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首辅后院种田   作者:稼禾   文案:   元阿笙因赶项目熬夜猝死,再睁眼成了大燕朝当朝首辅家新入府的男妾。   首辅嘛,做到这个份儿上的哪个不是头童齿豁的老头儿。阿笙捏捏自己鲜嫩的皮,一脸嫌恶:“呸!这个不要脸的!”   索性前头下令不许自己去前院打扰,府中又只有他一个,阿笙乐得自在。   种点菜,养点猪,无聊了整个小烧烤……再勾搭一下成天端着茶在他钓鱼的小池塘边的绝色美男。   这小日子,绝!   *   大燕首辅顾恪决,少帝恩师,容才兼备。但为人古板无趣,凡是被他训导过的人都爱叫他一声夫子。只因他最爱让人抄书。   世人都说:二十五的年纪活成了五十二的样子,准是那什么不行。   眼看着这谣言越传越真,顾家人看遍京城,最后选了个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冒出来的元家庶子抬进了门。   顾恪决依旧是该干什么干什么。只不过去湖边喝茶频了些。   “老头儿口味重!”   “这么大年纪 没个儿女,准是不行!”   “老头什么时候去了,我这后半辈子嘿嘿嘿嘿嘿……”   顾恪决茶也不喝了。揽过跟前晃悠的人。   “想抄书?”   “你以为你是那糟老头子啊!”   顾恪决沉默:“究竟是谁告诉你我老了?”   内容标签: 穿越时空 种田文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元阿笙,顾恪决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我不嫌弃你老,真的。   立意:奋而争先,扶摇直上 第1章   京城,东杏街。   人来人往,车马不绝。若细看,大多数人就指着街道上的小轿支棱着脖子,一副想看又不敢看的样子。   “听说了吗?首辅大人今儿个娶亲嘞!”   “不就是一妾吗?”   扛着糖葫芦的老爷子侧头,见是一青衫书生,五官清秀不似京城中人。他捋了捋胡须,“你可知,这妾……为男妾。”   “男妾!”   男妾元阿笙此时就坐在他们看着的其中一个轿子中,头上盖着盖头,软烂了骨头歪倒在窗边。   “是啊,男妾。”   “亏得那糟老头子想得出来,一把年纪了还想娶亲。都五十二了,也不知道那玩意儿能不能用。”   盖头下,红唇翕动。饱满的唇珠因为主人的不情愿而被咬在齿间,颤颤的,更显秾艳。   越想越气,越气越想。   元阿笙看着红盖头随着轿子摇晃,贴在面上若即若离弄得他愈发烦闷。   手一抬,红盖头被扯下。本就皱皱巴巴的又被揉进细白的指尖团成球。   “少爷,您别急,马上就到了。”   “谁急了!”元阿笙双腿一盘,胳膊肘杵着大腿,下巴落在手心。   “那您把盖头盖上。”还没轿子窗沿高的元豆儿鼓着一张娃娃脸道。   “少爷……”   “少爷,夫人说……”   元阿笙长睫垂下,听着外面的话,捏着盖头的指尖又紧了几分。“捡回一条命,不就是赚了嘛。”   “少爷你说什么?”   元阿笙将盖头一甩,随意搭在脑门儿。顺带还嫌弃地吹了吹。“豆儿,你没觉得你今天的话多了些?”   “多吗少爷,少爷我只是高兴。”豆儿一步两蹦,走了小半个时辰还不见累。   轿子从东一路往西街去。   街道上的叫卖声渐行渐远,越走,元阿笙身板儿挺得越直。刚刚的吊儿郎当不复存在。   哪怕是坐在轿子里,他都感觉到这边的气氛的肃穆。   西街点雨巷,京城达官贵人居住的地方。   元阿笙手指稍疼。他垂眸,看着自己指节上掐出的指甲印凝滞片刻,换成指腹摩挲着。   这里不是现代社会,封/建是会吃人的大老虎。稍有不慎,连累的不仅仅是自己,还有元家。   更何况,他这次嫁的人家是这皇城里除了皇帝之外第二大的老虎——顾恪决。一个老古板。   元阿笙来之前,原身是一个小傻子。他除了些浅薄的记忆,其余的一片空白。但是据他自己来的这几天观察,已经非常能肯定:当朝首辅,凶戾,好为人师,老得掉牙。   想想,元阿笙喜服下的肩膀颤了下。   轿子晃动,忽然停了下来。   “少爷,到了。”   下一秒,轿帘被拉开。   几个轿夫规规矩矩站在一边,倒是有媒婆压低了笑声在跟谁聊天。接着凌乱的脚步过来,停在自己两步路侧。   盖头底下是一双红布鞋。   “元姨娘——”   我他妈!   元阿笙猛地攥住自己的拳头,恶心得差点给吐出来。   “咳咳……”   “咳咳!咳咳咳!!”周围响起了一阵阵的咳嗽声。   豆儿左看右看,最后目光落在门前的老头身上。   凶巴巴的,他比夫人都可怕……一路上的兴奋瞬间没了,豆儿悄悄挪步,靠近了元阿笙。   “少爷,咱、咱们回家吧。”   “不玩儿了。”   元阿笙狠狠闭眼。刚启唇,沧桑的老声响起:“元少爷,主子还在皇宫,委屈您了。”   这意思是糟老头子没由来?   那可真是太好了。   “对,对,元少爷,元少爷。”好歹是做了京城上百家的媒事了,媒婆这点反应还是有的。   管家顾襄给身侧的人使了使眼色。   媒婆眼睛一亮,立马双手接过自己的银子。“谢谢首辅大人,谢谢顾管家。那我就先告退了。”   “有劳。”   说完,媒婆帕子一甩,小步子挪得像飘在风里。可好,以后的生意只会更多。   “元少爷,跟我来吧。”顾管家移眸,严肃的脸上泛起一点笑意。   豆儿看着面前敞开的小门,只觉像一个张开大嘴巴要吃人的野兽。他脚步下意识往后一退。   可目光触及一身红的元阿笙,他咬咬牙,坚定地扶上元阿笙的手臂。   “少爷,我带着你。”   “豆儿,你要是不想,你就回去。”元阿笙低声道。   豆儿还小,十岁不到。怕也是应该的。   “不,我要跟着少爷。”   “你想好……”   顾襄停在原地,等着主仆把话说完。没几息,后头两人跟上来,他才缓步继续。   元阿笙眼睛只能看见盖头下的地方,一路走过,周遭花红柳绿,树荫浓密将青砖上的光线切割得破碎。本是繁荣之景,但房子却像是建在深山老林里,空寂得很。   要不是听着前面一直领路的脚步声,他还以为顾家直接给他扔这里自生自灭呢。   殊不知走在前头的管家脸上几经变换,手紧了又松。   待会儿要是大少爷回来,可要怎么交代啊。   怎么交代元阿笙不知道,他只知道顾府着实有点大。七月(农历)的天气,穿得里三层外三层,再一路走下来,汗水有点扎眼睛了。   终于,豆儿停下。   元阿笙肩背一松,在听见声音又立马绷直。   “元少爷,到了。您的东西已经放在云潇院了。您先休息……”   *   “累死我了。”元阿笙直接扯开盖头往床上一躺。四仰八叉,像个晒干了的王八。   “少爷,您喝茶。”   豆儿用袖子擦了把头上的汗,赶忙给他盛了一杯水。   元阿笙眼珠在帐上转了两圈,双手往床上一撑坐了起来。   一口气喝完,元阿笙歪着往床架子上一靠。双目发直盯着一片金黄的门外。   *   辰时末。   宫门外,朱红色的大门打开。白灰色的地砖上一道道人影越来越近。   步入阳下,其中身着紫色朝服,上绣仙鹤,一身清华的顾恪决尤为显眼。他身立百官之首,身姿颀长而端雅,行走间衣摆撩动仿若音律般自成姿态。   众人只看一眼,抛开对顾恪决的敬畏,数不清多少次想:   若是自家能出个年二十三便能做首辅,年二十五稳立这个位置的子孙,怕是进坟里都要笑醒过来。   郎艳独绝,后生可畏啊!   “首辅大人,恭喜啊恭喜。”   有人起头,压抑了一早朝的众人蠢蠢欲动。吏部尚书与身边的吏部侍郎对视一眼,随后慢慢往顾恪决身后靠。   “首辅大人,恭喜。”   “哈哈哈哈,恭喜首辅大人,贺喜首辅大人。”   百官汇聚,你一言我一语,听在顾恪决的耳朵里像百十只野蜂飞舞。   眉头微不可见一蹙,又悄然敛下。   “何来恭喜一说?”声如常,但熟悉他的人都听得出其中的不耐。   边上白胡子老头心里一咯噔,睨眼悄悄看了下顾恪决的脸色。   这是……   他赶忙往人群后头缩。   “首辅大人好福气,您就别藏着掖着了。”有不怕死的,依旧兴致勃勃。   顾恪决顶着日光站定,目光微眯看着门外交头接耳的家仆。不对劲。   他朝身边的人点了下头。“我先走一步。”   “这就对了,大人慢走啊!”   “去去去,家有娇妻……娇妾,能慢嘛。”   “听说,是男子呢?”   “男子怎么了,总比首辅大人一辈子寡下去的好。更何况,大燕朝开朝以来,男妃都出了几个了。”   “尚书大人所言甚是!”   “……”   *   到马车旁,顾恪决看了一眼车边欲言又止的顾冬。   顾冬挠了挠脸,顿时讨好一笑。   在人上了马车后立马缩了脖子,面上垮了下来,顺带逮着身侧的人狠狠扒拉一下。   没等顾冬做好准备,顾恪决的声音从马车中传出:“还不说?”   顾冬舔着脸笑笑,磨着牙一把抓过缩在自己后头的人。“还不说!”   “少、少爷,是夫人叫我来宫门口等着的。只说,说叫您下朝后便直接回家。”一口气说完,猴儿似的小厮蹦回顾冬后面,抹了把脸上的汗。   亲娘嘞!这差事,比去马厩被马儿踢还可怕。   马车里,顾恪决手指从乌纱帽上拿开,有一搭没一搭地点在膝盖。   母亲要说的事儿,无外乎那几样。顾恪决听了也就听了。   但这是头一次,还叫人来宫外守着。   手指悬空一顿,隐隐有了不好的设想。脑中划过刚刚那群人说的话,顾恪决下颚绷紧,缓缓将指尖落下。   但愿,不是他想的那样。   *   顾府。   顾恪决在大门外站定,眼皮一掀,看着门边笑得有些牵强的老管家。   他摩挲了下指尖,随即抬步往里走。   管家忙给后头的顾冬使了下眼色,然后跟上顾恪决的步子。   “母亲呢?”   “夫人不在。”老管家躬身,默默屏息。   顾恪决脚步一转,往自己的院子去。“所以母亲叫我回来是?”   早说晚说都得说。   管家深吸一口气,一把抓过顾冬挡在自个儿身前,声音有些虚。“夫人是想叫您早些回来看看元公子。”   穿梭在树荫之下,顾恪决忽然一脚踩住地上的光斑,缓缓转身。   “元公子?”   顾冬被那双宛若实质的锋利视线看得一抖,忙低头,默默挪开离自己干爹远了些。   管家山羊胡子颤了颤,语气艰涩。   “元公子,就是今儿过门的妾。您的……男妾。”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文啦,不甜我加糖。 第2章   “元公子,主子回来了。”小厮在门外说完,迅速退开。   “少爷,您夫君回来了。”豆儿忙抓过床上皱巴巴的盖头,垫着脚尖给元阿笙盖上。   元阿笙指尖抵着豆儿眉心,“谁回来了?”   “你夫君。”   “豆儿,别恶心我成嘛?”嘴上这样说着,但是元阿笙动作不慢。他飞速将身子挺得板直。   悄悄摸了一把袖子,心下稍安。   坐了一会儿,前院没动静。元阿笙一把撩起盖头,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小豆芽。道:“豆儿,你去另一个房间藏起来。”   “不行,我得保护少爷。”   元阿笙葱玉般的手在豆儿肉乎乎的腮帮子上戳了下。“去,你找个地儿躲着,你少爷我好好会会这姓顾的。”   豆儿双眼懵懂,但极为听话。“那,那少爷你注意安全。”   “知道了,快去。”   目送豆儿消失在视线之中,元阿笙重新将盖头放下来。他笔直坐着,心中却乱得像猫抓了的麻线。   虽说他喜欢男的,但也没想过嫁给糟老头子。还是个妾。   元阿笙舔了舔自己的虎牙,藏住眼底的暗光。   *   “少爷?”   顾恪决睨了一眼父子俩,重新提步。“说清楚。”   管家抓住想要跑的顾冬当挡箭牌,快步跟在顾恪决的身侧。“少爷二十五了,旁人这个岁数都是好几个孩子的爹了。”   “夫人看不过,所以才给你找了门男妾进门。”   “母亲要抱孙子,不是有现成的。”   “二少爷是二少爷,您是您。您这么大年纪……不是,您看您也及冠好些年了,还没个知心人。夫人能不着急吗?”   顾恪决跨进自己的院子,脑中飞速思索着如何解决。   管家像是看清他的意图,忙道:“您可别想着将人退回去!”   “夫人说了,您要是退回去她就跟你急。”   顾恪决长这么大,头一次被自己亲生娘弄到这种份儿上。“那你说说,为什么还是个,男妾。”   顾大人是咬着牙才将这两字儿吐出来。可见是气着了。   不用管家说,顾冬就知道是为什么。   “还不是您见那些个漂亮姑娘没什么反应。”顾冬望着人去拿衣服的背影,一股脑闷头道,“自打您及冠,夫人都送了好多漂亮丫头进咱们院子,也没见着您看上哪个。”   “这也就罢了,可您却给人家扔出去拔草!”   顾冬抬头,见顾恪决扫来,理直气壮的话立马变成了小声嘀咕。“您这不是暴殄天物嘛。”   “你喜欢?”   顾冬咬咬牙,憋出一句:“少爷,我年纪不大。”   顾恪决看都没看他一眼,拿了衣服去换。出来时,紫色朝服换成了黑色常服。乌压压的沉闷颜色,上面只有金线在袖口衣领处勾勒了少许云纹。   虽说他这张脸能撑起来吧,但那仙鹤带来的仙气都给他自个儿抹没了。   活阎王似的,气质更沉。   顾冬暗自想:确实是像京城传言,二十五的年纪过成了五十二的样子。至于那什么行不行……   “人在哪儿?”   顾冬立马回神。“云潇院。”   顾恪决迈步往外。   “少爷,可万万不能将人送回去的啊!”管家追来,苦口婆心道。   顾恪决脚下不停。他已经好久没有遇到麻烦事,这次纯粹是被他亲娘嫌他还不够忙,额外给他惹出来的。   “哪家的?”   “元家,工部元员外郎元走春之子。”   “瞒得还挺好。”顾恪决牵了牵唇,眼中黑压压一片。   主仆三人走路带风,眼看再拐哥弯儿便要到云潇院门口。管家急道:   “少爷!元少爷之前本就是个傻的,好不容易这几天才清醒过来。夫人看他乖巧懂事才选了人来,也免于他在元家那个猴子窝里受苦受累!”   “您万一这一刺激,人又给傻了!”   “您要是不喜欢,就当咱们顾家养了一闲人。也总比赶了人出去让他顶着您妾的名声好过活不是!”   话落,将将在门口,顾恪决停下。   后头两个人眼看要撞上去,急急退步,低着头大气不敢喘。   路旁还新翻出来的泥土表层已经干了一些,虚虚覆盖在面上,仿佛顾恪决再一开口便能将其惊散。   好半晌,顾恪决移开落在两脑袋上的目光,声音浅淡。“元家如何?”   “那元走春是个风流的,元公子前头十几年都傻,若不是其奶娘护着,哪里还在呢。”   管家看顾恪决有松动的迹象,忙压低声音道:“元府十几个子嗣,即便是您将元少爷送回去,怕是也过得不好。”   “咱们顾府大,您就当行善积德?”   日久生情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不是。毕竟他可是听说元少爷能胜过那些家世比他好十倍百倍的公子少爷而被夫人选进来,他一张极为漂亮的脸也占了极大优势。   当然,进顾府不仅仅看这一方面。   顾恪决看着近在咫尺的木门,双手一负。沉吟片刻,转身便走。“告诉他,不能进前院。”   “是是是,多谢少爷,多谢少爷。”管家立马给顾冬使眼色。   不进屋是一方面,但到底是少爷的妾不是,这会儿留个印象也是好的。况且万一真就一下看对眼了,那不更好?   顾冬福至心灵,一溜烟进了云潇院。   “元少爷,我们家主子说这院子以后就是您的了。只一条,不去前院打扰就好。”   屋内,元阿笙已经坐得肩背塌陷。   外面忽然来话,吓得他一个哆嗦立马坐直。待回味了这话的意思……这不就是放任自己在后院自生自灭嘛。   自生自灭?!   自生自灭啊!!   他激动得盖头一掀,这会儿才像个上花轿的新人似的,眉眼都是喜庆。   可走到门边,一下瞧见外面陌生的面孔,立马抿直了嘴唇。   得意忘形了不是。   不过顾冬并没见他笑。只触及元阿笙的容貌时便他眼神微恍,不过片刻又收敛神色。   怪说不得,元少爷能被夫人看上。   不过顾及正事,他催促:“快,元公子,我们主子就在外面。”   元阿笙脑袋一懵。   所以呢,需要他去迎接?   刚还不是说不管他来着。   不等他问,顾冬立马往前跑,跑几步还转头冲着他看。   无法,元阿笙只能往前。他磨磨唧唧,心道:人多了,可就不好办了。   “快点啊,元公子!”   “再慢主子就走了!”这话与刚才的刻意嚷嚷不同,是顾冬压低声音说的。   走了好,走了就不用他动手了。   不过他不敢表现得太过明显,不情不愿跟着。   小路两边假山竹林交错,元阿笙出来的时候,也只瞧见路尽头闪过的一片黑色布料。   糟老头子走了!   元阿笙见前面垂首长叹的小厮,嘴角微不可查地翘了翘,在人看来时又立马收敛。   他眉尾耷拉,装作一副失落的样子。   顾冬看看前,又看看后。最后还是对元阿笙行了一礼。“元少爷,我叫顾冬,冬天的冬。”   “主子这……这是有急事才不来。您回屋,我看看去。”   元阿笙压住心底的欢喜,面不改色道:“谢谢。”   顷刻,路上的旁人消失得一干二净。   元阿笙抿了抿唇,虎牙尖尖抵着唇瓣,才将那不断翻腾而起的笑容勉强压了一压。   转头回小院,那双眸似秋水,笑意流转之间如万千繁花争艳。   美人眸,唇红,肤如雪,是极为昳丽夺目的一张脸。不妖,不俗,反而透着云间霜雪一样的纯粹。   漂亮这词落在一个男人身上,也丝毫没有违和感。   “少爷?”   元阿笙动了动笑僵了的腮帮子,对鬼鬼祟祟从另一间屋里探头出来的小孩勾勾手指。   “豆儿,你少爷我暂时躲过一劫。”   “可是少爷,他不是你的夫君吗?夫人说嫁人了就要好好侍奉夫君的。”豆儿圆溜溜的眼转动,一脸的不解。   “这些话是你从哪儿听来的?”   “夫人那里啊。”   元阿笙手一盖,在豆儿毛乎乎的脑门上揉了几下。“走,进屋,外面热。”   因为是当男妾,还是当朝首辅的男妾。元家即便是不怎么富庶,也给了一些看得过去的陪嫁。不过都是中看不中用的字画,摆件。   在元阿笙这里,价值就是或许可以拿出去卖几两银子。他一一收好。   “豆儿,我的衣服呢?”   “在隔壁呢,我去拿。”   房间安静下来,元阿笙在桌边坐下。   鬓角的细汗顺着脸滑落,将袖摆氤氲出一个深红的小圆。   他眼尾轻弯,指尖追着而去。低头间,青丝如瀑垂落满肩。两条红色发带在乌发中缠绕,如情人指尖没入,靡艳动人。   倒了一杯水,带着喝酒的架势仰头几口喝完。修长而白皙的脖颈展露无疑。   解了渴,元阿笙掌根支着下颚,打量房间。   屋子不大,里面的东西看着都是半新不旧的。一张架子床,红木衣柜,一张圆桌。加上窗边的小塌。差不多也就满了。   没有他预想的豪奢,但处处透着低调雅致。   还行,比他在元家住的大通铺好多了。扫了几眼,兴致缺缺,忙碌的疲惫也慢慢浮上来。   豆儿抱着一堆衣服进来。“少爷,都在这里了。”   元阿笙盯着那堆凌乱的衣服,手臂搭在椅背懒散得不成样子。“走之前不是叠好了的?”   豆儿冲他神秘一笑,鬼鬼祟祟像偷了米的小耗子。“少爷你看看我找到了什么?”   衣服放一边,露出豆儿手上的一个红布包袱。看着沉甸甸的,有棱有角。   元阿笙:“银子。”   “少爷聪明!” 第3章   “我傻吗?”那么明显的银子形状,谁看不出来。   豆儿双眼眨了眨:“少爷以前确实傻啊。”   元阿笙被他堵得憋了一口气,顷刻间又消了下去。“现在好了,不用豆儿再夸我聪明了。”   “银子捡着,有时间咱们拿回去。我先睡一觉。”   “是,少爷。”   闭眼前,元阿笙拉着头顶的发带轻轻一扯。青丝散落,密密匝匝将红枕铺了一片。   浅淡的松香从枕间传出,闻着闻着,元阿笙很快睡了过去。   ……   再醒来,霞光洒满东边,几朵红云悠悠荡荡。   被阳光烘烤了一天的院落里,干泥土味儿尤重。像是吸一口,就能吸入一嘴的灰尘。   元阿笙软着胳膊腿儿往门槛上一坐,身子歪歪扭扭靠在门框。有气无力:   “豆儿~”   “豆儿啊……”   “诶!少爷,我在这里!”   院门推开,豆儿出现在门外。   元阿笙捂着肚子倏地笑了。“豆儿果真是个贴心人。”   “我还不知道您嘛。”   豆儿赶忙将手上的食盒放在桌上,再转头回来将元阿笙扶起。“少爷,我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不要坐在门槛上,脏得很。”   元阿笙无所谓。“这衣服以后也不会穿了。”   “那也不行。”   “行,怎么不行。豆儿你还没饿吗?坐着,一起吃。”   “我吃过了,在厨房吃的。”   既然这样,元阿笙也不客气。   “对了,我睡觉了的时候有没有人来过?”   “顾管家来了的。”豆儿端着小凳子坐在元阿笙的腿边,仰头恹恹看他,“少爷,您还要小厮吗?”   元阿笙眼中闪过逗弄。   “要,怎么不要。”   “那少爷是不是就不要我了。”豆儿说着嘴巴瘪了,“少爷是不是觉得我什么都做不了,也不想要豆儿了。”   “男子汉大丈夫,哭什么?”   “我才没哭。”豆儿低头,飞快擦了下眼角,“少爷不要我,我大不了,大不了……”   “大不了怎么?”   豆儿呜咽一声,埋头藏在膝盖,声音略高。“大不了重新回去当乞丐就是。”   小孩头发毛躁,微微发黄。拱起的背也薄,几个算盘珠子清清楚楚竖了一条。零星的记忆中,小孩是几年前被元家那热衷捡孙子的老夫人捡了回去。   小孩日子是比以前好过不少,最起码是不用挨饿。   元阿笙手心盖在小孩头上,声音低了不少。“逗你玩儿呢,还当真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以后的命运,原本想着让小孩回去总比在自己这里寄人篱下的好。但想一想元家,也就半斤八两。   收敛神思,元阿笙又成了一副轻松的样子。“以后,可只有咱俩相依为命了。”   “少爷,我说了我不怕的。”豆儿抓着凳子又与元阿笙近了一点,他抱住跟前随意曲着的腿,眼神透着被泪水冲刷之后的澄澈,“你别想赶我走!”   “这可是你说的。”   “我饿了,自己玩儿去。”   *   “少爷,元公子醒了,已经用完晚膳。”   顾恪决落笔的手一顿。滴墨而下,顺着宣纸晕染。越往外,墨点如绒花,色泽越是浅淡朦胧。   本是笔力遒劲的一幅字,像添了一朵软蓬,多了几分柔。   顾恪决眼中无波,搁下笔。“人安排好了?”   管家点头。“好了。”   “嗯。以后那边的事,不用特意告诉我。”   管家脸皮一抖,背稍稍压低,大气不敢喘。“是。”   顾恪决注视着纸上尤其惹眼的黑点,似普通询问,“母亲回来了吗?”   管家擦擦下巴上的冷汗,“夫人说,她在庄子上挺好的。”   顾恪决薄唇抿直。“知道了,去忙吧。”   管家躬身出去,门在身前“啪嗒”合上。   “爹,公子怎么说?”   管家还提起的心瞬间被后头的声音吓得一咯噔,他浑身立马给了一巴掌。   “说说说,你怎么不说。白养你这么大个儿子,不中用!”   顾冬抱头一缩,委屈嘀咕:“你又不是不知道咱们少爷。一年半载都难在他脸上见个笑。”   “没事儿可做?”   “有有有!有!”父子俩熟练地互相抓住对方的手臂,跑似的立马离开了门口。   都走到院子门了,顾冬才回头冲着关好的门摇了摇头。“照这样下去,这辈子都别想有个暖心人。”   “胆子大,敢编排少爷!”   “我、我那不是担心嘛。”   管家双手背后,眉头皱紧一叹。“到底是……”   顾冬闻言,顿时也像那路边的恹恹杂草。无精打采。到底是,老爷走得太早了。   “不行!这样不行,得想想法子。”   *   翌日。   朝霞漫天,彩墨泼了一层又一层。预示着今儿又是一个大热天。   东西侧门打开,朝臣陆陆续续往里走去。   顾恪决走在其中,在一群大多上了岁数的大臣中如鹤立鸡群。一身的紫衬得他身姿颀长,贵气如玉。   后头官员三三两两结伴,独有他一人稳步在前。   周围空寂,往外是高高的宫墙。顾恪决不言不语,不喜不怒,面如冷霜。莫名给人一种高处不胜寒的错觉。   但相处几年,大家都知道他常年是这副样子。   有胆儿大的,找到说辞便鼓起胆子走上去攀谈。这样有一便有二,顾恪决身旁很快围了人。   “首辅大人,您给我那书我已经抄好了,不知您何时有空我给您送去。”   顾恪决侧头,微点:“明日。”   得了应答,那官员像是想到了什么。犹豫了下,还是笑道:“是。对了,还未来得及恭喜大人,喜得良妾。”   “恭喜大人。”   “恭喜啊……”   顾恪决面色不变。他母亲,到底是怎么将这事儿瞒着自己办成的。   要是顾母在这儿,指定白眼给他一翻。也不想想谁像是嫁入宫里似的,整天忙着朝堂的事儿,也不顾一顾自己。   朝堂上,顾恪决将家里那人抛之脑后。   但时不时的,脑中便像字帖上多了的那滴墨似的,偶有扰神。   “首辅大人。”   “首辅大人?”   顾恪决回神,举着笏板上前一步。“尚书大人所言在理,但……”   退回自己位置时,顾恪决已经意识到自己过于分神去想顾府那人了。他轻轻吸了口气,又默默吐出。像是要将心中的浊气全散了去。   而此时此刻的元阿笙丝毫不知道某人头一次有了不同于朝事的困扰。   他美滋滋地抱着枕头翻个身,腿儿一抬,搭在上面继续呼呼大睡。   “少爷啊,都日上三竿了,还不起吗?”   豆儿坐在脚踏上,杵着脸碎碎念。   “少爷,饭菜都凉了。”   “少爷,今儿个早上您要去敬茶的。”   “唔……”元阿笙捂住耳朵,圆白透着粉的脚趾头蜷了蜷,“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少爷——”   “豆儿啊,你家少爷我就睡个懒觉怎么这么难呢。”元阿笙无奈摊手,跟翻煎饼似的转个身面向床外。   “要敬茶。”豆儿站起来,将元阿笙的衣服往里推了推。   “谁说的?”   “夫人说的。”夫人是元府的主母。   “昨儿个前院传话说了不去打扰,且顾恪决他娘也没在不是。”   “嘘——”   “少爷,你怎么能直呼首辅大人的名字。”   元阿笙虎牙浅露。白白尖尖的,像是要逮着人咬一口。“好,我不叫。”   糟老头子,最好别让他见到了。不然骨头都给你弄散架!   上辈子打工,这辈子做妾。他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撑着身子慢吞吞从床上爬起来,元阿笙抖着衣服一件一件穿上。   吃完早饭,趁着豆儿去还碗筷。元阿笙望了望屋外还不算炽热的太阳,挪步出门。   初来乍到,熟悉熟悉环境,也好为以后的生活做个准备。   若说他对顾府的第一印象,那一定是在盖头下看见的干净地面跟绿荫成团。一眼就知,顾府是个乘凉的好地方。   但是他住的这地方却与后门那块儿不一样。光秃秃的,草不见一根儿。   门口是一片开阔的青石板铺成的空地,约莫二三十平。   平地外是新翻出来的泥土。说是新翻,也不过是将杂草给扯了个干干净净。还留下几株跟豆儿一样营养不良的菊花跟月季。   没了根系处杂草的遮掩,几株花苗根系上端的叶片微黄,茎细而长,更显羸弱。   花圃中间,一条细长的沟渠穿插而过。里面的水流潺湲,清冽得能见到下边的苔藓。水声淡淡,闻着觉其中好似透着些凉意。   也不知道从哪儿来,流到何处去。   除此之外,侧边的花园更大。堪比一间屋子的空间。元阿笙往那边绕去,跟着院墙走着前面便有了个小池塘。   “这环境,置办起来后准不错。用来养老在合适不过。”   仰头,好不容易见着一棵正茂盛的芭蕉。不过也是从外头探进来的叶子。   元阿笙抬手拍了拍。“你好,芭蕉。”   一墙之隔,顾恪决站在芭蕉外的小路上。星眸落在摇晃的芭蕉树上,将里面的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看来,他也是不愿意来的。这一趟兴许没来错。   腿后一重,一条毛色油亮的狼青甩着尾巴用鼻尖拱了拱他,像是催促着他继续往前。   “不急。”   “汪呜——”狼青低哼,立马跑了出去。   元阿笙这边才踏出门,立马对上一条大狼狗。他背脊一僵。   谁来告诉他,为什么还有狗守门。   监视吗?   顾恪决触及那扬唇出来的人,往前的脚步回落。   他本在院门侧边的小路,人出来便正看一侧影。   冰肌玉骨,明似妖荷。   本欲收回的视线停驻几分,黑眸无波,看不出什么。   腿边微痒,草声窸窣。   顾恪决低头看着被自己撩动的草叶,后知后觉他刚刚是往边上走了一步。   他抿了抿唇,重新出来。抬眼看去,人却已经不在门口了。   “汪汪!”狼青双眼幽亮,冲着他低叫两声。   顾恪决在原地静思片刻,冲着狼青招了招手。   大狗撒着欢儿跑来,尾巴直甩。   顾恪决弯腰,手落在尖尖的狗耳朵上揪了揪。“别伤人。”   狼青甩头低呜,想将耳朵扯出来。   顾恪决松开毛乎乎的狗耳朵,负手离开。   人将将入府,不宜多言。 第4章   “诶?少爷你怎么在这儿?”   顾恪决转个弯儿便对上匆匆过来的顾冬。   “我去哪儿用跟你说?”   “不用不用。”顾冬默默往边上侧了一步让开。墨色衣摆从眼皮子底下掠过,顾冬忽道:“少爷不然进去坐会儿?元公子进门一天,您还没见过呢。”   顾恪决不答反问:“你作何?”   “哦,我爹叫我先把这月的月钱送来。顺带还有些小事儿需要说说。”顾冬顶着宛若实质的视线,咽了咽口水。   早知道少爷在,他就等一会儿了。   顾恪决:“去吧。”   “是。”   等人消失在路上,顾冬心虚地抹了把头上的汗。   真真是,无端端吓人干嘛。   *   时间回到刚才。   元阿笙一出门便被大腿高的大狗给吓了一跳。   狗是铁青色的,两只狗耳尖而长。毛发蓬松,油光水滑。   只往门口一坐,深褐色的狗眼目不转睛盯着人,那压迫感顿时袭来。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元阿笙小心翼翼退回院子,隔着一道门坎儿才见狗转了头去。   看样子,真是来盯着自己的。   他僵硬站在院子里。脚步压低,浅缓往后继续退。   坐在院子里依稀能见到半个身子的大狗没动,反倒是警告般叫了两声。声音雄厚,震慑感十足。   元阿笙心一颤,咬咬牙一鼓作气退回到屋里。   行,他不出去还不行嘛。   ……   “元少爷可在?”   “在!”豆儿不知从哪儿旮沓探出个脑袋,急急忙忙拍打身上的灰尘跑到院子里,“顾冬哥哥,少爷在屋里,我去叫。”   屋门关着,元阿笙在桌前呆坐。听到外面的声音沉重地叹了口气,心里已经将大狗的事儿消化得差不多。   不愧是顾府,警惕性不是一般的高。说不定院子周围还有人盯着的。   若以后他找到门路了,肯定要搬出去。一辈子若是困在这个地方,指不定得压抑死。   边想着,他打开门。   “元公子。”顾冬垂眼,给元阿笙行礼。   “叫我名字就好。”   顾冬将手上包好的银子递上。“这是您这个月的月钱,管家叫我顺带过来拿给您。”   月钱?这个他好像在管家口中听到过,不过当时没有当真来着。   元阿笙眼睛微亮,声音却平静。“有劳。”   “不麻烦,只还有一事,要给元少爷说说。”   见他眼睛瞥过小孩,元阿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对一脸兴奋的小孩道:“豆儿,上茶。”   顾冬见小孩一溜烟没了的身影,依旧垂着眼帘。只是声音压低了不少:“元公子,不瞒您说,我们家主子这些年忙于政事,身边也没个贴心人。”   “这眼看着您来了,我们顾府上下都心怀感激。”   元阿笙抿嘴不言,等着他客套话说完。   “夫人的意思是主子繁忙不来后院。元公子倒是可以去前头,与主子多亲近亲近。”   一瞬间,元阿笙的眉头下拉,脸上当场画了个苦字。不过幸好人垂着眼睛没看见。   “可前儿个不是……”他试图挣扎。   顾冬一抖。想到刚刚自家主子打量自己的样子,有些心虚。“您别怕,主子只是,只是人严厉了些。再不济,还有夫人担着呢。”   “顾冬哥哥喝茶。”   元阿笙清楚地看到他抖了下。他在怕。   怕什么?   细思极恐,这古代,哪里有老娘给儿子找男妾的。怕不是,他就是两人对垒的棋子儿吧。   不行,不能参与进去。不然最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顾冬将小孩手中的茶盏接来端在手上,想放又找不到放的地方。这院子简陋,物件可还得再添一添。他悄悄看了眼元阿笙,眼神微恍立马收回。   不过最好是让主子主动提的好。   他相信,只要主子见到了元公子,一定会在他那满是政事的脑子里空出一点位置。   一定!这是从婴孩时期便跟在顾恪决身边养出来的,对他喜好的判断。   “就是这点事儿,时候不早了,豆儿可要跟着我一起出去拿饭菜?”   “要!少爷你等着啊,我马上回来。”   捧着茶杯一放,豆儿欢快跟上顾冬。徒留元阿笙站在原地,手脚冰凉。   糟老头子的娘他没有印象。按照他的推算,起码也是七八十了。但还是那句话,亲娘也不至于主动帮儿子找男妾不是。   真是,好生奇怪的一家子。   要他去亲近,甭想。   元阿笙抛了抛手中的银子。五两,一个月五两的月银子。可要元府的一月二两好太多。   算下来一年就是六十两。即便是在京城,也够普通人家生活好多年了。   包吃包住,还有钱拿,他作何还要去触霉头。   元阿笙拳头捏紧,暗暗下决心:从今儿开始,他就攒银子,为以后出去讨生活做准备。   那么现在——   他要做的就是养足精力,好好应对随时可能发生的事儿。   银子一收,他转身进屋。   在各个房间里转悠一遍,随后从杂物间拎出来一把躺椅。   洗洗刷刷,往院子一放。湿漉漉的,被阳光映照着金光闪烁,微微刺眼。   晶莹的汗珠缀在额角,脸更是白里透红,清透如雪。   元阿笙随意擦了擦汗,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屋里。   等晒干了,他就可以摊咸鱼干了。   上辈子累死,这辈子要死也让他先躺躺。   至于外面那些纷纷扰扰,他耳聋听不清。   *   椅子一晒干,立马被元阿笙用了起来。清晨,太阳将出未出,他就坐在院子里喝着白开水欣赏漫天的朝霞。   中午天热,躺椅搬回屋里,他便窝在上面睡午觉。   到晚上天气凉爽,外面夜风轻悠悠吹着。他正好端出去乘凉,也顺带看看以前多少年难得见着的璀璨星辰。   一切都挺好,就是院子门口总有狗过来。   它就坐在门口,圆圆的狗眼盯着院子里。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是很通人性的一条大狼青。   它守着的时间有时候长,有时候短。反正每天是要过来看一看。   元阿笙见一次心肝儿颤一次,他只觉大狗仿佛是在提醒他安分守己。   就这样,一直到三朝回门那天。   这几天院子没谁过来,想必是顾冬口中的夫人那边已经没将自己放在眼里,而老头那边也忘了自己。这样正是他所期望的。   没有给任何人打招呼,元阿笙直接让豆儿带着自己从后门出去。   门房是个大爷,杵着扫帚昏昏欲睡。元阿笙冲着老人家点了点头,便被放了出去。   主仆俩背着一个小包袱,轻轻松松往前走去。   点雨巷不同于外面,里面住着的人跺一跺脚,便能影响大半个京城。没谁惹得起。   巷子寂静,走许久才能遇到下一对屹立在朱红色大门门口的石狮子。   主仆二人闷头往前,飞快远离这令人窒息的地方。   待好不容易出了点雨巷,元阿笙的脚几乎快废了。不过外面的街道开始变得热闹,越走,酒楼林立,商贩走卒更是络绎不绝。   元阿笙望着茫茫前路,还没走便腿脚发软。“豆儿,咱们回去是不是要走大半天?”   “少爷累了要不要歇一歇?”豆儿几乎下意识看着人家酒楼前的台阶。   元阿笙忙拉着人走开。“可不兴这样,到时候会被当成捣乱的打出来。”   “可是少爷,顾冬哥哥说给我们准备了马车的,您为什么要直接走呢?”   “哪儿有马车?”   “咱们出来的时候外面不是空空荡荡的。”   “咱们后头。”豆儿往后指了指。   元阿笙一僵。察觉到越来越多好奇的目光放在自己身上,他压低声音:“怎么不早说?”   “少爷你自己说要走,不是叫什么锻炼吗?”豆儿一脸纯真。   元阿笙一噎。   那不是苦中作乐,自己调侃自己吗?   算了,小孩还小,不懂。   后头,顾冬见越来越多的人看着那主仆。忙赶了车上去:“元少爷,上来吧。”   他们走了也有一会儿了,这会儿人多,有个磕磕碰碰顾冬也不好交差。   “顾冬哥哥!”豆儿眉开眼笑,立马靠近马车。   顾冬对元阿笙点点头,有些歉意:“主子这些天都忙,也是没时间过来。还请元公子见谅。不过主子让我们备好了礼,也算是主子一片心意。”   他放下凳子,对元阿笙比了一个请的手势。“元公子走了一会儿也累了,上来坐坐吧。”   元阿笙发自内心翘起嘴角,不过顷刻又抿了下去。   不来?不来好啊,巴不得他不来呢。   “没事。时候不早了,咱们走吧。”他装作无事,飞快上了马车。   “诶!”顾冬环顾周围,将打量的视线逼回去。   再怎么说,现在元公子是他顾府的人,是主子的人。即便是男的,也不兴外人多看。   马车启动,很快消失在众人眼中。   “那是入了顾家的人吧。”   “你怎么知道?”   “嘿,我二舅的表妹的远房姑姑的儿子在顾府做事,他说那男妾可是好看,瞧瞧那模样不就是吗?”   “怪不得要找个男的,怎的这般漂亮!”   “是啊,跟神仙似的,要是我我也……”   “你怎么,想跟那边抢人?”   “呸呸呸!嘿嘿,谁敢啊谁敢。”   作者有话要说:   老顾:我只是来看看老婆。   朋友们,一般更新时间在晚上十一点半哦。   谢谢大家投喂。 第5章   顾府在西街点雨巷,元家却在东街不知名的旮沓。   元阿笙一举跨越半个皇城从东街“嫁”入西街,且还是以男妾的身份入的顾府。无论是哪个点拿出来,都值得京城里的人讨论好一阵了。   马车到元府的时候已经不早了。   东街不同于西街的肃穆与寂静。各家各户挨得紧密,时不时有小孩的哭嚎与欢叫声传出来。   要元阿笙来说,两边最大的区别,就是这边多了些烟火气。   “元公子,到了。”   马车停稳,元阿笙撩开帘子。凳子还没放下他便直接跳了下去。   随手整理几下衣服,抬眼便看门口高高低低的元家人直勾勾盯着他。手一僵,元阿笙一一问号:“父亲、母亲,大哥二哥。”   豆儿欢欣的笑敛下,恭恭敬敬将双手放在身前。“老爷、夫人,大公子,二公子……”   “嗯,你一个人回来的?”问话的是端庄严肃的元家主母,元家实际掌权人。   “是。”元阿笙垂眸,能感受到几道笔直打量自己的视线。   “进来吧。”   顾家备好的礼挨个送了人,元家说得上话的人便走了。元阿笙也不恼,带着豆儿回到自己原来住的地方。   “哇!”   “哇哇!”   “哇什么哇?!”元阿笙不自觉带起笑,进了后院的一处极小的院子。   “哇!!!阿笙你回来啦!”四五个小孩迅速围拢过来,最大的也才十岁。“阿笙,你去了好久。”   “我们还以为你不回来了呢。”   “阿笙,你傻回来了没有?我们在看大头抓来的鱼,你要不要跟我们玩儿?”   元阿笙轻笑,细白的指尖点了点已经被豆儿放在桌上的东西。“快尝尝,给你们带的好吃的。”   “好耶!阿笙你真好!”   “阿笙谢谢你,可是阿笙你哪儿来的钱啊。”   “就是就是。”说着,几个小孩停下来吃拿东西的手。还带着婴儿肥的脸纷纷看着他。   元阿笙失笑,将东西又往他们跟前推了推。“我有钱,你们平日在府里都吃不到这些东西,多吃点。”   “阿笙赚钱了,阿笙好厉害!”   “好厉害!”   “呀!是甜的!”   “真好吃!”   原身十九岁,可智力只有五六岁。以前元家祖母还喜欢他的时候将他带在身边了一阵子,后来大了也渐渐发现脑子有问题,便跟着自己的奶娘到另一个院子生活。   也就是现在这个全是小孩的院子。   算起来,他是这个院子最先的住客。   而这些孩子,是后来才来的。   他们都不是元府里的姨娘生的,而是老太太在外面带回来的。元家主母无子,在调查确认这些孩子都是元爹的子孙后,便挑选资质上乘的养在自己膝下。   如今的大少爷、二少爷都是这样的。   而像他们这些,则被随意扔在一个院子,放上三两个奴仆看着。也就不管了。   不过对包括阿笙在内的人来说,往往有吃有穿有住的,便已经比之前好很多。   但因元家不算什么大富大贵之家,养家来源还得多靠主母的嫁妆铺子。所以家里面主母说话最算数。   而孩子少说十几个,养得也自然没有那么精细。不会说像其他大户人家的公子小姐,奴仆成群。   这也是为什么元阿笙去顾家也就只有豆儿跟着。   呆了一会儿,便到了吃饭的时间。   元阿笙照旧跟着几个孩子待在院子里。吃了后厨送来的大锅饭,便准备回去了。   而这期间,顾冬始终跟在元阿笙身后。悄无声息将元家的情况收进眼底。   走的时候,只有四五个同院的孩子来送了。元阿笙挨个叮嘱好,看着他们眼泪汪汪的心中微堵,不过到底还是硬着心肠上了马车。   “哒哒”的马蹄声在巷子中回荡,混着小孩的叫嚷声往云层上越抛越高。   快活,自在。这也是元阿笙上辈子,乃至这辈子依旧追求的。   他靠在车厢,思绪被周遭热闹的声音拉扯,又想到了自己的上辈子。   他不知生母,渣爹将自己带回村子里交给爷爷奶奶便又消失踪迹。从奶娃娃时期,他就是跟着爷爷奶奶。   他们人到晚年,本该好生养老的。却因为他这么个累赘而重新拾起锄头。一锄又一锄将他从幼儿园一直供养到高中。   那时候,爷爷奶奶的身体已经不行了。   到大学时,在他已经能负担自己学费生活费的时候,爷爷奶奶彻底撒手人寰。留下他一个人。   两个老人家相继离世,间隔没有一天。   他们活着的时候累,元阿笙只想好好送他们最后一程。他四处在亲戚朋友,甚至老师那里借了钱,办了一个还算能看的葬礼。   随后,从大二一直到工作后两年,他一直不曾停歇。不断地压榨自己,逼着自己,也陆陆续续将欠下的钱还完。   在工作岗位倒下的那一刻,他甚至还在想:幸好啊,他欠下的钱还完了。   异世再醒来,依旧是孤身一人。   他想这样也好,白捡了一条命。还是他占便宜了。   马车颠簸,元阿笙慢慢闭上双眼。   阿笙……   爷爷奶奶叫他阿笙,上户口的时候也直接用了这个名字。他们说好听。   元阿笙低笑,浓密的长睫微微湿润。   他也觉得,阿笙好听。   他会好好的,好好在这里活下来的。不辜负爷爷奶奶将养大自己的苦心。   *   走了一半,阿笙撑着脑袋在车厢内迷迷糊糊睡着了。   豆儿跟顾冬坐在车厢外,低声说着话。   “呀,看是要下雨了。”   “那我驾快些。”   “元公子,做好了。”   元阿笙惊醒,慢慢拉开帘子。上午还晴空万里,现在已经翻着滚滚乌云。大风吹得急躁,带着还没消散的暑热往人身上裹束。   闷热的,是要下暴雨的征兆。   他叮嘱:“注意安全。”   “您坐好,我知道。”顾冬大声道。   马车疾驰,很快往顾府后门去。那边离元阿笙的住处近,顾冬直接往那边赶。   正巧,路过前门时顾恪决踩着凳子从马车上下来。   暴雨来得急,顾冬打招呼的声音一下淹没在了雨声中。   顾恪决站在屋檐下隔着已经形成的雨幕,对顾冬摆了摆手。马车很快过了眼前,顾恪决一双黑眸滑过紧闭的车厢,随后收回视线继续往里走。   “少爷给,伞。”   顾恪决接了油纸伞,步子正往前又收回。“后门送几把伞去。”   “是。”   顾恪决点点头,撑伞步入雨下。   门房站在原地,望着已经看不见背影的雨中,后知后觉挠挠头。“后门,那边该是备着伞的啊。”   不过既然少爷说了,还是得去。   这场雨来得急,雨粒豆大,打在伞上的声音像将人困在了罩子里。喧嚣也静谧。   顾恪决脚步依旧稳。墨色的衣摆被沾湿,沉沉地坠着。像不断抓扯他的重担,却丝毫压不住那不停往前的步子。   这两天,皇宫里的事多。紧赶慢赶地做,现在才能放手。   伞下,平日镇定的眸中不经意泄出点疲累,稍稍在外停留会儿又重新藏了回去。   *   云潇院。   