出告急的低鸣,黎容扶着墙壁,拖着疲惫泛酸的身子,走到水流溅不到的地方,抽下浴巾,开始擦身上的水。   他身上有几处浅淡的红印,在水光中被描摹的格外诱人,柔软的浴巾一裹,将旖旎的痕迹悉数隐去。   黎容的喉结滚动了一下,餍足的仰着下巴,眯着眼,让潮湿的头发黏在脸上,沿着肩头滴答滴答落水珠。   水珠又顺着紧实的肩滑到轻薄的背以及柔韧的腰,最后没入绵软的浴巾里。   他已经许久未感受这种充实和满足了。   虽然这种姿势身体累的厉害,但无伤大雅,反正他现在更年轻,恢复的更快。   他抿唇含笑,眼睛弯着,神情暧昧的打量还在冲洗的岑崤:“某人的体力是不是有所下滑?”   他当然知道岑崤经过三天的考试已经很累了,更何况岑崤身上还有伤。   不过他难得有在这种事情上调侃岑崤的机会,绝不会放过。   岑崤停下动作,望着黎容狡黠的笑,勾起唇:“接受批评,我努力恢复以前的体力。”   虽然他和黎容都没挑明,但彼此心知肚明以前指的是什么。   上一世那些放纵的,肆无忌惮的画面还历历在目。   黎容一手掐着浴巾的边角,一手撑在洗手台上。   听了岑崤的话,他眯起眼睛,伸手捞起挂在架子上的浴球,朝岑崤扔了过去,故作愠怒:“你敢!”   岑崤一抬手,稳稳接住,直接挤了沐浴液,用了起来。   黎容向周围看了一圈,发现已经没什么可扔的东西了,这才不满的撇撇嘴,将浴巾扣在自己脑袋上,揉擦着滴水的头发。   等把身上的水擦得差不多,他将浴巾放在洗手台边,抱起自己的衣服:“我太困了,先回卧室了,喏,你洗完擦擦。”他努努嘴,示意自己的浴巾。   岑崤身上满是泡沫,勉强在水下睁开眼睛:“你不把衣服穿好?”   黎容抱着睡衣打开了门,半点穿的意思都没有,小声嘟囔:“又不是没拉窗帘,我还能怕谁看。”   他打着哈欠,懒洋洋的迈出了卫生间,在门口的鞋垫上,蹭了蹭拖鞋下的水痕。   岑崤叮嘱:“吹下头发再睡!”   黎容背对着他摆摆手,敷衍道:“知道啦知道啦。”   等岑崤用光最后一点热水,擦干从浴室里出来,迈步进入卧室,看到歪倒在床上,被子只搭了半截,呼吸绵长的黎容,就知道黎容把他的话当成耳旁风了。   黎容直接将睡衣甩在了床角,显然一回来就躺在床上睡了,尚未干的头发压在枕巾上,将枕巾润出一小片水痕。   岑崤轻叹口气,只好转回身在黎容家里翻箱倒柜找吹风机。   好在他和黎容同居过两年,十分了解黎容的习惯,在鞋架上面的壁橱里,他找到一个吹风机。   回到卧室,黎容已经沉沉进入了睡眠,他双眼轻阖,纤长的睫毛舒展着,侧脸呈现被水汽充分滋润的淡红,呼吸的时候,嘴唇开合一个小缝。   房间里是一米八的双人床,黎容舒展着四肢,占据了一多半的地方,倒不是他故意的,只是枕头只有一个,他分了一半给岑崤,自己也不得不往中间靠。   这不是岑崤第一次看着黎容的睡颜,他曾经无数次守着黎容安静的,不会排斥他的模样,获得片刻的甜蜜。   黎容对他来说,始终有着致命的吸引力,哪怕只是躺着什么都不做,他也移不开眼睛。   曾经他很抗拒这种吸引,无数次警告自己,不可以对黎清立的儿子产生怜爱,疼惜之类的情感,因为一旦开始怜爱,他就完了,彻底逃不开了。   可是人的感情没法控制,他和萧沐然的母子亲情淡漠,但却无法逃避基因上的紧密联系,无法逃避和萧沐然极其相似的审美。   在A中第一眼见到意气风发的黎容,他始终不那么光明的内心,就开始土崩瓦解。   怨憎恨的情绪中,开始夹杂了微妙的,难以控制的兴趣,好奇,喜爱。   这种复杂的感情始终困囿着他,直到他彻底放弃为难自己。   黎容是他见过内心最强大的人。   他很难想象,一个从小在宠爱和追捧中长大的人,会有如此坚韧顽强的意志。   他以为,突如其来的灭顶之灾会摧毁黎容,很少有人能抗住铺天盖地的侮辱谩骂,诋毁仇恨。   而黎容当时被独自留在世上,无所依靠,只能自己消化全部的伤害。   任何一个人都很难从这样的经历里全身而退。   他有过不管不顾将黎容护住的冲动,但萧沐然因为黎清立而暴躁失控的情绪,又让他压抑住了这种隐秘的情感。   就在他以为黎容即将精神崩溃时,黎容回到了学校。   除了憔悴苍白一些,似乎没有任何变化。   在学校,黎容的待遇也并未变好,班长职位被崔明洋替换,宋沅沅生日宴上被宋母羞辱,就连保送的名额也没能守住。   很多时候,当你以为人生已经跌落谷底,却发现,谷底下还有深渊,还可以无止境的下坠。   可是黎容拿了当年的市状元,以旁人难以企及的分数进入A大生化系,他去了最好的班级,像台高速运转的工作机器,将同龄人远远甩开。   他又进了红娑,依旧出类拔萃,让所有人都望尘莫及。   饶是当年的黎清立,也没在这个年纪,拥有黎容获得的成绩。   或许天赋,是上天对黎容唯一的补偿。   岑崤帮黎容进了红娑,那时候,黎容对他的吸引力已经湮灭了一切理智,为了得到黎容,他可以不惜一切代价。   他已经在三区有了一定的权力,连岑擎都不能阻止他的决定。   所以岑擎只是说:“你这么做,就是把他送进龙潭虎穴。”   岑崤精神紧绷,满眼戒备:“你是不是知道……”   岑擎摇了摇头。   三区主管进出口贸易,和红娑研究院的关联最浅。   岑擎冷哼:“我不知道什么内幕,也不关心,只是红娑研究院要是铁板一块,黎清立和顾浓绝不会是这个下场。”   岑崤始终揣着担心失去的恐惧,恨不得将黎容困在自己身边,寸步不离。   以至于他都忘了,黎容并不是因为谁的保护而强大,黎容自己就有自深渊挣扎出来的能力和意志。   他从未见过黎容蜷缩着胆怯着,情绪崩溃,怨天尤人,更没见黎容因为污蔑和不公就自怨自艾,妄自菲薄。   但他却如此怜爱黎容。   岑崤用手指碰了碰黎容的侧脸,声音难得温柔:“帮你吹吹头发。”   黎容睡得正沉,根本听不到他的话。   岑崤只好坐在床边,将黎容的脑袋抱到自己腿上,插好电吹风,用最小最不打扰的风量,吹着黎容潮湿的发梢。   黎容的头发很细很软,捏在手里仿佛完全不会挣扎,暖风吹过被细细揉开的发丝,洗发露的香气也随之逸散。   再轻柔的动作,黎容也还是被打搅了。   他轻轻皱着眉头,放空的大脑缓了一会儿,才意识到岑崤在做什么,但他累的懒得睁开眼睛,便任由岑崤抚摸他的头发。   风量小,头发吹得也慢,黎容听久了,也慢慢适应了这种声音,精神又放松下去,只有时不时颤动的眼皮,能让人看出他还还有一丝清醒。   岑崤替他吹干了头发,关掉吹风机,低头看着黎容枕在他大腿上的模样,低喃道:“我爱你,宝贝儿。”   黎容纹丝不动。   就在岑崤以为黎容已经睡着的时候,黎容突然懒洋洋的在他腿上蹭了蹭,把胳膊从薄被里伸出来,环住了他的腰,软绵绵的“嗯”了一声。 第80章 (二更)   九区考核十天后,蓝枢官网公布了此次考核的成绩。   岑崤将以第一名的身份进入九区鬼眼组工作,报道日期在A大开学后一周,届时韩江将亲自为所有通过选拔的考生接风。   消息第一时间传到岑家,岑擎看着考试结果,长出了一口气,眉宇间的愁色少了一些。   到底是自己的亲儿子,虽然这些年也没有好好相处过,但说不关心是假的。   岑崤要做的事,不管他如何阻挠,最终还是要用自己的三区背书。   如果岑崤失败了,那他的位置也坐不稳了。   至少现在岑崤证明了,他的确有可以一博的能力。   萧沐然却开心不起来。   她越是厌恶权力纷争,勾心斗角,自己的家人就陷的越深。   但岑崤说的没错,她很憎恶自己的无能,没办法帮助想帮助的人,没办法保护想保护的人。   萧沐然呼吸不稳,心慌意乱的看向岑擎:“你能……保住他吗?”   唯有在岑崤的事情上,她还可以跟岑擎正常交流。   岑擎沉默了一会儿,忍不住苦笑:“你到底把我当什么人?岑崤是我儿子,我难道会撒手不管吗?”   萧沐然稍稍扭过头,手指紧紧攥着楼梯的栏杆,深吸一口气:“他想做的是……”   岑擎打断她的话:“不管你信不信,我没有害过黎清立,我从没想过因为你报复黎家,你太轻看我了。”   萧沐然垂着眼睛,轻声叹息:“我信不信又有什么用,我又没资格替他讨回公道。”   萧沐然头发乌黑浓密,眼神楚楚可怜。   哪怕上了些年纪,她依然保养的很好,全身上下有种柔弱的,惹人怜爱的天真感。   当年就是这样,她看起来很乖,很听话,又知书达理。   岑擎第一眼就觉得投缘,所以在媒人送来的照片上随便一指,说了句:“跟她相亲还可以吧。”   他并不知道,那时候萧沐然已经有男朋友了。   岑家和萧家都是底蕴很深的大家族,从各方面来说,两个人都极其般配。   媒人欢天喜地,得到岑擎这句话,两方的家长也欢天喜地。   虽说萧沐然有个刚在一起的很喜欢的男朋友,但听说对方父母早逝,家境一般,萧家不太满意。   玩玩可以,但想结婚绝对不行。   可这道理跟萧沐然一讲,一向乖巧懂事的萧沐然却断然拒绝。   她心里,那个男朋友几近完美,无与伦比的优秀。   萧家也知道,一昧的阻止只会让萧沐然逆反,所以他们用了点手段,趁萧沐然和男朋友相处时间还短,彼此仍有不少隐瞒的心事,便找人挑拨,伪造短信记录,给那个男朋友泼了脏水,冠上莫须有的道德瑕疵。   萧沐然从小生活的环境单纯,对宠溺她的家人一向信赖。   毕竟在疼爱自己的父母和刚接触不久男朋友之间,她还是会选择父母。   相信了男朋友那些道德瑕疵,她愤而提出分手,但因为良好的修养,她仍旧给彼此留了最大的体面,没有点破那些罪证,只是断了一切联系。   在家里的安排下,她开始跟岑擎接触。   也说不出爱或者不爱,反正她也没再遇到让自己心动的人,况且周围人都很羡慕他们的关系,觉得他们十分相配,没让家长操一点心。   既然所有人都羡慕,那应该是好的吧。   相处了差不多两年,萧沐然就结婚了。   她是在怀着岑崤的时候知道,前男友回国了,还带着妻子。   前男友如今已经是小有名气的研究员,来A大不到半年,就被提为副教授,他现在家庭和睦,温馨幸福。   那时萧沐然仍然觉得,这一切都很好,他们都做了正确的选择。   即便他骗了她,她也不觉得恨或是厌恶,她甚至没有跟别人说过他一句坏话,她仍然觉得在学术领域他是无比优秀的。   直到她临产前一个月,到私立母婴医院待产。   那时候岑擎正准备晋升,忙的不可开交,所以是萧父萧母来陪伴萧沐然。   平日里无聊,他们就闲谈,电视机开着,空调吹着。   萧母吃着保姆削好的苹果,玩笑似的说起当年的事。   “我看岑擎过几年就能当上蓝枢三区的会长了,他真是特别努力,你那些朋友,都很羡慕你。”   “还得是我和你父亲的眼光好,为你选了岑擎。”   “幸好我们当初使了点小手段,让你和那个男朋友分开了,不然你能有现在安逸幸福的日子?”   “等孩子出生,你就能体会到当父母的良苦用心了。”   ……   在他们眼里,这件事是那么合情合理,以至于两个人笑声连连,喜气洋洋,甚至他们还期待萧沐然听到后,会赞同的跟着笑。   也是那一刻,萧沐然的三观彻底崩塌了。   当天晚上,她突然羊水破裂,喘不上气,被送进手术室七个小时,才九死一生生下早产的岑崤。   自那以后,她身体虚弱的厉害,她很少笑,更很少关注亲生儿子,月子中心康复的时间里,她开始接受抗抑郁治疗。   他们都以为,她是正常的产后抑郁。   但她知道不是的,她后悔冤枉了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岑擎说:“我不知道你父母的手段,如果早知道,我不会指向你的照片。”   萧沐然痛苦就痛苦在,她没有办法怨恨任何人。   父母将她娇生惯养悉心培养二十余年,岑擎又完全不知情。   而她所有的痛苦和悲哀在外人眼里都是无理取闹,毕竟她已经结婚了,还有了孩子,当年的真相是怎样又有什么重要。   她听说前男友后来也有个了很可爱的儿子,而且夫妻相爱,琴瑟和鸣。   萧沐然或多或少得到了些许安慰。   只是她仍旧痛苦,但她觉得自己的痛苦都是应得的,是她被人蒙骗,是她没有相信。   可直到十七年后,黎清立再次因为污蔑声誉尽毁,家破人亡,她依旧什么都做不了。   萧父萧母又出来说:“这件事的水很深,你可千万别因为一时冲动,说了不该说的话,你背后是萧家和岑家,不为自己考虑也该为岑崤考虑,你不小了,你已经是母亲了。”   于是,她只好又听了。   所有人都满意就好了,她这辈子,活该讨好所有人。   岑擎知道萧沐然又陷入了自我折磨的情绪里。   但身为丈夫,他恰恰是最没有资格安慰的,毕竟当年是’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他只好转移话题:“岑崤怎么还没回来,明明知道今天九区出成绩。”   萧沐然轻声说:“他已经好几天没回来了,他好像谈恋爱了。”   岑擎机警的皱起了眉头:“跟谁谈恋爱?高中同学?我怎么一点都没听说。”   这么小的年纪,这么关键的时候,居然还有心思风花雪月?   萧沐然微微仰起头,望着中庭的巨大水晶吊灯,淡淡道:“不知道,我也不关心,跟谁谈恋爱都好,身无分文的乞丐也好,父母双亡的孤儿也好,只要是他喜欢的。”   黎容坐在副驾驶,正要举着咖啡喝一口,突然剧烈了咳嗽了两声。   杯中的咖啡晃晃荡荡,差点泼到车里价格不菲的坐垫上。   岑崤瞥了他一眼,叮嘱道:“慢点喝。”   黎容略感委屈,小声嘟囔:“我还没喝呢,突然想打喷嚏。”   岑崤腾出一只手,揉了揉他柔软的发梢,问:“是不是晚上睡觉着凉了?”   黎容回忆了一下,自己每天睡得奇快。   明明自上一世起,他一直有点神经衰弱,稍有动静就会惊醒。   但这些天,躺在岑崤身边,反倒越睡越踏实了。   黎容理直气壮地问:“那你有没有给我盖好被子啊?”   他们活动完,一般都是他先洗澡他先睡,然后岑崤再睡。   其实每晚岑崤消耗的体力比他多得多,但谁让他这辈子还没开始锻炼,身体比较废物呢。   岑崤:“有。”   黎容:“我半夜会踹被子吗?”   岑崤:“不会,我抱着你呢。” 第81章   车子驶向A市开发区,开过人车稀少的城郊时,路上出了点事故。   一辆拉着榴莲的箱式货车被追了尾,箱门掉了,里面黄澄澄的新鲜榴莲滚了一地。   这些榴莲显然已经快成熟了,有不少开了口,飘着一股醇厚香甜的味道。   货车司机受了轻伤,胳膊被蹭掉一层皮,不过好在没有大事,喷了碘伏,用毛巾裹了起来。   只是这满地的新鲜榴莲让人头疼。   凭他一个人的力量,不知多久才能将散落的榴莲捡回车上,有些榴莲滚的太远,掉在了绿化带外的田地上。   除此之外,货车边已经围了不少附近住着的村民。   他们拖家带口,不远不近的望着满地的榴莲,没有一个人上前一步,也没有一个人后退。   他们只是用充满好奇的眼光打量着司机,打量着马路,打量着成熟的香甜的榴莲。   司机一脸机警,满头是汗,深蓝色汗衫已经被汗水打透,他抬着那只受伤的胳膊,将手机贴在耳朵边,冲着手机对面的人大吼大叫。   “你快点找人来吧!车追尾了!”   “是是是,我已经报警了!”   “别废话了,榴莲没事!”   ……   也不知如此大的声音是喊给手机对面的人听,还是喊给周围围观的村民听。   有颗榴莲挡住了岑崤的去路。   黎容放下咖啡杯,拍了拍岑崤的胳膊:“停车,我下去一趟。”   岑崤不解其意,但还是将车往路边一靠,停了下来。   黎容推开车门下车,差点被正午的阳光晃得睁不开眼,他用手遮在眼前,朝马路中央的那颗榴莲走去。   货车司机见有人奔向他的榴莲,立刻警醒起来,小跑两步,站在离黎容只有几米远的地方,嘴唇绷紧,双拳紧攥,满脸透着紧张。   黎容用余光看到了对方的警惕。   但他神态自若的走到榴莲面前,蹲下身,将足球样大小的榴莲抱了起来,心平气和的走到货车边,将榴莲放进车厢里。   “帮你搬回去吗?”   货车司机怔了怔,显然没想到黎容特意停车下来,是为了帮忙。   其实如果他抱了榴莲就走,自己也没法阻拦。   货车司机皮肤被晒得很黑,年纪也不小了,头上零星带着白发,脸上也挂着隐藏不住的皱纹。   他已经在高速上跑了两个大夜,实在是疲惫的厉害,这才不小心追了尾,惹出了事故。   要是榴莲也丢了,这段时间的工作就全都白干了。   他动了动唇,嗓音沙哑,略带北方口音:“啊……谢谢你。”   黎容一笑:“没事。”   既然黎容下去帮忙了,岑崤也没道理在车内呆着,他锁好车,也帮忙搬起一个离自己不远的榴莲。   其实他没有这么泛滥的善心,他知道黎容的善良也早就被荒唐的苦难消磨殆尽。   但黎容这么做自有他的原因。   有黎容和岑崤在帮忙,周遭围观的村民也不好意思原地看着,他们慢吞吞的凑上来,效仿着黎容,将散落在自己田里的榴莲找出来,送回司机车上。   这么多人捡一车的榴莲,十多分钟便做完了。   货车司机总算长出一口气,对所有帮忙的人千恩万谢。   那些村民对于这样的盛赞也很羞涩,还有人热情的邀请司机来自己家喝口凉水。   黎容却拉着岑崤,在旁人没有注意的时候,坐上车走了。   岑崤递给黎容一张湿巾,让他擦手,顺便问:“怎么突然想管这件闲事?”   黎容用湿巾仔细擦拭着自己的手指,将沾染的泥土抹去,淡淡道:“只是检验一个理论。”   岑崤:“什么理论?”   黎容:“那些村民在一边站着,越聚越多,却没有人动,他们在等第一个人。如果第一个人抢了榴莲就跑,那么这些村民会蜂拥而上,瞬间变得野蛮无序,如果第一个人是去帮忙,那我们就会看到现在的场面。”   岑崤轻笑,拿起黎容喝了一半的咖啡,在黎容碰过的杯沿,饮了一口,润了润喉咙。   “你也会遇到,第一个伸手帮忙的人。”   黎容觉得这个场面非常的玄妙,于是他弯了弯眼睛:“是啊,就像货车司机,也想不到会在此时此刻遇到我们。惊喜总是意外而至。”   岑崤看了一眼表:“十二点半了,让你外婆等到现在合适吗?”   黎容一脸的无所谓:“合适吧。”   等车终于开到开发区的富丽皇家小区,已经下午一点了。   岑崤车停在小区门外,黎容理了理压的有些褶皱的外衣,下了车。   岑崤叮嘱道:“不开心就出来,我带你吃下午茶。”   黎容关上车门前一秒,弓着身,双手撑在座椅上,凑到岑崤唇边吻了一口,笑盈盈道:“他们不配让我不开心。”   上一世,老太太得知他考了市状元,也曾要求他和亲戚们见面,保持好联络,不能太过特立独行。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他之前拒绝再和这些人见面。   不过现在他却想通了。   不敢面对的应该是他们才对,当他真的不对这些人有所期待,也就无所谓失望。   更何况,他保送去了A大,这帮人会给他包红包。   一是因为当地习俗,二也是想蹭些运气。   亲戚中好多孩子都在上学,成绩有好有坏,谁都想像他一样,去A大读书。   给钱的差事,不要白不要。   黎容再次按响老太太家的门铃,一进门,面前依旧是那些半熟不熟的亲人,只不过这次他们的目光委婉友好的多,再没有上次的苛责嫌弃。   只有顾天一如既往的敌视他,朝他翻了个白眼后,塞上耳机开始玩手机。   顾兆年皱着眉看了看手表:“你怎么又迟到,高考过去这么长时间了,也不知道过来一趟……”   他还想继续指责黎容,倒是老太太立刻打断了他的话:“行了行了,黎容保送了好学校,假期玩疯了也正常,考不上的才应该反思,不是花钱送进去就能顺利毕业的。”   顾兆年深吸了一口气,用余光瞥了一眼老太太,强忍着把脏话咽了下去。   老太太这话是直截了当点他的。   顾天高考考的稀烂,他受不了顾天和黎容之间天堑般的差距,只好咬牙卖了栋多年前投资的学区房,给A大捐赠了五十个小型移动图书馆,将顾天送了进去。   这念头,还算是受了黎容的启发。   去年黎容刚从医院醒过来,就说顾天考不上A大,让他准备捐钱吧。   没想到兜兜转转,他真的只能捐钱。   老太太看不上顾天也是没办法的,家里唯二的孙子辈,一个提前几个月保送,一个倒贴了一栋房子。   虽然知道是有情可原,但顾兆年还是觉得不痛快。   老太太从兜里摸出个红包,朝黎容招了招手:“来,你保送去了A大是好事,也是给你去世的父母,给我们家所有亲朋添彩,这红包你拿着……”   老太太最后一个尾音还没落,黎容就把红包接了过来,揣进了自己兜里:“谢了。”   老太太:“……"   其他亲戚见老太太给了钱,也掏出红包,给黎容说几句来自长辈的,毫无新意的劝诫。   他全当耳旁风,半句也没听进去。   顾天打游戏的间隙,斜楞了黎容一眼,这待遇他可没有。   他一见到这帮人,听到的就是全方位的打击和指责,他从来没见这帮人用对黎容那样的笑脸跟他说过话。   况且黎容显然并不把他们当回事。   顾兆年:“都坐下聊吧,黎容,你有空也去看看你父母,他们培养你这么多年不容易。”   黎容坐在沙发上,捏了颗车厘子,慢条斯理的品尝,完全忽视了顾兆年的话。   顾兆年额头上青筋蹦了蹦,气的直喘粗气。   老太太嗔怪的瞪他一眼,暗示他不该在喜气的日子提起黎容的伤心事,全然忘了自己刚刚也提过黎容的父母。   老太太柔声细语的问:“你舅舅把顾天送去了经济系,你这个保送,选了什么专业啊?”   黎容吐掉车厘子的核,云淡风轻道:“我父母学的生化系。”   老太太闻言眉头一皱:“你怎么选了这个?去问问学校能不能改专业,和顾天一起,学经济,或者计算机,这两个专业目前很热门,将来就业形势也好。”   黎容扯了扯唇,连眼皮都没抬,只是很平静道:“不。”   老太太:“你还想重蹈你父母的覆辙?这行有什么好,门槛高,就业难,况且你父母得罪的人也是这个行业的,你哪还有生存空间!”   黎容淡声反问道:“你除了将我父母的骨灰藏到公墓角落,对邻居朋友遮遮掩掩闭口不谈,难得提起就是挂在嘴边的得罪了人,不设防,你作为我母亲的母亲,还为她做过什么?”   老太太呼吸急促,语气重了几分:“那你又能做什么?你现在太偏激了,觉得谁都对不起你,谁都是你的敌人!你知不知道,你舅舅从A大校长那儿听说,你爸爸那篇论文就是红娑研究院给发表的!”   顾兆年是A大校长的司机,平日里一些边角料,都是从校长那里听来的。   校长也知道顾兆年和顾浓的关系,所以坐车的时候,有意无意提了两句,也算是安慰家属。   黎容却忍不住笑了,漫不经心道:“红娑研究院发表的,我舅舅还真是消息灵通。”   老太太:“所以你调整调整自己吧!事情已经过去了,活着的人还得活,快点换个专业,远离这个行当,我不知道你是抱着什么目的要走你父母的老路,但人家红娑研究院,至少给了你父母最后的体面。”   黎容眼睛轻眯,手指摩擦着,笑容慢慢收敛:“你在畏惧什么,觉得敌人太强大,所以噤若寒蝉?又在自我安慰什么,觉得一篇论文就可以抹除伤害,让自己心安理得的活下去,理所当然的接受我父母的死亡?你觉得他们是冤枉的吗,被冤枉的人,就该是这种下场吗?你自己没有勇气,又劝我畏缩不前,是以为我放弃了,就显不出你们的鄙陋吗?”   老太太被这一连串的指责气的差点喘不上气。   她腾的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干枯的手指点着黎容的脸:“你太幼稚了,一个平凡的学生,你能做成什么?过来人的话你不听,你还打算跟人同归于尽吗?”   黎容也站起身,目光锋利的直视老太太的眼睛:“如果有一天,我身埋泉下,见到我父母,我可以坦荡的说,我没有一秒钟停止过战斗,没有一秒钟,屈服于人言可畏。” 第82章 (二更)   短暂的家庭聚会再次不欢而散。   黎容走后,老太太一瞬间卸去了全部精气神,连皱纹都深了几分。   顾浓是最让她骄傲的女儿,她怎么可能不心疼,每次说的那么狠心,就是怕黎容也出危险。   事情那么复杂,能好好活着已经是万幸了,但看来煤气中毒的事并没有让黎容感到畏惧,反而激起了他的逆反心理。   老太太轻声嘀咕:“他倒是真像浓浓。”   顾兆年轻嗤:“一样清高,一样认死理,就是从小到大被捧得太高了,这世界本来就是这样,多的是灰色地带。”   老太太抬起因为激动挂着血丝的眼睛,问道:“你们校长,有没有因为这件事给你穿小鞋?”   黎清立和顾浓的事影响太大了,最先受到波及的肯定是亲人。   顾兆年抓了一下头发:“那倒没有,我们校长还是明事理的,他还问了问黎容呢。”   老太太一皱眉:“他知道黎容?他问黎容什么了?”   顾兆年回忆了一下:“就问我们平时跟黎容联系多不多,关照多不多之类的,我如实答了,我说那孩子主意正,跟我们都不太亲。校长就说让我多关心黎容的心理状态,说网络上的风言风语,和红娑研究院发论文的态度,都不会影响A大,A大只是个高校,只教书育人,对所有学子都一视同仁,不会有偏见,也不会有优待。”   老太太叹息道:“树欲静风不止啊。”   -   八月底报道日,A市已经几天笼罩在四十多度的高温里了。   没有风没有云,阳光炽烈的照耀着大地,沥青路面黏糊糊的,踩上去嘎吱嘎吱作响。   黎容雇了个人,将他的行李搬到宿舍。   A大的宿舍面积不小,三人一个屋,屋内有三个卧室,卫生间和客厅是公用的,既保证了个人隐私又有同学交流的氛围。   分配给黎容的两个室友均是外省的,一个叫何长峰,个子很高,人也比较肥胖。   他的样子不算好看,脸有点长,还剃着寸头,走路挺着肚子,有点外八字。   不过他家境不错,有两个司机帮他收拾行李,擦床铺,扫地,他自己拎了把椅子在客厅一坐,等着别人干活。   他身上穿的用的看起来也价格不菲,一伸懒腰,还能看到某个奢侈品腰带的logo。   另一个叫宋赫,皮肤有点黑,像麻杆一样清瘦,带着方框眼镜,单眼皮,头发偏长,他表情不多,话也很少,从进宿舍起就一直在自己忙活。   他自然也偷偷打量过何长峰和黎容,何长峰的富豪气质让他有点敬而远之,但他也不愿主动接近黎容。   黎容自然也没心情跟两个陌生的室友扯家常,他并不会一直住在宿舍里,因为岑崤既要上课又要去九区工作,所以岑家在两个地方的中心买了套公寓。   他不忙的时候,可能会去岑崤的公寓呆着。   何长峰的两个司机不仅对何长峰小心翼翼,对黎容和宋赫也客气有加。   他们时不时就要问一句:“这个放在这里行吗?”   “同学,你们客厅要放个吃饭的小桌子吗?”   “冰箱一人一层吧?”   “好像忘记把吸尘器拿上来了,到时候你们可以一起用。”   ……   其中一个司机风风火火的跑下了楼,片刻后,拎上来两个大家伙。   不止有吸尘器,还有挂烫机,两个都是好牌子的,少说要上万了。   宋赫看了一眼,绷紧了唇,又用余光打量黎容的脸色。   他很快发现黎容对那两个值钱的玩意儿没什么反应,于是他又默不作声的低下头,叠着自己的东西。   黎容毕竟也是被家里娇生惯养的,虽然黎清立和顾浓都很反对奢侈,但他们家条件确实不错。   他察觉到宋赫的目光,知道宋赫其实是在向他寻求认同,希望他也能吐槽何长峰实在是太夸张了,太奢侈了,太装逼了。   可惜他没有配合。   宋赫或许会觉得,他应该也是个有钱人。   其实不然,他反倒是彻彻底底的穷人。   等宿舍收拾的差不多了,何长峰手机也看腻歪了,他伸了个懒腰,捞过司机给他递过来的冰镇可乐,咕嘟咕嘟一口气喝了一瓶。   喝畅快之后,他抖着小腿,瞥了瞥黎容和宋赫:“你们都是怎么来的?”   A大是全国数一数二的高等学府,有各种特殊的招生方式,能来这里就读的,未见的是学习成绩顶级,也可能是有突出的特长。   见面先问来处,是每届A大学子绕不开的话题。   何长峰先自报家门:“我拿国际奥林匹克大赛的金奖来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里透着一股难以掩饰的骄傲。   这的确值得骄傲,只是宋赫的眼神躲了躲:“就是考来的,我们省考生多,没那么多别的渠道。”   能参加国际奥林匹克大赛,除了自身智商足够,还需要大量的教育经费,一般人自然承担不起。   他甚至连能报名这个比赛都不知道。   黎容轻描淡写道:“保送。”   何长峰一挑眉:“保送啊,厉害厉害。”   他直接忽视了宋赫的答案。   倒不是他有意针对宋赫,他确实没那点小心眼,只不过黎容长得好看,人天然会被美的事物吸引,所以他更关注黎容的答案。   何长峰看了看表:“一会儿出去吃个饭?帝王蟹怎么样?点几只过过瘾。”   宋赫不知道他是要财大气粗的请客,还是到了地方AA,反正他付不起,也不想去做这个难堪的选择。   “不用了,我订了外卖。”   黎容也笑着道:“抱歉,我和朋友约好了。”   约好的朋友当然是一同来A大读书的岑崤,简复,纪小川。   岑崤就读经管系,和他的家庭背景也算对口,简复读计算机,这点毫无争议,在他刚上高中的时候就确定了。   纪小川跟黎容一样,报了生化系,这确实是她上一世的轨迹。   只不过纪小川说,想学这个是受了黎容的影响,但是上一世,他可没影响过纪小川。   所以这件事有点平行世界的趣味了。   纪小川手里抱着刚从书店买回来的教材,艰难的用手腕推了推眼镜,认真问:“老大…分班考试你…准备了吗?”   A大各专业在开学后两天会有一次分班考试,以生化系为例,考得好的能进排名靠前的班,这些班级的讲课速度快,教师配备好,奖学金名额也更多。   生化系排名最后的,是张昭和带的班。   这人是A大出了名的混子,水平怎么样不知道,但完全没有管理班级的能力,要不是看在他资历老,陪伴A大数十年的份上,他早就被开除了。   即便如此,因为他没什么学术成就,带出的学生也是挂科的挂科,退学的退学,A大校长连个教授的头衔都没给他。   他干了这些年还是讲师,且能在生化系继续混下去,多亏了领导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没人想沦落到他的班级里,能考来A大的,至少都是各个省市的佼佼者,来的时候雄心壮志,可不想在他那里消磨时光。   所以这次分班考试,竞争还是很激烈的,纪小川斗志昂扬,一整个假期都在准备。   黎容仰着下巴,沉思了一会儿:“我啊,我想清闲点,就进最差那个吧。”   他是真的无所谓,大学这点知识,还不够他一年汲取的。   只有在张昭和的班里,他才不会轻易把领先了五年的生化知识不小心泄露出去。   而且上次在他父母的葬礼上,岑崤说张昭和有点怪,他相信岑崤的直觉,所以想去看看。   纪小川懵了:“啊?那我还…要不要备考了?”   她理所当然的以为,自己要努力跟黎容一个班才行,因为不知道同学们有多厉害,她一刻都不敢放松,结果黎容想去的是最差的那个。   黎容转过脸,正色道:“你当然要去最好的,不要辜负自己的天赋。” 第83章   A大共有八个食堂,离宿舍区最近的叫村苑,这个食堂的价格相对来说较高,主要是服务附近的教职工家属的。   毕竟正常午晚餐时间,学生都在教学区和图书馆附近。   黎容重新走在A大的校园里,看着道路两旁年岁已久的古木,街边宣传学生创业项目的立牌,还有为了新生晚会彩排节目的社团,只觉得格外恍惚。   仿佛重回高中这一年,是一场美好又安宁的梦境,弥补了所有遗憾,也改变了他一潭死水的人生。   简复闲不住,在大街上晃来晃去,绕着黎容,岑崤,纪小川三个人绕圈。   “哎,你们觉不觉得,突然间少了个人,还挺怪的。”   简复一边说着一边砸吧砸吧嘴,似乎在品味这种感觉。   他也说不出是什么心情,以前在高中,都是五个人,虽然林溱从一开始的小心敏感变成了总翻他白眼,但他还是习惯有这么个人在眼前晃。   林溱’允许‘他搭肩膀,’允许‘他从身后熊扑过去,’心甘情愿‘跟他去室内滑雪,摔七八个跟头也不发脾气,世上哪有这么好的哥们儿啊。   他不是说岑崤不好,但是岑崤比他成熟太多了,喜欢的事跟他不在一个层面上。   纪小川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怅然道:“对啊,我有点…想林溱了,不知道他在电影学院…怎么样,肯定能遇到…不少大美女同学吧。”   经过了一个假期,纪小川人瘦了不少,她换了发型,露出了光洁的额头,眼镜也由原来死板沉重的黑色款式换成了银边的。   她的近视度数并不高,只是高中需要看黑板,不得不戴眼镜,其实平时在街上不戴也无所谓。   她的眼睛其实挺漂亮,是很标准的杏眼,圆圆的,带着孩子般的稚气。   没有了厚重的刘海遮挡,褪去了唯唯诺诺的气质,纪小川甚至可以称得上一声美女。   当然,她的形象设计也多亏了对时尚越来越有审美的林溱。   简复听闻不大乐意:“美女怎么了,去电影学院又不是跟美女谈恋爱的。”   纪小川眨眨眼睛:“我也没说他…要跟美女谈恋爱嘛,电影学院还有…编剧系,导演系,才女也…多的是,林溱这种…乖乖的气质,应该比较…吸引学姐。”   “不可能,他说要开大型演唱会的,谈恋爱绝对红不了。”简复越听越郁闷。   一想到林溱可能会谈恋爱,每天和女朋友一起吃饭上下课,根本没时间跟他们见面,他就烦躁,连吃午饭的心情都没有。   纪小川:“做偶像的话…确实不能谈恋爱,但是歌手…没问题吧?”   简复:“……反正他说过他不谈。”   林溱确实亲口跟他保证过。   那天他硬拖着林溱去滑雪,林溱第六次从半山腰摔下来,终于没有耐心的破罐破摔,往地上一坐,怎么都不滑了。   林溱本想好好学,也已经带好请专业教练的钱了。   但简复非说自己能教,不让他跟教练学。   两个小时下来,他发现简复能教个屁!   简复就会在他面前炫耀自己滑的多好,吸引他目光的同时,让他重心不稳从坡上摔下来。   简复:“你起来滑啊。”   林溱没好气道:“滑你自己的,别管我。”   简复:“啧,滑雪很招女孩喜欢的好不好,你将来……”   他的本意是,林溱将来做明星,会滑雪也是很招粉丝喜欢的技能点。   但林溱理解错了,他听到后突然抬起眼,盯着简复看了几秒,小声道:“我还没打算找女朋友。”   简复眉头微挑,心中莫名愉悦,也不管林溱是不是理解错了他的意思:“啊,你不找女朋友啊。”   ……   简复越是回想,越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他大概是太有集体荣誉感了,总觉得小团队里缺了谁都不行。   黎容瞥了他一眼:“A大到电影学院打车二十分钟,你要是想林溱,就去找他呗,顺便感受一下艺术气息。”   简复当即反驳:“谁说我想他了,再说电影学院有什么好看的,还没有A大一半大,也才六十年历史。”   黎容从兜里掏出两根酸奶棒,顺手递给纪小川一根,他撕了包装纸,塞进嘴里,意味深长道:“嗯,电影学院是没有什么好看的,你怎么连人家面积和建校历史都知道?”   他们几个里,只有纪小川和他一样爱吃这种小甜食,简复嫌弃这牌子难吃,林溱要保持身材不敢碰高糖,岑崤不爱吃甜的。   不过岑崤虽然不爱吃甜的,但却很喜欢他唇上有这个味道。   他们接吻的时候,岑崤就爱甜的了。   简复怔了怔,干巴巴道:“我…我当然是…我在A市生活这么多年…而且我曾经……”   岑崤摇摇头,冲简复道:“行了,你又说不过他。”   简复:“……”   他放弃了,他的确特意查了电影学院,但那又怎样,他只是好奇心重。   村苑餐厅共有四层,每层是不同的菜系,这个时候学生已经很多了。   纪小川上下看了看,问道:“我们…去哪层啊?”   黎容:“二层。”   岑崤:“二层。”   简复:“为啥???”   他被这种默契惊到了,这两人连思考都不思考一下的?   纪小川也明显讶异:“你们之前…看过食堂的介绍?”   村苑这个餐厅,一层重油重盐,咸的要命,整个食堂卖得最好的就是矿泉水。   三层都是小碟菜,菜量少,价格高,品质极其不稳定,而且全靠自助,里面工作人员态度差的要命。   四层是火锅,各方面水准都不如外面的火锅店,而且环境也一般,全是大圆桌,通常社团聚餐,班级聚餐才来。   唯一好吃的就是二层,师傅是从外面餐厅聘来的,手艺精湛,价格却实惠的要命。   黎容淡定道:“喜欢二这个数字。”   岑崤扯了扯唇,也跟着胡扯:“你们不看那种大学食堂测评软文?”   简复摇摇头:“没看过。”   纪小川也说:“我也没。”   岑崤:“嗯,二层好吃。”   源于对两位团体内灵魂人物的信任,他们直奔二层。   二层虽然人多,但还是被他们找到一处空桌。   简复一抬眼,就看到了挂在二层第一个档口硕大的招牌。   “你们看那个沸腾鱼,宣传画还挺诱人的,咱尝尝?”   纪小川:“我可……”   黎容:“不要。”   岑崤:“不了。”   简复:“???”   他不理解。   黎容也没想到,自己会三番两次的跟岑崤异口同声,这显得他们俩特别奇怪。   黎容轻咳了一声:“我不太想吃鱼。”   岑崤也解释道:“那个窗口都没什么人,肯定不好吃。”   事实是,这家的鱼味道还算可以,但是鱼鳞总是刮不干净,被无数学生吐槽过。   黎容:“各点各的吧,你们去点,我看着座位。”说罢,他特别自然的扯了扯岑崤的袖子,“我要鲜虾云吞。”   他们几个没必要客气,纪小川和简复把东西一放,就去找吃的了。   岑崤起身,轻抚了下他的后背,才直奔卖云吞的窗口。   黎容百无聊赖的在座位上等着,拿着手机翻弄。   到校之后,有接待的老师将他们拉入了生化系新生群,群内的公告栏,介绍着各班的带班老师。   介绍上写的话自然是天花乱坠,但每个人有多少真本领,黎容心知肚明。   他垂着眼睛,一下下的刷新着公告,目光落向张昭和这个名字。   如果不是在父母的葬礼上见到,他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注意这个人。   一个人要多没有上进心,才能几十年混不到副教授的职位?   在A大,教师之间的竞争压力是很大的,能被应聘来教书的,都有海外留学博士背景,谁不是顶尖的人才,谁甘愿在凤凰窝里做尾巴。   天才在这里犹如过江之鲫,所以李白守之流才是常态,学术竞争,不进则退。   张昭和废物的名声广为流传,不仅学生背后吐槽,同事闲谈大概也忍不住轻蔑。   这样的精神施压,不是一般人能够承受的。   “同学,你是哪个专业的?”   黎容还在沉思,身边突然响起一个甜丝丝的女音。   他将手机扣下,抬眼看去。   站在他旁边的,是个打扮很精致的女生,她一走过来,香水味也随之而来。   黎容倒是不讨厌香水味,但是香水和菜香混合,就有些不好闻了。   黎容顿了顿,还是回道:“生化系。”   女生有些紧张的攥了攥手指,还没开始说话,脸就已经有点涨红:“这么巧,我也是生化系的,我们加个好友吧?”   黎容:“……”   如果是上一世,他会一脸冷淡的拒绝,心中连一丝愧疚都不会有。   但是现在,大概是心里阴暗的角落少了,对人也没那么疏离。   同系加好友听起来顺理成章,但他知道,对方的目的是搭讪。   岑崤刚买完鲜虾云吞,还给黎容点了一杯西米露。   他端着餐盘往回走,就看见一个女生站在黎容桌边,眼神充满着期待。   女生挺漂亮,应该也对自己很有自信,这才主动去要黎容的联系方式。   岑崤能感受到心口汹涌的独占欲,他不喜欢任何人觊觎黎容。   那样漂亮的,生动的,坚韧的宝贝,必须完完全全属于他才行。   他上一世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但他如今却很克制这种离经叛道的念头。   他不是好人,他必须装作好人。   岑崤垂下眼,神态自若的向黎容走去。   他得给黎容完全的自由,那是黎容喜欢的。   食堂内嘈杂,黎容并未听到岑崤靠近的脚步声。   岑崤走到黎容身后,还未开口说话,却听见黎容面带笑意,心平气和冲那女生说:“抱歉啊,我有男朋友了。” 第84章   岑崤怔忪在原地,一瞬间,所有阴暗的,暴躁的情绪被抽离殆尽。   这是他第一次发现,原来情绪还有这样的解决方法。   不需要拼命证明自己的存在感,不需要强制谁留在自己身边,不需要时时刻刻吸引谁的目光。   只要黎容一句坦坦荡荡的承认,他就可以获得彻底的安全感。   承认自己的性向并不是件容易的事,但黎容大概是不屑这点负面影响的。   岑崤默默端着餐盘,没有再靠近。   女生显然被黎容的坦诚吓了一跳。   她仔细打量黎容几秒,有些尴尬道:“抱歉啊。”   黎容眼中含笑:“没事。”   女生捂着嘴,一溜烟儿跑回自己的座位了。   黎容也没多看她,只当成一段小的不能再小的插曲,又低头,点开手机,冲着公告发呆。   纪小川端了一碗醪糟汤圆,一盘炒方便面,她走到岑崤身边,疑惑的看了看:“岑崤,你在这儿看…看什么?”   岑崤这才回神,轻飘飘道:“没什么。”   黎容听见了纪小川的声音,下意识扭头,发现岑崤就站在自己身后不远的位置,也不知站了多久。   两人目光对视,黎容缓缓翘起唇角。   他单手搭在桌椅靠背上,意味深长的问:“站在那儿干嘛,怎么不过来?”   纪小川小跑两步把餐碟放到桌面上,小声嘟囔:“对…对啊,我在大后面就看到…岑崤站在这儿,我还以为…怎么了呢。”   岑崤这才端着鲜虾云吞,缓缓走到黎容身边:“你的云吞,给你多买了杯西米露。”   黎容笑意未消,拿起筷子,在云吞里搅合了两下:“啧,躲在后面站了那么久,也不知道我的面坨了没有。”   他把云吞下面的面条挑起来,认真审视。   岑崤知道他在故意调侃自己:“怎么样,少爷还满意吗?”   黎容把筷子放下,瞥向岑崤,目光狡黠:“还行吧。”   岑崤轻笑:“那我去买别的了。”   他不打算继续接受黎容暗搓搓的调戏,转身要走。   黎容却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仰起头,脸色变得正经了些:“都听到了?”   岑崤自然不会撒谎,点了点头,低声道:“听到了。”   黎容轻笑,用食指在岑崤的手腕内侧敲了敲:“我的回答还满意吗?”   岑崤顿了顿,突然一俯身,贴近黎容耳边,吐息轻轻扑在黎容耳垂:“满意,不能更满意了。”   黎容被他温热的呼吸扑的耳根发痒,不禁缩了缩脖子,松开岑崤的手:“那你去买饭吧。”   纪小川一脸茫然,筷子挑着几根方便面,莫名其妙道:“什么…回答?”   黎容放走了岑崤,不禁揉了揉自己的耳垂,让脸上难免升起的燥热降温,才慢条斯理的回答纪小川:“嗯,刚才有个女生来要我的联系方式,我拒绝了,事未竟,无心情爱。”   纪小川双眼放光,脸上写满了崇拜:“哇…老大,你好有…有追求!”   在她眼中,黎容就是高高在上的太阳,沉稳,镇定,运筹帷幄,让人特别安心。   果然啊,这样的人不会浪费时间在凡尘俗世上,想必一直在筹划如何复仇!   黎容看她的模样,忍俊不禁,用筷子轻敲了下自己的碗,瓷碗发出清脆的声响。   黎容:“逗你的,拒绝是因为不喜欢,喜欢的就不会拒绝了。”   纪小川:“……”   居然连黎容都会跟她开玩笑了!   她忿忿吃了一大口炒方便面,滑溜溜沾满辣油和酱汁的面条充满口腔,浓郁的香气和劲道的口感瞬间治愈了一切。   -   分班考试安排在周一周二,考试模式跟高考差不多,但难度要比A市高考更大。   黎容每次回宿舍,都看到宋赫的房门紧锁着,他本人还没从自习室回来。   何长峰倒是没有去自习室复习,他选择在宿舍学,反正黎容和宋赫都不怎么回来,他一个人用的更舒坦。   不过何长峰闲不住,他一会儿出来取包薯片,一会儿喝杯可乐,学一天,几乎要消耗掉上百块的零食。   晚上十一点,黎容刚洗漱完,何长峰还在客厅吃高油的炸猪排,宋赫终于从自习室风尘仆仆的回来了。   黎容向宋赫看了一眼,这个时间,是赶不上洗澡了。   学校的热水供应从早晨七点到晚上十一点,宋赫每天五点半就去自习室了,十一点宿舍关门前才回来。   黎容大概三天没见他洗过澡了,这么炎热的夏天,还是会有味道。   但宿舍生活就是这样,总要相互忍耐。   黎容端着水杯,神情若素的往卧室走。   何长峰却不乐意了。   他有什么情绪都挂在脸上,宋赫身上有味道,让他瞬间吃不下去诱人可口的猪排了。   何长峰阴阳怪气道:“复习这么努力啊,连洗澡的时间都没有,肯定能进一班了。”   宋赫敏感的一绷唇,手指扣紧了书包带。   他向后退了两步,尽量远离何长峰,低声道:“我…明早洗。”   何长峰撇了撇嘴,显然仍旧不高兴:“哎哟,室友都这么努力,我压力好大,要是就我没考进一班,我没脸在这儿呆了。”   黎容一抬眼,云淡风轻道:“我什么时候努力了?”   何长峰:“……”   他确实没见黎容看过书。   要么黎容就是那种天才中的天才,根本不需要努力,要么就是考上大学放飞自我了。   宋赫瞧了黎容一眼。   他能感受到,黎容对他是没有任何敌意的,甚至还有意帮他岔开了话题,以免他继续尴尬。   当然,黎容对何长峰也没有任何不满。   有时候宋赫甚至觉得,黎容仿佛是在用局外人的眼光,平静的俯视一切。   黎容漂亮的让人无法忽视,但在精致的外表下,是颗难以琢磨的心。   他没有明显的喜恶,似乎能理解一切,又似乎从未真心接纳过什么。   宋赫听说他在A大还有朋友,他经常跟朋友们在一起,宋赫想象不到,什么人能让黎容真心相待。   宋赫问:“你不怕考不上一班吗?”   黎容漫不经心道:“不怕啊。”   宋赫不理解。   任何人都怕进张昭和的班级,谁都不想因为这段时间的懈怠,耽误自己一辈子。   何长峰:“牛逼牛逼,好有自信。”   周一,分班考试开始。   黎容拿出了在A中物理课上睡觉的水平,混过了一整天。   周二他随意答了答,不让自己混的太过明显。   分班考试没有高考那么严格,答题卡交上去,卷子是可以自己带走的。   考试一结束,按捺不住的新生纷纷对起了答案。   纪小川捧着自己的卷子跑到黎容桌边,皱着一张脸,略带焦虑:“老大…我有点紧…紧张,最后一道大题…没把握。”   黎容倒是也关心纪小川的成绩,他扫了一眼纪小川的卷子,轻声道:“我给你估个分吧。”   何长峰的考位就在黎容后面,他本来是打算找自己的老乡对答案的,听了黎容的话,他不禁撇了撇嘴。   何长峰心道:“真特么有自信啊,自己一天没复习呢,还给别人估分。”   黎容替纪小川检查了一遍答案,努力回忆着上一世分班考试一班的分数线。   这对他来说有点困难,因为他当初考了满分,所以没心情查分数线,只能回忆昔日同班的分数。   “差不多,一班应该能进了。”   黎容想了一会儿,给纪小川吃了颗定心丸。   上一世纪小川是没有进一班的,因为那时候她大概还困于原生家庭的伤害里,自卑胆怯,遇到事情就过度敏感紧张。   何长峰越来越无语,干脆一甩书包走了。   果然长得好的人,都不怎么正常。   四天后,考试成绩出来,由开学时负责接待的老师将分班结果发布在年级群里。   所有新生一窝蜂的冲进群内查看成绩。   这次生化系总共分了七个班级,张昭和毫不意外的带了七班。   成绩发布时间是早晨八点,大部分学生都还在宿舍。   宋赫今天没有早起去自习,而是下楼仔仔细细洗了个澡。   他一回来,就见何长峰用拳头重重锤了一下客厅的小餐桌:“操!我怎么可能在二班!”   他是二班第一位,只差一分就可以进一班了。   何长峰脸都红了,额头上挂着虚汗,青筋直跳。   他一呼吸,浑身的肥肉都跟着打颤,餐桌被他锤的一抖,在地面划出了一道痕迹。   宋赫绷紧唇,也连忙掏出手机查看自己的分数。   等他终于找到自己的名字,他的脸一白:“我也……二班。”   虽然明白A大必然藏龙卧虎,但第一次看到自己的名字在那么后面,他还是有点受打击。   只有黎容宠辱不惊,他平心静气的看了分班情况,确认了纪小川在一班,而自己在七班,就彻底放心了。   宋赫看向黎容:“你在几班?”   他没在一班二班里找到黎容的名字,后面一长串他也没来得及翻。   黎容淡淡道:“我啊,七班。”   宋赫略感诧异。   他没想到黎容是真的没学,没准备,不在乎去最差的班级。   何长峰忍不住说风凉话:“好家伙,找你对答案的那女生也在七班?”   黎容懒洋洋一笑,桃花眼弯了起来:“你说纪小川啊,她在一班。”   何长峰:“……”   他不理解,黎容是怎么有底气给人家估分的?   分班结果出来,年级大群禁了言,各班带班老师重新建了班级小群,将自己班的学生拉入群内。   黎容自动入群,也没心思了解同班同学都有谁。   岑崤明天就要去九区报到,他今天不打算在学校住,想去公寓陪岑崤。   突然,他的手机震了一下。   黎容停下脚步,站在宿舍门口,查看私信。   【张昭和:黎容同学,请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第85章 (二更)   黎容看着这条消息,不禁勾了勾唇角。   分班考试成绩刚出来,张昭和就找他见面了。   他一直知道,A大生化系未必干净,刘檀芝之流还藏在普通工作人员当中,看起来像是靠老公上位的关系户,实则刘檀芝的权力,背景,工作能力远超李白守。   那这个心甘情愿做吊尾车的张昭和,就真的是他表面看起来那么不求上进吗?   黎容出门之前,给岑崤打了个电话。   黎容:“张昭和找我见面,不知道要多久,早饭就不吃了,你先忙自己的事吧。”   岑崤那边的声音有些嘈杂,似乎是经管系在举行什么室外活动。   岑崤沉声道:“记得我跟你说过吗,江维德对张昭和的态度很奇怪,根据我多年……我并不认为是巧合。”   他是以自己在蓝枢三区多年的沁润为据判断的,联合商会内部也是错综复杂,等级分明,会与会之间,部门与部门之间,上下级之间,都有不少猫腻,各色人见得多了,就会无形中培养出透过现象看本质的眼光。   培养不出来的人,注定走不长远。   他知道黎容听得懂。   黎容轻声道:“放心吧。”   A大生化系位于理化楼,共占据四个楼层,距离理科图书馆很近。   在理化楼中办公的,大多都是行政人员,普通讲师,带班主任和院系导员,真正教授级别的有单独的办公楼,环境面积要好得多。   张昭和自然是没资格去单独办公楼的,他的办公室在理化楼三层紧挨水房的一个十平米小屋里。   大概是上级领导看他年纪大,给他安排了单人办公室。   黎容走进熟悉的大楼,看到不少在墙壁上挂着的教授简介,二楼楼梯口有一块教授简介空了,还没来得及补新的上去。   相信这就是当初徐纬的位置。   徐纬自从辞职后,很快在A大销声匿迹,很少有人提及他,就连A大官网上有关他的信息也被删除,好像这个人从未出现过。   究竟是什么人让徐纬畏惧成这样,甚至都不挣扎一下,干脆留在国外不敢回来了。   徐纬做出这样的选择,想必能确信对方的手段没办法伸到国外去。   黎容没有轻易联系徐纬,以免打草惊蛇。   A大理化楼已经有几十年的历史了,当年的建筑结构让走廊格外幽暗潮湿,即便内部重新装修过数次,也难掩岁月洗涤的陈旧感。   黎容站在张昭和办公室的门口,抬手敲了敲门。   半晌,里面传来略带沧桑的声音:“请进。”   黎容推门进去,正巧张昭和在办公桌前抬起头。   张昭和还是参加葬礼时的那副模样,穿着一身朴素单调的中山装,胸口的兜里揣着一支钢笔,这衣服不知道穿了多少次,领口已经有些缩水了,但仍然被理的很整齐。   张昭和那双眼睛依旧有神,挂在瘦削的脸上,让人很难不注意。   他一笑,脸上的皱纹就明显了起来,眉骨上方的红色胎记也跟着发皱。   这个年代还执着穿着复古的中山装,走路夹着钢笔,明明不瘸,却随时带着那根棕黑色的拐杖,也不怪没人愿意来他的班级。   他看起来就像个神神叨叨的,有点什么小众宗教信仰的怪老头。   但是张昭和又很和蔼,准确来说,是没脾气,任人欺负。   那些缺课的,抄袭的,沉迷游戏的,几乎都不怕他,他们甚至敢当着张昭和的面,在上课考勤表上添上没来的室友的名字。   张昭和只会连连叹息:“你们这样是不对的,下次不要再这样了。”   除此之外,什么惩罚措施都没有。   张昭和的办公室不大,一张办公桌,一个大书柜,两人座的小沙发,一台空调。   他甚至都没有个室内饮水机,还要和学生抢一个热水房。   不过办公室虽小,打理的却异常整齐。   那张两人座的小沙发上铺着坐垫,但透过坐垫边缘能看到,皮质沙发几乎没有任何褶皱,完全不像是经常使用的。   这沙发就好像摆在这里做做样子,沙发靠背的夹缝里,也没有平常人家常见的灰尘。   张昭和的办公桌也是棕色的,上面有台电脑,电脑周围居然一沓文件或是档案袋都没有,而且桌面擦得干干净净,阳光从窗户透进来,桌面亮的反光。   黎容进过不少教授的办公室,包括红娑的一些德高望重的科学家,他们无一例外,办公桌上铺满了资料,文件。   因为这是正常进行繁忙工作时必不可免的。   黎容又看向屋内不容忽视的大书柜。   书柜里整整齐齐堆叠着各类必读书目。   历史必读书目,人文必读书目,自然科学必读书目……   这些书都是厚重的大部头,动辄上千页,书名醒目烫着金边,几乎没有什么可读性,都是用来装饰门面的。   但也不排除张昭和就爱看这种大部头。   这间办公室唯一可取之处就是巨大的窗户。   窗口朝阳,室内光线很足,窗台上摆着两盆绿萝,生长茂盛,根茎发达,值得一提的是,这两盆绿萝被修剪的几乎一模一样,而且摆放的方向也是镜面对称的。   张昭和似乎有很奇怪的强迫症。   他把自己的空间打理的干干净净,一尘不染,甚至对自己养大的绿萝也有对称的要求。   这就和他表现出来的毫无进取心,随遇而安,躺平混日子的形象很冲突。   一个对环境要求如此苛求的人,不会对班级乱象视若无睹,除非他根本不把班级,把学生划入自己的空间。   纵容,好脾气,任欺负的表象下,是极致的冷漠和轻蔑。   张昭和将手臂搭在桌面上,身子向前倾,笑眯眯的冲黎容点了点头:“你好啊,我们之前见过。”   黎容收回打量那两盆绿萝的目光,对上张昭和的笑:“是啊,在我父母的葬礼上。”   他说罢,不等张昭和邀请,直接大咧咧的往沙发上一坐,一手搭在扶手上,踏踏实实的压着靠背。   皮质沙发瞬间被他的体重压了下去,原本毫无褶皱的座位,彻底被破坏。   黎容能感觉到,张昭和的手指一紧,眼睛看向被破坏了平衡的双人沙发。   黎容知道他很在意,所以故意这么做了。   但张昭和并未激动,他依旧和颜悦色的说:“我听你父亲说过你的成绩很好,而且这次也是保送来的,真没想到你会来我的班级啊。”   黎容轻叹一口气,眉头轻蹙:“能考来A大的学习都好,可能是我轻敌了吧。”   他看起来像是真的很遗憾。   张昭和不动声色的看了他几秒。   黎容有着十分具有蛊惑性的外表,精致漂亮,表情生动,那双眉眼充满灵气,能传递出任何主人想要传递的情绪。   而惋惜,遗憾,懵懂,天真,顽皮,诸如此类的情绪通过这张脸表现出来,天然就有让人放松警惕的能力。   张昭和不由自主的抚了抚挂在胸口的钢笔,随后慢悠悠的站起身,和蔼道:“麻烦你在这里等等我,我去接杯热水。”   他说着,端起自己的水杯,捞起搭在办公桌边的拐杖,步履稳健的出了办公室。   办公室房门半掩着,通过走廊里的回音,能听到张昭和越走越远。   黎容没有那么老实。   张昭和一离开,他立刻从沙发上站了起来,确认张昭和真的去接水了,他快走两步,到了张昭和办公桌后。   他刚想拉开抽屉看看,却发现最底层的抽屉并未完全合上。   从开合的小缝隙里可以看到,里面堆着一沓文件。   文件的内容看不清,但纸张最顶端的logo却格外醒目。   那是一个金色的锥形塔。   塔身共有七层,由下至上逐层收缩,塔基稳重,塔顶锋芒,塔刹上带着相轮环。   黎容在A大学习四年,在红娑工作两年,从未见过这个金色的高塔。 第86章   黎容盯着那精致漂亮的金塔图案看了一分钟,他没有继续翻张昭和的抽屉,而是转身回到沙发上,懒洋洋的靠着,闭目养神。   他知道打开抽屉也不会发现任何东西的,因为这都是张昭和早就准备好的。   倒水是假,抽屉忘记关上是假,让他看到这个图案才是真。   张昭和都没用太复杂的手段,他故意让黎容看到,甚至走远的脚步声都大了许多。   黎容能猜到他是故意的,毕竟太过巧合就不是巧合。   而张昭和也知道黎容能猜到,如果黎容真是个反应迟钝的废物,他也不会找黎容来。   黎容闭上眼没一会儿,张昭和就举着水杯回来了。   黑色的保温杯里冒着浓郁的热气,热气升腾,弥散,融入并不怎么凉爽的空气。   张昭和坐在朝阳的办公室,穿着长袖中山装,甚至没有开空调。   “久等了。”张昭和说话依旧客气,没有哪个老师会这么对学生说话。   黎容睁开眼睛,唇角扯出一丝笑。   他和张昭和的年龄差距实在是太大了,这种巨大的年龄差往往会带着跨越不过去的代沟和误解。   但张昭和居然能如此重视他。   “您找我想说什么?”黎容淡声问道。   张昭和坐下的同时,眼睛瞥了瞥那个没有关紧的抽屉,抽屉完全没有拉动的痕迹,于是张昭和移开了目光。   “我和你父亲是旧识,没办法只把你当成普通学生看,你应该也听过我的名声,班级带的不怎么好。我实在不忍心耽误你,你要是有想法,我可以……”   张昭和说话很慢,但吐字清晰,稳重,不会让任何人听不清楚。   但同时他的声音又没有太多起伏,用这样的音调讲课,学生大概都能睡过去。   “可以让我去一班?”黎容打断他的话。   张昭和并不否认,坦然道:“如果你愿意的话,趁现在刚分班,很多人还没注意你的名字,不然也不好操作。”   黎容眼睑微垂,眼神落在打扫干净的地板上,轻描淡写道:“你跟我说这种托关系走后门的事情合适吗?”   张昭和反问:“我不说难道就没有了吗?”   黎容顿了顿,意味深长道:“没想到您是这么直率的人。”   张昭和苦口婆心道:“别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你如果决心跨入你父母的行业,那就好好干,我们这个行业门槛高,一学就要学到底,如果不那么喜欢,还不如换个赚钱多的专业。”   黎容摊开手心,自顾自的看着掌心的细细纹路:“我对生化的兴趣确实一般,但有人跟我说,一定要选这个专业。”   张昭和:“谁?”   黎容抬起眼,表情无辜的看向他:“徐纬,应该是叫这个名字吧。”   张昭和沉默了一会儿,笑意加深,眼角的纹路更加深邃了:“之前风言风语的传出了很多消息。”   黎容深以为然的点点头,脸上充满愧疚:“是啊,都怪我不小心,给他惹了麻烦。”   张昭和却没继续这个话题:“那么你想换班吗?”   黎容疑惑道:“您和我父亲关系好,应该会一直照顾我吧,我为什么要换班呢?”   张昭和:“孩子,我可以照顾你一时,没办法照顾你一辈子,我年纪大了,带完你们这届就退了,以后的路要你自己走啊。”   黎容皱着眉头,似乎还在犹豫。   张昭和叹了口气:“这样吧,有时间我带你去实验室转转,你感受一下这个专业的氛围,然后再做决定,实在不行,你可以在大二申请出国交流。”   黎容总算松了口气:“好,谢谢您。”   张昭和点点头:“那你先回去吧。”   黎容站起身,也没给张昭和理一理坐歪的沙发垫,径直朝门口走去。   张昭和一直望着他的背影,等他消失在门口,便又不由自主的,摸了摸胸口挂着的钢笔。   黎容刚离开理化楼,就拨通了岑崤的电话。   “在哪儿?”   岑崤:“谈完了?”   黎容拿开手机,看了一眼时间,他和张昭和谈了不到半个小时。   黎容:“谈完了,有点事跟你说,我去找你。”   岑崤:“我就在理化楼附近,马上过来,你在大门口等我吧。”   黎容轻挑了下眉:“好。”   差点忘了,岑崤和他一样熟悉A大校园。   过了不到五分钟,岑崤赶过来了,手里还拎着一袋吃的。   黎容朝袋子里瞥了一眼,发现是盒刚做好的包浆豆腐。   A大教职工家属住宅区有不少买小吃的,这些摆摊的老人大多是闲不住的教授爹妈,让他们闲着比坐牢还难受。   况且他们都是从家乡过来的,有些人的手艺确实地道。   不少学生喜欢去那里买吃的,其中包浆豆腐是卖的最火的,有学生算过,这对爹妈每年赚的钱比教授本人的工资多几倍。   黎容毫不客气的将手伸入袋子里,叉了一块,顺手送进自己嘴里。   他还没吃早饭,现在确实饿了。   “张昭和你怎么看?”岑崤将盒子托起来,方便黎容吃。   黎容眨眨眼,皱了下眉:“很怪,他特意让我看了一个金色的锥形塔样的logo,在一沓文件上,我从来没见过。”   岑崤轻声叨念:“金色的锥形塔?”   黎容:“你知道?”   岑崤缓缓摇头:“没有,但一般形成了组织,才会设计特殊的图案,图案的意义和组织的理念也是相辅相成的,像蓝枢联合商会和红娑研究院都有自己的logo,蓝枢下属的八个区,也有不同的logo,你看着那塔,能想到什么?”   黎容轻笑:“求神拜佛?想不到什么。”   岑崤:“不用着急,他既然愿意给你看,早晚有一天,自然会让你知道。”   黎容缓慢咀嚼口中软糯鲜香的包浆豆腐,目光望向远处一株白杨树,若有所思:“还有,我跟他提了徐纬的名字,顺便给徐纬扣了顶帽子,但是他好像没信,要么他跟徐纬关系不错,徐纬曾向他透露过内情,要么……”   岑崤:“徐纬这个人很重要,一定知道很多内幕,但现在不能轻易去找他,他之所以留在海外,就是想躲避纷争,保护自己的安全。他有良知,但又极度畏惧,现在我们问他什么他也不会说的,谁赢了他就帮谁。”   黎容赞同岑崤的说法,这也是他们按兵不动的原因。   他犹豫了一下,有些踌躇道:“还有一点,张昭和劝我去更好的班级,劝我认真对待这个专业,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我居然能感觉到,他是真心实意希望我好。”   岑崤略感诧异:“真的?不过我……也从来没有关注过这个人,他太不起眼了。”   黎容知道,岑崤说的没有关注,是指他中毒身亡之后。   和鬼眼组组长杜溟立相比,A大生化系吊尾车讲师,确实是太不起眼了。   黎容轻叹:“慢慢来吧,这才刚开学。”   说着,他又叉了一块包浆豆腐,喂到岑崤嘴边。   岑崤垂着眸,将豆腐含入口中,含含糊糊道:“别给我了,你吃吧。”   黎容听了这句话,难免忍俊不禁:“我们现在还真像……普通情侣。”   以岑崤的身家,将全部包浆豆腐包下来都不值一提,他买一份是真的只想给黎容吃的。   但这种脱口而出的将好吃的让给对方的话,让黎容有种同甘共苦的错觉。   好像他们只是囊中羞涩的大学生,解馋的零食也只舍得买一份,而这一份也心甘情愿让给对方。   这种感觉也挺美妙的,于是黎容兴之所至,凑上去,在岑崤唇上亲了一口。   他眼睑轻颤,发梢在暖风中打晃,明媚的日光下,稍弯的眉眼仿佛也带了温度。   “今天是椒盐味儿的吻。” 第87章 (二更)   黎容陪岑崤在公寓里住了一天,第二天一早,他鸽了张昭和的开学动员会,陪岑崤去九区述职。   九区大楼他不方便进去,就在对面的面包店一坐,点了杯奶昔,又要了个手撕包。   岑崤临走之前,扯过黎容的手,在他柔软的掌心捏了捏。   “不知道多久。”   黎容坐在椅子上,岑崤站在他身边,两人拉手的动作虽然亲昵,但并未引起很多人注意。   “这次要直面韩江和杜溟立了。”黎容轻声道。   哪怕韩江不知道岑崤和他的关系,也会天然排斥岑崤。   谁也不希望自己手里的权力被瓜分走,更何况是被背景深厚的岑家瓜分。   岑崤笑笑:“放心,韩江至少不敢光明正大拿我怎么样。”   岑擎毕竟是三区的会长,也算是蓝枢联合商会中举足轻重的人物,韩江动岑崤之前,自然要掂量一下岑擎的反应。   倒不是九区畏惧其他会长,只是惩戒个别违规企业容易,想要硬刚某一商会的会长就没那么轻松了。   黎容突然倾身,把脸贴在岑崤腰侧,在他身上轻蹭了两下,然后才坐直身子:“去吧。”   岑崤目光变得柔情许多,有些不舍的松开黎容的手:“中午我没回来,你自己去吃饭,胃刚好,别又折腾坏了。”   叮嘱完,岑崤收拾了下情绪,推开面包店的门,直奔九区大楼。   现在的九区和几年后还是有些区别的,韩江下台后,九区在杜溟立的要求下,从里到外翻新了一遍,耗费了不少资金。   杜溟立对外声称,这象征着九区的重新开始,但岑崤却觉得,他是为了洗掉韩江存在的所有痕迹。   就像岑崤对杜溟立说的,一个从来没有体会过权力滋味的人,一旦拥有了权力,是很难抵抗住那种美味的。   鬼眼组的纳新会在一层的报告厅举行。   参会的不仅有通过考试的新人,还有往届优秀员工代表。   从每个人脸上的表情就可以看出,谁是新人,谁是老人。   新人往往忐忑不安,既怀揣期待,又充满惶恐。   韩江这些年不说业绩怎样,但威严是立的够足。   “韩组长什么时候来?”   “好紧张啊,我们要不要坐前面一点,给韩组长留个印象?”   “别了别了,你没听说吗,韩组长不喜欢溜须拍马那一套,你收收心思吧。”   “啊……韩组长居然这么正直。”   “不然呢,你以为鬼眼组组长是谁都能当的吗,就下克上的机制,要是韩组长有私心,早就被……”   “那些前辈们都不笑啊,好严肃。”   “九区本来就是个严肃的地方,我们嘻嘻哈哈的,还怎么给违规企业施压?”   “听说今年的第一才十九岁,这也太年轻了,能带一个队吗,往年没出现过这种情况,都是有丰富社会经验的。”   “对啊,但人家考得好有什么办法呢,可能组长会有安排吧。”   ……   岑崤把对自己的议论当成耳旁风,他径直走到第一排坐下,将笔记本摊在桌面上。   他用不着低调,因为按照程序,韩江会在纳新会上将他任命为新一队的队长。   杜溟立比他来的稍晚些,看了看他的座位,不禁一笑,特意坐在了另一列的第一排,与岑崤隔着一条过道。   他如今已经无比确认,自己和岑崤代表着两个团体的利益。   他代表的是如他一般出身的平民,而岑崤,恐怕代表着资本的利益。   所以哪怕开局失利,以后的较量他也绝不会输。   这次到场的新人一共二十个,大家都找位置坐好,默契的安静下来。   过了一会儿,大门一开,韩江带着位助理风风火火的走了进来。   韩江是国字脸,脸部轮廓分明,颧骨突出,下颚有一道锋利的棱角。   他站在台前,目光向下扫视一圈,还未说话,就不怒自威。   不少新人不由自主的低下了头,无法和韩江锐利的目光对视。   唯有岑崤和杜溟立表现的十分淡定,仿佛根本没感受到韩江的施压。   韩江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沉声道:“各位好,我是韩江,九区鬼眼组现任组长。”   其实他并不需要自我介绍,这里没有人不认识他,但这个名头说出来,却是很有威慑力的。   韩江的声音也很洪亮,底气十足,听不出他已经是个快六十岁的人了。   他的话音刚落,底下响起谨慎且默契的掌声,但他一摆手:“不用给我鼓掌,也不用走捧场的形势,鬼眼组的人都了解我,我只看业绩,只看实事,揣着乱七八糟小心思的人,你在九区是呆不长久的。”   说罢,韩江的目光落在第一排的岑崤身上,但只落了一秒,就移走了目光,朝后面望去。   “往常我们的纳新会气氛还是比较欢愉的,可能找个餐厅,找家茶室。但今年的情况有点特殊,第一次见面的纳新会,就要给你们交代任务。”韩江表情严肃,示意一边的助理帮他连接上投影仪,而他自己则打开了笔记本。   全场鸦雀无声,从韩江的语气中,他们听出了这件事的严肃性。   只是他们刚来九区,还不了解九区的办事风格,又怎么能接任务呢?   岑崤微微眯眼,手指拨开笔帽,抬眼看向亮着蓝光的投影。   韩江的手指在电脑键盘上一敲,投影仪投射出一份资料。   韩江:“你们当中一定有人听说过梅江药业事件。”他说完这句话,又似有似无的将目光投向岑崤。   白幕上显示出的资料,正是这个梅江药业的介绍。   通过资料可见,梅江药业是个小型的制药公司,他们公司最出名的一款仿制药叫做清汭,是治疗动脉硬化,降低胆固醇的特效药。   数年前,梅江药业打着法律擦边球,通过境外空壳公司,大批量生产未过专利保护期的仿制药,通过药代出售给百姓。   仿制药的成本很低,但他们出售的价格只比原研药便宜三分之一,因此牟取暴利。   虽然这件事被查出来后,梅江药业也付出了代价,本来这种投机倒把的小药厂付出代价后就该销声匿迹了,但梅江药业却接受了素禾生物的资金救助,活了下来。   几年后,原研药的保护期一过,他们就开始明目张胆的生产起清汭。   如果是这些还没什么,企业也允许有改过的机会,不然他们也无法顺利加入六区医疗行业商会。   韩江:“去年,我们接到有关人士举报,梅江药业的另一款仿制药——原合升,似乎也有问题,秉着对行业负责的原则,鬼眼组派了调查小队去企业了解详情。后来的结果并不好,我们有几位员工,在调查不久,就默契的从鬼眼组辞职,听说他们现在已经衣食无忧了。还有一位员工,没有选择辞职,但他不慎从阳台跌落,失去了生命。”   韩江说到这儿,话音一停,下面频频传出倒吸冷气的声音。   “原来这件事还有内情吗?我怎么听说是意外?”   “所以不是意外,有员工因为质疑梅江药业失去了生命?”   “这个小药厂怎么如此胆大包天?”   “太可恶了,太肆无忌惮了,居然敢跟鬼眼组叫板!”   ……   韩江:“我们毕竟不是执法机构,只能从商业上质疑会员企业的违规行为,但很遗憾,由于司法部门判定那位员工的死亡是意外,我们没有理由以此要求彻查梅江药业,之后我们派出的几个小队也都无功而返,梅江药业早就做好了准备,清除了一切痕迹。”   岑崤第一次听到梅江药业的名字,是在七星酒店对面的长恒宾馆里,黎容说给他听的。   当时黎容也提到了清汭这款仿制药,他们还看到了电视里大肆宣传的广告。   韩江:“我想诸位也知道,黎清立顾浓违规敛财,贪污公款事件对医疗行业造成了极其恶劣的影响,于是有关部门和蓝枢联合商会统一决定,取缔六区。目前已经在走流程了,相信过不了几个月,公告就会正式下发,到时候我们就再没有正当理由去调查梅江药业,那名意外身亡的员工,也无法获得他应有的公正。”   六区即将被取缔的事情,大家都有所耳闻。   “原来六区被取缔是因为黎清立那件事啊……”   “我就知道,这件事对行业影响太大了,他研发的律因絮害死人,他的公司又贪污科研经费,无异于给所有从业者扣了口黑锅。”   “那被这对夫妻影响的人多倒霉,要恨死他们了吧?”   “当然,所以他们死有余辜!”   ……   岑崤盯着韩江正义凛然的脸,不禁扯了扯唇角,尽量不让自己的笑容显得太过嘲讽。   韩江一本正经道:“由于这件事情的特殊性,我决定,本次会任命两名队长,分别调查梅江药业事件,希望你们能在六区解散前,抓住梅江药业掩盖的漏洞,遏制他们毫无底线的敛财行为。”   “两名!”   “这次有两名队长了?”   “那岂不是每个队长手下的人少了一半,干活的人也少了一半?”   “对啊,我们当中还会有被分配到其他小队的,剩下的就没多少人了吧?”   “这次任务好难。”   “是啊,没想到刚进来,就遇到了这么大的事,如果这一次事情没办好,新队长就很尴尬了吧……”   “何止尴尬,看韩组长的重视程度,如果两个队长在梅江药业这件事上毫无作为,估计要被撤了。”   ……   韩江沉了沉气,一字一顿道:“这两名队长,就由岑崤,杜溟立担任。” 第88章   杜溟立眼中闪过一丝明显的讶异,但他很快就意识到,韩江并不愿岑崤独领风骚。   相比之下,韩江更愿意用他,他有社会经验,却又背景单纯,可以确认不是哪一派安排进九区的人。   但杜溟立兴奋的同时又不免冷笑。   韩江嘴里说的义正辞严,痛彻心扉,但实则并未将那名无辜枉死的成员当回事,更没把梅江药业的问题当回事。   在韩江眼里,这一切都不如制衡岑崤重要,不然他就不会派两个新队长去调查,而是选更有经验的老人。   意识到这一点,杜溟立更加确信了自己考来九区的意义。   他就是要把这样道貌岸然的人赶下去,还各界一片安宁。   岑崤的表情很平静,他只是抬眸,紧紧盯着韩江那张正义凛然的脸。   他的眸色很深,看不出喜怒,拇指轻动了一下,笔帽“咔吧”一声扣紧。   韩江转过脸来,问岑崤:“岑队长有意见吗?”   岑崤勾唇,眼神漫不经心:“这么重要的任务,鬼眼组就交给两个新人?”   这也是杜溟立想问的问题,他没想到岑崤丝毫不惧韩江,直截了当的问了出来。   杜溟立不相信岑崤不懂韩江的意思,岑崤问,就是要韩江难堪的。   果然,下面开始窸窸窣窣——   “对啊,既然这么重要,不该交给新人啊,不然大概率还是没有结果。”   “新人怎么也不会比其他队长能力强,有点难啊。”   “我也不懂,还是交给老队长比较靠谱吧,弄得我都紧张了。”   “可能……韩组长有自己的考量?”   ……   韩江静默了一会儿,目光朝后排一扫,窸窸窣窣的声音顿时停了下来。   韩江:“我刚才说了,已经派人调查过,但是无功而返,选择你们两个,当然因为你们各有优势。杜溟立社会经验丰富,这些年在各个领域都取得了不错的成绩,我相信他能发现其他队长发现不了的盲区,至于你,你不是还有三区呢吗?”   “三区?三区是什么意思?”   “我听说,岑崤是蓝枢三区会长的儿子。”   “好家伙!背景这么深,怪不得考的那么好。”   “所以韩组长是想通过他利用三区的资源,不愧是组长,深谋远虑。”   “可我记着三区跟医疗行业不沾边啊……”   “你懂什么,蓝枢有一个会长是吃素的吗,他们肯定能得到我们拿不到的信息。”   ……   杜溟立眯着眼,打量岑崤的表情。   韩江的术话非常狠辣,明褒暗贬,先是肯定赞扬了他,期待他的能力,然后提起岑崤,就是一句三区。   这样无形中将岑崤和三区捆绑在一起,哪怕到时候岑崤真的查出了梅江药业的问题,其余人也只会认为是三区的助力。   杜溟立知道自己被当成了打压岑崤的工具,韩江明显更忌惮岑崤,这一切都并不让他愉快。   他更加觉得,外界对韩江的赞誉都是名不副实,九区也没有他想的那么铜墙铁壁。   岑崤听到三区,并未动怒。   如果他真是十九岁的年纪,可能会因为别人用岑擎打压他而不服。   但他上一世已经几乎将岑擎架空,韩江倒台的时候,他还扶摇直上呢。   岑崤心平气和道:“您太抬举我了,您拥有整个九区,不也是无功而返吗?”   他这话说出来没什么温度,但背后的含义却足够意味深长。   如果他没能找到梅江药业的漏洞,那是理所当然,因为韩江派出的鬼眼组精锐小队也没能办到。   如果他找到了,那更可怕,说明三区一个进出口贸易商会,比鬼眼组专门搞调查的还厉害。   九区办不成的事,三区办到了,韩江没做好的事,岑崤做到了,那九区还有存在的必要吗?   “还真是……三区又不是专业的,难不成九区办不到让三区给办到了?”   “对啊,三区再有资源,还能比九区强吗?不然三区不是称霸蓝枢了?”   “果然不能抱太大希望,我不觉得这两个新队长谁能做好这件事。”   “但要是有人做好了,功劳也是最大的吧?”   “那当然,这件事连精锐小队都没做成,韩组长都着急了,谁办好了,谁的威信就立下了。”   ……   韩江皱了下眉。   不得不说,他心头一悸。   岑崤的应变能力和术话逻辑,完全不像一个刚高中毕业的学生。   他此前和岑擎的交情不深,更不认识岑崤,没想到岑擎竟然可以把后代培养到这种地步。   他本以为能够轻而易举的给岑崤一个下马威,并通过岑崤警告岑擎,不要把手伸到九区来。   可没想到,岑崤对上他完全不落下风,他不动点脑筋,恐怕还要吃亏。   杜溟立见韩江沉默,就知道韩江已经体会到他的感受了。   他也曾小看过岑崤,觉得一个高中生不可能如何,但这世上就没有不可能的事。   况且不止岑崤,还有岑崤身边的那个人,那个人也是格外难以捉摸,试探不出深浅。   但这些情况,杜溟立不打算告诉韩江。   韩江清了清嗓子,避开了岑崤的目光:“总之,这次需要你们全力以赴,时间紧迫,分秒必争。”说罢,韩江朝助理挥了挥手,“把分队情况和资料给他们发下去。”   九区并非没有岑擎的人。   韩江的任务一派发,岑擎就收到了通知。   他听说这次队长任命变成了两位,而且刚一进来就要搞竞争,调查的还是据说严丝合缝的梅江药业。   岑擎真有点动怒了,他一拍桌子站了起来:“胡闹!韩江哪是在给岑崤下马威,这是给我下马威呢!”   到底是他的亲儿子,岑擎虽然对待岑崤苛刻,但在外人面前还是护着的。   徐风站在一旁低声安慰:“会长您消消气,岑崤以第一名的成绩考进鬼眼组,韩江觉得受到威胁也情有可原,况且岑崤的回答天衣无缝,还让咱们三区立于不败之地。”   岑擎冷笑:“韩江高枕无忧了这么些年,脑子都躺废了,已经很久没有体会到压迫感了吧。”   他愠怒的同时又有些庆幸,幸好他将岑崤送去了九区对付韩江,要是像简昌沥建议的,将儿子放在自己身边,他觉得自己能少活几年。   徐风:“不得不说,岑崤让我刮目相看,居然在韩江面前也没落下风。我这就去找六区的熟人,挖也要把梅江药业的底给挖出来!”   岑擎古怪的看了徐风一眼:“你要去干什么?”   徐风一怔:“当然是帮岑崤办成这件事了。”   岑擎沉默了一会儿,缓缓坐在办公椅上,深吸一口气:“不用,让他自己来,我也想看看,他能做到什么程度,况且这个梅江药业,他去查也不是坏事。”   徐风跟了岑擎很多年,已经十分了解岑擎的心思,他小心试探:“您是说,这个梅江药业另有猫腻?”   岑擎缓缓摇头:“你知道素禾生物吧?几年前梅江药业被处罚的快要倒闭的时候,素禾生物向梅江药业注入了一笔资金,直接挽救了梅江药业。”   徐风疑惑不解:“可这跟岑崤有什么关系?”   岑擎:“素禾生物研发的甲可亭是唯一治疗细菌性早衰症的药物,这款药只能抑制,不能根治,患者需要长期用药。素禾生物凭借这款药,每年占据数亿的市场份额,他们的研究报告显示,成年后,患者自身免疫力可以抑制早衰,不必再用药,但这病爆发以来不过十年,谁也不知道停药后会怎么样。去年,黎清立声称律因絮可以根治细菌性早衰症,但是很快,律因絮一期实验失败了。”   徐风突然觉得背后浮起一层冷汗:“您是说,素禾生物会……”   岑擎沉了沉气:“我不知道,要不是我夫人,我根本就不会注意这件事。况且药物研究失败也很正常,多的是几亿几十亿的资金打水漂,黎清立不一定那么好运,一次就成功了。只是无利不起早,黎清立意外弄出律因絮,素禾生物一定很担心,岑崤要给黎家翻案,除了找利益相关方,他还能怎么查呢?”   -   面包店里,黎容正趴在桌面上睡得迷迷糊糊,感觉有人轻捏着他的脖颈。   他懒倦的睁开眼,左脸被压出了一圈红痕,眼角蓄满生理性的眼泪。   看到岑崤,他直接一歪脖颈,枕着岑崤的小臂,温热的侧脸和耳根紧紧贴着岑崤的腕骨。   “开完会了?”   岑崤在手臂上加了些力气,让黎容枕的更舒服。   他知道,黎容还没彻底从睡意里清醒过来,在他手臂上磨蹭是为了清扫睡意,就像每天早晨起床,黎容会把脸在枕头上蹭一样。   岑崤像抚摸勿忘我的皮毛一样抚摸黎容的发梢和耳根。   “这么困,昨天晚上没睡好?”   黎容缓了几分钟,总算清醒过来,他松开岑崤的手臂,懒洋洋的挺了挺背,揉着自己的肩膀,小声嘟囔:“我睡没睡好你不知道?”   岑崤:“……我记得昨晚是你一直要。”   黎容瞥了岑崤一眼,轻飘飘道:“我是担心你的业务水平有所下降。”   毕竟岑崤现在次次点到为止,难免让他怀疑,上辈子的水平没继承下来。   岑崤觉得好笑:“下降了吗?”   黎容轻咳一声,移开目光,也丝毫不觉得羞耻,只是忿忿道:“以后不这么折腾了,累死了。”   岑崤无奈摇头:“跟你说点正事。”   他把在纳新会上发生的事一五一十的跟黎容讲了一遍。   黎容听完冷笑:“韩江还真是个老狐狸。”   不知道韩江被杜溟立扳倒的时候,有没有后悔过一开始对杜溟立的信任。   岑崤:“我对生物制药一知半解,所以这件事还得拜托……”   岑崤话音戛然而止,朝黎容意味深长的笑笑。   他虽然一知半解,可黎容是未来红娑研究院最年轻的研究组长。   这件事,他们心照不宣。   黎容抿唇轻笑,算是默认了。 第89章   九区工作证,工作合同还没办好,岑崤暂时没有相关权限,无法动弹。   如今只能尽快收集资料,等权限打通了,再去梅江药业‘拜访’。   简复:“我还没正式拿到一区的实习身份呢,你们那儿进展也太快了吧?”   他缩在被窝,蒙着被子,瓮声瓮气的跟岑崤打电话。   岑崤:“不是进展,是九区的事。韩江让我调查梅江药业,你从一区弄点信息出来。”   简复:“嗯……你等我明天,再去偷一下管理组的授权。”   岑崤叮嘱他:“被发现了就往岑擎身上甩锅,他总能找到说辞。”   简复:“啧,哥你对亲爹是真不客气。”   不过简昌沥也不傻,知道简复肯定是给岑崤办事,提岑擎的名字,不过是堵简昌沥的嘴罢了。   第二天下午,也不知道简复使了什么手段,给岑崤抱过来一沓资料。   这些资料没有存电子版,看过之后要及时碎掉,不然会给一区带来麻烦。   黎容把资料拉到自己面前,语气轻松的问:“授权好偷吗?”   简复耸耸肩,翘着二郎腿,懒洋洋道:“明目张胆偷呗,一看监控就能找到我,但我只查梅江药业,又不涉及重大机密,他们基本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告诉我爸妈。”   黎容一边翻着资料一边赞许道:“有出息。”   简复:“违法处罚信息,年报之类的,网上都可以查到,既然披露了应该问题不大。梅江药业前几年犯事被罚了很多,资金链断裂,差点就要破产,但素禾生物及时注入了一笔钱,算是把梅江药业给救活了。   素禾生物可真是个财力雄厚的大资本,我买他们股票还赚了不少钱,虽然披露资料显示梅江药业的法人代表和执行董事还是何大勇,但根据我从一区找的未披露消息,梅江药业如今赚的钱,大部分都流入了素禾生物的腰包,他们私底下应该另有合同,梅江药业就是素禾生物向外延伸的一个触手罢了。”   岑崤轻皱了下眉:“真正的获利者,确实很少自己当法人代表。也就是说,在几年前,梅江药业就是素禾生物的傀儡了?”   简复:“可以这么说,素禾生物的野心挺大的,他们注资的也不止梅江药业一家小药企,他们的目的应该是抢占市场,实现行业垄断。”说着,简复神秘的一笑,朝黎容和岑崤勾了勾手指,“我这儿还有个小道消息,说六区的会长蒋钟以前就是素禾生物的高层,出走之后进入蓝枢联合商会,一路爬到会长的位置,如果是真的,他能不给素禾生物行方便嘛?”   岑崤低声道:“这种小道消息你在外面谨慎点,六区被取缔,原因很复杂,但蒋钟算是平安落地,如果他真有问题,不至于九区一点动静都没有。”   韩江既然让他们来查梅江药业,就不怕牵扯到梅江药业身后的素禾生物。   这至少说明,九区鬼眼组和素禾生物没有利益往来。   韩江这个人,虽然也有各种各样的毛病,但这些年也拒绝过不少金钱上的诱惑,算是禁得起考验的。   不过当权久了,难免落入权力制衡的怪圈。   岑崤唯一想不明白的是,韩江为什么要和刘檀芝一起掺和到黎清立事件里,这对他来说,完全没有好处。   杜溟立抓住的韩江的小辫子,或许就是黎清立事件里韩江掺和的那一脚。   可惜他没来得及把所有真相从杜溟立口中撬出来。   简复:“也对也对,别跑题,继续说梅江药业,这个何大勇社交平台上的小号我都扒出来了,早些年他还立志把梅江药业搞成享誉国际的第一大药企,后来大概被现实捶打的太厉害了,就完全以赚钱为主,才铤而走险打擦边球做了清汭。   现在梅江药业被素禾生物架空,我看他也没什么追求了,整天逗猫遛狗,要不就是操心儿子学业和恋爱。哎他儿子今年也考上A大了,好像叫什么……何长峰!何大勇天天在小号上吐槽,一堆网红小姑娘往他儿子身边凑,根本就是看上他家的钱之类的。”   黎容翻资料的动作一停,稍稍抬了下眸:“何长峰,是我的室友。”   简复瞠目结舌:“卧槽!卧槽这也太巧了吧?”   他去搜何大勇的小号纯粹是八卦,何大勇这个人,虽然为了赚钱打过擦边球,但整体上还是挺正常的,小号完全就像个普通的中年男人,会因为别人遛狗不牵绳生气,因为车位被占生气,因为儿子被网红纠缠生气,而且何大勇这个人身材臃肿,眼球微凸,在简复眼里,就像一只气的溜圆的河豚。   黎容深以为然的点点头,轻声道:“是啊,是很巧。”   他一直对两个室友漠不关心,表现出的善意也只停留在脸上。   他居然不知道,何长峰就是梅江药业何大勇的儿子。   看何长峰的姿态,家里应该是吃喝不愁家财万贯了,但从简复的形容中,何大勇的事业心应该也被素禾生物给摧毁了。   自己没了奔头,所以才把希望放在儿子身上。   他让何长峰学生化,不希望乱七八糟的网红牵扯何长峰的精力,大概是想何长峰能做出一番事业。   黎容深吸一口气,将自己看过的资料递给岑崤:“我今晚不去你的公寓了,看看能不能从何长峰那里套出点东西来。”   岑崤接过资料的同时,轻轻磨牙:“我会把这笔账记在韩江身上。”   黎容忍俊不禁,扭头避开他的目光。   简复:“啊?你去我哥的公寓住了?你不是声称你能住得惯宿舍吗?”   黎容瞥了他一眼,理直气壮道:“有更好的条件我为什么要吃苦?我又没有自虐倾向。”   简复竟然无言以对。   他也想住更好的环境,他也不习惯跟两个男生共用卫生间。   A大规定,大一新生必须住宿,等大二了有特殊需求才可以搬出去住。   岑崤是为了去九区工作,由九区那边给A大开了条,特批可以出去住公寓,而且那公寓在九区和A大之间,去两边都方便。   他得想个办法,也早早搬出去住,A大和电影学院之间有什么小区不错啊?   简复想着想着,被自己吓了一跳。   他为什么要想A大和电影学院之间的小区?   他又不去电影学院上班!   -   当晚,黎容回了宿舍,才听说张昭和的动员会只有他没去。   毕竟刚开学,绝大部分人还是会给带班老师面子的。   不过张昭和沿袭了一贯的好脾气,知道也当作不知道,甚至还表扬了一下到场的同学都有好的精神面貌。   何长峰手里捧着一桶鸡腿,正边吃边看球赛:“你两天没回来,刚开学就夜不归宿?”   大概没考上一班给他的打击有点大,何长峰这段时间情绪很差,吃的垃圾食品更多了。   黎容总算真正把何长峰放在眼里了。   他静静端详何长峰一会儿,扯了扯唇,语气平和道:“你家里送来的电视?”   何长峰一口吃掉一个鸡翅,腮帮子鼓鼓囊囊的,含糊不清道:“啊,屏幕小看着难受。”   光是他一个人带来的东西,都快把客厅给塞满了。   当然,何长峰都是说大家一起用,不过暂时还没人碰。   黎容刚想问点别的什么,宋赫突然推门出来了。   宋赫的头发很乱,卧室里也暗,似乎他刚刚睡醒。   他看见黎容,不由得搓了搓掌心,勉强笑了一下:“你这两天都不在,是家里有什么事吗?”   黎容看向他,却没有立刻回答。   很奇怪。   不像是何长峰那种有没有回答无所谓的态度,宋赫倒像是真的很关心他的去向。   但明明之前宋赫非常特立独行,每天早出晚归,恨不得跟他们都没有交集。   怎么突然对他感兴趣起来了?   宋赫一瞬间变得局促,嘴唇绷的很紧,手指死死攥着门把手。   何长峰眼睛还没从电视屏幕上移开,却忍不住插话:“你也挺怪的啊,之前不是天天出去泡自习室吗,怎么这两天不去了?”   他是真希望宿舍里没人,把空间都腾给他。   要不是学校不让出去住,他肯定不在这小地方憋屈着。   宋赫立刻解释道:“之前是以为要考分班考试,而且大四的学长们都开始备战考研了,图书馆五点半开门,六点半座位就占满了,不早去不行的。”   黎容轻挑了下眉,表情略微诧异。   这下连何长峰都转过脸来看着宋赫。   宋赫的反应太夸张了,就像被踩到了心虚的点,恨不得一口气将所有能解释的都解释完,让两个室友完全相信自己。   但何长峰本不在意他的答案,如果他只是随口说两个字‘备考’,大家也就听进去了。   宋赫也意识到自己有点反常。   大概是刚从睡梦中醒过来,脑袋还不太清醒,他用掌心狠狠揉了一把脸,这才镇定一些:“对了黎容,你知道咱们要有统一的公开课了吧,以后上学可以一起走了。”   这消息黎容真不知道,他早就把班级群给屏蔽了。   黎容:“什么公开课?”   宋赫:“萧沐然教授的《艺术史》,全系一起上的,今天刚刚填进教务系统里。” 第90章 (二更)   “艺术史?我们专业为什么会上艺术史?”黎容疑惑道。   宋赫怔了一下,显然也没想好该怎么回答。   他只是为了把话题从自己身上扯开,从没想过为什么要临时加课。   何长峰轻哼一声,显然也对突然多了一门课很不满意:“你不知道萧沐然是客座教授?人家开课很随机的,想来上课了学校就立马给安排,反正是年级大课,你不去可以逃,又没人管。”   宋赫干巴巴道:“我们上学期的课也不多,而且这位教授很出名,到时候……咱们可以一起去。”   光是邀请室友一起去上课,宋赫就臊的面红耳赤,紧攥的拳头都在微微发抖。   黎容一看就知道,宋赫别有目的。   他太紧张了,而且内心根本不认可自己的行为,所以做的格格不入。   黎容意味深长的瞥了宋赫一眼,却转过头去问何长峰:“随机开课也应该开到文科那边,怎么到我们理工科了?”   他并不是想问这个无聊的问题,只是为了略过宋赫的邀请。   何长峰耸了耸肩,把鸡翅桶往小餐桌一放,抽了张纸擦了擦手上的油:“那谁知道,反正就四节公开课,又不考试。”   黎容一皱眉:“好烦啊,我只对生化感兴趣,对艺术没兴趣。”   何长峰瞥了他一眼,表情一言难尽,幽幽道:“呵呵,我对生化都没兴趣。”   他心道,黎容还好意思说自己对生化感兴趣?感兴趣就进了张昭和的班,那这兴趣基本上算是掐断了。   黎容挑了挑眉:“哦,你们省的保送限制专业?”   何长峰烦躁的抓了抓头发,不自在的抖着膝盖:“不是,我爸非让我报这个。”   黎容目光微垂,不动声色的循循善诱:“你家里那么有钱,为什么选个门槛高又苦的专业?”   宋赫发现自己又插不上话了,他动了动唇,最终还是放弃强硬开口。   不过他也没回房间,而是默默听着。   何长峰撇撇嘴:“我们家开药厂的啊,我不学这个,将来怎么继承我爸的公司?”   他提起自己家的公司,言语间还是充满自豪的。   显然何大勇给他创造的生活条件让他很满意。   何长峰似乎还不知道何大勇的苦闷,以为自己学生化是为了子承父业,接管何大勇的公司,殊不知何大勇是想让他自己闯一片天地。   黎容:“药企……我好像只听说过素禾生物。”   何长峰皱了下眉:“素禾啊,跟我们家很熟,我爸经常跟他们老总一起吃饭。”   他也知道自己家的梅江药业可能没那么出名,但又自尊心作祟,不肯失了身份,所以赶紧抛出了和素禾生物的亲密关系。   黎容若有所思,笑容中略带羡慕:“那你将来实习应该不用愁了,素禾生物的实习名额很难拿。”   何长峰很喜欢这种不经意的吹捧:“去素禾实习也没那么难吧,我去玩的时候见过不少实习生,但是转正比较难。”   其实实习名额也很难得,素禾靠着甲可亭,这几年发展越来越快,已经直逼国内第一大药企,每年应聘的人数多如过江之鲫,筛出来的,都是精英中的精英。   宋赫没听说过素禾生物这个公司,以他所处的社会层面,根本接触不到这方面的信息。   他人生的前十八年只有埋头读书,把应试教育学的越通透越好,可到了大学,才知道别人懂得那么多,而他一无所长。   尤其是跟何长峰一个宿舍,更加鲜明的让他感受到了阶级的差距。   但黎容呢?   他真的捉摸不透黎容,说黎容家境好,但黎容完全不像何长峰那么浮夸,不小心进了张昭和的班,家里也没想办法调出来。   说家境不好,可黎容跟何长峰说话的时候,也不像他这样没有底气。   黎容面带微笑,直接从何长峰的饮料囤货中拿了一瓶酸奶,朝何长峰扬了扬:“借一瓶,我先回屋了。”   何长峰阔气道:“送你了。”   室友之间,一旦开始有小物件的赠与,说明关系在无形之中拉进近了。   更何况,何长峰对别人认同他富二代的身份有潜在需求,黎容满足他这种需求,他就会对黎容少几分戒备。   黎容回了屋,将酸奶放在一边,立刻登录教务系统,查看课表。   果然,在原来的课表上,新增了萧沐然的《艺术史》。   这门课只有四节,每周上一节,四周就能结课了。   黎容又搜了一下,发现本学期萧沐然只在两个专业上课,文学系和生化系,连岑崤的经管系都没去。   这没法不让他怀疑,萧沐然的举动和他有关。   黎容按了按眉心,只觉得祸不单行。   上一世他跟岑崤做的那么离经叛道,萧沐然都忍着没露面,怎么这次这么快就找来了?   现在岑擎和萧沐然应该都知道,岑崤进九区的目的是为了帮他翻案。   黎容带入了一下萧沐然的角度,觉得萧沐然一定不愿意岑崤为了他铤而走险,还把萧家岑家牵扯进去。   他脑中不自觉的开始回放宋沅沅生日会的场面。   要是萧沐然也甩给他一沓钱,他要怎么解释他跟岑崤还在热恋,有点舍不得分开?   还是不解释的好,不然说不定萧沐然会更生气。   黎容微微叹气。   以前不在意岑崤的时候,他从不怕得罪萧沐然和岑擎,甚至还觉得,他们折腾的越厉害越好。   现在在意了,居然要开始愁跟岑崤父母相处的问题。   这事儿不能他一个人承担压力,黎容立刻给岑崤打了电话。   岑崤刚接起电话,还不等黎容说话,就低声道:“我正在想你。”   床上骤然空落落的,让他极度不适应,抚摸着身边的枕头,上面似乎还留着黎容的气息。   他不由的想,等这件事结束,他一定得把黎容拽回床上。   黎容轻笑,眼睛望着选课界面,右手拄着下巴,幽幽道:“你妈来我们专业开课了,这周三,你打算怎么办呀?”   岑崤反问:“我妈?”   黎容轻叹:“你给我一个她不是为了我来的理由。”   岑崤静默了一会儿,还是残忍打破了黎容虚假的幻想:“她恐怕就是为了你来的。”   黎容有些头疼:“你妈要是让我离你远一点,我骗骗她合适吗?”   岑崤勾唇笑笑,忍不住安慰道:“你放心,她不会那么对你。”   “啧。”黎容撇撇嘴,“你怎么那么肯定?”   岑崤:“我周三要去九区一趟,递交完资料就去找你,你……见了她就知道了。”   岑崤懂萧沐然的心思,大概就是猫撸的不过瘾了,忍不住来撸真人版。   如果说以前萧沐然还能克制住,不跟黎清立联系,不跟黎家扯上一点关系。   但得知岑崤已经掺和进去后,她估计也破罐破摔了。   黎清立只剩下黎容一个后代,萧沐然爱屋及乌,也必然会把对黎清立的愧疚,遗憾回报给黎容。   对于他们要做的事,助力越大越好。   萧家这一代只有萧沐然一个女儿,萧沐然扯进来了,萧家恐怕也要被迫下场。   他外公外婆是文化界的柱石泰斗,说话极有分量,将来说不定可以用到。   黎容稍稍眯眼,警告道:“你妈要是欺负我,我就把这笔账算在你身上。”   岑崤低笑:“你什么时候不把账算在我身上了?苹果?”   黎容:“……”   虽然他们彼此已经心知肚明,但这么公然提上辈子的事合适吗? 第91章   岑崤所说的苹果这件事,是黎容印象中为数不多的,自己无理取闹的时刻。   那时候GT201项目刚立项,黎容压力很大。   但他习惯于自己消化,不想跟人倾诉。   压力累积的多了,他就开始焦虑,每天睡不踏实,夜晚频频惊醒。   为了缓解焦虑,他只好在深夜惊醒的时候,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削苹果皮。   做件精细但难度不大的事可以让他放松一点,一开始他也削不好,苹果皮削的厚,几下就断了。   但因为惊醒的次数太多,练得太频繁,没多久就掌握了让苹果皮不断的方法。   削好的苹果他也不吃,就找个盘子放在餐桌上,第二天早晨岑崤起床看到,会顺势解决掉。   不知道岑崤会不会以为是他故意给他削的,但那时候的黎容不关心。   有天他照例压力大的喘不过气,又盘腿坐在客厅削苹果,但可能手法越来越纯熟了,他就不由自主的开始溜号,脑子里想的,全都是项目的事。   岑崤半夜口渴,醒来觉察出他不在,才下楼来找他。   黎容深深陷入自己的思绪里,竟然没有发现岑崤。   岑崤也没打扰他,他一向对黎容的不寻常举动无能为力。   他轻手轻脚的走到厨房,给自己倒了杯水,没想到手太干燥太滑,一下子没拿好,水杯滑落到大理石酒台,发出清脆的巨响。   黎容正魂游天外,被这声响动吓的一抖,刀锋一歪,将苹果皮割断了,还划破了手指。   黎容感到一阵细小的破裂的锐痛,紧接着,鲜血沿着拇指流了下去。   他原本就不安定的心更加烦躁了。   他突然站起身,将水果刀和苹果重重的扔在茶几上,冲厨房的岑崤吼道:“你就不能小声点!”   苹果砸在光滑的茶几上,滚了几圈,又跌落在地,狼狈的歪倒着,汁水溅了满地。   偌大的别墅里骤然安静,只有秒针匍匐前进的“沙沙”声。   岑崤也吓了一跳,他那时还没意识到,黎容的心理创伤已经很严重了。   黎容用掌心抵着额头,重重深吸一口气,牙齿打颤:“为什么你就不能让我安静一会儿?为什么总要出现在我眼前?为什么一点空间都不留给我?”   其实划破个口子,或是没削好苹果都是很小的事情,他明知道自己在借题发挥,但他控制不住。   他控制不住想要宣泄的欲望,控制不住痛苦,控制不住流眼泪。   黎容一边哆嗦着,一边感觉到脸上一片潮湿的凉意。   他又觉得在岑崤面前哭太丢脸了,所以抽了张纸巾,粗鲁的擦掉手上的血迹,然后将废纸一扔,一甩手,大跨步上了楼。   他也没有意识到,岑崤是他唯一能够倾泻情绪的人,因为他无比确认岑崤不会真的从他眼前消失,因为那些他理解不了的复杂的爱和恨。   岑崤全程没有说一句话,也没有跟上楼去。   厨房很暗,月光笼罩不到,黎容甚至看不清他的表情。   但大概是压抑的情绪有了出口,黎容倒在枕头上哭了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过了不知道多久,黎容模模糊糊的感觉有人走进卧室。   他感到有人捏起了他的手指,在他的伤口上喷了消毒止痛的喷雾。   喷雾凉丝丝的,有一股草药香,喷着很舒服,吸收也快。   黎容半梦半醒,听到岑崤托着他的手背,低声叹息:“就这么讨厌我?”   那声音不像岑崤一贯的强势和冷静,反倒有些迷茫。   也只有在黎容睡着的时候,岑崤才会流露出这种情绪。   黎容紧闭着眼睛,呼吸均匀,像依旧沉溺在睡梦中。   但他分明感觉到眼角发涩,又有什么东西滑落了下来。   第二天一早,黎容梳洗后下楼,发现地上的苹果不见了,沾血的纸巾不见了,所有的痕迹都被整理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只有他手指上已经愈合的伤口和淡淡的药香提醒他,一切都是真实的。   他的情绪已经稳定,回想起昨晚,他心里居然有些不是滋味。   当天晚上,黎容特意早两个小时从红娑研究院下班,路过茶餐厅时买了两盒红豆双皮奶。   司机师傅为了跟老板保持友好关系,有时会跟黎容搭话套近乎。   看见黎容拎了两盒双皮奶,司机师傅笑着问:“是给岑总带的吗?”   黎容眼皮一跳,将双皮奶往身后藏了藏,冷静道:“餐厅活动,买一送一。”   司机道:“啊……我以为你和岑总这种条件,不会关注打折团购推广。”   黎容心道,你想的对。   到了家,黎容计算着岑崤回来的时间,提前把一盒双皮奶放在自己旁边的位置,一盒自己吃。   等岑崤推门进来,就看到黎容一脸平静的低头吃着双皮奶,吃的慢条斯理,很优雅也很……心不在焉。   岑崤瞥了一眼没动的那盒,又看看黎容手里捧着吃了一大半的这盒。   “怎么买了两盒一样口味的?”   黎容眼睑微颤,手指一顿:“……”   岑崤以为黎容还沉浸在昨晚的情绪里,也没打算听到回答:“你慢慢吃,我去书房。”   黎容:“……”   他把酝酿了一天条理清晰又不失身份的解释连同双皮奶一起咽了下去。   其实,他的压力除了有GT201项目艰巨的内因,还有素禾生物带来的外因。   素禾生物的甲可亭经过一次升级,药效更好,副作用更小,价格也随之升高,患者可以选择购买新甲或旧甲,新甲定价的同时,旧甲的价格相对降低了,也能让更多人用得起药。   当时网络上一片交口称赞,恨不得把素禾生物捧成活神仙,素禾生物也顺势揽收了更大的市场。   新甲和旧甲都需要长期用药,而且素禾生物官方声明,中途换药不会对健康产生影响,两种药的药效也不互斥。   这也就意味着,家底雄厚的人,会选择更换副作用更小的新甲,而支付不起新甲的人,也可以用回旧甲。   素禾生物尽可能的抓住了更多的客户,在黎容进红娑研究院的那一年,药企收益达到了峰值。   但黎容不相信,真的做不出来可以根治细菌性早衰症的药物。   黎清立从不说大话,他说能够根治,一定是有了十足的信心。   如果律因絮的研究报告可以解封,在失败的基础上进行修改优化,黎容相信自己可以做出更好的律因絮。   所以在仔细了解了细菌性早衰症后,他向江维德提出优化律因絮的念头。   江维德思考了一周,同意试着申请解封律因絮研究报告,但他也劝黎容不要依赖几年前的报告,要开辟自己的思路。   江维德也不同意这个项目延续律因絮的名字,而是亲自定名为——GT201.   黎容其实不知道这字母和代号是什么意思,红娑研究院近五年的项目,好像没有以GT开头作为项目编号的。   但江维德让他只管去做,成功了再说。   这些话,他从来没有心平气和的跟岑崤说过。   他们的确因为缺乏交流,错失了太多认清心意的机会。   黎容瞥了一眼锁好的卧室门,随后一身轻松的向后一倒,懒洋洋的靠在旋转学习椅上,也不管选课界面因为长时间不动慢慢暗了下去。   他举着手机,沉浸在回忆里,反复品味着曾经的酸涩和笨拙,意味深长道:“有些人啊,不是给他的苹果反倒能老老实实的吃,特意给他带的东西却理解不了。”   手机对面,岑崤忍不住轻笑,嗓音低沉又动听:“或许不是理解不了,而是想把好吃的留给你呢。” 第92章   萧沐然这个级别的客座教授,脾气都是很古怪的。   她难得来A大上门课,学校一般都会尽力协调她的时间。   《艺术史》被安排在上午第一节,对此,各位新生也表示很满意,因为这种大课堂,基本不会有人管纪律,想睡就睡,想看手机就看手机。   文科类的公开课,被大家默认为水课,即便萧沐然名字前头有一连串光鲜亮丽的前缀,他们也不在意。   当然,萧沐然本人也不屑管别人是不是认真听她的课。   她就是为了黎容来的。   得知岑崤和黎容成为朋友,且要为黎清立翻案,萧沐然已经纠结好久了。   黎清立出事后,她立刻缩进了为自己搭建的安全区里,不敢听任何消息,因为那些消息除了让自己痛苦,什么也改变不了。   但她不是没有祈祷过,能有人挺身而出对铺天盖地的侮辱谩骂叫停,能有人披荆斩棘深挖错综复杂的利益纠葛,能有人抽丝剥茧追寻正义和真相,能有人珍视一个科学家的清白。   她没想到,那个人会是自己的儿子。   自从那天岑崤参加完九区的考试,没有选择回家,萧沐然就知道,她已经跟岑崤渐行渐远了,不仅是心理上的渐行渐远,而是连三观都完全背道而驰。   她被囚于原地,岑崤却向着她期盼的目标前进了。   萧沐然整日待在家里,用最好的猫粮喂勿忘我,精心照顾它,为它梳理皮毛,宠溺的逗它开心,为它置办了一间小卧室,里面放满了所有据说猫咪会喜欢的东西。   但明明,黎清立还有一个儿子,一个背负着骂名,委屈,债务,伤痛的儿子。   她对猫咪再好,也帮不到黎清立什么,不过是感动自己罢了。   所以她想亲自见见黎容,想看看这个孩子是如何从崩塌的世界观里存活下来的。   -   黎容为了避开锲而不舍要求一起走的宋赫,特意晚了半小时起床。   宋赫已经背好了书包穿好了鞋,他站在黎容卧室门口,敲了敲门:“黎容,都快上课了,你还不起来吗?”   他并不是健谈的性格,也不愿主动跟谁建立友谊。   但他别无选择,只能努力接近黎容。   黎容靠在床上,手里捧着本《策略思维》,从起床到现在,他读了几十页了,也已经读的不耐烦了。   他清了清嗓子,佯装困倦:“你先去吧,我马上起。”   宋赫是个很守规矩的学生,他低头看了看表,离上课只剩半个小时了,连去食堂吃早饭都来不及。   他实在等不了黎容,只好一咬牙:“ 那我先去了,你别迟到。”   黎容一抬眼,将书扣上,仔细听着门外的动静。   宿舍的隔音并不太好,他能听见宋赫的脚步声,能听见关门声,不久后,宿舍里一片寂静。   黎容松了口气,这才把被子一掀,下了床。   他不知道宋赫为什么突然跟他套近乎,但他现在没心思深究背后的原因,所以只能简单粗暴的和宋赫的愿望反着来。   刷牙的时候,黎容收到了岑崤的短信。   【岑崤:我去九区了,你正常听课就好,我妈胆子很小,你不用担心。】   黎容刷牙的动作一停,盯着短信看了几秒,挑了挑眉。   胆子很小?   【黎容:好,处理完告诉我一声。】   等黎容洗漱完跑到阶梯教室门口,上课铃刚打响。   他是真真正正踩着铃进去的。   但他没想到,有且只有他是踩着铃进去的,教室里已经坐满了乌泱泱的人,边边角角连点空位置都没有了。   不仅学生来的早,就连萧沐然也已经站在讲台前准备了。   黎容还不知道,A大什么时候有这么良好的上课习惯。   他一个人站在门口,不是迟到胜似迟到,莫名还有些惭愧。   萧沐然看向门口,竟然也变得手足无措。   她今天特意早来了半个小时,就是想趁人少的时候,能仔细看一看黎容。   在此之前,虽然她已经尽可能的找人了解了黎容这段时间的遭遇,但黎容近期的照片,只有A中高考荣誉榜上的证件照,她担心照片有失真,所以一直努力在形形色色的面孔中寻找黎容的身影。   可等她真的见到黎容,她才发现她分明一眼就能认出黎清立的儿子。   黎容长得要比黎清立精致秀气,头发也更长,唯有那双眼睛,和黎清立几乎一模一样,细致温柔,漂亮的桃花状,眨动的时候,让人情不自禁的想要望进去。   但黎容和黎清立的眼神却截然不同。   在萧沐然的印象里,黎清立的眼神温暖,坦诚,带着阳光的温度,看向他,就能感受到对世界的热爱,对生命的尊重。   她从没在第二个人眼中见到那种治愈的美好的力量,所以她沉迷不已,难以忘怀。   可黎容不是。   黎容的眼神沉静,克制,在层层重茧的包裹下,透不出一丝一毫的真实情绪。   他不是波光粼粼里一眼望到底的浅溪,而是重峦叠嶂中终年化不开的云雾。   这样的眼神,她在岑崤眼中也见到过。   这大概就是,努力将崩塌的世界观重塑的代价,为了活下去承担痛苦的代价。   可萧沐然不懂,岑崤的痛苦源自何处。   宋赫朝黎容招了招手:“黎容,这里!”   黎容脚步一顿,发现自己除了坐在宋赫身边也没别得选择。   他以为在大庭广众之下,萧沐然不会轻易表现出对他的敌意,至少会说一句“赶紧找座位坐好”。   但是没有,萧沐然除了呆呆的看着他,一句话也没说。   黎容甚至揣摩不出,那种眼神到底是什么情绪。   宋赫显然没吃早饭,直接来教室占的座位。   他抢到了第二排,特意给黎容留了一个位置。   黎容艰难的从几个同学腿前挤过,坐在了宋赫身边。   “谢谢。”   宋赫绷了绷发白的唇,紧张的攥了攥手指:“我以为你要迟到了。”   他用余光瞥了瞥黎容,发现黎容的表情很坦然,丝毫没因在众目睽睽之下进入教室而尴尬。   黎容微微朝宋赫的方向歪了下头,在教室连绵不断的窸窣声中问:“怎么人到的这么全?”   宋赫显然一时间没理解:“人……到的全不对吗?”   他还是高中的思维,觉得上课就该是这样的,学生早早到齐,甚至老师都要争分夺秒。   黎容笑着解释:“我以为大学课堂比较松弛,这种公开课,大家没这么严阵以待。”   宋赫恍然:“啊……因为昨天年级群里有人说萧老师是大美女,可能有很多人起哄吧,大家也挺无聊的。”   黎容忍俊不禁:“这样啊。”   平心而论,萧沐然长得是很漂亮的,不然岑崤也没处继承那张好看的皮囊。   不过作为老师,萧沐然实在是没有气场,看起来就容易被学生欺负,怪不得岑崤形容他妈胆小。   黎容觉得自己多虑了,萧沐然肯定做不出宋母甩钱那种事。   萧沐然的目光追着黎容看了好久,才不依不舍的收回来。   她垂眸对着PPT,柔声细语道:“这节课先给大家展示一些我个人非常喜欢的艺术品,它们无一不烙印了浓郁的时代特征,从这些藏品里……”   教室里逐渐安静了下来。   萧沐然的声音不大,教室后排恐怕都听不清晰。   不过萧沐然也没有拔高音量的意思。   她其实不在乎是不是所有人都能听到,让她在意的人实在不多。   黎容发现,萧沐然讲的都是很基础宽泛的东西,她并没有把萧家堪比博物馆一样的宝库拿出来晒晒。   黎容听得有些心不在焉。   一堂公开课三个小时,分成两节,两节中间有十分钟的休息时间。   大概一个多小时,宋赫低声问道:“黎容,你饿不饿,一会儿下课我去买两个面包吧。”   黎容朝宋赫瞥了一眼,才发现宋赫嘴唇发白,气色也不太好。   黎容:“你怎么了?”   宋赫:“我有点低血糖,早晨没来得及吃饭,不过没大事。”   宋赫不说黎容还感觉不到,宋赫一说,他也觉得胃里空空的,开始饿了。   他忍不住揉了揉肚子:“下课时间不够吧。”   这附近都是教学楼,离便利店很远,除非骑自行车往返,但想好好吃一口,基本也要占用上课时间了。   宋赫瞥了一眼手表:“我尽量快点。”   果然下课铃一响,宋赫就挤开人群跑了出去。   黎容单手拄着下巴,低着头,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反正四节公开课而已,忍一忍就过去了,况且萧沐然现在还不知道岑崤和他谈恋爱。   他正低着头,却感到周围同学的目光朝他聚拢了过来,尤其是前排的同学,几乎是毫不掩饰的望着他。   黎容皱了皱眉,只好抬起眼,这才看到萧沐然走下了讲台,站在过道望着他。   黎容怔住,动了动唇,却发现不知道该称呼萧沐然什么。   萧沐然两只手攥在一起,手指捏的发白,轻声问他:“黎…容,你是起晚了还没有吃饭吗?”   “我……”黎容没想到,这是萧沐然跟他说的第一句话。   萧沐然似乎也觉得自己有些突兀,解释道:“我看你课上揉了揉肚子,听说你胃不太好,如果饿了的话可以去吃东西,没关系的。”   黎容略微诧异。   他揉了吗,他自己都没什么印象,萧沐然是什么时候注意到的?   黎容莞尔一笑:“谢谢…老师,不过不用了。”   他总觉得自己得跟岑崤父母保持距离,不然有一天,他们听说他和岑崤在谈恋爱,恐怕要炸了。   萧沐然看得出来,黎容对她保持着警惕和距离。   也对,经历了这么多,不对人充满戒心是不可能的。   这是能摧毁人心智的灾难,硬撑着活下来已经不易。   想到这里,萧沐然又开始心疼。   她突然想起了什么,连忙小跑到讲台上,在自己的包里翻了翻,找出一条巧克力花生能量棒。   能量棒有点小,但聊胜于无,原本是给她撑这两节课补充体力的,但她把能量棒递给了黎容。   萧沐然脸上带着歉疚:“我只带了这个,你吃一点吧,别再伤了胃。”   黎容将能量棒攥在手里,心情有些复杂。   能量棒的塑料包装上,还带着淡淡的香水味,不刺鼻,是很浅的栀香。   他突然有种感觉,萧沐然不在乎这间教室里除他之外的所有人。   而且就是理所当然的不在乎,坦荡的不在乎,甚至也不关心别人怎么想。   好像对萧沐然来说,什么都没有黎容填饱肚子重要。   宋赫满头大汗的跑回来,发现黎容正撕开包装,慢条斯理的咬着一根巧克力棒。   宋赫捏着两袋面包,呆滞的看向他:“你……带零食过来了?”   黎容摇头,云淡风轻道:“萧老师给我的。”   宋赫迟钝的坐了下来:“哦……老师人真不错。”   黎容弯了弯眼睛,算是敷衍的应付了宋赫,他此刻脑子里想的都是,岑崤是不是跟萧沐然说了什么?   萧沐然凭什么对他好?   将巧克力棒塞进肚子里,黎容给岑崤发了条消息。   【黎容:回来了吗?来阶梯教室找我。】   【岑崤:回来了,要给你带东西吃吗?】   【黎容:不用,你是不是跟你妈说过什么?】   【岑崤:怎么了?】   【黎容:她不仅没有找我麻烦,还关心我吃没吃早饭,这不合理吧?】   【岑崤:怎么不合理,你这么可爱。】   【黎容:……少来。】   他知道那是岑崤掩饰真相的说辞。   虽然他和岑崤已经‘坦诚’相见,身经‘百战’,但偶尔,他还是会忍不住脸颊发热。 第93章 (二更)   “下课。”   萧沐然话音刚落,下课铃声也随之响起,教室里顿时聒噪起来,几个班的人随之而动,乱成一团。   宋赫试探性的问:“你…你们班一会儿有课吗?”   黎容眼睑一垂,淡淡道:“没课,我去找朋友。”   宋赫喉结一滚,背绷的笔直,眼睛望向黑板,装作漫不经心:“什么朋友啊?”   “哈。”黎容扯了扯唇,没有回答。   宋赫等了一会儿,确认黎容没有分享的欲望,他只好不尴不尬道:“我们班还有课,先走了。”   说罢,他把给黎容带的那袋面包留在了桌面上,一扯书包,快速逃离了阶梯教室。   黎容扫了一眼起酥面包,又眯着眼看向宋赫的背影。   这又是谁,让宋赫来接近他套话呢?   选了宋赫,是没有别人能收买,还是并不指望宋赫套出什么关键信息,只是单纯关注他的一举一动呢?   黎容只想了几秒,就收回目光,因为他发现,萧沐然并不急着走,似乎还期待着多看他几眼。   这种认知难得让黎容感到惶恐。   一个本应该对他恶语相向的人,不仅没有针对他,反而向他释放善意。   这可能是唯一一件他预判错误,但事实却比他想象好的事情了。   不过他还是不知道该如何跟岑崤的母亲交流,所以他巧妙的避开萧沐然的关切,夹在人流之间,默默出了教室。   只是鬼使神差的,那个能量棒的包装纸他没扔,反而一直在手里攥着。   萧沐然欲言又止看着他离开,并没有开口阻拦。   而且很快,她也没精力看着黎容了,因为有几个学生凑了过来,表示对她讲的东西感兴趣,开始问东问西。   黎容出了教室,和岑崤约着在教学楼后的小花园见。   他手里揉着那个撕开的包装纸,往茂密干燥的草坪上一坐,将书包甩在一边。   岑崤赶到的时候,就看到黎容盘腿坐在郁郁葱葱的草坪上,低头垂着眼,手里揉搓着什么,阳光自上而下落在他身上,他的头发被照耀的泛着棕,侧脸却是细腻的白。   现在是上课时间,教学楼外安静空旷的很,但黎容坐在那里,就占据了他全部的视线。   “见了我妈,感觉还好吗?”岑崤慢悠悠走到他身边。   黎容仰起头,顶着阳光眯起眼:“九区的事情办好了?”   岑崤点点头:“材料都交齐了,审批流程大概三天能下来,就可以去领证件了。”   黎容一把拽住岑崤的胳膊,将他扯了下来,和自己一起坐在草地上,然后堂而皇之的将自己的一条腿压在了岑崤膝盖上:“那你跟我解释一下,你妈的态度是怎么回事。”   他还没忘记,上一世萧沐然极力反对岑崤和他在一起。   岑崤膝盖上担负着黎容小腿的重量,非但不嫌累赘,反而伸出手,轻轻揉捏着黎容的肌肉:“真的想知道?”   黎容:“当然。”   岑崤轻叹一口气,将手掌搭在黎容膝上,低声道:“如果她排斥我跟你走得近,不是担心你影响岑家什么,而是担心我伤害你。”   黎容轻皱了下眉,显然不理解岑崤的说法。   岑崤看向黎容,问道:“黎教授从来没提过留学之前的事吗?”   黎容顿了顿:“提过,上大学,做项目,参加志愿活动,组建新思维社团……你指哪方面?”   岑崤突然凑上去,在黎容柔软的唇上碰了一下,声音低沉道:“这方面。”   黎容怔住,睁大眼睛和岑崤对视,不由自主的舔了舔下唇:“这倒……没说过。”   他对父母的情史不太关心,这也不是他该操心的事。   他只要知道父母相爱就够了。   岑崤:“我妈曾经和黎教授在一起过,不过时间很短。”   他很平静的说出了岑家避讳了十多年的话题。   黎容:“……”   这倒是他完全没想到的,原来他和岑崤之间,还有这层纠葛。   想着想着,黎容蓦然失笑,摇了摇头:“真是难以想象。”   他妈顾浓是跟萧沐然截然不同的性格。   萧沐然柔软,敏感,举止优雅,气质温和,哪怕关心人也是隐忍和克制的,感情更多是隐藏在眼睛里,不善于宣之于口。   而顾浓热情,坚强,热爱挑战,精力充沛,兴趣特别广泛。   有时候黎容觉得,她如果不是在兴趣爱好上花费了太多精力,或许会比黎清立的学术成就更高。   岑崤目光微凛,淡淡道:“如果我外公外婆没有那么不是东西,大概也不会有我们俩了。”   他原原本本的将当年所有发生的事讲给了黎容。   时过境迁,他对这件事已经没有太多的情绪。   他已经成长到,不会被长辈的意志支配心情的年纪了。   过往的伤痕不会抹去,但也不必抹去,他不沉溺过往,他决定往前走了。   黎容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黎清立从来没有提起过这件事,这段被人有心拆散的感情,或许是他的一段遗憾,但不曾绊住他的脚步。   都说时间会治愈一切,坚强的人总能往前走,但也确实有人,被迫困在过去。   黎容看向岑崤:“那……你几岁知道这件事的?”   岑崤努力回忆了一下,发现年年相似,他也记不清了:“很小,几岁不知道了。”   黎容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抿着唇,打量岑崤:“所以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关注我的?”   上A中之前,他甚至没听过岑崤这个名字,他以前本来就不是爱交朋友爱凑热闹的性格。   岑崤抬起手,揉了揉黎容的耳骨,替他捋好被风吹乱的头发:“那就……很久了。”   他没什么不好承认的。   自从知道父母的裂痕中还有另一个人的名字,他就忍不住想去看看,看看那个人是不是也和萧沐然一样挣扎,看看那家的孩子,是不是也过他这种生活。   结果并不是。   黎容小时候没那么清冷,很容易被逗笑,黑亮的眼睛弯起来隐约有了桃花样,从小就是温柔多情的样子。   他被黎清立和顾浓抱起来的时候,说话自动变得黏糊糊的,像在撒娇,下巴抵在爸妈肩头,把脸蛋挤出两个小鼓包。   他眼底没有一丝痛苦的影子,活脱脱娇生惯养的小美人。   那是岑崤见过的,最完美的家庭的模样。   黎容挑了挑眉,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你很早就知道我,很早就关注过我,所以……高一高二时候的针锋相对,宋沅沅生日会上的视而不见,以及……这些其实都不是红娑和蓝枢天然对立的原因,而是因为我是黎清立的儿子。”   他总算明白,岑崤对他难以抑制的爱意中夹杂的偏执和强硬是为什么了。   怪不得岑崤说,萧沐然不让他们在一起,是担心岑崤伤害他。   一个人困在原地,另一个人已经放下,这种差别,的确会让人难以释怀。   黎容抿着唇,微微眯起眼,伸手揪起一把草叶,往岑崤怀里一砸:“好啊,我说你当初怎么……”   怎么那么狠。   亏他还以为毕业典礼那晚,岑崤是因为宋沅沅吃他的醋。   岑崤任由他撒了自己一身草叶,也不拂去,反而伸手箍住黎容的腰,安抚似的贴了贴他的唇,垂着眼眸,隐忍道:“对不起,以后不会了。”   黎容也没真的翻旧账,他更多地是惊讶,惊讶于岑崤可以埋葬全部的痛苦和挣扎,选择完完全全的爱他。   在他还对一切一无所知的时候,岑崤已经走过了全部的阻碍。   黎容推了两下岑崤的胸膛,没有推开,也就不用力了。   岑崤细细的摩擦着他的唇,安抚似的抚摸着他的后颈,见他终于安静下来,岑崤才抵着他的额头:“每一件让你不开心的事,我都很后悔,幸好,还有机会改变。”   黎容眼睑轻颤,呼吸稍急,他抿了下濡湿的唇,伸手揪住岑崤的前襟,咬牙道:“这些我先记着了,从高一开学到……以后我再跟你慢慢清算。”   “好,你可以随时讨回来。”岑崤浑身放松,向后仰了仰,方便黎容揪揪扯扯的发泄。   谁料黎容突然跪坐在草坪上,手上一用力,将岑崤按倒在地,然后整个人扑了上去。   他压着岑崤,双臂撑在岑崤耳边,抬眸凝视着岑崤的眼睛:“你妈妈不该迁怒在你身上,你当时那么小,三观不正就不正吧,作风不齿就不齿吧,我宽宏大量一点。”   说罢,他手臂一弯,贴着岑崤的胸口,咬住了岑崤的唇。   这下是他完全占据着主动权,将岑崤按在身下,在岑崤的领地里扫荡了一圈。   亲够了,黎容跪坐在岑崤身上,居高临下看着怔忪的岑崤,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笑意:“睡都睡了,我会负责的。” 第94章   岑崤抬起手,扶着黎容的腰,目光细细描摹着黎容的眉眼,眸中带着毫不掩饰的炽烈的爱意。   半晌,他喉结滚了滚,低声道:“我也会负责的。”   黎容目光流转,牙齿抵了下舌尖,然后他单手撑地,腾出一只手来拍了拍岑崤的胳膊:“起来吧,要是被人拍到,咱俩这姿势够上论坛头条了。”   岑崤环着他的力道本就不重,黎容扶着他的胳膊,腰腹一用力,从岑崤腿上下来,翻了个身,便又坐在草地上。   岑崤也撑着坐了起来,手背到身后,拍了拍衣服上沾到的草叶。   黎容懒洋洋道:“这么说,我以后有机会逛逛萧家私藏的宝库了?”   据说那是萧氏家族从古至今传承下来的,真真正正价值不菲的好东西,这些藏品偶尔会借给博物馆展出,但每次也就借一两件,想一口气看全的机会几乎没有。   岑崤贴着黎容耳边,暗示道:“你要是想看,跟我说也管用。”   黎容眼中含笑,盘起腿,手指勾着草叶一圈圈打转:“现在还是算了,我一贫如洗,怕看多了心里不平衡。”   岑崤轻笑:“说点正事,韩江给我和杜溟立每人分配了五个人,我这里的人都是A大毕业的,算是正统的学院派。其中一个还是你同系的学长,不过他毕业之后没再深造,转行去做了教育行业。”   黎容点点头:“考九区的人还真是五花八门。”   岑崤淡淡道:“是啊,不过韩江还是没少藏小心思,杜溟立那边的人,或多或少都接触过药企,了解生物行业,我这边唯一一个算得上有联系的,就是你这位学长,但他十六岁上A大,二十岁毕业,干了十二年教育,相关知识已经忘没了。”   黎容:“十二年……”   他对这个数字敏感,是因为慧姨在A大摆摊也已经十二年了,眼看着要奔第十三个年头了。   岑崤:“现在我和杜溟立的证件还没下来,下来之后,我会找人盯着他的进度,他自然也会找人盯着我,所以你……”   黎容知道以后的日子可能得更加谨慎,不光藏在暗处的幕后黑手在密切注视他,还有个视岑崤为对手的杜溟立。   “说到盯着,我有个室友盯我盯的倒是漏洞百出,我虽然还没猜到是谁买通的他,不过这人要是真想从我这里套出什么,找他实在是太蠢了。”   更何况他大部分时间都去岑崤的公寓住,要不是为了从何长峰那里套话,他根本懒得回来。   岑崤眯了眯眼:“你要是觉得烦,我想办法把他调走。”   黎容摇摇头:“不用,暂且看看他要做什么,对了,你这节没课?”   岑崤:“有啊。”   黎容眨眨眼,疑惑道:“……那你不去上课?”   岑崤挑了下眉,反问道:“有必要吗?”   黎容:“……”   倒也是,岑崤和他一样,该学的都学一遍了,只不过有九区的身份在,岑崤不得不考一班证明自己没打算荒废学业,一班和吊尾车的要求自然是不一样的,岑崤不像他这么自在。   但是,谁又真的会跟三区会长的儿子过不去呢,经管系的老师或多或少都跟蓝枢有合作项目。   黎容:“对了,林溱说一会儿过来,他们班有个短片要拍,想问慧姨能不能出境,到时候中午一起吃饭。不过在食堂就不合适了,南门外那家茶餐厅不错。”   岑崤:“那我先回教室装一装,中午跟你们汇合。”   黎容似笑非笑,故意在捅破窗户纸的边缘游走:“装一装,难不成不学你就都会了?”   岑崤揽着他的脖颈,在他唇上碰了一下,然后站起身,从善如流道:“这点自学能力都没有,也考不上A大吧。”   中午,林溱特意打了二十分钟车赶到A大,这还是他们几个人开学后第一次聚会。   林溱不由感叹:“A大可真大啊,我们电影学院走路都能逛完,A大还能开校车。”   简复得意道:“那当然,A大图书馆就有七个,你要是想看,可以求求我,我勉为其难给你借张学生卡。”   林溱瞪了他一眼,嗔道:“要不要脸,你来电影学院吃饭都是我请客!”   黎容惊讶:“我记得计算机系大一大二的课很满呀,简复什么时候去的电影学院?”   简复僵硬了一下,干巴巴道:“……不算满吧,跟我哥经管系差不多啊。”   林溱一皱眉,抬手戳了一下简复的肩头:“你不是说你都没什么课,还要旁听我们表演课吗?”   简复被他戳的肩膀一酥,不由得抖了抖:“哎呀……大学这点玩意儿还用学吗,等级考试我初中就能考满分了好不好。”   林溱怀疑的盯了简复几秒,他对简复的水平还没有准确的认知,毕竟简复在他面前,大部分时间挺傻的,连滑雪都教不好。   黎容算了算时间,开口问道:“林溱,是不是有个唱歌的选秀节目要开始了,你报名了吗?”   林溱顿了顿:“是啊,节目组到我们学校来宣传了,很多同学都报了,班长你怎么知道?”   黎容无奈摇头。   他就知道,林溱把他当初说的话给忘了。   黎容:“想参加就参加,进决赛了再说。”   林溱忘了也没关系,这次他可以帮身边人避开所有的风险。   林溱不好意思的搓着筷子:“我也就是刚报名,连初筛都没过呢,就是去长长见识,还是得以学业为主。”   简复小声吐槽:“你唱歌那么好听,节目组瞎了才不让你过初筛。”   纪小川也跟风:“就是就是,林溱长得也…也好看,选秀节目就…就喜欢这样的。”   林溱谦逊惯了,听不得夸奖,于是赶紧转移话题,望向徐唐慧:“对了慧姨,我们有门课要拍个十分钟的小短片,正好有个合适的角色,您要不要来客串一下?”   徐唐慧腼腆的笑笑,往后躲了躲:“我也不会演戏啊,别给你们作业耽误了。”   林溱可怜巴巴道:“您本色出演就可以,特别简单,不然我们真要去制片厂门口拉群演了。”   徐唐慧哪忍心拒绝这帮孩子,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不给你们添麻烦就好。”   林溱心满意足,忍不住抬起手比划:“到时候我们会把成片放到网上,您这个角色特别催泪,万一火了,以后买你东西的就多了。”   徐唐慧赶紧摆手:“不求那个不求那个。”   简复伸手扳过林溱的脸,酸溜溜道:“你怎么不找我客串,我还是挺上镜的吧?”   林溱垂眸看着简复捏在自己下巴上的手,顿了顿,只觉得简复的手指很热,他的脸也开始变热。   他不自在的拍开简复的手指,目光躲闪,咽了咽唾沫:“我谢谢你,我们学校最不缺的就是你这个年纪的帅哥。”   他的本意是,校园里随便拉个人,不管是戏曲系的,导演系的,表演系的,还是音乐系的,都能上镜都能演,根本不缺想做主角的年轻人。   但他并不是说,简复在他心里和这些人一样。   简复能理解林溱的意思,可心里还是有点堵,脸上的开心也挤不出来了。   原来电影学院不光美女多,帅哥也多。   什么破地方!   岑崤察觉出了简复情绪的低落,只好轻咳一声,转移他的注意力:“好了,一边吃我们一边交流下信息,接下来我和黎容可能会很忙。”   岑崤把九区,梅江药业,韩江和杜溟立的事情简单介绍了一下。   林溱,纪小川和徐唐慧离蓝枢和红娑很远,对里面的斗争也一知半解,所以就安静听着。   简复深有体会,忿忿道:“鬼眼组听起来吓人,但也就那么回事,韩江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之前一区还有小道消息,说韩江那废物儿子能去top10留学,是因为找了三个红娑重量级教授写推荐信,要不是看在九区的面子上,谁会给废物写。”   岑崤冷静道:“这件事说出去不好听,但也不算错,能传出来,肯定是韩江审过的。如果刘檀芝的媒体资源都是韩江的,说明韩江已经渗透了互联网平台,掌握了一定的舆论话语权,你们一区注意点吧。”   黎容吃完一颗裹满咖喱的鱼蛋,擦了擦嘴:“我来说说我这边的信息。”   他把何长峰和梅江药业的关系,宋赫的古怪,还有见张昭和的事情说了一遍。   虽然他们怀疑张昭和并非表现的那么简单,但以张昭和在A大的地位,似乎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纪小川一边咬着粉蒸排骨,一边睁大眼睛,全神贯注的听着,要不是认识了黎容,她恐怕一辈子都接触不到这些内幕。   “我们…老师很看不起…张昭和,说他…这些年一直在…误人子弟。”   黎容淡声道:“不止误人子弟,他还很不以为意。”   上次和张昭和见面,黎容能感觉出来,张昭和是真心希望他去更好的班级的。   或许在张昭和眼里,他还值得挽救一下,至于班里的其他人,张昭和虽然和颜悦色,但从没放在心上过。   徐唐慧听黎容说完全部的信息,便放下筷子,皱着眉,陷入了沉思。   黎容坐在徐唐慧对面,察觉到她的不对劲,立刻看了过去,笑道:“怎么了慧姨?”   徐唐慧似乎还没完全回想起来,她用掌心敲了敲脑袋,对自己的记忆力有些恨铁不成钢,她犹犹豫豫道:“你说那个金色塔状的图案,我好像在哪里看到过,一定看到过……到底是哪里呢?” 第95章   “慧姨你见过?”黎容和岑崤都显得很诧异。   他们一个曾经是红娑研究院最年轻的研究组长,一个是蓝枢联合商会三区的实际掌权人,但张昭和透露过的这个图案,他们都没有印象。   黎容曾经以为,这个图案所代表的含义,一定比他们能够接触的范围还要深,却没想到,慧姨居然见过。   慧姨唯一比他们多的,就是在A大呆的年头了。   徐唐慧早期管理学校实验室,被污蔑开除后,就一直在广场上摆摊,得益于黎清立的帮助,她可以进出A大图书馆和机房,这些地方都并不机密。   他们想错了?   简复:“难不成是在图书馆见到的?”   林溱:”要是图书馆就难找了,不是说A大图书馆有名的多吗?”   徐唐慧迟疑了一下,摇了摇头:“你们给我时间想一想,太久了,我得捋一捋。”   黎容安抚道:“好,您别着急,慢慢想。”   这件事的确不急,张昭和既然有意让他看到,早晚有一天,也会主动告诉他的。   只是等张昭和主动说,他们可能就失去了先机。   黎容敲了敲桌面,看向简复:“有空帮我查一下宋赫这个人,是我另一个室友。”   简复:“查什么,不会你两个室友都跟这件事有关联吧?”   黎容勾唇:“他应该是个小角色,但是被人盯着的感觉,实在是不舒服。”   简复:“行。”   他偷权限已经偷的轻车熟路了,一区里的人都见怪不怪。   正事谈完,接下来的话题就轻松多了。   纪小川打了个饱嗝,揉着肚子进入贤者时间,喃喃道:“和你们…聚餐简直就是…给我增肥的,你们都…不吃。”   林溱不敢胖,控制饮食久了,饭量也小了,简复心思不在吃上,但纪小川也不知道他为什么总爱接林溱的话。   黎容和岑崤一直忙正事,筷子都没动几下,徐唐慧吃惯了家常菜,在这种偏高档的餐厅吃不习惯。   徐唐慧笑着给纪小川倒了杯柠檬水:“能吃是福,年纪轻轻的,就该多吃点好的,等到我这个年纪,你就没胃口了。”   纪小川捧着水杯,抿了一口,憨厚的笑笑:“我可能是…以前憋坏了,我弟弟出生…生后,好吃的就都…让给他了。”   谈起家里的事,纪小川已经神色如常了。   她现在帮着慧姨经营网店,慧姨的生活也不再像以前一团死寂,除了手套围脖帽子,她也开始做些钩针娃娃,玩偶,手工挂件,都是小女孩喜欢的装饰品,有林溱做广告,销量特别好。   纪小川靠着这些已经可以养活自己,不用再低声下气的向家里要钱了。   徐唐慧一本正经道:“你家里做的不对,即使是姐弟,也不能什么都让给小的,这不公平。”   纪小川耸了耸肩:“让我爸妈…懂得儿童心理学,教育学就…就是天方夜谭,他们一辈子都…改不了了。”   黎容:“他们这段时间来找过你吗?”   纪小川揪了揪头发,嘟着嘴:“有,但是我…我没见。”   黎容叮嘱道:“别被家里分散精力,好好上课,有什么麻烦,告诉我和岑崤解决。”   纪小川把甜丝丝的薄荷柠檬水喝完,舔了舔唇边:“我知…知道了。”   林溱推了捣乱的简复一把,看向黎容:“对了班长,我们编剧课的老师上课的时候还提到了黎教授,他说他认为黎教授是被冤枉的,因为他去过汽车博物馆,有时候一个信息经不起推敲,那么就可以对所有信息存疑,他还说以后这件事可能会成为一个很好的现实改编素材。”   黎容脸上带着淡笑,声音温和:“好,希望真相大白的那天,有人愿意改编。”   他神情若素的夹起一块煮白萝卜,慢条斯理的咬着。   萝卜已经不那么热了,和咖喱味混合在一起,稍微有点腻。   岑崤却在桌子底下,紧紧的攥住了黎容发凉的左手。   他用拇指轻轻抚摸着黎容的手背,安抚着黎容压抑的情绪。   黎容无动于衷几秒后,终于也握紧了岑崤的手。   在那几秒钟里,他认为自己是可以理解,可以坚强,可以消化的。   这种微小的事情,他不必依靠岑崤的安慰。   但最终他还是放弃了,有人依靠没什么不好。   岑崤很懂他的心情。   在旁人眼中一个很好的现实改编素材,却是他的整个人生。   他当然没办法求所有人能与他感同身受,更没办法要求看破真相的人振臂高呼。   他从来没对人性抱有太大的期望,但也难免因为一些小事觉得心中刺痛。   艺术总是越凄美越恒久,越惨痛越深刻。   但他父母的伤痛是真实存在的,好人明明不该经历这些。   吃过饭后,大家各回各的学校,黎容挂在脸上的笑终于收了起来。   在岑崤面前,他没有伪装,被灼热的阳光一晒,多少有些发蔫。   黎容看了看时间,问道:“你下午有课吧?”   岑崤:“有。”   黎容喃喃道:“我也有课。”   还是张昭和本人的课,讲的是《生物化学导论》,算是这个专业的入门课。   岑崤:“不上了吧。”   黎容抬眼看向他:“你说什么?”   岑崤理所当然道:“吃完午饭,不是应该午睡一会儿,跟我回家吧。”   黎容站着没动,眨眨眼:“你是认真的?”   岑崤:“认真的。”   黎容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没有反驳他。   两人打了车回到岑崤的公寓。   这间公寓比黎容原来租的那间大得多,还有一个无比舒服的卧室,床也是特制加宽加长的,枕头里面塞着草药,有安眠的效果。   黎容脱掉外衣,目光还是不由自主的望向墙上挂着的表:“你的课不上可以吗?”   岑崤扳过他的脸,掀起被子,将黎容轻轻推倒,塞进了被窝里。   “不重要。”   公寓里有中央空调控制温度,一点也不热,盖着被子午睡特别舒服。   厚重的窗帘一拉,外面的阳光半点也透不进来。   黎容从被子里露出一个脑袋,看向岑崤,哑然失笑:“今天这是怎么了?”   他们很少把时间花在午睡上,上一世也是,好像有太多的事情要做,一刻也停不下来,更不用说将正事放下,逃课回家午睡。   岑崤躺在黎容身边,手臂用力,将黎容裹着被子抱进自己怀里,低声道:“你得允许自己情绪低落,然后来我怀里取暖。” 第96章 (二更)   黎容和岑崤躲在家里睡了一下午,拉开窗帘,发现天都变黑了。   但睡醒之后,他的确心情好了许多。   黎容身上出了些薄汗,他掀开被子,坐了起来,头发凌乱的呆滞几秒,然后才回身推了推岑崤:“你晚上有课吗?”   岑崤:“还没来得及看。”   黎容往岑崤身边蹭了蹭,眯着眼睛道:“你不会忘了,大学课程是有签到的吧,你可是一班。”   岑崤也撑着床半坐了起来,被子从他身上滑下去:“你什么时候这么守规矩了?”   黎容挑眉疑惑:“我难道不是一直比你守规矩?”   岑崤抚摸着他乱蓬蓬的头发,凑上去在他压出痕迹的左脸亲了一口:“那你多向我学习。”   黎容只好无奈摇头。   他晚上是有课的,但岑崤没有回学校的意思,他也不打算回了。   黎容:“都快八点了,晚上吃点什么?”   岑崤:“订点东西吗?”   黎容翻身下床,用掌心揉了揉发热的脸:“那你订,我去打点果汁。”   他从岑崤的大衣柜里翻出件睡衣,披在自己身上,然后拖着两条笔直细长的腿,明晃晃的从岑崤眼前走过,去了厨房。   岑崤盯着黎容离开,才勾着唇角拿起手机,开始查附近的外卖。   岑崤的公寓每天都有阿姨来送新鲜水果,来不及吃完变得不新鲜的,阿姨也会收拾带走。   他在冰箱里翻了翻,找出一个香蕉两个猕猴桃,洗净放在案台上,抽出水果刀。   香蕉打算和牛奶一起榨,猕猴桃就直接榨汁。   黎容捏着刀,动作娴熟的在手里耍了两下,才将刀尖刺入猕猴桃。   他现在身体基本恢复好了,也是时候把训练捡起来了。   他想着,等梅江药业的事情结束,就去找唐河,系统的订制一份训练方案,哪怕一时半会赶不上岑崤,也绝不能掉链子。   他将猕猴桃切成块,手上沾的全是湿淋淋的果汁,正准备扔进榨汁机的时候,简复的消息一条条弹了出来。   【简复:你和我哥是不是屏蔽了小群?】   【简复:没良心啊,五个人的群你们都屏蔽!】   【简复:你那个室友宋赫,我给你查了,你来看看。】   【简复:啧,我溜了下半节课给你查,感不感动?】   【简复:在不在?在不在?还没下课?】   【简复:晚上不跟你们一起吃饭啊,我去视察电影学院的食堂。】   黎容的注意力被简复的留言拉了过去,他顺手就把猕猴桃,香蕉和牛奶一起装进了榨汁机,扣上榨汁机的盖子,他直接打开简复发给他的文件。   宋赫果然如他所料,家庭条件并不太好。   原因是,他家里有个患了细菌性早衰症的妹妹,据说是五岁的时候在幼儿园被同床的孩子传染的,现在也一直在用药。   如今他妹妹已经用药快四年,家里入不敷出,连他上大学的学费都是借的。   宋赫曾经向学校申请了助学金,但因为他父母身体健康有劳动能力,籍贯不在贫困县,也没有天灾侵害,助学金申请没有成功。   他从高中毕业开始就一直在打工赚钱了。   之前黎容以为他每天背着书包早出晚归是在为分班考试学习,但简复查询到的信息显示,他兼职了两个一对一家教。   家教是通过勤工俭学网站申请的,上一次课给二百块钱,宋赫之所以把自习室图书馆的自习安排说的头头是道,也是因为不想让富裕的何长峰,捉摸不透的黎容知道他家里的真实状况。   那么当一个急需用钱的人突然有大量时间呆在宿舍了,说明钱的问题暂时解决了。   黎容大概能猜到,宋赫是为了什么接近他了。   宋赫知道他是黎清立的儿子吗?每个细菌性早衰症患者的家庭,应该都对律因絮抱有过期待吧?   黎容放下手机,按了按眉心。   他死之前,GT201项目正在进行一期试验,由于他的知名度不够高,项目也不够出名,受试者仅有二十人。   他死那天,正是江维德给他发一期试验结果的时候,可惜他并没有看到。   GT201整个研制流程已经深深的印在了他的脑子里,如果给他充沛的条件,他现在就可以做出来。   只是哪怕他现在做出来了,也没人敢用。   黎容扣上手机,打开榨汁机的按钮,一阵嗡鸣后,他将果汁倒进杯子里。   他和岑崤一人一杯。   黎容端去卧室,将一杯递给岑崤。   岑崤接过来:“我订了披萨,送的快一点。”   黎容:“简复查的消息我看了,宋赫果然是为了钱,只是不知道买通他的人是谁。”   岑崤:“你那室友应该也是没什么心机的,你找机会反向套套话,就知道他想从你这里获得什么了。”   岑崤喝了一口黎容榨的果汁,他稍微僵硬了一下,重新审视了一下绿色的浓稠液体,然后面色如常的又喝了几口。   黎容自嘲似的笑笑:“我们这个宿舍可真有意思。”   他想套何长峰的话,宋赫想套他的话,每天足不出户,就可以打场心理战。   黎容说着,端起玻璃杯,喝了一口绿莹莹的果汁。   岑崤赶紧拦:“哎!”   但黎容已经喝到了嘴里,下一秒,他就皱着一张脸吐了吐舌头:“什么东西,好苦!”   他仔细端详了一遍果汁,这才发现他刚才一走神,把所有东西混在了一起。   再看看岑崤那杯,已经喝掉一半了。   黎容凝眉,上手去夺岑崤手里的杯子:“别喝了,不知道猕猴桃和牛奶反应吗,傻不傻。”   岑崤攥着杯子,还有点恋恋不舍:“你难得做点东西,就是真的毒药,我还能不喝吗?”   黎容抿唇,眼中含笑,故意道:“好,那就去榨杯毒药给你喝!”   他拎着两个杯子回了厨房,过了一会儿,端来两杯芒果汁。   黎容盘腿坐在床边,端起杯子在岑崤眼前晃了晃,眸中狡黠:“有毒的,喝么?”   岑崤已经嗅到了浓郁的芒果香。   他眼睛眨也不眨的接过杯子:“喝啊。”   岑崤抿掉唇上沾的泡沫,手伸进黎容只系了一颗扣子的睡衣里,抚摸着柔韧的腰肢,意味深长道:“好甜。” 第97章   三天之后,岑崤正式拿到了九区的工作证,拥有以鬼眼组的名义视察梅江药业的权限。   拿了权限之后,他打算给本队的五个人开个会,简要介绍一下他这里获得的信息,再问问他们的想法。   这种会黎容是肯定要去旁听的,所以他理所当然的又翘了半天的课。   开会的地点在A大附近的一个茶室。   茶室门脸不大,一楼也窄,但二楼却别有洞天,隐蔽性很好。   茶室只服务于附近的社区居民,利润不大,但尚能糊口,往来的都是多年的老顾客,比较牢靠。   岑崤队内的五个人都是三十岁左右的年纪,能力暂且不知,但至少精力充沛。   黎容并不打算参与讨论,为了降低存在感,他甚至拉着椅子坐在了边角。   但这依然挡不住,他一进来就成了众人目光的焦点。   一是因为他很陌生,二是因为他很漂亮。   岑崤看了黎容一眼,简单介绍了一下:“我朋友,A大生化系的。”   他着重强调了一下黎容的专业,也就间接解答了他请黎容来这里的原因。   “这么巧,我也是A大生化系毕业的,不过毕业十多年了。”   说话的叫耿安,算是黎容的学长,此人长得倒是浓眉大眼,只不过人到中年,发际线日益升高,显得眼睛更突出了。   黎容知道,这就是岑崤口中那位从事了教育行业又来考九区的学长。   不过为了勾的耿安多说话,他还是问了一句:“那学长是这方面的专家了?”   耿安连忙摆手,有些不好意思:“我都忘光了,说实话,当初不太喜欢生化,是被调剂过去的,上课也没怎么学,大学毕业就跟人一起创业搞教育去了。”   有个二十五岁左右,刚读完储运研究生的娃娃脸好奇问道:“教育行业不是挺热吗,怎么干了十多年要转行了?”   娃娃脸叫于复彦,考九区单纯是因为秋招春招都没找到好工作,他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没想到还考上了。   耿安看着这个刚出校园的新鲜面孔叹了口气:“实体不好做啊,竞争太激烈,十多年也没有起色,以后就要走下坡路了,我觉得没意思,也不想操心资金的问题了。”   于复彦单纯道:“那也比我强,我毕业投了二十多份简历都没应聘上。”   耿安笑笑:“二十五岁就能考上九区,够厉害了。”   于复彦听这夸奖有些惭愧,因为他不是这里最小的:“那还是队长厉害,队长才十九岁。”   黎容闻言轻挑眉,和岑崤对视了一眼。   如果算上上辈子,岑崤也该是二十五了。   耿安和于复彦还算是理工科的,另三位,就是完全的文科生,跟生化制药领域更是一点边都擦不上。   这几天他们除了办理入职手续,也没渠道没能力打听什么事,拿出来的整理资料,也都是网上随处可查的,梅江药业吹牛的通稿。   他们也知道自己帮不上什么忙,顶多跑跑腿打打杂。   而且他们私心里也不认为岑崤能办成这件事,据说杜溟立那边已经联系了以前在药企工作的人脉,问到了不少内幕,准备的风生水起。   可岑崤这边呢?   找来的帮手也是跟他年纪差不多大的,长得漂漂亮亮一个学生。   岑崤再厉害,不过是仗着自己三区会长儿子的身份,对蓝枢运营模式更了解,对九区考试准备的更早。   他毕竟才十九岁,今年刚读大学,连社会的影子都没摸到呢,又怎么斗得过梅江药业那些老狐狸?   不过他们本以为岑崤会很自命不凡,但没想到聊天的氛围还算融洽。   正巧这时,老板带着服务生,端上了小巧精致的茶器。   岑崤点的茶叫做小青柑,是用陈皮包裹着熟普洱晒制而成。   老板站在桌边,默默的展示着泡茶的步骤。   他将热水淋在茶具上,动作娴熟的洗了一遍,然后将柑普茶置于漏网中,倒水洗茶。   趁着老板在他们不能聊正事,几个人纷纷拿起了手机,开始翻看社交软件。   黎容正欲起身跟岑崤说些什么,他的手机震了一下。   他低头一看,发现居然是张昭和给他发来的消息。   【张昭和:黎容同学,你已经好几次没来上课了,当初不知你为何一定要选择生化系,不过既然来了,总不能随意荒废,或者你发现这里和你想象中差距过大,大一下学期,还有一次换专业的机会。】   黎容不知该做何表情。   这个据说对学生成绩漠不关心,眼看要退休混日子的人,居然在操心他上课的问题。   他大概是这些年,第一个被张昭和盯上的学生。   黎容看向岑崤:“张昭……”   他话音未落,就听耿安举着手机,一拍大腿,感慨道:“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啊。”   他一说话,就连泡茶的老板都忍不住看了过去。   耿安这才发现自己说话的声音过于大了,茶室是密闭的,甚至还有些回声。   耿安歉疚道:“不好意思啊,看了以前同学朋友圈,多少有些感慨。”   他也是联系到自己的境遇,深有感触,这才直言世事无常。   毕竟刚大学毕业的时候,他壮志满满,也想不到十多年后,自己会重头开始。   于复彦好奇:“看到什么了,如果方便说的话……”   耿安:“嗐,没什么不方便说的,就是当初我们班的班花,上周听说她要结婚了,我红包都准备好了,结果今天看到婚礼取消了,据说那男的嫌弃她不是处。”   黎容一皱眉。   岑崤也对这方面的花边消息毫无兴趣。   倒是于复彦心有戚戚:“这都什么年代了,还在意这个。”   耿安摇摇头:“估计是别的原因,找个理由罢了,这男的都跟她处几年了,怎么可能今天才在意这件事。其实我们这个班花人挺好的,之前也就谈过一段恋爱,还是在大学的时候,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   于复彦:“那男的不是耽误人嘛,太不是东西了。”   “长得漂亮,但命不好吧,她大学那个也是,乱七八糟的。”耿安感叹完,突然精神一震,抬眼环视了一圈,“我这儿有个小道消息……”   黎容用手抵着鼻尖遮着嘴,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他已经在不耐烦的边缘了。   他从学校逃课出来,不是为了听谁的班花情史的。   正好老板泡完了茶,给他们每人倒了一小杯,然后将茶壶往中间一放,退了出去。   耿安确认房门关上了,才低声说:“据说我们班花大学谈的那个……是韩江组长的儿子,叫韩瀛。”   黎容原本耷拉着眼皮,听到这句话,才突然抬起眸,眸光锐利:“韩江的儿子?”   他真正关注起九区,是在毕业进入红娑研究院之后,那时候韩江已经下台,取而代之的是杜溟立。   他对韩江的了解很少,况且韩江辞职后就销声匿迹了,再没流出半点消息。   岑崤眉心拧起:“韩瀛不是在国外读的书吗?”   他毕竟从小在蓝枢联合商会环境中长大,对各区人事都很了解。   韩江虽然是鬼眼组组长,威严可畏,但他十分疼爱老婆孩子,对家庭信息保护的很好,就连参加重要场合,也不带着老婆孩子出面。   因此这些年,也没多少人见过他老婆孩子,当然更没人打扰。   但岑崤还是见过的。   在他很小的时候,萧沐然带着他去过某个艺术沙龙,正巧韩江夫人也带着韩瀛去了,他见过韩瀛一面,当时只觉得韩瀛很高,其他印象不深了。   耿安一被岑崤质疑,立刻心虚起来,毕竟岑崤对九区的了解比他更深。   “所以说是小道消息嘛,可能是重名。反正班花室友说,班花一个老实姑娘被韩瀛带的特别野,天天夜不归宿,还跟人在实验室约会。当时说毕业就要结婚呢,哦,韩瀛比她还小三岁,想想也是糊弄她的。不过突然有一天韩瀛就转学了,他俩也分手了,我们班好些人想趁虚而入,但班花心情不太好吧,就都不了了之了。”   黎容敏感的捕捉到重点:“小三岁?”   岑崤淡声道:“年龄对得上,不过我们能了解到的信息,都是韩瀛高中毕业就出国了,这些年也一直在国外,从来没在国内上过大学。”   耿安一听更尴尬了:“小道消息,小道消息,哎呀我就是多嘴,应该不是韩组长的儿子,可能就是女生们八卦,看着名字一样就联想到一起了。”   黎容目光微垂,盯着自己面前那杯小青柑茶。   茶杯的内壁是乳白色的,将茶水透亮的红棕色衬托的格外明显。   茶杯上热气渐渐消散,但浓郁的混合着果香的清冽气息溢满整个空间。   黎容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香浓的果柑味滑入胃里,他顿时觉得腹中暖洋洋的。   黎容漫不经心的问:“天天夜不归宿,还敢去实验室胡闹,你们带班老师是谁啊,这么不负责任。”   耿安脱口而出:“张昭和,也不知道他现在退没退休,这人从来不管学生的。” 第98章 (二更)   正说着,黎容的手机又震了一下。   他收回目光,低头一看,正巧张昭和又发来一条消息。   【张昭和:人生是你自己的,你要为自己负责。】   黎容扣上手机,依旧没有回复,他又抬头问耿安:“你们班花和韩瀛的事,你还知道多少?”   耿安眨了眨眼,感受到了气氛的不寻常。   按岑崤的话说,韩组长的儿子高中毕业就在国外了,A大这个很可能是同名同姓的。   可既然和韩组长无关,怎么这个漂亮学弟又如此感兴趣?   耿安笑笑:“我也就知道这么多了,可能她当初的闺蜜知道多一点吧,那时候我忙着写毕业论文呢,没太关注这件事。”   黎容半站起身,捞过茶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   他一边看着茶水沿壶嘴往杯中流,一边漫不经心道:“实验室约会的事也是她闺蜜说出去的吧。”   耿安抬眼看了一下岑崤的脸色。   明明岑崤才是他们队的队长,但这个请过来的漂亮学弟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茶也只给自己倒,完全没有尊敬岑崤的意思。   当然,岑队长也根本不生气。   见岑崤对黎容的提问没有反应,耿安才继续道:“那肯定啊,不然谁能知道他们大晚上在实验室干了什么。”   于复彦:“嗐,朋友之间就是这样,说不告诉别人,转眼之间就传出去了,尤其这种恋情,年级里传得特别快。”   耿安尴尬道:“对,那时候脑子里除了学习也就是搞对象了。”   黎容将茶杯举到唇边,垂眸吹了吹热气:“你们班花叫什么名字?”   耿安顿了顿,他总觉得黎容身上有种不符合年龄的气场,这种感觉他在岑崤身上也体会过。   而且俨然,黎容有些反客为主的意思了,现在的小年轻,都这么有来头吗?   耿安:“姜筝,我们班花叫姜筝,生姜的姜,古筝的筝。”   黎容微微一笑:“谢谢,我问完了。”   耿安小心翼翼的问:“这件事情很重要吗?”   黎容眼睑轻颤了一下,用自己的茶杯碰了碰岑崤的,轻声提醒:“都放凉了。”   岑崤总算开口,不过他没忙着喝茶,而是将一沓文件推到茶桌中央:“关于原合升这款药,我这里收集到了一些患者评价,都是梅江药业找专业人士删除的差评,你们看一下。”   他一说话,就打断了耿安的发问。   耿安也很识趣,知道岑崤不想再继续韩瀛的话题了。   便赶忙装作对这沓患者评价很感兴趣的样子。   于复彦歪着头,往前凑了凑:“删除的差评都能找回来啊?”   