主仆二人到屋里时,除了衣摆鞋子,身上没哪儿淋到了雨。   换了衣服,元阿笙穿着木屐坐在门口的躺椅上。身子往后一靠,全身放松。   “骨头都颠散架了。”   “少爷,坐边上来,门口有雨水溅进来。”   “没有。”   虽是这样说着,元阿笙还是站起来挪动躺椅。不经意往半开的院门口一看,正正好对上一双狗眼。   “大雨天,你还来!”   元阿笙面容绷紧,加快动作。   狼青见里面的两脚兽又回来了,摇摇尾巴转身在雨幕中撒欢儿。   “嗷呜嗷呜”跑跳着,穿行过匆匆花草林木,便到了一汪湖边。   “汪汪——”   狼青从花丛中钻出。狗脑袋边全是红的紫的上好的花枝。不过此刻凄惨垂落,独它一个落水狗头支棱其中,很是惹眼。   隔着幽绿的湖,对面的亭子上帘子拉下,只留下对着湖的一边。   一人坐在其中,茶香袅绕,举手投足从容淡然,似遗世独立的山居隐士。又如独独下凡来讨杯茶喝的圣然神仙。   狼青眼睛极亮,背脊一躬,立马绕着湖岸狂奔。   顷刻间,如飞驰的箭矢钻进帘幕之中。它甩着个舌头傻乐,屁.股一撅,脑袋正要甩便被一只修长而干燥的指节定住。   “别弄湿了我的地。”   “呜呜……”狼青动了动爪子,不想。   “出去。”顾恪决皱眉,当着大狗的面弹了弹沾湿了的手指。明摆着的嫌弃。   “嗷呜。”狼青抬爪试图扒拉。   顾恪决垂眸注视着腿上的狗爪印,不言不语。   狼青顿时垂了尾巴,长耳耷拉钻了出去。   急躁的甩毛声音不断,时不时尾巴还扫在帘子上,一时间热闹不少。   顾恪决像是未有所闻,也没管腿上的爪垫印记。他右手端着茶杯凑在唇边,慢慢抿了一口。   烟雨寂寂,宽阔的湖水中不断有鱼儿游动。层层涟漪扩散,消失,丝缕难断。   顾恪决双目放空,松了在外时常绷直的脊背,左手隔着袖摆抵着额头。   困顿的眼浅缓合拢,狼青钻进来时正要往他身侧拱。   见人如此,只压低声音“嘤嘤”几下,随后乖巧往他身侧一趴。脑袋放在前爪上,也跟着合上眼。   风吹得帘幕摇动,少许雨水飘落进来。   里面的人如一尊雕像一动不动。唯有脚边的大狗,已经变得毛乎乎的耳朵时不时颤颤。 第6章   三朝回门之后,元阿笙在顾府彻底安家。但整日除了睡就是吃,像是要将以前缺了的东西补回来一样。   值得一提的是,他本以为会有人来为难。但提心吊胆许久,除了依旧每日要过来看看的悍狗,什么事儿都没有。   久而久之,心中惶恐放下。   生活滋润,原本有些瘦削的身形也养得骨肉匀称。   时值午间,外面的天儿还有些热。知了声声,倒是比刚来的时候少了许多。   门口,轻快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一听便知又到了饭点儿。   “少爷,吃饭了。”人未到,声先至。   躺椅上的人影动了动,绣着青竹的白袍被腰带固定,将一把细腰展露无疑。   “又吃了啊。”声音飘然,透着酣睡将醒的柔和。   豆儿放下食盒,老成地背着手靠近躺椅,圆眼落在还闭着眼的人身上。“少爷,你知道你这句话已经说过几次了吗?”   元阿笙微动。手横在眼前,语气惫懒:“豆儿,我还没饿。”   “少爷,您天天这么躺着,能饿吗?”豆儿皱了皱鼻子,看着依旧困顿不已的人担忧地在他身边蹲下,“少爷,你是不是病了?”   都睡了好多天了,要不是看气色还好,豆儿肯定给他找大夫去了。   “怎么可能。”   元阿笙撤开手缓缓睁眼,眼睛被外面的光晃了晃。长睫低垂,在眼底落下一道阴影,   “我身体好着呢。”元阿笙慢慢儿撑着躺椅坐起。   手不经意擦过腰腹,软得像棉花似的。他一顿,轻轻戳了戳。   肚子什么时候这么软了?   不信。再捏一捏。   “唔,豆儿,我是不是胖了?”   豆儿仰头,落在那张依旧冶丽的脸上。眼睛飞快眨了眨。随后一路下滑,盯着自家少爷捏着肚子软肉的手。   半晌,他默默摇头。   明明还是这么好看。   “没有。”   “少爷以前太瘦,现在刚刚好。”   “谢谢安慰。”元阿笙轻笑,抬手弹了弹小孩额头。“吃饭去。”   胖倒是不胖,就是以前的一副骨架子多了些肉。   元阿笙回想当时躺在木板床上自己硌自己的样子,对比起来,这会儿倒刚刚好。   曲腿站起,脑子猛地眩晕。眼前数不清的小圆点围着他绕圈圈。   元阿笙熟练地将手撑在门框,豆儿像是早有预料,立马过来扶着他的手。“少爷,要不要看大夫?”   元阿笙懊恼皱眉。   “不用看。”   “躺久了的毛病。多动动就好。”   “可是少爷你也没动啊。”   “是吗?”   豆儿诚实点头。“是的,你今儿个起来就坐在椅子上,昨儿个就在院子站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前儿个直接躺床上过了……”   “打住!”元阿笙缓过来,如常走到桌边。“今天下午我一定动一动。”   豆儿:“好的少爷,我帮你看着。”   “我何时说话不算话了?”   “少爷你昨儿个说要做个什么草,前儿个要扎马步,再……”   元阿笙看着桌山已经轮过了好多遍的冬瓜盅,默默拾起筷子。“豆儿,吃饱了没,没吃饱来吃饭。”   豆儿肚子一捂,忙道。“饱了饱了。”   元阿笙温声劝道:“来,再吃点,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少爷我、我去洗衣服去啊。吃完了您叫我。”   衣服哪里用得着这孩子去洗。   人一溜烟跑没了影,元阿笙嘴角翘了翘。“小样儿。”   饭后,元阿笙也睡不着了。   他看了看天色,默默将躺椅搬到了外面芭蕉树下。   身子一歪,“咔嚓”声乍响。   还没挨着躺椅的身子顿住,元阿笙默默往骨头响了的地方摸去。   唔……还好没坏。   成功靠在躺椅,院子里又恢复安静。   白云成团儿,在天上漫无目的地晃悠。软软的,让人想扯下来尝尝味道是不是像棉花糖一般甜。   元阿笙牙尖磨了磨唇,有些眼馋。   “紫葡,你说我们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到头啊。”院墙外一道女声突兀响起。   元阿笙眼中闪过惊愕。   来多久了,还是第一次听见外面有人声。   “你问我,我问谁?”   “都扯了两年的草了,早成洒扫丫鬟了,你怎的还没死心。”   “死心,你死心我可不。”   “粉桃,当年咱们就入不得大少爷的眼,更何况是现在。呐,这院子里不是还住着抬进来的男妾嘛,还不是一样不受宠。”   “嘘,小声点。”   “怕什么,他又比咱们好多少?”   “诶,你说大少爷是不是不行啊……都这么个年纪了……“   “嘘!小声点,你不想活了!”   “小心隔墙有耳。”   墙内,元阿笙眉梢扬起。确实隔墙有耳。   听外面这话,大少爷就是顾恪决。   三个姑娘送过去给人家扔出来拔草,一拔还是两年。   不行,确实不行啊。   元阿笙唇角越翘越高。最后没忍住一只手捂住嘴,笑得眼睛都弯弯的。   他随手揪住躺椅边的杂草一扯,连根拔起带出肥肥的蚯蚓。   不行好啊,他就不用担心人身安全了。   哟,这蚯蚓肥。   *   书房。   “阿嚏!”   “少爷您着凉了,我去叫大夫看看。”   顾恪决摆手。“没事,出去。”   *   一下午,元阿笙就待在芭蕉树下听墙角。   听着小姑娘三人从丫鬟小厮的八卦聊到担心被顾恪决秋后算账的夫人,也就是顾母。   越听,元阿笙越觉得这一家子有问题。   小姑娘在外头芭蕉树下摸鱼,元阿笙望着快要下山的残阳,浑身疲乏。   好累啊……   得找事儿干了,再躺下去他直接长眠了。   缓慢起身,元阿笙环顾四周,在看到门口大狗屁.股时脚下一顿。默默靠着院子里面走。   他又看了眼大狗毛乎乎的屁股,心想:当狗也不错,还不用晕。   乱七八糟想着,目光忽然落在空地里的开了花的月季上。   周围丛生的菊花匍匐着,不知不觉又长了许多。   元阿笙绕着屋檐,靠近那片已经生出杂草的地儿。淡色的瞳孔倒影出长在土块正中央的花草,怎么看怎么不得劲儿。   水声叮咚,元阿笙心里有了主意。   这么好的一块地,空着也浪费。倒不如将中间的花草移到水沟边缘,好好收拾一番种些小葱小菜也好改善改善口味。   顾府那些菜,吃多了嘴里没味儿。   也不知道是不是没钱,从一开始顾府的菜色便极为清淡,以煮的炖的居多,偶尔炒一盘青菜。   每一样,几乎每一样菜色都是少油少盐。起初吃着鲜,还能感慨顾府吃得健康。但一连吃半个月,那就有些没兴趣了。   不过有白食吃就不错了,挑食不是什么好品德。   观天色,明日有雨。现在就适合移栽。   元阿笙袖子扎起,转身进屋找工具。   翻翻找找,屋里叮铃哐啷的声音许久不停。   豆儿拎着食盒回来只看见一个空着的躺椅,找了半圈找到杂物间里灰头土脸的人。   “少爷,吃饭了。”   “你找什么?我帮你找。”   元阿笙一愣,撑着酸疼的腰站直。“什么时辰了?”   “酉时了。”   “算了算了,吃饭。”   挨个屋子找,他也找饿了。   “少爷找什么?”   “找农具。”元阿笙锤着自个儿的腰,“我想把院子里收拾收拾,自己种点小菜。”   “那我去要。”   “诶!回来!”元阿笙逮住小孩的后衣领,“去哪儿要,要了人家会给吗?”   “找顾冬哥哥。”这话豆儿说得心里没底。顾冬很忙,从元府回来之后他们也不过只见了一次面。   “别去。”   顾冬是顾恪决身边的人,他知道了,顾恪决也就知道了。   平静了大半个月,元阿笙并不想在老头子眼里留下点什么印象,也不想又有人过来让他去跟老男人亲近。   “吃完饭再说。”   *   晚间,看门的大狗走了。   元阿笙走到门口,看着门边一处尤其干净的地面,嘴角抿紧。“这狗还真是有恒心。”   “少爷,我们可以问管家爷爷。”   “你知道他在哪儿?”   豆儿摇头。满头的胎毛炸开,随着动作摇晃。   管家爷爷统共也就见了两次面,不熟。   元阿笙拍了拍小孩的脑袋。   还是个孩子,除了平时拎饭的活计,元阿笙也没其他活儿给他干。现下这事儿,在听了外面三个姑娘对自己的评价,那就更不能了。   万一人家看人下菜,他到时候还帮不了。   “咱们院子外面不是有洒扫的小厮吗,我们叫他帮忙。”   元阿笙站在门槛边,像与外面隔了一条河水。   大狗不知道去哪儿了,他怕自己现在一出去能直接冲出来逮着他的腿上咬一口。   “这个我知道!我去叫他过来。”   这次元阿笙没有拦着,看着小孩消失在院墙边。   不一会儿,小孩带着人来了。   “元少爷。”来人站得笔直,但眸中的轻慢与打量毫不掩饰。   元阿笙拉着豆儿往门里,笑不达眼底:“你叫什么?”   “我?马律。”   元阿笙声音绷紧,隐含威势。“哦,麻烦你去给我要一套农具,现在就要。”   “是。”   马律随意应声,当着元阿笙的面儿舌尖抵了抵腮帮子。淫邪的眸光可把人恶心得够呛。   他吊儿郎当走了,走到一半又转过头来盯着元阿笙瞧。他唇微张。   元阿笙脸色一变,悄然捏紧了拳头。   “少爷,你怎么了?”   “没什么。” 第7章   湖边小路,马律叼着根儿兰花叶子,像个当家主子一样背着手悠闲晃悠。   想着刚刚所见,他呼吸微重,泛着油光的脸笑得更是不怀好意。   “找农具,好好的一双嫩手干嘛要做脏活儿。”   “那么漂亮的小少爷,大少爷却不懂得享受。何必让人干着啊,赏给奴们疼疼也好不是。”   “是吗?”沉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是啊。”   顾恪决本是照旧饭后在湖边消食,没曾想竟听到如此大逆不道的言论。不用想,便知道这话说的是谁。   “你看看你跟前的人是谁!”见人还想诋毁主子,管家怒喝。   马律一惊,见管家着的这个人贵气不言,猛地一跪。“主子,主子我错了,我错了!”   “主子!”   “我错了!”马律飞快往自己的脸打去。   下手快,声音响亮却是不疼。   顾恪决嘴角抬了抬,眸色如墨一般沉。   管家被自家少爷的气势压得背脊僵硬,看着地上的人恨不得自己上手。狗东西,这般无赖钻进顾府是他失误。   顾恪决心中不愉。跟前人的话脏,脏得他心中升起一股不易察觉的愤怒。   沉闷如钟,顿顿敲击在心头。   “小少爷,也是你能说的。”   马律大气不敢喘,知道自己招惹到不该招惹的人。他眼珠乱转,接着猛地前扑。   顾恪决一脚踢过去。“滚!”   马律捂住肚子,退开一米后立马连连磕头。“主子我错了,我错了!”   管家如何看不出来这人是根本就不认识自家少爷。他哆嗦手指,“你可知,你面前的人就是你口中的大少爷!”   大少爷,顾恪决,首辅大人!   居然这般年轻!   瞬间,马律眼神惊颤。他浑身颤抖着,彻底怕了。   “大少爷,首辅大人,呜呜呜……我错了,真的知道错了!”   顾恪决移开视线,盯着地上被压塌的草。“管家,人是怎么进来的,为什么会送到元……”   “元阿笙,元公子叫元阿笙。”管家适时开口,随即不言。   下意识的,脑中再度浮现惊鸿一瞥的身影。   顾恪决敛息,再开口声音已然毫无波动。“为什么会送到小少爷跟前,查清楚了。诋毁主子,恶言龌龊,好好处置。”   “少爷!少爷是……”马律脑中白光一闪,顿时想到唯一能救自己的人。   “是元公子叫奴去拿东西,是元公子叫奴拿农具。我不是有意的,您就饶我一命吧!”   “求您,求您……”马律泪流满面,哭得真心实意。   世人都知道,首辅大人在当上首辅之前,一直在刑部做事。从刑部侍郎到刑部尚书,他面冷心狠,只要他经手的案子,就没有审不出来的。   活阎王,他可是能止小儿啼的活阎王啊!   “吵得心烦。”顾恪决瞳孔泛着冷质的光。   霎时,顾冬从树荫中蹿出来。一手刀将人劈晕拖着。   晕了的人倒好了,管家却冷汗直流。   “少爷。”   少爷眼里难容沙子。管家知道少爷这么做大概率也是这人不该存在于顾府之中。若说单单是为了维护元公子,恐怕不大可能。   “顾府的人该清了。”   顾恪决继续往前,行至亭子对岸,他慢慢道:“还跟着我?”   管家立马懂了。“是!我这就去给元公子找东西。”   顾恪决:“小厮挑两个好的送去。”   “可……”   顾恪决停下,侧身望着云潇院的方向。声音依旧浅淡。“他若不要,就放在他院子外。”总有用得上的时候。   既是顾府的人,就得被护在顾府的羽翼之中。容不得外人欺负。   *   天色擦黑,管家领着两个小厮到了云潇院的门口。   “云公子在吗?”   元阿笙听见动静开门,没曾想外面站着的人是管家。   目光触及两个拿着农具的小厮,他让开半步。“顾管家,怎么还劳烦您走一趟。”   管家想着自家少爷那样子太阳穴抽抽。声含歉意:“元少爷,今儿下午的事儿是我管教不周,特来给您赔罪。”   元阿笙一时没反应过来。   不过哪里用得着顾府的老管家给他这个新来的人赔罪。“您严重了,也没什么事儿。”   “这两人,是主子命我选的小厮。他们俩以后便跟着元少爷,若是有什么事儿,您尽管让他们找我。”   “元公子好,小的阿饼。”   “元公子好,小的阿团。”   元阿笙刚想拒绝,一听是老头选的,立马开始发散思维。   这是看自己不安分,有狗看着不够,还专门送人进院子里来了?不愧是身处高位的人,想的就是多。   他浅笑,动作间可见疏离。“我平日没什么事,有豆儿一个便够了。”   管家看他果真拒绝,又道:“元公子不要的话,便让他们在外面做个洒扫的,也好方便公子吩咐。”   看来人是甩不掉了。   元阿笙:“那便麻烦了。”   送走三人,元阿笙看着在眼前紧闭的门微微叹气。   确实麻烦了,早知道……   余光瞥见一边的农具,元阿笙摇了摇头,哪有那么多的早知道。   “少爷,你想什么呢?”   “想你少爷我啊,这辈子怕是跑不掉了。”   豆儿挠头,一头的胎毛尽数炸开。惊讶得不行:“少爷想跑?!”   “嘘——”   元阿笙一巴掌盖在小孩头上。“这下可真是隔墙有耳,别乱说。”   “哦哦。”豆儿不明白,但是少爷说的话他听。   *   次日,云潇院恢复宁静。只院外的小道上不时能听见扫帚划拉地砖的声音。   大清早,元阿笙起来的时候豆儿已经不在了。   他反手将一头及腰的青丝用发带固定好。窄袖的云水蓝色衣服随着晨风而动,飘然如雾,衬得人都温柔不少。   他扛着锄头到院前。   昨天说今天要下雨,但是现在依旧还没落下来。只天上阴沉沉的,想必不是下午就是明天,又有一场大雨。   现在是下一次雨,温度降一些。移栽正好。   元阿笙杵着锄头,站着听了会儿外面的动静。没察觉什么异动,便开始干活儿。   先将两种花移开,接着除草,翻地。庄稼地里的活儿元阿笙从小做,再熟悉不过。   干活不知时间,等听到豆儿叫吃饭的声音时,才知道已经辰时末了。   元阿笙站直。   后腰忽然一声脆响,叶白柚龇牙咧嘴。他放了锄头,甩着被木柄磨得火辣辣的手有些无奈。   “养成一副懒骨头了。”   手心摊开,居然还生了水泡。“娇气了不是。”   “少爷,快来吃饭!”   “来了,来了。”   元阿笙去洗手,觉得自己今天早上怎么也能吃下去两碗饭。   端坐桌前,元阿笙吃饭,豆儿就坐在小凳子上跟他说在外面听见的事儿。   元阿笙乐得听。   可豆儿这话不知怎么说着说着就扯到了自己身上。   “少爷,阿饼哥哥说昨天顾大人问了你耶!你知道吗?”   “我哪里知道,豆儿说说。”元阿笙顾着吃饭,随口应和。   豆儿喜笑颜开,抱着膝盖摇啊摇。“可还好。”   “嗯?”元阿笙停下,喉结滚动,一口饭咽了下去。   豆儿嘿嘿傻笑,大声重复:“他问你可还好。”   “谁问我可还好?”   “顾大人啊。你夫君哦。”   “哦。”元阿笙对此没什么兴趣。   豆儿见他没反应,挪着凳子又往他腿边靠。眼巴巴仰头望着:“农具是顾大人让给的,昨天那个哥哥还被关起来了呢。”   元阿笙抿唇。品出了点新鲜苦瓜的味道。   “那可真要好好谢谢顾大人了。”这话他头一次说得真心实意。   “那咱们去好好谢谢?”   “不去。心里谢谢他就能收到。”   “真的!”   元阿笙面无表情,慢慢点头。   *   “阿嚏!”   顾恪决放下手中的帕子,看着又落下墨点的宣纸,将毛笔搁下。   睡在他腿边的狼青抬着狗脑袋瞅瞅,然后——   “呜嗷!”厚厚的两个爪垫捂在鼻子上,有模有样甩脑袋学着。   顾恪决动了动自己被压着的脚尖。“远些。”   狼青四肢一抬,反倒是翻个身用肚子直接圈住顾恪决的双腿。“呜呜。”   “公子,要不要来一碗姜汤?”   “不用。”   顾冬闷头点点,缩了出去。   “狗带出去。”   “嗷呜~”狼青弯着脑袋,圈着顾恪决的腿更紧。   顾冬熟练地拎着大狗后颈从凳子底下拉了出来,随后抓着两个狗腿往外面拖。   狼青不满。“嗷嗷……”   顾恪决重新拿起笔。“让它闭嘴。“   “是。”   狗嘴一捏,狼青毫无反抗之力便被顾冬提起夹在腋下带了出去。   *   “豆儿,咱们院子里有针线吗?”   “没有,少爷要针线干嘛?”   “手心起泡了。”   豆儿急了,立马凑近他身边。“少爷,粗活你叫我就行了,干嘛自己来。”   元阿笙上上下下看了看豆儿。“你个小胳膊小腿儿的,锄头你扛得起来吗?”   “少爷小看我。”说着便要去证明一下。   元阿笙无奈,忙道:“小不点儿,让你给少爷我找针呢。”   “知道了。少爷等着,我这就去。”   元阿笙唇微张,下一句话还没脱口这孩子便跑没影了。算了,不就是个水泡的事儿,外面知道了也没什么。   院子外,阿饼和阿团抱着扫帚坐在地上,双双无聊。管家叫他们来是服侍元公子的,可不是一遍一遍扫地的。   “瞧瞧,豆儿来了。”   话落,豆儿正好走到两人跟前。“两位哥哥,知道哪儿能找到针吗?”   “有,不过要针作何?”   豆儿沮丧。“主子用了锄头移栽花木,手上起了水泡要挑破。”   这一听,兄弟俩齐齐扔下扫帚起身。“这可怎么使得!”   作者有话要说:   顾府的羽翼=老顾 第8章   豆儿“啊”了一声,没明白为什么他们的反应比自己大那么多。   “阿团你去拿针,豆儿你带我去看看。”   没等豆儿说话,阿饼却已经超过他往院子里去了。   豆儿赶忙追上。   “阿饼哥哥,你慢点走啊。”   “少爷只有两个泡泡。”   “两个!”阿饼都直接跑起来了。   要死!管家千叮咛万嘱咐,万万不可让元公子受一丁点的伤,不然刮了他们的皮。   现在哪是一丁点儿!   *   “回来了?”听见动静,元阿笙视线从地里挪开。   猛地对上一脸担忧的阿饼,他瞳孔一缩,差点往后后栽进地里去。   “元少爷,听闻您受伤了!”   元阿笙后退几步,如临大敌。“你想干嘛?”   阿饼都快哭了。“元少爷,主子叫我们看好您,您千金贵体,可伤不得啊。要做活儿,你叫我们一声就成,哪里用得着您亲自动手。”   “哥!针拿回来了。”阿团气喘吁吁,如一股风顷刻至于元阿笙跟前。“还有药。”   元阿笙瞧了眼豆儿,面色如常地接过。“多谢。”   他状似不经意观察了下针头。没什么异常。转身时又悄无声息地嗅了嗅,在衣服上擦了擦,这才往水泡上戳去。   “嘶——”   阿饼立马闭眼。像是看到了自己皮开肉绽的惨样。   元阿笙手一抖。   这下可好,直接戳到他水泡底下的嫩肉。   钻心似的疼炸开,牵动着太阳穴抽抽的。指尖发麻,他极力克制才没有低呼出来。   上辈子怕疼,这辈子也是如此。   模样长得差不多也就罢了,这将疼痛放大好几倍的本事,怎么也是一样的!   他怒视发出声音的兄弟俩。面上除了颤得厉害的长睫,自以为看不出什么。   “元少爷,您没事吧。”阿饼跟阿团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哪个不是人精。察言观色,最是能干。   这会儿隔着几米,见元阿笙那明晃晃的隐忍样子,心里越发没底。   “嘴巴闭上。”元阿笙一字一顿,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是。”   阿团跟阿饼并排站着,像被碰了触角立马缩回壳里的蜗牛。隔了会儿,见周围变得安静,又颤颤巍巍探出头来。   水泡挑破,元阿笙看着渗出血色的手一时难言。   觑了眼像被拎住脖子的大鹅般的两人,他有些怀疑。   他们真是来监视的人吗?   一脸呆头鹅样,怕不是看不起自己?   这样的想法自脑中一闪而过,元阿笙吹了吹手心,接着让豆儿帮着上药。   “元少爷,您是要翻地吗?”阿饼见他脸色恢复,大着胆子开口。   元阿笙看出两人意图,点头。   “我们来,我们来。”话落,两个人自觉一人一块地干了起来。   白给的劳动力,不用白不用。   地不大,两人收拾出来也不过半个时辰的事儿。阿饼跟阿团大气不喘,到元阿笙跟前交差。“元少爷您看看,可还要再弄细碎些。”   元阿笙默默摇头。“谢谢。”   比他挖的好多了。   他在一旁看了两人半个时辰,没见两人歇下一会儿。兢兢业业、勤勤恳恳,一副比老实人还老实的样子。   元阿笙将自己的双手后背,悄悄甩了甩。   真疼。   事儿做完,两人告退。不过这次没出院门,而是直接站在了门口守着。   一左一右,不是门神就是护卫。   元阿笙搞不懂他俩到底想做什么,直接转身进了屋里。眼不见,心不乱。   门关了,兄弟俩对视一眼开始嘀嘀咕咕。   “大哥,主子已经知道元少爷受伤的事儿了。”   “什么!”   “你小声点!”   “主子什么反应,咱们回去是不是要挨罚。这个月月钱指定是没了,屁.股会不会开花……”   “大哥,你听我说完再慌好不好。”   “说。”阿饼咬牙,想到顾恪决便打了个寒战。   “我、我不是找管家嘛。然后谁知道管家直接带我去见主子。我一说,主子直接给了最好的药。”   “听说还是太上皇赏的。”   “嘶——”阿饼龇牙。这怕不是放在了心尖尖上啊,管家不是说当客人好好对待吗?   “你别怕,主子没说什么。”除了盯着他的后脖颈有点久,其余真的没说什么。阿团怂了吧唧地缩了脖子,一脸真诚地看着自己大哥。   阿饼:“谁怕!”   阿团:“我怕,是我怕。”   “后头可仔细着点,粗活重活千万不能让元少爷沾手。”   “晓得,晓得。”   *   说来这药有奇效,第二天早上,元阿笙手上的伤就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豆儿,你在外面跑了那么久,知道哪儿有菜种子吗?”   “庄子上。”豆儿继续给他上药,边道,“顾府的菜蔬都是京郊自家庄子里种出来的,每日寅时送来。府里应是没有的,但庄子肯定有。”   他收了药瓶,双眼晶亮。“庄子我去不了,要不然我去集市买。”   “不行。”元阿笙想都没想便拒绝。   豆儿也才十岁,还是男孩子,一出去指不定被拐子盯上。   元阿笙垂眸盯着涂了白色药粉的手心,鸦青的长发掩了半张脸。眸光明灭,元阿笙做了决定。“我试试能不能出去。”   他要确定,是不是真的被监视着。   “好啊,好啊,少爷终于舍得出去了。”豆儿一旁开心着,元阿笙也没给小孩泼冷水。   *   昨晚下了一场大雨,到今天早上的时候雨势才变小。   翻出来的地已经被浇透了,呈现出深深的黑褐色。雨膏烟腻,才移栽的花木身姿舒展,葳蕤繁茂。   泥土面上蚯蚓翻动,还有一根儿误入石板小路上找不见归处。   忽然,一只白皙的手捏着木枝,轻轻朝着它一挑。将它从石板划拉进了边上的泥土上。   “豆儿,你先去开门。”   “诶!”   元阿笙一把油纸伞立在石板路上,面如冠玉,眉目疏朗。衣摆掀动,他扔下木枝站了起来。脚步随着水雾继续向前。   门打开,一只体型硕大的狼青蹲守在门口。圆溜溜的眼睛一动不动,像找准了目标,立马盯上了元阿笙。   元阿笙捏着伞柄的手紧了紧。“豆儿,这大狗是谁的?”   “你夫君的,少爷。”   “狗东西。”阿笙暗自磨牙。他怕狗,这这么走。   “汪汪呜……”   元阿笙肩膀一哆嗦,雨丝趁机扑了一脸。他挪步,狗眼睛跟着转,身姿慢慢压低看着是准备扑人的姿态,元阿笙倒吸一口凉气。   “豆儿,进屋!”这怎么出去。   豆儿:“少爷别怕,他不咬人的。”   元阿笙忙对豆儿招手。“你过来,别靠近。”   豆儿见自家少爷怕,利索地将门一关。霎时,大狼青的刚甩起来的狗尾巴耷拉。毛乎乎的耳朵也盖在了大脑袋上。   “原来你在这。”   “汪!”   大狼青顿时转身,抬起狗爪便往雨幕中的人身上跳。顾恪决后退一步,让它扑了个空。   耳侧,里面急促关门的声音在雨中清晰可闻。   顾恪决垂眸,看着吐着舌头傻乐的狗儿。声音低缓:“你吓到他了。”   “汪汪!”   “不要叫。”顾恪决负在后背的手指弹了弹,一滴雨水散开融入伞外的雨幕。他看还赖着不动的大狗,道:“走了,以后你少来。”   “呜呜……”狼青尾巴垂下,别开脑袋不看他。   阿饼跟阿团两个撑着伞过来当门神,不巧在紧闭的大门前看着个不怒自威的背影。不是他们家少爷是谁。   “少爷。”   “嗯。”   阿饼跟阿团双双对视,“啪”的一下便跪了下来。“少爷,我们知错。请少爷责罚。”   顾恪决与狗僵持的身子一顿,缓缓转来。   伞微抬,掠过放在地上的两把伞。“何错之有?”   “我们不该让元少爷干重活,还伤了手。请少爷责罚。”   “嗷呜——”   见顾恪决不理它了,大狼青委屈低叫一声,趴在地上将下巴搭在男人脚背。   “可将功赎罪。”顾恪决指腹在食指指节按了按,眸色微动。   “少爷明示。”阿饼跟阿团一喜,忙道。   没多久,顾恪决踢了踢狗腿,带着大狼青走了。阿饼捧着手中的玉露膏,坚定地冲着阿团点点头。   *   屋内,元阿笙待了一个时辰又往外去,今儿个这门他是出定了!   再来开门,没见到大狗他面上一喜。   结果转眼就瞥见两个门神。元阿笙脸垮了。“有事?”   阿饼:“元少爷,您手可好了?”   元阿笙点点头,看两人殷切的目光心里发毛。   阿团嘿嘿笑了笑,将手抬起,上面立着一个瓷瓶。“元少爷,这是我们主子给的玉露膏。您手受伤他知道了,这不立马叫我们给您送擦手的了。”   元阿笙脸上有一瞬间的错愕。也不知道该说是自己什么事情那姓顾的都知道可怕,还是送擦手的可怕。   玉露膏,一听就不是大男人该用的东西。   “擦手,擦伤口的?”   “不是,就是保护手的。”   元阿笙拧眉,看着那瓷瓶像看见了鬼似的。连忙后退两步。   姓顾的什么意思。   存心恶心自己?   他一个男人用得着擦手!怕不是姓顾的自己有什么特殊癖好吧。   咦惹……   元阿笙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手甩出了残影。“不要不要,拿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9章   “元少爷,呜!”阿饼张口就嚎哭,顺带给还傻愣着的兄弟使了使眼神。   阿团赶忙垂下脑袋,假装抹泪:“少爷啊,求求您了,你就试试吧。”   “不要!”   两人猛地跪下,那膝盖落地的声音听着元阿笙牙疼。他往侧边让开,气急:“起来。”   两人肩膀一抖,像遇到什么极为可怕的事儿。   阿饼:“少爷,您就试试,不然小的们交不了差事。”   阿团:“交不了差事,可是要挨板子的。”   阿饼:“手粗的棍子,两百斤的壮汉使着。狠狠打在后腰上,不打到血肉模糊……”   阿团:“哇哇哇呜呜,我们命好苦啊!”   阿饼抹泪,透过袖子边缘观察元阿笙。   见他蹙眉,抗拒中有了一点挣扎。   继续嚎,使命嚎……   元阿笙作为一个社会主义生活二十几年的人,此刻心里是既良心不安,又愤怒于姓顾的冷血无情。   狗东西!   他牙差点给自己咬碎,硬是憋出一句:“行了!给我!”   阿饼立马递上,还特意仰头给元阿笙展示了下自己哭得通红的眼睛。哭腔明显:“谢谢少爷。”   阿团:“谢谢少爷!”   元阿笙心里一堵。捏着瓷瓶像捏顾恪决,死紧死紧的。   他胡乱倒出来在手上搓了一通,像是要搓一层皮下来。心里一边将顾恪决的八辈祖宗都问候了一遍。   最后手都红了。   完事儿将瓶子往人手中一塞,避之不及。“这下可以了吧,出去!”   阿饼、阿团:“是,少爷安。”   门关上,元阿笙在院子里焦躁乱转。“呸呸呸!姓顾的,我跟你没完!”   *   御书房,姓顾的刚坐在龙椅旁边不久。   “阿嚏!”   御书房安静,这一声直接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太监宫女噤若寒蝉,唯一敢动的就是端坐在御椅上的小皇帝。   “顾大人,你受风寒了吗?”小皇帝放下手中的笔,对门口的太监道,“去,请太医。”   顾恪决制止。“不用,不是风寒。”   小皇帝余光将人仔细扫了一遍,才默默点头。不过抿了唇,还是补了一句:“顾叔要注意身体。”   顾恪决重新拿起一份奏折放在小皇帝身边,黑眸深邃。“陛下放心。”   *   云潇院。   被气得炸毛的元阿笙站在紧闭的门前,试图将上面盯出来两个洞。   豆儿看了看自家少爷,两指并拢去捏他的手。   刚碰到,跟面团似的,又滑又软。几乎从指缝溜出去。   豆儿惊愕,默默想:少爷的手金贵,哥哥们做的是对的。   他双手捧着才将元阿笙的摊开。“少爷,你看看,药都被你擦掉了。”   元阿笙深深吸了口气,不想自己刚刚受了辱的手。“豆儿,咱们翻墙。”   “少爷等等,先上药。”   “已经好了,费不着。”他上辈子活得粗糙,小病小痛不舍得花钱就忍者。这种伤算什么,何况都好得差不多了。   “少爷!”豆儿站在原地,眼含固执。明明矮矮的一小不点,凶起来还有些唬人。   “行行行,给你给你。”双手往前一怼,元阿笙自顾自打量院子的围墙。   他就不信了。   姓顾的,等他见了人一包迷.药下进去。一梦到升天。   药上好,元阿笙看上了芭蕉树那处。这是唯一可以借力上墙的地方。   “豆儿,帮我看着门。”元阿笙撸起袖子,气势汹汹。   “少爷,你干嘛?”   “翻墙。”元阿笙压低声音,“去集市一趟。”   “有大门为何不走?”豆儿嘀咕。   自从少爷生病好了之后,经常见他做这些奇奇怪怪的事儿,豆儿都快习惯了。   他连忙跟上。   以前他们一起钻狗洞,现在他们一起翻墙。   “少爷,要我端个凳子出来吗?”   元阿笙打量外面的芭蕉树,看能不能承受成年人的重量。闻言点头。   “小声点,别惊动外面的人。”   豆儿连连点头。胎毛绒绒如蒲公英炸开在脑门,像戴了一顶毛绒帽子。   少爷是不想带着他们玩儿。他懂。以前大头他们不带少爷出门就是这样的。   门外,阿饼兄弟两个撑着伞蹲在雨里当蘑菇。   阿团:“大哥,都这会儿了,豆儿是不是该出来取中午饭了?”   阿饼伞一歪,对着自家弟弟脸上的三点麻子忽然一僵。“对啊,我说怎么有些不对。”   阿团:“要开门吗?”   阿饼立马站起来,然后瞬间弯腰捂腿。声音急促:“你看看门缝里能看到他们在做什么吗?”   阿团同情看自己腿麻了的大哥一眼。“好的大哥。”   他敦实的身子挤在门前,做贼似的往里瞅。   “嚯!”   “大哥不好!元少爷在爬树!”   “什么!”   “快!在芭蕉那边!”   阿饼听了就跑,手中的伞碍事儿,直接往边上花坛一扔。   绕过墙角,果不其然,元阿笙正蹲在墙上试图跨一步到芭蕉树上。   阿饼双手张开,大气不敢喘。就怕一个不注意把人吓到,人便摔下来。   里边,豆儿仰头用气声说话。“少爷,你这样怎么下去啊。”   “你等着看。”   芭蕉叶大,加上这一丛芭蕉生得旺盛。将下面的人遮了个完全。   元阿笙轻轻一够,四肢圈着枝干就轻松落地。   心中成就感爆棚,还没来得及一喜。忽然,腰粗的茎秆后侧出来一个脑袋。   阿饼一本正经:“元公子安。”   元阿笙倒吸一口凉气,差点厥过去。   遭了,被发现了。   “你!”元阿笙飞速头脑风暴,最后决定先发制人,“光天化日,怎敢出来吓人!”   阿饼:“哈?”   “嘎?”   阿团在门缝瞅不见墙头上的人,连忙过来支援自家大哥。谁料听到这么一句奇奇怪怪的话。   他瞅了瞅阿饼比自己好看几分的脸。   大哥像娘,俊,怎么会吓人。   不过转头飞快看了眼元阿笙。心里“嘶”了一声。   这样一看,大哥有点丑。但也不至于吓人啊。   元阿笙轻咳两声。   双手甩了甩水珠,一身黑衣已经被水沾湿成了深黑。   他双手负后,仿佛没有看见自己的狼狈。只管盯着围墙上的砖,心虚地不看两人。   “元少爷,可有受伤?”   “对,可有受伤?”   元阿笙:“没有,好得很。”   他绕过芭蕉,往院墙边的小路去。见后头两人亦步亦趋跟着,忙加快了脚步。   后头脚步声同样跟着加快。   他沮丧垂头,走至门边刚要进去。不知什么时候来的大狗嘴巴一咧,锋利的犬牙尽现。   元阿笙腿肚子一软,差点给跪了。   他一脚垮过门砍,在大狼青还没追上来时立刻关了门。   “呼——”手后撑着门,元阿笙直接后背靠在门上。   豆儿又端了个凳子出来,见元阿笙进来又愣了。“少爷?你怎么进来了,我还没爬呢。”   “爬什么爬,进屋。小孩子家家的也不知道危险。”   折腾一天,最多出个院子不到两米就被逮住了。元阿笙揉着肩膀,步履沉重往屋里躺椅上一靠。   随便吧,不干了!   “狗东西。”   “啊嘶!”大狼青捂住鼻头,耳朵高高竖起。狗眼转了转,像是反应了下刚刚听到的话,接着愤而跑远。   *   顾恪决到家的时候,来迎接他的是一天少见踪影的大狼青。   此刻天色已经沉下,狼青金色的眼睛在夜中发亮。   不过这“呜呜呜”的声音,跟他高大威猛的身躯并不符合。   顾恪决累了一天,此时被狗挡在大门跟前,有些不想抬脚再走。   “呜呜呜……”狗儿绕着腿打转。   顾恪决矮身,看着它来接自己的份儿上,大手在湿乎乎的狗脑袋上拍了拍。犹如例行公事。   接着直起身绕开它。   “嗷呜——”   狼青追上前人,并排在他腿边。   “你受委屈了?”顾恪决走在细雨下,步履平缓。   “嗷嗷呜。”   “哪儿受委屈了?”   “嗷呜嗷呜~”   “你是狗,别学狼。”   “嗷呜——”   “笨狗。”   “呜呜呜呜呜。”叫得更委屈了。   四爪一蹦,顷刻消失在树丛中。   顾恪决站在原地,看着黑暗中有动静的方向。嘴角轻翘,后又慢慢抹平。   雨丝冰凉,落在脸上让人清醒。顾恪决就这般没撑伞缓慢走着,宽厚的肩上犹如压了一层又一层的黑雾。   像是过了很久,稳重的背影也消失在雨幕之中。   管家站在大门口,心中一疼。   他望着门口庄严的石狮子,渐渐失神。要是老爷在,大少爷相必也会像十七八岁的少年郎一样,潇洒痛快吧。   外面的风言风语,他不是没有听说过。   但是顾家情况如此,前十几年,容不得大少爷走错一步。压抑的日子久了,大少爷的性子也更是沉下来了。   像夫人给大少爷迎妾的举动,他当初也是支持的。   他们做不到让大少爷再活成十七八岁的自由样子,也做不到像二少爷没心没肺的缺心眼样。   但起码有个知心人让大少爷想说话的时候有人说;像这般累了的时候有人等;下雨回家晚了有个人接一接。   元公子心思纯净,模样不差。是夫人精挑细选出来的。   他们这些老一辈人只希望两人好好的。不求琴瑟和鸣,但求能言几句也好啊。   作者有话要说:   饼团,阿饼是哥哥,阿团是弟弟。 第10章   清晨,云雾未消。天空依旧沉闷。   风吹过,好像又凉了一些。   元阿笙裹紧被角,紧闭的眼皮颤动。额头上满是汗水。   他挣扎着,眼睁睁看着满脸褶子,头童齿豁的糟老头子抓着麻绳将他缠上一圈又一圈。   他想挣逃,但是手脚被绑住,只能像虫子一样蠕动。他想求救,但老头子后头的阿饼跟阿团隐没在暗处,笑得阴森森。   “救命!”   “咚——”   疼痛袭来,元阿笙猛地睁开眼。   他眸子水雾蒙蒙,额角汗津津的沾着碎发。惶恐还没从心中散去,白着张脸,看起来脆弱又凄惨。   他愣愣望着已经亮了的天光,后知后觉自己是在做梦。   目光落在身上的被子,边上半个手臂处是床沿。   他这是睡着摔下床了。   姓顾的,狗东西。做梦都不放过他。   元阿笙拢着被子坐起,眼珠迟滞转了转。触及边上的床沿,又机械地抖了抖被子翻身上去。   豆儿不在,估摸着时间还得一会儿。元阿笙干脆再眯了一会儿才坐起来。   风一吹,薄薄的寝衣挡不住寒凉。   这温度下降得真厉害。   *   吃完饭,元阿笙对着门口的地而坐,想着种子的事儿。“豆儿,你说我直接开口,会有人送种子来吗?”   “肯定会,少爷要不我问问外面两个哥哥?”   元阿笙瞬间想到梦里两兄弟可怕的样子,一脸抗拒。   “元少爷。”   说曹操,曹操到。   “元少爷好。”兄弟两个都是结实的人,往门边一杵,活像去要债的。   元阿笙坐直,绷紧了神经应对。“何事?”   “这个玉露膏,今儿该擦了。”   元阿笙气堵,有气无力往躺椅一靠。   豆儿蹦跳着上去接过,随后蹲在自家少爷身侧给他一手倒上一点。“少爷,搓一搓。”   元阿笙睨了小孩一眼,边搓边嘀咕:“狗东西!顾恪决你这个糟老头子,这么大把年纪了还要讨细皮嫩肉的小老婆,活该你不行。”   门口,铁青的身影一闪。   “汪汪!”   元阿笙隐约听到狗叫声,一块儿低声骂。“臭狗子,天天来守着,我这里是有骨头还是有什么。”   “汪呜,汪汪!”狗叫声大了,元阿笙手一顿,默默转身换了个方向对着。   “少爷,你在说什么?”豆儿只听个囫囵。   大狼青一下蹦入门里,眼睛盯着元阿笙。颇有种你再说我就咬你的感觉。   元阿笙余光飞快瞥了眼大狗,往躺椅缩了缩。很有骨气地换成心里嘀咕:说一下都不行,你吓人你还有理了。你家主子不让我出去,□□,霸道,狗东西!   *   湖边。   鱼儿畅游,碧绿的湖水清透如玉,涟漪四起。   小亭子里,顾恪决坐在坐榻上,手执书卷,慢慢翻阅。   今天休沐,他难得有空闲待在这边打发时间。   可看着看着,连打两个喷嚏。眸如墨,一时让人瞧不清其中的意味。   “天凉了。”该添衣了。   顾恪决放下手帕,目光移开书卷放远。草木颤动,对面凋零的花丛中忽然钻出来个狗头。   “汪,嘤……”   这声音一听就是受委屈了。   顾恪决假装未闻,收回视线不管。   瞬间,大狗若疾风绕着湖岸而来。顾恪决背脊松懈,指节抵着自己的额角。   大狗顷刻间已经跑到近处,顾恪决压了压眉眼。无情道:   “我说的话你不听。”   “别来找我。”   “呜……”   “呜也没用。”   狼青见主人给他出不了头,沮丧地往地上一趴,下巴搭在前爪。毛耳朵被沾湿几缕黏在一起,怏怏不乐。   管家沏茶进来的时候,狼青只抬了抬眼睛,一副委屈样子。   “青青怎么了。”   “呜。”   管家先给顾恪决添了杯茶,随后将茶壶放在一旁的炉子上。   顾恪决:“母亲打算回来了吗?”   “还没有,夫人说……”管家犹豫,有些不好开口。   “讲便是。”顾恪决又翻了一页书,慢慢看着。   清风舒朗,撩动男人散在身后的墨发。俊朗的五官如高高在上的明月,泛着不可接近的寒霜。   一副好模样,却因为不露自威的气势而被人忽略了。   管家可惜,话也含着惆怅。“夫人说您不,不圆房,她便不回来。”   “撕拉——”   狼青抬头,直直看着撕烂的书页,眼中跃跃欲试。   管家眼中错愕一闪。“少爷。”何时曾见过少爷这般失态。   “无事。”   顾恪决放下书,将撕烂的那一页盖上。   “母亲那边,多叫点人看着。”   “是。”管家低头,面上恢复镇定,内心依旧震惊。   “入秋快,该做衣服了。”   “我这就去安排。”   这些事本应该是顾母管着,但是现在她不在,自然是顾恪决说什么就是什么。   不过少爷平时不管这个,这会儿问……怕是觉得天气凉得快,冷了。   最近倒是时常听顾冬说少爷打喷嚏的事儿。管家觉得这事儿不能迟,干脆立马退下去着手安排。   *   顾家人每一季的衣服向来是在琅衣阁订制的。   两家一直合作,也是老熟人了。   不过这次上门量身的不是原来的老裁缝,而是琅衣阁的掌柜——胡岚。   “胡掌柜,你怎么有空过来了。”   “哈哈哈哈,顾管家好久不见啊。”   胡岚是爽朗人,跟顾管家一样四十多岁,在京都小有名气。人家可是京城数得上名头的女老板,手艺也好。从业二十多年,深受贵女喜爱。   不过这人有个小毛病,就是爱看稀奇。   顾管家一见这人就知道她打什么注意。不过无伤大雅,也就由着她去了。   “走,咱们别墨迹了,先去给顾夫人还是顾首辅量身?”   “夫人不在。”   “老夫人呢?”   “老夫人照着原来的做两身便好。”   “那就只有首辅大人了,带路带路。”   顾管家闷哼一声,手往后一背。说是带路,这胡掌柜对顾府看着比自己还熟。瞅瞅那猴急样子,人都快不见影了。   胡岚走了一会儿发现后面人没跟上,忙停下来催促:“顾管家,快点啊!”   “催什么催,你我还不知道?”   胡岚脸皮厚。“我怎么了,你知道我一天多忙吗?”   “是是是,胡掌柜忙。辛苦你专程跑一趟了。”   “哪里哪里。”胡掌柜笑得眼睛都没了。   说话间,就到了顾恪决门外。   管家恢复严肃,冲人点头。“你稍等,我进去看看。”   门推开又关上。   “少爷,做衣服的胡掌柜来了。”   “我不用量身。”   “那,咱们东苑就……”   顾恪决抬眼,轻飘飘看了管家一眼。“小少爷那边去一趟。”   “诶!”管家喜笑颜开。小少爷不就是元少爷嘛!他知道,他知道的。   他脚步顿时轻快,立马开门要走。   顾恪决搁下书,话如平常,“多做几身。”   “诶!晓得了。”管家嘴角快咧到耳根去了。少爷这是开窍了?   做衣服说得过去,专门叮嘱多做几身。这是妥妥的有私心了。   好啊!他总算看到一点好事的苗头了!   不行,他得告诉夫人。   “主子不量,用今夏的尺寸就好。”   胡岚无所谓。“那就换,快些快些。”   管家现在高兴,不跟她吵嘴。   顾府分东苑和西苑。