岑崤这才将已经半凉的茶喝净:“只要在互联网上留下痕迹,都能找回来。”   “对,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但耿安却知道,梅江药业花钱删除的差评,可不是那么容易能够恢复的,岑崤必然是动用了蓝枢联合商会的能量。   互联网商会由蓝枢一区负责,看来岑崤在一区也有人脉,怪不得韩江敢把这个任务交给新队长,这种能量和便利,可不是哪个老人能拥有的。   于复彦看了几行,倒吸一口冷气:“看来这个原合升真的有很大问题啊!”   他用手指着其中一条评价,这条评价是一年前的——   【匿名网友:梅江药业的原合升真的很差劲,我妈妈用了之后根本没有好转,仗着精神病人敏感自闭,不愿意和家属沟通,就减少有效成分,完全耽误治疗!!!有没有地方可以投诉这个企业,太坑人了,偏偏医院只给推荐这个,早知道我就找代购买原研药了!!!】   除了这条匿名的,下面还有实名的。   【小樱桃盒子:千万不要用原合升!千万不要用原合升!依赖性强危害大,关键是根本不管用!我妹妹用了之后病情更严重,三天前离家出走结束生命!我可以实名提供证据!请大家帮忙转发,现在根本形成不了舆情,不会有人管的!】   【阿七七猫咪:我在嘉佳中心医院看的病,医院很出名,也很相信医生,结果给我开了原合升,每次必须用更大剂量才能抑制住情绪,头发大把大把的掉,身体也更差了,原合升虽然便宜,但是药效比原研药差好几倍!】   【你只是孤身一人:原合升的药代和某些医院绝对有利益输送,可惜投诉了也没人管,哈哈哈我们注定是少数人,死了又怎么样。】   ……   岑崤平静道:“有很多吐槽原合升的文章和评论阅读量并不高,但也被删除了,现在上网搜索,只能搜到药托给原合升写的吹捧软文。”   于复彦忿忿道:“把钱都花在营销和删评上,做出来的能是什么好东西?这件事难道六区就不自查吗?让他们敛财这么多年?”   所有人都保持了沉默,没人能回答这个问题。   六区已经要被取缔了,随着六区的消失,一切都将被掩埋在历史尘埃中。   这次六区取缔,好几个行业脱离了蓝枢联合商会的管辖,对蓝枢的影响也很大。   蓝枢经历这种镇痛,要几年才能恢复元气,自然不会有心情翻旧账。   会长蒋钟进六区之前是素禾生物的高层,这次他想必早就安排好了去处。   折腾了这一遭,也只剩下韩江盯上的梅江药业这一个线索。   开完会,岑崤送走几个队员,让他们试着联系这些被删评的用户,看还能不能要到证据。   而黎容在他交代任务的时候,一直专心致志的在茶室一楼货架上挑选茶饼。   最后他买了一饼养胃的熟普,装好袋子拎走。   走在回学校的路上,黎容问岑崤:“韩瀛的事你怎么看?”   岑崤把他手里的茶饼接过来,自己拎着,冷笑一声:“那就要看韩江到底隐瞒了什么了。”   黎容瞥了一眼被岑崤抢走的茶饼,还是继续说正事:“如果不是重名,那韩江就是刻意抹除了韩瀛在A大上学的经历,毕竟是十多年前的事了,如果不是耿安随口提起,根本不会有人注意。”   况且谈恋爱又不是什么大事,有必要擦除痕迹吗?   岑崤深以为然:“是啊,连我和简复这一代的印象,都是韩江的儿子很早就出国了,一直没怎么回来。”   黎容仰头看了看妩媚的夕阳和流淌的红霞,眸中含笑,意味深长道:“如果你今年没考九区,那么杜溟立就会是唯一的队长,耿安自然而然就分到杜溟立的队内,或许某一天,耿安也会跟杜溟立提起韩瀛和班花的事……”   他一直在想,韩江那么小心谨慎的人,即便再信任杜溟立,也不至于把自己的弱点暴露在杜溟立面前。   所以杜溟立,是如何抓住韩江把柄的呢?   岑崤嗤笑:“那韩江应该庆幸我今年考了九区,被名牌的对手干掉,总比被自己人背刺的好。”   黎容点到为止,接下来的事情,他和岑崤都心照不宣。   再顺着这个话题聊下去,就要把上辈子的事聊出来了。   黎容盯着夕阳看了一会儿,眼睛被晃得发酸,他终于垂下眼,快走两步背对着阳光,挡在岑崤面前,然后用膝盖轻轻碰了碰那袋茶饼。   黎容歪着脑袋,双臂环抱,假意嗔道:“真把我当小姑娘了,这么轻飘飘的东西还用你拿。”   岑崤轻叹,抬手揽过黎容的肩膀。   黎容踉跄了一下,也没挣扎,被岑崤按在了怀里,那袋普洱茶就在他们腿边晃晃荡荡。   岑崤嗅着他身上似有似无的柑普香,贴在他耳边低声道:“明明是把你当祖宗。” 第99章 (二更合一)   岑崤没着急去梅江药业实地考察,他也知道,蓝枢内一定有梅江药业的耳目,鬼眼组什么时候去,谁去,梅江药业都能提前知道,并消灭一切痕迹。   接下来的两个月时间,他都在走访那些被删评的原合升受害者。   但因为学校课业的限制,他本人没法走远,只好拜托队里的五个人频频出差。   走访过程很艰难,即便有简复提供的地址和联系方式,但有些受害人已经去世,他们的抱怨,怒火,怨愤随着生命一起消失在世界上,而网络删除了他们最后的悲鸣。   有些早就搬离了原来的地方,想要再次寻找他们定居的位置,又是一阵奔波,况且鬼眼组这些年在韩江的领导下,越来越高高在上,与普通老百姓之间隔着天堑鸿沟,好多人根本没听说过蓝枢九区,鬼眼组的名字,还以为他们是骗子,拒绝沟通。   也有的不愿意再提起这件事,他们的亲人已经离开,自己也了无牵挂,这些年劳心劳力,已经身心俱疲,所以不愿意再为没有好处的事情费神,至于那些仍然被蒙在鼓里的患者,他们管不了也不想管,穷则独善其身,谁也不能要求谁站出来主持正义。   但更多的是眼看着胳膊拧不过大腿,虽然愤怒痛苦,但因为缺乏法律常识,缺乏相关知识,没有保存证据,空有一腔愤懑,满腹牢骚,但这些都不能成为证据,还会被梅江药业反告诬陷。   也有一些被删评,被限制发言的人挣扎了数个月,但随着关注度越来越低,最开始凑热闹的人也散了,被更新鲜的热点吸引走了,剩下的受害者就像被放逐到了世界尽头,满眼荒芜。他们终于放弃退网,简复也只能查到他们最后留在网络上的信息,但这些信息不少已经过时,甚至不准确了。   就是这样的现实,让梅江药业可以肆无忌惮的敛财,让原合升这款一直被质疑的药物依旧可以在市面上流通。   如果不是韩江觉得自己的权威被挑战,认准了梅江药业这条线,那就连鬼眼组的调查都不会有,茫茫人海就是众多受害者的墓葬。   九区会议室里。   于复彦翻资料翻的眼睛发花,他揉着眼睛对岑崤道:“队长,我听说杜队长他们去梅江药业了。”   杜溟立那边的调查进度是严格保密的,于复彦等人快回来了才知道杜溟立已经去了。   不过岑崤倒是早就收到了消息:“嗯。”   他知道杜溟立是白去了一趟,对方不仅早早做好了准备,甚至还扯着杜溟立下了好几顿馆子,还差点带着杜溟立去夜总会潇洒一把,杜溟立愤而回城。   消息走漏是谁都无法避免的现实。   哪怕杜溟立回来又加紧了对调查进度的封锁,但他毕竟要向韩江汇报,要跟九区其他辅助组的人寻求帮助,消息经过几手传来传去,总能泄露出去。   梅江药业也不打算靠这几个月赚钱了,他们就等着熬过六区取缔,彻底摆脱蓝枢联合商会的管制。   到时候杜溟立再去,恐怕不仅没有馆子下,还会被扫地出门。   岑崤也不确保自己这边的调查过程有没有被梅江药业熟知,但这两个月内,梅江药业的老板何大勇作为旸市知名企业家,参加了多个活动,包括全国药企交流大会,药物研发进程与未来发展大会,企业家创世纪沙龙,“文明科技,良心前行”主题博览会……   各个活动现场,何大勇都意气风发的参与了合影留念,他臃肿的身材往往占据了照片上让人无法忽视的空间,这些照片会作为活动圆满完成的象征,被贴在光鲜亮丽的荣誉墙上。   看他的样子就知道,他并没有受鬼眼组调查的影响,反而频频以胜利者的姿态无声挑衅。   耿安推开会议室的门,大跨步走了进来,他额头上挂着虚汗,眼角带着红血丝,显然已经熬了几个大夜:“药物检测结果出来了,符合规定。”   耿安从几个医院分别找人开了原合升,抽取了二十个样品,送去做药物检验。   检验结果显然让他失望。   但岑崤却早就预料到了。   不光他会做药物检验,杜溟立也会做,如果检验结果有问题,杜溟立那边肯定大刀阔斧的干起来了,不至于陷入僵局从旸市狼狈离开。   有六区会长蒋钟在,梅江药业肯定提前很久收到了警告,将新一批的药物做成了完全符合审查标准的,等熬过了这段时间,再减少原材料降低质量就没人管了。   根据他们从内部得到的消息,梅江药业自去年九月起,直接砍掉了原合升的两条生产线,产量大幅度下降,也就意思意思还留下一条,没有彻底从市场上离开。   这说明在他们眼里,这段时间是赚不来什么钱的,只能通过减产降低损失。   其实原合升只是撕开梅江药业药物质量不合规的口子,但现在连这条口子也被人精心缝补好了。   于复彦看着检测结果叹了口气:“显然新一批的药都是好的,要是梅江药业能一直坚持做这种质量,也可以了。”   但显然不能,利益是最可怕的漩涡,可以搅碎一切良知。   耿安单手撑在桌面上,揉了一把越发上移的发际线,精神一震:“旧药!我们可以用去年的旧药重新检测,他们总不可能连以前的药也有办法处理!”   岑崤还未说话,他面前的电脑屏幕中传出黎容的声音:“旧药当然是不合规的,可原合升的保质期是一年,从去年九月他们砍掉两条生产线开始,药物就是合规的了,最后一批旧药,也已经过了保质期,药效不达标,他们完全可以说是有效成分过期失活的原因。”   耿安这才发现,岑崤一直和那位漂亮学弟连着线,他们调查的一切进程,那位学弟都密切跟进着。   可这位学弟参与调查的事,岑崤从未向韩江汇报过。   耿安最开始得知黎容刚考上大学,还在张昭和的班级时,也觉得过于离谱了。   但这段时间接触下来,他发现黎容懂得真的很多,要不是有黎容在一旁指导,他们可能要花更多的时间在查行业基础资料上。   凭耿安多年的社畜本能,他觉得黎容的水平比他某些大学同学都强了,怎么也不至于沦落到张昭和的班级。   难不成这些年A大缩招,学生质量比他们那批高了不少?   耿安叹气,也下意识的对着岑崤那台电脑道:“可是现在旧药也不好找,过期的药物都被医院药房处理掉了,估计也就偏远小镇或者不合规的黑心药房才能找到。”   于复彦推了下眼镜,忧心忡忡:“那我们岂不是没办法了?”   黎容沉默了一会儿,缓缓道:“还是要找到旧药做检测,即便不能当成最有利的证据,也要看他们到底不合规到什么程度。”   耿安揉了揉因为缺少睡眠而浮肿的脸:“我走访了几个医院,也问了还在这个行业内的同学,他们手里都没有原合升去年的旧药了,实在不行,我就去郊区的小药店看看,但是处方药不好弄。”   黎容:“患者。一定有患者手里留存了的,哪怕过期也会有家里老人不舍得扔。”   岑崤开口问道:“他们几个走访的怎么样了?”   于复彦突然坐直了身子,双眼一亮。   他按了按下滑的眼镜,将电脑推过来给岑崤看:“岩哥刚发过来的邮件,他们新找到的这个受害人是从事教育行业的,把能保留的证据都保留了,也有原合升的旧药!”   黎容那边顿了顿:“给我发一份。”   他站在走廊上,背靠着窗台,走廊风通透,吹过窗棂,发出细细的嗡鸣,嗡鸣声与教室里隐约的讲课声混杂在一起,一如每个平凡的午后。   这名受害者叫做胡齐江,是名受过良好教育,毕业于知名大学的人民教师。   他患有遗传性精神类疾病,两年前确诊后,在医生的指导下开始使用原合升。   但用了原合升之后,他的病情并未好转,甚至时好时坏,妻子受不了,选择跟他离婚,而学校也因为担心学生的安全,委婉的将他辞退。   感情事业双受挫后,胡齐江备受打击,上网一查,才发现有不少人吐槽过原合升的药效,但都被删除了评论。   他顺理成章的怀疑到这款药身上,想到自己的遭遇,他病情发作控制不住情绪,在网络上发表了激进言论。   没想到他因此被梅江药业以干扰企业经营,恶意造谣影响名誉为由起诉到法院,在梅江药业强大的法务团队攻势下,他被判罚三万元。   胡齐江身心俱疲,病情急转直下,差点要走极端。   幸好这时候在病友的推荐下,他换了另一款稍贵的药,这才稳定住了病情。   他用过别的药,才越发确定原合升这款药有问题。   他想过将梅江药业起诉到法院,但是和对方专业的法务团队比,他的力量太薄弱了。   知名的律师请不起,普通的律师直白的告诉他不好打。   他担心律师费打水漂,冷静下来才没有动。   虽然认清了现实,但或许心里一直有执念,他把所有的证据都保存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用上。   岩哥发来的附件里,有两盒原合升的旧药照片,这两盒药都是未拆封的,也已经过了药品保质期。   胡齐江听说过蓝枢九区,也听说过鬼眼组,他选择相信,所以把证据交给了岩哥。   过两天,岩哥就会带着旧药回来,重新送去检测。   黎容将笔记本电脑摆在走廊的阳台上,弓着身子,不断放大原合升旧药的照片。   原合升是片剂类药物,和液体药物相比,片剂类药物相对稳定,按理来说保质期应该在一年以上,两三年比较正常。   但原合升的保质期只有一年。   包装是个蓝白相间的盒子,通过盒子上面的介绍可以知道,一盒中共有二十片药物,药片是椭圆状的,大概有小指甲大小,根据药物说明书,患者需要每日服用一片。   可网络上的受害者们声称,有时候每日三片都不太管用,当然所有人最开始,都怀疑是自己的问题。   岑崤拿起手机,在他们五人小群内给简复发了一条语音:“梅江药业一直有专业的舆情监测部门,能够第一时间处理对自己不利的信息,你闲着没事找找他们删除的其他评论,可以跟原合升无关,看能不能发现新的突破口。”   【简复:……哥,实不相瞒,现在一区都以为我爹已经禅位给我了,差点每周向我汇报工作了。】   【林溱:加油,在我们练习的剧本里,每届皇子都会走上谋权篡位这条路。】   【简复:每届谋权篡位的皇子,身边都有一个心术不正的权臣或宠妃。】   【纪小川:小林哥你一般演什么?】   【简复:宠妃。】   【林溱:……滚。】   岑崤:“你还没下课吧?”   他跟简复说话的时候冷静果断,转过脸来对着黎容,语气却不由自主的放柔。   黎容一直精神紧绷,看简复和林溱在群里插科打诨一会儿,他心情放松不少。   放下手机,他又将目光转到了电脑屏幕上,视线无意识聚焦到某一点,他不由自主的皱起了眉头。   黎容立刻又将照片放大了几倍,凑到电脑屏幕前,仔细看了看。   “岑崤!你看原合升的药片上,是不是印了什么东西?”   包装盒上印有药片的图案,画质很清晰,但很小很不易察觉。   只有仔细看才能发现,在椭圆形药片的上方,有个奔腾的马的图案。   岑崤被黎容一提醒,也放下手机,仔细朝屏幕看去。   于复彦和耿安不明所以,也纷纷打开电脑,去端详那两个普通的药品包装盒。   药片上的确印有马的图案,而且细看之下,这两盒药上马的图形完全一样,但颜色却有细微的差别。   岑崤沉声道:“一盒是白色图案,不仔细看几乎看不出来,一盒是灰色的,明显一些。”   于复彦都快把眼镜怼进眼睛里面了,可仔细看了半天,他还是懵懵道:“我怎么什么都没看出来?”   耿安:“我倒是能看出来,但要是不仔细看,肯定以为是自己眼花。”   黎容严肃道:“每个人对颜色的敏感度不同,让在那边的人问问胡齐江,这两种药片价钱上有没有差别。”   两个月过去了,于复彦和耿安已经默契的将黎容的话等同于岑崤的话。   于复彦赶紧给岩哥打电话。   岩哥已经带着证据往机场赶了,听到于复彦的说法,立刻跟胡齐江联系。   过了一会儿,岩哥传来消息——   “说是价钱上没有差别,胡齐江本人也不知道药片上图案颜色不一样,这两盒药他是同一时间买的,可能生产批次不同,药片也会有细微的差异。”   但黎容却觉得没有这么简单。   药品生产线都是确定好的,而且患者吃药也不看药片的长相,梅江药业没理由搞两个不同版本。   黎容低头看了下时间。   他以肚子疼为借口出来快一个小时了,再不回去有点说不过去了。   黎容:“这个暂时先放着,等旧药检测结果出来了再说。”他迟疑了一下,小声嘱咐岑崤,“我这节是系主任的年级大课,我先回去上课,你别忘了吃饭。”   岑崤中午都没来得及吃东西,一直忙到下午。   黎容扣上笔记本电脑,揣进自己随手带的帆布袋里,然后推开教室后门,走了进去。   系主任正拿着激光笔,在讲台上大谈特谈:“我们这个专业,大家都知道,想要学下去,一定要有恒心,毕竟……工资摆在那里是吧,大家要把梦想放在第一位,坚持不懈,要相信工资总能提高的。”   教室里哄堂大笑。   这些刚刚踏入大学的学生,还没有就业的危机意识,从老师的戏言里,也听不出任何辛酸的意味。   系主任在气氛达到高潮时,做了个安抚的动作:“当然当然,恒心重要,良心更重要,你们以后可不能为了多赚一点钱,就不讲道德。”   黎容就是在这个时候,走到教室过道的。   但他没回自己原来的座位,而是坐在了何长峰身边。   何长峰本人身材臃肿,爱出汗,不愿意跟人坐在一起,所以窝在犄角旮旯,一个人占三个位置。   黎容一过来,他有些诧异,但还是往旁边挪了挪,给黎容让了个位置。   他甚至不知道黎容是什么时候出去的,只知道黎容对这个专业不感兴趣,平时也不怎么学习,经常逃课。   倒是坐在前排的宋赫很关注黎容的动态,黎容刚一进来,他就扭回头,目光一直追随着黎容。   见黎容去了何长峰身边,宋赫绷紧了唇,也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   何长峰见黎容坐下了,忍不住嘟嘟囔囔:“这行也没那么穷吧,怎么每个老师都说的我们毕业就要去要饭似的,赚不到钱还不是自己能力差?”   黎容听了这完全不知人间疾苦的发言,忍不住挂起敷衍的微笑:“嗯,想赚钱还是很容易的,老师不是说,不讲道德就能多赚钱吗。”   何长峰原本是很漫不经心的吐槽,听了黎容这句有些三观不正的话,他忍不住皱了皱眉:“那钱赚着不恶心吗?我是不理解为了点蝇头小利就能出卖良心的人,说到底还是没本事,只能走邪门歪道。”   黎容转过脸,认真的看了看何长峰。   何长峰圆润的脸上挂满了嫌弃,他心高气傲自命不凡,看不起没本事的,也看不起赚黑钱的。   因为他从小有优渥的家庭条件,根本不担心钱会不够花,所以也根本不懂赚钱的辛苦。   黎容轻笑:“没想到你还挺嫉恶如仇。”   何长峰轻哼一声:“我就是单纯看不起废物罢了,厉害的博士明明工资很高,年薪五十万没问题,我爸招的人都能开到这个数。”   “工资是挺高的,看来梅江药业是个良心企业。”黎容垂着眼睛,手指轻轻摩擦着课桌边的小坑。   他不知道有朝一日,何长峰知道何大勇为了敛财做的那些肮脏事,会作何感想。   何长峰眼高于顶,却也正义单纯,何大勇为儿子创造了一个绝对纯净的好环境,让何长峰以为这个世界是如此的纯洁,干净,人人只要不成为废物就可以一生顺遂,衣食无忧。   这是何长峰十多年来的世界观。   而这个世界观就如看似坚固宏伟的堤坝,早晚有一天,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不知道何长峰要怎么重塑信仰。   或许是黎容靠的近,也或许是何长峰情绪有些激动,他额头又开始出汗。   何长峰抖着腿,有些焦躁的扯了扯领子,一边抖着衣服一边往胸口扇风。   “什么时候下课,闷死了。”   他把衣领扯得松松垮垮,堆着赘肉的脖子上有一条很明显的硌出来的红痕。   黎容这才发现,何长峰一直带着个银链子,随着他抖的动作,能看到银链子下面挂着的是个小十字架。   黎容轻挑了下眉:“你信这个?”   何长峰动作一顿,顺着黎容的目光,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脖子,瞬间挤出来三层下巴。   何长峰皱着眉,赶紧撇清关系:“我不信,我爸信,非让我戴着,不过纯银的,小几万,还行吧,不算掉价。”   黎容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这样啊,你们家果然是一心向善。”   他家的老太太也有信仰,家里摆着各种书和手册,所以他对这方面还算敏感。   老太太虽然固执胆小,想法偏激,但也因为有信仰,从来不敢做坏事。   只是黎容没想到,何大勇一个赚黑心钱的,也会信这些劝人向善的东西。 第100章   直到晚上九点,黎容才上完一天的课。   他原本跟岑崤说,今天晚上要住校,尽可能套套何长峰的话。   但看到何长峰的十字架银项链,他突然又懒得回宿舍了。   黎容站在教学楼外犹豫了一会儿,这才头也不回的出校打车。   他回到公寓,输入密码解了锁,一推门,才发现客厅亮着灯。   原来岑崤也从九区回来了。   黎容将电脑包放到一边,随口冲屋内问道:“晚上吃什么了?”   没有人回答,屋里安安静静的。   黎容微微一顿,放轻了动作。   他走路几乎没有任何声音,轻手轻脚的走到卧室门口,小心翼翼的扣动门把手,推开卧室的门。   借着客厅透过来的灯光,他能看到岑崤在床侧躺着,睡得很沉。   这段时间,岑崤几乎每天只能睡五个小时,再好的身体也会支撑不住。   虽然岑崤口中不说,但和杜溟立竞争的压力,为黎清立翻案的压力,一直都在。   明明还劝他要劳逸结合,要适时放慢脚步,但其实他们根本就是同一种人,为了达到目的,可以不惜一切代价。   黎容轻轻摇了摇头。   他慢慢走到岑崤身边,蹲下身,静静的看着岑崤。   岑崤还没有醒,他侧着脸,一只胳膊盖在被里,一只随意搭在枕边,手指自然的微蜷着,呼吸绵长均匀。   黎容难得仔细看岑崤的睡颜,不得不说,岑崤从萧沐然那里继承的轮廓确实不错。   明明萧沐然看起来更偏柔美,眼神也格外柔和,但岑崤却完全是另一种气质,他锋利,深沉,难以揣度,常常会给人不容置喙的压迫感。   人性都是很复杂的,有时候黎容会反思,自己上辈子肯跟岑崤纠缠在一起,有多少岑崤长得好身材好的影响。   他潜意识里,是否也觉得岑崤很迷人。   不过真正让他沉迷的,还是岑崤毫无保留的付出。   一个人要有多幸运,才能遇到一个肯与你生死相依的爱人呢?   黎容拢了拢微长的头发,俯身凑过去,在岑崤侧脸上啄了一下。   岑崤依旧睡得很沉。   黎容忍不住轻笑,嘟囔道:“还真是毫无防备。”   他悄悄从柜子里取出睡衣,去浴室冲了个澡,然后踩着棉拖鞋,揉着湿淋淋的头发,拎着一本大部头,去了岑崤的书房。   岑崤给书房准备了一个极其宽大舒适的工作椅,椅背放平下来,可以直接当简易床铺。   黎容每次坐在这个椅子上,都习惯盘着腿,整个人窝在椅子里。   他以前的坐姿分明是很标准很优雅的,但身边没有顾浓管着了,这椅子又实在空间大,他也越来越放纵了。   黎容一只胳膊肘撑在椅子扶手上,一只手翻着那本《启示录》。   书是他从图书馆借的,老太太曾经念叨过,《启示录》是圣经中最重要的一本,是所有人都要熟读的。   如果何大勇也信这个,那么他到底是怎么理解这本书中讲的,代表正义的’羔羊‘最终会战胜邪恶的’兽‘呢?   还是他认为自己只是一个无法抵御辉煌’巴比伦大城‘的诱惑,不得不与’兽‘做生意的迷失的信徒呢?   或者他觉得,迷失的人只要有朝一日决心向善,还是会被神宽恕,救赎,与那些从来都正义的’羔羊‘一起,迎接无比美好的新天地?   岑崤睡醒之后,去厨房倒水漱口,路过书房,看到门缝中泄出一缕灯光,宽大的靠椅微微晃悠,从扶手下面的空隙中,隐约能看见一小节露出来的膝盖。   他走进书房,从靠椅后面轻轻搂住黎容的肩颈。   书房的台灯亮着,细腻温柔的灯光笼罩在黎容的侧脸,面前那本略显陈旧的书上,漆黑的字体被光照的微微发亮。   黎容的右手就搭在书页上,细长的手指拨弄着书签,手背在灯光下显得更加白皙,手掌底下,聚着一小团同样在拨弄的清晰的影子。   黎容刚刚洗过澡,头发半干未干,身上充满着沐浴露和洗发水混合的香气,领口半敞的睡衣内,是若隐若现的胸膛。   岑崤的目光自上而下,正好能看的彻彻底底。   他拢着黎容,手指却慢慢移到锁骨周围,细细抚摸着纤细的骨架和柔软的颈窝。   “怎么回来了?”   黎容挺直背,靠在椅子上,微微抬起下巴,仰着头看向岑崤,笑吟吟道:“回来突击检查。”   岑崤低笑,俯身在他唇上吻了一下,饶有兴致的反问:“检查结果满意吗?”   黎容微阖眼睛,慵懒的享受完这个吻,忍不住舔了舔唇角:“还算满意。”   本来他看圣经看的心如止水无欲无求,但岑崤低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心底某些躁动的欲望就跳跃了起来。   这两个月,他们忙的都没好好休息过。   黎容来了兴致,伸出小指轻轻勾住岑崤的指头,向自己面前拉了拉。   那摇晃的弧度,任谁都能看出是调情,他眼中的暧昧也坦荡无余的暴露在灯光下。   岑崤喉结一滚,用力将靠椅一推,靠椅旋转了一百八十度,将黎容送到了他面前。   他手掌慢慢收紧,将黎容的小指圈在自己掌心,感受着细长发凉的指节在自己的体温下变得温暖,然后用干燥的带着些细茧的糊口轻轻摩擦。   岑崤目光垂着,静静审视黎容漂亮的肩背,低声道:“怎么看起圣经了?”   黎容呼吸急促,漂亮的桃花眼眼波流转,睫毛轻颤:“何大勇信这个,还给何长峰弄了个十字架挂在脖子上,我想知道他的想法,总要了解一下教义。”   岑崤感受到黎容的小指甲在自己手心里不老实的划着,呼吸也变得沉了几分:“他信这个还敢出卖良心赚钱?”   黎容垂着眼睛,将腿从靠椅上放下来,却不老实的用脚踝轻轻碰岑崤的小腿:“你记不记得…我外婆也信这个,因为相信,她一辈子没敢做一件坏事,但也因为相信…她必须说服自己,我父母一定是犯了错,或者上辈子未赎罪,才会遭遇这种事,不然…她就没有办法再继续相信下去了。”   岑崤看着黎容白皙清透的脚背,感受着酥酥痒痒摩擦的触感,只觉得口干舌燥,他哑声道:“信这些,大多有所求,你外婆…独自打拼一辈子,是为求个支撑和精神依靠,何大勇求得是什么呢?”   经过一年多的修养,锻炼,黎容的身体恢复了很多,他的脚趾细腻圆润,颜色粉白,在灯光下一撞一撞的,让人眼乱。   “求救赎。一边做恶,一边信奉,一边犯错,一边忏悔,他在麻痹自己,渴望寻求一种平衡,让信仰与罪孽抵消,至于能不能抵消,纯粹是他自己的幻想了。他让何长峰一直戴着十字架,也是希望祸不及子孙,希望何长峰能平平安安。”   岑崤居高临下垂着眼,轻轻抚摸着黎容柔软的头发,手指在细韧的发丝间缠绕。   “说到底还是自私罢了,既想贪恋财物,又不愿付出代价,哪怕是想象中的代价。”   黎容咽了咽口水,肩颈肌肉不由自主的紧绷,他终于眼神一颤,打起岑崤纽扣的主意。   “还记得原合升药片上的图案吗?”   岑崤感到右手掌心的小指毫不留恋的抽离,紧接着感受着微凉的空气灌入衣领:“记得,你查出什么了?”   黎容抿唇一笑,为岑崤身材迷恋的同时又不免得意:“在《新约·启示录》中,白马象征纯洁和胜利,红马意味着流血与战争,黑马代表着灾难降临,灰马指向死亡。胡齐江手中的两盒药,一盒印着白马,一盒印着灰马,接下来我们可以等着检测结果,看看两种药的药效了。”   一个拥有信仰的人,哪怕在做坏事的时候,也会无意识的给自己留后路,留可以和神忏悔的空间,留为自己喊冤叫屈的证据。   何大勇完全没有必要生产两种不一样外观的药片,费时费力,除非他是另有目的。   而这个目的不达到他就睡不着觉,吃不下饭,无论如何都不踏实,害怕报应落到自己身上。   为了让自己心安理得,他在药片上留了标识,甚至这种标识可以直接在药品包装盒上看出来。   他会安慰自己:“我已经留下这么明显的暗示了,只要患者细心一点,只买白马的原合升,就完全不会有任何问题。”   岑崤手上动作一顿:“所以患者的病情时好时坏,有时觉得原合升管用,有时连吃三片都无济于事。”   黎容仰着脖颈,让书房浅淡的灯光落在自己脸上,而他目光缱绻的望着漂亮的肌肉纹理,轻喃道:“检验结果还没出来,这只是我的猜测。”   岑崤轻挑眉,手中动作一停,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你为了一个十字架看完了整本《新约》?”   黎容眨眨眼,理所当然道:“确实是很费精力呢。”   岑崤眼中氤氲起炙热的浓烈的迷恋。   黎容是如此聪慧,优秀,机警,敏锐,从思维到每一根头发丝都那么令人痴迷。   所以他一见钟情,所以他沉醉到死。   再没有别的人,值得他如此青睐。   岑崤呼吸急促,眸色深沉:“在前戏讨论工作,的确是加班时期的新奇体验。”   黎容弯起桃花眼,风情潋滟:“你知道的,这明明是调情。”   从思想到身体,极致的碰撞与契合,能带来最大的精神愉悦。   自岑崤从身后环住他那刻起,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   我值得你为我沉迷。 第101章   早晨六点,天空黑涔涔一片,北风裹挟着小雪花,一次次的撞到玻璃上。   室外寒风瑟瑟,室内却温暖湿润,公寓的恒温系统非常有效,以至于岑崤和黎容的早起事业变得越发艰难。   针对梅江药业的调查,已经快三个月。   今天该是旧药检测结果出来的日子。   黎容抬手按掉闹铃,迷迷糊糊的从床上爬起来,一边揉着脸,一边强迫自己快速清醒。   但他睁了一会儿眼,又很快脑袋一垂,坐在床上抱着被子蹭来蹭去。   明知道工作日要早起,昨天就不应该跟岑崤贪图享乐,他今早浑身酥软,大脑沉沉,连根手指都不愿意抬起来。   岑崤听到动静,也睁开了眼睛。   他倒是比黎容狠心,直接掀开被子下了地,彻底离开温暖舒适的环境。   黎容抬起头,羡慕的看了岑崤一眼。   他明明对自己也挺狠的,但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就是不愿意下来。   岑崤虽然只睡了四个小时,但也很快清醒过来:“我先去洗漱,你要吃点什么?”   黎容半阖着眼,轻蹙着眉,发现自己什么都不想吃,只想睡觉。   他摇了摇头:“一会儿要跑操呢,跑完去学校吃吧。”   A大为了督促学生强身健体,要求大一新生每早到操场跑操半小时,每天六点半集合,七点结束,还有一个小时可以休息吃饭,八点钟准时上课。   岑崤因为有九区的身份,彻底省去了这项麻烦,因为学校知道九区对员工身体素质的要求,远高于绝大多数大学生。   但黎容就没那么好运了。   他们班很多人没意识到在张昭和的班级可以多么自由散漫,所以体育委员还是很负责的,每天认认真真记录签到表,向教务主任汇报。   教务主任,刘檀芝。   刘檀芝当然知道他是黎清立和顾浓的儿子,自然也很清楚自己做的那些事。   这也是黎容鸽了好几次跑操,而没被教务主任约见的原因。   刘檀芝显然没把他当回事,但也不愿意主动见受害人家属。   再心狠手辣的人,面对被自己坑害却又一无所知的弱者,也会有一瞬间的心虚惭愧。   可这心虚惭愧是有限的,黎容如果肆无忌惮的不去跑操,刘檀芝早晚也要找他麻烦。   黎容不打算招惹是非,他现在全部注意力都在梅江药业上,没工夫跟刘檀芝虚与委蛇。   况且对以前的他来说,六点起床分明是常态。   可等岑崤洗漱完了,黎容还没从床上挪下来。   他只是做到了第一步,掀开被子,让自己从被窝里挣脱出来,然后,他就坐在床上发呆。   岑崤看了一眼时间,已经六点十五分了。   黎容再不起,就真的赶不上A大跑操了。   他走到床边,躬下身,双手撑在床上,平视着黎容的眼睛:“怎么今天这么累?”   黎容嗅到岑崤身上干干净净的水汽和清冽,清醒了几分,于是自言自语道:“是啊,昨晚明明我没怎么动啊,都是你……我得起来了。”   他蹭到床边,将腿放下床,踩着拖鞋,一咬牙站了起来。   但瞬间就觉得气血上涌,眼前发花,连小腿都软绵绵的。   岑崤也察觉了他的不寻常,伸手摸了摸黎容的脸。   他这才发现,黎容的脸特别烫,还带着不自然的绯红。   黎容也冷静道:“我大概是着凉了。”   长时间睡眠不足,抵抗力难免下降,他的体力毕竟不如岑崤,仗着年轻觉得自己没事,但身体还是给出了警告。   岑崤将他按回床上,拿被子给他裹好:“别起了,跑操不去就不去了,我让三区给你开个实习证明,以后都不用去跑操了。”   黎容抬起手轻拍了岑崤胳膊一下,弯了弯眼睛,嗓音也有些有气无力:“你是巴不得别人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呢。”   黎容的脸上很烫,但手指却凉。   岑崤将手搭在黎容的额头上:“我确实恨不得所有人都知道。快先量下体温,然后再看看吃药还是去医院。”   黎容眨眨眼,感受了一下:“这个感觉,也就三十八度左右,不用去医院,也不用吃什么药,我休息一天就好。”   他既然能站起来,能冷静思考,说明发烧不严重。   岑崤拿来温度计,在他额头上点了一下,果然温度显示三十八,和黎容预判的一点不差。   岑崤收起温度计,多少放心了些:“我去给你拿冰袋降降温。”   黎容推了推他,又挣扎着撑起身子:“不是今天检测结果出来吗,你快去九区吧,我还不至于这么脆弱,发个烧而已。”   岑崤突然不想走:“我不去九区也没事,耿安会把结果发给我。”   黎容侧着脑袋,努力抬了抬眼睛:“你不去九区,一会儿我还要去A大呢,今天四节大课,我总不能全翘了,有的老师连我名字都没记住呢。”   岑崤拨开他眼前的碎发,低声道:“不想你这么辛苦。”   黎容忍俊不禁:“这算什么辛苦,你在意我,才觉得辛苦,让别人听见,只会觉得矫情。”   岑崤皱眉,显然不认同黎容的观点:“我的宝贝,跟别人有什么关系。”   但黎容还是强硬的把岑崤推出去工作了。   A大的课好逃,但九区的工作却不容懈怠。   韩江一直等着抓岑崤的把柄,将杜溟立提携上去。   听说杜溟立已经转变思维,开始策反梅江药业内部的研发人员了。   岑崤出门前,对黎容道:“我尽快回来,你多测测体温,如果温度升高了,我送你去医院。”   黎容点点头,叮嘱道:“结果出来,发我邮箱一份。”   等岑崤走了,黎容顶着冰袋,又缩回被窝里。   虽然发烧不算厉害,但到底是难受的,跑操肯定不能跑了,可他如果不去医院,又没办法拿校医开的病假条。   他现在甚至不在学校宿舍,更不好办。   黎容想了想,总算给被他无视了两次的张昭和回了条消息。   【黎容:今天生病了,跑操去不了,可以请个假吧?】   过了大概十分钟,张昭和总算有了回复。   【张昭和:专业课你都旷了不少,还在乎这个?】   张昭和一直对他懈怠学习颇有微词,但黎容想不明白,一个从没在他父母口中出现的人,怎么既去了葬礼,又操心他学习呢?   【黎容:这次是真的生病了。】   张昭和直接打了电话过来。   电话中,张昭和的嗓音略显苍老疲惫,显然也是刚刚起床。   “已经快要到考试周了,而你一整个学期都……希望你真的做好了准备,如果想要转专业,也需要绩点在年级前百分之十。”   黎容淡笑,声音有气无力:“谢谢提醒,可我真的只是请个病假。”   张昭和顿了顿,似乎也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了虚弱沙哑的味道。   “真的病了?”   黎容:“三十八度,身体有些酸软,跑操是来不及了,等温度降下来,我就去上课。”   张昭和沉默了一会儿,才苦口婆心道:“也不一定是风寒发烧,还是去校医院看看,和室友关系好吗,找个人陪你,真是生病了开个病假条,今天就好好休息吧。”   黎容:“哦?”   他立刻打起了精神。   张昭和不知道他没在宿舍住。   张昭和似乎从哪里摸起了老花镜,一边戴一边问:“怎么了?”   黎容咳嗽两声,声音细碎:“没事,如果温度…降不下来,我会去校医院的。”   张昭和叹息:“嗯,A大的课程,还是希望你认真对待,以我与你父亲的交情,我自然希望你能成才。”   这话听着倒是真心实意,提起黎清立,张昭和的语气也变得沉重了许多。   他本是避免在黎容面前提起伤心事的,大概是觉得黎容油盐不进,只好搬出黎清立来。   黎容轻笑:“谢谢。”   但他的注意力早就不在张昭和口中那莫须有的交情上了。   挂断电话,黎容拽掉冰袋,用力按了按眉心,开始回忆宋赫转变的细枝末节。   最开始,宋赫就表现出了对何长峰的排斥,但那时候,宋赫曾经试图与他建立同盟,共同排斥浮夸炫富的何长峰。   黎容没有接招,宋赫非常失望。   可失望是暂时的,宋赫并不打算靠宿舍关系结交朋友,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他都独来独往我行我素,完全不在乎高调奢侈的何长峰,更对黎容的散漫懈怠毫无反应。   直到某一天,宋赫不再早出晚归,却开始跟黎容套近乎。   带着目的性的套近乎非常尴尬,宋赫的表演也很拙劣,以至于黎容很快就意识到了他的目的。   从那之后,宋赫根本没机会也不可能从黎容这里套出什么消息。   但那人却仍然资助着宋赫,让宋赫免于勤工俭学,可以正常上课回寝跟黎容接触。   那这一整个学期,宋赫都能汇报些什么呢?   黎容哪天没回宿舍,哪节课逃掉了,精神状态怎么样,学习状态怎么样,生活有没有困难,身边都有什么朋友。   这都是无关紧要的信息,再次证明宋赫不是做这种事的好人选。   资助宋赫的那个人不是张昭和,更不可能是厌恶他的李白守,也不会是在背后搅弄风云,思虑深沉的韩江刘檀芝。   那会是谁呢?   就在这时,他收到了岑崤的消息。   【岑崤:检测结果出来了,发到你邮箱了,你怎么样?】   黎容回神,没着急回复岑崤,而是直接进入邮箱,查看检测结果。   这次共检测了二十枚药片,十颗白马的,十颗灰马的,岩哥特意交代了,这两种药片要对比检测。   黎容快速扫过对比结果。   虽然两种药片都已经过期,失去相当量的活性,但白马的药片明显更贴近原研药的药性,而灰马药片,却已经和垃圾没有任何区别。   除此之外,结果显示,在药性更好的白马药片中,还检测到了理应出现在衣物结构中的尼龙纤维。   这说明,哪怕是代表着何大勇良心的白马原合升,其洁净度也根本不符合标准! 第102章 (二更)   原合升中检测出了尼龙纤维,说明有生产部员工没有按照洁净规定操作,把个人物品纤维掉落在制剂中。   这是很严肃的事情,员工自身疾病,携带细菌,不慎混入的不明物体,都可能引起药性改变,给服药的患者带来不可预测的危险。   黎容有理由怀疑,原合升的药物申报数据也存在造假。   以这种敷衍了事的态度,安全性记录,生物样本采集,保存,原始数据的统计分析不可能符合规定,除非抹去,修改,调整过于离谱的数据,让整份报告达到要求。   黎容将笔记本电脑推开,立刻下了床。   他忍着些许的眩晕,去洗手池前洗了把脸。   发烧依旧困扰着他,镜子里的这张脸面带潮红,却唇色苍白,水珠顺着柔软的发梢滴滴答答的滑落,喉结一侧,颈脉快速的跳动着。   但黎容没空顾忌那么多了,他连脸都没擦,直接给岑崤打电话。   黎容强忍住低咳的冲动,单手撑在餐桌上,严肃道:“尽快安排机票,我们立刻飞去旸市,拜访梅江药业负责人何大勇。”   岑崤顿了顿,轻声问道:“这么急?”   黎容笃定道:“必须急,现在只有我们做了旧药检测,原合升的旧药有多不合规何大勇心知肚明。如今报告出来,过不了多久消息就会泄露出去,药物失活他都可以用过期解释,但检测出不该有的成分他没法抵赖。   原合升目前只有一条生产线在工作,但清汭可全部在运作呢,总不可能整个药厂只在原合升上面出问题,其他药物都完全符合标准。杜溟立折腾这么久,甚至开挖梅江药业的核心成员,何大勇都气定神闲,说明这些核心成员早就被高薪或其他把柄绑死,根本不可能泄露任何秘密。   我们的检查必须出其不意,让他们没有机会准备,现在订机票,压着报告,等我们到了旸市,再向韩江和九区其他组长汇报。”   他们和杜溟立相比,唯一的优势,是他们并没有和九区的信息组合作。   他们所有的调查资料全部来源于一区,何大勇暂时还不知道岑崤有一区的便捷,所以那边想要获得他们组的消息需要更长时间。   况且,杜溟立在韩江的帮扶和重视下,显然声势更浩大,何大勇只要看一看杜溟立和岑崤手下的队员简历,就知道自己的防护重心该在杜溟立这里。   将近三个月的时间,杜溟立确实做出了不少动作,也给梅江药业使了几个绊子,虽然都被梅江药业给应付过去了,但他的能力不容小觑。   他折腾这几次,让梅江药业引起了不少同行的关注,有等着看何大勇倒霉的,有审时度势不敢站队的。   关注就是风险,杜溟立的确让人头疼。   在外界看来,岑崤似乎没什么举动,仿佛等六区取缔程序走完,就可以直接宣告失败了。   虽然他是三区会长的儿子,但三区跟医疗行业天壤之别,而岑崤只有十九岁,何大勇理所当然的认为,韩江把这件事交给岑崤,完全是看在三区岑擎的面子上,不得不重视一下。   和社会经验丰富,处事圆滑老练的杜溟立相比,何大勇自然不会把岑崤放在眼里。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杜溟立给岑崤打了最好的掩护。   胡齐江,原合升旧药,白马灰马的象征意义,药物里的尼龙纤维……   何大勇那边知道了多少他们不得而知,但这确实是难得的一次机会,可以打的对方措手不及,无论如何都不该放弃。   岑崤关切道:“你的烧退了吗?好受点了吗?”   黎容按了按眉心,因为情绪激动,他的太阳穴正一鼓一鼓的涨疼。   “好受多了,你先订票,我们今天就走。”   岑崤沉默了一会儿,显然他并不想黎容生着病出差,但黎容确实是他们组的专家,没有人能够代替。   黎容知道他的顾虑,忍不住笑道:“行啦,我这么年轻,哪有那么娇气,而且敷着冰袋好多了。”   岑崤这才道:“我先让于复彦订票,出发之前再看看你的状况。”   “好。”黎容温声答道。   挂断电话,他又用温度计给自己测了下体温,依旧是三十八度,温度没有任何降低的趋势。   算算时间才过了不久,他知道低烧的情况下,得给身体机能自我调节的时间,但他现在没有时间。   黎容将温度计放下,从岑崤准备的药箱里摸出了一盒退烧药,他就着温水,吃了一粒,以防路上有反复,他干脆将一袋药揣在了外衣兜里。   刚吃过药,他就又去看那份报告,希望从里面能找出点别的什么。   正巧简复那里又有了新发现。   扩大了对梅江药业删帖的搜索范围后,他发现除了患者吐槽的药品问题,还有实习生吐槽的变相剥削劳动力问题。   【简复:大瓜大瓜!我的天啊梅江药业真是个宝藏企业!他就不能有一点干净的地方?!】   简复找出来的帖子是个药学生在招聘网站上的留言——   【匿名网友:实在忍不住吐槽一下梅江药业,各位应届毕业生千万别去这家实习,太坑了!面试的时候说需要六个月的实习期,转正之后薪资待遇高于行业平均水平,看着条件和福利待遇确实不错,我就去了(PS:甚至拒了某大厂的实习),结果梅江药业完全是骗人,六个月实习期一满,找个机会就把我劝退了,根本不打算付高额薪资,就是骗取廉价劳动力!哦,他们的车间有多糊弄我就懒得说了,给外行一句劝告,少用梅江的药。实在抱歉不能实名,怕被报复,毕竟现在医疗行业都归蓝枢六区管着,内部完全形成一套利益共同体,梅江药业HR声称可以全行业封杀呢!】   【简复:这家招聘网站管理不严,不用登录就可以留言,暂时只能找出他发件的地址和设备,不确定能不能联系上本人。】   看对方小心的架势,估计也怕被梅江药业查到,已经尽力隐瞒自己的个人信息了。   况且这条消息是两年前发的,两年可以改变很多事情了,甚至对方在不在国内都不一定。   但这确实是条重要信息,至少证明梅江药业车间的安全性一直都不达标。   黎容刚准备给简复回复,突然胃里一抽搐,一股强烈的恶心感涌了上来。   他脸色一白,赶紧冲到卫生间,扶着马桶呕吐起来。   他才想起来,自己还没吃早餐就吃了退烧药。   现在这个年份流通的退烧药对胃的刺激很大,过两年才有副作用更小的替代品出来。   黎容扶着马桶呕了半天,也只呕出了些酸水。   食管被胃酸和药水过了一遍,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他眼圈通红,被刺激出生理性的眼泪,蹲在地上,虚弱的喘着气。   蹲在地上缓了好一会儿,他才站起来,走到水池边漱口,口中还带着退烧药的苦涩。   黎容深吸了一口气,强打起精神,拖着发软的腿,走到厨房,打开冰箱,从里面翻出一包小面包。   冰箱门一打开,里面的凉气就让他哆嗦了一下。   现在他胃中泛酸,浑身乏力,身体也烧的难受,完全没有任何食欲。   但他还是强迫自己把整个小面包吃了下去。   刚才的退烧药都被吐出来了,他只好等小面包咽下去,又重新吃了一片。   无论如何,在岑崤来接他之前,他必须得表现出恢复很快的样子。   与此同时,岑崤与杜溟立的小队同时接到了鬼眼组组长韩江的通知。   韩江:“刚收到消息,六区取缔流程即将完成,最晚不超过十天。还有十天,我们就没有任何权限调查梅江药业了。” 第103章 (二更合一)   退烧药的效果很好,大约半个小时,黎容明显感觉到体温降低了。   但身体的虚弱并未恢复,退烧药也仅有去热的功效,并不能抵抗炎症。   按常理来说,他应该安安稳稳在床上躺一天,等身体对抗,恢复,提升免疫力。   但现在没有按常理的时间了。   于复彦订好机票,岑崤立刻给黎容发了消息。   【岑崤:最早的航班就是晚上七点了,没有头等舱,只能坐经济舱,你睡一会儿,我给你订了早餐,报告的消息我封锁的很好,你不用着急。】   岑崤没告诉黎容韩江发给他们的最后期限,黎容知道了肯定睡不着觉。   黎容看着岑崤的消息,指腹缓慢擦过手机屏幕。   半晌,他深吸了一口气。   既然不得不晚上出发,他就更不能浪费这段时间。   【黎容:好,但别订早餐了,我刚加热了面包,现在想睡觉,怕一会儿起不来开门。】   【岑崤:那你什么时候睡醒告诉我一声。】   【黎容:知道了。】   黎容退出聊天界面,看了一眼手机上显示的时间。   现在是早晨八点,正是各单位上班的高峰期,距离晚上七点,还有十一个小时。   黎容推开衣柜,翻出加厚的羽绒服,将自己裹了个严严实实。   但仅仅是穿衣服的动作,都让他出了一身汗。   他坐在床边稳了稳心神,等力气稍微恢复一点了,才站起身,揣好退烧药出门。   一推开门,清晨的烈风就混合着细碎的雪花卷了过来,清淡的日光吝啬的将热度洒向大地,可惜还不等触碰地面,就已经被寒气绞碎,成为凝结冰晶的帮凶。   黎容遮好苍白的脸,拿出手机,播了一个他储存至今,尚未拨打过的号码。   手机铃声响了十来秒,电话接通了,对面先是传来刺耳的锯断钢筋的声音,随后是钢筋掉落在地的脆响。   “喂?”随着大咧咧的脚步声响起,聒噪的工作间杂音终于远去,黎容也总算能听清对面的人声。   黎容举着手机,随手拦停一辆出租车,他打开车门,踏进车内,冷静道:“黄百康,我有事要找你帮忙了。”   手机对面顿了顿,略有些诧异道:“你……那个高中生,黎容?”   黄百康显然没想到,还真能接到黎容的电话,更没想到,黎容的确有需要他帮忙的地方。   黎容淡淡道:“钱都好说,你愿意做吗?”   黄百康乐了:“先说说你要我做什么?”   黎容听见黄百康懒洋洋坐在椅子里的声音,铁椅子发出了吱吱的声响。   黎容压低了声音,确保正播放着广播节目的司机听不真切:“我给你一份地址,是个月饼店,无论你用什么方法,我需要你问出,江晟坠楼之前,是否曾经遭人胁迫,他家里人,是否受到过梅江药业的威胁,江晟坠楼那天晚上,他还和家里人见过面,他当时的情绪是否有反常。”   黄百康倒是很机警:“江晟是谁?”   黎容平静道:“九区鬼眼组一位坠楼而亡的员工,官方定性是意外身亡,而鬼眼组内部认为他是遭到了灭口。”   黄百康挑了下眉,他之前根本不了解什么蓝枢,红娑,但自从被搅合进黎清立论文事件,不知道为什么,他开始对这些跟自己生活相去甚远的阶级产生兴趣。   所以蓝枢九区鬼眼组代表着什么,他也懂。   黄百康诧异道:“你怀疑意外身亡的定性有猫腻,有关部门的调查出了错?”   黎容轻笑:“不,我怀疑鬼眼组出了错,又或者,被欺骗了。”   黄百康眼前一亮,顿觉这件事刺激起来。   “无论我用什么方法?”   黎容闭了下眼:“是,今晚七点之前,我要知道结果,至于你的方法,不必告诉我。”   黄百康听了他后面那句话,笑的只打颤:“果然还是个学生。”   挂断电话后,黎容就靠向椅背,难受的吞咽着唾沫。   出租车内有很重的味道,机油,汽油,以及擦拭玻璃的抹布潮湿的陈腐味。   地面湿滑,司机不敢开快,只好走走停停,难闻的味道和一步一顿的滑蹭方式,让黎容胃部翻江倒海似的难受,差点把未消化的面包也吐出来。   好不容易挨到了学府路派出所门口,黎容交了钱下车,立刻扶着墙干呕了两分钟。   他咬着牙,整张脸皱着,难受的捂着胃,深呼吸了好一会儿。   派出所对面的店铺已经装修好了,由兰州拉面改成了奶茶店,大冷天过来买热奶茶的人还不少,浓郁的奶香和果酱味儿顺着街道飘了过来。   黎容扯了扯围巾,露出大半张脸,走进了学府路派出所。   “你好,我找陈平警官,他曾经处理过我的案子。”   陈平,就是当初给地质系丢移动硬盘的学生办案的那位民警。   事情处理之后,陈平多多少少了解了些内情,他挺可怜当初被冤枉的徐唐慧,对黎容这个路见不平的学生也很有好感。   陈平见了黎容,有些头疼的抓了抓头发:“行了,我认识,你们不用管了,让他跟我来吧。”   陈平捧着茶杯,将黎容带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他往椅子上一坐,又把下社区的同事的椅子推给黎容,叹了口气:“怎么又来找我了?”   黎容坐在椅子上,表情极度认真,一字一顿:“我需要再确认一遍,江晟的案子,程序上,完全没有任何问题吗?”   陈平一听江晟,立刻坐直了身子,他先是左右看了看,确认没有谁注意到这边,才把茶杯往桌面上一放,猫腰凑近黎容,压低声音道:“我都跟你说过一遍了,完全,没有,任何问题。这案子不是我们所接的,按理说我都不该帮你问,要不是正好我同学在……你们这些小年轻,总是对我们办案人员不信任,要是真有那么多猫腻,社会不就乱了套了。”   黎容按住陈平激动的点来点去的手指头,轻笑道:“没有不信任,我可是把人身安全托付给人民警察了,当然忍不住多问问。”   陈平一皱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不对,你脸色怎么这么差?”   黎容抿了下唇,云淡风轻道:“江晟在调查过梅江药业后意外身亡,我马上也要去梅江药业,提前知道他们能疯狂到什么程度,我心里也好有底。”   陈平看着他一脸苍白,有气无力的样子,心中忐忑:“你怎么总能掺和进乱七八糟的事里去,大学生不好好享受生活,你看看你,把自己折腾的病恹恹的。”   黎容无奈苦笑:“我难道不想享受生活吗?”   陈平沉默了。   上次的事件后,他才去查了黎清立和顾浓是谁,也知道了黎容的遭遇。   他不知道黎清立顾浓是不是被冤枉的,但这整件事,确实没有任何官方声明。   浓安医疗器械公司破产,也是因为舆论发酵起来后,上下游的合作企业单方面与黎清立解除合同,导致浓安资金链断裂,已经承诺的产品无法按时交付。   而后,就是更加乌烟瘴气的传闻,紧接着黎清立顾浓煤气中毒身亡,只留下了黎容一个人。   舆论声讨和网络暴力持续在黎容身上延续了两个月之久。   黎容的确,没有好好享受生活的资格。   陈平叹了口气,黎家的事是大事,不是他一个小民警说得清查得明的,不过江晟的案子,他确实拜托同学给他调了档案,也亲自过去看了整个记录。   陈平郑重道:“我可以负责任的说,江晟案子的执法人员都是按规矩办事,现场的确没发现任何可疑痕迹。江晟家门口的录像都调过了,门窗也检查过,没人闯进去胁迫他,他的手机电脑也查过了,没有被删除的任何威胁性言论。   他当天晚上喝了很多很多的酒,据周围邻居说,江晟那天很开心,还在屋里唱KTV,打扰的隔壁老太太都没休息好。后来是有情侣在楼下吵架,吵的沸沸扬扬,不少人都趴在阳台看热闹,江晟就是看热闹的时候,不慎从阳台跌了下去,因为醉酒,他的大脑反应很慢,所以根本来不及做任何自救措施。”   黎容点点头,扯了下唇:“好,我相信。”   陈平看着黎容苍白如纸的脸,皱眉道:“不过你也……注意安全吧,你还小,将来有的是时间。”   黎容笑笑,扶着椅子站起身,跟陈平道了别。   从派出所离开,他没急着回家,而是去了学校。   天上飘着的碎雪花终于有了停歇的架势,地面覆盖一层薄薄的白衣,车轮碾过,就留下一道潮湿的蜿蜒的痕迹。   哪怕穿着加厚的羽绒服,将自己裹得严丝合缝,黎容的四肢还是逐渐冷的麻木,但他能感觉到,自己呼出的空气是超乎寻常的热,在空气中凝结着漂亮柔软的白雾。   学校食堂在门口挂上了防寒门帘,但是络绎不绝进食堂的学生让门帘的作用格外鸡肋。   食堂的温度并不舒适,所以大部分人更愿意点了外卖在宿舍里吃。   黎容直接回了宿舍,等着何长峰回来。   他一进自己的卧室,顾不得脱衣服,直接栽倒在床上。   躺倒的那一刻,他才感觉到一丝舒适,但太阳穴却又开始隐隐作痛,仿佛在叫嚣着刚刚受到的寒风暴击。   黎容迷迷糊糊的闭着眼睛,强忍着难受,手却始终放在手机上。   他想立刻知道黄百康那边的消息,即便他也懂,不可能这么快。   岑崤大概以为他睡了,不敢轻易打扰他。   黎容本来是想把计划跟岑崤说的,但……说不定岑崤会生气,还是等以后再说吧。   黎容胡思乱想着,总算挨到了中午,何长峰果然是一下课就回了宿舍。   黎容是被巨大的关门声给震醒的,何长峰手里拎着两大提午餐,所以直接用脚踢上了门。   “呼~噫噫~哼~哦~”何长峰一边吸溜着鼻子,一边哼着歌,显然心情还算不错。   他将午餐放在小餐桌上,扯开外衣的扣子,打算去冰箱里找瓶碳酸饮料。   黎容爬起来,推开宿舍门,何长峰这才发现宿舍还有人在。   何长峰微微一顿:“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他已经习惯黎容的夜不归宿了,黎容在宿舍反倒让他觉得奇怪。   黎容面色苍白,嘴唇发干,刚睡醒,眼底还带着些许红血丝。   他开口,声音有些干哑:“早上。”   何长峰上下打量他:“你生病了?”   黎容吸了吸气,眼眸一垂,轻声道:“有件事想麻烦你,但……太贵重了,我有点不好意思开口。”   何长峰皱着眉:“什么贵重啊?”   他有的是钱,别人眼中贵重的东西,在他眼里还真不一定多珍贵。   黎容微微抬眸,睫毛轻颤了两下,不好意思的笑笑:“我外婆要过生日了,她也有信仰,上次看了你的项链,我想给我外婆也订做一条,能借我两天吗,你要是不放心,我可以给押金。”   何长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脖子,手指摸向那条十字架项链:“你要订做这个啊。”   他的银项链是品牌的,价格要虚高很多,如果只去银店订制个类似的,确实要不了多少钱。   以他对黎容家境的预估,也差不多就是这样。   何长峰很不希望别人认为他抠门,况且几万块钱的项链对他来说确实不算什么。   他也不理解他爸对这玩意的虔诚,其实他更喜欢戴潮流一点的,戴着个十字架,别人看到了总以为他信教,弄得他很尴尬。   何长峰随手把项链摘了下来,在掌心攥了攥,扔给了黎容。   他随意道:“不用押金,你愿意做就做吧。”   黎容接过项链,感受着纯银的项链在手中沉甸甸的触感,心情说不出的复杂。   从项链上,能看出何大勇对何长峰的用心,制作精巧的十字架顶端,还嵌着一颗绿钻。   绿钻有希望,健康,生命的寓意,何大勇是希望何长峰远离疾病灾难,永远平安祥和。   因为有着这样的想法,所以何长峰对何大勇所做的一切一无所知。   何大勇自己在漩涡中越陷越深,却企图为儿子开辟一个完全干净的世界。   可这个世界是如此的脆弱,经不起风霜摧折。   一旦世界坍塌,单纯,会成为灾难,疼爱,也会变得残忍。   黎容扣上掌心,将项链攥在手里,他能感觉到十字架的边角硌着他的骨头,是让人逐渐麻木的压痛。   黎容轻声道:“你爸对你的期望一定很大。”   何长峰打开易拉罐的盖子,咕嘟咕嘟灌了几口饮料,撇撇嘴:“还用我爸期望?我将来肯定要把我们家的产业发扬光大的,至少得改变点什么,不然我学生化还有什么意思。”   黎容笑了:“现在有什么不好吗,你打算改变点什么?”   何长峰疑惑道:“你不觉得大家都在一股脑的做仿制药,赚快钱,跟在别人屁股后面走吗?有几家能独立研究创新药的,素禾,昌兴,百然?哦,还有红娑研究院注册那些个企业。创新药跟国外还有很大差距,等我掌管了我们家公司,我就要缩小这个差距。”   “好,期待有这一天。”黎容揣起何长峰的项链,手指探到兜里,偷偷的,将录音笔关停。   何长峰总觉得黎容今天有点奇怪,但大概生病的人都会和平时不太一样。   “你真不用去校医院看看?”   黎容笑着摇摇头:“我还有事,先走了,你慢慢吃。”   说罢,黎容用拳头堵着唇,剧烈的咳嗽两声。   他只好走到储物柜前,取了瓶矿泉水,然后和着退烧药,一起灌了下去。   睡醒之后,他就发现早晨那片退烧药已经失效,他的温度又上来了。   大概在外面吹了冷风,病情不但没有好转,反而有加重的趋势。   他轻呼一口气,将难受压下去,推开门离开宿舍。   在回家的路上,他先给岑崤发了条消息。   【黎容:我睡醒了,感觉好多了,给我订点清淡的吃的吧。】   【岑崤:先给你订点好消化的,我尽快回去。】   【黎容:嗯。】   紧接着,黎容私聊纪小川。   【黎容:小川,去接触一下二班的何长峰,用班委会的名义,院学生会的名义都好。这两天你盯好他,等我的消息,如果有必要,我需要你将梅江药业所有违法违规的证据给他看,完整证据我会在拜访梅江药业之前发给你。】   【纪小川:老大,你要去梅江药业了?】   【黎容:我和岑崤今晚的飞机。】   【纪小川:那你们注意安全。】   【黎容:放心。】   黎容回到岑崤的公寓,正巧外卖送来,但他确实一点食欲都没有。   他看了看表,现在是下午一点钟,距离出发最多也就剩四个小时。   他勉强吃了一点,然后就昏沉沉的倒在床上,但他也不敢睡,而是将手机调到最大音量,等着黄百康的消息。   下午三点半,岑崤从九区回来。   一进屋,就看见没吃几口的午饭在餐桌上摆着,而黎容缩在被子里,一只手搭在枕头上,眼皮轻颤,显然睡得不熟。   岑崤温柔的将手搭在黎容的额头,贴近他的耳侧:“怎么脸色还是这么差?”   但他能感觉到,黎容的额头没有那么烫了。   黎容察觉到岑崤的气息,缓缓睁开眼睛,懒洋洋的将胳膊伸出来,勾住岑崤的脖子:“我好受多了,也不怎么烧了。”   岑崤凑过来,想要低头亲亲黎容的嘴唇。   黎容一歪头躲开了,眯着眼睛道:“还不确定是不是流感呢,传染给你怎么办?”   岑崤硬是追上去,在他温热的唇上亲了一口:“不是说传染给别人就好的更快了?”   “胡说,谬论,伪科学。”黎容轻呵一声,摇了摇头。   岑崤虚心接受指教,将黎容露在外面的胳膊塞进被子里裹好:“谢谢黎老师,但我想亲你不是伪科学。” 第104章 (二更合一)   岑崤把黎容留下的午餐吃了,本想再喂黎容一点,但黎容无论如何也吃不下了。   黎容躺在床上,将鼻子埋进被子,瓮声瓮气道:“到飞机上再吃吧。”   其实他连味道都不愿意闻。   他在床上躺着,心思却在黄百康身上,想睡也睡不踏实,所以一直闭着眼想事情。   大概因为他吃药将身体的热度压下去了,所以病情仍旧没有丝毫好转。   他虽然不觉得烧了,但身体还是又虚又难受,这病来的真不是时候。   晚上五点,还不等岑崤叫,黎容就一掀被子从床上下来了。   他忍着太阳穴的胀痛,冷静道:“我们该走了。”   岑崤知道他一直都没休息好,心里不舍,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把羽绒服递给黎容,自己将垃圾收拾了一下。   黎容围好围巾,定神在手机屏幕上。   他本想给黄百康打电话询问一下,但又怕耽误黄百康的正事,最后只好轻叹一口气,将手机揣进了衣服兜里。   兜里除了手机,还有那袋退烧药,他轻轻捏了捏退烧药,盘算着什么时候能趁着岑崤不注意,再吃一粒。   岑崤:“司机在外面等着了,走吧。”   岑崤依旧用着自己家的司机,而没用九区给他配的车。   他对外说嫌弃九区的公务车噪声太大,坐着不舒服,但其实是不想用信不着的人。   司机看见黎容,友善的笑了笑:“来啦。”   他对黎容已经很熟悉了,也知道岑崤和黎容的关系非同一般。   黎容精神不佳,虚弱的一扯唇,靠在座椅上。   A市到旸市的飞行时间是两个半小时,他们没有任何行李要托运,所以不必花太多时间在候机上。   岑家的司机比出租司机温和的多,至少黎容没有晕车的感觉了。   他贴着岑崤的肩膀,一路挨到了机场。   于复彦和耿安几个人已经在机场等着了,于复彦早早的换上了长袖运动服,将羽绒服塞进了箱子里。   旸市在南方,气温还算高,等到了那边一定会热。   于复彦:“黎副队长脸色不太好?”   由于黎容的话在他们队与岑崤有着同等的效力,所以私下里开玩笑,于复彦他们就叫黎容副队长。   当然这个称呼仅限于队内,谁也不会在外头瞎嚷嚷。   黎容摇摇头:“我没事,今天晚上应该做不了什么了,明天一早等梅江药业开门我们就去。”   于复彦叹息一声:“韩组长说最多还有十天的时间,今天算不算一天啊?如果今天算,那我们是不是就剩九天了?”   黎容轻挑了下眉。   他才知道韩江给了最后期限,但岑崤估计怕他着急,没有告诉他。   不过也没什么可惊讶的,原本他们以为流程至少要走四个月,看来在有些人的施压下,六区相关人员加班加点打算三个月结束战斗。   耿安忍不住道:“我们齐刷刷的走了,别的队肯定会发现的,就不知道能瞒多久了。”   岑崤淡定道:“不用为了自己控制不了的事情着急。”   耿安:“那……现在还不跟韩组长说吗?”   其实耿安也很犹豫。   按理说,他们应该第一时间跟韩江汇报工作进度,然后在韩江的支持下,九区全部辅助组统一调度,给他们提供帮助。   但岑队长似乎把能避开的人都避开了,也尽量拖延给韩江汇报的时间。   这对保密当然有好处,毕竟有句俗话叫“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可耿安曾经也是做过公司领导的,他知道道理是道理,现实是现实,岑崤这么做,一定会得罪韩江。   看似韩江的职位在岑崤之上,但岑崤还有三区的背景,到时候就不知道谁能占上风了。   而他们从被韩江分配到岑崤的小队,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已经远离了韩江心目中想提拔的名单。   他们也只能跟着岑崤干到底。   岑崤看了一眼时间,漫不经心道:“我在赶飞机,现在没空汇报了。”   他随手把手机关机了,这样哪怕韩江听到了风声想要了解详细信息,也找不到他的人。   耿安:“……”   他还能怎么办,他只能跟着关机。   于是其他几个人都默契的将手机调了飞行模式,生怕韩江一个电话打过来他们不好交代。   就只有黎容,还一直盯着手机魂不守舍。   岑崤微微皱眉,看了黎容一眼,却也没说什么,直接扯着黎容的胳膊带人过安检。   等他们走到登机口,已经开始检票了。   于复彦赶紧小跑过去排队,飞机上的晚了,很可能就没位置放背包了。   黎容的手机突然在这时候响了。   耿安神经一紧,以为韩江的电话打到黎容那里去了,但仔细一想,又觉得不可能。   黎容看了来电显示,精神一震,他拍了拍岑崤的手,然后单手捂着耳朵,朝僻静的角落跑去。   “黄百康!”   黄百康喘息的很厉害,断断续续的呼吸声混合着北风的呜咽声,顺着手机传递过去。   “我给你…问到了。”   黎容站在角落,面对着厚重的落地窗,望着昏暗天色下闪烁的机场指示灯,以及随着指示灯移动的飞机轮廓。   “你说。”   岑崤不远不近的站着,看着黎容的背影,耿安过来问他要不要先登机,岑崤摆了摆手,让他们先去,自己一个人等黎容。   此时距离飞机起飞还有半个小时。   黄百康狠狠吞咽了口唾沫,背着风点了根烟,深深的吸了一口。   “江晟应该不是被人害的。”   黄百康第一句话,先给了结论。   黎容松了口气。   和黄百康这样精明的混混沟通果然很舒心。   黄百康在寒风中咳嗽了一声,连吸两口烟,将烟蒂碾在胡同口的墙角。   他背抵着墙,摸索着将小刀揣进肥大的牛仔裤兜里,然后搓了搓冻得发白的手背。   “不仅不是被人害的,这个江晟已经被梅江药业收买了。月饼店是他妈开的吧,就去年某段时间,月饼店放出去价值三百万的月饼券,说是江晟朋友公司订的,但是券发出去了,一直也没人来兑换,钱就这么倒腾到手了。江晟儿子也给安排进重点中学了,本来按成绩是进不去的,但据说也是朋友帮忙。   至于他们家为什么非说江晟是给人逼死的……呵呵,是为了管九区要更多道义补偿,毕竟江晟出事的时候没在工作,连工伤都不好算。我不知道那个什么蓝枢联合商会,还有什么九区到底多有钱,但补偿应该不少吧,所以他家就死咬着说江晟是拒绝了诱惑,为了真相被逼死的。   他出事那天,还跟家里人见了面,他媳妇说他特别兴奋,说自己要发达了,连结婚纪念日都来不及过,要去跟朋友们喝酒,他媳妇一生气当天带着孩子回了娘家。这个江晟明明是太高兴了喝多了,回家又只有他一个人,听着别的情侣因为房子贷款,结婚彩礼吵架,他觉得特有优越感,所以才去阳台看热闹,谁想到……   哎你说那个九区给没给他立块碑啊?”   九区碑倒是没立,不过是将江晟视为杰出员工宣传了好几次。   黎容:“谢谢,钱我立刻给你打过去。”   黄百康乐了,在寒风里吸了吸鼻子:“哎,你真不想知道我是怎么让他们开口的?”   黎容轻笑,呼吸扑在玻璃墙面,在上面留下一层浅浅的模糊的水汽:“我知道怎么样,不知道又怎样,你觉得我会愧疚?”   黄百康:“不然呢?”   一个半大的孩子,心思深沉,机关算尽,但到底还是个半大的孩子。   总会有不愿意面对的阴暗面,不愿意直视的肮脏手段,虽然……他真不觉得自己肮脏,那家人实在是太胆小了,他还没来得及做什么。   当然,能戏弄一下黎容也是很好的。   黎容叹息一声,缓缓道:“我和警察的关系也不错,黄百康,我说不让你告诉我你的手段,是为你着想,比如你就不该让我听到刀背擦到砖墙的声音,以及自行车碾过青石地颠簸响铃的声音。你还待在胡同里没走吧,真不怕人家反应过来,找几个邻居把你堵在那儿?这种老胡同里,可都是认识了几十年知根知底的朋友,远亲不如近邻啊。”   黄百康:“……”   过了几秒,黄百康挂断了电话。   黎容笑笑,给黄百康转了钱,把手机收了起来。   他刚回身,就忍不住低咳了两声,手掌撑在玻璃墙面上,在上面留下一个浅浅的掌印。   岑崤快步走过来,想要伸手摸一下他的额头,黎容敏感的躲开了。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温度已经在升高了,但他不想让岑崤操心,于是立刻拨弄了下头发,转移话题:“有件重要的事跟你说。”   岑崤皱了下眉,眼中有些担忧,但飞机已经快开了,所有人都在等着他们,确实没有后退的余地了。   他只好放下手。   “什么事?”   黎容从他手里接过飞机票,拉着他快步往登机口走:“九区派出去调查梅江药业的小队,无一例外,全部沦陷,江晟的死真的是意外,他也根本没有抵抗诱惑……”   在工作人员即将广播找人时,黎容和岑崤递上机票,登了机。   飞机起飞之前,黎容将陈平警官告诉他的详情,还有黄百康从亲属口中套出来的信息一五一十的跟岑崤说了。   说完后,他忍不住冷笑一声:“何大勇这个伪善的人,到底害怕万劫不复,下不去手杀人,所以能用钱解决的,他都尽量用钱解决。”   岑崤淡淡道:“但他做的全是杀人的事。”   杀的是善良无辜平民的健康,杀的是走投无路患者的希望。   黎容面带讥讽,恨声道:“只要人不死在他面前,只要不是他亲自下令除掉,不是他亲手用刀捅死,他就可以为自己开脱。哪怕这个世界的各个角落,每时每刻都有因为原合升耽误病情的可怜人,何大勇也依旧可以站在阳光下,镜头前,抚摸着胸前的十字架,面带微笑的咀嚼着他廉价的信仰。”   岑崤转过脸,发现黎容的脸上带着不正常的烧红,眼中也氤氲着毫不掩饰的恨意:“黎容……”   黎容却像是沉浸在了自己的情绪里,自顾自道:“这世上伪善的人又何止何大勇一个,那些不分青红皂白,肆意辱骂诬陷,哪怕知道自己错了,也要为了面子将人彻底摧毁踩碎,生怕自己的正义师出无名的乌合之众,他们也从不认为自己是刽子手,杀人犯。等受害者彻底无声无息,他们依旧可以提刀走在阳光下,一边歌颂世界的安宁美好,一边时刻准备着,参加下一场‘正义之战’。”   岑崤将黎容揽进怀里,安抚似的一遍遍抚摸着他的后颈:“我们一定能还你父母清白,就快了,乖。”   黎容将下巴抵在岑崤肩头,感受着岑崤的抚摸,渐渐松弛下来。   大概是烧的太难受了。   所以他思绪混乱,情绪波动,才会有那么大的反应。   黎容眼前模糊,柔软的睫毛上坠了泪水,他苦笑一声,滚烫的泪水从睫毛间坠落,没入岑崤的外衣。   “我只是不懂,何大勇这样的人还好好活着,我父母却被逼死了,天底下要真有神明,也是个混沌不分的神!”   岑崤温声道:“还不到结局,他们一定会付出代价。”   “他们的代价,我要亲自送到。”黎容闭上眼,紧紧咬住下唇。   岑崤抱紧他:“好。”   飞机平稳飞行后,灯光慢慢暗了下去,夜幕里只有朦胧的山峦和闪烁的星辰,目之所及,是如此深沉辽阔,静谧伟大。   仿佛所有的不公,都如同雾霭,会在次日天光乍泄时,烟消云散。   黎容总算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绪,他抬起下巴,从岑崤的肩膀离开,就连脸上的薄红也退了下去。   他这才觉得自己哭的有点太没出息了,有岑崤在,他似乎开始习惯撒娇索取抚慰。   “我是因为发烧影响了激素分泌,多巴胺、去甲肾上腺素失调才情绪失控的,临床统计上这种情况出现的概率很高。”黎容颤颤潮湿的睫毛,一本正经的解释道。   岑崤忍俊不禁,认真点了点头:“我知道,都是发烧的错,我宝贝儿运筹帷幄,从容不迫,是不会被气哭的。”   “……”黎容一顿,抬起湿润的眸子,瞪了岑崤一眼。   岑崤不打算再招惹他,为了转移话题,随口问道:“对了,你什么时候找的陈平,黄百康帮忙,怎么没跟我说?”   黎容缓缓将理直气壮的瞪视收了回来,喃喃道:“……前两天,年级体测的时候。”   岑崤默不作声的看着黎容,半晌,才意味深长道:“这样啊。”   飞机拔升高度的时候,黎容又开始难受。   他干脆将帽檐压得低低的,遮住自己大半张脸,然后背过脸去,不让岑崤看清他的表情。   幸运的是,他这次是彻彻底底的睡过去了。   听到了黄百康的消息,他总算踏实,疲劳了一整天,倦意席卷而来,睡梦里,就连难受也消失不见。   不知模模糊糊睡了多久,黎容感觉有人推他,他才勉强睁开眼睛。   但眼睛就像被涂了柠檬汁,酸涩的厉害。   他眯眼望向飞机窗外,才发现飞机已经滑停,要准备下机了。   “这么快?”黎容喃喃道。   虽然眼睛疼,但他却感觉力气恢复了不少。   岑崤帮他掀起帽檐:“你连晚饭都没吃,饿了吧?”   黎容摇摇头,懒洋洋的抻了个懒腰,脑袋在靠背上蹭了蹭,然后颓然栽倒在岑崤肩头。   “刚睡醒不想吃。”   其实他甚至不想动弹,要是飞行时间更长一点,他还可以睡得更舒服。   岑崤很敏锐的察觉到黎容精神一点了,他侧过脸,抵着黎容的发顶,声音压的很低:“怎么什么时候都逃不过哄你吃东西?”   他这语气很像情人间的抱怨,说是抱怨,但调情的成分更大。   黎容抬起眼,看向岑崤的侧脸,眼波流转,将笑未笑,几秒钟后,又刻意将唇角压下,嗔怪的移开了目光。   “什么时候,我不记得。”   他知道岑崤是指上辈子,他们关系很差劲的时候,他故意不跟岑崤一起吃饭的事。   当然那时候他性格偏激,也有点自虐的倾向了。   他觉得自己痛苦,难受,才对得起死去的人,而明知道这种想法过于病态,却没办法控制。   所以岑崤在让他好好吃饭上也算费劲心力,最后干脆自己喜欢的重口菜都不吃了,完全让人按黎容的口味做。   机舱门一开,旸市潮湿温热的空气就涌了进来,皮肤顷刻间挂上了一层黏腻的水汽。   但黎容却觉得这温度格外舒服。   于复彦从前面扭过脖子来,紧张的看向岑崤:“队长,韩组长他给我们都打了电话!”   岑崤不紧不慢的开机,很快,来自韩江的未接电话和消息就一个接一个的弹了出来。   【韩江:你们去旸市了为什么不汇报?】   【韩江:查出了什么东西?】   【韩江:飞机落地尽快给我回电话!】   岑崤半点没当回事,直接把手机揣进了兜里,摸了摸黎容的头发:“走了。”   黎容也将手机拿了出来,他本想查查当地的气温,没想到他的屏幕上也布满了消息。   【张昭和:身体好点了吗,去校医院了吗?】   【张昭和:病假条给我拍张照吧,教务主任那里我也有个交代。】   【张昭和:……我又被骗了吗?】   【张昭和:已经是考试周了,唉。】 第105章   黎容没起身,而是一直盯着手机,以至于后排的人挤满了狭窄的过道,他和岑崤被堵在座位上了。   岑崤:“怎么了?”   黎容摇了摇头,轻笑一声:“张昭和好像对我关心备至啊,比我真正有血缘关系的亲舅舅还操心。”   张昭和的语气温和,无奈,甚至有些笨拙,带着长辈的宽厚和容忍,却又忍不住一遍遍的操心和提醒。   这对父母离世,亲戚离心的黎容来说,实在是太大的诱惑。   如果不是上一世张昭和从来没出现在他的生活里,他就真的信了。   他上一世也有过太多艰难的时候,比如被红娑研究院拒收,比如因为谣言遭受的或明或暗的歧视。   张昭和就在生化系,把一切都看在眼里,但却并没有出现。   所以黎容从来不信,张昭和是真的为他好。   这是上天赠与他的得天独厚的信息,给了他丈量人心的标尺。   上一世出现在他身边的,未必是好心,但从未出现的,一定不是朋友。   黎容把手机收起来,脱掉羽绒服,随手卷了卷,搭在小臂上,站起身:“走吧。”   回了酒店,岑崤带着于复彦和耿安他们开会,商量明天的计划,黎容熬不住,吃了两个虾饺,就直接钻被子里睡觉了。   旸市的温度很舒适,下飞机后他的体温没再升高,兜里的退烧药也就没碰。   大概是身体知道明天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办,不得不给免疫系统下了紧急指令,总之黎容安安稳稳的睡了一晚,出了一身汗,第二天一早,已经彻底不烧了。   完全恢复到正常体能是不可能的,但至少不会影响他的思绪。   梅江药业八点开工,早晨七点,黎容就睁开了眼睛,岑崤已经洗漱好在吃早餐了。   岑崤放下三明治:“我还打算让你多睡会儿。”   黎容看了一眼酒店送进来的早餐,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昨天我们飞机一落地,何大勇应该就收到了消息。”   虽然杜溟立是被重点关注的那个,但不代表岑崤已经被放过了。   他们的航班信息并不能彻底保密,所以何大勇最多有一个晚上的时间做准备。   岑崤三两口将三明治吃完:“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但心慌意乱,总会留下把柄。”   黎容:“等着看吧,何大勇一定会使绊子的。”   果不其然,等他们八点整到达梅江药业的大门口,拿出九区的工作证,前台立刻含糊其辞起来。   前台:“请问你们有预约吗?”   于复彦抢先道:“我们九区鬼眼组有突击检查的权力,这是当初梅江药业加入蓝枢联合商会的时候签好的协议。”   前台歉疚的笑笑:“抱歉,我不太懂什么九区鬼眼组,要不你们坐着等等,我联系一下我们部门经理。”   黎容穿了一套淡蓝色的单衣站在最后面,他不显山不露水,似乎只是个跟着过来长见识的实习生。   听了前台的话,他不禁心中冷笑。   杜溟立刚刚来过一次,梅江药业的人不可能不知道鬼眼组是什么。   这是最常见的踢皮球的模式,一层层向上请示,每个部门通知一遍,每个领导解释一遍,等知会到何大勇那里,估计几个小时都过去了。   何大勇到时候大可以说,你们没有提前通知我,所以才耽误了这么长的时间。   耿安到底当过老板,听了前台跟部门经理在电话里一本正经的演戏,他直接夺过前台的电话。   耿安冷飕飕道:“这位刘经理,以防一会儿你们何总临时有事不在旸市,我得先说明一下,这次鬼眼组来,是掌握了一些对你们不太有利的证据。我们在原合升里检测出了不该有的成分,想着别冤枉了良心企业,所以来跟何总求证一下,顺便看一看你们的工作环境。如果见不到何总或者得不到合理的解释,那九区只能将证据交给有关部门,到时候哪怕梅江药业不归属六区了,也还是要被法律约束,被人民监督。当然,在梅江药业没有脱离六区前,鬼眼组还是有权对梅江药业进行处罚和抵制的。”   电话对面沉默了一会儿,才干巴巴道:“我先联系一下何总,麻烦您稍等。”   等待的期间,黎容转身出了办公楼大门,朝四周望去。   梅江药业的占地面积不小,车间,实验室,办公楼,林林总总加在一起,怎么也有个高中校园大小。   旸市并不是非常发达的一线城市,梅江药业能在这里建这么一座药厂,几乎算是当地的支柱企业了。   据说梅江药业早几年还算个小作坊,自从素禾生物注资后,就发展的越来越大了。   素禾的手伸的倒是真长。   大概二十分钟,前台接到了刘经理的电话,说何总正在赶过来的路上,由于提前没有接到通知,何总还临时推掉了一个企业家分享会。   刘经理笑呵呵道:“当然这并不是九区各位的原因,我们也愿意在六区取缔前尽一切可能配合联合商会的工作,只是何总确实是太忙,招待不周也希望谅解。”   耿安看了岑崤一眼,岑崤闭眼点了点头。   听刘经理的语气和何大勇的态度,他们似乎已经准备好了,根本不担心鬼眼组的检查。   还剩最后十天,杜溟立那边一直在内部挖人,何大勇当然不会放松警惕。   虽然岑崤的突然到访和耿安口中言之凿凿的检测结果吓了他一跳,但整个梅江药业的法务团队也不是白养的,他有的是办法规避风险。   黎容慢悠悠的从室外走进来,身上带着被阳光烘烤的暖意,他走到岑崤身边:“有消息了?”   岑崤和他对视一眼:“何大勇一会儿来。”   黎容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这才等了半个小时,已经不算刁难了,看来何大勇认为自己是铜墙铁壁了。   大约十五分钟,何大勇出现在办公楼门外,身后还跟着两个秘书样西装革履的人。   “哎呀哎呀,我这才接到消息,就火急火燎的赶来了,岑队长等急了吧?”何大勇一露面,声音也跟着传了过来。   黎容转过脸,静静的打量何大勇。   何大勇跟何长峰轮廓很像,只不过身高比何长峰矮的多,他其实没有镜头里面那么胖,面对面看着,至少跟虎背熊腰扯不上关系。   何大勇梳着典型的企业老板的偏分发型,挺着盖不住的啤酒肚,皮带被肚皮撑得微微下滑。   他说话必笑,脸上还带着两个窝,看着憨厚又亲善,但是言语中的滑腻客套倒是表现的淋漓尽致,听不出半个字的真诚。   黎容发现,何大勇的脖子上也挂着一圈银亮亮的细链,吊坠盖在衣领下面看不见,但黎容猜,他戴的应该是和何长峰同款的十字架。   想到这儿,黎容把手探进兜里,轻轻摩擦着何长峰交给他的项链。   岑崤走过去,跟何大勇握了握手:“还好,不算急,麻烦何总过来一趟了。”   何大勇脑门上挂着一层汗,他接过前台递来的纸巾,擦了擦泛着油光的汗液,笑眯眯道:“岑会长身体还好吗,也有好长时间没见了。”   何大勇冷不丁的提起岑擎,于复彦疑惑的看了耿安一眼。   耿安皱皱眉,朝他使了个安分点的眼色。   耿安懂何大勇的意思。   岑崤虽然是鬼眼组的队长,但毕竟是个刚上大学的十九岁孩子,跟何长峰一样的年纪。   何大勇并不把岑崤放在眼里,他之所以过来,且说话这么客气,完全是看在三区会长岑擎的面子上。   耿安不知道何大勇是否跟岑擎熟稔,但这个说辞,确实有不动声色套近乎,且用长辈身份压一压岑崤的意思。   可惜岑崤根本不吃他这套。   岑崤比何大勇高不少,看向他的时候眼神自然要向下撇,他勾了下唇,淡淡道:“学习工作太忙,我和岑会长也好久没见了。”   何大勇微微一愣,显然没料到岑崤连这点好意都不打算接。   但他很快就恢复了一张笑脸,脸上松弛的肥肉提了起来:“我听刘经理说鬼眼组这次来,是在原合升里检查出了不该有的东西,这不可能吧,我们梅江可是旸市十佳企业,蓝枢医疗行业商会优秀企业委员代表,是经得起人民和组织的考验的。”   岑崤似笑非笑:“我当然也希望是虚惊一场,毕竟梅江的仿制药在市面上流通的很广,真出了事,那就是大事。”   何大勇深以为然的点点头,将手搭在岑崤的手臂,亲切的拍了拍:“当然当然,正是因为知道梅江所承载的人民的希望,和我本人肩负的社会责任,在药品安全方面,我绝不敢马虎,我一直教导他们,安全是重中之重,别的都可以放在次位。   上次……你的同事杜队长来,我已经给他展示过我们的生产车间和研发实验室,杜队长也对我们的工作表示了肯定,结果没想到,可能你们内部沟通上哈哈有些信息差,所以还是对梅江药业有所顾虑和误解,不过没关系,我们企业绝对是经得起考验的,虽然眼看着医疗行业商会就要取缔,但我们依旧不惧九区的审查,全力配合!”   黎容听着这套毫无意义的官腔,忍不住开始走神。   他真意外,何大勇能培养出嫉恶如仇的何长峰来。   虽然何长峰也有不少小毛病,并不招人喜欢,但至少,何长峰的三观还是正的。   何大勇显然已经完全成为利益的囚徒,将良心埋在了数不尽的财富之下。   但黎容并没贸然上前说话。   他掂量着手里的十字架,银质项链在他手中碰撞,发出细碎的声响。   这声音也并不吵人,除他之外,没有人听到。   何大勇也没听到,他的注意力都在岑崤身上,根本没留心站在后面年纪轻轻的黎容。   岑崤瞥了一眼何大勇搭在自己臂上的手指,淡淡道:“我自然愿意相信何总的话,只是检测结果确实让人心惊。”   何大勇深深叹息一声:“岑队长,你就那么确定,那药一定是正版的原合升吗?你可能不知道,有些投机分子,买了正版药吃又心疼药钱,就胡乱塞些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残次品,来敲诈我们企业,这些多年,这样的事情发生的不少啊!”   于复彦实在忍不住冷哼了一声。   岑崤微微一笑:“正是担心冤枉了梅江和何总,所以我们这几个月找证据实在是很辛苦,好在皇天不负苦心人,让我们找到了完全没拆封的正版原合升旧药。现在,就麻烦何总带我们参观一下原合升的生产车间了。” 第106章 (二更合一)   何大勇的脸色稍稍变得僵硬了一点。   他看着岑崤,心里却在琢磨岑崤所说事情的真实性。   他在九区有人脉,可以及时知道调查队的动态,但岑崤实在是极少跟九区其他部门合作,以至于他每次了解到的都是杜溟立的行动。   他自然而然认为岑崤的工作能力比杜溟立差,九区其他辅助资源都被杜溟立给抢占了。   但现在看来,岑崤要么是在虚张声势等着他露出马脚,要么就是有其他的信息渠道,没走九区的路子。   何大勇皮笑肉不笑:“生产车间的员工刚上班,现在估计在换防护服,要不各位到我办公室先坐坐,喝杯茶,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   耿安看了岑崤一眼。   何大勇这话说得挺有道理,他们都到这儿了,确实不急一时半刻,而且据他仅存的一点本科记忆,换防护服确实挺费工夫的,他们要是现在去,人家还没开始工作,也没办法检查流程。   岑崤静默了一会儿,见黎容没出声发表意见,这才道:“尽快吧,我们也好早点回去交差。”   何大勇随即附和:“当然,大家都希望可以早点消除误解。”   上电梯的时候,何大勇客气的邀请岑崤一起,两人先进去,其他人才陆陆续续的往里走。   黎容走在最后头,低着头,嘴唇轻抿着,安静极了。   何大勇也是在这时候才注意到黎容,当然,首先注意到的是外表。   天气太热,于复彦耿安他们都换上了短袖,但黎容还穿着长袖。   他皮肤白,那件蓝色卫衣很称他的肤色,显得他那张脸格外精致细腻,何大勇恍惚以为岑崤带了个小明星过来。   越是漂亮精致的人,越容易被人忽视其他方面的优点,因为容貌对绝大部分人来说,是最有冲击力的。   况且和其他人相比,黎容还是较为清瘦,再加上他发烧刚退,脸色还没彻底恢复,显得有些虚弱,怎么看都不像是鬼眼组选拔出来的精英。   最关键的是年轻,岑崤的团队平均年龄已经够小了,再加上这位,更显得不那么有说服力了。   何大勇随口问道:“这位也是九区的工作人员?”   黎容听何大勇问起自己,这才抬起眼眸看着何大勇,缓缓道:“我不是,我是A大生化系的学生,跟岑队长一起过来学习的。”   “哦,原来是A大的。”何大勇嘴唇抽了抽,忍住嘲弄的冲动。   他自己儿子也在A大生化系,还是在排名靠前的二班。   他自然知道何长峰和绝大多数同龄人相比已经很优秀了,但是不得不说,生化系大学生,哪怕是A大的,对他们这个行业都是以管窥天,以蠡测海罢了。   何长峰现在学的那点东西,都不如他一个助理多。   岑崤居然煞有介事的找了个A大的学生帮忙,看起来还是花瓶中的花瓶,这不是胡闹吗?   上次杜溟立来,可是带了个叫李白守的A大教授,红娑研究院成员。   结果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通后,这位教授跟讲课似的拽了一堆理论知识和大局观,说了跟没说一样,半点能威胁到梅江的东西都没发现,挑的也是无足轻重的小毛病,弄得杜溟立本人也很尴尬。   不过那教授倒不是全没作用,反而帮着他查缺补漏,把那点小毛病小缺点也给补齐了。   黎容见何大勇轻飘飘的语气,就知道何大勇不把他当回事。   他抿唇轻笑,默默站在了电梯的一角,抵着电梯内壁,无所谓的低头看着鞋尖。   岑崤在何大勇跟黎容说话的时候,一直没有什么反应,看黎容靠着电梯内壁,他才不得不伸出手来,轻扶了黎容一把。   “凉。”   黎容下意识听话的往前蹭了一点,离开冰凉的内壁。   岑崤的手掌在他肩胛骨上停了几秒,才收了回去。   何大勇顺着声音看了一眼,也没过多在意,他只觉得岑崤很体贴下属,可惜越是没有能力的领导,才越要在其他方面收拢人心。   不过岑崤才十九岁,说他没有能力确实有些过分了,但他确实不该早早踏入九区这潭深水。   何大勇的办公室在办公楼的顶层,大概有二十多平,虽然他是公司一把手,但却并不铺张奢靡,反而装修的很低调。   这又是跟何长峰截然相反的地方。   黎容查过何大勇的资料,何大勇出身于农村,小时候生活并不富裕,是摸爬滚打过过苦日子的,所以哪怕后来有钱了,他也没养成挥金如土的习惯。   倒是何长峰,从小就条件优渥,又正在虚荣心最强的年纪,最爱华而不实的东西。   众人一进屋,秘书很快端了白毫银针进来,办公室里茶香四溢,水雾飘飘。   明明是大热的天气,正常人都爱喝点凉饮,谁也不愿意碰热腾腾的茶水,即便他们知道何大勇端过来的是好茶。   只有黎容一个人接了茶水。   他轻轻吹了吹水雾,然后用唇尖试探着温度,抿了一口。   茶香而不洌,口感绵软醇厚,微微有些回甘。   黎容感叹道:“很好喝。”   何大勇这才再一次看向黎容。   他也接过去一杯,慢条斯理的饮了一口:“这是我托朋友带的极品银针,确实是难得一见的好茶。”   他对那些喝惯了咖啡奶茶的年轻人表示遗憾,也是第一次觉得黎容除了外貌出众,还有品味不错的优点。   他儿子何长峰,就对他喜欢的东西不屑一顾。   耿安问道:“何总,我们什么时候能去车间看看?天太热了,确实没办法心平气和的品茶。”   何大勇笑道:“不急不急,也就半个小时。”   黎容举着茶杯,一边品茶一边在何大勇的办公室打量。   何大勇的装修的确低调,办公室里还摆了一个大书柜,里面放满了和医药行业相关的书籍。   黎容随意瞥了一眼,居然还看到了黎清立的著作。   那是三四年前出版的了,内容更像是生化本科专业的补充教材,讲的都是相对基础的东西,但是当时黎清立在学界的威望极高,出版社封面制作的相对浮夸,反倒成了不少人装点吹嘘的好道具。   他的目光移到何大勇办公桌后的那面墙上。   墙上挂着一副装裱好的水墨画,画的是山中云雾,琼楼玉宇,笔墨浓淡相宜,画风自然流畅。   画的右下角,有经年陈旧的提词和印泥。   黎容将喝了半杯的白茶放下,先是看了岑崤一眼,然后笑盈盈的走上前去,绕过何大勇的办公桌,走到那幅画边上。   “何总这幅水墨画是真迹啊。”   岑崤轻皱了下眉。   他不知道黎容为何突然对何大勇的收藏感兴趣起来。   黎容说过,黎清立很喜欢收藏水墨古籍,家里也有几个藏品,但顾浓更热爱现代艺术,他夹在中间,每天被两种喜好冲击,反倒对两方都兴趣寥寥。   不然上一世岑崤也不至于找不到办法哄黎容开心,毕竟萧家囤着数不胜数的书画古籍,任何对收藏感兴趣的人,都很难禁得住诱惑。   何大勇略感诧异:“哦,这位小兄弟还对书画有研究?”   黎容摇摇头,轻喃道:“谈不上有研究,只是我父亲喜欢字画,我从小耳濡目染,多少懂一点鉴赏知识。当然了,就是门外汉也看得出来,这画真的很漂亮。”   何大勇端详着黎容的背影,缓缓解释道:“这是我在国外的拍卖会上买下来的,我们老祖宗的东西,怎么也不该流落在外。”   现在他才觉得,这位‘花瓶’同学应该出身高知家庭,不是胸无点墨的庸人。   至少一眼就能看出来真迹的水平,不是随便一个爱画的人就能做到的。   但从小家境不错,教育不错,和医药行业也没关系。   一个大学生,再厉害又能厉害到哪里去,这一整个调查队都未免太过草率了。   黎容像是很喜欢这幅画,盯着打量了很久,甚至在何大勇的秘书通知车间已经可以参观时,他才依依不舍的将目光移开。   何大勇一边带着人下楼,一边笑呵呵问黎容:“小兄弟很喜欢字画啊?”   黎容感叹道:“是啊,很喜欢,可惜是穷学生,只能在博物馆看看,一幅都买不起。”   岑崤微微歪头,眯眼看着黎容。   何大勇点点岑崤:“喔,那你可以求求岑队长,据我所知,萧夫人可是出身国内数一数二的收藏世家,家里珍品无数啊。”   黎容垂眸低笑:“那怎么好意思呢,我和岑队长只是同学。”   岑崤挑了挑眉,配合道:“你有这个喜好怎么不跟我说,虽然是我外公家的东西,但是我带同学看看还是可以的。”   他知道黎容这是故意向何大勇暴露弱点,一个有明显偏好的人,反而会让人放心。   可他不知道黎容这么做的原因,但现在人多眼杂,他也不便跟黎容沟通。   耿安和于复彦对视了一眼,神情意味深长。   黎容和岑崤的真实关系,几乎到了不分彼此的地步,但他们却在何大勇面前装客气。   何大勇打哈哈:“哎呀,很多藏品的确难得,越是爱的人越不舍得。”   他对岑崤和黎容是否关系好没什么兴趣,只是黎容喜爱字画的印象,已经留在他脑袋里了。   梅江药业的生产车间在办公楼的后面,是个装修阔气的二层矮楼。   走到车间门口时,黎容突然停下脚步,表情无辜的问何大勇:“何总,请问工作人员都正常上班了?所有生产线也正常运作了?”   何大勇看了秘书一眼:“是吧?”   秘书立刻道:“当然,已经正常工作了。”   黎容抬起手,指了指面前的大门:“我们现在要进的是哪里?”   何大勇笑了:“当然是原合升的生产车间,刚才岑队长说的时候你没认真听?”   黎容看向岑崤,表情疑惑道:“你说过么?可是我对原合升没什么兴趣啊,既然所有生产线都正常运作了,不如先带我看看清汭吧。”   何大勇:“这……”   黎容的要求显然出乎他的意料。   岑崤却一反常态的好脾气,无奈道:“好吧,你想看哪个就看哪个。”   何大勇:“……”   岑崤居然连问他一句都不问,直接答应了。   说好的只是同学关系,怎么能这么纵容?   昨天接到岑崤飞旸市的消息,何大勇就让人紧急做了准备。   但一晚上的时间毕竟有限,他们准备最好的就是原合升生产线,至于清汭,清汭的生产线太多,他们根本来不及处处精细,或许会有纰漏留下。   可这时候再找理由推辞就显得心虚了。   他也是才发现,黎容刚刚随口问的那个问题其实埋了陷阱,让他和秘书亲口承认,所有生产线都正常运作了,包括清汭。   何大勇隐隐有些慌,被太阳晒着又开始哗哗流汗。   他看了身边的秘书一眼,秘书勉强笑了笑:“清汭的生产车间有一点远。”   黎容面带微笑:“没关系,何总平时都在办公室坐着,肯定也想多走走。”   岑崤:“那就一会儿再看原合升,先去清汭吧。”   话赶到这里,何大勇硬着头皮也得带着人去看。   其实其他生产线他们也通知整改了的,如果只是看看,也不一定发现什么问题。   清汭的生产车间比原合升要大得多,毕竟是梅江药业的支柱药物,市场上的需求量很大,所以生产线也多。   车间负责人显然没料到九区的检查队会来看清汭,但他和何大勇对视一眼,很快镇定下来。   负责人带着他们走在车间狭长通透的甬道里,透过甬道的玻璃,可以看见观察室和操作室中穿着防护服的工作人员,以及有条不紊运作的流水线机器。   乍一看,车间操作规范,设备完备,流水线成熟,甚至连甬道的地面都擦得干干净净,是个让人放心安心的地方。   负责人口若悬河:“根据何总的要求,我们将药品安全,操作规范放在了车间工作的第一位,我们的操作员都是穿了三层防护服的,每天热出一身汗,真是非常辛苦,可是为了生产环境的洁净度,没有办法。”   “这里是工作人员做数据记录的地方,小工作间,喏,墙上是我们的标语‘No Tipp-Ex’,不许用涂改液的意思。因为早些年某些国外的仿制药厂,为了通过核检,修改数据,枉顾患者健康,给整个行业造成恶劣影响,所以我们就把这个标语贴在了墙上,提醒我们的研究人员尊重数据真实。”   于复彦左看看又看看,明明开着空调的室内,他反倒开始出汗。   因为从他的角度,看不出清汭生产车间有任何问题。   刚刚黎容突然提出来先看清汭,他还振奋了一下,以为他们出其不意,何大勇一定会留下把柄,被他们打个措手不及。   但显然清汭的生产线也做过准备了。   于复彦偷偷扯了扯耿安的衣服,挤眉弄眼,无声的做口型:“你发现什么了吗?”   耿安表情严肃,瞪着眼睛仔仔细细看,还是没能发现什么,他只好摇摇头。   其实生化是个发展面非常广的专业,医药只是他们就业方向的一种,更何况耿安大学都是混着过的,他也不比于复彦强多少。   负责人对着那个标语大吹特吹的时候,岑崤看了黎容一眼,示意黎容注意嵌着标语的钉子。   钉子周围还带着未脱落的浮粉,显然这牌子是不久之前刚挂上去的。   黎容微不可见的点点头,眼睛半阖,睫毛颤了颤,他唇边挂起一丝讥讽的笑,示意岑崤稍安勿躁。   随后黎容向前走了两步,从人群中挤出来,仰起头仔细端详这那块牌子,感叹道:“现在有这种警醒意识的企业不多了,既然这样,我能不能欣赏一下贵司的数据记录表,操作员应该都有留存吧。”   负责人的声音戛然而止,他谨慎的盯着黎容,没轻易答应。   何大勇幽幽道:“我们肯定是尽力配合九区的工作,不涉及机密的数据大部分都上传到电脑上去了,不如一会儿去负责人办公室看看?”   黎容从善如流:“纸质记录才是最原始的数据,也更能说明梅江工作的严谨吧。”   岑崤反问道:“梅江这么专业的企业,不会没有留存纸质数据吧。”   何大勇一笑:“当然不会。”   他并不是害怕,毕竟这些在杜溟立来的时候,已经被检查一遍了,那个叫李白守的红娑研究院教授,也没看出什么不对。   只是他没料到,这个年轻的大学生,跟红娑研究院的教授有一样的意识。   何大勇招呼操作员将数据记录本拿出来,给黎容看看。   记录本厚厚的一沓,摞起来有半人高,黎容和李白守一样,是没有时间全部看完的。   岑崤的飞机一起飞,何大勇就紧急告知了会长蒋钟。   等黎容从海量的纸质数据里查出问题,梅江药业早就脱离蓝枢联合商会了,到时候他连好脸色也不会留给九区。   这也是何大勇不害怕的原因。   黎容翻开一本正在使用的记录表,看了两页,虽然记录员的笔迹相对潦草,但数据却完全符合清汭的生产要求。   他只好放下这本,继续翻阅着。   于复彦也假模假式的站在黎容身边,把黎容看过的,重新看了一遍。   结果就是什么都看不出来。   就在这时,岑崤的手机震了一下。   黎容的动作一停,回头看了岑崤一眼,岑崤却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眼神。   其实岑崤收到的讯息并不让人安心,相反,倒像是一座巨石,重重的压在了所有人心底。   短信来自韩江。   【韩江:刚刚收到消息,蒋钟昨晚临时通知,两天内彻底完成六区取缔计划,我们已经没有时间了。】   【韩江:我已经要求杜溟立停止对梅江药业的调查,鬼眼组准备利用那份检测报告,通过舆论施压,对梅江药业进行谴责抵制。】   蒋钟能做如此反应,显然是已经跟何大勇通了气的。   他们担心夜长梦多,打算让梅江药业立刻脱离九区的管辖范围。   但岑崤知道,仅凭那份检测报告,还不够将梅江药业击垮。   因为检测报告来自于原合升旧药,但大众的关注点在当下,目前市场上流通的原合升是符合规范的,人们就不会揪着已经过期的旧药过不去。   等梅江药业道了歉,交了罚款,这件事就会像没发生一样,虽然是丑闻,却没有传播力度。   除非他们有理由证明,梅江药业直到现在仍在生产不合规的药物,且这些药物的影响范围更广更深。   那份检测报告足够让梅江药业栽跟头,让韩江出口恶气,但岑崤和黎容的目的不止于此,他们需要通过梅江药业,抽丝剥茧,找出梅江背后的利益团体。   他们还不能停下来。   手机屏幕上的虚拟时钟在一下下跳动,恍惚间,时间像是加了速,以让人反应不及的速度飞快流逝。   工作间的门口挤满了人,空调无声的运作着,将冷气灌入狭长的甬道。   擦洗干净的甬道地面潮湿发涩,皮鞋底踩上去,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所有毫无规律的噪音混杂在一起,像是倒计时的秒表,每一刻都在压迫人的心脏。   黎容已经平静的翻阅了十本记录表,但每一本他都是囫囵吞枣,一目十行,手指在翻页处摩擦几下,就掀了过去,恐怕连数据的小数点都看不清。   耿安的背后已经湿透了,不止岑崤,所有鬼眼组的成员都收到了韩江的讯息。   九区工作大群里,杜溟立已经在带头反思工作失误了。   只有黎容还一无所知,慢条斯理的看着充斥着大量数据的,笔记潦草的记录表。   何大勇脸上挂着笑:“怎么样,数据没有问题吧。”   耿安心里一沉,何大勇敢这么说,说明数据表确实是没有问题的。   哪怕他们蹲在工作间翻个两天两夜,也可能毫无收获。   于复彦眼神慌张的看向岑崤,他口中发干,动了动唇,想问要不要将韩江发的内部讯息给黎容看。   岑崤则捏着手机,轻轻摇了摇头。   杜溟立率先反思道歉,获得了九区所有人的谅解,毕竟九区其他辅助组的组长都看到了杜溟立的努力。   压力落在了岑崤身上。   九区所有人都等着岑崤跟在杜溟立后面总结工作失误,可惜岑崤没有。   工作群陷入了尴尬的安静。   清汭生产车间内,众人心思各异的站在那里,等黎容翻完了三十余本记录表。   于复彦见黎容将最后一本记录表扣上,心里咯噔一下,只跳出来两个字——   “完了!”   却见黎容将手搭在厚厚的记录表上,看向何大勇,嗤笑了一声。   “何总,把三年前的记录做旧的像过了五六年,工艺是不是太马虎了点?您这个书画古籍爱好者,不会都没亲自检查过吧?”   说罢,黎容手腕一动,毫不客气的将最上面那本记录表甩到了何大勇身上。 第107章   何大勇脸色陡然一变,一本小小的记录册竟砸的他倒退两步,甚至不敢动手去接。   记录册从他身上滚落,狼狈的散落在地,盖住了何大勇的皮鞋尖。   小小的工作间里鸦雀无声,原本通透的新风系统像被人塞了棉花,狭长的甬道里气压持续攀升,压的人耳膜震痛。   清汭负责人木在当场,黎容的话好像一击重锤,砸的他头皮发麻。   原本是不会出问题的。   明明是不该出问题的。   他从没想到能碰上一个懂得查纸质原始数据且能认出纸张做旧技术的人。   负责人低头看着摊开在地的记录册,看着卷边发软微微泛黄的纸张,无论给他多少双眼睛,他都看不出做旧三年和做旧五年有什么区别。   时间仿佛被拉长凝固,恍惚间让人以为面前这一切不过是场闹剧。   似乎等演出结束,一切就可以恢复原样。   还有不到两天,梅江药业就能够完全脱离蓝枢联合商会了。   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情呢?   为什么这个年轻人可以看出纸张做旧呢?   不知过了多久,寒至冰点的安静终于有了松动的苗头。   于复彦倒吸了一口冷气。   他站在黎容旁边,像模像样的陪着黎容翻阅了三十余册记录表,可他什么都没看出来。   他以为黎容一目十行是在做无用功,原来黎容看的根本就不是数据,而是纸张。   几秒之内,他体验了一把从绝望到逆风翻盘的痛快,这是他在进入九区之后,加入岑崤小组之后从没有想过的。   就在刚刚,韩江亲自给他们判了‘死刑’,杜溟立已经开始检讨反思,整个鬼眼组都放弃了,然后转瞬之间,什么都变了。   这本原始数据记录册不是原合升的,而是清汭的。   原来梅江药业才是真的完了!   耿安静静望着黎容的背影,被惊的目瞪口呆。   和黎容合作这几个月,他能感受到这个学弟的优秀,这曾经让他对黎容考进张昭和的班级百思不得其解。   直到此刻,他才清醒的认知到,岑崤为什么要找黎容帮忙。   黎容何止是优秀,简直是深不可测。   他也总算明白,为什么岑崤收到了韩江的讯息仍然心平气和,并且不让他们打扰黎容。   因为信任,对黎容完全的信任。   哪怕只剩两天,黎容也绝不会让他们无功而返。   清汭负责人僵硬的蹲下身,从何大勇的鞋尖将那本记录册捡了起来,他将头埋进记录册里,佯装认真的,仔细的,端详着那看起来自然无比的薄页,然后他终于抬起脸,扯起一丝难看的笑,嗓音带着不自然的颤抖:“小兄弟看错了吧,造成误会就不好了。”   黎容冷冷扫了他一眼,便又瞥向何大勇,语气发凉:“何总怎么不亲自摸一摸纸张纤维,如果何总突然对鉴赏一知半解了,那相信化学检测也会告诉我们答案的。”   何大勇脸上松弛的肌肉跳动了一下,他面沉似水,一语不发的扯过了负责人手里的记录册。   作为多年的收藏爱好者,他一眼就能看出,这个纸张纤维的做旧程度,至少也有五六年了,而且做工粗糙,并不是每一页每一个角落都能照顾的到。   上次来的那个李白守没有看出问题,是因为李白守的知识面有盲区。   所以他们理所当然的认为,原始数据这一块可以过关了。   可他没想到,红娑研究院教授找不出来的问题,被一个看起来像花瓶的大学生找出来了。   而且居然不是从数据上,而是纸张上。   这太可笑了,太滑稽了!   这些记录册上记录的是清汭的数据,清汭是梅江药业的支柱,是痛点!   但明明,清汭是好用的,有效的,是经过了几年市场检验,被无数患者认可的。   清汭和原合升不一样,他并没在这款药上偷工减料。   他不甘心。   岑崤沉声道:“何总不解释一下,良心企业为什么会在数据上造假?”   何大勇沉默良久,总算低低的笑了两声,只是这次,他的笑里没有了那种胸有成竹的底气。   何大勇叹息:“我是真的看不出来纸张有什么问题,人眼总会有误差的,何况这位小兄弟还这么年轻,既然如此,那就等化学检测结果出来再说吧。”   事到如今,他能做的只有拖延时间。   化学检测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出结果的,这就给了他转圜的余地和操作的空间。   等这两天过去,梅江药业脱离了蓝枢,或许一切都能重新洗牌。   清汭负责人见老板镇定下来,自己也放下了心。   他们并不是孤军奋战,他们背后还有素禾生物,还有六区会长蒋钟,一定会有办法解决的。   于复彦神经一跳,立刻将两本记录册抱在了怀里,生怕何大勇找人将记录册给换了。   耿安也深深蹙起眉头,眼底写满了厌恶。   何大勇分明是在垂死挣扎,从刚刚梅江药业所有人的脸色上看,他就能确认黎容说的是真的。   岑崤和黎容对于何大勇的反应倒是很淡定,他们也明白,这样狡猾的人哪怕做了案板上的鱼肉,也会在生命最后一刻拼尽全力跳一跳。   黎容笑了。   他明明是很好看的,笑起来眉目如画,唇红齿白,让人不想移开眼睛。   但何大勇却莫名感觉到了一丝惶恐,也感觉到了自见到岑崤小队以来,最大的压迫感。   冷汗不动声色的从何大勇鬓角滑落,他价格不菲的衬衫领子上,也被汗水晕湿了一块痕迹。   现在这个漂亮的大学生每一次呼吸,都能牵动他的神经。   黎容不再管那堆叠在一起的记录册,保存证据是其他队员要做的事情。   他拍了拍手掌蹭到的纸屑,从人群的缝隙中挤出工作间,站在干净清亮的甬道上。   厚重的玻璃内,可以看到清汭生产线在有条不紊的运作,每个员工都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忙着手里的工作。   那些裹在三层防护服下的人,尚且不知道工作间里发生了什么。   他们理所当然的认为这次会和上次一样,九区的检查队只能无功而返。   他们应对这样的检查已经有了经验,根本不可能出任何问题。   黎容道:“清汭的生产线看着真是规范安全,我可以换防护服进去看看吧?”   清汭负责人赶紧跟出来:“员工们都在工作,现在进去可能会打扰生产。”   黎容语气强硬:“那就不好意思打扰你们生产了。”   清汭负责人:“……”   于复彦凑到黎容耳边,低声提醒:“上次杜队长他们来,核查了生产流程,生产数据,单独采访了操作员。”   于复彦在“单独”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他是为了告诉黎容,这些方面很可能检查不出任何问题。   其实杜溟立已经很谨慎小心了,他充分利用了‘囚徒困境’,还小心巧妙的设置了陷阱和诱惑,企图捕捉到操作员们回答上的漏洞,然后抓着漏洞借题发挥。   可惜仍然失败了。   这些人早就被何大勇收买,回答上几乎保持一致,让人挑不出错处来。   黎容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他又转头对岑崤说:“陪我进去。”   岑崤扶住他的肩膀,语气立刻变得温柔:“好。”   何大勇再想拦就显得欲盖弥彰了。   他躲在负责人背后,低头,拿出手机,给人发了几条消息。   黎容进入半污染区之前,朝队伍里的岩哥伸出手:“我让你准备的东西。”   岩哥显然还没从刚才逆风翻盘的刺激中恢复过来,听黎容跟自己说话,他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连忙将手伸进兜里,掏出一个密封好的透明喷雾瓶,里面装着满满登登的浅黄色液体。   “给你。”   清汭负责人的神经紧绷,立刻问道:“这是什么东西?会不会对我们的药品造成污染?”   黎容摇头:“不会,我只在操作室外面用。”   清汭负责人刚想说,你还没告诉我这到底是什么,黎容却已经拽着岑崤去换衣服了。   何大勇脸色极差,他放下手机,看向递给黎容喷雾瓶的岩哥,问道:“那是什么东西,如果危害到我们员工的安全和健康……”   岩哥淡淡道:“那倒不会,LS生物快速显现剂罢了。”   何大勇一皱眉:“什么LS生物快速显现剂?”   然而他很快就知道LS生物快速显现剂是做什么得了。   黎容和岑崤一进去,那些操作员默契的停下了手里的工作,朝他们看过来。   厚厚的三层防护服下,看不清人的表情,一个个复制粘贴齐刷刷扭身的白色身影,好似某些恐怖片里令人窒息的生化实验现场。   黎容手拿着那瓶喷雾剂,平静的走到了那些操作员的身边,对护目镜下警惕的眼神视若无睹,将淡黄色的液体喷在了操作台附近的金属框下。   他一连喷了四五个金属框,然后就走到一边,一语不发的等着。   操作员们面面相觑,不知道黎容刚刚喷了什么,到底想做什么。   岩哥默默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然后将存证镜头对准了各个操作台。   大约四五分钟,终于有一个操作台的金属边框出,显现出了一个淡紫色的指纹的痕迹。   在如此严密的防护下,在需要绝对洁净度的生产线上,是绝不可能出现人的指纹的。   除非清汭的生产环境,并不像他们口中吹嘘的那么干净,有操作员没有穿防护服,直接用手接触了操作台!   几个操作员顿时慌了,他们用护目镜下茫然担忧的眼睛看着玻璃窗外。   他们在等待什么指令,可惜生产线就像一座生冷死寂的牢笼,将他们与玻璃窗外的何大勇隔开。   显示出了淡紫色指纹的操作员最先崩溃,他踉跄后退几步,紧张辩驳:“不是我!昨天不是我用这个操作台的!”   其他人也相继丧失了理智,不管不顾的撇清责任。   “我也没用!”   “也不是我!”   “我从来都是好好穿防护服的!”   “为什么说是昨天操作的人失误?今天早晨谁先进来的?”   “凭什么诬陷先进来的人,今天大家都是好好穿防护服的!”   ……   黎容和岑崤看着面前互相指责的闹剧,只想冷笑。   这是何大勇没有办法抵赖的,现场证据。   岩哥忍不住感叹道:“小黎让我准备的时候,真没想到能用到,我们还以为何总小心谨慎,不会留下任何痕迹呢。”   何大勇当然小心谨慎,只不过岑崤来的太快,他只来得及处理好原合升生产线。   在操作台验出了指纹,他无可抵赖,可他却越发的不甘心。   虽然他在药品清洁度问题上有所疏忽,但清汭是好药,是真的有用的药。   被岑崤这么一搅合,如果清汭真的因此停产了,损害的不只是他一个人的利益。   国内没有人可以立刻顶上梅江药业这么多条清汭生产线,无数患者都会受到影响,延误病情。   这也是他的救命稻草!   清汭负责人茫然的看向何大勇,企图从何大勇脸上看出一丝气定神闲。   这不光关系着企业的未来,还关系到他的工作。   他是清汭的负责人,清汭出事,梅江药业出事,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被行业歧视。   何大勇面沉似水,没有给他任何眼神回应。   于复彦差点要提前庆祝胜利了。   他看着黎容的身影,仿佛在看正道的光。   这到底是什么人啊,好像早就算好了何大勇会做什么准备,所以直接对准对方的漏洞攻击,用最快的速度,达到了超乎想象的效果。   只要这些证据交上去,梅江药业必然自食其果,他们没有必要再看原合升了,和清汭相比,原合升又算得了什么呢!   耿安想到的却是,杜溟立的道歉实在太早了,九区的谅解和宽慰也实在太早了。   杜溟立提前在工作大群反思这招,其实是存了小心思的。   杜溟立和九区其他组合作最多,这段时间也确实劳心劳力,大家都能理解他同情他。   他选择主动反思道歉,就是对自己的严格要求,是没有架子,勇于面对失败和不足。   而岑崤作为后来者,不管反思再如何沉痛和深刻,也会差点意思。   别人虽然口头上不会指责什么,但在心里,肯定认为杜溟立占据了道德制高点,岑崤充其量就是模仿杜溟立。   韩组长和杜队长绝对想不到,他们成功了!   他们抓到了梅江药业的要害,做到了鬼眼组新旧小队都没做到的事情!   黎容和岑崤脱掉防护服出来,何大勇主动走上前去,松弛的眼皮抖了抖,他的目光在岑崤和黎容脸上逡巡良久,再也没有一丝轻视和敷衍的意思。   何大勇低声道:“我想和你们单独谈谈。”   他如今也能看出来,黎容不是一个无所谓是谁的花瓶,黎容是这个小队的灵魂人物,是岑崤的秘密武器。   于复彦耳朵尖,听到了何大勇的话。   他立即冷嘲热讽:“还有什么可谈的,等我们把证据公布出去,你去跟九区和有关部门谈吧!”   何大勇死死盯着黎容的眼睛,他深谙说话之道,在他眼中,不存在没有弱点,无懈可击的人。   岑崤和黎容也是一样。   于复彦以为黎容和岑崤一定会立刻拒绝何大勇,并拿出鬼眼组的气势,将何大勇打击的无处遁形。   但岑崤和黎容却并未开口说话,于复彦高涨的情绪难免慢慢回落下去。   他茫然的看了看耿安,结果发现耿安也是一脸的不解。   但他们都不敢轻举妄动,毕竟岑崤才是他们的领导,他们手中掌握的证据,也得等岑崤一声令下,才能发给韩江。   半晌,黎容弯眸一笑,心平气和的对何大勇说:“好啊,我们谈谈。” 第108章   何大勇见黎容和岑崤并不难沟通,暂时松了口气。   “去我办公室吧。”   他率先转身朝外走去,皮鞋底踩在干涩的地板上,发出仿佛胶带撕扯的声音。   黎容半点没犹豫,直接跟了上去。   于复彦忍不住抬起了胳膊,却不尴不尬的停在了半路,他轻喃道:“队……队长?小黎哥?”   岑崤看了他一眼,叮嘱道:“在外面等我们,暂时先别跟韩组长汇报。”   于复彦立刻闭紧了唇,木讷的点了点头。   他现在除了听命令,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其实他觉得这事儿挺大的,应该立刻跟韩组长汇报,然后展开对梅江药业的审查。   但证据都是黎容发现的,黎容要真是想跟何大勇交换什么,他……他也没有阻拦的立场。   耿安拍了拍他的肩,低声道:“别多想,相信队长和黎容。”   于复彦笑笑:“我怎么可能不相信他们。”   黎容跟着何大勇重新回到了顶层的办公室。   这次除了他和岑崤,连何大勇的秘书都没能进来。   再次来到这个地方,所有人的心境都截然不同。   何大勇没了方才意气风发胸有成竹的气势,眉宇间显然填了不少忧虑。   室内的空调风总算将他领口鬓角的汗水吹干,他不自在的摸了摸脖子,低头看了一眼办公桌上的茶,刚想端起来喝一口,但想起这茶方才被黎容表扬过,突然又喝不下去了。   何大勇只好烦躁的抽了张纸巾,抹抹脖子上的汗渍,然后沉了口气,转过脸来,不冷不热道:“我实在是小瞧二位了,没想到你们才是有备而来。”   岑崤淡淡道:“何总要是遵纪守法,无懈可击,我们来了也是白来。”   黎容则一直环抱着双臂,微微扬起脖颈,置身事外的望着何大勇身后的那张水墨画。   他并不想掺和聊正事前的嘴炮,例行拉锯还是岑崤说起来更合适。   何大勇缓缓摇头:“岑队长,你从小在三区长大,也该知道,没有哪个企业是彻底干净的吧,就像人永远画不成一个完美的圆,你也找不到一个完美良心的企业。你明明都知道,又何必用圣人的条件要求我?”   岑崤冷笑:“只要没有调查出来,我就默认是良心的,只要调查出来了,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你身在医疗行业,做的是人命关天的生意,居然也好意思将没有良心说的理直气壮,你有今天,并不活该。”   黎容眼睛眨也不眨,认真端详着那幅画上的运笔线条,手指有节奏的敲着手肘,仿佛他不是在何大勇的办公室,而是在参观博物馆。   何大勇似乎被岑崤的话激怒了,他堆着肥肉的脖子迅速攀红,两颊绷紧鼓胀了起来,他手指用力指着地面,沉声强调道:“我做的清汭是好药!是能治病的药!是救了无数人的药!哪怕我当年钻漏洞走私仿制药,我也救了无数人!可要是我没挺过那次罚款,就没有梅江药业,也没有清汭了,我帮的人,我救的人,我的良心能救我自己吗!”   何大勇说完这一长串话,立刻深吸一口气,他大脑缺氧发晕,只好用手撑住了棕褐色的实木办公桌。   黎容只在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皮轻颤了一下。   不过他仍旧没发声,只是默默的注视着大喘气冒虚汗的何大勇。   岑崤扯了扯唇,眼神中带着凉意:“你倒是能为自己开脱,能救人的清汭尚且存在数据造假,那一白一灰两种药效的原合升,你想怎么解释?”   何大勇微微一僵,盯着岑崤半晌没说话。   他显然没料到岑崤已经发现了原合升药片上隐藏的信息。   白马原合升,和稍有瑕疵的清汭一样,是有药效,能治病,对绝大多数患者没有副作用。   只有灰马原合升才是原料大减,填充了大量无效成分的残次品。   灰马原合升是他做出的最丧良心的产品,药量用两倍,三倍都不一定有白马原合升一粒的效果。   但精神类药物,起的是抑制的作用,效果好坏,并不会在短时间内决定人的生死。   这是原合升和清汭最本质的区别。   何大勇动了动唇,似乎冲动起来想解释什么,但他又很快忍住了。   终于,何大勇低咳了一声:“我并不想跟二位聊这些问题,你们掌握了一些东西,我也知道你们掌握着这些东西,但你们有没有想过,一旦梅江药业被查停产,市面上的清汭会供给不足,进而造成药品短缺,患者恐慌,我还有很多其他的药,也在支撑着市场供应链,一旦断掉,影响的不只是我一个人。哪怕你们从大众利益出发,也该给我一丝喘息的机会,况且……”   何大勇顿了顿,见岑崤没有打断他的意思,他意味深长的笑笑,“何必走到那一步呢,我和岑擎会长无冤无仇,日后还能互相帮助,我何某对待朋友绝对真心真意,不会辜负岑队长的信任。九区针对我,无非是韩组长对手下人被我拉拢心有不甘,想给我找点绊子,岑队长又何苦为他人做嫁衣呢。”   “对了,还有这位小兄弟,我看你对书画古籍颇感兴趣,虽然我知道岑队长家不缺珍品,但每一件藏品都是独一无二的,你现在看的这幅人间仙境,市面上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了,你要是喜欢,我也可以忍痛割爱,大家交个朋友,像你这样的人才,我是真的很珍惜。”   黎容总算笑了,他弯着眼睛,神情格外愉悦:“何总总算说到正题了,我还以为刚刚是在开社会学人类学研讨会呢,搞得我都插不上话。”   何大勇一挑眉,看黎容的表情,他觉得自己的提议有戏。   就像他说的,这世界上没人是毫无弱点的,只要能找准弱点,投其所好,就能解决绝大部分麻烦。   而且他敏锐的发现,岑崤并没有反驳黎容。   这说明两位的目的是一致的,想要从他这里谋得什么东西。   何大勇立刻换了一副客气的脸色:“我也是一时激动,想为自己说两句话,既然小兄弟这么直白,我就不必绕弯子了。”   黎容懒懒的抬起眼皮,望向那幅画,他的笑容逐渐收敛起来,表情变得严肃,喃喃道:“这画我是很喜欢,可惜还不够。”   何大勇稍怔。   他没想到黎容的胃口这么大,他这幅画现在拿出去拍卖,至少能拍一百万,对于买不起字画的学生来说,已经是很大一笔数额了。   “不知道小兄弟有什么打算呢?”   黎容轻笑,拉了把椅子,坐在了何大勇对面,然后又极其自然的扯了扯岑崤的袖口,让岑崤坐在自己身边。   他翘着膝盖,懒洋洋道:“我的条件很好满足,甚至不需要何总花一金一银,只要您答应了,我和岑队长,的确可以给梅江药业一丝喘息的机会。”   何大勇听说黎容不要钱,却并未放松神经。   钱是最好满足的,不要钱的愿望,才更棘手。   但他现在只能洗耳恭听,他最擅长的手段就是收买,这些年他收买过很多人,还从未失败过。   黎容的眼神突然变得锐利起来,他嘴唇轻启,一字一顿道:“我要你,把这些年替素禾生物做的见不得人的事,告诉我。”   何大勇蓦然睁大了眼睛,用难以置信的眼光看向黎容:“你……你们的目的是素禾生物?九区真正要查的是素禾生物?”   他显然没想到,一个小小的原合升背后居然牵扯这么深。   他接到的消息明明是韩江对梅江药业不满,想给他个教训,怎么居然将矛头对准了素禾生物?   他刚刚还跟素禾生物的大股东求救,想着如果收买不了岑崤,那边是不是有办法阻止韩江。   结果九区要对付的就是素禾生物!   岑崤冷静道:“你不必管九区要查谁,但现在是大难临头各自飞的时候,希望你能认清局势。”   何大勇没有说话。   他只是素禾生物下的一个小分支,小虾米,他怎么敢轻易背叛素禾生物。   他并不认为岑崤有本事跟素禾生物较量,到时候岑崤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他该怎么办?   显然还是抱紧素禾生物这条大腿靠谱的多,当年他走投无路被罚的差点轻生的时候,也是素禾生物拉了他一把。   何大勇露出一丝疑惑的表情,语气无辜:“不知道你们想让我交代什么呢,据我所知,素禾生物是我们行业的标杆,领头羊,肩负着研发创新药的重担,而且非常有大药企的责任感,从不放弃任何罕见病患者,这一点我非常佩服。”   黎容轻捏着指尖,下意识低着头,眼眸向上抬着。   他们现在最大的窘境,是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素禾生物和黎清立事件有关。   素禾生物只是既得利益者,但没人规定既得利益者一定是凶手。   何大勇是他们的突破口,他们需要何大勇透露的消息作为引线,来调查素禾生物。   可如果何大勇咬死一无所知,素禾生物就是清白的,那他们也无计可施。   但何长峰曾经说过,何大勇跟素禾生物高层的关系颇好,素禾生物这些年也的确够照拂梅江药业,黎容有直觉,何大勇一定知道不为人知的内幕。   没有哪一种合作关系是铜墙铁壁,何大勇这种精致的利己主义者,一定是墙头草,谁更有赢面他就帮谁。   何大勇现在判断,他们赢不了素禾生物,所以冒着谈判失败的风险,也要给素禾生物洗白。   黎容摇头轻笑,他将手掌轻轻搭在岑崤的肩膀上,细长白皙的手指抚摸着岑崤的肩骨,声音悠然:“何大勇,何止是九区盯上了素禾生物,如果你真的有人脉,可以去打听打听红娑研究院上个月由江维德牵头的GT200号文件。素禾生物的手伸的太长了,想要垄断这方面的市场,也要看红娑研究院答不答应。”   其实这是份黎容也不知道具体内容的文件。   他只知道江维德为他的项目定名为GT201,而上一个以GT开头的文件就是他大一这年,在红娑研究院内部圈子传的沸沸扬扬的GT200。   虽然只有少数人知道这份文件的内容是什么,但并不耽误这东西被传的越来越邪乎,说是能将行业震三颤。   当然,黎容向过去回望,并没发现当年有出现什么大事,可在眼下,风言风语已经向外扩散,何大勇作为行业内的人,当然也听过这份文件的厉害。   黎容这么说,自然是在虚张声势,但他相信,何大勇越是打听不出GT200 的内容,就会越惶恐。   六区取缔了,红娑研究院的声势自然迎风而起,市场就那么大,没有了蓝枢联合商会的支持,红娑研究院想对素禾生物下手完全说得通。   岑崤深深的看了黎容一眼。   GT200,GT201都该是未来黎容才能接触到的东西。   他当着何大勇的面,说出了这个项目编号,意味着他已经不打算在自己面前遮掩重生的身份了。   事急从权,只有拿出绝对权威有震慑性的底牌,才能吓唬住何大勇。   岑崤轻扣住黎容搭在自己肩上的手,无声的默契在指尖相触时传递,他们并不需要把每句话都说出口。   岑崤抬起眼,嗓音低沉,带着强大的压迫感。   “蒋钟这些年以权谋私,利用六区会长的身份,替素禾生物做了多少事,你以为其他会长都不知道,没意见?我知道你在各区都有熟人,不妨也去打听一下,九区信息组查不出来的东西,我能查出来,一区简昌沥起了什么作用。”   “蒋钟本可以高枕无忧的当着会长,继续为素禾生物牟利,但他却突然被通知取缔六区,这里面,一直和六区有商业摩擦的四区胡育明又起了什么作用。”   “我的身份你知道,韩江既然把调查素禾生物的任务交给我,自然也是看中了三区能给我的支持。”   “一区,三区,四区,九区,以及红娑研究院,现在要站在哪一边,你心里有数了吗?” 第109章   何大勇被这一连串的砖头给砸猛了。   这些组织他一个都惹不起,更别说一起上。   他虽然脸上没太过失态,但心里也忍不住犯嘀咕,素禾生物到底是影响了多少人的利益,才会被这么针对?   GT200这个传闻,他的确听说过。   因为是江维德牵头起草的,所以在业界的影响力很大。   但这件事怪就怪在,GT200这份文件遮遮掩掩,口头说着重要,关键,但却只有红娑研究院和某些少数人知道,半点消息都没透露出来。   知情人士口风很紧,只说这是能影响行业稳定的大事,所以要在一定程度上保密,但相关工作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等有眉目了,大家就能看到了。   何大勇作为行业中的牟利者,用尽了自己的人脉,也没打听出确切的消息。   为什么这个年轻人知道?   难不成真的和素禾生物有关?   素禾生物看起来是一艘稳固的大船,实际上已经千疮百孔,开始漏水了?   如果单是黎容一个人说,何大勇只会当个笑话听,哪怕黎容刚刚表现出了远超这个年纪的能力。   但还有岑崤在。   岑崤确确实实是三区会长的儿子,也确实进了鬼眼组,代表鬼眼组行动。   他没理由扯着一区,三区,四区,九区给这个谎言背书,否则后果可是很严重的。   何大勇虽然故作冷静,但后背已经被汗水打湿了。   他跟素禾生物捆绑紧密,可素禾生物却只把他当成敛财的触手,一旦那边知道红娑研究院和蓝枢几个区的目光聚集在他这里,很难保证素禾生物不会断臂求生把他抛出去。   就在何大勇六神无主的时候,他的手机响了一下。   空气紧张的办公室内,突然跳出一个活泼的提示音,反倒把何大勇吓得一激灵。   他赶紧抹了抹额头,掩饰自己的慌乱,低头看了一眼手机。   是素禾生物的高层给他的回复。   【何大勇:今天鬼眼组来我这里检查出了一些东西,不太好办!郑总,您看韩江那里有没有办法通融一下?我可以花钱的!】   【素禾郑总:怎么可能,鬼眼组已经放弃调查了,你不用一惊一乍,过两天六区取缔,安心吧。】   何大勇看了回复,心里反而更沉了。   他觉得自己心中摇摆的天平,被人放上了一根改变结局的稻草。   虽然只是一根稻草,但仅仅是多出来的那点重量,也已经压得人喘不过气了。   他如此慌张,如此担忧的事,关系到梅江药业,关系到他一家命运的事,在郑总眼里,不过是轻飘飘一句“安心吧”。   他不由得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被放弃了?   若是鬼眼组真的放弃了调查,眼看着只有两天了,岑崤还有什么一查到底的必要?   郑总这消息,怎么看怎么都是在安抚他,等他反应过来想要挣扎的时候,或许什么都晚了。   何大勇也很清楚,梅江药业在素禾生物面前什么都不是,旸市地处偏远,和素和生物在A市及周边的利益网总是差点关系。   没了他,素禾生物还可以发展别的触手。   何大勇觉得自己像只搁浅的鱼,除了在一小洼水滩中等待死期外,什么都做不了。   他还想继续跟郑总说些什么,但手指放到键盘上,心里突然涌起来一股强烈的恶心,恶心之后,便是心如死灰。   黎容敏锐的察觉到了何大勇的情绪变化,他虽然不知道何大勇收到了什么,但一定是对他们有利的消息。   其实他和岑崤在这里扯的大旗,根本经不起推敲。   他们虽然口头喊着让何大勇的人脉去一区,四区打听,但何大勇要是真找人去问了,简昌沥和胡育明肯定会断然否认的,这面大旗自然也就不攻自破了。   而他们再想从何大勇口中套信息,就真的是难如登天了。   所以黎容并不打算给何大勇太多思考的时间,他轻笑了一声,目光突然缓和了下来:“何总还记得自己为什么要做两种原合升吗?白马象征纯洁和胜利,灰马象征死亡,你的暗示是留给谁的?”   黎容说着,慢悠悠的站起身来,朝何大勇走去,每走一步,都仿佛踏在了何大勇那脆弱不堪的良心上。   他站在何大勇面前,看着这张臃肿的,涨红的,普通的脸,语气没有嘲弄和讥讽,反而多了丝怜悯:“我知道这不是素禾生物的意思,这是你的意思。”   说罢,黎容伸手,揪住何大勇脖子上的链子,不轻不重的一扯,将十字架给拽了出来。   银白色的十字架上,同样嵌着一颗绿钻。   饰品美丽无暇,却也冷漠无情。   黎容一提到白马,何大勇的思绪就难免被带着走,他躲闪不及,惶恐的缩了缩脖子,只觉得皮肉一勒,十字架还是暴露在阳光下。   他立刻低头,想要遮掩,却发现双臂重若千斤,怎么也抬不起来。   他怔怔的看着那枚银亮的十字架,仿佛十字架上正燃起灼灼火焰,拷问着他的良心。   何大勇被这火焰灼的生疼,不敢直视那跳跃的火光,却又忍不住凑近汲取温暖和救赎。   黎容见何大勇已经彻底掉入了情绪陷阱,他立刻乘胜追击,咄咄逼问:“你明知道素禾生物都做过什么,你明知道自己做了什么,这个行业的不堪,也有你的阴影,你为什么还要送何长峰学生化?你想让他继承你的事业,昧着良心枉顾人命,你又为什么不告诉他真相?”   听到何长峰的名字,何大勇这才将头抬起来,暂时放下了明晃晃的十字架。   他此刻仿佛提线木偶,只对那些在他生命中无比重要的关键词有反应。   “何……长峰,我儿子?你怎么知道我儿子?”   黎容一副了然的神情,静静看着他。   何大勇的思维后知后觉的运转起来,他喃喃自语:“哦对,你是A大的学生,我儿子也是A大的学生……”   他想清楚这点,又开始后怕。   如今巨大的信息汹涌而来,烦乱的线条纠缠错杂,他不知道该怎么保护自己,怎么保护何长峰。   黎容慢慢从兜里掏出那支录音笔,举到何大勇脸前,点了播放键。   几秒钟嘈杂的摩擦声后,何长峰的声音从录音笔中流出来。   “我将来肯定要把我们家的产业发扬光大的,至少得改变点什么,不然我学生化还有什么意思?”   “……创新药跟国外还有很大差距,等我掌管了我们家公司,我就要缩小这个差距!”   最后是黎容温和又郑重的回应:“好,期待有这一天。”   何大勇怔怔的望着那枚录音笔,录音笔已经关停了,但何长峰的声音却像开了循环键,反复在他脑海中播放。   他是从悬崖边上爬回来的人,多大的压力,他都能面对,可他受不住何长峰这些天真的话。   何大勇一直以为何长峰还小,说话做事幼稚,平时有些狂妄自大,不服管教,尤其是对他耳提面命的话,完全不屑一顾。   原来不是。   原来他平日里念叨的这些话,何长峰都听进去了,还很骄傲的跟别人讲。   何大勇微微张着嘴,手指抽动了一下,猝不及防的眼前一糊,有眼泪滚了下来。   他好像不敢相信自己当着两个‘敌人’的面哭了出来。   他狼狈的用手背擦了一下脸,却发现眼泪源源不断的滚落,泪腺似乎脱离了神经的控制,顽固的给他丢着脸。   其实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一定要何长峰走这条路。   他甚至不清楚,这到底是他的愿望,还是何长峰的愿望,他是不是把自己的意志凌驾于何长峰的意志之上。   他曾经,也有过这样天真的梦想。   现在他成功了,何长峰真的将这些天真的话当作目标了,但他却无比痛苦。   黎容看着何大勇努力压抑着嗓子里的呜咽,却也不觉得他这幅模样滑稽,只觉得可悲。   “何大勇,你要怎么面对何长峰的梦想?说这一切都是假的,告诉他你做的这些坏事,让他对你的崇拜和敬仰彻底粉碎,让他十多年的价值观完全崩塌?你怎么敢把何长峰教育成一个好人啊,一个好人是无法面对这样的真相的。”   何大勇双眼通红,粗糙起伏的皮肤上,挂满了水痕。   半晌,他终于一闭眼,重重的叹了口气:“大厦将倾兮,一木难扶。”   他摇着头,苦笑了一会儿,捞起身后已经凉了的茶水,咕嘟咕嘟灌了几口,也顾不得将浮起的茶渣一同喝了下去。   喝了凉茶之后,他的情绪总算平稳了些。   何大勇揪起一团纸,在脸上胡乱擦了擦,然后他抬起红意未消的眼睛,死死盯着黎容:“我太小看你了,你到底是什么人?”   黎容沉默半晌,低声道:“你早晚会知道我是什么人,现在,要看你想怎么做?”   何大勇打量着这张漂亮又冷静的脸,企图从这张脸上,看出一些被掩盖的情绪和秘密。   可惜没有,就连愤怒都没有。   明明在这种关键时刻,明明他已经情绪失控,涕泗横流,但黎容就像被抽走了感情的机器人,那双明锐清亮的眼睛里,除了诘问,再无别的。   何大勇收回眼神,看向地面,他已经有些老花眼,看着地板菱形的花纹,恍惚间觉得花纹变成了恐怖无解的漩涡。   他只能越陷越深,找不到可以拉他一把的力量。   何大勇喃喃低语:“我要是告诉你们什么,你们真的会给我一丝生路吗?”   黎容回头看了岑崤一眼。   岑崤眸色幽深,轻轻点了下头,语气是很温柔的安抚:“你可以做任何决定。”   你的任何决定,我都愿意承担后果。   黎容眼中笑意一闪而过,回看着何大勇:“你说吧。”   何大勇喉咙一紧,只觉得呼吸都变得艰难,嗓子里像被砂砾滚过,动一动都钻心的疼。   但他还是一字一顿道:“我的确为素禾生物做过一件大事。” 第110章   听了何大勇的话,黎容表情不变,但手指却不由得攥紧,指甲一下下的刮着掌心细嫩的皮肤。   他得承认他很紧张,他怕何大勇马上要说出的话和他父母无关,只是素禾生物一个无伤大雅靠花钱就能摆平或被原谅的黑料。   如果在何大勇这里没有收获,那他们只能从头开始,很多预想也都要被推翻了。   何大勇哀莫大于心死,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没有察觉到黎容的异样。   但他在和盘托出之前,还不忘谨慎的问:“如果我告诉了你这件事,你们会追究我在这件事上的责任吗?”   黎容轻皱了下眉。   不得不说,何大勇还是很狡猾的,他在被情绪裹挟的当下,仍然想着给自己撇清关系。   黎容轻挑了下眉,反问道:“这件事在你心里很严重?”   何大勇看着黎容默不作声,算是认同了他的说法。   黎容心中泛起一丝纠结。   如果真是很严重,他有资格替何大勇洗脱责任吗?   何大勇立刻感受到了黎容的犹豫,他心里隐隐浮起退缩的念头。   然而这个念头的火苗刚有窜起的苗头,就被人及时浇灭了。   “你尽量把责任推到素禾生物身上,我可以帮你从这件事里脱身。”岑崤终于站起身来,他面色严肃,皮鞋踩着大理石地砖,沉着的节奏仿佛踏在人心尖上。   他走到黎容身后,手掌搭在黎容脊背上,轻拍了一下,然后意味深长道:“记得,责任都在素禾生物身上,我们当然不会为难被蒙蔽的人。”   黎容眼睑轻轻一颤,感受着岑崤的抚摸,他总算甩脱了那点纠结的情绪。   他差点犯错误了。   对付何大勇这种人,不需要讲任何道义,只要能把信息套出来就可以了。   幸好有岑崤在,及时打断了他的犹豫。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岑崤都比他心狠,也比他无情。   对付何大勇,根本不必有任何道德负担。   何大勇眼前一亮,心底里那点退缩瞬间荡然无存。   他现在就缺一点甜头和暗示,岑崤的眼神就给了他这种暗示,他迫不及待的想要表现,恨不得把他知道的所有内幕都倾诉给岑崤。   何大勇深吸一口气,咬着牙道:“这件事我本来一开始就蒙在鼓里,都不算是我推给素禾生物的!”   黎容将手插进兜里,轻轻按动了录音笔,然后聚精会神的听着何大勇交代。   何大勇的手指无意识的搓着皮带扣,眼神向窗口一瞥,皱着眉头陷入了回忆:“大概是去年一月吧,素禾生物的郑总郑竹潘找到我,让我做一批甲可亭的仿制药。”   黎容心中一动,重复道:“甲可亭?”   这是种心理暗示,当他重复何大勇话中的内容时,何大勇会更有分享的欲望。   何大勇点点头:“甲可亭,就是那款治疗细菌性早衰症的药,这药给素禾生物赚了不少钱,我也不知道素禾生物为什么要做自己招牌药物的仿制药,但郑竹潘让我别管那么多,我说没有具体制药流程的话,我们自己研制出同效仿制药也要不短的时间,但郑总说不用,就做不同效的。”何大勇看向黎容,“你既然是学生化的,应该明白,只知道药物配方离做出能治病的药还有很长一段距离。”   岑崤不懂这些,他看了黎容一眼。   黎容缓声道:“是,这也是仿制药厂需要研发专家的原因。仿制药不是假药,如果能完全复原原研药的研发工序,就会跟原研药等效,而且价格更低,对普通百姓来说,是绝对的好事。”   何大勇叹了口气:“我怎么可能不知道,这玩意儿加班加点赶出来不仅不能救人,还可能害人。我以为是素禾生物不满意甲可亭当前的市场,想要借用仿制药扩大规模。可这说不通,因为一旦低价仿制药出来,肯定有部分人放弃甲可亭尝试仿制药,素禾生物能不能保持利润根本没有数据支撑。”   岑崤:“素禾生物不是为了占市场。”   何大勇舔了舔发干的唇,继续道:“他们就是为了要这批残次品。郑竹潘要的量并不多,甚至不让我做成甲可亭那种白色圆形的药片,反而要在外面加一层浅粉色糖衣。我问他为什么找我做,郑竹潘虽然没明说,但我懂他的意思,梅江药业地处偏远,当地监管也不严,做这种残次品更方便。”说着,何大勇自嘲的笑了笑,“还有,梅江药业对素禾生物来说并不重要,这种脏活累活扔给我们,反倒能跟素禾生物撇清关系。”   所以何大勇也想不通,红娑研究院,一区,三区,四区,九区到底是怎么精准找到他这儿来的,又是怎么知道他参与了素禾生物做的那些脏事的。   不过此刻他也没精力去想。   岑崤侧过头,见黎容紧抿着唇,没有说话的意思,于是继续问道:“素禾生物有说要用这批仿制药做什么吗?”   何大勇立刻摇头:“没有!我说了,梅江药业对素禾生物并不重要,是我不得不攀着他们,听他们的差使。说实话,自从素禾生物把我从悬崖边上拉回来,梅江药业也就成了他们的敛财工具,工具就只是工具罢了,真正的机密他们不会跟我说的,酒局上大家装作不分彼此,但我心里还是清楚,他们没把我放在眼里。”   说到这儿,何大勇的脸色又暗淡了些,他闭了下眼,叹息道:“当年做仿制药清汭被罚款,我心里是有怨气的,那么多人受了我的好处,买到了便宜药,可等我出事需要帮助的时候,全都是骂我的,没有一个人替我说话,他们不把我当人,我又何必把他们当人?可一旦上了素禾生物的船,就下不来了,等我没那么怨了,也改变不了什么了。我让我儿子学生化,或许是希望他能改变我改变不了的东西吧。”   他对素禾生物不是没有怨气的。   尤其是在酒局应酬的时候,郑竹潘堂而皇之的区别对待更让人难以接受。   但何大勇一个小地方的小老板,除了忍着,陪着笑脸,一杯一杯的敬酒外,也做不了什么。   外人见他光鲜亮丽,但他过着什么日子他自己清楚。   原合升这款药,也是素禾生物让给他做的。   素禾生物为了给自己赚好名声,呼吁业内不要放弃少数人群,在原研药保护期到的时候,就要尽快研制仿制药。   但这药针对性太强,并不适用所有精神类疾病,受众人群并不高。   因为肉眼可见的利润有限,很多药厂都不愿意做,素禾生物就把这个道德担子甩给了不重要的梅江药业。   梅江药业每年都要给素禾生物上供,把人力投入在几条盈利不高的生产线上,会影响公司整体收入。   郑竹潘就暗示他,可以偷工减料,反正用的人少,影响不大,而且一时半会不涉及生命安全,也不会有人查。   但是上供给素禾生物的利润可不能少。   何大勇也是没办法,只能听从郑竹潘的暗示,做偷工减料的原合升。   但他这人坏又坏不彻底,心里还有点信仰,所以自从做了这个丧良心的药,他每天都做噩梦,生怕自己会被神责罚,更害怕牵连子孙后代。   于是何大勇想出了个办法,将原合升分成白马原合升和灰马原合升。   他希望和他有同样信仰的教众可以看懂这个暗示,这样他也不算害了自己人。   但这么过了几年,他的梦想,抱负,野心早就被这个行业消磨殆尽,有时候他觉得自己就像是素禾生物的提线木偶,除了按要求办事,再没有别的作用。   他希望自己的儿子能改变什么,哪怕一点点,能让他在闭眼前看到也值了。   黎容并不想听何大勇的自赎,他打断何大勇的话,冷冷道:“继续说甲可亭。”   何大勇一摊手:“就是这样,我做了甲可亭的劣质仿制药,交给了素禾生物,郑竹潘带走了所有相关资料和数据,拆除了那条生产线,警告我这件事不许说出去,不然引来天雷,我只会被碾成渣子。”   黎容轻嗤一声:“你这么狡猾的人,不会不给自己留后路的,你都查到了什么?”   何大勇顿了顿。   他觉得狡猾这个形容词有点刺耳,但黎容这么说确实也没错。   他不傻,不会真当个任人摆布的机器,他的确注意了这件事。   何大勇清了清嗓子,看了看岑崤,又看了看黎容,这才低声道:“我买通了个素禾生物负责运送这批药物的小药剂师,他说,这些劣质的药是给嘉佳中心医院准备的,但更多地他就不知道了。”   嘉佳中心医院,原本是综合类的医院,但因为妇科和儿童科收到了资本的捐助,从国外引进了一大批医生,所以嘉佳的妇幼在A市很出名。   黎容轻轻摇头:“去嘉佳中心医院的大多数是妇女儿童,你这批不合格的甲可亭,是送给她们用的?”   何大勇满脸愁苦:“我不知道他们给谁用,怎么用,这是件丧良心的事,我不想掺和,但是已经晚了。要是素禾生物早跟我说用给嘉佳,我绝不会答应。”   岑崤却一皱眉:“去年一月?你这药是什么时候送过去的?”   何大勇立刻道:“四月七号,我记得很清楚,那天素禾生物亲自来人,盯着我拆的生产线,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岑崤别有深意的看了黎容一眼:“四月。”   黎容明白,其实听到嘉佳中心医院的名字,他的心就拧成了一团。   律因絮的一期临床试验,就是在嘉佳中心医院。   几乎是同一时间,素禾生物向嘉佳中心医院输入了一批劣质甲可亭! 第111章   黎容不知道该怎么平复心情。   始终浓雾环绕的前方终于破开了一线光亮,他愿意相信何大勇说的是真的,素禾生物就是他父母事件中的主谋。   他必须相信那是真的,他需要希望。   高二上学期的某个周末,他第一次听到律因絮这个名字。   那天正好是顾浓的生日,黎容放学后特意绕到购物广场,给顾浓买了一本现代艺术画作集。   这本书最近刚引进,销量很好,被很多艺术家推荐过,他已经盯了好久,确保是顾浓喜欢的。   走到商场一楼,黎容还发现旁边小店铺有卖棉花糖。   他想他妈妈到底也是女孩子,除了艺术爱好,大概也会喜欢这种简单但甜丝丝的礼物。   他这样的长相,举着卡通米老鼠棉花糖走在路上,自然吸引了不少目光。   黎容那时候清冷寡言,被这么注视还会感觉强烈不适。   他想,要是回到家父母却出门过生日了,他这一路就白承受了。   幸好没有。   他推开家门,就看到父母在拥抱。   他们很兴奋,是超出庆祝生日的那种兴奋,黎容站在门口轻笑,扭开了目光,不打扰父母表达对彼此的情感。   他听见顾浓温柔的对黎清立说:“律因絮就是最好的礼物,不光是我的,还是所有患病的孩子们的。”   黎清立亲亲顾浓的脸颊,眼神里充满满足,他一边捋着她的长发一边轻喃:“希望早日把这个礼物送给那些还在受苦的家庭,希望他们可以和我们家一样幸福。”   顾浓目光坚定,甜笑起来:“会很快的,my superhero。”   那时候黎容对父母的工作,专业并不十分感兴趣。   黎清立和顾浓也很尊重他,从不给他额外增加学习的负担,他们始终认为在合适的年龄做合适的事才是最幸福的。   所以听到律因絮,他只觉得,哦,大概是父母工作上的小成果,和他拿了年级第一,市三好学生没有什么区别。   但他还是觉得很美好。   客厅点着亮黄色的灯光,空气中弥漫着烤鸡的香气,微波炉加热结束“叮”声响起,电视里播放着国际新闻,时钟在缓慢但有条不紊的爬行,他的父母在拥抱,而他举着幼稚可爱的棉花糖,站在门口,身上的寒气逐渐被室内的温度驱散。   棉花糖悄无声息的融化,他周围酝酿着香甜的气息。   这样的场景,曾经深刻的印在他的脑海里,却连触碰都不敢触碰。   然后到了新年。   他第二次听说律因絮,是在黎清立的书房。   黎清立在跟人商讨一期试验的地点,表情十分严肃:“一定要是信得过的医院,志愿者挑选必须严格,这才是一期实验,是有失败的可能的,受试者都是小朋友,目前绝对不能有任何其他基础病,因为后续我们还要研究,律因絮是否会对其他基础病产生影响。”   “我理解大众对我的期待和信赖,但是一期实验还是暂定二百人,不是我们不愿意给更多人治疗用药,过几天我会接受采访,解释一下这个事情,等药物通过审批上市,定价绝对会让大家满意的。”   “不要急,不要急,我希望所有的孩子们都能摆脱痛苦,我理解大家的心情。”   黎容在书房外举着水杯喝水,等黎清立挂断电话,他随口问了一句:“这么快已经一期试验啦?”   黎清立刚跟人解释完正口干舌燥,直接接过黎容的水杯咕嘟咕嘟喝了两口,感叹道:“是啊,但我希望更快一点,新药早一天出来,就能多救很多很多人。”   黎容觉得他爸就是个大圣人,不知从哪里来的那么充沛的慈悲心。   黎容还记得自己上小学,老师留作业写《我的父母》,大多数同学写的是和父母相处的小事,抒发父母对自己的爱和自己对父母的感激,都得了很高的分。   他记得他写了很多黎清立顾浓济世救人的抱负,结果被老师点评要注意观察生活,落脚在实事小事上,不能假大空。   “好好好,大圣人,希望你如愿以偿。”黎容敷衍着,接过黎清立喝干净的水杯。   黎清立笑着轻戳了下他的额头,温声道:“如果将来有一天,你站在我这个位置,就能理解我身上的责任了。”   黎容绷着脸,一本正经的摇头:“我不想取代你。”   他认为他也取代不了他父母。   那种对科学的热忱,对生命的热爱,哪怕他能强烈的感受到这种力量和温暖,他也抵达不到这个高度。   他认真思考过,或许正正得负,偏偏他长成了个有些冷漠的人。   而且,那时他以为,父母会永远在,永远站在这个高度,做着他们认为正确的事情。   他从没想过有天崩地裂的那天,也从没想过,他真的走上了那条路。   再然后,律因絮选择了嘉佳中心医院,正式进入一期试验,灾难也随之而来。   一期实验的进程中,受试者的反馈并不好。   那段时间黎清立和顾浓都焦头烂额,忙着分析各种实验数据,几乎整夜整夜的泡在办公室里,黎容每天回家都只能看到黑漆漆的客厅。   直到有一天,出现了第一例死亡病例。   仿佛打开了某个潘多拉魔盒,紧接着出现了第二例,第三例……最后整整死亡了二十人。   二百个受试者,死亡了二十人,还都是儿童,虽然原则上新药失败是很正常的事情,但伦理上人们还是无法接受天真可爱的,实时被媒体大众关注的孩子走向死亡。   舆论在某个时刻豁然缺口,巨大的怨愤铺天盖地的朝他父母涌过来。   那天仍然是个好天气,晴朗,无风,阳光明媚温柔,云朵洁白缱绻,和往日的每一天并没有什么不同,但又有很大不同。   整个世界好像都颠倒了。   昔日的尊敬,赞美,信赖全部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咒骂,侮辱,仇恨,仿佛他父母是不可饶恕的罪人,欺骗了所有人的感情。   在巨大的舆论压力下,和浓安医疗器械公司合作的企业纷纷选择撇清关系,所有的坏消息如潮水一般涌过来,资金链断裂,巨额赔偿,漫天的指责,无数新闻媒体的口诛笔伐。   紧接着就是谣言,备受尊崇的科学家人设崩塌是所有人都爱看的戏码,好像黎清立和顾浓必须如此恶劣,才会做出律因絮那样害人的药来。   所以哪怕谣言夸张又离谱,也有很多人相信了。   再然后,他父母就这么不明不白的去世了,在毫无根据的骂名和大快人心的喧嚣中,归于尘土。   这一切快的猝不及防,仿佛闭上眼,还能清楚的想起那个温馨的生日和书房里短暂的对话。   十七岁的黎容还无法理解这样的世界。   他父母明明是很好很好的人,他不懂他们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结局。   没有人能回答他为什么,上天选择受害者并不在乎他曾经做过什么,每一个灾难的降临都是随机的,人只能自救。   早日积蓄起自救的勇气和力量,就能早日看到一线光明。   怀揣着对光明的信念,才能勇敢的活下去,可勇敢真的是很难很难的事情,这一路白骨垒垒,呜咽不绝。   他只能闭上眼,将风化的白骨,绝望的呜咽甩在身后,他必须坚信,他追求的不是虚妄和骗局。   幸好,幸好。   他等来了这一天。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能在何大勇面前克制住翻腾的情绪,但他仍然做到了。   黎容松开紧攥的拳头,面色清冷,问道:“你保存了什么证据?”   目前这一切都还只是猜测,是未上弦的箭,只有证据才是冷冰冰的利刃,可以剥开敌人的血肉,让他们付出惨痛的代价。   何大勇并不知道黎容的身份,他苦笑摊手:“保存啥证据啊,那时候我一心跟着素禾生物,没想过他有倒台的一天,而且我知道他们送哪儿去就行了,别的跟我无关我也管不了,郑竹潘说知道多了能把我碾成渣,我犯不着冒这个风险……”   黎容嗤笑一声,打断何大勇的话:“行了,你这么了解郑竹潘的为人,不会不留下护身保命的东西。”   何大勇撇撇嘴:“真没什么,就是那个药剂师帮我拍了张照片,是仿制甲可亭送进嘉佳中心医院的照片,但是他也胆小害怕,照片拍得挺模糊的,其实我当时让他录像,他不敢。   再有就是,郑竹潘找人盯着我拆除生产线后,还删掉了监控录像,我留了个心眼,提前把监控录像备份了,但这个……对我也不太有利啊。”   监控录像记录了仿制甲可亭的生产流程,梅江药业的生产一直不符合规范,仿制甲可亭在郑竹潘的授意下,更是做的马马虎虎,卫生情况堪忧。   这个录像一旦曝光出来,波及的可还有梅江,所以他一开始并不打算说出来。   但转念一想,他已经透露了素禾生物的秘密,等于从那艘漏水的大船上跳下来了,如果不全心信赖岑崤黎容背后的红娑研究院以及一区三区四区九区,他的处境就会很尴尬,历史经验告诉他,选择一边还有胜利的可能,但墙头草往往不会有好下场。   黎容伸出手,松开紧咬的牙关,一字一顿道:“把证据,交给我们。”   他的掌心很白,只有指尖翻着些许的红,如果有会看手相的大师看到他掌心的纹路,一定会煞有介事的告诫他,你这手相,是命运多舛的命格。   何大勇狠狠吞咽了口唾沫:“我交给你们,你们打算怎么办?”   岑崤沉声道:“今天你跟我们说的事情,不会泄露出去,我们还在搜集素禾生物牵扯另一个恶性事件的证据,等事情明朗了,它一定会付出代价,到时候你提供的证据,我们不会忘记的。”   何大勇眨眨眼,擦了擦下巴的冷汗:“另……另一个恶性事件?”   岑崤:“这个你不必知道。”   何大勇却小心翼翼的问:“是……和黎清立事件有关吗?”   岑崤和黎容同时神经一绷,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何大勇也是个聪明人,看岑崤和黎容的沉默,他领会到了什么:“我就是瞎说啊,主要是之前有一次我去A市跟他们吃饭,饭局上,郑竹潘他们就聊到了黎清立,好像说黎清立在研究什么药,也是治细菌性早衰症的,而且黎清立好像要研究根治这个病的药。”   “郑竹潘就说黎清立是傻逼,这个病根治了他们就都喝西北风,还举了一个国外药厂的例子,因为鼓弄出一个药,药效太好把病给治没了,后来没有过硬的产品顶上,基本上公司快黄了。当时全桌人都跟着骂黎清立是傻逼,但是我老家农村有亲戚得了这个病,还挺惨的,我就没骂。”   “然后郑竹潘说,跟他对着干的都得死,早晚搞死黎清立。我们当然都觉得是气话,而且郑竹潘看起来心情也不差,还说说笑笑的,我们也就没当回事,结果后来……黎清立家真出事了。”   何大勇顿了顿,不知道为什么,他有点不敢直视黎容的眼睛。   那双眼睛过于清透明亮了,仿佛所有龌龊和鄙陋在这样的眼神下都无处遁形。   何大勇深知,他所说的这些话,对一个生化系的学子来说,无异于摧枯拉朽般的打击。   素禾生物是这个行业的龙头,权威,领头羊,是被表彰的,被鼓励的良心药企。   他把这些背后的事情讲出来,实在摧毁人的信念。   但大概,黎容眼里已经没有这种信念了。   可惜了,这样优秀的年轻人,如果在一个清正廉明的好环境里,能做出更大的贡献。   不过……也说不准,面前这个是有可能改变现状的人。   何大勇眼神躲闪,最后目光落在大理石地板的一条地缝上,继续道:“我也不是傻子,对有些事心里还是猜想过的,怎么就那么巧,连黎清立会死都能预判。   唉……黎清立和顾浓这两口子就是倒霉,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们是冤枉的,但谁敢说什么呢,那种环境下。”   “其实我早就觉得应该有人调查这个事,比如红娑研究院,比如九区鬼眼组,但奇怪的是,这都一年了,还没有动静。反正你们现在既然在查素禾生物了,我也就懂了。我就说嘛,红娑研究院的镇院之宝莫名其妙没了,人家能善罢甘休?”   黎容想笑,可他又笑不出来。   从何大勇口中听到这样天真的话,他只觉得悲哀。   红娑研究院的镇院之宝没了,所有人都认为红娑不会善罢甘休,可真相是没有人管。   九区鬼眼组,所有人都认为应该出动调查是否与恶性商业竞争有关,其实也没人调查。   如果不是他活下来,如果没有岑崤。   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带着这样的结局,写进历史。   岑崤冷飕飕道:“证据。”   何大勇犹豫了一下,终于叹息一声,转到办公桌后面。   他蹲下臃肿肥胖的身子,裤子绷的快要裂开,艰难的抠开桌柜的拉门,从里面抱出一个保险柜。   他用手捂着输入了密码,“咔嚓”一声,保险柜弹开,何大勇取了个U盘出来。   他将录像和照片交给岑崤,却眼巴巴的看着岑崤的手,像是割舍一件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虽然这两样东西他都有无数备份,但他还是隐隐觉得,踏出这一步,很多东西都会改变了。   何大勇再次要求确认:“你们能确保我的梅江药业没事吧?”   黎容等岑崤检查了两份证据,确认无误,才冷淡道:“何大勇,我不会把我查到的证据交给九区,你自己去有关部门自首,交代事实,主动接受惩罚,看在你知错能改的份上,或许会宽大处理,你也还有回头的机会。”   何大勇一听,顿时跳了起来,地板随着一颤。   他涨红的脸,挥舞双臂,急吼吼道:“怎么还要我去自首?你们不是说能保护我的梅江吗?自首我怎么安全,我会被处罚死的!”   岑崤眼神一冷,抬手将黎容护在了自己身后,生怕何大勇情绪失控误伤到黎容。   黎容却坚定的推开了岑崤的手,然后从兜里拿出了那条揣了好久的十字架。   他用一根指头勾住项链,抬到何大勇眼前。   何大勇看到熟悉的十字架,刹那间偃旗息鼓,怔怔的望着。   这是他给儿子祈福求来的,他嘱咐何长峰要一直戴着。   黎容手指轻动,十字架就在空中自然摇晃,那颗绿钻在阳光的照耀下,泛着静谧的光泽。   “我向何长峰借来的。他其实很听你的话,虽然他没有你的信仰,但这个十字架他一直戴在身上。有信仰的你做尽了泯灭良知的坏事,没信仰的他却还幻想着一个光明的未来。”   黎容淡淡道:“何大勇,你想成为什么样的父亲,你想让何长峰身处怎样的世界,你自己决定。” 第112章   何大勇靠着办公桌,双腿一软,颓然滑坐在地上。   这些年,他何尝没挣扎过,纠结过,忏悔过,可他没有力量,也没有勇气。   他已经足够有钱,他想过停手,但素禾生物不允许。   梅江药业说是他的资产,但实际上已经成为了素禾生物的傀儡。   他整日戴着十字架,想起来就要摸着十字架忏悔祷告一番,究竟是真的虔诚,还是为了逃避,他也说不清了。   但这一天他不是没有想过,这样的场景,这样的结局曾经反复出现在他的梦里,他每次都会被惊醒吓出一身冷汗。   或许他骨子里,还是相信邪不压正,天道轮回这件事的。   黎容将十字架项链收了起来,攥回手里。   他答应过何长峰,过两天要归还,希望到那时候,何长峰还能保持情绪稳定吧。   这条路荆棘丛生,不是自伤就是伤人,总有人会被波及。   但愿何长峰能在崩塌的信仰上建立新的信仰。   黎容和岑崤从何大勇的办公室出来,于复彦立刻迎了上去,他紧张的问:“队长,没出什么事吧,你们怎么谈了这么久?”   其实说是相信,他还是有点惴惴不安,他怕何大勇还有垂死挣扎的本事,怕何大勇背后牵扯太广,岑崤顾忌着身份,不好插手。   岑崤的注意力都在黎容身上,所以只是轻描淡写的回了一句:“没事,我们走吧。”   于复彦顿了顿,小心试探:“走?我们不看原合升了?”   耿安很会察言观色,他知道黎容的情绪有些沉,而岑崤十分关心黎容的心情,何大勇的事大概已经有了不能更改的定论,所以他并未询问。   还是于复彦年轻气盛些,直来直去的将想说的话给说出来了,要是碰到一个心思不正的队长,于复彦讨不了好去。   还不等岑崤说话,黎容却深吸一口气,打起精神,微微抬起眸,耐心的对于复彦解释:“是的,我们不看原合升了,数据表也还给他们,放心,何大勇自己会去有关部门承认错误,我们就把自首的机会给他吧。”   于复彦傻眼了:“他会自己承认错误?怎么可能!”   何大勇邀请岑崤和黎容单独谈谈的时候,那暗示,明显是要买通的。   怎么可能一会儿工夫就良心发现了,决定去自首了?   耿安拦住于复彦,低声解释道:“你先冷静,按韩组长提供给我们的消息,还有不到两天取缔就彻底完成了,到时候我们就算检测出记录表的问题,也没有资格以鬼眼组的身份给梅江药业惩罚,哪怕把这些证据交给有关部门,再重新调查又不知会拖多久,就算以正义网友的名义挂到网上曝光,也可能被水军控评。   而且梅江药业的护身符是清汭,短时间内,没有可以提供这么多条清汭生产线的企业,如果事情闹大,梅江药业立刻停业破产,长期服用清汭的患者怎么办?这些都需要权衡考量的,让何大勇自首,有关部门稍微给个台阶,狠狠罚一笔,但差人监管,监督清汭生产线,确保各大医院的药品供应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何大勇可以死,但梅江暂时得留着。”   于复彦嗓子眼发堵,哑口无言。   他得承认耿安说的有道理,惩治梅江药业,让这个黑心企业立刻破产的确大快人心,可服用清汭的患者怎么办?这个企业上千名员工怎么办?   旸市本身就是个小地方,梅江药业提供了大量的就业机会和GDP,它确实不能一下子垮掉。   黎容强忍住翻腾的情绪,继续安抚道:“放心,他一定会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虽然有时候代价和伤害是无法衡量的,但我们追求公义的意义,不仅是为了惩前,更为了毖后。”   于复彦怔怔的看着黎容,恍惚间觉得,黎容这句话说的有些痛苦。   虽然是真相,却仍然痛苦,因为伤害是无法挽回的。   于复彦喃喃道:“好……”   离开梅江药业,一行人马不停蹄的赶回A市。   韩江已经在群聊中提前完成了对岑崤的工作总结,就在杜溟立反思工作后,他在九区大群中点出了岑崤的名字。   【韩江:这次调查事件中,岑崤小队呈现出不配合,消极怠工,与其他组缺乏交流的弊端,虽然及时提供了原合升旧药的检测证据,但也已经错过了黄金时期,如果能早日动用九区信息组的力量,或许可以挣得更多先机。】   【韩江:除此之外,这三个月的工作中,只有杜溟立小队准确及时的向我汇报工作,及时请教沟通,岑崤小组时常出现联系不畅的状态,如果是考试周学校学业有冲突,希望能尽早协调好时间。】   【韩江:这次工作中,虽然我们两个小队都没能成功,但这也是对能力的一种锻炼和考验,有压力才能有动力,九区一直是个竞争激烈的地方,希望大家端正态度。】   【韩江:岑崤小队回到A市后立即来会议室,我们统一开会总结经验教训。】   还不等岑崤回复什么,杜溟立立刻跟上。   【杜溟立:收到。】   【韩江:岑崤呢?】   耿安看了一眼群聊,苦笑一声:“队长,我们要不要把小黎哥发现的证据发给韩组长?”   岑崤淡淡道:“登机了,发什么发。”   说着,他在登机口前率先把手机给关机了。   韩江等不及,直接一个电话给岑崤打了过去。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韩江:“……”   从旸市飞往A市的人不多,黎容和岑崤窝在私密性相对较好的头等舱,飞机门刚一闭合,黎容就一歪头,倒在岑崤的肩头。   他不必说什么,他的心情岑崤都懂。   岑崤侧了侧身,抚摸着黎容的肩头,轻贴着他的额头,低喃道:“辛苦了,宝贝儿。”   他知道黎容有多难受,自己家的事情终于有眉目了,可真相却是那么不堪和令人恶心。   黎清立和顾浓是死在这样龌龊的陷害之下,背着满身的骂名,死不瞑目。   而始作俑者,越发猖狂,越发高枕无忧,享受着锦衣玉食的生活和人人称颂的名声。   黎容轻轻闭上眼,酸涩滚烫的眼泪终于滚了下来。   他总算不用克制自己的情绪,总算不用在外人面前装作若无其事,他愤怒,痛苦,怨恨,他有很多负能量和无法宣之于口的冲动。   如果可以,他什么都不想顾忌,无所谓证据,无所谓舆论,更无所谓清白。   黎容只想亲手把刀插进郑竹潘的心脏,看他面部扭曲的,恐惧抽搐的倒下,看他在死之前,体会最大的痛苦和绝望,看他追悔莫及,看他卑微忏悔,却积重难返,无计可施。   黎容咬着牙,哽咽着低喃:“岑崤,抱抱我……”   岑崤当即紧紧的将他抱住,感受着黎容的身子在自己怀中轻微的发抖。   他也体会到了那种无法言喻的痛苦,于是他小心怜惜的贴着黎容薄薄的眼睑,吻去睫毛上挂着的清澈的泪珠。   岑崤一边吻着咸涩的泪,一边任由湿漉漉的卷曲睫毛拂过自己的唇线。   “你想追求公义,我就陪你,你要是不想,我就让郑竹潘死在你面前。”   黎容的身子微微一僵,他抬起眼,由上至下望着岑崤的眼睛。   确认了几秒,他才发现岑崤说的是认真的,并且岑崤做得到。   他心中涌起的邪恶和恨意,自岑崤的口中堂而皇之的说出来。   他永远不必在岑崤面前隐藏自己的缺陷和偏激,他懂他,而且义无反顾。   黎容吸了吸鼻子,在岑崤的怀里蹭了蹭,将额头抵住岑崤的额头。   他用双臂环着岑崤的脖子,嘴唇慢慢的贴了上去,但蜻蜓点水的碰到唇尖,便轻巧的向耳侧滑去。   “很多事情还没有厘清,不只是郑竹潘,还有红娑研究院和蓝枢九区,那些沉默的,无视的,独善其身的难道就不是帮凶?我要让这帮德不配位的人从高高在上的位置滚下来!”   岑崤喉结微颤,轻笑了一声,抚摸着黎容清瘦的后背:“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黎容像只猫一样溺在岑崤的怀里,贪恋的汲取着岑崤身上的温暖和力量。   至少现在,他们已经有了目标,也看准了前行的方向。   黎容发现,情绪宣泄出来,就会恢复的很快。   岑崤就好像他的药,可以将他从阴暗潮湿自我厌弃的角落中拉出来,可以消解他精神上的压力和脆弱。   黎容低喃:“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胸口还挺舒服。”   岑崤放松的时候,胸肌其实是软乎乎的,还很有弹性,贴在耳骨上,能真实的感受到每次呼吸的起伏,让人觉得踏实又可靠。   早知道,上辈子何苦浪费那么多时间。   什么节操,什么自尊,还不如痛痛快快的享受。   他声音够小,飞机的嗡鸣声很大,他以为岑崤听不到。   过了几秒钟,岑崤轻声道:“以前也没发现你这么爱哭,早知道就应该再宠一点。” 第113章   飞机落地,黎容必须暂时跟岑崤分开。   他要把十字架还给何长峰,而且接下来的两天,他都有专业课要考,为了考试方便,他最好住校。   岑崤当然也有考试,不过还好,他的考试周时间比黎容晚一周,他现在的首要任务,是到九区鬼眼组,参加韩江要求的总结会。   机场分别后,岑崤才慢悠悠的将手机开机。   韩江给他打了四个电话,连发了七八条消息,最后直接把韩江气的没脾气了。   【韩江:岑崤你真行,我找我夫人都没找你勤,下飞机后立刻回九区!】   于复彦和耿安没有岑崤那么硬气,他们跟着岑崤关了手机,强装两耳不闻窗外事,实则慌的一整路都没睡着。   一开机,俩人就在群里苦哈哈的给韩江发笑脸。   【耿安:才看到,飞机滑行时间太长,抱歉大家。】   【于复彦:刚落地,大家久等了!】   等回到了九区,一行人连喝口水的工夫都没有,就被叫去开会。   岑崤的办公室和杜溟立的办公室在同楼层,两人去坐电梯的时候正好撞在了一起。   杜溟立朝岑崤微微一笑,随手扬了扬手里的文件袋:“听说岑队长刚从旸市回来,辛苦了。”   “还好。”岑崤瞥了他一眼,抬手按亮楼层,单手插着兜,目光望着电梯上方一层层跳着显示的红色数字。   杜溟立知道岑崤一贯看不上他,不过他已经不当回事了。   韩江明显是要扶植他的,有了韩江的支持,他以后的路会比岑崤顺畅的多。   不过他倒也没想过要打压岑崤,他只是觉得将来自己取代韩江坐上那个位置,才是对老百姓负责,至于岑崤,岑崤可以给他当副手,也会是一个很大的助力。   这次调查梅江药业,他和岑崤都做出了些成绩,虽然最后结果不如人意,但也算是伯仲之间,至少在业务上,谁也不比谁差。   可是在好感度上就不一样了。   岑崤这三个月可谓半分时间都没花在人际交往上,九区有些辅助组的组长,甚至连岑崤的面都没见过。   如此傲慢和特立独行,很难给人留下好印象。   而他在社会上驰骋十年,做过甲方也做过乙方,和任何人维系关系都游刃有余,在支持率上,岑崤已经被他远远甩开了。   所以这一局,还是算他赢了。   杜溟立轻叹一声:“要是再多一点时间就好了,我们也不至于双双铩羽而归。可惜天不遂人愿,梅江药业背后的利益链条还是强大,居然能将十天压缩成两天。”   他口中说着遗憾,脸上可并没有遗憾的表情。   他已经在所有人面前完成反思总结,成功脱身,今天的总结会,名义上是一起开会,其实就是岑崤个人的反思会。   他无事一身轻,假模假样的拿着文件袋,其实是来看戏的。   岑崤嗤笑了一声,反问道:“谁跟你双双铩羽而归?”   杜溟立微怔,可惜这时楼层到了,电梯门打开,岑崤一抬腿就迈了出去,根本不给他反应的时间。   杜溟立站在电梯里,不由得皱起了眉。   岑崤应该是被韩江召唤回来的,难不成还查出什么线索来了?   不可能啊,查出来又怎么样,还有一天多就完成取缔了,一切都来不及了。   但岑崤绝不是年少轻狂面子比天大的人,杜溟立心里又隐隐有些发慌。   其实再给他多一点时间,他肯定能找到梅江药业的漏洞,在各行各业的工作经验告诉他,就不存在挖不动的墙角,只不过他们小队人手有限,实在是赶不及挖动一个知道内情的人了。   去旸市的时候,他还从红娑研究院请了个生化方面的专家,其实他是信心满满的。   可惜专家是真的,但找出的东西不能给梅江药业致命一击,反而帮着梅江弥补了漏洞,让杜溟立后悔不跌。   杜溟立拎着文件袋走进会议室,发现韩江还没到。   倒是岑崤小队的几个队员在跟他的队员聊天,其他辅助组的组长没那么爱交流,都低着头默不作声翻手机。   他们还有别的工作要忙,要不是韩江邀请他们来,他们也不会凑这个热闹。   “你们队刚从旸市回来啊?”   于复彦:“是啊是啊,我现在困死了,一下飞机就过来上班了。”   “你们也去太晚了。”   于复彦:“哈呀,调查进度就这样,我也没办法。”   “何大勇狡猾吧,我们去的时候,不知道谁走漏消息了,他都提前准备好了。”   于复彦:“嗯嗯嗯,是挺狡猾的。”   “你们队都比较年轻,以后还有机会,这次就当汲取经验吧。”   于复彦:“是啊是啊,我跟着队长和……呵学到了不少呢?”   “呵呵,能学到东西就好。”   这人笑的挺敷衍,显然对于复彦的说法不屑一顾。   岑崤才十九岁,比九区所有人年龄都小,就连大学也才上了半年,能从他身上学到什么?   于复彦大概率是在拍马屁,不过这也正常,谁让岑崤是队长呢。   韩江风风火火的从外面进来,会议室里的声音刹那间消失了。   几个队员赶紧闭嘴坐好,等着韩江讲话,杜溟立也绷直了后背,拧开笔盖,虽然没什么可写的,但也要装装样子。   韩江刚将零星变白的头发染黑,整个人看起来年轻不少。   他绷着脸,双手撑着桌面,腰微微弓着,眉头挤成一个川字,不怒自威。   “这次召集大家来,还是要说一下梅江药业的事情。”   岑崤垂眸听着,手指交叉搭在桌面上,面不改色。   杜溟立看着岑崤的神情,心却不由自主的揪紧了。   韩江瞥了岑崤一眼,又不动声色的将目光移开,似是对着所有人说话:“针对梅江药业的调查,我知道大家辛苦了,你们都是今年刚刚进入鬼眼组工作,失败不算什么,但关键是能从失败中汲取教训,端正态度。经验不足不是理由,遇到问题也不该逃避……”   韩江一通开场白讲完,正准备把矛头对准岑崤,就听岑崤突然开口:“韩组长说的不错,失败不算什么,经验不足也不是理由,但我要冒昧的纠正一点,我们没有失败。”   韩江微微一愣,盯着岑崤看了几秒,才不可思议道:“你说什么?”   岑崤云淡风轻道:“哦,实在是你催的太急了,我们着急坐飞机赶回来,来不及汇报,关于梅江药业卫生不合规,伪造实验数据,原合升偷工减料的问题,我们已经调查清楚,掌握了相关证据。”   会议室里一片安静,连那几个低头看手机的组长也不由得抬起头来,诧异的看向岑崤。   杜溟立更是脑袋“嗡”了一声,心脏跳速快了许多。   他知道岑崤不敢在这种事情上说谎,可是怎么可能?!   梅江药业严防死守,甚至还被他们查缺补漏了一次,就算岑崤是突然袭击,也不至于让何大勇毫无准备错漏百出。   而且这么短的时间,岑崤是哪里来的证据?   “你说,你们掌握了证据?”韩江不敢相信,只好沉声将岑崤的话重复了一遍。   岑崤点点头,平静道:“是的,除了旧药原合升的检测结果外,我们这次去还调查出了其他线索,何大勇没有抵抗,已经认了。”   韩江沉默了一会儿,抬起一只手:“你的证据呢?”   岑崤:“还留在旸市。”   韩江立刻撤回手,嗓音不由得拔高了些:“你开什么玩笑!还有一天六区就要取缔了,这件事就跟鬼眼组没关系了,你现在说证据还在旸市没传过来,和没有证据有什么区别?”   岑崤轻扯了下唇,心平气和的解释:“何大勇自己会去有关部门自首,到时候该怎么罚他都认,既然医疗行业商会不复存在,这件事的确没有必要让鬼眼组插手了。”   韩江冷笑一声:“自己去自首?何大勇亲口跟你说的?你就相信他的话?”   岑崤眼眸一抬,目光冷冽犀利:“是,我相信。”   韩江眯着眼,攥紧的拳头轻轻颤抖。   耿安赶紧温声补充道:“组长,是这样的。考虑到梅江药业的清汭暂时不能停产,企业的上千名员工也需要工作岗位,这件事由鬼眼组发布惩罚抵制确实不合适,把自首的权力交给何大勇,有关部门稍微给个台阶,让清汭安全有效的供应给市场,应该对老百姓更好。   我们的确已经掌握了确凿的证据,包括清汭原始数据记录册的做旧造假,和卫生情况不合规的录像,但队长他为了顾全大局,只能放下个人情绪,毕竟我们鬼眼组办事的宗旨,就是维系健康的市场环境,给普通百姓创造更多实惠。”   耿安这话说得无懈可击,甚至还把岑崤的做法上升到了不计恩怨为民谋利的高度,这样韩江就算想找茬都没处找。   韩江脸上的肌肉跳了跳,脖子绷的通红,半晌没说出话来。   杜溟立倒是“唰”的脸一白,钢笔尖深深刺入了文件袋。   他把手骨攥的发白,丝毫没有注意到,钢笔尖被巨大的力道压的有些变形,正扭曲着身子,将浓蓝色的墨水晕染到棕黄色的文件袋上。   从一开始,他的目标就是扳倒梅江药业,他从没有考虑过,梅江药业垮台了,全国大量长期服用清汭的患者怎么办,梅江药业上千名员工怎么办,旸市是否有能力解决这些人的就业问题。   真可笑。   他觉得出身高贵,看不见人间疾苦的富二代,想到了这些可怜人。   而他自己,却完全没想过。   有那么一瞬间,杜溟立体会到了久违的迷茫和自我怀疑。   难道他真的不如岑崤,不管是能力上,还是品性上。   韩江沉默半天,最后只能说出来一句:“好,我倒要看看六区取缔后,何大勇会不会去自首!”   韩江说罢,手掌用力一撑桌面,站直身子,深吸了两口气,环视着神态各异的同僚和下属,重重说了一句:“散会!”   岑崤并不担心何大勇会临时变卦。   从何大勇将素禾生物的把柄交给他们那刻起,何大勇就注定登不上素禾生物的船了。   何大勇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哪怕某一刻他反应过来,岑崤和黎容或许是在扯大旗,素禾生物这艘船并没有漏水。   但一切已经来不及回头了。   韩江说完散会,自己率先出了会议室。   几个组长相互看看,虽然有些傻眼,但他们跟岑崤都不太熟,也不好过多询问什么,于是也纷纷拿好东西,回去干自己的事了。   会议室里只剩下两个小队的人。   杜溟立的小队像霜打的茄子,虽然他们一刻都不想在强烈刺眼的对比下呆着了,但杜溟立没走,他们也不敢动。   岑崤起身之后,看了杜溟立一眼。   杜溟立面前的文件袋,已经留下了一个难以忽视的墨蓝色圆圈,但杜溟立仍然没有动一下的意思。   岑崤移开目光,冲自己的队员道:“这段时间辛苦了,大家回去睡觉吧,我马上考试周,可能不常来九区,你们要聚餐或者郊区度假记得开票,我报销。”   于复彦当即激动道:“好哎!”   他刚欢呼完,突然反应过来自己的行为不太合适,似乎对另一小队的队员很不尊重。   于复彦尴尬的吐了吐舌头,把满脸的兴奋给压了下去。   耿安笑笑:“那我们就不客气了,谢谢队长。”   -   天色稍晚,晚霞消散。   黎容一回到学校,首先给张昭和打了电话。   张昭和正在学院师风建设大会上,但看到来电显示是黎容,他还是叹了口气,拿起拐杖,悄无声息的离开会场,站在走廊里接听黎容的电话。   张昭和声音很缓,带着属于这个年纪的沙哑和稳重:“喂。”   黎容对着自己的课表,在教务系统上查询考试时间,抽空对张昭和道:“张老师,各科都要结课考试了,有些课我缺了太多,麻烦你帮我补一下免修手续。”   张昭和:“……你也知道你缺课太多,唉,这两天你又跑到哪里去了,宿舍也没回,校医院也没去。”   黎容记录好各科的考试时间,关掉教务系统,轻描淡写道:“去了趟外地。”   张昭和用手掌摩擦着拐杖,听到黎容这句话后,敏感的眯了下眼睛。   他虽然年纪大了,走路说话慢悠悠的,但那双眼睛却格外有神,眼皮耷拉下来那一瞬间,竟然有些威严。   还从没有学生见过他这样的神情,否则他也不至于被轻待了这么多年。   张昭和喃喃道:“外地啊。”   黎容仰身靠在座椅上,手指搭在臂弯处:“是……私事,老师可以帮忙补手续吧。”   张昭和低笑了两声:“免修手续也不是随便补的,你进校是保送,没有高考成绩,我拿什么给你免修呢?”   黎容抬头思索了一下,轻飘飘道:“就用……期末考试成绩吧。”   张昭和:“明天就有两门考试,后天还有两门,你是说复习两晚上就可以都考到九十分以上?”   黎容莞尔一笑:“九十分啊,我试试吧。” 第114章   黎容在宿舍等到晚上,何长峰终于拎着一桶炸鸡两瓶冰汽水回来了。   外面天气凉,他一路从校外走回来,炸鸡都凉的差不多了。   他吸溜吸溜鼻子,将炸鸡桶放到一边的餐桌,看了一眼面色凝重的黎容:“你……回来了,你们班也快考试了吧,挂科可得重修你还是看看书吧。”   何长峰只是单纯的提醒,毕竟他从没见黎容在宿舍看过书,自然以为黎容打算做个低分飘过党。   黎容盯着何长峰看了几秒,终于轻吸一口气,脸上露出淡笑。   他从兜里掏出那条十字架项链,托在掌心里,认真道:“我用完了,还给你。”   “哦,你放桌子上吧,我热个炸鸡,你吃不吃?”何大勇随意的看了一眼,然后就扯开羽绒服的拉锁,大咧咧的拎着炸鸡桶去了微波炉旁边。   黎容一躬身,将项链放在了桌面上,轻声道:“我不吃了。”   微波炉“叮”一声开始转动,炸鸡发出滋滋啦啦的声响,浓郁的香气慢悠悠的飘了出来,何长峰随手起开一瓶冰可乐,全然不顾衣服上还未消散的寒气,咕嘟咕嘟喝了好几口,然后酣畅的叹息一声:“还是店里吃方便。”   可惜炸鸡店人太多,又吵,还没电视看球。   黎容本想转身回屋,但脚步刚错,又忍不住停下来,问道:“你家里……经常联系你吗?”   何长峰放下汽水瓶,皱了下眉,莫名其妙道:“还行吧,我爸比较絮叨,我爱回不回。”   黎容点点头,他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或许等何长峰知道一切,会对絮叨迷信却复杂的父亲有更多思考吧。   他正准备回屋,但是宿舍门一开,宋赫从外面回来了。   这几天考试周,宋赫又开始泡图书馆,毕竟黎容经常不在学校,他就是回宿舍也没办法监视黎容。   所以这次一推门进来,看到黎容和何长峰都在,宋赫还愣了一下。   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要考试了,黎容是回来考试的。   宋赫紧张的咽了咽口水,佯装不在意道:“你回来了啊。”   黎容这段时间都快把宋赫监视他的事给忘了。   再次看到宋赫,他眼神不经意扫过,手指将何长峰的项链向桌子中央推了推,轻描淡写道:“嗯,回来考试。”   “听何长峰说你生病了,现在好了吗?”宋赫揪了一下背包带,眼睛看向何长峰,但话却是对着黎容说的。   黎容一笑:“好了,谢谢关心。”   宋赫又道:“考试你准备的怎么样了,咱们专业课虽然老师不同,但考的卷子一样,你需要复习资料的话……”   黎容这一学期的学习状态,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有多敷衍。   当然分到张昭和的班级,想出淤泥而不染也很难。   黎容打断他:“谢了,我虽然没怎么上课,及格应该没问题吧。”   宋赫还想说什么,但看黎容没有临阵磨枪的欲望,他也只好闭嘴了。   虽然考试的东西肯定不会刁钻,但他手里的复习资料总结了几个班级老师画的重点,应该是最全的。   而且A大有隐形规定的挂科率,如果别人都考的好,哪怕黎容能达到六十分,也不一定会飘过。   黎容还等着宋赫向他打探什么,但宋赫问完这些就不说话了。   似乎对除他学习生活以外的事情并不感兴趣。   黎容噘着嘴,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第二天,上午和下午两节考试,考试内容都是再基础不过的东西。   黎容每科答了不到一个小时就交了卷。   由于考场是按班级分配,和黎容在一个考场的都是张昭和班级的人,他们看黎容的答题速度,以为黎容已经放弃了垂死挣扎。   连续两天,黎容完成了四个专业课的考试。   不过他就算再厉害,也无法预测每个老师的判卷标准,所以他也没有秀一把控分的兴致。   他把每道题都尽心尽力答了,至少可以保证分数在九十分以上,绩点可以拿满。   到时候拿了张昭和给签的免修手续,平时分也够了,拿个年级第一最高奖学金应该没有问题。   下午三点,黎容提前出考场。   他本想给岑崤打个电话,却发现于复彦在九区的工作群里叫了起来。   【于复彦:六区取缔成功了!何大勇已经去旸市有关部门交代问题了!听说本来要解散的六区工作群乱成一锅粥,蒋钟已经气炸了,何大勇倒是真的狡猾,自己装懵逼,把事情都推到我们身上,不过也算帮我们揽功了!】   【耿安:是啊,估计蒋钟到现在都不知道何大勇的小心思,还以为何大勇只是愚蠢,被我们吓唬住了就去自首了。现在整个九区都对队长高看一眼,这次是真的扬眉吐气了,韩组长还说要给大家发奖金。】   【于复彦:嘿嘿,这次真的要谢谢黎副队长,没有你发现的那些证据,何大勇肯定不会束手就擒的!】   【耿安:是啊,那天真是惊险,现在想想我都觉得心跳加速。】   【黎容:好的。】   他也没谦虚的说不用吹捧我,他知道自己挺厉害的,被夸奖也是应得的。   他刚在群里发完言,岑崤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岑崤一直待在图书馆,此刻他站在安全通道口,走廊里丝丝缕缕的风声由下至上灌了进来:“这么快就考完了?”   和黎容不同,他上一世毕业后就没再接触专业知识,到现在也已经三年了,所以他是真的要考前复习一下。   黎容刚听说了好消息,声音颇为愉悦,懒洋洋道:“怎么样啊岑队长,大学知识不会忘光了吧?”   他知道自己在何大勇办公室里提起GT200,已经没有再瞒下去的意义了。   不过重生这件事他们早就心照不宣了。   岑崤顿了顿,轻笑了一声,嗓音压的很低,却很有磁性:“还好,还没全部忘光,还可以抽出一天来陪我宝贝儿吃饭休息。”   黎容眼睛一弯,指腹轻轻擦过手机的音量键,在零下的室外呼出白雾,揶揄道:“岑队长,美色误事啊,没想到你是这种人。”   岑崤当即反问道:“你今天才知道我是这种人?”   黎容忍不住翘起唇角:“我在老图书馆前的小广场上。”   岑崤低声警告:“别坐雪地上,我马上出来。”   黎容立刻绷直后背,扭头看了看四周,意外道:“你怎么知道我坐在雪地上?”   他还真坐在雪地上。   小广场在春夏是一片剪裁整齐的草坪,平时经常有同学在这里聚餐拍照聊天。   到了冬天,这里也是大家偏爱的室外活动场所,因为三面高楼挡着,一丝风都吹不过来。   黎容就找了片干净的雪地,盘腿往雪里一坐,反正能坐着他就不会站着。   岑崤无奈道:“诈一下你,快起来。”   “好好好。”黎容只好抖了抖袖子,把手缩起来,然后压着袖子一撑地面,慢悠悠的站了起来。   他穿的衣服都很滑,挂在身上的雪花在重力的作用下,不用拍就掉了下去。   岑崤果然出来的很快。   出来第一件事,他当然也不能免俗:“考的怎么样?”   黎容抬眸看他,眼中带着笑意:“你觉得呢?”   岑崤若有所思的挑眉,又问:“不准备藏了?”   黎容也是反应了几秒,才意识到岑崤问的不是重生的事,而是他的成绩。   黎容轻叹:“没办法啊,将来要进红娑研究院,成绩还是不能差。”   岑崤:“那以后……他们可要忌惮你了。”   黎容反问:“你觉得梅江药业事件后,他们还会继续轻敌吗?”   岑崤:“你参与鬼眼组的调查,我们是全程保密的,除非有人泄露。”   黎容摇头:“不用泄露,从我爸爸的假说发表,到梅江药业自食其果,都有我的影子,太多的巧合就不能算是巧合,他们只要有怀疑就没法心安理得的放过我,我要是考的很差,在他们眼中恐怕就是自欺欺人了。”   不过这次何大勇自首,岑崤在鬼眼组的地位已经立下了,韩江再想提拔杜溟立,没有功劳也是徒劳。   何大勇极力把一切都甩给了岑崤,蒋钟和素禾生物肯定也将岑崤视为了眼中钉。   这样岑擎想不被卷进来都不可能了。   岑崤没动用九区的信息组,但消息收集的又快又准,简复和岑崤的关系又一直摆在明面上,简昌沥的一区也别想彻底置身事外。   他们已经不再是高中时孤立无援的六人小组了,拉下水的人越多,素禾生物就越不敢轻举妄动。   黎容陷入工作状态,很容易变得一本正经,表情严肃。   他望着图书馆一层的玻璃窗,双臂环抱,眉头轻皱着,目光微凝,说话的时候嘴唇一开一合,整齐小巧的齿尖若隐若现。   岑崤一边听着他的分析,一边稍移视线,望向黎容被冻的泛红的耳骨和耳垂。   人在冷到一定程度,是感觉不到自己冷的。   黎容眼睛都不眨,从袖子里露出食指来,无意识的轻敲着手肘,显然已经陷入了自己的思绪里。   岑崤只好抬手,拽过黎容羽绒服的帽子,严严实实的扣在他的脑袋上,然后扯着松垮的帽带,一用力,将黎容拉到自己身前。   黎容反应不及,踉跄了一步,下意识扶住了岑崤的小腹。   岑崤就着这个姿势,低头,将懵懂被罩进羽绒帽的黎容亲了个够。   黎容恍惚被困在了狭小温暖的空间里,冰凉的耳垂贴着皮肤,激的他一抖。   他等岑崤的舌尖从他微凉的唇上离开,才终于反应过来,抿了抿唇,眉目含笑:“跟你说正事,你脑袋里都想些什么?”   岑崤帮他把帽子理好,意味深长道:“想带你吃牛肉火锅,然后吃你。” 第115章   正巧最近大家都是考试周,也已经很久没有在一起聚过了。   索性现在才三点多,离晚饭的时间还早,黎容在订位之前,先在他们的六人小群问了一句。   【黎容:大家期末考还好吗,晚上一起吃牛肉锅?】   大概过了十五分钟,纪小川第一个跳了出来。   【纪小川:我们不是一起考试吗,老大你交卷也太快了吧!】   【黎容:难度还好啊,答得怎么样?】   【纪小川:嘿嘿,冲击一下满分绩点!】   【黎容:优秀~】   【纪小川:哪家店啊?今天应该没什么事了。】   【黎容:我现在在学校,等人到齐了我再选地方。】   【纪小川:那行,我先去帮慧姨收摊。】   纪小川爹不疼娘不爱,平时说话还有结巴的毛病,难免还会有人对她露出异样的眼光,虽然她不太在意,但学校毕竟没有可以独自消化情绪的私人空间,所以有时候学校宿舍呆腻了,她就跑去慧姨家住,慧姨俨然已经把她当成自己闺女宠着。   无论曾经有多不受待见,只要热爱生命,一路走下去,总会遇到珍惜你的人。   【林溱:我有时间!正好录制完一期节目,压力好大,需要放松。】   【黎容:下次录制记得给我们留观众票,给你加油。】   【简复:你们交卷都这么快吗?什么情况,全群只有我不是学霸?】   【岑崤:我也不是,我还没考。】   【简复:我昨天刚在网上下单了绝不挂科符,哥你也有需求吗?】   【岑崤:那没有,我担心拿不了国奖,以后在黎老师面前自惭形秽。】   【黎容:哈。】   【简复:……】   【林溱:谁让你不好好听课,考试傻眼了吧。】   【简复:听听这话还有良心吗,是谁拉动全班给你投票,是谁开着女号给你管理后援会,是谁去录制现场给你撑场子?】   【纪小川:哇哦!】   【黎容:啧。】   【岑崤:我让你查韩江的儿子你说最近忙,是忙着追星去了?】   【简复:……老简给我安排的实习任务是真忙。】   【林溱:咳,我现在去A大找你们。】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很正常的群内调侃,简复也是例行吐槽,但看了班长他们的反应,林溱居然有些耳根发烫。   他深吸一口气,鼓着脸,用手在耳边扇了扇风。   那傻子,胡说八道什么呢,一个粉丝后援会总共十个人,八个凑热闹的电影学院同学,还用他管理。   黎容订了个小包间,晚上五点,他们六人组全员到齐。   慧姨原本就对摆摊的生意随遇而安,自从可以在网上盈利后,她就更不在意摊位能卖出多少了。   但是去A大已经成了她的习惯,一天不去她就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不过以前在A大,她是心里有过不去的坎,执着于一个虚无缥缈的念想,但现在,她熟悉的四个孩子都在A大读书,她对这里爱恨交织的情感,又多了一份牵挂。   徐唐慧摘掉手套,趁着屋内的暖风搓了搓冻得发红的脸:“还是你们小孩子会找地方,我自己一个人都不会往这边走。”   黎容笑着给徐唐慧倒了杯老白茶:“天那么冷,少在外面待会儿。”   徐唐慧接过茶,小心的抿了一口:“习惯啦习惯啦,你们忙的事情怎么样了?”   黎容看了岑崤一眼,缓缓道:“收获不少,至少有一个明确的方向了。以前一直称呼’他们‘却又不知道’他们‘是谁,现在可以肯定,我爸爸的事,跟素禾生物脱不了关系。”   徐唐慧长舒一口气:有收获了就好,善恶终有报,他们一定会付出代价的!”   纪小川:“果然是…素禾生物!他们已经…快做到行业第一了,为什么…用这么下作的手段陷害…黎教授?”   简复唏嘘:“六区的水是真深,我这几天还试探了一下我爸,想问问蒋钟的背景,结果简昌沥同志居然怼我,说我都快把一区后台开放给我哥看了,还用问他?真夸张,我权限明明小的很!”   林溱一边听着一边给他们倒茶,他对素禾生物的唯一认知就是,这个公司的股票在甲可亭问世后涨了很多很多。   黎容突然想起了什么,问徐唐慧:“慧姨,那个金色的塔,你现在有印象了吗?”   徐唐慧遗憾的摇摇头:“还没有,年纪大了,记忆力确实不行了,应该是很早很早之前的事情,有时候我都怀疑自己是不是记错了。”   黎容拍拍徐唐慧粗糙的手背:“没关系,不着急。”   岑崤面色严肃,对简复道:“我们这次扳倒梅江,难免要把一区牵扯进来了。”   简复无所谓的耸耸肩:“嗐,老简一辈子不落是非,明哲保身,眼看着要退休了,也该给自己留点功绩了,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呢,不然我利用一区的资源不会这么顺利。”   岑崤点点头:“简叔有准备就行。”   鲜切牛肉和手打牛肉丸陆陆续续的端了上来,简复轻车熟路的将两大盘肉都倒进了漏勺里,在沸腾的汤底中煮着。   纪小川趁机问黎容:“老大,你给我的…资料,我还用给…何长峰吗?”   黎容筷子一顿,眼睛垂着,摇了摇头:“不用了,他如果想知道,就让他自己去查吧,希望不会影响他的期末成绩。”   这两天正是考试周,何大勇偏偏又是这个时间点去有关部门交代问题。   虽然新闻没有大面积铺起来,但是这件事已经在业内传遍了,甚至他们很多专业课的老师都听说了。   虽然因为清汭,梅江药业还能继续苟延残喘,但何大勇做劣质原合升的事却被人骂惨了。   黎容不知道,一向骄傲自负的何长峰如何面对来自老师和同学的凝视,如何重塑崩塌的世界观。   但这既是酝酿已久的灾难,也是逃脱不开的修行。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这世上的可怜人太多,和别人相比,何长峰已经算是很幸运的了。   岑崤见黎容又陷入了伦理的漩涡,便撞了下黎容的膝盖,轻声道:“说点轻松的。”   黎容被他撞得回神,抬起眼睛看向岑崤:“嗯?”   岑崤的目光却落在他的眼角处,轻声道:“别动,睫毛。”   黎容眼睑颤了颤,果然一动不动,等着岑崤。   岑崤自然的凑近他的眼睛,冲着挂在眼角的睫毛轻吹了一口气。   黎容下意识闭上眼,手掌撑在岑崤的大腿上。   岑崤连吹了三下,才将黎容眼角的睫毛吹掉,他们都没意识到,彼此已经离得特别近了。   林溱眨眼看着,连筷子只捏了一根都不知道。   他不由得暗想,班长和岑崤的关系真好啊,从高中以来,岑崤就义无反顾的站在班长这边,这种感情,要比兄弟情还深了吧。   比兄弟情还深的算什么呢?   简复见林溱在发呆,随手将几片牛舌夹到了林溱碟子里,然后抬头对岑崤和黎容说:“吹个睫毛你俩都快亲上了。”   还不等黎容和岑崤有反应,林溱突然一抖,手里捏着那根筷子狼狈的掉在地上。   林溱:“……”   简复莫名其妙:“我说话声音很大吗?”   用拳头堵着唇重重咳了一声,一本正经道:“没事,你离我远点。”   他轻轻推了推简复,简复左手举着漏勺,右手夹牛舌,为了够到林溱的碟子,他不得不紧紧贴住了林溱的肩膀。   现在林溱一推他,两人之间就空出了一拳的距离。   简复看着那个距离,不知道为什么,心情突然有点低落,他小声嘟囔:“没良心,我是给你夹肉。”   林溱却已经把头埋在桌子底下找筷子去了。   黎容揉了揉眼角,笑盈盈的看着故作镇定的林溱和悻悻的简复。   其实他从没把简复和林溱当成同龄人看待,对他和岑崤来说,林溱和简复才算是刚成年的小孩。   反正还小,朦朦胧胧的也挺好。   黎容靠着椅背,看向简复,懒洋洋道:“亲上又怎么了,大家都是男人,谁还能吃亏吗?”   岑崤意味深长的看了黎容一眼,轻飘飘说:“要是你以前也能有这种觉悟就好了。”   他说的,当然是上辈子。   纪小川塞了满嘴的牛肉丸,鼓起圆乎乎的脸蛋,朝黎容竖起大拇指:“老大,有格局。”   说罢,她又低头开始吃炒河粉。   反正每次聚餐都是她这个小姑娘最能吃,她已经从最开始的羞涩到现在的破罐破摔了。   当然,付出的代价是,减肥这个问题也只困扰着她。   林溱虽然弓着身子捡筷子,但黎容的话他却听得真真切切。   林溱对黎容是无底线的崇拜,以至于黎容的每句话他都会深深记在心里。   在那个瞬间,他大概粉丝心态发作,觉得黎容说的逻辑满分。   反正谁也不吃亏,他和简复也是一样。   简复干脆也低头朝桌子底下看,然后小心的用一根手指戳着林溱的后背,嘟囔道:“还没找到啊,你别找了,再拿双新的呗。”   林溱感受到戳在自己脊椎上的手指,顿觉头皮发麻,脑袋里乱成一团。   “好了好了。”   纪小川将头从炒河粉里抬起来,嘴里鼓鼓囊囊,含含糊糊的问:“你们怎么…只知道聊天,还不…吃啊。”   徐唐慧扯了张纸,动作自然的擦了擦黏在纪小川脸上的油花:“怕我们小姑娘吃不饱。”   纪小川弯起圆溜溜的眼睛,咧嘴憨笑:“嘿嘿。”   黎容是故意没吃太撑。   因为他知道,晚上回到公寓,他和岑崤还有一场‘剧烈运动’,吃太多了他怕岔气。   黎容一边盘算着,一边给岑崤夹了两个生蚝。 第116章   一顿饭吃了两个半小时,纪小川撑得仰倒在椅子上双眼放空,黎容终于放下茶杯:“挺晚了,大家早点回去休息吧。”   纪小川听了黎容的话,才慢悠悠的支起身子,懒洋洋的又往嘴里塞了一颗圣女果。   简复伸了个懒腰:“哎呀,回去还得复习,考理论真是烦死了。”   林溱无奈的瞥了他一眼:“不就是背点知识点吗,能比我们背剧本难多少?”   简复略不服气:“那你陪我背试试?”   林溱一顿,不自在的扭开目光:“谁要陪你背,我还得准备下次录制的歌呢。”   简复却像突然来了兴致,笑嘻嘻撞了一下林溱的肩膀:“背歌词也是一样的。”   林溱:“……”   他后悔死接那句话了。   岑崤正色道:“考完试,别忘了韩瀛的事。”   简复连连点头:“知道知道。”   徐唐慧随口问道:“韩瀛是谁,又出什么事了吗?”   岑崤解释道:“鬼眼组组长的儿子,当年韩江似乎违规操作,清除了韩瀛在国内上学的经历,我们打算抓抓他的把柄。”   徐唐慧若有所思:“哦,那你们小心点,对方好像很有能力。”   简复满不在乎:“放心吧,从这次梅江药业的事就能看出来,九区信息组跟一区根本没法比。”   交完了钱,大家在餐厅门口道别后,各自回家。   黎容坐上了岑崤的车,随手拉好了安全带。   夜幕下,透过车窗外的路灯,黎容轻瞥了岑崤一眼:“累了吗?”   岑崤勾了勾唇,指腹轻轻摩擦着方向盘:“当然不,我们还有很多事要聊。”   黎容挑了挑眉。   难道岑崤想聊他在何大勇办公室提到GT200的事?他们要把重生挑明吗?   也不是不能挑明,只是这件事背后牵扯的太多,挑明了可能要聊很久很久,也没兴致放松了,所以黎容更倾向于缓一缓。   谁料岑崤冷不丁问道:“你什么时候向何长峰借的项链?”   “嗯?”黎容的心小小的颤了一下。   他脑袋里装的都是大事,关键节点,对于某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并不在意。   但他有何长峰项链这个问题……黎容很纠结。   要不要跟岑崤说谎?   事情已经圆满解决了,他也不发烧了,没必要再说谎,他也不想骗岑崤。   但是黄百康的事他已经糊弄过岑崤一次了,现在让岑崤知道他发烧还偷跑出去一整天,后果还不是一样。   黎容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也会陷入这种困境,要么及时止损,跟岑崤和盘托出,要么一个谎言就要用另一个谎言覆盖。   说何长峰早早就借给他了也不是不行,反正岑崤也不会亲自去问何长峰。   黎容的大脑飞速旋转着,可还不等他做出决定来,岑崤又道:“我在你衣服兜里发现一盒退烧药。”   黎容:“……”   黎容叫苦不迭,为自己的不小心痛心疾首。   他还是太嫩了,被胜利冲昏了头脑,居然一直把退烧药揣在兜里,刚刚吃饭的时候,还让岑崤帮自己叠外套。   岑崤步步紧逼,声音却温声细语:“我们去旸市那天,你是不是瞒着我偷偷跑出去了,还给自己吃退烧药降温,让我认为你恢复了?”   黎容轻轻咬了下舌尖,眼神慢慢瞥向窗外,小声嘀咕:“哎?快跨年了街上果然漂亮,亮晶晶的都是彩灯。”   岑崤差点被他难得的笨拙逗笑,这么明显的转移话题,显然黎容是被问的哑口无言了。   不过笑意只在岑崤眼中一闪而过,车内昏暗,黎容根本看不清。   岑崤:“彩灯圣诞节前就挂好了,你今天才看到?”   黎容:“……”   但黎容很快调整好了状态,他抬起眼眸,目光流转,神情格外无辜,声音软绵绵道:“那时候心里揣着事,没时间欣赏,现在和你一起看夜景,不是有情调嘛。”   他还很满意,因为岑崤跟他聊起了街景,说明话题已经被他带走了。   他就不必回答,这样也不会出错。   结果岑崤根本没给他投机取巧的机会,下一句话就把话题绕了回来:“所以我刚才说的都是真的,你才想转移话题。”   黎容:“……”   哪怕岑崤说个疑问句,他也能想办法辩驳,但岑崤就没给他迂回的机会。   岑崤冷哼了一声,用余光扫了黎容一眼:“你一个学生化的,给自己滥用退烧药,还想瞒我。”   黎容眨眨眼,知道狡辩已经于事无补,于是他往岑崤身边靠了靠,手掌轻搭上岑崤的大腿:“我当时也是没办法,时间紧迫,而且我没多吃,岑崤你累不累,我开一会儿?”   岑崤趁着红灯,瞥了眼腿上搭着的白皙的手背。   黎容用不轻不重的力道敲着手指,手指甲修剪的光滑整齐,骨节圆润漂亮。   岑崤一时没说话,因为黎容正在他腿上敲摩斯密码——   想在车里做吗?   岑崤:“……”   明晃晃的暗示,企图用美色诱惑他,继而逃避责任。   但他的确很吃这套。   两分钟后,岑崤拐进了公寓地下停车场,熄了火。   黎容解开安全带,伸手勾住了岑崤的脖子,黑夜中,一双桃花眼依旧亮晶晶的,情态十足。   “这个角度没监控吧?”   岑崤顺势搂住黎容的腰,隔着羽绒服轻揉了两把,然后拍了拍他:“车库这么冷,你还想生病?”   然后岑崤毅然决然的拒绝了黎容开辟新战场的建议,将人从车里拎出去,一路带回了家。   打开门,站在幽暗的玄关,岑崤一抬手按亮了吊灯。   他主动贴近,伸手帮黎容脱了羽绒外套,低声在黎容耳边道:“我们班长怎么总想着逃避责任?以后该怎么给同学们起榜样作用?”   黎容眼睛微弯,嘴唇轻抿了一下,后背抵着玄关的墙壁,整个人都被笼罩在岑崤怀里。   到了这个地步,他只好破罐破摔,连声道:“是是是,我不该乱吃退烧药,不过这么难得的时光,岑队长真要揪着不放?”   岑崤眯眼打量他几秒,低声道:“是,我不仅要揪着不放,还要好好教育教育班长。”   黎容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用膝盖蹭了蹭岑崤:“玄关不好,去卧室教育,我一定好好听岑队长的高见。” 第117章 (二更)   岑崤磨了磨牙,低声道:“认真说呢,严肃点……”   可惜他这句话没说完,黎容突然扑上来,堵上了岑崤的唇。   他紧紧环住岑崤的脖颈,恨不得整个人挂在岑崤身上,牙齿不轻不重的在岑崤唇上咬着,呼吸逐渐变得急促。   直到把岑崤吻的说不出话,黎容才慢慢的放开他,眼睑垂着,指腹轻轻按揉着岑崤的后颈,低声呢喃:“严肃的事儿一会儿说,先解决教育问题。”   岑崤:“……”   他一向是个思想坚定的人,但面对黎容的时候除外。   望着灯光下水盈盈红润润的唇和爱人春思萌动的眼神,岑崤干脆抱起人,用膝盖踢开了卧室的门。   黎容抿唇轻笑。   等过一会儿,岑崤大概没有力气探讨他骗人的问题了,没有比这更好的转移话题的手段了。   下一秒,卧室门“砰”的死死关上。   墙上挂着的摆钟被震的一抖,八点报时的声音无辜且郁闷的响了起来。   透过卧室门的缝隙,恍惚能听到里面传出来的细微声响。   柔软的床铺发出骤然内陷的闷声,紧接着,岑崤低沉的声音传出来:“好好交代,那天都干什么去了?”   黎容并不老实,一阵窸窸窣窣的爬动,床头柜被撞的吱嘎一声。   “好好好,别闹……我交代。”   他好像终于被制服了,卧室里一时半会没有传出叮叮咣咣的动静。   几秒种后,黎容又软又服帖的声音传出来:“也没干什么,就是马上要去梅江药业了,那毕竟是人家的大本营,我们只有五个人,心里多少有点没底。由于韩江的误导,我们对何大勇的画像始终不清晰,毕竟韩江口中那个把鬼眼组成员逼得跳楼的何大勇,和何长峰口中的何大勇存在偏差。”   黎容一口气说到这儿,喘息了一会儿,不知岑崤做了什么,他低低呜咽了一声。   岑崤的语气倒是一如既往的冷静:“嗯,继续说。”   黎容稳了稳心神:“我需要知道何大勇的道德底线,调整自己对梅江药业的态度,才能将利益最大化。所以我又去找了陈平警官,陈警官再三向我保证江晟是意外坠楼,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有人迫害他,我放下了一半的心。”   “但这也只是一半,万一对方是职业的,手段高超,陈警官没发现呢?所以我又找了黄百康。黄百康是野路子,却能最短时间解决问题。大概是生病的缘故,我的情绪受到了影响,比较焦虑,如果不确定这件事,我真的睡不着。”   岑崤语气中酸气四溢:“在机场,你还背着我跟黄百康打电话。”   当时他默默站在黎容身后,不敢上前。   他怕打扰到黎容的私人领域,让黎容觉得没隐私,但私心里又不想黎容跟他之间有秘密。   尤其是,黎容接黄百康电话的时候,烧的脸红扑扑的,但唇边一直挂着笑,也不知是被电话对面的人逗笑的,还是看着玻璃窗外的风景心情愉悦。   黎容乐不可支的低笑:“我不是怕黄百康说漏什么,让你知道我那天跑出去了吗。”   而且窗边确实噪音小一点,他当时心急,担心听不清黄百康的声音。   岑崤咬着牙道:“你这一天可跑了不少地方啊。”   黎容轻吸一口气,声音细细碎碎:“冤枉啊…我是给黄百康打的电话,就只去了派出所和A大,去A大是为了向何长峰借那条十字架项链。何大勇对何长峰极其疼爱,我拿着何长峰的贴身物品,也算是个保障,万一何大勇真是丧心病狂的凶徒,打算把咱们几个灭口,看到这个项链,他也得犹豫一下,因为我跟何长峰说,会亲自还给他。”   岑崤无奈道:“不知道你这么担心,我怎么可能让你出事,我们一进梅江药业,徐风就带着人在外面等着了,我每过半小时给他一个消息,如果没有消息,他就会报警。”   黎容诧异:“徐风也来了?你爸那个贴身助理?”   他还记得,徐风是蓝枢红娑联谊会上,给他送吃的被拦在七星酒店外面的可怜打工人。   岑崤轻嗤:“徐风非要跟来的,名义上说是自己的想法,但大概是我爸吩咐的吧,无论怎样,岑会长确实怕我真出事。”   黎容还有些遗憾:“我怎么没看见他,连个招呼都没打呢。”   上次徐风给他送了两大盒好吃的,结果自己没吃上七星酒店的美食,反而在咖啡厅蹲了一晚上,他还是有点过意不去的。   岑崤轻叹:“我们没事他就回去了,三区的人不适合明面上介入鬼眼组的工作。”   又是一阵窸窸窣窣,厚重的羽绒服从床角滑落到地上,金属拉链碰撞到地板,发出清脆的声响。   黎容压抑着嗓音,断断续续道:“这段时间一直忙着…梅江药业,把韩瀛都…给忘了,他那个前女友…是叫姜筝吧,我们找时间…去拜访一下,肯定能获得不少消息。而且姜筝还是张昭和的学生,不知道这位’学术混子‘对跟韩瀛谈恋爱的姜筝怎么看。你…轻点!”   岑崤声音低沉,呼吸加重:“韩瀛一定会查,但要偷偷的查,不过你身体才刚恢复健康,就又开始折腾,我真的很生气,你知不知道……”   岑崤的话音一顿,脑海中又浮现出黎容面色苍白,摇摇欲坠,每天在教室里捂着胃难受的模样。   还不止这些,还有红娑研究院的实验室……   他真的怕了,一点都不能忍受。   他可以把一切都暂时放下,只要黎容是鲜活的。   “知道你很生气……”黎容先是乖乖服软,但停顿一秒,画风一转,便意有所指道:“不过……岑队长,你没交代的事可还多着呢,你确定要在这时候先翻我的旧账?打铁还得自身硬啊,如果自己都没做到,该怎么教育别人呢?”   岑崤低笑:“看来我们一团乱麻的旧账,需要找个合适的时间统一算算。”   黎容翻身跃起,将岑崤按住,低喘着:“当然,现在再跟我聊正事,我要怀疑你某些水平没继承过来了。” 第118章   几个小时后,黎容汗津津的躺在床上,连根手指都懒得抬。   汗液蒸发完,岑崤硬拖着他去浴室冲洗,黎容懒洋洋的窝在床上,眼睛差不多快要闭上,仿佛下一秒就要睡过去了。   岑崤硬是把他拉到床边,拦腰抱了起来,半哄半催的拖去了浴室。   黎容洗过澡,浑身舒舒服服,回来又不想睡被汗水打过的床单。   两人只好又扯下床单塞进洗衣机,铺了新的上去。   新床单刚铺好,黎容就钻进了被窝,把被子一捂,打着哈欠闭上了眼。   岑崤心中好笑,问他:“我某些水平继承过来了吗?”   黎容眼皮抖动了一下,含含糊糊道:“睡觉睡觉,你明天不复习了?”   岑崤又接着问:“有些问题,什么时候一一交代?”   黎容从被窝里伸出胳膊,抬手将卧室灯给关了,强行阻断精力充足的岑崤跟他闲聊:“考完试再说。”   刚解决完梅江药业,难得清闲,黎容也想让大脑放松几天。   上辈子错综复杂的事,也不急于这一时。   考试周这段时间,黎容和岑崤的生活总算恢复了正轨。   黎容这几天都没回学校宿舍,因为他不知道何大勇会跟何长峰说什么,他也不知道下次再见何长峰,会是什么场景。   凭心而论,何长峰并没有得罪过他,甚至还请他喝过一瓶矿泉水。   黎容当然不会圣母心泛滥,觉得自己对不起何长峰,更不会后悔利用何长峰。   他只是对达到目的的过程中不得不伤害个体感到无奈。   黎容比岑崤的考试周提前结束一周,考完试,差不多也到了放寒假的时间,虽然名义上不许离校,但是也没什么人管。   他得回宿舍把衣服送去盥洗,顺便用塑料布将床单被罩遮起来省的落灰。   他回去的时候,没看到经常出现在宿舍的何长峰,反而看到了宋赫。   何长峰不在,宋赫正站在冰箱门口取东西,看到黎容,宋赫明显意外:“你怎么回来了?”   黎容轻笑:“我的宿舍,我怎么不能回来了?”   宋赫抿了下唇,目光一扭,干巴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以为你回家了。”   黎容:“你不回家?”   宋赫将西红柿从冰箱中取出来,在水龙头处洗着,摇了摇头:“假期可以做点兼职什么的,回家浪费时间。”   黎容盯着宋赫精瘦的背影,看他囫囵吞枣的洗着西红柿,半晌没说话。   以前他总是看到何长峰从冰箱里取拿东西,里面存的水果也都是高端进口的车厘子,奇异果,冰箱被挤得几乎没有别人放东西的地方。   当然何长峰并不介意跟室友一起分享,但黎容揣测,宋赫根本不会碰何长峰的东西。   “何长峰呢?”黎容问。   他看到冰箱里空了不少空间,怪不得宋赫的西红柿有地方放了。   宋赫洗干净西红柿,抖了抖手上的水,随意往衣服上抹了抹:“考完试就回家了,他家里……算了。”   宋赫皱了下眉,他不想在何长峰背后碎嘴人家的家事,虽然这件家事恐怕全年级都知道了。   黎容微微歪头,看宋赫在啃西红柿,宋赫低着头,脖子后面的骨头凸起的很明显,显得更加清瘦。   黎容冷不丁的问了一句:“怎么又开始找兼职了?”   这个“又”字让宋赫微微一顿,猛地抬起眼,诧异的看向黎容。   他从来没有跟室友透露过自己找兼职,黎容是怎么知道的?   “你……”   黎容笑着摇摇头,表情有些无奈:“既然你不打算再监视我了,能告诉我,让你做这件事的人是谁吗?”   他相信宋赫不是傻子,能听懂他的话。   宋赫蓦然睁大了眼睛,瞠目结舌,嘴唇抽动了一下,直接僵在了原地。   西红柿的汁水沿着他的指缝滑下来,一路没入他的袖口,但他一无所觉。   黎容淡淡道:“要知道也没那么难吧,实在是你有的时候表现太过僵硬了。”   但他明白,宋赫这样孤僻高傲的个性,显然是不屑于在背后做这种事的。   这段时间宋赫肯定也承受了不少煎熬,所以才决定把假期的时间腾出来兼职,宁可不回家过年,也不受制于人。   宋赫喉结一滚,手臂颓然垂下,侧脸隐隐涨红,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他以为自己克制,小心,结果黎容早就知道,只不过一直没有戳穿他。   他就像个小丑一样,在人心知肚明的情况下盯着人家的一举一动。   宋赫重重的咬了一口腮肉,恨不得咬出血来,他低声道:“我没有监视你,我只需要把你的近况传达过去。你身体怎么样,学习怎么样,心情怎么样,家里有没有事情,生活上有没有困难……只有这些。   可你很少回宿舍,我也很少能看见你,我们不在一个班级,我根本不知道你到底怎么样,我传达的唯一有价值的信息,就是你生病了,然后又好了。我不觉得对方是想监视你,他更像关心你,但我帮不到什么,拿着钱于心有愧,就不干了。”   黎容微怔。   其实宋赫的说法他一开始就隐隐约约能猜到,他只是不敢相信,这世上除了岑崤和他那些朋友,还真有人关心他这个人。   太匪夷所思了。   黎容:“是谁?”   宋赫抬起眼,表情挣扎:“他不让我告诉你。”   黎容微微眯眼,语气变得有些冷:“你口口声声说不是监视我而是关心我,但却并没有问过我的意见,我不需要这种躲在暗处的眼神,这让我感到如芒在背,换做是你,你也不会喜欢这种手段。你想要用目的为自己开脱,可你的手段就不光明磊落,又何谈目的名正言顺。”   宋赫叹了口气,他明白自己对不起黎容,说到底他还是利用黎容换了钱。   宋赫一咬牙:“江维德教授,那个红娑研究院的名誉教授,大佬。他找到我的时候,我也很惊讶,但事情就是这么发生了,我一直以为你虽然比我家境好点,但肯定跟何长峰没法比,没想到你们俩都不是一般人,他有个做老板的爹,你也有当知名教授的亲戚。”   宋赫以为,江维德一定跟黎容有亲属关系,江维德看黎容进了张昭和的班级,操心黎容的未来,才嘱咐他盯着黎容。   虽然这种手段并不正义,但不可否认,宋赫还是羡慕的。   有些人天生就比自己活的轻松,有无数光环笼罩着,有厉害的亲人呵护着。   怪不得黎容进了张昭和的班级也不着急,怪不得黎容不把学习当回事。   有江维德在,黎容根本不用发愁前途的问题,从入学这一刻,他就已经赢在起跑线上了。   而宋赫不仅要让自己优秀起来,还得抽出仅剩的空闲时间打工,每天夜里躺在床上,就是操心妹妹的病,操心家里的钱还够不够买明年的甲可亭。   其他同学可以趁着假期旅游,和父母团聚,看电影追剧,他都不能。   他没有选择。   黎容听出来宋赫最后那句话中带着的自嘲。   知道何长峰家里的事后,宋赫可能经历了很长时间的心里不平衡。   毕竟是朝夕相处的室友,巨大的差距的确容易让人产生自卑心理。   黎容勾了勾唇,平静道:“江维德不是我的亲戚,我只在我父母的葬礼上见过他一面。”   宋赫刹那间错愕:“葬……礼?”   黎容的父母已经去世了?!   黎容转回身,锁上自己卧室的门,将钥匙收在兜里,弓腰拎起了装好的脏衣服。   “既然你不打算做了,那我下学期可以多回来几次了。”   宋赫默默攥紧拳头,脸色发白:“那江维德为什么那么关心你?”   黎容耸了耸肩,无所谓道:“不知道,或许是可怜我吧。”   黎容说罢,拎着袋子离开了宿舍。   宋赫僵硬的站在原地,半晌没有回过神来。   原来黎容没有父母了,原来江维德不是黎容的亲戚,他这么长时间以来,到底在羡慕什么?   黎容刚一出宿舍,表情立刻变得凝重起来。   他完全没想到,让宋赫盯着他的人会是江维德,而且不是监视他做了什么,是否跟黎清立假说事件有关,就只是关心他的生活和学习,关心他有没有钱。   其实这一学期,宋赫几乎没能给江维德提供太多信息,但江维德还是资助了宋赫这么久,似乎并不介意自己的钱打水漂了。   宋赫确实是个因为规则没能得到助学金,但确实需要帮助的学生。   江维德到底想做什么?   黎容隐隐觉得头疼。   原本被他埋藏在记忆深处的过往,又像拨开了灰尘的屏幕,桩桩件件尽数出现在他面前。   每天给他带家常早餐的江维德,兢兢业业指导他科研项目的江维德,戴着老花镜转悠两个楼层找他,让他帮忙注册网购账号的江维德。   看他穿的裤子薄,嗔怪他将来要得老寒腿的江维德,每次科研报销,恨不得把打印纸钱都给他出了的江维德,红娑研究院给名誉教授发海鲜,难得利用职务之便,给他讨了一箱的江维德…… 第119章   可江维德又为什么要当着所有人的面撒谎?为什么要说黎清立的论文是红娑研究院发表的?   现在事情败露了,江维德本人的声誉也多多少少受到了影响,难道他之前那么说,是确信可以堵住所有人的嘴,不让真相流传出来吗?   黎容真想冲到红娑研究院,亲自问问江维德,到底知道什么内情,红娑研究院为什么对他父母被害的事没有任何反应。   可他不能。   现在的江维德,对他连师徒的情分都没有,更不可能向他透露一点内情了。   黎容在宿舍走廊里来回走了几圈,才逐渐冷静下来。   他不能寄希望于让江维德主动告诉他,他要抓住江维德的把柄,让江维德不得不说出来。   但其实找江维德的把柄是件很难的事,黎容凭心而论,江维德是个非常合格的导师,教授,虽然有的时候脾气急,但他确实将学术发展看的极重,黎容跟着他两年,从没见他铺张奢靡过,而且他也不是很在意金钱。   江维德和黎清立之间最大的分歧,就是江维德极其不喜欢红娑研究院的教授在外开公司,这让他觉得学术不纯粹,不专注。   他自己确实是除了研究院的工作外,没再开拓任何副业。   黎清立因为经营着浓安医疗器械公司,也就自然而然的退出了角逐红娑研究院院长的行列,大家几乎都默认,等老院长退休了,接班的会是江维德。   不过直到黎容死之前,江维德都还没当上院长。   老院长确实有点过分了,七十多岁的人了,还始终待在那个位置上不下来,江维德也因此候补了好几年。   回到公寓,黎容跟岑崤提起江维德找宋赫盯着他的事,岑崤也百思不得其解。   不过岑崤对江维德倒是没有恶感,不像对杜溟立那样,看一眼都嫌恶心。   黎容知道,至少在岑崤的调查中,江维德跟他的死没关系。   那时候的岑崤,大概唯一关心的就是他的死因了,所以对他下手的应该只是杜溟立,杜溟立也确实没道理能控制江维德。   反正江维德目前也不像要伤害他的样子,黎容打算暂且放下,他现在唯一明确的目标是素禾生物。   想要扳倒素禾生物,还需要更多证据。   元旦天气很好,积雪被清扫过后,已经没什么痕迹,中午阳光直射下来,居然能感到难得的暖意。   三区办公大楼里,岑擎在落地窗口来回踱步,徐风就尴尬的站在一边,看着岑擎踱步。   岑擎转悠了一会儿,突然停住脚步,一抬头,问道:“岑崤多长时间没回家住了?”   徐风扯起一丝并不自然的笑:“岑崤都那么大了,我也不可能一直盯着他,要不您问问夫人?”   岑擎白了徐风一眼,又自顾自的轻哼了一声,忿忿道:“算了,过了十八就相当于丢了。”   徐风忍俊不禁:“毕竟九区工作那么忙,现在又是考试周,岑崤没空回家也正常,这次梅江药业的事他就办的很漂亮,出乎我的意料。”   徐风一直盯着岑崤的航班信息,得知岑崤只带着几个人去旸市,他赶紧请示了岑擎,买了下一班飞机紧急赶了过去。   本来他已经预设出几种应急方案,结果最后一个都没用上。   岑崤不仅安全出来了,还把何大勇劝的去自首了。   岑擎深吸了一口气,拧着眉头,抬起手掌,没着没落的抓了抓:“他是怎么…你说他是怎么让何大勇去自首的呢?”   徐风轻轻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虽然九区那边传,是因为检查过程中发现了清汭的数据问题,但那时候何大勇应该还想贿赂岑崤,至于后来他们去办公室谈了什么,恐怕只有何大勇,岑崤和……那个黎容知道了。”   “黎容。”岑擎低声念叨这个名字,梅江药业清汭生产车间里发生的事,他已经打听到了。   别人不了解黎容的身份,只会当他是九区的工作人员,但岑擎可了解。   “这个黎容真就那么厉害,李白守都找不到的漏洞,他居然可以找到。”岑擎自言自语。   徐风:“是啊,我也没有想到,他今年也才十九岁。”   岑擎瞳仁一缩,眼睛眯了起来,朝窗外望着:“所以黎清立的那篇假说,有没有可能是他儿子投稿发表的,跟徐纬无关?”   徐风吓了一跳:“这不至于吧,虽然我也不是专业的,但是能通过返稿审核,在《From Zero》刊登,怎么也该是博士生的水平了。”   岑擎捏了捏眉心,叹息道:“素禾生物要送我一家赛车俱乐部的股份,你找个理由帮我推了吧。”   徐风无奈道:“这素禾生物还挺灵敏,大概是想让你叮嘱岑崤,别跟素禾对着干。”   岑擎冷笑:“素禾生物的钱不干净,岑崤早晚要对他们下手的。”   徐风:“好,我这就想个理由推辞掉。”   说罢,徐风转身出了门。   岑擎等徐风走后,站在办公桌前,盯着面前的座机看了一会儿。   终于,他抬手拿起电话,拨了个号码。   过了几秒钟,简昌沥的声音在对面响起。   “老岑?怎么用座机给我打电话?”   岑擎单手举着电话,目光却落在桌面上摊开的那份素禾生物的招股书上。   他看了几眼,移开眼神,脸上露出笑容:“老简,好久没跟你聚聚了,你不是一直喜欢赛车吗,这周末一起去放松一下?”   简昌沥:“……我只喜欢看赛车比赛,我都这个岁数了,我怕把自己开出心脏病来。”   岑擎:“啊…这样啊,看比赛也行,清台山是不是每周都有比赛?”   简昌沥沉默一会儿,低低笑了两声:“行了,你也别试探我了,素禾生物给你送赛车俱乐部的股份了吧,跟我装什么装。”   岑擎被戳穿了也不尴尬,他并不觉得自己能瞒过精明的简昌沥。   岑擎自顾自的点点头,长长“哦”了一声:“你既然知道我想问什么,那就给我个准确的答复呗。”   简昌沥略有不满:“我的答复你猜不到?我还能怎么办,要不是我儿子被你儿子拽进沟里去,我至于不敢接这股份吗?”   岑擎嘲笑道:“在我这儿你就别装了,就你搞中庸之道的本事,你才不会因为你儿子不敢碰,你是知道素禾生物不干净,怕惹火上身。”   简昌沥强词夺理:“反正我儿子就是被你儿子带坏的!”   岑擎也不太讲理,直言道:“以后还有用得上一区的地方,记得继续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简昌沥哼哼:“我这哪是睁一只眼,我都快闭着眼睛把权限卡揣简复兜里了,我们一区冰清玉洁与世无争的,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被扯进来,被迫站队,我心里苦!”   简昌沥虽然平时一副云淡风轻,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模样,但最近发生了什么他都知道。   收到素禾生物礼物的那一刻,他就明白,自己是被素禾生物当成对立面拉拢了。   这礼一旦退回去,他想继续中庸不惹麻烦都不可能,素禾生物自然而然就会把他当敌人提防。   这事儿要是手底下哪个员工惹得,简昌沥早把人扔出一区了。   但简复是他儿子,他没法扔。   岑擎:“你苦吧,拜拜。”   简昌沥震惊:“不是说周末一起放松一下?”   岑擎冷漠无情:“你不是猜到了,就是试探你而已。”   简昌沥:“……”   要不是儿子没法扔!   -   元旦后的第一个周末,林溱的选秀节目开始第二次录制。   录制之前,林溱及时在群里叫人。   【林溱:班长,你们要来看选秀节目录制吗,就跟拼盘演唱会差不多,评委们都很出名的,导演组说我们选手可以给亲戚朋友留票。】   A大的期末考试成绩还没出来,闲着也是闲着,黎容打算去。   【黎容:行啊,需要带荧光棒给你加油吗?】   【林溱:不用不用,你们专心看唱歌就好,台下基本都是评委的粉丝,带了也看不清。】   【简复:啧,这也太可怜了,哥去制片厂门口给你雇个粉丝团,放心,不用你花钱!】   【林溱:……不用,饶了我,节目组明令禁止。】   【黎容:等节目播出,会有粉丝的。】   【简复:是榛子酥,我起的粉丝名!】   【黎容:哈?】   【林溱:……一人发起投票,一人投榛子酥,一人敲定的粉丝名。】   【纪小川:榛子酥,挺好听的啊,真想象不出来是简复哥取的。】   【简复:什么叫想象不出来,我可是高考语文高达六十分的文艺青年!】   【岑崤:已经很用心了,想想他家的狗叫茶叶蛋,乌龟叫绿甲勇士,鹦鹉叫鹅鹅鹅。】   【林溱:……我谢谢你。】   【简复:那都是小时候起的名字好不好,谁像你家给只猫还起名勿忘我。】   【岑崤:不是我,是我妈起的。】   【简复:啧啧,你不也挺喜欢,还用猫当头像。】   【岑崤:因为没法用人。】   因为暂时不想戳破和黎容的关系,所以没办法把猫光明正大换成人。   【简复:啊?什么人?】   【黎容:你猜。】 第120章   这些年以来,黎容第一次走进多人聚集在一起的娱乐场所。   没出事以前,他也曾跟父母去听过音乐会,看过舞台剧,享受过艺术带来的滋养和熏陶。   他不能说他在艺术方面有多深的造诣和研究,但他家也算是高级知识分子,父母从小对他的培养还是很到位的。   他能领会到音乐和文学的美感,舒适,但却始终没深入理解过创作者的初衷。   但经历了这些年的事,他反倒越来越能理解作品背后的含义了。   只是这种理解太过痛苦,所以他也开始逃避,尽量不出现在充满欢声笑语的地方。   林溱的比赛是他第一次,主动决定打破自己的舒适圈,尝试着重回曾经风平浪静的生活,尝试享受正常人的人生。   林溱给他们留的票并不在前排的正中央,稍微有一些偏,但完全不影响观看。   黎容朝中间的位置扫了一眼,看了看那些人手里拿着的条幅,确定了应该是一些大公司或者本身就有一定名气的选手的亲人朋友。   这也很正常,林溱和他们相比,出身太过普通。   不过播出之后就不一样了,黎容记得很清楚,林溱最初的镜头根本不算多,但每一个都让人印象很深刻,他一出现就有火的征兆了,所以才被没什么良心的公司盯上。   但现在……有简复在,他也不用担心林溱会被雪藏了。   场内不能带大包的零食,但因为录制时间长,倒是可以带点补充糖分的小零食。   黎容买了一包巧克力,打算听饿了的时候吃,当然他也没忘了带润喉糖,既然坐到了这么好的位置,不给林溱加油打气是不可能的。   黎容把大包一点的巧克力揣进了岑崤兜里,叮嘱道:“你一会儿趁着人多溜进去,别被检票的发现了。”   岑崤:“……”   他这辈子都没做过偷偷摸摸的事。   简复捏着两个印着溱字的灯牌,踮起脚尖朝前面望了一眼,忍不住嫌弃道:“至于吗,根本就不用带吃的,想吃就去后台找林溱啊,他那里多的是零食。”   黎容没有经验,疑惑道:“后台可以随便进?”   简复理所当然道:“我们当然可以啊,一会儿林溱会送工作人员的牌子给我们,其实不送也没事,卫生间都是相通的,中场休息的时候都能碰到选手去卫生间,到时候直接跟着他们回去也没人拦。”   黎容若有所思:“我还真没去过演出后台。”   简复撇撇嘴:“挺乱的,连个单人休息室都没有,一帮人挤在一起,想说点话都不好说。”   黎容挑眉诧异:“你想说什么话还需要背着人?”   简复眼珠滴溜溜乱转:“……我就是打个比方,谁想背着人了。”   黎容轻笑,摇了摇头,也没戳穿他。   幸好,大概岑崤看起来就不太好惹,所以检票员也没为难他,让他把巧克力带了进去。   录制会场里已经坐满了人,后排观众席好多都是评委老师们的粉丝,他们早早进来,为了抢个好位置,给自己的偶像摇旗呐喊。   前面的嘉宾席倒是稀稀拉拉,有人来了淡定的低头玩手机,有人甚至还在处理工作。   嘉宾席的手机也是不必收的,待遇比观众好得多。   果然他们坐下没一会儿,林溱就从后台跑过来,给他们送了工作人员的胸牌。   林溱画了一半的妆,看起来比平时光彩夺目,他单手拢着唇,在黎容耳边道:“班长,你拿着这个可以去后台找我,后台有吃的可以随便吃。不过就是有点乱,台里的领导和投资商的领导有可能会去,但他们也就跟选手说说话,没事的。”   黎容点点头,不得不拔高音量:“好,知道了,你快去准备吧!”   林溱刚想扭身走,简复一把扯住了他的袖子:“你怎么只跟大熊猫说话,我呢?”   林溱被他拽的一晃,刚想翻个白眼,但一想到场内不少粉丝会偷带长焦镜头,只好默默忍下去。   “我上次不是跟你说过吗?”   简复撇撇嘴,他其实就希望林溱也像凑在黎容耳边那样,跟他说一遍。   至于为什么希望,希望就是希望了,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你这次第几个表演?”   林溱觉得这个问题还是有意义的,他也忘了把自己的袖子从简复手中抽出来,两人就保持着仿佛拉手的姿势。   “嗯……这次比较靠后,可能要等很久。”   简复皱着眉:“靠后是不是不太好啊,万一前面有人发挥超常,压力多大啊,而且后面观众都听疲劳了,也没什么呼声。”   林溱耸耸肩:“是啊,但比赛就是这样,抽到了也没办法。”   黎容轻声道:“也不一定是抽到的。”   林溱的注意力立刻被黎容吸引过去:“班长你说什么?”   黎容怕给林溱太多心理压力,摇摇头:“没什么,快回去吧,有空我们去后台找你。”   其实当初诱导林溱签约的那家公司,也是有参赛艺人的,按他们的德行,不可能一点手脚都不动。   后来大概是看自己的艺人实在是扶不上墙,才不得不签下林溱的。   林溱也确实不能一直在前台呆着,没聊两句,就在编导的催促下匆匆跑回了后台。   岑崤倒是听清了黎容的话,等林溱走后,他问道:“你还有时间关注娱乐圈的事?”   黎容弯着眼睛,贴着岑崤的肩膀,歪头凑近他:“没关注,只是不小心看到了。”   他是说上一世,他知道林溱被雪藏的消息。   岑崤剥了一颗巧克力豆,喂进黎容的口中:“还真是巧。”   黎容舌尖一卷,含到嘴里:“是啊……”他抿着巧克力,想到了什么,突然挺直了身子,“你是不是在我提醒林溱的时候,猜到我……"   他点到为止。   他是在岑崤知道他家的地址时,第一次对岑崤产生怀疑的。   不过这个怀疑算是歪打正着。   他认为曾经的岑崤根本不知道他家的地址,但其实岑崤在很小的时候就已经关注他了,以前的很多不知道不了解,大多也都是装的。   但他的怀疑没错,岑崤的确也拥有了上一世的记忆。   岑崤也给自己剥了一颗巧克力豆,算是默许了。   其实不只是那一次,他经过了很多次的验证和旁敲侧击,才确定这个结论。   最开始黎容大概是仗着重生这件事太过离奇,所以说起话来无所顾忌,但后来从他身上捕捉到了什么,就开始变得谨慎小心,甚至反过来旁敲侧击他。   其实最初看到高中时期的黎容,岑崤的心情很复杂。   他一方面认为自己的介入并没给黎容带来好结果,所以不敢再轻易接近他,和他产生超出同学关系的链接。   一方面,他又觉得,自己无法让眼前人取代那个记忆中的,和他经历了几年岁月的人。   或许在黎容眼里,他们的经历并不美好,但对他来说,哪怕是针锋相对的每一秒,也格外珍贵。   虽然他知道这是一个人,他或许可以重新开始,弥补所有的偏差,让黎容不像上一世那么讨厌他,让自己过的好受一点。   可他没办法说服自己忘记,哪怕痛苦也想要一直记得,记得记忆中的那个人曾经存在过。   所以,当听到黎容在他面前说出和上一世有关的事情时,岑崤不知道该怎样形容自己的心情。   失而复得,小心翼翼,惶恐,欢喜,担忧。   他不敢轻易踏出一步,担心难得的平静会顷刻间破碎,他小心翼翼隐藏着自己的秘密,却也在黎容陷入困境时忍不住出手相助。   幸好,他们都没变,但他们也都变了,所以才能像今天这样走在一起。   会场的灯光一暗,纪小川兴奋的叫道:“开始了!开…开始了!”   简复直接将手里的灯牌塞给纪小川一个,作为他们几个当中唯一一个可以伪装粉丝的,纪小川当仁不让。   黎容和岑崤也停止了闲聊,专心等着节目开始。   最开始是现场导演上台,帮忙活跃气氛,引导观众录制可以插进节目中的欢呼声。   一切结束后,评委导师才正式上台。   紧接着就是选手介绍和表演。   黎容听了几个,有的唱的的确不错外形也好,有的就显得很尴尬,或许是紧张,反正表现的并不如人意,但仍然有一小撮粉丝声嘶力竭的尖叫支持。   他忍不住向后看了看,想找一找和自己品味截然不同的那些人。   简复开始嘟嘟囔囔:“我就说也给林溱雇点粉丝,你看看人家大公司的艺人,别管唱的怎么样,反正牌面是有了。小傻子就是太低调了,没有人帮着容易吃亏啊。”   黎容瞥了瞥简复,意味深长道:“是的,他没人帮着的确会吃亏,你可得看好了。”   简复:“那当然!”   他想都没想就应承了黎容的话,但话一出口,他立刻心虚的闭紧了嘴。   黎容刚刚说的,是让他看好了,而不是我们一起看好了。   这算什么?   是觉得他最能保护好林溱吗?   也有道理啊,毕竟他爸是互联网行业商会的会长,他有太多可以帮林溱的了。   简复隐隐觉得特别满足,好像能帮到林溱是个让他感觉荣幸的事。   节目录制了两个小时,还是没有排到林溱。   黎容坐的有点腰疼,他忍不住站起身,扶着岑崤的肩膀:“我去后台转转,看林溱准备怎么样了。”   岑崤轻揉他的手背:“我陪你?”   黎容摇头:“不用了,林溱没什么背景,让人看到他带这么多人进后台不好,我很快就回来。”   与此同时,节目组工作人员热情的从后门引来一位投资商老板。   “郑总,您这边请,艺人都在后台等着,晚上都有时间。” 第121章   离开沸反盈天的录制会场,黎容直奔安全通道。   正常情况下,非休息时间节目组是不愿意观众去卫生间的,因为可能会干扰录制效果,所以黎容在安全通道口被拦了一下。   黎容举起工作人员的胸牌给对方看了一眼,对方犹豫一下,也就放行了。   连接着后台的安全通道很宽,灯光明亮,时不时有人急匆匆跑来跑去。   往前走十多米就是公共卫生间,现在基本上是艺人和后台工作人员在用,观众一般出不来。   黎容运动了下发酸的肩颈,长出一口气,觉得走廊中的空气比会场清新多了。   他径直走过卫生间,直奔后台。   有人看到他,总会迟愣一下停住脚步,倒不是觉得他眼生,毕竟这种大型节目录制的工作人员,有不少是临时招聘的,大家彼此都不熟,也没人会多管闲事。   只是黎容长得太过出众了,让人会有一瞬间怀疑,他是不是选手。   毕竟选手有一百人,工作人员还没把他们全部认清呢。   黎容走到后台很顺畅,后台有很多个房间,休息室,化妆室,训练室,备采室……每个房间门边都贴着牌子,大门紧闭着,谁也不知道里面究竟在干什么。   只有后台观战室开着门,里面似乎都是等待上台的选手,出于录制需要,在上台之前,摄像机会时刻对准他们,记录下他们或兴奋或紧张的画面,用于后期剪辑。   黎容判断了一下,林溱大概也在观战室里。   观战室门口来来往往的人太多,他并不打算去凑热闹,反正也没人拦着他,他就在后台随意乱转。   休息室有好几个,终于一个打开了门,有人叼着小面包从里面出来,一边咬面包一边穿衣服。   黎容有印象,这是刚刚结束表演的一个歌手,叫傅欢,这人以前是做翻唱的,似乎来参加比赛之前就在网上有些名气,台下也有很多他的粉丝。   下了台的傅欢脸上挂满了疲惫,垂着眼睛,也不爱说话,显然刚刚的表演耗尽了他的力气。   黎容回忆了一下,这人似乎上台的时候紧张了,有个地方进错了拍。   傅欢刚离开,黎容就快走两步,抬手撑住了休息室的门。   傅欢听到身后的动静,本能的瞥了一眼,他看了黎容几秒,难免也把黎容当成参赛选手了。   按照社交礼仪,他应该跟黎容打声招呼,但他实在是兴致不高,犹豫了一下,黎容已经推门进去了。   傅欢抓了抓被定妆粉糊的发干的脸,无精打采的去补妆。   黎容进去才发现,休息室很大,里面有一排的按摩椅,旁边桌子上,摆满了各种填饱肚子的小零食,甚至还有泡面。   按摩椅上还躺着两个人,是更早表演完的。   其中有个唱的一般,但是年纪小,脸长得还算可爱,叫成泽瑞。   这个成泽瑞好像是某个大公司的艺人,黎容只记得,光是介绍他的公司就用了至少两分钟。   有个评委还戏称成泽瑞是自己同公司的师弟。   这在节目中,大概也是某种暗示,给信服大公司的观众听,也给相关媒体听。   相比这些,他们林溱还真是个一穷二白的小可怜。   黎容走到长条桌前,目光逡巡一圈,发现还有快餐店送来的菠萝派。   他给自己拿了一个,又给岑崤带了一个,但还不等他剥开菠萝派的包装,休息室外就开始有工作人员粗鲁的砸门。   “成泽瑞!成泽瑞在吗?”   砸门的声音很暴躁,显然已经找了成泽瑞很久了,再找不到就要发火了。   黎容就见躺在按摩椅上的清瘦男生烦躁的撤掉了脸上的眼罩,满脸的不耐烦。   他眼圈红红的,显然刚刚睡醒,脸都肿着,眼睛的妆也掉的差不多了。   “谁啊?”刚睡醒的人都有点脾气,尤其是一醒过来,听见的就是聒噪的砸门声和扯着嗓子的大喊。   为了这个比赛,他已经一天没吃东西没睡觉了,好不容易下台能休息一会儿,但还没休息半小时,就被人给喊醒了。   下一秒,工作人员毫不客气的将休息室的门推开,风风火火的冲到成泽瑞面前:“找你半天了你怎么在这儿躲着……哎哟妆都花了,脸都肿了,你这是在干什么!”   成泽瑞强忍着怒气,眉头几乎皱成了一团:“我不是采访完了吗,还有什么事?”   工作人员警惕的看了看黎容和一旁一脸懵逼的选手,欲言又止:“赶紧消消肿,快点,跟我出去见人。”   成泽瑞到底是大公司精心培养的种子选手,底气足,脾气也大些:“你就跟我说,到底去见谁!”   工作人员气急败坏:“我说了你认识吗?郑总!”   工作人员话音刚落,走廊中的熙熙攘攘就顺着门缝传了进来,她敏感的扭回头看了眼门口,干脆直接抓起成泽瑞的胳膊:“算了算了,没时间消肿了,赶紧跟我走!”   成泽瑞浑身无力,别别扭扭的被工作人员扯了出去。   黎容是不会不凑这个热闹的。   他把菠萝派随手一扔,抬腿跟上。   剩下的选手喏喏问:“你跟出去干嘛啊,他们叫成泽瑞。”   黎容觉得好笑:“你一个做选手的,不想看看别人有你没有的东西?”   选手:“……”   黎容已经甩下他出去了。   出去后才发现,走廊里众星捧月般围了一圈人。   黎容扬起脖颈朝人群中看去。   被围着的是个中年男人,脸很圆,太阳穴与眼睛的间距很大,显得双眼非常集中。他的头发剃的很短,自耳鬓至头顶慢慢拉长,似乎想修正一下过于圆润的脸型,但显然很失败,这个发型让他看起来像个长了刺的西瓜。   他的眉毛很淡,皱纹起伏的地方才能看出一点颜色,眼皮无力的耷拉着,眼仁偏上,露出大片的白眼球。   他皮肤自然偏黑,手腕戴着个金灿灿的镯子,明明是五短身材,偏要挤在紧身高领的高尔夫运动装里,仿佛一个被气球套起来的南瓜。   这个人黎容认识,他就是素禾生物的负责人郑竹潘。   郑竹潘正在人群中高谈阔论,指指点点:”那个……来,再叫两个小伙跟我一起去吃个饭。”   黎容发现傅欢已经站在郑竹潘身边了。   傅欢算是参赛选手中名气最大的,郑竹潘大概也听过他的名字,所以点名让他去。   但傅欢的脸色并不太好,不是所有人一开始就能接受陪酒吃饭的。   黎容随手拉了一个看热闹的工作人员,低声问道:“这个郑总是什么来路?”   工作人员看着黎容眨了眨眼,她不认识黎容,但还是下意识回答了黎容的问题:“郑总,是我们节目的投资商啊,参与分红的。”   黎容若有所思。   怪不得没在主持人介绍冠名和赞助的时候听到素禾生物的名字,原来是参与分红的。   “郑总郑总,成泽瑞在这儿!找到了!”   那个工作人员终于拉着满脸烦躁的成泽瑞挤了进去,笑逐颜开小心翼翼的介绍给郑竹潘。   郑竹潘皱着眉头,打量着成泽瑞,仿佛进菜市场挑猪肉的客人。   他咂咂嘴,挺着肚子,开始对成泽瑞品头论足:“翟院喜欢的是精致的小偶像,你这……名不副实啊,肿成什么样了,这个不行不行。”   成泽瑞气蒙了。   他还不知道自己要去做什么,还没说自己同不同意,结果刚来就被人从五官上给否决了,   其余围观的选手不敢说话,但都看着成泽瑞的热闹。   其实选手们心里都清楚,谁是有来头的,有资本捧的,注定镜头多能出道的。   成泽瑞就算一个。   出身大公司,培养好几年,长得其实挺白净可爱,实在是被刚睡醒的颜值耽误了。   不过对于这种‘皇族’被嘲讽,大家也没什么同情心,还觉得郑竹潘挑剔的挺痛快。   黎容却从郑竹潘的话里敏感的捕捉到了另一个人。   翟院,是谁?居然值得郑竹潘亲自迎合她的喜好?   郑竹潘自己看不惯浓妆晕染不成样子的成泽瑞,扭头开始瞄观战室里的选手。   其他工作人员也不敢拦他,只得默默让开一条通道。   郑竹潘时间很急,直接扒拉人走了进去。   后台拍摄的摄影师不明所以,但为了保护领导,立刻掐断了录制。   几个备战的选手也都纷纷站了起来,茫然的看着郑竹潘。   其中就有林溱。   再有两个人唱过就该林溱表演了,最多不过一小时。   他正紧张的小抿着矿泉水,给自己打气。   郑竹潘进来的时候,林溱刚把矿泉水放下,嘴唇湿漉漉的,眼神懵懵的看着他。   林溱的妆不浓,他本身底子很好,唱的又是偏抒情的歌,不需要特别爆炸的舞台效果,淡妆更符合这首歌的调性。   郑竹潘的目光落在林溱脸上,打量了一会儿,抬起手一指:“来来来,就你了。”   林溱满脸不解,只好将目光投向一旁的工作人员。   工作人员笑容尴尬,小声跟郑竹潘解释:“郑总,这个选手马上要上台了,节目录制串不开,您看要不换个表演过的选手?”   郑竹潘不耐烦道:“你们找其他人填上来,他下次录也是一样的。”   工作人员欲言又止,想说这次是初舞台的第二次录制,已经是最后一拨了,没有第三次,林溱错过就错过了。   但她又不敢惹郑竹潘不愉快:“要不现在让林溱上场,唱完就跟您走?”   郑竹潘从来没等过别人,瞬间就拉下了脸色:“你们就不能后期补录?导演呢,制片呢?这点协调能力都没有?”   工作人员满脸苦相。   后期补录谈何容易,为了一个选手,把评委,观众都找来吗?显然是不现实的。   最多就是剪辑评委点评别人的镜头,嫁接到林溱身上,但这也要和后期组,导演组,编剧组商量,不是她一个人现在能决定的。   林溱大概明白郑竹潘的意思了。   他攥了攥矿泉水瓶,礼貌且克制道:“谢谢您的欣赏,但是我还是想认真完成比赛。”   为了表示自己的诚意,林溱甚至轻轻鞠了一躬。   郑竹潘盯着他,冷飕飕道:“你是什么意思?不愿意去?你知不知道我让你这种小艺人死轻轻松松,你以后不想在这行混了是吧?”   这下连工作人员都不敢说话了,她微微低下头,躲开了林溱的眼神。   胳膊拧不过大腿,她也犯不着为了一个选手跟郑竹潘较劲,幸好现在选择落在了林溱身上,只要她不用担责就好。   同在观战室的其他选手感受到紧绷的空气,默默的向后退了两步,不动声色的跟林溱拉开距离。   他们不确定郑竹潘是不是真的那么厉害,可以决定艺人的生死,但他们不愿意用自己的前途冒险。   同情,只要默默放在心里就好了。   进这个行业,早就该做好准备不是吗?   身边人退去,周围的空间瞬间宽阔了起来,空调风毫无遮掩的吹过,林溱冷不丁的打了个寒战。   他紧紧绷着唇,不同意也不拒绝。   他也是第一次见识这样的场面,面对高高在上的权威,他有一瞬间被吓住了。   郑竹潘是如此的猖狂,肆无忌惮,甚至敢当着所有选手和工作人员的面说这种话。   林溱毫不怀疑,他会被节目组牺牲。   就在这时,他突然听到了一个熟悉又悦耳的声音——   “他不去,我愿意去啊。”   黎容拨开人群,走进观战室,不动声色的将林溱挡在自己身后,面带微笑的看着嚣张跋扈的郑竹潘。   他弯眸细目,眼含桃花,虽然脸上没有妆,却比任何一个选手都还惹人注目。   尤其是唇边勾起的漫不经心的笑,让他在众多畏畏缩缩又明哲保身的选手中显得更加别具一格。   郑竹潘微微一怔,端详着黎容。   不得不说,这个人比他之前点的人都更符合翟宁院长的喜好。   白净,精致,不需要厚重的妆容修饰外表,也不小家子气。   他隐约觉得黎容有点眼熟,但他实在是见过太多网红艺人了,所以他并未在意,直接将林溱抛在了脑后。   “好,就你。”郑竹潘对男明星是没什么兴趣的,他主要是为了满足翟宁的喜好,但他也不得不承认,面前这个人长得真是好,要是会来事,将来说不定能混的不错。   林溱手指发凉,紧紧攥着黎容的衣服,声音哽咽:“班长……"   黎容将手伸到背后,轻轻拍了拍林溱的手背,将自己的衣服扯出来,低声安抚道:“没事,你安心比赛,他不能把我怎么样。” 第122章   郑竹潘一共挑了三个人,黎容,傅欢和一个叫做蒋醉的音乐系大学生。   这个蒋醉最惨,他也是没来得及表演的人当中的一员,就在林溱被郑竹潘选中的时候,蒋醉偷偷松了一口气,他仗着身材矮小,偷偷缩在了后面,第一个跟林溱拉开了距离。   他当时很庆幸林溱站在他前面,因为他跟林溱算是一个风格的选手,擅长抒情歌,嗓音清亮,长得也温柔安静。   如果没有林溱挡在前面,他怀疑郑竹潘会选中他。   他也见识到郑竹潘的嚣张了,见林溱被吓得说不出话来,他更是松了一口气,庆幸自己不用做这个选择。   没想到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一个更漂亮的年轻人,主动站在郑竹潘前面,顶替了林溱的位置。   蒋醉一边暗自吐槽有人为了上位什么都豁得出去,一边又感叹林溱运气好,连这种事都有人愿意顶包。   郑竹潘本来是想带着黎容和傅欢两个人走的,结果三人并排走了几步,郑竹潘发现黎容和傅欢都比自己长得高,自己和他们说话还得仰着脑袋。   这让郑竹潘极其不悦,他又想临时带个矮个子。   结果回头一看,正好看到了蒋醉。   蒋醉年纪不大,长得比较小家子气,郑竹潘是有点嫌弃的,但好在蒋醉还算清秀,因为是没什么背景的大学生,也不像别人妆容那么厚,所以郑竹潘用手一指,不容拒绝道:“你,也跟着。”   蒋醉吓得一激灵,茫然的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仿佛这个愚蠢的动作可以为他赢得一丝转机。   结果郑竹潘无情道:“对。”   蒋醉两眼一花。   可他马上要表演了啊!   身边帮他整理演出服的造型师听到郑竹潘的话,又默默退了回去,谁也不会再提一句有演出的事,因为谁也不想再听一遍郑竹潘的“轻轻松松让你死”。   而这次,却没有第二个黎容跳出来帮他了。   蒋醉都来不及问导演组,后面他应该怎么补录,怎么算成绩。   哪怕他问了,现在也没人能够回答他。   几个评委都是按分钟算钱的大牌,不可能为他一个人加班的,上千名观众更不可能因为他再聚集一次。   但巨大的压力裹挟着他,他如鲠在喉,只能硬着头皮跟上郑竹潘的脚步。   三个人里,唯一淡定的是黎容。   他仿佛无事发生,临走前还朝林溱狡黠的笑了笑,做了个口型告诉他:“我有目的,别多想。”   林溱眼圈红彤彤的,为了一会儿的表演,他又不敢把眼泪挤出来弄花妆容。   他不知道班长是真的有任务还是为了不让他有心理负担,他太崇拜黎容了,黎容仿佛永远气定神闲运筹帷幄,可这次是突发事件啊,甚至在几分钟之前,都没人知道郑竹潘会指向他。   林溱心乱如麻,闷着头要往录制现场冲,结果被工作人员一把拦住。   “你干什么!”   林溱嘴唇绷的发白,咬着牙红着眼:“我要去找我朋友!内场声音太大他们听不到手机铃!”   工作人员低斥道:“不许去!你还有没有点纪律了?蒋醉被带走了,马上就轮到你,你不上台让评委等你吗?”   林溱觉得脑袋都要炸了:“我有急事!”   工作人员郑重道:“好好表演就是你的急事,看看你现在的状态,声音都变了,你还能正常发挥吗?你真是白瞎了人家替你去的心意!”   林溱瞬间僵硬,如坠冰窟。   黎容的声音又在他耳边响起——   “没事,你安心比赛,他不能把我怎么样。”   “我有目的,别多想。”   -   夜幕深沉,灯火旖旎。   黎容难得坐一次迈巴赫,虽然是和两个倒霉的选手挤在一起。   其实也不能算是倒霉,黎容知道,这一百个选手里,一定有愿意跟郑竹潘来的,只不过没有被选择。   而被选择的,一个是已经有了名气,放不下身段的网红歌手,一个是眼看着要失去比赛资格的牺牲品。   看来还是他的身份高贵一点,他是去报仇的。   黎容刚摸出手机,打算跟岑崤通个消息,前方的助理突然回头:“郑总来消息说,让你们把手机都交上来,等一会儿吃完饭,会还给你们。”   郑竹潘坐另一辆车,傅欢立刻把不愉快挂在了脸上:“怎么还要上交手机,知道的是去吃饭,不知道的还以为坐牢。”   助理冷哼一声:“让你交你就交,废话那么多。”   他才不在乎傅欢是什么网红歌手,有多少粉丝。   跟在郑竹潘身边久了,就仿佛他也有了那种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权力,根本不把一些职业放在眼里。   傅欢咬了咬牙,他很聪明的知道衙门口的狗不能惹,所以只能勉强把这口气咽下去。   蒋醉的口气就软多了,他声若游丝:“大哥,我得跟我经纪人说一声,我没有公司,只有一个经纪人,她今天还不在,要是联系不上我,该报警了。”   助理皱了下眉头:“怎么这么麻烦,那你快点。”   这种明显讨好的语气让助理很受用,所以他就给了蒋醉时间。   黎容心平气和道:“我也跟经纪人说一声。”   他低头开始打字,有些话不好直说,只能通过短信告诉岑崤。   想要知道素禾生物的利益关系网,打入郑竹潘的饭局是最快的途径。   郑竹潘想要讨好谁,意味着他需要利用谁。   黎容这话说完,傅欢和蒋醉默契的看向了他。   其实傅欢和蒋醉都觉得黎容很陌生,虽然一百个选手没有太长时间接触,但长得如此出众的,不会一点印象都没有。   选手里好像就没有这个人。   傅欢和蒋醉都这么想,但谁都没提。   他们都对郑竹潘很不满,没人会惹这个晦气。   助理将三人的手机收上去,揣进了车内常备的塑封袋里。   豪车一路驶过主城区,来到熟悉的七星酒店。   黎容上次来可没进去,他是在对面的长恒宾馆隔街相望。   没想到这次却是郑竹潘带他进来。   七星酒店有豪华包间,郑竹潘一来,不需要报姓名,服务生就主动引着他,到了最里面的大包厢。   门一推开,室内的灯光倾泻出来,在大理石地砖上拖成方方正正的一滩。   屋内落针可闻,只在郑竹潘出现的一瞬间,仿佛拧开了阀门的水龙头,瞬间欢腾起来。   “郑总您可来了,等您好久了!”   “郑总今天又去打球了,辛苦辛苦。”   “好久不见,身材又变好了。”   ……   几乎所有人都站起身来,尽其所能的恭维奉承,只有一个人坐在椅子上,纹丝不动,还摆着一张臭脸,没拿正眼看郑竹潘。   没动的是个女人,自来卷的头发,蓬松厚重的拢成一团,用发夹一掐,虽然简单,却也干净利落。   她年纪也不小了,脸上出现了不可逆转的皱纹痕迹,脸颊皮肤松弛的下坠,鼻翼两侧出现两道浅浅的竖纹,嘴唇是薄薄的淡色,从面相上来说,有些易怒。   她将左腿搭在右腿上,正襟危坐,面色冷峻,双手往大腿上一放,对郑竹潘的到来无动于衷。   郑竹潘瞥了她一眼,稍微沉默一会儿,突然咧嘴一笑,反而热情的迎了上去:“哎哟翟院,来都来了,就别绷着脸啦,你看我给你带什么礼物来了?知道你平时偶尔追追星,你追的那个暂时在外地回不来,我给你找了几个长得不错的,一会儿让他们跟你好好聊聊。”   翟宁下颚收着,眼皮一抬,眼仁向上,盯着黎容他们看了一会儿,冷飕飕道:“你不用给我来这套,我认识他们谁啊,没话可说。”   郑竹潘一摊手,表情略有些无奈:“好好好,你看,我这马屁又拍在马腿上了,早知道您只喜欢那一个明星,我怎么也给您弄来。”   翟宁深吸了一口气,撇开眼,虽然她仍然绷着唇,但也就是借题发挥朝郑竹潘发发脾气,找个台阶。   其实来到这里,已经表明了她的态度,再拿乔下去,郑竹潘真翻脸了,他们谁都不好过。   郑竹潘也很会看人脸色,朝几个明星一挥手:“你们仨坐翟院旁边,多照顾着点翟院。”   蒋醉在这种大佬云集的场合一句话都不敢说,他赶紧缩着脖子低着头,像只温顺的小羊羔,就要往翟宁身边坐。   黎容目光逡巡一圈,最后定格在翟宁身上,冷不丁开口:“郑总,翟院是谁啊,您不给介绍一下?”   他一开口,整个包厢的目光都朝他身上聚拢过来,蒋醉更是瞠目结舌,惊讶于他的胆大。   郑竹潘愣了一下,笑了:“来,我介绍一下,这位,就是嘉佳中心医院的院长,翟宁女士。”   黎容微不可见的挑了下眉。   翟宁立刻紧张的攥紧拳头,充满戒备的看着郑竹潘:“你想让所有人都知道我来跟你吃饭?”   郑竹潘扯起唇,嗓子眼哼笑一声,一身肉跟着抖了一下:“这有什么的,小朋友们来一趟也不容易,翟院别这么吝啬,将来人家去嘉佳看病,你得给走个院长绿色通道啊。”   翟宁疾言厉色:“郑竹潘!”   郑竹潘立刻抬起双手按了按,安抚道:“开玩笑开玩笑,谁不知道我们翟院公正无私,一切按规矩办事,绝不给人走特殊通道呢。”   郑竹潘这句话本是夸奖恭维,可翟宁却没有一丝舒心的模样,反而脸色一变,眼神更加愤怒起来。   如果一个人私德有亏,那么任何夸奖,都像是一种嘲讽。   梅江药业伪造甲可亭,素禾生物暗箱操作取代原合升,嘉佳中心医院掩盖证据,提供虚假病例。   何大勇,郑竹潘,翟宁。   似乎一切都可以串联起来了,这场蓄谋良久精心设计的对黎清立的构陷,几个关键人物都浮出了水面。   黎容表情不变,指甲却死死抠着袖口,甚至直接将一根线头磨断了。   选秀综艺录制现场,林溱不顾工作人员的阻拦,执意冲出后台,直奔嘉宾席,在评委茫然的目光下,他走到岑崤和简复身边,表情凝重的将后台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简复当即暴躁起来:“轻轻松松让谁死?老兔崽子不想活了!”   岑崤沉稳的多,他深吸一口气,拿出手机,看完了黎容的短信。   【黎容:我去郑竹潘的饭局转一圈,见识一下他的内部利益网,希望能有发现。他们要收手机,暂时不知道去哪儿,你看到短信可以查我手机定位,让林溱好好比赛,他吓傻了。放心吧,我不会白让人占便宜的。】   岑崤:“……”   真想开车撞死郑竹潘。 第123章   因为黎容比较敢说话,所以郑竹潘让他坐在翟宁的另一边,看起来明显无精打采的傅欢被挤到了一边。   黎容只用余光瞥了一眼傅欢,就知道他是那种脾气比较倔,没有真正撞过南墙的人。   或者说,傅欢现在压根还不算走入真正的娱乐圈名利场,他只是在网上有些名气,觉得出道的人不过尔尔,自己也可以。   殊不知这一次饭局下去,他基本就和出道无缘了,别看郑竹潘现在没空搭理他,等吃完饭,一定会交代节目组,减少或删除傅欢的镜头。   不过‘傅欢们’必不可缺,若是这世界上全是世故圆滑之人,精巧算计之辈,那或许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悲哀了。   黎容发现,翟宁对他和蒋醉的靠近都没有任何反应,甚至还刻意挪了挪椅子,跟他们都保持一定的距离,仿佛离得太近就会沾染到不干净的东西。   黎容觉得好笑,明明是他们被强拉来供翟宁取乐,现在反倒是翟宁摆出一副不容亵渎的模样,看来他担心的会被占便宜的戏码也不会发生了。   郑竹潘表态之后,其他人见风使舵,立刻对翟宁吹捧起来。   “翟院长管理那么大一个医院,肯定不容易吧,听郑总说您今天刚结束三个手术,约您吃点东西都难。”   “我老婆就是在嘉佳中心医院生的呢,怎么当时没机会认识认识翟院长。”   “翟院长看着真不像五十岁的人,还这么年轻。”   “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翟院有什么需求尽管提。”   黎容敏锐的发现翟宁的太阳穴鼓了一下,眼神也变得冷了些,显然她在极力压抑怒气,不让自己当场发作。   翟宁对‘一家人’的说法极其不满,毕竟大家都知道,医院没什么求得着药企的,但药企拜托医院办事的地方很多,这人这句话,无异于暗示她以后的利益就跟素禾生物绑定在一块了。   郑竹潘并未阻拦这种说法,他攒这次饭局的目的就是要把嘉佳中心医院拉上他的船。   郑竹潘笑呵呵道:“翟院,素禾是国内最大的药企,嘉佳是A市数一数二的医院,我们这叫强强联合。”   说罢,郑竹潘扬了扬臃肿的下巴,皱眉示意黎容和蒋醉:“来小鲜肉,快点敬翟院一杯,翟院可是老百姓的英雄啊,每天奋斗在手术室里救死扶伤,挽救了多少个家庭,你们都得向翟院学习,学习这种无私奉献,仁心仁术的精神……”   郑竹潘指间夹着根万宝路,一边洋洋洒洒的说着场面话,一边伸手让助理点了烟,深深吸了一口。   黎容心中冷笑。   郑竹潘是如此傲慢,做局陷害了黎清立,却连黎清立唯一幸存的儿子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蒋醉只管听话,他白着一张脸,小心翼翼的双手举起酒杯,磕磕绊绊道:“翟…翟院长,我敬您一杯,我代表患者们感谢您对医学事业的付出,感谢您的救死扶伤。”   他这句话说的驴唇不对马嘴,他既没有资格代表患者,也没有立场给翟宁下定义。   傅欢听着蒋醉的话,实在忍不住,默默翻了个白眼。   郑竹潘刚才的话里,没有一点对他们这个行业的尊重,仿佛他们只是物件,宠物,可以随意摆布。   郑竹潘口中的仁义道德是如此可笑,他甚至不理解他们成为艺人之前,首先是人,他们也可能是素禾生物的顾客,嘉佳中心医院的患者。   翟宁明知道郑竹潘是在给她戴高帽,但这话越听越像讥讽,蒋醉的话更是让人尴尬的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翟宁有些粗鲁的推开了蒋醉的酒杯:“不用你敬!”   翟宁不敢公然和郑竹潘闹翻,只好把气撒在蒋醉身上。   蒋醉手不稳,被翟宁一推酒杯直接掉在了桌子上,里面的酒沿着桌边淌了他满身。   蒋醉手忙脚乱的去接酒杯,谁料酒杯没接住,掉在地上直接砸了个缺口。   真有东西给砸坏了,饭局的气氛一下子就变了。   翟宁也没想发这么大的脾气,弄得场面尴尬,于是她只好又推锅在蒋醉身上:“怎么笨手笨脚的,连酒杯都拿不住!”   蒋醉欲哭无泪,但再大的委屈也得往肚子里咽。   黎容却已经有点不耐烦了,他不是来看翟宁和郑竹潘之前的暗流涌动,他想知道,翟宁到底被郑竹潘抓住了什么把柄,不得不受制于人。   在当初的事件中,翟宁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是因为有把柄,被迫跟郑竹潘勾结在一起,主动联系黎清立承接试验,完成了这次构陷,还是因为发生在医院的构陷,被郑竹潘抓住了把柄?   趁着场面尴尬,黎容还抽空想了一下岑崤。   也不知道岑崤看到消息是什么反应,不过查到他的手机定位在七星酒店,应该就能安心点了吧。   毕竟七星酒店有蓝枢入股,岑崤想问这个房间的情况应该还是挺方便的。   “翟院长不想喝酒,那吃点菜吧,其实我之前看到过您的新闻,您在高铁上抢救过一个三岁的孩子,当时情况那么危机,你毅然决然的给他做了简易插管,救了那孩子一命,当时高铁上的其他医生都不愿意担风险,只有你站出来了,因为你把人命看的比自己的前途更重。”   黎容脸上带着淡笑,轻垂着眼睛,一边慢条斯理的重复当年的新闻,一边伸出筷子,夹了一块孜然鸡心。   “医者仁心,您真是对得起这几个字。”   鸡心从筷子尖脱落,“啪”的掉落在翟宁的碟子里,洁白反光的瓷碟上留下了淡黄色的油光,孜然粒四散弹开,一片狼藉,被炒的泛着黑的鸡心安静的躺在翟宁面前。   黎容朝翟宁无辜的弯了弯眼睛。   翟宁看向黎容的脸,突觉如鲠在喉。   黎容分明是很漂亮的,比她欣赏的那个明星更漂亮,那双眼睛澄澈明亮,楚楚动人,可在室内灯光的陪衬下,明锐的目光里恍惚带着刺,刺的她如针扎一样疼。   翟宁刚刚推开蒋醉闹出了动静,不好再跟黎容甩脸子。   她知道这个漂亮的艺人大概只想恭维她,可这个新闻实在是……不堪回首。   郑竹潘却对黎容的话很满意,他带头鼓了鼓掌,啧啧感叹:“原来还有这种事啊,哎哟,看来还是人民群众对翟院的了解更深啊,这样的事迹,我们之前居然都没听过。”   “是啊,这新闻应该大力宣传啊。”   “怪不得翟院能做院长呢。”   “这可是那孩子一辈子的恩人啊!”   ……   傅欢皱眉看着黎容,他有些意外,这个人显然不是跟他一起比赛的选手,不知道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而且这人面对这么多大佬丝毫不怯场,甚至还能在适当的时候说上话。   傅欢就没有这个能力,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还是挺佩服对方的交际水平的,要是为了出道做准备,将来的路应该也不会难走。   果然,郑竹潘下一秒就把注意力放在了黎容身上:“那个……你叫什么名字?”   黎容睫毛轻颤了一下,笑容稍微敛了回去:“我叫……容黎。”   郑竹潘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他心里存了个印象,但也没仔细问到底是哪两个字。   其实他心里仍然不太把这些选手当回事。   倒是翟宁轻轻念叨了一遍:“容黎?”   黎容心头一颤,翟宁肯定是跟他爸爸接触过的,难不成他把名字倒转过来的说法太简单了,让翟宁察觉到了什么?   不过幸好郑竹潘没给翟宁太多的思考时间,他拎着酒杯,站起身,挺着肚子,摇摇晃晃的走到翟宁身后,用肥厚的手掌轻轻拍了拍翟宁的肩头,语重心长道:“翟院,有句话不是说的好,‘多数时候,人并不是按照事实改变自己的看法,而是相反,按照看法选择事实。’我知道你心里有顾虑,但是请你相信,以素禾的能力,我们让公众看到的,就是事实,您是站在事实这边的,所有人都会支持你,相信你,尊敬你,您的日子只会比现在过的更好。”   郑竹潘说罢,从嗓子眼儿挤出沙哑的笑意,紧绷的腰带在他肚子上勒出一个内陷的圆圈,他一笑,浑身的肉都跟着颤,那颤抖沿着他的手掌传递到翟宁的肩头,让翟宁在听到得意宣告的同时感受着麻木的震颤。   翟宁皮笑肉不笑:“事实。”   郑竹潘大言不惭:“是啊,就拿那件事来说,公众眼中的事实就是您尊重试验数据,遏制了不良药物在市场上流通的可能,极大的挽救了人民健康和财产安全。”   这下不用郑竹潘带动了,翟宁自己就在抖。   不是害怕,而是被郑竹潘的无耻恶心的发抖。   郑竹潘示意黎容:“来来来,你也敬翟院一杯。”   他也看出来了,翟宁似乎对黎容的忍耐度更高一点,或许因为黎容是三个人当中最好看的。   黎容这次却没那么让他满意,黎容一动没动,淡淡道:“我有胃溃疡,不能喝酒。”   郑竹潘脸色立刻就不好看起来,他根本不在乎无名小卒的死活:“什么胃溃疡,让你喝你就喝!”   郑竹潘说罢,直接将自己的香槟杯横过来,就要往黎容嘴里灌!   在极短的时间里,黎容脑子里也闪过一个极端的念头。   他已经跟着唐河恢复训练一个月了,有基础,身手恢复的总是快的。   他只要抬手将面前的空杯砸碎,掐起一片玻璃,下一秒就能划断郑竹潘的颈动脉。   他可以让这个人恐惧的死在自己面前,为他父母殉葬。 第124章   还没等黎容做出反应,翟宁突然伸手,挡住了郑竹潘递到黎容面前的香槟杯。   翟宁抬眼盯着郑竹潘,没好气道:“你给他喝的胃出血了,是要我当场加个班吗?”   其实翟宁也不全为了黎容出头,她看的明白,郑竹潘表面上是在逼黎容给她敬酒,实则也是在逼她,逼她早日妥协,彻底站在素禾生物的利益团体里。   但翟宁有自己的坚持,她对金钱没有太大的欲望,她只想尽快结束这一切,早日恢复到平静的生活里。   郑竹潘捏着她把柄的同时,她也捏着郑竹潘的。   她知道郑竹潘并不想鱼死网破,也不能真撕破脸威胁她。   果然,郑竹潘眯了眯本就不大的肿泡眼,半敞,才卸了力道,将香槟杯收回去。   “不愧是当医生的,什么时候都惦记着健康。”   翟宁也记得给郑竹潘一个台阶下,她端起自己的酒杯,跟郑竹潘不咸不淡的撞了一下,然后象征性的抿了抿。   喝酒的时候,她没忍住瞥了黎容一眼,被郑竹潘突然发难,换成谁都会惊魂未定一会儿,但看了黎容的脸色,翟宁微微有些惊讶。   身为女人,又是一直和妇女儿童打交道的女人,翟宁的心思要比郑竹潘细腻一些,她察觉到黎容并没有一丝的慌乱恐惧,甚至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沉淀的也不是眼前的事情。   这样沉稳的心态,怎么也得是成名多年,在名利场游刃有余的大腕才具备的,但这个让人一点印象都没有的新人,怎么也不慌?   是无知者无畏,初生牛犊不怕虎?   翟宁对黎容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不是讨厌,也不是因为长相而产生的喜爱,她的第六感告诉她最好离黎容远一点,并不因为黎容危险,而是因为她心虚。   对着这张脸,对着这双明亮的眼睛,她难以控制的心虚,大概这就是无辜的能量。   这种无辜的,把她当作新闻里那个见义勇为英雄的眼神,让她自惭形秽。   尤其是这个人还如此好看,比她喜欢的明星更好看,所以视觉冲击力也就更强。   黎容方才的怨怼也渐渐从心头消了下去。   杀死郑竹潘不是他的目的,他必须忍,忍到所有幕后黑手都暴露出来。   翟宁刚刚替他解围,他没有一丝感激,他想的是,翟宁虽然因为某些原因跟郑竹潘走到了一起,但她明显不认同郑竹潘的为人和很多做法。   或许翟宁是个很好的突破口,如果有翟宁的证词,他们的后续动作就会轻松太多了。   但策反翟宁也是个难题。   翟宁在去年喧嚣正盛,谣言四起的时候选择了明哲保身,总不会因为谁的几句说辞就良心发现了。   想要从翟宁那里拿到信息,需要一个契机。   翟宁这个人在黎容的脑海中开始缓慢的形成画像。   她对当年高铁救三岁小孩的反应很大,说明她心虚,且不敢回首曾经的自己。对于自己做的不对的事情,她是矛盾且挣扎的。   她不像郑竹潘那样,觉得恶性竞争利益为王天经地义,翟宁还有基本的良知,只是不知道,她是如何被诱惑着踏入这个漩涡的。   短短的时间内,黎容已经开始盘算如何算计翟宁了。   “你发什么呆?”   傅欢轻声问了黎容一句。   在他看来,黎容已经赢得了翟宁的好感,毕竟翟宁刚刚主动替黎容解围,这整个饭局上,黎容都可以用胃溃疡的借口免于喝酒了。   这实在让人羡慕,傅欢也知道,作为场上地位最低的艺人,这帮人聊尽兴或者聊生气了,都会可着他们发泄,他们稍微表现的不愿意,就会遭到威胁。   黎容深吸一口气,主动站起身,拎过桌面上那盏白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出来。   他的手指细长白皙,一看就是没有干过重活的,他手骨的轮廓特别漂亮,只是一个倒茶的动作,就能琢磨出极好的修养来。   他端着那杯茶,抬起眸,朝翟宁一笑,杯沿轻轻撞了一下翟宁的杯身,温声道:“谢谢翟院长体谅,我以茶代酒敬您一杯。”   翟宁目光一垂,落在黎容的手指上,又慢慢移到摇晃的茶水里。   鬼使神差的,她迟疑的举起酒杯,喝了一大口。   这可比跟郑竹潘喝酒真心多了,刚刚她就只抿了一口,这次是真的让酒精从食道里滑了进去。   而且按常理来说,以茶代酒的本该是上级才对,但黎容明明是被叫来陪酒的,可翟宁也没提。   郑竹潘见黎容也有了表示,虽然心里仍然不悦,但也不好揪着不放。   “好了好了,虽然在过去的一年里,我们遇到了小小的困难,比如蓝枢六区不得不取缔,比如那个没本事的何大勇。但今天是个开心的日子,我们不聊工作上的事,大家放轻松,随意一点,要不谁先表演个节目活跃一下气氛?”   表演节目,当然是艺人的活。   傅欢不得不站起来了,只是让他表演节目,他无所谓,而且看起来翟宁对他也没兴趣,其他老板更是对男艺人毫无反应,他也不担心被占便宜。   傅欢唱了一首自己作曲的歌,他的唱功还是不错的,至少外行听起来非常好听。   郑竹潘看他的脸色也缓和点了。   接下来轮到蒋醉。   蒋醉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机会继续参加比赛,他现在脑子里一团浆糊,还没彻底从砸了杯子的惊恐中恢复过来,现如今只能记得比赛的那首歌。   结果他表演过后,显然不及蒋醉,就连掌声也稀稀拉拉。   蒋醉悻悻退场,所有人都把目光移到了黎容身上。   这个在饭局上说话最多的,看起来最不怯场,又长得最好看的‘艺人’。   黎容扬起脸,眨眨眼睛:“抱歉啊,我唱歌不太好听,有点五音不全。”   其实也不算五音不全,只是他从没系统学过声乐,所以跑调是在所难免的,而且他会唱的歌也不多。   翟宁一皱眉:“你不是参加选秀的选手吗?”   这是翟宁跟黎容说的第一句算闲聊的话,因为她实在无法理解,一个所谓唱歌节目来的艺人,理直气壮的说自己五音不全。   黎容笑盈盈道:“嗯,我显然是靠脸吃饭啊。”   翟宁:“……”   她居然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郑竹潘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轻蔑,伸出一根指头冲黎容指指点点:“我就说,现在的娱乐圈啊,就是绣花枕头多,也就一张脸能看,文化知识业务水平什么都不行。”   黎容心道,我文化知识还是不错的,也就比你强个一百倍吧。   翟宁:“五音不全就算了,也没什么可听的,吃饭吧。”   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因为心里那股莫名其妙的心虚,她对黎容已经极度宽容了。   郑竹潘还想嘲讽两句,包厢门突然被敲响了。   还不等郑竹潘回话,服务生就有些越距的推开了房门。   “打扰了先生,代表我们酒店给您送一份精美的菜品,希望在座各位能喜欢。”   有人疑惑道:“送菜品?七星酒店什么时候开始送菜品了?”   以七星酒店的逼格和一贯高冷的传统,过年过节连个折扣都没有,更不用说赠送东西了。   服务生程式化的一笑:“特意送给您这个房间的贵客,你们有任何需求可以及时叫我们,我们都在。”   说罢,服务生朝黎容的方向瞟了一眼,然后很快收回目光,把菜品放到了桌面上。   “我们酒店的新菜,胡萝卜四拼,凉拌胡萝卜丝,煮胡萝卜块,胡萝卜汁和胡萝卜炒芹菜。”   黎容:“……”   郑竹潘端详着这盘鲜艳的胡萝卜,眼中带着迷惑:“怎么都是胡萝卜?”   但他很快又给自己找了个解释:“低卡新型餐?”   一些很有名气的餐厅,本身并不一定多好吃,很多时候有人去吃就是因为名气。   一些菜品也的确稀奇古怪的,但对于高端餐厅来说,那叫创新,艺术。   服务生:“……对对对。”   郑竹潘给解释了,其他人也不好说什么,反正白送的,他们也不吃。   但黎容却强忍着笑意,微不可见的摇了摇头。   他知道这是岑崤在传递信号,告诉他已经收到了信息,会有服务生在门口关注着动静,一旦有麻烦,他一叫人,就会有人进来帮他解围。   不过这传递信息的东西……黎容也能看出来,岑崤对他擅做主张这事儿不太满意。   应该是很不满意。   作为对自己让岑崤担心的惩罚,黎容主动夹了一根胡萝卜丝。   他一脸平静的喂进自己口中,勉强用牙齿咬了两口,那股味道一溢出来,他还是忍不住微微作呕。   黎容捂着嘴:“不好意思,我去一下卫生间。”   还不等郑竹潘给他回应,他已经推开椅子,低着头,快步出了门。   郑竹潘嘀咕:“什么玩意儿,一口酒没喝就出去吐了。”   黎容刚出包厢,就看到刚刚那个服务生正低头站在门口。   “他来了吗?”   服务生伸手一指隔壁包厢:“岑队在那里。”   黎容用手背擦了擦唇上的胡萝卜味儿,趁没什么人注意,他直接推门进了隔壁的包厢。   岑崤果然在,甚至都没坐在椅子上。   一见他的面,岑崤深吸一口气,沉声道:“黎……”   黎容不等他喊完自己的名字,直接扑上去抱住岑崤的脖子,主动贴住岑崤的唇,将岑崤的焦急和怒气堵了回去。   “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老公。”   岑崤:“!!!!”   岑崤:“……”   岑崤整个人都温柔了下来,方才的愠怒和焦灼就像微末浮尘,耳旁风一吹就散了。 第125章   黎容该热情时绝对热情,而且他也知道,自己这事儿办的的确有点莽撞。   他并不了解郑竹潘,不过看郑竹潘做过的桩桩件件罄竹难书的事,这人大概也没有什么道德底线和良心。   要是被郑竹潘发现真实身份,说不好对方真的敢斩草除根。   不过当时的情况的确很急,郑竹潘点名要林溱去,不管怎么说,他去都比林溱去合适太多了,他至少有七成的把握可以全身而退。   但对岑崤来说,三成的风险已经很难以承受了,毕竟他被毒死在试验室那天,是那么风平浪静的一天。   谁也没有想到,他会出事。   黎容一边亲热的吻着岑崤的唇,一边低声撒娇,双手搂的紧紧的,不让岑崤分散出半点精力来。   但吻总是要结束的,岑崤眩晕了一会儿,将黎容从自己脖子上扯下来,眯眼瞪了瞪他,最后还是不忍心,只用手指在他额头弹了一下。   黎容眼睑颤了颤,也不觉得疼,反而用舌尖勾了下润红发热的唇,似乎还对刚才的吻意犹未尽。   岑崤也知道现在不是你侬我侬的时间,他警惕的看了眼紧闭的包厢门,低声道:“发现什么了?”   黎容见岑崤暂时把气愤压下去,开始问正事了,他一秒恢复了正经:“郑竹潘今天请的人,是嘉佳中心医院院长,翟宁。太多的我没时间说,得赶紧回去,回家详谈。”   一趟卫生间的时间,走太久就容易引起对方怀疑了,黎容转身就要回去。   岑崤一把抓住黎容的指尖,皱眉道:“你还要在里面呆多久?”   他知道这种饭局一时半刻结束不了,但他实在不情愿黎容一直在里面陪着。   黎容眼底浮现笑意:“放心,翟宁对我没兴趣,她还跟郑竹潘较劲呢,说不定可以成为我们的突破口。”   岑崤冷哼:“我担心的又不是这个。”   他担心黎容呆的久了,说话出纰漏,让人察觉出来。   黎容抬起手轻轻捏了捏岑崤的领口:“真不能留太久了,一会儿见。”   他说完,随手从桌子上捞起酒店特供的水果奶喝了一大口,然后贴着门听了下门外的动静,确定门口没人,才推开门,匆匆离开包厢。   岑崤抿了抿还留着爱人味道的唇,低头给简复他们报平安。   【岑崤:没事。】   【简复:没事就好,这个郑竹潘的手伸的也太长了吧,连综艺节目都有投资!】   【岑崤:之前一直有传言,六区是素禾生物的钱袋子,但就是没人管。】   【简复:呵呵,听说是听说,但没想到这么离谱,我最近才从我爸那知道,六区剥削会员剥削的夸张啊,行业内怨声载道,幸好六区被及时取缔了。】   【岑崤:让林溱好好比赛吧。】   放下手机,岑崤不禁皱起了眉。   蓝枢六区被取缔,蒋钟以后就没办法再收取高昂会费,培训费,资格费,这对控制整个行业的素禾生物来说是重大损失。   当然,这件事对蓝枢整体来说也是损失,因为六区荒凉落幕,其他几区的名誉也难免受影响,大家这段时间都疲于自证清白,稳定会员单位,想要恢复到出事前的辉煌,也不知道要过多久。   四区胡育明之前还放豪言说要将红娑研究院收入囊中,最近一段时间也没动静了,听说皱纹都多了几道。   这是黎清立事件砸在蓝枢脑袋上的大锅,辐射面波及整个蓝枢联合商会,甚至包括九区鬼眼组。   红娑研究院失去了两位骨干科学家,而蓝枢联合商会裁掉了整整一个区。   这算是两败俱伤吗?   真正的凶手,是不会做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的,说明这里面,应该有至少两股目的不同的势力。   如果蓝枢这边的凶手是六区和素禾生物,那红娑那边不为黎清立正名反而推动裁掉六区的人是谁呢?   黎容轻手轻脚的推开郑竹潘包厢的门,还不等他回到座位,突然见一个瘦高个扬起了下巴:“我刚才去卫生间怎么没碰到你呢,你去哪儿了?”   黎容站定在原地。   所有喧嚣声刹那间停住,偌大的包间静的落针可闻,其余人的目光纷纷落在他身上,郑竹潘更是疑惑的皱起了眉。   郑竹潘这样狡猾又没底线的人,对别人可以欺骗诱惑,但最忌别人骗他。   他回想了一下,黎容并不是他注意的,而是自己撞上来的。   而且说实话,黎容的穿着跟另两个要参加比赛的人比,实在是随性了点,没有上妆,也没有做发型。   哪怕他自然而然的出现已经很惊艳了,但的确有些奇怪。   黎容眼睑颤动一下,脸上没有一丝慌乱的表情。   其实他也不确定对方是真去了卫生间还是在诓他,而且整个七星酒店卫生间多的是,一旦他回答了一个,如果对方说自己也去了那个,他就百口莫辩了。   黎容抿唇而笑,脸上甚至挂了丝局促和尴尬:“其实是去喝了瓶果奶,垫一垫胃,万一……也不至于胃出血,真让翟院长抢救。”   说罢,他不好意思的颔了颔首,低头回了自己的座位。   其实回来之前喝那瓶果奶完全是他下意识的举动,他没想到自己回来会被诘问,但大概是机警惯了,所以总愿意给自己留一条路。   他刚一坐下,就不动声色的朝翟宁挪了挪椅子。   翟宁很快把自己的目光从黎容脸上移开,不冷不热道:“果奶的添加剂太多了,而且也防不了胃出血,这个香精味……”   她显然是闻到了黎容身上的那股味道,黎容靠近自然也是给她闻的。   翟宁一说话,瞬间给黎容解了围,郑竹潘脸上的怀疑消失,那个瘦高个也悻悻的没再抓着不放。   又过了一会儿,几个人你推我敬的喝的有点多,瘦高个满脸通红,站起身来摇摇晃晃,忿忿道:“今天那个谁没在,兄弟们我说句过分的,何大勇就是个窝囊废!郑总和蒋会长为他的梅江出了多少力,九区要查他,我们差不多就是跟九区对着干了是不是?妈的马上这件事都要结束了,这废物自己去自首了,说被人抓住了把柄,怕将来事发判的多,我特么……有我们在,这事儿就没有事发的可能!要不是他参与过那件事,我都懒得管他,让他自生自灭得了!”   郑竹潘重重咳了一声,瞪了他一眼:“行了行了喝多了,这什么场合,你胡说八道什么呢?”   瘦高个被郑竹潘一点,好像清醒了一点,他拍了拍自己的嘴巴:“我说多了,但道理就是这个道理,说实话我真不想拉扯这个废物了,他有什么用,钱赚不来几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郑竹潘沉声道:“没人想拉扯他,只是安抚他。”   瘦高个冷笑一声:“他也算有点脑子,知道不把那件事捅出去素禾生物就还能拉他一把。”   翟宁终于不耐烦的攥紧了酒杯:“能别说了吗,还让不让人吃饭了!”   瘦高个佝偻着背,抬着眼睛盯着翟宁,虽然不太乐意自己的话被打断,到底也不敢再说了。   黎容放心不少。   看来何大勇不仅没把办公室发生的事情泄露出去,还模糊了他在这件事里发挥的作用。   这顿饭局一直持续到晚上十二点。   郑竹潘自己喝的烂醉,已经没工夫安排其他人了。   翟宁是叫了专车走的,其余老板也都有人接,只剩下三个艺人孤零零的留在七星酒店。   蒋醉迷茫了:“我们拼车回节目组吗?”   他也不知道回去干嘛,录制大概率结束了,他手机里塞满了经纪人的电话,沟通结果非常不乐观,节目组还没商量出对策来。   傅欢酒量还不错,他虽然陪着喝了很多,但仍然清醒。   傅欢看了黎容一眼:“你不是选手吧?”   黎容一笑,没直接回答傅欢的话:“我有车接,先走了。”   他虽然没喝白酒,但还是难免喝了点红酒的。   傅欢张了张口,还想刨根问底,却冷不丁的意识到,或许他再也不会遇见这个人了。   蒋醉喏喏道:“你也觉得他不是选手啊,我就说,咱们选手里没有长得这么好看的。”   岑崤的车缓缓从停车场开出来,栏杆抬起的时候,电子显示器上出现了红彤彤的VIP字样。   七星酒店的服务员亲手将车门拉开,把黎容送了进去。   车门一关,在夜色的掩盖下,谁也看不清开车的是什么人。   蒋醉喃喃道:“刚刚那里显示的是VIP吗?这个车牌是七星酒店的VIP?”   傅欢:“呵呵,看来这个容黎能攀上的人很多啊,自己都承认是靠脸了。”   车开回公寓,熄了火,岑崤并未急着下车。   被扣上靠脸吃饭标签的黎容敏锐的察觉到了他的情绪,看来今晚的事儿还没过去呢。   明明是看林溱参加比赛,放松心情,没想到后续会发生这种事。   黎容解开安全带,凑过去,他唇间有种涩涩的葡萄酒香,贴在岑崤耳边低喃:“还生气呢?”   岑崤揉搓着他的下巴,望向那双昏暗中依旧明亮的眼睛:“每次你都用这招安抚我,当我不知道?”   他其实很害怕,害怕黎容出意外。   虽然理智上知道黎容已经足够优秀和机敏,他也确实不能像上一世一样把黎容罩起来。   但他们面对的不是一般的敌人,现在走到关键时刻,随时都会发生变化。   可他又没办法真的怪黎容,因为黎容并不知道,他是怎么面对他的死亡的。   他可能永远无法治好那段时间的创伤。   黎容收起挑逗的表情,转过脸,歪头抵着岑崤的耳朵,肩膀贴着岑崤的肩膀。   “别担心,我真的很珍惜自己的命,我知道它不只属于我。” 第126章   这天晚上,他们什么都没做,就躺在床上相拥而眠。   黎容至此也不知道自己死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只知道岑崤为他报仇了,亲手杀死了杜溟立。   这段记忆中对现在调查有利的,岑崤都已经隐晦的暗示过他了,剩下的,就是无法言说的巨大的隐痛。   他知道岑崤对自己的感情,所以不敢想象,那段日子,岑崤是怎么挨过来的。   岑崤真的是个很强大的人,再次遇见后,明知道他一开始的目的是利用,岑崤也能一直保持冷静隐忍。   他们过的,都太不容易了。   黎容想着,又往岑崤怀里贴了贴。   卧室里温度适宜,还盖着被子,但他们仍然紧紧搂住彼此,让体温交互,让自己尽可能的感受着对方的存在。   他们相拥着好久,久到两个人呼吸匀称,好似已经进入深眠,黎容却突然轻声道:“你还醒着吗?”   半晌,岑崤低低的“嗯”了一声,声音的震颤沿着喉结传递到黎容的侧脸,亲昵又酥麻。   “我现在只想知道一个问题,可以吗?”   岑崤没说话,其实是默许了,在等他发问。   黎容微微拉开距离,抬起眼,在黑暗中望着岑崤眼睛的方向。   或许正是这种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才让他们有谈起这件事的勇气。   “你……还好吗岑崤,那时候,还好吗?”   黎容临死之前,猜测着有谁害他,想到了早已去世的父母,甚至在彻底坠入黑暗之前,他还想到了GT201试验是不是已经成功。   他唯独没有想起岑崤,那时候,他以为他已经孑然一身,不会有人因为他的离开伤痛。   岑崤安静了好久,然后亲了亲黎容的发尖,低声道:“都过去了。”   再大的悲痛也都过去了,甚至似乎已经过去了好久,他和黎容每时每刻都在创造新的记忆,来掩盖当初那些不够美好的。   人想好好活下去,必须得学会自愈。   黎容其实还想问,第一次见杜溟立时,岑崤对他的一句话反应很怪,他想知道,那句话有什么问题。   但应该也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   黎容在枕头上蹭了蹭脑袋:“睡觉吧,明早还有的忙。”   岑崤:“晚安。”   第二天一早,黎容在客厅开辟了一块位置,从楼下商超订购了一张小黑板。   简复顶着黑眼圈抱着笔记本匆匆赶来,连口早饭都没来得及吃,进来就直接冲进厨房,拉过玻璃杯给自己接了水,咕嘟咕嘟灌了整整两杯。   他都没有注意,除了摆放整齐的玻璃杯外,有两个单独放置的陶瓷杯。   一黑一白,图案是成对的。   那是黎容和岑崤平时喝水的杯子。   林溱也早早赶到了,他昨天顶着压力揣着心事,算是正常发挥没出纰漏,可回到家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他既气愤又无奈,郑竹潘如此肆意妄为滥用权力,却还得全体节目组配合,支持,不敢反驳一个字。   而且所有人都习以为常,明哲保身,仿佛郑竹潘就该那么做,因为他投资了这个节目。   林溱当然不至于天真到觉得可以凭一己之力改变这种乱象,他只希望郑竹潘为自己的狂妄付出代价。   一大早,听说简复查出了点东西,林溱一骨碌身从床上爬起来,急匆匆的就赶过来了。   简复哈气连天,全靠几杯咖啡吊着。   他从来没有这么热爱加班,实在是被郑竹潘气的要命。   黎容将那块小黑板拉了过来,在上面标注了何大勇,素禾生物,嘉佳中心医院,韩江,刘檀芝,李白守,江维德,红娑院长朱焱等关键词。   “何大勇,素禾生物,翟宁是一个利益团体,策划了劣质甲可亭取代律因絮这件事,虽然只是推断,但跟真相应该相去不远。韩江,刘檀芝带领媒体发动后续的网络暴力,持续挑动情绪,算是逼死我父母的间接凶手,李白守应该只是他们的挡箭牌,弃子,但也曾心术不正的想要窃取我爸爸的科研成果。江维德,朱焱,我不知道他们是否参与其中,但在联谊会上公然说谎,企图掩盖真相这件事很可疑。”   黎容一边说,一边在几个名字之间勾勾画画,但这三股人却怎么也找不到关联。   岑崤接着黎容的话补充道:“韩江和刘檀芝在这件事里添油加醋,制造谣言,按理说应该跟素禾生物是同一目的,可韩江转头就开始调查梅江药业。梅江药业挖了九区的人,让韩江极度不满,所以打击报复,这无可厚非,但何大勇却是素禾生物利益团体里至关重要的人物,如果韩江跟素禾生物有勾连,应该很怕牵扯到何大勇才对。”   黎容点头:“而且我们当时扯大旗,何大勇的反应,也并不觉得韩江是自己人。”   林溱蹙眉:“我还是不明白,九区和刘檀芝应该跟黎教授无冤无仇,怎么也会参与到这件事里来?”   黎容摇摇头。   本该是无冤无仇的,而且以刘檀芝和李白守的夫妻关系,刘檀芝也不至于帮自己丈夫打倒竞争对手。   九区跟他们家也没有任何利益冲突,他父母更没有得罪过韩江,所以不管从哪方面来说,韩江都不至于落井下石。   黎容在素禾生物与韩江之间打了个小小的问号。   黎容又看向江维德的名字,不由得叹了口气:“我到现在也不确定,我这位导…这位教授到底是什么心思,他们当时那么说,真的只是为了维稳吗,但又为什么不出面帮我父母证明清白呢?”   简复并不知道黎容和江维德的关系:“显而易见啊,竞争红娑研究院院长的职位呗,朱焱快退了,当时威望最高的不就黎教授和江维德吗。”   黎容摇头:“我爸爸早就退出这个竞争了,他就没有想过要当院长,他一直说,做了院长,精力就会从科研迁移到管理上,他不喜欢。”   简复:“那也架不住江维德小心眼儿啊,不想有人能跟自己比肩呗。”   黎容叹气,他总觉得这件事没有这么简单。   其实还有一个名字他没有写上,那就是张昭和。   他一直觉得张昭和很古怪,尤其是刻意给他看金色塔状图案之后。   可张昭和似乎跟黑板上这些大人物更加搭不上关系。   岑崤看向简复:“嘉佳中心医院你查到什么了。”   简复顺手撕开一包三明治,咬了一口,垫了垫肚子才道:“翟宁,我查了一下翟宁。其实挺好查的,这么有名气的院长,履历和功绩都在网上挂着,医术的确是很厉害,要不然也不能升的这么快,这种半私立的医院就是这点好,谁本事高谁上去。”   简复将笔记本屏幕一转,对准黎容和岑崤:“喏。”   黎容向电脑上看去。   除了他依稀记得的那个见义勇为新闻,翟宁还有不少类似的正面报道。   在新闻里,翟宁是个温柔和蔼,对患者耐心细心,关怀备至的好医生。   她的手术技术当然也是可圈可点,预约已经排到半年以后了。   但黎容注意到一个很特别的消息。   三年前,嘉佳中心医院承接了一个特殊孤儿院的公益项目。   这些孤儿院中大多都是身体有一定缺陷,被弃养的孩子,这些孩子往往没有良好的医疗环境,导致错过最佳治疗,造成终身的伤痛。   公益项目开启后,嘉佳中心医院调配了一定的医疗资源,免费为这些儿童医治。   这项活动获得了各大企业的支持,为嘉佳中心医院投了不少钱,翟宁也因此获得了个大爱无疆的名声,还在一年半之前,拿了个感动人物大奖。   黎容有很长时间,因为心理原因,回避和律因絮有关的新闻。   他不敢看,因为他怕多看一眼就会失去生的欲望。   但时过境迁,他已经把当初密密麻麻的谣言重新梳理了一遍,他记得其中有个媒体,为了扩大他父母的罪名,特意在标题上写——   【律因絮重大医疗事故,名誉教授黎清立翻车,死亡二十例多数为孤儿院儿童!】   孤儿是很容易刺激人情绪的字眼,能够引起绝大多数人的同情,愤懑。   果然,这条新闻的流量很高,辱骂他父母的评论被点赞了几十万次。   因为在大众眼中,他父母是高高在上又能开公司的教授,而孤儿,孤儿什么都没有,只能成为药物试验下的牺牲者。   “孤儿。”   黎容深吸一口气。   如果这个媒体没有说谎,为什么死亡的绝大多数是孤儿?   简复撇了撇嘴:“当初选这些孤儿来,也是看他们没钱买甲可亭吧,想给他们免费用药,谁想到……”   谁想到善心反而成了割向自己的刀。   岑崤问:“翟宁的账户呢,有各种形式的不义之财吗?”   现在行贿的手段花样繁多,光查账号是查不出来的,所以才需要一区的资源。   简复却摇摇头:“没有。虽然我也不敢相信,但昨天一晚上主要就是查这个,完全没有。”   黎容忍不住轻轻按了按眉心。   这件事充斥着很多奇怪的地方,真相似乎呼之欲出,但又始终隔着一层。   到底这些人之间有什么关联,翟宁又是怎么和素禾生物走到一起的?   他正陷入沉思,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黎容只好停止思考,拿起手机。   是张昭和。   他轻挑了下眉,看了岑崤一眼,然后直接把手机开了公放。   “老师?”   张昭和那边响起戴老花镜的声音,随即是几声鼠标响。   他的声音很温和,却又透着丝无奈。   “黎容,我这里已经能看到你的各科成绩了,如果不出意外,应该是年级第一,鉴于我的班级第一次出现年级第一,免修条我只好给你签了,如果你还在A市,有时间来找我领一下吧。” 第127章   黎容找张昭和去拿免修条的时候,张昭和正在办公室擦桌子。   张昭和脱了平常喜欢的中山装,穿了一身更现代化的运动服,但他那股慢悠悠的儒雅气质倒是没变,他把手按在毛巾上,毛巾压着桌面,不紧不慢的擦过每一寸边角。   被擦过的桌面上留下潮湿发深的水痕,然后在干燥的空气中很快蒸发,不过张昭和似乎能清楚的记得自己刚刚擦过哪里,每次都能贴上没擦过的地方。   他背对着黎容,稍微弓着腰,书柜边立着一根鱼竿和可伸缩水桶。   距离A大两站路的地方就是个大公园,里面有湖,爱冰钓的人都往那里跑。   张昭和表面上,实在跟一个快要退休与世无争的老头没有任何差别,黎容只扫了钓鱼竿一眼,就把目光移开了。   张昭和总算擦完最后一个边角,他扶着腰,站直身子,将抹布放到水盆里,转回头看着黎容:“对钓鱼感兴趣吗?”   黎容的眼皮微微一跳。   不知是他想多了,还是张昭和给他留下了讳莫如深的印象,他总觉得这句话意有所指。   但张昭和面容和善,语气平缓,怎么都像是随口一问。   黎容一笑:“没什么耐心。”   张昭和微微叹气,揉了揉自己的腰,然后拿湿巾擦干净手,拧开保温杯喝了一口温水:“年轻人啊总是容易着急,但是耐心还是很重要的,有耐心才能办成事。”   “您说得对。”黎容轻轻点头,但突然画风一转,意有所指问,“那老师……都办成过什么事呀?”   张昭和本还自然的喝着水,听到黎容的话,他的手微微一顿,嘴唇在杯沿上绷住几秒,才缓缓放下来:“我啊,钓鱼的水平还不错,前几天刚钓上来一条鲢鳙,炖着吃味道十分鲜美。”   黎容笑意稍淡,也懒得再跟张昭和打哑谜,他一伸手:“我的免修条?”   “哦对。”张昭和拧上保温杯的盖子,转身绕到办公桌前,拉开抽屉,从里面抽出几张签了字的免修条,“你这学期旷的课实在是太多了,我看了一下,也就萧沐然老师没有记你的名字,剩下的课免修条我都给你签了,你尽早送到教务处,省的系统登成绩的时候给你扣分。”   黎容看着张昭和的抽屉,难免又想起那个金色塔状的图案。   他不知道张昭和为何这么沉得住气,既让他看见,又不着急给他解释。   黎容往前走了两步,伸手去接免修条,谁知他刚想抓过来,张昭和却没有松手,黎容抬起眼,盯着张昭和。   张昭和这才微微一笑,眼角挤出斑驳的纹路:“我是真没想到,这种情况下,你还能考年级第一,我低估你了。”   黎容当然也没什么好解释的:“运气好,蒙的都对。”   张昭和自然不会这么认为,因为这些专业课考试的主观题占分比很大,主观题是必须弄懂原理的,不然全部背诵下来会是很大的工作量。   张昭和感叹道:“你和黎兄真的很不一样。”   黎容没想到张昭和会突然提到他爸爸,不由得恍惚了片刻。   他也知道自己跟父母有很大的不同,但是突然听外人这么说,他根本不觉得是夸奖,因为在他心里,他父母是非常好的人,那么很不一样就意味着他没那么好。   也确实,他就是没那么好。   张昭和紧接着道:“我倒是更喜欢你。”   他这话说得不紧不慢,却十分认真。   相比于黎清立和顾浓,他的确更喜欢黎容。   黎容轻笑:“为什么?”   他父母的确从来没有提起过张昭和的名字,以至于黎容一直觉得张昭和和他父母不熟悉。   但现在看来,大概是熟悉的,或许只是因为父母回家之后,很少说工作上的事。   张昭和笑容里有些无奈:“你更像个凡人,看来人只有看清社会的本质,人性的现实,才能抛下不切实际的理想主义。”   黎容发现,张昭和似乎也很不赞同他父母那些至纯至善的理想。   觉得这世界上之所以会有以德报怨,心怀天下的人,是因为这些人没有经历过现实的打击,不知道这个世界不值得拯救。   黎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弯着眼睛道:“让你失望了,我从生下来就是个凡人。”   张昭和从嗓子眼儿里挤出很用力的笑,他重重的点点头:“那我更喜欢你了。”   张昭和忍不住发出邀请:“一会儿有事情做吗,想和我去钓鱼吗?”   寒假期间,像张昭和这样没有项目的闲散讲师,有一整个下午的时间可以挥霍。   黎容低头翻看着那一小沓免修条,不慌不忙道:“不是说带我去逛逛实验室吗,正好我这个成绩,可以自由转专业了。”   他知道自己旷了很多课,但这一沓纸捏在手里,冲击力还是挺大的。   他以前可是个标准的好学生,现在都被摧残成什么样了。   张昭和:“我想你应该不需要我操心了,说实话,这是我的班级里第一次出现年级第一,看来我也可以体会一下拿奖金的感觉了。”   黎容发现,张昭和的钢笔字写的很好看,笔锋潇洒穹劲,线条连贯流畅,像是用心练过的。   还有这钢笔,钢笔也不错,出墨均匀,笔头很滑,应该价格不菲。   不过现在已经很少有老师坚持用钢笔了。   黎容还记得,张昭和穿中山装时,始终挂在胸口的那根钢笔。   张昭和说话的时候,有个小动作,隔一会儿就会摸一摸那根钢笔,似乎是为了确定钢笔还在。   但现在张昭和穿着运动服,胸口必然是没地方挂了。   黎容装作漫不经心,问道:“老师练过钢笔字吗?”   张昭和目光一垂,落在黎容摆弄的免修条上:“没事的时候喜欢写一写,钢笔字毛笔字,老年人也就这点爱好了。”   黎容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挺好的,我也挺喜欢,老师用的什么钢笔,我也去买一只。”   黎容说完,理了理免修条,抬头看向张昭和。   “买不到啦,我用的这个,早就停产了。”张昭和叹息一声,说着,稍稍拉开运动服的拉锁,一扯挂在脖子上的绳子,从胸口拎出那只钢笔来,“我用了好些年了,现在连修钢笔的小店都少了,也不知道还能用多久。”   黎容难免吃惊。   张昭和居然真的始终将这支笔戴在身上,没有兜就挂在脖子上。   但他没有把吃惊的表情露出来,而是认真的端详这支笔。   他对钢笔没有研究,但也知道这种款式很老,色调也很单一,笔身是暗绿色的,看起来十分不起眼。   “用坏了再换一只就可以了,还是说这支笔对老师来说很重要?”   黎容当然知道钢笔对张昭和重要,但他想知道为什么重要。   好在张昭和也没打算瞒他:“这笔是我的老师送给我的,的确很重要,我戴着它就仿佛我的老师一直在提醒我。”   张昭和一边说着,一边又不由自主的摩擦着笔身,语气里似有沉重。   黎容双臂叠在肋前,拇指轻轻摩擦着手肘。   张昭和这话听起来,实在是尊师重道,只不过他都这么大年纪了,他的老师,或许早就不在了。   黎容问:“你的老师是谁啊?”   张昭和告不告诉他都不要紧,反正肯定能查到的。   张昭和眼皮抖了一下,摩擦着钢笔的手指不由得加重了些力道,他修剪整齐的指甲微微泛白。   “我的老师啊,是红娑研究院的院长,朱焱。”   黎容心头一颤。   朱焱?   张昭和的老师居然是朱焱。   朱焱今年七十多岁了,走到红娑研究院院长的位置,自然也是桃李满天下。   他教过的很多学生都已经是行业内的中坚力量,甚至有些在国外诺贝尔奖得主的团队里工作。   与那些优秀的学生相比,张昭和实在是太不起眼了。   毫无建树,没有研究成果,一大把年纪了,还靠校领导可怜,才能保住这个讲师的位置。   可惜所有年轻学生都看不起他,觉得到他的班级是种灾难,甚至耿安毕业十多年还记得张昭和是个废物。   这样‘掉价’的学生,朱焱为什么会送他一只钢笔呢?   以几十年前的物价来看,钢笔算是很贵重的礼物了,老师反送学生钢笔,本身就很不寻常。   而且这些年朱焱在各地演讲,开会,提及的那些让他印象深刻的学生中,并没有张昭和的名字。   但黎容只是随便一想。   张昭和和朱焱到底关系怎么样跟他的事好像无关。   况且黎容对朱焱难免有微词,因为据说是朱焱和江维德商量之后,决定在联谊会上说谎的。   “朱院长啊,好了不起。”黎容把目光从钢笔上移开,“那我先去送免修条了,老师好好休息。”   “唉,我是要去钓鱼啊……”张昭和叹气,似乎黎容对钓鱼不感兴趣让他颇为遗憾。   黎容从张昭和的办公室离开,走到一楼大堂,在大堂沙发那里找到岑崤。   他把免修条盖在岑崤那本英文小说上面,叹了口气:“我居然逃了这么多课吗?”   岑崤轻挑了下眉,将英文书搭在膝盖上,翻了一遍黎容的免修条:“嗯,看来我妈没给你记过旷课。”   黎容眼中含笑,用小腿撞了撞岑崤的脚踝:“怎么,你希望你妈给我记上?”   岑崤把膝盖放下,扣上书,理好免修条,眼睛瞥了一下大厅里随处可见的摄像头,也不敢有太过激的动作,他站起身,扣住黎容的肩膀将往楼外带,然后轻声在黎容耳边道:“当然是怕我妈得罪我老婆。” 第128章 (二更合一)   考年级第一的确是件好事,意味着上万块的奖学金,但对黎容来说,实在没什么好庆祝的,毕竟这对他来说太稀松平常。   他和岑崤去公寓附近的餐厅简单吃了份拉面,然后回家继续对着黑板琢磨。   查到翟宁后,黎容就不敢轻举妄动了。   岑崤不能轻易动用九区的力量,不然韩江一定会知道,他们现在不确定韩江跟素禾生物是敌是友,更没查出韩江的把柄,暂时还不能扩大敌对面。   黎容则一直在琢磨,如何能让翟宁开口说实话。   翟宁现在的生活看起来很好,光鲜亮丽,工作繁忙,依旧是评价相当正面的感动人物。   她甚至不像何大勇那样,有个软肋何长峰。   翟宁至今都没有结婚生子,她把全部的时间都投入到工作上,工作就是她的一切。   她没什么信仰,也没有明显的弱点,这也导致黎容寻不到一个很好的切入点。   他们也想过要不要买通嘉佳中心医院的其他人,但其他人未必知道这件事的全貌,而且也容易打草惊蛇。   索性现在快除夕了,再急也不急于一时,黎容干脆把黑板摆在卫生间和卧室的必经之路上,让自己每天路过都看几眼,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获得灵感。   这次除夕有些特别。   萧沐然的母亲病了,听说病的还不轻,能不能治好要另说,所以这次除夕岑崤得去外婆家过。   其实自从萧沐然知道她和黎清立是被父母设计拆散的,她和父母的关系就比较冷淡了,虽然她仍然生活在父母的掌控之下,但冷战大概是她唯一的反抗。   岑崤已经快二十岁,这些年萧沐然几乎没怎么回过父母家,过年过节甚至也没有一通电话。   但父母毕竟是父母,得知母亲卧病在床,萧沐然心里再不甘也只好软化了,决定带岑擎和岑崤一起回家过年。   连萧沐然都同意了,岑崤也不好拒绝。   正巧,除夕那天黎容也不会闲着。   老太太从顾兆年那里听说黎容期末又是年级第一,还能拿到国家奖学金,便执意要求黎容回去一趟。   老太太也是个记吃不记打的性格,明明每次见面过不了多久就会被黎容一顿嘲讽,不欢而散,但听说黎容取得了什么成绩,她还是觉得与有荣焉,非得让所有亲戚都听一听。   黎容就算不看在这帮亲戚的面子上,也得看在他妈的面子上。   不管怎么说,顾浓是孝顺的。   顾浓经常说,老太太一个人将两个孩子拉扯大不容易,个性上偏执,有时蛮横不讲理,也是为了不被人欺负,久而久之,就养成这副模样,再也改不过来了。   不过黎容大概也不会多呆,他打算扔下礼物就走,避免和老太太过多的争执。   对老太太来说,这是第二年家里没有黎清立和顾浓的存在,依旧是值得悲伤和唏嘘的,她执意让黎容去,也是为了填补莫大的空虚。   但对黎容来说,这已经是他失去父母的第八个除夕了。   他习惯了。   只是老太太家在A市开发区,萧父萧母则搬到了南方沿海城市疗养,两个地方相隔甚远,黎容和岑崤那天注定是见不到了。   好在他们都不是矫情兮兮的恋爱脑,非得每时每刻缠在一起。   黎容蹲在地上,用小刀划开纸箱,从里面取出一瓶脱脂牛奶。   他一边将牛奶倒进玻璃杯,一边云淡风轻道:“沿海地方还不错,趁机多玩几天,过节了就别想别的,大家都休息休息,我跟唐河约了初一去训练,你不用着急回来。”   岑崤靠坐在沙发上,也相当淡定,他目光落在电视新闻上,回道:“我外公外婆大概会带我见些老朋友,那地方是旅游胜地,估计游客人山人海,也玩不了什么。你别太逼自己,毕竟好久没练了,唐河有时候下手没轻重。”   黎容咕嘟咕嘟喝了几口奶:“知道了,我又不是没有经验。”   岑崤:“嗯。”   除夕前一天,黎容召集六人小组吃了顿饭,只不过这次他们找的餐厅隐蔽多了。   因为林溱的选秀节目播了,虽然只播了一期,林溱的镜头并不多,但偏偏他出现那段特别有亮点,在网络上一下就有了名气。   让他火的这段镜头甚至不是他的主场,是另一个选手在做自我介绍的时候,林溱站在后面不小心入镜。   当时他以为镜头没有带到自己,所以表情动作十分随意。   别的选手都知道录制的时候请一些职业粉丝到场给自己捧场,但林溱没这个经验,所以他做自我介绍的时候就显得格外冷清。   简复看不得这么大的落差,只好愤而从兜里掏出灯牌,插上电池,把带有林溱名字的灯牌高高举起来。   可他又觉得自己做这些小女孩的事特别丢脸,所以他给自己戴了个大墨镜,恨不得遮住整张脸,既张扬又心虚。   他这些举动在观众里并不瞩目,可台上的林溱却看的清清楚楚。   林溱忍不住被简复逗笑了,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赶紧把头一扭,尽力控制表情,绷平唇角,可惜弯弯的眼睛完全暴露了他的真实情绪。   他自己都不知道,这样的表情有多生动鲜活,让人见之难忘。   就是这个不小心入镜的镜头,让林溱完全抢了那个选手的风头,他的照片很快就传遍了网络。   为了不引起骚乱,黎容他们只好陪着林溱东躲西藏。   黎容给每个人都送了份新年礼物,不算贵重,但却很用心,都是他们刚好需要的。   “都好好过年,其他事情之后再想。”   纪小川本来打算申请素禾生物的实习岗位,被黎容给按住了。   一来大一学生学的东西太少,素禾这种大企业不会愿意要,二来他们还没有具体的计划,黎容担心纪小川经验不足,再被人抓住把柄。   简复悻悻道:“过年不就那么回事,越来越没意思了,变相应酬罢了。”   林溱叹气:“我入了这行,基本就没什么过年了,过年好像还要录制。”   简复倒是很开心:“挺好挺好,你录制我就给你举牌呗,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他又扭头问岑崤,“哥你是要回萧姨家吧,那你和大熊猫过年这几天不就见不着了?”   