统共也只有两位当家人,一个是东苑的大少爷顾恪决,一个便是西苑的二少爷顾行书。两人一母同胞。   但因着二少爷已经成婚,有家室后便由夫人做主搬去了西边过日子。东边则留给大少爷。   之所以分开,也不是兄弟俩生疏。而是那夫妻俩见了大少爷跟耗子见了猫似的,哪哪儿不自在。   且不只是二少爷夫妻俩,在顾府的其他人也鲜少没有不怕大少爷的。   寻常没事儿,没谁会往大少爷跟前凑。   “到了。”   “云潇院。”胡掌柜开着上头的牌匾。   管家敲门。“元少爷,可在?”   元阿笙眼皮微掀,快要睡着了。“在。”   他起身,豆儿不知从哪旮沓蹿出来开门。   “元少爷,这是琅衣阁的胡掌柜。”   元阿笙点头:“胡掌柜。”   胡岚:“元少爷好。”   元阿笙:“这是……”   “是这样,顾府每一季做一次成衣。这会儿不是入秋了,该做厚衣服了。所以胡掌柜来量尺寸。”   元阿笙见他们不似唬人,默默点头表示知道了。   他衣服不多,但也够穿。想了想还是拒绝。“我衣服是够的,不用做。”   “别啊,我一眼见元少爷跟下凡的小神仙似的。”   胡掌柜早就按耐不住,一爪子扒拉开管家。   这么个神仙似的人,她以前怎么就没见着呢。单单看一看,她脑子里多了好些想法。那多看几遍,她那铺子怕不是要更上一层楼。   果真,首辅大人能看上的人不一般呐。   没白来!   “衣服旧了,该换得换。再说……”胡掌柜看了眼管家,嘴角翘得高高的,“顾府出钱,是我啊,不要白不要。”   “元少爷人好看,身段也好。我一看这许久没制衣的手也痒痒。”   “您可别拒绝,要是拒绝了可是我琅衣阁的大损失。”   管家脸上保持得体的笑,也没反驳胡掌柜的话。等她说完,自己又上去极力劝慰。   这样,元阿笙连再开口的机会都没,直接胡掌柜逮着量身。   “哎哟,少爷身段可是好。”   “这腰可真是细啊。”   元阿笙腰一痒,手忙去挡。   胡掌柜一脸的笑:“……极好,极好。”   元阿笙抿着唇,被好几个人折腾着。   他不习惯人太亲近的接触。尤其是量尺寸的时候那细微的动作落在身上痒痒的,只觉蚂蚁在乱爬。   尤其是这胡掌柜在一旁还笑得跟青楼老鸨似的,像要活吞了他。   这顾府,真是哪哪儿都可怕。   作者有话要说:   老顾:我都没动! 第11章   过了几日,顾恪决处理完朝中事务回来。一下马车,便被管家迎了上来。   “少爷。”   “何事?”   “夫人回通安郡了。”   顾恪决闭眼,轻轻按了按眉心。“什么时候走的?”   他声音少见的松弛,管家知道多半是累的。   “前儿个早上,派去的护卫刚到,夫人就带着人走了。”   “说了什么?”   “说是……回娘家过年。”   顾恪决提着衣摆,迈上台阶。“母亲好久没去外祖家了,去去也是应该的。等我忙完,我便去接。”   “是。”   “送茶去湖边,我过去坐坐。”   顾冬跟在顾恪决后,刚要走,被自家爹逮住胳膊。   等顾恪决已经离他们有点距离,管家才低声道:   “冬儿,你去问问元少爷院子外那两个小厮。看看这段时间元少爷过得怎么样。”   他最近忙,没来得及去问。   元少爷看样子有些怕生,问本人怕是问不出什么。   阿饼跟阿团两兄弟也送过去那么久了,应该知道些情况。若是云潇院儿里有什么缺了少了的,正好添补添补。   想着自家少爷,又添了一句:“若是可以,请他去一趟湖边。切记,不可强求。”   “好。”顾冬应下。   *   云潇院。   正值中午,元阿笙手掌贴在门上,透过门缝观察外面。   大狗不在。阿团……   那是谁?   元阿笙悄悄拉开门,好看得清楚些。   顾冬?   顾冬将阿饼、阿团叫走了。   “豆儿。”   “诶!少爷有什么吩咐?”   元阿笙指了指门外小路尽头,轻声道:“豆儿,看到竹林了吗?”   “嗯嗯。”   “你顾冬哥哥在那边,还有阿饼跟阿团,豆儿去听听他们在说什么。”元阿笙点点小孩眉心,强调,“只听,别说知道吗?”   “嗯,少爷您等着。”   小孩办事利索,立刻跑没了影儿。   元阿笙转身回去,待在自个儿躺椅上等消息。   外头,竹林。   豆儿“噔噔噔”跑上去便是问:“顾冬哥哥好,顾冬哥哥你们在说什么啊?”   顾冬弹了下小孩头上的发团:“问问云潇院最近可好,可缺什么东西?”   “不用不用,我们不缺。”豆儿问完,很是积极要回去交差,“那哥哥们说,我先回去了。”   “好。”顾冬笑笑,目送小孩走远。   看样子,确实如干爹所说,元公子还是生分着。   院里。   “少爷少爷,顾冬哥哥问你可好,问咱们院子里缺不缺东西。”   “这么快就知道了?”元阿笙稍显诧异。   豆儿骄傲挺起胸膛。“那当然,我问的。”   元阿笙扶额。“不是叫你不说,听着嘛。”   “哦,我忘了。”豆儿圆眼一睁,随即蔫头巴脑。   “没事没事,做得很好。”元阿笙拍了拍小孩的脑袋。   “现在他们还没回来?”   “还没。”   元阿笙眼睛一亮。是不是监视,现在试试不就知道了。要是被逮住,借口他都想好了:他要去集市买些苗子回来。   想着,元阿笙摸了摸小孩脑袋。“豆儿,你在家里呆着。门记得关上,外面要是问起来就说我睡觉了知道吗?”   “知道,这次我一定做好。”豆儿拍着胸口保证。   “好,我相信豆儿。”   时间不等人,元阿笙拉开门探出个脑袋左看右看。随后避开前面出去的必经之路,往侧边树林子里面走。   他提心吊胆,脚下生风。找准个大致方向闷头往前。   豆儿关了门,一个人蹲在门边守着。   过了一会儿,顾冬过来敲门。   豆儿直接对外面喊道:“少爷睡着了,不在。”   顾冬手一顿,又是好笑又是无奈。“好,我知道了。”   元公子看样子是请不到了。   他摇头转身,回去交差。   *   顾府是顾恪决祖父还在当官的时候,高祖皇帝赐下的。以前据说是亲王府。   宅子传三代,里面的树木植被没动过的最少都有百年了。后院的这些林子就是如此。   树木参天,一人难以环抱。因为平时有人打理,倒不显得荒然。   元阿笙身处其中,直面顾府的古朴与沧桑之感。   眼前忽觉历史交错。   曾经无数次所见过的,断壁残垣的古府遗址之上,藤蔓盘绕,巨大的古树高高站立。如铿锵巨人一般,即便主人不复存在。也一如昔日,护佑着这片曾经繁荣之地。   可现在,元阿笙的脚步越来越急。他心中跳得厉害,脑袋兴奋得充血。   越是所见,他越发觉得曾经衰败的古府重新在脑海中活了起来。   就是如此,本该如此!   他永远也忘不了孤独之时,坐在那遗址中,仰头望着已经被保护起来的古树群落时心中的平静开阔。   里面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连只剩一半的石碑上的字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他当时想,若是这辈子再见一次这繁盛的鼎食之家,也算是全了心愿了。   如今走这一遭,正好不歪打正着了吗?   元阿笙心中撼然,久久难以平静。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后,元阿笙被自己现在的处境给泼了一盆冷水,心思平静。   也是这会儿,才将将看到林子外的白光。   到最后一排树根底下,元阿笙踟蹰地站在原地。   外面是哪儿,他好像有些忘了。方向是这个方向,但是为什么跟前出现了一大片的湖泊。   元阿笙在原地等了会儿。   树林茂密,细缝中落下些阳光。元阿笙手指在光线中挥舞,追逐着细微的尘埃。一边竖起耳朵细细听去。   鸟叫幽鸣,流水涓涓。没有人弄出来的动静。   他手掌撑着树干,像林中小鹿试探着往外面的光线下挪了一步。   再挪一步。   霎时,视线掠过了跟前的一排灌木,陡然开阔。   晴空万里,阳光下湖水波光粼粼,一望无垠。垂柳舒展,游鱼成群,小亭静伫。   只一眼,便觉身心舒畅,融于浩渺天地之间。   元阿笙失神喃喃:“顾府原来还有这么漂亮的地方吗?”   斜对面花丛,一双毛绒绒的狗耳竖起。狗嘴一咧,吐着舌头犬牙微露。   它呆在原地,身子从半蹲变为匍匐。   元阿笙有些迟疑,万一入了人家的禁地什么的怕是不好。   这地方不能久留。   他从灌木中出来,沿着湖岸往小亭子侧边的路上去。   周围植被繁茂,能走的路一条是对面最远的那个,一看方向就是错的。另外一个亭子边的,倒有几分可能。   元阿笙做好决定闷头往前。   身后十米处,大狼青甩了甩被植物勾得痒痒的毛耳朵。像捕捉猎物一样,压低身子悄悄靠近。   元阿笙停,它便停。   元阿笙动,它也动。速度甚至更快。   一人一狗追逐着,彼此距离越来越近。   “嘶——”忽然,元阿笙倒吸一口凉气,噌的一下在草丛里蹲了下去。   大狗往地里一趴,跟着藏住。   狗耳朵颤颤,厚厚的爪垫扒拉开戳着鼻尖的草。随后透过植物缝隙,一眨不眨盯着前面人的背影。   心脏砰砰跳得极快,元阿笙眼睫颤动个不停。   这里怎么会有人。   有人也是有可能的。但是为什么自己刚刚眼睛瞎,都没看见。他还光明正大地遛了这么一圈。   元阿笙深吸一口气,侧身扒拉开边上的灌木悄悄看去。   肯定是个假的,他在做梦。   嘶……好他么帅!   眉目如星,疏朗如月。青丝垂散,绸缎似的披了满肩。一身黑衣也敛不住浑身的慵懒倦意。   男人此时撑着头,手中举着茶杯。一动不动望着面前的湖水。   怪说不得自己没看见,人就跟木桩子似的,气息收敛得可以。   元阿笙懊恼,撤回视线双手抱头。“怎么办,这下怎么办。”   他看了眼自己身上的红白相间的衣服,装小厮也不像啊。   这人一看就是在府里说得上话的少爷公子啥的,他要装个什么不得露馅儿。   难不成说:我是你顾爷爷的妾。   咦……不可能。   大狼青不知道为什么前面的人不走了,它舔了舔痒痒的鼻尖,灵活往前直接到了元阿笙的背后。   地上一趴,闻着它喜欢的味松香舒服得眯了眯眼。   元阿笙这边天人交战,侧边不足二十米处的顾恪决却是处变不惊。   茶杯晃动,男人凑在唇边品了一口。   眼神掠过窸窣摇晃的动静之处,见着个圆溜溜的头顶。唇角轻翘,被挡在了茶杯之后。   转过眼去,状似没看见般继续赏景。   元阿笙等了好久,等到腿都蹲麻了也没见人走。算了,大不了等天黑。   他踩着厚实的草毯屁.股往后一坐,正打算破罐子破摔。   “呜——”   忽然后背抵着个东西,还是个活物!什么时候跟来的!   元阿笙低呼一声歪向侧边倒下,恰好,跟捂着鼻子的狗视线对上。   狼青:“嗷呜。”   “我的妈!”元阿笙心脏骤缩,惊恐地盯着与自己半米不到的大狗。   听见动静,顾恪决茶杯往桌上轻放。闷闷一声,却吓得大狗的兴奋立马消失,耳朵“啪嗒”盖在头上。   它不满地呜咽两声。见面前蜷缩起来一动不动的人有些不高兴。   “汪呜。”   顾恪决见灌木丛中白色的身影,还有那只铁青色的大狗子。眼睛微眯。   “咳。”   元阿笙哆嗦,想爬起来但是手脚不听使唤软成了泥。   正恐惧着它从哪儿下口,却不想大狗耷拉着尾巴立马后退跑远了去。   那声咳嗽他听见了。   元阿笙知道自己肯定被发现了。   他缓了缓,沮丧地撑着地站起。手在衣服上随便拍了拍,然后望了一眼亭子里的男人又飞快收回视线。   那边没动静。   再看一眼。   人还是自顾自喝茶。   元阿笙嗫嚅,轻悠悠说了一声:“谢谢。”随后他转身,飞快往侧边的小路上走。   顾恪决放下茶杯,目光落在那柔韧挺拔的背影。   沉寂的黑眸微动。   他闭眼,轻叹。胸腔的浊气被湖风卷着散得一干二净。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次正式见面。   老顾:有点可爱。   阿笙:好他么帅! 第12章   “汪呜!”狼青从另一侧回到了身边。   顾恪决欠身,指尖揪着狗耳朵。   “呜……”   顾恪决:“我说的话你不听,是不是要关几天才好。”   “呜,呜呜。”狼青小心翼翼压低身子,眼睛乱瞥,又怕又后退着想挣脱自己的耳朵。   “最后一次,再发现你往他跟前凑,就给你送庄子上去。”   “呜。”狼青往地上一趴,爪子搭在顾恪决手腕。   “说好了。”顾恪决弹开狗爪。   狼青赶忙甩了甩狗脑袋,没精打采趴在地上。   *   “少爷!少爷不好了!元公子不见了!”   狼青尾巴一翘。   顾恪决睨它一眼,狼青又吚吚呜呜垂下尾巴。   顾冬:“少爷,元公子不见了。”   “他没说去哪儿?”顾恪决翻开自己的书,正好对着上次被自己撕烂了的那一页。手停留几息,又翻了一页。   “问了豆儿那傻小子,说人去坊市了。但是我们的人没找到。”   顾恪决:原来还是瞒着跑出来的。   顾府安全,但是出去了就不一定了。   顾恪决想着人刚刚消失的方向,面色松缓,抬手便指了指边上的小路。   “那边看看去,可能……迷路了。”   顾府大,加上这边只有顾恪决常来,所以也没什么人在。而这边林子多,小路弯弯绕绕,往里边去还有假山小池不胜数。   照着小少爷刚刚那迷糊样,大概率是找不到路了。   “是!”   顾冬虽诧异,但得了消息便去。   顾恪决想着自己还没看完的书,重新翻回。修长的指尖点在那破了的一页,轻轻上移,与另一半合在一起。   眉眼舒展,沉心看去。   *   元阿笙已经在假山石林里打转一炷香的时间了。   明明小路的方向没错,但是越走却发现里边稀奇古怪。   元阿笙站在一座假山前,看着上面自己感慨过的石兰。眼睛微睁。   好像,迷路了。   他呆立在原地,迷迷瞪瞪像才睡醒的猫。“大意了。”   这下可好,本想原路返回,可连原路也找不到。   “哎,歇会儿再说。”元阿笙掀开衣摆,吹了吹石台的灰尘,径直坐下。   脑中放空,盯着地上的蚂蚁思绪散开。   渐渐的,脑中勾勒出刚刚所见的人。极好看,见一眼便印象深刻。   是什么人呢?   顾府的情况他只知道个大概。顾家兄弟有二,头一个是姓顾的首辅老头,次一个是……   脑子空空。   他来没几天,清醒的时候周围也只有小孩子。没等他多了解下情况便进了顾府。而到顾府之后,也是处处防备。   说起来,他知道得最多的还是姓顾的情况。   刚刚那人看着年轻,怕不是,姓顾的私生子?   元阿笙眉头拧成结,慢慢儿摇头。   老头子不行,指定不是。   那可能是顾家老二。   五指摊开,光线落在指尖衬得葱玉般的手指红润白皙。他无意识捏着,心中推算。   看年纪,男人不过二十多。   那若现在的夫人不是姓顾的亲娘,刚刚那男人应该便是这后母的儿子,也就是顾老二。再结合一下人周身的气度,就更像了。   越想越有可能,阿笙五指紧握,自我肯定般点头。   是这样,应该没错。   “别说,顾府的基因还真是好。”   如果孤老头年轻个二三十岁,也长成那么帅的,没准自己就从了。到那时,就不是别人占他便宜,反而像自己占别人便宜。   甚好!   越想,元阿笙就跟做白日梦似的嘴角越翘越高。   “可惜了。”   兀自嘀咕着,坐了一会儿,元阿笙起来继续找路。   没走几步,只觉四面八方便有呼喊的声音传来。   “元少爷——”   “元少爷你在吗?”   元阿笙鼓了鼓腮帮子,稍显红润的脸像上好的蜜桃,未啃一口便好似能尝到香甜多汁。   元阿笙合理怀疑,即便不是监视,他也时时刻刻处于顾家人的观察之下。   不过有人找,他也不用再费功夫寻路。   元阿笙回道:“我在这儿。”   假山对面,顾冬见着完好无损的人提起的气儿一松,心中的石头可算落地。   “元公子,可找到您了。”   元阿笙低头。“抱歉。”   “没事没事,您要是想出去,跟我们说一声就是了。顾府大,路容易走错。”   “知道了,谢谢。”   “幸好幸好。”最多挨十个板子。   听着,元阿笙心里边内疚一下。顾冬这样子,跟当初阿团、阿饼让他擦手时的情绪反应相差无几。   他懊恼,又有些烦闷。憋了许久的话脱口而出:“你们家顾首辅费不着派人时时刻刻看着我,我不会做什么事儿的。”   顾冬擦了擦头上的汗,眼里懵得很。“什么看着?”   元阿笙:“院子外的小厮,不就是防着我不出去。”   “怎么可能!”   顾冬飞速思忖自家主子的用意,好像,小厮确实是少爷让他爹送过去的。   少爷心思重,是不是监视,这一时还真不好说。   毕竟少爷可没表露过几分喜欢。且惩戒小厮那件事,也只是因为顾府容不下那样的人。   但元少爷一看就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也用不着过于防范啊。   元阿笙说完,心里后悔。听顾冬想也不想的反驳,他立马闭上嘴巴。   是他多话了。   人家找来也是好心。监视与否,又如何呢。总不能等他松懈,晚上爬他床,将他给吃了!   既然让他开口,那以后有事儿他开口便是。   自寻烦恼,他金贵的头发都掉了不少。   罢了罢了。   返程时,顾冬一开始并没有打算走湖边。但是一想到自家爹说让少爷跟元少爷多接触接触,他脚尖一转,毫不迟疑往湖边去。   可惜,他俩到的时候,除了上面的茶杯,已经不见了顾恪决的人影。   等回到院子里,元阿笙就像缩进了壳里的乌龟。   一连几天,安生不已。   *   日升月落,元阿笙在一方小院里坐看云卷云舒。   从前忙得快废了,现在是闲得快要发霉。无聊的日子久了,种地的心思摁都摁不住。   元阿笙看着面前的地,还有外头的秋雨。感慨:“这么好的种菜时节,再等下去多浪费啊。”   让他开口,那他便开口试试。   “豆儿,去看看外面阿饼他们在不在。”   “在的少爷。”   元阿笙抿了抿干燥的唇,捏紧愈发细润的手往外。“豆儿,叫人过来。”   豆儿往门上一趴,喊:“阿饼哥哥!阿团哥哥!少爷叫你们!”   顷刻,两人到了门外。   元阿笙松开手,看着俩比自己高半个脑袋的壮汉。下巴一抬,气势更盛。   但是怎么看,怎么有种狐假虎威的感觉。像踩着大雪狼背上的白猫,威风不行。   “我要菜种子,还要一点小葱头,用来种。劳烦帮我问问,能不能送来。”   阿饼笑开,朗声道:“是!小的马上去找。”   终于,终于有用得到他们的地方了。而不是天天跟老妈子似的催促元少爷擦玉露膏。   人跑了,裹挟的风将元阿笙的长发吹动。   阿团嘿嘿一笑,转身守门。   元阿笙站在原地。他眨眨眼,长而密的睫毛上沾了些晶莹剔透的细雨。   就这么简单?   豆儿见少爷愣怔样子,好像有点以前的傻,急道:“少爷,进屋吧。下着雨呢。”   “嗷,进屋,进屋。”   听言,豆儿脸色乍变。仔仔细细盯着元阿笙的脸好像要哭出来了。   可元阿笙没注意,同手同脚,挪步进屋。   门一关。   豆儿“哇”的一下跪下抱住了元阿笙的腿。泪水大颗大颗地掉。“少爷啊,你怎么又傻了啊!”   “元少爷,出了什么事儿?!”院门外,阿团急喊道。   元阿笙被小孩给弄得一惊,忙蹲下来给还带着婴儿肥的小脸捧住。“元豆儿,你瞧清楚,我没傻。”   说完又冲着门外道:“没事儿。”   “呜——”小孩哭得跟水开了似的。   泪眼朦胧,一副小心翼翼样,“少爷,你没傻?”   “要不你检查检查?”元阿笙松手,蹲在小孩跟前。湿漉漉的手在他衣服上擦了擦,“不爱干净。”   豆儿吸了吸鼻子,眼睛红得像兔子。嘴上却极力争辩:“明明少爷不爱干净。”   元阿笙轻笑,将人拉起来。“可不是,豆儿要做个爱干净的小孩。”   “嗯嗯。”豆儿观察元阿笙,见他真的没事才抹掉了眼泪。   *   管家说了,有关元少爷的一切事宜直接找他就成。   顾府不种菜,阿饼一时也想不到从哪儿去找种子。索性直接带着问题找管家,这样还来得快些。   一路疾驰,往前院儿去。   “阿饼,急急忙忙去哪儿啊?”   听声音,不是管家是谁。   阿饼气息沉稳,面上喜色不掩。   “顾管家,正找您呢。”想着他刚才的话,又回道,“元公子这头一回使我出来干活儿,能不快些嘛。”   管家摸着山羊胡子朗笑。   “就该这样。”   “说说吧,什么事儿。”   “元少爷前儿个不是把院子里的地翻出来了,这会儿要种,但就缺菜种子呢。”   管家摸胡子的手一重,揪掉了根儿。他心疼捏在手中,背在身后假装没看见。“这……东苑倒是没有。”   阿饼:“要不然我直接去外面买些。”   管家眼角的褶子皱了皱,点了点头。“买全咯。”   “诶!”   见人走了。管家停在原地,手里本来急着要做的事情好像也不那么着急了。   元少爷第一次提要求,这难得的机会总要把握把握。   总得,借这个机会让少爷跟元公子多点交集。 第13章   站了没一会儿,管家眼里闪着精光,转身大步迈进院子。   木门碰撞声清晰落地。   “怎么又回来了?”顾恪决放下揉着眉心的手,看向来人。   “是元少爷那边的事儿。”   说完,管家小心观察顾恪决的脸色。之前少爷说了不让他们在他面前提元少爷,这会儿看着好像……   顾恪决:“说。”   管家心中一喜。“元少爷要些菜种子,咱们东苑是没有的。”   顾恪决:“那就是西苑有了?”   管家:“二少爷一贯喜欢搜集稀奇的。”   顾恪决抬眼,眼中淡淡的血丝给他添了几分疲色。“问他匀点。买也行,抢……也行。”   反正顾二那厮没了再弄,方便得很。   管家揣手,笑得脸上褶子都深了不少。“诶!那寻常的菜种便让人去外面买去。”   “嗯。”   管家关门出去,屋里的光弱了一些。   几缕浮光中,顾恪决半张脸隐没在暗处。他气息沉敛,像精疲力竭的大雪狼靠在桌上一动不动。   指尖落在桌上书页的一角,微微用力翻开。那被撕烂的一页正好呈现在眼前。   已经粘好了,严丝合缝。   他怎么会不知道管家的用意。但那漂漂亮亮的小少爷,本该有良人相伴。   他,不适合。   顾恪决撑着头,缓缓闭眼。   睫羽颤了下。忽然想到,若是要那寻常菜的种子,庄子上岂不是有更好的。   不过不容他多思量,劳心劳力许久的身子再也支撑不住,拉他入了梦中。   *   一个时辰后,云潇院门被敲响。   躺椅上的人一颤,直挺挺坐起来。   “少爷,阿饼哥哥回来了!”豆儿在门边喊。   元阿笙将身上的衣服拿开,摸着被压出印记的脸往门边去。   “种子给您拿来了,都是适合秋日种的。”阿饼两个手都没空闲,瞧着是满满当当。   元阿笙游魂一样,冷不丁看见阿饼的战绩脑门一清。   “这么多!”   他本想着,顾府最多也就意思意思而已。但现在这样子,确实在他的意料之外。   “麻烦了。”元阿笙舒心一笑。   顿时,两兄弟跟见了昙花似的,惊艳的同时立马垂了脑袋。   元公子虽是男子之身,但是看样貌,与他们家大少爷是顶顶相配。   阿饼:“是小的分内的事,当不得元公子一句麻烦。”   “哪里哪里,既是帮了我,那我应当感激。”   他接过东西,像打开了满仓坚果的花栗鼠,恨不能一头扎进去好好看看。   元阿笙满心满眼都是这些种子。   “豆儿,给阿饼他俩倒茶。”   “诶!”豆儿飞快冲门口两人招手,“进来进来,哥哥们进来。”   阿饼踟蹰。   阿团觉得他大哥这时候倒是墨迹了,他直接拉上人就走。   本来嘛,管家就是让他们伺候元少爷的。结果一连在门外关了那么久,每天无聊得蹲在地上数蚂蚁。再这样下去,他怕以后真的就扫一辈子的地了。   像现在这样才是对的。   院子里没有桌子,豆儿将两人请到自己屋里喝茶。   元阿笙则坐在凳子上,一一将包袱摊开。   一共三个包袱。两个大的一个小的。每个都包得很严实。   外面是布,打开了里面便是油纸。油纸里还有几层纸。   元阿笙一点一点拆开,心里没由来地升起一种自己的话被重视了的错觉。   他摇了摇头,暂时将杂念甩出去。专心拆盲盒。   三包里,一包是小葱头和发芽的蒜头;一包是各类种子。有萝卜、白菜、葵菜等等。而第三包,最大。   元阿笙含着激动的心情揭开一层。   还有一层。   再揭开两层。   还有!   元阿笙眉梢拧紧,心里的倔劲儿上来了。   他就不信了。   结果里三层外三层,包装越拆越小。从碗口大到拳头大,最后甚至只有一个指头大小。   要不是晃着里面有东西,他怕是会觉得有人在耍他。   “我倒要看看是什么金贵的种子。”   他眸光专注,稳着手,下意识放轻了动作将最后一层软纸揭开。   种子比软纸牵着动了几下。   白黄白黄的,扁扁的像个耳朵。不是辣椒籽是什么。   元阿笙眼睛忽闪,嘴角翘得越来越高。   他还以为没这东西呢。看来顾府吃得清淡只是顾府的习惯而已,并不是没有重料。   有了第一包的惊喜,他接连拆了剩下两个小包。   一模一样的配置,包得极为严实。   “这是……”细细密密的种子,一粒一粒像胡椒。但为棕褐色,轻轻搓一下会破开。元阿笙低头凑近,轻轻嗅了嗅。   有股淡淡的清香味。   这种种子他见得少,也不知道是个什么。得种出来才知道。   而最后一个。   黄瓜?   元阿笙将要用的种子拿出来,不适合这个季节的辣椒、黄瓜等种子收好。   这样看来,这个朝代的蔬菜对比同时段的华夏来说,已经是菜品尤其丰富的了。或许土豆红薯什么的也已经有了。   如果是这样,那以后真是有口福了。   *   下午。   元阿笙重新拾起锄头。   已经凭借种子顺利进了院门的阿饼跟阿团蹲守在门边。见他往地里走起,心里一慌,忙起身跑来。   “少爷,小的来。”   元阿笙看着已然空了的手心,点头。“行,你来。”   大锄头被阿饼接过,元阿笙转头回去拿了个小的。   “少爷,我!还有我!”阿团凑上来。   元阿笙盯着想抢锄头的阿团,手往后一侧。像对大狼青一样,防备着。“你要你自己去拿。”   阿团挠头。“是。”   算了,他们快一点,元少爷自然就做得少一些。   左右两块地,葱蒜各自种两畦。其余的洒籽先育苗,以后再移栽。   左边,元阿笙刨坑,豆儿就挨着将葱头放进去,再留出个头头掩埋好。右边,两兄弟铲子锄头挥得虎虎生风,那争抢劲儿跟比赛似的。   看来他们是真的喜欢种田。   元阿笙边弄,边悄悄观察兄弟俩。也不知道是不是种子的原因,现在看他俩好像也慢慢顺眼了。   “少爷,另一包的种子怎么不在?”那边,放下铲子准备撒种的阿团问。   “不是这个季……”想到那严严实实的包装,元阿笙出口的话止住。接着有些生硬地转个弯儿,“我看着不熟悉,不知道是不是这个时候种。”   豆儿像只小青蛙蹲在地里,仰头。脸上沾了些稀泥。   明明少爷知道。   元阿笙余光见小孩狐疑样子,手在他毛毛头上揉了揉。   “少爷我真不知道。”   豆儿眨巴眼:“好吧。”少爷说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阿饼听了,忽然想到管家交代的事儿还没说。他重重往阿团肩膀上拍了拍。   随后笑着道:“那些个种子是主子去二少爷那儿要的。平日二少爷可宝贝的很,主子费了好大力气才拿到一点。我们这些人见得少,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时候种的。”   老头去要的?他这么闲?   元阿笙客套笑道:“那就谢谢顾大人了。”   阿饼看着好像有戏,忙道:“少爷要是想知道怎么种,可以去问问主子。这几天主子都在的。”   原来在这儿等他呢。   元阿笙弯眼假笑,“我现在也不急着种,以后有空我去问。”   阿饼跟阿团对视一眼,默默在心底一叹。   看来不行啊。   种子下地,元阿笙又没了事儿干。   他干脆端着躺椅对着地守着,每天就观察这些植物的生长情况。   两三天,左边的蒜苗跟小葱已经长出来不少。但是另一边的种子依旧慢吞吞的,还没破土。   这地儿虽然肥沃,但是若是有肥料更好。   顾府没喂猪喂鸡鸭,农家肥搞不来。但是用厨余也是可以发酵出来做肥料。   可问题就在:厨房离他这边老远。从顾府东边运到西边,影响家容。   “少爷,吃饭咯。”豆儿拎着食盒从身侧经过。   元阿笙嗅一嗅,就知道今天又是老三样。冬瓜盅、炒青菜、清蒸鳜鱼,外加一叠小咸菜。   好吃是好吃,但是吃多了那就变成了吃饭如上工,人都机械了。   “要是有自己的厨房就好了。”元阿笙叹了这么一句,起身进屋。   “厨房好啊,少爷要厨房直接跟主子说!”阿饼忽然出声,给元阿笙吓得肩膀一颤。   他在门里转身,盯着坐在门里面的两个门神。   “你们主子有那么好。”   阿饼笑着狠狠拍掌,“好,好得不得了。”   阿团在一旁转过头。他哥这话怕是他自己都不信。   主子治下极严,平日笑都不曾笑一下。他们这些干活的还好,做好自己的事儿就行。但是元少爷可是主子内人,要是真跟对他们一样对待,那不是……   有那什么病嘛。   阿团闭嘴不说话,怕一说就露馅儿。他可没他哥会装。   元阿笙:“你们还不去吃饭?”   阿团杵着脸:“我们等豆儿一起。”   元阿笙:“豆儿,快去吃饭。”   豆儿乖巧一笑,“那少爷我走了啊。”   “去吧去吧。”元阿笙赶人,自己撑着脑门在桌子边坐下。   种菜哪里是种子下地就完事儿了的,后面还有除草、施肥,要是有虫还要盯着不要被虫吃完了。   “要是我有自己的地盘,我想怎么霍霍就这么霍霍。”   关键还是,寄人篱下啊……   作者有话要说:   老顾:口是心非我最行。 第14章   元阿笙的云潇院位置虽然偏僻,但却安静。平日里除了豆儿三人的声音,余下时间很少听到外人说话或者走动。   这倒是让元阿笙心中越发有安全感。   日子长了,也跟阿饼阿团混熟了。心中的对他们的防备也还剩下最后一层。   闲暇时光,主仆四人便将院子里里外外好好收拾出来。院子倒是越来越干净有人气儿。   地里的苗在元阿笙精心照料中愈发水灵。   晨起时,太阳将出,那些菜叶上还沾着露珠。晶莹剔透,尤为好看。   吃过早饭,元阿笙一出门兄弟二人便迎了上来。   元阿笙很是熟练地瞪视着兄弟二人,随后不情不愿抓过玉露膏往手上乱糊。   “都用了这么多次了,为什么还没有擦完。”   “你们家主子说没说,到底要擦多久。”个老变态,不要脸,喜欢细皮嫩肉的小年轻。   阿饼兄弟每每这时,便傻兮兮一笑。   倒是这次例外,阿饼还添补了一句:“玉露膏一共就这么五瓶,全拿过来了。”   元阿笙唇微张,牙磨得咯吱作响。   “真把我当姑娘养了!”   “哪能啊,最多就是当小少爷样。”阿饼嘿嘿笑着,在元阿笙将瓶子丢过来时接住。   阿饼还记得自己五次去回管家的话,能有一次碰上主子的。主子都是喊元公子喊的小少爷。   听着跟从唇齿间滚了好几转才说出来的。他都觉得亲昵。   阿饼目光触及手心的瓷瓶。   这可是皇上赐下来的,统共主子自个儿剩下这么些。现在是全送过来了。可不是养小少爷嘛。   小少爷甩了甩散发着淡淡松香的手,无聊得将才冒出的杂草扯了去。   阿饼:“少爷,院子无聊,何不出去看看呢?”   “是该出去看看。”元阿笙弹掉手上断了的草叶,轻声道。   阿饼一喜,试图看清他眼中的神色,却只瞄到他长睫垂在眼下的阴影。   匆匆一眼,便快速收回。   没人说话。一时间,院中安静得过分。   *   秋来桂花开。   一阵风从门外吹来,将只剩下幽淡的桂花香传至元阿笙鼻尖。   元阿笙心中一动,眼中像落了萤火。   “咱们这周围有哪里是种了桂花,这么香?”   “桂花倒是隔几个院子便有棵,但最好的还是金桂园里的。里面数十种桂花,多还是珍品。年份长的,百年也有了。”   “每年到这个时候,金桂园中景致极妙。”   见元阿笙起了兴趣,阿饼业务熟练地拉着话头转个弯儿,“少爷要是喜欢,直接去问主子要,移栽过来几棵也是可能的。”   元阿笙现在已经能自动忽略阿饼带着主子的那句话。   他又嗅了嗅,心里痒痒。   “贵府还真是什么都有啊。”   “不过寻常的桂花,最近的是在哪个地方?要可以摘的那种。”   阿团:“最近的,也就是靠近湖边右侧的临亭院了吧。”   顾府大,主子呆的地方无外乎那些院子。剩下这些院子空着,平时由着丫鬟小厮们打理。   以往每年桂花开了的时节,夫人便让小姑娘们多摘些带在身上。   一是因为花开得好,也不忍全落了。   二嘛,就是主子喜欢桂花。要是戴着能让主子看上,夫人也是巴不得的。   但如此五年,大少爷清心寡欲谁也没看上,顾府里却是上上下下都养成了佩戴桂花香囊的习惯。   这不,昨天阿团昨天才帮交好的小丫鬟摘了好多。   只要不是主子常去的院子,大多院子里的桂花都是可以摘的。   元阿笙手一拍,扬眉道:“那就这个了。豆儿,找个篮子出来。”   阿饼:“少爷这是……”   元阿笙神秘一笑。   桂花糕、桂花红糖糯米藕、桂花熟醉蟹……他喉结滚动,又克制地用牙尖摁住自己的唇瓣。   “去看看。顺便弄一点回来熏屋子。”   先踩个点儿,以后厨房开了可能有用。   至于厨房中怎么开。元阿笙眼珠一转,对阿饼两兄弟道,“我有事,想麻烦你们帮一下忙。”   “少爷请讲。”   阿饼、阿团两兄弟嘴巴一咧,来活儿了!   元阿笙眼神坚定,却不由得抿了抿发干的唇。   他一边观察兄弟俩的脸色,一边道:“我想在院子里弄个小厨房。”   “是,我们这就去帮您问。”阿饼起身,逮着阿团往门外去。   元阿笙:?   就这?   不是前面才说要自己亲自去的吗?   出乎所料。他一个男妾,真就在顾府混得这么顺利?   捏着指尖,元阿笙眉梢拧紧。   仔细一想,前面两次提要求,好似……一概如此。   难道是他想错了?   正巧这时,豆儿出来了。“少爷,篮子拿来了。”   元阿笙发散的思绪止住,轻声道:“走吧。”   *   书房,顾恪决正在处理政务。   他端坐于凳子上,宽背挺直,衣襟往下收于半掌宽的鹤纹腰带下。腰细腿长,姿容俊逸。   “少爷。”   茶盏落于手侧,顾恪决头都不抬一下。   直到身边阴影停了良久,顾恪决放下手中的笔。寒眸微睁,看向木头似的两个人。   “有事?”   顾冬跟在管家身侧,肩膀一缩,立马不顾父子情面推脱。“我没事,我爹有事。”   管家闻言阴恻恻睨了便宜儿子一下,山羊胡子一颤一颤的。   顾恪决等他俩斗完,才道:“说罢。”   管家:“少爷,我想着到底是您的事儿,所以还是得问问您。”   顾恪决:“不说出去。”   管家忙道:“是元公子,元公子的事儿。”   顾恪决虚虚的视线凝视,越过两人落在他们身后的书架上。“嗯。”   管家得了准话,心里又多了几分底气。   “是这样,元公子想自己分出去吃。在云潇院单独开一间厨房。”   顾恪决:“开就是了。”   “诶!”管家现在的心情简直可以用惊喜来形容了。   顾家和睦,能一起吃就一起吃。再加上一家子人口味相差不大,都不太重口腹之欲。   这么多年,唯一开过小厨房的……细数起来,也只有现在的老夫人,也就是顾恪决的祖母。这还是因为她身体不好,单独给开的。   不过顾府也不是开不出来,无非就是开不开滋味都一个样。少有人愿意去折腾。   “给小少爷厨房办好了,免得又来找。”   “晓得。”管家胡子底下的嘴翘得越来越高。   瞧瞧,才见过一次面都这么袒护了。要是以后可还得了。   顾恪决脑子里小人打转,这么久了,只要一提便冒出来。   他指尖在膝上一点,语气缓和不少。“顾府饮食清淡了些,久了自会不习惯。若是他分例不够,从我的里面拿就是了。”   管家眼睛都笑没了。“是。少爷心善。不过有空还是多去后面走走才好,也好让元少爷认认帮忙的人。”   顾恪决扫过面前一堆的折子,摆摆手。   管家笑容收敛,恭敬道:“是。”   “爹啊,你说说少爷这么关心元公子,怎么就不见人家面儿呢。”顾冬逮着他爹的袖子往离门远一点的地方带,继续叭叭,“上次我带着元公子专门往湖边去,结果呢,少爷却不在了。”   管家沉声。   “你怎么知道少爷就是不愿意见。”   “上次要不是户部尚书大人忽然过来,少爷跟元公子早说上话了。”   “少爷都二十五了,户部尚书家的大公子这个年纪都是两个娃的爹了。就咱们少爷。”   顾冬压低声音:“难不成,真的就是那……”   “呸!”管家拧住他耳朵,“你个小兔崽子,什么话你都敢说!”   “嗷嗷,疼,爹,亲爹!”   “别让我听见你编排少爷第二次。”   “是是是,我那不是就在你面前说说嘛。”顾冬龇牙咧嘴,手颤着要抢回自己耳朵。   管家:“你要想找打,我直接带你回去见少爷。”   “可别,别啊,我的亲爹啊。”顾冬认怂,一屁股坐在管家鞋子上抱住大腿干嚎。   管家被他吵得耳朵疼,脚下踢了踢人。“得了,少爷一天天事务繁忙,给我照顾好咯。”   “诶!”顾冬连连点头,“要我说,把元公子叫过来,少爷指定不忙了。”   “哼!你以为我不想。”管家甩袖离开。   顾冬揉着耳朵,看他带着阿饼两个离开。“少爷也真是,找媳妇都不自己去,能抱得美人归归才怪了。”   *   院外小径,元阿笙走走停停,时不时转头看去。   豆儿却被他的动作吓到,也跟着转头。“少爷,你到底看什么啊?”   “看有没有大狗跟着。”   “你说青青啊,它很凶,但是不咬人的。”   豆儿也怕,但是给少爷送饭时经常在它面前路过,发现大狗只是长得凶,不咬人。   就是阿饼哥哥说,青青是顾大人的。不喜欢理人,只要不去摸就没事儿。   “青青?名字跟外貌不符啊。”   *   临亭院。   这里背临着湖边,环境幽静。   元阿笙到的时候,朝阳已经完全从云里边出来了。树上的露珠正好散完,花香四溢,暗暗浮动。   主仆俩没进院子,就在墙头看见几枝桂花。   元阿笙:“看这样子还不少。”   豆儿:“少爷,好高啊。”   元阿笙:“没事,高了也能摘。”   带着人往里,门没关,一进来就是几株开得正茂的桂花。   树干有腰粗。枝繁叶茂,如华盖一般伸展着。   元阿笙仰头,在其中一株上瞧见了点泥土印记。确实是有人来过。   这样他就更放心了。   “豆儿,篮子等会儿递给我。”   这桂花树修剪过,都长得高,花也开得好。尤其是上面,一簇一簇,米一样的花朵扎堆地长。   元阿笙衣摆一撩别在腰间,双腿圈着树干,手臂用力便轻巧攀了上去。   除了手磨得有点疼,其余感受良好。   元阿笙甩甩手,眼神暗沉沉的。就一会儿的时间,不知道在心里骂了姓顾的多少遍。   忽然,脑中灵光一闪。   元阿笙看着自己绯红的掌心。   他怎么觉得自己有点像从河里捞出来的蚌。在入锅之前,要先被放在水里吐几天泥沙,这样能保证吃的时候不口感更好。   元阿笙觉得自己真相了。   姓顾的原来是打这个主意!老阴险!   树下,豆儿满脸崇拜:“少爷比我还厉害!”   “那是。”   他下巴抬着,在簇簇桂花之中,像骄矜漂亮的绣眼鸟。   “来,篮子给我。”元阿笙姿势不怎么雅观地双手抱树枝,放下一只腿。   豆儿:“少爷你小心点。”他将篮子挂在元阿笙脚背。   元阿笙:“放心,我惜命得很。”   门口,成天乱晃悠的大狼青耳朵竖起,听见熟悉的声音尾巴摇得飞起。   “汪汪——” 第15章   “汪汪!”   大狗头杵在门边,褐色的圆眼发亮。见元阿笙看来更是激动叫唤:“汪呜汪!”   元阿笙瞳孔骤缩,心一颤。   铁青色的大狗子奔跑来,顺滑的毛发蓬松抖动,在阳光下折出细碎的金光。毛乎乎的,摸起来一定很舒服。   可元阿笙只瞧见尖尖的犬牙,凶猛的身躯……   “豆儿,小心!别乱跑!”元阿笙急道。   看大狼青径直掠过自己,豆儿不明所以。“少爷,我干嘛要跑啊?”   见是冲着自己来的,元阿笙还没下去的腿飞快一缩,蹲在了树杈子上。   “汪汪——”   树下,大狼青跟见了大棒骨似的,围着桂花树转圈圈。那兴奋劲儿,恨不能将元阿笙叼进窝里。   “……救命。”元阿笙喉间压着呜咽,只自己听得到。   “少爷,你别怕。”   豆儿冲狼青招手,“青青过来,过来。”   叫了跟没叫似的,狼青眼睛一眨不眨望着元阿笙。摆明了不理他。   元阿笙:“豆儿!你慢慢的,慢慢出去。”   “汪汪!”   狼青见元阿笙不理他,甩着舌头扒拉树干。爪子磨在木头上,咯吱咯吱,听着元阿笙头皮发麻。   他手指紧紧抠住树干,用力得指尖发白。潜意识又觉得自己上辈子被狗扯过的那些地方隐隐作疼。   被群狗围咬的阴影,让他见了狗就绕着走。   豆儿急得原地转。   以前元府没狗,他也不知道少爷这么怕。   他叫不动狼青,但是他可以叫人帮忙。   豆儿:“少爷你等等我,我马上叫人来救你!”   元阿笙:“慢慢出去,别跑。”   “知道。”   “汪汪!”大狼青爪子撑着树干站直。   不知道姓顾的怎么养的,大狗健硕,站起来一米多高。差个半臂的距离就能够到自己。   元阿笙小心翼翼低头,大狼青兴奋吐舌头:“汪汪!”   元阿笙肩膀一颤,没忍住又往上爬了一点。   “你、你不要过来啊。”   “我肉不好吃,也不想跟你玩儿。你要不还是回去找你主人吧。咱们俩无冤无仇的,你用不着这么针对我对不对。”   “汪汪,汪汪!”声音厚而亮,叫起来敲锣似。   狼青当跟他玩儿,有力的后腿也试图往树上蹬。   “臭狗!姓顾的养的跟姓顾的一个德行。”元阿笙心跳得厉害,手软脚软,在树杈子上蹲得脚都麻了。   *   顾冬来的时候,正好听到这一句。   他进门的脚滞了下,立马加快速度。   不愧是元少爷,就得这样,以后才好狠狠压制他们主子。   只要想一想这个可能性,顾冬嘴角就忍不住翘了翘。   顾冬进门,后面跟着提着狗笼子的小厮。   “元少爷,让您受惊了。”   元阿笙闷咳两声,被人看见如此窘态就是有点尴尬而已。“麻烦了。”   顾冬微微一笑,随后点点打开的狗笼子,对大狼青道:“请吧,主子说的。”   大狼青看见这笼子尾巴一垂。留恋般看了一眼元阿笙,后腿一撤,带着比刚刚还猛的冲劲儿往门外跑。   顾冬像是早已准备好,眼疾手快一把抓住狗嘴,架着狼青前腿儿往笼子里一送。   “啪嗒——”   两个小厮配合默契,将笼子关上。   “汪汪!汪汪!汪汪汪汪!”狼青怒啊,狡诈阴险的两脚兽。   “你不服气?不服气也不行。”顾冬掏了掏耳朵,笑得贱兮兮,“送去主子那儿。”   “汪汪!”   顾冬看向树丛:“元少爷,需要我帮忙吗?”   元阿笙听着围墙凶猛的狗叫,忙道:“不用,不用。”   他这树上没蹲多久,怎么顾恪决那边就知道了。还有,豆儿怎么还没回来?   他问:“顾冬,你看到豆儿没?”   顾冬:“没看到,我们本来就是出来抓狗的,并没跟他遇见。”   “那好,谢谢。”   “告辞。”   *   这边狗走了,豆儿也才在硕大的顾府里找见管家跟阿饼。   阿饼:“豆儿,跑什么?”   豆儿一头撞上兄弟俩,堪堪止住步子。“少爷,少爷被狗困在树上了。”   管家心一凛。元少爷胆小,要是有个好歹他们可交不了差。   “阿团你先跑去看看。”   “阿饼,你去找顾冬。”   他们本来是要去院子见元阿笙的,但是在院子里没见着人。听两兄弟说元阿笙可能去湖边,这又转身往湖边去。   哪里知道会遇上急匆匆的豆儿。   这条狗是五年前大少爷做刑部侍郎的时候,因为帮了人家破案,人家送的。   这狗不易得,千百条中难出一条。极通人性,后头训练好了,还曾被少爷用来破过案。   来了五年,狗在顾府都是散养。除了犯错,很少进笼子。   更重要的是,这狗除了少爷,遇见其他人是理都不愿意理一下。以前二少爷想摸,被狗嫌弃得用尾巴打脸。   至今,二少爷跟前都提不得这事儿。   人都不理,更别说咬人。所以这狗放养着,他们也放心。   可如今围着元少爷转,就连主子说了几次还屡教不改,也是稀奇。   管家望了望前路,只能说畜生也是有灵性的。指不定心里就想着撮合主子跟元少爷呢。   阿团已经跟豆儿跑没人影了。管家沉了沉气,加快步子。   若是细看,这会儿他的腿却是有一点跛的。   *   一拨人离开,另一拨人也就到了。   元阿笙抓着个空篮子出去,刚好遇到急匆匆跑来的阿团跟豆儿。   “少爷你下来了。”豆儿围着元阿笙转圈圈,查看他有没有受伤。   元阿笙:“嗯,狗被顾冬带走了。”   阿团:“还是巧了,大哥刚刚被管家叫去找顾冬了。”   元阿笙疑惑:“不是你们知会顾冬来的?”   “不是啊,我刚刚才遇到阿团哥哥。”   元阿笙想了想,刚刚顾冬说的是他在抓狗。想必本来就是出来找它的。   “那没事了。”   “元少爷,可有受伤?”管家从小径尽头出现,气息微喘。   元阿笙心一紧,长睫翩跹几下,缓缓敛下眸子。   “没有,谢谢管家了。”   “哪里,是我们的疏忽。打扰了元少爷的兴致。”   元阿笙浅笑摇头。淡淡的,落在几人眼中宛若枝头梨花,皎白清透。   可只有元阿笙知道,自己心里已经麻麻黑了。   芝麻糊加泥泞混在一起,全浇在姓顾的小人身上。   大意了。   自从上次管家让他去跟姓顾的亲近,他就再也没见过人。本以为他不会再来了,怎么还是给遇上了。   元阿笙咬了下舌尖,让自己清醒点。   “不知顾管家有何事?”   管家笑道:“是这样,主子同意元少爷在云潇院建小厨房。”   元阿笙猛掐住指尖,略微克制道:“真的。”   管家是老人精,怎么看不出那双透亮的眼中的欢喜。看来这事儿真是元少爷心坎儿上的事儿。   “是,主子专门吩咐,以后元少爷的分例会送到小厨房。若是云潇院的小厨房不想做,依旧可以去大厨房拿。”   元阿笙忍了又忍,到底没忍住嘴角弯了弯。“谢谢顾管家。”   “哪里。是主子点头的。他还说务必将小厨房办好。元少爷等着,最多三五日便收拾出来了。东西也准给您备齐。”   这时候该谢得谢,元阿笙爽快道:“还望顾叔帮我给顾大人转达一下谢谢。”   管家:“好。不过……”   元阿笙:来了来了。   “不过还是元少爷亲自去一趟,主子才会更加欢欣。”   元阿笙当即扬起客套的笑。   “应该的,应该的。”   “等小厨房建好了,我一定好好感谢。”至于登不登门,元阿笙觉得是是不要的好。免得养都不养,直接被开蚌了。   管家点点头。“近几日云潇院可能会吵闹一些,若是元少爷不嫌弃,可以到这临亭院来歇一歇。”   “不嫌弃不嫌弃,不过云潇院就挺好的。只是几日,我受得住。”   管家在心底摇头。这路啊,还远着呢。   主子啊,追媳妇的事儿,何时你自己上啊。   管家依旧笑容不变,“好,既然如此,那我就不打扰元少爷了。”   元阿笙:“顾叔慢走。”   管家:“元少爷留步。”   豆儿见管家身影消失,接过元阿笙手上的篮子。“少爷,咱们还摘吗?”   “摘!”   “多摘些,晒成桂花干儿也好。”   反正以后肯定是会用到的。   远的不说,顾老头这个人情得还。   *   五日后,小厨房重新收拾了出来。   锅碗瓢盆齐全,调料菜蔬米面应有尽有。一看就是用心收拾出来的。   桂花晒了几天,已经变成干褐色,被元阿笙装进了坛子里。他捧着进厨房。   “豆儿,会不会烧火?”元阿笙在厨房门口招呼。   “少爷,不会。”豆儿回答得理直气壮,圆脸红红,“不过少爷,我可以学!”   阿团高举长臂,极有底气。“少爷,我会!在家的时候我们兄弟俩常给我娘烧火。”   元阿笙:“那来一个。”   “好嘞!”阿团冲上去。要是有尾巴,早甩起来了。   平日里,他话少,脑子也不比他哥灵活。但是唯有这事儿他比他哥做得好。   “少爷,我做什么?”豆儿做不来烧火,但也不想一个人呆在一边。   元阿笙指了指一旁的菜,“呐,洗一点藕出来。”   阿饼:“我呢?”   “我泡好的糯米搬出来。用小石磨磨一点出来。”   元阿笙眉梢之间都是喜意。厨房虽不说多大,但胜在明亮整洁。比上辈子出租房里那个又小又黑的好多了。   豆儿搓着藕节,满满一盆。   “少爷,你做这么多,吃不完呐。”   元阿笙顺嘴,“又不是我们几人吃。”   豆儿:“我知道,还有顾大人!”   作者有话要说:   狼青:啊呜…… 第16章   从早上忙到中午,厨房里尽是美食的香气。   桂花红糖糯米藕的甜香与熟醉蟹的鲜香交织,浓厚馥郁的味道让厨房里的所有人口舌生津。   元阿笙揭开盖子,将最后一样以桂花、糯米为原料的八宝饭端出来。   豆儿像小猴子一样,欢快地在厨房里穿梭。“少爷,我先给您端桌子上去。”   “不急。”元阿笙擦干手,将垂在身前的长发拨到身后去。   “豆儿,去拿个食盒来。”   元阿笙将做出来的每道吃食各分出来一盘。   桂花红糖糯米藕分量足足的,醉蟹两只,桂花糕一叠,八宝饭一碗。   “少爷,来了。”   元阿笙打开盖子,挨个儿将其放入食盒中。想了想,又加了一碗冒头的大米饭。   “阿饼,阿团,你们谁来?”   豆儿一个小孩,最好还是不要让他去给姓顾的送了。   阿饼见自己弟弟那没吃过饭的便宜样子,嫌弃别开头。“少爷,我来吧。”   阿团咽了咽口水,“少爷,我来。”   元阿笙被他那副馋样逗得失笑。“还是阿饼来。”   阿饼面上虽冷静,但也想快点送完回来。他一把子拎起食盒,转身便要走。   元阿笙忙拦住人,“等等。”   “少爷吩咐。”   元阿笙清了清嗓子。“知道是送给顾大人的吧。”   阿饼:“知道。”   元阿笙弯了弯两指,“光知道这个不行,还有几个要求。”   阿饼:“您说。”   元阿笙摩挲了下指节,声音略微干涩:“要求有二。一,不要说是我送的。”   阿饼迷惑,不过还是点头。   “二,要是他不吃就赶!忙!拿回来。”元阿笙重点强调了两字。   这个天气冷得快,饭食得趁热吃。而且螃蟹就那么四只,少而金贵,那人不吃便拿回来他们吃。   阿饼:“是。”   “快去快回。”   走出云潇院院门,阿饼抬手看着食盒。   元少爷的第一个要求,即便他不说,主子跟顾冬也知道自己是云潇院的人。加上主子开了小厨房,不就摆明了是元少爷送的吗?   他总不能说自己是大厨房送饭的。   要知道大厨房那边给主子拿饭的不是管家就是顾冬,未经他们手的,根本送不到主子跟前去。   至于第二个要求,不吃拿回去。阿饼觉得可能拿不回去。   即便是主子不吃,就凭这味道,也会被顾冬给抢了去。   *   豆儿将饭菜端上桌,见元阿笙还面对着院门发呆。道:“少爷,你第一个要求好傻哦。”   元阿笙长睫飞速扇动,“傻吗?”   好像是有点傻。   元阿笙吸了吸鼻子,假装正常地进屋。他刚刚一想到给顾老头送吃食就有点紧张,发挥失常而已。   *   前院,饭厅。   阿饼拎着食盒与从大厨房那边过来的顾冬相遇。   “这是……”顾冬指了指阿饼手上的食盒。   阿饼:“饭食。”   顾冬垂头丧气:“主子不吃,刚刚我本来都拿过来了,主子又让我送回去了。”   阿饼斟酌,试探道:“要不你再去问问?”   顾冬忽然站直,双眼微眯。“你……怎么会给主子送饭食?”   阿饼笑笑:“你猜。”   “嚯!你等着。”顾冬来了劲儿。他想起来了,元少爷的小厨房已经收拾出来了,食材也送过去了。   阿饼来,那不就是元少爷让送来的。   这个,没准主子会吃。   阿饼目送人转弯儿去了少爷的书房,他敛眸,恭敬在原地等着。   书房前的金菊舒展,簇立枝头。竹叶沙沙,唯有偶尔一两只鸟雀呕哑。   顾冬:“少爷。”   顾恪决站在书架前,手上捧着本刚拿下来的书翻阅。顾冬进来,他声如冷玉,“不吃。”   顾冬:“元少爷送来的。”   顾恪决将书放回架子上,“小厨房已经开始在用了?”   “是,这会儿应该是开灶第一顿。”   “问问小少爷合不合适,要改的找管家。”顾恪决掸了掸袖子,往门外去。   顾冬一瞧,在心里笑得打滚儿。瞧瞧瞧瞧,这是去哪儿啊。   他状似疑惑,跟在顾恪决身后,“那少爷您吃吗?”   顾恪决:“顾冬,你想去喂狼青?”   “不不不,我不想。”笑话,那狗记仇得很。现在被单独养在一个院子里,他就是路过一下,被听出脚步声便会惹得它叫个不停。   明明罪魁祸首是他们家主子。   顾冬满随着顾恪决出门。   见还杵在饭厅外的人,一把抓着就走。“食盒给我,你小子去回几句主子的话。”   阿饼背脊挺得笔直,跟在顾恪决身后。   “小少爷对小厨房满意吗?”   “满意,小少爷今儿个做饭夸小厨房明亮干净呢。”   “嗯。”   顾恪决像例行公事,只问了一句便让人走了。   唯有顾冬,对自家主子是恨铁不成钢。   你到底要媳妇不要。   “主子啊,你就不关心关心元少爷的情况。”   顾恪决黑眸静静看着他。“顾冬,朝中事务繁忙。”   “那要是一直忙下去,您不是让元少爷守活寡嘛。”顾冬嘴快,一下子将心里边的话说出来了。   顾恪决筷子上的藕滑落,轻轻一声,重新落进盘中。   良久,薄唇轻启:“不会的。”   顾冬不怕死,又问:“那您是要自己上,还是给元少爷重新找一个?”   顾恪决抬头,黑眸如墨,看不见一丝丝的光亮。   顾冬一怂,像被拎着后颈提起来的猫,安分了。   “你今天话挺多。”顾恪决眸光移到藕片上的桂花,“你若是没事儿的话,不妨多去摘些桂花给那边送去。”   “是。”顾冬瘪嘴,立马逃离这个冷气弥漫的饭厅。   他觉得,他们主子现在就是典型的占着茅坑那什么。而且常常吓人,肯定是憋得太久了,变态了。   “顾冬,两篮。”   “诶!”顾冬忙应下,不敢再胡思乱想。   这边顾冬摘花,另一边云潇院已经开饭了。   照旧,元阿笙在自己屋吃。豆儿他们三个在他们自己的房间吃。   菜不多,但一个人吃绝对够了。   元阿笙忙了一上午,早已饥肠辘辘。他凑近桌沿,双目被那一只红彤彤的大螃蟹占据。螃蟹有他巴掌大,蒸熟了也挡不住一身的威风。   钳子二指粗,极厚,里面肉肯定不少。   越看越饿。元阿笙筷子在螃蟹脑袋上点了点,“稍稍等一下。”   元阿笙怕自己馋,先吃了其他的。待肚子半饱,才收拾这只螃蟹。   蟹膏肥,蟹肉厚。味道鲜而不腥。   沉浸吃着,还没反应过来呢,碗里便只剩下空空荡荡的蟹壳。   元阿笙一戳便散,他长叹一声,捂着肚子倒在椅背,。“馋啊。”   螃蟹贵,上辈子忙着还债,他鲜少吃。比较起来,顾府给的螃蟹显然极好。无论是品相还是肉质,一看就是上上品。   吃了一吃就想吃第二次。   元阿笙幽怨的目光从空壳上移开,默默算起自己的银子。   他每个月的月例银子是五两。现在九月初,从七月过来时开始领银子。到现在已经是十五两,再加上原本的“嫁妆”,真金白银五十两,那统共就是六十五两。   也就是说,他现在手头的流动资金有六十五两。   巨款啊!   一两一吊钱,也就是一千文,那么他现在就有六万五。顾府包吃包住,还发银子。他要是攒攒,一年六十两,三年一百八十两,可以在京城买一个小房子了吧。   有盼头,有盼头。   所以他再买几只螃蟹,应该……能买得起吧。   元阿笙决定了,他要去外面坊市。   *   “豆儿,将咱们杂物房里的木桶拿出来。”   厨房,兄弟俩收拾灶台,元阿笙则将厨房里用过的厨余分类。   木桶灰扑扑的,豆儿用湿帕子擦了擦。“少爷,拿出来了。”   “放在池塘边的屋檐下。”那边离前面远一点,也好操作。   “少爷要做什么?”   “肥料,能让咱们的蔬菜长得更好。”   元阿笙将果蔬叶子之类的暂时先放里面屯着。带油带盐的则用水清个几遍,防止盐对土壤的影响。   等过几天攒多了,他就开始发酵肥料。   豆儿:“少爷真厉害。”   “少爷以前没有做过饭,也能做得这么好吃。”   元阿笙侧头,好不夸张道,“那是,我天赋异禀。”他舌头灵,上辈子但凡他吃了好吃的,回家指定能复刻个八九不离十。   但是他忙,没有闲情逸致去研究这些。只当做疲累之后的奖励,偶尔弄一次。   于他而言,他其实更喜欢田园式的生活。   索性这辈子,什么都有了。这样看来,顾老头也不算什么。   这样的生活,实在是,很不错了。   元阿笙想着不自觉扬起唇角。等他以后搬出去,那更不错。   这边收拾完,元阿笙坐回自己的躺椅上。   他在阳光中微微闭眼,恍惚中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身上搭了毯子。而豆儿跟阿团两个,一大一小蹲在地里抓虫子。   元阿笙弯眼,想到明天的事儿,笑道:“阿团,去问问管家,我明天可以去坊市吗?”   反正要求都提了那么多次了,元阿笙也越来越敢开口。   经过前三次的实践证明,他起初就是在自己吓自己。肯定没有什么监视的。   如果有,没看见那也算没有。 第17章   阿饼找到管家时,他正在核对账目。   阿饼说明来意,管家道:“主子说了,元少爷要想做什么做就是了。”   阿饼点头:“知道了。”   “这次元少爷叫你过来,可有犹豫?”   阿饼摇头。“并未。”   管家捏着山羊胡,微微点头。“好。外面人多眼杂,你跟阿团务必保护好元少爷。”   “是。”   *   月悬树梢,晚风吹拂下,银白清辉随飘柳婆娑。   顾府门外,马车落凳。   屋前灯光朦胧,将男人修长的身影又模糊几分,瞧着倦倦的。   “少爷回来了。”管家扔下门房老头与棋盘,起身出去迎人。   顾恪决:“还没睡?”   “时辰尚早,还有一事要告知少爷。”   “何事?”   “元少爷明日要出门一趟,是想去市集添补些东西。”   顾恪决:“随他去。”   管家右手手背往左手手心一敲,笑意弥漫。“诶,那少爷早些歇息,我就先回去了。”   “嗯。”   顾恪决在昏暗的夜色中缓步行走。忙起来不知天色,到家常常是这会儿。以前不觉得怎么,这会儿倒发现,好像是回家晚了些。   “顾冬。”   “在。”   “跟你爹说,以后小少爷的事儿尽数交由他处理吧。”   “哦。”顾冬闷闷不乐。   少爷怎么了,又不想要媳妇了?   顾恪决像知道他所想,淡淡道:“只是我回来太晚了。”   顾冬立马笑道:“知道了少爷。”   “母亲走了有些时日了吧。”   “快两月了。”   两月了……他来了也是有两月了。   *   顾恪决院子靠近外边,走了一段便到了。   卧房里的灯陆续亮起来。伴随着汪汪的狗叫,热闹几分。   洗漱完,顾恪决长发披散,枕在床头。手中拿着本儿书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看。   顾冬:“少爷,那我先下去了。”   “去吧。”   轻巧的脚步声远离,接着是关门的声音。随后狗叫声烈了些,渐渐隐没于黑暗。   宽敞的卧房里,装饰简单。   金石玉器少见,昏黄的烛火中也只存了一方木桌,两把黄花梨木椅。加上些细碎之物,瞧着竟比云潇院还简陋些。   顾恪决长指捏着书,顺着上面崎岖不平的凹痕蜿蜒。   闭目养神稍许,他冷质的声音被蜡烛的爆裂声映得温和些许。   “顾柳,顾栖。”   “在!”   房中,如树叶飘落般悄无声息落下两人。他们一身黑衣隐没在烛火之中,恭敬跪地。   “你们明天看着小少爷,别让人受伤。”   “是。”   “下去吧。”   房间复归于寂静。   手劲儿松懈,顾恪决任由书从指尖落下。瞧了一会儿,他将卷曲的书合上。规整收于床头,入梦而眠。   *   细雨如织,落入棕黄色的伞面。   入秋了,但凡下雨便是冷的。元阿笙穿着青墨色的长袍行于人群之中,热热闹闹,倒也不觉得冷。   他身后是阿团、阿饼,两人手上都提着点东西。身侧是一脸兴奋的豆儿,手上举着四根儿还未吃的糖葫芦串儿。   秋雨随风而斜,轻易能濡湿脸面。   元阿笙微微压低了伞。雨能饶他,但风却愈是惹他。   青丝缱绻,和风而散。半露于伞的下巴上沾了青丝。两相映衬,白若晶莹雪,黑如墨色汁。瞧这一眼,便可知非一般人。   待元阿笙从市头逛到市中,金贵小少爷逛市的事儿便已传到了市尾。   “少爷,咱们要买螃蟹吗?”豆儿看着糖葫芦上的雨点,心疼地将伞面又往下压了压。再往前走,便是齐江码头了。   “只看看,买不买还不一定。”   齐家码头是京城最大的码头,无论是商船来往,还是渔船送货,都得走这一条道。   这是太上皇在位的时候,用了十年的时间修建出来的人工河道。沿着齐江往下,可一直到大燕朝最大的江,飞霞江。   “瞧一瞧,鱼嘞,刚捞出来的鱼嘞!”   “螃蟹,大螃蟹,大大大螃蟹哟~”   “桂花鱼,新鲜桂花鱼!”   早市热闹,渔市更是热闹。   牛老三是飞霞江边的渔民,从小跟着他爹在船上过日子。现在他成家了,他爹便将家里最值钱的渔船交到了他手中。   靠着这一艘渔船,他们一家子的日子还算过得去。   但是最近时运不济。家中老父生病抓药,花了大半银子。老娘眼瞎,眼见着媳妇又要临盆。唯一能守着媳妇坐月子的便是他。   所以这几天,他几乎天天都要上渔船。就为了多攒一点是一点。   可连着几天,捕上来的都是些寻常鱼儿,也就在镇上、县里卖一卖。勉强够一家老小一天的口粮。   今儿最后一天,挣个多少他也没再抱什么希望。可谁曾想,一网下去便捞了大螃蟹。   这东西金贵,京城里的贵人最喜欢吃。   为了多挣些,他跟家里说了一声,他便连夜上京城来了。   可他左看又看,发现卖螃蟹的人不少。   为了好卖一些,他专门解了两只螃蟹的绳子,隔开在盆里。又怕他们跑了,眼睛便一直盯着,再时不时吆喝几声。   豆儿一入齐江码头,像入了林子的猴儿。这看看,那瞧瞧。   “少爷!大螃蟹好多!”   “哇!这个好大啊!”   牛老三闻言,忙扬起笑脸招呼,可一见伞下的人低下头。   这般神仙似的小少爷站在满是鱼腥味的市场,笑眯眯的,倒不似他从前遇到的那些纨绔那般张扬跋扈。   想着生计,还有家中老小。他咬牙,立马打起精神招呼:“贵人,我这才从江上打的,新鲜着呢。这个头又大,还是黄油蟹。”   元阿笙手一抬,里面没绑钳子的大螃蟹便耀武扬威地举起大钳子。   活蹦乱跳的,是新鲜。   “怎么卖?”   “一贯钱一只。”   元阿笙心底一“嘶”,这么贵……   他看着活溜溜的螃蟹,虎牙微露。   想吃。   没钱。   元阿笙留恋般看了那张扬的大螃蟹一眼,叹:“回吧。”   豆儿手上的糖葫芦串儿往脑门上一磕,清醒了。   这么贵啊!   昨儿那个看着比这个还好呢,岂不是得二两银子。这么一想,只觉昨天吃的螃蟹腿儿更香了。   主仆走了,牛老三心中失落一瞬。很快又打起精神。   卖蟹要尽快,不然死了可就不好卖了。   他喊着,单薄的秋衣下皮肤黝黑。一看便是风吹日晒,经验丰富的渔民。   “这蟹不错,我全要了。”   牛老三有些懵地抬头。却见是一个穿着普通的年轻男子。   “快点,要蟹。”年轻男子强调。   这下听清了,牛老三差点从凳子上跳起来。怕客人不耐烦,他忙笑着熟练绑好两个螃蟹,合并剩下的四只一起。   “诚惠十二两。”他声音极低,隐隐发颤。   “给。”   一大包银子送在手上,极有分量。   牛老三忍者内心的激动,不敢停留,立马收拾了东西回到自己船上顺流而下。   *   元阿笙所在的人群之后,两个青年嘀嘀咕咕。   “阿柳,你怎么买下了?你不存钱娶媳妇了?!”   “当然要。我不就是为了存更多的钱买媳妇吗?”   “你又有鬼点子了?”   “你瞧着。”   坊市离顾府很远,元阿笙走得也累了,到人少的地方直接坐上马车回去。   刚到府中,门一大看便院子里放着个木盆。   阿团:“咦?走的时候院子里不是收拾了的吗,怎么会有盆子?”   豆儿凑上去一看,惊道:“少爷,谁送来的螃蟹!”   元阿笙眉眼一展,快步上前。待看清了里边的东西,“咦”了一声。   “这不是刚刚看的那螃蟹吗?”他转向后,“谁买的?”   豆儿蹲在盆子边缘,缓缓点头。   “对哦,绳子是一模一样的。最大的这个最凶。”说着,他用糖葫芦上的小木棍点了点坚硬的蟹壳。   阿饼跟阿团摇头。“那肯定不是我们。”   “那是,你们家主子!”顷刻,元阿笙脸色变了。   他深吸一口气,气昏了头。怒道:“你们家主子真就派人监视我。”   顿时,阿饼跟阿团心中一惊,忙跪下来喊冤。“少爷,我们家主子是不会做如此低劣的事情的。”   “至于这螃蟹肯定是事出有因,绝不是因为监视您。”   “若真是监视,为什么还要将如此行径暴露在你的眼中!”   元阿笙手上的伞倾斜,被凉风吹过,那股气儿自然也下来了。   他蹲下,凝视着螃蟹的两个小眼睛。默默咬牙。   姓顾的,你到底想干嘛!   “知道了,起来。”   *   云潇院这边心惊胆战,另一边也差不了多少。   顾柳、顾栖兄弟俩回去复命。   顾柳收敛自己的不正经,压低气息。“主子,元少爷回来了。”   顾恪点头。刚要开口,门被敲了敲。   “进来。”   “少爷。”顾冬从外面进来,见两人,狠狠一瞪。   兄弟俩心里一颤。   咋了这是,他俩不是做好事儿了吗?   顾冬:“少爷,元少爷那边忽然出现了几只螃蟹。惹得元少爷生了几分气。”   顾柳跟顾栖对视一眼,双双在对方眼里看到了惊愕。   顾恪决:“细说。”   “螃蟹是元少爷在齐江码头见过的,元少爷没买,但是回来却发现院子里却有了。所以,怀疑少爷您……您在监视他。”   顾恪决一顿,光影下的嘴角微弯。   怪说不得他出个院子像做贼一样,原来是怕啊。   一旁兄弟俩愈发压低身子的两人,顾恪决扬眉:“谁做的?”   顾柳跪出来一步,主动承认:“主子,是我。”   “嗯,那你自己去跟他解释。”   顾柳:“是。”他匍匐在地,等着惩罚。   时值中午,窗棂中光线落了几道进来。桌前,顾恪决坐在明暗交界处,轮廓流畅,俊美如玉。   他道:“你们俩以后跟在他身边,暗中保护。   “是。”   顾恪决不知想到了什么,笑意浅晕出眼角。不过顷刻,又消失无踪。   “还有,让他平日里多出来走动走动。顾府大,他随意便是。”   顾冬一喜:“诶!要不少爷过去给元少爷压压惊。”   顾恪决摇头,反问:“他喜欢螃蟹?”   “是。” 第18章   云销雨霁,只剩地面微微湿润。   云潇院中,元阿笙一个人呆在屋子里,将自己裹在被子里缠成一个厚厚的茧子。   嘀嘀咕咕的声音细微,从被子里传出。   豆儿在屋里听了几句,吓得忙捂住耳朵出去,顺带将门关上。   少爷胆子真大,居然敢骂首辅大人。   正怕着,门口忽然出现两道人影。   豆儿心中一惊,吓白了脸。“谁啊!”   “麻烦通传一声,顾柳、顾栖过来请罪。”   豆儿:“啊?”   阿饼从厨房支个脑袋出来,手上还拎着火钳。见豆儿不动,催道:“快去叫少爷,别愣着。”   “哥,谁啊?”   “不认识。”多半是为着螃蟹那事儿。   