岑崤心平气和道:“嗯,大概两三天后回来。”   简复若有所思:“哦。”   黎容也很平静:“也就两三天。”   一眨眼就过去了。   纪小川也说:“那时间还挺短的啊,慧姨也要回趟老家,得五六天呢。”   徐唐慧:“老家一些亲戚再不见见大概也没机会见了。”   林溱:“嗯,看来大家都有事忙。”   总算到了除夕,从凌晨三点开始,天空就飘起了薄雪,早晨起来地面铺上了一层细小的雪沫。   天地间白茫茫一片,却并不让人觉得压抑,大概是街道两旁和商场门店的新年元素太多了,到处都透着喜庆。   纪小川已经很久没回过家了。   明明她家离A大并不远,但自从听说父母把自己的房间改成了弟弟的书房,把她睡了十多年的床换成了折叠床收在墙角,她就再也没有欲望回去了。   他们总是有理由,比如弟弟在自己房间学不下去习,比如她总不回来,房间空着也是空着,等她回来可以立刻恢复。   纪小川已经麻木了。   但是除夕她就不得不回家了。   因为除夕毕竟很特殊,总要团聚一下的,而且慧姨也不在,她在学校也挺无聊。   再次回到那个住了十多年的家,纪小川却突然觉得有些陌生。   上A大这半年,她变了很多,可她的家人似乎仍旧在原地踏步,这是她第一次觉得,原来她的家这么小,她在意的那个卧室放在这么小的家里,似乎也不那么重要了。   原来父母也没有记忆中那么高大了,她妈妈甚至还比她矮了半个头,跟她说话的时候还得抬眼看她。   原来那些曾经落在她身上的拳头,无法再带来令人恐惧的伤害,因为她爸爸扭伤了腰,现在走路都一瘸一拐。   原来让她无比羡慕的弟弟,吃的用的,早就跟他不是一个档次了。   她经营着慧姨的网店,跟着黎容岑崤到处跑,每天都要接收海量的新鲜事物,见识她从不敢想象的世界。   她已经不是获得根烤肠就觉得珍贵无比的高中女生了。   虽然她现在也爱吃烤肠,但她去得起更贵的餐厅,买得起更贵的衣服。   父母把那个折叠床拉出来,在书房的空地上摆好,又从衣柜里抱出床单被罩,给纪小川搭好了床。   他们一边掸灰一边唠叨:“哎哟,你说你半年都不回来一趟,我看你眼里是没我和你爸了,还有你看看你那衣服鞋,看着就贵,你弟弟都没舍得买过那个牌子的鞋,果然都说到了大学花钱就跟流水一样,其实都是虚荣,非要跟人家比。”   纪也咬着筷子,朝纪小川的鞋上望去。   他这个年纪,还不懂什么牌子货,所以只是好奇,为什么父母不舍得给自己买,姐姐却穿了。   纪小川淡淡道:“我也没管你们要钱吧。”   书房的声音刹那间停住了,半晌,才有更加理直气壮的声音传出来:“所以你的钱都是从哪儿来的,你可不能借什么校园贷,电视上都说了,利滚利骗人的,到时候我和你爸可没钱还,你还是消停点,咱家穷,没法跟人比吃穿。”   纪小川的目光在狭小的客厅环视了一圈,突然觉得连辩驳一句的欲望都没有了。   她已经走的很远了,她得感谢黎容带她离开了这里。   除夕当晚,简复跟简昌沥干了一瓶红酒,俩人喝的都有点多。   虽然简昌沥早就知道简复会喝酒,但这还是父子俩第一次拼酒量。   简复眼神迷离,一只手搭在简昌沥的肩膀上,笑嘻嘻道:“爸,过年了,我就拜托你一件事,你能不能答应。”   简昌沥虽然喝多了,但是脑子还没浑,他眯着眼抖开简复的胳膊:“不行。”   简复着急:“为啥?”   简昌沥哼了一声:“你能干什么好事。”   简复傻笑,神神秘秘的凑到简昌沥耳边:“不一定是好事,但我的权限确实不够,我在查韩江的儿子,但是韩江处理的太干净了,我什么都查不到,你帮我查一下呗。”   简昌沥瞪大了眼睛:“你还敢查到韩江脑袋上,你是不是疯了简复!”   简复一点也没被简昌沥吓到:“爸,你这么胆小干什么,韩江怎么了,那位置不是给我哥留的吗?”   简昌沥气结,他儿子早就被岑崤给带跑了,他现在想拉回来也晚了。   简复继续晓之以理动之以情:“韩江早就知道咱们一区掺和了,事情都到这步了,爸,咱俩才是统一战线,查他!”   简昌沥:“……”   简复扭过头扯着脖子喊:“妈我爸权限密码是多少,你发我手机上呗。”   简昌沥气晕了,他们的密码都是绝对保密的:“我直接禅位给你得了太子?”   简复晕乎乎的,没听出来简昌沥的气话,他理所当然道:“还早还早,至少等我大学毕业吧。”   简昌沥直接踹了他一脚:“滚回屋做梦去吧!”   林溱除夕录制完节目,就被父母直接接回了奶奶家。   父母也知道他现在有点名气了,入这行的,谁不想出名呢。   能在一百个选手当中脱颖而出,还是凭借一个跟唱歌无关的镜头,林父林母别提多自豪了。   林母:“还是我把儿子生的好看,选秀节目唱歌好是一方面,长得好才重要。”   林父:“儿子像我了,跟我年轻时候一模一样,当初我怎么没想到来这行发展发展呢。”   林母嫌弃:“哪里像你啦,儿子明明跟我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从小人家就那么说,儿子的皮肤这么白,随我吧,头发这么多随我吧,还有这大眼睛,全都随我。”   林溱只好附和:“跟你俩都像,行了吧。”   林母好奇的转过脸来:“儿子,我还没问你,你在台上看到什么了,突然笑的那么开心,我看网友还说什么,甜甜的爱情哈哈哈,都做成表情包了。”   林溱狠狠吞咽了一口口水,默默低下头,心虚道:“忘了看见什么了,过去好久了,忍不住就笑了呗。”   林母感叹道:“哎呀我儿子笑的真好看,以前从来没见你那么笑过,果然是长大了,知道怎么吸引小姑娘了。”   林溱低声反驳:“谁吸引小姑娘了,我没想那么多。”   林母:“我都看了网上的评论了,人家都想跟你谈恋爱呢,妈说实话,就是特别灵,特别让人心动,你下次自己好好看看,以后演戏也得这么笑。”   林溱紧张的攥紧了筷子。   他的演技可没这么炉火纯青,想露出什么笑就露出什么笑。   他只对特定的人露出过这种表情。   除夕早上五点,岑崤做飞机去了萧家,黎容模模糊糊听到他关门的声音,但还睁不开眼睛,很快又睡过去了。   他睡到天光放亮,爬起床看不见岑崤,也不觉得有什么。   他洗了个澡,收拾了一下家里,就去老太太那里了。   这次好像双方都学乖了,谁都不主动提起黎清立顾浓的话题,偌大的一家人,还算能勉强维持表面和平。   不过黎容只吃了一口午饭,就坚持回家了。   他一个人在家挺自在,也不觉得除夕有什么特别,他想着趁岑崤不在,可以把这半年积攒的电影都补完,然后好好睡一觉,第二天去找唐河训练。   岑崤自从飞机落地就没闲着,萧父萧母只有这一个孙子,自然是万分想念,百般疼爱。   虽然萧沐然逆反的很厉害,但萧父萧母却始终觉得萧沐然和岑擎的婚姻是自己的杰作,岑崤更是最大的收获。   有岑崤在,萧岑两家就是不可撼动的利益共同体,可以让家族屹立不倒。   萧母看到岑崤,精神也好了不少,她靠坐在床上,紧紧拉着岑崤的手,笑盈盈问:“岑崤啊,听说你已经进入九区工作了,学业和工作一起忙,很累吧。”   其实萧母已经听到了岑崤在九区立功的消息,她觉得与有荣焉,看着这个孙子更加顺眼。   岑崤点头:“还好。”   萧母欣慰道:“你果然优秀,比你父母都优秀,将来一定大有可为,到时候萧家岑家所有的一切都是你的。”   岑崤其实根本不在意那些财富,但每次外婆都要千叮咛万嘱咐一遍,不过他也懒得辩驳。   “好。”   萧母:“你也要二十岁了,不算小了,我朋友有个孙女,人品外貌非常不错,家境跟你更是匹配,年纪比你还小几个月,你看着要不要试一试?你母亲之前撺掇你认识的那个宋…宋什么,那家我觉得不行,幸好你也没同意。”   萧沐然听到母亲这种话,心底里那股挥之不去的怨气又开始沸腾。   她不明白,父母的掌控欲为何这么强,既要掌控她的婚姻,还要干涉岑崤的。   萧沐然刚要开口,却听岑崤说:“我有喜欢的人了。”   萧沐然怔了怔。   她一直知道岑崤有喜欢的人了,但她不知道是谁,现在岑崤进了鬼眼组,保密工作做的更好,她也就更无从得知了。   还有,岑崤这句话,居然跟她当年不谋而合。   当初萧母给她介绍岑擎的时候,她也是那么天真的对父母说:“不用了,我有喜欢的人了。”   萧母果然戒备了起来,皱眉问道:“是什么人啊?你有好好了解对方吗,你现在在鬼眼组工作,不比寻常,恋爱还是要慎重的,对方家境怎么样?”   岑崤:“比我好。”   确实是比他好,而且是他从小就羡慕的对象。   父母疼爱,无忧无虑,还养成了很多有趣的小脾气小习惯,每一个他都爱不释手。   比如黎容明明心智很成熟,却也喜欢别人顺着他,可开心的时候又不会表现的特别开心,因为会显得幼稚。   比如真惹人生气了,知道是自己错了,会绞尽脑汁转移话题,话题转移开了他就当什么都没发生,没转移开就只好撒娇了,反正他一撒娇岑崤就没办法。   比如明知道自己喜欢清淡的,而岑崤喜欢重口,有时候会故作大度邀请岑崤吃川菜,但要是岑崤说今天还是吃早茶吧,他就会立刻开心一个度。   比如对自己要求极高,训练了一个月就要跟岑崤比划比划,被轻而易举按到会有点小不甘,非得在别的事情上赢回来才满足,让他满足后,他在床上就会更兴奋。   比如上辈子清冷惯了,对谁都不亲近,这辈子突然有了这么多朋友,发现自己被好多人喜欢着,也会觉得开心,笑容变得越来越多,弯着眼睛享受善意的时候特别让人心动。   ……   岑崤发现,分别八个小时后,他想老婆了。 第129章   黎容下午睡了一会儿,因为没拉窗帘,对时间没有概念,再一睁眼,已经晚上八点了。   他给自己订了份煲仔饭,正值新年,连送外卖的人都少了,配送费也贵了几倍。   放下手机,黎容从床上下来,洗了把脸,站在落地窗前向外望着。   今天的街道上车不多,大多数人都回家过节去了,只有闪烁的灯光和广场上时不时作响的鞭炮声提醒着他今天的好日子。   黎容揉了揉手臂,轻叹一口气。   幸好这公寓面积不算特别大,不然确实是有点冷清了。   等外卖送到,他就抱着餐盒到沙发上吃饭。   黎容打开电视,随便找了个爆米花大片放着,自己撕开了酱油包,倒了一点点,在饭盒里拌了拌,喂给自己一口。   说实话,这煲仔饭没有以前他住在岑崤别墅的时候,岑崤请的厨师做的好吃。   可惜那时候,他还不知道珍惜厨师的手艺,不知道那位厨师现在在哪儿高就。   电影演到主人公遭遇第一个小困境,黎容垂下眼睛,专心致志吃了五分钟的饭,等困境暂时过去了,他又抬起头,看些有的没的爱情线。   他是听说这电影出名才打算看的,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不太能接受得了爆米花电影,因为太过理想主义。   从他父母出事起到现在,已经一年半的时间了,他可以问心无愧的说,他拼尽全力了,帮他的人也都拼尽全力了,所幸也真的有了些收获,从错综复杂的关系中理出了一个线条,甚至明确的知道了自己的直接敌人是谁。   但也已经过去了一年半。   他其实很稳得住,也并不着急,他知道想要达到自己的目的还有不短的路要走,只是想到和电影中展现的差距,他还是会觉得遗憾。   英雄主义电影演到后面,主人公会陷入最大的困境,跌落谷底,就像他高三那年一样。   但他们迎来胜利的进程实在是太快太爽了,让人羡慕又让人忍不住苦笑。   他知道自己的事情努力了也并不一定能带来理想的结果,因为对方也在努力,努力打通关系,销毁证据。   真正的生活并不像电影一样,正义终将迎来胜利。   但他也必须接受,然后抗争,永不放弃,不死不休。   黎容很快把煲仔饭吃了一半,他吃不下了,只好把剩下的放到冰箱里。   他又拿出瓶酸奶来,慢悠悠的喝着。   电影他是有一搭没一搭的看着,但没怎么用心,反而开始胡思乱想。   黎容轻叹一口气,仰头看了看阳台。   广场上又有人开始放礼花了,礼花在空中炸开,绚丽多彩,转瞬即逝。   说到底他还是太无聊了。   黎容翻弄着手机,算算时间,大家应该都在吃晚饭,他似乎谁都不该打扰。   他正想着,手机界面突然切换到了来电显示。   他挑了挑眉。   是岑崤的来电。   黎容清了清嗓子,接通了电话。   “喂?”   “吃饭了吗?”岑崤那边很安静,连礼花和电视的声音都没有。   “吃了,你在哪儿?”黎容果断将电影关掉,根本没兴趣看主人公逆风翻盘了,他的注意力完全被岑崤的声音吸引。   “在一个空房间,我爸妈他们在吃饭,我躲出来了。”岑崤关着灯,望着窗外深沉的海浪。   他这里没那么热闹,海滩是私人的,连摆摊卖烧烤的小贩都没有。   他家里聚餐的氛围就更是冰冷,所有人各揣心事,光是萧沐然就能把气氛降到冰点。   但岑崤不在乎,他已经从下午忍到现在了,其实他给黎容打过一个电话,但是黎容没接,他就知道黎容可能睡着了。   明明黎容考试周的时候,他们也有两天没见过,那时候不觉得有什么,甚至连网上聊天都少。   这次离的远了,反而总是在想。   黎容瞥了一眼已经关上的电视:“我在看电影,还挺有意思的,晚上吃了煲仔饭,也不错,下午睡多了,明天可以早点去找唐河。”   岑崤房内连灯都没开,他坐在椅子上,轻轻晃着,听电话里黎容的声音:“他们在吃海鲜,本来想问下你晚上吃点什么,但怕你没睡醒。”   黎容安静了一会儿,把双腿缩到沙发上,单手抱着膝盖:“那你先去吃饭吧。”   但他其实不想岑崤去吃饭,他希望岑崤就在安静的房间里,一直陪他说话,这样能显得他这里不那么无聊。   果然习惯了某种生活方式,突然改变就会不习惯,他以为岑崤出去三天他不会有任何反应的。   不过岑崤没接他的话茬,突然说:“今天我外婆还说要给我介绍个朋友的孙女。”   黎容闻言弯了弯眼睛,他当然不至于被这种话刺激到:“哦?怎么样啊,说给我听听。”   岑崤回想了一下:“没太仔细听,她生病了说话声很小,而且我妈在旁边,你知道我妈特别反感这种事,所以一直在打岔,不用我说什么,她们俩就可以吵起来。”   其实就算萧沐然不打岔岑崤也不会被萧母的话影响,只不过有萧沐然在,解决的更轻松一点。   黎容故意道:“没听清多遗憾啊,说不定还不错。”   岑崤轻笑一声,他就知道,想让黎容吃醋很难,因为黎容内心太强大也太自信了,根本不可能为无关紧要的人不快。   “不错还不够,要聪明,冷静,漂亮,会撒娇,喜欢吃南方菜,睡觉不踹被子,酸奶不喝原味的,床上一点也不矜持……这样的才行吧。”岑崤慢悠悠的细数黎容的生活习惯。   黎容舔了舔下唇,然后将笑意忍回去,一本正经道:“那太难找了吧。”   岑崤赞同:“是啊,祖宗也太难找了。”   黎容失笑,手指轻轻的在自己膝盖上刮搔:“你家隔音这么好,床上不矜持的话随便说?”   岑崤想了想:“没测试过隔音,但要是被人听到了,应该就不会给我介绍谁的孙女了。”   黎容深以为然:“这倒也是,反正你也不在乎脸面。”   岑崤:“床上不矜持说的不是你吗?”   黎容:“你家里人又不知道是我。”   岑崤低笑两声,黎容这是典型的过一天算一天,完全不想有朝一日两人的关系曝光会怎样。   不过真到了那天,大概床上不矜持已经不算是最大的事了。   岑崤沉默了一会儿,深吸一口气,哑声道:“A市今天又下雪了吧,看到新闻了。”   “嗯。”黎容想了想,其实就下了一上午,下午就开始融化了,但也算是下雪了。   岑崤突然道:“好想你。”   黎容喉结一紧,心里却突然一软。   他们扯了这么多有的没的废话,总算说到心里话了。   黎容抱着手机去了卧室,他总觉得卧室更安静一点,而且床上还有岑崤的味道。   “有多想?”他掀开被子,轻声问着。   岑崤压低声音:“特别希望你现在就在我身边,这边的房间很小,但装修很漂亮,窗外就是大海,打开窗户海风就能吹进来,空气湿漉漉的,一点也不凉。”   黎容脑海中出现了一个海边别墅的景象,他以前跟父母去类似的地方度假过,腥咸的海风别有一番风味,海浪冲刷沙滩的频率非常有节奏,光是听着,就觉得很舒服。   深夜里是看不清海岸线的,仿佛海水也是黑色的,静谧的黑暗给人一种隐秘的错觉,任何声音都能融入海浪中,被卷走,被冲刷,沉入海底。   只有爱意会留在空气里,不消不散。   黎容问:“晚上海滩有人吗?”   岑崤站在窗边,望着空旷的沙滩:“没人,一个人都没有,只有两盏黄色的灯,想把你带到海边,按在沙滩上,一定没有人发现。”   黎容只觉得口干舌燥,他躺在被子里,仿佛自己已经来到了松软细腻的沙滩,沙子微凉,但空气却一点都不冷,海浪就在附近冲刷,没有一个人能看到。   “只按在沙滩上就够了?”   岑崤:“当然不够,想亲你,亲的你喘不上气,然后不得不推开我,但我不会放你走的,只会把你被海水打湿的衣服脱掉,扔在一边。”   黎容眼睑轻颤,手指攥着被子轻轻摩擦。   他现在穿着睡衣,但睡衣系的不紧,只扣了一颗扣子。   他不动声色的把手伸到被子里,将扣子解开,立刻就感受到皮肤贴着棉被的摩擦感。   黎容轻轻吸气:“然后呢。”   岑崤打开窗户,让海风顺着空隙灌进来,潮湿的空气顷刻间充满了他的卧室,但他仍然觉得干燥,燥热:“你说呢,我又不是什么正人君子,这么好的风光,当然不会放过……完事之后,说不定还会把细沙抹在你身上,让你擦都擦不掉,到处都是我留下的痕迹。”   黎容也听到了手机对面传来的海风声,这是他第一次觉得,风声也能那么暧昧,每一分每一秒都透着温柔和甜意。   黎容深吸一口气,低喃:“岑崤……”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叫他的名字,就像每次在床上,他最后也是大脑一片空白,只知道叫他的名字。   岑崤的声音混合着风声,却带着让人无法拒绝的诱惑:“我给你买机票,来海边找我。” 第130章   唐河嘴里叼着根牙刷,一边吐沫沫一边冲手机对面道:“我起床了我起床了,等我马上就到训练馆。”   黎容蹲在地上,拉好行李箱的拉锁,把胳膊搭在膝盖上:“不好意思啊,我临时有事,今天不能去训练了。”   唐河一皱眉,刷牙的动作都停了:“这大过年的,你又是一个人能有什么事?”   唐河这种有妻有子的都闲着没事,黎容就更不应该有事了。   黎容反问道:“你真想知道?”   唐河:“……我应该知道吗?”   黎容扯了扯唇,将行李箱推到门口,自己扯了条浴巾往浴室走:“我记得你好像跟岑会长交情不错啊,那就不让你知道了。”   唐河:“……”   那这么说他就知道了。   唐河将牙刷抽出来,火速漱了漱口,一扭身又冲回房间钻进了被窝。   他老婆正靠着抱枕追电视剧,一看唐河转身又回来了:“怎么还不走?”   唐河:“很显然,年轻人事业为重的话不能信。”   大年初一的机票并不好买,岑崤只能买到下午一点的票,等黎容落地塘市大概要四点多了。   他从早晨起来就有些心不在焉,想念随着时间的发酵愈演愈烈。   今天萧母的精神好了许多,毕竟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岑崤和萧沐然了,人一旦生病了,对身边的亲人总是更眷恋一些。   萧母在岑崤身边絮絮叨叨,说些文化界的趣事,以及她那些尚在人世的老朋友。   岑崤则时不时的瞥一眼手机,黎容上了飞机后,就一直没消息,但他还是忍不住看着。   直到九区的工作群跳出来一条消息。   是韩江群发的红包。   原本鸦雀无声的工作群瞬间热闹了起来,大家纷纷在下面感谢领导。   其实九区一直有公事公办少攀关系的传统,韩江也不是喜欢搞企业文化的人,所以每次放假,除了工作消息,群里根本看不到插科打诨的闲聊。   尤其现在是过年,最近又没有大事,群里已经安静好些天了。   但现在韩江一带头发红包,其他组长也只好跟上,一时间,工作群被感谢刷屏了。   岑崤犹豫了一下,翻到上面韩江的红包,点了进去。   让他惊讶的是,韩江这次的红包特别大手笔,似乎恨不得给每个人都发一份,连他下手这么晚都领到了。   岑崤皱了皱眉,难道韩江的心情很好?   杜溟立果然深谙职场法则,把自己在金融行业学来的一套尽数用在了韩江身上。   但韩江倒是没应和他,显然还是不适应他这种殷切。   很快,岑崤偷偷收到了耿安的私信。   【耿安:岑队,我听到个小道消息,说韩组长的儿子从国外回来过年,本来往年都是韩组长夫妇出国见儿子,今年大概是家里有些事走不开,韩瀛就回来了。】   【岑崤:你怎么知道?】   这消息他都没有收到,韩江的保密工作是做的很好的。   【耿安:我年前不是有次同学聚会吗,见到我那个班花同学了,她应该是从别的同学那儿知道我在鬼眼组工作,想从我这套点话出来,结果被我反套了。韩瀛回国之后就开始联系她,她不是被婆家嫌弃吗,本身过的也不太好,心思就活了,想从我这儿打听韩瀛结没结婚什么的,这我哪知道啊。】   耿安很聪明,知道岑崤和黎容十分需要韩瀛的信息,所以他只好稍微对不起自己的同学了。   本来同学聚会就是个大型炫耀场,班花过的不好,按理说会推掉,但这次她艳光四射的去了,说明身边又有了新情况。   【岑崤:好的,我知道了。】   韩瀛结婚了,至少是结过婚。   虽然韩江始终把老婆孩子保护的很好,尽量不让他们出现在公众面前,但一些重要的事情还是会告知蓝枢一些会长的。   萧沐然就送过新婚礼物,是一幅字画,价值不菲。   但那似乎是几年之前的事情了。   韩瀛居然回国了。   而且一回国就惦记着联系旧情人,显然还对当年的旖旎风情念念不忘。   岑崤猜想,耿安的这位同学大概长得很漂亮,而且应该被退婚之后就跟韩瀛联系上了。   暧昧总是让人蠢蠢欲动,想入非非,韩瀛这次回来的目的,不知道是为了父母还是为了姜筝。   不过看耿安的说辞,姜筝跟韩瀛聊得应该并不深入,至少没从韩瀛的口中套出对方的婚姻状况,所以才不得不另辟蹊径,找到了耿安,以为耿安这里能有些办公室八卦。   “岑崤,外婆跟你说话呢。”   萧沐然忍不住提醒道。   岑崤回神,望向萧母殷切的脸:“抱歉,有九区的事情需要处理。”   萧母摆摆手:“你去看看,那架子上的玩意有没有喜欢的,喜欢的你就带走,剩下的我让你外公送给红娑研究院的院长。”   “朱焱?”岑崤一怔。   摆在架子上的是几套包装精美的茶具,虽然不是古物,但也有价无市,做这套茶具的瓷器大师一年烧制出来的寥寥无几,也就萧父能弄来这么多套。   “对,你还知道朱焱。”萧母越来越欣慰了,岑崤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只会跟父母对着干的孩子了,果然参加了工作人就会变得成熟。   岑崤想起黎容跟他提到张昭和和朱焱的关系,轻笑:“我当然知道朱焱,只不过我不知道外公跟朱焱也有交情。”   萧母轻哼一声:“什么交情,礼尚往来罢了,你外公不太看得上他。不过这话你可别去外面说。”   岑崤一挑眉:“外公为什么看不上朱焱?”   萧母含糊其辞道:“这你就别管了,老黄历了,也就一些较真的人还记得,看不上归看不上,但人情走动还是必须的,你以后也得这样……”   无论岑崤怎么试探,萧母都不愿多说朱焱。   朱焱现在德高望重,马上就要功成身退,他也确实为红娑研究院做出了不少贡献,虽然有点舍不得自己的位置,迟迟不愿让位给江维德,但这也只是小瑕疵,现在这个关口,确实不适合翻出老黄历来找朱焱的麻烦。   萧母:“晚上我说的那个朋友也要过来,他孙女好像也在,知道你有喜欢的人,但毕竟还年轻,多看看也没什么问题。”   岑崤看了一眼时间:“嗯。”   他不愿跟外婆在这件事情上废话,反正他晚上是一定会不在的,到时候找个理由,他妈为了跟外婆对着干,也会帮他说话。   萧母果然一脸欣慰的看着岑崤,觉得自己的真知灼见总算有小辈能领悟了。   结果下午四点,岑崤直接开车去机场了。   等萧母想要找人,人早就不在了,岑崤一口气把假支到了明天中午,又扯了个蹩脚的理由。   萧母又气又急,但萧沐然相当消极,还一直跟着唱反调,萧母身体不好,也只能无可奈何。   黎容在飞机上又睡了一觉,下了飞机都晕乎乎的。   见到岑崤,黎容就腻歪歪的贴在了岑崤怀里:“等多久了?”   岑崤抱着裹在松软棉衣里的黎容,隔着衣服轻轻掐了掐他的腰:“不嫌热,你看周围有人穿这么多吗?”   黎容打了个哈欠,脸上还带着刚睡醒的红晕,他半阖着眼睛:“睡过了,没时间换衣服。”   他的确感觉到热了。   一下飞机,一股潮气扑面而来,夕阳的温度都比A市正午的强,皮肤上立刻变得湿漉漉的,擦也擦不干净。   坐上岑崤的车,黎容在后座换衣服,他把棉衣毛衣脱掉,给自己套上短袖衬衫。   岑崤干脆把车停在了路边,抬眼望着后视镜。   黎容的动作一顿,正要换裤子,见车停了,他疑惑道:“怎么了?”   岑崤低声道:“你先换。”   黎容瞥到他后视镜中的眼神,心下了然,却还故意道:“我换衣服也不耽误你开车啊。”   岑崤:“我怕一会儿出车祸,所以停下来安心看。”   黎容唇边笑意若隐若现,他往驾驶位凑了凑,挨着岑崤的耳边:“这是有多想我啊。”   岑崤侧过头,在黎容唇上亲了一口:“你说呢。”   黎容刚脱了棉衣,身上温度还很高,岑崤一凑过去,就像挨着一个小暖炉。   黎容脸上热的发红,皮肤被潮湿的空气熏得湿漉漉的,刚睡醒,眼睛也泛着水汽,睫毛就在他面前一下一下的刮搔。   岑崤将黎容吻了个彻底,才恋恋不舍的放开他,低喃道:“我倒是越来越理解古代那些昏君了,本来还有两件正事要跟你说,现在全忘了。”   黎容瞪了他一眼:“那还不快点开空调,要热死妖妃了。”   岑崤轻笑:“开的是换气,你浑身都是汗,等汗干了再说。”   “什么正事?”黎容缩回去,一边换裤子一边问。   他们虽然可以随时随地调情,但也不会真的忘了正事。   岑崤调低了一点温度,将耿安说的话和萧母对朱焱的评价告诉了黎容。   黎容飞快的换好了衣服,拉开车门换到了副驾驶位:“韩瀛回国了?”   朱焱和张昭和倒是可以暂时搁置,因为目前他没发现这二者和他们查的事有什么交集。   况且黎容也相信朱焱不是外界评价的那么完美,活了七十多年,世界都变了好几个模样,朱焱又怎么可能始终如一呢。   岑崤:“韩瀛对姜筝兴趣正浓,看样子短期不会回去。”   黎容:“嗯……”   岑崤一打方向盘,转了个方向,直奔距离疗养别墅区不远的高档酒店:“我现在比较关心,我们一会儿是先洗澡还是先去沙滩。”   黎容歪过头瞥了瞥岑崤:“大白天的,沙滩上也没人吗?”   岑崤也扭过头看了他一眼:“带你去吃海滩烧烤,你想到哪儿去了?”   黎容弯眸轻笑,好奇道:“我就问问沙滩,你以为我想什么了?” 第131章   岑崤带着黎容办理了入住手续,黎容将行李推进了房间。   他的房间是临海的,推拉门一开,阳台面对的就是大海。   沙滩又细又白,海面是一片深邃的蔚蓝。   也不只是蔚蓝,还有夕阳余晖淋漓落在水面上,随着波浪上下翻腾起伏,仿佛一席红粉倾泻千里。   黎容环抱着双臂,默默望着海面,任由海风吹乱他的头发,潮湿的水汽沾染每一寸毛孔。   上一次来海边度假是什么时候?   过了太长时间,他想了好久才想起来。   应该是初中毕业那个假期,他考了全市第一,而且分数实在是太高了,他的名字第一次在A市各学校,各教育机构传遍了。   那些教育机构为了招揽学生,就声称拿到了他的学习笔记和学习方法,说的言之凿凿,后来就连A大都开始流传他的学习方法,还说是黎清立和顾浓总结的。   那段时间,每个见到黎清立和顾浓的人都在问学习方法,黎清立恍惚以为自己已经放弃生化投身教育了。   但是黎容考的好,起决定性因素的应该是智商,黎清立和顾浓工作那么忙,还真没怎么过问他的学习,甚至都没要求他一定要学习好。   黎清立被人夸的心虚,顾浓更是扯不出什么理由来,越说不出来越被人认为小气,俩人不堪其扰,干脆请了个假,带黎容去海边度假了。   已经快上高中的黎容,其实不是那么愿意跟父母一起旅游了。   黎清立和顾浓也不勉强他,除了吃饭的时候在一起,其余时间,就是黎清立顾浓你侬我侬和黎容自由活动。   为了不打扰父母追忆往昔谈情说爱,黎容一般走的很远,他会沿着海岸线,从宾馆的私人海滩走到公共浴场,走上几公里,找个人少的地方,靠着沙滩玩手机。   那时候他没珍惜,还觉得度假挺无聊的。   躺到天气有点凉了,黎容才沿着海滩走回去,他回到酒店的时候,父母正在阳台喝椰子。   黎清立单手托着椰子,望着沙滩上跑来跑去的小孩子们,叹息一声:“时间一长,很多人就忘了自己的初衷,药物还没研究成功,就开始想着利益,这件事之后,我看还是……”   “想什么呢?”岑崤从背后单手环住黎容的腰,然后将一个新鲜的椰子递到黎容面前。   黎容回过神,低头含住吸管,用力喝了一大口,他出了很多汗,现在的确渴了。   酒店的椰子是冰镇过的,清冽甘甜,他明明上午还呼吸着A市的寒气,现在已经穿着单衣站在海边喝椰子了。   “想上次来塘市度假的事。”   他隐约记得父母好像在聊什么,表情还挺严肃,不过听到他的脚步声就不说了,他也没有在意。   现在能想起这句话已经很难得了。   岑崤直接就着黎容喝过的椰子也喝了一大口。   “好事还是坏事?”   黎容琢磨了一下,轻蹙着眉:“不知道,就是觉得我爸妈好像真的有很多工作上的事没告诉过我。”   岑崤:“你那时候对生化也不太感兴趣吧。”   黎容点点头:“也有可能,他们不想影响我未来的专业选择。”   岑崤:“天快黑了,海滩烧烤差不多开始了,出去吃吗?”   黎容收起回忆,转过身,又埋头喝了一口椰汁:“等我冲个澡就去。”   他身上的汗干了,但还黏糊糊的贴在身上,非常不舒服。   黎容冲凉的速度很快,五分钟就顶着湿漉漉的头发走了出来,身上未擦干的水浸透了薄薄的T恤,白色的布料紧紧贴在他脊背上,勾勒出柔韧漂亮的背窝。   岑崤喉结一滚,眼神沉了沉:“我饿了。”   黎容快速擦着半长的头发,弓着腰伸手捞酒店提供的一次性拖鞋:“我很快。”   岑崤单手搭在他背上,轻轻抚摸着黎容的腰:“是这个饿。”   黎容挑眉,换好拖鞋站直身子,含笑和岑崤对视,然后用手轻轻推了岑崤一把:“我可四天没滚过床单了,吃饱点。”   岑崤也低笑:“我之前是不是装的太正经了,怎么给你留下这种印象?”   他们没点破重生这件事之前,岑崤的确是很怕勾起黎容不好的回忆。   他记得,有几次黎容主动他还向后退了。   黎容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不过他对两个人互相试探那段时间也有点心虚,因为一开始,他纯粹是故意勾引岑崤。   “咳,我要吃烤鱿鱼,走啦。”   他一心虚就本能的转移话题,甚至还把目光扭到了一边。   椰子被留在了酒店阳台,海滩上,夕阳已经彻底隐没在了海水里,天空呈现一片浓蓝,海岸线也逐渐模糊了起来。   但海滩却格外热闹,自助BBQ刚刚开始,房客和外来游客熙熙攘攘,岑崤带着黎容坐到预定好的座位,有服务生端上来两杯白葡萄酒。   黎容轻轻抿了一口酒,被涩的稍微眯了下眼:“你家人怎么不找你了?”   岑崤随意道:“跟我爸说过了,他现在也管不了我,知道给我打电话没用。”   黎容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你爸应该猜到你为什么跑出来吧。”   岑崤:“何止猜,还想让徐风盯着我,车里的小玩意儿被我抠出去了,当九区的设备是摆设呢。”   黎容不得不感叹,岑崤报考九区真的很明智,他可以利用三区的资源对付韩江,还可以利用鬼眼组的设备反过来制衡他爸。   自助烧烤唯一一点不好,就是烤好的东西先到先得,也幸好酒店的人手够用,烤的及时,虽然吃的时间长了一点,但黎容和岑崤都吃饱了。   不过他们很快就发现,这酒店的海滩到了晚上也一点都不安静。   黎容铺了个沙滩垫,懒洋洋倚在垫子上,看着不远处嬉笑打闹的半大孩子,还有趁着黑夜在海边拍照的情侣,转过头对岑崤说:“烧烤你吃了,人可能一时半会吃不上了。”   岑崤靠坐在黎容身边,一揽黎容的肩膀,让黎容躺在他的腿上:“不着急。”   黎容的头发很软,枕着他的腿,柔软的发丝就随意倾泻,岑崤伸出手,把玩着黎容的头发。   “今天太晚了,都没时间带你在海边玩一玩。”   黎容仰头望着岑崤,抬起手轻轻抚摸岑崤的喉结,轻声道:“我水性不太好,那些东西,都没玩过。”   岑崤趁着身边人少,低下头,意味深长道:“真的吗,那更好了,到了海上,你就只能依赖我了。”   黎容笑盈盈的勾住岑崤的脖子,腰腹一用力,坐了起来。   “想什么呢,我要是逼一逼自己,半天也就学会了。”   他对自己的学习能力一直很有自信。   岑崤却直接就着这个姿势,含住了黎容的唇,他最初吻的很轻柔,一下下的,亲吻混合着清凉的海风,比大海的低吟更加温柔,后来就慢慢的用了些力气,掠夺的态势更加强烈,黎容自然不甘示弱,主动张开唇,探出舌尖,在岑崤的唇线试探。   他能感觉到岑崤的肌肉绷紧,呼吸急促,和沉稳有节奏的海浪相比,他们就显得太急躁了。   黎容将双手按在岑崤的肩膀上,在黑暗中,他的双眼依旧清澈明亮:“还有其他人呢。”   岑崤稳了稳喘息,捏着黎容的指尖,暧昧的摩擦:“天黑着,他们看不见。”   黎容喉结一紧,膝盖压着微凉的细沙,在沙滩上压出一个浅坑,里面似有海水溢出,细碎的砂砾黏在他的皮肤上,湿漉漉的海水顺着他的小腿流下。   “岑队长,我可还要做人呢。”   岑崤用余光瞥了瞥周围,还有几个孩子在海滩边玩耍,家长怎么叫都不回去。   “我去租个帐篷。”   黎容轻轻咬着舌尖,没反对也没拒绝。 第132章 (二更合一)   从狭小的帐篷里钻出来,黎容又出了一身的汗。   其实他也分不清那是汗还是水汽,海边很潮,海面还恍惚起了一层雾,到处都是湿漉漉的,他觉得深吸一口气,气管里都被水汽充满了。   黎容单手撑地的时候,手臂还不自觉的发抖,因为刚刚他维持撑地的姿势太久了,少不了有点发酸,他干脆一卸力,懒洋洋的躺在了沙滩上。   晚上的沙滩多少有点凉,海水在他不远处冲刷着,极目远眺,只能望到海岸线的方向,红色的灯塔一下一下闪烁。   “看来在塘市至少要一天洗两次澡。”他嗓音也有点发哑,哪怕他为了不惹人注意,已经极力忍耐了。   幸好他们进帐篷没多久,那几个乱跑的孩子就被父母扯回去睡觉了。   “披着。”岑崤把大号的浴巾裹在黎容身上,不让他吹海风着凉,然后自己坐在黎容身后,让黎容靠在他身上。   他刚刚从极致的餍足中恢复过来,肌肉上还挂着透明的汗珠,潮湿的沙粒黏在他身上,稍微有点难受。   但黎容不走,他也不想动。   黎容紧了紧浴巾,将肩颈的重量交给岑崤:“下次不能这么玩了,太挤了,酸死我了。”   因为空间限制,他和岑崤很难变换什么姿势,幸好他现在年轻,不然至少得歇一天才能缓回来。   岑崤也消耗了不少力气,但还是抓起黎容的胳膊,给他捏着僵硬的肌肉,故意道:“你不是很行吗?”   黎容任由他按摩着,扬起下巴,眼睛亮晶晶的望着岑崤:“还是你行一点。”   岑崤轻笑:“谢谢认可。”   黎容收回目光,甩了甩潮湿的头发,看着大海:“和大海比,人类真是渺小,却也格外能折腾,最后不过是谁能折腾死谁的分别。”   岑崤帮他捏完一只手臂,又换了另一只。   “有所求,当然折腾。”   “折腾,就折腾。”黎容感叹一声。   反正他是绝对不会认输的。   突然一阵海风刮过,风里带着浓郁的腥咸,黎容虽然裹着浴巾,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往岑崤怀里缩了缩。   岑崤立刻搂紧他:“回去洗个热水澡。”   黎容每次做完就犯懒,他是一根手指都懒得动。   最后还是岑崤硬把他拖起来,披着浴巾回了房间。   两人身上都是沙子,狼狈不堪,一到房间,就不约而同的冲向浴室,冲掉身上的海腥味和沙粒,擦上香喷喷的沐浴露,岑崤情难自已,忍不住将黎容抵在了洗手台。   再次冲洗出来,黎容连小腿肌肉都有点发僵,他不等头发干,就快速钻进薄被,想要睡觉。   岑崤只好又把他拽起来吹头发,一边吹一边说:“明天我还是得回疗养院一趟。”   “嗯嗯嗯。”黎容困得只想睡觉,岑崤说什么他都会应。   然而第二天,两人却一起相拥着睡到了下午。   岑崤昨天请到中午的假还是逾期了,这次连岑擎都有些挂不住面子,开始发信息催他回去。   岑崤坐起来,揉了揉太阳穴,觉得自己确实有点沉迷美色的意思了。   而美色本人正捏着手机认真查外卖,给他自己查。   ‘美色’选了一份海鲜意面,一块煎鹅肝,一盘天妇罗,然后扭过头看岑崤:“你怎么不着急回去?”   岑崤瞥了瞥刚睡醒脸色红扑扑的黎容,又有点乐不思蜀的念头,他将黎容搂在怀里,动手动脚一番:“给我也点一份。”   黎容盯着他半晌,忍不住笑了,然后用腿踢了踢他:“行了,你快点回去吧,不然你们全家一起找你我可受不了。”   岑崤将手伸进被子里,攥住黎容的膝盖:“不走了,找个理由。”   岑崤说找个理由就真的找了个理由,他说自己的车坏了,暂时开不回去,可能要晚点。   岑擎看着这个理由忍不住当着萧父萧母的面翻了个白眼。   “怎么了,岑崤出什么事了?”萧沐然皱眉问。   岑擎冷哼一声:“恋爱上头都一个德行。”   萧沐然心里也挺别扭,她一方面跟自己父母较劲,帮岑崤拖延时间,一方面又特别想知道岑崤是去见哪家姑娘。   这姑娘也太不矜持了,就一直缠着岑崤不让回家?   黎容本人吃着海鲜意面,吸了吸鼻子,低低咳嗽了一声。   他可太冤枉了,是岑崤自己赖着不愿意走。   初一一过,新年的气氛就慢慢淡了。   黎容在海边安心休息了一个星期,也该打道回府了。   度假虽然很舒服,但总让他有些焦虑。   他明知道很多事情不能一蹴而就,可还是不愿意让自己闲着,他怕停下来就忘记了那股愤怒。   回到A市,黎容就开始泡图书馆。   虽然他掌握着领先这个时代五年的知识,但也不代表他不需要学习,起码学习能让他心静下来,冷静思考。   岑崤已经回九区工作了,虽然开年还没什么事,但韩江要求的,必须人人打卡。   纪小川就跟着黎容泡图书馆,黎容有时给她推荐专业书和期刊论文,有时候干脆指导她有关于GT201项目的内容。   他指导纪小川的时候,也是他自己复习的过程。   毕竟那么长的试错试验,厚厚的一沓报告,想要完全复刻回来,还需要大量的时间,其中很多精准的数据,还得重新再做一遍,毕竟他没带着移动硬盘重生回来。   纪小川再次感受到了黎容的深不可测。   想想最初相遇的时候,黎容还在给同级的同学补高中课程,那时候她还以为黎容只是应对考试特别有天赋,现在……现在她都不敢想,黎容到底比别人多学了多少东西。   随着选秀节目的播出,林溱的名气越来越来,那个只有十人的粉丝后援会也被新涌进来的粉丝填满了。   简复本人因为忙着调查韩瀛的事,没工夫实时上线看粉丝群都在做什么,直到有一天,他发现自己因为不干活被踢出群了。   简复:“……”   简复郁闷坏了,林溱这才突围小组赛,他就被卸磨杀驴了。   林溱心里好笑,见简复噘着嘴,耷拉着脑袋,忍不住用手推了推他的肩膀。   “嗳,我学会滑雪了,你想去滑吗?”   这是他绞尽脑汁想出来的安慰简复的方法。   正巧A市城郊就有一座很出名的滑雪场,现在也正是滑雪的好时候,再等等,雪就要开始融化了。   他记得简复今年还一次都没去过呢。   简复一跃而起,眼睛顿时亮了一个度,但很快又冷静了下来:“你现在……出门不方便吧。”   何止是现在,或许将来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没法跟林溱随便逛大街,高中时候俩人在步行街上拉拉扯扯,把林溱气的满脸通红的日子,好像一去不复返了。   但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遗憾,没人能永远停留在高中,大家都越变越好了。   可他就是心里梗着什么,说不清道不明,无论他怎么调解,都触及不到根源。   简复烦躁的抓了抓头发。   林溱盯着简复,喉结轻滚了一下,然后撇开眼神,故作随意道:“哪有那么夸张,我就是唱了两首歌比较受欢迎而已,而且滑雪裹得那么严实,谁能认出谁啊。”   可惜他虽然学会了给自己和简复找理由,但还是瞒不住内心的真实想法,所以这句话说出来,侧脸却忍不住发烫。   他心里,只是想哄简复开心罢了。   学了这么长时间的演戏,却连真实情绪都没办法隐藏,林溱也有点头疼。   好在简复大大咧咧,并没有发现他的不自在。   简复思索了片刻,终于跃跃欲试的搓了搓手掌:“那……去滑试试?你真会滑了吗?这次敢上中级道试试吗,真实雪道比滑雪馆里的复杂一点,有时候地面会有鼓包,人也不少,你现在能控制方向了吗,要是双板学会了,我教你单板怎么样?更爽,然后我们还可以上高级道……”   简复一旦开心了就开始在林溱耳边喋喋不休,恨不得在去滑雪之前先给林溱上节理论课。   林溱终于不耐烦的抬起手捂住了简复的嘴:“你再不去我就回去睡觉了。”   简复被温热的掌心堵住嘴,立刻噤了声,睁大了眼睛。   林溱的手掌很干燥,因为小时候练小提琴,指根那里会有些茧子,但这并不妨碍他手心很软,也很温暖。   简复不由得绷紧了肌肉,连唇都不敢随意动一下,他生怕自己忍不住一动,就像是亲上了林溱的掌心一样。   这不对,他们是一个小组的哥们儿啊!   他为自己龌龊的联想感到羞愧,然而还没羞愧几秒钟,林溱把手一撤开,羞愧就变成了遗憾。   特别特别遗憾,遗憾的他觉得自己要无理取闹了。   林溱手插着兜,往前走了两步,发现简复怔在原地没跟上,便疑惑的蹙眉:“你怎么了?”   简复狠狠吞咽了下口水,低着头遮掩住眼底的情绪:“没怎么没怎么,快走。”   他推搡着林溱出门。   林溱戴好口罩,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然后转身锁好宿舍门。   简复跑来他的宿舍已经成了家常便饭,幸好他宿舍里两个室友都是本地人,而且大一就接了戏,经常不回来,不然林溱还怕打扰他们。   跃澜滑雪场是A市数一数二的滑雪胜地,每天都有几十万人来玩,专业的非专业的,人挤着人。   也就黄昏时候大部队撤了,还舒服一些。   林溱和简复到的时候太阳已经有下坠的趋势了,不少带着孩子的家长和年轻的大学生陆陆续续往外走,林溱低着头,尽量不引人注意。   也幸好大家都穿的多,谁也不会过多注意别人,最多就是前台在登记身份证的时候,看到林溱的名字愣了愣。   但好在他专业性很强,没有贸然点破林溱的名字,还是不动声色的给林溱办理了手续。   只是在小票上签字的时候,前台忍不住拿出个笔记本,希望林溱给他签个名字。   林溱是个不太会拒绝别人的人,而且脾气很好,他犹豫了一秒,快速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简复已经兴致勃勃的扯着他去换鞋了:“你什么时候学会的,上次不是还一直摔跤吗?”   林溱当然不太会,他来主要是让简复开心的。   “谁一直摔跤,还不是你总干扰我。”   简复举手告饶:“好好好,都是我的错。”   林溱小声嘀咕:“本来就是你的错。”   俩人换好了鞋,拎着滑雪板往外面走,林溱觉得口罩憋得慌,忍不住往下扯了扯,嗅了一口清冽的空气:“对了,班长最近都在做什么?”   简复踩着松软的雪地:“没做什么,泡图书馆呢,说要整理点东西,纪小川跟着他废寝忘食学习呢,慧姨还没从老家回来,我哥在九区喝茶打卡。”   “你呢?”林溱瞥了简复一眼。   简复蹲身捞起一团雪,随便洒了洒:“查韩瀛。”   而且有些眉目了,虽然韩江当初把信息删除的干净利落,但互联网那么大,总有漏网之鱼。更何况韩瀛虽然只在A大上了不到半年的学,但也还是有同学的,哪怕十多年过去了,那些同学都几乎快忘了韩瀛这个人,但刚入学还新鲜的时候,也会留下些合影。   这些不是他一个人查到的,简昌沥虽然嘴里说着不管不管,息事宁人,但还是忍不住找人偷偷帮他。   简昌沥心里也知道,上了这条船,如果不孤注一掷同心协力,就达不到最好的效果。   其实简昌沥到底也当了这么多年的一区会长了,真不是简复和岑崤就能控制得了的,如果他咬死不掺和,不给简复任何权限,简复也只能干瞪眼没办法。   简昌沥也没想到自己在这件事上松口那么快。   和岑擎一样,岑擎松口的也很快,在旁人看来,他们好像是被自己儿子逼得屈服了。   但他心里清楚,是未泯的良心和尚存的正义感在作祟。   他相信黎清立是冤枉的,黎清立夫妇不该被这么对待,如果他们尚且有能力的人都选择冷眼旁观,那蓝枢联合商会乃至红娑研究院,还有什么值得活人付出的。   林溱立刻问:“韩瀛有眉目了吗?”   简复思索了一下:“有点,但还不够,等我整理一下再给他们看。”   林溱听简复这么说,暂时放下了心。   他是个挺爱操心的人,也知道他们要做的这件事有多难,大概是天生敏感,长时间没消息他就难免心慌。   既然简复这里有推进,班长也有目标,那他就踏实了。   林溱抬眼看了看面前的三条雪道。   初级道人最多,大多都是不怎么会滑的,中级道人也不少,有些滑的还挺好,高级道的人就寥寥无几了,毕竟那雪道真的很高很长,还有弯度,不会滑的人上去,很容易出危险。   林溱为了保险,果断上了初级道,简复也只好跟了过去。   林溱还赶他:“你去玩你的,不用管我,我在这里练一练。”   简复却不舍得走:“看你滑的怎么样。”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看林溱滑雪的兴趣已经大于了这件运动本身带给他的乐趣。   林溱当然滑的摇摇晃晃,但幸好这次没摔。   他顺利滑到了下面,虽然姿势完全不正确,但也算是有进步了。   简复跟在他后面滑了下去:“你这也叫学会了?看看隔壁的小孩都比你滑的好。”   林溱没好气道:“那你跟着隔壁小孩,别跟着我。”   简复立刻道:“我不,我就跟着你。”   这话一出,两个人都愣住了。   简复愣是愣在自己居然说了真心话,林溱是觉得,这话怎么听怎么像他们排练演戏时候肉麻的情话。   对视几秒,两人不约而同尴尬的扭开了头,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化解这份尴尬。   尴尬,以及心虚。   林溱也不知道自己脑子是不是坏掉了,为了盖过这次尴尬,他居然脱口而出:“来都来了,我去中级道试试。”   简复晕晕乎乎。   他知道以林溱现在的水平上中级道可能会摔,但是他被自己刚才的话给砸懵了,还没恢复过来,居然跟在林溱屁股后面去了中级道。   上了传送带他还在想,自己刚刚怎么会那么说呢?   虽然是实话吧,但林溱听了会怎么想?   不会觉得他烦吧,林溱以前就不乐意他指导滑雪。   他那话听起来是不是有点像狡辩?   他怎么能说隔壁小孩比林溱滑的好呢,隔壁小孩跟他有个屁的关系,他怎么就没夸林溱都没摔倒呢?   简复一边眩晕一边懊恼。   林溱站在中级道上往下看,也挺眩晕的。   他就不该一时逞能说要来中级道,没想到从上面看下去居然这么陡,连带着他的膝盖都开始发抖。   可惜他话都放出去了,人也上来了,硬着头皮也得下。   林溱做了一会儿心理建设,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的往前探了探。   简复站在他旁边:“没事的,你可以自己控制速度,慢一点下去不会摔,我在旁边跟着你。”   然而理论是美好的,现实是骨感的。   林溱发现这个坡度他根本无法控制速度,虽然简复一直在他耳边喊慢点慢点,但雪板还是以一个失控的速度冲了下去。   林溱自己也左摇右晃,根本连控制方向都忘了。   林溱前面站着个小孩,穿的是单板,正在半山腰练习,林溱特别想避开孩子,可是现在他有心无力,只能大喊:“让一下让一下!”   小孩听到喊声回头,可再想躲就来不及了。   林溱一闭眼,觉得自己肯定要撞到孩子了。   简复手疾眼快,将林溱往自己这边一扯,两人很快失去平衡,侧摔过去。   简复很专业,一摔到雪地上,很快就止住了下冲的趋势,然而林溱也不得不摔在了简复身上。   虽然两人都穿着厚厚的滑雪服,摔了也不疼,但一个大活人压下来的触感还是很真实的。   同样,身下躺着一个活人的感觉也很真实。   林溱下巴抵在简复的胸口,双手抓着简复的胳膊,双腿更是跟简复的叠在了一起。   他觉得心里某种感情快要呼之欲出。   简复眨了眨眼,狠狠的咽了几口唾沫,心跳如鼓擂,浑身血液运转仿佛都快了几倍。   他也不是第一次跟林溱贴的这么近了,高中那时候就有一次,但这种微妙的感觉,怎么还越来越强烈了?   幸好他们不是面对面摔在一起,不然……他大概就要沸腾了。   林溱最先反应过来,狼狈的撑着雪地,想要爬起来。   简复也慌慌张张的坐起身,胡乱怕打着身上的雪沫。   两人都慌得无以复加,谁也不知道这次该怎么打破尴尬。   不过幸好,有人给他们解了围。   简复刚站起身打算拉林溱起来,他的手机就在兜里震了起来。   简复还没松开林溱的胳膊,单手捞出手机,用冻得发红的指头碰了碰屏幕,只看了一眼,他的表情立刻严肃了起来。   林溱敏感的问道:“怎么了?”   简复将手机屏幕冲着他,勾着唇笑了笑:“韩瀛没离婚,他果然是玩弄姜筝感情的。” 第133章   还是A大的那间茶室里,合上门,水汽弥漫,茶香四溢,与窗外的冰天雪地相比,室内温暖又安静。   耿安亲手给姜筝倒了一杯茶,轻轻递到姜筝面前。   姜筝今年已经三十多岁了,但不得不说,她是个气质样貌都十分亮眼的女性,看起来和二十多岁的人也差不多。   她身材保持的很好,穿着条裙子,腰间系着白色的腰带,勾勒出纤细的腰肢。   她伸出手,轻轻捏住茶杯,举起来,低头轻抿了一口,茶水很烫,烫的她微微缩了一下,她也就顺势将茶杯放下了。   姜筝揉了揉手背,朝耿安和陌生的黎容笑了笑。   她保养的很好,妆容也很精致,但手背的皮肤仍然暴露了她的年纪。   她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天真活泼的大学生了。   耿安和黎容对视一眼,然后笑着跟姜筝介绍:“这是我的朋友,他正巧有亲戚在国外做侦探,帮忙查到的。”   黎容朝姜筝点了点头,姜筝再次勉强一笑。   她笑的弧度都不大,似乎是怕笑的太过,暴露眼角的细纹,所以每次笑意都不触及眼底。   当然,也有可能是她根本就不想笑。   这次姜筝本想单独和耿安见面的,但耿安说帮忙找到证据的那个人也要来,姜筝想了想,还是听第一手资料更加精准,便同意黎容一起来了。   她以为九区的工作人员都是面容冷峻五大三粗的,没想到还有黎容这样的。   姜筝看黎容的第一眼,甚至恍惚了一下。   她已经很久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了。   她从小到大也是被人夸奖过来的,漂亮几乎是她的专属名词,她身边的所有人都会被她比下去,她永远能获得最大的关注。   但看着面前这个男生,姜筝甚至有些嫉妒,因为这个人不仅好看,还年轻。   看模样也就是大学的年纪,但耿安应该不会有大学生朋友,所以他肯定要比大学生要大。   真好啊,这样的样貌,给了一个男生,实在是有点浪费了。   “耿哥让我帮忙查一下这个事,毕竟涉及到他工作单位的领导,他不好……你懂的,但你们是老同学,他确实担心你,正好我这里有渠道,就帮忙查了一下。”黎容客气的打开话题。   姜筝深吸一口气,手指攥了攥,虽然她表情很冷静,但手上的小动作暴露了她的紧张。   “你找的这些资料,确定真实吗?”   其实看了那些证据确凿的照片和录像,她心里已经有谱了,只是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仍然蛊惑着她,让她渴望听到另一个答案。   自从被未婚夫嫌弃后,姜筝也陷入了自我怀疑当中。   怀疑自己是不是老了没有魅力了,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人生会如此坎坷。   她就是这时候跟韩瀛重新联系上的,本来他们的人生已经很多年没有交集了,但初恋情人再次出现,温暖了姜筝冰凉的心。   她越来越沉溺在韩瀛带给她的激情里,仿佛回到了当年,回到那个偌大的校园,回到了她最骄傲最盛放的年纪。   回忆戴上了滤镜,让她回看曾经的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   韩瀛说要回国一趟,姜筝便开始蠢蠢欲动。   但毕竟走入社会这么多年了,姜筝虽然意乱情迷,还是保持着起码的理智。   韩瀛离开这么久,他现在到底怎么样,姜筝完全不了解。   她也看过很多物是人非,被信任的人欺骗的社会新闻,为了保护自己,姜筝才没忍住主动问了耿安。   耿安是九区的工作人员,是唯一一个有可能了解韩瀛情况的人,姜筝虽然不愿意暴露自己的隐私,但思前想后,还是大着胆子相信了耿安一次。   没想到耿安很热情,对她也很耐心,虽然明确说不敢调查自己的领导,但也愿意找人帮帮忙。   一个月过去了,这就是结果。   韩瀛没离婚,他与一个外国人结婚顺利拿到了绿卡,还生了两个混血儿。   他们住在一栋小别墅里,生活的相当不错,在外人看起来,就是家庭幸福,收入不菲。   不过女方算是韩瀛的上司,韩瀛依仗对方多一点。   以姜筝当年对韩瀛的了解,韩瀛是个十分骄傲的人,有时候甚至有些狂妄。   这样的人肯定不甘心被自己妻子管束着,忍一时还可以,时间久了,再多的感情都会被消磨。   韩瀛知道自己的父亲很厉害,他没出国之前,别人也都说他父亲很厉害,他也的确仗着韩江的地位做了很多为所欲为的事。   可出了国,谁知道蓝枢九区是什么,谁又知道韩江是谁。   他必须靠自己,没人会再让着他,哄着他。   他觉得国内才是自己的天堂,所以这次才一定要回来,还联系上了姜筝。   黎容郑重道:“查出来的资料都在这里了,根据资料显示,他们确实是住在一起的,也确实是夫妻,他们还有一个家庭账户,负责生活开销和孩子的学费,他两个孩子已经在私立贵族学校就读了,平时很少回家,家里大多数时间就他们夫妻。”   姜筝的嘴唇抖了抖,黎容的每一句话都像是扎在了她的心上,让她清楚的明白,所有的幻想终将破灭。   她这个年纪了,哪还有纯洁无瑕的爱情,她能遇到的,只有欺骗,隐瞒和利用。   姜筝很想用力扇韩瀛几巴掌,可在黎容和耿安面前,她还得保持体面。   “知道了,谢谢。”   这句谢谢说的很生硬,实在是她此刻对韩瀛的怨恨和愤怒已经达到了顶点。   爱与恨只是一瞬间的事,极致的爱路过了某个时间点,就会变成彻骨的恨与厌恶,仿佛曾经的美好全部都不存在,再回想起来,那些带着滤镜的回忆也涂上了一层沙。   黎容瞥到了姜筝表情的细微变化,他垂下眼睛,认真的喝了一口茶,但却在桌子底下,轻轻碰了碰耿安的膝盖。   耿安立刻叹息了一声:“老同学,不是我说你,当年我就觉得那个韩瀛不靠谱,你说说那时候咱班多少人追你,你都看不上,谁想到马上要毕业了,被个大一的毛头小子哄住了。”   他这话说得很有技巧,先是肯定了姜筝当年的魅力,然后再把一切推到韩瀛不靠谱上,完全是站在姜筝的立场上说话。   姜筝本就心里难受需要倾诉,因为有黎容在,她一直克制着,原本想克制到结束,谁料耿安一句话就让她忍不住红了眼圈。   是啊,她当初有多少人追呢,她当初的同学也有很多成了各行业里的成功人士。   那些她当年不太看得起或者没注意过的追求者,如今也已经过的比她好了。   姜筝很需要倾诉这些情绪。   “是我当年傻,听信了他的花言巧语。”姜筝苦笑一声,扭过身,偷偷擦了擦眼泪。   其实何止是她当年傻,她现在仍旧受了韩瀛的蛊惑。   不过现在她知道自己和韩瀛已经没有未来了,也就不再顾忌什么了。   黎容低着头,尽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就连呼吸声都很轻。   耿安又给姜筝填了些茶水,亲切道:“其实……如果你们毕业能结婚就好了,我们当时都觉得女神要被娶走了,谁想到他居然出国了。”   他们并没有觉得姜筝会被娶走,甚至还有不少人在等着姜筝分手。   谁会相信一个大一学生的求爱誓言,那不是傻吗,未来的变数太多了,人其实能选择的事情很少。   姜筝摇了摇头,轻嗤了一声。   她也就大学那时候天真,会跟室友们炫耀一下韩瀛,后来成熟了,再也没提过当年的事。   但现在话说到这里了,姜筝也知道这事不该提,但她控制不住自己的倾诉欲。   更何况耿安冒着被领导发现的风险帮助她,她很感激,所以也就放下了戒备。   “当年,当年他不得不出国,只不过他对我说,出国是暂时的,等我申请国外的研究生,我们继续在一起。可是……”   姜筝话音一顿。   黎容眼睑颤了颤,手指轻轻抚摸着兜里的录音笔。   他知道,姜筝终于要说到关键的地方了。   耿安咽了咽唾沫,也不由得紧张起来。   虽然当初他们对姜筝和韩瀛的分手有各种猜测,但现在才是当事人亲口讲述的实情。   耿安循循善诱:“对啊,你还可以申请留学,我记得你的外语成绩很好,当初怎么没有申请呢?”   姜筝从包里拿出一张面巾纸,擦了擦眼角的水光,声音中带着些许哽咽:“因为他们不许我出去,也不许我再和韩瀛联系,还盯着我删除了我们之前的聊天和电话记录,不然就不给我毕业证书,我甚至不知道韩瀛在国外的地址和联系方式,他也没再主动找过我。”   耿安心头一惊。   他们当时正在毕业季,每个人都为毕业论文焦头烂额,这也是这件八卦没有大肆传开的原因。   但他没想到,姜筝当年居然受到了这样的胁迫,A大一向宣传公平与尊重,很多媒体也拿A大与其他高校比较,说A大的培养方式如何科学如何先进云云,所以就连他们这些学生也相信,自己的确是去了最好的学校,受到了最好的教育,在这所学校里,他们感受到了尊严和自由,这是他们的骄傲。   却原来,只不过因为灾难没有降临到他们头上。   耿安因为震惊,就连嗓音也变得有些沙哑:“他们,是谁?”   姜筝抬起眼,眼底再次蓄起莹莹泪光,她哭起来依旧是那么美,那么惹人怜惜。   “韩江,张昭和。” 第134章   “张昭和?”耿安倒吸一口冷气,不由得有些呆愣。   在他的印象里,张昭和是不配做一个老师,因为他看起来呆板,懦弱,像个软包子,几乎所有男生都或多或少‘欺负’过张昭和。   一开始大家还很拘谨,后来见张昭和不管,也没能力管,那些逃课的就更加肆无忌惮了,找的理由也越发可笑。   临近考试的时候,甚至还有人趁张昭和不注意,抢走张昭和手里的教材,企图从里面看出考试的范围来。   那教材几经蹂躏,封皮被撕开了一个小口子,里面的书页也被揉的皱皱巴巴。   即便这样张昭和都没生气,只是无奈的念叨着:“快把书还给我吧,里面没有跟考试相关的东西。”   这一幕清晰的留在了耿安的印象里,当时他就站在抢书的学生身边,那时候,他并不怜悯张昭和,反而痛恨这个老师的无能。   把班级带成这个样子,是对自己和学生的双重不负责任。   所以他厌恶生化,最后选择了其他行业,大概也有张昭和的影响。   他根本想象不出,张昭和威胁人的样子,威胁的还是全班的女神,当时风光无限的姜筝。   姜筝重重的点了点头,拇指的指甲用力刮着食指,在食指侧面刮出一片红痕。   “想不到吧,我也没有想到。”   耿安立刻瞥了黎容一眼,因为黎容现在就在张昭和的班级就读。   结果他发现黎容很平静,丝毫没有他的惊讶,就好像早就知道张昭和如此深藏不露。   黎容其实心里并不平静。   但不是张昭和的另一面令人惊讶,而是他终于找到了张昭和和韩江的联系。   一个是高高在上的鬼眼组组长,一个是名不见经传的普通讲师,按理说怎么都不该勾结在一起。   如果是涉及到了韩瀛与姜筝就说得通了,张昭和是姜筝的班主任,他必然掌握着全部的信息。   只不过,不知道这两人是狼狈为奸还是韩江威胁了张昭和。   黎容安静了好久,终于开口:“他那么威胁你,你就没想过上报给学校吗?”   他这句话问的很温和,却能激起姜筝内心埋藏已久的愤懑和不甘,所以姜筝也没计较黎容是个外人。   在她眼中,自己变成了倾诉者,而黎容和耿安变成了倾听者。   时至今日,能愿意听她说这些陈芝麻烂谷子事情的人不多了。   姜筝有些口干舌燥,自己拿起茶壶倒了一杯茶,茶水已经不太凉了,她一口饮尽,稳了稳情绪:“我想过,可我不敢,因为还有韩江,韩江也对我说了类似的话,韩江来了A大,校长都是要亲自迎接的,学校又怎么可能帮我,况且我根本没有证据。”   姜筝低下头,她曾经如此骄傲,怎么会甘心被人威胁,可实在是想不到好办法,她连联系媒体曝光都想过了,是媒体的人告诉她,她连录音都没有,拿不出证据,这样曝光出来,媒体是会被告的。   耿安有些心疼姜筝。   说到底,姜筝只是谈了段恋爱而已,谁也不知道会发展成这样。   当初那么优秀的女神,如果人生轨迹没有被韩瀛改变,或许会过的很幸福吧。   耿安:“可我还是不懂,你和韩瀛好好谈着恋爱,哪怕你要毕业了,或者韩江不想让你们在一起,直接分手好了,他为什么要出国?说实话,我……我朋友在调查的过程中,发现韩瀛当年在A大上学的一切痕迹都被清除了。”   姜筝听闻苦笑一声:“是吗?全部清除了,还真是肆无忌惮啊。”   清除的不光是韩瀛在A大的痕迹,还有韩瀛跟她在一起的痕迹,他们就是这么见不得光,面对她这样无法反抗的蝼蚁,韩江可以为所欲为。   耿安想听的不是这个,但他又不敢逼迫姜筝。   他知道当初一定发生了影响非常不好的事,才导致韩江不惜动用手里的一切权力封锁清除消息。   耿安又想起了他们调查梅江药业的种种,何大勇也请了专业的公关团队,删除网络上所有关于原合升的负面新闻。   耿安觉得很恶心,韩江面对梅江药业表现的如此嫉恶如仇,可他做的还不是一样。   黎容按铃叫来茶室的老板,点了一份抹茶小蛋糕。   很快,精致的小蛋糕端了上来,黎容轻轻推到了姜筝面前。   “别自责,你并不懦弱,也不无能,你很聪明,知道如何保全自己,那是你当初能做的最好的选择,哪怕经历了这样的伤害,你依然能努力工作,热爱生活,你已经做的很棒了。”   黎容的声音很温柔,很细腻,配上那双漂亮真挚的眼睛,以及飘着丝丝甜意的小蛋糕,这话就像柔软的毛毯,轻轻盖在了姜筝身上。   姜筝猝不及防落下两滴眼泪,这次她没有尴尬的扭回头遮挡,而是放任自己在黎容面前露出脆弱的一面。   她不知道会有人这么看待她,不知道还有人认为她很好。   她经历过很长一段时间的自我厌弃,她真的很需要一次夸奖,黎容的话对她来说如此重要。   黎容看着她,仿佛能穿透时光,看见当初在强权之下被压迫的少女。   她大概也这样无助的哭过,她想过爬起来,为自己争取权利,却经历了一次次的求助无门,她抗争过,但她失败了。   任何努力都不代表会迎来满意的结局,但只要人还活着,斗争就不会结束。   黎容扯了张纸巾,递给姜筝,缓缓道:“夫欲善其事,必先知其当然,至不惧,而徐徐图之。你还有机会。”   姜筝猛然抬起眼,怔忪的望着黎容,甚至忘记接黎容手里的纸巾。   她此刻才恍惚发现,她看似是向耿安求助,但面前这个漂亮的男生才是掌控一切的人。   他甚至……能掌控她的心理。   姜筝理智上知道自己应该安于现状,过好原本的生活,不再纠缠进十多年前的旧事,可黎容的几句话,说的她心潮澎湃,仿佛一滩死寂的人生照入了亮光。   人活着,需得有一个目标,能有为之努力的目标,才能感受到自己是真正的活着。   她一直想让当年威胁过她的人付出代价,可那些人太强大了,她无论如何都扳不倒。   而且她也清楚,在毕业之后的两年间,韩江还派人盯着她,后来也是看她太老实,时间也过了那么久,才彻底放松了警惕。   她凭什么经历这些呢,更何况当年……当年也不全是她的错。   耿安眼前一亮,身子向前倾了倾,语气甚至有些急切:“如果你相信我,可以告诉我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放心,我们九区是上治下,下克上的规矩,哪怕是我一个普通员工,也是有可能扳倒韩江的。”   姜筝深深看了耿安一眼,没有说话。   她用纸巾擦干了自己的眼泪,然后用勺子挖了一口抹茶蛋糕。   蛋糕是夹层的,里面还有红豆酱,蛋糕胚格外松软,大概混进了芝士,奶油也不过分甜腻,反而有些淡淡的咸。   入口后,三种口味交织在一起,倒是很好吃。   姜筝轻轻翘起唇角,将勺子放在了蛋糕碟上。   来茶室之前,耿安曾经问过黎容,要怎么委婉的告诉姜筝,他们有能力对抗韩江。   黎容沉默了一会儿,告诉他,要充满欲望的说。   一个经历了欺骗和压迫的人,会变得格外谨慎,很难彻底相信别人。   在她眼中,已经没有纯粹的好人了,唯有利益,才能让人短暂的走入同一阵营。   耿安的利益,就是扳倒韩江,取代韩江。   这样巨大的诱惑,才能让姜筝相信,耿安在她的事情上,会孤注一掷,不遗余力,她才能完全信任的把自己的秘密说出来。   所以耿安在诱导姜筝说当年的事情时,如此急切,眼神中充满了渴望。   姜筝接收到了,眼底闪过一丝嘲弄,嘲弄过后,却安下了心。   那一口蛋糕的甜意似乎也治愈了她片刻的脆弱,姜筝挺直后背,眼神从耿安脸上移开,望向了挂着水珠的玻璃窗。   窗外不知何时阴沉了下来,云朵遮住了本就不灼热的阳光,在冻得苍白的大地上,留下浅浅的阴影。   “一开始,只是一件难以启齿的小事。”   她缓缓说着,整个人也陷入了冰冷的回忆中。   她的语气很无奈,也很冷静,剥离所有回望过去,一切都是那么的荒诞可笑,但事情就是发生了,而且一发不可收拾,改变了所有人的轨迹。   “到后来,我们冤枉了一个人。”   黎容的睫毛轻抖了一下,他不动声色的用刚刚姜筝没接的纸巾擦拭着桌子边。   他心里已经有了某种猜测,而且他直觉,他的猜测是准确的。   那些混乱一团盘根错节的线条,正在他脑海中一点点的形成闭环。   姜筝在谈到这件事的时候,心中是有愧疚的。   一个饱受压迫的人,谈起另一个因此受伤的人,语气中都带着悲哀。   “为了掩盖一个错误,只能犯下更大的错误。想让被冤枉的人背好不属于她的罪名,他们蛮横的删除监控,武断的判定,压住所有反对的声音,不给任何抗辩的机会,扫平人群中喧嚣的声浪。那时我是个惶恐的参与者,获益者,我不敢说话,到后来,我也成了需要被扫平的声浪,没有人为我说话。”   “十多年过去了,我好像还记得她的名字,她是个实验室管理员,有次实验课,我突然…腹痛难耐,是她借给我一张卫生巾。她叫,徐唐慧。” 第135章   剖开的真相仿佛决堤的洪流,顷刻间冲毁了所有粉饰的美好,将一切埋入浊水毁于一旦。   说出这句话后,姜筝唇色发白的揉了揉脸,掖在鬓角之后的发丝沿着她的指缝垂下来,让她整个人显得狼狈了许多。   耿安并不知道徐唐慧是谁,事情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他看见姜筝懊悔的模样,又听姜筝口中的形容,徐唐慧应该是个挺好的人,他只觉得唏嘘。   “这也不全是你的错,毕竟你人微言轻,哪怕当初你敢说出真相,韩江和张昭和也不会让你说的,更何况你那时候还是个大学生,没经历过这种事,没有勇气也是正常的。”   黎容很清楚耿安说的不无道理。   不是每个人都有勇气说出真相的,哪怕被冤枉的是曾经帮助过你的人。   故事里往往把人的品格形容的很美好,然而正因为这样的事寥寥无几,才会被写进故事歌颂。   只是他亲眼看见过慧姨这十多年的苦痛坚持,情感上无法接受这样的情有可原。   所以黎容面无表情,没有说话。   耿安偷偷看了黎容一眼,觉得黎容沉稳的似乎对这一切早有预料。   但这按理来说不可能。   他只知道韩江针对岑崤,从一开始就想推杜溟立上位,所以岑崤不得不反击,努力找韩江的把柄,必要的时候,要将韩江从鬼眼组组长的位置上推下去。   而他从分到岑崤小组的那刻起,就别无选择,他想在九区混的更好,就要全力帮助岑崤。   可看黎容的模样,似乎里面还有他不知道的事。   但耿安非常聪明,不该他知道的他绝不多打听。   姜筝得到了些安慰,抿了抿发白的唇,将手放下来,深吸了一口气。   “你们需要什么?”   她已经认定,耿安是想扳倒韩江上位,才主动帮她的,所以她也不打算装傻,韩江韩瀛父子把她害的很惨,一个毁她的前途,一个一而再再而三的欺骗她的感情。   她为了报复,可以配合任何事。   黎容还是没有说话,仿佛根本没有听到姜筝的声音。   耿安见过黎容这副表情,曾经在梅江总部,他看着何大勇的时候,也曾经露出过这幅表情。   前一秒还谈笑风生,下一秒就正言厉色。   在耿安心里,黎容和岑崤不同,黎容仿佛有能影响人心情的能力。   他面带微笑如沐春风的时候,会让人觉得安心,他一旦冷下了脸,周遭的气氛也会瞬间冷下来,让人既忐忑又焦虑,仿佛他就是一切情绪的焦点,也是稳定军心的支点。   耿安相信,所有和黎容共事过的人应该都有他这样的感受。   这甚至不能算是领导力,耿安也形容不好,大概就是黎容仿佛一片磁场,任何靠近他的人都会被影响,这种影响是潜移默化的,是无从防范的。   果然,见黎容不声不响,姜筝的神情似乎也变得有些焦躁。   “虽然时间过去那么久了,但我总是能梦到当年的事,任何细节我都记得。”   她甚至不由自主的开始说更多话,仿佛想在黎容面前努力证明自己的价值,证明她确实是扳倒韩江的关键。   黎容终于歪了下头,张开了唇,淡淡道:“那你详细说一下,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虽然他已经差不多都猜到了,但姜筝的口述还是很重要。   听到他问起当年的细节,姜筝甚至松了一口气。   “是韩瀛,我不知道韩瀛谈过多少次恋爱,但他非常,非常会哄女孩子,花样特别多。我原本是个内敛的人,也没见过什么世面,跟着他的那段时间,的确见识到了这个世界的‘精彩’,我非常沉迷,完全落入了他的圈套。那天韩瀛说,想在实验室跟我约会,不知道你们能不能懂,对于一向保守克制的人来说,离经叛道就好像久违的精神鸦片,只要沾上一次,就彻底离不开了。”   耿安摸了摸鼻子:“我好像记得,当年你室友说,你谈了恋爱变了很多,看来韩瀛对你的影响的确很大。”   姜筝勉强笑了笑:“那时候我们都在做毕设,我做的项目正好需要天天去实验室看培养基,所以深夜带人进去也很容易。我最初以为韩瀛是对实验室很感兴趣,或者想了解我的工作,就同意了,但没想到他的意思是……”   哪怕已经过了这么多年,姜筝还是觉得难以启齿,但她相信黎容和耿安应该能明白,两个年轻男女,深夜在寂静的实验室里,她一进去就换上了实验服,虽然只是普普通通的白大褂,但对韩瀛来说,还是有种禁忌的刺激。   耿安尴尬的移开了眼神,甚至佯装平静,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他是没办法理解这种情趣的,而且实验室必然是有监控的,虽然当年的监控设备普遍比较模糊,但……正常人都会觉得羞耻而不是刺激吧?   黎容依旧很平静,说出来的话却很刺耳:“他根本就不珍惜你。”   因为不珍惜,所以可以为了自己的欲望,置姜筝的名声与安全于不顾;因为不珍惜,所以可以带着姜筝体验从没体会过的刺激,强行撬开她安全且纯粹的世界,将她拖入深渊;因为不珍惜,所以事发后一走了之,留姜筝一个人面对来自各方的胁迫和压力。   人不是到了某个年纪才突然学会负责的,有的人永远也学不会。   姜筝咬了咬牙,眼底涌起一丝迟来的愤怒。   其实她恨韩瀛恨的很简单,现在的恨意大多来自于韩瀛还没离婚,一边和外国老婆相亲相爱,一边把她这个曾经的真爱当作可有可无的玩物。   如果韩瀛已经离婚了,是真的想和她再续前缘,或许她可能迷迷糊糊的,再次跟韩瀛搅合在一起。   正因为韩瀛对不起她的情谊,再联想起当初她受到的欺负,姜筝才愿意帮着耿安扳倒韩江,报复韩瀛。   如今黎容这一句话,仿佛拨开了说不清道不明的糊涂账,一刀扎在了她的心上。   不珍惜。   这三个字对她的触动很大,她曾经为了逃避现实给韩瀛找了很多理由,比如韩瀛还小,比她还小三岁,理应她承受的更多一点,比如韩瀛也是真的爱她,但是迫于韩江的压力无可奈何,比如韩瀛不是不想联系她,只是韩江那么可怕,对自己儿子也毫不留情。   可惜现实是如此刺骨,她只是当局者迷,当年韩瀛对她做的种种,哪一件是真的为她好的?   他的确不珍惜她,或许没发生这件事,等她毕业了,韩瀛就找下一个学姐体验刺激了。   姜筝挖了一大勺蛋糕,塞在嘴里,用力咀嚼,吞咽了下去,仿佛要将卡在嗓子眼的恶心和愤怒一同咽下去。   小蛋糕已经放的有些化了,蛋糕胚沾了水汽,不那么好吃了。   姜筝舔了舔唇上沾的奶油,磕磕绊绊道:“我们当时……很激烈,韩瀛不小心撞到了一个新进口的实验仪器。当时整个A大只有五台,每台都要几百万,当时我吓傻了,如果要我赔,我是一定赔不起的,而且这件事传出去,我不知道别人会怎么看我,我是没脸活下去了。其实韩瀛当时也傻了,他没想到那仪器就随便放在桌面上,连固定都没固定,不过他一向张狂,目中无人,所以当时他夸下海口,说有他爸在一定没事。其实我觉得他是在虚张声势,这件事如果传出去,对韩江的影响肯定也特别不好,不仅是钱的问题,韩江那样的地位,最怕自己名誉受损。”   损坏赔偿,是A大一贯的规矩,曾经有学生玩球,不小心砸了教室的玻璃,也是通报之后赔偿了结,也有学生在走廊里打闹,踢破了暖气管道,造成几个楼层水漫金山,后来也是家长赔了钱。   但这是小钱,一台实验仪器,却不是普通家庭轻易赔得起的,更何况造成损坏的原因如此不堪。   姜筝继续道:“虽然这件事很难堪,但到这时候,还是有补救机会的,韩瀛是有钱人,我……我毕业之后,也能找份得体的工作,总有一天还得清的,可是很快这个挽回机会就没有了,因为当时仪器摔下去的动静很大,被值班的实验室管理员徐唐慧听到了。”   说着,姜筝低下了头。   她想,一切都是那么凑巧,实验室按理来说不该带无关人员来,她为了将韩瀛带进来,刻意避开了管理员,韩瀛为了刺激,关了实验室的灯,所以没注意推倒了实验设备,实验室地面是大理石的,砸碰的声音很大,所以吵醒了本在浅眠的徐唐慧。   姜筝:“我完全不知所措,站在实验室里一动不敢动,黑暗给了我可以隐藏自己的错觉,但窗外透进的灯光又让我无处遁形,直到我们听到了管理员的脚步声,走廊里有回音,在安静的实验室里听得清清楚楚。因为我们关着灯,管理员也不知道到底是哪间实验室发出的声音,所以她只好一间间的开灯检查。她早晚会检查到我们这个实验室的,是韩瀛说,等她进去一个实验室,我们就趁机跑出去,我只能听他的。”   如果徐唐慧没有听见,没有过来,没有看见韩瀛的脸,那接下来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或许韩江会选择偷偷赔偿,压下这件事,而不是甩锅到另一个人头上。   姜筝目光无神的望着木质桌面上的花纹,那花纹是树轮状的,仿佛一道道闭合的囚牢,让人无处逃脱。   “我们听到她进了旁边那个实验室,她进去十秒后,韩瀛拉开门我们就往外跑,只是我们没商量好逃跑的方向,所以出了门,我们就向完全相反的方向跑了,当时也没有时间拉住对方,我跑的方向是里侧的楼梯,韩瀛跑的方向是楼门口,我比较幸运,楼梯很近,我飞快的上了楼,韩瀛……韩瀛和徐唐慧撞了个正着,我听见徐唐慧喊了一声‘你是谁’,可韩瀛没理她,应该是直接跑出去了。我不敢说话,也不敢出去,在实验室楼梯上呆了一夜。”   那一夜,她发着抖,不敢动弹分毫。   她给韩瀛发消息,但是韩瀛没回,她从来没有那么无助过,也从来没有那么后悔过。   桌面上的茶壶已经彻底没有了温度,但也没人叫老板添热水,黎容的杯底还留着几点细碎的茶沫,他抬手一扬,将杯底的茶水连同茶沫一起倒掉了。   姜筝顿了顿,看了一眼黎容的脸色,见他神情没有任何变化,才继续道:“后来你们也应该能猜到,韩瀛被人发现了,我以为我们完了,我们会上通报批评,会被找家长,以后全校人都会戴着有色眼镜看我们,那时候我居然庆幸,我马上要毕业了。可第二天,一切都不一样了。”   耿安叹息一声:“你们把一切都推到了徐唐慧身上。”   姜筝口中有些发干,听到耿安这句话,她仍然能感受到当时的羞愧与耻辱。   “是张昭和先找到的我,他说已经知道我的事情了,我当时很无助,很害怕,我求张昭和不要告诉我父母,我恨不得给他跪下,但他却跟我说,这件事涉及到韩瀛,影响非常恶劣,所以韩江会亲自处理,我需要做的只是配合,只要我配合就不会有事,还不会赔钱。我当时顾不了那么多,听到自己可以逃避责任,当然满口答应,那时候我还庆幸韩瀛有背景,庆幸韩瀛可以为我遮风挡雨。”   黎容听到这里,却忍不住蹙了蹙眉。   按照姜筝的说法,张昭和第二天就找到她,说韩江准备亲自处理这件事,让她配合。   张昭和虽然是姜筝的班主任,但以他的身份地位,韩江恐怕根本不会放在眼里。   就算一贯嚣张的韩瀛能第一时间意识到兹事体大,豁出脸面,在韩江面前讲出这件让全家蒙羞的事,韩江也能第一时间从愤怒中走出来,冷静的替韩瀛善后,清除全部监控,迅速串词安抚姜筝,他也不应该通过张昭和。   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消息封锁在金字塔尖才是最安全的,因为金字塔尖上的每一个人身份都很不凡,不愿轻易跟韩江交恶。   韩江没道理让平平无奇的张昭和来给姜筝施压。   张昭和在学生眼中根本毫无威信可言,把事情全盘告诉张昭和,在不清楚张昭和能不能挨过良心谴责的情况下,让他代表自己威逼利诱姜筝,到底图什么呢?   韩江就不怕张昭和是个耿直性子,关键时候反水吗?   不过黎容把怀疑揣在心里,没有打断姜筝。   姜筝继续道:“我以为这件事会悄无声息的平息下来,直到实验室那边传出消息,说有个实验室管理员,不慎毁坏了学校的精密仪器,论坛上有偷偷流出来的照片,仪器就是韩瀛推倒的那个,管理员是徐唐慧。我没想到,这就是韩江的处理方法,因为徐唐慧看到了韩瀛的脸,所以韩江才不放过她,把脏水泼到她身上!”   姜筝说着说着,愤怒中夹杂着啜泣。   是韩江的狠毒,让她背负愧疚这么多年。   耿安苦笑:“我们九区有一段历史,当年第一代鬼眼组组长为了证明鬼眼组的确是铁面无私为民服务的,他将自己涉嫌强奸的儿子送了进去,当时那个环境,以他的地位,明明有很多解决方法,但为了鬼眼组的名声,他还是那么做了,从那以后鬼眼组才越来越让人信服。到了韩江这一代,真的挺讽刺的。”   黎容若有所思。   其实当年那个故事……真相谁也说不清楚。   据说当初那组长的儿子坚持自己没有强奸,又因为拒不认罪,一天刑期都没有减,后来他出来,就和组长断绝了父子关系。   还有说法,组长当时已经离婚另娶了,新妻子也已经怀孕,他和这个儿子的关系早就降到了冰点。   明明有很多解决办法,却声势浩大的将自己儿子送进牢里,确实像是为了立威有意为之。   但时过境迁,除了各种各样的传说,一切都没有痕迹了。   可韩江也很奇怪。   哪怕徐唐慧看到了韩瀛的脸,执意要找到韩瀛,举报韩瀛,但韩江还是可以私下解决的。   慧姨不是死咬着不放的人,只要韩瀛赔偿了仪器,付出了代价,她不可能坚持让两个学生身败名裂。   韩江何必非要把脏水泼到慧姨头上呢,难道就像姜筝说的,是觉得慧姨碍事,为了泄愤吗?   姜筝勉强冲耿安笑笑,平复了下情绪:“韩江真不是个东西。因为徐唐慧曾经借给我卫生巾,我觉得很对不起她,当时我找了张昭和,我问他能不能别这么做,能不能别诬陷别人。可张昭和告诉我,徐唐慧值班时仪器损坏,她本来就应该担责,学校肯定不能留她了,她顶了这个罪名对所有人都好,不然不好解释,张昭和还说学校知道她家庭不富裕,也不会为难她,不可能让她全额赔款的,只是尽快给这件事画上句号。他还说这件事对徐唐慧也不会有太大影响,因为徐唐慧只是个小人物,没人会记得她,就像很多单位,把错误推给临时工实习生一样。”   当时只是大学生的姜筝哪里懂那么多,她除了相信,没有别的选择。   可惜那时她没有意识到,徐唐慧是小人物,她也同样是小人物,他们可以牺牲徐唐慧,同样可以牺牲她。   姜筝缓缓道:“本来这件事应该告一段落了,学校连公告都出了,可惜还是横生枝节。徐唐慧坚持不承认是自己弄坏的,她说她看到了个学生,找出那个学生就能证明自己的清白,但那时候监控录像莫名其妙没了,只凭她一张嘴,没有人会信她的,按理说没有人会信她的,可是……”   “可是什么?”耿安听她停住,有些着急。   姜筝自嘲的摇了摇头:“可是这世界上不会只有一种声音的,当时教一班高分子化学的黎清立,他坚持认为徐唐慧是被冤枉的,这件事漏洞太多,必须重新调查。其实我不相信他不懂,哪有那么巧,监控刚好都坏了,这明明是息事宁人的做法,当时大家都心照不宣的,他却非要反其道而行,坚持什么正义。我不知道你们还记不记得前年的新闻,黎清立他……那件事闹得那么大,肯定跟韩江脱不了干系,韩江当年可以报复徐唐慧,就也可以报复给他找麻烦的黎清立。”   耿安听说过黎清立顾浓的事,因为多少跟他本科专业有些关系,他当时看了全部新闻,唏嘘了几天,然后就忘了。   他并不知道黎容和黎清立的关系。   黎容慢悠悠的把玩着手里的小茶杯,对姜筝的话无动于衷。   姜筝清了清嗓子:“扯远了,总之我担心了好久,但这件事总算是平息了,徐唐慧也被赶出了学校,我以为我可以安心的跟韩瀛在一起了,可是张昭和告诉我,我们不能在一起,这样对我们都不好,而且韩瀛要出国了,希望我把我们之间的记录都删除,我当然不同意,可我那时候已经联系不上韩瀛了,张昭和说他也没办法,如果我不按照韩江的要求做,他就没法让我顺利毕业,因为仪器损坏了,我的毕业设计也耽误了。我不能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而且我已经习惯听他们的话了。”   耿安:“你就真的一点记录都没留?”   姜筝摇了摇头,哽咽道:“他们说,如果查到我不听话,不会放过我的,还会告诉我父母实验室发生的事,不管是无法毕业,还是被父母知道丢脸的事,对当时的我都是灭顶之灾,我只能缄口不言。”   耿安有些遗憾。   当年的网络也不发达,论坛也已经封站消失,照片更没有云端保存的说法,清除了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十多年过去了,多少证据都被彻底销毁,姜筝是唯一的突破口,可……   黎容淡淡道:“发生过的事,一定会留下痕迹。”   上一世杜溟立能够扳倒韩江,靠的绝不是信口雌黄,他一定掌握了韩江无法辩驳的证据。   那些证据,一定还在。   姜筝紧张的咽了咽口水,眼神有些躲闪,似乎欲言又止,但却难以启齿。   黎容抬眸看着姜筝,眼神锋利,仿佛刺骨钢针扎入姜筝的皮肉:“姜筝,徐唐慧在A大广场卖了十多年的棉手套,她丈夫忍受不了和她离婚,她的家人骂她是疯子,有神经病,她伤痕累累饱受摧残,只为了给自己挣一个清白,你大可去A大随便找个学生问问,有谁不知道广场上那个执拗的傻瓜,在等一个毫无希望的真相!   再看看你自己呢,你被威胁,被恐吓,被卷入构陷别人的漩涡,被玩弄感情剥夺权利,你的所有悲剧全部来自于韩瀛的不负责任和韩江张昭和的精巧算计。你说黎清立不懂息事宁人,反其道而行,你扪心自问,作为毫无反抗能力的小人物,当灾难降临到你身上,你是希望这世上都是韩江张昭和之流,还是希望有能替你说话的黎清立!”   他突然将手中茶杯重重置在桌面上,瓷杯与实木碰撞,发出沉重的闷响。   那股震颤仿佛沿着木桌传递到了姜筝心底,姜筝惶恐的睁大眼睛,猝不及防的落下两滴豆大的泪珠。   黎容从未如此严厉的和人说话,那一瞬间,就连耿安都被吓傻了。 第136章   姜筝咬着唇,将原本发白的唇瓣咬出了淤血,她很快意识到,自己已经无路可退。   她是带着一腔愤怒答应耿安的邀约的,愤怒之下,恨意之下,她将曾经她发誓要保守的秘密和盘托出,愤怒也冲淡了盘桓在她记忆里的恐惧。   可稍稍冷静下来,她才发现自己仍然有不愿说出口的隐痛和顾虑。   不过现在一切都已经晚了。   黎容的话,更像是向她泼了一盆冷水。   让她无法躲藏在自己搭建的温床里,必须直面自己和别人凄惨的人生。   直面真相很痛苦,姜筝险些恼羞成怒,好在她已经过了任性的年纪,被岁月磨掉了几乎全部的锋芒。   现在她必须坚定下来,要么让韩家父子付出代价,要么继续这毫无希望,背负屈辱的一生。   姜筝终于鼓起了勇气,豁出脸面,低声道:“当年我,怀孕了,就是实验室那晚。”   说罢,姜筝羞愤的扭开了头。   耿安倒吸了一口冷气,直接忘记遮掩脸上的惊讶和不可思议。   黎容却是收起了咄咄逼人的目光,冷漠的看着姜筝。   “你生下来了?”   姜筝恨恨道:“怎么可能,当然是做掉了,我是过了三个月才发现的,那时候韩瀛已经抛弃我出国了,学校里张昭和还在密切监视我,我为了毕业证,根本不敢让他们知道,幸好我很瘦,肚子不是特别明显。”   耿安皱了皱眉:“你怎么三个月才发现,你……”   姜筝麻木道:“第一次怀孕的人,怎么会知道什么感觉是怀孕,至于月经不调,我以为是那段时间受的刺激太大,毕业就会好,直到小腹开始凸起,我才觉得有什么不对。”   哪怕觉得不对了,却还是想要自欺欺人,觉得自己只是吃多了,喝多了,长赘肉了。   到后来,实在没办法骗自己了,才恐惧的不知所措。   时过境迁,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那段时间的,她无数次想去死,但又畏惧的缩了回来。   没有人知道她经历了什么,她还要在同学面前强颜欢笑。   黎容问:“既然他们一直监视你,难道没有发现你去做手术吗?”   姜筝绷紧了唇,片刻后,叹了口气:“我父母都是嘉佳中心医院的医生,我妈是妇产科的,我爸是儿科的,我去医院找我父母天经地义,我父母瞒着别人给我手术,顺便做一份DNA鉴定,也很容易。”   耿安哑口无言,姜筝身上发生的事,可比他想象的复杂多了。   嘉佳中心医院。   黎容听到这个名字,稍微有些敏感。   黎容:“所以你父母还是知道了。”   姜筝已经把自己最屈辱的经历说出来了,她现在无所顾忌。   “是,我父母很失望很生气,我爸爸差点气到脑出血,可我那时候精神状态也很差,尤其是对比结果出来,算算胚胎的大小,正好是那天晚上……他们怕我真的去死,就也不敢多说什么。我六神无主心力交瘁,还是我父母细心,想办法做了鉴定报告,保存了下来。如果出事之后我就把这件事告诉我父母,他们一定不会允许我答应韩江的要求。”   姜筝的父母比姜筝考虑周全的多,他们得知姜筝手机里所有的合照和信息都被强行删除,就知道一定得留下点姜筝和韩瀛在一起过的证据。   虽然韩江和张昭和这一招移花接木把姜筝也摘了出去,但这件事情里,姜筝并没有占到便宜,甚至还受到了不小的伤害。   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用上这个证据,或许一辈子都没有机会了,但是有备无患,不能让姜筝一直处于被动。   这件事,姜筝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后来和她在一起的富二代。   黎容突然道:“你父母还在嘉佳中心医院工作吗?”   姜筝愣了一下,不知道黎容为什么突然问起她父母,但她还是答了:“我妈妈还在妇产科,我爸这些年都没拼到个科室主任,心灰意冷,去年已经从儿科退休了,院长要他返聘,他没答应。”   “去年。”黎容轻轻念叨了一句。   律因絮的一期试验就是在儿科做的,进行这个试验的时候,姜筝的父亲还在儿科工作,虽然不是主任,但也是很有资历的医生了。   姜筝深吸了一口气:“鉴定报告还在我手里,但现在不能给你们,如果你们让我看到确定能扳倒韩江的实力,我会全力以赴的。”   姜筝说罢,抹了抹挂着泪痕的脸,捋了捋头发,双手一撑桌子,打算站起身离开。   耿安忍不住问道:“老同学,你都跟韩瀛失联这么多年了,也和别人谈婚论嫁了,为什么又能被韩瀛骗?”   姜筝顿了顿,眼神变得有些黯然:“我,已经和未婚夫分手了,我这个年纪,也需要感情填补内心的空虚和伤害,韩瀛恰巧这时候出现罢了。”   旧情人,有过去,有肌肤相亲,有感情基础,有时光滤镜,所以她一时意乱情迷,又陷入了这笔糊涂账。   耿安不解:“好好的为什么要分手呢?”   韩瀛才跟姜筝在一起多久,这个富二代可是很多年了。   姜筝舔了舔发干的唇,眼睛颤了颤:“流产手术后,我就很难怀孕了。”   说罢,姜筝也不等耿安再问什么,她拎起手边的包,把棉大衣往身上一披,匆匆离开了茶室。   黎容也没阻拦,他只是抬手碰了一下茶壶,紫砂壶壁上,已经彻底没了温度,凉的透骨。   姜筝走后,耿安看向黎容。   他有太多疑问了,黎容为什么知道那个徐唐慧过的惨,为什么好像对姜筝的遭遇心里有数,为什么他们明明都是帮岑队长的忙,但黎容却像感同身受一样。   黎容笑了笑,抬手拍了拍耿安的肩:“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早晚有一天,你会知道的,今天谢谢你了。”   耿安对韩江和张昭和来说是一个变数。   上一世耿安在杜溟立手下,杜溟立顺着这条线挖出了韩江的秘密,在韩江毫无防备的情况下一击即中。   这一世,这个秘密同样也是他的武器。   岑崤还没在九区站稳脚跟,现在不是扳倒韩江的时候,而且黎容还有一些疑问没有搞清楚。   姜筝的叙述中,除了既定的事实,还有很多主观臆断的成分,比如她认为韩江因为徐唐慧的不识时务耿耿于怀,栽赃陷害是为报复,张昭和在她口中,是韩江命令的执行者,是下属,是牵线木偶。   姜筝甚至还认为韩江记恨黎清立十多年,然后在律因絮事件出手,对黎清立打击报复。   她不认为黎清立罪有应得让黎容很欣慰,而且刘檀芝掌管的那些造谣账号确实归韩江所有,但黎容仍然对这一点持保留态度。   如果张昭和真是韩江的下属,那他为韩江办事图的是什么呢?   刘檀芝好歹赚的盆满钵满,已经完全不把李白守放在眼里了,可十多年过去了,张昭和依旧穿着朴素的中山装,在可有可无的位置上,做一个永远没有升职机会的讲师。   韩江帮过他吗?   好像没有。   张昭和可是掌握了韩江最大的秘密,韩江为什么这么有自信,可以不用钱财和权势捂住张昭和的嘴呢?   难道韩江也握着张昭和的秘密吗?   如果张昭和的秘密同样的震撼人心,罄竹难书,那更说明张昭和不该是个普通讲师。   黎容留了钱,对耿安说:“我还有事,先回去,你辛苦了。”   耿安虽然有一肚子疑问,但黎容暂时不能说,他也不会上赶着问:“好的,你忙。”   黎容去了慧姨家。   他特意通知慧姨,今天不要出摊,在家里等他。   徐唐慧虽然不明所以,但正好有几个网单的娃娃没做完,她就安心留在家了。   黎容对长街里小区早已经轻车熟路,他面无表情的踩着碎裂的地砖,迈过蓄着积水的洼地,走过飘着瓜果香和麻辣烫味儿的小摊,径直走向慧姨家里。   徐唐慧自从有了网店生意,生活好了不少。   其实她并不是没有赚钱能力,只是以前更像是涸辙之鲋,除了洗清冤屈,再没别的念想了。   前段时间她终于想起关照一下自己的生活,拿出一部分钱,把家里做了个简装,装修之后,整个屋子规整透亮了不少,虽然从外面看起来依旧是黑黢黢的墙面,但屋内已经非常精致干净了。   徐唐慧说是要对自己好一点,其实主要是因为纪小川经常跑她这里来,她自己怎样都行,可不能苦了女孩子。   黎容踏上已经磨的透亮焦黑的楼梯,连上两层,就到了慧姨家的楼层。   黎容敲了敲门,等着慧姨来开门的间隙,他扭头向对面看了一眼。   对面那扇铁门紧紧关着,门上贴了张A4纸,纸上是打印出来的漆黑的大字——房屋出售。   徐唐慧很快来开门了,看见黎容,她温善的一笑,热情的让黎容进去:“快来快来,外头冷吧。”   黎容低头,看见徐唐慧手指上又缠上了创可贴,他无奈道:“慧姨,做东西的时候小心点。”   徐唐慧赶紧把扎破的手指背了过去,憨厚道:“没事,皮糙肉厚的一点都不疼。”   黎容心里有很多想法,能帮徐唐慧赚的更多一点,但这些都不着急,等事情解决了,徐唐慧才有心思琢磨。   黎容随口问道:“对门的邻居要搬走了?”   徐唐慧关门的时候朝对门看了一眼,轻轻叹了口气:“你还记得广场上卖手机壳的妇女吧,对门就是她和她闺女,卖房子还不是为了治病吗,我说我可以借她钱周转一下,先把房子留着,有个住的地方,她不要,说还不上了,早晚都得卖房。”   黎容皱了下眉:“甲可亭不是出了新甲吗,旧甲的价格降下来了。”   徐唐慧苦笑:“是啊,我也是那么想的,之前还替她开心呢,谁知道价格降下来了,产量也少了,不赚钱的东西谁愿意做,旧药有限,都靠抢的,现在都有黄牛了,黄牛一加价,根本比新甲便宜不了多少,她这不是又挺了快一年,实在挺不下去了。”   “黄牛。”黎容扯了扯唇,冷笑道,“素禾生物为了赚钱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啊。”   徐唐慧给黎容倒了杯小吊梨汤,黎容接过来,暖着手喝了一口,清甜温热的暖流沿着喉咙蔓延至胃里,格外舒服。   徐唐慧还问:“好喝吧?好喝我多熬点,小川这两天正好小腹疼,我明天给她带过去。”   黎容放下梨汤,拉着徐唐慧的手,让她坐下:“慧姨,我要给你看个东西。”   徐唐慧笑笑,用毛巾擦了擦手上的水:“还弄得这么正式,啥东西?”   黎容看徐唐慧一脸轻松的笑,心里有些不忍。   他不知道徐唐慧会是什么反应,十多年的追寻,无数次的心灰意冷,现在终于有了眉目,个中滋味,恐怕无人能感同身受。   黎容从相册里翻出韩瀛的照片。   照片是简复收集的,有韩瀛的近照,也有几年前的照片。   他将手机屏幕递到徐唐慧面前,轻声问:“慧姨,你认得这个人吗?”   徐唐慧小心翼翼的将挂在脖子上的花镜戴好,单手扶着眼镜腿,凑过去,仔细端详。   一开始,她还面露疑惑,但渐渐地,她微蹙的眉头舒展开,眼睛慢慢睁大,饱经风霜的脸上挂着仓惶局促的神色,她“腾”的站起身来,双手微抖着掐住黎容的手机,有些焦急的语无伦次:“他!他!是他!娃,就是他!”   她情急之下,松开手机,紧紧抓住了黎容的衣服,仿佛抓住自己的救命稻草。   她不住吞咽唾沫,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她仿佛有一大堆话需要倾诉,可话到了嗓子眼,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徐唐慧一抿唇,眼泪从日渐苍老的眼眶中滚滚流下,流过她粗糙泛红的脸颊,松弛的脖颈,没入洗的发白失去弹性的毛衣里。   “我知道,慧姨,我知道。”黎容心中酸涩,用手指轻轻擦去徐唐慧脸上的泪痕,朝她露出一个心疼的微笑。   徐唐慧用手指着已经变暗的手机屏幕,激动的念叨:“他老了,可我一眼就能认出他,我绝对不会忘记这张脸!”   黎容点头:“他叫韩瀛,试验仪器是他推倒的,他把这件事推到了你头上,慧姨,你是被冤枉的,我一定能还你清白。”   徐唐慧怔怔望着黎容,几秒后,终于释怀的一笑,然后飞快的用粘着创可贴的双手捂住自己的脸,呜咽道:“谢谢,娃,谢谢,姨以为没有希望了,我真的以为我再也找不到他了!”   黎容握住徐唐慧的手腕,轻声劝慰:“慧姨,你现在得告诉我,你记得的全部。”   徐唐慧捂着脸啜泣了一会儿,才用掌心将泪水抹去,吸了吸鼻子。   她示意黎容等等,然后自己去了卫生间,缓了好一会儿,才擦干眼泪走出来。   她深吸了一口气,再次拿起手机,仔细翻着韩瀛的照片。   她从没看一个人看的那么细致,仿佛想用目光把他的每一寸皮肤都穿透。   就是这个人,害她含冤受屈十多年,就是这个人,让她一朝之间体会了世界崩塌的痛苦。   现在这个人重新出现,老了,胖了,看样子似乎还过的不错。   徐唐慧咬了咬牙:“娃,你是怎么找到他的?”   黎容缓缓道:“他这么多年一直在国外,也不怪你找不到他,我也是无意中发现,他和当年的事有联系。”   徐唐慧把几张照片看了个遍,才扶着膝盖坐到椅子上,微微仰头望着墙上的钉子,喃喃道:“当年,我被实验室的声音惊醒了,猜到有人进来,我就赶紧去看……”   黎容安静的听着。   徐唐慧叙述的过程跟姜筝说的大差不差,她并不知道实验室里有两个人,姜筝个子小动作轻,跑的地方又黑,而韩瀛慌里慌张,动静还大,跟徐唐慧打了个照面,徐唐慧全部的注意力都被韩瀛引去了。   她问了一句“你是谁”,可韩瀛只想逃避,他甩开徐唐慧,疯了一般向实验楼外跑去。   徐唐慧只好去追。   可她怎么也不可能追过一个年轻力壮的少年,她追的上气不接下气,追出了两公里,还是让韩瀛给跑了。   徐唐慧也没经历过这种事情,她还在追丢的地方找了好久,企图找到蛛丝马迹。   后来实在没办法了,她才捂着肚子回到实验室,打开灯一看,她就吓傻了,实验仪器砸在地上,连大理石地砖都给砸裂了。   徐唐慧赶紧通知学校保卫处,等保卫处来人,检查实验室,再通知保卫处处长已经又过了好久。   那一晚徐唐慧都没能睡觉,可保卫处处长第二天早晨六点才从家里赶来。   实验室毁坏了仪器,徐唐慧声称见到了逃跑的学生,保卫处处长只好通知调查监控。   可谁想一查才发现,监控偏偏没记录昨天晚上发生的事,保卫处处长心知肚明,监控应该是被人处理掉了。   但那时候徐唐慧不懂这些东西,翻来覆去的看不着昨晚的录像,急的她直跺脚。   保卫处处长含糊劝她,说监控可能坏了,要等技术人员来检查。   那时候,天已经大亮了。   徐唐慧回忆着:“有个老师,怀疑我自己弄坏了仪器,不想承担责任,才推给一个莫须有的学生,没有监控,我百口莫辩,也不怪人家怀疑我。”   说着,徐唐慧低下了头。   黎容却一皱眉:“老师,哪个老师?”   徐唐慧只将韩瀛的脸记得深刻,其余的,当时人实在是太多了,七嘴八舌的,她也不记得说这句话的那张脸了。   徐唐慧:“应该不是熟脸,经常来做实验的教授我都认识,可能是行政管理的老师吧。”   黎容眼睑轻颤,若有所思。   看来就是这个人的话,引导了学校的思路,校领导又在韩江的要求下,做实了慧姨的罪名。   那这个不经常去实验室,又让慧姨觉得陌生的老师是谁呢?   黎容心里浮现出一个名字。   黎容:“慧姨,我就是想让你认认这个人,韩瀛的身份很复杂,我们现在虽然掌握了一些证据,但还没到要彻底扳倒他的时机,不过你放心,那一天不远了。”   徐唐慧连连点头:“找到他我心里就踏实了,也算是完成了我一生的愿望了,娃你们安排,别耽误你们的大事。”   黎容将姜筝讲述的经过详细告诉了徐唐慧,又陪着徐唐慧坐了一会儿,到天都有些黑了才动身离开。   他这一天接收了太多的信息,实在是有点疲惫,回到公寓,黎容脱了外衣,直接倒在床上睡了过去。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等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才发现床头的小台灯点着,岑崤已经从九区回来了。   黎容半醒半梦,顺势翻了个身,伸出胳膊勾住岑崤的脖子,像只树袋熊一样趴在了岑崤的身上。   他睡得浑身热乎乎的,发梢打着卷,靠在岑崤脖颈乱蹭驱赶睡意。   他知道只要停下动作,他会很快陷入睡眠。   “我今天去见了姜筝。”黎容半阖着眼,眼睛还不是特别适应床头的亮光,睫毛尖就在岑崤敏感的颈窝处一下一下的抖。   岑崤只好放下手里的书,喉结滚动一下,伸手托住黎容的腰,凑到他耳边道:“耿安跟我说了。”   岑崤的唇似有似无的擦过黎容压的发红的耳骨,最后轻轻含了一下黎容的耳垂。   虽然黎容蹭的他心猿意马,但看样子黎容今天很累了,他也不舍得把人吵醒,不然就不会开着床头灯看书了。   黎容耳朵痒的缩了一下,不满意的探出齿尖在岑崤肩头轻咬了一口,他一边咬一边含含糊糊的跟岑崤说他今天听到的信息:“姜筝说是韩江设计的…但我觉得张昭和有点怪…慧姨说有个老师…姜筝父母居然是嘉佳中心医院的医生…律因絮也是在嘉佳中心医院。”   他困得要命,说话多少有点语无伦次,也难为岑崤从断断续续含糊不清的叙述中捋出了头绪。   他扶着黎容的脑袋,把自己的肩头从黎容齿尖拯救出来,忍俊不禁的在黎容唇上亲了一口:“困成这样,明天再说吧,你要是再不睡,一会儿就没机会睡了。”   岑崤的手顺势要从黎容的睡衣里伸进去。   黎容闻言眼皮抖了一下,然后他闭着眼睛往旁边缩了缩,躲开岑崤的手,紧接着一骨碌身抱住了被子,躺回自己的枕头。   他虽然临阵逃脱了,却不忘嘟嘟囔囔的强调:“我不是没体力,只是怕耽误你学习。”   “那你真乖。”岑崤似笑非笑,扯过被子将黎容的胳膊腿裹了进去,往自己怀里搂了搂。 第137章   岑崤早晨一睁眼,发现黎容正靠在枕头上,专心致志的把玩魔方。   他玩的很认真,微微皱着眉,嘴里无声的嘟嘟囔囔,似乎在算着什么,魔方在他手里转的不快,显然他对这个玩具还很生疏。   岑崤也没出声打扰他,就安静的躺在他身边,看着他玩。   厚重的窗帘被打开一半,只遮挡着一层薄纱,亮光从外倾泻进来,在薄纱的映衬下,把黎容的侧脸染得精致雪白。   黎容翻来覆去摆弄了好久,终于将魔方复原了,他满意的揉了揉脖颈。   一扭头,才发现岑崤已经醒了。   岑崤伸手拿过黎容复原的魔方,轻笑:“怎么想起玩这个了?”   黎容随意道:“学校有社团招新,想让我报名,一个女部长送的。”说完,黎容扭头看向岑崤,唇边含笑,“你不会吃醋吧?”   岑崤掀起眼皮和黎容对视:“我是那么容易吃醋的人吗?”   黎容轻挑眉:“你不是吗?”   岑崤点点头:“好,我是,现在想做点吃醋的人该做的事!”   说完,他伸手一拉,将黎容扯进了被子里。   “喂你……”黎容低呼一声,声音就被被子给盖住了。   折腾了几个小时,两人汗津津的去洗澡,等洗完澡出来,岑崤去房间换床单被罩,黎容揉着肚子在客厅高脚椅上发呆。   有点饿过劲儿了。   岑崤一边收拾,黎容一边和他复盘昨天发生的事。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整合信息,将思路顺了一遍。   岑崤将换下来的床单被罩卷了卷,扔进了脏衣篓:“以后要小心张昭和了,他和朱焱的关系,我想办法从我外公那里套一套。”   黎容喃喃道:“张昭和这个人,明明那么不起眼,但似乎哪里都有他的影子。”   岑崤:“我建议韩瀛姜筝这条线我们埋一下,以防打草惊蛇。现在的首要目标还是素禾生物,看样子,韩江跟素禾生物并没有利益关系,唯一明牌的六区被取缔了,梅江药业这只触手也被砍掉,素禾生物才是最明显的目标。”   黎容单手拄着下巴,轻轻晃悠着拖鞋,脚踝一扭一扭:“素禾生物的突破点在翟宁,但我暂时没想好该怎么办。”   岑崤从卧室出来,垂眸瞥了眼黎容白花花的脚踝,难免又动了点不该有的心思。   他喉结一滚,低声问道:“饿吗?”   黎容点点头。   岑崤走过去,将坐在椅子上的黎容圈在怀里,俯身吻了他一下:“我去煮点面条。”   黎容仰着脑袋,抬眸望着岑崤的眉眼:“方便面吗?”   岑崤哼笑,伸手在他下巴上摩擦了一下:“以为我是你?”   给自己和黎容准备吃的,岑崤从来不敷衍。   他切了西红柿,又拿出牛腩块解冻,锅里煮着面条,他又顺手煎了份芦笋。   黎容像个大爷一样,坐在餐桌边等着,朝厨房里张望。   虽然已经是下午了,但阳光依旧很充沛,房间里除了滋滋啦啦煎煮的声音,再无其他。   他突然觉得是时候跟岑崤交流上辈子的事了。   他所有的心结已经完全被此刻的温情覆盖,那些针锋相对的过往,也都能理解了。   人都是需要成长的,他是,岑崤也是,只不过他们成长的代价有点大。   但还好,还有机会。   黎容靠着餐桌,慢悠悠的问:“岑崤,你当初是怎么给我报仇的?”   他虽然声音轻,但不远处的厨房应该能听清楚,他感到岑崤微微一顿。   岑崤背对着他,锅里的面还在咕嘟咕嘟冒泡,片刻后,岑崤低声道:“蛋要全熟的还是溏心的?”   黎容诧异的挑了下眉,岑崤在扯开话题,看样子,他暂时还不想讨论自己死后的事。   可为什么呢,他们已经没有隐瞒的必要了啊。   明明彼此都猜出来了,该知道的线索岑崤也都透露了。   不过……他唯一没想通的是杜溟立为什么要杀他,但这一点,岑崤在报仇之前,想必已经查清楚了。   不能说吗?   为什么?   黎容眼睑颤了颤,沉默半晌,还是摇头笑了笑:“溏心的吧。”   岑崤立刻打了两个荷包蛋进去,黎容兀自倒了杯清水,也没再继续刚刚的话题。   但气氛就莫名变得有些古怪,黎容虽然没继续追问,可脑袋却没停止思考。   岑崤有事瞒着他。   好在古怪的气氛并没有持续多久,简复突然打了视频电话过来。   黎容看了看手机:“简复。”   岑崤关掉火,冲黎容道:“用你的手机接吧。”   黎容点击了接通,刚一接通,简复的声音就从对面传了出来:“我可是加班加点给你……”   简复的声音一停,朝黎容的背景看去:“哎你是在我哥家吗,怎么还穿着睡衣啊?”   林溱低咳的声音从简复身边传来,紧接着,简复急吸一口气:“你掐我干嘛?”   林溱瞪了简复一眼,温声冲黎容道:“班长,我们老师给发了《尤利西斯》VIP票,你和岑崤要去看吗?”   黎容笑了笑:“不用,你和简复去看吧。”   “额…哦。”林溱皱了皱鼻子,没想到班长拒绝的这么干净利落。   但黎容一向玲珑心思,林溱猜他应该是察觉到了什么。   不过黎容还有点好奇:“你现在这么红了,出去还方便吗?”   林溱不好意思道:“总不能舍弃自己的生活啊,我遮的严实一点,应该没问题的,而且拍到就拍到呗,我又没干见不得人的事。”   简复跟着附和:“就是,我们俩光明正大看歌剧,碍着谁了。”   纪小川刚接入通话,只听到这一句,忍不住问道:“谁们俩?”   简复理直气壮道:“我和林溱啊。”   纪小川:“哇哦。”   岑崤端过来两碗面,把煎好的芦笋摆在面上头,提醒简复:“说正事。”   他递给黎容一份牛肉特别多的,溏心蛋就在面上飘着,汤汁香滑黏腻,芦笋青翠欲滴。   黎容看了一眼,仰头朝岑崤弯了弯眼睛。   岑崤轻轻抚了抚他的手背,算是为自己刚才的回避收尾。   简复清了清嗓子:“被你们给搅合的我差点忘了,我去查了姜筝的父母,她没说谎,她父母都在嘉佳中心医院工作,她妈何萍是妇产科的医生,如今还在工作,她爸姜寻威去年三月,刚到退休年龄就走了。我查了一下患者评价还有从业履历,姜寻威应该很早就是专家了,挂他的号还挺难的,基本要提前一两个月预约,一些寻医问诊的平台上也有很多感谢他的,他在儿科方面算是比较权威的医生了,也不怪嘉佳要返聘他。”   黎容昨天从茶室离开,就让简复去查姜筝父母了。   其实他没想过一定能有收获,只是一时兴起,对嘉佳中心医院比较敏感罢了。   黎容问道:“姜寻威身体不好吗,为什么返聘没成功?”   简复撇撇嘴:“身体挺好的吧,他拒绝嘉佳的返聘,去私立医院开诊了,应该是私立医院开价比较高,而且有一批经济上还不错的病人也跟着他去私立医院了,看病都是看医生嘛,以姜寻威的口碑,日后找他的患者也不会少,私立医院确实赚的更多。不过还有一点……”   黎容看了看自己碗里成堆的牛腩,夹起一块,轻轻放进了岑崤碗中:“还有什么?”   简复:“姜寻威没有当儿科主任的机会了啊,晋升途径没了,院长更是遥遥无期,那就只能哪儿给钱多就去哪儿呗。”   岑崤看了一眼黎容夹过来的牛腩,低头吃了,总觉得这块牛腩比其他的要好吃的多,吃完他才问:“你刚才说姜寻威的业务水平不错,以他的资历,在同级医院怎么也该是个主任了,怎么会这么坎坷。”   简复哼了一声:“我最开始也纳闷呢,嘉佳中心医院的院长,儿科主任都比姜寻威年纪小,还不是小一点半点,按岁数说,姜寻威甚至都有可能当过主任的带教老师。翟宁倒是一骑绝尘的厉害,不管是业务能力还是在外的名声,但你要说儿科主任有多牛吧,其实也不至于,医院还不是个拼资历的地方吗。后来我又查了查,发现这个主任算是翟宁的表哥,反正这就是个任人唯亲的事呗,俩个都可以选,当然选自己家人。”   黎容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其实这也没什么,翟宁几乎把所有时间都给了事业,自己也没结婚,身边的亲人就显得格外重要。   两个人水平差不多,那选择自己亲人也无可厚非。   如果姜寻威拒绝返聘只是因为这个原因,那也没有必要查下去了。   不过姜寻威有没有可能知道翟宁配合素禾生物办的事?   身为副主任,总能接触到更多信息的。   当时律因絮一期试验声势浩大,几乎全网媒体都关注着,姜寻威身在其中,会一点都不感兴趣吗?   他有没有怀疑过律因絮的药效?   简复:“我还查到点东西,我发现论坛上有人问芙瑞可药效好不好,说孩子湿疹,找了姜寻威,给开了这个药,但市场上最常见的湿疹药膏是素禾生物的蓝汀,后来有人回蓝汀是芙瑞可的仿制药,药效差不多,但是芙瑞可贵一点,而且近些年医院进口的也相对较少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断供,断供就只能去药店找了。那患者怀疑姜寻威是不是拿了芙瑞可公司的回扣,但是也没什么人应和他,后来帖子就沉了。之后我又……咳,一不小心进了医院的系统,发现自从前年九月,姜寻威就没再给患者开过素禾生物的药,基本都是用别的药替代,我也不知道这算是有意为之还是……”   黎容眼前蓦然一亮,岑崤却已经笃定道:”姜寻威一定知道点什么,医院科室也是个小社会,姜寻威作为有多年临床经验的副主任,即便没有参与律因絮的一期试验,也绝对看过那些去世孤儿的病历,甚至他可能参与过抢救,但是失败了。” 第138章   既然姜寻威有可能知道真相,那就势必还要麻烦姜筝了。   挂断视频电话,黎容三两口把剩下的面条吃完,舔了舔沾着汤汁的唇角,心满意足:“吃饱了。”   岑崤紧跟着吃完最后一口,抽出纸巾擦了擦嘴,问道:“好吃吗?”   黎容颇为赞许:“你在做饭方面还是挺有天赋的。”   确实是好吃,但也有他太饿的加成。   岑崤站起身,把碗碟都送进洗碗机:“正好今天周六,姜寻威应该不接诊,我让耿安联系一下姜筝,我们找姜寻威聊一聊。”   岑崤放完碗碟,一回头,发现黎容正双臂环抱,似笑非笑的望着他。   岑崤动作一顿,眼神闪烁了一下:“怎么了?”   黎容眼睑微抬,轻叹一口气,脸上的表情倒还算轻松,语气悻悻的:“没什么。”   岑崤刚要松一口气,就见黎容轻描淡写道:“要是将来让我知道你有事瞒着我……”他话不说全,只是意味深长的看着岑崤,威胁的意味格外浓。   当然,岑崤也不是随便就能被吓唬到六神无主的。   他从厨房走出来,环住黎容的腰,低头在他唇上摩擦了一下:“好啊,那你到时候再找我算账。”   黎容嘴唇绷了绷,一歪头躲开岑崤的吻,心道,看来岑崤是执意不说了。   可惜他虽然洞悉人心,却没办法从岑崤严丝合缝的防备下套出什么来。   黎容深吸一口气,推了一把岑崤的肩,没好气道:“走了,找姜筝。”   岑崤轻笑,在他腰间掐了一把:“都说可以随便找我算账了,怎么还生气。”   黎容轻哼一声:“那你可小心点,我这人报复心强,凶狠毒辣,到时候找个地方把你关起来,扒光衣服,拿鞭子抽!”   岑崤轻挑眉,喉结滚了滚,嗓音低沉:“那你现在就可以。”   眼看太阳落山,天际一片橙艳艳的霞光,道路两旁洒扫的积雪终于慢慢停止消融,等待一个喘息的深夜。   有耿安在,姜筝还是很好约的。   只是这次出来,姜筝似乎有点抵触。   姜筝看着面前的三个人,皱了皱眉头,揪紧自己的包带,谨慎道:“不是说现在不能把证据给你们吗?”   她也没想到,耿安第二天就又要找她,她以为自己当天已经把话说的很明白了,而且她其实也需要时间消化乱成一团的感情。   耿安指了下岑崤:“这是我的直属领导,鬼眼组的队长,他还是蓝枢三区会长的儿子,我们要帮你,主要得靠他。”   姜筝抿了抿唇,多看了岑崤一眼。   她多少有点惊讶,因为岑崤实在太年轻了,至少比耿安年轻十岁,没想到已经是鬼眼组的队长了。   她不管这人是凭实力上位的,还是因为有个不错的爹,但起码说明,耿安没有骗她,他们的确是有扳倒韩江的能力。   姜筝也不想知道岑崤扳倒韩江到底是为了正义还是为了利益,这和她无关,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想到这儿,姜筝的表情缓和了一些,她伸出手:“你好。”   岑崤跟她轻握了一下,但是非常克制得体,刚碰到她的手指就很快抽离,让姜筝不由得一怔。   虽然她年龄比岑崤大得多,但到底也算是个广义上的大美女,岑崤身边又没女人,就算没有任何多余想法,也不至于如此避嫌。   姜筝清了清嗓子:“我能说的都已经说了。”   耿安瞥了岑崤和黎容一眼,转过脸笑呵呵冲姜筝道:“老同学,韩瀛昨天联系你了吗?”   姜筝沉默不语,耿安知道她这是默认了。   耿安:“其实你可以假装跟他再续前缘,要是能趁他没有防备套出话就更好了。”   姜筝咽了咽唾沫:“这我当然知道。”   其实她不好明说的原因还有一个。   她逼问韩瀛有没有结婚,是不是离婚了,这些年在国外过的怎么样。   韩瀛一开始还顾左右而言他,后来被逼急了,就隐晦的暗示她自己现在是单身,还给她晒了一下戴在食指的戒指。   姜筝最后一点希望也破灭了,看着韩瀛的满口谎话,她只想冷笑。   而且韩瀛对她说,这次回国是因为祖母生重病了,快不行了,所以回来照顾祖母的,同时也很想念她。   姜筝明白,韩瀛根本就不是个有情有义的人,能够负责的人。   祖母重病了还能天天跟她撩骚,说明在韩瀛眼里,亲情都不算什么,更何况她一个外人。   耿安说了两句上次的话题,就该岑崤切入正题了。   岑崤严肃道:“其实这次来,我们主要是想拜访一下你父亲姜寻威。”   姜筝怔了怔,立刻皱眉道:“我爸爸也不会把证据交给你们的,而且这件事我爸爸还不知道。”   岑崤摇头:“不是这件事,是另外的事。”   姜筝面露疑惑。   一直安静的黎容突然开口:“你知道你爸爸为什么不接受嘉佳中心医院的返聘吗?”   姜筝愣了一下。   其实她不愿意承认,自从上次会面后,黎容在她眼里有种莫名的威慑力,让她完全不想得罪他。   “当然是因为私立医院给的待遇更好,你们问这个做什么?”   黎容垂着眼眸,扯了扯唇角:“真的吗,那姜寻威医术资历足够,为什么一直当不上主任呢?”   姜筝从来没仔细想过这些问题。   她毕业后没能出国深造,也就没在生化领域继续干下去,一开始她考了教资做老师,后来呆了几年,觉得女老师的晋升途径太小,所以就离职去做服装生意了,这些年起起伏伏,也算是一直在正轨上。   也是因为她专精的领域是个体商户,所以对医院的运行规则,体制构成一知半解,也没能站在父母的角度上思考过。   但黎容这一句话,让她心里不由得泛起了嘀咕。   难道这里面还有问题?   难道是因为当年她父母偷偷给她安排流产手术的事情暴露了?   “这……是我爸爸性格的原因吧,他这个人很倔,脾气也不是特别好,有时候患者东问西问不专业的东西,他都不爱解释造成不少矛盾。而且他还死板,根本不愿意妥协,所以在科室的朋友也不是特别多,既然是选主任,除了业务能力还得看统筹能力领导能力,就我爸的人缘,支持他的肯定不多。不然还能是因为什么?”   姜筝很慌,她怕自己真的影响了父母的职业生涯,因为她隐约觉得,她爸爸还是很在意主任这个位置的。   岑崤知道,黎容其实也不清楚内情,但他说这些话都是在引导姜筝,让姜筝心虚发慌,到时候哪怕他们不想见姜寻威,姜筝也会拉着他们见。   毕竟涉及到自己家人,没有人能完全泰然处之。   “对嘉佳这样的大医院来说,出于对旗下医生的人文关怀,任何主任副主任退休的时候,医院都会发一份返聘的邮件,但是真的求贤若渴还是客气一下,从待遇上就能看的一清二楚。翟院长真的不知道姜寻威的价值吗?要是真想留下,会开出让人没法接受的条件吗?”   黎容表情淡然,说话也心平气和,但就是这样冷静的模样,才越发让人焦虑。   经历了当年的事,姜筝本就变得多疑敏感,如今黎容这么说,她理智上已经深信爸爸返聘的事另有乾坤。   就像她父母不能忍受她受委屈一样,姜筝也不能忍受她父母受委屈。   姜筝思虑再三,终于深吸了一口气,应允道:“我爸爸今天刚从临市讲课回来,现在在家,我……问问他吧。”   黎容突然道:“你问他,愿不愿意为了律因絮的事过来一趟。”   姜筝僵硬了一下,虽然疑惑不解,但还是咬着唇,握着手机躲远了。   她确信说话声音不会被听到,才低着头,小心翼翼的拨打了电话。   大概过了十五分钟,姜筝才从角落里回来,她直接看向黎容,似乎有些意外但又觉得一切都在情理之中。   “我爸爸说他马上赶过来。”   黎容点点头,也没表现的因此放松。   姜筝却更加意味深长的看着黎容,她是越来越觉得这人奇怪了。   这么年轻,却又似乎知道很多事。   知道徐唐慧受了多少苦,知道当年的实验室案件另有玄机,甚至知道律因絮。   姜筝还记得,律因絮跟黎清立有关,而黎清立是上次聊天时她主动提的,她怀疑韩江报复黎清立。   但那只是她的猜测,而且当时黎容根本对此毫无反应。   可现在,黎容似乎笃定她爸爸会为了律因絮而来。   她刚刚不确定的问姜寻威,愿不愿意为了律因絮来一趟,她本以为她爸会想不起律因絮是什么,但没想到姜寻威沉默了一会儿,就说了一个字“来”。   事情已经过去两年了,姜筝都不知道,她爸爸也了解律因絮的内情。   但她知道,以姜寻威刚正不阿又执拗古怪的个性,他愿意来,就说明律因絮这件事的确有猫腻。   当年轰轰烈烈,潦草收场的一期试验,不知还有多少糊涂账。   他们在姜筝家附近的一个日料店。   店里包房私密性很好,只是榻榻米的构造有些不方便。   虽然目的并不是吃饭,但为了装装样子,耿安还是点了盘刺身多拼和炸天妇罗。   干冰旺盛的从小孔中飘出,在鲜嫩清亮的刺身上方笼出一片仙气飘飘的云雾,但却没有一个人动筷子。   包房里安静的很,直到四十分钟后,姜寻威赶到。   姜寻威今年六十岁,头发已经几乎全白,零星有几根黑发,显得多少有些突兀。   他五官轮廓很深,表情十分严肃,看起来不怒自威。   从面像上依稀能辨别出他年轻时候的清俊模样,浓眉大眼,鼻直口阔,姜筝的容貌多半是随了他。   姜寻威一赶来,看着陌生人一个比一个年轻的面容,不由得皱起了眉。   他以为,至少是很有分量的人物来调查当年律因絮的事情,所以他才赶来的。   结果就是一群毛头小子,姜寻威有点后悔了,甚至觉得自己这一趟是多此一举。   黎容总算有了动作,他抬起头,朝姜筝友善温柔的一笑:“姜小姐,可以请你回避一下吗,我们要和姜医生谈的事情与韩家无关。”   姜筝被看的有些恍惚。   这样无理的要求,她本该拒绝的,可是看着黎容那双眼睛,她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拒绝的话。   这个人太神秘太狡猾了,他能洞察人心,也能蛊惑人心,让你明知道不该顺着他的意思来,却又难免被情感支配,想要放弃一些原则让他得偿所愿。   哪怕她比他大了十岁,却还是会受这样的磁场影响,仿佛看着他那样期许的眼神,就觉得自己回避也不是大不了的事。   况且,连姜寻威都没有异议。   姜筝看了姜寻威一眼,发现姜寻威似乎也不想让她了解跟律因絮有关的事。   姜筝抿了抿唇,这才一把捞起自己的衣服,站起身来,推开了拉门。   耿安见状立刻跟上:“哎,老同学,我陪你喝杯清酒。”   姜寻威用并不友善的目光打量着岑崤和黎容,然后脱了外衣,在刚刚姜筝的位置坐下:“你们两个半大孩子……”   黎容云淡风轻的打断姜寻威的话:“自我介绍一下,我是黎清立顾浓的儿子,我叫黎容。”   姜寻威蓦然睁大了眼睛,嘴唇微张,半晌没有说出话来。   黎清立,顾浓?   这两个名字太久远了,已经很久没有人提到了。   他完全没想到,有一天会和黎教授的儿子坐在一个日料店里,谈起两年前的事。   他并不怀疑黎容的身份,如今还能对当年的事耿耿于怀的,也就只有血亲了。   想到这儿,姜寻威又难免觉得心酸。   原来真的没有人继续调查那件事,最后找到他这里来的,居然是个乳臭未干的孩子。   不管黎家夫妇生前有多大的成就,在很多人眼中,也不过是一个过期的热点新闻罢了。   姜寻威揉了揉喉咙,谨慎的问:“黎教授和顾教授当初是不是察觉了什么?”   他都没发现,他对黎容说话的语气温和了许多。   黎容轻轻摇了摇头:“我不知道,那段时间对我父母来说无异于天塌地陷,在被铺天盖地的恶意席卷,连家门都不敢出的情况下,没人能够理智思考这里面的阴谋。他们的照片贴的到处都是,就连小区门口的报刊亭也没遗漏,每天是我出门买吃的,拿回家来,哄着他们吃,但其实我们谁都吃不下去。   那时候最常做的事是怀疑,但不是怀疑一期试验,而是怀疑自己,怀疑世界。我们企图把分崩离析的世界观拼起来,起码拼成一幅看得过去的模样,但横竖看着,都像是魑魅魍魉,不伦不类。   我们甚至试着理解,试着分析自己的错误,来让这件事变得合理,不然就没办法接受,一生行善积德,为什么会落得这样的下场。”   那样的日子,光是回忆起来就会让人感到生理性厌恶。   好在痛苦已经被时间磨的迟钝,他也可以说一句“都过去了”。   岑崤轻轻抓住了他的手,温热的掌心安抚着微凉的手背,黎容总算暂时抛开回忆的漩涡,打起精神看向姜寻威:“姜医生,你当时就在儿科,可以告诉我你知道些什么吗?”   姜寻威已经重重的低下了头。   他本就是个刚正不阿比驴还倔的老头子,他心里的正义感让他无法面对黎容口述的过往。   “律因絮一期试验不是由我负责的,这么重要的项目,翟宁院长交给了周洪主任。我承认我心里有点不痛快,觉得翟院长任人唯亲,甚至在出事后,我还觉得,是不是因为我个人的思想问题,所以才觉得周洪主任有问题。为了不让自己变得面目可憎,其实我已经不想在医院呆着了,也正好嘉佳没有留我的意思,返聘被拒绝后,院长就没再坚持了。”   “周洪做了什么让你觉得他有问题?”岑崤问道。   姜寻威叹了口气:“我们医院的主任在病房都有办公室,周洪办公室就在我对面,你们应该也知道,平时患者会在我们没有门诊的时候找过来,问问病情,或者请求特定的医生给做手术,除了患者,也有一些……”   黎容见姜寻威不好直说,淡淡接道:“医药代表。”   姜寻威苦笑:“那是五六年前,现在医药代表直接来办公室找已经少多了,因为管得严,大家也都洁身自好,生怕没了公职。但就因为这样,所以我几次在周洪办公室门口看见素禾生物的人才觉得奇怪。他们没说自己的身份,穿的也是便衣,但我毕竟工作这么多年了,眼睛还是很毒的。”   姜寻威说到这儿,刻意观察了一下黎容和岑崤的脸色,发现两人都没惊讶的意思,就知道,他们已经查出来素禾生物牵扯其中了。   姜寻威继续道:“当时周洪院长一门心思负责律因絮一期试验,所以科室里很多工作都交给我了,我当时就觉得,如果律因絮成功了,那受冲击最大的就是素禾生物的甲可亭,不是说素禾生物一定会做什么,但周洪这时候跟他们走的近,多少有点不合适。”   黎容安静的听着,从姜寻威的口中,他们又知道一位关键人物,周洪。   随着浮出水面的关键人物越来越多,谜团也变得越来越清晰。   姜寻威捏了捏眉心:“这些只是我随口一说,根本代表不了什么,直到我参与了一场抢救。”   黎容微微眯起眼,下意识反握住岑崤的手。   此刻刺身盘里的干冰已经彻底挥发掉了,鱼肉贝肉没了雾气的渲染,显得有些狼狈。   姜寻威望着包厢的墙壁,陷入了回忆:“其实我看过黎教授有关律因絮治疗原理的论文,从理论上来说是完全可行的,这就跟他那篇CAR-T优化的假说一脉相承,而且之前的动物实验也成功了,唯一的问题就是,人体,尤其是还未发育完全的人体能不能适配,以及是否会产生副作用。   因为律因絮是药剂,而且嘉佳的床位很紧张,所以那帮孩子都是领药的时候在医院住两三天观察着,然后就回家,下次领药再来,这期间大概要过十天。也就是这十天,出现了问题。”   姜寻威不由得叹息一声:“那天晚上正好是我值班,有个孩子凌晨三点送过来的,说是已经烧的休克了。你们应该知道,出事的二十个孩子大多都是孤儿院的,孤儿院人多,老师有限,不可能像家长一样时时刻刻盯着,而且有的孩子孤僻内敛,身体不舒服也不敢说,等忍得实在不行了,也就晚了。   我尽力抢救了,但还是太晚了,其实在抢救的时候已经不正常了,因为那孩子是志愿者,所以医院有他完整的病例说明,可我们按照病例抢救的时候,却发生了意外。后来孤儿院的负责人犹犹豫豫的承认,说这孩子有基础病。”   岑崤皱眉道:“药物的一期试验,在不能保证完全安全有效的情况下,只会招没有基础疾病的孩子。我记得当初的媒体宣传稿说的也是,只要没有基础病的孩子报名。”   姜寻威点头:“我不知道是瞒报还是哪里出现了问题,我参与抢救的这个,还有其他去世的孤儿,或多或少都有基础病。”   黎容垂着眼眸,语气有些疲惫:“律因絮早晚要用在有基础病的孩子身上,我记得我父母说过,一期试验为了稳妥起见,条件才苛刻一点。”   姜寻威摇头:“这我就不太清楚了,不过那些孩子感染很严重,神经系统也受到了损伤,如果免疫力强的就能抵抗过去,有基础病免疫力又差的就不行了。当时我就怀疑,是不是药品质量的问题,但那时候大家关注的都是律因絮在细菌性早衰症上没有任何正向作用,药品是否清洁已经没人关注了。后来闹得沸沸扬扬,医院也开始讳莫如深,连私下讨论都不让,其实我一直有个猜测……”   姜寻威说到这儿,就将目光转向黎容,欲言又止。   黎容面露嘲讽,低声嗤笑:“嘉佳中心医院用的根本就不是律因絮,而是做的跟律因絮很像的劣质甲可亭。”   果然!   姜寻威心头一震。   因为不是律因絮,所以根本治不了细菌性早衰症,又因为连正版甲可亭都不是,所以连抑制作用也没有。   这药的生产环境堪忧,造成用药的儿童真菌感染,孤儿院的现实问题,导致这些异常没有被重视,所以那批有基础疾病的孩子,就成了黎清立最好的罪证。   姜寻威只觉得头皮发麻,心惊胆寒。   众目睽睽朗朗乾坤之下,这些人竟然敢实施这样恶性的犯罪,而且还成功了!   最让人觉得讽刺的,是参与到这件事里的几个相关方,一个是与疑难杂症对抗的药企,一个是治病救人的医院,还有一个是关怀孤儿的福利院。   每个人为了利益走错一步,就酿成了如今荒唐可笑的大案,所以讳莫如深,积重难返。   姜寻威重重锤了下桌子,双眼憋得通红,哆嗦着咬牙道:“可惜我没能留下什么证据,当时为了避嫌,我甚至还刻意躲着这个项目,不然一定能抓到周洪的把柄!”   黎容比姜寻威冷静的多,只是突然问道:“您觉得翟宁怎么样?”   姜寻威是个有正义感的好人,所以黎容对他说话的语气也客气许多。   姜寻威主动端起茶壶,倒了一杯抹茶汤,喝进去稳了稳情绪。   “我知道你会怀疑翟院长,翟宁毕竟是周洪的表妹,说实话,我对翟宁选周洪当主任也颇有微词,但客观地说,翟院长是个合格的医生也是个好人。可能你们感受不到,我毕竟在医院几十年了,医院有时候会收到一些……没什么钱的可怜人,按常理不能给治,只能劝他们离开,不是医院无情,但这就是现实。可实在没希望的也就算了,那些只差一次高水平手术的,翟宁都会尽力给安排,这些年也帮助了不少人。我是不相信她会为了钱让这些孤儿送命。”   黎容没说话。   他是亲眼见过翟宁与郑竹潘在一起吃饭的,至少翟宁肯定知情。   姜寻威见黎容持保留态度,也能理解。   “当然,或许翟院长有我不知道的另一面,至少她身为院长,在出事之后让大家闭嘴就很奇怪。”   姜寻威知道的也就只有这么多了,他表示如果哪天黎容有需要,看在黎顾两位教授的面子上,他也会出来作证的。   “我就先回去了,虽然我不知道你们是怎么认识我女儿的,但她对这件事完全不知情,我和他妈觉得兹事体大,当初就没告诉过她,我们今天聊天的内容,你们也别跟她说了。”   黎容挑了挑眉:“姜筝也三十多岁了吧,总不能什么都瞒着她。”   姜寻威沉重道:“做父母的,不会让任何麻烦事牵扯到子女,我和她妈还在呢,想让她少操心一点。”   他这是不动声色的警告,希望黎容不要把姜筝牵扯进来。   姜寻威知道,律因絮事件牵一发而动全身,任何搅合进来的人都不能幸免,他为了心中的正义感可以豁的出去,但是动姜筝不行。   他必须保证姜筝不受到伤害。   黎容当然是不怕姜寻威的威胁的,只不过这句话却让他愣了好久。   原来,做父母的都是这样想的。   原来父母还在,是这样的感觉。   他今年满打满算,也才二十五岁,可他没有避风港了。   黎容回过神来,冲姜寻威莞尔一笑:“好。” 第139章   姜寻威一离开,姜筝就跟着走了。   她担心黎容和岑崤说些有的没的,让姜寻威知道自己这段时间又跟渣男有联系。   不过好在姜寻威的脸色还好,不像是知道了什么。   耿安目送走姜筝和姜寻威,拉开推门,就见黎容轻轻摩擦着瓷杯出神,侧脸有些落寞。   耿安赶紧看向岑崤,岑崤给他使了个眼色。   耿安心领神会:“那我也先回去了,家里有点事。”   黎容听见声音抬了抬眼,但还没等他说什么,耿安就赶紧溜了。   岑崤看着桌上一点没动的天妇罗和刺身,也不强行将黎容从低落的情绪里拖出来,只问道:“点都点了,多少吃点,看着还挺新鲜的。”   黎容也知道自己不该沉溺在消极的情绪里,但很多时候,人就是连自己都没办法控制的。   他看了看桌面上的菜,突然深吸一口气,按住岑崤的胳膊,将脸凑过去,弯着眼睛狡黠道:“喝酒吗?”   岑崤不动声色,只是看向黎容的眼睛。   虽然黎容在笑,但那笑意始终未达眼底。   他知道,经过了这么长时间,坚强如黎容早就已经接受了父母的死亡,只是今天有点特殊,姜寻威对姜筝的维护实在是有些刺激人。   黎容见岑崤没有立刻回应他,也没不满,他轻轻捏捏岑崤的手臂,慢悠悠道:“你啊深不可测的,还没人知道你的酒量是多少,陪我喝点?”   岑崤眸色深沉,沉的就像他没人知晓的酒量,他知道黎容需要发泄,只是压抑隐忍久了,却连发泄都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依靠这种方式。   岑崤按响呼叫服务生的按钮,片刻后,服务生推门进来,客气道:“先生请问您需要点什么?”   岑崤客气道:“两杯牛奶,两瓶清酒,谢谢。”   服务生关门出去准备。   黎容不满的撇了撇嘴,仰身往身后墙壁一靠:“怎么还要牛奶啊。”   岑崤严肃道:“不把牛奶喝了,别想我陪你喝酒。”   黎容忍俊不禁,这种威胁其实挺没有力道,但听起来却让人心里暖暖的。   岑崤知道他胃不好,但也知道他一定要喝不可,所以尽可能的提前准备补救措施。   服务生很快送来两杯鲜牛奶,两瓷瓶清酒:“牛奶是我们送您的,这是清酒,我们店里还有新鲜的竹筒酒,请问要尝一尝吗?”   黎容来者不拒,还不等岑崤拒绝,就阔气道:“好好好,上来尝尝。”   很快,服务生又送来一扎竹筒酒,酒确实是装在竹筒里的,竹筒呈黄绿色,外面挂着一层水雾。   闻起来,酒气中带着股竹子的清香,倒是很有特色,只是黎容也没想到,这一筒居然这么大。   岑崤只嗅一下就知道,竹筒酒的度数不低,他把那杯牛奶递了过来:“乖乖喝了。”   黎容皱着眉接过杯子。   他其实挺不爱喝牛奶的,这种纯牛奶,连点甜味儿都没有,但被岑崤灼灼的目光盯着,他不得不将一小杯牛奶喝了进去。   胃里顿时感到充盈起来了。   岑崤比他干脆,一口将牛奶喝了个干净。   黎容先捏过清酒的瓷瓶,用两指掐住晃了晃,面露笑意:“先说好,我要是喝过你了怎么办?”   岑崤也拿过瓷瓶,轻飘飘道:“你想怎么办?”   黎容原本散漫的目光一瞬间变得认真起来,他看向岑崤,手上的动作也用力了些。   黎容沉默几秒,才一字一顿道:“我问什么,你答什么。”   他的目光清亮,眼皮折出一道深深的痕迹,黑白分明的眼仁中映出岑崤的脸。   岑崤一笑:“好。”   他就没想过,自己会输。   黎容其实对岑崤的酒量也没底,他只知道以前岑崤每次出去应酬,都会找不少理由推酒,所以每次喝的都不多,也没人试探到他的底线。   应该……不至于多强吧。   其实酒量跟基因的关系很大,黎清立顾浓喝酒从来不会上脸,黎容自认他继承的基因对酒精还是有很好的消化能力的。   他轻轻跟岑崤碰了下杯:“我要是没喝过你……那就给你看我小时候的相册。”   他记得上辈子岑崤要求过,但那时候他当然断然拒绝了。   岑崤将瓷瓶抬到唇边,轻抿了一口,意味深长道:“你真以为我没见过?”   黎容挑了挑眉:“哦?”   清酒入口甘冽微辣,滑入胃里,很快带来一股暖意。   岑崤解释道:“没偷看过你的相册,但见过你本人小时候,像个小雪人一样,笑都不笑一下。”   黎容也笑着喝了一口清酒,多亏了刚刚那杯牛奶,让这酒进入他胃里没起到多大的刺激作用。   “哪有人一整天都在笑的。”   他知道岑崤小时候关注过他,不过他不记得自己一直那么严肃了。   岑崤看着他唇上沾着的酒痕,低声道:“不过你不笑也很好看。”   黎容又和岑崤碰了一下:“那么多刺身,不吃一点?我怕你一会儿交代问题没力气。”   岑崤勾了勾唇,夹起一片北极贝,沾了料汁,却先送到黎容唇边:“那你一会儿审问也得有力气。”   黎容乖乖张开嘴,牙齿咬住北极贝,嘴唇在筷子尖上一抿而过,被清酒滋润的唇泛着漂亮的红,与北极贝嫩红的贝肉相映成趣。   岑崤沾的黄芥末很少,酱油有点多,他吃下去咸了,反倒还多喝了一口酒。   岑崤就着黎容碰过的筷子尖,也给自己夹了块三文鱼吃。   黎容看了看瓷瓶中的酒:“岑队长,照我们这速度,想要喝醉得好久之后了。”   岑崤失笑:“你倒是很看得起自己的酒量。”   不管是清酒还是竹筒酒度数其实都不低,乍一喝可能觉得没有什么,但是过一会儿就会有反应了。   黎容和他毕竟都好久没碰酒了,谁也不知道能坚持到什么时候,但他希望黎容能醉的快一点。   俩人你一杯我一杯将清酒喝干了,桌面上的刺身也被吃了大半,黎容的脖颈已经开始泛红,身体也变热了起来。   他烦躁的扯了扯领口,让风灌进衣领,触碰越发滚烫的皮肤。   热量被风带走一些,黎容稳了稳心神,伸手去拿沉重的竹筒。   岑崤一把按住了他:“还要喝吗?”   岑崤的掌心也比往日更热,呼吸间也带着丝丝酒气,他能感觉到自己神经变得兴奋了些,但离喝醉还有一段距离。   “喝啊,说好要拼酒的。”黎容双眸水汪汪的,虽然身体难免有了些变化,但他意识还是清醒的。   竹筒酒要比清酒好喝的多,甚至都没有那股辣意,入口居然还是丝丝发甜的。   黎容就像口干舌燥的旅人,根本不用和岑崤你来我往,自己就一口一口的喝起来。   每个不怎么碰酒的人都容易相信借酒消愁的谎言,但真喝起来,就知道不过是扬汤止沸。   整整半筒酒喝下去,岑崤还能稳稳坐着,黎容却已经开始飘忽了。   他双手捧着酒杯,胳膊肘搭在桌面上,保持一个姿势很久不动,眼前的景象还是很清晰的,只不过画面传递到大脑皮层做分析处理,这个流程被无限拉长。   岑崤知道黎容已经喝的差不多了,再喝就真的要难受了。   他不容拒绝的拿下黎容的杯子,接住他突然没有支撑的双手:“可以了。”   黎容被酒精熏的双眸湿润,耳尖泛红,他盯着岑崤看了几秒,突然信赖的黏了上去,贴着岑崤明显比他凉快的侧脸,疑惑道:“你怎么还不醉啊,你不醉我怎么赢啊?”   突如其来的温热和柔软扑了满怀,岑崤差点没握住杯子。   黎容的头发也软绵绵的,撩拨的他颈间发痒,但这人已经醉的完全不知道自己的行为了,只顾着在他还算凉快的侧脸和耳骨上蹭。   岑崤强压住欲火,扣住黎容的后颈,一下下的抚摸:“我要是醉了,谁把你带回家,嗯?”   黎容突然停止乱蹭,事实上也是因为岑崤的侧脸已经被他焐热了。   他双手扶着岑崤的肩膀,支起身子,贴着岑崤的鼻尖与他对望:“回家?我没有家了。”   岑崤心中酸涩,贴了贴黎容湿润的唇:“你有。”   黎容双眼朦胧,似乎一个吻都需要品味好久。   岑崤嗓音低沉,缓缓道:“已经被我拐回家了。”   黎容认真琢磨了一下这句话,似乎很有道理。   他是被岑崤带回家了,两辈子都是。   黎容满足的舔了舔嘴唇,润红的舌尖一扫而过,然而他眼中的纯良还没持续多久,便很快蹙眉斤斤计较起来:“那你还瞒着我!”   说罢,他忿忿的在岑崤唇上咬了一下。   刺痛一闪而过,岑崤知道黎容还是留了情面的,至少没出血。   但他还是疼的轻吸一口气,抬手捏住黎容的下巴,故意揶揄他:“赢过我了吗,这么理直气壮。”   黎容平时是很狡猾的,但喝多了难免容易被挑衅,他盯着剩下那半筒酒跃跃欲试:“那接着喝。”   “不喝了。”岑崤拉回黎容伸到半空中的胳膊,让他扶着墙站好,然后把棉衣取下来裹在他身上,替他把拉锁系到下巴,紧接着十分自然的亲了亲噘起的嘴唇,“宝贝儿,带你回家。” 第140章   这是黎容第一次喝醉,他喝多了也不闹腾,只是睁大眼睛看岑崤付款,穿衣服,然后揽着他的肩将他扶出包间。   他觉得自己的意识还算是清醒的,他知道自己喝了很多酒,知道自己变得有点粘人,也知道自己现在反应有点慢。   他唯一没办法控制的,就是平衡。   眼前的景象偶尔有些飘忽,他的双腿也有些虚浮,踩在地上就像踏进了棉花里,没有实感,所以他不得不更加依赖岑崤。   走到楼梯口,黎容用力眨了眨眼睛,抓住扶手不肯走了。   无论他怎么眨眼睛,那一节节的台阶总是让他眼花缭乱,仿佛一脚踏错就要跌下去了。   黎容绷着唇,表情有些懊恼,他一向十分满意自己身上各个零件,这还是他第一次感觉无法控制身体。   岑崤干脆往下走了两节,站在黎容面前,伸手拍了拍他的腿:“上来,背你下去。”   黎容低头望着岑崤的背,怔忪了许久,才反应过来岑崤是什么意思。   方才的酒没能让他染色,但岑崤的一句话却让他面红耳赤。   黎容觉得这么大了喝次酒就让人背特别羞耻,所以他果断道:“不要!”   可虽然口中拒绝着,他却把手掌轻轻搭在了岑崤背上。   岑崤不容分说的拉了他一把,让他趴在自己背上,然后揽住他的膝窝,轻松的将他背了起来。   黎容每次好不容易长点分量,总会遇到什么事,工作一忙起来也就忘了养生,不知不觉的又瘦回去,所以他的体重一直没有太大变化。   黎容发现双脚突然悬空,顿时感觉眼前更加眩晕,他赶紧闭上了眼,把脑袋缩在岑崤颈间。   当然他也没忘了将自己的脸埋在岑崤衣领里,因为他仍然觉得被人背下楼很丢脸。   眼看到了三月,气温已经回暖许多,晚上也不至于凉的刺骨。   夜风软绵绵的扑到脸上,反倒让人觉得舒服。   黎容揪着岑崤的外套,低声道:“你放我下来吧。”   岑崤依旧背着他,感受着背部真实的重量和温热的呼吸:“不急。”   黎容呆呆的望着暗沉的地面,下巴一下下在岑崤肩头蹭着:“不放我下去你怎么开车啊?”   岑崤扭过头来看他:“我们都喝了酒,谁也开不了。”   “哦,对。”黎容的大脑已经拒绝工作了。   他趴在岑崤背上,只觉得踏实安心,甚至还有点想睡觉。   他的眼皮越来越沉,明明应该帮忙想办法如何回家的,但却缓缓合上了眼,就连揪着岑崤外套的力气也松了。   岑崤当然叫了代驾,但看情况,代驾应该是被晚高峰给耽误了。   他也不想把黎容放下,黎容很少有这样服帖和依赖的模样,像只睡熟的猫,尖利的爪子和所有坏心思都收了起来,用柔软的脸蛋挨着你,挡风也取暖。   岑崤轻声问:“睡着不怕着凉吗?”   但是黎容眼睛酸涩的厉害,眼皮抖了两下根本睁不开,所以只纡尊降贵的动了动手指。   岑崤知道,他这是一放松,醉意彻底涌上来了。   “宝贝儿。”他又叫了一声,黎容没有反应。   趁着代驾还没到,岑崤轻叹一口气:“不是不告诉你,是没办法告诉你。”   岑崤其实也喝的不少,如果黎容能清醒的站在他面前,绝对能从他的表情上分析出什么,可惜现在的黎容已经半梦半醒,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现实了。   岑崤:“如果你一定要知道,我希望是事情彻底解决后,你能有更大的底气面对。”   代驾终于姗姗来迟,他气喘吁吁的从岑崤手里接过钥匙,将车开了过来。   岑崤小心翼翼的松开手上的力道,想将黎容放下去,黎容不知道,只觉得稳固的世界在塌陷,他下意识搂紧了岑崤的胳膊,把自己的脸贴的更紧了。   岑崤怜爱的在他手背上吻了一口,才将他的手掰开,将人抱着小心翼翼的放进了车里。   黎容倒是不挑,一挨到坐垫就快速躺了下去,他双手蜷缩着,眉头因为嗅到了些许尾气而轻皱着。   岑崤告诉了代驾方位,就扶起黎容的脑袋,让他枕在自己腿上。   黎容热的脖颈泛红,嘴唇微微张开,呼吸也很匀称,并没有什么醉鬼的坏毛病,格外的乖。   车开到了家,岑崤也觉得有些困倦,酒精多少还是对他有影响。   他把黎容抱上楼,放在床上,自己也出了一身汗。   他看了眼时间,还是强打起精神,先是给简复发消息,让他着手调查周洪和当年参与一期试验的孩子,然后岑崤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拨通了萧沐然的电话。   萧沐然独自一人在偌大的别墅里,平时也很孤单。   她刚刚给勿忘我洗澡,被水蹂躏过一通的猫完全蔫了,它顶着被吹风机吹得乱糟糟的毛发,一跃跳上阳台,叠着爪子,勾着尾巴,一脸忧郁的望着窗外的黑夜。   显然它正为刚刚突如其来的惊吓生萧沐然的气。   萧沐然柔声细语的哄它,但勿忘我只是眯着蓝眼睛,抬起肉垫在窗户上拍了两下,给擦洗明亮的玻璃留下两个浅浅的爪印,根本不回头看萧沐然。   平时黏人的猫儿子不理她,一向疏远冷淡的亲儿子反倒来了电话。   这么晚收到岑崤的电话萧沐然也很吃惊,但她还是想都没想,立刻接了起来。   “喂?”   岑崤:“我是岑崤。”   岑崤的呼吸有些重,声音里难免有些醉意。   萧沐然顿了顿,有些尴尬道:“嗯。”   其实,她给岑崤的电话号码备注过,她当然知道是岑崤,只不过岑崤不认为她会做这样的事。   当然,她一贯的表现,也确实不像是会给儿子备注的母亲。   岑崤冷静道:“有件事需要你帮忙。”   如果可以,他是绝对不想找萧沐然的,可眼下萧沐然是最好的人选。   萧沐然谨慎的问:“是…跟你们要做的事情有关吗?”   岑崤直截了当的承认:“是。”   萧沐然不说话了,算是应允了岑崤的要求。   岑崤无声的勾了下唇,眼神有些发凉。   他知道萧沐然会同意的,只要是在不损害家族利益的前提下帮助黎清立,萧沐然都没法拒绝。   “韩瀛回国了,我记得你和韩瀛的母亲还有点交情,我想知道韩瀛为什么出国,韩江对这件事是什么态度。”   “韩瀛?你要对韩江下手了?”萧沐然很敏感,一下子就知道了岑崤的目标。   她虽然平时处事明哲保身,但不代表她看不懂。   她知道岑崤进九区是有目的的,虽然九区的权力很大,但毕竟有个韩江在上面压着,岑崤要是想大刀阔斧的动用九区的力量,势必要拿捏住韩江。   只是萧沐然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样快。   她有些不安,那可是韩江,能在鬼眼组组长的位置上呆二十年的人,能是一般的角色吗?   岑崤并不否认:“可以吧?”   萧沐然深吸了一口气,沉默了好一会儿,终于咬了咬牙:“可以。”   她还能怎么办呢,她没有选择,岑崤已经替她选好了方向。   她瞻前顾后,犹豫不决了一辈子,做过很多让自己后悔的事,但这件事,她知道自己不会后悔。   她甚至庆幸,自己可以在这件事上帮忙。   岑崤觉得应该再说些什么,毕竟萧沐然是被迫跟韩家撕破脸皮,这已经违背了她一贯的处事原则。   但也不知道是酒精的影响还是别的什么,岑崤最终没说什么安慰的话,只是淡淡道:“好,我挂了。”   萧沐然也不知道该怎么跟儿子沟通,只好后知后觉的跟了一句:“啊。”   两人各揣心事的挂断电话。   岑崤脱掉衣服,揉了揉酸涩的眼睛,打起精神,快速去冲了个澡。   等他披着浴巾回到卧室,发现黎容正在床上慢悠悠的滚着。   黎容应该是很热,所以只好尽可能的贴着床上凉快一点的地方,原本平整的床铺被他滚得都是皱痕,他自己不知怎的扯开了睡衣的扣子,露出柔软的肚皮。   “还行,没有滚下床。”岑崤觉得好笑,看他滚得快要把睡衣给蹭掉了,这才迈步上床,一把把人捞进了自己怀里,捏了捏细瘦的腰线。   黎容痒的一缩,但他很快感受到了岑崤身上的凉快,于是自觉的将燥热的身子贴了上去,恨不得夺走岑崤身上每一片凉意。   这还是第一次,凉快的是岑崤,发热的是黎容。   “喝多了原来是这样,要不是你胃不好,真应该多让你喝醉几次。”   岑崤像抱着个小火炉,心满意足的睡了一整夜。 第141章   黎容宿醉之后,睡到第二天中午才醒。   岑崤已经在看书了,只是他一手举着书,一手揽着黎容的背,还将黎容圈在他怀里。   黎容勉强睁开眼睛,眩晕感已经消失了,只是明显感觉身上有些浮肿。   他嗅嗅身上的酒味,立刻从岑崤的怀里钻了出来,自我嫌弃的冲进了浴室。   在浴缸泡了一个小时,黎容擦着湿漉漉的头发走出来,盘腿坐在床边埋怨道:“你怎么昨晚上没给我洗澡?”   岑崤把书放下,一伸手,将他往里扯了扯:“看你太困了,胃里难受吗?”   黎容摇了摇头,幸亏岑崤一开始让他喝了牛奶,他这脆弱的胃安然无恙的度过了宿醉。   他把腿伸进被子里,故意用脚尖撩拨岑崤的膝窝,被水泡得软乎乎的脚趾在岑崤的痒痒肉上蹭来蹭去:“你现在怎么不去书房看书?”   岑崤痒的绷紧了肌肉,却忍住没躲,还面不改色的自我反省:“自制力不够强。”   “啊?”黎容挑眉,擦着头发的动作一停。   他没听错吧,岑崤还叫自制力不强?   岑崤伸手抓住黎容在被里乱蹭的脚趾,用力捏了捏,直白道:“你在被窝里睡着,我抱都抱不够,怎么舍得下床。”   黎容闻言勾了下唇,眼睛亮晶晶的,脚趾不老实的在岑崤掌心动了动,故意挑衅道:“是么,让我看看你有多不舍得。”   岑崤随手将书扔到床头柜上,一用力将黎容拽了过来,按在了身下。   两人折腾的筋疲力尽,黎容望着天花板失神的喘着气。   岑崤这才说:“对了,你们也该选课了吧。”   黎容扭过脸,冲着岑崤眨眨眼。   “我们下学期都是专业课,学校分配,不用选。”   新学期马上开始,选课系统也开了,虽然他们不用选课,但黎容确实也想了解一下专业课的老师。   毕竟这一世他不在最好的班级了,分配的老师大概也都名不见经传。   黎容酝酿了一会儿,深吸一口气,从床上起来,踩着拖鞋去书房开电脑。   登录自己的学号一看,课程果然已经安排满了。   只是生物化学与分子生物学的这门课,教师安排上赫然写着——江维德。   以江维德的身份地位,根本不该带任何课程了,哪怕今年和A大有合作协议,他教的也只会是一班而不是张昭和班。   黎容讶异了几秒,在教室系统里搜索江维德,发现他只带两个班级的课,一个一班,一个就是他的班级。   黎容并不是自作多情的人,但他可以百分百肯定,江维德是冲着他来的,因为宋赫不干了,江维德再想知道他的近况就只能以老师的身份。   黎容按了按太阳穴,伸手关掉电脑。   所以,他这位亦正亦邪的导师到底是哪边的?   -   三月,玉兰花初绽,转眼到了开学季。   多条线的调查进程暂时放缓,因为开学初的事情实在太多,总要顾好眼前才能持久战斗。   黎容一回宿舍就听说何长峰的行李已经搬走了。   何大勇判了缓刑后,何长峰没过多久也办理了休学。   这样的结局,黎容也能预料的到,何大勇付出的代价已经很小了,缴纳的罚款也总有一天可以付清。   只是何长峰难免会受到波及,哪怕何长峰并不知道何大勇做的事,哪怕何长峰根本没参与过害人,但因为他是何大勇的儿子,花着何大勇给他的钱,他就永远也撇不清干系。   人的冲动是没有边界的,当大家开始审判一个具有瑕疵的人,不会有人在适可而止的那个节点喊停,即便有人喊,也没人愿意听。   A大并不是只有生化系,新闻出来后,很快整个学校的圈子都传遍了,何长峰俨然成了群众公敌,任谁都可以批判指责几句,而何长峰却没有任何立场为自己辩驳。   这样的冲击,黎容曾经承受过几十上百倍,他知道是什么样的感受。   大概只有熬可以准确形容行尸走肉的生活。   他还记得他为了让妈妈能吃点东西,就去顾浓很爱吃的那家私房菜打包。   老板是认识他们一家的,没出事之前,老板会把和黎清立顾浓的合影高高挂在墙上,每逢招来新员工,都要与有荣焉的感怀一番。   出事之后,合影自然是第一时间拆了下去,且为了不让以前听他吹过牛的熟客以为他还是’黑心科学家‘的走狗,老板几乎成了反黎先锋。   一夜之间,炒菜的厨子仿佛比科学家还懂新药研究,靠在网上看来的一知半解,对黎容父母极尽羞辱谩骂之词,生怕骂的晚了一秒就被人抓住把柄。   从那以后,黎容哪怕是从这家店门口路过,闻到那股炒菜的味道,都会恶心的想吐。   只是后来他想明白了,不管是炒菜的厨子,还是见多识广的A大高材生,没人逃得开人性的桎梏。   不过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可望着突然空旷下来的客厅,黎容心里还是有点唏嘘。   原来何长峰的东西那么多,他一走,这宿舍就像没人住过一样。   宋赫一整个假期基本都在宿舍,这次没有了何长峰囤在门口的矿泉水,宋赫递给黎容一杯白开水。   “你这学期也不回宿舍吗?”   黎容将水接过来,却只是握在手里没喝:“可能吧。”   宋赫点点头:“反正我是不会再盯着你了,你不经常在的话,我想在客厅放个电脑桌,何长峰把插排留下来了。”   黎容:“可以。”   他们也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宋赫在安静的气氛中忍了几秒,扭身回房间了。   其实还是尴尬的,他做过靠监视黎容赚钱这种事,仍然没办法面对黎容。   黎容不经常回来,对他们都好。   岑崤今天没陪黎容一起来学校,他去了九区。   九区这段时间正忙着蓝枢各区的审查工作,恨不得一分钟掰成两半用。   韩江还是没放弃杜溟立,这次有个去南方的任务,韩江给了杜溟立,让岑崤在A市呆着。   九区的外派工作含金量还是很高的,也非常容易做出成绩,只要杜溟立完成的好,就足以弥补在梅江药业这件事上的失利。   所幸岑崤也不想出市,毕竟他还有学校的专业课要上,而且黎容也在A市呢。   岑崤站在大厅等电梯,没想到电梯门一开,杜溟立正巧在里面。   杜溟立一抬头看到岑崤,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摆出一副浮于表面的笑容:“岑队长,好久不见。”   杜溟立刚换了发型,他以前的头发偏长,平时又不经常喷发胶,显得气质多少有些柔和,现在他把头发剪短一半,整个人年轻干练了不少,也更配他偏黑的肤色。   岑崤对他依旧没有什么好脸色,听到他的话,只是瞥了一眼,连头都没点一下。   也幸好此刻电梯里没有别人,所以也没人注意到两个队长之间的暗流涌动。   杜溟立似乎已经习惯了岑崤对他的态度,现在完全连心里不舒服都没有了。   “岑队长,我们虽然是竞争对手,但毕竟在一个单位共事,还是不要闹太僵,我们可以谈谈吗?”   岑崤低头瞥了一眼手机,耿安正在群里连环催于复彦,过去的几个月受六区取缔影响,其他区退出的企业也很多,蓝枢可谓受到了近几十年来最大的创伤。   他根本不想在杜溟立身上浪费一丝一毫的时间,他刚准备按楼层,却见杜溟立一抬手,挡住了电梯门:“我知道你身边的那个美人是谁。”   岑崤的动作一顿,眼皮掀起,目光不善的盯着杜溟立。   杜溟立一耸肩:“我只想跟你谈谈。”   大厅左侧的小型图书馆是个好去处,这个时间,所有员工都在办公室里忙,没人有闲情逸致来图书馆放松。   杜溟立关上图书馆的玻璃门,直言道:“你身边的那位,就是黎清立和顾浓的儿子,黎容。可叹我已经见过他很多次了,居然才认出来。”   岑崤扯了扯唇,淡淡道:“杜队长的情报倒是很快。”   杜溟立笑出了眼尾的两条皱纹,意味深长道:“见笑,只是我这人有个习惯,做失败的case非得分析出原因来才罢休,我从梅江回来,反复思考总结,想来我是没有一位能干的蓝颜知己吧。”   岑崤并不意外杜溟立发现这点。   那几个月,杜溟立在梅江药业扎根很深,虽然一直没有撬动核心成员,但不起眼的小卒还是很容易买通的。   黎容毕竟亲自现身了,清汭的原始数据问题也是黎容发现的,哪怕后来何大勇已经做了防范,还是控制不住有心之人的打探。   杜溟立见岑崤并没有惊讶,担忧,忌惮的意思,也就悻悻的把笑容给收起来了。   “其实我真的不理解你对我的敌意,我仔细回忆了一下,前年黎家出事的时候,我好像并没落井下石过,甚至我还愿意相信这里面存在恶意竞争。”   岑崤:“杜队长,我也不理解,你到底哪儿来的自信,觉得只有自己才是一身正气?”   杜溟立的表情变得有些僵硬。   他曾经是笃信这点的,毕竟岑崤也当着他的面说过,自己不是什么好人。   但梅江药业事件之后,杜溟立也开始怀疑,没有好心却能办成好事和空有好心办不成好事,到底哪个正确。   他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所以目光一躲,缓缓道:“我猜你是要帮黎家正名是吗?这件事我关注过,的确有很多诡异的地方,如果黎清立真是被冤枉的,那我们就不该是敌人,说不定我还能帮上你的忙。”   这下岑崤总算正视了杜溟立的脸,他面露嘲讽,没有直接应杜溟立的建议,反而问道:“你曾经问我,作为一辆失控电车的司机,两条铁轨上分别绑着一个人和五个人,我要把车开向哪个方向?如果是一个人和一百人该怎么办?一个人和一千人该怎么办?”   杜溟立皱了下眉,警惕的看着岑崤:“这是菲利帕.福特提出的思想问题,并不存在正确答案,几十年来人们也讨论了很多种可能性,就连国际知名教授都不会给出唯一的答案,而且,我什么时候问过你?”   他不认为他跟岑崤的私交好到可以讨论这种经典理论了。   岑崤嗤笑一声:“问题争论了几十年,都不会有正确答案,也不需要正确答案,当你真正坐在驾驶位,自然就能做出选择了。”   那是本能的,原始的选择,不必经过思考,也不必学习教授的课程,到不得不扳动方向盘的时候,身体会做出答案。   那天他用皮带扣间藏着的利刃抵住杜溟立的脖子,质问他为什么要对黎容下手,杜溟立意识到自己死到临头,反倒不害怕了。   他只是面如死灰,苦笑出声,问了岑崤这个问题。   然后他说:“等坐到了这个位置,自然就能做出选择了。” 第142章   时间仿佛又回到那个白日,鬼眼组组长办公室里,窗外光线强烈的仿佛要晃瞎人的眼睛,趴在纱窗上的蜻蜓翅膀缓慢颤动,就像被架在烤盘上刷好了油,下一秒就要烤的焦黄。   日光是最好的掩护,谁也不会想到岑崤要对杜溟立不利。   杜溟立是个很谨慎小心的人,他知道该小心岑崤,所以岑崤一进九区的大门,就被强制搜了身。   结果当然是任何凶器都没有。   杜溟立在谨慎的同时,又很自负于自己的判断,他笃定岑崤背着岑家萧家两座大山,断然不敢在青天白日对他不利。   所以他同意见岑崤一面。   他当然不是为了嘲笑奚落岑崤,更不是要替黎容流几滴假惺惺的眼泪。   只是他虽然是鬼眼组的组长,如果岑崤对黎容感情太深,终其一生和他作对,对他来说也是万分难办的事情。   他以为,他可以说服岑崤。   只是一个长得很好看的情人罢了。   时间是最好的良药,现在才过了半年,岑崤或许还放不下,但两年三年呢,五年十年呢,或许他连黎容长什么样子都会忘了。   这不是杜溟立夸大其词,这是他基于人性的判断,常识的判断。   岁月总是会磨灭一些东西,身体也会不断自我调节,直到让自己可以顺畅的运转下去。   半年了,总不至于像事情刚发生那样。   况且刚发生的时候,看见黎容的尸体,岑崤也没痛苦的殉情,说明这个人还是有理智在的。   杜溟立好整以暇的理了理衣服,拉开抽屉,瞥了一眼里面摆放的微型消音手枪。   哪怕岑崤来者不善他也不怕,他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岑崤出现的时候表情非常平静,他甚至都没靠近杜溟立的办公桌,只是静静的望着杜溟立的脸,一句话都没有说。   杜溟立审视了岑崤良久,并没有从他身上看出半点攻击性。   杜溟立踌躇了一下,将手从抽屉上移开,然后冲跟进来的耿安挥了挥手。   耿安担忧的看了杜溟立一眼,但看杜溟立很有信心的模样,也不好说什么。   他朝杜溟立轻轻点了点头,缓慢退出去之前,还戒备的盯着岑崤的后背。   不知该怎么形容,他有非常不好的预感,这种预感源自于多年在培训机构看过的形形色色的学生和家长。   他见过的人远比杜溟立要多得多,有时候表面的平静并不是真正的平静。   耿安一离开,玻璃大门便虚掩起来。   杜溟立轻叹一口气,靠坐在椅子上,玻璃窗外的光线斜着打进来,只能照到他半边身子。   他一半身子沐浴在阳光里,一半身子藏匿在阴影下,那道分明的界限偏巧切开他两只眼睛,一阴一阳。   “我就知道你会来找我。”   岑崤听杜溟立开口,眼皮终于动了一下,他还是站在原地,声音很沉:“那条信息是你发给我的。”   黎容出事之后一个小时,岑崤才收到消息。   他从不可置信,到眩晕,再到浑身冰冷以及无法思考,经历了他今生最痛苦的十二秒。   然后他听见助手从深渊之外飘来的空洞的声音——   “是自杀,他们说是自杀。”   自杀?   岑崤循着这个声音,不知过了多久才清楚的理解了这两个字的含义。   他只觉得双耳嗡鸣,嗓子眼里一阵腥甜,他眼前一黑,晃了两下,被助手紧紧扶住。   他知道现在还不是倒下的时候,他得去现场,这个世界上在乎黎容的人只剩他了,他不去,黎容就是一个人。   事实上,哪怕他不去,警察也会找过来。   之所以断定黎容是自杀,源自黎容手机里的一条短信。   那条短信是在黎容出事前发出的,在进入危险药品室之后。   收件人是岑崤。   岑崤后知后觉的翻看自己的手机,才发现不知怎的,那条短信被手机自动分类到广告信息里,并没有提示他。   那条短信只有七个字,看起来很平静,很坚决,却又带着残酷的温柔和不可言说的蛊惑。   ——我走了,你一起吗?   岑崤看到这句话,仿佛浑身的血液都被抽干了。   你一起吗……   他难道以为他不敢吗?   他反复盯着这句话,好像真的被吸进了那股危险的漩涡。   死了也好,至少一切都安静了,不用再劳神费力,不用再彼此折磨。   就在这时,手机屏幕骤然熄灭,仿佛一击重锤,将他砸醒。   他的理智迅速回笼,拼命将他拉出诱人的漩涡。   虽然这个梦很美,但他必须清醒的面对现实。   他对黎容爱入骨髓,不知该如何是好,可黎容并不爱他。   黎容哪怕死,也不会带上他一起。   那么高傲的一个人,怎么会在死前的最后一秒不忍孤单祈求垂怜呢?   除非,这个短信并不是黎容发出的。   警察却只能根据这一条线索展开调查。   作为一个年纪轻轻就成就不俗的天之骄子,黎容自杀简直是天妒英才。   那么让这个英才不堪重负决定去死的,一定是无法解决的重担。   岑崤和黎容的相知相识被挖了个干净。   其实岑崤根本没想隐瞒,曾经他为了保护黎容,不让黎容卷进蓝枢和红娑利益斗争的漩涡,从不承认自己对黎容的感情。   但现在黎容已经离开,他没有隐瞒的必要了。   警方从黎容的就诊记录,师友口述,走访询问分析得出,黎容在父母出事后,始终承受着极大的心理压力,日积月累,他的精神早已经不堪重负,而岑崤的出现,就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他在抑郁的困扰下,走向了极端。   这一切都合情合理无懈可击,除了那个短信。   岑崤甚至想欺骗自己,那条短信就是黎容发给他的,他想和他一起走。   可惜黎容不会。   那么发这条短信的人,分明知道他对黎容的感情。   那人担心他成为威胁,想让他背负愧疚,跟黎容一起死。   查到九区只是时间问题,毕竟他能通过简复调动蓝枢一区的所有资源。   所以岑崤就来了。   杜溟立并没否认,他只是轻轻叹息一声:“看来你还是没有爱他爱到可以跟他一起死。”   他根据自己收集到的情报,认为岑崤是能做出这种事的。   不过岑崤没这么做也好,说明岑崤足够冷静。   杜溟立看向岑崤,他其实很想微笑,因为这是他最熟悉的表情了,但他现在并不想刺激岑崤,所以只是温和道:“这件事不是我做的,短信不是我亲手发的,相关技术也在国外,就是追查下来,也查不到我头上。”   他说的是事实,在鬼眼组多年,他当然知道该怎么让自己清清白白。   “我想知道原因。”岑崤并没有被杜溟立的自信激怒,他的语气依旧很平淡,仿佛黎容被害已经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杜溟立双手撑在桌面上,站起身来,一下子,他的上半身全部隐在了阴影中。   “如果我说,我是为了大局呢?”   杜溟立的表情很无奈,但对于自己给出的答案,他没有一丝愧疚。   他就那么理直气壮的站在阳光的阴影里,发黑的皮肤上带着这个年纪难得出现的油脂。   他说的确实是实话,他与黎容无冤无仇。   岑崤扯唇笑了笑,只是笑是无声的,他的表情还算轻松自如:“韩江告诉过你什么?”   杜溟立缓缓摇头,手指在光滑干净的木质桌面上轻轻拂过:“你想错了,我和韩江不是一种人,韩江只会为了自己的私利做事,而我是为了大局,只不过我们恰巧在同一件事上有了相同的态度,让你以为我继承了他的意志。”   岑崤脸上的笑寡淡起来,声音也不由得放大,他沉声质问:“你为的是谁的大局?”   杜溟立绷起脸,双臂发力,骨节发白,义正辞严道:“当然是社会的大局,大多数人的大局!岑崤,或许我应该叫一声副会长,不管你相不相信,我和你们这种纨绔子弟不一样,我杜溟立进入九区,一路走到今天这个位置,为的不是我自己,而是整个社会!”   岑崤已经很久没听到这种理直气壮的价值了。   他用食指轻轻按揉着虎口的枪茧,眸色是一滩死寂的黑。   “你杀黎容是为了整个社会,那黎容研究GT201又是为了谁!”   杜溟立猛地一拍桌子,咬着牙,脸上的肌肉抽搐着:“他错就错在不该参与GT201,是江维德玩火自焚,你要怪就怪江维德自不量力,害死了你的情人!”   岑崤的眸色越发冰冷,他突然向前走了一步,杜溟立下意识扣住了抽屉。   岑崤幽幽道:“所以当年黎容父母的死另有隐情。”   杜溟立一梗脖子,扣住抽屉的扶手,只需要一秒,他就可以把抽屉拉开将手枪拿出来。   “我不会告诉你任何事,如果你坐在我这个位置,成为鬼眼组的组长,你自然会知道,然后做出跟我一样的选择。”   岑崤嗤笑一声,目光微微下移,在杜溟立紧张的握紧的右手上一闪而过。   杜溟立讲了那个电车的故事,他相信聪明如岑崤,不会不明白他的意思。   他没有私心,只是黎容必须要死。   岑崤突然转向明亮的落地窗,他情绪不明的看向浓郁明媚的天色,看向晴朗湛蓝的天空。   可惜这样的天色,黎容已经看不到了。   他淡淡道:“黎家出事的时候你还在金融公司,所以你没有参与陷害黎容父母。”   他在分析,也在陈述事实。   杜溟立并没有参与当年的作恶,如今却选择跟幕后黑手站在一起。   “陷害?”杜溟立摇了摇头,看向岑崤的眼神中带了些嘲讽,“你打算为黎清立和顾浓报仇吗?你以为他们的仇人是谁,是具体的没有被你查出来的某个人吗?不是,凶手是民意啊,是散落在这个世界每个角落,平庸,愚昧,一拥而上的民意啊!是被蒙蔽的,煽动的,无法独立思考的活生生的人啊!真正杀死黎清立和顾浓的是他们,是黎清立顾浓热爱,眷恋,想要救助的他们!你又能怎么办呢,把他们都杀掉吗?让他们亲眼看到自己的鄙陋,罪恶,阴暗吗?你想要的报仇是完全没有意义的,黎容也是,难道天下人的一时疏忽,要为你渺小的个人赎罪吗!”   岑崤摩擦着枪茧的动作停住了,他按了下手指,骨节发出咔吧的闷响。   杜溟立笑了起来:“可我和黎清立不一样,我可以为了大局付出一切,却不期待得到任何回报,因为我了解人性,我只要实现自己的价值就好了。”   说着,他手腕一用力,突然拉开抽屉,快速抽出了静音手枪,一抬手,对准了岑崤的心口。   杜溟立慢条斯理道:“但我知道,你没办法替黎清立顾浓报仇,却会替黎容报仇,你早晚会杀我的。”   岑崤盯着那枚对准自己的银色手枪,脸上没有一丝慌张,他甚至顶着枪口,又向前走了两步。   此刻他与杜溟立的距离,几乎只隔着一张办公桌了。   岑崤甚至能看清杜溟立粗大的毛孔正微微渗出细汗,和他因为注意力过于集中而皱缩的瞳孔。   “你怕了?”   杜溟立低低笑着:“怕?我不会。只是我得提醒你,再深的感情和仇恨都终将过去,如今已经半年了,你是不是觉得没有半年前那么痛苦了呢,再过一年,两年,你早晚会忘掉这一切,只有活着的人才是有意义的,或许将来我们还有合作的机会,如果你愿意冷静的想一想,我们根本不必鱼死网破。我不好在办公室里对你做什么,你背后还有岑家和萧家,黎容是漂亮,但以你的家世,想要漂亮的应该不难。虽然我说的话不好听,但这世界对有些人就是不公平的,或许这就是黎家这些人的命。”   岑崤轻叹了一口气,终于又向前了一步。   杜溟立戒备的扣动了扳机:“别动。”   岑崤的手微微上滑,在自己的皮带扣上轻摸了一把,趁杜溟立的注意力还没被他的动作吸引,他突然开口问道:“你算过GT201成功后能挽救多少人吗?这些人和你愚昧的大局相比,到底谁才代表了民意?”   杜溟立被他问的怔了一下。   他确实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   谁才代表了绝大多数?   他一向自诩为普通百姓发声,可咒骂黎清立的是百姓,患细菌性早衰症的也是百姓。   谁是那个他应该追随的大局?   就像他问岑崤的那个问题,如果铁轨上是四比五他该怎么选,四百九十九比五百呢?甚至是人数相同呢?   就在他发愣的短短几秒中里,岑崤眸色一凛,突然出手,动作快的几乎要划出残影,双手抬到与肩等高的地方,他的身子早已顺势拧了九十度,让枪口从要害堪堪擦过!   倾泻的光线被切成畸形碎片,光影颤抖间,锋利的铁片已经贴上了杜溟立的大动脉。   形势在电光火石间变化,上膛的手枪如今仿佛也成了鸡肋,冰凉的铁片重重扎着皮肉,一用力就可以穿透杜溟立的脖颈。   杜溟立的冷汗刷的流了满身,他僵硬的绷着脖子,但丝丝缕缕的血液还是沿着铁片缓缓渗出。   岑崤丝毫没有留情,尖锐的刺痛和艰难的呼吸已经让杜溟立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   “岑崤,我刚刚说的话,你一点都没听进去吗?”   岑崤不应他,反而问道:“韩江临走前告诉了你什么?”   杜溟立肌肉绷紧再松弛,重复几次后,终于颓然的垂下了胳膊。   他想过反抗,但他知道,对于岑崤应该是没有用的。   “你不会放过我的,哪怕我告诉你了,你也不会放过我。”杜溟立很清楚,岑崤藏了那铁片进来,就已经做好了决定。   他是打算抛弃岑家萧家的一切,替黎容要一个公道了。   杜溟立只是很懊恼,自己居然还是低估了岑崤。   他更是心惊,岑崤从未在人前暴露过实力。   这样的枪斗术,这样的反应能力,哪怕在鬼眼组也是无出其右,这么多年,居然没有人发现这一点。   岑崤就是个疯子,他不该对疯子有任何期待。   杜溟立面如死灰,他闭上眼,嘴唇动了动,用极其轻微的声音对岑崤说了最后一句话。   像是嘲讽,又像是报复,他甚至抽动着唇角,露出一丝难看的笑。   话音刚落,一阵剧痛袭来,鲜血像喷泉一样涌出,杜溟立嘶哑着低叫着,双眼努力向上翻着,望着天花板灯罩上映出来的鬼眼组的印章。   他就在这样的不舍和遗憾中遁入黑暗……   “岑崤?”   “岑崤!”   杜溟立中气十足的声音在空旷的小图书馆响起,时光轮回,时间倒转,一切都还没来得及发生。   岑崤回过神,看向杜溟立那张略带疑惑的脸。   杜溟立见岑崤刚从溜号中清醒过来,他勉强将火气压下去,又将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你没有听清我的话吗?我说,我有个同学曾经在素禾生物做财务总监,据他说,素禾生物的高层亲口承认,不会对甲可亭进行大幅度的优化,而且近几年都不会研制根治细菌性早衰症的药物,因为那样赚不到钱,我那同学觉得正义感受到了挑战,不愿意继续跟这种企业文化的公司干了,所以就辞职了。你说巧不巧,黎清立正好发现了根治细菌性早衰症的方法……岑崤,其实我们可以合作的。”   岑崤低头看了眼表,已经超过打卡时间十分钟了。   他淡淡道:“等你找到不是‘听说’‘据说’的证据,我们再谈合作吧。”   说着,岑崤皱着眉,面色严峻的离开了小图书馆。   想起了上一世的画面,他仍然有很强烈的PTSD,他此刻一点也不能看杜溟立的脸。   走出了小图书馆,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觉得肺内的淤浊都清干净了,呼吸也顺畅了许多。   杜溟立临死前的那句话,他现在还没办法告诉黎容。   -   A大的生化楼重新刷了漆,走廊里有一股浓郁的甲醛味道。   黎容确实没想到,会在走廊里碰到江维德。   按理说,江维德是在红娑研究院的豪华办公室里工作的,再不济也是在红娑的专业实验室里。   A大,以及这里刚刚卸掉老化帽子,还飘着刺鼻气味的生化楼,都装不下江维德这尊大佛。   黎容捂着鼻子和嘴,想礼貌都做不到。   这个时候,他应该不算跟江维德有交集,他甚至不知道要说什么。   结果是江维德主动说的话。   他似乎对这股刺鼻气味的忍耐力很强,他仔仔细细的打量黎容,神色间既有宽慰又有忧虑,他客气道:“黎容,还记得我吧。”   黎容眼睛微眯,继而弯了弯:“记得,我父母的朋友,江教授。”   江维德点点头,提醒他:“这学期我有你们班的课。”   黎容干脆装傻充愣:“啊是么,我还没仔细看课表。”   江维德也不在乎他是不是装不知道,有些自尊心强的孩子,是不愿承认自己受父母庇佑的。   但江维德确实不是因为黎清立顾浓才来,他解释道:“你的成绩很优异,哪怕在不是那么好的班级。你应该是在生化方面很有天赋的,就像黎兄那样,我不想你被这么耽误了,所以这次特意选了你的班级。”   江维德说的是实话,看到黎容的期末成绩,他的第一反应是欣慰。   欣慰于黎容的优秀,欣慰于黎清立和顾浓总还是留在了世间一些东西,而且是尚有价值的东西。   黎容把捂着口鼻的手拿下来:“您这么说,我实在是受宠若惊。”   江维德走过来,用一种非常复杂的眼神望着黎容,然后他伸出手,轻轻的拍着黎容的肩头,语重心长道:“好好努力,尽早做出成绩,你父母也会很欣慰的。”   黎容轻轻挑了下眉。   他非常敏锐,对情绪的感知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江维德用‘尽早’,而不是‘争取’‘加油’‘期待’,人人都知道,科学研究有时候也讲究个运气,并不是所有的付出都会有回报的,一旦方向选错,可能努力了几年都会功亏一篑。   所以老师一般会规劝宽慰自己的学生,不要急于求成,要踏踏实实,一步一个脚印,胜不骄败不馁。   江维德似乎很急着他做出成绩似的,他现在的表面年龄也就十九岁,要求一个十九岁的大一新生做出成绩,是不是太苛刻了一些?   黎容不由得回想起来,上一世江维德似乎也很急。   他刚跟江维德不久,江维德就让他试着独立带组研发,他甚至是整个红娑研究院最年轻的研究员,江维德居然让他带一群博士生博士后。   他不负所望,虽然压力极大,但到底也克服困难,完成了GT201项目。   当然不到两年的时间,能完成GT201也靠江维德的实时监督指导,一旦黎容做的东西偏离了轨道,江维德就会让他打回去重想。   黎容发现,他一直忽视了江维德的急。   因为他自己也很急,急的要命,恨不得尽早完成父母的遗愿,所以他没意识到,江维德同样很急,急着完成GT201,推进动物实验,再申请一期试验。   黎容一脸天真,郑重的点点头:“我会的。”   江维德这才松开眉头,似乎舒心一点了:“你才大一,还是要稳扎稳打,有什么不会的,尽管问我,如果你假期有时间,可以来实验室做助教,提前了解一下将来要做什么。”   黎容没想到,江维德已经打算给他安排实习了。   这跟上一世不一样。   上一世至少在大学期间,江维德是没怎么出现在他的生活里的。   他记得自己上一世也总是拿年级第一,他全神贯注的学习,想早日到达父母的高度,周遭的一切对他来说都是毫不重要的,他的世界是真空的。   可这一世不同。   CAR-T优化及CRS弱化假说莫名其妙发表了,跟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梅江药业被查出重大事故,岑崤在九区的声望水涨船高,而这整件事都萦绕着他的影子。   他走马观花的上课,最后居然以极高的成绩,拿到了全额奖学金。   他是怎么学习的,什么时候学习的,没人知道。   在不知道他重生的前提下,江维德或许会认为他父母生前教给了他非常多的生化知识,有这样的基础,他想要深入这个行业会非常快,所有的目标都可以加快进程了。   江维德是看到了希望,才忍不住早早出现在他面前的吗?   黎容走出生化楼时还在思考,他不知道自己该去哪个方向,只是本能的顺着一条路往前走。   如今天气还不算暖和,但路边的积雪融化的彻底,只留下一汪汪亮晶晶的水痕。   黎容躲着树枝,踩着没有水坑的沥青地面,一抬头,发现自己走到了经管楼旁边。   他仰头看着那几个看起来就非常有钱的大字,突然特别想见岑崤。   他知道岑崤会来上《微观经济学》的。   A大的课一般都是允许旁听的,尤其是本校学生,更加没有限制,只是每个专业的课业都很繁重,一般情况下也没有人经常旁听。   黎容按着记忆上了楼,拐到右侧最大的一间教室。   他先是趴在玻璃窗口寻找岑崤的位置,确认了位置后,他才一推门,走了进去。   岑崤的表情似乎有点凝重,注意力也完全没在老师的课业上。   他面前摆着笔记本,笔记本上显示的课件也已经不是老师正在讲的那页了。   “岑崤,你来回答一下这个问题。”老师用教鞭敲了敲桌面。   岑崤的位置实在是离黑板近了些,也不怪他的走神被老师尽收眼底。   岑崤确实没有在听课,他每回忆起黎容离开那半年,总会经历不同程度的心理创伤,他需要一段时间才能缓和过来。   岑崤抬起眼,快速扫过老师的课件,但他并不确定老师问的是什么。   “机会成本递增,简而言之就是生产可行性曲线变化的原因。”黎容的声音从不远处响起,他回答完,特别自然的按下椅子,坐在了岑崤的身边。   窗户开着,一阵风吹过,岑崤鼻翼间尽是黎容身上洗发露的香气。   清淡却让人沉醉。   老师打量着黎容漂亮陌生的面孔,也没生气,因为这个外来者确实答得非常准确。   老师问道:“我让岑崤回答,你是岑崤吗?”   黎容笑盈盈的,肩膀贴着岑崤的肩膀:“他刚才大概没听到问题,我听到了,我答也是一样的。”   老师见黎容没有丝毫怯场,反问道:“这怎么能一样?”   黎容瞥了岑崤一眼,对上岑崤深沉如水的双眸,轻声道:“因为他在想我。” 第143章   岑崤绷了一上午的脸总算有了点春暖花开的意思。   黎容的一绺头发被风吹得翘了起来,岑崤很想帮他压下去,但碍于这么多人关注,他还是强忍着没把手抬起来。   黎容眼神狡黠,目光流转,就是想看岑崤听了这句话之后是什么反应,他还故意将身体的一部分重量压在岑崤身上,让两人的肩膀靠的更近。   岑崤被他一折腾,就从低落的情绪中脱离出来了。   没有什么比生动鲜活的黎容更能抚平伤痛,他活生生的,身体是暖的,重量是踏实的,情态是灵动的,就连不小心翘起来的头发都带着真实的风的痕迹。   “嗯,我想你溜号,你替我答题,很公平。”岑崤坐的又直又稳,牢牢撑住黎容的重量。   两人对视几秒,就默契的将眼神都收了回来,黎容无辜的看着经济学老师,岑崤调了两张PPT,一脸理直气壮。   “公平什么公平,你们俩什么关系啊,他就替你答题。”经济学老师并没有特别严肃,他已经完全将学生当作成年人看待了,课堂上一时懈怠也不算什么大事,老师反倒愿意利用这个机会活跃气氛。   果然班里响起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鼓掌声和笑声。   老师还佯装正经的敲了敲桌子:“笑什么呢你们,人家旁听生都答出来了,想想你们能不能答出来。”   岑崤和黎容从来没在这么多人面前被打趣过,黎容是因为曾经太高冷,不爱招惹是非,岑崤,岑崤本身就是是非,别人招惹不起。   但这个情景下,也容不得招不招惹的起,反正两人被迫成了活跃气氛的火苗。   不过他们毕竟都见过大世面了,也不至于被一群学生笑的面红耳赤。   黎容面不改色,平静的等所有人笑过,好脾气道:“大家觉得什么开心就是什么关系。”   他分明知道大家笑是为了什么,也分明知道大家心里的期待是什么。   这么说就很讨巧,既没承认又给了大家开玩笑的空间。   老师也很满意黎容的回答,不过他不打算继续浪费课堂时间,所以宽容的放过了岑崤:“笑够了吧,笑够就好好听课,再答不上来我可真扣分了。”   课上讲的这些基础知识,其实岑崤都知道,他只需要过一遍课件就能全部想起来,刚刚实在是他没听清问题。   他标好批注,将笔记本推到了自己和黎容中间,让黎容也能看到电脑屏幕。   黎容也不真是来学经济学的,他并不打算逼自己做个全才,能将一个专业学好就已经很不错了,况且这可是他课间休息的时间。   黎容的手指不老实,放在岑崤的键盘上,轻轻敲了两下,在课件上方打下一行字——   【想我什么呢?】   打完,他把手指撤回来,单手拄着下巴,有一搭没一搭的望着窗外的风景。   岑崤看了一眼,也轻轻在键盘敲了几下。   【想你以前为什么不爱吃早饭。】   为什么不爱吃早饭呢,因为不吃早饭,所以那天出门前他们又是在吵架。   他将黎容压在玄关,将吐司按在黎容嘴边,黎容的唇上都沾着面包屑,但就是不肯吃一口。   其实他并不想逼他,只是很担心他的胃。   年纪轻轻的胃就受了严重损伤,将来会有很多隐患。   但他们那时候很难好好说话,哪怕是好意,话到嘴边也变味了。   那居然是他们上辈子见的最后一面。   黎容很敏锐的察觉到了岑崤的情绪,其实一进教室,看到岑崤的侧脸,他就觉得岑崤心情并不算好。   他替岑崤答题,配合着插科打诨,也是为了活跃气氛。   原本岑崤都已经逐渐松弛了,因为他这个问题,勾起刚才的念头,岑崤肉眼可见的又低沉了下去。   黎容想了想,先是瞥了一眼在黑板前奋笔疾书的老师,然后又将手伸过去,在键盘上敲。   【不是不爱吃,江维德每天给我带,我太撑了。】   他只是没跟岑崤说过。   他并非不知道早餐是为了他的胃,但他并不善于跟岑崤沟通,他们那时候都太倔了,根本没有磨合的意识,所以这件事就这么摆着,谁也不去打破僵局,渐渐地就成了后来那样。   老师警告似的咳嗽了一声,岑崤不好继续打字了。   好不容易上完了一节课,黎容陪岑崤收拾完东西,慢悠悠的往食堂方向走。   黎容偷偷端详了一下岑崤的脸色,然后故意用胳膊肘撞了一下岑崤:“哟,没想到我们老成持重的岑队长也会上课溜号啊……”   岑崤终于抬起手,把他翘起来那绺头发给按了下去,顺便淡淡道:“溜号不是很正常,我以前还逃过课呢。”   他知道黎容是想活跃气氛,但他需要多一点时间。   黎容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是啊,他都差点忘了,岑崤还有过跟父母作对叛逆的过往,只是那时候他们还没在一起。   岑崤不止跟父母作对,对他也是又爱又恨,当然不能让他看见真实的一面。   他那时候也很难以理解,每次考完试放榜,他都刻意不去看排名,虽然肯定是第一名,但对班里其他人来说,不屑是一道牛逼轰轰的风景线,最适合向全校其他同学形容他的高冷形象。   现在回想以前,只觉得既幼稚又好笑,那是他们真正青涩的模样,还没有被生活逼着学会很多规则。   黎容踩在路边的马路牙上,努力让自己沿着直线走,像一只散步的猫。   岑崤一把将他揽下来,带着他拐上一条便捷的小路:“不过你又是什么时候学的经济学,还给不给普通人活路了?”   黎容也不在乎岑崤把他从心仪的马路牙上拉开,直接又找了条砖缝踩着走,他低头看着地面哼笑一声:“偏巧在教室外听到了自己总结下而已,谁有时间学经济,是你自己不好好听课。”   “你现在不怕别人知道我们的关系了?”岑崤也瞥了一眼黎容踩着的那条线,这人走直线还很讲究,遇到砖缝里生出来的杂草不踩,遇到不慎路过的小虫子不踩。   黎容莞尔一笑:“其实真相只有藏着掖着才更让人深信不疑,越是坦荡自然人家可能越不当回事。”   说完,黎容突然扭回头,盯着岑崤:“你上午在九区遇见什么了,怎么心情不好?”   岑崤早晨出门的时候还很正常,早餐甚至吃了两个鸡蛋,再一见面,就有点强打精神的意思。   肯定不会是学校的事,那就只能是九区了。   在韩江的事情上,他们目前占着上风,掌握着姜筝这条线,岑崤总不至于被韩江影响心情。   那就只有杜溟立了。   杜溟立能影响到岑崤的,必然跟他有关。   难道杜溟立跟岑崤提他了?   不过黎容虽然猜到了,却没有咄咄逼人的问出来。   他只是挑了下眉,一脸轻松的等待着岑崤的回答。   岑崤望着黎容明锐的双眸,避重就轻,伸手捏了捏他的下巴:“都已经让我心情不好了,难道再说出来让你也心情不好吗,不是大事,大事就跟你说了。”   黎容微微眯着眼,叨叨咕咕:“瞒着我,还很理直气壮。”   他虽然不喜欢被瞒着,但是也打算暂时放过岑崤,毕竟杜溟立触及岑崤的痛点,而且现在的杜溟立,还真的不知道什么大事。   不过心里放过了,嘴上却不愿意放过。   黎容用手扯了扯岑崤的衣领:“你说什么是大事就什么是大事吗,再瞒着我……”黎容话音一顿,突然挨紧岑崤,抬起膝盖,在某个地方重重蹭了一下,“再瞒着我你就去睡书房!”   他声势浩大的放完了狠话,转身就走,起初还是竞走的速度,但见岑崤倒吸一口冷气后,咬着牙追上来,黎容就不管不顾的跑起来了。   毕竟是两个正处盛年的男生,跑起来速度还是很快的,想要追上也没那么容易。   黎容跟着唐河强身健体几个月,这时候终于见了成效,他已经很久没这么快的跑过了,春风在他耳边呼啸而过,带着潮湿的晨露和新翻的泥土的味道。   大约跑了三公里,岑崤才抓住黎容的绒衣,将他按在自己怀里。   黎容踉跄了一下,不得不站住,两人一时顾不上说话,纷纷大口喘着气。   黎容甚至激动的咳嗽了两声,绒衣也被岑崤给拽的领口大开,他面色潮红,身上出了薄汗,快速的呼吸让他胸口一起一伏,柔软的鬓角被汗水打湿,打着卷贴在侧脸。   岑崤比他好一点,但以这种速度跑三公里,确实很累,他甚至能感觉到小腿在强烈叫嚣。   不过他怕黎容还有力气跑,只好紧紧箍住黎容的腰,索性他们已经跑到了荒废的老实验楼,这里除了不起眼的荒草花园,陈旧的建筑,偶尔路过的环卫工,算是校园里最隐蔽的地方。   黎容看着已经长出嫩芽的草地,只想躺在上面,好好休息一会儿。   他觉得一颗心都要从嗓子里跳出来了,岑崤居然追着他跑了这么远,他居然逗了岑崤一下,然后玩命跑了这么远。   “不跑了…不跑了,衣服被你扯掉了。”黎容上气不接下气,说话断断续续。   岑崤看他外套确实从肩膀上滑下来,这才慢慢松开了他,自己扶着膝盖缓解。   黎容被松开就蹲了下去,他单手理着衣服,另一只手趁岑崤不备,抓了一把草叶,飞快向岑崤扔了过去。   岑崤歪头闭眼,下一秒将黎容按倒在草地上:“没完了?”   黎容赶紧蜷缩双腿护住自己的痒痒肉,抬着一双喘得潮湿的桃花眼,笑道:“完了完了,不闹了。”   这样幼稚的行为发生在他们俩身上太罕见了,但却是最像大学生的模样。   他们本该这样生活。 第144章   黎容被岑崤按倒,干脆直截了当的躺在地上,双手摊开,望着湛蓝无云的天空,继续缓解身上的疲劳。   刚才铆足一股劲儿跑的时候没觉得,现在一停下来,才感受到肺里和气管的难受,好在他够年轻,躺一会儿就喘的没那么厉害了。   岑崤也在他旁边坐了下来,这地方的绿化几乎变成了野蛮生长的荒草地,老式实验楼在三十年前就停用了,后来部分没有做过实验的房间改建成了员工宿舍,再后来就连宿舍也不怎么使用了,只有管理员偶尔来检查一下,打扫卫生。   “这地方以前都没来过,你怎么想着往这儿跑?”   黎容歪过头看着岑崤,润了润喉咙,断断续续道:“跑的时候…哪会想那么多,哪里人少往哪里跑。”   岑崤抓住他摊在草地上的手,捏着他柔软的掌心把玩:“我让我妈去打听韩瀛的事,之前忘了告诉你。”   黎容眨眨眼,两根指头揪住岑崤的拇指,岑崤动作太轻,刮的他掌心有点痒:“怎么说?”   岑崤任他抓着拇指,就不动了,缓缓道:“韩瀛这次回来,确实是因为老人生病了,以前老人还能去国外看孙子,这回肯定是去不了了,韩江对家庭很看重,也很孝顺,生怕这是最后一面,这才同意韩瀛回来,这次韩瀛大概会在国内待到老人去世。不过韩瀛其实对一两年才能见一次的奶奶并没有太深的感情,他嚷嚷着要回来是因为家里妻子闹得烦,他又勾搭上了姜筝,所以借着看老人的名义再续前缘。”   黎容忍不住嗤道:“这些破事他妈都知道?”   岑崤:“知道,也多亏韩江不愿意用公事烦扰家庭,很多情况没有告诉他夫人,不然我妈也套不出来。他夫人这些年也挺无聊,不用工作,整天在家待着,韩江什么都不告诉她,她的心思自然都在儿子身上,韩瀛什么想法她知道的门儿清。”   嫩草尖有点刮脖子,黎容撑着身子坐了起来:“那当年的事呢?”   岑崤:“过去这么多年了,她放松了戒备,才愿意跟我妈发发牢骚。她倒是没提当年发生的事,只说她并不愿意韩瀛出国,还是想儿子在身边,是韩江执意要韩瀛出去,韩江也知道韩瀛仗着他的地位在同龄人中作威作福,嚣张跋扈,以前韩江工作忙没空管韩瀛,后来觉得再这么下去韩瀛就废了,才送出去锻炼。她还抱怨,韩江嫌弃韩瀛没出息,给韩家丢脸了,生了好大的气。”   黎容皱了下眉:“韩江居然是这么想的?”   岑崤:“只是他夫人的说法,但按韩江的秉性,觉得韩瀛丢人是很有可能的,毕竟是在实验室里做那种事被人撞见了,要是传出去,韩江自己也没法做人了。”   黎容冷笑一声,又低头咳嗽了两下。   一阵风刮过,身上的汗液蒸发,甚至还有点冷。   岑崤赶紧把他的衣服系好:“都跑到这儿了,午饭干脆去东门吃吧,好像有家卤肉饭不错。”   他一用力,将黎容从草地上拉了起来,黎容一站稳就乖乖的扭过身子,等岑崤给他拍背上沾上的草根。   黎容的衣服白,沾上脏东西还是很显眼的,岑崤替他掸掉挂着的细草根,最后使了点力气在他挺翘的屁股上拍了一下:“好了。”   黎容被他拍得轻晃一下,抿着唇忍住笑意,他知道岑崤在报他刚刚用膝盖蹭他那里的仇,所以打就打吧,反正穿得厚。   他往后一靠,岑崤自然的揽住他的肩膀,俩人往东门的方向走。   从杂草丛走出去,沿着碎砖小路绕上大路,必然会经过那排荒废的实验室。   以前的实验室并不是楼房,而是一排排的平房,平房窗户用铁栏杆围着,会有白管子从墙上的洞里伸出来,接到外面一个巨大的白桶里。   管子的正下方,墙面被腐蚀的呈现一条条锈痕,白桶周围也必然造成了污染,方圆几米都没长出杂草来。   实验室荒废后,白桶处理了,管子撤走了,只留下墙面上一个结了蜘蛛网的黑洞,还有沾满灰尘涂黑避光的窗户。   黎容看着几十年前的实验环境,难免唏嘘,现在的设施好多了,实验要求也规范多了,但那些要求也都是前人一遍遍试错后留下的经验教训。   做研究真的不容易,不仅要投入百分百的专注和热情,还要承担不可预知的实验风险和身体伤害。   他知道很多先辈因为长期在试验环境中,身体被化学药物污染,生下有缺陷的后代,痛苦一生。   为科学奉献已经很艰辛了,可本该纯粹神圣的领域,却难免被人性自私染上泥污,一个好的科学家不仅要专业过硬,还得分出心神学会保护自己。   “你看那里。”岑崤揽着他肩膀的力道紧了紧,示意他向窗边锈迹斑斑的铁牌上看。   黎容回过神,不解的望过去。   大概离避光窗户一米远的地方,还留着当年的名牌,只不过这牌子经历了几十年的风吹雨打,早已经锈化的不成样子,只有一颗钉子还留在墙上,拉扯着摇摇欲坠的铁牌。   凑近了看,从棕黄的锈迹和泥污的痕迹中,还依稀能辨别出曾经印下的字体——   朱焱XXX实验室。   很早之前,有些实验室是会以人名命名的,前提是这个名字有足够的分量,大家一看就知道是做什么的。   朱焱,现在的红娑研究院院长。   黎容看了岑崤一眼:“这是朱焱呆过的实验室。”   岑崤低喃:“原来朱焱也在A大带过学生。”   黎容解释道:“早先那批学者,哪有不在大学教书的,红娑研究院退休的老人们,不是在A大任职也是在别的高校,现在倒是有很多回国直接进研究院的了。”   得知这是朱焱曾经做实验的地方,黎容不由得看的更仔细了些。   他透过碎裂的窗户缝隙向里看着,屋内的空气带着股浓重的灰尘味道,他立刻捂住了口鼻。   里面没什么特别,构造还是老式实验室的构造,有水槽,试验台,烧瓶,保存药品的铁柜子。   只是如今里面堆满了废弃的桌椅,看不出原本颜色的破布窗帘,风干多年的拖布扫帚,还有一张脱皮严重的旧黑板。   黎容站直身子,思索了一会儿:“看不出什么,三十多年了,估计人为处理无数次了。”   岑崤本来也没指望从这破地方看出什么来,只是偶然跑到这儿,遇到朱焱曾经的实验室,真是很巧。   他外公的口很严,一直不肯透露为什么看不上朱焱,甚至连文人相轻这种自我贬低的话都说出来了。   但岑崤以为,朱焱应该不算文人,跟他外公也没什么竞争关系,怎么就算文人相轻了?   “先去吃饭吧。”岑崤刚想拉着黎容走,简复的电话突然打了过来。   他直接开了公放。   简复中气十足:“喂喂喂,哥,你和大熊猫出来吃饭吗,小明星刚录完二十进十,投票又是第一,他难得有天假。”   林溱的声音紧跟着传过来:“其实是因为学校有课程,节目组不得不给我放假的,现在上学比录节目轻松多了。”   岑崤看向黎容:“吃吗?”   他们已经离喷泉广场很远了,要回去还得走几公里。   黎容思索了一下,林溱已经排进前十了,那意味着娱乐公司的招揽计划也要开始了。   前十已经是普通选手能拿到的最高的名次了,再想往下走,必然要倚靠公司。   人家办比赛,可不是为了做慈善的。   黎容:“吃啊,我们去东门外打个车。”   林溱听到黎容的声音,觉得安心又兴奋:“班长,节目组安排下周去临市的孤儿院做公益录制,你有没有要吃的特产啊,我带回来,听说山里的东西都原汁原味没有打药呢。”   黎容喃喃重复:“临市的孤儿院?”   综艺节目去户外录制,做公益拔高立意都是很正常的事情,他只是近期对孤儿院比较敏感。   岑崤忍不住问了一句:“临市的哪个孤儿院?”   岑崤知道,这种流量大的综艺节目,选择外景合作单位也是很有说道的。   随便一个穷困的地方报名就能被选择吗?不可能的,这个综艺可是素禾生物参与投资的。   林溱回忆了一下:“好像叫小橙香孤儿院。”   简复一个激灵,疑惑道:“小橙香孤儿院,这不是当年参与律因絮一期试验的孤儿院吗?” 第145章   小橙香孤儿院位于临市洪宁山知远县,孤儿院四面环山,重峦叠翠,风景秀美。   早几十年,这里还是个交通闭塞,寸步难行的边缘地界,与临市发展迅猛日益繁华的市中心相比,完全是两个世界。   后来,洪宁山开发了一片巨大的采石场,采石场招来了成百上千的工人,这些工人为了赚钱,在洪宁山一呆就是几年。   他们很多人已经结过婚了,可知远县实在是太穷困了,一到晚上几乎连灯都没有,工人们耐不住寂寞,就跟附近的姑娘们搞在了一起,一来二去,不小心就有了孩子。   有的不想负责,觉得自己早晚要回老家,干脆没良心的把孩子遗弃了,自己跑的无影无踪。   有的想负责,但老家的妻子又来闹,最后一地鸡毛。   还有的没有任何生理卫生常识,怀孕期间无所顾忌,让孩子有了缺陷,觉得养不起就不要了。   小橙香孤儿院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建立起来的,建立者是一位叫隋婉君的老人。   起初孤儿院里都是附近被遗弃的孩子,其实原本是谁家的,大家心里都有数,所以虽然把孩子扔给孤儿院了,但亲生母亲家也会偷偷送点东西来,只是对外不承认。   隋婉君尽职尽责,任劳任怨,几乎把全部的生命都奉献给了孤儿院。   小橙香的口碑越来越好,隋婉君又是出了名的心软心善,所以后来城市里的孤儿也被人偷偷送到这儿来。   随着孤儿越来越多,孤儿院的日子一直很清苦,但好在孩子们都懂事,大的能带小的,也给隋婉君解决了不少麻烦。   再后来,官方注意到了孤儿院的困境,打算将小橙香的孤儿收编进正规的孤儿院,接受系统的教育。   但隋婉君就像被抢了亲生孩子一样,寻死觅活,就是不同意。   那些孩子也愿意跟着她,因为她人好,善良,有耐心。   后来官方实在没办法,只能给小橙香办正规的手续,但要求专业的教师和管理团队入驻,给孤儿们符合标准的照顾。   隋婉君却总是担心外来的年轻人对她的孩子们不上心,敷衍,但凡跟她有任何理念上的不合,她就认为人家是对孩子不负责任,没有她爱孩子。   为了这件事,又扯皮了一年不止,聘来的管理老师都被气走了好几个。   最后不知怎的,居然是官方妥协了,不仅给小橙香挂上模范福利院的牌子,还给初中文凭从未考过资格证的隋婉君校长的头衔。   虽然小橙香孤儿院第一次出现在大众视野是因为律因絮一期试验,但其实早在进行试验之前,小橙香就已经获得了非常多的扶持和帮助。   明明是穷乡僻壤的孤儿院,却建设的比市里的孤儿院更豪华。   “而且听说,这里患有细菌性早衰症的孩子都用得起甲可亭,新版。”简复将电脑往岑崤和黎容面前一推,在‘新版’两个字上加重了读音。   徐唐慧的小屋重新装修后,在客厅放了一张大桌子,就像A中宿舍里的那样,样式很简单,但很长很宽,能容纳五六个人学习。   徐唐慧补充道:“对,我就是听我对门说的,你等我把她叫过来。”   说罢,徐唐慧小跑着去找对门的邻居。   黎容将电脑拉过来,轻轻滑动鼠标,查看小橙香孤儿院的资料。   网上的资料大多是关于孤儿院正面报道,形容校长隋婉君多么艰辛伟大,孤儿院做出了多少成绩云云。   关于具体个人的报道非常少,需要简复动用特殊手段才能挖到,眼下时间不太够。   林溱也说:“真人秀的大致流程我都懂,按现在节目的流量,一旦这期播放了,小橙香也会备受关注的,到时候应该会得到社会各界更多的援助。”   纪小川将两个拳头叠在一起,拄着下巴:“所以这个…机会很重要啊,我弟弟出…生后,我也想过自己…还不如去孤儿院,但傻乎乎的跑…跑过去,才发现人家…收留人也很…很麻烦的,这个隋婉君说留就…就留下,不符合…程序。”   很快,慧姨扯着对面的中年女人过来了:“这是沈桂,就是她告诉我小橙香孤儿院可以吃到甲可亭。”   沈桂和去年比,明显疲老了一圈,人也更瘦了,凸起的颧骨让她整个人显得有些不好接近,但其实她个性温顺,人又热心。   “我也是听群里的人说的,我们那个群……都是吃不起药的苦命人,大家只能想办法救自己孩子,有人说打听到临市的小橙香给最好的甲可亭吃,这个药说是吃到十八岁就能控制住了,那时候孩子也长大了,而且听说院长很热心,不会不管孩子,我就想……我就想把桐桐送过去。”   沈桂说完,用粗糙的手掌揉了揉脸,表情说不出的痛苦。   她并不知道屋子里这一群学生是做什么的,但她相信徐唐慧。   要不是徐唐慧一直关心她,借钱给她,她也不敢倾诉这种事的。   黎容看着这个一年前还带着女儿努力生活的女人,心中无比酸涩,但他还是一脸平静道:“你这是遗弃,是犯法的,况且你女儿能接受离开你成为孤儿吗?”   沈桂苦涩的笑笑,眼眶有些湿红:“我和她相依为命,我难道舍得离开她吗,可我是为了救她,我有什么办法呢,谁让我们母女命苦,摊上这个无底洞的病呢!”   黎容轻吸一口气,扭过头,不去看沈桂的脸。   他一直知道这个病是无数家庭的苦痛,是无数孩子无法治愈的恐惧,这也是为什么他父母要不计代价的研制律因絮。   但细菌性早衰症的可怕,根治这个病的重要性在他眼中始终是个概念,直至面对生存在痛苦中的具体的人,他才真实的感受到自己父母做的是多么伟大正确的事。   有人用财富堆砌功名簿,有人用慈悲撰写墓志铭。   岑崤深深望了黎容一眼,然后冷静的对沈桂说:“你不用哭,更不用把孩子送去孤儿院,再坚持两年,我保证根治这个病的药会出来,而且你一定买得起。”   黎容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眼睑也随之一颤。   林溱简复纪小川纷纷望向岑崤,表情难免惊讶。   沈桂苦笑,声音凄凉:“你别安慰我了,这药哪能说研究就研究出来的,这么难的病!”   岑崤眸色微凛,笃定道:“能,一定能,他想做的事,就没有做不到的。”   黎容看向岑崤,一瞬惊讶过后,是难得温柔的笑。   他眼睛里像盛了璀璨星辰。 第146章   综艺录制定在周五,周四就要求选手去往临市准备,黎容和岑崤在周三驱车赶往洪宁山。   同行的还有简复和姜寻威。   姜寻威皱着眉头,低头看着手表上的时间。   现在是早晨七点,越往山里开越是湿气重,空气中飘着迷蒙的水雾,连太阳都看不真切,山风贴着车玻璃嗖嗖刮过,路两旁未经修剪的柳树肆无忌惮的伸展着枝条。   姜寻威深吸一口气:“我推了三个手术,希望这次来确实能有收获。”   接到岑崤的电话,姜寻威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郑重的答应了。   当年的事是他的心结,他虽然不是参与者,却全程亲历,这里面有多少古怪,他看的明明白白。   后来黎清立和顾浓遭受了什么,他也看的清楚。   他知道黎家和他无关,但心里朴素的正义感让他没法忽视,他知道如果自己在这件事上沉默了,那就一辈子过不去了。   岑崤淡淡道:“我也逃了韩江的周会。”   他按照流程请假的,但是韩江不允许,哪怕是出差的杜溟立,也要在线上旁听会议。   然后岑崤就逃了,为了不收到韩江的短信轰炸,他还把手机给关了。   之所以叫姜寻威来,是因为姜寻威抢救失败的那个孩子就是小橙香孤儿院的。   当时来交涉的负责人姜寻威还记得,如果需要打探情况,姜寻威的身份是最合适的。   姜寻威听到韩江的名字,眼皮跳了一下,但他也只是平静的放下表,没有说什么。   黎容闻言扯了扯唇,他望着窗外从眼前快速划过的树干,轻叹:“我今天也逃了江维德的课呢,宋赫跟我说,江维德还给我带了师母的早餐。”   他不知该怎么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在江维德眼中,自己老婆做的餐是最健康营养的,他非常喜欢。   也确实是,江夫人是国内有名的营养师,一般人请都请不到。   简复抱着笔记本,目光在几人当中逡巡,随后狠狠咽了咽口水,正色道:“我爸发消息来了。”   这次情况紧急,他查了好久都查不出小橙香孤儿院和嘉佳中心医院以及素禾生物的关系,从表面看,他们就是完全没有关系的个体,被律因絮一期试验拉扯到了一起。   但简复知道,真相一定不会是那么简单的,如果他看不出问题,说明他调查的还不够深入。   可以他的能力,想要深入调查需要更多的时间,又或者时间多了也不一定能查出来,他毕竟是单打独斗。   所以简复在简昌沥面前撒泼打滚,要求简昌沥亲自帮他挖内幕。   他知道以他爸的人脉和能力,查找真相的效率绝对是他的几倍。   简昌沥一开始不答应,他虽然对简复的行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自己下场意义可就变了。   自从六区取缔后,整个蓝枢的日子都不好过,加入的企业怀疑其他区也有六区对梅江药业的包庇纵容情况,所以对联合商会的信任垂直下降,简昌沥忙的焦头烂额。   简昌沥不答应,简复就去磨他妈,他妈心软又不禁折腾,被他磨的来跟简昌沥吹枕旁风。   简昌沥本来坚持简复自己招惹的事应该自己解决,但他也清楚,要是跟老婆掰扯孩子教育问题,紧接着就是夫妻大战。   简复能是今天的性格,能有那么拉胯的高考成绩,跟他们夫妻教育理念不合有很大的关系。   简昌沥为了平息争端,只好给简复解决小橙香孤儿院的事情。   山路上信号不太好,文件传输了好久,简复刚刚才收到。   结果当然是令人震惊的。   简复:“周洪是隋婉君的亲生儿子,但是隋婉君和周清磊在周洪两岁的时候就离婚了,周清磊带着周洪走的,很快跟别人组建了家庭。周清磊搬到了塘市,非常偏南的城市,如果是这个距离,按照当年的交通情况和隋婉君的财务情况,她几乎是没什么见周洪的机会的。”   姜寻威竖起耳朵听着,他对周洪的名字更敏感一些。   “我们医院没人听周洪提过隋婉君,周洪的父母以前经常来看望他,夫妻俩很有素质,看起来条件也不错,温文儒雅。周洪跟他父母的关系也很好,给他们安排医院附近的酒店,那时候最好的酒店,然后还带着他们在A市旅游。隋婉君应该没出现过,周洪每次提起老家,说的都是塘市,提起母亲,应该都是继母。”   姜寻威说的委婉,但是表达的意思很准确。   周洪似乎跟隋婉君没什么感情,毕竟不懂事时就被带走了,而隋婉君也从来没出现在他们医院。   岑崤低声道:“居然是周洪。”   没想到跟小橙香孤儿院存在联系的,是周洪。   简复得意的笑了笑:“何止啊,翟宁是小橙香孤儿院收养的第一个孤儿,也是隋婉君带大的第一个孩子。隋婉君将她养到了十六岁,她的亲生父亲才把她认回去。她父亲以前是来洪宁山打工的采石工人,生了翟宁后不负责任跑了,因为家里本来就有老婆孩子。这人回去干了装修,慢慢成立了个包工队,也算赚了些钱,结果他儿子出车祸死了,老婆也不能生了,他才想起来自己还有个孩子,辗转把翟宁找回去了。翟宁跟着亲生父亲,才能在市里最好的高中上学,后来才能出国留学把最难啃的医学博士学了下来。我说我怎么一点都查不出来呢,这两人的身世一个比一个巧。”   周洪,翟宁,洪宁山。   隋婉君起的名字是有含义的,虽然两个人毫无血缘关系,但名字里的缘分却将他们缠绕在了一起。   姜寻威眯着眼睛,陷入了回忆:“我们都见过周洪的父母,但是没见过翟院长的。翟院长这个人似乎很独立,很自主,大家都知道她家境不错,但是她从不主动提父母,哪怕聊天聊起来,也没有很亲昵的感觉。”   黎容接过简复的电脑,认真看着简昌沥发过来的材料。   简昌沥是真的厉害,已经过了几十年了,还真能被他挖出照片来。   照片甚至是黑白的,模糊的。   照片上的翟宁很年轻,但依稀能看出端正的容貌。   她乖巧的站在土坡上,双手交叠在身前,被隋婉君揽着肩膀。   面对镜头,她有些局促,生涩,所以很依赖的紧靠着隋婉君。   隋婉君看起来有四十岁了,她的表情有些伤感,看她手指的弧度,应该把翟宁搂的很紧。   黎容深吸一口气,将照片放大:“看样子,这张照片是翟宁十六岁时拍的,可能就是被亲生父亲接走之前,不然以隋婉君当年的清贫程度,是不会随随便便带翟宁拍照的,这个时刻,一定非常值得纪念。”   简复皱了皱鼻子:“已经十六岁了,我觉得……”   他迟疑了一下,担心自己的猜测出现偏差,结果岑崤却把他没说的话说下去了。   岑崤:“翟宁应该跟隋婉君感情很深,毕竟是隋婉君把她养大,给了她活命的机会,而她亲生父亲已经抛弃过她一次了,来找她也并不是因为爱,而是因为儿子死了。翟宁在这种环境下成长,还要帮隋婉君照顾更小的孤儿,应该成熟的非常早,她选择跟父亲回去,是为了教育机会。她看的很明白,自己想要回报隋婉君,必须成为有能耐的人,亲生父亲可以给她这个机会。”   姜寻威又想起来什么,赶紧问道:“翟院长的父亲也在A市吗?”   黎容摇摇头:“在徐阳市,到A市做动车要四个小时,当年的话,大概得八个小时不止。她父亲几年前肺癌去世了,也不是在嘉佳中心医院治疗的,是在徐阳本地的中心医院。”   姜寻威补充道:“翟院长每年春节都会留在医院值班,说是给其他回不了家的孩子做榜样,也有不少人劝她,愿意替她,但她就是没答应。”   黎容轻声道:“临市很近,把隋婉君接到A市过年倒是方便。”   简复不免唏嘘:“这么说,小明星这个综艺选择小橙香孤儿院,是看在翟宁的面子上?”   “郑竹潘正绞尽脑汁的讨好翟宁呢,没想到却给我们留下了线索。”   黎容盯着电脑屏幕看了一会儿,有点晕车,他把电脑递给岑崤看,自己皱着眉头拉开了一点窗户。   山中潮湿的风很快灌了进来,扑在他脸上,吹乱他的头发。   空气中有腐朽的树根的味道,也有初绽的新叶的味道。   黎容将呕吐感压下去,抬起手,让风吹进温热的掌心,喃喃道:“一切都要真相大白了。” 第147章   自从知远县大刀阔斧建设了柏油马路后,这里的经济发展比以往好的多,可即便如此,一进入洪宁山,看到山腰中央的豪华四层福利院,众人还是被震惊了。   这何止是比临市市中心的福利院好,简直比A市的福利院都豪华几倍,如果不说这是收留孤儿的地方,他们还以为是哪个高端私立幼儿园。   能在山上建设这么一所气派的福利院,可远不止有钱那么简单。   也不怪沈桂群里的人说要把孩子扔在小橙香门口,说的残酷一点,孩子留在这所孤儿院里,大概率比留在他们身边生活更有保障。   黎容按下车窗,望着孤儿院气派的装修,喃喃道:“看来翟宁确实已经报答隋婉君了。”   隋婉君自己自然是没有多大本事的,可身为嘉佳中心医院院长的翟宁就不一样了。   岑崤推开车门,走了下去,山间雾气瞬间将他包裹,凉意沿着衣服缝隙渗透进去。   “如果只是报答就好了。”   黎容也跟着下了车,他在车上吹着热气,一下车被山风吹得哆嗦了一下,岑崤顺势站在风吹来的方向,给他挡着风。   好在黎容哆嗦了一下后也适应了这个温度,他轻轻抵着岑崤的肩膀,微眯着眼睛:“真是个山清水秀的地方。”   洪宁山的风景很美,远处山峦郁郁葱葱,蜿蜒起伏,晌午的阳光自上而下铺洒,却被浓郁的枝杈切割成细碎的金片,站在半山腰,隐约还能听到远处传来的山涧流水声。   知远县的村民尚不算富裕,所以开进来的车辆稀稀拉拉,柏油路像是被墨刷过一遍,一点也没有过度使用的瘢痕。   洪宁山万事俱备,只欠旅游开发的东风了。   这次综艺录制就是最好的机会,粉丝,观众,媒体会因此来到洪宁山,宣传这里的风土人情,为这里带来经济效益。   现在节目录制还没开始,工作人员也没赶来,小橙香孤儿院还是往常的模样。   走近点,隔着阔气的镂空铁门,可以看到孩子们在偌大的广场上玩耍。   广场铺了塑胶,健身器材也都小心翼翼的裹了海绵,防止孩子们磕磕碰碰。   仔细看那些孩子的动作,其实能看出来,他们有些人跟健康的孩子不太一样,但至少在这里,他们都是无忧无虑的。   综艺录制期间,孤儿院的员工应该是聚集的最全的,隋婉君本人也绝对会亲自来,他们之所以挑这个时间,就是怕隋婉君躲出去,毕竟老太太年纪大了,体弱多病,虽然像母鸡护小鸡一样看着孤儿院,但到底力不从心了。   姜寻威捋了捋被风吹乱的头发,看着被打造成伊甸园的孤儿院,不免深深的叹息了一声。   谁能想到,周洪,翟宁献祭的就是这里的孩子呢。   姜寻威环视一圈,看向黎容:“你要我现在去打听什么吗?”   黎容沉默了一会儿,淡淡道:“ 你不用急着露面,我们先去看看。”   黎容拉着岑崤的手腕,往前走了两步,突然停住脚步,扭头问道:“你学生证带了吗?”   岑崤摇头,他每天只带九区的证件,学生证又不会有人天天检查。   黎容又开始在自己身上摸,学生证他是没有的,但幸好还带着学校食堂的饭卡,上面有学号和照片,可以证明他的身份。   简复从车里探出脑袋来,疑惑道:“哎你们干嘛去,我要一起去吗?”   黎容没回头,懒洋洋道:“你要来就跟上。”   简复是个爱凑热闹的人,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他赶紧下了车屁颠屁颠的跟了上去。   小橙香孤儿院有门卫,一早就看到了停在孤儿院附近的私家车,虽然不知道这些人是做什么的,但对外来者,门卫都很警惕。   黎容知道瞒不过别人的眼睛,所以他径直朝门卫走了过去。   走到门口,黎容笑着将饭卡一递:“您好,我们是A大校青协的,因为今年报名的学生很多,所以想多和几家敬老院,孤儿院合作,请问可以见一下小橙香的负责人吗?”   A大是一块金字招牌,光是喊出来就让人肃然起敬,更何况黎容长得就很讨巧,非常容易得到别人的信赖。   门卫拿着那张饭卡,迟疑了一下,说话声音不由得温柔了许多:“这我不太懂,我去帮你说一声吧。”   他虽然说先去通报一声,但也顺手将铁门打开,放黎容岑崤和简复进来了。   既然是A大的高材生,把人留在门外就不太礼貌了。   简复站在后面,又吐舌头又眨眼。   他脸皮还是有点薄的,像黎容这种胡扯还面不改色的境界,他大概一辈子都达不到。   岑崤等门卫走了,才看了黎容一眼:“你想试探什么?”   黎容微微仰着头,轻叹一口气:“想看看隋婉君是个什么样的人,是年头久了被利益腐蚀了,还是不忘初心春风化雨呢。”   可惜门卫喊来的不是隋婉君,而是一个年轻的负责人。   负责人大概有三十多岁,面色蜡黄,毛孔粗重,扎着马尾辫,穿着工作服,胸口别着名牌,上面写着姓名和公职。   红茹,副校长。   红茹皱着眉头打量黎容,岑崤还有躲在后面低着头的简复。   黎容确实是眉目如画,眼含桃花,哪怕是有些年纪的女性,看了也不由得心软几分。   但岑崤却给人莫名的压迫感,虽然他看起来很年轻,也一直没说话,只是默默站在漂亮男生的身边,但红茹不是幼稚小姑娘了,气场是无法隐藏的。   红茹的目光在他们俩之间逡巡一圈,问道:“你们是A大的?来做志愿者?要拍照吗?你们想怎么配合?”   黎容笑着解释:“我们现在不做志愿,只是来考察一下,看看合不合适,这个活动也不是为了评优敷衍的,是想认真做的,如果双方都有意愿的话,A大大概每个月会来八个同学,给这里的孩子讲课,陪他们看书,玩,都可以。”   他并不急躁,相反,还不时的用审视的目光观察红茹,仿佛自己也在挑剔。   这样的挑剔反而让红茹放下了戒心,她的表情随和了一些:“这样啊,这个我暂时决定不了,要开会。”   能和A大青协合作,对小橙香孤儿院来说绝对是好事。   他们这里虽然有政策扶持,但是毕竟是山里,偏僻又荒凉,好老师根本不愿意过来,要是能有A大的学生来上课,那孩子们能学到不少新东西。   黎容迟疑了一下,问道:“请问小橙香的校长在吗,要不我们跟她谈谈?”   红茹以为对方不信任自己的权威,立刻解释道:“隋校长身体不方便,在家里休息,现在孤儿院是我暂时负责。”   她语气加重,强调了暂时两个字。   黎容和岑崤对视了一眼,轻挑一下眉:“好吧,不着急,我们能先看看孩子们吗?”   红茹并不拦着:“孩子现在一部分在上手工课,一部分在操场上活动课,你们去看看吧。对了,马上要中午开饭了,你们留下来吃点不?”   果然,操场东侧的一小排平房传来大锅炒菜的声音,炊烟顺着烟囱飘出去,融入山中的雾里。   黎容拒绝:“我们吃过东西了,谢谢您。”   看红茹的坦荡,还有隐约飘来的炖肉香,他基本可以确定,小橙香不存在虐待孤儿的现象。   孩子们很好找,尤其是那些在塑胶操场上跑着玩的。   山里的风吹得他们脸颊通红皮肤干涩,但能看得出,他们吃得饱穿得暖,笑起来天真无邪,没有半点遭受欺凌的胆怯和哀伤。   黎容蹲下身,以便能更好的观察他们。   俯视和平视是两个截然不同的视角,平视更容易让人接近。   黎容从兜里翻出一块巧克力,托在掌心,笑盈盈的看向那些孩子,有些幼稚道:“我这里有个巧克力,你们谁来亲亲我,我就给谁。”   孩子们不约而同的停止了玩耍,好奇的看向黎容和他的掌心。   几个男孩蠢蠢欲动,但彼此看了看,又不敢贸然上前,反倒是一个胆大的女孩子蹦蹦跳跳的跑了过去,在黎容脸上重重的亲了一口,伸手拿走了他的巧克力。   女孩子披散着头发,玩的疯疯癫癫,但站在黎容面前,反倒变得含蓄了,她捏着巧克力,抿了抿唇,呢喃细语:“你长得真好看。”   黎容诧异的愣了几秒,才喃喃道:“谢谢。”   女孩子认真的掰着手指头:“你是我见过的第二好看的人,第一好看的是我们校长,她最最漂亮。”   女孩子说完,甜丝丝的咧着豁口的牙,紧紧攥着巧克力跑去玩了。   黎容捏着眉心,自嘲的笑了笑。   他也是太敏感太多虑了,隋婉君要真是虐待孩子,用孩子换取财富,又怎么敢让综艺节目来拍摄,到时候这里聚集那么多粉丝和媒体,一旦孩子们表现的不正常,就会被做文章。   能够坦荡的面对外界,说明隋婉君认为自己是问心无愧的。   岑崤早就猜到了这个结果,但他没有打断黎容,而是等着黎容自己去验证。   其实这是个残忍的结果,黎容潜意识里希望隋婉君是个与翟宁周洪狼狈为奸的坏人,这样对隋婉君设套的时候,就不必有一丝愧疚。   黎容绝对足够狠心,在完成大事的路上,他没有半点犹豫。   他可以将计就计,用把柄控制黄百康反咬徐纬,让徐纬失去一切不敢回国。   他可以骗来何长峰的十字架,在精神上打击何大勇,让制作劣质甲可亭的梅江药业一蹶不振。   他可以利用姜筝韩瀛的旧事,引导姜筝成为藏在韩江背后的一把刀。   他不必对得起任何人,不必为任何事情感到抱歉,因为他自己就遭受了莫大的折磨和冤屈,没人有资格要求他一如既往做个好人。   只有黎清立和顾浓希望他做个好人,希望他坦荡如初,清白如初。   所以黎容偶尔会在这样的矛盾里挣扎,他当然希望好坏可以泾渭分明,但偏偏天不遂人愿,世上没有非黑即白,非此即彼。   岑崤曾经希望,所有的脏事坏事都由自己来做,黎容只管醉心科研就好。   可惜不行,他们走的是一条艰险无比的路,他不能将黎容当情人圈养起来,他们必须是可以将后背交给对方的战友。   岑崤干脆蹲在黎容身边,侧过头看着他,低声道:“我也想喂你一块巧克力,可惜没有了。”   吃了糖,心情就可以好一点。   黎容眼睑轻颤了一下,微微勾起唇,手指揉搓着广场上的胶粒,然后随手一扔,让胶粒四散弹开。   他仰着脸,眯起眼,让阳光尽数落在脸上,柔软纤细的发丝也被染的金灿灿。   他小声嘀咕:“你又不需要用巧克力换。”   简复在一旁看着,不由得心跳快了几拍,他突然觉得他哥和黎容看起来有点旖旎,是……超出朋友关系的旖旎。 第148章   隋婉君不在,黎容没有轻举妄动,和岑崤佯装认真的转了一圈后,就坐车回了临市酒店。   简复一路上都有些魂不守舍。   他一直没想过一种可能性,黎容和岑崤是那种关系。   其实也不是他笨,主要两个人都是男的,而且黎容还交过女朋友,他哥虽然没谈过恋爱,但以前也完全没有这方面的倾向。   但如果把黎容当成姑娘,或者把他哥当成姑娘,那俩人之间的很多亲昵行为就解释的通了。   操…   操操操…   简复狠狠的揉了一把脸,心里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要赶紧把这个重大发现告诉小明星。   小明星肯定也会被惊呆,谁能想到当初针锋相对的两个人最后会发展成这种关系。   他们高中都在一个班,林溱肯定特别能理解他的心情。   简复憋了一路,差点憋出内伤,到了酒店之后,他马不停蹄的给林溱打电话。   选秀节目组包了临市五星酒店的两个楼层,他们当然也选择了这个酒店,不过花了比平时高一倍的价格。   自从黄牛把节目组酒店的消息放出来,酒店就几乎被粉丝抢购一空,大隐隐于市,藏在粉丝当中的他们也十分安全。   不过简复的电话并没有打通,林溱的手机被收了上去,节目导演把他带进了制片方的房间。   说是房间,其实是酒店顶层的小休息室,但休息室的人都被请出去了,里面只有几个制片方的负责人,为了不让他心里有负担,负责人都是女性,林溱也很熟悉。   “盼姐。”林溱拘谨的环视她们几秒,才缓缓将休息室的门带上。   严盼朝林溱温柔的笑了笑,又亲切的招了招手:“别紧张,过来,就是找你随便聊聊。”   林溱轻轻点头,走上前去,坐在严盼对面,但椅子只坐了一半,后背也绷的很直。   他本来就不是大方的个性,只有在舞台上的时候,他才敢尽情的表达自己,私下里,他还是很少言寡语的。   严盼和选手们相处了这么久,对他们的性格特点已经了如指掌,平心而论,她并不喜欢林溱这样的。   平时看着安静乖巧,其实特别有自己的主意,但有主意又不像愣头青一样摆在桌面上,而是拐外抹角,刚柔并济,非要达成自己的要求不可。   这样的艺人有心眼,有主见,不好控制,也不会什么话都跟你说。   但你又特别容易轻视他,因为他平时表现的太乖了,等你真正发现不对了,事情已经无法挽回了。   但没办法,观众喜欢,市场喜欢,可能近几年这种类型的艺人太少了,出来一个就宝贝的不得了。   她们内部的数据检测显示,林溱的粉丝量已经是不可撼动的第一了。   严盼戴着粉金色的手镯,她没说话前,一直用手镯轻轻撞击桌面,发出的声音不大,却很有节奏感,无形之中就可以给人心理压力。   盯着林溱看了几秒,严盼才开口:“林溱,你已经进了全国前十,是非常好的成绩了。”   林溱点点头。   他也知道自己的成绩很好,当然他不敢自负的觉得自己唱功天下无敌,只是非常幸运,获得了观众的喜爱。   严盼画风一转:“但是你看,前十名目前只有你是个人选手,你懂吗,别的选手都已经有公司了,你一个人继续往下走,中插商务啊,推广啊,都没人接洽,你又忙不过来,怎么不给自己找个帮手呢。”   林溱心里已经明白了严盼的意思,但他佯装不懂,谦虚道:“还没人找我做推广呢。”   严盼叹了口气:“眼看着都要到决赛了,你还想不明白,没人找你做推广就是因为你没有公司啊,一些大品牌都只愿意跟大娱乐公司合作,大公司当然要把广告曝光的机会留给自己的艺人了。那些不入流的小品牌,我们节目根本不可能让进的,就算他想找你都没用。”   林溱继续点了点头,仿佛坦然接受了这个现状,没有表现出一点遗憾和不甘。   “我能理解大公司把机会留给自己人。”   严盼看了一眼周围的同事,她的表情有点无语,其实已经点的这么明白了,但林溱就是不上道。   严盼干脆道:“你将来不可能不签约公司,正好现在关注咱们这个节目的娱乐公司很多,比如娃字开头的公司,对你就非常感兴趣,他们也有两个艺人在前十呢,所以能向你抛出橄榄枝我们都没想到。”   林溱张了张嘴,眼睛睁大,露出如梦初醒的表情。   其实黎容早就提醒过他了,但他必须表现出惊讶才符合自己在制片心中的印象。   娃京公司,以前他不了解,但现在有简复在,他算是了解的清清楚楚。   这家公司也有素禾生物的影子,郑竹潘本人持股百分之二十,虽然不是一把手,但也能够说得上话。   而且这家公司的负责人宋演艺算是郑竹潘的表侄,他这公司能有雄厚的资金在娱乐圈开疆扩土,多亏了素禾资本在后的支持。   严盼:“你很幸运真的,节目给你了一夜爆红的机会,这是很多艺术生一辈子都得不到的,但是能不能守住这个机会,还要看你自己的选择。我很欣赏你,拿你当自己人,所以说点真心话,在这个圈子,单打独斗是不可能的,你需要公司给你运营。而且我们做的毕竟是节目,节目都是有人投资的,那投资的人是不是也需要回报呢,投资人可不是慈善家,你也是成年人了,我相信你能懂。”   林溱当然懂。   这两年他跟着黎容也见了不少世面,严盼这种术话对付两年前的他百分之百管用,但现在他已经不会觉得恐慌了。   但林溱能演出恐慌。   他紧紧揪着裤腿,浑身肌肉僵硬,不自觉的频繁吞咽着口水,眼神似乎理解,但又有些茫然。   “我……我可以想一想吗,盼姐谢谢你,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我得跟我父母商量一下。”   严盼挑了下眉,低下头,掩饰住眼中的嫌弃。   到底是个刚上大学的孩子,真遇到大事只会找爹妈,她在这个年纪的时候,已经独自打拼了。   “也行,不过你要快点,咱们这个公益活动最后剪出来的时长可能也就两三个小时,十个艺人呢,大家都有公司,后期正头痛呢。”   严盼这是在拐外抹角的暗示林溱,如果不答应,就一定会被删减镜头。   林溱忙不迭的答道:“我懂我懂,谢谢盼姐。”   从休息室出来,林溱拿过自己的手机,先是瞥了一眼收自己手机的工作人员,然后才背过身去,按亮手机屏幕。   他发现简复给他打了四个电话。   林溱担心有急事,赶紧给简复拨了回去。   “简复?”   简复长出一口气,绷着的一根弦总算放松了,他立刻提起了兴致,神神秘秘道:“你可算接电话了,我有个大秘密要告诉你!”   林溱有点紧张,以为自己不在的这段时间又出了什么事:“怎么了?你们去孤儿院发现什么了?”   简复激动的搓了措手,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激动,但一想到电话对面是林溱,他就更激动了:“我觉得我哥和黎容在……你明白吗,在谈恋爱,就是……男女的那种!”   林溱:“……”   林溱深吸一口气:“班长在吗?”   简复:“啊?”   林溱:“我有件事要跟班长商量,找个理由下去找你们。”   林溱说着,匆匆往安全通道的方向走。   简复眨眨眼,小心翼翼的问:“你听见我刚刚说什么了吗?”   为什么林溱一点都不惊讶,不激动,这不正常,不应该啊,那可是他们身边的人,还在一起了,任谁都会倒吸一口冷气吧。   林溱叹息道:“听见了。”   简复抿了抿发干的唇,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呃……那你……”   林溱无奈道:“你才意识到吗,班长又没想瞒着,不说了,我下楼了。”   他挂断电话,这下轮到简复傻眼了。   林溱知道?   林溱居然知道?   那他为什么没第一时间告诉自己呢?   简复晃了晃脑袋里的浆糊,为什么林溱就这么平静的接受了?   是不是学艺术的都特别见多识广,习以为常了?   简复默默把手探到自己的心口,仔细的感受着,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了。   林溱居然不介意这种事哎……   不过他现在为什么要这么兴奋啊?   林溱是跑着下楼的,他一出现在走廊,简复条件反射似的把手从心口抽开了。   他做贼心虚的看着林溱,手机还搭在耳边。   林溱疑惑的歪了歪头:“你还站在这里干嘛,去班长房间啊。”   黎容的总统套成了几人谈论正事的地方,林溱进了屋,才摘掉帽子和口罩。   他出了节目组包的楼层,就有被粉丝发现的风险,不过好在粉丝只熟悉在舞台上星光闪闪的他,不熟悉台下低调朴素的他。   林溱看见黎容,就像看见主心骨,整个人瞬间放松下来:“班长,刚刚制片方找我谈话,希望我签约郑竹潘入股的那家公司。”   黎容正在吃午餐,听到林溱的话,他并不惊讶。   算算时间,也该是林溱被坑的时候了。   黎容放下筷子,正色道:“你还记得我高中时候跟你说的话吗?”   林溱点点头,在黎容身边坐下:“一定不要跟这家公司签约。”   黎容想了一会儿:“那时候我没有深入了解过这个行业,劝你别跟这家公司签约,是知道他们合同的坑特别多,进去容易出来就难了。但后来我仔细了解了一下,娱乐公司并不一定都是坏的,不跟这家合作,不代表不可以跟其他家合作,你现在成绩好,向你抛出橄榄枝的只会越来越多,等比赛结束,各种合作方涌来,你确实需要专业的工作人员帮你处理这些事。选择公司不能只看他们能给头部多大助力,也要看他们对底层有多怜悯,对底层的态度,才是一家公司的良心。”   林溱怔了怔:“你是说,我还是要签公司?”   黎容眨眨眼:“你想自己组建工作室的话,我怕时间上来不及,还有可能被神棍骗,而且都走到决赛了,我猜你不签公司的话,他们不会给你一个好名次的。”   林溱只觉得黎容果然料事如神:“刚刚制片方暗示我,不同意和娃京签约,会删减我的镜头。”   黎容拍拍林溱的肩,认真叮嘱道:“所以你也需要找一家靠谱的公司帮你博弈,这个第一,可不能拱手让人。放心吧,你多咨询一下学长学姐,让岑崤和简复也帮你打听打听,烂公司比比皆是,好公司也不会没有,这家就婉拒了吧,但要好好想想术话,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   林溱一向听黎容的话,他知道黎容的安排绝不会出错,让他不要得罪,委婉拒绝娃京一定是为了他好。   黎容见林溱一副听进去的模样,这才转过头对岑崤说:“那就这么定了?”   岑崤闭了下眼,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算是赞同黎容刚才的方案。   从知远县出来,他们的计划制定的很快,但也很冒险。   一旦有任何环节出差错,都有可能打草惊蛇,让素禾生物提前察觉。   不过他们这一路都是踩着钢丝前进,风险与收益从来都是并存的,想要尽快突破翟宁,这是最好的机会。   风险越大,黎容就表现的越发松弛。   倒不是他真的松弛,只是这种模式成为了他的应激反射,以至于他没有发现林溱紧蹙的眉头和满是心事的眼神。   黎容拿起筷子,随手夹起一颗灌汤包,喂到岑崤嘴边:“你尝尝,一点都不甜,汤还特别少,是我吃过最难吃的小笼包了。”   岑崤瞥了他一眼:“最难吃的就给我吃。”   他虽然这么说,但还是听话的把黎容喂过来的小笼包咬了过去。 第149章   黎容将自己和岑崤的计划重新说了一遍给林溱和简复听,姜寻威也跟着又听了一遍。   姜寻威始终皱着眉头,低垂着眼,不参与讨论,更不发表任何意见。   但他仍然认可了黎容的计划,因为想要解决这件事,他们别无选择。   林溱不能在外面耽搁太久,他听完了计划,就全副武装,低调的离开了。   简复本来还想跟他说点什么,但是林溱跑的太快了,他一伸手,居然没抓住林溱的胳膊,简复愣了一下,他发现林溱根本没注意到自己。   简复站在门口,抓了抓头发,喃喃道:“想什么呢?”   林溱心事重重的回了自己的房间,没想到刚摘掉口罩没几秒,就有节目组的工作人员来敲门。   他走过去把门打开,工作人员一愣:“你回来了?刚才干什么去了,导演叫开会呢,就你没在。”   林溱含糊道:“出去透口气。”   工作人员本来想吐槽点什么,但看着林溱的脸又硬生生的憋回去了。   现在还留在节目上的都是未来的大小流量,他可得罪不起了。   林溱跟工作人员一起去了会议室。   明天周四,是彩排时间。   是的,哪怕是公益真人秀,也还是需要彩排,放到观众眼前的东西,其实全是人为操纵过的痕迹。   开完会,林溱拉住现场导演,问道:“盼姐呢?”   导演看了林溱一眼,他知道严盼跟林溱谈过话了,谈话的内容他大致猜得到。   想到这位不久之后就会是娃京的艺人了,导演笑的意味深长:“哦,盼姐去跟临市这边的接待人吃饭去了。”   林溱微微垂眸:“我还想跟盼姐说点话,不知道现在打电话合不合适。”   导演看了眼时间:“现在应该还没吃,你打吧。”   林溱道了谢,给严盼拨了电话过去。   电话铃响了六声,严盼才接听,倒不是她在的地方嘈杂听不见,而是她这人有讲究。   如果是比自己牛的老板,她二十四小时开机的工作号可以秒接,如果是地位不如自己的,她会让对方多等待一会儿,她得让对方知道,能跟自己通一次话不容易。   等待的时长也很有讲究,由对方的重要性决定。   看到是林溱,严盼虽然不喜欢,但为了工作还是接听了。   “喂,在忙呢,有事?”   林溱客气赔笑:“盼姐,我仔仔细细想了你跟我说的话,刚才一直特别兴奋,也跟我父母说了,他们也很开心,嗯……我可不可以亲自见见娃京的负责人啊,就是宋总。”   严盼的声音瞬间拔高:“你想见宋总?”   宋演艺可没什么工夫跟新人见面,一般签约,都是公司里的经纪人和人事主管跟艺人谈合同的。   林溱委婉道:“盼姐,我知道娃京的当红艺人特别多,也都发展的很好,我就是有点……想认识认识宋总,我是真的新人,在圈子里一点经验都没有,还是得多见见大佬,学习学习。”   严盼懂林溱的意思了。   林溱是怕自己签了娃京之后被冷待,被其他当红艺人压的抬不起头来,怕宋演艺根本不知道他是谁,怕有机会也分不到他头上。   其实林溱大可不必担心,娱乐圈是最现实的地方,只要林溱的粉丝还支持他,宋演艺就不可能不知道他是谁。   但严盼也知道小艺人的畏首畏尾,急需有点分量的人的鼓励。   她琢磨了一下,觉得自己作为节目组的人,跟林溱谈过之后,林溱犹犹豫豫,是因为林溱觉得她在娃京没有话语权。   如果是宋演艺说点什么,可能林溱就痛痛快快的签了。   其实林溱根本不知道,她就是宋演艺的人,不然也不会帮着娃京提前招揽林溱。   严盼:“你等我帮你问问吧。”   挂断电话,林溱唇边的笑就收了回去,他紧紧攥着手机,做了个决定。   周五节目正式录制,原本偏僻清净的洪宁山被粉丝围的里三层外三层,孩子们都没见过这么大的阵仗,吓得有点发蔫。   还是隋婉君亲自出来安慰情绪,才让孩子们放松下来。   隋婉君总算出现了,她已经满头银发,后背也因为常年劳累变得有些佝偻。   她长得几乎和好看没有任何关系,哪怕抛去岁月和风霜的摧残,她也并不是一个美人。   她很瘦,露出的手背皮肤有些发黑,皱纹叠着皱纹,指甲盖又厚又硬,但是指甲缝又很干净。   就像她的脸一样,洗的非常干净,头发丝也梳理的整整齐齐。   就是这样一个人一张脸,却莫名有种宽善和慈悲的意思,这是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气质,这样的气质不止不谙世事的孩子感受得到,现场围观的粉丝同样感受的到。   虽然都说不能仅凭外表给一个人下定论,但相由心生的说法还是有依据的。   黎容和岑崤挤在一群激动的粉丝里,紧紧挨在一起。   黎容推了推帽檐,抬起眼示意岑崤:“你看隋婉君的腿。”   隋婉君走路有些一瘸一拐,虽然在镜头面前,她努力让自己看起来精神百倍,容光焕发,但还是站一会儿就要坐下歇歇,用粗糙的手掌揉着膝盖。   岑崤为了能让黎容听清,只能贴着他的耳朵,嘴唇几乎擦着黎容的耳垂:“关节炎或者骨质疏松吧,她身体确实不灵便了。”   黎容轻笑:“当初宁可和丈夫离婚,与孩子分别,也要继续建设孤儿院,这样的人,要不是身体实在不允许,是不会把孤儿院交给副校长红茹的。”   岑崤:“不过还能出镜,也不算特别差,希望能支撑的住。”   希望这个做了一辈子固执好人的院长,能支撑得住残酷的真相。   现实总是无情的,无论人是否能够承受,它永远在那里。   黎容眼睑轻颤了一下,想说点什么缓和气氛,还不等他开口,就听旁边的粉丝在聊天。   “我们溱宝今天怎么这么兴奋啊?”   “笑死我了,今天跟打了鸡血一样,他是不是喜欢小孩子啊,以前节目花絮都安安静静的,特别乖。”   “哇,喜欢小孩子好萌啊,他也是小孩子啊,小孩子都喜欢跟小孩子玩。”   “B节目的福气,我们溱宝太有综艺感了,这次能剪的素材太多了。”   “笑死,我都能想到他们怎么剪,啊啊啊好羡慕那个小女孩,溱宝跟她玩躲猫猫!”   “就应该这样,溱宝总算知道争镜头了,妈的就没见人气第一镜头这么少的,连中插广告和推广都没有。”   “溱宝没有公司啊,只能靠自己,但是观众眼睛是雪亮的,皇族就是干不过民选。”   “但我还是希望他有公司捧,全靠自己太难了,妈妈心疼。”   ……   黎容也纳闷:“林溱今天怎么这么兴奋?”   也不能说是兴奋,就是很有表现欲,而且表现的还特别好,有几个明显出笑点和温情点的地方,核心人物都是林溱。   虽然黎容从不怀疑林溱的学习能力,但突然换了个风格,还挺奇怪的。   难不成林溱现在喜欢户外活动?   高中也不喜欢啊,被简复同化了?   林溱整个录制期间都像打了亢奋剂,到后来举着长枪大炮的粉丝们也累的萎靡了,黎容都跑回车里放平椅子偷懒睡觉,林溱还是兴致勃勃。   他的积极让导演组也很欣慰,人气高的选手表现好,后期能省很多工作量,也不用绞尽脑汁的想梗了。   岑崤的体力比同龄人都强得多,但他在录制现场转了两天也很疲惫了,那些粉丝们却还一直坚持着,想把偶像出现的每分每秒都记录下来。   岑崤回到车边,发现黎容正缩着腿,枕着胳膊,面朝椅背,睡得香甜。   车里开着暖风,黎容的呼吸很匀称,睫毛温顺的搭在眼睑下,衬得他肤色格外白。   这几天精神高度紧张,黎容虽然嘴里不说什么,但岑崤也知道他没休息好。   本来岑崤是想回车里坐坐歇一下的,但看黎容在睡觉,他怕一开车门冷风吹进去把黎容冻感冒。   虽然现在黎容的身体早就不像高中时那么脆弱了,但岑崤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任谁有过他这样的经历,都会患上点PTSD。   所以岑崤干脆找了块路边的青石,拍了拍上面的土,坐了上去。   林溱在录制最后一天收到了严盼的通知,说回A市后,宋总愿意跟他见面聊一聊。   这件事林溱并没有告诉黎容。   他想过要不要告诉简复一声,但简复不是能瞒住事的,班长那么敏锐的人,肯定能第一时间发现简复的不寻常。   所以林溱忍了再忍,也没敢跟简复说。   简复有林溱亲口认证的好友加持,脸皮很厚的混了一张工作证,混进了孤儿院里,堂而皇之的坐着孩子们的小板凳休息。   当然他也不是光看热闹不干活,林溱没有助理和经纪人,拍外景很累,工作人员忙里忙外,顾不及,很多时候他渴了饿了都要自己解决。   简复就充当了林溱的临时助理,拍摄间隙冲上去给林溱喂口矿泉水,塞块巧克力,擦擦脖子上的汗。   其实擦汗轮不到他,化妆师能干的很利索,但简复就是爱重新擦一遍,其实就是打着干活的名义,把化妆师留在林溱脖颈上的香水味儿抹掉。   节目组的其他人只觉得林溱这助理不会来事儿,眼里除了林溱就没别的活了,其他几个大公司的助理直翻白眼。   但简复不在乎。   在孩子们的小板凳上坐累了,简复才想着出去找找黎容和岑崤。   好不容易避开粉丝,他在距离孤儿院一百米的简易停车场找到了坐在大石头上的岑崤。   简复纳闷,快跑过去:“哥你坐这儿干嘛?”   岑崤刚给于复彦交代完九区的工作,一抬头,看见了简复:“林溱那儿忙完了?”   简复伸了个懒腰,他在小板凳上坐的背酸:“哎呀他们快录完了,现在开总结会呢,我出来透透气,你怎么就坐石头上,脏兮兮的,车不是停着呢吗。”   岑崤淡淡道:“黎容睡觉呢。”   “他睡觉又不影响你进去坐,你直接……”简复突然顿住,想起了岑崤和黎容的关系,他在胳膊上挠了挠,干巴巴道,“容易把他吵醒是吧,关门声还挺大的哈。”   这下可真成大熊猫了。   岑崤直白道:“嗯,外面凉,他没披外衣。”   简复挺想跟他哥交流一下,喜欢男的是什么感觉,但这话就堵在嗓子口,怎么也问不出。   他动了动唇,跃跃欲试几次,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呃……”   黎容就在这时睡醒了。   他双眼泛红,发丝凌乱,侧脸还被毛衣压出了几道痕迹。   他按下车窗,将下巴搭在车玻璃上,探出头来,半眯着眼,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岑崤,到时间了吧。” 第150章   时间确实到了。   摄像机关掉,仿佛一场狂欢的结束,节目组的车率先驶离,依依不舍的粉丝陆陆续续从山腰离开,太阳西坠,地面留下碎纸少许,孩子们茫然望着空荡荡的马路,似乎一时还适应不了迅速降温的空气。   红茹连哄带催,将孩子们哄入室内,等着晚餐开席,一众老师强打精神,挤出温柔的笑意,一边揉着发酸的腰,一边指挥孩子们洗手洗脸。   短短三天的狂欢好像一场梦境,山外的俗世烟火灌入山中,总有些微妙的东西,已经潜移默化的改变了。   红茹不知该怎么跟这群孩子们解释,那些温柔的,和善的,耐心的,漂亮的,充满健康和阳光气息的哥哥们明天不来,以后可能也不会再来了。   好在孩子们的注意力很好转移,或许过几天,就也忘了这段插曲。   隋婉君拄着拐杖,坐在孤儿院的门口,一边歇息,一边望着红灿灿的夕阳余韵。   她并不觉得有多么漂亮,这样的风景看了几十年,再漂亮也习以为常了,她只是很感慨,感慨到了这个年纪,自己身体不济,也还能为孩子们再做些什么。   当然这全部源于自己孩子们的优秀,可如果不是她当初一时心软,将那些被遗弃的女孩子拉扯长大,又怎么会有这段善缘呢。   这都是命运的馈赠。   喧嚣散去的黄昏,值得人慢慢欣赏,回忆,品味,告慰一生。   隋婉君心中充满了满足。   黎容看了姜寻威一眼,姜寻威缓缓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我知道了。”   他再一睁眼,古井无波的眼中难得的充满了年轻时的坚毅,他推开车门,大跨步朝孤儿院大门走去。   黎容伸手从车内储物箱里拿出来一个九阶魔方。   上次他在家里玩的是三阶,这东西掌握了规律后就不算难,倒是很磨人的心性。   他玩透三阶就换四阶,一点点往上玩,现在已经换到了九阶。   魔方被打乱的彻底,各种色彩散乱交杂,光是看一眼就让人头晕眼花,更不用说还得记住复杂的公式,将它一点点还原回来了。   姜寻威小跑几步,走到孤儿院门口,晚风将他半白的发丝吹得凌乱,大衣裹紧他快速起伏的胸膛。   他急切的问:“是隋婉君老院长吗?”   隋婉君就坐在离大门不远的地方,听见姜寻威叫她的名字,她赶紧扶着拐杖坐直身子,朝门口望去。   来人她不认识,但看起来倒是有股正义之风,老而不颓。   “您是?”隋婉君为表礼貌,站了起来。   食堂里,红茹听见了外头的动静,也快走几步寻了出来。   姜寻威扶了扶眼镜,表情焦急,语气沉重:“老院长,可见到你了,我是前嘉佳中心医院儿科的副主任,我叫姜寻威。”   “嘉佳中心医院?”隋婉君的表情立刻变得亲切了许多,她招呼门卫,“快开门快开门。”   她对嘉佳中心医院的所有人都充满了善意和信赖,因为那是她儿子和女儿所在的地方。   红茹此刻也跑到了隋婉君身边,她将隋婉君扶住,朝姜寻威看了过去。   姜寻威也看到了她,其实早在过来之前,他已经详细了解了小橙香的所有人,只不过他仍然装出思索一会儿才回忆起来的模样:“哦我记得,两年之前来嘉佳办理那几个孩子离世手续的就是你吧?”   红茹懵懵的点了点头,她办手续并不是面对姜寻威,她也只见过姜寻威一面,现在早就不记得了。   但隋婉君见红茹点头,对姜寻威已然没有了任何防备。   “姜医生,您过来是有什么事吗?”隋婉君温善的问着,顺便催促着红茹去给姜寻威拿椅子。   姜寻威叹了口气,手指越过眼镜框揉了揉眉心:“人一退休,总是回忆起以前的事,我想来看看那个被我抢救失败的孩子,我心里不好受,过不去,我从医一生,这是最无力的一次。”   隋婉君是个感性的人,听姜寻威这么一说,她的眼圈瞬间红了。   两年了,她没有一刻忘记那个黑暗的时刻,十八个孩子失去了生命,如果不是她身体不好,没有精力照顾到每一个孩子,不是她没看出他们的难受痛苦,也不会延误治疗。   “姜医生,我不如你,我都不敢回忆……”隋婉君拉着姜寻威的手,眼中噙泪,在红霞的映衬下,那泪光恍若掺着血水。   黎容轻蹙着眉,噘着嘴,端详手中的魔方。   不知哪个地方计算错了,他拼出一面,却卡在这里,车内暖气氤氲,他面如白瓷,眉眼如画,就连皱眉都别有风情。   岑崤看着他细白手指托着的魔方,低声道:“如果走入死胡同,不妨打乱重来,说不定另辟蹊径。”   黎容瞥了岑崤一眼,只犹豫了一秒,就果断将完整的红色方格全部打乱,似乎毫不怜惜好不容易拼凑完整的一方阵地。   “也是。”他说的轻描淡写。   与此同时,一百公里外的A市,沈桂牵着女儿桐桐的手,抬头看向七层高楼上悬挂的那枚嘉佳中心医院的牌子。   这块牌子曾经如此巍峨,巨大,高不可攀,它意味着高精尖的技术,无休止的等待。   可今天,她这个挣扎在生死线上的卑微蝼蚁,是来打破它的。   沈桂的手一紧,用力攥住女儿:“妈妈告诉你的话都记住了吗?”   桐桐年纪虽小,但在生存边缘的锤炼让她比同龄人成熟的早,她重重的点了点头:“记住了。”   下午四点半,正是坐诊医生即将下班的时刻,院长翟宁的号早在两个月前已经抢完了,还剩最后一个患者,办理完入院手续,她就可以下班了。   沈桂带着桐桐坐上了电梯。   因为是个衣着朴素的瘦弱女人,还带着个小姑娘,看起来怯生生又很可怜,所以一路畅通无阻,就连问诊台的护士都懒得多问一句,只当她们是来找医生看检查结果的患者。   沈桂根据门外的电子指示牌找到了翟宁的诊室,她咬着牙,敲响了门。   半分钟后,里面椅子拖拉声一响,大门从里侧拉开,露出一个侧身的影子:“进来。”   夕阳的半个身子藏在了青山后,天边残红仿佛漾开的水波,一石激起千层浪。   “孩子们葬在哪儿?我想看看。”姜寻威回握住隋婉君的手,两个老人因为同一段悲惨的遭遇产生了链接,伤感在遍山红霞中蔓延,“我想再看看。”   “后山,就葬在后山,我们这儿没有陵园,都是在山林子里自己搭,离得近,我偶尔带老师们去祭拜一下。”隋婉君的语气有些激动,年纪大体虚,一激动就容易出汗,身上那股平价蛇油膏的味道挥发进空气中。   红茹从教室里取来椅子,发现隋婉君正拄着拐杖,拉着姜寻威往后山走。   这条小路有些崎岖,天色眼看着要黑了,红茹有些担心:“要不明天再去吧,天快黑了。”   隋婉君摆摆手:“不碍的不碍的,我也好久没去看他们了,他们该想我了。”   红茹只好紧紧扶着隋婉君的胳膊,防止她一时不慎滑到。   幸好隋婉君一辈子生活在山中,对山里了如指掌,哪怕腿脚不灵便,也不妨碍赶路进程。   姜寻威看了一眼表上的时间,在越过两个高坡后突然开口:“隋院长,其实我心里一直有个疙瘩,这两年也没想明白,所以还是想问问你。”   隋婉君一颗心提了起来,赶紧道:“你问。”   姜寻威咽了咽唾沫,不由自主的攥紧了手指:“我在抢救孩子的时候,发现孩子有基础病,他有凝血障碍。”说着,姜寻威重重闭了下眼,擦了擦额头的汗,“这很严重,一下子打乱了我们的抢救计划,赶紧止血换药换方案,但是他……他参与试验的体检单上没提到这个问题,如果我能早知道,或许就能救过来。”   姜寻威突然沉沉叹了口气,眉头皱的极深,他由于情绪激动,忍不住抬起手,给隋婉君比划着什么:“参与药物一期试验的志愿者,按理说不可以有基础病,所有根本没有人想过这种可能,我现在就是不明白,他是怎么通过审核的,不只是他,我在事后查了所有孩子的抢救病历,他们……他们都有先天缺陷,因为有先天缺陷,所以更容易传染细菌性早衰症。可为什么,他们都通过了医院的审核?”   隋婉君愣住了。   她对医学一窍不通,但是姜寻威说的基础病她是懂的。   这些孩子除了细菌性早衰症,还有其他病,也在吃其他的药,需要更多的关照,它们因此被贫穷的家庭抛弃,被扔在小橙香孤儿院。   他们中甚至有些孩子已经懂事了,认得自己的亲生父母,但他们也明白自己为何被抛弃,因为家里无力承担高昂的治疗费用。   小橙香是他们唯一的避风港,寄居地。   他们苟延残喘,他们孤单寂寥。   所有的苦难都被期待有一个梦幻的拯救,然而现实是,小橙香支撑他们的生活也很艰辛。   那段时间老师更换的非常频繁,几乎一两年就会换一批新面孔。   很多老师将小橙香当作自己镀金的地方,有了一两年的支教履历,于他们的职业生涯而言,好处良多。   隋婉君又急又无力,她不能要求所有老师跟她一样奉献一生,她只能寄希望于这些孩子早日好起来。   “阿宁说基础病没问题,是药的问题,律因絮是丧良心的药,孩子们吃了它才出事的。”隋婉君说到这,突然情绪上头,她用力晃着姜寻威的胳膊,愤恨道,“阿宁也没想到药会出问题,都怪那个可恨的黎清立,他只想着赚钱,害了我的孩子们,他活该遭报应的!” 第151章   山路上弥漫着很重的尘土气,一道风穿过,树叶被吹得扑啦啦作响。   隋婉君痛恨的眼泪从纵横的皱纹间滚落,而姜寻威则望着山路的尽头纹丝不动。   红霞慢慢从天空隐退,蛰伏的山雾隐隐抬头。   车内,黎容的手速快了很多,魔方在他手指间飞快的转换着,每转换一次,都会摩擦出清脆的声响。   然而魔方块还是太多了,哪怕他的动作在普通玩家中已经不算慢,可目之所及仍然是一片色彩斑斓。   简复刚刚回过林溱询问的消息,也凑过来好奇道:“行不行啊,阶数太多了吧。”   黎容轻“嗯”了一声,头也没抬,不知是否将简复的话听进去了。   他又眼睛不眨的拆掉了快要拼成的一面蓝色,简复心疼的“哎呦”了两声。   但这次,黎容连一秒都没迟疑。   倒是岑崤沉得住气,看了一眼,便拧开一瓶矿泉水,慢条斯理的喝了两口。   在到达目的地之前,注定要一次次打破看似美好的画面,沉溺于现状,惶恐于打碎重来,便永远看不到终极。   医院中始终弥漫着一股苦涩的药香和难以名状的悲哀气息。   沈桂进入诊室,“噗通”跪在了翟宁面前:“医生,你救救我女儿吧,我求你了!”   她呜咽悲鸣,眼泪从被风霜侵蚀的斑驳的脸上滚滚而下,瘦削的身躯和粗糙的手指在白净整洁的诊室中不住的颤抖,凌乱的稀疏的发丝缠绕在一起,仿佛落魄离群的孤雁仓皇奔逃。   桐桐在她身边默默垂泪,漂亮的大眼睛中充满了惊恐和无助。   翟宁惊的后退一步,过了几秒,才从僵硬中恢复过来,伸手去拉沈桂的胳膊:“你起来!你这是干什么?有什么病你先说!”   她做了这么多年的医生,这样的场景已经见过无数次了,人在生命面前是脆弱的,自尊是最容易被放下的东西。   值得庆幸的是,她没有忘记怜悯。   她知道这样打扮的女人,大概率抢不到她的号,她知道医院专家的号已经被部分黄牛开机器垄断,想要拿到得加钱,以至于她能看到的病人,家境都还不错,翟宁对此也无能为力。   所以她没有管沈桂要挂号单。   沈桂嘴唇颤抖,嗫嚅道:“我女儿得了细菌性早衰症,医生你救救她吧。”   翟宁心里一沉,她扯着沈桂胳膊的手也放松了力道,她凝着眉说:“细菌性早衰症已经有了对症药,你去开甲可亭就行了。”   沈桂的表情又变得痛苦了几分,她咧着嘴,以头抢地,豆大的泪珠重重砸向地面,她压抑着的歇斯底里的声音从地面传来:“实在是吃不起了,流落街头也吃不起了!我没有用,这病就是个无底洞,我们普通人根本看不到希望,以前还有个律因絮可以等,结果是假的,居然是假的!我只能把孩子送去孤儿院了,她还能像个正常人那样活,可我不舍得……翟院长,您是最好的儿科医生,您能不能帮我治好她,我求求您了!”   沈桂已经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演戏还是在真情流露了,因为不会有人比她演的更逼真了。   她痛苦着真切的痛苦,悲哀着现实的悲哀,她的泪水不是假的,她的绝望不是假的,这样如坠深渊的绝望,歇斯底里的悲鸣早已在生活里上演过无数次。   桐桐稚嫩的小手抓着沈桂的衣服,恐惧的哭喊着:“妈妈,别不要我,妈妈,别不要我,我死也要死在你身边……”   那张漂亮的小脸因为常年病痛的折磨,要比寻常孩子瘦弱很多,可却因此显得那双眼睛愈加无辜清澈。   成年人的崩溃或许能让人唏嘘,但孩子的哀鸣却能将良知化作利刃,狠狠刺向麻木已久的心。   翟宁看着桐桐的眼睛,仿佛看到了年幼的自己,生在一个不堪的家庭,仅仅为了活着而苦苦挣扎。   她向后踉跄几步,胸闷的难以呼吸。   她听到了律因絮,两年了,律因絮这个名字本该淡出她的生活,一切本该恢复到以往的轨迹。   但蝴蝶扇动了一下翅膀,风暴终将席卷他们每一个人。   从律因絮退出历史舞台开始,这世界上每一天,都有她面前这一幕在上演。   银行卡向上跳动的数字,匍匐在地的成年人的哀鸣,七星酒店里的觥筹交错,骨肉亲情的生离死别。   利益和良知,私心和愧疚,将灵魂层层包裹。   万丈高空之下,有车水马龙的繁华,也有万重深山的沉寂。   姜寻威抬起眼,看向隋婉君苍老的眼睛,他反手抓住隋婉君的手腕,沉声道:“老院长,药有问题,可不止药有问题啊!”   隋婉君迷茫的眨眨眼,粗糙的手指抽动了一下,渐渐收敛了情绪:“姜医生,你是……什么意思?”   她瘦小的身影被层层叶片遮盖,掩埋在大山之中,就像被困于深井中的蛙,难以逃脱一方天地。   姜寻威深深叹了口气,他朝天空望了望,透过枝叶的缝隙,还依稀能看清,红霞褪去的天空,是一片澄澈的清明的蓝。   “隋院长,这件事情有很多疑点,当年我就隐隐怀疑,可我人微言轻,我不敢说。现在退休了,了无牵挂,觉得对不起亡者,才来这儿见您,至少,您作为这些孩子的家长,应该知道真相。”   红茹彻底懵了,她犹犹豫豫的想要说话,却发现根本没有自己可以插嘴的地方。   隋婉君急得要命:“姜医生,都到这个时候了,你倒是快说啊,这件事到底有什么疑点?”   姜寻威沉声道:“我怀疑当年这些孩子,根本没用上律因絮,他们用的是卫生不达标,造价低廉的劣质药!这些劣质药不仅没有遏制病情的作用,反而造成了内脏感染,最终导致有基础疾病,免疫力低下的孩子内脏功能衰竭而死!”   隋婉君失声道:“这怎么可能!”   姜寻威闭上眼:“我曾经见到周洪主任与素禾生物的人交往亲密,律因絮一旦成功,受影响最大的就是素禾生物的甲可亭,断人钱财,杀人父母啊。”   隋婉君嘴唇颤抖着,缓缓摇头:“我不信,我要给阿宁打电话问个清楚,这么大的事,谁敢弄虚作假!”   “隋院长!”姜寻威突然拔高声音,严厉了许多,“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去世的大多是小橙香的孩子,为什么这些有基础疾病的孩子能通过医院的审核,如果他们没有基础疾病,哪怕吃了劣质药,也会和其他孩子一样平安无事!他们的死真的只是律因絮的问题吗?如果我说的属实,律因絮被狸猫换太子,你有没有想过这件事造成了什么后果?黎清立顾浓两位科学家变成千古罪人,自杀而亡,成千上万的孩子失去彻底治愈的希望,无数家庭面临家破人亡的悲剧,您是好人,你能救得了洪宁山的可怜人,你救得了天下的可怜人吗?但黎清立顾浓能!律因絮能!”   隋婉君在巨大的震撼中久久无言,山风吹乱她理的一丝不苟的鬓角,让她清瘦的身躯看着有些狼狈。   她当然不愿意接受姜寻威口中这个真相,事实上她也并不全信。   一面是个陌生的医生,一面是自己的儿子女儿,谁知道这个医生有没有私心呢?   可是姜寻威口中的真相太可怕了,没有人能承担这个后果,没有人能担下这个罪恶。   她没有拂袖而走,反而能继续听下姜寻威的话,只有一个原因,她院里还有受细菌性早衰症折磨的孩子。   翟宁是她的孩子,孤儿院的这些也是她的孩子,她为翟宁被质疑而愤怒,又为这些或许能被治愈的孩子而忍耐。   她陷入了一种极度纠结的情绪当中,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半晌,隋婉君嗓音沙哑:“这只是你的猜测。”   姜寻威点点头:“黎清立在律因絮动物试验成功后对外宣称,律因絮不用来盈利,他会让所有孩子吃得起药,但最后他落得个家破人亡,如果您对这位科学家有一丝怜悯,如果您希望患病的孩子过上正常人的生活,您愿意跟我一起找翟院长对峙吗?”   隋婉君没说话,当然也没有拒绝。   太阳彻底坠入山涧,迷雾四起。   嘉佳中心医院亮起了夜灯,翟宁烦躁的抓了抓头发,在办公室内来回踱步。   安保人员围了一圈,看着跪在地上歇斯底里的女人和啜泣无助的小女孩。   其实他们早就该将扰乱医院秩序的闲杂人等扯开,但谁也没有第一个上前。   因为太可怜了,谁也不想在小女孩清透的眼睛里留下狰狞的模样,谁也不想将这样沉重的负担放在自己心里。   或许蜂拥而上,每人伸一只胳膊,出一份力,担一份愧疚,就可以把这对母女带走,但谁来起这个头呢?   翟宁都不说,他们又凭什么上赶着呢?   最后,翟宁将四盒甲可亭拍在了沈桂脸前,冷着脸道:“这是我用我自己的钱开的药,一次最多开出四盒来,我只能帮你到这儿了,医院不是慈善机构,如果你实在没有劳动能力,可以尝试申请公益基金救助,能通过孩子就有药吃。”   她并没有说通不过该怎么办,这世上可怜人太多,她没办法每个都帮助,她甚至不能帮助一个人一辈子。   这小女孩挺漂亮的,没有药吃就可惜了。   翟宁给了药,直接绕开沈桂,头也不回的走了。   她故意绷着脸,一副冷酷无情的模样,因为她不能给人希望,她也没法给人希望。   她总不可能跟沈桂说,你把孩子送去小橙香,那里又素禾生物源源不断的供药。   沈桂颤抖着,想要伸手去抓翟宁的裤腿,却被翟宁无情的甩开了。   她只好弓着背,用力抱紧那四盒甲可亭。   她的脸紧紧贴着地面,刚才去抓翟宁的那瞬间,虽然被踢开,但她可以确定,自己给翟宁留下了极大的心理压力。   她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安保监视着将她们母女送出医院,沈桂揣好药,努力仰起头,向七层楼顶那几个发着红光的大字看去——   嘉佳中心医院。   它们耀眼夺目,它们遥不可及,它们也鲜血淋漓。   两只大雁从天空盘桓而过,光滑宽阔的羽翼舒展开,仿佛能冲破云层,触到最后一丝未消散的光亮。   桐桐轻轻摇着沈桂的胳膊,抬起红彤彤的眼睛,认真问道:“妈妈我演的怎么样?”   沈桂蹲下身,温柔的拂去桐桐脸上的泪痕,柔声道:“你演的很好。”   与此同时,正准备开车的翟宁收到了姜寻威的电话。   她愣了几秒,似乎没想到这个名字还会出现在自己的生活里,但也只是迟疑了一会儿,她还是按下了接听键。   “吃饭?今晚?”   天际一片浓蓝,仿佛被打翻的油彩颜料。   时间沿着稀薄的云丝继续远去,风朝着A市的方向。   “啪”的一声,黎容将完美复原的九阶魔方摆在了车载储物柜上,曾经被他打散的红色,蓝色,以另一种形式达成了圆满。   简复看的昏昏欲睡,此时才一个激灵坐直了身子,惊讶道:“我去!你真拼成了?!”   岑崤似乎早就预料到了这个结果,他拿起来,小心的转了一圈,在掌心掂量几下,仿佛这魔方上还留着黎容的温度:“下一个该玩十一阶了?”   黎容懒洋洋的一笑:“不玩了,没有成就感了。”   殊途同归,打发无聊的时间罢了。   岑崤伸手擦了一把他因为全神贯注而出的薄汗,在指尖揉了揉:“是个好兆头。”   黎容捋了捋被汗湿的发梢,双眼清明的像刚从潭水中捞出来的黑曜石:“我也觉得。” 第152章   翟宁在餐厅包间等了姜寻威半个小时,姜寻威说路上堵车,很快就到。   翟宁烦躁的看了看时间。   这半个小时里,她开始回忆自己和姜寻威共事的经历。   姜寻威年纪比她大,也比她早进医院,但当年一场偷偷安排的手术,阻断了姜寻威晋升的路。   这件事只有少数几个院领导知道,当时院领导看在姜寻威的面子上没有声张,但也因此对姜寻威缺少了信任。   一个明目张胆为自己家里人开绿灯的人,是不值得信任的。   其实当时翟宁就觉得,姜寻威这么做无可厚非,因为大家都是人,最割舍不下的就是人性,亲情。   换做是她,为了女儿的名声,或许也会那么做。   所以她成为院长之后,并没有将这件事当成姜寻威履历上的黑点,她尽可能的公平对待每一个对医院有价值的员工。   可她没有因为私下手术对姜寻威不公平,却因为和周洪的关系对姜寻威不公平。   虽然表面上这件事能说得过去,因为周洪的人缘比姜寻威好,但事实上,她心里最清楚自己是怎么想的。   姜寻威想在退休之后和她私聊一次也顺理成章。   然而想着想着,她的思路又不由自主的歪到了那对母女身上。   那样的场面毕竟太刺激人神经了,她或许要好好睡一觉才能让那种感觉淡出自己的脑海。   翟宁刚准备再给姜寻威打个电话,包间门被敲了两下,服务生将门拉开,姜寻威的身影出现在翟宁面前。   翟宁轻皱了下眉。   开门的瞬间,她感受到一股凉气,一股浸透了大衣的,来自于深山中的凉气。   姜寻威一笑,捋了捋泛白的头发:“久等了翟院长。”   翟宁暂时忽略了姜寻威身上的寒气:“快坐,姜主任。”   包间并不是个隔音很好的地方,翟宁隐隐听到隔壁包间门拉开的声音,陆陆续续有几个人进去,然后门就关上了。   姜寻威将大衣挂在衣架上,挽了挽袖子,揉着被冻得有些发红的手:“院长你点东西了吗?”   翟宁摇摇头:“没有,不太饿,您来点吧,我什么都行。”   她确实是没什么胃口,一想到那对母女匍匐在地的卑微,她就觉得在高档餐厅大快朵颐有种罪恶感。   毕竟她这一顿饭,就又可以买几盒甲可亭了。   姜寻威按铃叫服务生,直接点了一份双人套餐。   翟宁看的出来,他也没什么兴致吃东西。   隔壁房间里,黎容微笑着将菜单推到隋婉君面前,绕过了桌子正中央放的那个正在通话中的手机。   手机早就设置过了,这边的声音传不过去,那边的声音却可以清晰的传过来。   隋婉君扭开了头,没有言语。   她觉得自己同意在这里偷听翟宁说话,就已经是不信任翟宁了。   做出这种不相信女儿儿子的事,她根本吃不下饭。   黎容无所谓的耸了耸肩,也没有强求。   红茹倒是始终挽着隋婉君的胳膊,警惕的看着黎容,岑崤和简复。   她现在明白这些人不是什么校青协的学生了,但她仍然不知道他们的身份。   对于骗过自己的人,红茹已经没什么好感了,哪怕这几个人长得都很周正。   翟宁给自己倒了杯茶水,当她想给姜寻威也倒上时,姜寻威把茶杯移开了,摇了摇头:“晚上喝茶睡不着觉。”   翟宁淡笑着点头:“听说您去了一家私立医院,待遇非常不错。”   姜寻威知道翟宁是寒暄,他本该客气一句,可惜他现在实在没有这个心情。   “翟院长,你也知道,我是个倔脾气认死理的人,都到了退休这天,有些事情憋在心里,实在是难受,为了不让疑问带进棺材里,我还是想问个明白。”   翟宁本想喝一口茶水润润喉,听姜寻威这么说,她也喝不下去了。   她太了解姜寻威的个性了,直入主题不给人面子,确实是姜寻威能干出来的。   但她也明白,姜寻威选择在退休后才问出来,一定也是不想给医院找麻烦。   说到底,他还是个朴素的耿直的好人。   “您问吧。”翟宁平静道。   其实今天真不是个好时机,她更想回家好好洗个澡,睡一觉,好好消化一下在诊室受到的冲击。   但她确实不太好拒绝姜寻威,别人一退休她就推三阻四,她怕姜寻威多想。   姜寻威直截了当:“您不选择我做儿科主任,是不是因为周洪和您的亲戚关系?”   这并不是他真心想问的问题,答案他也已经不在意了。   他主动甩出这个问题,只是因为从自己的私心入手,可以让翟宁放松警惕。   这个方法,是黎容教他的。   翟宁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并没有特别惊讶。   她看着姜寻威的眼睛,真诚又耐心道:“姜主任,我知道你在这件事上有些意见,但任命谁是正主任,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的,这是院领导开会商定的结果,而且我们在整个儿科做了不记名调查,周洪主任的支持率确实高一些,我知道您在医院的年头久,资历深,医术也高,但是医院在人事任命上也在不断改革,我们都是为了整体服务,并不是对您个人有意见,周……”   “翟院长,我都已经退休了,就没有必要说这些场面话了,你敢问心无愧的说,选择周洪做主任,确实不是因为你们的亲属关系吗?”姜寻威直接打断翟宁的话。   周洪刚到嘉佳中心医院的时候,没有那么注意,他当着很多同事的面,管已经是老院长大弟子的翟宁叫姐。   翟宁只好跟别人解释,周洪是她远房表弟,不过具体有多远,为什么在周洪没有叫她姐之前,翟宁仿佛不认识这个表弟一样,大家就不知道了。   翟宁半晌没有说话,姜寻威的眼神很犀利,但她仍然努力迎着姜寻威的目光回望过去。   翟宁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道:“选择周洪做主任这件事,我问心无愧。”   “好!”姜寻威突然拔高了音量,“既然翟院长如此深明大义,举贤不避亲,那我想知道,两年前二十个孩子在儿科参与临床试验,最终抢救不及时导致死亡,作为儿科主任的周洪,为什么没有受到任何处分?”   翟宁哑然,没想到姜寻威突然提起了两年前的事情。   她眼睛蓦然睁大,动了动嘴唇,竟然一时没说出话来。   主任的头衔,工资,待遇,一部分是给这份多出来的责任的。   哪怕是科室的普通科员犯了错,让病人出现意外,主任也要被连带处罚,批评。   但律因絮事件,当时媒体,民众的炮火一律对准了黎清立顾浓夫妇,确实没人要嘉佳中心医院担责,也没人追究不起眼的主任周洪。   没想到今天,姜寻威却突然提起了这件事。   隔壁房间,隋婉君的手不由自主的揪紧了。   翟宁的沉默让她的心一沉,她虽然不懂医院的运行规则,但姜寻威那么义正辞严的问询,而翟宁却没办法理直气壮的回应,隋婉君也知道,这件事上,翟宁没理。   而翟宁的没理,说是不看在她的面子上,有可能吗?   隋婉君老了,可还没有糊涂。   她想起自己无数次嘱咐翟宁,要多照看周洪,多提点周洪,两个人在医院,要相互扶持,哪怕周洪不认她这个母亲也没关系。   毕竟是她的亲生儿子,虽然多年没见面,虽然周洪对她不仅没感情,还有些记恨,但隋婉君对周洪还是爱的。   翟宁也清楚吧,当初要不是隋婉君选择了小橙香,选择了自己,也不会和亲生儿子分别。   翟宁也对周洪有愧疚吧,所以才有了姜寻威口中的不公。   隋婉君缓缓摇头,眼眶逐渐潮湿。   红茹赶紧扯过纸巾,小心翼翼的给隋婉君擦泪。   她用责怪的眼神瞪了瞪黎容,要不是这些人,隋婉君根本不必知道这些事情,根本不必被牵扯进愧疚的情绪中。   老人做了一辈子好事,如今年纪大了,怎么就不能享享福呢?   黎容当然看出了她的意思,不过他已经不会被这样的事情激起愤怒的情绪了。   “喝水吗?”他淡淡道,然后慢条斯理的给隋婉君和红茹倒了两杯热水。   因为姜寻威刚刚说,喝茶晚上睡不着,所以他也没给她们倒茶。   不过想必,隋婉君今晚是很难睡得着了。   红茹翻了个白眼,小声嘀咕道:“多管闲事。”   她并不是在吐槽黎容倒水是多管闲事,而是暗指,将隋婉君道德绑架过来,去追寻两年前的真相是多管闲事。   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平息了,为什么姜寻威非要在一只脚踏入棺材的年纪掺和律因絮的事呢?   就算像他说的,黎清立顾浓是被冤枉的,可杀人的不是隋婉君,更不是她红茹,生活里麻烦事已经够多了,她们根本没必要关心真相。   她甚至都没掺和那场史无前例的污蔑和网络暴力,因为那时候她在忙着结婚,她是在新闻里看到了报道,最多为了尽快和婆家亲戚拉近关系,把这件事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聊过吐槽过。   她简直是这世界上最无辜的人了。   翟宁沉默了好一会儿,突然隐隐有些头痛,大概是来的路上吹了风,偏头痛的老毛病又犯了。   她一边用手掌压着头上的穴位按摩,一边无奈道:“姜主任,当初的事情很复杂,而且已经过去那么久了……”   “是吗?”姜寻威低头冷笑一声,笑容里充满了讽刺,他突然双手一推桌子,站起身来,铿锵有力的反问道,“翟院长,你怎么不说周洪是无辜的,你怎么不说都是黎清立做假药的错,都是黎清立的律因絮害死了那二十个孩子!所以黎清立活该被打成千古罪人,活该和他夫人双双自杀,为这二十个孩子赔命!这句话,你敢说吗!”   姜寻威一掌拍在了桌子上,茶水被震得洒在桌面上。   翟宁的手剧烈的颤抖,姜寻威的目光像极热的烤灯,炙烤着她的皮肤,她的头疼愈加强烈,她感到双眼前一花,头晕目眩,险些就此晕了过去。   这是她第一次觉得,语言也是能杀人的,就像刀,以这么近的距离,直挺挺的刺入她的心脏。   她避无可避,眼看着自己鲜血涌出,眼看着自己体温流失,变成一具行尸走肉——   “医生,你救救我女儿吧!我求你了!”   “我们普通人根本看不到希望,以前还有个律因絮可以等,结果是假的!”   “妈妈,别不要我。”   “你怎么不说都是黎清立的律因絮害死了那二十个孩子!”   “所以黎清立活该被打成千古罪人,活该和他夫人双双自杀。”   “这句话,你敢说吗!”   她不敢……   她不敢说啊!   她眼花缭乱,分不清面前的是怒发冲冠的姜寻威还是卑微哀求的母女,他们的声音充斥在她的脑海中,不断冲击着她的耳膜。   她仿佛沙漠中奄奄一息的流浪者,看不清方向,找不见水源,也找不见自己。   风暴怒卷,黄沙漫天,她知道自己早晚会被埋葬,成为一具孤苦伶仃的风干白骨。   这一切只是因为,蝴蝶扇动了一次翅膀。   姜寻威看着控制不住手指颤抖的翟宁,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模样,胸中却生不出一丝悲悯的情绪来。   他声音放平,有些苍凉:“翟院长,凡走过必留下痕迹,我是参与过抢救的主刀医生,你应该知道,我能发现多少古怪。我只是想问问,为什么要走到今天这一步,你怎么对得起把一期试验交给你的黎清立?” 第153章   “我身体不太舒服,就先回家了。”翟宁低着头,捞起自己的包就想往外走。   她脑袋里一团乱麻,根本没办法思考,她做梦都没想到,这件事,这个口子是从姜寻威这里撕开的。   姜寻威上前追了两步,咄咄逼人道:“翟院长,逃避解决不了问题,纸是包不住火的,早晚有一天,真相会暴露在大众面前,不管你愿不愿意,我们都得敬畏真相。”   翟宁深吸一口气,手指甲重重刺入袖口,她停住脚步扭回头,尽量克制理智道:“姜主任,您的猜测很有趣,但是既然退休了,还是学会享受生活的好,想得太多没有好处。”   她并不想威胁姜寻威,她是真的希望被卷进这件事的人越少越好。   这件事太大了,就像一艘失去控制的巨轮,迎着未知的方向横冲直撞,他们在船上的人已经下不来了,只能听之任之,将来是到达彼岸还是葬身海底,都是命运的给予。   姜寻威本就是个倔老头,都到这个份上了,翟宁还跟他装傻充愣,他只觉得一股热血涌上头顶,直截了当道:“猜测?让有基础疾病的孩子通过审核是我的猜测?内脏感染药物卫生高度不达标是我的猜测?素禾生物的医药代表随意进出周洪办公室是我的猜测?还是你与周洪和隋婉君的关系是我的猜测!”   翟宁蓦然睁大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姜寻威。   听到隋婉君这个名字,她就不能掩耳盗铃的离开了,姜寻威知道的比她想象的更多!   隔壁房间,隋婉君已经泪流满面。   只是听翟宁的声音,她就已经知道,这件事确有隐情,翟宁确实经不起姜寻威的问责。   可隋婉君也不知该怎么支撑起这个真相,事情已经被掩盖了两年,错误也延续了两年,一切已经积重难返,她就是把命赔上,也换不回黎清立顾浓和那些孩子的命了。   红茹紧张的晃着隋婉君的胳膊:“院长,你这是怎么了,你也是被蒙在鼓里的啊,这不赖你。”   隋婉君痛苦的摇头:“赖我,赖我,都赖我,是我的错,是我害了那些孩子们!”   红茹磕磕绊绊的安慰:“这……说不定,说不定有隐情呢?翟院长不是这种人,更不可能害无辜的孩子们,她肯定也是被人利用了!而且谁说院长和主任就一定得知道医院的所有事,下面人就不能背着他们干坏事吗?关键现在也没证据证明黎清立就是无辜的啊,就连他那个红娑研究院也没出声明呢!我只相信官方声明!”   她想起自己两年前跟人凑趣闲聊时,言之凿凿的分析科研圈的黑暗,又添油加醋的把那些佐证黎清立道德败坏的证据分享给各路亲戚,获得大家的认同和唏嘘。   怎么两年之后,事情完全变样了呢?   她回想自己侃侃而谈的模样,只觉得自己像个小丑,她分明是个学历不错且通透的人,怎么可能是小丑呢?   这个姜寻威,这群半大学生难道就不会出错吗?   如果黎清立顾浓真没有问题,怎么就全天下的人都误会他们了呢,怎么当时他们不反驳,不伸冤又没人调查呢?   一个人可能冤枉他们,总不会所有人都冤枉他们,所以他们一定是有污点的!   而翟宁,翟宁这些年做了多少好事,上了多少次感动人物报道,还不能证明翟宁才是彻头彻尾的好人吗?   她当时看到这个新闻的时候,可没听说黎清立顾浓夫妇做过什么善事!   简复差点气乐了,他直接把水杯往桌面上一甩:“你他妈说的什么东西?”   要是在大马路上听到这句话也就算了,他就当晦气吐口唾沫给忘了,可红茹是亲手照顾过那些去世孩子的副院长,她本该是最能理解受害者伤痛的人,而现在,她却当着最大受害者黎容的面,给翟宁开脱。   这套说辞谁听了不说一声滑稽。   身为院长主任,不知道药被人掉包,一切推给下面人,可能吗?   可红茹却像是笃信了自己的猜测,完全不觉得尴尬,一个人就完成了自我洗脑。   黎容轻笑,缓缓摇头,慢条斯理的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水。   “我偶尔会想,等到真相大白的那天,我走到人前,人们如何面对我?现在我明白,人们不必面对我,他们只需要面对一览无余的自己。”   隋婉君抬起泪眼,声音颤抖沙哑着问:“你是……”   黎容放下水杯,目光锐利如矛,清冷疏离道:“我叫黎容,黎清立顾浓是我父母。”   红茹怔愣一瞬,脸唰的红了。   死者为大,她刚刚居然当着人家儿子的面说父母的坏话。   隋婉君叹息一声,双手合十,深深的将头抵在桌沿,佝偻着瘦骨嶙峋的背:“我不是是非不分的老糊涂,我会替你问个明白。”   说罢,隋婉君颤巍巍的拄着拐杖,站起身,倔强且悲愤的朝门外走去。   红茹呆滞在座位上,竟然忘记去扶隋婉君。   黎容收起冷笑,睫毛颤动两下,有些迟疑的伸出手,关掉了手机通话。   既然隋婉君已经决定露面,他们就没有躲在这里的必要了。   他设计这一幕,算准的就是隋婉君的良心。   一个宁可放弃温馨家庭生活,也要为洪宁山孤儿挣一条活路的人,是不允许自己的正义被如此玷污的。   这样的人,宁愿死,也不会冤枉别人,陷害别人。   说到底,这世上还是好人折磨好人,真正的恶人是不会因为作恶而产生一丝愧疚的。   黎容轻轻闭眼,而下一秒,岑崤就拉起了他的手腕,将他从怨愤中抽离。   岑崤缓缓道:“爱默生说,他最憎恨的两件事,是没有信仰的博学多才和充满信仰的愚昧无知。好心办坏事,从古至今比比皆是。”   黎容朝他弯了弯眼睛。   岑崤总是能第一时间猜透他的心思,然后用最精准的形容开解他。   是,就是愚昧。   隋婉君自大山中长大,在大山中奉献一生,她是个善良的好人,但她仍然愚昧。   她不肯让孤儿院脱离自己掌控接受系统化管理是愚昧;她用恩情道德绑架翟宁,让翟宁和周洪互相照顾提携是愚昧;她怂恿翟宁将小橙香的孩子先纳入志愿者接受治疗更是愚昧。   到头来,她的愚昧也害了她深爱的守护的孩子们。   翟宁用力按着自己的头,她恨不得自己手头就有一盒止痛药。   她咬着牙,努力缓解针扎样的头痛:“姜主任,我不知道你听了什么风言风语,但你没有必要牵扯进来,这件事根本和你无关!”   姜寻威愤怒道:“你错了!这件事和我有关,和生存在医药系统里的所有人有关,和这天下每一个心存公理良知的人有关!”   “姜主任!”翟宁瞪着发红的眼,头发被她自己揉的有些散乱。   这是她第一次在人前失态,实在是因为这件事牵扯太广了,一旦扩散出去,就是一发不可收拾。   她甚至不知道,素禾生物得知姜寻威调查这件事后会怎么做,她是真的不想让安然退休的姜寻威牵扯进来。   可事与愿违,姜寻威偏偏是个认死理的性格。   姜寻威失望的摇摇头:“翟院长,你想过隋婉君知道真相后会怎样吗?你真的以为自己能欺骗她一辈子,让她不用背负间接害死这些孩子的罪恶?”   翟宁双目猩红,一字一顿道:“她永远,也不会知道。”   说罢,翟宁也不再听姜寻威说什么,她转身,狠狠的拉开了包间的大门。   瞬间,一切喧嚣都终止了。   这一寸天地,仿佛被真空罩子包裹,与热闹俗世隔绝。   晦明变化间,她听到了来自深山中呼啸的风和孩童似有似无的悲鸣。   翟宁手指一抖,香包掉落在地,她嘴唇颤抖,嗫嚅道:“妈?”   隋婉君老泪纵横的站在她面前,静默无言。   那一刻,翟宁分明感觉到,母亲的眼泪化作山中最锋利的叶片,狠狠划向她的皮肤,割的她鲜血淋漓。   没有人能让了无牵挂的翟宁开口,除了她在这世上唯一在意的人,隋婉君。   隋婉君颤巍巍的抬起双手,温柔的替翟宁擦去眼角的泪痕,按揉着她绷起青筋的额头。   在母亲的安抚下,翟宁逐渐平静下来,她依赖的抱住隋婉君,仿佛当初那个被迫离开的小女孩,委屈哽咽。   隋婉君轻拍着她的背,像无数次教导小橙香的孩子们那样,说起那句反反复复提及的话:“我们不能怕犯错,犯错了要改,原不原谅是别人的事,改不改是自己的事,做人,要对得起自己。”   孩子总是健忘的,爱他们的母亲会一遍遍的提醒,不管他们成长到多大,多么有成就,还是会一遍遍的提醒,那些小时候就应该学会的最简单的道理。   “真相……”翟宁坐在隋婉君身边,垂着眼,已然放下了所有戒备。   这两年,每次路过儿科病房,她就会想起这件事,这件事像石头一样压在她心里,沉重的挥之不去。   她始终无法做个彻头彻尾的恶人,害了人还能理所当然,她不得不承受良心的谴责,自我的拷问和对世界的怀疑。   是的,哪怕是做了坏事的人,也会怀疑这个坏事能被轻而易举实施的世界。   翟宁用力揉了揉红肿的眼睛,将零散的发丝挽到耳朵后面,她尽力平静道:“我并不是为自己开脱,试验开始之前,我曾经反复向黎教授确认过,孩子有基础疾病能不能用律因絮,黎教授的回答是可以,他有信心,一期试验成功之后,会立刻开启二期试验,二期就会选择有基础病的孩子,如果二期成功了,会提前申报上市许可。我对黎教授科研水平的信赖,大概就像患者对我医术信赖的那种程度吧。”   隋婉君叹息道:“阿宁是看我太累了,小橙香患病的孩子又多,看孩子们痛苦我难受,我跟她叨念太多次了,她是为了我才大胆让这些孩子过了审核的,我不知道黎教授要选没有基础病的孩子,是我的错。”   黎容淡淡道:“我相信我爸爸的话,律因絮可以治疗有基础病的孩子,这不是关键。”   翟宁抿了抿干涩的唇,她始终低着头,不敢看黎容的脸。   其实她早就认出黎容是那个出现在七星酒店饭局上的容黎了,这说明,他们对素禾生物和嘉佳中心医院的调查早就开始了。   翟宁双眼有些失神,缓缓摇头:“这是关键,我在私自做了这个决定之后,没有告诉黎教授,也没有告诉周洪。我和周洪虽然算是姐弟,可我并不了解他,我对他照顾,是看在我妈的面子上,但周洪恨我妈,也恨小橙香,对我大概也只有利用,所以他并没有告诉我,他跟素禾生物有勾结,私自将律因絮销毁,换成了劣质的甲可亭。”   隋婉君心痛至极。   自己当初的放弃,最终使得亲生儿子变成了这样的恶魔,把劣质药用在无辜的孩子身上,简直丧尽天良。   翟宁苦笑:“我也不是为周洪开脱,他虽然恨小橙香,但却并不想杀人。试验用的是劣质甲可亭,但最多治疗效果不佳,不会致命,他根本不知道,有一批孩子的免疫力有严重问题。素禾生物呢?素禾生物也没想杀人,在之前,他们甚至用重金贿赂黎教授顾教授,可惜没有成功,嫉妒怨恨之下,才出此下策,想让大众以为律因絮无效,让黎顾二人名誉扫地,给他们个教训。所以你看,每个人做错一点事,最后就酿成了大祸。” 第154章   “这是郑竹潘告诉你的吗?还是周洪告诉你的?”黎容听完了翟宁的话,心平气和的问了一句。   翟宁怔了怔,抬起眼不解的望着黎容。   小包间里的气氛顿时又紧张了起来。   几乎房间里的所有人,都快要认可翟宁作为加害方的说辞了,因为这段说辞逻辑是通顺的,而且看的出来,翟宁确实没有说谎。   黎容笑了笑:“如果我是郑竹潘,想要让一个良知尚存,善于共情的人站在我这方,替我办事,为我闭嘴,那最重要的,就是降低她的负罪感。哪怕事实上你已经站在了加害方的一端,也要让你认为,大家都是迫不得已的,出乎意料的,被蒙蔽的,巧合般的完成了这件事,只要罪恶有足够多的人分担,每个人心里的负罪感都可以低到足以接受。”   翟宁张了张嘴,下意识想要反驳,却发现自己一时打不破黎容话里的逻辑。   姜寻威皱起眉,敏感道:“你是说郑竹潘骗了翟院长?”   黎容却反问翟宁:“以郑竹潘一贯的人品心性,你认为他能做出骗你这种事吗?”   翟宁垂下眼,彻底不说话了。   她也承认,郑竹潘的确是毫无底线的人,他都敢设计这一出换药,用舆论的力量逼死黎清立顾浓,又怎么会忌惮跟她说谎呢。   黎容伸手轻轻碰了碰茶壶,壶身已经不热了,里面的茶水倒是满满登登的。   他的手指轻轻擦过壶身上那个被摩擦的有些发黑的‘仁’字,轻叹一声:“我们已经掌握了一些证据,郑竹潘在做劣质甲可亭的时候,确实没有考虑过患者的人身安全,况且……”   他顿了一下,又饶有兴致的看向翟宁,疑惑道,“你真的认为周洪和郑竹潘的利益团体不知道你为小橙香做的事吗?连你自己都知道,周洪恨小橙香破坏了他的家庭,他到现在都没认过隋婉君,你觉得他会在意一群抢走隋婉君的孤儿的生死吗?或者你有没有想过,比起那些尚且年幼的孤儿,周洪更厌恶切实跟他争夺过母爱的你呢?没有什么是比把自诩正义的人拽进地狱更好的报复方式了。你也不必解释周洪有继母所以不在意隋婉君的爱,没人会嫌弃为自己付出的人多的,你和隋婉君的亲密,真当周洪视若无睹吗?”   翟宁怯生生的抬眼,看了隋婉君一眼,可对上母亲的眼睛,她竟然心虚的移开了。   黎容的话像一支锋利的箭,直直刺入她美化粉饰过的内心深处真正的声音。   人一旦有了希望的目标,就会不断为这个目标解释,掩盖,甚至不惜幻想,忽视某些真相,让自己到达的更顺理成章,更高高在上。   但其实,没有人经得起挖掘。   周洪应该厌恶占据隋婉君母爱的她,难道她就没有厌恶过周洪吗?   这个人,从来没有孝敬过隋婉君,任何时候都在辜负隋婉君,和自己继母秀母慈子孝,凭什么获得隋婉君的关心?   只是因为亲生,就可以占尽便宜吗?就可以肆意消耗别人的爱和帮助吗?   如果不是隋婉君,她根本不会坚持让周洪做主任,医院的一贯规则,都是资历深的先提,是她为了周洪搞出了投票这个曲线救国的玩法。   她到底为什么稀里糊涂的跟这个唯利是图,丧尽天良的人站在了一起,还帮着他们掩盖真相,逼死好人。   翟宁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愤怒。   周洪当然会帮着郑竹潘骗她,因为周洪厌恶她。   郑竹潘呢,这个没良心的资本商,恐怕乐得看她像个蠢货一样被利用,成为逼死黎清立顾浓强有力的帮手。   这样沉重的负担,只有她在承受,郑竹潘和周洪想必不会有半点愧疚。   一想到他们在她面前演出来的仓惶和懊悔,翟宁又觉得一阵阵恶心。   她和周洪势必不是一路人,郑竹潘用这个秘密要挟她,周洪恐怕也心知肚明,她和周洪早晚要撕破脸的。   所有的家庭和睦,互相帮助都是幻象,隋婉君也必须在亲生儿子和养女之间做出抉择。   她的妈妈,肯定是要选择她的,就像当年一样。   隋婉君却完全不知道翟宁的心中所想,她心疼的抱住翟宁,泪水止不住,反复的叨念:“怎么会这样啊,怎么会这样啊……”   黎容亲手给翟宁倒了杯已经凉掉的茶,他脸上没有喜怒,眼神却坚定笃信:“他们利用了你对隋婉君的孝心,利用了你对患病孤儿的怜悯,更利用了你多年行善的义举为自己的阴谋背书。”   翟宁有些呆滞的抬起手,接过了黎容这杯茶。   她不小心碰到了黎容的手指,黎容的手指有些凉,但指腹却是柔软的,那是一只白皙漂亮的手,指甲修剪的很整齐,指甲根还有一小圈月牙白。   受害者伸过来的手,让翟宁有种被宽恕的感激之情,但随之而来的,是深沉的愧疚,而这份愧疚,无处消解,自然而然演变成了对郑竹潘和周洪的恨意。   她不知道,原来她会这么恨一些人,恨不得他们早点去死。   翟宁低声道:“我有和郑竹潘周洪的通话记录,我做了存档,他们承认了是他们换的药。”   黎容收回手,站直身子,和岑崤对望了一眼。   岑崤紧紧握住了黎容的手指。   从翟宁家里将所有录音和照片证据拷贝过来,已经是晚上九点了。   黎容岑崤带人离开,将隋婉君和红茹留在了翟宁家。   翟宁和隋婉君恐怕需要很长时间消化真相,但这个过程有多难熬,就不是黎容管得了的了。   开车将姜寻威送回去,黎容不卑不亢的表示了感谢,姜寻威则摆摆手:“我只是做了该做的。”   等姜寻威离开,车内都是自己人了,黎容总算卸下了力气,疲惫的歪倒在车座上,揉着眼睛。   从周三开始,他就一直在精神紧绷的状态,再年轻的身体也架不住这么熬,他是真的累了,身体精神全方位的累。   简复却仍然意犹未尽,不住的回味:“你怎么知道郑竹潘和周洪会骗翟宁啊,你俩还有证据没告诉我?”   黎容抬起酸涩的眼睛,打了个哈欠,无奈道:“我不知道。”   “啊?”简复一脸惊讶的转回头。   黎容抬眼看着他,过度劳累让他的眼皮有些发肿,眼尾的折痕更明显了:“我只是给翟宁提供另一个逻辑闭环,一个她能接受且对我们有利的逻辑闭环。”   岑崤顺着黎容的话解释道:“而且我们提供的逻辑更符合郑竹潘和周洪的人品,翟宁跟他们终究不是一路人,以前能跟他们走到一路,只是逃避现实罢了。”   简复恍然大悟:“当初郑竹潘是趁翟宁面对二十个孩子死亡,心理防线正脆弱的时候给了她一个能够降低负罪感的解释,所以你才让沈桂去翟宁面前表演,给她施加心理压力,告诉她这件事造成的另一个无法挽回的后果,然后咱们再乘胜追击,让她在看到隋婉君的时候直接缴械投降!”   黎容困出了眼泪,他抖了抖被泪水濡湿的睫毛,淡声道:“其实我也不喜欢翟宁。”   一个因为怯懦,软弱,不敢承担责任,不能面对名誉扫地的人,没道理获得受害者的原谅。   死者再不能复生,伤害也已经造成,任何托词在他眼中都显得苍白可笑。   但为了让翟宁配合,他不得不暂时放下成见,这是他必须要做的妥协,他根本没有任性的权力。   岑崤冷静道:“当然,这件事让每一个身处其中的人原形毕露,谁都不无辜,所以我们也不必因为计划伤害谁感到遗憾。”   这一连串的计划卡的非常严丝合缝,他们不能给翟宁任何缓解心理压力的时间,否则以翟宁瞻前顾后的个性,肯定不会爽快的将证据都交出来。   所幸老天保佑,计划都非常顺利,姜寻威的身份确实起到了很大的作用,有他出面,隋婉君和翟宁都很快答应了请求。   在认识姜寻威之前,黎容确实一直没有想到万全之策,即便是翟宁这个仍然心存良知的人,想让她承认错误担负责任都太难太难了。   稍有不慎,还有可能打草惊蛇,让翟宁把他们的信息透露给郑竹潘。   所以哪怕在引导翟宁反水郑竹潘的时候,黎容也没敢拿出何大勇交给他的证据,他的笃信都是表演出来的,幸好翟宁心烦意乱,也没心情让他证明什么。   姜寻威确实是个意外之喜,在意识到姜寻威身份的时候,这个计划就在他脑海中有了个模糊的概念。   岑崤攥住黎容的手,突然道:“还记得我们开车去开发区,遇到那个追尾的运榴莲的人吗?”   简复没参与过这段,立刻好奇道:“什么运榴莲的人?”   黎容稍稍回忆了一下,放下揉眼睛的手,点了点头。   那是回老太太家路上看到的一点小插曲,现在他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太阳直照,榴莲的味道确实是够难闻的。   岑崤轻声道:“所以我说,你也会遇到,第一个伸手帮忙的人。”   他一边说着,一边和黎容十指交握。   “啊?”简复满脸写着迷惑,可惜他哥也不给他解释一句。   黎容抿唇轻笑,微微将头扭到车窗那边,抬眼看着斑斓的夜景,他知道岑崤说的是姜寻威,姜寻威是第一个心存正义感,无条件帮助他们的人。   然而数秒之后,黎容又将头扭回来,凑上去,在岑崤唇上留下一个缱绻的吻:“在我心里,第一个人是你。”   “卧……槽?”简复手里的酸奶应声而落。 第155章   黎容瞥了一眼目瞪口呆的简复,嫌弃道:“你不是猜到了吗,一惊一乍的干什么?”   简复狠狠吞咽一口唾沫,茫然道:“不是,你怎么知道我知道了?”   黎容默默的翻了个白眼,无奈的摇了摇头。   简复难免唏嘘,嘟嘟囔囔:“你也太吓人了吧,幸亏我不是跟你做对手。”   他觉得自己伪装的挺好的,也只是跟林溱偷偷交流过,而且这段时间黎容忙的要命,精神时刻紧绷,居然还能看出他的变化。   这还是人吗?   黎容轻哼了一声,懒洋洋的靠在座椅上:“看懂你想什么还用费脑子吗?”   岑崤轻抿了一下被黎容吻过的唇,仿佛唇上还留着黎容的气息,随后他一脸冷静的看向简复:“震惊完了给我把酸奶擦干净。”   简复一低头,看见了坐垫上一片狼藉的白色液体。   简复:“……”   简复兢兢业业的擦了十分钟翻倒在坐垫和脚垫上的酸奶,但是擦得再干净,车里还是一股芒果菠萝味儿。   把简复和废纸巾扔在简家门口后,黎容活动了下后背:“唉,简复还真是半大孩子,酸奶都喝糖分这么高的。”   岑崤微微一挑眉,诧异的看向他:“你不爱吃糖?”   黎容的动作一顿,瞥了岑崤一眼,一本正经道:“我?我都是合理摄入糖分。”   岑崤轻飘飘“哦”了一声。   简复被扔在自己家大门口,望着手里沾满酸奶的纸巾,脑海中反复回放黎容亲岑崤的画面。   两个男人,原来也是会亲的吗?   黎容怎么做的那么自然,好像也不是特别难以接受啊。   他觉得他哥还挺享受的。   酸奶弄得他手上黏糊糊的,简复捏捏泞成一团的纸巾,觉得自己也太没出息了。   看人家亲亲就惊成那样,好像多没见过世面一样。   不过这场面,他们小队里应该只有他见过吧?   林溱要是看见了,会不会也像他这么惊讶?毕竟林溱比他还没见过世面。   不对!林溱可是演员啊,演艺圈这种题材也不是没有,林溱私下里说不定都看过影片。   简复人生中第一次揣满了心事,他扭头想按自己家别墅院子的门铃,但手指还没按上去,他又缩回来了。   在原地焦躁的转了几圈之后,他把废纸往垃圾桶里一甩,从手机上打了辆车,直奔林溱学校宿舍。   林溱节目录制完,没来得及吃晚宴就匆匆赶回了学校。   他第二天还有课,只好跟节目组请了假。   等简复坐车到林溱宿舍楼底下,已经晚上十点半了,电影学院大一新生十一点熄灯关门,所以林溱接到简复的电话,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林溱室友从床铺探头出来,打趣道:“哟大明星,是广告商爸爸来谈合作了吗?”   林溱无奈的瞪了他一眼:“别胡说八道,我朋友。”   室友暧昧的啧道:“朋友?这个点来找你的朋友?女朋友啊?”   林溱眼神颤了颤,推开椅子穿好鞋准备下楼:“你送我的女朋友?”   室友兴致勃勃的坐了起来,盘着腿,把帐子拉开:“你心虚什么啊,不是女朋友就让他上来呗,现在外面那么冷。”   林溱的动作一停。   也确实,三月还算是凉的,尤其是晚上,他们宿舍楼前还是风口,吹多了肯定容易生病。   他现在最怕生病,节目正录制到紧张的时候,马上就要决赛了,要是突然嗓子哑了,那实在太憋屈了。   而且他已经换了睡衣,懒得再换回去了,反正简复也不是第一次来他宿舍,室友们也都认识。   于是林溱又坐回椅子上,给简复发短信——   【要不你上来吧,我都换睡衣了。】   简复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上来,明明他打算跟林溱讨论的是挺隐私的事。   或许是因为外面风的确太大,他冻得耳朵疼,或许是因为那句‘我都换睡衣了’。   简复一进林溱的宿舍,室友看到他,立刻悻悻的“唉”了一声,钻回被窝看剧去了。   本以为会是林溱的什么隐秘恋情,结果还真是天天见的高中同学。   林溱穿着一套毛绒睡衣,松松垮垮的挂在身上,自从决定学艺术,他一直都保持的很瘦,不过最近为了增加体力,也开始做无氧运动,多少比以前看着肉乎一点了。   简复眨眨眼,眼神不经意的上下打量。   怎么还穿毛绒睡衣呢?   虽然宿舍暖气停了吧,虽然一层窗玻璃有点漏风吧,虽然屋里还挺凉的吧。   但是男子汉怎么能穿毛绒睡衣呢?   怪……怪可爱的。   林溱随手拧开一瓶无糖酸奶,抿了一口,才满脸疑惑道:“不是说都解决了,这么晚找我什么事?”   他担心简复说的不明白,还特意给黎容打了电话。   黎容把包间里的场面复述了一遍,他才彻底放下心来。   简复用力咽了咽唾沫,目光落到林溱拧开的那瓶酸奶上。   现在他一看到酸奶就联想到黎容和岑崤的那个吻,他越想越觉得尴尬,害羞,然后特别不争气的在林溱面前面红耳赤。   林溱:“???”   身为男人,他绞尽脑汁也没想明白,简复为什么要脸红。   他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什么引人遐思的暗示,而且就简复这脑子,估计真有暗示也看不出来。   但林溱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就举着酸奶杯,坐在椅子上,抬起眼望着简复。   简复盯着他手里的酸奶,脸红的像煮熟的螃蟹。   林溱:“……”   简复:“……”   室友临睡前去卫生间,从床上爬起来,路过面面相觑的林溱和简复,好奇道:“你俩现在用脑电波交流呢?”   林溱轻咳两声,把酸奶放在一边,蹙着眉头看着简复:“你到底想说什么啊?”   简复如梦方醒:“啊…我你…我哥和黎容他们俩……”   简复根本说不出口。   室友临出门前随口问了一句:“对了林溱,老焦留的那个《断背山》拉片子你搞完了吗?”   林溱云淡风轻道:“拉完了,就是写的比较粗糙,最近没时间。”   简复当即倒吸了一口冷气:“断…断…你看那个了?”   他原本有点降温的脸色又逐渐红了上去,他没看过,他以前对这种影片也不感兴趣,但是应该……会有那种镜头吧?   林溱本来很冷静的,但简复反应那么大,他也觉得气氛不由得微妙了起来。   此刻宿舍里就剩他们俩人了,林溱却觉得空间仿佛还缩小了似的,呼吸都不畅快了,他不自在的扭开目光,睫毛直抖。   “我们学表演的,什么不看啊。”   简复舔了舔唇,靠着林溱的书桌坐着:“其实我刚刚……看到黎容和我哥他俩……”   “唰”的一下,整个宿舍陷入黑暗,简复被吓得一个激灵,把剩下的话给咽了下去。   只有走廊中安全通道的标识透过来一丝幽亮的绿光,但光线暗的甚至看不清人的表情。   简复拍了拍胸口,唏嘘道:“吓死我了,什么玩意儿?”   黑暗中,林溱轻声道:“我们宿舍十一点熄灯。”   简复:“太不人性了,我们都接电线过来,从不停电,那你休息吧,我先回去了。”   林溱叹气:“十一点也锁门,你出不去了。”   简复惊道:“那我睡哪儿?”   林溱:“……”   灯火充足的公寓里,洗完澡哈气连天的黎容一头栽倒在大床上。   他都来不及系睡衣扣子,让衣领顺着自己肩头滑下去一大半:“好累啊。”   黎容疲惫的抬了抬手指,眼睛半阖着,头发刚被岑崤拉着强制吹干,如今乱蓬蓬的散在床上。   岑崤上了床,一把勾住黎容的腰,将他拉到自己腿上躺着,然后给他按摩太阳穴。   黎容枕在岑崤的大腿上,一只手贴着他的腹肌,喃喃道:“不知道为什么,拿到了一直想要的东西,反倒有一丝空虚,好像一切都不真实了。”   岑崤被他把玩着腹肌,其实有点痒,但看黎容在晕晕乎乎的想事情,也就忍着让他玩。   “说明你还没定下一步的计划。”   黎容若有所思:“也对,等我好好休息一下,想想下一步该怎么做。”   按摩了一会儿,黎容又忍不住道:“你说简复会不会跟林溱说我们俩接吻?”   岑崤垂眼看他:“你刺激他干嘛?”   黎容轻哼:“谁刺激他了,他不是已经发现了吗,那就没必要装了。”   岑崤:“简复在感情方面挺简单的,估计要自己缓一会儿。”   黎容深吸一口气:“缓吧,慢慢缓,才二十岁,谈什么恋爱,单着吧。”   岑崤:“是么,有的人恋爱谈的倒是早。”   黎容把头扭来扭去,企图逃避岑崤勾起来的话题,他的手慢悠悠的往岑崤腰上游走,最后整个环住,把脸贴在岑崤的小腹上:“按摩手法不错啊。”   岑崤看他餍足的像只慵懒的猫,忍不住笑道:“哦,谢谢老婆夸奖。”   黎容的眼皮抖了抖,露出尖利的牙,在岑崤的腹肌上咬了一口:“你叫谁老婆?”   岑崤被他咬的肌肉紧绷,顿觉小腹上湿漉漉的一片口水,他捏着黎容的下巴,低头看他困的发红的眼睛:“不是你先叫我老公的?”   黎容理直气壮的用手指戳着他的胸口:“现在还是我心虚道歉的时候吗?平时你要叫我老公。”   岑崤气笑,将黎容从自己腿上拎起来,塞进了被子里:“过河拆桥的算盘打的好啊。”   黎容顺势用被子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省的一会儿岑崤气不过又来折腾他:“这叫能屈能伸,睡觉睡觉,不跟你闹着玩了。” 第156章   黎容将从何大勇和翟宁那里拿到的证据整理了一遍,却并没着急行动。   他心里清楚,现在仍然不是好时机。   事情已经过去两年了,他无可避免的需要面对一个现实问题,人们都是健忘的,两年过去,很多人恐怕连黎清立的名字都觉得陌生了,哪怕是黎清立曾经的同事,也很少用黎顾两位教授的儿子称呼他了。   而事件发生的时候,黎清立和顾浓是当时国内知名度最高的生物学教授。   因为律因絮的特殊性,这个药从立项到试验都备受媒体的关注和吹捧,在持续不断的宣扬和炒作下,律因絮正式进入一期人体试验时,热度达到了巅峰。   这样的巅峰也成就了完美的毁神时机,从一期试验出问题开始,源源不断的负面消息瞬间吞噬了以前的夸赞,汹涌而又癫狂的谩骂将整个舆论场淹没,没人能抵抗得住这样瞬息万变的爱恨,而复读机式的洗脑和批判也让律因絮害人的印象在大众脑海中根深蒂固。   可人需要接受的信息实在是太多了,再大的热点也只是过眼云烟,留下的谩骂和污蔑可以轻轻松松忘掉,哪怕后续事情有任何变化,也很难再有当初群起而攻之的声势了。   他想要为自己父母洗清冤屈,想要让素禾生物付出惨痛代价,必须要营造出不亚于当年的声势,不然愿意了解真相的只是小部分人,很多人心中,仍然会留下错误的认知。   但眼前的证据还不够,哪怕能够证明清白,也不会引起巨大的关注了。   因为和当初的黎清立顾浓相比,郑竹潘是个很陌生的名字,素禾生物也只是个无情的运转机器而已。   哪怕事件曝光出来,郑竹潘和素禾生物遭受的伤害也会比他父母小太多了。   他不能让这件事无声无息的过去,看似解决了,又好像永远也解决不了。   他现在能想到的最好的吸引关注的办法,就是重启律因絮。   这件事本该在一期试验失败后就进行,组织专业团队分析问题,解决问题,重新开辟路径,在失败的基础上研制新药。   可惜没有,有关律因絮的一切都完全封存,所有人讳莫如深,也不敢再碰这个课题,而素禾生物则依仗着甲可亭肆无忌惮的敛财,俨然已经把这个病完全攥在了手里。   上一世他也没能重启律因絮,而是六年后,在江维德的帮助下,顶着压力开启GT201,将父母或许走过的路,重新再走一遍。   他相信自己有能力重启律因絮研究,但以他现在的身份,想要做到这一步还是太难了。   事情好像走入了僵局。   A市有名的CBD区,林溱戴好口罩和墨镜,将帽子压的严严实实,匆匆走出严盼在CBD的制片工作室。   大门将合未合时,隐约还能听到里面传出来怒不可遏的骂声。   “什么玩意儿啊!仗着自己有点人气就自命不凡,这圈里红过的多了去了,从一线掉下去也就是老子动动手的事儿!”   “还不想跪着赚钱,你不跪他妈有的是人跪!”   “去跟那几个评委说,我看谁敢让他拿第一!”   ……   严盼工作室是宋演艺拿了一大半的钱成立的,里面真正的工作人员就七八个,其实是为了合理避税弄出来的,现在反倒成了宋演艺外出谈事的落脚点。   那几个工作人员看到林溱,全然没有见到当红歌手的兴奋,也仿佛没听到办公室里传来的宋演艺的骂声,他们麻木的从林溱身边走过,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羞辱炙手可热的艺人,对宋演艺来说就是家常便饭。   等明天,进入这个办公室的就是另一个英俊漂亮的年轻人了。   林溱轻抚藏在里衣夹层的录音设备,垂着眼,绕过人群走进电梯。   在电梯里,他抬手摘掉了墨镜,将口罩扯到了下巴。   他盯着电梯门中映出的自己的影子,眼神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等电梯停住,他走出电梯门,眼圈里已经蓄满了眼泪。   他就红着眼睛,双目含泪,咬出唇上一道血痕,光明正大的走在CBD区最繁华的大道上。   他知道,有一些职业粉丝或私生粉始终跟着他,会偷拍他的照片和视频。   这些视频和照片不会立刻放出来,但总有放出来的时候,在最需要的时候。   “啊嚏!”   黎容皱着眉,吸了吸鼻子。   江维德深吸一口气,表情无奈的看着黎容:“你不要顾左右而言他,我问你,上周怎么逃了我的课?”   江维德不好意思承认,自己有点酸。   他听说黎容上学期逃了很多课,但是最后依旧考了非常好的成绩,江维德认为,那些老师对黎容来说,可以摄取的知识太少了,黎容毕竟是被黎顾二人培养出来的。   但他可不一样,他是跟黎清立齐名的名誉教授,黎容一定会万分珍惜他的课的。   为此,江维德甚至准备了很多延伸知识点,还难得的自己做了PPT。   然后,黎容逃了。   他并没有什么不同。   黎容捂着口鼻,委委屈屈的抬起眼,说话咳声不断:“老师,我其实是感冒了,煤气中毒之后身体就一直不好,换季的时候总容易生病。”   江维德明知道刚刚在课堂上,黎容根本没咳嗽,但一听他提起煤气中毒,就什么责怪都说不出口了。   他自己知道,他心中有愧。   江维德并不了解黎容,但黎容却很了解江维德。   他虽然摸不透江维德到底是站在哪一方的,但至少,可以肯定,江维德现在没有害他的心。   黎容咳嗽了一会儿,把自己嗓子咳得发干,才话锋一转安慰起江维德来:“老师你放心,我虽然生病耽误了上课,但绝不会落下知识点的。”   江维德摇摇头:“我倒是不担心你的学习能力,只是你有这么好的天赋,或许应该更努力一些,学无止境,你现在接触的生化知识才是冰山一角。”   黎容也不反驳,微微一笑:“是啊,上次老师说可以让我去实验室学习,不知道有什么实验项目适合我这种新生锻炼呢。”   说到冰山一角,如果他掌握的生化知识是冰山一角,那整个红娑研究院生化组可以解散了。   江维德见他有上进的意思,颇感欣慰:“我这里还是比较难的,不过有些研究生学长的项目还可以跟跟,你要是想去,我可以……”   黎容立刻道:“正好我有个朋友,对实验特别感兴趣,也有这方面的天赋,那就说定了,您帮她介绍个实验室实习。”   江维德:“……”   从生化楼出来,黎容翻看了一下自己满满登登的课表,不由得叹了口气。   还是逃课的生活好,看着密密麻麻的课程,简直比去洪宁山那几天还累。   他对了下时间,只得认命的赶往下一个教室,他得在有限的时间里,在各科那里刷足存在感。   这两天,他连跟岑崤吃饭的时间都没有,也不知道岑崤在九区忙什么。   岑崤今天倒是没有什么活,他用学校的课程搪塞韩江,用九区的工作搪塞班主任,一直左右逢源的很好。   反正韩江并不真心想用他,碍于他的功劳又一时踢不掉他,只能咬牙忍着,哪怕再生气,他再冒犯,韩江也只能等杜溟立做出成绩。   岑崤本想赶回学校和黎容见一面,不过今天有点特殊,杜溟立从外省回来了。   事情虽然还没办完,但目前一切顺利,眼看着再有半个月就能收尾了。   杜溟立跟韩江汇报完,却把岑崤拦在了办公室里。   岑崤对他依旧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但也没有立刻赶他出去。   杜溟立温善一笑,手指在手机上点了几下,云淡风轻道:“岑队长,我给你听个东西。”   录音刚打开,是一阵推拉椅子的声响,很刺耳,岑崤立刻皱了皱眉。   但很快,就有人声传出来,只不过声音有点小,录制的音效也很差,充满了电流的嗡嗡声。   所幸还是能听清的。   “……不可能拨钱继续研究的,甲可亭就到这里正合适。”   “还有五年回本,七年利润翻倍,至少得赚个十年。”   “十年……怎么也得十五年到二十年吧,研究那么辛苦。”   “嗯,不能治愈,这种终生服药的病,治一个少一个。”   “就怕有人不听话。”   “谁不听话,咱们也没干涉别的制药公司的王牌药物吧,大家都默契的很。”   “想太多了,有甲可亭在,现在入场就是损人不利己。”   ……   杜溟立放完录音,面带微笑,将手机又揣了起来。   岑崤微微眯眼,没有说话。   杜溟立笑道:“岑队长,我以为你会问问这是什么。”   岑崤冷声道:“还用我问吗?”   杜溟立叹息:“你还真是无趣啊,也不知道黎家那孩子是怎么看上你的,又或者人家是看上了你的身份?”   岑崤掀起眼皮,面色不善:“你过来是谈条件的,又不是打嘴炮的,废话省省吧。”   杜溟立摇了摇头,有些无奈道:“你对我横眉冷对,难不成我说两句风凉话都不行?我说了,我们是可以合作的,在黎教授这件事上,我抱有极大的同情心,如果是素禾生物下的黑手,我势必要出一份力的。你不肯相信我是个好人,也不肯相信我的理念,只是因为你和我不是一个阶级,天然对立罢了,你怕我有天查到三区头上。”   岑崤轻笑一声:“你对自己可太自信了,不过你说得对,我们确实可以合作。”   这个录音,是很好的证据,哪怕用骗的,也要从杜溟立手里留下。   他其实一直忽略了,上一世的杜溟立对黎容下手,是站在了韩江的位置以后。   现在的杜溟立,确实有憎恶素禾生物这种大集团的理由,因为此时此刻,杜溟立站在的是黎清立那样白手起家的普通人角度。   他还没来得及养出上位者的优越感。 第157章   杜溟立皮笑肉不笑:“岑队长,我一直主张我们俩可以合作,毕竟鬼眼组的队长不止你我,比你我有资历的人多的是,但我也没忘了,你仍然是我的竞争对手。录音放在我这儿很安全,暂时还不能交给你,有朝一日扳倒素禾生物的时候,我自然会助力。”   岑崤漫不经心道:“你怕我抢走你的功劳?”   杜溟立没有反驳:“该是我的我拿走,不该是我的我不拿,这没什么问题吧。”   岑崤看了一眼杜溟立因戒备而紧攥的手,轻嗤道:“随你。”   其实他明白,杜溟立为什么敢明目张胆的说要跟他合作扳倒素禾生物。   自然是因为,杜溟立以为,这件事九区没有参与,所以办成了,就是功绩。   要是杜溟立知道韩江也不清白,恐怕就会暗中调查了,更不会说要跟他合作。   不过岑崤也不担心杜溟立会事无巨细的报告给韩江,因为除了他,杜溟立还忌惮着其他队长,杜溟立生怕更多的人掺和进来,稀释他的功劳。   口口声声说为了正义,仍旧绕不开一个利字。   偏偏这种人活的很好,而善良的人各有各的苦处。   小橙香事件后,隋婉君一病不起,很久不曾出现在孤儿院,孤儿院全权交给红茹打理。   不过她倒是经常去后山的墓地徘徊,看望那些葬在山林里的孩子们,有时候一坐就是一下午,还得让红茹千劝万劝的拉回来。   虽然隋婉君不说,但这件事已经成为了她的心病,一日不解决,她便一日不能安心。   翟宁也没有好过多少,在黎容的叮嘱下,她强忍着愤怒和恨意,没有直截了当的质问周洪。   但在她心里,周洪已经是跟郑竹潘穿一条裤子的罪魁祸首了。   其实郑竹潘到底和周洪通气了多少,谁也不知道,但翟宁心里是宁愿这么认为的。   这世上再伟大的人也会有私心,翟宁一直不敢面对的私心是,她希望隋婉君最重视最爱的孩子是自己,而不是一个没有尽任何孝道的亲生儿子。   所以她甚至希望周洪品性卑劣罪不可恕,这样隋婉君就会失望,就不再关心担忧周洪了。   不过这点私心,翟宁不敢直接说。   黎容当晚告别前,曾有意无意的暗示过,事情揭发之后,会出面替翟宁澄清,自己父母确实说过律因絮不受基础疾病的影响。   翟宁少了名誉受损的负担,便更希望真相早日揭露,隋婉君早日看清周洪的真面目。   她甚至开始期待那一天了。   可黎容这边却迟迟没有动静。   不光是素禾生物,就连韩瀛的事情也暂时搁置下来了。   因为没有合适的时机。   黎容目前想到的最好的办法,就是借重启律因絮挑起舆论狂潮,可这一步不知道如何才能尽快推动,况且他投鼠忌器,并不能确保舆论走向一定会如自己所愿,毕竟刘檀芝手里还掌握着不少媒体账号。   黎容以前容易钻牛角尖,不达目的决不罢休,但经过了这么多事之后,他也学会了暂时放过自己。   很多事情不是着急就能办到的,在没能办到的日子里,还得精彩的热情的活,才不算辜负了命运的馈赠。   他姑且把江维德当成重启律因絮的突破口,至于如何让江维德为他所用,还得徐徐图之。   至少目前,江维德很不习惯拒绝他,他说要把纪小川送去实验室学习,江维德也同意了,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机会,在挂靠红娑研究院的项目里实习,对毕业后深造和工作都有好处。   黎容这几天有时间就继续整理GT201的实验细则,这些东西纪小川还不太懂,他自己一个人做,总是费些力气。   不过纪小川大概看出来这东西对黎容很重要,为了早日能给黎容提供帮助,她恶补的很刻苦。   黎容看着有点不忍心,但话到口边,还是没说出来。   工作中的幸福感,除了获得金钱上的回报,还有实现精神上的价值。   他知道自己做的东西意义非凡,而纪小川早日参与进来,想必能获得寻常人难以得到的成就感。   闲暇时间,黎容会跟岑崤一起靠在沙发上看看节目。   看的当然是林溱的选秀节目,这期刚好播到小橙香户外真人秀。   黎容特意洗了一盘樱桃,盘腿坐在沙发上,靠着岑崤的肩膀,一边看一边时不时往嘴里塞一颗。   “以前没空关注娱乐节目,现在看看,好像是挺解压的,也不用费脑子。”   岑崤盯着他一口一口咬樱桃的齿尖,樱桃鲜嫩多汁,他一口咬下去,汁水流到他唇上,他便探出舌尖舔掉,然后第二口,把整个樱桃吞掉,在口中囫囵咀嚼片刻,一噘嘴,吐出小巧的核来。   不多时,黎容手心里已经罗了一小堆樱桃核了,他也吃的唇色殷红,水光潋滟,就连手指尖都被染红了。   岑崤伸手,捏了捏黎容的下巴:“你也不怕吃多了上火。”   他虽然说着正经的话,但两根手指却暧昧的在黎容喉结上下摩擦。   黎容的脖颈微凉,每次吞咽都不得不让喉结在岑崤指间滑动,只几秒,他就明白了岑崤的用意。   他伸手捏了个樱桃,在岑崤眼前晃了晃:“你也吃。”   岑崤一歪头躲开了:“不爱吃。”   黎容扯唇一笑,伸手将樱桃塞进了自己口中,用牙齿咬着,眼中狡黠的神情一闪而过,然后他双手勾住岑崤的脖子,扑上去,强硬的将口中的樱桃贴在岑崤唇上。   岑崤绷着身子,下意识抵抗了一下黎容蛮横的进攻,樱桃果肉被压迫,很快顺着两人的唇角淌下果汁来。   下一秒,岑崤就毫不犹豫的将黎容口中的樱桃夺来吃掉了,转而反客为主,顺势压着甜丝丝的唇吻了良久。   两人厮磨片刻,黎容急喘着气松开岑崤的脖子,伸手擦了擦自己沾着樱桃汁的下巴:“还没看完节目呢,老实点。”   岑崤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情不自禁的身体反应,咬着牙道:“到底是谁先扑上来的?”   黎容也没比他强多少,于是扯了个抱枕,把自己小腹盖住:“你确定要辩论谁先撩拨谁的?”   岑崤挑眉:“你觉得我辩不赢你?”   黎容强忍笑意,一本正经道:“好啊,一会儿去床上好好辩论一下。”   俩人说完情话,腻歪了一会儿,才重新把注意力转到节目上。   真人秀大同小异,就是分组,带着孤儿院的孩子们学东西,完成任务,集体合唱,然后升华一下立意,宣传一下小橙香。   这当中最能体现艺人个人魅力的,就是他们和孤儿相处的细节。   一个真正有涵养的人,会尊重理解这些山里生长的没见过太多世面的孩子。   他们有的是被父母遗弃的,并且尚有自己被遗弃的记忆,所以性格孤僻,不爱说话,也不愿配合。   也有的是身体有残疾,和其他健康的孩子相比,显然暗淡了些。   至于那些健康的孩子,见到这些光鲜亮丽的明星也会怯场,躲避,不明状况。   谁能快速获得这些孩子的信赖和喜爱,谁就能吸粉。   黎容和岑崤是围观过整个真人秀拍摄的,虽然他们不时时刻刻陪着,但就看的那段时间,也能感受到,林溱的表现很好。   大概林溱本身也是安静柔软的个性,所以非常能理解孩子们的怯弱,再加上他长了一张人畜无害的善良的脸,很容易获得信赖。   但看完了三个小时的节目,黎容不由得皱起了眉:“是我心中有偏向所以不够客观吗,我怎么觉得林溱的镜头这么少?”   岑崤平静道:“我应该比你客观的多,镜头确实不多,不符合人气第一该有的时长。”   黎容坐直身子,也不再放松,他将进度条拉回去重新看了几个地方,眯着眼睛道:“有几个我觉得林溱出彩的地方也没有剪进去,这期节目播下来,林溱最多算是无功无过。”   黎容一个根本不了解娱乐圈的外人都能看出来的事实,林溱的粉丝们自然也能看到。   黎容用手机搜了搜,节目的话题里已经闹起来了。   “这期真人秀还有下集吗,拍了三天,不会三个小时就结束了吧?”   “林溱镜头好少,我好失望啊,他跟孩子们在一起好开心,想多看看,会有花絮放出来吗?”   “我就直说了,节目组跟林溱有仇吗,去过小橙香探班的粉丝都知道林溱表现的有多好,我们有多骄傲,结果全都剪掉了!”   “就是,所有高光都剪掉了,还把孩子们的反应剪辑到别的选手那里,对林溱太不公平了!”   “无语,你们仗着粉丝多就骂节目组,你们有证据吗,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节目里表现最好的是成泽瑞。”   “有本事放路透,这都能甩锅成泽瑞,晦气。”   “节目还在播,怎么可能放路透,有没有版权意识啊,气死。”   “就是仗着我们现在不敢放录制现场路透,所以恶意剪掉了林溱的高光,不就因为林溱没有公司捧吗!”   ……   看了一圈讨论,黎容不由得摇了摇头。   虽然林溱的粉丝很多,为他鸣不平的声音占了大多数,可还是不行。   很多只看节目的观众是不参与讨论的,更不会看粉丝的辩解,在他们眼中,节目呈现的是怎样就是怎样,林溱已经是节目里的样子,现实再努力都无济于事。   而他作为林溱的朋友,才有耐心看那些粉丝总结的,把林溱引起的效果剪辑到别的选手身上的澄清。   如果只是镜头少,还可以解释艺人太多需要兼顾的问题,但把林溱的高光片段嫁接到别人身上,就有点恶意了。   不过黎容也不是很了解这个圈子的运行模式,不知道这种现象是否普遍,是否涉及各方博弈。   “是不是林溱还没签公司,所以镜头被那些有合作的公司给挤没了?”   黎容喃喃自语。   不过事到如今,他都没有特别担心,因为根据上一世的记忆,林溱一定会拿第一的。   林溱后来出事,是因为不配合饭局潜规则,不愿意无度收割粉丝的钱,和比赛期间的事情没关系。   岑崤搂过他的肩膀:“有简复盯着呢,真要对林溱不利,简复不会放着不管的。”   黎容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简复虽然没搞明白自己对林溱是什么感情,但下意识的维护已经掩盖不住了。   蓝枢一区应对互联网舆情确实比他们这些外行都专业。   简复理所当然的气炸了。   他弄个了助理的身份,近身陪林溱录制了全程,他知道林溱有多辛苦,别的艺人都会偶尔偷点懒,林溱没有,那三天整个人都累瘦了一圈。   结果剪出来就这?   这不是糊弄人吗!   简复跳着脚道:“让你那些拍路透的粉丝发,节目组要是有意见我出钱!剪的什么玩意?”   林溱倒是心平气和的给自己冲了一杯营养粉,他用勺子搅合了一下,慢条斯理的抿了一口,似乎是有点烫,他还皱了皱脸。   “我都没着急,你着什么急。”   “我……”简复眨眨眼,磕磕巴巴道,“我们是一个小队的,荣辱与共,你被人欺负,我为什么不能着急?”   林溱放下杯子,抬眸盯着简复。   简复被他盯得发毛:“怎么了?”   林溱收回目光,摇摇头:“没事。”   简复舔舔唇,又往林溱身边凑了凑,他弓着腰,单手拄在林溱的书桌上,看着林溱的侧脸:“你现在人气那么高,镜头剪成这样就离谱,上次大熊猫让你接触其他公司,你跟人谈没谈啊?”   简复帮忙整理了七八个公司,都是他托熟识这个行业的叔叔推荐的,他还特别用心的总结了这些公司的优劣势,然后给林溱和林父林母参考。   但具体要签哪个,简复觉得他就插不上话了,怎么也该是林家自己决定。   林溱轻声道:“我还没签。”   简复睁大眼睛:“怪不得,别的公司肯定都背后下手抢镜头了,你还傻乎乎的等着,不行,我去给你抢回来!”   这帮势利眼,真当林溱没有朋友随便欺负呢?   林溱一把拉住简复:“别动,我知道镜头会被剪,大概率是娃京的宋总吩咐的,节目背后是素禾生物投资的,那娃京肯定最有发言权。”   简复不解:“他为什么要剪你镜头?”   林溱理直气壮道:“因为我骂他了。”   简复歪了歪头:“大熊猫不是让你别惹他吗,你骂他干嘛?”   事情还没达到效果,林溱不敢跟简复说实话,他只好半开玩笑道:“因为……他问我喜不喜欢年纪大的男的。”   简复:“!!!”   简复怒不可遏:“我草他大爷的,老子跟他拼了!” 第158章   林溱赶紧抓住了简复的胳膊,嗔怪又无奈的瞪了他一眼:“逗你的。”   简复被他杏眼一瞪,心里窜起的怒火莫名其妙的消解了,取而代之的是微妙的酥麻。   按照他以往跟林溱的相处模式,林溱拿这种事逗他,他应该反手磋磨林溱两下泄愤。   然而他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幸好没有莫名其妙的老头子惦记林溱。   “那他到底跟你说什么了?”简复不由自主的揉了揉酥麻的心口。   林溱见简复消停了,才把手抽回来,继续搅弄杯子里的营养液:“没什么,我心里有数,你暂时不用管。”   简复皱着眉,觉得这句话听着不是很舒服:“我不用管?那你跟大熊猫说?”   林溱抿了抿唇:“你也不用告诉班长,没事的。”   简复不解:“那你就任由他们删减你的镜头?”   林溱反问道:“我的镜头虽然不是最多,但观众看了节目,会讨厌我吗?”   简复懵道:“那肯定不会。”   虽然镜头少,但是林溱的表现还是没出错的,哪怕不能吸更多的粉,也绝不会引起反感。   林溱无所谓的耸肩:“那不就得了,录综艺就是这样的,镜头剪辑是再正常不过的方法了,你是因为跟我关系好,所以才觉得不公平,但对普通观众来说,节目组权衡镜头,合理安排剧本,都是能接受的。”   简复对这个圈子一知半解,被林溱讲的一愣一愣的,也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太偏心林溱了,所以才会这么生气。   “真没事?大熊猫让你尽快签个公司呢。”   林溱看向简复,突然严肃道:“一直以来,都是班长照顾我们,他那么忙,背负那么沉重的冤屈,还要操心我的事业,有时候我真的觉得,自己能帮他的太少了。”   简复没想到林溱突然这么认真,他干巴巴道:“你想这么多干嘛,我们不是一个小队吗?”   林溱比简复心思细腻的多:“你有没有想过,班长怎么才算是报了仇?”   简复理所当然道:“当然是还黎教授顾教授清白,让郑竹潘坐牢,素禾生物赔钱道歉!”   林溱垂下眼:“郑竹潘是火星,但还有助燃的风,催化的温度,加速的引线。”   简复越听越不明白了:“你到底想说什么?”   “没什么,只是觉得班长在等一阵风,火借风势,才能越烧越旺……”林溱欲言又止,随后叹气摇头,“算了,先不说这件事了,公司我肯定会慎重选,放心吧,我比你们都了解这个圈,你们就不用操心了。”   等一阵风?   黎容在等什么风?   简复思索了片刻,心里仍然有些疑虑,但林溱是个闷葫芦,拿不准的事情就会含含糊糊,简复刨根问底也不会有结果。   至于比赛,反正现在林溱也是人气第一,大家心照不宣林溱最后会夺冠,简复也不怕娃京娱乐,他们要是真对林溱下手,蓝枢一区也不是吃素的。   林溱安抚了简复,又开始专心致志的准备决赛。   粉丝在网上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随着节目开始陆陆续续放一些边角料花絮,他们也慢慢安静下来。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日子仿佛归于了平静。   周五,身为班主任的张昭和突然通知,为了增强班级凝聚力,周末要组织爬山烧烤活动,所有人必须参加。   根据A大的传统,大一的班级活动确实很多,因为这时候正是培养同学感情的好时机,毕竟大二开了选修课后,大家见面的机会就更少了。   即便如此,黎容上学期仍然逃了不少活动,他不是来学校交朋友的。   这次他照例想要请假,所以特意在阶梯教室门口拦住了张昭和。   黎容疏离且客气道:“老师,我周末要去图书馆查资料,可不可以不去活动了?”   张昭和拄着拐杖,垂着眼,颧骨高隆,他精瘦的身材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不过仔细看他的双腿,会发现他站的笔直,下盘极其稳健。   “我这种老头子都去,你好意思不去吗?”   “好意思。”黎容笑笑。   张昭和仿佛猜到他会这么说,所以只是微微抬起眼皮,低笑了两声:“不许,我已经够纵容你了,难道这些同学里,就没有你看得上眼的吗?人生在世,多个朋友多条路啊。”   黎容也看出来了,张昭和这次是铁了心要他一起参加班级活动。   他虽然确实不想结交班级同学,但表现的与大学生差异太大,总还是不方便的。   “好吧。”   GT201的试验细则整理的还算顺利,他倒是可以分出一部分精力应对张昭和。   虽然张昭和目前不是他的主要目的,但毕竟还牵扯慧姨的事,如果能借机获得更多信息也不错。   晚上回到公寓,黎容继续研究他的GT201,岑崤开始补这些天落下的专业课。   上完课后,岑崤扣上笔记本电脑,扭头一看,黎容还专心致志的翻着文献。   黎容工作的时候很认真,注意力几乎全在文献上。   他不搭理人的时候,眉头轻蹙,嘴唇绷着,脸上没有任何喜怒,周身萦绕着一种‘扰我正事者死’的气场。   这一世黎容虽然已经表现的特别随和了,但骨子里的气质偶尔也会掩盖不住的流露出来。   一个善于学习和伪装的人,可以改变后天的习惯,但天生的个性是很难改变的。   也就只有岑崤敢在这时候逗弄他。   黎容穿着件白衬衫,因为公寓是恒温系统,他并不觉得冷,为了写字方便,他把袖子挽到了小臂中间,领口的扣子也解开了两颗。   岑崤打量片刻,目光一垂,手指从黎容臂下伸过去,摸到衬衫最下面的纽扣。   他的手指很灵巧,几乎不费力气,便将纽扣解开了。   黎容当然看到了,但他一部分精力还牵扯在复杂的化学式里,没工夫搭理岑崤的小动作。   岑崤见他没有反应,便更变本加厉,手指沿着衬衫的缝隙一路向上,‘佛挡杀佛’,解开了黎容全部的扣子。   这下黎容没法视而不见了,他深吸一口气,手指一松,放下笔,瞥了岑崤一眼,身上那股清冷瞬间褪去。   岑崤顺着他大敞的领口向内看,看到细腻的皮肤在接触到微凉的空气后,下意识紧张起来。   他喉结一滚,低声道:“学的够久了,歇一会儿。”   说罢,手指便探了进去。   黎容的舌尖在唇间扫过,眼中有一瞬的火苗,然而他很快按住了岑崤的手。   书房虽然不小,但是书桌却只有那么大,两个人同时学习的时候,挨得特别近。   黎容眯着眼,将岑崤的手按在自己腿上:“今天不行。”   岑崤求爱被拒,倒也没生气,反而暧昧的抚摸着黎容的膝盖:“打扰我们班长好好学习了?”   黎容被他摸的膝盖酥麻,不由得蜷缩着脚趾,彻底没了学习的念头。   他咽了咽唾沫,用两个膝盖夹住岑崤的手,不让岑崤乱动:“打扰是真的打扰了,不过我明天要去爬山,咱俩要是从现在开始做,明天我是肯定爬不上去了。”   黎容这句话暗示意味很浓,听在岑崤耳朵里十分适用。   但岑崤虽然被他的话撩拨的心头发痒,也还是没忘记重点:“你要去爬山?”   黎容干脆一抬腿,把发凉的脚趾塞到岑崤怀里,晃悠着脚踝道:“张昭和组织的班级活动,要求每个人都去。”   岑崤用左手手掌包裹住他的脚趾,皱了皱眉:“张昭和想干什么?”   黎容轻描淡写道:“谁知道呢,事情走到这步,也该看看对方出什么牌了。” 第159章   A市市内只有一座远近闻名的旅游景点,叫塔山。   每年都有上百万的人来这里攀登,欣赏日出,夜观城市风景。   塔山并不高,沿着盘山公路蜿蜒而上,将车停在景区停车场,再顺着登山路线爬三四个小时,就可以到达山顶。   持A市内大学学生证可以免费登山。   黎容老实睡了一夜,他刚起床的时候,岑崤还睡着,天空是灰蓝色的,太阳甚至都没彻底出来。   他蹑手蹑脚的爬下床,给岑崤扯了扯被子,然后用指尖在岑崤掌中刮搔了一下,才出了房间。   他换上登山装,带着充足的水和零食,等他到操场,发现张昭和已经衣冠整齐的站在那里了。   张昭和还是一身中山装,只不过手里的拐杖变成了登山棒,他走路的时候,也确实不必借助个棍子。   周末爬山的人很多,为了不被堵在路上,只能早出发,他们凌晨六点就集合完毕,准时发车。   黎容上车后本想坐在后面,但张昭和一把拉住了他:“坐我身边吧,后面容易晕车。”   黎容眼眸微垂,盯着张昭和拉着自己的手,没有反驳,放下背包坐了下去。   他作为拿了年级第一的隐藏学霸,就值得张昭和特别对待,所以其他同学看到了也没有什么怨言。   车开走后,黎容随便望了一眼窗外的风景,然而下一秒,张昭和就扯上了窗帘,嘟囔道:“晃眼。”   凌晨六点,晨光也才刚刚熹微,总不止于晃眼,但黎容还是被迫收回了目光。   张昭和故意将他的注意力拉回来,不知道究竟要做什么。   嗡。   手机振动了一下。   黎容低头一看,是岑崤发给他的一条短信——   【吃早饭。】   短短三个字,让他不由得会心一笑,可一抬眼,却发现张昭和的目光也朝他的屏幕望着。   黎容收敛起笑容,将手机扣了起来。   张昭和笑着摇头,似乎觉得他的小动作有点幼稚,片刻后又问:“以前去过塔山吗?”   黎容轻吸一口气,背靠在椅子上:“没有。”   是真的没有。   在A市生活这么多年,他从来没去过塔山这个景点。   其实在遇到岑崤之前,他就不是爱运动的人,尤其不爱爬山这种伤膝盖的运动。   比起与摩肩接踵的游人一起累的汗流浃背,站在山头看一方风景,他更喜欢冲一杯咖啡,坐在图书馆里呆一下午。   后来是为了跟岑崤缩短体能差距,他才开始锻炼身体。   他还记得,上一世毕业典礼之后,岑崤把他带回家,轻而易举的就将他双手擒住,背对着按在床上。   而两年后,他已经可以跟岑崤切磋几个来回了,岑崤再想让他安静下来,自己少不了要青一块紫一块。   现在想想,他开始练近身格斗,也有岑崤刻意引导的影子。   而岑崤一次次刺激他,是为了检查他的练习成果。   只不过他们都没想到,对方最后是用毒。   张昭和沉吟片刻,眯起了眼睛,惆怅道:“我也很久没有来塔山了,上一次爬,已经是十多年前了,和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   黎容用余光扫了张昭和一眼,淡淡道:“塔山不高,风景也没有夸得那么好看。”   张昭和笑笑:“是啊,而且山上有很多树枝,把风景都挡的差不多了,只有少数几个地方可以看到城市,不过重要的不是风景,而且和志同道合的人一起前行的经历。”   张昭和回忆往事,不由得挺直了腰板,目光恍惚望向前方,脸上倒是一片向往。   黎容发现,他的胸口,仍然别着那只旧钢笔。   与志同道合者勇攀高峰,怎么也不像是无欲无求,懈怠生活的人会做的事。   当然,他早就不认为张昭和像他表现的那么简单。   张昭和还想说点什么,但车里已经闹得炸开了锅,吃饭的,打闹的,玩牌的,嘻嘻哈哈声回荡在狭窄的车厢里。   张昭和在学生面前一向没什么威严,他扭回头跃跃欲试好几次,想要让大家安静一点,但犹豫片刻,还是一叹气放弃了。   他知道,自己说了也不会安静多久。   在吵闹声中开了两个小时的车,路上还堵了二十分钟,总算顺利停在停车场,一车人揉着腰锤着背,懒洋洋的从车里下来。   张昭和拄着登山棒,踮起脚尖,抻着脖子,努力让自己在人群中显眼一些:“同学们,大家尽量结伴而行,每个人都爬到山顶,在山顶上,我们要拍照留念,将来这张照片也会是你们美好的回忆。”   没人听他的话,大家已经自动和平时玩的好的朋友结成了伴,稀稀拉拉的向登山口走了。   张昭和站在原地,喊得口干舌燥,最后只剩下黎容还在身边。   张昭和叹了口气,从包里取出保温杯,拧开咕嘟喝了一口:“老了,喊两句就头晕。”   黎容在班里没什么朋友,自然也落单了。   他轻笑:“是么,可我看你身体很好。”   张昭和就像是没听出他话里的引申义,抬起眼望着山顶,目光悠长:“是老天照顾吧。”   老天照顾?   这世上人能决定的事情实在是太少了,命运的际遇谁也说不清,好像寿命多长真的是上苍赠与一样。   黎容想起自己去世许久的父母,心里一沉。   张昭和突然抬起布满皱纹的手,拍了拍黎容的肩膀:“走吧,别让其他同学等太久了。”   等真的开始登山,黎容才发现,张昭和这句话实在是太客气了,也太高估当代大学生的身体素质了。   要不是他早早就跟着唐河恢复训练,还真不一定跟得上张昭和的速度。   张昭和说自己上一次爬塔山是十多年前,可他似乎对登山路线非常熟悉,黎容只需跟在他身后,就陆陆续续超过了所有同班同学。   他听着那些人呼哧带喘,再看看张昭和的步履稳健,只觉得这人比他想象的还要深不可测。   多亏了唐河专业的指导,没给他一丝偷工减料的余地,他可以一直跟上张昭和的速度,不至于露怯。   但两个半小时后,真的到了山顶,身体还是能感觉到排山倒海般涌来的酸痛和不适。   还好,还可以忍耐。   黎容扶着一块半人高的石头,一边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一边拿出手机,朝山下拍了一张照片。   可惜今天山上有薄雾,照片不是那么清晰,但难得来一次,他还是把照片发给了岑崤。   【岑崤:山上风景不错。】   【黎容:不错是不错,不过明后两天都没法跟你做了,肌肉特别酸。】   【岑崤:回家我给你按摩。】   【黎容:那好吧。】   黎容眼睛弯着,隐隐含着笑意。   他就等这句话呢。   在山顶休息了半个小时,疲惫才算褪去了一半,这时也才有两个同学爬上来,正瘫在凉亭歇脚。   张昭和也缓了过来,他拄着登山棒,慢悠悠走到黎容身边。   “爬上来之后,觉得风景怎么样?”   黎容正在找角度拍照,听到张昭和的声音,他手指停了一下,漫不经心道:“还可以。”   张昭和顺着黎容的方向向下望着,看到蜿蜒的河道,鳞次栉比的高楼,盘桓交错的快速路。   他低声道:“下面的风景倒是变了很多,以前……以前没有快速路,也没有这么多高楼,那条河啊好像还是绿色的,这些年治理的倒是好一些了,没那么多水藻。你看那边,那个橙色的楼倒是很早就有,叫红鼎大厦,以前是特别繁华的商场,现在也不行了,没人去了,听说过段时间就要拆了重建。这里还能看到A大呢,A大的图书馆,真高啊,当初居然能建六层,修修补补,也成了标志性建筑了。”   张昭和在默默的叨念这座城市,事无巨细,仿佛每一处都印在他的脑海里,他可以从目光所及的任何一处讲起,讲出每一寸的变化。   黎容第一次看他露出这样毫不掩饰的情绪——眷恋。   他在眷恋口中十多年前的城市,目光仿佛穿透了时间,回到了他年轻力壮的时候。   时间会给曾经戴上滤镜,当初没那么美的风景,因为回忆也会变得甘甜。   黎容对以前是没有任何滤镜的,他自有意识起,这座城市已经是高楼林立。   “十多年没来了,你记得倒是清楚。”   张昭和停住回忆,看向黎容,意味深长道:“人的大脑容量就那么多,能够存储的记忆也是固定的,每天接收新记忆,势必会掩埋一些旧记忆,但总有些至关重要的东西不会忘,会永远留在那里提醒你,因为那是你的立身之本,是你之所以是你的根基。”   “哦。”黎容扯起唇,也不知听没听进去。   张昭和来了山顶,就像打开了话匣子,开始喋喋不休起来:“山下变了很多,但是山顶居然没有什么变化,我一路走过来,发现和十多年前一样,你看到那边的小庭院了吗,当初我和朋友们就在庭院门口合的影,与塔山那块石碑一起。十多年过去了,庭院还是这样,石碑也还在那儿,就好像山上的时间过得很慢。”   黎容顺着张昭和指的方向,向不远处望去。   那个古朴的庭院是山顶唯一的建筑,庭院可以随意进出,里面是按照园林风格设计的,很适合拍照,所以大部分游客上山来,都会跟庭院合影。   庭院外有一块一人高的石碑,石碑上刻着‘塔山’二字,碑已经被众人摸的发黑发滑了,但那两个字还是清晰可见。   张昭和向前走了两步,透过来来往往的游客,看向那块石碑:“往日之事不可追啊。”   黎容轻笑,缓缓摇头:“老师,你到底想告诉我什么,可以直说吗?”   策划班级活动,不允许他请假,要求他跟在身边,一起爬上山顶,无非是想让他站在十多年前的地方,看着类似的风景,共情一些情感。   张昭和转回头看向他,松弛的眼皮微微颤抖,黑白分明的眼仁映出黎容的样子。   “孩子,我知道你过的很辛苦,很难过,我是黎兄的好朋友,或许是这个世界上难得能真正理解你的人。”   黎容微怔,没想到张昭和会提起他父母。   不过张昭和这话说得不对,他还有岑崤,林溱,简复,纪小川,慧姨,还有其他能够理解这件事的朋友,这两年多走来,他不是没有收获的。   张昭和又不由自主的伸手,摩擦着胸口的钢笔,他眼眶湿热,梳理整齐的头发被山风吹起,变得有些凌乱。   “这世界是什么样的呢?施加伤害的人,往往隐藏在茫茫人海中,毫发无伤,而被不公正对待的人,想要获得抗辩的权利,要冷静,克制,压抑,忍耐,不能变成怨天尤人的祥林嫂,人们只会觉得唠叨厌烦,不愿听你说话,也不能变成怒发冲冠的鲁智深,人们会觉得聒噪,粗鲁,不堪入目。”   “一个合格的受害者,要有彻底干净毫无瑕疵的过往,禁得起无数双眼睛的审查,但只要稍有瑕疵,你的境遇就会变得理所应当。在没有瑕疵的基础上,你还要体面,宽容,柔软,温顺,拥有一些值得同情的品格。面对没有礼貌的问责,要细心耐心,不厌其烦,磨去棱角。在这个过程中,还要学会隐忍不发,谋势而动,顺势而为,看淡结局。”   “你看,想要做一个受害者,实在是很难的,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最终得偿所愿的寥寥无几,这是人性。”   张昭和抬手一指上山的路,手指在山顶的风声中有些颤抖:“你看他们,他们就是茫茫人海,要么隐藏加害者,要么就是加害者,但他们却是你不得不争取的人。哦对了,他们还是黎兄想要拯救的人。你越向山下望,会觉得他们越渺小,就像蚂蚁,只懂得听从指令,很难独立思考。为了他们而卑躬屈膝,值得吗?”   黎容向山下望去,人群熙熙攘攘,沿着蜿蜒山路缓慢攀爬,确实很像蚂蚁。   站在山顶上,嗅着沁人心脾的空气,吹着冷硬蛮横的山风,垂目下望,这种感觉很难形容。   他没有说话,因为他不知该回应什么,因为张昭和说的都是真相。   他为了赢得胜利,必须足够冷血,狡猾,机敏,戒备,他得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力量,比如翟宁,比如何大勇,他甚至要违心的原谅他们做过的事,来获得支持,而悲愤的情绪,只能自己吞咽,消化。   他还必须足够强大,智慧,优秀,压缩别人要用十余年去学的知识,甚至是各个领域的知识,以防自己掉进陷阱。   他像是被装进了巨大的造人机器里,朝着完美的方向打磨,那些不合适的棱角,弱点,情绪,都会被无情的剔除,修正。   命运只给了留了一个喘息的缺口,岑崤。   在这里,他可以柔软的呼吸。   但他也知道,如果自己父母站在山顶,面对张昭和的诘问,他们会坚定且毫不犹豫的回答:“值得。”   哪怕拯救的是这样的蝼蚁,也值得,因为在他们眼中,仇恨永远不能泯灭爱意,他们仍然觉得蚂蚁团结,善良,勤劳,拥有美好的品格。   因为愿意相信美好的一面,所以也能宽容鲜血淋漓的现实。   他永远也比不上他父母,他永远也不是他父母。   他恨,他怨。   他看过善良脚下的累累白骨,他忘不掉。   张昭和看着黎容颤抖的睫毛,面带怜悯的微笑,意味深长道:“在葬礼上,我一看见你,就知道我们是同一类人。”   苍老而沙哑的声音沿着风灌入耳膜,那笑仿佛和着冰雪,直入肺腑,生生让人打了个寒战。 第160章   黎容良久没有说话,张昭和也没有说话,两人站在栏杆边,仿佛离喧闹声都远了。   陆陆续续有同学到达了山顶,有人直接冲到凉亭找位置休息,有人路过张昭和时客气的打声招呼。   张昭和会微笑着冲他们点点头,但那种眼神,黎容却看的真切。   冷漠。   是挤出来的微笑也掩盖不了的冷漠,是骨子里的轻蔑与不屑。   这些人是因为被考试淘汰掉,才分到他的班级的,他根本不在意他们的生死未来,所以也无所谓他们是否珍惜学习时光。   张昭和这些年就是这么过来的,人人都说他是因为太怂太窝囊了,才管理不好班级,但黎容清楚,他是觉得这些学生不配。   而张昭和肯给他的关注,也不只是因为他考了年级第一,毕竟上辈子,张昭和就没有出现。   他想,是因为他不去上课仍然能考第一,因为他整理代发了黎清立的论文,因为梅江生物的垮台,因为蓝枢一区三区跟他紧密连接。   这些都让他这个人的价值远超上一世,因为他好似很厉害,完成了本不该这个年龄可以完成的事。   黎容不由得想苦笑,他不想承认自己和张昭和是同一类人,但他好像又十分理解张昭和的情绪。   等全班同学都到达了山顶,已经是中午了,太阳明晃晃的直射,山顶也有了一丝暖意。   张昭和招呼所有同学站在庭院门口的石碑边合影,他自己却不来。   广角镜头拍了十数张照片,人群慢慢解散时,张昭和却突然走近黎容,意味深长道:“很巧,当年黎兄就是站在你这个位置。”   黎容蓦然睁大眼睛,可张昭和还不等他问出口,就直接转身走了。   黎容的话也被堵在了喉咙里。   但他也从这句话里听到了一个事实。   十多年前,与张昭和一起登山的所谓朋友中,有黎清立!   张昭和透露给他这个信息的目的是什么?   示好然后降低他的防备?   下山之后,全班在塔山脚下的农家乐烧烤聚餐,等烧烤完回到学校操场,已经是下午五点了。   夕阳在湿漉漉的潮气中缓慢滑入地平线,建筑物的影子被拉得无限长。   黎容不认为张昭和值得信任,但不可否认,张昭和的话,已经深深留在他的脑海里。   从操场走出来,他有些失神,甚至忘了给岑崤回个消息。   他就漫无目的的沿着马路一直往前走,不知不觉的,居然走去了喷泉广场。   自从确定韩瀛就是慧姨要找的人后,慧姨也没那么执着于来A大摆摊了。   她在等待正义到来的同时,也开始寻觅生活中的其他可能,以前没心思没兴趣做的事,都可以慢慢捡起来了。   所以黎容也很长时间没来过喷泉广场了。   他轻叹一口气,缓慢的穿过人群,朝慧姨摊位的方向走去。   距离第一次来这里见面,已经过了两年半了啊。   他正心思深沉的往前走着,突然,自己的腿被人给抱住了。   他脚步一停。   “黎哥哥,你是来看我的吗?”   桐桐仰着小脸,弯着圆圆的眼睛,咧着嘴,一脸天真明媚的朝他笑。   小姑娘很粘人,整个人都贴在了他腿上,小手揪着他的裤子,长长的头发披散着,漂亮的像个洋娃娃。   黎容情不自禁的一笑,伸手,轻轻捏了捏桐桐的脸蛋。   “你又跟妈妈来摆摊?”黎容蹲下身,把桐桐拉到怀里。   桐桐扭捏了一下,伸出手偷偷去揉黎容的头发,小姑娘虽然小,也知道什么是好看,黎容的长相,让她很想亲近。   “我妈妈说现在有药了,暂时不用卖房子了,谢谢黎哥哥。”   在沈桂去翟宁诊室闹之前,黎容保证过,会负责桐桐的药,直到他做出可以治愈的律因絮。   想到这儿,黎容突然怔忪了一下。   治愈桐桐?   桐桐是他接触的第一个细菌性早衰症患者,不管怎么说,他得让桐桐恢复健康。   黎容突然意识到,自己被张昭和诱导进了多可怕的逻辑漩涡。   站在山顶上,俯身下望的时候,很容易有种超脱的错觉,被张昭和的术话引导,他会觉得自己并不是茫茫众生中的一个。   他独立于俗世之外,觉得人人都对不起他,人人都面目可憎。   他恨的是个宏观的概念,而他想要救的是具体的人。   比如信赖他喜欢他,会抱着他的腿撒娇的桐桐,他想要她恢复健康,过上正常人的生活,不必一辈子被病痛折磨。   他能做到,而她把他当成希望。   仅此而已。   “黎哥哥你怎么了?”桐桐用软乎乎的食指戳了戳黎容的脸蛋,大眼睛眨巴着望着黎容,见黎容神情不对,她就乖乖的站着,不胡闹。   黎容弯眸笑笑,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没什么,在想你为什么没上幼儿园。”   桐桐神采奕奕道:“笨,今天是周末呀!”   黎容还是第一次被人说笨,他无奈失笑:“好好好,我忘记了,岑崤哥哥还等着我,那我也要回家了。”   桐桐软绵绵道:“好呀。”   黎容去跟沈桂打了声招呼,便回了公寓。   等他到了家门口,下意识拿出手机看,才发现岑崤给他发了很多短信。   他浑浑噩噩的,居然一眼都没看。   推门进去,黎容感受到屋内熟悉的气息,卸下了防备,这才觉得心力交瘁。   岑崤听到动静,从书房出来:“回来了,晚上吃点什么?”   黎容站在玄关看着岑崤,眼睑颤抖了两下:“出了好多汗,我想先洗个澡。”   岑崤打量他,微微皱眉。   黎容没有隐藏自己的情绪,所以他看得出不对劲。   “怎么了?”   “洗完再说。”   黎容换掉衣服,直接去浴室了。   水声淅淅沥沥,浴室氤氲起浓浓的水雾,半个小时后,黎容披着浴巾走了出来。   岑崤一直等在门口,见黎容出来,他抬起眼,随手将咖啡杯放在餐桌上,向前走了两步,轻轻抚摸黎容湿漉漉的头发:“宝贝儿,张昭和跟你说什么了?”   黎容的头发很软,被水淋湿后像无辜的小猫,发尖滴滴答答的淌着水珠,衬的耳垂细腻白皙。   黎容一手攀上岑崤的后背,将自己半干未干的身子贴在岑崤的衬衫上,下巴抵着岑崤的肩膀,低喃:“诛心。”   岑崤动作一顿,瞳仁骤缩一下,然后就顺着黎容的发丝抚过着他的脖颈,肩颈。   干燥温热的手掌擦过光滑的皮肤,带着强硬的力道,将黎容压在自己怀里:“但你听进去了。”   如果没有听进去,不会受这么大的影响。   虽然诛心,但是逻辑缜密,甚至符合黎容的三观。   “是,不过现在冷静多了。”黎容垂着眼睛,喃喃道。   岑崤的衬衫已经被他贴湿了,他头发上的水也滴滴答答的打透衬衫,沿着岑崤的皮肤滑下去。   岑崤低笑,鼻翼间嗅着香甜的柚子香沐浴露味儿,却也能感受到黎容身体的紧绷。   “冷静多了,但还是很难受。”   黎容咬了下唇,歪过头,凑到岑崤耳边,贴着他的耳骨,用小猫呜咽样可怜的语气说:“干,我。”   岑崤呼吸变沉,压住黎容的腰:“求之不得。”   他知道黎容需要发泄,需要扫除一些大脑里的杂音。   没有什么比跟爱人亲密运动更能消耗多余心思的了,尤其是,他很懂得取悦黎容。   他把黎容抱起来,一路抱回了卧室。   还不等岑崤把潮湿的衬衫脱下去,黎容翻身跃起,跨在他身上,有些粗鲁的扯着那些扣子。   就像得不到满足的小兽,拿一些不重要的物件撒气。   好不容易把衬衫裤子甩到一边,黎容又不闹腾了,他用水润的眸子看着岑崤,先是绷了下唇,然后喘息着命令道:“狠一点。” 第161章   黎容浑身瘫软,双目失神的躺在床上喘气。   他的肌肉还因为过度疲劳而叫嚣,身上的汗已经把床单都打湿了。   太狠了。   自从这一世跟岑崤和好,他能感觉的出来,岑崤一直很克制,生怕弄疼了他。   这是他第一次,找回了从前激烈的恨不得尝出血腥味儿的爱欲。   这么一来也确实有效,疲劳和酸痛让他脑袋都空了,根本想不起张昭和说了什么。   他现在又饿又累又酸疼,基础需求取代了心理需求,什么都没有舒舒服服的活着重要。   岑崤身上被他抓出了好几道血印子,汗水流过血印子往下滑,也不是那么好受。   岑崤缓了一会儿,总算有去洗澡的力气了,但黎容还是一脸生无可恋的瘫在床上。   “够狠吗?”岑崤用食指勾了勾黎容的小手指,故意逗他。   黎容眼珠动了动,歪头看向他,有气无力道:“做得很好,下次不必了。”   岑崤闻言失笑,用掌心包裹住黎容的手,轻轻抚摸:“没良心,我就当夸奖了。”   岑崤其实很明白,黎容需要发泄,大概是黎容这一世表现的都太过正常了,以至于他快要忘了,黎容曾经是可以面无表情割开自己手臂的人。   黎容说是为了验证科研组做的止血新药,并没有自残的念头,但岑崤并不这样认为。   人在伤害自己的时候,一定是有心理障碍的,但他看的很清楚,黎容割下去的时候,是麻木的,果断的,所以他才害怕。   当疼痛也成为一种宣泄,说明黎容已经病的很重了。   但黎容又如此勇敢,他甚至能意识到自己的心理问题,愿意面对,愿意在重生之后改变自己,给自己重新选择的机会和呼吸的通道。   岑崤无比感激黎容的勇敢,不然他一定会再次失去他。   “来不及做晚饭了,我订一点,吃完饭给你按摩。”   岑崤掀起被子,盖住黎容汗津津光溜溜的身子,然后俯身,在他唇上吻了一口。   他刚想起身,黎容却攀住了他的肩膀,那双眼睛湿漉漉的看向他:“我打算向江维德申请重启律因絮。”   岑崤望着他,安静了片刻,点头:“好啊,我们计划一下,怎么给江维德施加压力,我外祖父在文化界有些地位,如果是他带头呼吁,应该能唤起一些人跟随,然后让简复他爸帮个忙,造一些声势,我妈肯定可以倾尽全力,我想……让她带头做个大学内的联名呼吁,大学生也是种力量,我们可以多找人商量,看还有没有其他方式。”   “喂,你都不觉得我太心急了吗,都不拦我吗?”黎容用指腹轻轻摩擦着岑崤的颈窝,眼神却动情的望着岑崤。   岑崤低声细语:“我说过,你想做什么都可以,哪怕你要他们现在就死在你面前,也可以。”   黎容微微抬起头,依恋的在岑崤脖颈蹭了蹭,没有说话。   他的确,很需要这种无条件的支持。   他有理智,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但有时候也难免急躁,焦虑,只有岑崤知道怎么安抚他。   岑崤先去洗澡,等晚饭送到了,他发现卧室的黎容也睡着了。   黎容今天太累了,连吃饭的力气都没有。   岑崤快速吃了几口,把剩下的饭菜放到冰箱,然后回了被窝,把黎容牢牢地抱在怀里。   黎容眼睑颤动了一下,动了动小腿,便窝在岑崤怀里不动弹了。   岑崤血热,他手脚偏凉,有人暖着很舒服。   黎容直接睡到了第二天中午,等他踹开被子醒来,岑崤已经在阳台跑步机上锻炼一会儿了。   黎容揉着酸疼的腰坐起来,打了个哈欠,一鼓作气从床上下来。   他趴在门边,望着客厅:“怎么没叫我?”   岑崤意味深长道:“昨天下手太狠了,怕某人休息不好迁怒。”   黎容眼中含笑,扭回身穿衣服。   昨天不知不觉就睡过去了,连睡衣都没穿。   岑崤站在他背后,欣赏漂亮的脊背曲线,顺便说:“有个事。”   “嗯?”黎容躬身穿裤子。   岑崤:“我妈上次不是帮忙试探韩瀛了吗,她也有要求,她想见见你。”   黎容动作一停,扭回头,有些惊讶:“见我?”   岑崤:“上学期她四节公开课,你就上了一节。”   黎容想了想:“我倒是没问题,但是我们的关系……”   岑崤:“暂时不用告诉她。”   黎容知道萧沐然大概是睹物思人,想通过他悼念他父亲了。   他父母遭遇的事情,不光给他造成了伤害,也给所有真心关心他父母的人造成了伤害,这种伤害在事情有好结局之前是不会结束的。   他也愿意在自己情绪稳定的时候,给别人一点温暖。   毕竟这人是岑崤的母亲。   萧沐然收到岑崤消息的时候甚至有些惶恐。   她没想到黎容那么容易就答应了,她以为,黎容上学期逃了她的课,是不太喜欢她。   萧沐然慌张的叫阿姨准备水果零食和茶,然后自己去好好梳理了一番,换了件得体庄重的衣服,坐在沙发上,安静的等。   大约半个小时,门铃响了,阿姨匆匆忙忙去开门,小勿听到声音,敏感的从沙发上跳下来,抬起脖子,睁着蓝眼睛朝门口望去。   黎容倒是很放松,以客人的身份来,他还给萧沐然拎了点礼物。   他一进门,不动声色的跟岑崤拉开点距离,将礼物递给阿姨,朝萧沐然一笑:“萧老师。”   萧沐然当然不在乎什么礼物,她的目光都在黎容身上。   她紧张的攥了攥拳,拘谨的站起来,回之温柔的一笑:“快坐,想吃点什么,家里有水果和糕点,不知道你爱吃什么,也来不及准备,岑崤通知的太突然了。”   黎容瞥了岑崤一眼,慢条斯理道:“您不用客气,我跟岑崤是…好朋友,他吃什么我跟着吃就行。”   岑崤听到‘好朋友’的说法,微微挑了下眉,然后毫不留情的戳破黎容:“他跟我口味完全相反,喜欢清淡的和甜食。”   黎容:“……”   萧沐然连忙道:“好好好,我也喜欢清淡的,阿姨准备点清淡小菜。”   小勿踩着猫步甩着尾巴走到黎容跟前,细长的胡须抖了抖,用爪子勾了一下他的裤腿。   若是旁人离小勿这么近,萧沐然早就敏感的将猫抱起来了,但小勿挨着黎容,萧沐然一点反应都没有。   黎容跟黎清立是有些神似的,但比黎清立更秀气,说不出究竟哪里像,但看着就知道一定是亲生父子。   萧沐然又有些恍惚。   时间过得太快了,一晃眼,岑崤和黎容都已经上大学了,仿佛昨天还是她在大学那时候。   岑崤随口问道:“我爸呢?”   萧沐然柔声回:“和你简叔一起,出差。”   岑崤:“去哪儿了?”   萧沐然摇头:“我不清楚。”   岑崤了然。   他父母几乎不交流工作上的事,这些年维持表面和谐,在外相敬如宾已经很不容易了。   萧沐然又把目光转向黎容,细细的观察他,眼神中带着愧疚和怜爱:“最近身体还好吧,昼夜温差大,别仗着年轻不注意。”   黎容轻轻揉着指腹,垂眸抿了抿茶:“挺好的。”   他不太敢和萧沐然对视,倒不是因为隐瞒和岑崤的关系而心虚。   面对萧沐然,他有种很微妙的心情。   算上上一世,他已经失去父母整整八年了,这种来自长辈的,像母亲一样的关怀,他也已经八年没有体会过了。   即便他知道,萧沐然对他的移情和怜爱,全部是因为他父亲。   岑崤知道萧沐然的注意力都在黎容身上,所以他自顾自的剥了个橘子,掰了一半,本想直接塞进黎容嘴里,但一想到他们还在装朋友,所以方向一拐,递到了黎容手上。   “尝尝。”   黎容看着掌心的橘子瓣,和岑崤对视一眼,然后两人各自心照不宣的移开眼神。   黎容将橘子喂进口中,慢慢咀嚼。   其实他觉得这种克制反而容易让人生疑,好朋友之间应该是很随性的,而不是每个动作都要考虑是不是合适的尺度。   但他们的关系实在是太亲密了,已经忘了作为朋友该怎么相处。   小勿卧在地毯上,狐疑的看看岑崤,再看看黎容。   作为一只猫,它也敏感的察觉到了两个人的古怪,但它除了抖抖耳朵,嗷呜嗷呜叫两声外,也做不了什么。   萧沐然浑然不觉。   她绝大部分时间心情都很低落,平时入睡都要靠褪黑素,今天黎容来,她总算打起了精神。   寒暄过后,就该谈些正事。   萧沐然:“我知道你和岑崤在一起做事,为你父母洗刷冤屈,你能很快振作起来,还有抗争的勇气,我想你父母一定很欣慰。我没什么本事,始终为你们担心,但如果有需要我帮助的地方,我一定不遗余力。”   “倒真有一件事想要萧老师帮忙。”黎容眼睑颤了一下,放下茶杯。   他今天来,其实也是想趁着萧沐然开心,提一下始终藏在心里的疑惑。   “什么事,你尽管说。”萧沐然认真道。   黎容:“岑崤说他外公知道红娑研究院院长朱焱的旧事,但却不愿意说,其实我不太清楚朱焱和我父母的事有没有关系,但红娑研究院始终没有出面,我有些耿耿于怀,想多了解一下这个人。”   岑崤努力了,软磨硬泡过了,但无论如何,萧父都不愿意开口。   这个年纪的人,自持身份,又没有确凿的证据,不愿意在背后嚼舌根。   萧沐然皱眉:“我爸爸不愿意说?岑崤你问过了吗?”   岑崤点头:“当然。”   萧沐然太了解自己父母的脾气了,这两个人对自己的处事原则坚信不疑,并且经常将自己的观念加注在别人身上。   别人碍于面子或碍于他们的地位不好反驳,反倒让他们更加认可自己的原则。   萧沐然是个温顺的人,被规训的只知道逆来顺受,不习惯反抗。   但并不代表她不知道父母的软肋。   萧沐然:“这件事我来问,你放心吧,问到了我会尽快告诉你,只要是有可能对事情有帮助的,我都会努力。”   为了黎清立,她也得试试。   红娑研究院对这场绞杀噤若寒蝉,其中必有内幕。   她不是没怀疑过,只不过,她以为当时嫌疑更大的是蓝枢联合商会,是岑擎。   黎容会心一笑,甜甜道:“谢谢萧老师,怪不得岑崤一直跟我说,你的心很软。”   “这…这不算什么。”萧沐然受宠若惊,说话都有些磕绊。   岑崤勾唇,意味深长的看着黎容。   他就知道,黎容过来一趟,目的不会那么简单。   不过他居然没看出来,黎容是觉得他根本问不出来,这才来跟萧沐然提。   岑崤觉得自己受到了点挑战,又觉得黎容这点小心思实在是生动活泼。   黎容陪着萧沐然吃了顿午饭,下午岑崤便找个借口带黎容告辞。   萧沐然一直送到门口,望着车离开。   黎容等车在路口拐外,立刻凑上去在岑崤脸侧亲了一下:“不是不相信你啊,只是和萧老师相比,你外公可能只把你当小孩子。”   岑崤对黎容的敏锐和聪慧无比佩服,他故意哼了一声:“我猜有天我们俩的事公开,我妈更可能把我赶出去而不是你。” 第162章   五天之后,又要临近周末,萧沐然给岑崤打来电话。   开口第一句,萧沐然谨慎的问:“黎容在你身边吗?”   岑崤看了眼时间,现在是晚上十点,黎容在他身边也很合理,于是他答:“在,我们吃个饭。”   刚洗完澡的黎容围着浴巾,上半身赤裸着,头发还在不住的滴水,一呼吸都是清爽的薄荷沐浴露味道。   听岑崤的回答,他挑了挑眉,很快就意识到来电话的是谁,立刻放缓了拖鞋蹭地的声音。   他就香喷喷的凑到岑崤身边,冲手机对面的萧沐然道:“萧老师,我在呢。”   萧沐然的声音顿时温柔了几分:“怎么这么晚才吃饭呢,听说你胃不好,以后饮食要规律,我认识一个很不错的营养师,你要是需要的话,我找她给你调理一段时间。”   黎容一笑:“谢谢萧老师,我恢复的挺好的。”   说完,黎容很无奈的抬手摸了摸岑崤的头发,眼神里带着些许安抚的意味。   萧沐然对他的关心显然超过了亲生儿子,这都是因为黎清立。   如果黎清立能事业有成,生活幸福,那萧沐然顶多对年轻时的误会和自己父母的势利而愧疚,不会有更多的情感。   但黎清立实在是太惨了,而萧沐然永远都没有为当初的事说句抱歉的机会了,她只能把遗憾都偿还在黎容的身上。   但黎容知道,上一世岑崤对他割裂的感情表达就是因为萧沐然的态度。   没有孩子不希望获得父母的关心,很早就被迫成熟的岑崤也一样。   而他因为爱岑崤,所以也会感觉到怜惜。   就比如现在,他会希望萧沐然也问候岑崤一句。   岑崤很清楚黎容在想什么,他顺势搂住黎容的腰,沿着黎容的腰线尽情的抚摸,潮湿的微凉的皮肤让他移不开手,那股香甜的薄荷味儿也缓缓的侵入他的鼻翼。   岑崤是个很强势的人,他不需要也不习惯别人的怜悯,但黎容不一样。   黎容怜惜人的时候也很生动,眉头蹙起来,眼睑微微上抬,一双眼睛湿漉漉的望着,嘴唇也轻轻的抿起来,唇角向下,好似怜惜的同时又有点为他鸣不平。   而他虽然没有自怨自艾的心思,但却很欣赏眼前难得一见的美景。   鲜活动人,让人心醉。   美人因你而露出这样的表情,本身就是最大的抚慰剂。   萧沐然这才后知后觉的对岑崤道:“岑崤也不要工作的太累了,你们都要早点回去休息。”   岑崤揽着黎容的腰,把人扯到卧室,然后抽出条毛巾,盖住黎容滴水的头发,顺便问萧沐然:“是我外公说什么了吗?”   萧沐然:“是。”   黎容擦头发的动作一停,岑崤也眯了下眼:“怎么回事?”   萧沐然:“你外公说,朱焱年轻时候的确干过不道德的事,知道这件事的人很少,他那年正好在A大教历史,是当时的实验室老师告诉他的。但你外公让我警告你,当年没有网络,信息也不发达,知道这件事的人都老死的差不多了,时过境迁,也没什么证据留下,你就当个传闻听,别出去惹事,更别跟朱焱对着干,你动朱焱,动不了是引火上身,动得了就是让红娑研究院元气大伤,一蹶不振。”   红娑研究院和蓝枢联合商会是针锋相对,此消彼长的关系,互相制衡着,对科研行业良性发展意义深远,一旦权力失衡,获胜的一方必然会被利益吞噬,成为资本的傀儡。   岑崤皱眉:“我没有兴趣翻朱焱的旧账,我只想知道朱焱的软肋。”   萧沐然这才娓娓道来:“朱焱当年是A大某院的院长,当年不叫生化院,但类似吧。当年他带的研究生好像做出了一篇了不起的论文,想用英文在国际上发表,但是那个研究生英文很差,自己翻译水平不够,就让朱焱找人帮忙翻译投稿,结果朱焱看了以后,觉得他的文章非常不错,就亲自帮他翻译。朱焱的英文水平很高,还是行业内的专家,经他翻译的文章肯定更规范更妥帖,用词也更精准。但是朱焱把自己的名字写在了最前面。”   黎容听闻也懒得擦头发了,他摇摇头,眼底流露出一丝轻蔑。   朱焱这样操作,就让那学生变成了第二作者,第一作者和第二作者的差别,所有科研圈的人都懂。   哪怕朱焱的翻译惊才绝艳,这对那个学生也是不公平的。   但一个英文水平不高的学生,身处网络不发达,行业不规范的年代,几乎是没有任何办法为自己维权的。   岑崤虽然没有黎容那么了解,但也明白:“朱焱窃取了自己学生的劳动成果?”   萧沐然继续说:“说难听点是窃取,说好听点,没有朱焱的翻译,那篇文章很难发表,所以朱焱觉得自己起的是决定性作用,又是老师的身份,学生理应‘孝敬’他。你也不能跳脱时代看问题,那时候的人跟现在人观点不一样,在当年,这种事情比比皆是。”   黎容轻笑:“那么到了现在,所有人的观点转变了,行业更规范了,学术道德审查更严了,朱焱回想往事,也是不会道歉的吧。”   萧沐然也苦笑。   当然是不会道歉的,事情过去这么久了,这些让人心虚的过往就应该如泥灰渣子,被埋进土里,永不见天日。   “好像那学生是个急脾气,倔性子,嫉恶如仇,眼里不揉沙子,非要找朱焱理论,找校长理论,找其他同学评理,非要让朱焱写信跟期刊说明,把第一作者换回来。朱焱怎么可能答应,这件事一旦爆出,他会被期刊编辑和审稿人拉黑。后来有次朱焱实验室药品泄露,发生污染,有人看见是这学生操作的,朱焱就把人打发走了,连硕士都没毕业。实验室污染之后就被锁了,后来也没启用,一直荒废着,那学生谁也不知道去哪儿了。”   生锈的铜牌还在褪色的墙壁上摇曳,漆黑的碎裂的窗户被灰尘和蛛网挂了一层又一层。   封存三十多年的记忆连同那些腐朽的桌椅拖布,一同囚禁在矮窄的平房里。   那里就好像是A大的孤岛,荒草丛生,无人问津,若不是慌不择路的他们不慎闯入,恐怕没人能看清斑驳的牌子上,模糊的朱焱二字。   黎容眼眸微垂,轻声问:“真的是那学生操作失误吗?”   萧沐然老实道:“不知道。”   或许是真的,毕竟那学生又急又倔,对朱焱心存恨意,一时脑热,很有可能毁了实验室。   也或许是假的,朱焱觉得留人在身边始终是个隐患,就找个理由把人打发走了。   岑崤冷静的问:“那个学生叫什么名字?”   萧沐然:“也不知道,无名无姓,泯然众人,谁会记得他的名字。”   岑崤:“不是有当年发表的文章吗,对一下年份和时间,总能找到的。”   萧沐然一笑:“朱焱发表过的文章也太多了,带过的学生也太多了,文章不是他写的却把他挂在前面的就更多了。这是当年,很多事情都不规范,大家也没有爱惜羽毛的意识。”   岑崤却没那么轻易放弃,他平静道:“不着急,慢慢查吧,或许会有发现。”   萧沐然:“我问到的就这么多了,这对很多人来说,其实就是件小事,我爸看不上朱焱,更多的可能是他文化人的清高,这件事只是他用来指责朱焱世俗的好工具。但是很抱歉,这件事似乎和你父母没关系,你父母都是海外留学回来的,跟朱焱从来不是师生。”   黎容感激道:“我知道,还是谢谢您了。”   萧沐然:“不用谢我,我没什么本事。不过还是想提醒你们小心,我一方面认为你父母的事情非常复杂,一方面又很不希望这件事复杂。如果真的连朱焱都能牵扯其中,那你们……利益链条上绑定的人太多了,他们就会自动形成牢不可破的团体,我很担心你们的安全。”   萧沐然说的一点都没错,上一世,黎容甚至还没接触到核心秘密,就已经有人按捺不住了。   岑崤却丝毫没有乐观的想法。   这件事必然很复杂,利益链条上的人也必然很多,因为杜溟立临死前是如此大义凛然的说着‘大局’。   挂断电话,黎容反倒先安慰起岑崤来。   “虽然现在还不知道跟我父母有什么关系,至少知道了朱焱的软肋。”   岑崤把他推上床,用被子盖住他光裸的皮肤:“让简复慢慢查吧,眼下最重要的还是素禾生物。”   黎容裹着被子,小腿蹬了蹬,把系在腰上的浴巾踹了下去,踹出被子:“可能是我先入为主吧,我总觉得那个学生是张昭和,但张昭和这些年在学术上没有任何建树,甚至连上课都是对着PPT读稿,而且他心思深沉,善于攻心,怎么也不像故事里的人。”   岑崤捞过他潮湿的浴巾,拎着他细长的脚踝,塞回被子里。   “要真是张昭和,他巴巴的回到A大,当个连学生都瞧不上的废物,是图什么呢。”   黎容凝眉思索了一会儿,突然支起身子,任由薄被顺着自己胸口滑下去:“我们正常人的想法,都是在学术上赶超朱焱,取代朱焱,再曝光当年的事,给自己出口恶气。”   他自己就是,他想做出根治细菌性早衰症的药,击垮素禾生物的甲可亭。   黎容喃喃道:“郑竹潘的心血是甲可亭,我想要报复他,必然要从甲可亭下手,但如果朱焱最在意的不是自己的学术成就呢?”   岑崤:“一个从事科研数十年的人,怎么可能不在乎学术成就。”   黎容缓缓摇头,目光不由得变得冰冷了起来:“朱焱今年七十多岁了,走路都要人搀着,却迟迟不肯把红娑研究院院长的位置让给江维德,他最在乎的是权力啊。如果我想报复他,那么我就要让他感受到权力的流失,让他成为提线木偶,成为傀儡。”   岑崤伸手,挑起黎容的下巴,目光沉静而温柔:“宝贝儿这么聪明,怎么当初对付我的时候,只会破口大骂和打打杀杀。”   黎容抬眸望着岑崤的眼睛,安静几秒,随后勾唇一笑,在岑崤指尖蹭了蹭下巴:“要我怎么做,难不成每天割自己一刀?”   他当然聪明,所以他一直知道,岑崤最在乎的是他,这也是他当初最无力的地方,想要伤害岑崤,就得伤害自己。   岑崤轻哼:“这事儿你又不是没干过。”   黎容跪坐起身,伸手勾住岑崤的脖颈,贴上去,眼睛亮晶晶的:“是啊,我就是又有心机又心狠,反正你会心疼我。” 第163章   岑崤把朱焱的事情跟简复说了一遍,但也告诉简复不用着急。   简复正愁不知怎么分散林溱赛前的紧张情绪呢,收到消息后,他立刻给林溱打了电话。   “喂喂喂,小林溱,我刚听说一个红娑研究院院长的秘密。”   林溱控制不住,轻咳了一声,然后赶紧捂住嘴,眨着眼睛缓了一会儿,才低声问:“怎么了?”   简复耳尖,立刻紧张道:“怎么咳嗽了?你不会感冒了吧?”   还有两天,就是选秀综艺的直播总决赛了,这时候感冒可是晴天霹雳。   林溱一笑,语气轻松道:“没有,就是昨天彩排流汗了,今天休息一下就好了。”   简复将信将疑:“你别太紧张,大熊猫不是说了吗,你肯定能得第一的。”   其实他也这么觉得,但林溱显然更信奉黎容的话。   林溱这几天陆陆续续收到了好几个人的鼓励,大家都怕他紧张,但又难免过于关心。   “我没事,你倒是说发现什么了?”   简复听林溱的声音没什么变化,这才稍稍放心:“就是朱焱可能很久以前占了自己学生的研究成果,但这个学生是谁暂时还不知道,大熊猫怀疑是张昭和,如果是他的话,就有趣了。”   林溱咽了咽唾沫,将咳嗽的冲动给忍了回去。   “好,那你快点帮班长查出来。”   简复大大咧咧:“大熊猫说不用着急,暂时还不知道朱焱跟黎教授顾教授的事情有没有牵扯。”   林溱却叹了口气:“还有四个月就要两年了,班长怎么会不急呢。”   林溱没有简复那么没心没肺,他心思细腻敏感,一直能感受到黎容的急。   两年了。   制造一场冤案太容易了,但想要拨乱反正,却需要很大的代价更长的时间。   沉稳聪慧如黎容,也已经耗费了近两年的时间,才找到了切实能够扳倒素禾生物的证据,可即便如此,也还要等一场东风。   这不公平,他不甘心。   迟到的正义根本算不得正义,当事人失去的永远也追不回来了。   这期间每一分每一秒,熬得都是黎容的心血。   简复顿了顿,才嘟囔道:“我知道,我肯定会尽快查的,你好好准备比赛,不用想太多。”   林溱深吸一口气:“行,我要去试服装了,晚点再说。”   “啊?这么快啊……”简复一愣,有些悻悻道,“那行吧,你快去吧。”   他也知道林溱很忙,但就是想跟林溱多聊一会儿。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理,昨天班里说要跟外语院的女生一起唱KTV,男生们都热血沸腾,就他兴致缺缺。   别人唱的再好听,还能有林溱好听吗,听过了最好听的,再听别人的根本听不进去。   人家说他脑子被门挤了,谁是去唱歌的,当然是去交朋友的。   简复就更没兴趣了,谈了恋爱哪还有时间跟哥们儿一起玩啊。   林溱挂断电话,稳了稳心神,垂下眼眸,冲医生点了点头。   医生却摇了摇头,酝酿了片刻,才将冰凉锋利的针头对准他的喉咙,缓慢的将针推了进去。   疼痛,酸涩,鼓胀,还有说不上来的感受。   林溱蹙起眉,眼睛里蓄满生理性的眼泪,眼看着医生麻利的将针拔了出来。   “打封闭针只是暂时保证你能正常发挥,但是治标不治本,药里有激素,你还是应该少用。”   林溱捂着喉咙,轻声道:“这个比赛很重要。”   医生轻哼了一声:“什么都没身体重要,不过你们这行干这种事也不是一个两个了,你还年轻,可能影响不大,以后还是少折腾。”   林溱:“谢谢。”   为了在镜头里更好看,他最近又开始减重,每天都喝营养粉,难免影响了抵抗力。   昨天彩排,场馆里的恒温系统突然失灵了,他被风吹过就有点难受,吃了大剂量的药后,虽然没发烧,但嗓子却开始疼。   除了打针他别无选择。   回到节目组的酒店,林溱正准备休息,傅欢却突然来敲他的门。   傅欢倚在门边,上下打量他,不咸不淡道:“听说你昨天冻着了,现在怎么样?”   林溱平静说:“没事了。”   傅欢眼睛很尖,一眼看到了他喉咙上细小的红点:“你打针了?”   林溱没说话,但也没否认,只是看着傅欢。   傅欢嗤笑,肩膀抖动了一下:“看在你曾经在节目上帮我解围的份上,友情告诉你个内幕,成泽瑞已经跟三个公司签了代言合同了,给的都是冠军的待遇,媒体已经提前写好稿子了,后天直播一结束,通稿直接铺满。成泽瑞昨天彩排后跟盼姐一起吃的饭,娃京的大经纪人都去了,你表现的再好,他们也不可能把第一让给你的。”   林溱歪了歪头,眼神无辜的看着傅欢:“可我之前都是第一,而且我粉丝多。”   傅欢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盯着林溱,突然笑出了声:“不是吧,你能说出这么天真的话,总决赛除了粉丝投票还有评委打分,而且控票还不是动动机器的事儿,几个公司给你投橄榄枝你都不签,谁会为你出头,等一切尘埃落定,不出一年,你的粉丝就会被资源爆满的成泽瑞碾压,我们普通小艺人,怎么跟人家大公司抗衡。”   林溱就像完全听不懂傅欢的话一样:“既然如此,我就更要好好表现,要唱的最好,给我的粉丝底气。”   傅欢有些怜悯:“这个圈不是这种玩法,我年轻时候跟你吃过同样的亏。”   其实不止以前,他现在也经常因为清高吃亏,性格是最难改变的,但看见有人像当初的他一样,他又难免老气横秋的多说几句。   当然,他也不喜欢老气横秋的自己。   林溱淡淡道:“尽人事,听天命。”   傅欢沉默了一会儿,扭开脸:“随你吧。”   其实他挺羡慕林溱的,林溱够年轻,什么都来得及,而且林溱的粉丝量和实力,也有跟资源咖叫板的能力。   他又为人家操心什么呢。   林溱关上门,给自己倒了杯温水。   他一边喝着水一边望向窗外阴沉的天色。   很多圈外人都觉得他会是第一,就连他的粉丝都准备好了庆祝的文案。   但他不这么觉得。   宋演艺和严盼一定早就跟媒体打好了招呼,他们什么都给成泽瑞安排好了。   不知道为什么,除了给班长制造一场东风,他心里,也对娃京娱乐,对宋演艺莫名的厌恶。   去严盼工作室见面那一天,他恶心的差点吐出来,就好像自己与宋演艺有什么深仇大恨一样,恨不得让这个人和他背后的资本立刻倒台。   可他之前明明见都没见过这个人。   A市接连阴沉了好几天,路上的玉兰花已经开始缓慢脱落了。   白色的花瓣悄无声息的归于泥土,清雅的芬芳也在空气中逐渐散去。   嘉佳中心医院又迎来患者爆满,床位紧缺的场面,院长翟宁更是忙的焦头烂额。   她听说原本空出来的十二个床位,又被周洪加塞给了关系户,一些患者实在等不及,只好去了差一点的医院。   翟宁气的青筋暴起,但周洪显然把她当成了利益共同体里的自己人,谈起这件事的时候,还满面红光,嬉皮笑脸。   不过,周洪只把这点小事当作餐前笑料,他这次打算告诉翟宁的,是更重要的事。   关于素禾生物的事。   天空裹着浓郁的黑云,星辰月光消失不见,路灯照耀下,濛濛细雨将地面镀上一层黑漆。   时针滑到数字十二,翟宁刚结束一台手术,她来不及休息,在回休息室的路上,就急匆匆的给黎容打去电话。   黎容半醒半梦,在手机的嗡鸣声里,他缓慢睁开眼睛。   卧室一片漆黑,只有手机在闪着幽亮的光。   岑崤哑声问:“谁?”   黎容揉了揉酸涩的眼睛,拿起手机,看清上面显示的名字,他不由得怔了怔。   “翟宁。”   翟宁怎么会在这个时间给他打电话?   “喂?”黎容从床上坐起来,按了免提。   翟宁步履匆匆,并未因深夜打扰而感到抱歉,她的声音疲惫又严肃:“我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告诉你。”   黎容瞬间清醒,眼神也变得锋利起来:“你说。”   翟宁:“素禾生物已经递交了上市材料,正在证监会审核,很快要出结果了。上市缄默期一过,他们就会召开发布会,启动细菌性早衰症治愈性药物的研究,到时候投资者涌入,素禾生物的股价一定会飞涨。”   黎容的目光冷了起来:“治愈性药物,的确能刺激市场。”   就像当年,市场对律因絮的期待一样。   岑崤冷笑:“看来不久之后,素禾生物就会变成人民的英雄了。”   但根据杜溟立提供的录音,他不认为素禾生物真的想做治愈性药物,他们不过是为了股价罢了。   反正药物研发非常漫长,等到了时间,没有人恶意引导,大众会默默接受失败的结果,毕竟已经有了律因絮的‘前车之鉴’。   翟宁面色凝重,语气有些不忍:“黎容,你要做好准备,素禾生物指定人体试验合作单位为嘉佳中心医院,郑竹潘打算将新药命名为——素因絮。”   律因絮,素因絮。   郑竹潘不仅要黎清立顾浓身败名裂,还要在他们的尸体上狠狠扎上一刀。   他要光天化日之下颠倒黑白,瞒天过海,将别人的变成自己的,将罪恶包裹上圣洁的外衣,将本该造福人类的科研成果彻底的,深深的埋进历史尘埃。   医院走廊里刮过夜风,手机里传来呜咽的风声,风中裹着凉雨的腥,让翟宁的声音仿佛从深渊飘来。   时间好似凝固了,万籁俱寂,黑暗将全部情绪吞噬。   黎容的睫毛颤了颤,眼前又变黑了几分,他似乎打算说什么,但嘴唇一抖,却突然感觉嗓子里一阵温热,一股腥甜的液体顺着嘴角流了出来。   他似乎很意外,蹙眉垂眼,借着手机的光亮,抬起手去接。   掌心里一片鲜红。 第164章   “黎容!”岑崤语气还算冷静,但去擦黎容唇边血迹的手指却止不住的颤抖。   他根本无法控制,触到温热的血液,记忆里那一天的恐惧如洪水般席卷而来,如此真切,从未消散。   “我没事……”黎容嗓音低哑却镇定,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将口中的血腥气咽下去,然后用那只干净的手挂断了电话。   岑崤已经飞快的打开了灯,黎容的样子有些吓人。   他吐出的那口血染红了整个掌心,血液顺着指缝滑落到被上,将米白色的被罩晕湿一小片。   他的脸色格外苍白,嘴唇毫无血色,眼睑低垂着,睫毛温顺的覆着黑白分明的眼仁,整个人摇摇欲坠,好像一碰就要倒了。   岑崤咬着牙,攥起不住颤抖的手,双眼充满红血丝,尽量克制道:“去医院!”   黎容将满是血的手背过去藏起来,勉强弯着眼睛,朝岑崤笑笑;“你看你,害怕什么,大概率是胃的原因,我先去洗洗手。”   他真不觉得自己有很大问题,只不过说出这一段话,都感到异常疲惫。   他承认郑竹潘的做法给他的刺激很大,但他不会就此倒下,最难最黑暗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以后只会越来越好。   一定会越来越好。   岑崤压抑着心底的恐惧,抢过黎容的手机,迅速给翟宁拨了过去,让翟宁帮忙安排检查,然后他在黎容无奈的叹息声中掀开刺眼的被子,扶黎容从床上下来。   黎容其实不想让岑崤扶,但他又能感受到岑崤的错乱和惊恐,他从没见过岑崤这样,明明想要表现的镇定一点,正常一点,却又越掩饰越狼狈。   他想,或许岑崤一直表现的太强大,所以他忽略了,其实岑崤也该去看看心理医生。   岑崤让黎容靠着自己的身子,挪步到卫生间。   黎容觉得胸腔像是被火燎过一样,又涩又苦,他强忍着难受,站在洗手台前,看了一眼镜子里自己虚弱的模样,然后低头冲刷着手上有些凝固的血液。   血色慢慢褪去,顺着水流滑进下水道里,他的手指也重新恢复了干净白皙,只是指尖冰凉一片,连带着水流仿佛都暖了起来。   黎容闭上眼,觉得自己现在这幅模样宽慰岑崤挺没有说服力的,所以也就不挣扎了。   到了嘉佳中心医院,翟宁找人给他安排了应急通道,一通复杂的检查做完,已经天光大亮。   黎容合眼躺在病床上,又累又困,一句话都没有力气说,要不是他的胸膛还规律均匀的起伏着,岑崤拉紧的那根弦就要绷断了。   翟宁看着检查单,松了一口气,小声对岑崤道:“急性胃溃疡,就是血压骤然升高导致的血管破裂,还好,问题不是太大,他的胃以前受过伤,比较脆弱,吃了药以后也要多注意。”   岑崤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嗓音沙哑:“谢谢。”   翟宁却担忧的看向岑崤,岑崤浑身肌肉紧绷,脸上挂着不正常的红意,鬓角已经被汗水给打湿了。   黎容检查的全程,他都仿佛如临大敌,双眼布满血丝,手指不住颤抖,直到确认黎容没事才慢慢恢复过来。   只是一个急性胃溃疡罢了,她在医院见过无数比黎容严重的多的患者,但没有一个家属像岑崤这样。   翟宁忍不住多说一句:“他没什么事,倒是你,我怀疑你有点PTSD的症状,你还是去心理科评估一下吧。”   岑崤沉默不语。   翟宁叹了口气,也没再劝什么,他们遭遇的事恐怕常人一辈子都遇不到,在这样毫无底线的戕害下,能坚强的活着,捡起反抗的勇气,已经是不可多得了。   眼下事情紧急,他们都没有时间疗伤。   而且当时黎容挂断的急,翟宁还没来得及说,她说的证监会审核快结束,是真的很快很快了,快到让人来不及思考对策。   但此刻,她也实在没法说出口了。   黎容吃了药,胃里已经不难受了,只是他身体非常疲惫,而素禾生物带给他的压力并未散去。   岑崤就在床边,一夜未睡,只不过眼底的恐惧已经消失不见,那双眼睛就像幽深的潭水,望不到底。   他始终紧握着黎容的手,暖着他的手指,然后用最平静的语气低喃:“不如就让郑竹潘死吧。”   那语气,就仿佛在讨论窗外难得放晴的天气。   黎容用无名指在岑崤掌心刮搔了一下,有气无力道:“就像你杀杜溟立那样?”   岑崤缓缓摇头:“杜溟立死的太容易了,我有更多更狠的法子用在郑竹潘身上。”   黎容噘着嘴:“还不够啊,只是死了还不够啊。”   岑崤无限纵容他:“是我心急了。”   幸好翟宁安排的急诊病房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不然无辜的病人听到他们两个的对话,吓也要吓得痊愈出院了。   黎容吐血的事,除了翟宁谁也没告诉。   其实他也没想到,自己的胃如此娇贵,明明好了很久了,居然还是那么脆弱。   他和岑崤回到家,睡到下午六点,才算恢复了点精力。   黎容洗了个澡,穿好衣服,又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   眼睛还是很有神的,只是脸色仍然病态十足,但他顾不了那么多了,翟宁及时传递来了信息,他总不能什么都不做。   岑崤虽然担心,却知道,自己不该拦他。   黎容在尽其所能做该做的事,就像他说过的,他没有一秒钟停止过战斗,他从未屈服于人言可畏。   黎容给江维德打了电话,约好了见面时间。   江维德虽然意外,但仍然答应了。   晚上七点半,岑崤把黎容送到红娑研究院外,黎容时隔多年,再次来到总部。   他看着栋栋气派的白楼,阔气的占地面积,森严的安保难免有些唏嘘。   他曾经每天出入这里,熟悉的就像自己家一样,但如今再来,却需要登记了。   红娑研究院内部构造几年都没什么变化,因为朱焱很守旧,除了各类科研设备会及时更新外,其余的都不让改。   人年纪大了,就会很眷恋眼熟的事物,对于新鲜的陌生的会产生天然的惶恐,不愿靠近。   江维德的办公室在六楼,足足有二十平。   黎容实在来过太多次了,所以对办公室里的东西一点都不感兴趣。   他直接走到江维德的面前,目光却仿佛望着上一世慈祥宽善的导师:“老师。”   江维德今天本来想早点下班陪夫人选购家具,但接到黎容的电话,他立刻跟夫人告了假。   他见到黎容原本是开心的,可看到黎容的脸色却不免皱了皱眉:“你这是怎么了,看起来那么虚弱?”   黎容却没回答江维德的话,反而问道:“老师,我介绍去实习的朋友怎么样?”   江维德被问的一愣:“这……我还没问。”   他哪里有时间关心黎容以外的人,能给人那个机会,也不过是看在黎容的面子上罢了,但确实没听学生抱怨过。   黎容点了点头,他当然知道江维德不会管这种小事,但江维德回答他的态度,却是委婉又照顾他情绪的。   毕竟他现在看起来,确实惨了一点。   黎容不打算拐外抹角,他也没有拐弯抹角的耐心和时间了,于是他望着江维德,眼神中带着前所未有的坚毅:“老师,我想重启律因絮的研究。”   明明是很简单的一句话,很温和的语气,江维德却直接被惊得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你说什么?”   律因絮这个名字,虽然是绕不开的话题,但也已经很久没有人提过了,久到大家好像养成了默契,会聪明的回避这个话题。   而像黎容这么聪明的人,本该也有这种默契。   “我要重启律因絮的研究。”黎容冷静的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他看起来明明那么虚弱,却能给人带来难以言喻的压迫感。   江维德表情凝重,语重心长道:“黎容,我知道你很难从伤痛里走出来,你还小,当务之急是学好基础知识,夯实根基,一步一个脚印。”   黎容扯唇一笑,眼睛向下瞥了瞥,显然并未将江维德的话听进去,他云淡风轻道:“老师心里应该很清楚,把律因絮全面封存有多不合理吧,哪怕药物研制失败了,正常流程也该是分析原因,总结经验,在原有研究的基础上尝试更换变量,而不是一封了之,谁也不再碰这个病。”   江维德当然知道黎容说的是事实,只不过有些时候,承认事实是事实太难了。   “黎容,这件事很复杂,你不懂。”   黎容挑了下眉,反问道:“究竟是我不懂,还是有人懂装不懂?”   江维德沉默了一会儿,他重新打量黎容。   黎容的气质有些变了,虽然他比往常看着苍白很多,但那个开朗的任性的学生好像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眼前谈笑自若锋芒毕露的少年。   江维德右眼皮跳了一下,严肃道:“律因絮掀起了很恶劣的社会风气,它已经不单单是药物失败的问题了,这里面涉及的情况非常复杂,哪怕过了快两年,影响也没完全消失,不是不能重启律因絮,但你要理解,所有研究人员都是普通人,大众还对律因絮带有很强烈的负面情绪,这时候,没人愿意引火上身。   封存律因絮,也是红娑研究院不得不做的表态,我知道你感到非常委屈,但很多时候,理想和现实就是有很大差距的。黎容,我已经跟你说了很多不该说的,我相信,这件事终将过去,律因絮早晚有重启的一天,但不是现在。”   黎容闭了下眼,再睁开眼睛,目光就变得冷淡许多。   这世间的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他已经感受的太多了。   父母出事之后,所有人都在他面前露出了最真实的一面。   黎容:“别人不必引火上身,把律因絮的资料交给我,我来做。”   江维德仿佛听到了天方夜谭,他既心痛又无奈,缓缓摇头道:“你努力充实自己,等真的学有所成,我一定向院长和调查组申请,把律因絮交给你。但现在,你这就是胡闹!”   黎容冷道:“如果我不是胡闹呢?”   江维德有些气急,忍不住用手指将桌子敲得“砰砰”闷响,拔高声音接连责问:“你知道律因絮有多难研究吗?你以为你现在学了多少知识?你能看懂你父母留下的资料吗?”   黎容听闻,非但没慌张,反倒朝江维德露出一个气定神闲又怜悯的微笑:“我当然能看懂,因为《CAR-T优化及CRS弱化假说》就是我整理发表的呀,老师。”   他在‘老师’二字加重了语气,有意无意的,带着嘲讽的意味。   江维德如遭雷劈,身形晃了几晃,当即变了脸色。 第165章   黎容本以为,自己当面戳穿了江维德的谎言,江维德会感到羞愧,愤怒,尴尬。   毕竟江维德曾经言之凿凿的说,是红娑研究院投稿了黎清立的论文,这件事反转后,始终是江维德的黑点。   知道内情的人哪怕当面不提,背后一定没少嘲笑江维德道貌岸然。   李白守之流更是借机狠踩,让江维德的信誉受到不小的影响。   然而江维德震惊恍惚之后,却突然探身,双手紧紧抓住黎容的胳膊,松弛的皮肤颤抖着,不可置信的追问道:“是你整理的?为什么会是你整理的?你爸爸之前教过你吗?还是他给你留了什么?当时你一个高中生,怎么可能整理出这篇文章?《From Zero》审稿人的意见你是怎么通过的?”   他一口气问了好多问题,问的他自己都差点没喘上气来。   其实当初研究生移动硬盘丢失事件牵扯出徐纬,江维德也怀疑过这里面有人引导,不过他还是倾向于是徐纬整理了这篇假说,也因此在事发后不敢回国。   当然,徐纬人在国外,通过视频辩驳过,说自己绝对没有偷偷整理投稿,只不过在当时的环境下,没人相信他。   因为除了他,没人既有能力接触到手稿,又有能力投稿。   黎容被江维德捏的有些痛,他皱了下眉,抬起眼睑盯着江维德的脸。   那眼神很平静,甚至连似有似无的嘲讽都不见了,这让江维德的质问看起来异常无力。   真相就摆在眼前,再没别的解释,不相信也只是自己潜意识里不愿意相信罢了。   江维德激动过后,也望着黎容,他手上的力道慢慢放缓,最后轻柔的,仿佛是在抚摸。   这件事逻辑成立吗?   成立,简直是最合适的逻辑,不然没法解释,一个普通的硬盘丢失案,最后居然把黎容牵扯进来,还因此赶走了徐纬。   但他一直没敢相信的原因是,黎容不可能如此厉害,他还太小,而生化领域非常精深。   不过只要确认一点就不会再怀疑了,那就是黎容确实是个天才,一个比黎清立和顾浓还要不可多得的天才。   黎容早就展露过非凡的智商,哪怕遭受家破人亡的打击,他还是能以绝对的优势保送A大,哪怕逃课逃到几乎门门签了免修,但他就是年级第一。   江维德不知该做何表情,他似欣慰,又像是愁苦,最后脸上却写满了浓浓的担忧。   过刚易折,慧极必伤,不是一句空话。   黎容难得被别人弄得一头雾水。   在他心里,江维德早就不是当初温和慈善的导师了,江维德一定知道些什么,但却并没有选择站在他父母这边。   这一点,在他这里始终过不去。   不过他不懂,江维德现在的态度是什么意思。   江维德叹息一声:“我相信你。”明明是他问出来一连串的疑问,可黎容还一个字都没解释,江维德却已经不需要了。   不过他的语气很快就紧张起来,好像生怕黎容听不清,所以一字一顿道:“但这件事,你可千万不要跟别人说。”   他不知道黎容还能不能相信他,但他必须为此做出努力。   哪怕黎容真的天赋异禀,现在重启律因絮还是太早,太早了。   黎容淡淡道:“我没有到处炫耀的癖好,我只要你把律因絮交给我。”   江维德感觉到了黎容的疏离,黎容一直以来在他面前伪装的太天真无辜,所以他还不太适应现在锋芒毕露的这个人。   江维德摇头,笃定道:“不行。”   黎容微微眯起眼:“你不肯?”   他脑子里已经在思虑,有哪些可以威胁江维德的方法了。   江维德叹息:“不是不肯,是做不到。”   黎容嗤笑,笑里带着凉意:“下一任红娑研究院院长,德高望重的江教授,连个申请的权力都没有吗?整个生化圈,没有比你更适合重启律因絮的人选了。”   江维德脸上的皱纹都愁的多了几条,他沉下气,苦口婆心道:“黎容啊,你的阻力清除干净了吗?你现在重启律因絮,和你父母又有什么区别?我说做不到,不是我心虚胆小,而是真的做不到,现在没人能申请重启,因为封着它的是悠悠众口,是被误导的民意!”   黎容咬着牙,脸色越发苍白,眼底却浮起血丝:“你也知道是被误导的民意!”   江维德忧心忡忡:“我知道你心里很恨,我理解你的恨,但恨意只会让人偏激,迷失方向,对未来毫无益处。你可以当我是懦弱是逃避,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你要清楚,这世上不是没有人相信正义,只不过每个人追求正义的道路不同,和你不同路的,并不代表是敌人。”   黎容沉默不语。   他当然知道自己有偏激,激进的时候,比如今天,在不知道江维德态度的情况下,他怒气冲冲的过来,跟江维德亮了自己一部分底牌。   他应该更沉稳,更理智,一次东风不成,要重整旗鼓,等待下一次东风。   这就是这个世界对受害者最大的苛责了。   但他等不起了。   素禾生物推出素因絮,明摆着是踩着律因絮炒作,用已故无辜者的鲜血,为自己的金山银山铺路。   他们如此肆无忌惮,当然是做好了万全准备,他们确信律因絮终将永不见天日,所以可以心安理得的践踏,利用。   素禾生物将自己摆在了道德制高点,因为律因絮的‘恶名’,将不会有人听黎容的澄清,辩解,他的努力会在毫无理智的舆论冲击下,轰然倒塌。   改变人们心里的偏见是很难的,除非,律因絮真的治好了病。   这是最有力也是目前唯一可行的应对方案。   然而江维德说,他们不同路。   黎容眼前一黑,脚下发虚,他赶紧撑住江维德的办公桌,捂着唇低咳起来。   剧烈的咳嗽几声,胃里似乎又开始绞痛,他难耐的凝着眉,唇上没有一丝血色。   江维德慌道:“你这是怎么了?前些天不是还好好的?”   如今的黎容仿佛一支快要燃尽的蜡烛,火苗虚弱的,经不起一丝风的颤抖。   黎容勉强将不适吞咽下去,他闭了下眼,待眩晕散去,才站直身子。   他没有跟江维德道别,而是转身朝外走去。   没关系,不管在何种境地,不管跌入怎样的深渊,他总会爬起来,他必须爬起来。   还有虚伪的‘真相’等着他叩问,还有清白的灵魂等着他告慰。   夜色降临,雾霭浮起,天空混沌的看不清星辰月色。   黎容站在街上,深深呼吸一口凉雾,肺里传来闷闷的钝感。   他低声对岑崤道:“走吧,明天还有林溱的总决赛,事情总要一件件发生。”   岑崤看着他的神情,就知道江维德并没有答应。   黎容此刻的精神,已经是强弩之末,岑崤还是没能将翟宁刚才电话里的内容说出口。   就在明天晚上,郑竹潘邀请翟宁参加素禾生物公司高层的晚宴。   据说要在晚宴上,正式跟翟宁签署与嘉佳中心医院的合作合同,合同内容,当然是和即将开启的素因絮有关。   郑竹潘非常眼红当年黎清立因律因絮受到的追捧和获得的红利,他念念不忘又恨又妒,所以总结经验后,打算‘去其糟粕取其精华’,操纵民意,将利润最大化。   向来有医者仁心好名声的翟宁,是最好的合作伙伴。   翟宁说:“郑竹潘已经准备好了媒体通稿,还买通了很多医学领域,药学领域和育儿领域的大V,在官宣与嘉佳中心医院的合作时,会带起#科学研究,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来#的话题,对黎顾二人进行新一轮网暴。”   岑崤说:“我会告诉蓝枢一区做准备,一定不让这个话题发酵起来。”   翟宁苦笑:“以前我不了解这些手段,现在只觉得好恶心,《沉思录》里有句话,‘我们听到的一切都是一个观点,不是事实。我们看见的一切都是一个视角,不是真相’。当我理解这句话,就是我痛苦的开端。”   岑崤:“谢谢你的告知。”   岑崤将黎容搂在怀里,轻轻的拍着他的背,将嘴唇贴在他冰凉的耳骨上:“我找了个不错的喜剧电影,晚上我们一起看。”   黎容靠在岑崤身上,点点头。   他并不想看什么喜剧电影,但他需要寻找治愈的渠道。   红娑研究院的户外大屏滚动着时间,此时正是晚上八点整。   距离综艺节目总决赛,还有22个小时。 第166章   深蓝体育馆成了整个A市最热闹繁华的地方,十个艺人的粉丝趁着黑夜,来到体育馆外,占领地盘,等待明天为自己支持的选手摇旗呐喊。   放眼望去,体育馆外的广场上,站着乌泱泱的人,大袋大袋的咖啡和三明治送过来,粉丝干脆扎起帐篷,打算彻夜留守。   社交网络上,总决赛的应援也进行的如火如荼。   至少有四个艺人,期待自己的偶像能够取得第一,正在节目相关话题里加油打气。   呼声最高的,当然是粉丝最多的林溱。   “提前预祝溱宝问鼎冠军!大家在欣赏溱宝歌声的时候别忘了投票啊!”   “第一我就抽奖,送珍珠!”   “其实没有什么悬念啦,林溱应该提前锁定冠军了。”   成泽瑞的粉丝当然不服。   “是谁小看我们泽瑞宝宝的妈粉大军了?阿姨们年纪大了,投票跟不上小姑娘,但也都是活人好不好?”   “就是,看过数据的都知道,泽瑞的路人粉最多了,还都是姐姐阿姨们,童颜婴儿肥小帅哥就是很受欢迎啦。”   “而且这次可是有评委投票哦,一个评委一万票,四个评委四万票。”   “额……我家傅欢得不了第一我先说,但是榛子酥超过你们芙瑞四万票不是轻轻松松吗?咱追的是一个比赛吧?”   “哈哈哈我以为第一是没有悬念的,没想到芙瑞们不这么认为。”   “那什么,我家说要争第一其实是为了过过嘴瘾,难不成芙瑞们是当真的?”   “讲真,不评价水平,毕竟文无第一,但这是个投票比赛,如果林溱不是第一我会一脸问号。”   ……   “林溱,来测试设备。”现场导演沙哑着嗓子朝下台喊着,林溱穿着一身便装,将帽檐压的很低,他一抬腿,灵巧的跳上舞台,从工作人员手里接过话筒,走到舞台中央。   虽然是便装,但经过几个月的磨炼,他身上已经有了作为大明星的气质,只是往舞台上一站,就和台下安静乖巧的模样截然不同。   托关系进来观看彩排的粉丝兴奋的举起设备,对准林溱。   在灯光下,镜头里,林溱轻松自如的完成了整首歌,即便只是为了测试设备,他也没有敷衍,台下粉丝疯狂尖叫。   “溱宝的嗓音真好听!”   “台风也越来越好了,台下那么乖巧安静,台上就冲击力十足,他是不是有好几个人格?”   “明天按彩排发挥就完全没问题,之前听业内姐姐说溱宝冻感冒了,我还担心呢。”   “哎不对,你看溱宝脖子,是不是有个红点?”   “好像是有,这是什么啊?”   粉丝抗的都是几万的镜头,恨不得将人的毛孔都拍得清清楚楚,有个粉丝检查照片的时候,不小心看到了林溱脖子上未消的针孔。   把照片放大,优越的清晰度让小针孔展现在几个粉丝眼前。   “我听说很多歌手生病了还要演出,都会在喉咙上打针,让声带不疼,但是对身体特别不好。”   “所以感冒是真的,溱宝去打了针?”   “好心疼啊,他真的越来越瘦了,也没有刚参加比赛那时候开心了。”   “赛程紧张,太累了吧。”   ……   林溱试完麦,还给工作人员,就低调的快步下台了。   现场导演望着他的背影,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距离总决赛,还有18小时。   简复根本睡不着,他在被子里翻来覆去的折腾,活像一只在泥里扭动的泥鳅。   他想给林溱打个电话,听听林溱的声音,问问林溱准备的怎么样了。   但转念一想,林溱万一在忙呢?说不定谈正事呢?或许彩排呢?接受采访呢?   他又只好把那股念头压下去。   虽然他相信,以林溱的粉丝数量,不管明天表现的怎么样,票数都会一骑绝尘。   但要是真的表现不好,肯定就很尴尬了吧,粉丝也会失望的。   简复又赶紧呸呸呸了三声,觉得自己脑子有问题,总想不好的地方。   不过凭心而论,他自己高考的时候都没这么紧张过,他希望林溱表现的好,最好,特别好。   前段时间,那个把他踢出去的粉丝后援会又把他加进去了。   虽然他这人做会长不靠谱,但是给林溱当过助理,又起了个还算好听的粉丝名,也算是真爱粉了。   那些小姑娘们说,他是‘真爱粉’。   简复哭笑不得,但也懒得解释自己和林溱的战友情谊,只能迎合道:“好好好,我是真爱粉,溱宝真棒。”   简复看会长提醒,明天投票通道开启后,每个人投完票,记得截个图,后援会要统计票数。   简复觉得这个会长真够操心的,而且有点多此一举,因为这个通知不可能辐射到所有粉丝,统计的票数也不会是全部的票数,完全是无用功。   但他要是说了,这帮小姑娘又会觉得他不干事,于是简复乖乖闭嘴了。   他想着,等比赛结束,一定跟林溱吐槽一下,他这辈子见过最凶的女孩都在林溱后援会了。   不过林溱听后大概只会无奈的笑,说句:“她们不凶,只是因为心疼我。”   嗯,反正林溱对谁都好,什么都能理解,乖宝宝一个。   简复想到这儿,心里慢慢安定下来,也不在床上折腾了。   明天一定是个好日子。   看完一整部喜剧电影,黎容和岑崤都没笑出来。   黎容已经努力从电影里找滑稽的,有趣的点了,但是往往唇角还没翘起来,就被更沉重的心事压下去了。   看来看电影转移注意力是不现实的。   而且他靠的有些腰疼。   黎容抬起膝盖,转了个方向,跪爬在沙发上,然后往前蹭了蹭,将自己的胸口贴在岑崤大腿上。   “帮我按按腰,明天的总决赛要开四个小时,我怕我坐不住。”   岑崤抱着他的小腹,将他往自己怀里捞了捞,然后将手搭在了他肌肉紧绷的细腰。   “怎么又开始腰疼?”   黎容被按得舒服,眯着眼睛哼哼唧唧:“急诊室的病床太硬了,躺着累。”   岑崤将手探进黎容衣服里,一点点加重力道,将紧绷的肌肉揉开,然后在他腰上流连:“两年了都养不胖,赔钱的小猪。”   黎容轻声感叹:“做只无忧无虑的猪也挺好。”   他们都在努力活跃气氛,掩盖压在心里的石头,不把自己的情绪带给对方。   但谁都知道,要轻松快乐太难了。   距离总决赛开始,还有17个小时。   上午九点,各家粉丝大部队已经在体育馆外的广场上齐聚,分发应援物的,合照的,录制视频的,热闹非凡。   节目组和选手个人的宣发也在同一时间爆发,到处都能看到节目相关的博文以及选手个人的介绍。   大家翘首以盼,等待晚上的盛世。   林溱吃了两口沙拉,便放下了叉子,靠在座位上闭目养神。   简复说要来后台陪他,他以工作人员够用后台太乱为由拒绝了。   其实他是怕自己没上妆,简复看到他脖子上的针孔。   他曾经以为,自己是最重要的,一切要以自己为重,可后来他才发现,自己不是。   为了真心相待的粉丝,他必须呈现最好的最完美的表演,才算不辜负她们的努力。   为了推心置腹的朋友,他要倾尽全力,制造一场东风。   这些都是他心甘情愿的,他会因为自己在意的人幸福而幸福。   他轻轻的抚摸着手里的录音设备。   他买了最好的设备,声音清晰音量大。   这段音频他已经检查了无数遍,调高了速度,浓缩在半分钟以内。   这半分钟,必须精准,刺激,冲击力强,让宋演艺和素禾生物来不及反应。   这条音频,不管他最后能拿第几,都一定要当着所有人的面放出去。   黎容给他发来一条语音——   “林溱,放平心态,这场比赛对你重要,但也不是那么重要,人生路还很长,不要紧张,享受瞩目,享受聚焦。”   林溱将这条语音反反复复听了好多遍,心居然真的平静了。   其实很多时候,他都有种班长比他大很多的错觉,他一直能感受到来自班长的力量。   傅欢走到他身边,看他闭着眼睛捧着手机,一副捧着宝的模样,以为他在听彩排现场的音频,于是默默翻了个白眼,将林溱的耳机扯下来。   “喂,成泽瑞听说你去打针了,他就去打了类固醇。”   林溱嗤笑一声,没有评价。   傅欢点点头:“行,你心态真好。”   注定能拿第一第二的人,确实没什么可心态不好的。   林溱关掉语音,突然又有了食欲,他夹了两块鸡胸肉塞在嘴里,嘀咕道:“我是真的感冒了,他又是何必。”   傅欢撇撇嘴:“压力大呗,看着有娃京娱乐撑腰给资源,风风光光,但他要敢表现不好试试?从那次陪酒我就看明白了,我们在他们眼里,狗屁都不是。”   林溱听了停下叉子,喃喃道:“哦对了,还有那次陪酒。”   那次是班长替他去的,还因此挖出了翟宁这条线,算是大有收获,所以在他眼里不是坏事。   可对傅欢来说,却是实实在在的屈辱。   对啊,是屈辱。   “十一点半放饭,三点上妆,晚上吃不了东西,大家中午多吃一点!”统筹拿着大喇叭在各个休息室门口喊着。   距离总决赛开始,还有8小时。   体育馆下午三点开始验票进场,粉丝们为了抢夺挂横幅的栏杆,恨不得挤破脑袋。   灯牌的藏身之处也各种刁钻,门口安检人员面红耳赤,想动手检查又不敢,最后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放行。   黎容他们四点多到,跟着长排进场,已经五点了。   林溱给他们留的是前排的亲友席,林溱的父母也在。   简复一屁股挤到了林母身边,热情的像只花蝴蝶:“阿姨你好,我是林溱的铁哥们儿,我叫简复,阿姨您气质真好,长得也年轻,一会儿镜头给过来,林溱要骄傲死了。”   林母一边害羞一边笑的合不拢嘴:“哎哟你这孩子情商真高,林溱要有你一半嘴甜我就满足了。”   林母是听过简复名字的,因为林溱提过。   林溱提别人的时候都是天花乱坠的夸,唯独提简复,有点别别扭扭的,夸一两句再挑点毛病,挑完毛病再夸两句。   林母还以为,林溱跟简复可能关系不太好,还叮嘱他要团结同学。   今天一看,这个简复明明热情又嘴甜,哪有他说的那些毛病啦。   简复亲切的挽着林母的胳膊:“阿姨您太客气了,林溱比我强多了,还是您培养的好,高中那会儿我就看您天天接他补专业课了,多辛苦啊。”   简复的伶牙俐齿,耍滑逗趣在林母面前表现的淋漓尽致,林母刚开始还被简复挽胳膊的动作吓了一跳,后来已经能亲切的拍着简复的手了。   黎容岑崤和纪小川也依次跟林父林母打了招呼,但都客客气气。   黎容瞥了眉飞色舞的简复一眼,忍不住摇头,用胳膊撞了撞岑崤:“简复像不像在讨好丈母娘?”   岑崤挑了挑眉:“他不就是?”   虽然简复自己可能都没意识到,为什么想讨林溱妈妈喜欢。   黎容靠在椅背上,仰头望着舞台,不免感叹:“还好我不用讨好丈母娘。”   毕竟萧沐然对他的态度,有时候甚至让他有点诚惶诚恐。   “丈母娘?”岑崤听着这词新鲜,忍不住重复了一遍。   黎容眼中闪过一丝狡黠:“难道不是吗?”   “是吗?”岑崤眯着眼。   黎容瞄了岑崤一眼,突然蹙起眉,捂着胸口,接连咳嗽了好几声,有气无力的喘息着:“就……是。”   岑崤:“……”   他没法跟黎容争论这个问题了。   黎容抿唇轻笑,这才缓慢的把手从胸口移开,搭在岑崤肩膀上,然后满意的向后贴着椅背,等待总决赛开始。   岑崤当然知道黎容是故意的,不过他没想到,自己的一次次纵容,反倒让这个称呼一锤定音了。   晚上六点,整个体育场的灯光骤然熄灭,场下为横幅栏杆灯牌争执不休的粉丝们默契噤了声。   开始了!   随着音乐声,灯光缓慢亮起,偌大的体育馆,像沉寂的深海,偶然照进了来自水层之外的光。   没有主持人的口播,四位音乐人评委的歌声从后台传出,伴着歌声,他们自己也慢慢走到舞台中央。   距离体育馆十公里以外的嘉佳中心医院,翟宁看了眼时间,心里像压了块大石头。   这是她第一次不想结束一天的工作,想在诊室里多待一会儿,再多待一会儿。   周洪大步流星的从专家诊室走过来,一脸的意气风发,神采奕奕。   他单手插着兜,装模作样的敲了敲翟宁诊室的门,还不等里面答复,他就一把推开门闯了进去。   “姐,你收拾完没有,郑总的车已经在车库等着了。”   周洪在需要讨好翟宁的时候,就会称呼姐,但大多数时候,他是叫翟院长的。   今天这个晚宴,翟宁是关键人物,因为嘉佳中心医院的合同只能她签,而她一旦签了,就是对黎顾二人的二次伤害。   可直到现在,黎容和岑崤都没提出一个解决方案,说明他们没有办法,或者说现在还不是跟郑竹潘撕破脸的时候。   那这个合同,她就不得不签了。   翟宁疲惫道:“我还有几个病例没看完,你让司机等等吧,不着急。”   周洪打量翟宁一会儿,笑了一声:“行,那我通知一声,你可快点看。”   翟宁被周洪催促,心里更是憋闷,不咸不淡道:“知道了。”   舞台上,四位导师的表演结束,依次在嘉宾席落座。   台下各家粉丝都给了捧场的掌声,就连黎容也在这种氛围下鼓了鼓掌。   他凑近岑崤,大声道:“林溱说他是第六个表演,这个位置挺好的,太早了容易被忘,太晚了观众会累,看来上天也很眷顾他。”   岑崤摸了摸黎容的脑袋。   其实他明白,在人力无法改变现状时,才会寄希望于上天眷顾。   黎容现在很需要某种眷顾的力量,因为他也有做不到的事。   接下来就是主持人介绍比赛规则,投票规则,然后选手上台表演。   对流行歌曲,黎容和岑崤都没什么研究,更不懂为什么台下的女孩们喊的声嘶力竭,但现场的气氛确实不错,在这样的气氛下,人很难想到除比赛以外的其他东西,巨大的音浪可以冲走一切。   傅欢是第三个出场,黎容对他有印象,所以他的歌,黎容倒是认真听了。   傅欢唱的是自己最熟悉的古风歌,还是他出道以来火的第一首,这首歌很容易唤起共鸣,他这个选择很聪明。   等傅欢唱完,黎容才低头看表,现在是晚上七点十分。   “投票数什么时候公布?”   六点整粉丝们就已经开始投票了,但现在舞台上方用来计票的大屏还滚动着广告。   岑崤:“九点公布,九点五十五分截止投票。”   黎容放下表:“好。”   翟宁的手机上充满了周洪和郑竹潘的消息,她盯着手机屏幕,半晌,才颓然叹了口气。   果然之前想的太乐观了。   说到底,还是一群二十出头的孩子,哪能像剧里演的那样,触底反弹,浴火重生。   面对强大的对手,哪怕手握了关键证据,还是捉襟见肘,进退维谷。   翟宁拎起自己的背包,面无表情的离开诊室,拨打了周洪的电话。   “好,接下来让我们有请第六位选手,也是本次大赛实至名归的人气选手,他嗓音细腻温柔,歌声婉转流畅,他的名字也非常好听,在场的榛子酥告诉我,他的名字是……”   主持人特意卖了个关子,场下粉丝配合的尖声嚎叫。   简复也不跟林母唠家常了,在现场气氛的鼓动下,他也扯着嗓子,努力挥着林溱的应援色小旗:“林溱!林溱!林溱!”   林溱终于出场!   不愧是人气第一,他一站上舞台,场下的分贝明显比之前大了很多。   林溱穿着一身绣着金丝的演出服,身形被服装勾勒的很好,显得他腰细腿长,灯光打在他脸上,衬的他一张脸白瓷样精致冷峻。   榛子酥被帅的晕头转向,简复的一颗心也差点从胸口里蹦出来。   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感觉,林溱仿佛离他很遥远,但他又无比清楚,他们很亲密。   这种……充沛的快要溢出来的满足感。   但黎容却不由得皱起眉来,自言自语道:“林溱什么时候这么瘦了?”   在屏幕里并不觉得,可现场看,才发现他比高中那会儿瘦太多了。   虽然做明星需要严苛的身材管理,但黎容总觉得,林溱因为太珍惜,反而对自己非常苛刻。   这样热爱舞台,珍惜机会的人,上辈子究竟是受了怎样的屈辱,才宁可得罪娃京娱乐被雪藏,也不愿屈服啊。   音乐响起,灯光开始变幻,在他身上投下斑斓的光影。   林溱抬手按了下耳麦,然后抬起头,望向黑漆漆一片的场下,发出了第一个音。   他唱的是一首国外民谣改编的流行歌曲,改编是由他和老师一起完成的,这首民谣虽然小众,但是音调悠扬,郎朗上口。   林溱的声音的确非常好听,和他平时说话时不一样,他唱歌时有种怡然自得的气场,舞台上的灯光如海浪一般在他周围包裹,音乐由远及近,蔓延至体育馆的每个角落。   这样大的体育馆,再好的设备也会些许失真,但林溱气息很稳,嗓音竟然比彩排时还要清亮。   他在享受舞台,舞台下的榛子酥也在享受他。   这是无比幸福的瞬间,值得每个有梦想的人终生铭记。   翟宁觉得自己仿佛走进了赛博狼窝。   这里的每个人都穿的光鲜亮丽,文质彬彬,但她清楚,这些都是披着华丽外衣的豺狼。   他们心中没有善恶,没有正义,没有底线,有的只是利益,是利益将他们捆绑在一起,让他们欢笑着抱成团,咕啾咕啾的吸食着别人的血肉。   她闻到了深埋的原始的血腥味儿,她正欲作呕,却发现身边的周洪正眯着眼,贪婪的吮吸着。   她当初为何会鬼迷心窍,和这帮人走到一处呢?   郑竹潘将手搭在她的肩膀上,亲切道:“翟院长,等你好久了。”   那只手犹如跗骨之蛆,让人不寒而栗。   光影闪烁,干冰散去。   林溱表演完深深鞠了一躬,就转身下台了。   台下掌声经久不息,直到下一位选手上来,才渐渐的消停下来。   简复立刻掏出手机,熟练的点进节目的话题,看广场上的反馈。   网络上,榛子酥们也在到处尖叫——   “嗷嗷嗷,我溱宝表演的太好了吧!”   “这就是考试型选手吧,比彩排唱的还要好!”   “绝了绝了,我都听醉了!今天太帅了帅死我了,最喜欢的一个!”   简复看林溱被夸奖,自己也美滋滋,他正欲飘飘欲仙,却发现扫兴的会长杀进了话题里。   “闲逛的榛子酥们快去投票了!家人朋友的票投了吗?总决赛一人一票,每个人的票都万分重要,记得投票一定要截图,我首页有统计链接,麻烦姐妹们一定要点进链接登记,谢谢了!”   简复撇撇嘴。   大家都欣赏比赛开心着呢,会长居然要立刻统计票数,这是什么精神?   这是为加班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精神!   不过榛子酥真的很听会长的话,在广场上嚎叫的看见会长来喊人,利索的回家拉票去了。   简复也悻悻的退出话题。   成泽瑞是最后一个上场,他上场的时候,同样掀起一阵小高潮。   实话说,他今天的表现也比以往好得多,以前一直存在的高音不稳的问题,也被他解决了。   巧的是,他的歌声一结束,九点的钟声敲响,舞台上方的大屏陡然一跳,票数赫然出现在屏幕上。   ——林溱858921,成泽瑞829231。   票数一出,场下一阵喧哗。   简复倒是先高兴起来了:“第一第一!稳了!”   黎容却迷惑的看着舞台上显示的票数,他虽然不记得上一世这场比赛的具体票值,但他记得林溱是以绝对优势胜出的。   现在只差不到三万票,是完全有可能追上的。   难道是节目组为了增加悬念,故意把票数改成这么接近?   接下来的时间,就是所有选手上台,合唱曲目,然后再加些采访亲朋好友的煽情桥段,惹得台上台下泪流满面。   时间一分一秒的划过,票数也在时时刻刻波动,但令人惊讶的是,林溱和成泽瑞的差距非但没有拉大,反而在缩小。   场下观众纷纷屏住呼吸,眼睛都不敢离开大屏。   “接下来,请各位评委老师为你认为表现最好的选手打分,每位导师手里有一万的票数,这些票数,很有可能改变选手们的名次哦。”   评委A:“我很纠结,大家表现的都非常好,那我就给最感动我的那位吧,成泽瑞。”   成泽瑞喜出望外,朝评委A深深鞠了一躬。   评委B:“这次总决赛,是我看过的最好的表演,你们都特别棒,每个人都尽了全力,我相信你们的将来一定是一片光明,我这一票,想要给年纪最小的选手,他的压力真的非常大,但也一直在进步,成泽瑞,你很牛!”   成泽瑞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险些以头抢地。   评委C:“哎哟他们都选的这么快,我可是非常纠结的,在林溱和成泽瑞当中纠结,但是我看了看现在的票数,我觉得,还是让比赛更刺激一点好,你们觉得呢?成泽瑞!来吧!PK吧!”   成泽瑞用手捂住了嘴,眼眶已经红润了。   林溱倒是始终面带微笑,没有多余的情绪。   简复却开始坐立不安了。   “这几个评委是有病吗,扯什么进步啊,谁唱得好就该选谁!还更刺激一点,刺激你妈呢?”   黎容觉得节目效果已经不能解释当前的场面了,评委们出奇一致的将票数给了一个人,就是为了抹平观众投票的票差,让成泽瑞赢得更顺理成章一点。   黎容一把拽过简复的胳膊,目光锋利:“林溱签了哪家公司了?”   简复迷茫的眨眨眼,喏喏道:“我……我把名单都提供给他了,但他说要跟父母一起决定,让我别管,也不用跟你说。”   黎容一把甩开简复的胳膊,闭了下眼,有些懊恼。   都怪他最近太累太忙了,都没有时间关心林溱,林溱大概率没有选择公司,所以才没人保他的名次。   此时台下的观众也开始疑惑起来。   “为什么都选成泽瑞啊,跟商量好了一样,成泽瑞唱的有那么好吗?”   “一下子加了几万票了,那不是要超过林溱了?”   “我觉得很奇怪,以林溱的流量,不该只比成泽瑞多这点票啊。”   “对啊,咱一直追节目跟数据的都知道,林溱至少能比成泽瑞多二十万票。”   ……   最后一位评委终于发声:“鉴于我和成泽瑞是同公司的师兄弟,我呢避个嫌,我这票就给场上唯一一首国风歌,傅欢!”   可傅欢要这一万票,完全没有任何用处。   他有没有都是铁打的第七,所以傅欢虽然感谢了,但也并不特别开心。   评委的票数给完了,接下来,就等投票通道截止后,公布结果。   九点五十,票数被隐藏起来,所有人的心都跟着提了起来。   简复慌张的点开话题,想看看榛子酥们都是什么反应,是不是决心斗争到最后一刻。   黎容却像是隐隐有了预感,只是眯着眼,望着暗淡下去的屏幕。   决赛现场气氛紧张,素禾晚宴也并不轻松。   时间像掐住喉咙的无形的手,让人喘不过气。   酒宴上,郑竹潘把翟宁扯到素禾生物高层面前,得意洋洋的宣布:“各位,接下来,我们的素因絮就要和嘉佳中心医院合作,相信我们共同努力,一定能够再创辉煌,早日完成五年发展计划!”   翟宁笑不出来,只是举着酒杯冷着脸。   郑竹潘虽然看不惯她这幅假清高的德行,但合同还没签,总要哄着。   郑竹潘笑眯眯道:“翟院长,我们素禾生物可跟黎清立那个抠抠搜搜的浓安公司不同,以后嘉佳中心医院有什么需求,你只管找我,毕竟我们同在一条船上,帮您就是帮我自己嘛。”   翟宁淡淡道:“郑总客气了,只要你是为了孩子们,我怎么配合都是应该的。”   郑竹潘连连点头:“当然当然,我们都是为了下一代。”   翟宁恶心的想吐,但又不能真的吐在酒宴上,只好不动声色的跟郑竹潘拉开距离:“我去下洗手间,你们聊。”   翟宁沿着酒店的长廊往前走,长廊的尽头是一面镜子,镜子照着长廊,仿佛把空间无限拉伸,怎么都走不到尽头。   林溱也沿着后台的长廊往前走,再次上场,就是公布最后结果的时候了,他将演出服脱下去,换了一身轻便的运动服。   傅欢一把拉住他,眼睛瞪得溜圆:“你怎么回事?票数要被成泽瑞超了?”   他虽然一直知道成泽瑞有后台,但林溱那么淡定,他以为林溱早就有准备,只是不愿跟他说。   但看现在,林溱好像完全没准备。   林溱平静的看着他,扯了扯被拽皱的衣服,淡淡道:“这也不是我能决定的。”   傅欢郁结:“你!”   虽然林溱曾经在节目里帮他解过围,但傅欢也不是真的把林溱当作朋友。   只不过这条路上太孤单,他需要跟一个不那么狡诈的人抱团取暖。   林溱就很合适,和林溱吐槽一些事,他不怕被背刺。   而且林溱比他火,完全没有背刺他的必要。   林溱无所谓的耸耸肩:“走了。”   再次回到舞台上,所有选手一排站定,主持人又开始播广告卖关子。   “接下来就是今晚最激动人心的时刻了,现在是晚上十点,我们的投票通道已经关闭,后台的工作人员也统计好了票数,我们本次比赛的第一名,已经诞生了,他就是……”   黎容面带疑虑,他总觉得林溱过于淡定了,好像早就猜到了这个结果。   他一直习惯自己是出谋划策的角色,都忘了,他的团队里,每个人都会思考。   他从不在他们面前伪装,所以他的忧愁,困境,彷徨,无力,也同样被林溱看在眼里。   林溱到底想做什么?   简复紧紧抱着双拳,紧张的浑身发抖,恨不得当场给老天爷磕一个,让林溱能拿到第一。   岑崤却早就有了决断,他一把将简复拽起来,往外扯:“别抖了,赶紧联系简叔,今晚可能有大新闻,节奏必须对我们有利。”   简复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岑崤连拉带拽的扯去了安全通道。   安全通道非常安静,明晃晃的灯光照的地面的大理石晃人眼睛,简复瞬间清醒了。   沿着安全通道的窄门,传来主舞台上悠远的声音——   “大屏幕上显示了!我们的第一名是成泽瑞,891231票!恭喜成泽瑞!那我们的第二名就是林溱了,非常不错的成绩,887563票,只差一点点!”   体育馆内外瞬间炸开了锅!   “搞笑吗这个结果?”   “林溱被成泽瑞超了,哈喽???”   “哈哈哈出生以来第一次亲历做票,以后对综艺真情实感我就是傻逼,滚!”   “不是吧,节目组以为把评委票都给成泽瑞大家就会信吗?”   “当谁没跟过数据吗……这是把观众当傻子呢。”   “好尴尬,不知道成泽瑞家尴尬吗?”   “他们有什么尴尬的,正抽奖庆祝呢。”   “无语,说做票的,你们有证据吗,不会自己家没得第一就是做票吧,要知道总决赛路人观众最多哦,表演的好路人当然投票啦。”   “等着哈,爹马上给你拿证据。”   ……   夜幕深沉,空气中又浮起了浓雾,探灯被遮的朦朦胧胧,好似一团发光的棉花。   翟宁将目光从遥远迷蒙的黑夜收回来,落在面前的合同上。   郑竹潘笑呵呵道:“翟院长,合同你都看了好几遍了,怎么还不签啊,难道我还能坑你不成?我可不是黎清立顾浓。”   周洪也跟着催促:“姐,你还等什么呢,郑总可给孤儿院捐了好多钱呢,你跟他合作就是双赢。”   翟宁缓慢的摸过笔,死死攥在掌心里。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向体育馆的方向望去,或许是期盼着,到最后一刻,黎容那边会有什么办法吧。   到底还是她异想天开了,黎容已经调整心情去看节目了,怎么知道她现在经历的煎熬。   翟宁牙关颤抖着,死死盯着面前的合同。   她觉得自己好像已经不认识这些汉字了,这些字都变成了吃人的深渊巨口,要把她的良知蚕食殆尽。   她很恨,既恨郑竹潘周洪的龌龊鄙陋,也恨黎容。   她恨黎容让她知道了全部的真相,却没办法把她带出沉沦的漩涡,她还是要来面对郑竹潘,背上道德的枷锁。   不知不觉的,她开始对一个比自己年轻三十余岁的孩子提高要求。   翟宁心里在滴泪,而成泽瑞在舞台上泣不成声。   那张婴儿肥的俊脸,轻而易举的哭成了花猫,他握着话筒,手指哆嗦着,就好像第一次站在这个舞台上。   他哽咽着,磕磕绊绊的感谢公司,感谢父母,感谢粉丝,那些熟悉的套话,一次次的出现在节目里,一次次的感动着不同的人。   芙瑞在台下欢呼呐喊,将应援口号喊得震天响。   榛子酥咬牙切齿,委屈的双眼通红。   终于轮到林溱发言了,成泽瑞红肿着眼睛,将话筒交到林溱手里。   林溱拿过话筒,并没有表面客气的跟成泽瑞拥抱一下,而是直接走到了舞台中央。   他看着台下自己的应援灯牌,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摇头笑笑,温柔的冲着那些为他而亮的光芒说:“别哭,还有我呢。”   偶像的力量,就是他的一句话,可以让所有人冷静下来,安静下来,乖乖的听他说,且无比信赖。   林溱将目光转向四位评委,随后嘲弄的笑笑。   他其实做不出班长那种不怒自威的气势,不过他的嘲弄,对高高在上的评委来说,仍然是不小的打击。   林溱开口道:“我对第一名没有执念,我当然可以排第二,带来完美的舞台,才是我对粉丝最大的负责。但是我不忍心看那些为我投票的姑娘们委屈,不忍心辜负她们的努力,所以我想替她们问一句,这个票数是真实的吗?”   榛子酥们惊了!   “卧槽这是我担?这么敢?”   “掐我一下,我是没想到这一步,正主自己反黑澄清?”   “开了眼了……初恋追星追到硬刚的了……”   “我很爽怎么回事?我又担心他又爽怎么回事?”   “颤抖吧芙瑞!俺们榛子酥有哥哥保护!”   ……   林溱这句话一出,就连现场导演都懵了。   从来没有哪个艺人敢当场质疑节目组作假,况且这可是直播!   林溱当然知道这是直播,所以他没跟任何人反应的机会。   他将录音笔对准话筒,轻轻的按下了播放键,宋演艺的声音从录音笔中传来——   “商务不溢价?剧本你选择?跟我谈条件,你当你是个什么东西!就你这样的流量我让你死你就死!”   “我明白告诉你,不签,这节目你走不到最后,我能把资源给你?我做慈善的啊!”   林溱不卑不亢道:“我知道娃京娱乐有资源,但节目里有那么多娱乐公司,可没人说这种大话。”   “你看看最大投资商是谁再跟我谈大话!”   林溱轻声道:“我知道了,原来素禾生物是你们老板。”   “看得起你才让你签,你不想签有的是人想,给脸不要脸!”   录音戛然而止,全场观众乃至收看直播的观众还没来得及消化巨大的信息量,林溱就快速道:“我相信评委都是公平公正的,但我还是想问,今天的票数和我拒绝娃京娱乐以及它背后的素禾生物是否有关呢?”   台下倒吸冷气声此起彼伏。   “这傻逼让谁死?!”   “我吐了,爹味十足!娃京和素禾生物都是什么狗东西!”   “好家伙娃京娱乐是这种公司?原来商务溢价是写在合同里的?”   “妈耶溱宝太好了,这种合同坚决不能同意啊,他在保护我们!”   “幸好溱宝小心,我知道很多娱乐公司合同会做手脚,小艺人根本不知道自己让渡了多少权利,溱宝要是稀里糊涂签了,以后不配合资本割韭菜,还不得被雪藏啊!”   “那成泽瑞会不会……签了?我有点心疼芙瑞了!”   ……   几个评委瞠目结舌,差点把手里的话筒给掰断。   谁也没见过这种阵仗,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平常各种猫腻都是私下里谈好的,他们照着做就行,也不会有不识趣的选手直接挑明,毕竟痛快一时,接下来可是大佬们的打击报复。   所以很多没有背景的艺人,都是默默吞下委屈的。   他们以为,林溱也是这样的艺人。   林溱的目光扫过全场,在黎容的方向顿了一下,然后很快移开:“还有,素禾生物的郑竹潘郑总,在我们比赛中期要求艺人去饭局陪酒,我依旧没去,不知是否得罪了这位手眼通天的大投资人呢?”   “陪酒!潜规则?”   “我操!郑竹潘是谁?给我死啊!”   “头一次听说素禾生物,这都他妈是谁?这节目是给你们选后宫呢?”   “恶心死了,什么玩意儿啊,素禾生物倒闭了,郑竹潘去死!”   “节目组道歉!拿出说法来!”   “是不是潜规则!是不是做票!是不是欺负人!”   “娃京娱乐恶心,素禾生物恶心!”   “保护溱宝!心疼溱宝!”   ……   节目组的全体工作人员吓得魂不附体,导演顾不得许多,直接拉着话筒冲导播室嘶吼:“都等什么呢!给我掐直播!把林溱拽下去!”   导播室这才慌不择路的夹断直播,但他们心里也清楚,这是徒劳,因为劲爆的消息已经沿着网线扩散出去了。   整个体育馆乱成了一锅粥,与此同时,网络上的话题也如燎原般火速燃爆。   选秀做票,总决赛撕逼,威胁艺人,投资人潜规则,资本割韭菜。   任何一个关键词单拎出来都是绝对的爆点,更何况今晚,这些词全部汇集到了一起。   素禾生物,这个陌生又庞大的资本巨轮,首次被推送到大众眼前,与各种负面词汇关联在一起,刷爆了各大社交平台。   这艘藏匿在深海迷雾中的大船,第一次,出现摇摇欲坠之态。 第167章   黎容终于知道林溱要做什么了。   他想起高中那个局促不安给他送热牛奶的青涩少年,从一开始就坚定不移的相信他父母是冤枉的。   他一直把林溱当作需要护在羽翼下的被淋湿的小雀,没想到不知不觉,林溱已经有了保护别人的能力。   黎容心里既柔软又酸涩。   当初是为什么会对林溱释放善意的呢?   他也不记得了,或许自己曾经经历过低谷,才能理解别人的窘迫。   黎容站起身,望着舞台上被人掐断了话筒的林溱,其实他们不需要说什么,只是彼此对视一眼,就知道对方心里所想。   黎容朝林溱无奈的笑笑,林溱也轻松的,露出了总决赛以来第一个释然的微笑。   其实如果林溱一开始就说自己的计划,黎容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他不愿林溱用前途做赌注,为他的僵局撕开一个口子。   但事已至此,黎容就绝不会辜负林溱的用心。   那些林溱没有意识到的漏洞,就由他来填补,林溱做不出的手段,就由他来实施。   好在岑崤反应很快,早早就把简复带走处理舆论问题,接下来的战场,就不是在线下了。   纪小川惊叫:“他…他们要带林溱…去哪儿?”   两个膀大腰圆的壮汉走到台上,刚准备用手碰林溱的胳膊,台下的粉丝立刻骚乱尖叫起来。   “把手拿开!”   “不许碰!”   “谁动溱宝我跟谁拼命,节目组就在现场解释!”   ……   台下粉丝有几千人,喊起来声音在整个体育馆里震荡,壮汉犹犹豫豫的,被绝对的人数压制着,到底没敢动林溱,只好尴尬的做出请林溱去后台的动作。   主持人硬着头皮走上前台,攥着话筒,但全身已经被汗水打湿了。   真不是他的能力不够,实在是没谁的职业生涯能遇到他这种突发情况,他要是处理好了,那就是业内闻名,要是处理不好,就等着失业吧。   主持人强笑着走过来,亲切的勾住林溱的后背:“各位观众粉丝请冷静一下,既然大家对票数有疑问,那么我们接下来会对全部票数进行再一次的核实,大家先不要吵不要骂,体育馆空间狭窄,出了危险就不好了,现在请大家根据工作人员的指示有序离场,请相信,我们一定会给大家一个满意的答复。”   主持人巧妙的,没有把赛前一直强调的公平公正拿出来为节目站台。   其实他心里清楚,比赛都是有暗箱操作的,这在业内都见怪不怪了,但观众们不知道,他们因为相信公平,所以才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现在最大的矛盾,其实是观众与业内的信息差问题。   但他又没办法说“就是你们孤陋寡闻才大喊大叫”。   林溱看了他一眼,冷静又无情道:“只有我才能让他们安静下来,要把话筒给我吗?”   主持人当然不敢给,他怕林溱又语出惊人,说出什么让节目组想当场上吊的话。   林溱叹息:“我不想为难你,该说的我都说过了,不会再说什么了。”   主持人犹豫了一下,但还是不敢让林溱碰话筒,只好把自己的话筒紧紧攥着,送到林溱唇边。   林溱的确没有为难他的意思,所以手都没有抬起来。   他冲着台下愤怒的榛子酥说:“怕大家有危险,所以请相互结伴尽早回家,我也会立刻离开,不会被他们公关掉,放心。”   主持人无比纠结。   他也不知道林溱的话对不对,该不该说,虽然听起来的确是安抚粉丝的,但也无形中阻断了节目组私下解决的路。   林溱就这么直截了当的跳下舞台,走到自己父母和朋友身边。   他当然不怕自己被节目组硬留下,因为不管是场内还是场外,都聚集了成千上万的粉丝,如果他不能平安到家,这些粉丝是不会答应的。   林父林母已经彻底呆滞了。   林母当真以为林溱受到了莫大的欺负,一句话都说不出,只会默默流泪。   林溱只好抱抱妈妈,像哄小孩子:“走啦,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然后他又左右看看,没找到简复和岑崤的身影,就疑惑的问黎容:“班长,他们俩呢?”   黎容深深望着林溱,静默几秒才简短道:“操纵舆论。”   林溱恍然。   他之前一直单纯的以为,只要自己当着所有人的面把真相说出来,素禾生物就一定完了。   但他到底社会经验不深,也忘了舆论本就是经人操纵的武器,一家实力雄厚的公司想要制造一场反转,并不是难事。   岑崤和简复这是去善后了。   局势变幻犹如A市春天的天气,明明十多分钟前还是干燥无风的夜空,现在却突然打了闪电下来。   闪电将天空劈开一道刺眼的龟裂的纹路,十公里外的晚宴上,雷声姗姗来迟。   翟宁的笔尖刚落到合同上,大门突然被人推开,有人行色匆匆的闯进来,也顾不得礼仪,直接冲到郑竹潘耳边,快速低语了几句话。   来人大汗淋漓气喘吁吁,一脸焦虑的望着郑竹潘,只见郑竹潘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面色突然沉了下去。   周洪心里没底,忐忑问:“郑总,是出什么事了吗?”   翟宁立刻把签字笔扔在了一边,也睁大眼睛看着郑竹潘。   她的心跳如鼓锤,已经死寂的心突然又充满了希望,直觉告诉她,一定是黎容他们做了什么!   郑竹潘怒骂一声:“宋演艺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他虽然生气,但也不算失态,毕竟这些年大风大浪也经历过了,出现舆情处理舆情,本来就是家常便饭。   不过此时郑竹潘也没想过,这次舆情,会闹到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   翟宁立刻站起身,把合同推得远远的:“素禾生物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郑竹潘调整脸色,朝翟宁笑笑:“翟院长放心吧,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投资过的小公司出了点问题。”   翟宁借题发挥,不冷不热道:“郑总也知道,我是非常重视合作伙伴声誉的人,这个合同今天签不了,等郑总把负面消息解决了,我们再谈合作吧。”   郑竹潘加重了语气:“翟院长!”   翟宁也不甘示弱:“我代表的可是医院,出了任何事情,医院的名誉受损,我担待不起!”   周洪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他当然希望翟宁能尽早跟郑竹潘合作,这样他们的利益共同体捆绑的就更扎实。   但翟宁说的话也有道理,如果素禾生物出了什么事,可千万不要连累到他和医院。   医院的工作是他的退路,不到万不得已,他是不会斩断自己的退路的。   翟宁瞥了周洪一眼,乘胜追击:“这样吧,周洪,你上网查查,素禾生物出什么问题了。”   周洪赶紧掏手机,他这次更愿意听翟宁的了,因为他心里也知道,翟宁比郑竹潘有底线,靠谱多了。   网上的节奏进行的更快。   还不等节目组这边商量出一个合适的对策,节目官博已经被粉丝们占领了。   “给我解释解释比赛期间让选手给大佬陪酒是怎么回事?”   “林溱没去肯定有去的吧,去的是谁?是不是去的就被你们留到了总决赛?”   “无语无语无语,恶心死了,能不能给个痛快话,让大家猜忌合适吗?”   “做票了多少人,谁是被做掉的,节目组不会觉得别的艺人不敢说我们就看不出来吧?”   “给林溱道歉!给林溱公道!公布真实票数!”   “娃京娱乐,素禾生物威胁艺人,收割粉丝,毫无底线!”   “娃京娱乐滚出娱乐圈!”   ……   这下不光榛子酥愤怒生气,就连之前淘汰选手的粉丝也开始质疑节目组做票。   节目组除了闭眼装死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复。   但容不得节目组装死,林溱粉丝后援会很快就甩出来一个重磅消息。   会长本人通过官方账号发布一条消息——   【本资深程序员写了一个小程序,用于统计粉丝票数,下面是真实统计到的榛子酥投票数以及投票界面截图,已做权证,票数显示为970021,一定还有大量没有统计的票数,按照林溱比赛以来,各项综合指数的数据分析,本次票数保底应该在150w左右,但哪怕是970021,也远超成泽瑞的票数,所有截图真实可查,节目组做票石锤!】   这条消息一发布,就迅速被推上节目相关话题的热门,阅读量暴增。   “卧槽!榛子酥后援会里有强人啊,这也太牛逼了!”   “粉丝怎么做到这么听话的?说让截图统计就都截图了,那可是97w人次啊!就算一个人投一家子的票,也得20w人了。”   “太爱了,我服了,节目组没想到粉丝这么能干吧,好家伙压票压一半,真敢啊。”   “芙瑞在吗,人家榛子酥说拿出证据就拿出证据了。”   “娃京娱乐好霸道啊,不签你们就不给第一,还说让人死。”   “这件事不给个说法,以后个人选手就永无出头之日了,以后都是资本的游戏!”   ……   简复一边监督后台数据,一边忍不住赞叹:“这会长有两下子啊,这么快就统计出来了,这不比一区绝大多数人有效率?”   岑崤淡淡道:“人家是为爱发电,跟工作赚钱能一样吗。”   简复一边催促平台给这条消息加热,一边啧道:“之前我还觉得她在做无用功,没想到未雨绸缪啊,的确比我适合当会长。”   岑崤:“说明比赛做票已经是司空见惯的事了,这位会长很有经验。”   简复哼道:“是啊,司空见惯,但是愚弄人心早晚要翻车的。”   他还是恨得咬牙切齿,都是什么垃圾东西,敢说让林溱死?   会长的统计引起轩然大波,很快有一批大流量账号,开始站在反方向给会长泼脏水。   “自己写的程序有说服力吗,这几十万的截图,难道还会有人一个个查?作假太容易了吧。”   “我觉得大家还是冷静,等节目组的说法吧,不要听一面之词。”   “而且林溱去跟人谈合作,还要暗搓搓录音,摆人家一道,这……太心机了吧,这还是他的人设吗?”   “朋友们,难道你们没有私下里说过气话吗,怎么可能真的让谁死谁死,宋演艺只是爹味啊。”   “据我所知素禾生物是良心药企啊,怎么会跟娱乐圈扯上关系呢,是误会吧。”   “新闻反转太多,不站队,不要被操纵情绪。”   ……   这些账号不敢明目张胆的给娃京娱乐和素禾生物洗白,但却一直暗搓搓的挑动会长的神经,企图让她陷入没有尽头的自证,将所有矛盾集中在做票这件事上。   这已经是弃车保帅的做法了,损失一个节目没什么,只要不波及到素禾生物,就无伤大雅。   就在有人真的跟随营销号的思路,来思考林溱录音是不是人品有问题时,榛子酥们又甩出了彩排照。   【想留着以后发的,总决赛前场馆新风系统失灵,溱宝重感冒,你们看他的喉咙,他去打了针,大家都知道,封闭针对身体伤害很大,但他为了最好的演出效果,还是打了,哪怕知道自己可能被做票做掉,还是要给粉丝们最好的表演,他很尊重他的舞台。】   照片拍得很清晰,林溱的脖子上,有一个发红的针孔,针孔刚结痂不久,依稀能感受到针刺入喉咙的恐怖。   “溱宝啊,傻瓜,疼死妈妈了。”   “原来感冒是真的,我说怎么前线都在哭,封闭针到底有多大伤害啊?”   “为什么要这么对一个尊重舞台尊重粉丝的艺人?!为什么要这么伤害他的努力?!”   “呜呜呜我的宝贝,疼不疼啊,怎么对自己这么狠,什么都没你的健康重要啊。”   【说到这儿了,那我也来甩个视频吧,是从代拍手里买来的,溱宝从严盼工作室出来的画面,没人不知道严盼和娃京娱乐的关系吧?看看溱宝的眼泪,这是受了多大的委屈!】   视频里,林溱从严盼工作室的大楼里出来,口罩拉到下巴,他的双眼红彤彤的,眼底还蓄着泪。   他情绪很低落,绝大部分时间低着头,漫无目的的,在街上走着,不知道在想什么心事,单薄的背影,让他看起来有些萧瑟。   “啊啊啊是不是被欺负了,是不是就是这天跟宋演艺谈签约的?”   “我出离愤怒了姐妹们,这个节目组没有一个好东西!”   “我知道严盼,她总给成泽瑞打call,还放成泽瑞的内部花絮,原来跟娃京娱乐是一家的。”   “严盼,宋演艺滚出来道歉!”   ……   那些质疑林溱人品的帖子,很快被更铺天盖地的心疼给淹没了,粉丝愤怒之下,把营销号劈头盖脸骂了一顿,扛不住的营销号,只好灰溜溜的删了贴。   简复监视舆论场,看到这些证据,心疼的差点窒息。   虽然他现在明白,林溱是在为这场东风做准备,但看他折腾自己的样子,简复还是百爪挠心。   “我刀呢?我要杀了郑竹潘!”   这口气,必须算在素禾生物脑袋上!   但显然素禾生物不会放弃舆论战场,不多时,医学博主,儿童博主下场,开始为素禾生物说话。   “娱乐圈纷争希望停留在娱乐圈,个人的品德也不代表整个公司的态度,据我所知,素禾生物这些年为医疗事业做出了很大的贡献,甲可亭就是他们公司的药。”   “别的我不知道,但是很多孩子的家长曾经私信我,很感激素禾生物的甲可亭,让他们孩子有了希望。我想能为孩子们努力的,总不是坏人。”   “不要牵扯素禾生物了,一个药企只是投资了娃京娱乐,不代表了解娱乐圈的弯弯绕绕。”   ……   这些博主都有很好的口碑,也在关注者中拥有极高的威信,于是开始有一种论调,说要将素禾生物摘出来。   一个陌生的药企,还做出了实际解决问题的药,即便有些小毛病,大家也不是不能接受。   就在舆论对冲热度稍退的时候,又发生了突发事件。   一个叫做蒋醉的早早退赛的选手跳了出来,怒斥素禾生物!   【@蒋醉:本想一直深埋心底,但实在忍耐不住,必须出来说一句话。林溱说的都是实情,当时几乎所有选手和工作人员都在,素禾生物的郑竹潘的确来节目组要人陪酒,并且专挑长相秀气的男生,我就是其中一个!   郑竹潘不是不了解娱乐圈,当时我马上要上台表演,但却被郑竹潘恐吓,说要我在这个圈混不下去,我延误了比赛,节目组非但没有帮忙协调,反而让我被退赛,这件事给我的精神造成了很大的打击!难道没有背景的小艺人就不是人,就任人践踏吗?!   当晚的细节我还记得,郑竹潘说前段时间被调查的梅江药业何大勇是傻逼,说他不该自首,说做假药的事很好解决!还说要不是何大勇参与了’那件事‘,素禾生物根本不会捞他!】   蒋醉在文字下面,还贴上了当晚在七星酒店的图片,图片虽然模糊,该有的信息却全部都有。   很快,傅欢点赞了蒋醉的文章,蒋醉瞬间被推上了风口浪尖。   “又一个选手出来锤了!真是猖狂啊,郑竹潘选妃呢。”   “傅欢点赞了!果然选手们都知道吗?”   “上网搜了郑竹潘的照片,肥胖油腻男,还专挑长相秀气的艺人,我吐了啊姐妹们!”   “素禾生物这么牛逼吗,一个药企操纵娱乐公司?”   “搜一下就知道啦,郑竹潘和宋演艺关系密切,共同持股好几个小公司呢,这就是家庭企业啊!”   “太恶心了素禾生物!郑竹潘是什么毒瘤?”   “额,难道最可怕的,不是假药很好解决吗,还有那件事指的是什么啊?”   “卧槽还有大瓜,这个素禾生物全身宝藏啊!”   “赶紧扒,让他们付出代价!”   ……   总决赛之夜后,很多人都没能睡觉,事情发酵到蒋醉跳出来,傅欢下场,已经又过了一天了。   节目组仍然在装死,那些承诺给成泽瑞的冠军资源,也都被迫中断了。   林溱捧着医生给开的调理身体的汤药,指着电脑屏幕,迟愣了一下:“这个蒋醉?”   他对蒋醉的印象不深了,只记得蒋醉很早就离开了比赛,他们好像还没说过话。   黎容将两片胃药扔进嘴里,和着热水吞进去:“和我一起去郑竹潘饭局的,在饭局表现不好,本身也是小透明,节目组直接给打发走了。”   蒋醉能跳出来,当然是黎容的手段。   蒋醉放出的照片,是黎容拍的,蒋醉微博说的那些话,也是黎容教给他的。   有些话并不是出自郑竹潘之口,但不妨碍被嫁接到郑竹潘身上。   而这样激动的,充满感叹号和质问的语气,反而让文字看起来非常真实,毕竟,一个毫无背景的小艺人,如果不是失心疯了,又怎么会攀咬那么大的资本呢。   傅欢之所以点赞,倒不是林溱劝说的。   傅欢有自己的正义感,他要是能憋住,也就不是今天这个地位了。   而且就连他也以为,蒋醉是情绪上头憋不住才说的,至于那天晚上大家都说了什么话,傅欢根本记不住了,他只记得一个翟院长,但蒋欢却并没有提到。   黎容和林溱两个病秧子舒舒服服的靠在沙发上,时而监视一下舆论动态,时而跟纪小川和慧姨一起吃点茶点。   简复和岑崤倒是一直在一区干活,一夜未睡,岑崤干脆连九区都不去了。   蒋醉的指控对素禾生物极其不利,如果说操纵做票,强迫陪酒还是私德有亏,那纵容假药,暗箱操作就涉及所有人的利益了。   这下各位选手的粉丝们也不掐架了,大家等着素禾生物给出个交代。   “成为粉丝之前,我首先是个人,是人就会生病吃药,如果一个药企说假药没有问题,我觉得是最大的问题。”   “等等啊大家,这个蒋醉是谁我们都不认识,为什么他的一篇文章这么多人相信?”   “我从医十年了,我可以凭良心讲,素禾生物的甲可亭没有问题,大家理智对待!”   “我觉得各位博主们应该出来说话了,这些年企业被污蔑诽谤的事也不是一件两件,我建议这件事交给警方调查,大家先别站队。”   “同意啊,我们都不是专业人士,既然蒋醉指正,总要听素禾生物的辩解吧。”   “是的,反正我不认为一个大企业老总会说出这样不负责任的话,倒是这个蒋醉,说谎没什么代价。”   ……   纪小川焦急道:“老大,他…他们又下水军控制舆论了!”   黎容窝在沙发里,眼睛盯着屏幕,轻轻扯起唇:“没有底线的人,做出什么事都不奇怪。”   “太恶心了这帮人!”林溱没想到,素禾生物这么能挣扎,甚至都不算是挣扎,他们还想把脏水泼到受害者身上。   黎容安抚似的拍拍林溱的肩膀,弯着眼睛,气定神闲:“放心,我不会让你的心意白费的。”   其实事情发展到现在,他们已经往前走了很大一步了。   素禾生物由一个模糊的陌生的,让大众无感的概念,变成了风口浪尖上的热点话题。   那些被买通的博主,为了给素禾生物洗白,不惜把甲可亭拿出来反复吹捧。   虽然这的确会让一部分人迟疑,相信,但同时,甲可亭这个名字,也深深的刻在了所有人心里,一旦信任崩溃,甲可亭就会带垮整个公司。   这些博主大概很有自信,甲可亭会是素禾生物的定海神针,永远也不会倒。   蒋醉的话是真是假的争执,持续了整整两天。   这期间,再没更多的爆料出来,蒋醉也不再回应,其他选手对于陪酒事件避而不谈,这场声势浩大的瓜,似乎有些后劲不足。   素禾生物的公关持续发力,为了将大众的注意力转移,节目组也终于发表了道歉声明。   【由于设备故障,造成了票数统计故障,节目组全体工作人员为给大家造成的不便诚挚道歉,稍后会公布重新整合过的票数,重新排名。节目组有众多投资商,但投资商并不能决定选手的排名,我们会尽快和相关选手解除误会,再次致歉。】   “哈哈哈我会信?”   “憋几天就憋出这么段话是吧,哪家公司公关的,辞职回家吧!”   “好万能的设备故障呢,设备故障怎么不给林溱多加票呀,还是你们这个设备也被买通了呢?”   ……   然而就在节目组声明发出后一分钟,粉丝们还没来得及骂个痛快,一个刚注册的小号却放出了一段惊人的录音。   “……不可能拨钱继续研究的,甲可亭就到这里正合适。”   “还有五年回本,七年利润翻倍,至少得赚个十年。”   “十年……怎么也得十五年到二十年吧,研究那么辛苦。”   “嗯,不能治愈,这种终生服药的病,治一个少一个。”   “就怕有人不听话。”   ……   小号在录音后发了一段话。   【曾任职素禾生物,良心未泯,留下这段内部录音,正好趁着这个机会让大家看看素禾的丑恶嘴脸。我知道素禾生物买通了很多大V,会给我泼脏水,本人接受一切对峙,只要素禾生物敢。】   当然这个小号发言之后,也很凑巧的,被推送到了关注这件事的网民首页。   黎容面带微笑,轻飘飘道:“杜溟立真是很厉害,一句话,就把很多大V的路堵死了。”   越是知名的博主越爱惜羽毛,让他们为了赚钱说些昧良心的话可以,但要是发现墙快塌了,要把自己的名誉搭进去,他们是绝对不干的。   让杜溟立去跟营销号和大V纠缠,简直再合适不过了,若说引导情绪,蛊惑民众,谁又比得上鬼眼组组长呢。   相比于明星个人的得失,大众显然更关心涉及民生的药物。   没人在乎节目组的道歉声明,大家一股脑的涌到小号下面留言。   “细思极恐,所以素禾生物根本没想治愈这个病,他们只想一直赚钱!”   “原来甲可亭是以这个目的被研制出来的,哈哈可太残忍了。”   “他们宁可让数万孩子终生服药啊!有多少家庭因此流离失所,家破人亡?”   “他们眼里哪还有人啊,都是钱罢了!”   “这个录音的录制时间是三年前,这是石锤了吧。”   “素禾生物是我见过的最恶心的公司,没有之一。”   “呵呵,做药的都这样,可我们普通老百姓也只能依赖他们,这世上就没有一点良心了吗?”   “额……不知道还有人记得律因絮吗?”   ……   消失了两年的名字,被无数辱骂唾弃淹没了的名字,再次出现在众人面前。   它有些陌生,却又能很快唤起那场回忆里的狂欢。   只是时过境迁,很多人居然想不起来,那场狂欢从何而起。   窗外吹进一阵过堂风,正好拂过黎容的前额,将他的头发吹起来,凌乱的搭在耳鬓。   黎容情不自禁抬起手,抚摸了一下风的触角。   他轻声道:“起风了。” 第168章   “当年做律因絮的那个科学家,不是说是治愈性药物,让所有人都吃得起吗?”   “律因絮不是出事的药吗,虽然素禾生物不是东西,但律因絮也能洗?”   “额……我能不能说一句,药物研发失败是很正常的事情,全世界都很正常,成功的才是少数。”   “可惜懂常识的人太少了,当年网民就跟疯了一样,我都不敢说话。”   “律因絮虽然失败了,但是人家的初衷是好的,听说那俩科学家自杀了吧。”   “可惜,不是倒在科研路上,而是倒在网暴上。”   “谁网暴了?我当年没了解这件事。”   “你应该问谁没有。”   ……   素禾大楼里,郑竹潘一挥手,将满桌子的文件甩到地上,一屋子的高层低着头不敢说话。   郑竹潘双眼血红,脖颈上浮起几条青筋,他肚子上的肥肉随着呼吸颤抖着,耷拉低塌的眉眼露出阴鸷的光。   “我有没有说过内部会议不允许录音!录音的是谁?”   出现这么重大的事故,所有人都懵了,那录音太可怕了,就连公关公司都没想出合适的洗白方案,只会叫公司暂时冷却处理。   但这根本就不是能冷却下来的事。   “郑总,您别着急,我们马上就能筛查出来是谁泄露的录音,然后我们就立刻起诉他!”   郑竹潘听闻,随手抄起鼠标朝那人甩了过去:“起诉他有个屁用!能进我们内部会议的,能不知道会被起诉?人家显然做好了一切准备!”   被砸的高层一动不敢动,闭着眼睛接下了硬邦邦的鼠标。   他强笑道:“这一定是其他竞争对手在借势煽风点火,企图将素禾生物打压下去,实在是卑劣至极!”   郑竹潘深吸一口气,只觉得心口一阵阵闷疼。   多少年了,他都没遇到这种危机,这次的事件好像是莫名其妙从天上砸下来的,不巧正砸在了他脑门上。   他一伸手,指着宋演艺的鼻子:“还有你,你神经病啊去刺激艺人,被人录音了都不知道,什么屁话都往外说!”   宋演艺撇撇嘴,把头压的特别低,他两天没睡觉了,头发都黏在了一起,看起来也不比天桥底下的流浪汉强多少。   其实他挺不服气的,若说他不小心,那郑竹潘岂不是更不小心。   他虽然被林溱录音,当着全国观众的面放出去了,但郑竹潘找艺人陪酒让人偷拍的事不也全国皆知。   而且就是那个不起眼的小艺人,把梅江药业,何大勇的名字都提了,还把素禾生物跟这个出了事的药厂联系在了一起。   怎么说,都是郑竹潘更猖狂,毛病更大一点。   但宋演艺不敢说。   郑竹潘有气没地方撒,见宋演艺一副不服不忿的模样,忍不住继续骂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那群粉丝算个屁,你不把这事儿按在娱乐圈,让它发酵到我这儿,你个废物!”   宋演艺也是做惯了老总的人,被郑竹潘这么劈头盖脸的骂,骂的他脸红脖子粗,咬牙道:“郑总,您不会觉得这事儿没人推波助澜吧?我敢说,这件事发酵到现在,就是早就设计好的!我哪怕给了那个林溱第一,或者我按头娃京娱乐道歉,这事儿也会变成现在这样!”   郑竹潘狠狠揉了一把脸,在办公室来回踱步,冷汗顺着鬓角滴滴答答往下流。   郑竹潘享受惯了,身体不太好,情绪一上头心脏就疼,这会儿已经吃了两次速效救心丸了。   宋演艺乘胜追击:“现如今敌在暗我们在明,想要找出这个人并不容易,但是黄金公关时间就要过了,我建议我们要立刻给甲可亭正名。其实这事儿也好办,国内没有甲可亭的替代药物,别看这些人现在骂的欢,该吃还得吃,所以我们只要给他们一个台阶下,这件事就过去了。”   郑竹潘很长时间没睡觉,脑袋已经很难思考了,他瞪着三角眼看向宋演艺:“有办法赶紧说!我很累!”   宋演艺深吸一口气,把脾气压下去,陪着笑道:“大多数网民都是发泄情绪罢了,有多少是真用甲可亭的呢,既然他们想发泄,那我们就给他们另一个宣泄对象。不是有人提律因絮吗,正好,把矛盾转移到律因絮上去,反正这玩意儿那么多黑料,当年网民能骂的狗血淋头,现在照样能。等他们骂够了,我们让甲可亭降点钱意思意思,这件事就过去了。”   郑竹潘眯着眼睛,沉默了良久。   他现在脑子确实转的很慢,太阳穴还一跳一跳的疼。   听了宋演艺的话,他心里隐隐有点慌,但又挑不出毛病来。   宋演艺浸淫娱乐圈许久,破脏水,挑争端,搞对立的手段玩的炉火纯青,只要角度得当,黑的能说成白的,白的能说成黑的,上一个意外走红的流量艺人,也是被宋演艺给搞得恶名缠身,没多久就销声匿迹了。   对,反正他搞素因絮也是要踩着律因絮上位,早踩晚踩还不都是踩,就让律因絮现在来给甲可亭挡枪吧。   郑竹潘眼前一亮,大手一挥:“赶紧联系几个流量大的账号,把当年律因絮的黑料铺上去!两年了,没脑子的网民可别把律因絮给忘了!”   郑竹潘总算坐回了椅子上,他想看看网上还在讨论什么,但手一摸,才意识到自己刚刚把鼠标给扔出去了。   “晦气。”   距离内部会议录音爆出,已经过了20小时,那个小号的战斗力很强,把他们雇的几个营销号堵得哑口无言,网民跟着起哄怒骂。   紧急公关黄金24小时,还剩下4小时。   黎容撕了一块吐司面包,胳膊一拐弯,喂到了岑崤嘴里。   岑崤看都没看,直接张口吃掉了。   他和简复这几天忙的几乎没有时间吃饭,现在把带节奏的任务交给了杜溟立,他们终于能歇歇了。   林溱的感冒还没好,又因为打了封闭针,甚至有加重的趋势。   为了表示自己有在好好调理身体,他晒了打吊瓶的照片,粉丝们一片心疼哀嚎,顺便又将娃京娱乐辱骂了一通。   成泽瑞受这次风波影响,这个第一得的不尴不尬,不仅资源没了,还陷入了人品漩涡。   但是宋演艺和严盼最近没空管他,他的粉丝也因此脱粉不少。   岑崤看着黎容小口小口的咬着面包,身上裹着毯子,眼睛专注盯着电脑屏幕,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   他从毯子外面环住黎容的腰,将温热的手掌附在他的胃部,揉了揉:“到时间了吗?”   黎容眨眨眼,拍了拍手上的面包屑:“应该快了。”   简复不知道他们俩又在打什么哑谜,心里发急:“什么快了?郑竹潘那边又要搞什么事?”   黎容挑了挑眉,慢悠悠道:“我猜,他是要把律因絮和我父母拉出来挡枪了。”   岑崤不动声色,显然也猜到了这一点,只不过他怕直接说出口会刺激到黎容,但没想到,黎容自己心平气和的说了。   简复忍不住干呕,怒骂道:“真是一窝见不得天日的蛆虫,都这个时候了,还想拖律因絮下水。”   黎容嗤笑:“不过他这么做,倒是正合我意,很多人已经忘了,律因絮到底是什么。”   岑崤用下巴蹭了蹭黎容的耳骨,随口道:“听说素禾大楼,已经三天没关灯了。”   黎容倚在岑崤怀里,望着桌面上的胃药,眼神冷冽:“我吐得每一滴血,都要郑竹潘千百倍的还回来!”   纪小川抬起头来,问道:“嗯…何大勇那边有…有人去了吗?”   岑崤:“我让耿安和于复彦亲自去的。”   黎容挺直身子,伸了个懒腰,喃喃道:“希望被打破的滋味一定很不好受吧,郑竹潘。”   在素禾生物公关部的运作下,两年前有关律因絮的新闻被重新翻了出来。   【我看好多人已经忘了律因絮是什么了,甲可亭目的不纯是一回事,至少是真能治病的,但洗律因絮就恶劣了吧,律因絮可比甲可亭严重多了,二十个孩子的冤魂在天上看着呢!】   “两年前的瓜我没吃,律因絮害死了二十个孩子?”   “我知道,当初闹得可大了,本来大家都报希望的,结果是假药。”   “太恶心了,就是啊,说甲可亭扯什么律因絮,扯什么药物研究失败是常态,常态能吃死人吗?”   “当初我追了一期试验全程,永远也不会忘记二十个可爱的孩子,永远也不能原谅律因絮和黎顾两个黑心科学家!”   “谁给我科普一下,律因絮到底怎么回事?我难道没吃全瓜?”   “好像是两个科学家贪污科研经费,填补自己公司亏空,然后还炫豪车豪宅,结果牛逼吹大了,药失败了还死了人,最后身败名裂以死谢罪了。”   “总结很全,就是这回事,看到有人洗律因絮我都惊了,感情出事的是孤儿就无所谓呗。”   “甲可亭有没有问题还要讨论,但是律因絮请锤死好吗!”   ……   甲可亭录音事件发酵23小时,律因絮被推到大众面前。   于是所有被综艺节目做票吸引来的吃瓜群众,被迫从网民口中了解了这两种药物的‘前因后果’。   做票事件就这么巧妙的过度到了药物纷争,律因絮再次以恶名缠身的模样出现在大众眼前。   而当前事情的发展,已经与郑竹潘一直期待的‘将事情压在娱乐圈内’完全背道而驰。   就在大众疑惑,现在是该骂过期两年的律因絮还是正当‘红’的甲可亭时,四百多个营销号使用一套文案在话题里刷屏,谴责律因絮!   【枉顾生命的‘剧毒’药物律因絮,为何罪不可恕!一直以来,孤儿始终是被社会忽视的弱势群体,律因絮正是利用了大众对孤儿的怜悯进行炒作,以平价药治愈药为噱头,欺骗人民感情,他们知道有家庭的孩子会维权,所以将毒手伸向了孤儿院的孩子,这些孩子的灵魂还在大山深处呜咽,律因絮的种种罪行,你们忘了,我不敢忘!】   水军紧跟营销号的节奏,在评论区刷起“你们忘了,我不敢忘”。   ‘孤儿’两个字,的确刺激了绝大多数人的神经,水军的刷屏更让人头脑发热,热血沸腾。   黎容双眼迷蒙的从瞌睡中醒来,看见一区后台监控到的数万个水军账号。   “郑竹潘真是会利用大众情绪,可惜啊,现在已经不是两年前了。”   简复扶了扶耳机,瞥了一眼还在熟睡的林溱,压低声音道:“我通知他们推送了。”   黎容:“嗯。”   就在大家即将跟随素禾生物的意愿走时,事情又出现了转机!   原梅江药业董事长何大勇,实名举报素禾生物的视频,被关联在了四百多个营销号之下。   视频中,何大勇穿着一身朴素的白衬衫,整个人瘦了不少,也精神了不少。   他看起来有些不修边幅,但比当初道貌岸然的老总形象,亲切了许多。   何大勇站在镜头前,真诚郑重的朝所有人鞠了一躬。   “我,梅江药业董事长何大勇,实名举报素禾生物郑竹潘,他强迫梅江药业制作两千粒劣质甲可亭,勾结嘉佳中心医院儿科主任周洪,私自替换了用于一期试验的律因絮原药,使得二十个孤儿内脏感染,抢救无效身亡。事发后,郑竹潘盯着我拆除了劣质甲可亭生产线,消除了全部影音资料,用大笔资金收买我和周洪。   郑竹潘这样做,是因为律因絮极大概率是真实有效的药物,一旦上市,会威胁到甲可亭的利润,郑竹潘曾经在饭局上亲口说过,要让黎顾两位教授死。我在改造期间,思想得到升华,不忍真相埋没,所言句句属实,这是我为了自保,让人偷拍的劣质甲可亭运送进嘉佳中心医院后门的照片。   我对不起黎顾两位教授,对不起自己的良心,所以决定将一切讲出来,指认罪魁祸首,还两位教授清白!   如果没有郑竹潘利欲熏心,戕害良善,或许今天细菌性早衰症已经被治愈,再没有孩子会因此受苦!”   何大勇泪流满面,泣不成声,十字架在他胸前闪烁着微白的光亮,那光亮照到他手中举起的照片,将包裹着罪恶的交易照耀的无处遁形。   素禾大厦。   郑竹潘眼球暴起,布满血丝,他死死盯着视频中的何大勇,这个他曾经看不起的小喽啰,此刻仿佛露出尖利的獠牙,在他心脏狠狠咬了一口。   郑竹潘心脏绞痛,眼前一黑,突然一口血喷了出来,带着腥气的血沫顺着显示屏往下滑,划过何大勇布满泪水的脸。   郑竹潘仰头栽倒在地。   晕倒的前一秒,他突然意识到,他错了!   他不该把律因絮挖出来,他的每一步都已经被对方算好,他被人利用了! 第169章   郑竹潘人事不省,被紧急送到嘉佳中心医院抢救。   素禾生物群龙无首,乱成了一锅粥,可网民并不会给他们等待的时间,何大勇爆出的这件事信息量实在是太大了。   那些被买通的营销号看着自己通稿下面关联着的实名制举报,彻底懵了。   他们也不知道通稿该不该删除,因为郑竹潘那边已经联系不上了,现在删了就是心虚,不删就是个活笑话,他们被架在话题里进退两难。   “惊天大瓜!要是何大勇说的是真的,那素禾生物可太可怕了!”   “你们记不记得之前那个蒋醉说,饭局上郑竹潘骂何大勇是傻逼,说要不是‘那件事’根本不会保他,朋友们,这不就联系起来了吗!”   “所以那件事就是指的劣质甲可亭是吧?”   “梅江药业出事后何大勇被判刑了,显然是素禾生物没保他,他出来反咬素禾生物呢,俩都不是好人!”   “没有他反水,我们怎么可能知道当年律因絮的内幕!”   “只有我很痛苦吗?如果何大勇说的是真的,那黎清立顾浓有多无辜,可他们已经被逼死了!”   “这就是素禾生物要达到的目的,操纵大众的情绪,杀死自己的竞争对手!”   “还有更多实锤吗,真相太难以接受了,我想挣扎一下,虽然我心里有点信了……”   ……   舆论一旦发生逆转,理智的思辨的声音就会流出来。   就像辽阔草原上的一点火星,感受到风向,便会充满生机的迎合上去,将自己的热量蔓延至整片大地。   【@老树无根:黎清立真的是个天才科学家,他死后发布的那篇假说,到现在还有不少研究所在研究,如果他没死,或许……】   【@生化小学生:本人常年泡实验室,虽然跟黎顾做的不是一个方向,但是殊途同归,律因絮的论文我看过,看不出任何问题,不知道当年为什么引起那么疯魔的网暴。】   【@惶恐滩头:作为嘉佳中心医院后勤部的一员,我亲眼看过律因絮原药被销毁的全过程,我很痛苦。当年我无能为力,但至少,我没参与那场惨无人道的狂欢,一刻都没有。】   【@海藻:当年不是没有人质疑过,只不过质疑的声音都被骂声淹没了,没人能承受铺天盖地的辱骂,所以很多人退缩了。】   【@荔枝蜜:对不起,我骂过,我其实并不了解生化领域,但是当初很多权威博主都在谴责,我信了他们,现在看看话题里刷屏的无数营销号,我终于知道那些情绪是怎么来得了,已经彻底对权威祛魅。】   越来越多的博主开始发表自己的看法,当年那些被骂的被迫失声的人,也想起这件事,把自己当初发现的疑点列了出来。   黎容发现,郑竹潘的手段并不像他想象的那么天衣无缝,他找出来的关键人物,关键线索,也只是片面的,而无数双眼睛,记录了事情的真相,只不过他们被打散了,找不到支点,所以才不得不沉默下去。   那位后勤部的员工是上班摸鱼时不小心看到的,大批药物被裹在袋子里烧毁,不小心露出来的药品包装盒,依稀能看出律因絮几个字。   这位员工没来的及拍照,但他清楚的记得,销毁药物的地点。   哪怕已经过了两年,但药物会在雨水的冲刷下渗入土壤,只要稍加化验,就可以真相大白。   【@洪兴私立医院:我也来说句话吧,作为浓安医疗器械公司的合作方,我凭良心说一句,他们的东西质量好,价格合理,当初事情闹得太大了,为了医院的声誉着想,我们单方面解除了合同,解除合同的合作方太多,导致浓安资金链断裂,破产。并不是像网传的,浓安因为经营不善破产,黎顾二人用科研经费填补亏空,这件事完全颠倒了。】   【@A市汽车博物馆:那我也说句公道话,当年网传黎清立炫豪车的豪车,是我馆镇馆之宝,已经有一百年的历史了,不知道为何这样的谣言会有人相信。】   【@清河生化所张天照:我是黎清立的学生,老师和师母一直非常恩爱,根本不存在和女学生的不正当关系,当初听到这个谣言,我们师门都非常气愤。】   ……   随着站出来辟谣的越来越多,人们猛然发现,当初围绕在黎顾二人身上,丑化他们的十多条传闻,居然没有一条是真的。   可是当初,这些谣言却被那么多人相信了。   当人们意识到,黎清立不仅没有说谎,而且真的不计报酬的想要救人时,已经没有挽回的机会了。   一时间,网络上翻涌起无数怀念的,忏悔的,哀悼的文字。   这延迟了近两年的正义,或许能少许告慰已经走远的灵魂。   “如果律因絮正常上市,或许我的孩子已经被治愈了。”   “我买不起甲可亭了,我把孩子送人了,我恨素禾生物。”   “有多少家庭因为素禾生物破裂啊,他们的罪过罄竹难书!”   “把普通人的痛苦放在心上的科学家,就这么被阴谋诡计给害死了,当年羞辱咒骂他们的,都是凶手。”   “如果他们不做这个药,或许还活的好好的,好人为什么这么难做啊。”   “说来可笑,要不是郑竹潘目中无人,得罪了一个小艺人,这件事永远也不会水落石出了,这也算是苍天有眼吧。”   “抓坏人还得靠内斗,要不是何大勇跟他撕破脸,谁能知道这种内幕呢。”   “素禾生物好恶心,郑竹潘不死不足以平民愤!”   “我要给郑竹潘立个石像,跪在黎顾两位教授墓前!”   ……   要把孩子送人这话,还是沈桂给黎容的灵感。   他不知道现实中发生了多少这样的情况,但这种话确实很能刺激大众神经。   果然,舆论风向已经不需要他们下场引导,网民自发的就可以完成对素禾生物从扒皮到批判的整个流程。   素禾生物里有头有脸的人物,一个都逃不掉。   黎容站在洗手台前,看了看镜子里自己的脸。   眼底因为睡眠不足,隐约有些黑眼圈,但是眼睛确是格外精神明亮的。   很多人认为的两年,对他来说,已经过去了整整八年。   八年了,他终于掀起了滔天巨浪,将素禾生物这艘巨轮卷入暗无天日的深海。   海底燃烧着愤怒,仇恨的岩浆,会将他的仇人彻底烧成灰烬。   这是他活着的意义。   黎容挽起袖子,拧开水龙头,双手掬起一捧水,向脸上泼去。   他仔仔细细洗了脸,又用毛巾擦干净,然后盯着镜子里面色红润的自己,捋了捋还在滴水珠的发梢。   他走出卫生间,站在门边,云淡风轻道:“走吧,去嘉佳中心医院,见见郑竹潘。”   嘉佳中心医院外,记者把大门围的水泄不通,全院的安保都不得不来大门口维持秩序。   医院里,周洪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郑竹潘抢救过来了,但还在病房里没醒,一群素禾生物的高层在病房外吵成一团,谁也说服不了谁,好像郑竹潘一旦醒不过来,他们就要分家了。   宋演艺直接没露面,现在已经没有人关心他一个破娱乐公司的事了,他突然发现,娃京可以为素禾生物转移注意力,素禾生物同样可以为娃京转移注意力。   宋演艺恨不得自己没长眼睛没长嘴,直接切断了一切联系方式,任谁来问一律装死。   他从郑竹潘那儿吸取了教训,装死比硬刚管用多了,素禾生物要不是跟人对着干,也不会塌的这么快。   他完全忘了,当初那个公关方法是他告诉郑竹潘的。   周洪走出病房区,大跨步穿过走廊,去院长办公室找翟宁。   一路上,不少医院同僚都用异样的目光看着他,大家的手机都被推送了新闻,何大勇的实名举报里,明确提了周洪的名字。   周洪忍着刺眼的目光,一路来到翟宁办公室门口,他一把推开门,发现翟宁正在翻看相册。   那是小橙香孤儿院的相册,每年隋婉君都会带着孩子们拍一套,照片里的孩子或许不同,但他们都是翟宁的兄弟姐妹。   翟宁伸手抚摸着照片上一张张稚嫩的脸,她有些记不清了,那些离去的孩子的模样。   他们或许亲昵的叫过她姐姐,或许被她抱过,或许有等待实现的梦想,或许身处深山,却无比眷恋这个世界。   两年了,她终于敢面对这一张张脸,她终于做了正确的事。   周洪冲上前去,一把合上了相册,有些粗鲁的甩到了一边:“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看照片?”   翟宁看着空空的双手,有些麻木的抬起眼,望着周洪因紧张而不自觉抽动的咬肌:“什么时候了?”   周洪双手抱头,暴躁的在屋里来回踱步:“素禾生物要完了,我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翟宁平静的问:“你今天不是有手术吗?”   周洪皱着眉,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淡定的翟宁:“我他妈还做个屁的手术,我可能明天就进去了!”   他觉得翟宁大概是被局势给吓疯了,所以才对郑竹潘的事无动于衷。   但周洪现在没心情跟翟宁吵架,他可是被点名的,他的一切已经被网友扒了个底朝天。   “我不跟你吵,我们赶紧想个对策,坚决不能承认换药这回事,要不就说…那个后勤部的陷害我们,他是想趁机勒索,土里的药是他洒的!”   翟宁蹙着眉看着周洪,没有说话。   周洪慌不择路,拍了拍额头:“不对,一个后勤工搞来这种药难度太大了,而且时间也做不了假,不然我们买通何大勇吧,让何大勇再反水,他不是胆小爱财吗,我们威逼利诱?”   翟宁正欲开口,突然手机震了起来,她看了一眼,顿了顿,然后警惕的看向周洪,戴上耳机接通了电话。   翟宁:“喂。”   翟宁:“他还没有醒。”   翟宁:“好的,你过来吧,我带你去。”   周洪的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赶紧问道:“谁的电话?”   翟宁淡淡一笑:“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翟宁绕过周洪,径直朝郑竹潘的病房门口走去。   周洪不明所以,此刻也有些慌不择路,只好跟上翟宁,看翟宁气定神闲的样子,或许…事情还没有那么糟。   周洪心里残存着一点希冀。   毕竟甲可亭目前无可替代,素禾生物总还是有希望的,只要素禾生物不倒,那他们攀附在大船上的寄生虫,就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翟宁一到病房门口,就毫不客气的勒令安保将聚集的素禾高层清走。   她毕竟是一院之长,那些高层平时气焰再嚣张,在嘉佳中心医院还得听翟宁的。   翟宁把郑竹潘门口清了个干净,低头看了看表。   周洪低声问:“姐,你到底要干什么?”   翟宁皱起眉,有些不耐烦:“支气管扩张罢了,他还要睡多久?”   周洪下意识道:“或许是病人潜意识不愿意醒,毕竟公司出了这种事……”   翟宁又看向周洪:“你在这里干嘛,我不是说清场吗?”   周洪一脸迷茫:“你说什么?”   翟宁冷冷道:“我说的话还不清楚吗?”   周洪气急败坏:“现在是……”   翟宁:“我是院长,要我叫安保把你轰走吗?”   周洪彻底震惊了,他突然意识到,翟宁似乎并不需要像他一样恐惧,忧虑,因为何大勇的实名举报,根本没提翟宁的名字!   下午四点,郑竹潘再不愿意也还是悠悠转醒了。   他只觉得口干舌燥,于是眯起布满血丝的双眼,挣扎着支起脖子,来回看病房的构造。   他的家人都在国外,一时半会赶不回来,这会儿了,身边居然一个人都没留。   郑竹潘沙哑着嗓子喊:“来个人!给我倒水!”   病房门开了。   可进来的却不是给他送水的人。   黎容迈步走进来,手里握着一杯咖啡,他穿着一身清爽学生装,精致漂亮的脸蛋能看出不过二十岁的年纪。   他看起来是那样的天真无辜,年轻稚嫩。   他朝郑竹潘举了举杯,面带微笑的问候了一句:“郑总,别来无恙啊。”   翟宁安静的站在他身边,冷漠的望着奄奄一息的郑竹潘。   黎容转过脸,俏皮的叮嘱翟宁:“可千万别跟岑崤说,我刚停药就喝意式浓缩。”   郑竹潘睁大酸胀的眼睛看了好久,眼前的人在记忆里逐渐清晰起来。   他是被强请去饭局的花瓶艺人,一面之后就消失不见。   他还是……他还是早就被自己忘在脑后的,黎清立和顾浓的儿子! 第170章   黎容抿了一口咖啡,轻轻靠在墙上,一副悠闲的仿佛在观光景点的模样,佯装好奇道:“看样子郑总已经认出我了,看见我,会让你觉得很惊讶吗?”   像,真的像。   他当初怎么会没认出来这张脸呢?   郑竹潘呼吸粗重,双眼圆睁,恶狠狠的瞪着黎容。   看见黎容和翟宁站在一起,他就是再愚钝,也能想明白一些事了。   回想起当初在饭局上,黎容的种种表现,郑竹潘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黎容早就知道自己是律因絮事件的始作俑者,但他能心平气和的和自己坐在一个餐桌上吃饭,能谈笑风生,能言笑晏晏,他看翟宁,也好像完全不认识一样,他就这么轻而易举的打进了素禾的内部饭局,并且全身而退。   郑竹潘是个很狡猾的人,在医院卧床这么长时间,只要清醒着,他的脑子就在复盘思考。   他想不通,一个娱乐圈的小事为什么会发展成这样,为什么舆论不受自己控制了,为什么每天都向不好的方向发展,为什么总能跳出莫名其妙的人将素禾生物打入深渊。   在看到黎容的这一刻,他全都想通了。   从一开始,就是黎容的陷阱。   那个对娃京娱乐发难,首次提起素禾生物的林溱,差点被他喊去饭局陪酒,是黎容顶替了他。   在舆论风向快要扭转时写小作文的不起眼的蒋醉,也和黎容有过直接接触,他明明被翟宁打翻了酒杯,但在小作文里却只字不提翟宁。   声泪俱下控诉他的何大勇,当初为何会在即将功成身退的时候自首?为何在他的阐述里,翟宁再次销声匿迹?据说九区岑崤去梅江生物的时候,带了一个厉害的朋友。   其实郑竹潘有很多方法查出这个朋友是谁,但因为对何大勇的漠不关心,他疏忽了。   他还疏忽了,翟宁在他提到要研发素因絮时,露出的几欲作呕的神情。   而现在,翟宁就站在黎容身侧,一脸鄙夷厌恶的看着他,再也不掩饰。   他甚至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翟宁变成了黎容的帮手,变成了反向刺他的刀。   怪不得自己的每一步对方都知晓,自己曾经对律因絮的计划对方更是了如指掌,毕竟他当初为了拉拢翟宁,可以说是以诚相待。   而翟宁背叛了他。   郑竹潘一边觉得愤怒,一边又忍不住恐惧。   翟宁可是亲自参与了律因絮事件的人,正因为如此,他才对她全然信任,可黎容却能说服翟宁反水,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他一直知道黎清立顾浓有个儿子,不是他不懂要斩草除根,而是他的经验告诉他,一个家破人亡,毫不知情的高中生,即便不因巨大的变故精神崩溃,也根本威胁不到他。   他没有一丝于心不忍,他只是瞧不起。   可怎么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呢?   眼前还是照片中那个年轻稚嫩的少年,皮肤细腻干净的连一丝褶皱都看不见,眼神无辜单纯的好像从不沾阴谋诡计。   这样的人,心机城府居然如此深沉,不疾不徐的策划了搞垮素禾生物的一系列计划,在不到两年的时间里,逆风翻盘,浴火重生。   他好像都没留给自己崩溃绝望的时间,仿佛从出事那一刻起,就在为了复仇做准备。   太可怕了,就如恶鬼缠身,索命来的。   “你……魔鬼!你这个魔鬼!疯子!贱畜!”郑竹潘咬牙切齿,脖颈急速涨红。   他知道自己目前的身体状况不该生气,但他控制不住,他意识到了自己事业蓝图的垮塌,意识到了即将失去一切,这都拜面前的人所赐。   这个人还只是一个刚成年不久的小崽子。   黎容愉悦的扯了扯唇,他用后背一抵墙壁,借力向郑竹潘床前走了几步,然后不紧不慢道:“这么愤怒吗?也对,你应该愤怒,毕竟这两年你窃取的一切财富和盗名都将不复存在。”   “你本可以不失去这么多的,哪怕律因絮上市,你依然可以靠素禾生物的其他研发过的很好,但现在不一样了,你不仅毁了自己一手建立的素禾生物,你还毁了甲可亭的好名声和这些年道貌岸然做的公益,甚至你自己,也要接受法律的审判,背负一生骂名。”   “素禾生物其实不是你一个人的公司,但没有人会在意这一点,民众会把被愚弄的愤怒转嫁到素禾生物身上,以后不会再有任何医院,医生,上下游供应商跟素禾生物合作,他们不愿惹祸上身,不愿损伤名誉,反正药企有的是,没了谁都无伤大雅,而失去了周转的素禾生物,早晚会破产的。”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相信过不了多久,世界上就再没有素禾生物这家公司了,而此时此刻站在你身边的下属,合作伙伴,都会因此恨你,怨你,咒骂你,你也正好体会一下众叛亲离,人情冷暖的滋味。”   “这世界多么美妙,不走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道胜负如何,昨日还在神坛上呼风唤雨,今日就已经人走茶凉,你躺在充满消毒水味道的病床上奄奄一息,却连一口水都喝不到,你明知道你的一切断送在我手里,而你只好无能狂吠,因为你太不了解我了,你甚至找不到我的弱点,你狂妄自大,却愚蠢松懈,你根本不可能战胜我,我不仅比你聪明,还比你心狠。”   “你要努力活着,你即将体会到的残酷现实,只是我不值一提的过去,欢迎来到现实世界,郑总。”   黎容每说一句话,郑竹潘的嗓子里都会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低吼。   他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却因为虚弱和疲软喘着粗气,他的心脏因为暴怒的情绪而隐隐作痛,他的双脚一沾地,眼前便因供血不足而一阵阵发黑。   他膝盖一软,狼狈的跌倒在地,肥硕的身躯将大理石地板砸的轻颤,而他自己的骨头,也发出骇人的闷响。   郑竹潘痛的嚎叫,嘴角又溢出些许血沫,他咬牙切齿的大喊着:“黎容!黎容!你等着!你等着!”   黎容看着面前一滩烂泥样的郑竹潘,眼神冰冷刺骨。   他想亲手杀了他,将刀扎进他的血肉里,用力转动,让他哀嚎祈求,直至死去。   可惜这只能让他愉悦一时,他必须要看郑竹潘每时每刻被痛苦折磨,才能彻底畅快。   他要把郑竹潘在意的,全部摧毁,让呼吸,都成为痛苦的根源。   他走到郑竹潘的脸前,纡尊降贵的躬下身,莞尔一笑:“我不是你,我不会给你任何东山再起的机会,你的竞争对手们真的很关心你,连你妻子曾经买凶杀人的证据都给了我,算算时间,她的飞机已经到境内了吧。她是来医院看你的,真好,你们可以团聚了。你儿子今年才一岁半,时过境迁,他还会记得你是谁吗?”   “我杀了你!我杀了你!”郑竹潘口中的血沫吐的更多了,他伸手,死死抓住黎容的脚踝,仿佛想把愤怒和恨意宣泄到掌心。   可惜他现在太虚弱了,黎容眼睛都没眨一下。   翟宁低声道:“黎容,我要找人抢救他了,我还是个医生。”   黎容了然,他一抬腿,毫不客气的将郑竹潘踹翻在地,然后伸手拍了拍裤腿,淡淡道:“郑竹潘,刚刚证监会驳回了素禾生物的上市申请,不知道有没有人告诉你这个好消息。今天来见你,我很开心,希望你也是。”   他说罢,转身,头也不回的出了病房,那杯意式浓缩,已经彻底凉了。   黎容路过垃圾桶,将咖啡随手扔进了桶里。   翟宁看着郑竹潘,伸手按了紧急呼叫铃,趁着医生护士还没跑来,她轻声道:“稍后,我会出一份声明,为律因絮正名,将你的恶行公之于众。我到底和你不是一路人,早晚有这么一天的。”   医生护士匆匆赶来,将已经气到半昏迷的郑竹潘架上床,实施紧急抢救。   翟宁默默退后,站在病房门口,手插着兜,静静看着郑竹潘的惨像。   其实,她有句话没有说。   她和郑竹潘不是一路人,和黎容也不是一路人。   她时常会因黎容的手段和城府感到不适,她更希望这场拨乱反正是光明正大的,襟怀坦白的,而不是在暗地里搅弄风云,精于算计。   但她也清楚,没有黎容的心机和筹谋,或许永远也等不来她理想中的正义。   她不该对受害者有任何期待和要求,他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翟宁退出郑竹潘的病房,周洪倒像是死了亲爹一样,哭丧着扑了进去。   等翟宁找到黎容和岑崤,黎容正趴在玻璃长廊的栏杆上,悠闲的俯瞰车来车往的风光。   岑崤看向他的眼神无限纵容宠溺:“出气了?”   黎容抬起清澈明亮的眼睛,琢磨了一下:“还行,翟宁怕我把他气死了。”   翟宁到底也是一院之长,对于自己只是黎容计划里的一颗棋子,她还是有些憋气的。   于是翟宁走上前去,清了清嗓子:“黎容刚喝了一整杯意式浓缩,咖啡因刺激胃粘膜,会加重病情,医生来通知一下家属。”   说完,她绷着脸,一本正经的走了。   黎容:“……”   岑崤眯起眼,“嘶”了一声,不轻不重的在黎容屁股上拍了一下:“没人管的了你了是吧?”   黎容觉得比郑竹潘抓他脚踝还疼一点,他吃惊的看着翟宁严肃正经的背影,哭笑不得:“我就抿了一口,堂堂院长,居然坑我一个无辜学生。” 第171章   每年被证监会驳回上市申请的公司数不胜数,普通网民根本不会关心,可素禾生物最近风头正盛,新闻一发出来,立刻就引起了讨论。   “做好的!这样丧心病狂的公司也配上市?也配赚我们股民的钱?”   “这个公司能不能立刻倒闭啊,我等不及了!”   “幸好这件事在上市之前爆发了,不然就让他收割投资者的钱了!”   “哎想念浓安医疗器械,自从浓安破产,再也买不到性价比那么高的产品了,黎清立顾浓太冤了。”   ……   两天之后,嘉佳中心医院院长翟宁,通过医院和个人账号,向公众公布了土壤化验结果。   【我是翟宁,经过向后勤部相关人员了解情况,医院及时与有关部门联系,进行了土壤取样化验,在一米深的土壤中,我们提取出的药物成分,与黎清立有关律因絮的论文上性状表述高度相似,可以认为,这的确是当年销毁律因絮的地方。我院儿科主任周洪停职接受调查,我院对当年的受试者表示深深的悼念,对无辜受害的黎清立顾浓教授深感歉意,我院将深刻反思过错,提醒全院员工引以为戒,今后继续接受大众的监督。】   一米深的土壤之下,雨水冲刷,细菌消解,根须吞噬,证据被一天天的破坏。   若是再晚一些,再慢一些,或许一切都会消失不见。   幸好,随着岁月深埋进黑暗的律因絮,终有一天破土而出,带着它所记录的真相,为自己的创造者寻一个迟到的正义。   翟宁的声明盖着医院的印章,代表着一锤定音的结局。   “所以现在是彻底实锤了,很可悲,很荒唐,就这么把两个好人给害了。”   “明目张胆在医院后门焚烧律因絮,这是多么猖狂,多么无所畏惧啊!”   “凡事必留下痕迹,希望所有心存侥幸的恶人记住这一点,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当初网民要是冷静一点,就不会发生这么多事了。”   “所以有人存图吗,当年带节奏辱骂的账号都是谁,让他们出来道歉!”   “还真有人存图了,指路@神奇现象观察记录bot。”   很多人顺着指路找到了两年前的博文,那些截图和文字还没有删除,博主也没有发表任何观点,仅仅是将当年发生在网络上的真实情况原原本本的记录了下来。   那些让人目不忍视的文字——   #律因絮杀人毒药#   #黎清立顾浓必须以死谢罪#   #今夜为无辜的孩子们祈祷#   #黎清立与女大学生不正当关系#   #顾浓毕业论文#   #黎家豪车豪宅图片曝光#   ……   十多个话题的热门博文里,充斥着对黎清立顾浓的谴责和批判,这些账号均被点赞了几百万,评论更是毫无理智和底线的侮辱咒骂,言辞简直不堪入目,令人作呕。   任谁在这样密集强烈无间断的网络攻击下,都不可能保持一个健康的心态。   大家开始努力回忆,当年,真的有这么恐怖吗?   居然有几百万的点赞,数十万的辱骂吗?   怎么我好像忘记了那种愤怒的情绪?   大家很快又将怒气转向了这些造谣污蔑黎清立顾浓的账号,可在社交平台上搜索这些账号时,才发现,当年活跃在各个话题里的博主,几乎全部在事情发生后销号了,没有销号的,也已经把当年的微博删除改了名字,根本找不出痕迹。   “怎么都销号了?”   “好多都找不着了,连热评和热转都搜不到了!”   “他们是不是后来看到澄清,因为心虚注销了账号?”   “大家还不明白吗,这些人当年就是故意的,甚至评论里那些情绪上头站在道德制高点谴责辱骂的账号,也是故意的,就是为了激起网民的愤怒,挑拨网民的情绪,让没时间了解真相的人参与到网暴的大军里。”   “所以……他们的目的就是逼死黎清立顾浓,让这件事变成铁案,尘埃落定!”   “我们都是被利用的,成为了素禾生物的一把刀,刺向真正为我们着想的人。”   “这应该是专门干肮脏事的黑水军,就像在词条里反复质疑律因絮的营销号一样,是素禾生物用来引导真实声音的武器。”   “幸好大家清醒了,幸好这么多人站了出来,勇于说出真相,没有让素禾生物再次得逞!”   “这个账号里的截图,是每个参与网暴的人都不能逃避的真相,虽然逝者已矣,已经于事无补,还是在这里说声抱歉吧。”   “对不起,当年没有自己查证,片面的相信了有心人的引导,对黎顾两位教授造成了伤害。”   “对不起,当年我只是生化系大学生,以为自己才高八斗,在网络上指点江山,误导了很多外行,现在学的多了,才知道敬畏。”   “我不记得自己当年为什么疯狂,或许我只是个卑劣的人。”   “抱歉,被断章取义的图片误导,被以讹传讹的谣言迷惑,做出了后悔终生的事。”   “对不起,曾经情绪被利用,自己也做了谣言的散播者,两年了,居然是因为综艺投票的事知道当年的真相。”   “对不起,我当年三次元过的很差,所以选择在网络上发泄情绪。”   “抱歉,我肤浅的认为公众人物应该接受大家的挑剔,却不知道一切都是谣言。”   “对不起,我是评论里的一员。”   “我虽然没有网暴,但也说声抱歉吧,我一直知道汽车博物馆,可我怯懦,害怕被牵连,不敢为你们辟谣豪车的事。”   ……   一转眼,这条当初无人问津的博文下面,充满了网友的缅怀和歉意,截图中与评论里,相隔了两年,却仿佛相隔了两个世界。   黎清立与顾浓这两个名字,终于不再与罪恶和欺骗捆绑在一起,他们在离世两年后,拿回了应有的清白和尊重。   从来不发表任何个人观点的@神奇现象观察记录bot将这条微博转了出来。   这是这个账号五年里第一次评价自己的博文——   【我存在的全部意义,就是我本不应存在。】   天色晴朗,山间微凉,桃花在薄雾里灼灼盛开。   黎容来到西山陵园,一步步走向那个立在角落里的,不起眼的墓碑。   那上面,刻着他父母的名字,印着他父母的黑白照片。   墓碑附近的杂草被除的很干净,一枝桃花枝压过铁丝网,罩在墓碑正顶端。   风打桃花,花瓣簌簌飘落。   黎容站在墓碑前,伸出手,轻轻的抚摸父母年轻的容颜。   他弯着眼睛,温柔的笑了笑,像是曾经在家里一样,语气愉悦轻快:“郑竹潘和周洪被带走了,事实清楚,他们很快就会被判刑。何大勇制造假药,已经付出了代价,他儿子始终不愿意承认他,不知道何时才能化解芥蒂。翟宁…翟宁虽然对不起你们的信任,但她也算帮了我,以后重启律因絮,还需要她帮忙,所以我自作主张,放过她了。至于其他伤害你们的大多数,唉,怎么办呢,你们一定不希望我对付他们,不过……我还是很记仇的,所以宽宏大量这个品质,你们是不是就没遗传给我啊?”   他那么愉快的笑着,眼泪却止不住的滚落下来。   他其实很畅快的,他终于亲手打败了自己的仇人,他没有辜负再一次的生命。   他的坚持是有意义的,他的战斗是有意义的,哪怕看不清是否有光亮,他也不曾有一秒的退缩。   他让害他的,恨他的,毁他的都付出了代价,他终于可以站在这里,直面失去和死亡。   但他仍然是有些委屈的,这是孩子在父母面前,最理所当然的情绪。   他眼睑颤抖,泪水挂在下巴上,风一吹,脸上一片凉意:“你们,下辈子,别丢下我一个人了啊。”   桃花轻摇,花香甘涩,墓碑宁静矗立。   黎容在墓前站了很久,久到身体冰冷,双腿发僵。   他曾经想,有一天沉冤得雪,一定要把父母的墓迁到更光明正大的地方去。   但今天,他却不想这么做了,因为他们已经拥有世界上最清白自由的灵魂,有桃花相伴,有山风吹拂。   黎容轻轻将一张纸放在了父母的墓碑前,用香炉压住。   那纸上是他手写的两句诗,更是他的意志——   “雨打灯难灭,风吹色更明。”   夕阳西下,陵园被一片霞光晕染。   岑崤从旁走过来,从背后环住黎容,轻轻擦去他脸上冰凉的泪水。   岑崤看了一眼与霞光桃花融为一体的墓碑,转过脸,看向黎容,低声细语:“宝贝儿,我们两个都能回到高三那年改变一切,你父母一定也可以。或许他们回到了更早的时候,你还在上小学,或者是初中,一切都没有发生,一切都来得及挽回,他们那么聪明,肯定也会像你一样,扭转结局,改变命运。死亡并不是终结,坚韧的灵魂,一定另有机遇。”   黎容先是用蓄满泪水的眼睛怔忪的看着岑崤,听他说完,破涕道:“谢谢你。”   这句话,的确给了他莫大的安慰,足以抚慰全部的伤痛和遗憾。   对的,死亡才不是结束,他和他父母,都不会放弃与命运抗争。   他们只是在不同的战场,但他们紧密相连。   岑崤轻轻摸了摸他的脑袋。   “希望他们回去后,能提醒一下冷着小脸的某人,多对同桌笑笑,同桌爱你啊。”   这下黎容真的笑了,他眼睛弯成月牙,微微踮起脚,将微凉的唇贴在岑崤唇上。   含了一下柔软的唇瓣,黎容抵着岑崤的鼻尖低喃:“同桌就知道欺负我,都不把班长放在眼里,天天带着蓝枢那帮人找事。”   岑崤环住黎容的腰,呼吸扑在黎容的睫毛上:“把你放在心里不就行了?”   夕阳坠入山林,霞光如潮汐渐渐褪去。   两人并肩下山,没有直接回市里,而是去了开发区。   这几天老太太天天十多个电话,催黎容尽快回去。   网络上的消息传播的很快,家里那些亲朋,自然也都知道了。   到了小区,黎容快步上了楼,岑崤倚着车身,在舒适的夜色里静静等待。   连敲两下,门一开,老太太便泪眼婆娑的扑了过来:“黎容!黎容你看到了吗!你父母的事情平反了!”   老人头发花白,皱纹堆叠,此刻老泪纵横,倒有一丝狼狈可怜。   她的腿脚不好,只是站着,就不住的打颤,她死死的攥住黎容的胳膊,嗓子里发出阵阵痛苦的悲鸣。   黎容见过她太多面,高傲的,蛮不讲理的,倚老卖老的,仗势压人的,市侩俗气的。   他从来没见过她委屈哀嚎的模样,仿佛要把所有的不甘和愤懑哭出来,要把伪装的冷静和世俗击碎。   这个年纪的人,除了求神拜佛,已经再提不起任何力气,去追求真相和正义。   她当然痛苦,但为了苟延残喘,她只能逃避痛苦。   终于有一天,老天开眼,让光照进了这个家。   她当然要找最能共情她感受的黎容哭诉,只不过黎容在陵园哭了个够,此刻已经不想哭了。   他撑着老太太,等她哭的头晕缺氧,才将她扶到沙发上坐下。   亲戚们抹着眼泪宽慰黎容:“容容,这下好了,你父母清白了,以后你可以光明正大了。”   “这个世界上还是好人多啊,终于有人为你父母正名了。”   “那天杀的郑竹潘倒台了,你们一家做善事,老天是看得到的。”   “你外婆这几天都没睡,盯着网上的消息,生怕再出点什么差错,你怎么才来?”   老太太双眼浑浊发红,她坐在沙发上,紧紧攥着黎容的手:“容容,坏人都抓进去了,都是那个素禾生物的郑竹潘干的,因为你父母阻挡了他的利益,网友都知道你父母是冤枉的了,你现在很开心吧,外婆也是……”   黎容望着那双粗糙干枯的手,眼睑颤了颤,低声道:“还不够。”   老太太似乎没听清,带着浓重的哭腔问了句:“什么?”   黎容看向老太太哭的模糊的眼睛,目光阴冷:“现在还不够,我会把甲可亭踢出市场,我要让郑竹潘亲眼看着我摧毁他倾注了一辈子心血的地方。”   老太太被他的眼神吓得哆嗦了一下,握着他手的力道不由放松:“你…你到底在说什么?”   黎容平静的看着她,没有说话。   老太太颤颤巍巍的指着黎容,瞳孔放大,喃喃道:“难不成…这一切都是你干的?”   黎容扯了扯唇:“我爸爸的论文,郑竹潘的倒台,出来作证的蒋醉,何大勇,翟宁……你真的以为,正义会从天上掉下来吗?”   老太太仿佛被施了定身术,僵在原地,难以置信的看着黎容。   她这个外孙,自从出事以来,就表现的异常冷静,克制,好似父母双亡对他并没造成太大影响,可他身上又有一种古怪的莽撞和异常强大的笃信。   每次她耳提面命要黎容不要招惹是非,黎容都听不进她的话,就好像巴不得是非找上门来。   如果今天这一切都是黎容筹谋计划的,那他的心思一定深沉到了令人惶恐的地步。   她女儿女婿都是非常简单的人,外孙怎么会……   她发现自己从来都不了解黎容,甚至不知道,这两年黎容都住在哪儿,做些什么。   满屋的亲戚也都呆若木鸡,根本不相信,这是从黎容嘴里说出来的话。   黎容扯了一张纸巾,亲自将老太太脸上的泪水擦去,泪水夹在皱纹间,并不好擦,但他很耐心,动作也很轻柔。   “你还记得我说的话吗?善良是无辜的,罪恶的是没办法守护善良的人。我不仅要还我父母清白,我还要所有德不配位的伪善者从高高在上的位置滚下来!”   他说罢,将纸巾扔进了垃圾桶。   老太太在那一刻,感受到了黎容指尖带来的凉意。   她突然觉得,黎容骨子里有一种压抑已久的疯狂。   今天这个结局,对她来说已经足够了,但显然对黎容来说,还远远不够,黎容要将更多人拖下水,要让更多人付出代价。   就如刀锋舔血,一发不可收拾。   老太太磕磕绊绊道:“你…你浑说什么,你一个孩子,怎么可能把一个大公司扳倒。”   不过很快,他们就发现,黎容并非胡说,因为一切都在按照黎容的期待发展。   就在郑竹潘被收押当天,素禾生物其他合伙人企图通过降价甲可亭自救,然而那天晚上,舆论再次掀起狂潮!   数十万网友在几个正义之士的带领下,呼吁红娑研究院重启律因絮。   “希望红娑研究院承担责任,为自己的科学家正名!”   “请用律因絮治愈我们的孩子!”   “不要让律因絮蒙尘,完成黎教授的夙愿,让这个药物尽其用!”   “是时候了,请重启律因絮!” 第172章   网民齐声呼吁,压力立刻就到了红娑研究院这里。   每天都有人问候催促红娑研究院的官博,让他们立刻重启律因絮,修正错误,不能给甲可亭留任何机会。   ‘错误’这个字眼多少刺激了红娑研究院。   人都是很难承认自己的错误的,尤其是一些高高在上的组织,更何况,他们也有自己的委屈。   他们当初可是顺应了民意,做出了让步的,这错误,不能赖在红娑身上。   红娑研究院官博在装死。   不过他们虽然在网络上平静装死,私下里却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快要煎熬的沸腾了。   这件事的影响太大了,谁也想不到,短短两年时间,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当初极力要求绞杀律因絮的民意,如今开始将律因絮视为希望之光,而这种希望,竟然比律因絮没开始一期试验时更激烈,更急迫。   这就让红娑研究院很尴尬了。   江维德课都没来A大上,天天在红娑研究院里开会。   院长朱焱也急匆匆的从凌河疗养院赶回来,主持大局。   但黎容并不打算放过这些焦头烂额的老头子们,他还有一张牌,之前担心打草惊蛇,还没真正使用过。   现在,是时候了。   大洋彼岸。   徐纬接到黎容的电话,脑海中突然有八个字闪过——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国内发生的事他早就有耳闻,这件事,也在他现在任教的国家引起了轩然大波。   黎清立是有相当学术地位的科学家,在世界上亦是,他的那篇假说,已经被很多论文引用,不仅红娑研究院在加班加点的研究,国外很多机构也在做。   徐纬得知黎清立顾浓的冤屈被洗清,律因絮重新被认可,他的第一反应,是释怀。   积压在心底近两年的大石,终于无声无息的碎裂了,他可以放过自己,不再自我折磨。   但同时,他对黎容的心情也很复杂。   他断送了国内的前途,只能在异国他乡谋生,全部是拜黎容所赐。   黎容当年口口声声说是他将那篇假说整理好的,这简直是颠倒黑白。   可他百口莫辩,因为黄百康的证词和黎容对上了,而且不会有人相信,黎容一个高中生能自行投稿那篇假说。   他徐纬,是生化院教授,精通相关知识,曾受过黎清立的恩惠,帮助黎容合情合理。   可笑的是,所有人都觉得合情合理,但他却并不是在帮黎容,而是在害他。   所以,时至今日,他也恨不起来黎容。   徐纬语气疏离:“我们从未见过,不知道你为什么给我打电话,我们有时差,这个时间,我该睡觉了。”   黎容一笑:“徐教授真的不知道我为什么找你吗?大家都是聪明人,就不要打哑谜了。”   徐纬听他这么说,就知道,这次素禾生物倒台,也和黎容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如果他第一次见识黎容的这一面,或许他也不会相信,一个刚上大学的学生,能完成这一系列计划。   但他自己亲历了一年前的种种,他知道这个学生是很可怕的。   这个学生可以引而不发,顺势而为,不费吹灰之力,就将一个光鲜亮丽的教授扫地出门。   徐纬终于问出了那个几乎已经有了答案的问题,他深吸一口气,语气沉重道:“你父亲的假说,是你整理发表的对吗?”   事到如今,黎容也没有必要隐瞒,他云淡风轻道:“当然,不是我,还能是谁。”   徐纬深深皱起眉头,语气有些急恼:“你怎么可能?那可是……”   那可是红娑研究院名誉教授的最新研究成果,拿给一般的研究员看,都不一定能看得懂,更不用说还要将零碎的思路串联起来,整合成逻辑闭环理论可行的假说,再通过审稿人的意见反馈。   哪怕这件事真的交给他做,他都需要好长一段时间。   除非。   除非黎清立曾经给过黎容完整的文章,并且耐心的讲解了全部原理。   可即便如此,审稿人那里还是很难过。   黎容嗤笑:“没有什么不可能,就像你当初也想不到,我父母有翻案的一天。”   徐纬沉默了。   或许这才是黎清立顾浓的后代应有的水平,让人望尘莫及,让人怀疑自己选择这个行业的意义。   黎容看了一眼时间,他和徐纬的时差有十二个小时,徐纬那里应该是零点。   黎容:“素禾生物已经倒台了,郑竹潘和犯案人员也都判了刑,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你到我家里,取走了什么吧。”   徐纬静默了很长时间,就在黎容打算乘胜追击,继续用语言刺激他的时候,徐纬却突然开口了。   “黎容,可以了。你做了一切你能做的,你已经为你父母报仇了。”   黎容没想到是这种回答,他错愕一秒,很快就反应过来——   徐纬和素禾生物没关系!   徐纬来他家销毁他爸爸的手稿,根本不是奉郑竹潘的命令。   如今郑竹潘已经倒台,提起来本该无所畏惧,而徐纬至今不愿意透露分毫,说明他仍有顾忌。   他之所以有顾忌,是因为他畏惧的那个人还有很大的权力,还没有被打败!   黎容的脑海中飞快的闪过了两个名字,韩江,朱焱……   有能力控制徐纬,并让徐纬由内往外感到畏惧的人,怎么也要有这样的地位。   黎容急道:“那个人是谁?命令你销毁我爸手稿的到底是谁!”   “嘟嘟嘟……”   徐纬挂断了电话。   黎容再拨过去,发现自己已经被拉黑了。   他也并没有换手机号纠缠,徐纬现在咬死了不说,他又鞭长莫及。   黎容揉了揉脸,闭着眼睛,开始思考。   他不是没有想过,当初这件事发生,他就猜测过不止一股势力牵扯其中。   徐纬显然代表了第二波势力。   他们不关心素禾生物的生死存亡,但却要在当年将他父母置于死地。   是韩江吗?   可逻辑还连不起来。   黎容郁闷了一会儿,干脆将笔记本一扣,不想了。   红娑研究院在舆论压力下,最终一定会同意重启律因絮,到那时,第二波势力肯定要按捺不住动手。   该知道的,早晚会知道,他现在,根本不怕与人斗。   至少在红娑研究院下决定之前,他可以轻松一段日子。   这次红娑研究院飘在风口浪尖上,它的老对头蓝枢却没有趁机落井下石,六区取缔后,蓝枢受到了重创,影响力也大不如前,这时候趁机做大自己,踩下红娑,倒是不错的时机。   但他们比红娑装死的更彻底,就好像全体断网,根本不知道这回事一样。   除了暗中全力相助的一区和三区,其他几个区完全置身事外,不想招惹半点麻烦,就连最膨胀的四区会长胡育明,也没上赶着找红娑的晦气。   韩江已经知道岑崤和这件事牵扯很深,不过他这次没找岑崤谈话,岑崤翘了九区的工作,他也没有一句批评。   刘檀芝所掌控的媒体账号,像是没有接到任何命令的机器,沉在互联网深海,并把当年造谣黎清立的文章删了个干净。   “这次刘檀芝没有下场。”黎容站起身,走出书房,来到厨房水槽附近,背靠着橱柜,捏起洗好的草莓,塞进嘴里。   “说明九区跟素禾生物的确没有利益往来,韩江当初下场是因为别的原因。”岑崤将盒子里的草莓一个个拿到水龙头下,冲洗揉搓,再将草莓叶托拧下去,放到盘子里。   黎容毫不客气的又抓过一颗洗好的草莓,放在嘴里咀嚼:“其实我挺意外的,我都做好了要立刻对付九区的准备,亮出姜筝这张牌,让韩江彻底滚下台,但他们居然没动。”   岑崤洗完所有的草莓,抖抖手上的水:“没参与也好,逐个击破总比一起对付要容易。”   黎容深以为然的点点头,然后又想到林溱:“对了,娃京娱乐的对家还真不少,节目组重新整理了票数,林溱成了第一,这几天他收到了好几个签约邀请。”   岑崤看向黎容被草莓汁润红的嘴唇,低声道:“不破不立,他现在已经是最有价值的明星之一了,别人抢他是理所应当的。况且那些公司不会不明白,真一穷二白的小演员,是不可能扳倒娃京娱乐的,林溱能掀起这么大的风浪,当然是有底气。商人都很敏锐,林溱这一世,有了简复这张底牌。”   黎容稍微回忆了一下。   上一世简复还是个只对欧美名模发花痴的铁直男,以至于最开始他一直以为岑崤将黎容带回家去,是要用金钱和地位羞辱黎容,一些类似‘昔日你和我平起平坐,今日你给我打工还债’的烂俗梗。   黎容后知后觉:“那简复不是因为我被掰弯了?”   好厉害的蝴蝶效应,居然连性向都给改变了。   明明上辈子,林溱简复同处一个班级却没半分交集。   岑崤眼皮一跳,用草莓塞住黎容的唇,不悦道:“我才是因为你被掰弯的。”   黎容眨眨眼,用齿尖咬住草莓,慢吞吞的含进嘴里,舌尖轻轻扫过下唇。   岑崤眼神微沉,被他一撩拨,直接追逐着柔软的舌尖而去。   黎容的唇潮湿柔软,带着草莓的香气,他热情的应和着岑崤,甚至大胆的环住岑崤的脖颈,双臂一用力,坐在了橱柜上。   下一步的姿势他都想好了,动作也已经脑补过了,试过帐篷,还没试过厨房。   岑崤被他的动作刺激,加深了这个吻,黎容毫不示弱,手指探进岑崤的领口,撕扯着衣服,然后用指腹轻轻摩擦着岑崤的锁骨。   皮肤逐渐升温发红,呼吸愈加急促深沉,成年人,就是利索又直接,想要的就去取,渴望的直接说。   黎容吻的嘴唇发烫,双眼湿润,低喃道:“抱我。”   岑崤也不矜持,手臂用力,托着黎容的腿将他抵在了栀子花纹的厨房瓷砖上。   理智的弦绷到极致,激战一触即发。   岑崤灵光一现,突然道:“我们明天是不是订了环球影城的票?”   黎容微微一顿:“……”   为了庆祝阶段性的胜利,为了短暂的放松一下,他们在网上订了票,打算去玩一天。   听说那里比迪士尼刺激的多。   岑崤目光下移,端详着黎容,手指在他腿上捏了捏:“我们现在…你明天…过山车之类的行吗?”   黎容:“……”   那确实是会影响的,但是这时候说自己不行,就太丢脸了吧?   黎容低头咬住自己的衣领,将T恤扯到胸口,然后抬起眼,给了岑崤一个暗示意味十足的眼神:“你还忍得住?”   黎容:“快点,干,我!” 第173章   岑崤这一世在床上收敛多了,但黎容因为大仇得报的情绪无处发泄,只好从身体的酸劳中释放多余的精力,所以他倒是格外放的开。   一通折腾不知羞耻,放肆大胆,筋疲力竭。   岑崤把双腿发软的黎容抱去冲洗时就知道,明天的环球影城他们谁都去不成了。   黎容眼眶湿热,脸侧被水汽熏的通红,鼻翼以下全都泡在浴缸里,只睁着两双亮晶晶的眼睛,与岑崤对视。   岑崤泡在他对面,两个人都需要好好休息一会儿。   半晌,黎容屈起膝盖,顶着浴缸里的泡沫坐起来,身上暧昧的痕迹被浓郁的泡沫半遮半掩。   他认真问道:“你说咱们俩现在,还有没有心理疾病?”   上一世,两个人都过的遍体鳞伤,身心重创,但谁也没去看过医生接受治疗。   承认自己有心理疾病并不容易,尤其是他们这样好强的人。   而且就算承认了,因为常年生活在戒备和警惕中,也不可能将自己的软肋和弱点暴露给不信任的心理医生。   他们很难不对人设防,不管是在红娑还是在蓝枢,都危机四伏敌我不明。   更何况,那时候他们还要分精力对付彼此。   重生之后,黎容靠着报仇这个目标支撑着,一直保持着神思敏捷,精力旺盛,因为太过劳累充实,也就没时间去想遗留下的旧疾。   但时至今日,他突然发现,每次离目标更近一步,他都需要用超过身体负荷的刺激和些许疼痛来中和欢愉。   这不正常,他以前并不是这样。   但就像吸烟,一开始,一根就足以满足需求,到后来成瘾,便会越吸越多。   他上一世可以面无表情的划破自己的手臂,感受疼痛的时候连抖都不会抖一下,现在他依旧可以。   那股疯狂的底色随着时间的推移已经慢慢的渗透到他的血脉里,他甚至觉得,无论怎样的治疗,他都回不到以前的样子了。   但现在也不是不好,只是和他爸妈希望他成为的样子,相去甚远。   岑崤睁开眼,用手轻轻揉捏黎容的小腿:“你想去看医生吗?”   黎容顿了顿,抬起腿搭在岑崤的膝盖上,喃喃道:“我不想,不过,翟宁是不是跟你说,让你去看心理科。”   岑崤撩起热水,帮着温暖黎容露出水面的皮肤,轻声道:“我们现在的状态,也没什么不好,况且,还不是时候,不管是你还是我,都不能在这时失去威慑力。”   如今韩江还没倒台,杜溟立盯着功劳簿虎视眈眈,他也只是个队长,还没做到鬼眼组组长。   黎容这边等着红娑研究院重启律因絮,到时势必会因黎清立顾浓儿子的名头被媒体大量关注,这是很好的机会,扩大自己的声望和影响力,将那些顽固的寄生虫从陈腐的墙壁上扫除干净。   这样的代表人物,业界精英,完美受害者,也不可以是个有心理疾病,情绪不稳定的人。   黎容一笑,拨开泡沫游到岑崤身边,跪坐在岑崤腿上,揶揄道:“早知道还有重开的机会,就在上辈子看个医生了,起码知道要吃什么药呢。”   岑崤环住他,坏心的往他胸前黏泡沫,半开玩笑道:“你是意外重开,我可不是,我做决定之前,已经处理好了所有事。”   乳白色绵密的泡沫顺着黎容的锁骨往下滑,滑到胸口,再混入水中,黎容痒的身体一抖。   “你这人……果然。”黎容苦笑。   他其实已经猜到,岑崤大概率是自己走向死亡的。   虽然这个结论很残忍,但好像最接近现实。   杜溟立虽然设法害了他,但这人狡猾至极,一定把自己摘的干干净净,最后哪怕调查个底朝天,也不能把买凶杀人的罪名按在自己头上。   那样杜溟立就不会死。   岑崤想要报仇,必然要杜溟立付出相同的代价。   况且岑崤是绝对不允许自己成为阶下囚的。   所以既然想这么做了,那就是准备好放弃生命了。   岑崤扣住黎容的脖颈,在他滑溜溜的唇上亲了亲:“我妈有个营养师朋友,还考了心理医师证,你…不在了,她其实看出我情绪不对,知道我不愿意去医院,所以给我推荐了几种药,但我没有吃。”   黎容在他胸口拍了一掌,用力不小:“傻啊你,我看你走到这步,就是病的。”   岑崤深笑,将黎容搂的离自己更近,水面下,两人几乎紧密相连:“人类就像自然界创造出来的精密仪器,符合自然界的运转规律,人类自诩智慧,但其实也异常脆弱,比如那些小药片,就可以轻而易举的阻断人类的情绪,而我不想失去那种情绪。”   他因为自小受萧沐然影响,对黎容始终抱有复杂的感情,在此之前,他甚至分不清,他是更恨黎容获得过他从未体会过的亲情,还是更爱漂亮顽强炽烈到燃烧的灵魂。   等他终于不再思索来龙去脉,不必隐忍克制天性,开始渴望并肩而行,渴望付出一切,渴望倾心的欢愉和坦荡的热爱,当他决定将自己的心剖给他,他们杀了他。   在他最笃定自己爱他的时候,杀了他。   他不能失去那种痛苦的情绪,那是黎容留给他最后的东西。   真正的死亡,是被遗忘,哪怕世界上所有人都不在意黎容,忘记黎容,他也不会忘。   黎容了然,眼睛有点红,但在这种擦枪走火的姿势下,哭唧唧就有点滑稽。   于是他又笑,笑着笑着眼泪却掉了出来,泪水把他脸上残余的泡沫冲掉,他低喃道:“疯子。”   哪有人计划自己的死亡的,简直比他还要狠。   黎容吸了吸鼻子,尚且冷静道:“不过,我不信你智商比杜溟立低,他都能把自己摘出去,你也能,为什么非得……”   只为了亲自动手的爽快吗?   是挺爽的,就像他曾经扎向黄百康脖颈的刀,让他血脉偾张的爽。   但他依旧在关键时候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岑崤明明是比他还要冷静的人,不至于一时激动把自己也搭进去。   岑崤把玩着黎容柔软湿润的头发,轻描淡写道:“也没什么,只是等我查清楚真相,你已经离开半年了。我开始筹谋如何报仇,也想过很多个缜密的方案,直到有一天,我发现自己突然想不起来,你喝咖啡的时候,习惯放几块冰糖。”   黎容怔忪,嘴唇微张着,眼睛眨也不眨,他好像知道岑崤是什么意思。   时间是最可怕无情的东西,哪怕不用药物控制情绪,时间也会逐渐消磨情绪的锋利。   没有人能拒绝自然规律,大脑吸收一些事情,必然要放下一些事情。   放下一些无关紧要的,琐碎的小事。   比如他喝几分糖的咖啡,穿什么颜色的拖鞋,高中那时候手机的屏保,挂在嘴边的口头禅,这些细节,会随着人的消失,一点点消失。   再然后,会忘记更重要一点的事。   岑崤此刻终于能坦然的承认:“我不能忍受自己忘记关于你的一切。”   意识到自己会忘记这件事,比失去他更残忍。   然后,他打算去黄泉路上寻他。   “傻子。”黎容低声骂道,然后一把搂住岑崤,将头埋在他的脖颈。   泡沫在波纹的推动下起起伏伏,仿佛温柔的手,安抚紧绷的灵魂。   当天晚上,黎容格外粘人,像只因天冷而蜷缩在热地毯上的猫,紧紧依偎在岑崤怀里。   他们理直气壮的浪费了两张环球影城的票。   -   四月下旬,A市逐渐热了起来,在网民持续一个月的声讨和催促声中,红娑研究院终于宣布,重启律因絮。   网上一片欢呼沸腾。   “终于重启了!那些可怜的孩子有希望了!”   “我一直相信红娑研究院,不愧是我向往的科学殿堂!”   “律因絮终于可以沉冤昭雪了,我觉得它一定能根治细菌性早衰症!”   “呜呜呜呜等到这一天了,我圆满了!”   “我家孩子用甲可亭四年了,这下素禾生物出事,甲可亭的生产线也受影响,很多医院都没货了,要去药店花更高价买,我其实很同情黎教授顾教授,但是如果没有替代药物,我还是得依赖甲可亭,不希望影响到甲可亭的生产。”   “希望律因絮快点,再快点,不然大家真的很难一直抵制甲可亭。”   “重启很快的,律因絮的资料都被封存了,只要开放,做出来就是一两个月的事,等二期试验结束,也就几个月,到时候紧急上市,今年内,孩子们就可以吃上药了!”   ……   黎容听说这个结果,也没太惊讶。   他剥了个酸奶棒,塞进嘴里嚼着:“我就知道朱焱没有选择,这整件事的过错,都得结束在他的任内才行,他想甩出去,江维德还不愿意接呢。”   朱焱贪恋权力,不舍得从红娑研究院院长的位置上下来,结果他要永远背负是非不分,独善其身的污点了。   岑崤轻拍他的背:“去吧,我在车里等你。”   黎容这次没看红娑研究院的大屏,他轻车熟路的走上台阶,进入电梯,来到江维德办公室。   江维德在红娑研究院开了快一个月的会,终于在一切尘埃落定的后轻松下来。   黎容进去的时候,江维德正在擦拭眼镜,他低着头,稍微有点双下巴,手指也不那么灵敏,差点把眼镜掉在地上。   等他擦完戴好,再看向黎容,不由得一声感叹。   “你来了。”   上次见,黎容还如一只快要熄灭的残烛,脆弱苍白的摇摇欲坠,这次,黎容已经双眼明亮,精神焕发,脸上都带着健康的光亮。   年轻人恢复的确实快。   黎容扯唇:“老师上次说,没人能重启律因絮。”   江维德顿了一下,缓缓回味道:“所以策划这整件事的还是你。”   他真的很难去相信,扳倒固若金汤的素禾生物的,是面前这个刚上大学的孩子。   但转念一想,黎容让他难以置信的事情,又何止这一件。   他必须承认黎容的天赋异禀。   黎容扫向江维德的桌面,江维德本人不是太有条理的人,桌面上的文件稍微有点乱。   这点和张昭和就不一样,张昭和极度规整有条理,就像有强迫症一样。   黎容眯起眼:“红娑研究院为什么拖了这么长时间?阻力在谁?”   江维德摇摇头,无奈道:“你也别到处阴谋论,兹事体大,决定起来就是很耗时间的,红娑研究院部门多,领导多,参与决策的多,总会有各种各样的意见,大家要达成统一,就要商量,商量过后,还要给调查组报告,等待审批,审批结束后,再由红娑研究院发布这条消息。你放心,现在没有了舆论的压力,红娑一定会派最优秀的研究员接手律因絮,争取尽快完成你父母的夙愿。”   江维德这话说得真诚,不像是假的。   黎容临时起意,冷不丁问道:“GT200到底是做什么的?”   他和江维德的缘分,由GT201贯穿,他始终不知道这个项目代号有什么意义,但他往前追溯,发现留下记录的几个GT开头的项目好似完全没有关联,而GT200则一点资料都没留下。   他之所以这么在意这个代号,是因为黎清立装手稿的牛皮纸袋,也印着GT两个字母。   他认为,这两个字母,至少和黎清立,江维德都有关系。   江维德眼神中闪过一丝错愕,但很快又冷静下来,轻描淡写道:“你怎么想起问这个,跟你又没有关系。”   黎容轻笑:“查不到资料,所以好奇啊。”   江维德心平气和:“虽然你只是个大学生,但已经有往顶级期刊投稿的能力了,别的项目的详情怎么能告诉你。”   江维德这话说得有道理,科研圈不乏李白守之辈,大家对自己的实验数据非常敏感,能保护的多严密就保护的多严密,这也是为什么,只有拿到黎清立顾浓那里的资料,才能重新做出律因絮。   不过黎容相信,江维德不说的原因没有这么简单。   GT的含义,一定很重要。   决定重启律因絮,自然就要拿出黎顾二人被封存的资料。   两天过去了,纪小川兴奋的跟黎容说:“老大!是我…我跟的实验组老师被派…派去拿资料,参与律因絮…重制,我求…求了半天让老师带我…去,我帮你…拍下来!”   黎容弯了弯眼睛:“我把你送去实验室还有这个好处。”   的确很巧,纪小川被江维德安排的这个组相对清闲,所以这次重制律因絮的重担就交给他们了。   纪小川在实验室帮忙很久,因为长得可爱,人又勤快会办事,关键是实验上手非常快,明明是打杂的,却能比研究生学长们做的还好,那两个老师也很喜欢她。   纪小川说想跟着去,录像记录下这个时刻,两个老师也就半推半就的答应了。   按理说那地方不该带学生去,但谁让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呢。   当天上午八点,纪小川脖子上挂着工作牌,雄赳赳气昂昂的走在调查组档案馆的长廊里。   长廊又阔又高,庄重威严,一路上有三道检查关卡,少一份证明都不可能进去。   纪小川把手机对准走廊,小声冲着耳机道:“老大,这里好…好宏伟,管的真严啊。”   黎容淡淡道:“外强中干罢了。”   看着厉害,还不是被李白守轻轻松松渗透进去了。   纪小川:“这里好像是分…分类保存的,黎教授的还在…在里面。”   黎容虽然语气很平静,但看着镜头不断往前推进,一点点缩短距离,还是不由得变得越来越紧张。   岑崤就在他身边,很敏锐的看到,最初黎容还能悠闲的用手敲着膝盖,现在已经扣着膝盖一动不动了。   长廊里传来脚步的回音,雪白的墙壁将声音来回反射,给沉寂昏暗的长廊带来一丝压抑寂寥的氛围。   纪小川看着看着,也渐渐不再说话,小心的跟上两个老师,生怕自己被甩下。   七拐八绕,总算绕到了一道铅银色的大门前。   纪小川发现,这个大楼的设计方式跟A大的图书馆差不多,属于不是本校学生一定会迷路的那种。   就在他们即将碰到大门时,长廊里突然一暗,几盏灯同时熄灭。   人眼来不及适应光线变化,所有人只觉得眼前一黑。   ——滴滴滴!   尖锐刺耳的警报声在他们身边响起,借着长廊的回音,仿佛要将耳膜震裂。   纪小川吓得浑身一抖,尖叫着捂住耳朵,紧紧将后背贴在冰冷的墙上。   两个老师显然也没见过这种阵仗,被吓得呆滞了。   断电了?!   “怎么还能出现这种事?”   “你们这是火警演习还是什么?”   两个老师在黑暗中问一旁更加不知所措的工作人员。   工作人员迟疑道:“我也不知道,我打电话问一下。”   纪小川被骤然断电吓了一跳后,很快冷静了下来。   手机的光亮能让他们模糊的看清长廊里的景象,两个老师站在原地用手机的手电筒照亮,工作人员拨打电话。   “纪小川,没事吧?”黎容轻轻叫纪小川的名字。   “咳…我没…没事,突然断电吓了我…一跳。”纪小川低头冲手机对面道。   岑崤皱了皱眉:“怎么突然断电了?”   纪小川摇头,但她很快意识到自己摇头对方也看不到,于是小声说:“我不…不知道啊。”   岑崤和黎容对视了一眼,两人都从对方眼中读出了特别的意味,但是谁都没说话。   怎么能那么巧,偏偏来取资料的这天断电了。   两个老师显得有些烦躁,任谁遇到这种事,都不会太开心,更何况这下还不知道要等多久。   工作人员播了好几个电话都没人接听,显然办公室的其他人被叫去紧急处理了。   工作人员只好无奈又歉意的对两位老师说:“等等吧,一会儿就能来电了,现在没电也打不开大门。”   “唉,尽快吧。”两个老师在原地不住踱步。   纪小川就乖乖靠在墙上,眼睛四下望着。   没有灯光的长廊显得有些可怕,向远处看,就仿佛是个无底的黑洞,随时可以将人吞噬。   再一抬头,因为房顶太高,所以就连顶端也是模糊的。   他们被困在手机微弱的幽蓝色光晕里,渺小,脆弱,不堪一击,被浓郁的黑暗团团包围。   纪小川紧张的咽了咽唾沫。   大约十分钟后,工作人员又开始打电话,好在这次打通了。   挂断电话后,他尴尬道:“呃……好像是短路跳闸了,还在检查,一会儿就好。”   老师:“短路,怎么影响这么大一片?”   工作人员:“我不懂啊,以前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   又过了几分钟,纪小川舔了舔嘴唇,迟疑道:“我怎么觉得…越来越暖和了?”   长廊没有窗口,不透阳光,阴冷干燥,穿着单衣都会觉得凉,更何况纪小川还贴着墙面。   但是现在,她确实觉得身边的空气变得暖和了,只是一点点,但女孩子对温度还是很敏感的,所以她提了一句。   工作人员突然吸了吸鼻子,嘟囔道:“什么味儿?”   很快,两个老师也闻到了。   空气里,飘着一股难以形容的焦锈味儿,起初很淡,但是随着工作人员的那句话,变得越来越浓。   两位老师面面相觑,眼神中都带着错愕。   工作人员也意识到了什么,不由自主的向后退了两步,慌张的捏起电话。   黎容看不清走廊里发生的事,但从几个人的谈话里,他也听出了不对。   “怎么了?”   纪小川嗓子眼发紧,她睁大眼睛,望着距离自己不远处的铅银色大门,不由自主的抬起手,朝大门的方向张开掌心。   她的掌心,感受到了比肩头更真实的热度,来自铅银色大门的热度。   “老大…”   纪小川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思考什么。   工作人员在语无伦次的跟对面介绍这里的情况,声音在长廊里回荡,被逐渐升高的温度托举,又沿着脆弱的电流传递给对面。   “马上来人!马上来人!马上来人!”   他连说了三声,然后一把抓起身边的老师:“你们跟我出去,这里不安全,他们一会儿就下来人处理!”   两位老师鬓角已经流出薄汗,他们刚欲抬腿跑,就听见铅银色厚重的大门处传来咔吧咔吧金属摩擦的声响。   大概是什么被破坏了,导致铁门出现了故障。   纪小川紧紧捏着手机,双眼直直的望着传来可怕声响的大门。   “小川,快走快走!”有个老师来拉纪小川的胳膊。   “砰!”   一声巨大的闷响,不知是什么东西落地或炸开,大门肉眼可见的肿胀了起来,鼓出一个浅包,金属材料被无限拉伸,扩张,呈现逐渐扭曲的模样。   紧接着,咯吱咯吱,大门在大理石地板上摩擦,更大的一股热浪从缝隙中涌了出来。   因为炙烤而毁坏的大门,自己弹开了!   纪小川被热量吹起刘海,感受到脸上的毛孔都紧闭了起来。   她眯眼扭头,下意识避开这股扑面而来的热浪。   可等她很快适应这种温度,再次向弹开的大门看去时,她看到了灼灼跳跃的火光。   像撕扯破烂的鬼面,颤抖着,向前逼近,它舞动着扭曲的身子,将焦锈味道洒向每个角落。   “真是着火了!”   “档案室着火了!”   “快走快走,可能是电火!”   ……   三个男人七嘴八舌的低吼。   “灭火器在哪儿?”在慌乱的低音部中,突然响起尖锐的高音部,几个年纪不小的男人一愣。   纪小川嘴唇颤抖的望着越来越膨胀的火光,大脑仿佛被狠狠锤了一拳,头皮发麻。   那是放着律因絮全部资料的档案室,现在正被火光吞噬着,她不知道火烧了多久,不知道烧掉了多少东西。   她震惊又恐惧,明明温度升的越来越高,她却觉得心里冰冷一片。   黎容都走到这步了,都努力到现在了。   为什么会这样?   在即将要完成最大的梦想前功亏一篑,跌落云端,眼睁睁看着火舌吞噬所有的希望。   该怎么接受,该怎么承受?   不可以!   绝对不可以让黎容承受这样的打击!   她必须得做点什么,她一定要做点什么!   她的希望是黎容给的,所以她要护住黎容的希望。   工作人员被她吼懵了,磕磕绊绊道:“最…最里面墙边。”   他甚至都没意识到纪小川要做什么,就下意识回答了问题。   两个老师也没反应过来。   其实纪小川也不知道要怎么做,她的大脑还没想出办法,身体就先一步行动了。   “纪小川!你要干什么!”黎容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断断续续,滋滋啦啦,听不真切。   这里的信号本就不好,如今断电断网,纪小川自己的网络跳成了2G。   纪小川没有回答,她越过喷涌的热浪,冲向长廊的尽头,她将双手贴在墙上,发疯一样摸索灭火器的位置。   借着狼狈的光亮,她总算找到了灭火器的方位,好在A中教育很全面,她知道灭火器该怎么用。   “纪小川,你别弄,有专业的人来!”老师赶紧朝纪小川喊,甚至想去拉纪小川的胳膊,但是却被越来越汹涌的热浪逼了回去。   纪小川举起灭火器,声音里带着绝望的悲鸣:“来不及了!等人就来不及了!”   她双眼含泪,拧开灭火器,义无反顾的冲了进去。   她没经历过太多事,她不知道自己可能会发生什么,她以为灭火器就像一层保护膜,可以保护她。   她要扑灭所有火,她要救起微弱的希望,她只有这一个念头。   “纪小川你给我回来!”黎容周身血液凝滞,再一次感受到即将失去什么的恐惧,他一边朝手机怒喊,一边冲向门外。   他的声音刚传过去,还来不及听到回音,视频通话骤然断掉了!   岑崤依旧比黎容冷静,他狠踩油门,车向档案馆奔去。   黎容紧紧攥着手机,攥的指甲发白,他眼神轻恍,牙齿打颤,克制着情绪:“不是意外……”   岑崤面沉如水:“不可能是意外,短路到起火,时间短,但火势却太大了。”   黎容嘴唇泛白,手机边缘在手掌硌出一道深深的痕迹:“短路也不该起火,档案馆不可能没有漏电保护!”   岑崤猛打方向盘,车子几乎平移了过去:“只可能是先破坏灭火装置,在档案室里放火,让火烧断电路,造成停电。”   黎容蹙眉,眼神慌乱的有些脆弱:“是谁?素禾生物已经垮了,郑竹潘还在拘留所。”   岑崤:“能进档案室,至少与调查组关系匪浅,你先冷静,别急,慌了就没办法思考了。”   “纪小川……别有事,一定不能有事……”黎容自言自语的念叨着。   他当然慌,他表面上可以表现的很克制,但心里已经慌的不行了。   这是他第一次敞开心扉结交朋友,他很幸运,遇到的都是真心相待的朋友。   他也渐渐地,把他们当成了家人,无话不谈,亲密无间。   他很珍惜,很惊喜,很爱护。   虽然他从不挂在嘴边上,但他心里知道,他有多在意这帮人。   他不能忍受他们任何一个受伤害,尤其是因为他受伤害。   他会不知道…该怎么给他们报仇。   黎容和岑崤赶到档案馆的时候,火已经被扑灭了,纪小川灰头土脸,一脸狼狈的在休息室发呆。   她手臂上有一小块烫伤,头发也被烧的参差不齐,脸上挂着被烘干的泪痕,呈现不正常的红,但是还好没有受重伤。   黎容没有通行证,是直接硬闯进来的,他看见纪小川,冲上前去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但自己的手却止不住的发抖。   还不等他说些什么,纪小川一看到他就“哇”的一声嚎啕大哭起来。   “老大…我笨死了,里面太多了,我不知道…要救哪个!我看不清!”   “我扑不灭!太…太大了,都烧了!怎么办…资料要怎么办!”   纪小川眼泪滚滚而下,绝望又委屈的望向黎容,她的手指上满是炭灰,还起了几个水泡,应该是去抓带火星的档案袋烫的。   黎容听到她中气十足的哭声才算松了一口气,他身上的冷汗刷刷往下流,苍白的嘴唇至此才有了一点血色。   他又气又急,咬着牙,却又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现在脑子里已经想不起资料了,他有种劫后余生的万幸,幸好纪小川没事。   徐唐慧也火急火燎的从A大赶过来了,刚接到消息,她吓得魂不附体。   她早就把纪小川当自己闺女看待了,路上有那么几秒,她觉得心脏都快停跳了。   好在纪小川胳膊涂了药,除了狼狈一点,没出大事。   徐唐慧一把把纪小川抱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一边安抚着,一边柔声责备:“你这傻孩子,你这傻孩子……”   纪小川啜泣着缩在徐唐慧怀里,把眼泪往徐唐慧衣服上蹭。   徐唐慧疼惜的给她擦着脸上的泪水:“好了好了,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别哭了闺女。”   岑崤扶住黎容,低声道:“简复林溱往这儿赶了,我去告诉他们别露面,这儿人多眼杂。”   黎容轻轻点头。   看着慧姨慢慢把纪小川安抚下来,黎容的理智也开始回笼。   他的嘴唇慢慢恢复血色,手指也不抖了。   他到饮水机边接了一杯凉水,咕嘟咕嘟喝了几口,眼神沉静了下来。   “今天烧毁的是我父母的资料,可以带我去火灾现场看看吗?”他看向站在休息室里的工作人员。   工作人员左顾右盼,不知该怎么回答。   按理说是不能带闲杂人等去看现场的,但这人说烧的是他父母的资料,谁也不好意思说出拒绝的话。   一个把纪小川从火场里拽出来的老师站起来,叹了口气:“你就是黎容吧,原来你跟小川是朋友。”他又对工作人员说,“你们就带他看看去吧,也不会影响什么。”   黎容临走前,给纪小川接了一杯温水。   他无奈的摇头,低声道:“傻不傻,不要命了?”   纪小川绝望道:“可是…律因絮…没了!”   黎容淡笑:“放心吧,他们击不垮我,更赢不了我。”   纪小川茫然的抬起头,呆呆的望着黎容。   黎容眼底确实没有绝望,沮丧,相反,他的目光中带着坚韧不屈的斗志。   他的确不会被打败,更不会被击碎。   他拥有那么强大的灵魂,他始终是所有人的精神支柱。   纪小川终于,信赖的点了点头。   黎容说可以,那就是可以,黎容从不说大话。   黎容刚一离开休息室,就被岑崤拉了过去。   岑崤用力拥抱了他一下,安抚似的揉了揉他的头发。   黎容并不挣扎,他柔软的贴在岑崤怀里,下巴抵在岑崤的肩膀上,眨着眼睛,把自己隐藏的情绪,尽数传递给岑崤。   他要支撑住整个小队,但他可以向岑崤示弱,寻求安慰。   岑崤也不在乎周围工作人员的眼光,他撑着黎容半个身子的重量,嘴唇贴在黎容耳边,挨着薄薄的耳骨,低声道:“有件事还没告诉你,GT201你没来得及看到的结果,是成功。”   黎容精神一震,蓦然睁大眼睛。   岑崤一边抚摸他的背,一边轻声道:“宝贝儿,你真优秀,你的一期试验,是成功的。”   岑崤说过——   “你得允许自己情绪低落,然后来我怀里取暖。”   他做到了。   黎容揪着岑崤的衣服,眼睛湿漉漉的,却充满明亮的光彩。   他永远可以在岑崤这里获得温暖和力量。   他的后盾,他的光源,他的港湾,他的爱人。 第174章   黎容跟随工作人员来到储藏室门口,透过被灼烧畸变的大门,能看到里面乌黑焦黄一片,就连储存资料的柜子都已经摇摇欲坠。   与律因絮相关的一切,自然是彻底烧毁了。   他眼睑颤了一下,膝盖动了动,似乎想向前一步,但最终又放弃了。   这是出事以后,他离父母最近的一次,也是最远的一次。   上一世,他挣扎六年也没能求得律因絮重启,他没想到,重启这天,就会彻底失去律因絮。   江维德总是跟他说,现在不是时候。   以前他不懂,现在他懂了。   不是同路人,却并不一定是敌人。   江维德是在提醒他,他的靠近不仅会毁了律因絮,还会给自己身边的人带来麻烦。   可他偏不信邪。   越是不让他碰,他越要碰,上一世的经历告诉他,退让是没有好结果的,只是一步步压缩自己的生存空间,一旦对方不满意,就会清除威胁。   只有强大,才有上桌出牌的机会。   工作人员瞥了一眼黎容,小声说:“还在调查事故原因,看能不能抢救回什么。”   黎容没说话。   整个大楼只有这间储藏室烧成了废墟,什么目的已经昭然若揭。   但他相信,一定是调查不出什么结果的。   因为只要结果不令人满意,不令大多数人接受,那么就会换一个会被接受的结果。   “走吧。”黎容扭开脸,不再看废墟中支离破碎的律因絮。   “好。”岑崤抓紧了他的手,心里有万千思绪,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一次次的,黎容都需要在令人崩溃的现实面前保持冷静,坚强,用最快的速度爬起来,似乎不需要消耗感情,消化痛苦。   因为他知道,自怨自艾是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结果的。   可是凭什么,他就得遭遇这一切,在同龄人都无忧无虑上大学,每天最大的烦恼是考试和恋爱的年纪,黎容却已经要在接踵而来的重创下挣扎。   这世界确实是不公平的。   简复和林溱已经在车里等的坐立不安了。   林溱好几次都想拽开车门冲下去,简复用力把他按下了。   简复:“你忘了自己是大明星了?你下车得引起骚乱吧。”   林溱六神无主,慌得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小川都忍不住扑进去救火了,可想而知场面有多惨烈……”   简复勉强活跃气氛:“以前没发现,小川猛人啊,幸好没事,说明咱们都有老天保佑。”   林溱知道简复是在安慰,但他轻松不起来。   这次纪小川差点出事,律因絮被毁,很难不说是对方的警告。   他以为扳倒郑竹潘就大功告成,看来实在是想的太天真了。   林溱摇摇头:“我之前一直以为,最大的敌人是郑竹潘,原来我想错了。”   郑竹潘这人狂妄自负,还过分轻敌,当初想出奸计害黎清立顾浓,恐怕就是他智商的高点了。   其实郑竹潘的计划并不精巧,甚至还有很多巧合的地方。   如果真如翟宁所说,周洪不知道有基础疾病的孤儿被安排进一期试验,那么在郑竹潘的计划里,根本没想过孤儿的死亡。   当时的舆论环境,也成了郑竹潘的助力。   因为造神越强,毁神越狠。   黎清立受到的关注和追捧,必然引起了很多人的嫉妒,郑竹潘只是格外嫉妒的一个。   而那些如李白守一样隐藏在黑暗处的人呢,他们都躲在蓝枢联合商会和红娑研究院的模子下,穿着品德高尚,大局为重的皮囊,冷眼看待无辜之人含冤而死。   简复:“你没想错,最大的敌人的确是郑竹潘,这个歹毒的计划就是郑竹潘想出来的,他是一切事件的导火索,但……”   林溱看向简复,眼神中闪过一丝茫然。   简复耸了耸肩,轻轻拍了拍林溱的肩膀:“我爸和岑叔当初极力反对我们参与这件事,就是因为他们发现,黎家出事后,红娑研究院闭口不言,九区也毫无动静。这说明,至少定方向的人,没有兴趣为黎家说一句公道话。环绕在黎家周围的很多谣言,或许迷惑了绝大部分人,但至少有一点,药物研发失败,是科学发展必经的历程,不是哪个人的错,不允许失败才是怪异的,错误的,不尊重现实的。他们都知道,甚至这些原则跟他们的工作息息相关,但是他们却不说。”   林溱:“因为刀没砍在他们自己身上。”   林溱个性本就细腻敏感,听简复的分析,他更是觉得心如刀割。   简复能想到的事情,班长肯定早就想到了。   这个连正常人都情愿避而不见息事宁人的世界,班长曾经会有多么绝望。   班长一个人的时候,到底是怎么挺过来的?   林溱不敢想象,这种事如果发生在自己身上,他会怎么样。   他大概活不下去,但也不会立刻死亡,而是会在某个看似平静的安宁的午后,在灿烂的阳光或朦胧的细雨里,因为一段旋律,一句话或是一幅画,绷断最后一丝生存的欲望,然后走向死亡。   简复像个老头子似的拉长音感叹道:“现在舆论风向变了,所有人都开始怀念黎清立顾浓,那当初冷眼旁观的人就很尴尬了。普通网民是没有能力改变什么的,但是红娑和蓝枢的人不是,他们明明可以说句公道话,明明可以拨乱反正,但他们没做,而是任由事态发展,那么道德的枷锁如今就背在了他们身上。   一旦律因絮真的能根除细菌性早衰症,那黎清立顾浓就是完美受害者,死去的人不会犯错,他们会成为真的’神‘,伤害’神‘的人会受到大家的审判,承受情绪的发泄,所以为了阻止这样的事情发生,这些人被迫成为了利益共同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林溱嗤笑:“承认错误并不可怕,知错就改,是幼儿园就教过的道理。”   简复点点头:“是啊,他们在上幼儿园的时候,或许也能做到。”   林溱不说话了,低着头,显然还没办法接受这样的现实。   他,纪小川和慧姨之所以能跟班长走到一起,是因为他们都信奉理想主义。   但理想和现实的差距,是人痛苦的根源。   简复给他打气:“怎么了小明星,动不动就挎着一张脸?”   他说着,伸出两根手指,在林溱脸上戳出两个酒窝,给林溱白嫩的皮肤戳出两个红印。   林溱躲了一下,揉了揉脸:“嘶,你别闹。”   简复毫不客气的将胳膊搭在林溱肩膀上,将林溱圈到自己怀里,像哥们儿似的拍了一下:“放轻松,都走到今天这步了,你以为大熊猫追求的还只是伸冤吗?”   林溱皱了皱眉,他被简复的话吸引了,一时间没注意到,他们的姿势有多亲密。   简复神神秘秘道:“他是想将德不配位的人赶下来,既然不满意现在的规则,那就自己制定规则。”   林溱讶异:“你是说……”   简复笑呵呵的,目光狡黠,还想着逗林溱开心:“知道为什么我爸和岑叔后来开始暗中支持了吗,你以为真的只是拗不过我和我哥吗?大熊猫表现出的能力,很多人虽然不说,但都看在眼里,他们这是在向红娑研究院未来的掌权人递橄榄枝呢。”   林溱睁大眼睛,定定的看着简复,蹙着眉,表情有些复杂。   简复本来说完还有些得意,但看林溱的表情他不免有些慌了,赶紧巴巴的问道:“我说你不爱听的了?”   林溱缓缓摇头。   他一直觉得简复个性大大咧咧,跟成熟稳重深思熟虑根本扯不上关系,其实……   其实只是简复从小生活在这种环境里,对很多事情习以为常,并不会产生他这么大的波动罢了。   简复什么都看的清,但还是成天这么快乐,活力四射,好像永远不会颓丧。   挺好的。   揣入中二男朋友优点收集包。   纪小川虽然涂了药,自己也能跑能跳,还是被坚决送去了医院。   翟宁收到消息的时候,纪小川已经从烧伤门诊出来了。   翟宁匆匆赶下去,再次看了看纪小川胳膊上擦的药膏。   其实医生给处理的肯定没问题,但她也要表达一下关心。   翟宁:“好好擦药,不然该留疤了。”   纪小川连忙点头:“谢谢。”   翟宁这才把目光转向黎容:“深夜吐血,冲进火场,你们来我这儿也有点太频繁了吧。”   黎容淡笑:“争取以后不来了。”   翟宁深深看着黎容,她虽然还不清楚内情,但知道肯定发生了什么事。   不过她没有打听的欲望,经过了那么多,她身心俱疲,只想当个简单的医生。   翟宁只叮嘱道:“你们注意点身体吧,年轻也不是这么折腾的,将来年纪大怎么办。”   不过她也清楚,有些人活着,不是为了生命的长度,而是为了意义。   黎容只说:“好。”   他的目光冷静,语气平和,看起来完全没有情绪波动。   翟宁又不确定到底事情大不大了。   不过她一直都猜不透黎容的心思,她一直觉得黎容这么年轻,不必如此设防,但又觉得,如果不是这样,或许就没有今天的胜利了。   人间的事,大多都是有得必有失。   结果如黎容所料,失火事件调查了一周,失火原因被定性成意外。   事件的详情,只有调查组内部清楚,就连红娑研究院的人都是一知半解。   但哪怕一知半解,大家也都知道,这绝不是意外。   把一件不是意外的事情当作意外,对显而易见的冤屈视而不见,早就已经成了生存之道。   谁也没想到,重启律因絮是这样潦草终止的,简直连一个合理的敷衍都不给,直接粗暴的消灭。   可外界呼声正高,群众情绪还在亢奋,谁也不敢轻易将这个消息透露出去。   于是调查组,红娑研究院,大家一起默契的将消息暂时压了下来,打算拖到大众淡忘这件事,再不咸不淡的通知一声。   至于多久才能被淡忘,谁也不知道,有时候人心易被操控,有时候又是那么不可控。   利用人心早晚会被人心反噬。   黎容现在已经能够确定,江维德没有害他的心思。   不过失火事件后,江维德没主动联系他,他也没联系江维德。   他回想郑竹潘倒台之前江维德说的话——   “这件事终将过去,律因絮早晚有重启的一天,但不是现在。”   江维德一定是知道些什么,所以才说现在不可以重启。   结果也验证了,有人会丧心病狂到放火阻止律因絮面世。   他很清楚他这位导师的脾气,江维德认为不能说的时候,是绝不会吐露任何事的,所以他去问了也是白问。   不过黎容倒是没想到,最先来找他的,是张昭和。 第175章   大概是看到他没有因为律因絮被毁而潦倒,张昭和一开始还有些惊讶。   只是那丝惊讶在他眼底一闪而过,要不是黎容心思细腻,恐怕就要错过了。   张昭和这次没有坐在办公桌后的靠椅上,而是拄着拐杖,站在他面前,与他平视。   张昭和也不似平日里穿戴整齐得体,他的头发这次没有梳理好,几根发丝凌乱的纠缠在一起,让他清瘦的脸显得有些疲惫。   胸口始终挂着的那根钢笔也没有摆正,而是歪歪斜斜的,将衣服也牵连的打了褶。   “我没想到你今天来上课了。”张昭和说完,便是一声叹息,似乎是想要伸手去摸黎容的肩,但又觉得不妥,举起一半便不尴不尬的放下了。   黎容双眼黯淡无光,淡声道:“我不该来上课吗?”   张昭和苦笑,摇摇头:“出了那么大的事,我以为……你看,我连假条都给你签好了。”   他一指桌面,上面有一沓厚厚的假条,每张都用标准的正楷签下了张昭和三个字,下面的日期还没有填,似乎不知道黎容要旷课多久。   黎容只看了一眼,便移开目光,垂着眼睛,不悲不喜,语气有些麻木:“谢谢。”   张昭和目光深沉的望着他,低声道:“你是不是很失望,失望到快要对这个世界提不起兴趣了,你发现曾经的胜利只不过是一场幻象,是世界跟你开的一个荒唐的玩笑,你以为旷大恒久的反转,最后变成了转瞬即逝的烟火,没了律因絮,那些欢呼呐喊的网民能坚持多久?那些义正辞严抵制甲可亭的患者能坚持多久?最后他们也只能当这场烟火从来没有发生过,过着原本该过的日子,让素禾生物起死回生,继续为他们制造甲可亭!而你呢,你好像什么都没得到,好像被世界抛弃了。”   黎容的嘴唇抖动了一下,手指不由自主的攥在了一起,单薄的T恤下面,肌肉紧紧绷起。   他始终没有抬起眼睛,也没有接过张昭和的话,他仿佛失去了平日里所有的骄傲,对这一切即使没有无动于衷也丧失了反抗的力气。   狭小的办公室里,空气似乎也凝固不前,夕阳的余韵从窗台上缓慢溜走,直至身影完全消失。   张昭和语重心长道:“黎容,这世上没有人能比我更懂你的心,我说过,我们是同一类人。”   黎容的眼睑颤了一下,似乎对张昭和的这句话也没了反应的兴趣。   今天的课他虽然来上了,但是表现的并不好,老师上课提问,喊他的名字,他就像失了三魂七魄,完全不知道该干什么。   这些情况,已经尽数反映到张昭和这里来了。   “黎容上课溜号,课堂测试一笔未动,被扣了两分平时分。”   “黎容逻辑混乱,心不在焉,盯着PPT一动不动。”   “黎容上课迟到,问原因连个蹩脚的理由都想不出来。”   “黎容上课趴桌面睡觉,还说自己昨晚失眠,连午饭也没吃。”   ……   无论哪种迹象,都表明这个人已经心力交瘁,哀默心死,只凭一口气强撑着个体面。   现在一见,确实如此。   张昭和这才抬起手,轻轻拍了拍黎容的肩膀。   他的手很瘦小干枯,也并不让人感到安慰,但张昭和不那么认为。   他怅然道:“还记得我带你爬塔山吗,那天我们俩是最先爬上来的,我时常回想那天,总觉得和十多年前的画面重叠在了一起,让人心涩难以言表。”   那天。   黎容的喉结绷了绷。   那天是他第一次走进张昭和的逻辑里,不可否认,张昭和的逻辑非常完美,甚至让他有种找到知己的错觉。   如果不是回来后遇到沈桂和桐桐,想起自己曾经答应过要治好桐桐的病,他可能真的会成为张昭和的同类人。   孩子是直言不讳的,是天真无邪的,是唯一可以戳破逻辑怪圈的,因为他们不懂规则,不认逻辑,爱就是爱,恨就是恨。   张昭和继续道:“那天我与你站的地方,就是我与黎兄站的地方,黎兄像你一样登高远望,看着下面接踵而至的人群,他说,要是大家都这么轻松快乐,热爱生活,无病无灾就好了。我们当年站在那里,对世界充满希望和爱意,我无比认同他的话,我们一直在努力,希望所有人都可以面带笑意,呼朋引伴,一路攀登到制高点。那天天气真好,天朗气清,惠风和畅,仿佛大自然都认同我们,可结果呢?”   黎容听他提起黎清立,总算抬起眼睛,他双目通红,嘴唇紧绷,似乎从麻木心死中被唤起了一丝愤怒。   张昭和神色动容:“结果就是,黎兄惨遭迫害而无人问津,那些他想帮助拯救的人,全部成为杀他的刀,然后在某个迟到了不知多久的日子里,像荒诞的小丑一样,涌到莫名其妙的账号下面道歉,那些看起来正义的呼喊狂欢,黎兄再也看不到了,他临死前,看到的是铺天盖地的侮辱咒骂,是鲜血淋漓的恩将仇报!他留下律因絮的全部资料,是给这帮蝼蚁最后的善念,却又被付之一炬,毁于一旦!”   张昭和突然情绪激动的抓住黎容的肩膀,咬牙切齿:“凭什么是他遭遇这种事,凭什么是你承受这些事?他们都对不起你们,他们不值得你们施舍一点善心,黎容,你是黎兄和弟妹唯一的孩子,你活下来了,不要像你父母一样,你要为自己而活,这才是他们希望的!”   黎容眼底蓄满了泪水,血丝混在泪水下,恍惚让泪水也变成了红色。   他牙齿打颤,恶狠狠问:“是谁…郑竹潘已经倒了,是谁烧了律因絮!”   张昭和缓缓松开黎容的肩膀,苦笑着噙泪:“黎容啊,你以为扳倒郑竹潘就万事大吉了吗?你知道有多少人不希望黎兄沉冤昭雪吗?他们都有可能是放火的那一个,那火不在档案馆也在他们的心里!   当年事发的时候,群情激奋,荒诞的谣言被以讹传讹,铺天盖地!人们光速判了你父母‘死刑’,根本不给他们申辩的机会!   在那个时候,红娑在做什么,察觉到情况不对,朱焱带头撇清关系,立刻将黎清立顾浓的名字从官网中删除,暂停他们参与的一切实验项目,就连红娑研究院大厅里挂着的合影都被拆了下去!   他有想过为黎兄出头吗,有想过用红娑研究院院长的身份为黎兄背书吗?他没有!他就是那样自私自利,拘拘儒儒的小人!”   黎容深深皱起眉,像是第一次听到朱焱这个名字,他陌生又愤怒,还带着深深的不解。   张昭和深深吸了一口气,似乎这一连串的话让他有些供氧不足,他的语气稍微平和了一些:“还有蓝枢,蓝枢联合商会以及九区在做什么?他们就如生在下水道里的老鼠,趁着混乱疯狂敛财,接手了黎兄公司所有合作方,威逼利诱那些人加入蓝枢,那短短的几个月里,红娑因为这件事元气大伤,不少上下游合作方改换门庭,但蓝枢却闷声发大财,注册会员的公司增加了上千个,每个每年都是上万的会费!   九区呢,九区毫无作为,韩江自诩雷厉风行,眼里不揉沙子,但他手下却被渗透成了筛子,如果不是六区被取缔,他们都不知道素禾生物在蓝枢藏污纳垢那么久!”   黎容眼中闪过一丝错愕,似乎他认可红娑里是有敌人的,但却不知道蓝枢也从他父母的惨案中获得了好处。   他眼中的神情还有一点难以接受,只是他很快扭开了脸,借着擦眼泪的机会,将那丝错愕掩盖下去。   他并不想让张昭和看到。   但张昭和还是看到了。   张昭和拉开他的手,发现他的眼睛已经被粗糙的袖口揉的通红。   张昭和苦口婆心道:“我一直顾念你年纪小,不忍心让你知道全部的真相,但事到如今,你有这个权力,也不该再被蒙在鼓里。   永远不要把蓝枢的人当作伙伴,你以为他们是在帮你吗,他们是借你的力量来打击红娑,你现在一定恨死红娑了吧,因为你笃信,烧律因絮的人就在红娑,因为红娑开了一个月的会商议重启律因絮,知道内情的人实在太多了。   你扳倒了素禾生物,下一个目标,是不是就是红娑研究院了?这就是他们的目的!蓝枢一区和三区,可都因为当年的事拿到了实实在在的好处,你借力打力除掉素禾生物是好事,可不要陷得太深,认敌为友了!”   黎容面色苍白,不由得向后跌了一步,他像是不愿意听张昭和再说下去,逃避的哑声道:“我还有事,先走了。”   张昭和却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用力之大,根本不像一个已经日薄西山的老人。   “黎容,你还不想面对现实吗!”   黎容眉头紧皱,脸上布满狼狈的泪痕,他甩了一下张昭和的手,却没甩开,只好暴躁道:“你别说了!”   张昭和咄咄逼人道:“承认真相是很难受,但因为难受就可以逃避吗?你太让我失望了,我以为走到今天,你至少是个战士,你果然不如你父母!”   黎容气急败坏,真如这个年纪的孩子一样吼道:“我能怎么办!你告诉我红娑是我的敌人,蓝枢也是我的敌人,普天之下没有我的容身之地,那错的或许不是别人而是我,我就该像我父母一样选择死亡是吗!”   “你不是!”张昭和更加落地有声,他紧紧攥着黎容,高凸的颧骨因激动而微微发红,他双目阴鸷如鹰,头发凌乱飘起,胸膛随着话音剧烈起伏,“黎容,你当然有选择,你父母没有跟你讲过高塔小组吗?”   黎容怔忪,一时间卸去了全部的力气。   张昭和的话让他迷茫,这个词似乎有些陌生,却又不那么陌生。   高塔小组。   这个称呼实在是太过简单,好像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听到,但听到的人却不会在意。   他根本没留意他爸妈是不是提过,不过他可以肯定,他爸妈从来没有挂在嘴边上。   张昭和匆忙回到办公桌后,蹲下身,拉开抽屉,从抽屉的最底层翻出一份文件,文件所用纸张的最上方,有一个金色的锥形塔。   那是黎容曾经在这里瞥到的图案。   张昭和将文件拿过来,摆到黎容面前:“十多年前,因为一桩管理员含冤被解雇事件,你父亲意识到科研工作者在学校及研究院话语权薄弱,权力掌握在对科研一知半解的高层手中,大到研究方向科研经费,小到路见不平伸张正义,都没有人在意我们怎么想,你父亲决定成立一个科研人员的工会,让我们的意志能够被重视,让我们的声音更加有力量。”   “工会成立之初只有十个人,我们十人相约去爬塔山,那天在塔山之上,你父亲兴之所至,定名’高塔小组‘,意为’悬高塔之上,挽众生之苦‘,这些年,凡是小组成员所主持的科研项目,编号都以GT命名,你可以去查这些项目,生化,物理,数学,材料……没有一个为私利,为敛财,全都是实实在在的利民项目!”   “你父母出事之后,并不是没有正义之士看清真相,他们只是同样意识到红娑研究院营造的虚假繁荣,所以清醒之后,选择加入高塔小组,如今组员已经有二万余人,超过红娑研究院半数注册科研人员。   他们都敬重你父母,认同你父母,怀念你父母,他们才是你的朋友。”   “黎容,你父亲是高塔小组第一任组长,也会是大家心中永远的组长,你如此聪慧有天赋,正好继承你父母的遗志,现在,你该回家了!”   金色高塔带着岁月斑驳的痕迹,闪烁着冷静幽亮的光泽,静静的矗立,不喜不悲。   退却的夕阳光晕仿佛被震慑的敌军,在这样的光泽下不战而逃。   黎容想起来,黎清立装手稿的牛皮纸袋上,低调的印着GT两个字母。   原来是这个意思。   原来GT201的出处是高塔小组。   张昭和目送黎容浑浑噩噩的离开自己的办公室,他离开的时候,怀里紧紧抱着印着金色高塔的文件。   张昭和面露担忧,却又欣慰的笑了笑。   黎容离开张昭和的办公室,听到陈年老旧的大门在自己背后缓慢合上,他呆滞的神情才有了一丝松动。   他一直保持着错愕,僵硬的姿态走到走廊的监控死角,才慢悠悠的抬起手,用指腹轻轻擦掉眼角的泪痕,然后缓慢的抬起眼,露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   他相信张昭和今天跟他说的话大部分是真实的,高塔小组的成因,历程,以及事件发生后的发展。   如果他不认识姜筝,不知道张昭和在慧姨事件中的角色,他一定会完全相信今天张昭和所说的话,对自己的’新家‘充满归属感,对张昭和感恩戴德,然后成为刺向岑崤和简复的利剑。   律因絮被毁,他当然伤心欲绝。   现在是他最脆弱,最敏感,最迷茫的时候,也是最容易被击破,被拉拢,被利用的时候。   一定会有人趁机出手,所以他等来了张昭和。   他对张昭和一直都心存怀疑,是因为上一世。   听描述,张昭和似乎是高塔小组的第一代元老,是很重要的人物,但上一世张昭和从未出现,第一个把GT两个字母带到他面前的,是江维德。   如果真如张昭和所说,高塔小组所有成员敬重怀念他父母,那就不该对他不管不顾,不闻不问。   他经历过很苦的时候,身负重债,居无定所,这些人通通没有伸出援手。   后来,他进入红娑研究院,第一个关心他,对他释放善意的,是作为导师的江维德。   江维德允许他研究细菌性早衰症,亲自定名项目编号为GT201,虽然不肯告诉他编号的含义,但一定是有怀念他父母的意思。   江维德当然也是高塔小组的成员,从一开始就是。   只是他这个导师憋不住脾气,踏实古板,醉心学术,恐怕并不能在高塔小组拥有话语权。   甚至他父母这样理想为重,且希望大家与自己一样不为名利的人,也不是做组长的最佳人选。   人人皆有私心,会因为徐唐慧事件走在一起的人,并不一定能永远走下去。   那年一起登上塔山,极目远眺,他父母胸怀天下,意气风发的时候,张昭和在想什么呢?   会想这是一个扳倒朱焱的契机吗?   张昭和说他们是一类人,黎容想了想,或许能猜到为什么这一世张昭和出现了。   因为这一世,他有了非争取不可的价值。   上一世他与岑崤不合,也就相当于与蓝枢三区不合,他兢兢业业苦学了几年,废寝忘食的投身在科研事业上。   他脑子里只有完成父母的夙愿,而没有报仇,他那时候,甚至不清楚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被人设计的。   所以张昭和很失望,觉得他配不上高塔小组的眼神。   他还想着研制出药物,拯救那些蝼蚁,他是如此荒唐短视,如此滑稽可笑,不值得拉拢。   而这一世就不同了,他身为高中生投稿了黎清立的假说,设计害得徐纬不敢回国,让江维德在所有人面前颜面尽失,他瓦解了梅江药业,嘉佳中心医院和素禾生物之间坚固的利益联盟,他联合蓝枢一区三区甚至是当红明星,搞垮了家底深厚的素禾生物,他利用舆论的手段炉火纯青,逼得朱焱狼狈不堪,筋疲力尽。   他身边无形之中聚集了一股力量,一呼百应的流量明星,蓝枢一区,三区,九区……看似一群孩子小打小闹,实则舆论声量,金钱,权力都环绕在他周围。   他变得如此有攻击性,如此有价值,不该成为敌人,而该成为高塔小组的助力。   正巧,高塔小组是他父亲创建的,一切都那么合情合理。   当晚,所有人再次聚集在徐唐慧的老房子。   大隐隐于市,这小区实在是隐蔽,至少林溱的粉丝们怎么也想不到,偶像会到这样的地方来。   黎容将张昭和给他的文件推给徐唐慧,轻声问道:“慧姨,你当初见过的是不是这个?”   徐唐慧将文件接过来,蹙着眉仔细端详了一下,然后眉头逐渐舒展开,她脸上露出恍然的神色,立刻指着金色高塔道:“对对对,就是这个,我想起来了,我是在……”   黎容接上她的话:“你是在我爸爸那里见到的。”   徐唐慧猛地点头:“对!当年我刚决定在A大广场摆摊,什么都做不好,手套乱七八糟的堆成一团,手工活也不精巧,根本没人来买。黎教授看见我,跟我说,让我不必荒废时间,他打算给我办张校园卡,让我可以去图书馆多读书,他告诉我,很多想不明白的事情,看看书,看看历史,或许就能想通了。他第二天给我学生卡的时候,卡下面就垫着一份文件,那个文件上就有这个图案,我只扫了一眼,觉得在阳光下有些晃眼……”   简复懵了,他赶紧歪着脖子,努力打量这个图案,眉头越皱越深:“啊?怎么能是黎教授?我还以为……”   他还以为,这个图案一定是跟敌人有关。   林溱也百思不得其解:“可是既然是黎教授的,为什么班长从来都不知道?”   徐唐慧焦急的问:“这是谁给你的?他怎么会有这个?是不是你父母的朋友?”   黎容慢慢坐下,将文件放在一边,低头轻笑:“我父母并不喜欢把工作带到家里来,所以很少在我面前谈论公事,我没听过或者没在意过都是正常的,而且或许在他们心里,这只是一个普通的工会罢了,跟攀岩工会,骑行工会,羽毛球工会没有任何区别。”   纪小川头发刚修好,这次剪了个齐肩发,看起来稚气不少:“什么…工会?”   黎容把张昭和告诉他的高塔小组的事情跟他们讲了一遍。   对于这个小组,他了解的并不多。   徐唐慧有些吃惊,喃喃道:“是因为我?”   她完全没有想到,黎清立成立这个小组的初衷,居然是因为自己的冤情。   她心里又酸又涩,一方面欣慰,原来自己的冤屈还有人这么重视,会想要改变什么,一方面又觉得黎清立惨遭不幸,似乎阴差阳错的,又和她有了联系。   黎容冷静道:“硬盘丢失事件,我和慧姨同时出现在警局,所以我们的联系并不是隐蔽的,张昭和大概以为我爸爸曾经告诉过慧姨高塔小组的成立原因,那么顺理成章的,我会在慧姨这里听到证据,来佐证他说的都是真话,这样我就会对他深信不疑,将高塔小组当成自己的归宿,与朱焱所代表队的红娑和你们身处的蓝枢为敌。”   “卧槽!要不是咱们碰巧认识了个耿安,无意中知道姜筝和韩瀛之间的隐情,张昭和这话无懈可击啊!”简复心里冷嗖嗖的,他一早就说过,幸好是跟黎容站在同一阵营,这要是对手,可太吓人了。   林溱也说:“是啊,他几乎没说假话,可这只是片面的真相,张昭和当年也威胁过弱小的姜筝,并不是什么好人。”   黎容和岑崤都知道,认识耿安,挖出韩江并不是凑巧,这是上一世杜溟立的线索。   黎容:“只是我还是没有想到,十多年前只有十个人的高塔小组,如今因为我爸爸的事,已经发展成二万多位科研人员的组织了,成员超过红娑研究院注册人员半数,那岂不是已经架空了朱焱?”   简复一拍大腿,恍然道:“所以啊,这个老东西真狡猾,只说红娑元气大伤,蓝枢趁火打劫,他怎么不说高塔小组也借此发展壮大了?而且后来因为六区和梅江药业的事,蓝枢也经历重创,到头来,只有高塔小组趁势而起了。”   岑崤一直没有说话,只在这时,他开口补充了一句:“还记不记得在你父母的葬礼上,我们问对方都发现了什么,你说营销号或许不是李白守的手段,我说江维德对张昭和的态度客气的奇怪。”   黎容瞬间回想了起来。   当时岑崤还问他,江维德性格如何,甚至借此假意夸奖了一下江维德品德高尚。   现在看来,江维德对张昭和格外客气,后退一步让开位置,让张昭和吊唁,完全是因为……   岑崤冷声道:“恐怕在这个高塔小组里,张昭和的地位比江维德更高吧,这种地位的差距,甚至压过了讲师与名誉教授的差距。”   黎容挑了下眉,喃喃道:“我猜,张昭和就是高塔小组的第二任组长吧。”   岑崤和黎容你一言我一语,其他人都听得一愣一愣的,他们没去过葬礼,但对得出的结论都很意外。   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讲师,A大有名的吊尾车,居然是高塔小组的组长,还能管着高高在上的江维德?   纪小川从惊讶中恢复过来,小声问:“老大,他是…是想拉你入…入伙吗?你要…怎么办?”   张昭和很古怪危险,但高塔小组却是黎教授的心血和初衷,黎容有归属感是应该的,况且高塔小组里,多的是支持他父母的人。   黎容没有直接回答纪小川的话,反而深深的看了岑崤一眼。   岑崤与他对视几秒,然后却主动移开了目光,似乎是在回避。   黎容眼皮一跳,这才看向纪小川,喃道:“我还要再想想,你们早点回去休息吧。”   小队会议解散,黎容故意拖得很慢,他送走纪小川,送走林溱简复,再跟慧姨告别,最后在小区闭塞狭窄的甬道口,拦住了岑崤。   黎容环抱双臂,动作十分轻松散漫,他抬着眼,脸上挂着纯良的笑:“岑队长,我第一次提出高塔小组,你似乎并不惊讶,有需要解释的吗?”   岑崤愣了一下,突然笑出了声:“什么都瞒不过你的眼睛,到现在才逼问我,憋坏了吧?”   岑崤伸手要去摸黎容的脸,被黎容抬手打掉:“瞒着我。”   黎容语气里似嗔似怨,好像岑崤不给个合理的解释,今后就别想上他的床了。   岑崤举手告饶:“好好好,我都告诉你,我并不是第一次听说高塔小组。”   黎容的表情一瞬间变得严肃,他眯起眼睛,等着岑崤把事情原原本本讲清楚。   如果是上一世的他,或许根本不屑问原因,对方有意瞒自己,他就会自动把人从自己的领地推开。   但现在,他深知沟通不畅互相隐瞒的痛处,所以愿意给人解释的机会。   他们都经不起再来一次自以为是的对抗。   岑崤缓缓道:“我第一次听说这个组织,是去找杜溟立报仇那天,我无论如何都不愿告诉你的,就是这件事。”   黎容不由得放下双臂,蹙起眉。   岑崤:“杜溟立临死前问我,听说过高塔小组吗?他说韩江和朱焱都是彻头彻尾的蠢货,蓝枢和红娑的很多人都是,我也是,我们都被律因絮事件裹挟,被撕下道貌岸然的伪装,露出丑陋阴暗的本相。”   “他说你父母的死,是一场名为血祭的盛宴,他们的目的,就是对红娑进行一场空前绝后的大清洗,他们要把高塔计划深深植入一部分人的心中,让这股仇恨,愤怒发酵,演变成一场无法挽回的浩劫,他们笃信痛定思痛,刮骨疗毒,要改变就必须要有牺牲,他们用死亡,成为了高塔小组至高无上的神。”   “杜溟立认为,一旦律因絮事件的真相被揭穿,所有被迫串联在利益网络上的人都会被波及,蓝枢联合商会和红娑研究院会彻底失去公信力,到时候市场秩序必然混乱,影响的人不计其数,这是他认为的大局,所以他要维护他的大局,宁可牺牲黎清立和顾浓,也要让绝大多数人活在虚假安定的幻象中。”   “现在不过两年,高塔小组已经有了二万多位成员,上一世的六年,这个组织发展成什么样,可想而知。这世间人人鄙陋丑恶,他认为你父母也是一样。你当时正在打垮素禾生物的关键时期,我不说,是怕动摇你的意志。”   岑崤了解黎容,却并不了解黎容的父母,逝者已逝,他无法知道黎容父母的真实想法,也无从判断杜溟立笃信的事情的真假。   万一是真的,那黎容追求的一切就是一场独角戏。   所以他不能告诉黎容。   黎容听完,却很平静的笑了笑,他浑身放松的靠着墙,云淡风轻道:“我曾经看过一本书,里面介绍了一个东西,叫做钛白。它是世上最稳定的白色,可以覆盖任何颜色。在我心里,我父母就是钛白,他们的善良是不容玷污的干净,没有任何浑浊可以污染,他们是彻头彻尾的好人,他们做事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达则兼济天下。任何私心,权欲,钱财,都是对这份干净的玷污,我不可能相信这种说法,它也根本动摇不了我的意志。”   岑崤将黎容从冰凉的墙面拽进怀里,轻抚着他的后背:“好,是我小人之心了。”   只要黎容说,他就信。   黎容靠在岑崤温热的体温中,低声道:“但我不是我父母,他们要大局稳定,我偏要搅合的翻天覆地,高塔小组,我是真的感兴趣。”   岑崤挑眉,纵容道:“你想怎么做?”   黎容一笑,黑暗中,他的眼睛依旧澄澈明亮:“张昭和算无遗策,知道毁了律因絮,我必定走投无路,可他不知道,我还有江维德亲自指导的GT201,我需要高塔小组的资源,做实验的环境,优秀的助手,我要尽快把GT201做出来,在舆论降温之前,消灭细菌性早衰症,所以我必须加入高塔小组。”   黎容的手指轻轻拂过岑崤的衣领,暧昧的摩擦着衣领下的锁骨,然后稍微踮起脚,在岑崤唇上不轻不重的咬了一口,他呼吸绵软,眼神狡黠:“岑队长,配合演个戏,我们得恢复上一世的相处模式。”   岑崤喉结一滚,舌尖舔过被黎容咬的地方:“上一世,不可亵玩高岭之花和偏要强行折花的纨绔子弟?”   黎容忍俊不禁:“差不多,或者你也可以不折花,跟我兄弟间割袍断义也行。”   岑崤深吸一口气,有些郁闷,咬牙道:“以后是不是抱一下都难了?”   上一世的相处模式,实在是他的阴影。   黎容弯着眼睛,忍不住逗弄:“岑队长别告诉我,以前怎么用强的都忘了。” 第176章   大概是意识到很快就要度过一段艰难时期,当晚,两个人一直折腾到连手指都抬不起来。   但情欲不愧是最好的解压良药,黎容已经没有过多的精力和情绪去思考高塔小组了。   他很快沉沉睡了过去,一整晚,他什么梦都没有做,出奇的安宁。   第二天他醒的很早,岑崤还在睡着,他就蹑手蹑脚的去了书房,将之前整理出来的GT201实验细则拿出来复习。   一个小时后,岑崤也睡醒了。   他先是习惯性的伸手摸了一下身边,感觉到身边被子的凉意,岑崤僵硬了一下,过了几秒,听见书房椅子的动静,他才松弛下来。   岑崤难得郁闷的按了按眉心。   起床摸不到人都让他这么焦虑,真开始扮演上一世的相处模式,他可怎么熬?   咚咚咚!   敲门声响了起来。   “我总算把朱焱的文章都整理完了,可累死我了。”简复顶着两个黑眼圈,砸开岑崤家的大门,刚一进门,他的目光就落在门口摆放整齐的两双鞋上,意味深长的看了一会儿,他又不免有些尴尬的移开了目光。   住一起,真这么舒服吗?   应该是舒服的,就像两个三观特别合的哥们儿,凑一起住肯定没有矛盾,还能玩的特别好,连寻找爱情的时间都省了。   他本来也有机会尝试一下的。   他那天晚上被迫留宿林溱宿舍,本来可以跟林溱挤一张床,结果林溱有个室友不在,找那室友一问,人家痛快答应借床给他。   简复失望透了,结果林溱特别开心的把他踹别人床上去了。   好兄弟睡一个床怎么了!   他又不是特别占地方!   “进来坐。”岑崤穿着睡衣,给简复踢过去一双拖鞋。   “啊……啊?”简复这才回过神来,吐了吐舌头,夹着笔记本跑沙发上去了。   黎容听到声音,才从书房里出来,他抬手,用细长白皙的手指推了推眼镜:“查出什么了?”   简复看向黎容,皱着眉别扭道:“你怎么开始戴眼镜了,都不像你了。”   黎容眨眨眼,扶了扶眼镜框:“防辐射的,有没有显得成熟稳重一点?”   “呃……”简复歪着头打量了一会儿,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黎容肯定是好看的,五官精致秀气,脸也就巴掌大,就连痣都长得特别恰到好处。   不过戴了眼镜的黎容,看起来要比平时清冷许多,明明还是那双清澈明亮的桃花眼,但隔着一层薄薄的镜片,就好像有了距离似的,连目光都冷了几分。   这种疏离感,倒不是显得他更成熟,毕竟黎容现在也就二十岁的年纪,皮肤紧致白皙,脸上还带着少年的些许稚气,只是好像在他身边形成了一种磁场,只要他一本正经的说话,就莫名有可信度。   当然以前的黎容也有可信度,只是黎容对他们经常面带笑意,半开玩笑半认真,有时候还会不动声色的逗弄人,和现在的气质很不一样。   简复真觉得黎容不只有一个人格,想抽哪个出来就抽哪个出来,比如高三之前和高三之后的黎容也不一样。   黎容抬手将眼镜摘了下来,自顾自的叹了口气:“算了,这张脸现在这么年轻,再怎么装成熟都是无济于事,只能靠忽悠了。”   岑崤从他手里接过眼镜把玩着,若有所思:“你想忽悠谁?”   其实他应该能猜到的,只不过这时他的注意力都在黎容的新装扮上。   戴上这眼镜,确实是更像上一世的气质了,但还挺好看的。   他也不太敢说,就是黎容那种气质,才让他以前有点控制不住。   清冷的骄傲的总是绷着一张脸仰着下巴看人的猫,不需要做什么就让人有把玩的冲动,想看他亮爪子,看他眼底不一样的情绪,看他狼狈跌倒时不小心露出的柔软的肚皮。   “当然是高塔小组里容易忽悠的其他人了,先不说这个,简复查到什么了。”黎容随意将手臂搭在岑崤肩头,整个人懒洋洋的靠在岑崤身上。   简复轻咳一声:“我查遍了朱焱一作的文章,又对比了张昭和的年龄,但是根本没查到张昭和这个名字,我只好把所有二作找出来,一个个排除,有个叫张西海的我觉得很符合。不过当年网络不发达,校报也在后来一次事故中被毁了,想准确的判断张西海和张昭和是一个人还是挺难的,但根据现有的资料,我觉得就是他,他改名了。而且他因为怕朱焱认出来,所以才一直不显山不露水,这么多年下来,还只是个讲师。”   黎容喃喃道:“不管他是不是张西海,他对朱焱都绝非善意,朱焱显然已经慢慢被他架空了,恐怕现在就连江维德都要听他的话,我只是好奇,他的学术成就远不如红娑各位,哪怕术话再强,也不至于煽动半数科学家加入高塔小组,朱焱怎么就输的这么彻底?”   简复耸耸肩:“那我就不知道了,我只能查到这么多。”   岑崤问:“留下吃午饭吗?”   简复猛地摇头,得意洋洋道:“不啊,小明星今天拍代言广告,我去围观一下,还是那种带剧情的呢。”   黎容云淡风轻道:“对了,你记得跟林溱说一声,我打算加入高塔小组,所以要和岑崤貌合神离一段时间,之后见到我记得演一演。”   “啊?”简复目瞪口呆。   黎容嫌弃道:“啊什么,放心,你能做的很好。”   上一世,简复活脱脱一个‘看不上我哥你真是眼瞎了’的二傻子。   简复急的直跳脚:“这么大的事,你都不用深思熟虑的吗?这我哥能同意?”   岑崤瞥了简复一眼,正色道:“这是正事,我那么无理取闹?”   简复:“……”   简复百爪挠心:“不是,你和我哥貌合神离,那我肯定站我哥这边啊,但是小明星肯定跟着你啊,那我俩要怎么弄?”   黎容怔了一下,他还真没想到这回事。   不过几秒之后,他一本正经道:“你担心什么,按林溱团队保护他的架势,代拍狗仔拍不着,张昭和的人就也拍不着,你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呗。”   简复立刻虚张声势道:“我可没想怎么样。”   岑崤却看向黎容的穿着,低声道:“你要搬出去吗?”   黎容凝着眉沉思了一会儿,缓缓摇头:“没这么快,我如果被他一激就对原同伴翻脸无情,反倒容易让张昭和怀疑。”   岑崤却沉重道:“无论你怎么做,张昭和都未必全然信你。”   黎容轻嗤:“我没指望他完全信我,只要高塔小组的人信就够了。”   他现在还不清楚张昭和是如何获得信赖的,等他弄明白,就是争夺话语权的时候了。   既然张昭和的地位可以越过江维德,那么这个小组,显然不是以学术水平论高下的。   黎容的话说出去没多久,他们的‘演出’就不得不开始了。   他们确实没有酝酿准备的时间,因为从张昭和找他深谈开始,他的所有反应,必须符合他给张昭和留下的敏锐心狠,狡猾无情的人设。   黎容回到A大时,拖了个大箱子,箱子很重,他是拜托宿管帮他搬回宿舍的。   他来这一出,至少和他住的近的同年级同学都知道了。   黎容现在是A大人心照不宣的名人,因为黎顾二人沉冤得雪,他们也终于知道,黎容是黎清立顾浓的儿子。   那黎容的冷淡,孤僻,优秀都成了有情可原,他不仅获得了绝大多数人的同情,还收获了一批崇拜者。   只是他一贯留给大家不好相处的印象,所以暂时还没人敢来打扰他。   不过他拎箱子回宿舍的消息,倒是第一时间传遍了A大各学生群。   宋赫看黎容拎着箱子回来,吓得手里的泡面差点掉了:“你你你…你不会是要搬回来住吧?”   黎容淡淡道:“暂时不是,以后或许吧。”   宋赫猛地把嘴里的泡面咽下去,干巴巴道:“哦。”   他不知道还能跟黎容说什么,他们本来就不熟,这次知道黎容的身份,他心里就更微妙了。   其实,他作为细菌性早衰症患者的家属,当初也是埋怨过黎清立的。   明明给了大家希望,却又让人失望。   可他现在知道了,黎清立顾浓是被陷害的,律因絮或许真的有用,这一切都是素禾生物的阴谋,而黎家才是最惨的那个。   他也明白为什么江维德关照黎容了。   任谁遇到这种事,能活下来已经很不容易了,江维德是怕黎容出意外。   但他也不敢问黎容之前都是住在哪里,现在又为什么要回来住。   他总觉得黎容的表情有些不对,似乎是比以往更加冷淡了,冷的让人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黎容扔下行李,就头也不回的出了宿舍,留下捧着泡面的宋赫满心唏嘘。   他直接去了张昭和的办公室,一进门,便往那张平平整整的小沙发上一坐,开门见山:“我昨天查了两年前一区和三区的新增会员名单。”   黎容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也很冷静,他靠着沙发,目光望着张昭和空旷的桌面。   张昭和并不意外,他站起身,走到饮水机旁,给黎容接了一杯温水。   “你能这么快面对现实我很欣慰,其实这没什么,蓝枢是个靠利益建立起来的组织,他们本身就是要赚钱的,只可惜你给的信任不值得。”   黎容没有接张昭和的纸杯,但听了他这句话,却翘起唇角笑了笑,只不过他眼底却没什么笑意:“没什么不值得的,蓝枢一区三区现在是我的帮手。”   张昭和稍微眯了下眼,将纸杯收了回来:“黎容,你应该很清楚,他们已经发挥了最大的价值,接下来,他们就是你的敌人,难道你还能与吸你父母血肉的人把酒言欢吗?”   黎容抬起眼,嗤笑一声:“你是不是太小瞧我了,你觉得我做不到和敌人把酒言欢吗?”   张昭和被他堵了一下,顿住几秒,只好无奈摇头:“你这两年过的辛苦,如今素禾生物自食其果,你也有高塔小组做后盾,想必你父母也不愿你再委屈自己。”   听他提到自己父母,黎容不悦的皱了皱眉,垂下眼睛,沉默半晌,才冷淡道:“我自有安排。”   张昭和紧跟着问:“你是想利用一区查出是谁烧了律因絮?”   黎容不否认。   张昭和叹气:“你查出来又能怎么样呢,律因絮已经没有了,当务之急你还是要跟一直支持你父母的人多亲近,他们看见你与蓝枢走得近,也非常困惑,是我告诉他们,你们只是互相利用。”   黎容冷笑:“支持我父母的人,怎么他们当初不跳出来说话呢?”   两万人,这会是多大的声量,如果他们一开始就出来说公道话,或许一切也不至于无可挽回。   张昭和:“当年的事很复杂,大家也都懵了,不知所措,你用现在的眼光去审判他们当初的选择,有些不公平。”   张昭和:“我知道你对我没有为你父母发声有怨言,但请相信,我做这一切,都是黎兄的意愿,你会明白的。”   黎容似有触动,眼皮抖了一下,他扭开脸,闭了下眼:“我想见见这些人,听他们亲口解释。”   张昭和微微一笑:“好。”   愿意见面,是黎容开始接纳的征兆。   黎容站起身,也不管被自己压皱的张昭和无比爱惜的沙发:“我先走了。”   说着,他也不等张昭和的回答,直接朝门口走去。   张昭和望着他的背影,突然道:“听说你今天拎着箱子回了宿舍。”   黎容身形一顿:“这你都知道了?”   张昭和温和道:“班级群里传了,我也是无意中看到的。”   黎容反问:“老师突然想管我夜不归宿的事了?”   张昭和也不在意他话里夹枪带棒,依旧充满耐心:“注定要撕破脸皮的人,其实不必太过平缓的切割,但还是要看你的想法。”   黎容这次没再说话,直接走了。   走出这个门,他才发现自己手心里出了薄汗。   跟张昭和对话,他从来不敢放松戒备,每次短短几句话,都让他觉得极其耗费心神。   他也不确信自己表现出来的状态张昭和信了没有,但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他要越过张昭和,去接触高塔小组的其他人,然后让那些人为他所用。   一旦那些人成为了他的人,那么张昭和是否信他就不重要了。   但是眼下,该演的还是要演的。   正巧,下午第一节 是体育课。   两点上课,阳光正浓,塑胶跑道被晒得发烫。   整个班级都萎靡不振,被太阳晒得抬不起头来,偏偏体育老师让热身,先跑个三圈。   一群人哀嚎不绝,哼哼唧唧的站上了跑道,敷衍着,不情不愿的迈着腿。   黎容始终不合群,跑步的时候也绷着脸不说话,当然班里也没人敢主动跟他搭话。   三圈跑下来,哪怕黎容训练的再扎实,也还是有些累。   他面色发红,快速喘息着,汗水淌下来打湿鬓角,让鬓角打着卷黏在耳旁,狼狈却又充满美感。   体育老师让大家休息五分钟,黎容拧开水杯,仰起头,睫毛颤抖着,喉结一滚一滚的吞咽温水。   可他这口水还没喝完,手腕却突然被人抓住,一把扯了过去。   水杯摇晃之下,杯里的水尽数洒了出来,淋在黎容身上,黎容的T恤彻底湿透了,滴滴答答往下落着水珠。   岑崤盯着他狼狈的模样,沉声道:“你今天是什么意思?”   黎容挣了两下,可岑崤手上力道不减,在他手腕攥出一片红痕,他又刚消耗完体力,拼不过岑崤,最后只好冷眼扫过去,淡淡道:“没什么意思,我还要上课。”   他的嘴唇被水润的通红,可一开一合间,语气冷的人心凉。   岑崤咬了咬牙,骨节发白,手上的力气更狠了,黎容吃痛的皱了下眉。   “岑崤,我还要上课。”他冷冰冰的重复了一遍。   周围休息玩闹的同学纷纷停下了动作,默契的朝争端中心望了过来。   “那是谁啊?”   “经管院的,叫岑崤,爸爸好像是蓝枢三区的会长,他自己又进了九区,惹不起。”   “啊……蓝枢啊,我听说蓝枢一直跟红娑不合的,黎容父母是红娑的吧?”   “可是黎容父母不是……他还跟红娑有关系吗?”   “不知道,我跟他俩都不熟。”   “肯定是有矛盾啊,你看黎容都快翻脸了。”   “那个岑崤干嘛找黎容麻烦啊,黎容还不够惨吗,我听说他父母的事都心疼。”   ……   周遭沸沸扬扬,岑崤却一把拽过黎容,毫不客气的将人往操场外面拉,全然不顾体育老师还目瞪口呆的站在操场中央。   黎容当然挣扎,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也不想挣的太难看,最后只好被岑崤拉了出去。   岑崤活脱脱一个纨绔子弟,直接抬腿踹开操场的铁门,黎容见状,扭开头,嘴唇绷的发白。   只是走到众人都看不到也听不到的地方,岑崤瞥了黎容打湿的T恤一眼,低声问:“水不烫吧?”   黎容感觉到手腕上力道松开,干燥温热的手指轻轻揉着他的腕骨,他微不可见的低笑:“你帮我接水的时候自己没尝?”   岑崤克制住把自己外衣披在黎容身上的冲动,看着他在微风里抖了一下:“你那些同学会把消息传达给张昭和?”   黎容低头捞起T恤下摆,双手用力拧干衣服,不慎露出一小截柔韧的腰线。   他轻描淡写道:“不止,还有所有盯着我一举一动的人,红娑研究院的人。” 第177章   红娑研究院和调查组的冷处理决定,绝大部分网民还不得而知。   网络上仍然是一片欣欣向荣欢欣鼓舞。   “红娑研究院什么时候公布更多详情啊,律因絮是不是可以直接开始一期试验了?”   “这种重大事件,应该不会公布的吧,我们知道事情在推进就行了,不要给红娑压力。”   “嗯嗯嗯,只是等的有点急,不过还是希望红娑的大佬们有个好的工作环境。”   “我猜应该已经搭生产线了吧,我看最近红娑附近有个药厂在施工哎!”   “哪里哪里?在A市真好,可以随时去红娑附近溜达。”   “这个我也听说了,那个药厂好像口碑很不错。”   “一定是!好激动!律因絮一定要早点面世!”   “给红娑打call!有你们在我们才有安全感!”   ……   那些知道真相的人,看到被蒙在鼓里的患者,不知心里是何感想。   或许他们也知道,真相早晚掩盖不住,现在不过是在饮鸩止渴罢了。   张昭和还算是个信守承诺的人,黎容和岑崤之间出现嫌隙后的第三天,张昭和趁下课,在教室门口拦住了黎容。   今天张昭和的心情似乎不错,他甚至没有拄着他那根不离手的拐杖,而是背着手,腰背挺直,荣光满面。   那只钢笔,正正当当的揣在他的衣兜,只不过手捏的地方,不知何时摔出一道裂痕。   张昭和笑道:“你不是要见高塔小组的人吗,今天周五,大家难得有空,到的齐一点,你也早点认一认人。”   黎容抬起眼,轻轻点了点头。   张昭和抬手拍了拍黎容的肩。   黎容将书包挎好,下意识拿起手机,似乎想要发个消息,但他只是顿了一下,便又一脸生厌的将手机放了下去。   张昭和用余光察觉到了他的举动,眼底闪过一丝凉意,但开口的语气却仍然是温和的:“怎么,跟敌人汇报行程已经成了你的条件反射了?”   黎容被激的蹙起了眉,冷淡道:“看一眼时间罢了,你经历过我这种事,就会知道,我不可能真的把谁当作朋友。”   张昭和笑着摇头:“我活了几十年了,你又知道我经历过什么?我说我们是同类人,当然是在你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黎容挑眉,好奇道:“哦,难道你也家破人亡了?”   张昭和:“那倒没有,不过我提醒你,高塔小组的成员大多出自红娑,对蓝枢有天然的排斥,你还是尽早跟三区一区划清界限的好。”   黎容冷笑:“那我也提醒高塔小组,少管我的事。”   张昭和一摊手:“别生气,你这个脾气,真是跟黎兄和弟妹都不像。”   周五最后一节课上完,已经夕阳下坠,学校食堂早就冒起了浓郁炊烟。   黎容以为,张昭和至少要带他去一个私密性很好的高级餐厅,没想到出租车停在了红娑研究院门口。   黎容看见熟悉的地方,不由得怔了一下。   张昭和却神色如常的下车交钱,转回头对还在车里发愣的黎容道:“你不是来过两次吗,怎么像没见过一样。”   黎容眼神颤动一下。   看来他来找江维德,张昭和都是知情的。   只是他不止来过两次,他可是在这里工作过两年。   黎容迈步从车里下来,跟在张昭和身后,只抬眸瞥了一眼红娑研究院阔气的招牌,就再也没兴趣多看一眼。   张昭和却乐此不疲的给他介绍:“你这么有天赋,将来肯定是要进红娑研究院的,想好要跟哪个导师了吗,我猜如果是你,江维德应该十分愿意收。”   黎容似乎对他的提议并不感兴趣:“江教授也是高塔小组的成员?”   张昭和:“当然,我还可以给你看当年我们在塔山上的照片。”   黎容心中微微一颤。   原来江维德也在最初那十个人中。   江维德和黎清立都是这一代红娑研究院出类拔萃的研究人员,又同样对慧姨事件的处理结果不满,那么当初两个人应该是惺惺相惜的。   黎容大概知道,江维德对黎清立开公司的事有些微词,或许从那时开始,两个人就开始渐行渐远,有了嫌隙。   只是没想到,后来黎家会发生那样的事,江维德也是措手不及。   不过黎容似乎理解,为什么他父母出事之后,不是江维德掌控高塔小组的大局了。   因为在其他组员眼里,江维德与黎清立有些不合。   在为黎清立悲愤的同时,自然是不会认可江维德的。   张昭和只是A大一个普普通通的讲师,但进入红娑研究院却出奇的顺利。   他对这里没有半点敬畏的感情,只是轻车熟路的将黎容领到了红娑研究院活动大楼的六层会议室。   上一世黎容只来过这里几次,因为进这里需要比较高的权限,他是在后期才拥有这种权限的。   显然等待着他的各位高塔小组成员,都有这种权限。   黎容站在磨砂玻璃门外,眼睁睁看着张昭和从兜里取出一张身份卡,在电子门禁上一帖,玻璃门锁立刻缩了回去。   如今的红娑研究院,的确已经一半掌握在张昭和手里了。   张昭和一脸和善:“进去啊。”   黎容抬起手,将掌心贴在门上。   玻璃门很凉,掌心的温度瞬间让玻璃起了一层淡雾,他眼中氤氲起浓烈的情绪,但很快就消散而去。   他知道,他已经触及到了这个组织的核心,也似乎走到了整个事件的核心,始终无法在律因絮事件里建立联系的红娑研究院和蓝枢九区,终于逐渐拨云见日,水落石出。   他曾经看不透,是因为他忽视了一个潜藏在海面之下的暗网,而如今,张昭和以为尘埃落定,亲自将这张勾连起全部支线的网络展示给他。   今天的见面,是逆转的关键,而他拥有足够的筹码——   GT201。   黎容手掌用力,推开磨砂玻璃,迈步走了进去。   夕阳最后一缕霞光沿窗直射入他的眼睛,恍惚间,他眼底燃烧起了火一样的赤红。   偌大的会议室里面,坐着三十多个中年人,应该是高塔小组中最有影响力的一批人,他们都安静等待着,没有人说一句话。   张昭和带着黎容出现在门口,这些人眉头舒展,依次站起了身,自动鼓起了掌。   黎容认得他们当中的一些人,物理组的,高分子材料组的,地质组的,纳米技术组的……他们都是红娑研究院的中流砥柱,是外界交口称赞的业界专家。   而这帮人,居然会站着迎接张昭和的到来。   黎容站在张昭和的视角,看着三十多位科学家一脸诚挚之色,只觉得这个场面荒诞又合理。   谁说最可恨的是没有信仰的博学多才和充满信仰的愚昧无知,信仰偏颇的博学多才才更让人‘印象深刻’,他恐怕一辈子都很难忘记。   只有为首的江维德看向黎容,欲言又止,面露忧色。   但他嘴唇动了动,眼皮一垂,又什么都没有说。   黎容看向张昭和,谦虚和煦的问:“这些教授老师们,都是因为我父母聚集在一起的?”   他大致扫了一眼,发现生化组的一共有四个人,除江维德外,还有李永石,常莉,言游中,都是他上一世很熟悉的前辈。   只不过上一世,他完全没感觉到这些人隶属于同一个组织。   张昭和点点头:“自然,黎兄胸怀大义,无惧无畏,当初是他建立了高塔小组,给了大家一个凝聚的地方,让我们这些只懂专心做科研不愿勾心斗角的人,也有了说话的权力。黎兄的死是大家的遗憾,但也是大家的力量,它时刻提醒我们,为什么在这里,为什么要坚持!”   “我与黎教授交往不深,但当初的惨烈暴行让人震怒,我实在不能视若无睹。”   “唇亡齿寒,我们也是为了自己的未来,不得不做点什么。”   “如果木秀于林是错,那就是这个生态病了。”   “红娑研究院在律因絮事件上的缺席,实在让我失望,黎容,希望你能继承你父母的遗志。”   “我一个搞研究的人微言轻,当年虽然痛心,但是无能为力,现在在这里,只是希望能为未来的科研环境贡献一份力量。”   “黎容,我听你父母提过你,他们对你很看重,你可一定不要辜负大家对你的期待。”   “律因絮被烧,是我们太粗心大意了,孩子,辛苦你了。”   “哼,不用想我也知道是朱…是谁不想让律因絮出来!”   ……   江维德一直没说话,他始终用忧虑的眼神望着黎容,似乎希望黎容掠过众多陌生人,能与最为熟悉的他对视一眼。   但黎容根本就没有看过来。   黎容正因大家的慷慨陈词而热泪盈眶,他眼圈通红,泪水欲流未流,嘴唇轻轻颤抖,只一个委屈忍痛的眼神,就让人心内酸涩不已。   黎容深吸一口气,微微张开唇,露出紧咬的牙关,哽咽道:“律因絮被烧后,我去了西山公墓,站在我父母的墓碑前,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们,我没能守住他们留下来的最宝贵的东西,没能守住那么多无辜患者的希望。那一刻,我才意识到,自己一个人,实在是太无助了,我努力活下来,却只能看到这样的结局。各位叔伯阿姨,谢谢你们还记着我父母,他们要是能看到,一定会很开心的。”   黎容话音刚落,眼睑一颤,左眼一滴泪坠了下去。   这滴泪落的恰到好处,让一群年纪足以做黎容父母的教授们不知所措。   本着爱屋及乌的原则,他们当然会同情,心疼黎清立顾浓的孩子。   更何况,黎容看起来那么悲伤脆弱,惹人怜惜。   “这怎么能怪你呢,你也只有二十岁。”   “是我们大意,也是敌人太狡诈狠毒,任谁也想不到,他们居然能狠心毁掉救命的药!”   “别哭,别哭……”   “一定会有柳暗花明的一天,这是我们聚在这里的意义!”   ……   “所幸。”黎容话锋一转,抬起手擦了擦眼泪。   张昭和右眼皮没来由的一跳。   黎容没注意张昭和的脸色,直接将目光投向那三个生化组的教授,情真意切道:“所幸我父母当初在研制律因絮时,为了培养我对生化专业的兴趣,常常给我讲解合成原理,我从小就记忆力好,又天天耳濡目染,差不多能默下来全部,只不过我学术水平有限,对很多地方还琢磨不透,如果几位叔伯阿姨可以帮我,我们齐心协力,说不定能将律因絮重制出来,我想我父母,也可以真正安心了。”   张昭和听闻,脸色瞬间变白了。   手稿没了,律因絮原件也毁了,他从没想过,黎容本人是个活体存储器!   江维德也满脸错愕,难以置信的看着黎容。   他当然不觉得这是真的,因为黎容那天来要求他重启律因絮时,是那么歇斯底里,仿佛抓着唯一的希望。   况且那么多资料,上百页纸的数据又怎么可能默的下来?   没有完整的研究资料,是绝无可能将律因絮再次做出来的,化合物含量稍有差池,治疗效果就可能天壤之别,黎容只是听父母讲,那些参与律因絮研发的助手们都做不出来,黎容又怎么可能做得出来?   可现在黎容当着所有人的面说自己可以,万一做不到,万一只是年少轻狂异想天开,难免给整个高塔小组留下浮躁的坏印象。   现在还不是时候,为什么要这么急?   黎容见几个教授都怔忪着未开口讲话,他自顾自的感叹道:“两年前,我把我爸爸给我讲过的《CAR-T优化及CRS弱化假说》整合翻译,尝试投稿,没想到凭着模糊的记忆,居然投中了,希望我父母保佑,这次在律因絮上,也能有这种运气。”   “那个假说是你?这这这…这怎么可能?”   “两年前你不是还在高中,都没有正式学过生化课程吗?”   “你居然能默出来那篇文章?我记得黎教授当时还没完成,只是有个比较详细的手稿吧?”   “难道你父母一直在家教你生化吗?”   ……   只有黎容从小就被父母精心教导这个理由可以解释的通,不然那样一篇文章,绝不可能是个高中生完成的。   但也因为有了这篇假说,黎容说能重制律因絮的话,竟然莫名有说服力。   这几位教授理所当然的希望律因絮真有重见天日的那天。   “如果真的能重制出来,那真是老天保佑啊!”   “黎教授顾教授当初肯把这个成果讲给你,实在是……一线生机。”   “有需要我们帮忙的,我们当然当仁不让,你放心,实验环境,专业助手都具备。”   “我觉得我们可以试一试啊,哪怕不成功,心里也没有遗憾了!”   ……   张昭和松弛的脖颈皮肤抖了两下,他深深望着黎容,那眼神,看不出什么情绪。   在这种场合,无论如何他也说不出阻止黎容的话。   作为黎顾二人的儿子,那样泣血的呼吁和祈求,任谁都没有正当的理由拒绝。   黎容借着骨肉亲情,占据了道德制高点,这样的立场和站位,足以突破所有规则和常理,高塔小组那些将黎清立顾浓视为精神领袖的人,自然会极力支持。   这是张昭和第一次感到作为组长的自己,被人抢夺了话语权却无计可施。   他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散发着不适,他心里隐约闪过一丝顾虑,难不成,黎容还真能将律因絮做出来?   黎容破涕而笑,眼睛熠熠发亮:“各位叔伯阿姨放心,真将律因絮做出来了,那就是我们高塔小组共同的功劳,高塔小组是我父亲创建的,现在大家齐心协力重制律因絮,我父母一定会很欣慰的。”   黎容几句话之后,场面格外其乐融融,甚至还夹杂着些许慷慨激昂和热血上头。   张昭和离黎容只有一步之遥,他在一旁听到现在,只剩下了心惊。   黎容只有二十岁,但收买人心的本领却已经如此纯熟。   现场这些教授们大多一腔热血,心思单纯,对他们眼里的孩子更是毫无防备。   黎容最厉害的就是最后一句话,律因絮明明是他父母的成果,但他言语中的意思,居然愿意把功劳与整个高塔小组共享。   这世上谁没有私心,谁不向往名利。   律因絮的关注度和期待有多高,意义有多重大,一旦成功,说是名留青史也不算过分。   黎容这一句话,就足以让李永石,常莉,言游中死心塌地了……   第一次的高塔小组见面会,足足开了三个小时,天已经彻底黑了。   浓郁的黑色在窗口蠢蠢欲动,但屋内的灯光却如锋芒利刃,将黑暗逼退在外。   黎容送走几位生化组的教授,才总算给了江维德一个眼神。   不过他只是从江维德身上一扫而过,并没为江维德的焦虑停留分毫。   他冲张昭和微笑,真心实意道:“老师,你说得对,高塔小组才是我的归宿。”   张昭和皮笑肉不笑:“你知道就好。”   黎容与张昭和慢悠悠的往楼下走,江维德却推说工作还没完成,转而走了另一个方向。   黎容也没挽留,他出了红娑大院,转头望向天空,这才发现,今天乌云滚滚,没有月光,更没有星辰。   黎容正望着如漩涡一般的黑色出神,刺耳的汽车鸣笛声却在不远处响起。   他被打扰了思绪,只好低头看去,张昭和也眯着眼睛,一语不发的看向刺破黑暗的远光灯。   借着光亮,可以看到纯黑的车体上,有九区的标志。   那是九区办公的商务用车。   黎容手指一紧,不由自主的攥起拳来,只是站在他身边,就能感受到他的紧张。   张昭和自然也感受到了,所以他微不可见的挑了挑眉。   车子缓缓起步,最终停在了黎容面前。   车门打开,夜色里,能看到岑崤就坐在后面。   只是他没转头,甚至都没看黎容一眼,而是沉声说了句:“上车。”   语气里带着不容拒绝的怒意。   黎容没动,张昭和也没动。   张昭和自然知道,自己在鬼眼组队长眼里,大概什么也不是,但他不急,更不说话,只是悠然看着。   倒是司机下了车,小跑到黎容面前,友善的笑道:“黎先生,我们岑队长要跟你商量点事,已经等你很久了。”   黎容喉结滚动,声音平淡:“他怎么知道我的位置?”   司机一脸无辜:“黎先生,上车再谈吧。”   黎容却嗤笑摇头:“简复啊,还真是大材小用。”   张昭和终于开口:“看起来不像要好好说话的意思啊,需要我麻烦一下红娑的安保吗?”   黎容深吸一口气,冷淡道:“不必,我确实有些话要跟岑队长说清楚。”   说罢,他朝车门走去。   他刚躬下腰,就被一只手粗鲁的扯了进去,在黑暗的掩映下,张昭和只能看到,黎容狼狈的撞到了岑崤的身上,羞愤的低骂了一声。   下一秒,车门紧闭,头也不回的走了。   车内,黎容就着被拉扯的姿势躺在岑崤怀里,手指不老实的抚摸着岑崤的腹肌。   “等很久了吧,吃饭了没?”   岑崤将黎容不老实的手指捉回来,包裹在掌心里:“不饿,你也不穿多点,手冻得这么凉。”   司机是岑家自己人,自然对车后的动静视而不见。   黎容一笑,懒洋洋直起身子来,一边蹙眉咳嗽一边撒娇:“你不饿我饿了,有没有水啊,哭的我嗓子都要哑了。”   岑崤拧开杯盖,将水杯递给他,意味深长道:“哭的倒是比在床上努力。” 第178章   晚上黎容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喃喃道:“我父母当年的关注度到底有多大啊,我都不记得了。”   太久远了,他的记忆真的有些模糊了。   好像那几个月,有关他父母的新闻就没断过,甚至他偶尔刷一刷手机,推送里都能蹦出他父母所谓的科学语录。   不管是出版社,餐馆还是大学,只要打出他父母的名号,就好像叠加了什么荣耀buff一样。   为了律因絮,他们那段时间接受的采访也很多,几乎每周都有,那些采访内容还会被编成各式各样的软文,然后话锋一转,开始以黎教授推荐虚假卖货。   如果用林溱他们娱乐圈的评判标准,应该算知名度很高了。   岑崤把翻开的大部头书轻轻扣在黎容脸上:“睡了。”   黎容一把把书掀了下来,抬起眼睛看向岑崤:“那么多记者等着采访身为黎清立顾浓儿子的我,我觉得差不多是时候了。”   岑崤将书扣起来放到一边,然后顺其自然的将黎容揽到怀里:“你想重复你父母的路?”   黎容勾唇笑笑,眼睛里却闪烁着兴奋的光:“都说登高跌重,月满则亏,但我偏要走这条路,还要把这条路走到头。”   沉默着,隐忍着搅弄风云实在是太不尽兴了,他赢就要赢的轰轰烈烈,万众瞩目。   岑崤低头亲亲他的唇,手掌顺势探到床头,将灯按灭,借着黑暗,他的声音低沉温和:“想做什么就去做,跌不下来,我托着你呢。”   “我知道。”黎容被亲的声音软软乎乎,他伸手搂住岑崤的脖子,一起缩到被子里。   第二天一早,黎容就选了一家业界口碑不错的老牌媒体记者,这家媒体账号的流量并不起眼,但幸好,黎容也不需要依靠他们的流量。   一个小时的采访之后,黎容吃了点三明治,稍微休息了一下,就直奔红娑研究院。   江维德才给几个学生开完早会,刚把夫人给准备的蔬菜煎饼塞到嘴里,听到门卫来电说是黎容找他,江维德叹了口气,将吃了一半的煎饼又放回餐盒,还特意用漱口水漱了好几遍。   他理了理外衣,在办公椅上坐好,本想趁黎容上楼这段时间再看看学生的经费报销单,结果却什么都看不下去。   直到黎容象征性的敲了下门,迈步走进来,江维德这才觉得心思不乱了,他一抬手扣上笔记本,看向黎容。   “怎么又来找我了,你昨晚不是很威风吗,都要自己做律因絮了。”   江维德这话有点指责他年少轻狂的意思,但是并没有恶意,而且他昨晚因为黎容几乎彻夜未睡,今天的早餐还是夫人特意送过来的。   黎容在沙发上一坐,朝江维德无辜的笑笑:“老师会因为我昨天没有看你而生气吗?”   江维德瞪了他一眼,不由得叹了一口气:“我没什么生气的,我也只教过你一节课罢了,本来你和我也没什么交情。”   黎容却听出,江维德对他昨天的冷淡态度仍然是有些不开心的,尤其是他总是情真意切的看着另三位生化教授,多少有点忽略江维德。   不过他们的交情可比一节课深厚的多。   黎容慢慢收回笑容,淡淡道:“那老师会因为没有告诉我高塔小组而心虚吗?”   不止这一世,就连上一世,江维德也始终没有透露高塔小组这个组织,以至于有太多细节被他忽略了。   江维德怔忪了一下,不自在的移开了目光。   他虽然没有承认的意思,但确实是有些心虚的,江维德是个不善于隐藏情绪的人,他的愧疚明明白白写在脸上,当然黎容也能看出来,江维德并不后悔这么做。   黎容沉默了一会儿,语气平和道:“我来找老师,是因为昨天晚上的事,我意识到有点不妥。”   江维德仿佛一口气顺了过来,立刻把涌起来的那点愧疚给忘了,难得黎容跟他达成思想上的共识,他激动的站了起来,连拍了三下桌子:“你也知道昨天晚上不妥?律因絮是你想想就能做出来的?你知道你父母当初耗费了多少心血,你说你是不是异想天开?”   黎容安静的听着,听完之后眨了眨眼睛:“我知道我父母做出来不容易,但……”   江维德揉了揉因为疲惫和激动而狂跳的太阳穴,打断黎容的话:“我理解你的心急,反正事情已经发生了,这样吧,我去帮你跟……”   黎容失笑:“老师,你不理解,你怎么以为我会知难而退?”   江维德愣住:“你不是来求我帮你叫停的?”   黎容用手指把玩着衣服下摆的小流苏,语气轻松:“我只是夜里躺在床上,突然意识到,人在情绪激动的时候很容易答应些事情,就像喝了酒爱吹牛一样,等热情冷却了,这个时候,如果有心人稍加引导,分析所谓利弊,很有可能就让他们彻底否定自己的决定。我在想,我得杜绝这种事发生,所以我想到了您。”   江维德:“……”   黎容看了看江维德办公室墙上挂着的电子表:“这个时间就差不多,有心人也该行动了,老师可千万记得帮我把火架起来,律因絮我做的出来,这火不能灭。”   江维德错愕在当场,说不出话来。   黎容微微眯起眼,松开扭成麻花的小流苏:“看老师的表情,难道已经有人泼过冷水了?”   江维德:“……”   还真被黎容说准了,早晨七点半,张昭和就在群里和昨晚出席会议的人探讨了这件事,最后得出的结论是,不做。   黎容站起身,朝江维德走过去,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是开会说的,还是网上说的?这个时间,有些人还有A大的公开课吧,大概率是网上说的,记录可以给我看一下吗?”   江维德:“你……”   不得不说,黎容实在是太聪明太敏锐了,他始终觉得黎容做出律因絮是天方夜谭,可每次他想用正常逻辑分析黎容,却总被黎容的举动震撼,继而被动摇。   黎容伸出手来,语气是不容拒绝的坚定:“给我看看吧老师,这件事很重要。”   江维德看着黎容的眼睛,总觉得那眼神中有种莫名的信赖。   黎容其实是个很能伪装的人,比如他就一直没看出来,黎容有单独发表黎清立假说的本事。   江维德不知道,这一刻的信赖,到底是不是黎容的伪装,但莫名其妙的,他居然不想拒绝。   其实他一直不理解,黎容对他的感情。   按理说,他曾经当众声称假说是红娑研究院发表的,就已经足够引起黎容的厌恶,可这么长时间以来,他并没感觉到厌恶。   黎容最开始一直刻意疏远他,保持表面的客气,不流露真正的感情,但真遇到事情,素禾生物盛气凌人时,黎容居然会来求他。   黎容为什么觉得求他会有用,为什么觉得他有可能帮忙重启律因絮?   很奇怪。   江维德想着,却慢慢的将电脑屏幕转了过去,给黎容调出了红娑内部软件的开会记录。   是的,高塔小组已经明目张胆的用着红娑的工作软件,来商讨组内的事情,而这一切,朱焱都不知情。   黎容双手撑着桌面,目光落在屏幕上,也自然看清了全部的会议内容。   【张昭和:我想了一晚上,重制律因絮的事情还是要冷静,凭一个孩子的记忆,想要做出来可能性并不大,但消息一旦传出去,就相当于把大家的名誉都架到了上面,大家已经是业内很有地位的教授了,你们用专业眼光分析一下,也能清楚利弊,大家昨天是看到黎容太激动了,我理解。】   【常莉:嗯……我是想,我们可以先瞒着这个消息,试一试呢?】   【言游中:也是黎教授顾教授的心愿,我看孩子确实很用心。】   【李永石:昨天的确有些情绪上头,不过他能独立完成那篇假说,应该也是有些底气的。】   【张昭和:我们大家肯定是为了科研事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我主要还是担心黎容,他还年轻,以后更是前途无量,要是被这个失败打击了自信,或是因为大众期待值太高而重蹈黎兄的覆辙,那……唉,我们倒是可以,但黎容已经禁不起一次失败了,大家还是要为他考虑啊。】   【常莉:如果消息瞒不住的话,大众的反应确实是个隐患,当初黎教授顾教授不就是……说实话我现在想起来还是心有余悸。】   【言游中:这……我还是听大家的吧。】   【李永石:这件事确实要慎重考虑。】   【张昭和:高塔小组是不怕失败的,但我们仍有软肋,如果不能保护好黎兄的后代,我实在寝食难安。】   ……   黎容快速看完,冷笑了一声。   张昭和真是恶心透顶,居然借着他的名义,给常莉等人戴上了沉重的道德枷锁,让常莉等人相信,这个项目一旦失败,他就会遭受到自己父母当年遭受的网络暴力。   张昭和利用他几乎不会遇到的苦难来斩断他的希望,实在是立于不败之地。   这几个科学家或许还在感叹自己的武断和张昭和的缜密心细。   黎容看向江维德:“老师,我想你也不是很认同张昭和的话吧,不然昨晚,你不会一脸忧虑。”   黎容可以肯定,江维德并不希望他加入高塔小组。   江维德对这个尖锐的话题避而不谈,只是讪讪道:“也确实有这种可能,慎重一点并没有错。”   黎容蹙起眉,眼神变得锋利许多:“没有错?是谁一直阻止律因絮出现?你们说是敌人,甚至差不多直接点朱焱的名字了,但张昭和现在做的事不也阻止了律因絮出现,为什么换种说法,你们反倒认可了呢?”   “这……”江维德百口莫辩。   黎容攥紧拳头,身子前倾,咄咄逼人道:“老师真的从来没有怀疑过张昭和吗?我父母死后,高塔小组显然是张昭和做主了,可到底为什么,他在你们一众科学家面前简直毫无优势!他掌管高塔小组后,究竟做过什么有利于我父母的事情?高塔小组整整两万人,没有一个挺身而出为我父母说句公道话,我不相信,难道两万人里,全都是明哲保身之辈,一个有热血骨气的都没有吗?你们又是怎么心安理得的来我父母葬礼上吊唁,你们事前事后,有一秒种,真正对他们施以援手过吗!”   江维德被黎容指责的脸皮发烫,脖颈通红,太阳穴跳的更快了,他愤而辩驳道:“你根本不清楚事情的全貌!”   黎容危险的眯起眼,直接了当的怼了回去:“你又知道事情的全貌吗!”   江维德僵住。   黎容深吸一口气,压抑住愤怒:“我早就想问了,是什么让红娑对我父母的事情一语不发?如果说朱焱自私自利,性格懦弱,不想惹火上身,那你们呢,你们高塔小组呢,你们当初一起爬上塔山的人呢?你们之所以聚集在一起,不就是因为看到了徐唐慧的不公,不就是想为不公说句话吗?为什么时过境迁,你们也成了闭嘴的人!”   江维德头晕眼花,直接跌坐在靠椅上。   他一夜未睡,脸色本就不好,如今被黎容逼问,更加心急如焚,缓了好一会儿才恢复视力。   江维德目光疲惫,垂着松弛的眼皮,伸手摸过桌面上的老花镜,挂在了鼻梁上。   “事情一开始,所有人都懵了,而且我们也不知道律因絮被人掉包,大家都以为是真的吃死了孩子。说实话,原则上新药出问题是科学发展所允许的,但情理上,我们也心疼那些死去的孤儿,觉得网民有些情绪是可以理解的。最初新闻也没有很离谱,我们觉得很快就会过去了,然后一切按流程,分析突破,再接再厉。   可突然有一天,不知道怎么,乱七八糟的谣言都来了,世界也彻底变了,这时候我们再说话,已经晚了,任何解释都被淹没在人海中,根本掀不起浪花,好像那股情绪的巨浪不彻底过去,做什么都无济于事。   后来……后来你父母没有挺到那股巨浪过去,他们去世之后,我们想着,这下情绪过去了,我们可以为你父母说句公道话了,但张昭和说,你父母不希望我们被牵连,他们一直是太善良的人了,哪怕走入绝境,也不肯给大家带来麻烦。   再后来就是律因絮被彻底封存,一切尘埃落定。你不要有太多误解,我们并不是为了那点虚名而不敢说话,实在是,尊重逝者意愿,不想让他们在天上还担忧思虑。”   黎容一边听一边摇头,最后忍不住嗤笑:“尊重逝者意愿?所以你们任由我父母背负莫须有的骂名,死后也不得安生,你们眼睁睁看着律因絮研究终止,甚至连他的假说立项都翻来覆去研究了几个月才敢公布!你们这是哪门子的尊重?这尊重恕我们家承受不起!”   “我曾经怀疑过!”江维德拍着桌子低吼,“可我有什么办法,张昭和是最后见过你父母的人,他说那是你父母的想法,那些话也确实像你父母能说出口的!”   黎容摇头,淡淡道:“不,我才是最后见我父母的人。”   江维德愣住,继而恍然。   是的,真正最后见过黎清立顾浓的,不是张昭和,而是同样煤气中毒住院的黎容。   可没有一个人,想过去问问黎容,当夜究竟是怎样。   因为在他们眼里,黎容只是个孩子罢了。   黎容冷笑:“我终于知道,为什么张昭和能爬到这个位置,为什么他能指挥整个高塔小组,他不需要优秀过你们所有人,他只要能打着我父母的旗号就够了,只要你们认为那些话是我父母能说出来的,你们就会听。”   江维德脸色苍白。   他虽然不想承认,但不得不说,黎容说的是实话。   只要张昭和声称是黎清立顾浓交代的遗言,高塔小组就会照做,一旦有人反对,会很快被大多数人用尊重逝者的言论打压下去。   后来渐渐的,没人再质疑张昭和,毕竟完成逝者的愿望更加重要,也更符合大家的道德需求。   黎容:“我父母的事情,是我一步步查证推进的,我只是个学生,你应该可以想象到最初有多难,可你们,你们拥有那么多资源,人脉,却从未想过查找真相,如果我不做,你觉得我父母什么时候才能摆脱罪名?张昭和让你们做的事情,哪一件,真的对我父母有利了?   这两年,高塔小组唯一做的事情,就是架空朱焱,而这件事,是为了我父母吗?我父母早就说过对院长的位置不感兴趣,他们有必要与朱焱为敌吗?   只要你仔细想一想,就该知道,这一切都是张昭和的私欲,并非我父母的意思,张昭和本名张西海,研究生时期被朱焱霸占过科研成果,后来被找个由头赶出了A大,他根本就是想报复朱焱,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朱焱失去权力!”   江维德满脸震惊,震惊之余,他喃喃道:“当初说你父亲的假说是红娑研究院发表,是张昭和的意思。”   黎容却并不意外:“果然。”   江维德轻轻摇头,眼神颤抖,陷入了慌乱的回忆,“当时在七星酒店联谊会,突然爆出新闻,大家措手不及,我作为红娑研究院的…下任院长,理应立刻表态,但是朱焱在群里说,红娑研究院暂不知情,应该是黎清立出事前投稿的,我刚准备这么回复,可张昭和却……”   黎容补充道:“张昭和让你说,是红娑研究院投的稿。他这么做并非是什么思虑周全的应急措施,而是在公然挑衅朱焱的权威,他需要的,只是你忽略朱焱的话,听从他的吩咐。后来的结果你也看到了,事情暴露,你惹了一身腥,可张昭和并没有下一步计划,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   江维德艰难的点了点头,这件事,的确给他带来了非常不好的影响,虽然很多同事表面上不说,但心里对他也颇有微词。   他百口莫辩,有苦难言,还因此憋闷了好久。   黎容平静的戳破张昭和最后一层面纱:“你是红娑研究院的下任院长,又历来有口皆碑,张昭和这一下,倒是一石二鸟,将你和朱焱都拉下了神坛。”   如果有天朱焱退休,江维德成了院长,也不至于威胁到张昭和的地位。   “我从不贪恋权力,他为什么非得……唉!”江维德这才恍然,自己小心谨慎,心存怀疑,可还是被张昭和给利用了。   黎容乘胜追击,一口气将所有的疑问全都问了出来:“GT200到底是什么,为什么所有人都说重要,可没见成果出来?”   江维德:“GT200不是科研项目,而是张昭和提出的,一个针对律因絮事件的高塔小组自救及扩张计划,我其实也不理解,为什么非得挂上GT的编号,张昭和只说是为了掩人耳目。事到如今,GT200大概算是圆满成功了。”   黎容嗤笑:“原来如此,掩人耳目是假,为自己造势是真,他科研水平有限,如果拼实力,他的名字不可能挂在GT编号的项目里。”   江维德闭着眼,疲惫不堪的问:“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张昭和的?”   黎容垂眸看着日渐苍老的江维德,心中升起一丝怜悯,一个一心投身科研事业的古板科学家,却不得不卷入权力的纷争中,牵扯精力。   “我从来就没相信过张昭和,老师,现在最重要的,是不能让他阻止律因絮。张昭和不可能永远打着我父母的旗号,他必须要把高塔小组的精神领袖变成他自己,所以他不希望律因絮再加深我父母的影响力,我们不能让他得逞。”   江维德沉默了良久,才长叹一声:“我知道了。”   他当着黎容的面,在已经结束的内部研讨中留言——   【刚才给学生开会,没有看到。我认为,黎容的想法是可行的,律因絮封存后,我曾经去档案馆看过完整的资料,至今尚能记忆一些,重制的过程有任何不妥,我也可以给参考意见,最重要的,我们还有当初跟着黎顾两位教授一起研究的助手们,成功的概率应是极高的,黎容有其父母的风骨,不会轻易被击溃,各位不必有负担,请大胆一试。】   江维德直言道:“我会尽力推动,但毕竟高塔小组是张昭和做主,况且这么庞大的组织,推动任何一件事都是很艰难的,结果是否如你所愿,我就不能保证了。”   黎容郑重点头:“我知道,谢谢老师,那我先走了。”   “哎!”江维德赶紧拦住黎容,犹犹豫豫道,“你……你父母是否给你留下了什么话?”   黎容笑了笑,笑容有些让人琢磨不透:“当然,你们很快就会知道的。”   江维德欲言又止,见黎容没有细说的意思,也不好逼问。   “算了,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这方面我不如你。”   黎容转身要走,江维德却从抽屉里拿出一份刚打印好的文件:“你以为我是诓他们的?唉这个你拿着,我昨晚尽力回忆起来的,怕你有遗漏,多少能给你些参考。”   昨天听了黎容的豪言壮志,江维德其实也怕他步他父母的后尘,所以一整晚,都在回忆自己看过的有关律因絮的内容,一夜未睡,倒确实有些心得。   黎容怔了一瞬,但很快将眼中的情绪隐藏起来,低着头接过来,临走之前轻声道:“师母做的蔬菜煎饼确实挺好吃的。”   “嗯?”江维德现在思维很迟钝,黎容已经走出他的办公室,他也没想起来,黎容什么时候吃过他夫人的蔬菜煎饼了。   一切都如黎容所料,江维德的话让常莉等人犹豫了。   黎容或许会一时冲动,但江维德是绝对不会的,没人能否认江维德的科研能力,如果江维德说可能性很大,基本等同于为黎容做保证。   既然可能性很大,就没有不做尝试的道理。   可张昭和似乎是反对的意思。   就在他们还没有彻底做好决定时,《科学时报》发布了一段采访视频。   这段视频刚发布时并没有太多人关注,但架不住如今炙手可热的流量明星林溱转发,一时间,这段采访传遍了网络。   视频的标题也足够吸睛,直接挂着黎清立顾浓以及律因絮的大名,采访的,是他们唯一的儿子,如今A大的高材生黎容。   在采访中,黎容简明的向公众说明了几个问题。   “很感谢大家为我父母正名,为律因絮发声。”   “治愈患者是我父母生前愿望,我一定不会让他们遗憾。”   “其实重启律因絮当天,律因絮的原始材料在档案馆被意外烧毁。”   “不过不用担心,我父母生前曾经为我讲解过律因絮的全部研究流程,我会在红娑研究院常莉,言游中,李永石的帮助下,在江维德教授的指导下,尽快重制律因絮。”   “这次的项目,就定名为GT201。”   ……   采访一出来,瞬间引起轩然大波。   不管是高塔小组还未开启的重制计划,还是调查组和红娑研究院想要压下去的律因絮被毁真相,都是绝不可以泄露的机密。   但是黎容的采访一出,一切都变得透明了。   “律因絮被毁了?!”   “是不是素禾生物的余党还在挣扎?这么重要的资料居然被烧毁了,简直太可笑了!”   “调查组是吃软饭的吗?是不把民意当回事吗?”   “幸好黎顾两位教授把知识教给了儿子,不然大家就没希望了!”   “请求即刻调查,严惩毁坏律因絮的凶手!”   “说明郑竹潘还有同党,至少调查组不干净!大家想一想,律因絮没了最大受益者就是素禾生物的甲可亭,他们这是想逼着患者给甲可亭生路!”   “我还以为已经搭生产线了呢,可笑!为什么不在第一时间告诉我们,还想愚弄我们吗?”   “哈哈哈当时居然那么多人言之凿凿的感谢,相信。”   “原来黎顾两位教授还有个儿子,不知道孩子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当初过的一定很艰难吧。”   “一定要重制成功啊,希望最终还是来自黎家,黎家真的功德无量。”   “嗯…有没有人觉得,两个教授的儿子看起来莫名靠得住啊,虽然还那么年轻。”   “A大的,果然长得又好看又厉害,要是没有这件冤情,该是多么幸福的一家啊!”   ……   这段采访晚间出来,剪辑制作怎么也要数个小时,这说明,黎容在很早就已经确定好要说的内容了。   江维德的话加上这个信息量十足的采访,确实打了高塔小组一个措手不及。   常莉等人根本没想到,黎容会这么快向公众公布,但他们也实在没有话说,因为昨晚他们刚刚答应了黎容,现在已经是无路可退了。   张昭和知道高塔小组在等他的意思,但他一直没有再出面说话,显然还没有更稳妥的办法。   朱焱那边正因律因絮被毁的消息连夜开大会,商讨如何降低影响,如何将红娑研究院从舆论风波中摘出去。   黎容接受采访时岑崤就在书房躲着,如今看舆论完全照黎容的想法发展,他捏了捏黎容光滑的脚踝:“满意了?”   黎容顺势凑过来,将小腿搭在岑崤膝盖上,用食指挑起岑崤的下巴,狡黠道:“还不够,还需要翻脸无情的岑队长陪我演一出戏。” 第179章   黎容等待一天后,终于收到了来自张昭和的消息。   张昭和还是和颜悦色的:“怎么突然想接受采访了呢?”   黎容也很心平气和:“一直有人约我,我想着也是时候了,就选了一家口碑不错的媒体,也算是我们家给大众的答复。”   他知道,虽然他并不是很受控制,但张昭和现在仍然没有放弃招揽他。   毕竟假借黎清立顾浓的名义早晚有装不下去的一天,但是把黎家唯一的孩子掌控在手里,就不一样了。   张昭和叹了口气:“你也是太心急了,重制律因絮这么大的事,还需要做很多准备工作,你就随便向大众公布了,我担心会有人横加阻拦。”   黎容用颇为诧异和无辜的语气回:“我可是孤注一掷加入了高塔小组,我相信两万人的高塔小组有解决阻碍的实力。”   他更知道,所谓’准备工作‘其实是拖延时间的手段,只不过张昭和披着道德高尚的外衣掌控高塔小组,还不敢把手段表现的太过明显。   张昭和苦口婆心:“敌暗我明,不能不小心,俗话说闷声发大财,还是有道理的。”   黎容笑呵呵道:“我倒觉得,我是在敲山震虎呢。”   张昭和皮笑肉不笑,手里不自觉的把玩着那只朱焱送给他的钢笔:“你还是太年轻了,不懂这里面的难处。”   每次他有些忧虑不安,觉得事情隐约超出自己的掌控,就会捏着那只钢笔端详一会儿。   只要想起当年发生的一切,他就能立刻冷静下来,狠下心去做任何事。   黎容刚想说话,发现江维德正巧发了一个图片给他,于是他顿了一下,把话收了回去。   他先把张昭和晾在一点,点开了江维德发的图片。   图片里,是高塔小组的内部消息。   张昭和说:“黎容这孩子到底是太冲动了,据我所知,朱焱那里已经在商量对策了,我们可能会面对比较强烈的反扑。”   常莉:“我也没想到他就直接跟媒体说了,还有个明星转发,现在全网都传遍了。”   言游中:“是啊,从来没有收到过这么大的关注,我有点惶恐哈哈。”   李永石:“已经有人来跟我亲戚朋友打听了,问我是不是真的。”   张昭和:“现在并不是声张的好时机,他这么做,等于直接将你们推到了朱焱的对立面,恐怕明面上,你们要受些针对了。”   常莉:“哎,针对什么的,早就有过准备了。”   言游中:“我看朱焱最近身体不太好,或许也没有那个精力了。”   李永石:“在没出成果之前,确实不是向大众公布的好时机,黎容有些唐突了,还是不比黎教授顾教授成熟稳重。”   张昭和:“你用黎兄要求他是不是太严格了,他今年才二十岁,知道大家迫切希望他继承黎兄的衣钵,但也不要太过心急了。”   李永石:“嗯,组长说的有道理,我太急了。”   常莉:“要不把黎容叫过来商量一下,看看如何补救吧。”   言游中:“……”   张昭和:“补救恐怕很难了,孩子嘛,也只能慢慢成长了。”   常莉:“嗯……”   黎容看着看着,眼睛眯了起来。   张昭和看似是时刻站在他的角度,为他说话,实则,是在降低他的可信度,把他塑造成一个看不清局势,辨不清轻重,冲动莽撞,为所欲为的毛头小子。   这个形象显然是和他本人截然不同的,但常莉等人并不了解他,张昭和稍加引导,这个形象就会深入人心。   以后无论他说什么,这些人会下意识在心里打个问号,判断他是不是冲动,是不是会引起不好的后果。   一旦有了先入为主的印象,哪怕将来他真的做出了根治性药物,在他们心里他的威信也会大打折扣。   张昭和很聪明,知道他的劣势就是与科研水平完全不相符的年龄,所以便在这一点上大做文章。   张昭和疑惑道:“你怎么不说话了?”   黎容收回思绪,轻笑一声:“没什么,我在思考我不懂的难处。”   张昭和:“以后做事不要那么冲动了,几位教授那里我去帮你解释。”   黎容:“这多不合适,干脆大家见一面,直接说清楚好了。”   张昭和犹豫了一下。   可这么短的时间,黎容完全没给他拒绝的机会,直接把电话挂断了。   高塔小组的第二次组内会议约在周三,但这次受邀的只有生化组的几个人。   与以往不同,这次的会议是由江维德沟通敲定的,他直接去了那几人在红娑研究院的办公室,进而略过了张昭和。   不知江维德是否是故意的,反正黎容本也没想与张昭和沟通,他要争取的是常莉等人。   黎容还要上课,老师因为特殊原因拖堂几分钟,所以他到的最晚。   车停在红娑研究院门口,黎容深吸一口气,抓了一下岑崤的手:“我上去了,一会儿好好演。”   岑崤回握他一下:“去吧。”   黎容下了车,低调的压着帽子,对门卫交代了几句,就被放行进去了。   这段时间他来红娑研究院很频繁,门卫已经眼熟他了,还当他是江教授的亲戚。   黎容来到江维德的办公室,果然没看到张昭和,但常莉等人都在,显然已经在他之前讨论过重制律因絮的事情了。   黎容露出一丝充满歉意的笑:“抱歉,我学校还有课,来晚了。”   常莉面露忧色,但说话仍然柔声细语:“黎容啊,你怎么把这件事跟媒体说了呢,是不是有些冲动了,我们才刚有个念头……现在宣扬出去,我怕有心人阻碍。”   李永石:“哎,说都说了,眼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刚刚江教授也帮大家分析了一下,觉得成功率还是相当高的。”   言游中:“……”   这次言游中没说话,他其实是几个人中胆子比较大的,也没有常莉那么操心,他并不认为提前透露是多么大不了的事,相反,有大众舆论监督,背后的人也不敢欺人太甚。   黎容只是耐心的听着,也不着急解释反驳,反倒江维德先操心起来:“诸位,我认为此时已经过了畏缩不前的时刻,律因絮万众期盼,民心所向,我们不必太过顾虑。”   江维德话音刚落,办公电话响了起来,显示是门卫所。   江维德皱了皱眉,还是接了起来:“喂?”   听了一段话后,江维德迟疑的挂断电话,深深看了黎容一眼。   常莉不明所以:“怎么了江教授?”   江维德只好坦白:“九区的……岑崤说要来见我,他拿着九区的工作证,门卫不好拦,所以通知我一声。”   其实他现在也不知道黎容与岑崤的关系如何,不过黎容既然想和高塔小组合作,那必然与蓝枢决裂了,而岑崤可是蓝枢三区会长的儿子。   九区是中立的,但是岑崤不是。   黎容稍怔了一下,便垂下眼,眼底氤氲着隐忍的神色。   常莉等人虽然把精力都放在学术上,可也对红娑和蓝枢的矛盾清清楚楚。   常莉迷糊道:“九区来找你做什么?我们什么时候引起九区注意了?”   李永石提醒道:“你没听到是岑吗,岑擎的岑,打着九区的名义,其实是蓝枢的人。”   常莉:“蓝枢的人怎么突然到这儿来?是不是也来给我们使绊子的?”   言游中缓缓摇头:“江教授,你怎么看?”   张昭和不在,他们自然要问问江维德的意见。   江维德急躁道:“我找个说辞把他挡回去吧,又不是韩江,我还非得接待他不成。”   黎容淡淡道:“还是我把他挡回去吧,毕竟他是来找我的。”   江维德差不多也这么想,但他又怕黎容解决不了。   可还没等黎容出去解决,岑崤已经找上来了。   他只是象征性的敲了两下门,便毫不客气的推门走了进来。   九区的人一向有种眼高于顶的傲劲儿,岑崤也不例外,他环视了一圈,谁也没放在眼里,最终将目光投向了浑身紧绷的黎容。   他向前两步,靠近黎容,露出一个并不善意的微笑:“不错啊,GT201已经立项了?”   黎容眼睑颤动了一下,似乎对他的靠近非常不适,但他已经站在门边,退无可退,况且一旦退了,就显得自己心虚气短了。   黎容抬起眼,与岑崤对视,面色冷冽,一语不发。   江维德不客气道:“岑队长,红娑立项与九区无关吧?”   岑崤没分给江维德半点注意力,他只是歪了下头,上下打量黎容,眼神十分轻佻:“你们立你们的,我只是来带我的人走。”   黎容终于开口,语气有些愠怒,他凝着眉,低声斥道:“谁是你的人!”   岑崤听闻挑了下眉,没有动怒,反而抬起手臂,看似亲切的抚上黎容的后背:“你利用蓝枢报了仇,总不能用完之后就一脚踢开,是吧?”   他的手掌沿着黎容的脊椎缓慢下滑,一寸寸的拂过骨节,不轻不重,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慑力。   黎容只感到脊椎被他摩擦过的地方微微发烫,他不自在的绷紧了肌肉,透过轻薄的单衣,可以看到他的呼吸也变得急促。   “我没有一脚踢开,我已经跟你说的很明白了。”   岑崤嗤笑,在黎容的尾椎处轻拍了两下:“我怎么觉得你头脑不清醒呢,黎家破产,你身负重债的时候,是谁帮你做的担保?学校里红娑后代排挤你,你没吃没喝的时候,是谁向你施以援手?素禾生物树大根深,你孤立无援,又是谁向你伸出橄榄枝?你面前的红娑人那时候在哪儿呢?”   黎容睫毛抖了一下,轻轻咬着下唇,沉默不语。   他垂着头,脖颈颀长白皙,颈脉快速跳动,看起来脆弱又美丽,就好像他被岑崤的目光注视的心虚气短,被岑崤的逼问迫的哑口无言。   常莉等人正因岑崤的嚣张跋扈而气愤,已经打算叫安保来处理了,可听了岑崤的话,她却愣住了。   忽略里面的嘲讽成分,这句话的信息量也太大了。   常莉疑惑的看向江维德:“怎么回事?什么身负重债?什么没吃没喝?”   江维德表情严肃,显然也被岑崤直白的言论给刺痛了,但他还是要比常莉冷静,没有当着岑崤的面把疑问问出口。   常莉此刻却被感性驱使了一切,她又转向言游中和李永石:“你们听到他说的了吗?这是真的吗?”   言游中也一脸错愕,但李永石看到黎容的反应,已经全部明白了。   常莉立刻拉住黎容的手:“什么叫身负重债?不是申请了公司破产吗?其余的不是拍卖后还清了吗?不是说你父母还给你留了一大笔钱,你不缺钱吗?”   黎容对此却苦笑一下,含糊道:“都过去了。”   岑崤却不依不饶:“这位…教授是听谁说的胡话?黎家背的巨额债务,可是我们三区担保的,黎容自己是靠给人补课完成的高三课程,要不是有我们护着,恐怕你们红娑的人都要把他撵出A中了吧。”   岑崤又将目光转向黎容,手掌顺势环住黎容的腰,将人往自己怀里带了一下:“我的好同桌低声下气的求我,我才于心不忍,决定帮他的,没想到现在,他打算背叛我。”   黎容被他扯的踉跄了一下,跌在他的怀里,满脸羞愤,却又克制着不能发作。   利用三区一区这件事,的确是他的错。   常莉难以接受这个现实,她松开黎容的手,向后退了两步,仿佛想找支撑,就扭回头去看自己的同僚:“怎么是这样,他不是说没有负债吗?不是说黎容很有钱吗?不是说不要我们打扰,让他平静一段日子吗?”   她口中的‘他’自然指的是张昭和,当初出事后,他们惦念着住院的黎容,还曾经去看望过,只是黎容昏迷不醒。   后来张昭和说,黎容情绪非常不稳定,已经被舅舅领走了,现在有亲人照顾,他们这些人,就不要出现刺激黎容了。   毕竟黎容看见他们有可能会想起去世的父母。   他们那时候想偷偷给黎家捐点钱,怕房屋拍卖了,黎容没有住的地方。   可张昭和说,黎容外婆是开贸易公司的,非常有钱,舅舅是给A大校长做司机的,家里也有几套房,有时候怜悯对当事人也是一种伤害。   他们都信了。   可怎么到了现在,变成黎容负债累累,要靠补课维持生活了呢?   李永石和言游中就是再迟钝,也意识到自己曾经接收的真相有问题。   江维德却已经彻底明白,张昭和口中,大概没有一句真话。   常莉没有获得想要的支撑,反而像是被一棒子给打醒了。   她震惊,懊悔,惭愧,疼惜,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她突然觉得自己没什么立场指责岑崤,岑崤说得对,在黎家最困难的时候,红娑研究院躲了,高塔小组冷眼旁观,真正施以援手的是蓝枢。   可现在他们却还希望黎容回到高塔小组,继承父母的遗志,这实在是和道德绑架没什么两样。   黎容喉结滚动了一下,他攥住岑崤搭在自己腰上的手,不容置喙的将他的手推开,淡淡道:“高塔小组是我父亲的心血,我是一定要回来的,我欠你的,以后会慢慢还。”   岑崤眯着眼,冷声道:“我偏要你现在还。”   黎容蹙眉:“你别逼我了。”   岑崤勾起唇,从包里取出一个戳着印泥的邀请函,他直接将邀请函怼在了黎容眼前:“你不是要做律因絮吗?红娑研究院做得了蓝枢四区同样做得了,这是四区会长胡育明亲手写的邀请函,你要的助手,实验室,生产线都可以立刻配齐,只要律因絮是属于蓝枢的。”   江维德指着岑崤的鼻子,气恼道:“你们蓝枢的手是不是伸的太长了些!”   黎容的目光落在那封邀请函上,手指不由得攥紧,自嘲的笑笑:“我何德何能,能让胡会长亲自邀请。”   岑崤却直接将邀请函沿着黎容的衣领塞进了胸口,动作暧昧又充满压迫感,他看着不慎被邀请函锋利的边角擦红的锁骨,低笑道:“当然是因为你能造出律因絮了。”   有时候,对手的肯定比朋友的赞许更有说服力,胡育明直接要给黎容开实验室,造生产线,说明胡育明笃信黎容能够造出律因絮。   这两年,黎容都跟着蓝枢的人,蓝枢对他的实力应该是最清楚的。   常莉难免心中一震,说实话,他们其实对黎容的能力还是有些怀疑的,毕竟黎容太年轻了。   可没想到,胡育明都能这么认可黎容,这说明他们对黎容的了解还远远不够,说明黎容要比他们想象的更强,更优秀。   江维德本就和胡育明不合,如今一听他的名字,更是气的青筋都蹦起来了,他直接不客气道:“告诉胡育明不必了,红娑这边已经做好了准备,这周就可以开始实验了。贪多嚼不烂,胡育明也不怕闪了舌头。”   黎容有些屈辱的将邀请函从领口取出来,紧紧捏在手里,捏的皱皱巴巴。   但听了江维德的话,他却充满希望的抬起眼,小心翼翼的问:“真的吗,这周就可以开始试验吗?”   常莉热血上头:“我们回去立刻协调时间,这件事宜早不宜迟,这周必须开始!两年前我们被蒙在鼓里,让你吃了不少苦头,请相信,大家不是……唉!”   常莉本来就不善言辞,现如今更不知道该怎么说,难道告诉黎容是张昭和大放厥词让他们都被误导了吗?   常莉现在并不想跟张昭和撕破脸,毕竟高塔小组里还有那么多人死心塌地的相信张昭和的话。   清醒的只是少数,一旦让高塔小组变成阻力就不好了。   黎容感动的点点头,眼圈不由红了:“好,我一定不负众望,跟诸位同心协力,律因絮是我父母的心血,所以它必须是属于高塔小组的。”   他又转过头来,用蓄着泪的眼睛看着岑崤,深吸一口气,不卑不亢道:“岑队长,我欠蓝枢的和你的,一定会还,但律因絮是我的底线,我不可能把它交给蓝枢。”   岑崤冷笑:“恐怕由不得你。”   黎容直接瞪回去,像是被激起了斗志:“那就试试看吧。”   一场内部会议被岑崤搅合的中途夭折,黎容以还有课为由匆匆告辞,江维德还要找理由去应付张昭和,常莉等人则回去为实验室做准备了。   胡育明的手已经伸了过来,他们没有时间再拖延了,一旦胡育明贪心不足,再使点绊子,他们就更难了。   黎容出了红娑研究院,七拐八拐,扣紧帽子,利索的上了岑崤的车。   他长出一口气,抬起水汪汪的泪眼,朝岑崤露出一个满意的笑:“胡育明的邀请函是你伪造的?”   岑崤抽了张纸巾,小心翼翼擦去黎容眼角的泪痕:“做戏做全套,怎么可能是伪造的,他们就是拿去查,也是胡育明亲手签的。”   黎容诧异:“胡育明这么听你的话?”   岑崤把纸巾扔在一边,又拨开他的衣领,看被自己不小心划到的地方:“高塔小组浮出水面,胡育明乐得看红娑研究院和高塔小组狗咬狗,他坐收渔翁之利,老狐狸狡猾着呢。”   黎容锁骨上的红痕差不多消了,他忍不住揶揄道:“你说,是不是上一世就有往我衣服里面塞东西的恶趣味?”   岑崤松开他的领口,凑过去亲亲他的唇,压低声音道:“兴趣是有,但要塞也得塞我的东西。” 第180章   张昭和得知常莉等人要在一周内开始律因絮的重制实验,还企图阻拦了一下,但这次常莉却一反常态的没有认同他的话,反而坚定要尽快推进。   言游中和李永石的意思,也是支持常莉的。   张昭和只好假意关切,问了一句:“怎么这么突然,上次不是还说要好好商量吗?”   江维德的解释有些敷衍,张昭和很敏锐的意识到了不对。   常莉扫了一眼,高塔小组此刻至少有一半人在线,能看到张昭和这个消息的不知道有多少。   看清张昭和的本质后,常莉就彻底从’为黎家好‘的圈套中跳出来了,现在张昭和的任何术话都不可能影响她的判断。   她不敢轻易跟张昭和撕破脸,于是直接把锅甩给了胡育明:“蓝枢四区给黎容送了邀请函,只要黎容答应去蓝枢做律因絮,胡育明会给他安排好一切。当初对黎家伸出援手的是蓝枢而不是我们,这已经让我很愧疚了,这次再输给蓝枢就说不过去了。”   张昭和已经在江维德那里听过这个说法了:“哦,原来胡育明也想分一杯羹。”   其实常莉的做法也算合理,可是张昭和还是觉得心神不宁。   常莉的发言倒是引起了其他组的成员的注意:“什么叫对黎家伸出援手的是蓝枢不是我们?”   “蓝枢什么时候伸出援手了?”   常莉见有人问出来了,还有点开心,她之所以隐晦的说了那句话,就是希望其他人可以慢慢反应过来,张昭和曾经传达的话中有漏洞。   可惜过了很久,张昭和都没有回复,更没有其他人追着这点问下去,常莉又有些失望。   过了一会儿,言游中私下里给常莉发消息——   “常教授,我们与黎教授顾教授同组,交情更深,所以共情更深,高塔小组扩张如此之快,并不是所有人都对黎顾二人抱有相同的感情。”   这一句话过于现实,也让常莉更加清醒了。   是的,高塔小组扩张太快,其中有些成员根本就没跟黎清立顾浓说过话。   他们加入高塔小组的原因很复杂,有的在红娑研究院郁郁不得志,企图另辟蹊径,有的和黎顾境遇相似,希望在这里找到共鸣,有的纯粹是被张昭和的豪言壮语给感动了,头脑一热加了进来,他们对黎家的同情是有限的,也是淡漠的,黎容的遭遇就更与他们无关了。   这也是为什么,这些人对出现的疑问不愿刨根问底。   因为很麻烦,会牵扯出争端。   不彻底戳破张昭和的面具,把那些腌臜事摆在台面上,这些人是不会信服的。   毕竟当初,是张昭和把他们聚拢起来,人都不会轻易推翻自己曾经认可的事情。   幸好在江维德的保驾护航下,重制律因絮的项目组正式成立,当初跟着黎顾两位教授的助手们也都被召集了回来。   而张昭和一直预警担忧的红娑研究院的阻挠并未出现,他们在这件事上受到的最大干扰,就是张昭和的顾虑和胡育明的那封邀请函。   而且,朱焱病了。   大概是这段时间风云突变,让朱焱不得不从山清水秀的疗养院中出来,处理红娑研究院乱七八糟的事,导致他忧心难眠,身体一下子垮了。   他的身体已经跟不上这样的工作强度了,早些年实验室经验有限,防护措施做的不好,对他的身体造成过不小的伤害,现在他年纪大了,这些毛病一个个的都开始发作了。   朱焱躺在医院,每天陆陆续续有人来慰问他,但他可以从那些人的脸上看出来不及掩饰的冷淡。   他们都认为,他不得不退休了,很快江维德就会是下一任红娑研究院院长了。   人就是很现实的,一旦失去了权力,就没人再高看你一眼。   朱焱很不情愿接受这样的现实,更不想从红娑研究院院长的位置上离开,每天看着形形色色来慰问的面孔,他也并不开心。   他住院一周有余,病情却没任何起色。   红娑研究院的人大概意识到天要变了,这几天来江维德门口转悠的人都多了起来。   并非所有计划都会遂人所愿,张昭和虽然借着假说发表一事影响了江维德的名誉,但这件事没能成功发酵起来,现在黎容又和江维德走得很近,看起来甚至有些师生情谊,于是这些陈年旧账大家也都默契的烂在了肚子里。   黎容自从当着常莉等人的面与岑崤闹掰,就不得不从公寓搬出来了。   宋赫听说这件事,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跳下来,大晚上干起了大扫除。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听说黎容是黎清立顾浓的儿子,还要在红娑研究院的帮助下重制律因絮,宋赫看黎容的眼光就变了。   仿佛他看的不是自己的同龄人,而是巍峨的高山,浩瀚的深海,可远观不可亵玩。   黎容搬回来第一天,环视一圈,对卫生环境十分满意,于是问了一句:“想去我的实验室实习吗?”   宋赫愣了一下,当他意识到黎容在说什么,立刻火急火燎的点头:“真的吗?我可以吗?想想想我当然想!”   这个项目有多大的含金量他心知肚明,哪怕只是助手,也能在履历里增光长脸。   宋赫甚至有些感谢天意,如果不是恰巧和黎容分在了一个宿舍,他根本不可能有这个机会。   同去实验室实习的,自然还有纪小川,她是黎容的左膀右臂,几乎是公开的秘密了。   黎容也给何长峰写了封邮件,但是何长峰没有回,是否愿意来,就看何长峰自己的意愿了。   黎容直接向学校申请,办理休学一年,暂停了学校的一切课程。   学校尊重他的意愿,予以批准。   正式开始工作前,黎容把江维德连夜为他写的文件看了一遍。   他突然明白了,上一世江维德同意他开启GT201的原因。   这份文件中所罗列的注意事项,都是江维德曾经告诫他不要走的弯路。   不过这文件相比于上一世江维德的批注要粗糙简略很多,因为律因絮已经被烧毁,江维德还没来得及一一对照。   但黎容可以肯定,江维德的目的,就是将他父母未能获得的荣耀尽数补偿给他。   他的导师苦心孤诣数年,或许是发现了什么,才不得不另辟蹊径,将律因絮以GT201的名义,经他的手重新做出来。   当然,GT201与律因絮还是有些许不同的,因为他经手的时候,已经过去了整整六年,这六年里,生化领域不断发展,在很多技术方面都有了革新。   换言之,GT201就是律因絮的升级版。   五月第一个晴朗的周一,实验室正式开始运作。   黎容如上一世一样,穿起了白大褂,每日早出晚归,游走在宿舍和实验室的两点一线。   实验室的助手们很快发现,黎容并不像是第一次进实验室的学生,小心翼翼,处处谨慎,生怕做错了什么,生怕违反规定,相反,他非常熟练流畅,果断老练,几乎每一步的计划都是他亲自拟定的。   黎容工作起来,一丝不苟,面色冷寂,几乎没有多余的表情,说话办事也是直言不讳,完全没有因为年纪小而对其他人过分客气。   在对外宣传上,黎容也丝毫不收敛,他几乎每三天就会接受一次采访,将实验的进度和目前的困难告知关心这件事的公众。   这样一来,他的名气渐渐扩散了出去,又因格外出挑的长相和年龄优势,隐隐有超越他父母的趋势。   如此声势浩大的重制计划,终于开始让人坐卧不安。   张昭和在科研水平上与黎容和其他教授有着巨大差距,他其实分辨不出来,按照这个趋势,黎容最终是否能将律因絮重制出来。   他终于忍不住,单独将常莉叫出来。   张昭和十分了解高塔小组里每一位的个性,常莉相对感性,想法也单纯,比较好控制。   他拄着那根磨的有些光滑的拐杖,眼皮抖了一下,露出一个善意的微笑:“看你们忙的如火如荼,我都不好意思打扰,但又实在担心,想问问你们做的如何了。”   常莉打量张昭和一眼,推了推眼镜,轻叹了一口气:“时间很紧,的确好多年没这么忙过了,不过一切都在正轨上。”   张昭和点点头:“我看你在实验室的时间最多,而且也把手头其他项目都停了,律因絮目前是你在定方向吧,黎容表现的怎么样?我还一直担心他会不适应,毕竟他是第一次……”   常莉面露疑惑,直接打断张昭和的话:“不对,律因絮是黎容主导,我们才是给黎容打辅助的,他也没有不适应,他做的非常好,我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的天赋和优秀。”   张昭和愣了一下:“你说律因絮是黎容主导?”   他不由自主的从衣兜里摸出那只钢笔,在掌心反复揉搓着,可不知为什么,这次再没有瞬间定心的感觉了。   或许是朱焱垂垂老矣,卧病不起,已经无法让他感觉到威胁,又或许是,黎容已经不在他的掌控范围之内了。   常莉笑笑:“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黎容能有这样的水平,不是应该欣慰吗?”   张昭和攥紧钢笔,颧骨愈发凸出,他绷了绷松弛的皮肉:“我只是太意外了。”   常莉意味深长道:“大家都很意外。”   张昭和:“既然这样我就放心了,你们忙吧,我安心等待好结果了。”   说罢,他微微弓着背,拄着拐杖,一步步稳稳的走出实验室,他瘦削的背影被灯光拉成细长的一条,铺在地面上,随着他的脚步而微微晃动,仿佛鬼手在张牙舞爪。   常莉望着张昭和的背影,直到他彻底走出她的视线范围。   她承认,她有时候太过情绪化。   其实她没必要告诉张昭和黎容有多优秀,但她实在忍不住。   她心里,有太多被欺骗的愤怒,但看着高塔小组其他被蒙在鼓里的人,她又实在无可奈何。   果然,张昭和离开后,高塔小组就开始骚动起来。   有些十分信任张昭和的人,会无形之中成为他的帮凶,维护张昭和的想法和观念,似乎是他们在进入高塔小组后学会的最重要的事。   “我不是泼冷水啊大家,只是有点担心,黎容现在这么高调,会不会不太好啊?”   “我看他经常接受采访,心思到底有没有用在科研上?”   “我也不是指责孩子,鲜花和追捧确实很有诱惑力,也很容易让人迷失自己。”   “我现在看着,都心有余悸,毕竟当初也是这么声势浩大唉……”   “所以常教授,言教授,李教授,你们倒是说说,项目进行的怎么样了?”   “就像组长说的,闷声发大财才更好吧,他现在的张扬做派倒有些像蓝枢了。”   “他之前确实是跟蓝枢走的近些,受影响也是在所难免,慢慢改过来就好了。”   “他可不是代表他自己啊,现在他还代表黎教授和顾教授,他如果真出了什么问题,岂不是……”   常莉就知道,高塔小组里掀起的这股风气必然是张昭和授意的,可张昭和此刻却神隐了。   一想到这儿,常莉就感到恶心,要不是她早早知道了真相,恐怕她也是傻傻指责黎容的人。   常莉:“大家放心,项目进行非常顺利,黎容非常优秀,成果也会很快出来的。”   言游中:“不是我说啊,什么时候渴望掌声和赞誉成了蓝枢的专属了?难道我们做得好就不配掌声吗?”   李永石:“我说各位,不要没事自己吓自己了,黎容这还没做错呢,怎么就想到他做错会怎样,未雨绸缪也不是这么回事吧。”   江维德:“我会时常去看看,不必担心。”   江维德出来说话,总算把对黎容不满的声音给压了下去。   但江维德也知道,目前这种局势很危险,张昭和在暗地里动了些手脚,让高塔小组的人逐渐对黎容产生偏见,开始指责黎容的言行。   这样哪怕将来黎容做成功了,科研能力得到认可,品性行为也会被人非议。   明明是一群被黎清立顾浓凝聚起来的群体,现在却变成了挑剔黎容最厉害的人,带给黎容的负面能量,甚至比红娑研究院和蓝枢还要大。   张昭和这一招很毒,他已经在阻断黎容融入高塔小组的路了。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蓝枢始终没忘记来给项目组使绊子。   敌人的骚扰,是最能让高塔小组团结一心的,一想到黎容还在承受蓝枢的精神压力,就没人再能将指责的话说出口。   岑崤九区的身份很好用,他每次出现,实验室的所有人都要憋着一口怨气。   因为岑崤会吹毛求疵提出很多整改意见,看似公事公办,一本正经,其实就是想逼着黎容忍无可忍,答应去为蓝枢做律因絮。   这次岑崤来,更是声势浩大,带了七八个人。   岑崤给了耿安一个眼神,耿安心领神会,带着于复彦在实验室几处取了样。   黎容穿着雪白的实验服,手插在兜里,戴着防辐射的眼镜,桃花眼冷冰冰的看着岑崤。   他不得不停下手里的工作,来应付九区的突击检查。   宋赫头皮发麻:“这又是要干什么?还有完没完了?”   岑崤露出一丝轻蔑的笑意:“别紧张,只是检测一下洁净度,黎老师不会连这种基础工作都做不好吧?”   有耿安和于复彦取样,岑崤倒是悠闲,他走到黎容面前,放肆的打量着他的装扮,然后一抬手,想将黎容的眼镜给摘下来。   黎容一歪头,冷淡的躲过他的动作,然后一个冷冽的眼神扫过来,不咸不淡道:“让你的人快一点,我们还要工作。”   岑崤的手悬在半空中,顿了一下,才悻悻的收回来,似笑非笑:“我就知道黎老师不会害怕检查的,只是我从走廊一路过来,还闻到一股烤肠味儿,虽然是走廊,但毕竟离实验环境这么近,黎老师还是得管束一下,吃病了就不好了。”   纪小川在黎容背后默默吐了吐舌头。   不得不说,岑崤演的实在是太好了,要不是早就知道这是场戏,她都要瑟瑟发抖了。   但她现在可不能出戏,于是她低下头,再一抬眼,眼神中就带了慌乱。   她无措的望向黎容,不知道黎容对岑崤的突然发难会作何反应。   黎容稍微眯了下眼,将头扭到一边,淡淡道:“我怎么没闻到,可能是岑队长闻错了吧。”   没有切实的证据,他不可能陷入对方的语言逻辑里。   岑崤饶有兴致的点点头:“这样啊,那黎老师你忙,我们还会再来的。”   说着,他伸出手,捏着黎容的衣领,似是想立威般的扯过来,可临时又放弃了这种粗暴的做法,只是手指沿着雪白的领口微微下滑,替黎容理了理,在胸前轻拍了两下,随后对耿安道:“我们走。”   黎容的喉结始终紧绷,等岑崤的手拿开,才总算松了一口气。   岑崤一走,实验室里立刻骂了起来。   “什么玩意儿啊!打着九区的名号公报私仇!”   “呵呵,就是故意找茬呢,我们偏不能让他得逞,必须要把项目做的又快又好!”   “对!让蓝枢看得着吃不着,气死他们!”   “我果然是无法跟蓝枢这帮人共存啊!”   “唉……怀璧其罪啊,小黎也辛苦了。”   “是啊,还是小黎承受的压力最大。”   ……   宋赫凑过来,打量黎容的脸色,犹豫着问道:“嗯…你们之间的矛盾真的没法解决了吗,咱们也架不住这么检查啊,万一真有哪里做得不到位可怎么办?”   纪小川此刻却有骨气起来,一挺脖子:“怕…怕什么!反正我是不会…不吃烤肠的!”   黎容朝纪小川无奈笑笑,随后温和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呗。”   说完,他下意识摸着自己的衣领,走去试验台继续工作了。   岑崤带着耿安于复彦出了实验室,耿安低头看了看那兜样品,问岑崤:“队长,我找个地方扔了?”   岑崤:“扔什么,该测就测。”   于复彦睁大眼睛:“啊?真测啊?那黎副队生气了怎么办?”   岑崤略感无语:“我又不只是为了演戏,检查严格对他是好事,真有危险怎么办?”   于复彦恍然,忙不迭的点头:“哦哦哦懂了!”   这是队长操心副队呢,有缺口及时补上。   夜深人静,黎容总算结束了一天的工作。   时针已经滑到凌晨三点,他站在路边,四下无人,月明星稀。   他抬眼看看天上的星星,深吸一口裹着浓雾的空气,然后飞快转去了另一个方向。   安静停在路边的车上也挂了露水,伸手一摸,掌心湿漉漉一片。   黎容拽开车门,飞快窜了进去,瞬间便被温热的空气包裹。   岑崤嗔怪道:“又这么晚。”   黎容直接放肆大胆的翻身跨坐在岑崤腿上,双臂环抱着岑崤的脖颈:“困了吗?”   岑崤低笑:“几天没见了,怎么会困。”   黎容咬住岑崤的唇,轻耸着腰,将自己和岑崤紧紧贴在一起:“今天怎么演的这么收敛?”   岑崤将手搭在他的腰上,暧昧的捏了捏,呼吸渐沉:“你今天穿的太美了,怕控制不住。”   黎容眨眨眼,用舌尖舔着湿漉漉的唇,揶揄道:“差点忘了,你喜欢制服play,下次我穿出来?”   岑崤的手掌沿着黎容的尾椎下滑:“今天故意的吧,还戴着眼镜,嗯?”   黎容坦荡一笑,眼睛弯成皎月:“是啊,故意勾引你。” 第181章   车内纵情半晌,天已经蒙蒙亮,灰蓝色的天空布满晨雾,空气里带着清冽的芬芳。   黎容翻身从岑崤身上下来,靠在椅背上,双眼失神,微微喘气。   他的大腿还因为刁钻的姿势不住发酸颤抖,凌乱的外衣搭叠在身上,掩盖住暧昧的痕迹。   汗水顺着脊背流下,又在清晨的凉气中蒸发,他缓了好一会儿,才动动手指把衣服给系好。   “我得回宿舍了,天都亮了。”黎容说话声音都有点哑。   岑崤用手指摸了一下他汗津津的鬓角,哀怨道:“这日子什么时候是头啊。”   黎容难得听到岑崤这种语气,所以疲累到极点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他肩膀轻颤,揶揄道:“我这不是在好好努力了吗。”   岑崤帮他把衣服裹紧,自己推门去了驾驶位,一路开向A大宿舍区。   黎容虽然休学了,但还住在A大,倒不是学校的人文关怀,而是他的宿舍费已经交了,让学校往外吐钱的流程之冗长,导致宿舍管理部门决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反正黎容走了也没有学生能够住进来,还不如留给黎容,也让学校蹭点热度。   黎容在无人察觉的小巷里下了车,一路走回宿舍。   他推开宿舍大门时,宋赫已经起床了。   宋赫并没有黎容休学的勇气,他一边要完成课业,一边还要去黎容的实验室实习,恨不得把二十四小时掰成四十八小时过。   但好在他本就刻苦惯了,再难的生活也能适应。   宋赫看到黎容,难免震惊:“你…你加班到现在才回来?”   黎容稍僵了一下,淡淡回:“唔。”   他实在是太困了,也不知道衣服穿的严不严,有没有把所有痕迹都遮住。   宋赫看了看时间,担忧道:“你这么消耗也不行啊,要不今天休息一下吧。”   黎容揉了揉眉心:“今天不行了,在A大有个演讲,我下午我再去实验室。”   名气,可以左右很多东西。   黎容刚入学的时候,是无人关心的吊尾车班的一员,但现在,A大教务处特意邀请他回来做讲座。   这个年纪休学的学生,还能被原校请回去演讲,实在是特别的荣耀。   其实A大也是没办法,黎容现在的热度太高了,他的每次采访,都会被讨论上热搜,讨论内容从律因絮的研究进程到黎容的长相穿着,谈吐内涵,公众对黎容本人的热情也大大超出想象。   “容老师今天讲的我依旧没听懂,但不妨碍我欣赏这张漂亮的脸。”   “我们容包穿的越来越正经了,妈妈要看学生装……”   “实验服也很有feel啊,啊啊啊想跟科学家谈恋爱,真的好帅好帅。”   “醒醒,实验服也分人穿。”   “其实黎教授也挺帅的哈哈,不过成名太晚了,还是他儿子跟我年龄相当。”   “律因絮,GT201,名字也很好听,人长得也好看。”   “就是说,做梦都没想到我一个美术生现在在学校图书馆看生化书……”   “文科生泪目,数理化生就是我追求容包路上最大的坎坷!”   ……   终于,在热度居高不下的情况下,开始有高校向黎容伸出橄榄枝,希望黎容能去他们学校演讲。   该校学子欢呼雀跃,还有一众网友跟风吹捧,直呼“别人的学校”,让该校官博赚透了KPI。   A大眼睁睁看着自己锅里的饭被别人挖走吃了,怎么可能甘心,于是仗着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优势,火速敲定了黎容独家演讲时间。   黎容当然乐得跟A大互相利用,欣然答应了请求。   其实公众的兴趣从律因絮迁移到他身上,也是他早就预料到的。   医药行业,生化领域毕竟太过专业,虽然巨大的阴谋和冤情引起了公众的愤怒和关注,但公众的精力是有限的,能一直关心下去的只有患者和家属。   黎容也是无可奈何,现实就是,人类最基础的欲望需求更能跨圈层传播。   比如对美色的追求。   他诚心诚意的感谢顾浓女士给了他这张皮囊,让他在人生的道路上,获得很多意料之外的帮助。   黎容跟宋赫简单聊了两句,推开卧室门,倒在床上,没一分钟就沉沉睡了过去。   他知道自己没洗澡,但是没有岑崤代劳,他实在累的不想动弹。   宋赫望着紧闭的房门和已经露出曦光的天色,感受到一种难以言说的力量。   他曾经以为自己的生活已经很难了,妹妹患上了要终生服药的病,拖垮了整个家,别人在快乐的享受大学生活,他却要早早体会勤工俭学的艰辛。   但是和黎容比,他这点困难又算得了什么呢?   黎容从云端跌落,家破人亡也没有抱怨命运不公,只要有一点机会,有万分之一的可能,黎容也会死死抓住,为之拼尽全力。   这样鲜活的热烈的生命力,就连他这个边缘人都能被照耀到。   他有什么资格怨天尤人?   宋赫振奋精神,背起书包,小心翼翼的离开宿舍,顶着晨光去教室自习。   因为做爱姿势刁钻而全身疲软的黎容,浑然不觉自己不经意间点亮了一个单纯少年。   他睡了四个小时,强迫自己从床上爬起来,然后拎着洗漱用品去楼下洗澡。   因为热水洗礼,让某些痕迹更加明显,黎容只好穿了件简单刻板的白衬衫,把每一颗扣子系好。   对着镜子,他看了看自己的脸,昼夜颠倒一整天,除了眼底隐约有些青外,倒没别的痕迹。   幸好是二十岁的身体,还能经得住这么折腾。   九点四十,黎容准时出发去明理楼。   凑巧的是,明理楼离经管系大楼只隔着一条马路,所以在这条路上,必然会碰到经管系的学生。   比如他舅舅顾兆年花钱塞进来的顾天,还比如同样昼夜颠倒却仍然精力充沛的岑崤。   顾天依旧对他羡慕嫉妒恨,但如今两人差距越来越大,顾天根本不敢在外人面前承认自己跟黎容是亲戚。   他远远的看到黎容,撇撇嘴,不甘心的“哼”了一声,立马扭身转弯,朝反方向走了。   “哎顾天,你干什么去?”   “怎么了这是?”   顾天烦躁道:“手机没带,你们先去教室吧。”   黎容看到了,但是懒得理他。   倒是那几个经管系的学生,按捺不住好奇心,凑上来,小心翼翼的问:“是黎容吗?”   黎容对A大的学生还是比较客气的,他不得不停下脚步,朝对方点了点头。   “啊啊啊真的是你,我看到通知说你要在学校演讲,所以特意赶来的。”   “当初我也是支持黎教授的,现在也支持你,你很棒啊!”   “有些不好的言论,不相信你的话,希望你不要在意,总有些人倚老卖老不承认年轻人的潜力。”   “加油啊,我相信你一定可以成功做出律因絮的!”   ……   黎容弯着眼睛,朝他们笑笑:“谢谢。”   A大到底是国内数一数二的知名学府,这里的学生大多还是有思辨能力,愿意理智思考且有反抗精神的。   虽然他现在已经不需要通过别人的肯定来获得动力,但没有人不喜欢支持和夸奖。   黎容的笑容还未收回去,岑崤正从教学楼里走出来。   现在正是第一节 课下课的时间,他和岑崤在车里放纵到五点多,岑崤八点居然还有课。   黎容不远不近的望着岑崤,慢慢将笑容收敛起来,眼神变得有些冷淡,风卷起他额前的碎发,在他眼前轻轻扫过,让他整个人的气质都清冷疏离了起来。   方才兴致勃勃的经管系学生也感受到了黎容的变化,他们不约而同的噤声,顺着黎容的目光望去。   岑崤正迈下最后一截台阶,斜挎着背包,站住了脚步。   他也看到了黎容,随即,勾起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   岑崤对于经管系学生来说,其实是很陌生的。   鬼眼组队长的身份,让不少同窗对他敬而远之,岑崤当然也不会上赶着跟谁交朋友,所以在外人看来,岑崤背景很深又有点不近人情。   与岑崤目光碰撞,黎容的眼睑敏感的颤了一下。   岑崤却毫不介意的朝黎容走了过来。   他比黎容高一些,仗着身高优势,他上下打量黎容,目光落在黎容扣的很紧的领口。   岑崤:“真巧。”   黎容扯了扯唇,眼底没什么笑意:“是啊,够巧的。”   岑崤抬手,搭住黎容的肩:“最近风光无限啊。”   黎容用余光瞥了一下自己肩头上的手:“客气了。”   岑崤感叹道:“在A大都有这么多人围着你,不知道的还以为哪个明星来了呢。”   黎容终于按捺不住,一抖肩膀,将岑崤的手甩掉:“岑队长没什么事,我就走了。”   岑崤却一把抓住黎容的手腕,强制性的将他按了下来,不咸不淡道:“别急啊,怎么投靠红娑后聊两句都不愿意了?”   黎容轻轻咬住下唇,眯起眼睛,眼底有些愠怒。   那几个经管系学生狠狠咽了咽唾沫,干巴巴道:“我们还有课,先走了。”   他们推推搡搡,快速离开了矛盾现场。   离着不远,还能隐隐听到窸窸窣窣的讨论——   “他们俩怎么回事啊,剑拔弩张的?”   “嘘,别馋和,据说蓝枢想让黎容在四区做律因絮,但黎容选择了红娑研究院,因为他父母就是红娑的,蓝枢不乐意了吧。”   “我还以为他们关系不错呢,没想到还是为了利益闹掰了。”   “什么关系不错啊,也不看看他们的身份,立场肯定大于友情啊。”   “我看像是岑崤故意找茬,黎容又没做什么,选择红娑研究院也很正常啊,他父母的助手都是红娑的。”   “我也不懂,反正他们现在是老死不相往来了。”   ……   总算没人旁观,黎容也松了一口气。   他实在是睡眠不足,已经没多大精力把戏演好了。   黎容脸上冷若冰霜,嘴里轻声问:“早上有课你还……”   不过其实,他看岑崤也没多累。   岑崤慢慢放松了抓着黎容手腕的力道,也小声说:“洗澡了?身上香香的。”   “刚洗的,这么热的天,差点没找到合适的衣服。”黎容嘟囔道。   本来这个天气,穿短袖T恤都可以了,但他没有一件T恤可以遮住全部锁骨。   岑崤了然,想笑,但一想自己还在学校里,周围还有那么多眼睛好奇的望着,他只能忍了回去:“你要是住家里,我就可以给你洗了,衣服也有的是。”   “啧,你要是不做,我就不用洗了。”黎容绷着脸打趣道。   岑崤忍不住挑了下眉:“昨天是谁让我弄在里面的?”   黎容立刻扭开脸,深吸了一口气,一本正经道:“有演讲,走了。”   留给外人看的,就是他用力甩开了岑崤的手,成功被岑崤气到气血上涌,双颊通红。 第182章   黎容拿着话筒,走上讲台,向下望去,阶梯教室乌泱泱坐满了人。   他将话筒微微移开,长叹了一口气。   看着这样的场面,他多少有些感慨。   他曾经如此熟悉A大的讲台,进入红娑研究院后,他就经常回校给同专业的学弟学妹们上课了。   时至今日,他已经两年没站上这个位置了。   对他来说非常习以为常的事,如今也变得有些生涩了。   他轻轻的揉搓着话筒,动了动唇,一时没想起开场白。   幸好他的表情一贯冷淡平静,台下的同学并没有察觉到他复杂的心情。   黎容垂下眼,抿唇笑了笑。   他笑的时候眼睛弯着,眼珠澄澈明亮,仿佛比窗外的阳光更加温暖,那股生人勿近的清冷气场瞬间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惹人喜爱的亲切温和。   “没想到,还有机会清清白白的站在你们面前,把律因絮讲给你们听。”   黎容说完,又将话筒向下移了移。   这句话,是他的心里话。   他走的是一条看不清未来的路,在路上的时候,他也不知道结局是皆大欢喜还是玉石俱焚。   所幸,他够聪明努力,也有不错的运气,才能有拨云见日的一天。   台下一片寂静,数百人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这时候,任何安慰的言语都是苍白的,黎清立顾浓已经去世,伤害永远无法抹去了,哪怕黎容此刻并没有抱怨什么。   黎容的喉结滚了一下,他隐去情绪,伸手捏过一只粉笔:“还是说一下大家都关心的问题吧,律因絮的重制项目已经进行过半,我实验室……”   哪怕两年没有站上讲台,他还是适应的飞快,短短十几分钟,就已经由最初的生涩变得熟练自然。   他并没有讲的太高深,甚至连PPT都没有准备,他只是简单的在黑板上列了个提纲,然后用浅显易懂的语言,详细介绍了实验进程和律因絮的治疗逻辑。   来听讲座的有很多媒体记者和其他专业的学生,太专业的知识他们并不懂,他们只需要知道实验顺利与否。   教室里人太多,哪怕开着空调,黎容还是流了汗。   汗水沿着脖颈下滑至衣领,在阳光的照耀下,隐隐发亮。   衬衫紧紧贴在脊背上,被汗水打湿,可他丝毫不敢解开颗扣子。   话说的多了,他的声音也有些发哑发虚,需要时不时的停下来清嗓子。   可他又是那么有魅力,在讲自己的专业领域时,侃侃而谈,落落大方,举手投足都充满自信,双眼神采奕奕。   瞩目对他来说并不是负担,他很享受表达自己的过程。   演讲结束,黎容拧开矿泉水喝了几口。   他朝教室后方的直播镜头看了一眼,睫毛一垂,深吸一口气:“我父母出事那天晚上,曾跟我说,他们仍然愿意相信,这个社会上理智的才是大多数,会有看清真相的善良的人帮助我们,他们绝不会推卸责任,给合作方和志愿者家属带来的损失,他们都会尽力偿还。所以其实我也不明白,他们到底为什么突然失去了生存欲望,毕竟他们的梦想还没完成,细菌性早衰症也没被消灭……或许这个疑问,没有人能够给我答案了,不过他们的生命会和律因絮一起延续下去,这是我所做的事最大的意义了。”   黎容说罢,微微颔首,将话筒交给工作人员,自己默默离开了教室,留下一众怅然唏嘘的观众。   他的演讲也沿着网线,在A大师生的朋友圈扩散开来。   这样的传播速度,不出半日,也传遍了红娑研究院。   常莉将演讲视频点开,拿给言游中看:“黎教授顾教授去世之前,是这么说的吗?”   言游中沉默半晌,从嗓子里挤出一声冷笑:“张昭和不是这么说的。”   常莉咬了咬牙,虽然早就知道这点,但亲眼看到还是让她怒不可遏:“他是怎么说的来着?”   李永石接话道:“他说黎教授顾教授愧疚自责,觉得自己是罪有应得,所以非常消极,希望能承担一切错误,不想给任何人带来麻烦。”   常莉:“可是黎容才是最后和两位教授在一起的人,他说他们没有放弃过希望。”   李永石叹气道:“是的,他们想承担责任,他们不想以死逃避。”   常莉默默攥紧手机,语气异常疲惫:“这下高塔小组会有人清醒了。”   言游中:“但愿吧。”   在此之前,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卷入这样荒谬的骗局,他们所有人,居然对一个毫无学术成就的张昭和深信不疑。   这天的高塔小组异常沉默,没有人对黎容的演讲发表任何意见。   但大家彼此都心知肚明,黎容和张昭和的说辞是冲突的,可现如今相信谁,没人敢贸然出来发表意见。   常莉忍不住发言:“各位看到黎容今天的演讲了吗,他是真的非常优秀。”   其实她想点的是最后黎容提起他父母的那段话。   偶尔有人附和:“是啊是啊。”   “黎容确实前途不可限量。”   “啊我还没来得及看,今天太忙了。”   “什么演讲?”   ……   常莉气的直翻白眼,指着手机道:“他们装什么傻,朋友圈都传遍了,我不信他们一点都不关注!”   言游中苦笑:“你想的太简单了,张昭和已经在高塔小组建立了威信,现在想轻易推翻他,没那么容易,推翻他不就意味着这两万人都是个笑话吗?”   李永石也说:“没人愿意承认自己被欺骗了,但他们又无法反驳黎容所说的话,所以只能装傻充愣,其实一开始我也一样,不愿意承认张昭和是这样的人,不愿意承认自己如此愚蠢和轻信,但是真相就是真相,早晚要看明白的。”   常莉:“我们不是还有江教授吗?江教授就要成为红娑研究院的院长了。”   言游中:“所以张昭和一直在边缘化江教授,只是不太成功罢了,但江教授要是贸然跟张昭和对立,红娑研究院和高塔小组都会大乱的。”   常莉:“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真是气死我了!”   李永石:“我们现在做好分内的事就够了,人不可能在所有时刻欺骗所有人的。”   黎容下午到了实验室,还没来得及跟常莉他们说一句话,就被江维德叫到了办公室。   江维德基本上已经在代理院长的事务了,所以他最近忙得很,没有太多时间关注黎容。   不过今天,他不得不抽出时间了。   江维德等黎容进来,便严严实实的将门锁好。   黎容坐在沙发上,揪过一边的抱枕,无辜笑道:“怎么了老师,神神秘秘的。”   江维德沉了沉气,一脸严肃的看着黎容:“我很认真的问你一遍,你父母出事那天,真的跟你说过那些话吗?”   看了黎容的演讲,江维德心里异常烦乱。   其实他一直不愿相信,黎清立顾浓就那么决绝的自杀了。   他们明明是那么积极向上,善良阳光的人。   可江维德也清楚,没有人承受得起如此可怕的侮辱谩骂,再健康的人都不行。   人是会被情绪影响的生物,走向死亡只是一瞬间的事情,那一瞬间扛不住了,所有的希望被浇灭了,会觉得放弃生命才是解脱。   或许下一秒就不那么想了,就变得有希望了,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这样的例子比比皆是,黎清立和顾浓也只是普通人,谁能说他们就不是当中的一员呢?   就连江维德自己也不能保证,易地而处,他能不能顺利从那样高压窒息的环境中活下来。   黎容顿了一下,随后抬起眼,手上揉捏抱枕的动作停住,他的笑意加深,定定的望着江维德,并不回答。   江维德紧张的手心冒汗,又问了一遍:“他们没有主动放弃生命,是吗?”   黎容摇了摇头,低笑,轻描淡写道:“老师怎么想都可以,只要是你希望的答案。”   “你!”江维德急的直上火,但看黎容的意思,他是永远不可能问出答案的,于是他只能无奈叹息,“你啊……小心玩火自焚。”   他清楚,黎容在撬动张昭和在高塔小组立足的根基,一旦这个根基崩塌了,张昭和的权力也将不复存在。   黎容懒洋洋的站起身,揉了揉泛着红血丝的眼睛,嘟囔道:“知道了。”   江维德皱眉:“你别仗着年轻不注意身体,昨天是不是又在实验室通宵了?你不知道现在很多老年病都年轻化了?”   “唔……”黎容心虚的眨眨眼,“我先回实验室了。”   江维德操心的拦住他:“哎,你上次不是说你师母的蔬菜煎饼好吃吗?你要是喜欢,我每天早晨给你带一份,也不费事。”   黎容眼中含笑,也不客气,揪住江维德的袖口,撒娇似的晃了晃:“别只有蔬菜啊,我还长身体呢,给我加点肉。”   江维德“哼”了一声:“……要求还挺多。”   黎容打着哈欠走后,江维德不由得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袖口。   刚才黎容晃着他袖子撒娇的样子,给他一种他们已经相识很久的错觉,因为那动作太自然了,太熟悉了,太亲切了。   江维德不想承认,黎容在他面前撒娇讨食,他真的很受用。   一晃,两个月过去。   七月,A市已经热的如火上蒸炉。   今年天气转暖的格外早,太阳炙烈的照耀着大地,柏油马路发出一股难闻的焦油味道,实验室的空调持续不断的运转着。   黎容摘掉防辐射眼镜,将一份实验论文交给江维德。   “截止目前,律因絮的重制工作已经全部完成,生产线一开,就可以进行一期试验了。”   常莉等人反反复复检查了整个实验流程,已经确保没有任何错误,但在江维德检查之前,他们还是不敢贸然向外宣布成果。   江维德戴起老花镜,仔仔细细看黎容完成的这份论文。   看了几个小时论文后,江维德又匆匆赶到实验室,检查黎容合成出来的未经压制的粉末。   江维德推了推眼镜,倒吸一口冷气。   常莉的心都提了起来:“江教授,有什么问题吗?”   江维德皱着眉,缓缓点头,但又很快摇头:“理论上没有任何问题,只是……好像和我当初看的律因絮资料有些不同。”   常莉愣了:“不能吧,黎容不是完全背下来的吗?”   黎容莞尔一笑:“大部分是一样的,只是加入了一点自己的想法。”   他说的谦虚,但所有人都知道,能在这样的实验中加入自己的想法,必须要有非常深厚的学术知识和科研水平打底。   普通人别说创新了,连原实验都不一定理解得了。   江维德立刻严肃道:“这种激活T细胞的技术倒是前所未见,是为了减少神经毒性,降低炎性细胞因子的释放吗?”   黎容点点头:“是的,理论上来说,应该可以实现。”   其实不是应该可以实现,是必然可以实现,因为岑崤说,上一世GT201一期试验成功了。   江维德激动的抓住黎容的胳膊,眼中带着惊喜的光芒:“是啊,我也觉得这种激活技术可以实现!这样做确实让律因絮的风险更低了!”   常莉这才长出了一口气:“吓死我了。”   言游中偷偷凑到李永石耳边,轻声道:“你听到了吗,这部分是黎容自己想出来的。”   李永石轻叹:“听到了。”   言游中:“我们还是低估他了,远远低估他了。”   李永石:“不可思议,二十岁,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江维德绕着实验室转了一圈,精神振奋道:“我认为,可以开始一期试验了!常莉,你快将这个好消息告诉高塔小组,黎容,你也可以向公众公布了,两个月,你做的一切都意义非凡!”   黎容倒是比江维德淡定的多,他双手插在实验服兜里,轻笑道:“老师,这篇GT201的论文,我想让您做通讯作者。”   江维德一怔,连连摆手:“不不不,这是你的功劳,我没帮什么忙,哪能占这个虚名。”   黎容却一脸认真道:“老师,你值得。” 第183章   常莉憋不住事情,第一时间就把好消息告知了高塔小组。   常莉:“截止今日,重制律因絮的工作已经全部完成,接下来我们即将迎来一期试验,相信一定会是个好结果!”   有翟宁的配合,GT201完全可以省去一期试验前的准备工作,可以快速进入临床。   而且以黎容现在的知名度,招募志愿者也完全不是问题。   高塔小组自然是一片欢欣雀跃——   “有志者事竟成,你们短短两个多月就让律因絮重见天日,真是做了造福民生的大好事!”   “一直为你们忧虑,如今总算可以放下心了,相信一定会有个好结果的!”   “也是黎顾二位教授在天之灵保佑,希望这个病可以早日被消灭,不再有家庭因此破裂。”   “黎容确实令我刮目相看,当初我真的以为他是说大话,没想到他有如此深厚的科研功底,还是黎顾两位教育的好。”   “我时常能从黎容身上看到二位教授的影子,一样的优秀,一样的胸怀天下。”   “这就是传承吧,遭受灭顶之灾,却留了一丝希望在。”   “是的,大概上天也看不下去两位教授无辜枉死,才让黎容带着对律因絮的全部记忆活下来。”   “他优秀,也坚强,不愧是高塔小组的一员。”   ……   ‘无辜枉死’这四个字多多少少有些微妙,最初大家一致认为两位教授是愧疚自杀,直到听了黎容的说法,才知道他们在最后一刻也没有放弃生命。   不过这件事却从来没有被公开讨论过,就好像大家都没领悟到一样。   毕竟认可了黎容的说法就等于不再相信张昭和,这是撼动高塔小组稳固局面的大事。   但今天,所有人都看到了这四个字,却没人跳出来反驳。   沉默的大多数并不愚蠢,只是很多时候选择不挑起争端。   怎么会有人不相信黎顾两人亲生儿子的话,转而相信一个外人呢。   更何况黎容已经证明了,他是那么优秀,沉稳,有天赋。   就像当初大家默契的没有戳破张昭和,如今也都默契的选择了相信黎容。   很快,这四个字被源源不断的夸奖淹没。   让律因絮重见天日,让黎顾两位死而无憾,才是众望所归,才是高塔小组坚定的信念。   没有人可以质疑这一点。   江维德分享了一份文件:“这是黎容投稿到《From Zero》的论文,我十分惭愧的被列为通讯作者,他感谢大家对他的支持和信任,作为科研新人他也希望得到各位的批评指正。”   江维德当然不是发进来让人批评的,他是发进来炫耀的。   他嘴里虽然说的客客气气,但言下之意是——   “快看黎容独立完成的论文,世界上还有第二个二十岁的年轻人能写出这样优秀的论文吗?没有!”   群里本就是一群科研人员,虽然大家隶属不同领域,但文章的好坏还是能看的出来的。   很快,话题就发展到学术领域,讨论的如火如荼。   而张昭和在发了一个笑脸之后,就再也没有说过话。   不是他不想说,是他掺和不进去。   与群里这些人比起来,学术是他的短板,他研究生没有读完,更没继续深造,这些年的精力也没放在钻研专业上,他知道自己只要一开口,就会露怯。   红娑研究院这帮人骨子里都是骄傲的,只会佩服强者,一旦让他们察觉到张昭和并不值得拥趸,他们会立刻翻脸无情。   就算没人点破,张昭和也能意识到,自从黎容进入高塔小组的视线,重制律因絮成了大众热点,他在高塔小组中的影响力就被稀释了。   作为黎清立顾浓的代言人,黎容比他有优势的多,而且黎容并不是幼稚无知的小孩子,反而超出常理的优秀,踏实,不出错漏。   但同时,黎容又非常有攻击性,当初惨无人道的网络暴力并没有给他留下心理阴影,他面对聚焦面对目光依旧享受,坦荡,自然,他讲的东西生动又专业,配合着那张得天独厚的好皮囊,时刻牵动着大众的目光。   高塔小组自然也是大众的一部分,大众喜欢的,热烈欢迎的,充满期待的,高塔小组也不会例外。   他们并不是什么高不可攀的脱离了低级趣味的科学家,他们也是拥有七情六欲有情感偏向的普通人。   黎容显而易见的成为了高塔小组的‘红人’,这些前辈对他不吝夸奖,甚至毫不收敛的称赞他现在的成就已经超越了他父母。   这种说法其实是有些夸张的,黎容所做的GT201是源自律因絮,他的新型激活T细胞技术也是黎清立假说给的灵感。   黎清立顾浓是茫茫迷雾中的开拓者,黎容则是站在了前人的肩膀上。   但从这些评价中也能看出,很多人情愿忽略事实也要表达对黎容的喜爱,在感情上,他们已经彻底认可了黎容的能力和其父母代言人的身份。   张昭和在被慢慢的忽略了。   张昭和一直以为,自己将黎容拉进高塔小组是时机成熟,是能将黎清立的儿子攥在手里当作傀儡的。   但黎容走的每一步,都超出了他的想象,让事情脱离了轨道。   他并不认为自己不够深谋远虑,实在是黎容的很多天赋过分夸张了。   他至今都想不通,黎容为什么能重制出律因絮,甚至还能在他父母的原方案上革新。   他很了解黎清立和顾浓,这两人的教育方式以尊重和自由为主,他们从不愿用自己的意志引导孩子的喜好,所以黎容在上学期间,并未接触任何生化领域的知识。   黎清立亲口说过,黎容非常有天赋,但是对生化没有兴趣,还是让黎容做感兴趣的事。   可怎么这样一个学生,在父母死后,突然无师自通了他都不能企及的专业知识呢?   张昭和曾经想找出一个类似徐纬的人,找出这个人在背后帮助黎容的证据,但事实告诉他,徐纬当初没说一句谎话,黎容完全是靠自己做到的这一切,虽然没人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   张昭和看着掌心的钢笔,几秒后,他的手一松,钢笔掉落在地,他一脚踩上去,毫不留情的碾了碾。   本就年头过久的钢笔发出咯吱咯吱的碎裂声,很快,被摩擦的有些褪色的外壳彻底崩开,露出里面泛黄的墨管。   钢笔的碎片散落在地上,溅出的墨汁染黑了张昭和的鞋底,地面上印出一个残缺不全的鞋印,与碎片融合在一起,共同丑陋着。   朱焱昨天又经过了一轮抢救,如今已经奄奄一息,再也不能成为他的威胁,他也就没有必要留着这只钢笔了。   朱焱离开,又来了黎容。   不过没关系,他这辈子,做的最多的事就是与人斗,他永远不会丧失斗志,他可以斗到死!   张昭和面目狰狞的笑了笑。   -   就在黎容打算宣布律因絮重制完成时,网络上突然出现了看似中立的质疑声音。   【@筷曰鱼州:全国企业座谈会昨日在鱼州隆重召开,知名药企CEO广继珠表示,企业应将踏实务实放在首位,一昧营销炒作是本末倒置。】   【@浪涛小沙:近日,知名药企CEO广继珠指出,医药行业,生化研究作为与人民生命安全息息相关的领域,更应以身作则低调做事,不应将心思花在营销炒作上。】   【@昙花书:知名药企CEO广继珠狠批行业乱象,指出行业中有些人将金钱精力花在营销炒作,难守初心。】   这些新闻乍一看是站在广大民众的角度,为民呼吁,直指行业乱象,所以很快受到了大家的支持。   “赞成!别的行业就算了,搞医药的就应该踏实低调一点。”   “哈哈哈CEO说的对啊,真的很讨厌营销炒作了。”   “有的药天天在电视上做广告,根本没吃过,不知道营销花了多少钱,是不是比研发还高了。”   “对啊,药为什么要做广告,医生给开什么就吃什么得了。”   “其实各行业都应该低调一点,高调的都翻车了。”   “踏实做事是永远不会出错的,给广总点赞,说出了大家的心声!”   “额……因为之前一直关注律因絮的事,我怎么觉得这位意有所指啊?”   “确实,现在生化领域最高调的不就是吸父母血出名的黎容吗,我看那帮人关注他,也不是真感动他继承父母的事业,纯粹是把人当明星追捧了。”   “是啊,就没看有哪个科学家像他这么高调,还有一帮女生追着捧着犯花痴。”   “确实花里胡哨的,像个绣花枕头,不是说跟他一起做实验的还有几个红娑的科学家吗,我看人家都踏实做事,就他把心思用在打造人设上了。”   “怎么回事?现在有人开始骂黎容了?什么叫吸父母的血?你脑子被驴踢了?”   “额……科学家的粉丝来冲了哈,我就是说的难听点罢了,事实不就是那样吗,你真觉得一个二十岁的大一学生能搞出来这玩意儿?”   “我吐了,为什么畜生都能上网了,脑子里都是吸血,您就是互联网水蛭吧!”   “人家的父母人家想怎么提就怎么提,关你屁事?”   “你二十岁是个废物,不代表黎容也要做个废物哈,人家基因跟你就不是一个档次。”   ……   这样的极端言论,非常容易挑起群体对立,所以原本流量并不大的几个博文,被迅速传播开来。   在怒斥所谓吸血论的同时,沉默的大多数也同样看到了,业内人士对黎容高调的质疑。   这时候,黎容如果宣布律因絮重制成功,必然达不到想要的效果,甚至还容易引起逆反。   黎容当然也看到这些新闻了,不过他并没有生气。   简复仔细检查了那些阴阳怪气嘲讽他的账号,发现他们大多来自同一地区,且都是三无小号,大概率是人为操控的水军。   而那三个最初发布新闻的媒体账号,他们更是眼熟。   黎容轻笑:“老朋友了。”   简复骂骂咧咧:“真是一群网络蛆虫,恬不知耻毫无底线!”   岑崤淡淡道:“刘檀芝的峰光文化沉寂至今,终于出来活动了,她不动,我都差点忘了她。”   他当然不是真的忘了刘檀芝,甚至简复也一直追踪这些账号的消息,观察它们的动态。   黎容挑了下眉,双手搭在沙发上:“梅江药业乃至素禾生物,都没让刘檀芝下场,看韩江的反应,也知道他们并不是一路人,可他们却在律因絮快要面世时下场抹黑我。”   岑崤:“刘檀芝三次下场,一次是对你父母落井下石,一次是阻止你进入A大生化系,还有这次。”   黎容:“她并不是收了素禾生物的脏钱造谣污蔑,她从头到尾的目的都是黎家,她是要我们家永无翻身之日。”   岑崤:“韩江和你父母无冤无仇,没道理处处下狠手,听杜溟立的说法,他从韩江那里继承来的观点是,你父母的死是为了点燃高塔小组这把火,来吞噬蓝枢和红娑,搅乱秩序。”   简复满脑袋问号:“难道韩江这一出还是打着正义的旗号?”   黎容缓缓摇头,眯着眼睛道:“韩江每次下手,都绕不开一个人,我一直在思考,他们之间的关系,还有他们在慧姨事件中扮演的角色。之前我一直以为,以韩江的地位,怎么也该是上位者,但……”   岑崤接着他的话说下去:“但把张昭和放在高塔小组组长的位置上,就不一定了,韩江很有可能是被他裹挟的,毕竟韩江这几次出手,对自己的好处有限,反倒是帮张昭和稳固了地位。”   黎容冷笑:“张昭和掌握着慧姨事件的真相,他这种人,会放着韩江不利用吗?”   简复难以理解:“不是,韩江难道就任由张昭和利用不反抗?他不是个暴脾气吗?他不是从来不受憋屈气吗?”   岑崤瞥了他一眼:“你以为,是谁让我们发现刘檀芝和韩江之间关系的?”   简复睁大眼睛:“你说是韩江自己让人发现的?他疯了?他不怕当年的事挖出来自己身败名裂?”   岑崤轻叹:“韩江是个护短的父亲,也是鬼眼组的组长。站在这个位置的人,偏执,狡诈,圆滑,冷漠,怎样都好,但总有自己的信念,总有自以为是的正义。当初九区对黎家的冤屈视而不见,甚至落井下石,将人置于死地,这样颠倒黑白,荒诞至极的事情,想必韩江自己也无法说服自己。”   简复撇撇嘴:“我还是不相信韩江能这么有良心。”   岑崤轻嗤:“他当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他愿意给我们提示,只是为了让我们把矛头对准真正的敌人,毕竟他以为我们要指责他的事,已经时过境迁,完全没有证据了。”   简复猛然想起:“对!韩江和张昭和都不知道姜筝曾经怀过孕!”   黎容勾起一丝懒散的笑,他看着岑崤,将手指轻轻搭在岑崤肩头,戳了戳,意味深长道:“我突然觉得岑队长叫着不那么顺口了。”   岑崤和他对视,将黎容调皮的手指包裹在掌心:“好。”   简复好不容易跟上节奏,突然又被甩到了节奏外,他莫名其妙道:“什么跟什么啊?为什么不顺口了?什么好了?”   黎容笑眼弯弯,回握住岑崤的手,手指灵巧的从指缝中穿插进去,与他十指交叠:“岑…组长,是时候让他们从高高在上的位置滚下来了。” 第184章   黎容没有选择正式公布律因絮重制成功的消息,甚至也不再接受采访,好像他的确受到了网络风波的影响,不打算高调了。   但他本人住在学校,每天光明正大的往返于A大与红娑研究院之间,只要别人想,都能拍到他的照片和视频。   这些视频和照片因为他的低调而显得格外珍贵,每天只需一两个小时,就能从A大学生的朋友圈传播到网络上。   这种隐私的传播似乎更能刺激网民的神经,大众对他的关注非但没有降低,反而水涨船高。   “早起去图书馆自习,居然偶遇了黎容哎!太阳还没出来就去红娑研究院了,好辛苦好辛苦!来看一张侧脸吧!”   “哈哈哈我也偶遇到过,在红娑研究院附近上班,有一天我凌晨回家,撞到黎容刚出来。”   “天没亮就去工作,凌晨才回,居然还有人造谣他吸父母血,只知道营销炒作,有些赚脏流量的账号真恶心!”   “人家自己的事业,父母的遗愿,人家会不拼尽全力吗?信那些的都是什么脑子!”   “还有说他什么都不懂的,不知道连那几位参与的教授都说,他们只是辅助,黎容才是主导吗?”   “很多人只是不想承认人家二十岁的成是自己一辈子都够不到的,希望黎容的心态不要被影响。”   “大家都在义愤填膺,只有我火速保存美图……”   “好牛逼的侧脸,果然是大学生的年纪,又漂亮又青春,满脸的胶原蛋白。”   “上班路上有点清冷啊,可能没太睡醒吧,我觉得他比大学生稳重多了,看到他的时候,我都意识不到是个学生。”   “为什么不汇报科研进程了呢,我等的好辛苦。”   “都是被那些人骂的,现在只能看偶遇图了,气死我了,红娑研究院也不宣传,感觉不是特别重视的样子。”   “据说红娑研究院院长病了,大概没精力吧。”   ……   林溱出差去偏远地区拍摄公益宣传片,但一有时间也会看看网上的言论,关注舆论风向,连他都笑谈:“班长都快赶上我的待遇了,到哪里都有人拍,拍得图倒是挺美的。”   黎容在电话对面嘱咐道:“关注我的和你的可不是一回事,简复说你被人跟车,注意安全。”   林溱坐下小马扎上,顶着狂风笑眯眯道:“所以出差也挺好,这地方没几个人愿意跟来。”   黎容打趣道:“早点回来,简复都要内分泌失调了。”   林溱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班长……对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公布律因絮重制成功啊,我都快憋不住了。”   黎容一笑:“不着急。”   黎容确实是不着急,因为GT201略过面世,直接进入了一期试验。   嘉佳中心医院准备好了一切,这次翟宁亲自监督,严格审核志愿者的身体情况,稍微有点不确定的都被她毫不留情的筛掉。   就连宋赫的妹妹都差点因为咽炎没能入选一期试验。   宋赫跟翟宁没交情,只好苦哈哈的去找黎容。   他其实不想做个靠关系的人,但为了让妹妹早日康复,宋赫支吾半天,只好硬着头皮跟黎容开口。   “那个……我妹妹也报名了志愿者,但是她有咽炎。”   宋赫说完,紧紧咬着唇,面红耳赤,把头扭到一边,他既怕黎容当机立断的拒绝,又怕黎容因为他们的室友关系,热情的帮他解决。   黎容眨了眨眼,立刻知道了他的意思:“筛查太严了?”   宋赫点点头:“报名的志愿者太多,嘉佳中心医院那边说,只要完全没有任何基础病的,我妹妹好像不行。”   黎容思索片刻:“咽炎应该没有关系,但GT201毕竟还在试验阶段,不良反应还未知,小心谨慎也是对的,你……”   宋赫立刻抢道:“我相信!我相信律因絮会顺利通过试验,我相信律因絮能根治细菌性早衰症,我跟了全程实验,我知道这个药是真正有用的。”   黎容莞尔一笑:“你要是实在着急,我就让翟宁给你加上,也不是什么大事。”   宋赫不好意思的低着头:“谢了。”   太感激涕零的话他说不出口,但他是诚心实意感谢黎容,不管是让他参与实验实习,还是愿意帮他妹妹进入试验。   黎容后来去跟翟宁提宋赫,翟宁立刻瞪了他一眼,小声嘟囔道:“之前你爸爸也是跟我说基础病没问题。”   这句话本没有错,但这句话掀起的连锁反应,造成的无法挽回的后果却是翟宁一生的伤痛。   黎容失笑,手里晃悠着鸳鸯咖啡:“放心吧,至少一期试验,我可以保证不会出问题。”   翟宁:“你保证?你怎么保证?我们学医的都知道,绝不能把话说死。”   黎容总不能说,他上一世已经通过了一期试验,所以只好无奈的摊摊手:“你还说岑崤PTSD,我看你也得放松放松了。”   翟宁绷了半天脸,最后也只能叹气:“你同意就行,你的项目你做主。”   两年前那件事,给他们带来的影响都太大了,没人能在这场洪流中幸存,往往表面越正常的人,受到的伤害越大。   她确实有些应激反应了,但黎容要克服这种心理障碍,还得反过来劝说她,不知道会自伤多深。   翟宁既心疼又无奈,人的命运确实是截然不同的,有的人平安顺遂一生,有的人大概生下来就是为了渡劫的。   又是一年八月,火云如烧,夏山如碧。   七月的热潮绵延而至,两年前仓促的摧毁和斑驳的废墟犹如雪泥鸿爪,留在时光的阴影里。   GT201一期试验正式开始。   这次嘉佳中心医院加大力度,对五十名患儿实施集中看护。   统一用药后,部分患儿出现低烧,食欲减退的轻微不良反应,最严重的一例,出现呕吐腹泻症状,三天后,全部不良反应消失。   五天后,早衰症状得到明显抑制,达到与甲可亭同等效果。   七天后再次用药,进行为期三个月的密切观察。   三个月间,有五名患儿需要三次用药,其余四十五名患儿在二次用药后,没有出现任何早衰症状。   三个月后,患儿离开医院,无严重不良反应,无持续用药需求。   大雪封城的那天,黎容再次出现在媒体面前。   他穿着素净的实验服,衣领理的整整齐齐,露出里面白色毛衣的边角。   见面会人潮汹涌,室内温度颇高,他被热的脸颊泛红,发梢濡湿。   他的头发刚刚修剪过,干净利落的搭在脖颈,浓黑的发丝被镁光灯照耀,泛着蜜亮的光泽。   他站在摄像机前,细长的手指握着话筒,目光逡巡周遭,望着一张张激动而热忱的脸,他只是弯了弯眼睛,很平静的宣布了一个事实:“GT201项目,律因絮一期试验成功。”   但透过镜头,与那双明亮澄澈的眼睛对视,不难发现,这笑容是直达心底的,是无比真挚的。   如静水藏惊涛,苍云隐霜雪。   这个冷冽的冬天,拥抱着一场炙烈似火的狂欢——   【@科学时报:黎清立顾浓之子黎容,今日向大众公布,律因絮一期试验成功!有关试验详细观察报告,点击链接,进入嘉佳中心医院官网查看。】   【@科学人:消失多日的黎容今日正式宣布,律因絮一期试验成功!迟到了两年的胜利,迟到了两年的恭喜!】   【@每日消息:律因絮一期试验共五十名患儿,全部恢复健康,后续持续观察,期待二期试验的开启!】   【@神奇现象观察记录bot:童话般的结局,否极泰来,浴火重生,恭喜。】   “啊啊啊啊啊律因絮一期试验成功了!”   “居然真的成功了,而且没有一个死亡病例,所有患儿全部停药了,病情也没有恶化!”   “我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做出来的,现在一期试验结果都出来了!”   “因为之前有人骂黎容高调,所以他才不出来说了吧,唉,为什么总是对受害者要求这么高?”   “那些质疑黎容不务正业的还有良心吗?这么短的时间,做出这么高效的药品,怎么可能是把时间花在营销上?”   “他们都是收了钱故意的,我看现在已经删除了。”   “我太激动了!我家孩子有救了,求快点普及吧!”   “真为黎家开心,但又好恨,如果没有素禾生物的阴谋,是不是很多孩子两年前就可以治愈?郑竹潘的罪过真是罄竹难书!”   “虽然这才是一期试验的成功,但我已经能预感到,甲可亭要彻底退出历史舞台了。”   “谢谢黎家为细菌性早衰症所做的一切,你们对得起所有人,希望所有人也能对得起你们。”   ……   夸奖,喜爱,赞誉,像空气一样无处不在,将黎容包裹的密不透风。   他俨然已经成为了最炙手可热的红人,媒体平台上到处都是他的报道,合作邀约的电话也纷至沓来。   高塔小组里洋溢着振奋的情绪,对黎容的夸奖和称赞贯穿了整个寒冷的冬天。   而且大家不约而同的注意到了一件事,自从朱焱病重,江维德接管红娑研究院后,高塔小组与红娑研究院的对立情绪在急剧消退。   在大部分人眼里,江维德是自己人,江维德做了红娑研究院的院长,不就相当于高塔小组掌控了话语权吗?   那还有什么必要跟红娑研究院作对呢?   潜在的敌人消失了,对立的情绪也就消散了,张昭和找不到任何挑起对立,刺激神经的切入点,他在高塔小组里的作用也就越来越不明显了。   反倒是黎容,他的一举一动被整个高塔小组关注着。   这样聪慧杰出的年轻人,才最能继承黎清立顾浓的意志,代表高塔小组的形象。   而且,他又是那么的豁达,他大方的将律因絮的研究成果与其他人共享,从没计较自己付出了多少。   他有肉眼可见光明的未来。   不过这时候,高塔小组的所有人还没意识到,他们对黎容的好感,已经远不止欣慰那么简单。   这当中夹杂了无法言说的期许,大概是因为这个念头太过‘震撼人心’,所以没人主动戳破这层窗户纸。   期许,隐约的存在着。   “黎老师,江教授让我跟你说一声,《From Zero》给你发邮件了,让你尽快回复。”江维德的助手比黎容的年纪还要大,但在红娑研究院里,他还是情不自禁的称呼黎容一声老师。   黎容收回望着窗外的目光,抿了一口已经凉掉的甜牛奶,淡笑道:“知道了。”   他指尖的碎雪被体温融化,玻璃窗外的小平台上,却留下了几处猫爪印样的痕迹。   “黎老师,你在这儿看什么呢?”助手忍不住问道。   黎容抿去唇上丝丝甜意,将冰凉的指尖缩进袖子里,云淡风轻道:“风暴。”   助理愣了一下,随后憨厚的笑笑:“确实,红娑研究院这地理位置也不知道怎么搞的,冬天就是个大风口,一出门能把人吹跑。”   黎容但笑不语。   就在这个晴朗的冬日清晨,日光明亮且温和,光线散落在地上,与皑皑白雪紧密相连,织成闪闪发光的金网。   姜筝穿着一身姜黄色的冬裙,披着雪白毛绒的披肩,踩着黑色镶钻的细高跟鞋,拎着一沓厚厚的档案袋,面无表情的走进了九区的办公大楼。   仿佛一只黄色的鹂鸟飞入幽深的森林,看起来人畜无害,却能随时掀起一场失控的风暴。   一个星期后——   九区官网突然发布一则任免通知,免除韩江鬼眼组组长的职位,任命岑崤为新一任鬼眼组组长。 第185章   九区一贯是’上治下,下克上‘的制度,任免消息一放出来,就说明木已成舟,韩江犯了不可饶恕的错误,而岑崤就是揭穿错误的人。   当然,并不是所有揭穿错误的人都有取而代之的资格,只不过,他恰巧是岑崤罢了。   即便一切都符合流程,九区众人对于这个决定还是唏嘘不已。   这么多年,鬼眼组第一次迎来如此年轻的组长。   但这个结果似乎也并不荒唐,以岑崤的能力,背景,人脉,的确可以胜任这个角色。   他甚至都不必重新适应,毕竟他从小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的。   窗明几净的组长办公室,韩江已经将全部的私人物品打包成箱。   他没了往日雷厉风行的风采,躬下腰去封箱时,鬓角白发斑驳,似乎苍老疲惫了许多。   日光从窗外照射进来,将整个屋子照的透亮,冰雪的凉寒被持续不断运作的空调抵挡在外,为室内留下了虚假的安宁。   这天依旧晴朗,窗外白雪皑皑,空气干燥清冽,和往日没有什么不同。   韩江望着窗外的景象发怔,这些已经看了几十年的建筑和呆板的街道,以后就和他彻底无关了。   他从没想到,以前毫不在意的一切,自己居然记得这么清楚,好像每根树枝都能叫出名字。   他再也无法站在这间办公室里向外望了。   失去组长位置的那一刻,韩江也想过挣扎,他脑袋里闪过好几个念头,最出格的,甚至是将岑崤置于死地。   但当他亲眼看到姜筝提交上去的证据,就突然间放下了全部的心思。   他根本没有抗争的余地,因为证据确凿,他利用职权,欺负压迫了一个无辜的女学生和一个善良的女管理员,他让她们承受了十多年的压力和痛苦,付出了要用一生治愈的代价。   他的任何抗争,都是对九区制度的亵渎,都是对鬼眼组的侮辱。   取代他的不是岑崤,也会是别人。   他还是想,能有个尽量体面的结束。   “舍不得?”   岑崤倚在门边,顺着韩江的目光向窗口看着,虽然外面并没有什么好风光,但看到了亮晶晶的雪花,他的心情还是好了许多。   “岑崤啊,是我低估你了。”   韩江站直身子,撑着不太利索的后腰,沉声感叹道。   他低估了岑崤很多事情,比如他没想到,岑崤能翻出十多年前的旧事,追查到姜筝身上。   他也没想到,姜筝的父母甘愿违反规定,私自给姜筝做了流产手术,还悄悄保存了胚胎。   但他最没有想到的,是岑崤可以为了黎清立事件做到这个地步。   他当然不会天真的认为,岑崤是同情心泛滥,突然要为十多年前的姜筝和被诬陷的徐唐慧主持正义。   岑崤所做的一切,全部都是为了替黎容报仇。   报九区装聋作哑,不为黎家发声正名的仇。   报韩江伙同刘檀芝,落井下石操纵舆论的仇。   他提防过岑崤,打压过岑崤,刻意扶持岑崤的竞争对手,可他失败了。   九区的规则就是能者居之,成王败寇,他本应无话可说,毕竟他当年上位的时候,也并不爱听前任组长的失败感言。   但真到了这一步,他发现,他有太多话憋不住想说,想发泄,他还是变成了他当初厌烦的人。   “都说黎容投靠了高塔小组,你和黎容闹掰了,我一直不信,其实你们根本就是在演戏,演给红娑研究院看,演给你们的敌人看。”   韩江转过脸来,目光锐利的盯着岑崤,他的眼神依旧有力,只是平白少了几分底气。   岑崤不承认也不否认,更没有躲开韩江的眼神。   他和当初的韩江一样,并不愿意听失败者的唠叨。   韩江却自顾自的说了下去:“可是我不明白,你怎么就这么急?你捏着我的把柄,随时可以取代我,但现在根本不是好时机。你太年轻,九区有的是人不服你,你的前辈和对手们虎视眈眈,你身边虎狼环伺,你又有多少精力,可以承担鬼眼组的责任?”   岑崤嗤笑出声,漫不经心道:“你比我爹管的都多。”   这套说辞,岑擎还真的跟他说过,不过他并不在意。   韩江眯了眯眼:“你别告诉我,你这么做,只是因为我让刘檀芝对黎容出手了。”   岑崤的笑容渐渐淡了下来,眼神中隐约露出些冷意:“我这么做,当然是因为你对黎容出手了。”   韩江怔了一瞬,随后夸张的笑了起来,眼中带着恨意和失望:“刘檀芝的媒体账号是攻击黎容了,但舆论早就被你们掌控,这件事并没有对黎容造成什么伤害。你真是太让人失望了,我以为你是个值得一战的对手,没想到只是个头脑发热的工具!”   韩江并不知道岑崤和黎容的关系,他只当黎容用友情作饵,让岑崤成了可以利用的刀。   岑崤并不会被韩江激怒,反而嘲讽的笑了笑:“你难道就不是张昭和的工具?”   韩江在与姜筝对峙的时候,岑崤已经梳理出了十多年前那件事的真相。   那天晚上,去过实验室的,除了小情侣韩瀛姜筝,管理员徐唐慧,还有不知有何目的的张昭和。   张昭和是眼睁睁看着韩瀛从实验室里跑了出去,徐唐慧慌慌张张的在后面追。   徐唐慧不认识韩瀛,张昭和却认得。   张昭和回到A大这些年,把很多关系梳理的清清楚楚,他不知道自己何时能够报仇,也不知道怎样才能一步步爬上去,但他一直在做准备,从没有放弃。   看到韩瀛的那一刻,张昭和突然灵光一现,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   他没有指认韩瀛,反而第一时间去保卫处截掉了监控,私自存留。   一看走廊监控录像中出现的一男一女,张昭和就猜到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知道以徐唐慧的脚程,必然追不上韩瀛,但韩瀛做了这种事,肯定也不敢跟韩江讲。   张昭和便借着这个时间差,率先找到韩瀛,与韩瀛商量了一个可以脱罪又不给家族丢脸的办法。   这个办法,自然就是陷害徐唐慧。   韩瀛当时六神无主,能得一个人帮自己脱困,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他只知道,要是让韩江知道他在实验室跟女生乱搞,韩江大概会打死他。   而且那个管理员确实是够可恶的,生生追了他几公里。   等韩江知道全部的真相后,一切已经木已成舟了。   韩瀛脱困,姜筝也被张昭和压了下来,风波早就风平浪静,徐唐慧也被处理,他总不会再把这件事挑起,将自己的儿子推出去。   他知道鬼眼组第一任组长有个让人津津乐道的事迹,但事情真发生在自己身上,他确实做不到大义灭亲。   鬼使神差的,他就默许了张昭和的计划。   而一个错误,往往需要用更多的错误来弥补,韩江也就不得不陪着张昭和越走越深。   只是那时候,他仍然以为张昭和是个想攀附他的小讲师罢了。   等他意识到自己被利用,已经晚了。   不是他太愚蠢,而是他完全想不出张昭和这么做的目的。   张昭和微妙的控制着边界,他一边要求韩江利用职务帮他做事,一边又不让这事超越韩江承受的底线。   就这么拉锯了十多年,直到张昭和对付黎容失去理智,让他在风口浪尖上下手,他才彻底跟张昭和撕破脸皮。   韩江的确是被迫卷入了漩涡,但他能被张昭和钻空子,还是因为心存侥幸和私心不死。   他并不无辜。   岑崤说他是张昭和的工具,算是精准刺痛他的心。   这件事恐怕会成为韩江有生之年最大的耻辱。   韩江果然被戳中痛点,阴阳怪气道:“简直太可笑了,我们鬼眼组两代组长,居然都做了高塔小组的工具!”   岑崤无所谓的耸耸肩:“你愿不愿意做张昭和的工具我不关心,我确实是愿意做黎容的工具。”   韩江怒道:“你费尽心机将组长的位置夺来,难道就是让鬼眼组成为高塔小组的傀儡吗!那你就不配站上这个位置,你会毁了鬼眼组!”   岑崤不耐烦道:“我配不配,已经跟前组长无关了。”   韩江冷笑,情绪突然激动起来:“你们真是愚不可及,居然拿藏了那么久的杀手锏来对付我,我已经给了你们提示,张昭和才是黎家的仇人!”   他发泄后,突然又变得冷静,他深吸一口气,脸上带着一抹诡异的笑,怡然道:“你们大概不知道吧,黎清立顾浓就是被张昭和给逼死的,当年张昭和去见他们,编织了一连串的谎言,精准摧毁了黎清立顾浓全部的希望和念想,逼得他们为黎容,为高塔小组,为滔滔民意自戕谢罪!可惜啊……他们那么相信张昭和,根本没想到,张昭和的目的就是让他们死!”   岑崤不由得皱起了眉,眼底带着掩饰不住的厌恶,可又不得不继续听下去。   韩江看着岑崤变了脸色,终于畅快了起来:“黎清立和顾浓实在是太温和了,高塔小组让他们养的好像一窝兔子,张昭和早就想取代他们,一直苦于没有机会。素禾生物简直就像是上天送给他的大礼,他顺势而为,借力打力,胁迫我,制造压垮黎家的最后一根稻草。   果然,黎清立顾浓真的死了,他也顺利接管了高塔小组,成功架空了朱焱!岑崤,你和我斗的你死我活,反倒让张昭和这个阴沟里的老鼠笑到最后,值得吗?这件事涉及到鬼眼组的名誉,必然会被封锁消息,你没了杀手锏,可怎么找张昭和报仇啊?”   韩江的笑并不真诚,脸上的肌肉也在不住抽动,他很想看着岑崤吃瘪,但一想到自己已经失去了一切,总有种五十步笑百步的恶心感。   他缓了缓情绪,挺直后背,语气嘲讽:“岑崤,我可以好心告诉你,你做了鬼眼组组长后,为了九区的声名,鬼眼组的威信,蓝枢的地位和社会的稳定,你没有机会说出当年的真相,你甚至要坚持将脏水泼在徐唐慧身上,因为她的牺牲不值一提。   还有两年前的律因絮事件,你也不能追究任何人的责任,因为这件事里犯错误的人太多了,你没办法和所有人作对,它只能终止在素禾生物,可你明明知道,凶手不止郑竹潘。你越是想报仇,越是没有办法,你和黎容,你们只能空留遗憾。   岑崤,这就是鬼眼组组长的责任!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韩江一顿长篇大论的输出,仿佛要把自己心中的郁结尽数倾吐出来。   他知道现在的自己非常鄙陋恶毒,他以别人的伤痛哀伤为乐,为卑微怯懦高举大旗,他曾经如此不齿这种行径,可如今却从污秽中获得最简单的快乐。   就像吸食致命的毒品,明知道只会慢慢腐烂发臭,却心甘情愿的沉沦在短暂且虚伪的精神亢奋里。   他已经濒临癫狂,但岑崤却异常冷静,仿佛这个房间有一道泾渭分明的结界,一处是地心岩浆,烤的焦灼,一处是高山冰川,冷的彻骨。   “责任?”岑崤勾起唇,笑的人遍体发凉,他百无聊赖的垂下眼皮,手指轻轻擦过组长办公室的玻璃门,“我只对一个人有责任。”   干燥的指腹擦过光滑的玻璃,没发出半点声音,但空气中分明有什么东西骤然崩裂了。   浓云滑过太阳,房间里充沛的光线缓慢阴沉了下来,阴影慢慢拉长。   韩江突然意识到有什么不对。   名声,威信,地位,稳定,这些他无比看重的东西,岑崤真的在乎吗?   万一岑崤是个疯子,不惜毁了鬼眼组,毁了蓝枢,毁了红娑研究院,也要让十四年前的冤情和两年前的罪恶大白于天下呢?   韩江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岑崤能做出来吗?   他不知道。   他从未真正了解岑崤,所以才给了对手趁虚而入的机会,他过了太多年安逸的日子,几乎忘记了,九区鬼眼组,一直存在残酷的斗争。   昼夜更迭,星辰变幻,再严丝合缝的计划,居高临下的威压,也总有大厦倾覆的一天。   对正义失去敬畏,就是走向毁灭的第一步。   明明一开始,他只需要赔偿一台实验仪器,再好好教育自己的儿子。   岑崤抬了抬手腕,看了眼表,冷漠无情道:“十二点了。”   时间到了整点,韩江就不能再拖了。   鬼眼组已经没有了他的容身之地,他多逗留一秒,都是对现任组长的不尊敬。   韩江的眼里瞬间失去了光彩,仿佛被蒙上了一层灰尘。   他拎着手提包,目不斜视的走出办公室,留给岑崤一个有些凄凉的背影。   清理工就守在电梯口,迫不及待的等着将韩江的东西移出组长办公室,给年轻有为的新任组长一个顺眼的空间。   岑崤却因为要给鬼眼组开会,没时间等着看收拾出来的屋子。   会议没什么要紧,无非就是立威,让那些不服他的人早日认清形势。   这个流程他倒是熟悉,上一世夺他爸三区会长位置的时候,他也这么干过。   其他人心里怎么想,岑崤并不能完全摸准,但他知道,杜溟立一定是不服的。   杜溟立发现自己和岑崤竞争占不了上风时,就打算徐徐图之,甚至还和岑崤联手,为了合纵连横,做点业绩。   现在业绩是有了,根基也立稳了,但他完全没想到,韩江倒台了。   岑崤一上位,他所有的努力就白费了。   接到通知的那刻,杜溟立差点直接撂挑子不干了,但坐在办公室思忖良久,他又冷静下来了。   他不知道岑崤抓住了韩江什么把柄,但风水轮流转,岑崤也未尝没有出事的那天。   杜溟立留到了会议结束,他走到岑崤面前,笑的颇有深意:“恭喜了,岑组长。”   岑崤皮笑肉不笑:“客气,以后还需要杜队长努力工作,好好配合。”   杜溟立笑意更深,点了点头,他将笔记本夹在手臂,紧紧的扣住:“当然,只是也请岑组长小心,我会时刻做好对上峰的监督工作,希望韩前组长的错误,不会发生在你身上。”   岑崤的目光从他脸上扫过,甚至没有回应他的话,岑崤直接略过他,大跨步走出了会议室。   门口等候的助手殷勤的接过岑崤开会用的稿件:“岑组长,您现在要去看看您的新办公室吗?”   岑崤淡声道:“不用,我回家。”   助手连忙道:“岑组长,我立刻给您叫司机,您稍等。”   岑崤一皱眉,跟助手拉开距离:“我没有韩江那么独裁,也没有开除谁的打算,有事会叫你,不用跟着我。”   助手这才松了一口气,满脸笑意:“是是是,岑组长您慢走。”   杜溟立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听着,每一声岑组长都仿佛插在他胸口的刀。   他总是在想,自己辞掉以前的工作来到九区是不是做错了,他这一年,就没有任何称心如意的地方,他做的所有努力,都是为他人做嫁。   ——要是没有岑崤就好了。   没有岑崤,鬼眼组组长的位置大概率就是他的了。   -   韩江倒台,张昭和失势,黎容也不必像前几个月那样小心克制。   岑崤回到家,黎容正从浴室出来,顶着湿淋淋的头发,给自己冲咖啡喝。   看到岑崤,他放下匙子,带着浓郁的洗发露香气凑过来,呼吸着潮湿的热气,弯着桃花眼揶揄道:“做岑组长的感觉怎么样啊?”   岑崤揉了揉他的发梢,指尖一片湿润:“又不吹头发。”   一见到黎容,韩江的那些话就从脑海里涌了出来,他心思有点沉。   黎容不满岑崤的一本正经,微凉的手指顺着岑崤的衬衫缝隙探进去,在岑崤的腹肌上按揉:“当了岑组长,还穿的这么严肃,说话像我长辈。”   岑崤把他的手指从衣服里捞出来,用手掌扶住黎容的腰,将他压向自己,低笑:“我难道不比你大?”   黎容贴近他,在他下唇不轻不重的咬了一口,黎容挑眉端详片刻,就知道岑崤心里有事,口中的玩笑也不达心底。   黎容拍拍箍着自己腰的小臂:“韩江跟你说什么了。”   不是疑问,而是肯定,他太了解岑崤,也太聪明,岑崤根本瞒不了他,如果可以,那也是他允许岑崤隐瞒。   岑崤只好把韩江和他说的话,原原本本的给黎容讲了一遍。   黎容一开始很克制,甚至还能平静的走到餐桌前,继续搅合那杯加了过量冰糖的黑咖啡。   他脸上也没有太多表情,只是垂着睫毛,绷着唇,任由潮湿的头发贴在脸颊。   匙子一下下毫无规律的撞击着杯壁,黑褐色的咖啡快速旋转,漩涡中央泛起几个细小的气泡。   咖啡杯里热气升腾,给他的眼睛也染上了一层水光。   岑崤讲完了,冰糖也彻底融化。   黎容抬起来想喝一口,才发现自己的手掌一直在抖,抖的咖啡杯里的漩涡都开始激荡凌乱,抖的他几乎无法安稳的喝下这一口咖啡。   他不是没有想过,他知道没有那么简单。   但当他亲耳听到他一生的悲剧全部出自一个人的一己私利,他很难不愤怒,不憎恨。   岑崤走到他身后,握住他的手背,帮他托起了咖啡杯。   “宝贝儿,别抖,胜利者不需要向丧家之犬施舍任何情绪。”   岑崤扶着黎容的手,帮黎容将咖啡送到唇边。   黎容低垂着眼,张开唇,轻抿了一口。   咖啡的苦涩中夹杂着冰糖的甜腻,两种极致的味道刺激着味蕾,热烫的液体沿着喉管一路滑到胃里,他终于慢慢的安静了下来。   黎容深吸了一口气,将咖啡放下,将自己身体的重量靠在岑崤怀里。   他眸色幽深,望着客厅的吊灯喃喃道:“既然如此,还是让我给他选择个死法吧。”   岑崤蹭了蹭他的耳骨,最后用嘴唇轻轻一吻小巧的耳垂,宠溺道:“你想做什么都好。”   -   律因絮二期试验开始前,高塔小组开了第二次组内会议。   参会的依旧是那三十多个最有声望,最有资历的组员,只不过这次会议的氛围,有些微妙的改变。   身为组长的张昭和自然要前来主持会议,但这次会议,却不是他主张召开的。   而是江维德。   张昭和脸上已经不再挂着气定神闲的微笑,自从韩江倒台后,他几方打听,但九区就像铜墙铁壁,一点消息都泄不出来。   他不知道韩江是倒在什么地方,不知道韩江被抓住的把柄对他来说有多大影响。   他很慌,也很急,而这种情绪,最近已经变成了他的常态。   直到他这个组长,接到江维德的通知,说要内部表扬黎容,预祝律因絮二期试验圆满成功。   简而言之,就是一场黎容作为主角的表彰大会。   张昭和自然不想参加,可是不参加,江维德的要求听起来又那么名正言顺,师出有名。   张昭和最近又瘦了很多,细瘦的骨头几乎挂不住那身中山装,他的拐杖重重的敲向大理石地板,仿佛他真的需要借着拐杖的力量才能行走。   他脸上的颧骨凸起的有些刻薄骇人,那双眼睛却是机警的,敏感的,仿佛轻微的声响都能让他神经紧绷。   他一进入会议室,就发现黎容坐在江维德身边。   江维德如今已经是代理院长,只等着朱焱那边一松口,他就正式上任了,所以他坐的位置,自然是非常中心的。   黎容挨着江维德,自然也就成了焦点。   张昭和逡巡一圈,挤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今天到的人可真全啊。”   他习惯性的伸手去摸胸口的钢笔,摸到一片空白,他才意识到,钢笔已经亲自被他踩碎了。   只是这多年养成的习惯,一时之间却无法改变,让他的动作变得有些滑稽。   黎容笑的人畜无害:“老师来了,快坐。”   江维德还没开口,反倒是他先说的话,对此,江维德目视前方,没有任何异议。   会议室里的人面面相觑,虽然觉得黎容来接张昭和的话有些奇怪,但也没谁出声反对。   张昭和盯着黎容的脸,缓慢的坐了下来。   他不知道黎容又要搞什么猫腻,但他猜测,韩江倒台,一定跟黎容脱不了干系。   他和黎容是同类,像他们这样报复心强的人,不会放过任何仇家。   韩江当初对黎家见死不救,必然不会被黎容放过。   只是这速度太快,下手太果断,仿佛一夜之间,九区就变了天。   张昭和清了清嗓子,开口道:“辛苦各位百忙之中赶过来,自上次见面,我们也已经很久没沟通交流过了,这段时间高塔小组发生了很多大事,当然最重要的,是律因絮一期试验圆满成功,也算是圆了黎兄一个夙愿……”   会议整体都非常正常且无聊,无外乎是将已经翻来覆去说过的话再重复一遍。   其实最近大家都没了危机感,也就不至于出现一点波动就担惊受怕,需要开会研讨了。   张昭和讲的东西又都非常空泛悬浮,最后还是江维德接过话茬来,提了一下红娑研究院与高塔小组的矛盾问题。   江维德:“红娑研究院是有很多弊端,但我相信,很快就会慢慢归入正轨,这么庞大的机构,牵一发而动全身,大家要给红娑调转方向盘的时间。”   江维德这一定性,几乎所有人都明白,至少江维德是不希望红娑研究院和高塔小组继续对立了。   从他的立场看,这也无可厚非,毕竟他马上就要接任院长了。   张昭和当然不会赞同:“红娑老树根深,陈年疴疾顽固已久,恐怕没有那么好转向吧,我们高塔小组只管脚踏实地,维护好自己的权利。”   江维德也知道,改变不是一朝一夕的,张昭和这么说,他一时之间倒也想不到反驳的话。   会议室的气氛陡然变得僵硬起来,但江维德和张昭和之间角力的氛围,每个人都感受到了。   等江维德成了院长,高塔小组必然要迎来一次震荡,只不过谁也预料不出震荡的规模和结局。   这样紧张和凝固的氛围,只有黎容浑然不觉。   黎容浑身松弛的靠在旋转椅上,手指把玩着一只碳素笔,他的目光落在阳台那盆水仙花上。   水仙花开的茂盛,白色的花瓣中央包裹着嫩黄色的心蕊,光是看着,就觉得赏心悦目。   黎容却冷不丁的开口,笑盈盈道:“怎么会议室里还摆着水仙呢?”   他一说话,教授们均是一愣,仿佛一时间没办法从紧张的情绪中抽离出来。   这个场合,任谁都能感觉到火药味儿,怎么黎容好像迟钝了一样?   常莉刚想解释:“因为张……”   她想说,因为张昭和很喜欢水仙花,所以高塔小组经常聚会的地方,都会摆着几盆。   她并不知道这个习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不过可以肯定,是想奉承张昭和的人准备的。   但他们看习惯了,也就不把这当回事了。   黎容却没打算听谁的解释,他直接站起身朝阳台走去。   “这花不漂亮,汁液也容易引起皮肤过敏,没什么好处,我觉得还是换成勿忘我吧,小巧玲珑,明目清心,正巧,我认识一只漂亮的猫也叫这个名字。”   张昭和眯起眼睛,死死盯着黎容的背影。   那是他喜欢的花,是因为他的存在,才能出现在这里的花。   黎容懒洋洋的伸出手,挑起水仙的花瓣,俯身轻嗅了一下,凝眉摇头:“也不够香,摸了一下就觉得指尖有点痒,倒是勿忘我的寓意很好,想必我父母,也希望不要被高塔小组的各位忘记,老师们觉得呢?”   其实水仙花很香,香气要比勿忘我浓烈的多,黎容这话,确实是有些牵强了。   不过提起他父母,倒是没人敢反驳。   江维德轻咳了一声:“白花确实素净了一些,勿忘我明艳一点,不是什么大事,你愿意换就找人换了吧。”   黎容笑的无辜,眨着眼睛看着默不作声的其他人。   常莉收到眼神,立刻开口:“这算什么,换盆花而已,我没意见。”   李永石:“我老婆喜欢勿忘我,我觉得挺好的。”   言游中:“年轻人的视角确实不一样,我们也得跟年轻人靠拢,看看年轻人喜欢什么。”   这几个人一说话,一些不好明说的局势,似乎变得有些明朗了。   那些隐藏在心里,没有被触及的期盼,终于开始破土而出。   黎容倚在窗台边,手指搭在花瓣上,脸上挂着气定神闲的笑,眼神里,却是超越年龄的冷静沉着。   那盛放馥郁的花朵,在他身边,仿佛变得黯然失色,失去了往日的魅力。   “都可以,我都行。”   “我没意见,改改风貌嘛,一盆花也该看腻了。”   “没见过勿忘我,怎么样,好看吗?”   “哎这可是我的专业了,管状花目、紫草科,最常见的就是蓝紫色的小花瓣,一般生长在碱性土壤里……”   “好养吗,我最近也打算养几盆花了。”   “对我们搞植物的肯定好养,你一个建筑工,那我就不知道了。”   “嘿你还看不起我,我从小农村长大的,什么菜没种过,花怎么了,还不是一样。”   “行行行,等换完了你看好不好养。”   ……   会议室里讨论的氛围变得热烈了起来,大多围绕着养花,换花。   其实他们都知道,他们聊得不是花,而是花后面的人,他们的热情也并不是给花,是给那个人。   他们好似什么都没聊,又好似把一切都说清说透了。   谁都知道水仙是张昭和喜欢的花,但没有一个人出言反对黎容换花的提议。   绝不是张昭和已经没有了任何支持者,只不过他们早就不是大多数。   从江维德最先赞同黎容开始,一场无声的站队已经完成了。   他们以为这一天来的会再晚一点,却没想到,连震荡都是突然而至的。   他们慌乱间,来不及细想,就做出了服从大众的选择。   张昭和自然看的清楚,他感觉自己的权力像一个倒转的沙漏,正在以无法逆转的趋势流失着。   他脸上松弛的皮肉绷紧,肌肉呈现一种古怪的纹路,他拄着拐杖的手,发僵发白,指甲死死扣着拐杖,几乎要翻卷起来。   他看着面前一张张热情洋溢假装无知的脸,听着一声声欢快愉悦的养花讨论,只觉得有一把无形的刀,在生剜他的血肉。   他们是如此的虚伪,如此的敏锐,察觉到风向变化,就毫不客气的另投他处,还要热情的奉上一张投名状。   黎容啊黎容。   张昭和目眦尽裂,他怎么也想不通,自己会输给一个孩子,他辛苦钻营了十多年的地位,会在一夕之间荡然无存。   他满腹怨怼,他却无计可施。   黎容轻轻拍掉手上沾染的花粉,目光扫到张昭和的脸,那眼神中,有胜利者居高临下的鄙视,还有身为黎家人毫不掩饰的嘲讽。   只是那样的神情一闪而过,黎容淡淡道:“时间也不早了,各位老师还忙,今天就到这儿吧。”   会议开始,由张昭和说了第一句话,会议最后,由黎容说了结束词。   这仿佛是某种征兆,某种预示,也是某种结局。   高塔小组终将追本溯源,拨乱反正,回归塔山之上,黎清立期许的那个样子。   待人员散尽,偌大的会议室里,只剩下张昭和与黎容。   天色渐暗,夕光退却,空气也逐渐阴凉了起来。   张昭和终于撕破了伪装的面皮,他眼珠凸起,狞笑着:“黎容,好,好得很!我居然没想到,你是一只野性未退的狼!”   黎容面带微笑,自顾自的拿起了张昭和的茶杯。   他慵懒的抬起胳膊,垂眸看了一眼,里面的茶汤已经变得颜色很深,没了温度。   黎容漫不经心道:“我从老师身上学到了一件事,深有感触,大为裨益,老师随便听听。我手里拿着一杯茶,我说它是一杯可可奶,而所有人都认同我的观点,那它就是一杯可可奶,这叫做权力。老师当初在朱焱身上用的颇为自然,如今我举一反三,学的还算通透吧?”   张昭和浑身发抖,嘴唇紫白,他将牙齿咬的咯吱直响,手背上的青筋蹦出蛛网一样丑陋的纹路。   “黎容!”   “黎容…黎容!”   朱焱在意红娑研究院的权力,他为了报仇,让朱焱变成空有虚名的傀儡。   如今黎容将这场架空的戏码搬到了他眼前,让他眼睁睁看着自己失去高塔小组。   他曾经以为,自己的野心已经足够疯狂,如今见了黎容的真面目,他才知道,心机城府究竟可以深沉到怎样的地步。   黎容用一只剧毒的箭,精准的插入了他的心脏,他鲜血横流,遍体鳞伤,而黎容在漫天的血色里,怡然自得的冲他微笑。   黎容长着一张漂亮精致的脸,也有一颗冰冷狠绝的心。   他的复仇计划里,从没划掉张昭和的名字,他只是在等待,最致命的一击。 第186章   黎容面带笑意,眼中是毫不掩饰的鄙夷的神色,他不想张昭和输的不明不白,所以临走之前,他留下了一句话——   “你逼死我父母的时候,有想过今天吗?”   张昭和听了这句话,却慢慢收敛起了濒临癫狂的情绪,他脸上的表情由狰狞变成讥笑,这样鲜明的变化,让他瘦削突兀的肌肉显得更加丑陋古怪,但他却像是嗅到了血腥味的豺犬,从黎容的痛苦里,获得了短暂的快意的滋养。   “你知道了,我猜是韩江告诉你的。”张昭和深吸了一口会议室的空气,仿佛那空气里都酝酿着甘甜的气息。   他浑身变得松弛,享受,似乎已经脱去了最后一丝人性。   黎容看着他的样子,心底泛起压抑不住的恶心。   他并不会因为剖开伤痛而受伤,但能让张昭和享受到,还是足以让人觉得晦气。   张昭和闭着眼睛享受了一会儿,这才幽幽开口,一双眼睛仿佛深夜树梢上的猫头鹰,瞳孔尖锐骤缩:“你心里很清楚,杀死你父母的究竟是什么,我编织再多的谣言,也不会真正摧毁他们的心理防线,杀死他们的,是他们热爱的想要拯救的庸庸大众!还有……”   张昭和话音一顿,餍足的眯起眼睛,仰头望着天花板,他伸出一根手指,向上方指了指,然后发出不怀好意的森森笑意:“你知道的,最终导致一切无法挽回,舆论失控刹不住车的,是默不作声道貌岸然的他们。   无论是荣誉加身的大教授,还是身处底层的学生,对他们来说,都是不值一提的个体,个体的伤痛和悲哀是不配被关照和抚慰的,我不配,黎清立同样不配,可笑的是,那些同样不值一提的个体们,居然只学会了冷眼旁观,就好像这样的’大礼‘永远不会落在他们头顶上。   幸好,我比黎清立提前几十年看清了真相,没有人值得拯救和付出,人性一贯是如此丑陋,它只配被利用,被践踏,被亵渎,被把玩,我可以对不起任何人,但必须要对得起自己!”   张昭和指了指胸口心脏的位置,笑的瘦削的肩膀发抖,他一下下用力戳着自己的心脏:“这儿,被信任的人一刀刀扎进去,毫无防备的扎进去,人会迷茫,会错乱,会自我怀疑,会想要逃避,我只是给了他们一个通往解脱大门的钥匙,我是在帮他们啊!   这个世界太脏了,太丑陋了,根本不配拥有黎清立这样干净的人。疾病就是世界的清洁剂,它只是在打扫恶心自己的垃圾们,为什么要救他们,明明换来的是这样的结局,为什么要救他们!实在是愚善啊!”   他看着黎容,却又像是从黎容的眼睛里看到了昔日黎清立的模样。   他透过那双眼睛,朝已经消逝的灵魂怒吼,他不解,他痛苦,他一遍遍的提醒过黎清立,不要这样,不值得,可是黎清立居然不相信他。   他看着那样干净的不设防的灵魂被恶心的人性践踏,他反胃,他想吐,但他心底又隐隐滋生起一种快意——   谁让你不信我,你早就该信我!   他真的很想抓着黎容的肩膀,怒视那双与黎清立如出一辙的眼睛,问一句:“你后悔吗?你后悔吗!后悔没有相信我吗!”   可他永远都不会听到回答了。   他眼睁睁看着黎清立和顾浓死在那个夜里,他送走了唯一与世界格格不入的人,剩下的,没有一个值得他怜悯,值得他犹豫,值得他不舍。   但也是从那夜开始,他心中仅存的对人性抱有期待的火苗,彻底熄灭了。   如果黎清立是这样的结局,要被这样对待,那确实,没什么可期待了。   黎容冷漠的看着他,清透的瞳孔里,映出张昭和垂死挣扎的模样:“其实你很喜欢我父母吧,喜欢他们炙热的生命力,喜欢他们身上美好的力量,喜欢他们轻易相信,喜欢他们赤诚相待,你很贪恋这种温暖,仿佛阴暗冰冷的井底照进了一束光。   但你又憎恨他们,因为他们让你变得不像你自己,让你动摇自己的仇恨,动摇自己的报复心,你觉得他们是世界派来麻痹你的罂粟,让你沉浸在这种温暖里,忘记自己痛苦的过往,所以你要他们死,你要挣脱这种沉迷。   说到底,你只是心理扭曲自私丑陋,不要给自己找那么多冠冕堂皇的理由,因为有你这种人存在,所以世界才脏,该离开的,是你,和你们。”   张昭和恍惚回神,终于彻底冷静下来了。   黎容和黎清立的眼睛太像了,又太不像了。   黎容不是黎清立,他的眼睛是冰冷的,提防的,隐藏着筹谋算计的,是披着漂亮皮囊的毒药,而黎清立的眼睛是温柔的,纯净的,热情的,像卸去了攻击力的阳光。   对于黎容,他不必有任何仁慈。   张昭和耸了耸肩,泛紫的嘴唇裂出一道缝隙,松弛的皮肤挤出深深的沟壑:“我不会认输的,一切还早呢。”   “呵。”黎容抬起手机,看了眼时间,遗憾的摇了摇头,“不早了,太阳已经落山了。”   太阳的确落山了,天空中最后一丝火红的霞光消失,只留下一片浓蓝,远处的层层山峦,却被映出难得清晰的身影。   黎容只说了看似平常的一句话,然后就从张昭和的身边走过,出了会议室的大门。   黄昏里,在那片浓蓝天色下,水仙花无辜的绽放着,花瓣皎白,香气四溢。   张昭和突然扑过去,手指抓向花瓣,用力撕扯着,叶片在巨大的力道下颤抖,四分五裂,最后化为一片狼藉。   张昭和垂下手,花瓣的碎片从他掌心坠落在地,他望着窗外流逝的黄昏,深深吸了一口气,自顾自的念叨着:“还早,还不是结局……”   两天后,红娑研究院里那些摆放水仙花的位置,一律换成了勿忘我,蓝紫色的小花安静又温顺,香气也淡淡的,不争不抢,单薄美丽。   黎容离开红娑研究院,抬手叫了辆车,司机师傅扭头问他:“去哪儿?”   “A大宿舍区……不!”黎容顿了顿,思索了片刻,“去长街里小区。”   长街里小区,慧姨和沈桂都住在这儿。   黎容下了车,踩在坑坑洼洼的柏油马路上,绕过一处处水坑,迈过来不及收拾的垃圾,一路走到里面。   他站在几个垃圾桶旁边,仰头向上望去。   这个小区实在是太老旧了,楼体墙壁上,已经变成了焦黑色,格子窗外的铁栅栏都挂上了厚重的锈斑。   他依稀记得,几年之后,A大策划了大型改建计划,要把城市里的老楼危楼推翻重建。   长街里这个小区,一定会被列入改建的吧?   那时候,房子就值钱了。   黎容抬腿迈上楼梯。   徐唐慧和沈桂正在楼梯口一边聊天一边掐豆角,桐桐蹲在小板凳前写作业。   桐桐眼尖,一下子看见了黎容,她立刻扔下了笔,兴奋的跑过来,一把抱住了黎容的腿,黏糊糊甜丝丝的喊:“黎容哥哥!”   黎容低下头,伸手轻轻揉了揉桐桐的脸蛋。   小孩子的皮肤娇嫩,水灵,充满稚气和生命力。   他现在急需这种真实的具体的力量,来对抗心底宏大空泛的冷漠。   桐桐仰起头,将身体的重量都倚在黎容身上,晃悠着小腿:“黎容哥哥是来看我的吗?”   黎容点点头,微笑:“当然。”   “耶!”桐桐相当满意。   沈桂擦了擦手上的泥,扶着膝盖站了起来,她向黎容露出一个感激的微笑:“桐桐已经两个多月没吃甲可亭了,身体却没再恶化,前天刚做完检查,一切正常,跟别的孩子没有任何区别,我也不打算搬走了,这里的教育水平高一些,我打算做个小吃摊,卖我们老家的面,生意好的话应该能比现在多赚一倍……”   黎容弯着眼睛,搂着桐桐的肩膀:“嗯,留着吧,说不定什么时候小区改建了,你这房子就升值了。”   沈桂淡笑,嗓音中带着哽咽:“谢谢你,你救了我和桐桐。”   徐唐慧赶紧跑回屋,洗了洗手,给沈桂摸出一沓纸巾:“哎哟,怎么突然哭起来了,你别吓着桐桐。”   黎容却转向徐唐慧,轻声道:“慧姨,我很快就可以还你清白了。”   徐唐慧的动作微微一僵,她的眼神颤抖了一下,随后慌乱的收敛起情绪。   她轻轻的在衣角上擦着手,一遍遍的,然后低着头小声说:“黎容,十多年前的亲历者很多还在工作岗位上,现在说出去……”   她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知道自己为何被冤枉,知道九区为什么要封锁消息。   一切都是因为,她是个无关紧要的人,牺牲她一个,可以换来更多人的安稳。   这些人各有各的目的,各自利用,勾心斗角,她反倒是最边缘化的,最一无所知的。   她其实愤怒过,但随着时间的流逝,她又开始懂得。   她看过很多书,她知道历史上有太多相似的事情和同病相怜的人,这是现实。   站在宏观的角度,她们是如此的不起眼,可一旦妄图撬动真相,就会产生不可预估的连锁反应。   当年参与的人除了心怀鬼胎的张昭和,以权谋私的韩江,还有A大的校领导们。   一旦曝光,岑崤掌管的鬼眼组,享誉全国的高等学府A大,都会名誉受损。   不知多久,他们才能重新挽回公信力。   她当然不心疼那些与自己无关的人,可岑崤在鬼眼组,黎容,简复,纪小川在A大,她在乎自己身边的人。   黎容无奈摇头:“慧姨,你不用想太多,无论结果如何,都是他们应得的。”   徐唐慧抬起头,挣扎道:“那岑崤可咋办呀,他刚接手鬼眼组就出这种事,老百姓管什么韩江是谁,要骂就骂鬼眼组了,他还得收拾烂摊子!”   黎容沉默了一会儿,一本正经的说:“慧姨,十四年了,受害者有权利获得公正的对待,不要继续委屈自己了。”   徐唐慧的眼圈立刻红了。   委屈。   是啊,委屈。   她浸泡在委屈里,到后来差点忘记了委屈是什么感觉。   是那天黎容出现在她的摊位面前,一点点唤起了她的委屈,来带一种叫做希望的东西。   人的际遇真的很奇妙,可能她守在A大一辈子,也等不来一个公平的结局,但是黎容就那么出现了。   然后,她全然信赖的给了黎容关怀和帮助,一点点,走到了今天。   徐唐慧知道,黎容答应过,要为她洗清冤屈,就一定会做到。   不惜代价也要做到。   徐唐慧缓缓点头,轻声抽泣:“好,好……”   当晚,岑崤开车把黎容从长街里接回家。   黎容在慧姨家吃了沈桂做的豆角排骨焖面,是沈桂娘家的手艺,风味特别地道,一点也不比高档餐厅差。   黎容吃的有点多,需要消食才能睡下。   于是他跟岑崤尽情的消耗了体力,最后洗干净身子,懒洋洋的躺在床上。   黎容靠在岑崤怀里,用余光看了岑崤一眼,然后歪头枕在他肩膀:“事情曝光后,你会很忙吧?”   岑崤抚摸着他光滑的肩膀,轻声“嗯”了一下。   黎容叹气:“慧姨怕给你添麻烦呢。”   岑崤:“没关系,九区走到今天,已经高高在上不接地气很久了,需要一记重锤清醒一下。”   黎容在他怀里蹭了蹭,坐起身子,与岑崤对视:“虽然我不想说,但心里还是觉得……”   觉得对不起岑崤。   其实他想过,先曝光这件事,让韩江收拾烂摊子,然后岑崤再上去。   但是那样,九区的反应就未必在他们的掌控之中了。   想要万无一失,九区必然要岑崤说了算。   不管是道歉,承担责任,赔偿损失,还是整改条例。   但这件事里,岑崤反倒成了最倒霉的一个。   他还是有点心疼的。   “我心里觉得很幸福。”岑崤拉过黎容,在他唇上亲了亲,“能活着,和你并肩作战,一步步达成目标,我从没觉得生命如此有意义过。早知道,我要更早爱上你,在见你的第一面就爱上你。”   黎容被他吻的眼睛水润,呼吸微急,但还是忍不住纠正道:“你第一次见我,我不还是个被抱着的小孩?”   岑崤低笑:“你现在不也是被抱着的小孩,有什么区别?”   黎容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他跪坐在岑崤腿上,凑近岑崤的耳边,用湿漉漉的语气说:“当然有区别,现在是被老公抱着。” 第187章   张昭和说要反击,黎容也知道他一定会反击,所以并没给他留太多时间。   他既然当着张昭和的面挑明一切,就代表着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他绝不会,给自己的对手任何喘息的机会。   高塔小组会议后只三天,黎容突然高调对外宣布,律因絮二期试验正式开始,这次共招募患儿三百名,如果二期试验结果良好,会申请紧急上市,扩大生产线,平价出售,争取尽早消灭细菌性早衰症。   消息一出来,网络上—片欢呼沸腾——   "“一定会成功的!如果二期顺利,那大家半年左右就可以吃上上市的律因絮了!““我认识参加一期试验的宝宝,现在已经完全康复了,正常去幼儿园了!“   “太好了,如果治疗成功,我家孩子也可以跟别的孩子一起玩了,不用被歧视了。”“祈祷,真的不想一辈子靠药物治疗,我现在充满希望。“   “感谢,感谢,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希望黎容一切平安,我会一直为你祈福的。”   “不知道大家看到没有,律因絮一期成功之后,素禾生物又有合伙人跑路了,现在感觉工资都要发不出来了。“   “甲可亭还在做,但是他们也意识到这个药要退出历史舞台了,新的支柱药物还没研发出来。”“已经不关心素禾生物了,郑竹潘进了局子,这公司也要被收购了。”   “等等……卧槽大瓜!已经爆了,大家快去吃瓜!“   “看到了看到了,居然是蓝枢九,区!“   …   就在网民因律因絮欢欣鼓舞时,一个突然冒出的小账号,放出了蓝枢九区的内部机密资料。   【韩江被辞真相!鬼眼组不敢向外公布的丑闻!】   "大家好,我是原鬼眼组组长韩江的助手,韩江被辞后,相关消息一直被封锁,大家以为他只是年纪到了退休,其实不然,我忍无可忍,这才决定不计后果说出真相!“   “不知道大家有没有看过这张照片,我相信这些年在A大就读的学生,没人不知道她吧,走过广场,一定都听过她的吆喝声。”   这个账号的博文里面,夹了一张徐唐慧在喷泉广场卖手套帽子的照片,照片上的徐唐慧站在寒风里,裹得严严实实,但仍然冻得面颊通红,满脸沧桑。   她面前是一辆老旧的小推车,上面摆满了整整齐齐的防寒毛线织品,但这些东西的样式非常老l旧,所以基本卖不出多少。   她的头发被吹得凌乱,眼睛也睁不太开,自己穿的羽绒衣已经破旧开了线,露出的手指上带着常年劳作留下的老茧。   怎么看都是一个饱经生活摧残的苦命人。   “这位女士名叫徐唐慧,十多年前曾是A大的实验室管理员,在她值夜班那晚,鬼眼组组长韩江的儿子韩瀛与女生在实验室约会,不小心弄坏了实验器材,被徐唐慧发现,然而韩江为了掩盖这件丑闻,在A大一名叫做张昭和的讲师的帮助下,删除监控录像,威胁当事女生,反咬徐唐慧毁坏实验器材,导致徐唐慧被学校开除,被索要大额赔偿。徐唐慧坚持不承认,为了找出韩瀛,她在A大摆摊十余年,但韩江却早早将儿子送去了国外,就是这件事暴露了,韩江才被九区赶走的!”   网络上绝大多数人,对九区并不了解,只知道这是个很好的单位,很难进的组织。这样的组织爆出丑闻,本不该引起太多关注,毕竟离大家的生活太远了。   可徐唐慧的照片,却刺痛了所有人的神经。   九区离大家很遥远,但徐唐慧并不遥远,她是一个被冤枉并正在受苦的普通人,和全天下的普通人一样。   只是她倒霉,恰巧赶上那天的夜班,所以就成了牺牲品。这样的牺牲品还有多少,这样不见天日的冤屈还有多少?   “太恶心了太恶心了!不能放过韩江,九区居然还想隐瞒真相,继续愚弄大众?““我了解鬼眼组,可笑的是,这个组织当初成立的时候,可是用大义灭亲做宣传的。”   "阿姨真的太惨了,简直无妄之灾,有没有援助渠道,我可以买她的织品。”   “坚持十多年不认输啊,这是怎样的毅力,可惜现在才能真相大白,一生都被毁了!“   “不能光盯着韩江,没看到还有A大的老师协助吗?为人师表,居然能做出这种事,A大也烂透了!”   “不敢相信,A大这种高等学府也腐朽成这样了,肯定有利益往来吧,花钱捂嘴。”   “大家看到没有,这个老师威胁当事女生!两个人约会,男的有背景逃之夭夭了,女的被威胁,这是什么世道,这个老师太恶心了!“   “女生也做错了,但是这个老师问题真的很大,大家读过大学的都知道,老师针对你简直会留下心理阴影。”   “九区出来道歉!你们就是这么主持公平正义的吗?“   “鬼眼组现在换组长了,估计就是想逃避责任吧,反正都是前组长做的,跟现任组长无关。”   “额……我查了一下,现组长才二十二岁,刚加入鬼眼组一年,十四年前,他才上小学,好像他妈的是跟他无关。”   “无语,所以选这位年轻组长上来就是做傀儡,为了给鬼眼组脱罪吧,让大家想骂都找不到理由。“   ……   值得庆幸的是,鬼眼组没有逃避责任。   账号爆料发出来一个小时后,现任鬼眼组组长就召开了发布会。   在发布会上,岑唏穿着一身庄重的西装,表情沉重。   他站起身,深深鞠了一躬。   “徐唐慧事件,完完全全是鬼眼组的错误。鬼眼组理解大家的愤怒,也接受大家的批评指责,事件发生后,鬼眼组紧急处理了原组长韩江,并尽可能对当事女生与徐唐慧女士予以补偿,虽然十四年过去,任何补偿都无法弥补带来的伤害,但请相信我们的诚意和诚心悔过的决心。封锁消息是我们的处理失误,鬼眼组理应接受大众监督,将一切放在阳光下放在透明处。请大家放心,爆料人不会受到鬼眼组的打击报复,我们内部会开展深刻的自查自纠,感谢所有批评,再次抱歉。”   正常来说,任何高高在上的人都无法真心接受批评指责,更何况,这批评指责确实跟岑峭没什么关系。   十多年前,他还是个小孩呢。   网友预料到,鬼眼组可能会狡辩,会喊冤,会找出一切对自己有利的证据开脱,然后再把爆料账号一封了事,当这件事没有发生过。   在发布会的直播间,大家就已经做好了喷人的准备,可没想到,岑峭全部承认了。   承认错误,承认处理不当,还一次次的道歉。   这让大家有点懵,好像再骂下去,就是自己无理取闹了。   毕竟新组长完全没参与韩江的事,现在反倒要被推上来背锅。   “呃吧……你们怎么补偿的也得说说吧,不然我们怎么知道补偿了?“   “既然知道错了就严加整改,真不知道那个韩江在位期间还做了什么肮脏事。”   “道歉态度还是挺好的,希望不是只会道歉。”   “以前根本没听过这个组织,一查好像很牛逼啊,红娑研究院和蓝枢联合商会都挺忌惮他们,既然如此,那大家就好好监督喽。”   “来了来了,九区的官网好像公布了详细的补偿措施!”“速度还挺……快?“   ………   就在网友还没找到新角度指责鬼眼组时,九区官网已经把给予姜筝和徐唐慧的补偿明细发布了上去,姜筝不愿意露面,但是徐唐慧倒是录了一段视频,代表已经和新任组长和解。   这件事刚发酵起来,还没等大众宣泄情绪,当事人的谅解都出来了,那股愤怒瞬间就哑火了。   “啊都解决完了,神速啊。”   “这赔偿我看着还行,挺有诚意的。”   “我有点点羡慕这个赔偿了,这么多吗?“"羡慕啥,你愿意含冤十几年吗?“   “啊散了散了,已经解决完了。”   “这个新组长满雷厉风行的啊,很难相信才二十二岁,希望以后鬼眼组能越来越好吧,别再寒大家的心了。”   网民这边凑完热闹散了,但高塔小组里却掀起了轩然大波。因为这个爆料涉及到了一个关键人物,张昭和。   高塔小组内部都知道,黎清立当初建立高塔小组,是因为看到了徐唐慧事件的不公,觉得科学家没有发言权,于是联系几个志同道合的人,一起成立了高塔小组这个科研工会   如果张昭和是徐唐慧事件的参与者,甚至是始作俑者,那他加入高塔小组,不是很荒谬吗?   谁都不愿意相信,张昭和是个混入内部的骗子,但是鬼眼组居然火速道歉了。   按他们对鬼眼组行事风格的了解,如果不是证据确凿辨无可辨,鬼眼组是绝不可能道歉的。   道歉意味着舍弃公信力,削弱权威,自砍臂膀,将来鬼眼组再监督别人,就会被死咬住痛点。当初一起登上塔山的十人里,总算有忍不住的,率先将文章甩到了张昭和面前。   “请组长解释一下,这篇爆料真实吗,你确实跟韩江联手,造成了徐唐慧冤案吗?你当初在塔山上,向黎教授陈情,涕泗横流,所以他让你加入了高塔小组,你是在表演吗,你欺骗了黎教授吗?”   “我也是塔山上的一员,当时我们有两三个人并不同意张昭和加入,因为我们跟他不熟,而且他的学术水平确实达不到高塔小组的要求,是黎教授给了他这个机会,说我们不要歧视还在学术道路上进步的同事。”   常莉:“还有这回事?我加入的太晚了,都不知道。”   言游中:“我现在心态还是很平和的,毕竟这只是鬼眼组的说辞,但还是想听听解释。”   李永石:“如果一开始就是欺骗,那事情就很严重了,大家都知道律因絮事件里,韩江装聋作哑,而张昭和当时也一直安抚我们,让我们不要发声,不要澄清,不要辩驳。”   江维德总算也出来说话:“是啊,其实我一直想说,张昭和与黎容对那晚的形容有很多对不上的地方,是不是有人估计曲解黎兄的意思,来引导我们为他做事。”   常莉:“大家还记不记得,律因絮重制实验,张昭和一开始也是横加阻挠,大家因为相信他,反而开始指责黎容冒进,但现在事实证明了,黎容没有自以为是,他真的可以。"   言游中:“律因絮资料被烧毁,是不想律因絮面世。阻止重制实验,也是不想让律因絮面世,其实是一套逻辑。”   李永石:“我说句很残酷的话,如果不是黎容恰巧有重制的能力,那么在放火的那天,黎教授和顾教授在高塔小组内的影响,就终结了,我们早晚会忘了他们。”   张昭和没有回复。   其实在被大家喊话的时候,他就知道,这件事很难有让人接受的解释了。   韩江出事,他隐约猜到了是十多年前的事情败露。   但他笃定,九区一定会严密封锁消息,不让任何有损鬼眼组声誉的事情发生。   韩江大概率也不会有事,只不过没了职位,在家闲着。   那他就也不会有事,高塔小组这些人都扎不进九区高层,更不可能知道事情的真相,只要他们不知道,自己就还有翻盘的机会。   可是他没想到,岑嶓能为黎容做到如此地步,不惜拿整个鬼眼组陪葬,也要坐实黎容在高塔小组的地位。   张昭和不理解,非常的不理解。   他在反复思考,是不是自己遗漏了什么,是不是黎容抓住了岑唏什么把柄。怎么能有自断己路,也要为别人披荆斩棘的感情呢?   张昭和开始头疼,是生理性的疼,太阳穴持续不断的猛跳,头顶上一阵阵尖锐的刺痛,后脑勺也—片麻木。   他知道是因为他太久没有休息了,他的身体,已经支撑不住这么消耗。   可他睡不着,也不敢睡。黎容下手太快了,他根本没有反击的时间。   他知道,自己还没有完,高塔小组里也有一直跟随他的人,他还有东山再起的资本,但他要好好想—想,想出个对自己有利的对策。   实在不行,舍弃高塔小组,再建立个什么低塔小组,总会有人跟随他的。   到底该怎么做?   张昭和咬着牙,用掌心锤着太阳穴,—杯杯的喝着浓茶。   这期间,的确有不少高塔小组的成员私信他,说愿意相信他,知道他对黎教授是一片真心。只要他给出个解释,大家还是会跟随他。   张昭和看着这些私信很想笑。   这些自诩智商高学历高的蠢货,证据确凿都不愿看清真相,还以为他只是被污蔑,在他这里表忠心。   怪不得那么好骗,怪不得轻而易举的相信了他的谣言。所以他只想掌控他们,并不想成为他们的一员。   太蠢了,真的太蠢了。要是黎清立也能蠢一点,自己也就不用把他逼死了。   张昭和怅然感叹。   有人清醒愤怒,有人心存虚妄,有人冷眼看戏,有人另投他处。   两万人乱成一团,好似戏台上的小丑,也幸好朱焱病重,红娑研究院没空趁火打劫,大家不过看个笑话。   时隔两日,高塔小组等来的并不是张昭和的解释,而是另一记重锤。那是一个来自遥远海外的,徐纬的实名自白。   徐纬离开A大已经很久了,以至于大家都快忘了他的名字。   但当他再次出现在大家面前,移动硬盘,A大,徐唐慧,黎清立假说,江维德,一系列关键字全部联系了起来,让大家恍然惊醒,这其实是个很重要的人。   徐纬在视频中只说了一个事实——   “我没有指导黎容完成论文,相反,当年是张昭和命令我,销毁黎清立的全部手稿。我一时心软,只销毁了律因絮的,留下了那份假说,所以黎容是自己根据手稿,独立完成的论文撰写,他当年将这个’功劳‘推给我,是怕幕后黑手斩草除根。   我远逃海外,没有把实情告诉大家,也是担心黎容被斩草除根,黎教授对我到底有知遇之恩,我做不到恩将仇报。以及,我承认我忌惮张昭和的势力,请原谅我的怯懦,我也有妻儿老小。”   徐纬的视频只发给了A大的同事,经由这些同事们传播,自然也传遍了红娑研究院和高塔小组。   这下彻底没人要张昭和的解释了,真相已经破土而出,张昭和就是个伪善的骗子,混入高塔小组,逼得黎顾二人一步步走入绝境。   若不是机缘巧合,黎容侥幸逃生,又天赋异禀,将律因絮重制出来,那这些真相永远没有见天日的时候。   在江维德的领导下,高塔小组自我修正的速度很快。   不管高塔小组内还有多少支持张昭和的人,小组内部都已经将张昭和除名,与此同时,事情也闹上了A大。   A大面对社会舆论焦头烂额,必须给出个交代,张昭和对他们来说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人物,于是A大校长干净利落的开除了张昭和,在校内网抹除了他的名字。   至此,张昭和已经成为了从学术圈到社会人人喊打的臭虫,哪怕他有再多的财富和人脉,也不可能以这个身份东山再起了。   他需得活在黑暗里,阴影中,借用别人的身份来搅弄风云,他无法光明正大的站在阳光下,俯视他瞧不起的蝼蚁。   依旧有人焦急的拨打着他的电话,他的手机震动几乎没有停止过。见他没有接,那些人只好留言——   “张组长,我们应该怎么办?”   “现在舆论对我们很不利,看看刘檀芝那边是不是还能启用?”   “组长,我们得开会商量个对策。”   “组长您请尽快回电话!”   这些都是他的心腹,如同当初的徐纬—样,和他—荣俱荣—损俱损。张昭和不耐烦的瞥了一眼,看着密密麻麻火急火燎的语气,并没有回。   披着别人的身份生存,实在是太没有意义了。   张昭和在一家禅室里闭目沉思良久,转而起身,打车去了人民医院。   朱焱就在这家医院的高级病房治疗。   前几日传来消息,说朱焱昏迷了一次,差点就没救过来,医生偷偷告诉家属,可能不行了,年纪到了,就这样了。   其实朱焱之前的身体还算不错,如果不是黎容搅合出那么多事,让他担惊受怕,他说不定还能多活几年。   但是世事无常,当年在律因絮事件中冷眼旁观的人,一个个,都遭了报应。   这是张昭和第一次来看朱焱,时隔几十年的第一次。   他哪怕回A大教书后,都没正式见过朱焱一面,他自顾自的与朱焱斗了这么多年,却从没名正言顺的暴露过自己的身·份。   事到如今,他也不想再隐藏了。   张昭和拄着拐杖,站在朱焱的病房门口,透过窗户往里面看,才发现,朱焱已经老得不成样子了。   朱焱正在浅眠,微微张着嘴,皮肤紧紧贴在骨头上,脸上带着浓重的老年斑。   他的呼吸很微弱,干枯的手指搭在洁白的棉被上,干瘪的胸脯微微起伏,仿佛下一秒,就要喘不上来气了。   “这位老师,您大概只能探望十分钟,现在朱院长需要休息。”朱焱的护工小声说。   她没怀疑张昭和的身份,因为一直有人陆陆续续来看望朱焱,毕竟朱焱是那么德高望重的科学家。   张昭和点了点头,推门走了进去。   他看着朱焱那副样子,其实不太笑的出来。   因为他也同样苍老,同样落魄,他现在也是个失败者,他和朱焱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但他还是有些话,想在朱焱神志清醒的时候问出来。   他用拐杖敲了敲地砖,地砖发出“咚咚”的声响。   朱焱听到响声,悠悠转醒,松弛的眼皮艰难的抬起来,浑浊的眼珠看向张昭和。   他的眼神逐渐聚焦,干枯的手指也攥了起来,只是他没说话,就这么默默的盯着张昭和。   张昭和轻叹一口气,幽幽道:“你并不惊讶,你认出我是谁了。”朱焱从胸腔里发出有气无力的低吼,他一字—顿:“张,西,海。”   张昭和一笑。   他突然觉得很开心。   原来朱焱一直知道他是谁,原来他做的那些事,朱焱都知道是他做的。   所以他架空朱焱,让朱焱变成红娑研究院的傀儡,朱焱也清清楚楚的在恨他。   他很满意,他还怕朱焱不知道是谁带来的灾难,如果朱焱知道,那他的报复就达到了目的。   “嗯,我当年就说过,我一定会报复的,不管你有多高的地位,多大的权力,我都会咬死你,不放过。我做到了。”张昭和低笑出声,手指不住的摩擦着拐杖。   朱焱情绪激动,脖颈居然涨出淤红:“你这个疯子!你是个疯子!你真当我多看得起你的文章?当年大家……大家都这么做,所有人都孝敬老师!为什么你不行?为什么就你不行!你这个白眼狼!白眼狼!”   朱焱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差点喘不上气,他双眼无神的望着天花板,剧烈的咳嗽着,黑眼珠不住的往上翻。   张昭和咬紧牙关,凶态毕露,恶狠狠道:“我就是不想又怎样!大家都做就是对的吗?你凭什么把我赶出A大!”   朱焱抓紧被子,仿佛是在提起最后一丝力气,他强撑着抬起脖子,用浑黄的眼珠瞪着张昭和:“你这种喂不熟的狗东西,我为什么要把你留在身边!”   张昭和眯起眼,手指紧紧攥住拐杖,手背上青筋暴起,仿佛下一秒,就要抡起拐杖砸向朱焱的脑袋。   朱焱也以为,张昭和是来杀他灭口的。   他虽然奄奄一息,但还不想死,于是他挣扎着抬起胳膊,努力用手去够床头的呼叫铃,可惜他太虚弱了,动作也太慢,怎么都够不到。   朱焱急出一身汗,喘息的更加厉害了。   张昭和的拐杖却并没有砸下来,他所有的力气,全部自我消耗,发抖的身子逐渐平息下来。他看着朱焱求生的手,眼中充满了鄙夷,然后他一伸手,将朱焱的胳膊拽了回来。   朱焱面露惊恐,刚想扯着嗓子喊人,却没想张昭和问出了一个他意想不到的问题。   张昭和问:“你为什么不帮黎清立澄清?”   朱焱怔忪—瞬,眼中闪过错愕,手上的力道也暂时止住了。   张昭和又问了一遍,咬牙切齿:“你为什么不帮黎清立澄清?”   这下朱焱总算听清楚了他的问题,他似乎有些不敢置信,但随即,又挤出一丝讥笑:“我可以…纵容他在我眼皮子底下成立高塔小组,但我…不允许他将你纳入同盟,他和我作对,我凭什么要帮他!这都是他自作自受!”   朱焱的尾音几近颤抖,如果不是大限将至,如果不是面对张昭和这样的白眼狼,朱焱是不会暴露出自己如此卑劣的一面的。   在张昭和回到A大的那—刻,朱焱就认出了他。   朱焱并不是什么心胸宽广的人,他把自己的敌人记得清清楚楚,之所以没对张昭和下手,只是因为张昭和看起来太不堪—击了。   可是,黎清立居然要跟张昭和做朋友,居然让张昭和加入什么高塔小组。这就是明目张胆的和他作对,挑衅他的权威!   朱焱虽然嘴上不说,但是心里记恨多时,律因絮事发,他明知道黎清立顾浓是无辜的,但他什么都没有说。   这就是得罪他的下场。   张昭和苦思冥想,万万没想到,居然是这个原因。   当时所有人都期待着红娑研究院下场,为黎清立顾浓撑腰,甚至他……他也等待着。   原来朱焱冷眼看着黎清立被污蔑咒骂,是因为黎清立十多年前好心接纳了他。   “可笑……”张昭和仰头大笑,笑声凄厉悲凉,“真是太可笑了!”   他笑的上气不接下气,笑的苍白的头发挂在唇角,笑的眼角一热,恍惚滑下—道水痕。只是他脸上的皱纹太深了,没人能看清,到底有没有水痕。   不到十分钟,张昭和就离开了。   离开时,他没带走那根拐杖。   朱焱在张昭和探视之后,呼吸系统突然衰竭,他眼球凸起,牙齿紧咬,在抢救了三个小时无效后,去世了。   而张昭和失踪了。   据监控录像显示,张昭和出了人民医院,打上—辆出租车。联系到出租车司机,才知道,张昭和打车到塔宁区地铁尾站。   虽然也算市中心,但尾站荒凉,监控设备不齐全,往常都是要开车前往的,只是这个时候,连公交都停了。   第二天一早,黎容收到消息,他沉思了一会儿,淡声道:“我应该知道他去哪儿了。”   岑忆:“要告诉警方么,他们怀疑张昭和有杀害朱焱的嫌疑。”   黎容摇摇头:“先不用,我去找他。”   塔山。   初春的塔山还是一片光秃秃,灰粽色的枝权七扭八歪的支棱着,分布在山路两边。   地面也是焦黄色,去年脱落的枯叶被雨雪打湿,黏在土地上,腐朽残破,散入空气,有种独特的味道。   这个季节塔山的风景一般,所以来爬山的人很少,山路上冷冷清清,地面带着浓重湿滑的潮气。   黎容裹着白色的小棉衣,在岑唏的陪伴下,一步步沿着台阶,爬上了塔山山顶。   他们到达山顶的时候是正午,太阳直直照下,山顶的暖意更甚,棉衣之下,倒是出了一层薄汗。   到达山顶的最后几个台阶非常高,上次黎容是双手撑地爬上来的,这次,他是抱着岑峭的胳膊上来的。   能不费力的时候,他绝不自己费力。   站在山顶,举目望去,整座城市尽收眼底,空气也变得清冽许多。   张昭和果然在。   他就站在当初与黎容,或者说与黎清立并肩而立的地方。   也不知道张昭和站了多久,他的头发已经被风吹得凌乱不堪,他的脸也被刮出了干燥发红的纹路。   他目光悠远的向山下看着,却不知怎的察觉到了黎容的脚步声。   张昭和张了张唇,哑声道:“你来了。”   黎容一笑,他走过去,站在张昭和身边,嗅了一口清新的空气,望着山下稀稀拉拉的游客,喃道:“梦开始的地方,也是结束的地方。”   张昭和倦怠的扯了扯唇,朝黎容的方向看了一眼,却毫不意外的看到了岑唏。“鬼眼组组长,假装不合共同做戏,果然是小孩子的把戏。”   黎容懒洋洋道:“我要真是小孩子,今天你就不会站在这儿了。”站在这儿追忆往昔,回顾人生,也站在这儿油尽灯枯。   张昭和嗓子眼中发出低笑,他缓缓摇头,面露遗憾:“黎容,等你成为高塔小组的组长,你就会知道,我没有输,更没有败,因为你会发现,历史是个轮回,你父母的惨案绝非偶然,它必然会再度发生,就在红娑研究院,蓝枢联合商会,甚至是高塔小组和鬼眼组。”   “因为人性就是如此鄙陋,充满私欲,利益为上,你身边的人只不过没机会感受巨大的诱惑,不然他们也会沉沦的。黎清立的梦想是个永远也画不成的圆,虽然美好,但注定不会实现。”   “还记得米兰昆德拉的那句话吗?他们只有在安全的时候才是勇敢的,在免费的时候才是慷慨的,在浅薄的时候才是动情的,在愚蠢的时候才是真诚的。”   “你精于算计,善于筹谋,城府深沉,冷漠无情,所以你能站在这个位置上,所以早晚有一天,你会变成第二个我。”   “你以为你现在胜利了?但这根本不是真实的你,你只是在完成你父母的遗愿,真正的自由,是统治自己的思想,而你身负重担,困柩其中,永坠泥淖,你也很可怜。”   黎容但笑不语。   他现在没有必要跟张昭和争论任何事情,因为很快就没意义了。   张昭和感受到了身边的沉默,他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黎容的任何回应。   没来由的,他感到了一种莫大的空虚,他也同样意识到,黎容已经不再把他当作对手了。   张昭和悲凉大笑,他仰头直视炙烈日光,眼睛被灌入斑斓刺痛的色彩,但他执拗的不肯合上眼皮,他双眼圆睁,泪水涔涔,指天悲鸣:“今日吾躯归故土,他日君体也相同,致我,致黎清立!”   他的双眼被日光灼伤眩晕,脚下踉跄错乱,居然一脚踩向虚空,像一只脱线的风筝,坠向山下。周围惊叫声四起,游客们纷纷聚集过来,报警的报警,通知景区的通知景区,还有不少人拿起手机,拍下了崖壁上渗出的鲜血。   黎容轻叹一口气,不由自主的,看向身边张昭和曾经站立的位置。时过境迁,物是人非。   岑唏走上前来,从身后搂住他,抬起手,轻轻遮住他的眼睛。   岑唏的掌心温热干燥,带着真实的,生命的力量,黎容没有拒绝。   他向后靠,倚着岑峭的胸膛,喃喃道:“你说,咱俩心理本来就有点问题,再看这种场面,会不会病更重了?”   岑忆:“我们都经历过最爱的人的死亡,张昭和算什么东西。”   黎容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也对,其实我刚想借机腿软,要你背我下山,看来得重新找借口了。"   岑嵯低笑,把手拿开,捏着黎容的下巴,强迫他看向自己:“再找个借口来听听。”   黎容蹙眉抱怨:“昨晚你太用力了……"岑唏:“少来,昨晚没做。”   黎容弯眸,眼含桃花:“我做春梦了,梦里你太用力了,你看你,梦里都欺负我。” 第188章 正文完   张昭和坠下山崖后并没有立刻死亡,他被景区救护车拉走送去医院,经过一整天的抢救,进入了昏迷状态。   不知道是不是他平时太爱惜身体的缘故,即便全身断了好几根骨头,即便大脑出血做了开颅,他还是没有咽下那口气。   主治医生的态度是,看样子是昏迷的,但患者到底有没有意识还不清楚,总之不容乐观,也不知道最后能不能醒来。   张昭和没有亲人,朋友更是见风使舵,恨不得避的远远地。   医院没有办法,只好叫了张昭和原单位的领导来。   A大校长硬着头皮露面,含含糊糊也不愿承担责任,只说张昭和已经不在A大,他们无权做任何决定。   但出于人道主义,校长给张昭和付了手术费,谈到后续的ICU费用,校长就找个理由溜了。   一般这种情况,医院没办法给张昭和留病床,只好救了人,再眼睁睁看人去死。   不过还没等把张昭和推出医院,医院财务就收到了一笔来自高塔小组的打款。   打款附加说明,愿意承担张昭和入住普通病房的费用,直到死的那天。   普通病房自然没有ICU的治疗条件和保护水准,甚至还需要和他人同住,听着其他病患和家属发出的噪音,对病情的恢复没有任何好处。   看意思,就是等死了。   医院有心提醒,这种毫无质量的生存对病人及其亲友都是一种折磨,但高塔小组似乎并没有接受建议。   律因絮案件的官方调查也终于有了结果,刘檀芝及其背后的营销公司因参与造谣诽谤引导网暴,被判没收非法所得,有期徒刑两年。   刘檀芝一律认罪,没有上诉,不过她拒绝指认韩江要求她做黑公关,咬定是自己贪名逐利,心思不正。   李白守借此机会起诉离婚,要求刘檀芝净身出户,自己不承担任何夫妻共同赔偿。   刘檀芝身心俱疲,在法庭上没有纠缠,只是轻蔑的看了他一眼,就同意了要求。   只是出于现实,法院还是没判净身出户,给了刘檀芝重新开始的余地。   也是在法庭上,李白守才得知刘檀芝的各个社交媒体小号,那些小号的个人简介上无一例外写着——   士为知己者死。   粤菜馆里。   简复嘴里咬着小龙虾,对黎容的做法颇为不解:“在他身上多花一分钱都是浪费!”   黎容慢条斯理的夹了一筷子笋片,意味深长的笑了笑:“他要是这么死了,我会很失望的。”   活着,才能体会痛苦,失败和绝望,活着,才能偿还罪恶。   岑崤不动声色的给黎容夹了一个胡萝卜牛肉蒸饺,黎容眯眼看到熟悉的橘红色,立刻原封不动的丢进了岑崤碗里。   岑崤哭笑不得。   林溱一边往嘴里塞油醋汁芝麻菜一边问:“那班长,你和岑崤要演不合到什么时候啊?”   一桌人停下筷子,有种如梦初醒的恍然。   对了,在外界眼中,黎容还与岑崤不合呢,红娑也跟蓝枢针锋相对呢。   简复无所谓的耸耸肩:“这有什么,反正对手都没了,装给谁看……清蒸的小龙虾你吃不吃?”他拿着剥好的虾肉,递到林溱眼前,还转来转去的展示,表示没有一点油花。   林溱蹙蹙眉,小心翼翼的接过小龙虾,自己沾了点油醋汁吞了。   好吃是好吃的,不过肯定没有蒜香和红油的好吃,但他想开自己的演唱会,这段时间一直在健身,不能吃油腻的。   纪小川嗦嗦筷子:“不是啊,前期演…演的那么认真,让别人接…接受你们关系变好很难。”   黎容轻笑:“不着急,反正我也没有在外秀恩爱的癖好。”   岑崤挑了下眉:“哦?”   那他还是有和黎容在校园里压马路的兴致的。   黎容抬眸扫了他一眼,努嘴示意他碗里的蒸饺:“你的胡萝卜你自己吃,别想趁机喂我。”   岑崤只好把蒸饺吃了,其实是很香的,也尝不出什么胡萝卜味,但黎容就是很敏感,反正黎容总是有一些令人惊喜又无奈的敏感点。   岑崤吃完蒸饺,叹道:“不过确实要想点办法,不然我妈天天疑神疑鬼,怕我真的欺负你。”   岑崤一早就解释过,为了让黎容尽早融入高塔小组,他和黎容是在演戏。   可萧沐然听到的都是传的沸沸扬扬的,岑崤当众羞辱黎容的把戏,有时候,还会动手。   萧沐然关心则乱,总是忍不住拐外抹角的提醒岑崤:“既然是演戏,你别太认真了啊。”   “他们说你把邀请函塞进黎容衣服里,这么做是不是有点过了?”   “我看学生的朋友圈传,你对黎容特别粗鲁,你手劲儿那么大,他有没有受伤啊?”   “这下韩江都倒了,张昭和也昏迷了,要不你们别演了吧,有时候演着演着,朋友间就生分了。”   ……   “朋友间。”简复抓住关键字眼,立刻眉飞色舞,给自己夹了块粉蒸排骨,“我差点忘了,你们还有个难关没过呢,岑叔萧姨要是知道你俩……咳!”   黎容面露疑惑,挑眉反问:“这关……你不用过?”   简复微微一僵,不知为何,突然从耳根开始急速攀红,他整个人就像坐在了蒸拿房里,黎容的目光就是灼烧的火炉。   林溱含着芝麻菜,开始掩面低咳。   “有没有绵绵冰啊,我想吃甜的。”黎容无辜笑笑,很快岔开话题,推搡着岑崤的胳膊要冰点吃。   他还是那个观点,林溱和简复都还小,根本不着急戳破窗户纸,暧昧着糊涂着也挺好。   -   半年后。   嘉佳中心医院官网发文,律因絮二期试验成功,正在申报紧急上市,一旦拿到批文,就会扩大生产线,全面消灭细菌性早衰症。   高塔小组迎来了黎容加入后的第三次集体大会,只不过这次,江维德在国外出差没有出席,黎容作为GT201的负责人主持会议。   他刚从实验室出来,干净的实验服还来不及脱下去,于是只挽了挽袖口,露出白皙的手腕。   “诸位老师,最近高塔小组风雨飘摇,发生了很多不光彩的事,不过幸好大家及时拨乱反正,没有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确实没有其他不可挽回的后果,因为所有的后果,几乎都由黎家承担了。   不过黎容既然这么说,就是没有责怪大家轻信张昭和的意思,这样的心胸和格局,也确实让一把年纪的科学家们松了一口气。   “只是……借此反思,高塔小组在张昭和领导下的某些做法,实属偏激且夹带私欲,他利用群体矛盾挑拨情绪,为的就是让大家因为集体荣誉感而忽视真相,在无谓的争端中消耗精力。律因絮全面上市后,细菌性早衰症早晚会消失,这个药也将很快退出市场,不会获得非常大的收益。”   “但我并不觉得搞科研要做苦行僧,用知识和技术获取财富是理所应当堂堂正正的事,高塔小组乃至红娑研究院还会源源不断推陈出新,只是长久以来与蓝枢联合商会的敌对状态,让大家放弃了很多商务资源与合作机会,非常可惜。”   “我与老师商量过,要尝试与蓝枢在双方约定的条件下合作,互通资源,互补不足,也不必让企业夹在中间难以抉择,硬着头皮选择一方。蓝枢与红娑各有优劣,而合作能让大家获得更大的收益,过上更好的日子,比逞一时之气要实在的多。”   “合作条例一定会最大范围为大家争取权益,请大家放心,签约仪式将在九区鬼眼组的见证下进行……”   他扶着话筒,还未说完,会议室的大门突然被敲了三声。   高塔小组的骨干成员纷纷朝门外望去,面露疑惑。   黎容也向门口看着,只不过他气定神闲,似乎早就知道有人要来。   很快,门被慢慢推开,徐纬出现在门外。   他风尘仆仆,眼袋厚重,身边还拖着个巨大的行李箱,似乎刚从飞机场赶过来。   徐纬局促的搓了搓手,又不自在的扯了扯棕黄色的大衣,他朝会议室内这些或熟悉或不熟悉的同僚僵硬的笑了笑,几欲开口,又不知道从何说起,最后只好将目光投向黎容。   黎容抬起手臂,示意一下,淡淡道:“各位,这是徐纬徐教授。”   在场的人当然认识徐纬,因为他指控张昭和的视频每个人都看过不止一遍,可以说,是他的话彻底锤死了张昭和,让张昭和走向畏罪自杀的结局。   是非对错都在人心,人性复杂无法言说,只是他们不知道,此时此刻,徐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徐纬清了清嗓子,疲惫的眼神中带着心虚,他干巴巴道:“以前我跟着张昭和做过一些错事,也辜负了黎教授的提携,与虎谋皮,我也因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我……我年纪也大了,还是想回来工作,回到A大,我的亲人朋友都在这里,我熟悉的环境也是这里,国外没有那么好,也挺压抑的,感谢黎容给了我这次机会……”   徐纬说完,有些紧张的看向正中央的黎容,黎容捏着话筒在手指间把玩,但低垂着眼睛,没有看他,脸上的表情也十分冷淡,让人琢磨不透。   徐纬的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他知道,自己没资格朝黎容提任何要求,黎容曾经向他抛过一次橄榄枝,可他胆小如鼠,仍然不敢指认张昭和,错过了那次机会。   直到后来,确认张昭和已经彻底没有东山再起的可能,他才眼巴巴的凑上去,跟着踩一脚。   他这样的墙头草,按理说是最受人鄙视的,国内的科研圈子,肯定不会再有他的立足之地。   但黎容却说愿意再给他一次机会。   徐纬为的就是这个回来的机会,所以他万分感激,火急火燎的订了飞机票,推了在国外学校的课,直奔红娑研究院。   他当然留了个心眼,没有辞去国外的工作,要是国内不肯接受他,他还能回去。   只是没想到黎容直接让他出现在高塔小组的会议上,让他面对这些同僚,让他接受道德的审判。   在一双双目光的审视下,每一秒的沉默都是煎熬,徐纬险些落荒而逃。   就在这时,黎容终于开口了,他抬起眼,望着徐纬,莞尔一笑,然后微微张开唇,嗓音清亮悦耳:“叫我什么?”   徐纬蓦然睁大眼睛,很快意识到了什么,他喉结一滚,抿了抿发干发白的嘴唇,高声道:“黎组长,我申请加入高塔小组!”   -   那天阳光正好,万里无云。   蓝枢联合商会与红娑研究院的签约仪式在七星酒店举行,参会的有如今蓝枢在职的七位会长,红娑研究院院长江维德,高塔小组组长黎容,以及九区鬼眼组组长岑崤。   简昌沥用胳膊肘撞了岑擎一下,瘪了瘪嘴,眼神若有若无的飘向坐在对面的黎容。   岑擎一皱眉,压低声音:“你撞我干什么?”   简昌沥嘴唇不动,但歪着身子,声音含含糊糊的传出来:“高塔小组组长了。”   岑擎用鼻子“哼”了一声:“看到了。”   简昌沥挑挑眉,嘴角扯出一丝笑:“别说,咱俩儿子眼光真好,这宝没押错,和红娑研究院信息部合作后,我们一区能节省不少经费。”   岑擎漠然道:“跟三区关系不大。”   红娑确实没有专门针对进出口领域的部门,真正收益大的,还是一区四区,胡育明眼睛都快笑没了。   简昌沥开始话痨:“啧,这话怎么说的呢,那不是你儿子的人脉啊?蓝枢与红娑敌对至今,这是第一次有合作的可能,九区虎狼环伺,高塔小组的无条件支持是岑崤最大的武器。要我说岑崤这孩子真是不一般,看准了黎容有逆风翻盘的能力,所以乘风借势,早早握住了这一大助力。”   岑擎扫了简昌沥一眼:“是吗,你觉得他高中就看出黎容能成为高塔小组组长了?”   简昌沥:“也不是不可能啊。”   岑擎冷笑:“我都不敢这么吹。”   金碧辉煌的大门被猛地推开,清新燥热的空气顺势灌入,微风撩起众人的袖口衣摆,也引得大家的目光向门口看去。   岑崤穿着一身黑西装,身后跟着于复彦与耿安。   他眉眼深邃,表情沉静,迈步朝大厅中央走来,皮鞋踩踏在大理石地板上,发出沉稳且有节奏的声响。   他的目光略过在场的各位熟人,最终定格在黎容身上。   与岑崤不同,黎容穿的格外休闲,里面一件白T恤,外面披着浅蓝色的衬衫,他随意的将袖子挽到小臂,用手背撑住下巴歪着头,头发乖顺的搭在耳垂脖颈。   蓝枢的各位会长都算岑崤的叔伯,江维德也是岑崤的前辈,但当岑崤以鬼眼组组长的身份出现时,他们还是默契的站起身,给予九区应有的尊重。   江维德站着,黎容自然也站着,袖口在重力的作用下垂下去,遮盖住他的手背,只露出细长白皙的手指。   他面带微笑的看向岑崤,桃花眼温柔多情,在岑崤经过自己身边时主动开口,不骄不矜的喊了声:“岑组长。”   岑崤停下脚步,与他对视,眼眸中映出他转瞬即逝的狡黠。   阳光从巨大落地窗流淌进来,沿着大理石地砖徐徐前进,溜上黎容的后背,将金灿灿的光点悄然点缀在他的发梢。   “好久不见,黎组长。”岑崤压制住汹涌的爱意,意味深长的朝黎容伸出手掌。   黎容唇角翘起,用浅蓝色袖口下露出的微凉手指轻碰岑崤温热的掌心,皮肤相触的那一刻,熟悉且亲昵的情感席卷而来,比光缱绻。   “确实是好久…不见。”   春思荡漾,红浪翻滚。   从昨夜凌晨到现在,他们已经七个小时没见过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