元少爷刚刚才恼了,这会儿人便知道了。主子对元少爷的重视,看来比他想的还要多得多。   “你们稍等。”豆儿回神,将门推开一个小缝飞快跻身进去,再立马关上。   入内,还能听见那如蜜蜂一般的嗡嗡声。   “少爷,有人找。”   “没空。”   豆儿压低声音,挪到床边。“他们说是来请罪的。”   大茧不动,元阿笙立马从被窝中钻出。凌乱的发丝在脸上交织,挡住了他的视线。   “我去看看。”被子一掀,元阿笙坐起身子便要走。   “少爷,回来!你头发乱了。”   元阿笙边走边扒拉几下,“这下总好了。”   一头长发如瀑,顺滑如缎。正后头的豆儿瞧得圆眼晶亮:“少爷头发真好。”   “多谢夸奖。”   元阿笙拉开门,正对上门外两人。   顾柳、顾栖:“元少爷好。”   生面孔,元阿笙没有见过。他点点头,并未上前。   两人抱拳,单膝落地。齐齐整整道:“我们是顾府护卫。”   “我是顾柳。”   “我是顾栖。”   元阿笙:“我是元阿笙,所以你们来是?”   “给元少爷请罪。”两人声音落地铿锵,身姿更是刚毅如铁,似行伍之人。   顾柳:“今儿元少爷出门,主子派我们暗中保护。我自作主张买下螃蟹,本想讨得元少爷开心,没曾想却惊扰了少爷。”   “还望恕罪。”   顾栖:“还望少爷恕罪。”   元阿笙忙侧开,招呼人起来。“什么罪不罪的,别把衣服弄脏了。”   边说着,心里却想的是:顾老头这么好?   不过这样看来,顾老头做事儿也是个不喜欢藏着掖着的。这样好,他也不用费心神去猜来猜去。   心中的疑虑郁气彻底消散,元阿笙只觉身心一松。   他看向依旧跟桩子似的蹲着的人,连尾音都微微扬起。“怎么不起来?”   顾栖:“还有一事。”   “请说。”   “少爷客气,只是主子念及自己忙,顾不上少爷的安危。所以特命我们跟着少爷,保护少爷。”   元阿笙眨巴眼。   所以,又给他塞人?他开小灶的怕是要搞成大锅饭。   元阿笙:“所以,我能拒绝吗?”   顾柳忙直起身子:“少爷不知,我们家大人虽然身居高位,但与顾府交恶之人不少,所以……”   元阿笙肃着脸点头。“那今后就麻烦二位了。”   过好日子的前提是命在,他惜命。   顾柳嘿嘿一笑,本性暴露。“本是我们应当的。”   目光下瞥,正好落在盆里的螃蟹身上。   “这蟹,你俩收回吧。我们昨儿才吃了。”元阿笙别开眼,嘴角抿直。   豆儿默默进屋将元阿笙还没吃的糖葫芦拿出来递给他。   顾柳:“本是送给少爷的,何来退回来一说。”   “是嘛。”元阿笙往嘴里叼了个山楂球,默默咽了咽口水。   他想吃,但他也舍不得银子。   本就是没打算买的。二两银子一只,不值当,不值当。   “你们还是拿回去吧,趁着它们还算鲜活,上锅里蒸一蒸便是鲜香扑鼻。滋味妙极。”山楂球将腮帮子撑得圆滚滚,元阿笙飞速嚼吧嚼吧进屋。   再待下去,他怕他忍不住直接叫人留下了。   顾柳:“这跟我想的不一样啊。”   顾栖:“这下可好,娶媳妇的钱没了。”   螃蟹最后没进元阿笙的嘴。兄弟二人担心死蟹不能吃,忙送去大厨房给蒸了。   众兄弟闻香而来,见到刚出锅的大螃蟹眼睛都直了。   “阿柳,这是孝敬哥哥们的?”   “一只二两,要不要?”   “贵了,一两。”   “不可能,我还要攒钱娶媳妇呢。”顾柳坚决,做势要去护着。   可一左一右忽然过来两人将他架着。“好兄弟,商量商量不是。你给个实诚价。”   “一两九百文。”   “不成,一两三百文。”   顾柳愈哭:“一两五百文。”   “成了成了,给兄弟六点底裤吧。”   最终,顾柳以一只一两五百五十文的银子将螃蟹卖出去。好歹损失小了不少。   厨房里,兄弟们吃得津津有味。但是身边火辣辣的视线看得人极不自在。   一干人往边上挪了挪,异口同声,满是嫌弃,“是你自己一个不留。”   顾柳:“即便是这样,可我也是亏了大几两银子啊。”   “谁叫你自作主张,是不是顾栖?”   顾栖啃着蟹腿儿,默默点头。   “呜——”   “我命好苦。”   “啧,远些,打扰我吃蟹。”   *   次日,皇宫。   早朝之后,顾恪决留下来教导小皇帝。   两人同桌吃饭,席间只闻落筷声。   菜式多,但青釉金丝盘中,两只红红的大螃蟹趴在其上尤为瞩目。   皇上吃的,都是提前剔好的。只需将蟹壳揭开,里面便是满满的蟹肉蟹膏。   顾恪决目光触及,停了一瞬。又继续吃饭。   小皇帝双脚悬空,像是发现了什么轻轻动了动。   从晨间到午时,忙了半晌,顾恪决才起身回家。   走至宫门,便被皇帝身边的小太监拦住了。   “给首辅大人请安。”   “大人,这是最近皇宫进的几篓子秋蟹,陛下让您拿一篓子回去尝尝鲜。”   顾恪决看着后头小太监搬着的篓子,眼珠微动。   他点头,难得没有说出拒绝的话。   *   秋意浓,风寒重。   云潇院里,元阿笙的菜地里的小葱蒜苗都可以掐了。   “少爷,大厨房那边说,今儿的螃蟹是最后一份了。后头便没有了。”   元阿笙懒洋洋在躺椅上伸个懒腰。“顾府财大气粗,吃了四五天,也够了。”   就是这螃蟹一日比一日瘦,倒是可惜不少。   他起身,直接撩起衣摆进了菜地。掐了些小葱,再弄点蒜苗。今儿中午就做个南瓜排骨煲跟蒜苗炒肉。   人刚进厨房,外头豆儿又喊:“少爷,秋衣跟冬衣一起送来了。”   元阿笙:“放着便好。”   “元少爷,多日不见,可还安好?”爽朗的女声闯进来,一听便是琅衣阁的胡岚。   元阿笙身体绷直一瞬,扯着嘴角不自在笑了两声,随即擦干了手上的水出去。   “胡掌柜,劳烦你跑一趟。”   “哪里,哪里。”   胡岚一脸的笑,在见到元阿笙时更是双眼精光。活脱脱像是走在路上白捡了个金元宝,热情得吓人。“元少爷,您试试新到的衣服,不合适的我们拿回去再改改。”   “不用试了,我相信胡掌柜家的手艺。”   “还是试一试的好,不瞒少爷您说,这衣服是我照着少爷您想出来的。”   这是设计师想看看上身效果?   元阿笙无奈点头。“那您稍等。”   胡岚笑得嘴快咧到后脑勺去了,“元少爷,青色银丝缠纹那一套最好!”   元阿笙认命进去换衣服。   有一就有二,元阿笙从来都是个不怎么会拒绝的。   被胡掌柜的当试衣模特一般求着换了一套又一套,最后累得那饭菜还是他在一旁指点着阿饼他们做的。   *   湖边,桂花香味浅淡。幽幽缭绕与湖面。   顾冬从小路而来,提着新茶。   “少爷,胡掌柜走了。”   顾恪决站在湖边,鱼食从手中落入湖面。不一会儿便被吃了个干净。“小少爷如何?”   “累着了,已经睡了。”   顾恪决放下手中的瓷碗,撩起衣摆坐下。“午膳没吃?”   顾冬:“吃了,但不多。”   水中游鱼徘徊,应是没吃饱。顾恪决眉梢轻蹙,“以后别让她来了。”   “是。”   湖风吹拂,将水汽带至小亭中。不久,细雨又来,交缠如丝。   秋天多雨,一下好几天。   待停了,元阿笙换上微微厚实些的新衣裳,往院里散步。   闷了好几天,也闷够了。   “紫葡,听说这院里的男妾可受宠了。咱们主子是什么好东西都往这边送。”   “多嘴什么,好好扯你的草。”   “你服气,我可不服气。”   “我们三人哪个不是夫人精挑细选送到少爷房里的,琴棋书画不说精通,但哪点比不上里头小门小户出来的……”   同一个位置,芭蕉树下。元阿笙面对着围墙,听着越来越大声的嗓门。   不用想也是故意说给他听的。   阿饼两人赶来,元阿笙冲着他们摇头,眼里还带着点点笑意。他低声:“难得的乐子,你们做你们的事儿去。”   豆儿气得腮帮子鼓鼓。“少爷!”   “嘘——”   “我就听听。”听听人家口中的主子是怎么纵容一个男妾的。   “要我说,是里面那人尽学了些狐媚之术,将主子给迷住了。”   “看看,粉桃都这么说!”   “那你想怎么办!”   这声势威,料想就是那一直没说话的紫葡了。不过也跟其他两人一样,藏着浓浓的不甘啊。   元阿笙双臂一抱,眼里带着捉弄的笑。朗声道:“是啊,我在你们家主子面前得脸得很,要不要给你们仨各求一个姨娘位份啊?!”   正好走到围墙外,隔着芭蕉树将元阿笙话听全了的顾恪决:   倒也不必。   作者有话要说:   老顾:伤心…… 第19章   外面三人正要回,转眼瞧见侧后一道墨色身影被大狗拽着经过。   三人看清来人,面色一白。“少爷!”   元阿笙踮了踮脚,没听见声儿。   吓跑了?   顾恪决手上用力,拽着绳子的手骨节分明,前边的大狼青不得以被带着坐下。   “呜——”   顾恪决拍拍狗头,目光悠远,似透过围墙看清里面的人。“你不愿进顾府?”   元阿笙手扩在耳侧,听清了后双眼圆瞪:“废话!”   不过下一刻,他忙捂嘴:“您哪位?”   顾恪决敛眸。目光如秋风,徐徐飘着冷意掠过地上颤颤巍巍的三人。   眼前,狼青尾巴甩出残影,圆褐眼中满是欢喜与期待。   顾恪决揉了揉狗头,随后牵着悄然离去。   元阿笙脚踩草丛,与墙面只剩一掌距离。他低声:“您贵姓?”   那边没再回应。   元阿笙出门,绕着院墙追去。可除了静立的芭蕉树,只剩下三个匍匐在地的丫鬟。   刚刚那声音,分明是个男人。   “元少爷,是我们不该,是我们乱嚼舌根。还请元少爷原谅。”三人齐声,隐隐发颤。   元阿笙摆手,闲言碎语对他来说没什么值得在意的。“起来吧,刚刚外面是不是还有人?”   “没有。”主子吩咐了,不让说。   元阿笙望着青石板路,心里不信。可小路干净,两边花园各色菊花争香。除了树丛飞蹿的鸟儿,并没有什么可疑的人。   他不知道是失落还是什么,按照原路返回。   推门望尽院中秋色。   芭蕉泛黄,秋菊簇拥着残败的月季驻守一方。青石板小路两旁,菜畦干净。因是下了雨,嫩生生的,色如碧玉。   与初至此时相比,云潇院已经是有了极大的变化。   抛开对刚才的疑虑,元阿笙瞧了瞧院中的小菜。“豆儿,蛋壳攒多少了?“   “有小半盆了。”   “够了。”   元阿笙进屋换了一件窄袖衣裳,出来时豆儿已经将今天用了的蛋壳洗干净。   元阿笙摸了摸小孩的脑袋,随后经厨房。   “阿团,帮忙烧个火。”   阿团:“来嘞!不过这回就要做饭了吗?”   元阿笙揭开锅盖,“不做饭,做肥料。地里那些菜没有肥料可长不好。”   “哦。”阿团点头,方正的脸上带着好奇。他娘种菜都是挑粪坑里的肥或者鸡鸭蹲过的灰来当肥料,但是元少爷说的用鸡蛋来做,他却是不知道的。   阿团升起火,静静观察着。   秋日太阳不烈,蛋壳是晒不好的,只能放进锅里炒。   元阿笙:“小火。”   “晓得了。”   “豆儿,你刚洗了的蛋壳擦干拿过来。”   “是,少爷!”   清脆的“嚓嚓”声随着翻炒很是悦耳。待放进锅里的蛋壳炒至微微变色,元阿笙捡了一点在手中捏了下。轻易便碎了。   蛋壳舀出来,放进没有水分的木盆里。   “少爷,这样便好了?”豆儿像个小尾巴紧紧跟在元阿笙的后头。   阿饼跟阿团一左一右,皆是盯着那散发着一股焦香的盆里。“像烤蛋的味道。”   元阿笙失笑:“还不成,现在要碾碎。”   阿饼:“那我去拿石臼。”   小型的石臼往地上一放。三个脑袋挤挤挨挨,你换我我换你跟玩儿似的,没有半点元阿笙能融进去的地儿。   “少爷,要多碎?”   “越碎越好。”被抢了活儿,元阿笙慢悠悠绕道院后小池塘边。   池塘水浅,水质清澈,一眼能瞧见底下散落了不少石头。青苔攀着碎石,少些露出了水面,已经是荒废了许久。   池塘不大,往边上还连着一片地。不过不似前边干净,里面散乱着湖石,乱而有序。从前有过园林造景。   屋檐下,每日的那些厨余已经在发酵了。时不时能听见些小泡泡破裂的声音。   元阿笙揭开一个空着的小木桶,在里面加上些水。   “少爷,好了!”   “拿过来。”   蛋壳没入水中。   元阿笙想了想,又放了点醋进去加速腐熟速度。盖子盖好,剩下的就等半个月了。   “少爷,我知道洗干净是怕臭,但是为什么还要加醋?”豆儿拍拍盖子,不解地问。   元阿笙牙尖磨了磨唇,想到个比较通俗的解释:“就是让它跟边上那一桶一样,烂得快一点。”   豆儿满脸崇拜:“少爷知道好多!”   这傻孩子,他一个傻子能知道这么多吗?   元阿笙四两拨千斤,如常道:“这不是很正常的吗?你问问你阿饼哥哥家会不会把蛋壳扔茅坑做粪肥?”   阿饼点头,那一点点的疑虑刚刚冒头便被元阿笙掐灭了。   “这就对了。”元阿笙笑眯眯转身,“我只不过是自己一天闲来无事,脑子里乱转悠,试一试而已。”   豆儿:“那为什么少爷不直接扔茅房?”   元阿笙敲了敲小孩额头,“咱们是在顾府,换你你敢用粪肥浇吗?”   豆儿忙甩头,双手往后背藏住。   看阿饼哥哥他们就知道了,顾府的主子是很凶的人。要是把他的房子给弄得臭烘烘的肯定挨板子。   一路往前边去,元阿笙进屋拿了一个篮子出来。   “少爷,要去摘桂花吗?”豆儿立马走往元阿笙身侧,一副坚定要跟他出去的样子。   元阿笙摇头。“上次顾冬送来那么多的桂花,用都用不完。”   除去泡酒的、做菜的、做茶和做桂花蜜酱的,剩下还有半罐子之多。   豆儿:“那少爷干嘛?”   元阿笙:“摘点菊花,做菊花茶。以后夏天暑热的时候正好喝。”   秋天不做菊花,也少了些乐趣。   阿饼:“那我们帮忙。”   “小心摘,要连着蒂。”元阿笙说着,自己已经在一丛菊花前半蹲了下来。   这一片菊多是□□,间或有白菊、粉菊,但都不敌□□色彩明亮。元阿笙一蹲下来只觉一下步入阳光之下,跟前都亮了不少。   主仆四人都是小心翼翼的,手上放轻,脚下也得顾忌着不能吃踩到蔬菜。   一时间,院中尤为安静。   “好像有猫叫声!”元阿笙凝神细听,确实有猫叫。叫声凄厉,一声比一声拉长,听着像遭了虐待。   阿饼:“小的出去看看。”   元阿笙:“一起。”   他将篮子一放,跟着阿团他们往外跑。寻着声音,一路在小路上穿梭。   没一会儿,远眺着便能见到波光粼粼的湖面。   阿饼跟阿团像是约好了,双双停下。   “怎么了?”元阿笙不解。   阿饼:“前面我们不能去。”   那边是顾府主子顾恪决常去的地方。以前是奴仆怕他,本就鲜少过去。现在则是未经允许,不得靠近湖边。   到这里,猫叫声已经断了。   元阿笙并未打算停下,他看着远处的湖,拧眉,“我先过去看看,你们在四处找找。”   阿饼点头。   豆儿瞧着两人,立马跟上。上次摘花他们就是往湖边过去的,他跟着少爷,应该没事儿。   湖面,平静无波。   但细看,离岸边不远处却飘着一片橘色的毛毛。   元阿笙脸色一变,忙道:“豆儿,快去找根儿长棍子来。”   豆儿也机灵,边找边对不远处的人喊:“阿饼哥哥,找长棍子!猫落水了!”   一时间,四人忙乱。   元阿笙紧紧盯着那偶尔挣扎一下的猫儿,试图在身边找到可用之物。找个时间,他一定要学一学游泳。   “少爷,来了!”   幸好,豆儿回来得快。   元阿笙接过,不忘道:“豆儿,离岸边远一点。”   豆儿往后,一直退到离岸边两米处。   这大猫结实,元阿笙废了些事儿才给弄上岸边。   “没动了,死了……”豆儿蹲在大猫身边,垂头丧气。   他抬头,却见自家少爷没说话,眼神专注地看着十几斤重的大肥猫,手上不停。一会儿扯大胖猫后腿,一会儿按那鼓鼓的肚子,甚至还对着猫鼻子吹气!   看得豆儿傻愣愣的。   视线下橘光一晃,豆儿低头见是猫腿刚刚弹了几下。他惊奇道:“少爷!他动了动了!”   “哎呀,吐好多水。”   豆儿往元阿笙身边挪了挪。少爷怕狗,但是好像不怕猫。   “走,回去。”   元阿笙摸了把汗,用衣摆将猫抱住快步返回。   阿饼跟阿团围上来,满眼惊奇。“一只金丝虎!”   湿漉漉的猫很快透过衣服将凉意贴到元阿笙的肚子上,他加快脚步,“阿团,你快回去生火。”   阿饼:“那我煮饭去。”   “豆儿,你回去找干帕子。”   “是,少爷。”   这个天不算暖和,沾水就冷了。元阿笙一到院子里立马将猫放在灶孔前。   豆儿钻进厨房,“少爷,帕子。”   元阿笙接过,搭在胖猫身上擦拭。   阿团瞧着他身上深了一块的衣服,忙道:“少爷我来吧,您先去换衣服。”   “好。”元阿笙起身。   大胖猫放在灶孔前的大木头桩子上,脑袋上盖着帕子。豆儿守着细心擦拭,阿团时不时给它翻一翻毛。   “阿团哥哥,它在发抖。”豆儿松开帕子,看着猫儿的大脑袋。   阿团:“是吓找了,也冷着了。”   阿团添了些柴,让火势更大。阿饼一边淘米,一边瞧着那猫。   总觉得有些眼熟。   元阿笙换了衣服出来,猫已经烤得半干。恹恹的,圆眼睁了一半。眼睛也如毛色一样,泛着橘。   虎头虎脑,又胖又圆。   见他进来,大橘猫冲着他张了张嘴巴,小小一声:“猫呜——”   作者有话要说:   阿笙:您哪位?   老顾:哼。(甩袖而去) 第20章   猫儿健壮,现在看着应当没什么事儿了。   元阿笙也不去灶孔前面挤,而是端了盆子坐在一旁摘菜。   “你们知道这猫儿是谁养的吗?”   豆儿摇头。他虽说经常在院子外跑,但也没见过这大胖猫。   阿团:“我也不曾见过。”   阿饼:“我曾在府里见过几个猫窝,但那是好久之前了。现在早看不见了。”   “那咱们先养几天,阿团阿饼你们在外面打听打听。”   “是。”   一见着猫就想到那大狗。   毛发油亮,体格健壮,只坐那儿便是威风凛凛的。他何尝不想养一只,但心中藏着阴影,也就只敢想想。毕竟在现实中是见着就怕。   屋里多了只猫,元阿笙干脆给这顿饭加了一条鱼,当是给这猫压压惊。   *   入夜,冷风吹拂。乌云将月光遮住,外面一片漆黑。   砖瓦上,声音窸窣。灯笼似的两双圆眼像在夜色中飞速漂浮,幽幽发亮。   忽的,叮叮咚咚一阵响声。   元阿笙猛地惊醒。眼皮下的眼珠迅速转动,他屏住呼吸,细听着外面的动静。   “喵呜!”   “喵……”   全是猫儿乱叫,一会儿大声一会儿小声。还不止一只猫。   元阿笙默默拉高被子盖住脑袋。晚上听猫叫什么的,渗人。   不过没多久,声音停歇,元阿笙躺在硬硬的床上又沉沉睡去。   *   翌日,元阿笙顶着一头乱发从被窝中钻出来。   他双眼微红,慢悠悠打了个呵欠。   “少爷,您醒了!”门开了又关,豆儿的脚步匆忙。   “什么事儿这么急躁?”元阿笙闭了闭眼,裹紧了被子又往里面缩。他还想在再睡一会儿。   “少爷,菜地被霍霍了!”   “什么!”元阿笙睡意全无。   被子一掀,他飞快穿上衣服拉开门。晨间寒雾吹来,冷得他一激灵。   手往袖子里缩了缩,元阿笙快步往外跑去。   豆儿急道:“少爷,您慢点儿。”   三步并做两步,元阿笙到了土地边。   放眼望去,一水的猫爪印。菜叶凌乱,还沾着泥土的根系被扯出来不少。一颗正开始裹菜心的白菜直接断了一半,叶子被拉出长长的划痕,撕得稀烂。   元阿笙猛吸了一口凉气,呛得直咳。   “农夫与蛇。”一字一顿,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   两边的菜地,以刚刚所见的那棵白菜为中心,一路被重物碾压过去。菜断的断,烂的烂,连根拔起来的不少。   “猫呢?”   阿饼跟阿团无精打采的,一点一点将还BLUE wind能吃的菜捡起来。   “猫早上就不见了。”阿团小心翼翼看了眼元阿笙。   昨晚是他安置猫儿的,就放在厨房。他当时要是将厨房门关上,猫是不是就不会出来了。   阿饼停手,满是歉意:“对不起少爷,是我们没看住。”   以前经常见娘种的庄稼被霍霍之后插着腰破口大骂,当时他们兄弟俩还劝娘看开些。现在他们算是懂了。   这一点点种出来的东西跟养孩子似的。除草施肥松土,好不容易看着可以吃了,却没了。   阿饼心里憋闷得不行。   元阿笙长叹。看来是得重新种了,就是不知道到下雪之前能不能吃着。   “不怪你们。昨晚我也听到声响一时没起来。”   “没事,不就是一点菜嘛。再种就是了。”   兄弟两对视一眼,只闷闷地继续捡菜叶子。   元阿笙来回顺了几口气,笑着道,“这会儿正嫩呢,指定好吃。”   元阿笙吃过最好吃的菜,是嫩菜苗。   农户人家种菜时经常自己撒种,撒多了,种不完的菜苗便自己吃了。那时候菜极嫩,只简单和着猪油一炒能香掉舌头。   不过那都是十几年前的事儿了。   长睫垂落,遮住眼中的怀念。“好了,坏也坏了,吃完早饭再收拾出来重新种就是。”   “少爷您饿了吧,我去做饭。”豆儿说完,往厨房跑。   “少爷,葵菜就这么多。”阿团举了举手中凑成一朵花似的嫩绿菜叶,示意元阿笙瞧。   “也够了。”   葵菜又叫冬寒菜,在元阿笙的家乡一般被用来做粥。放点盐,简单适口,一般老人会比较喜欢。   葵菜吃起来滑滑的,带着淡淡的清香。放在白米粥中熬至软烂,会使得整个粥染上淡绿色。颜色清新,口味也好,最适合寒霜的早晨。   元阿笙在灶台上熬粥,咕噜噜的浓稠气泡鼓起又破开。米香浓厚,将洗好的葵菜放进去,要不了一会儿便好了。   见阿饼进来,元阿笙道:“那些被猫抓了的白菜不要了,只要断了的。”   “是。”   嫩白菜炒个肉,萝卜缨再单独炒一盘素菜。早饭便差不多了。   一人分一点,找个小凳子坐上慢慢吃。   晨光朦胧,人猫着,透着股懒意。   就是以前厨房门口对着的菜地凌乱,没了那苍翠欲滴的蔬菜。   萝卜缨入口微脆,若是大一点就可以用来腌咸菜了。或者凉拌,滋味也是不差的。   吃完早饭,元阿笙还在院中闲逛消食,阿饼两兄弟便迫不及待拿着农具出来翻地。   “饭后不宜运动。”元阿笙温声道。   两兄弟异口同声:“早点收拾出来早点种。”   可不能让猫儿再进来了。   歇了一会儿,元阿笙也跟着一起忙活。   天冷,种子不比之前好发芽。元阿笙放了些稻草盖在土面保暖,剩下的便是等着了。   *   没到中午,大厨房那边过来送菜。元阿笙随意扫过一眼,白菜、萝卜、葵菜……   心底轻呵一声,不用猜也知道谁大嘴巴。   元阿笙:“顾柳,是不是你告诉大厨房那边的?”   “怎么会。”顾柳的声音不知从哪犄角旮沓里传出来。   元阿笙撇开头,身子慢吞吞缩进躺椅。明摆着的不信。   顾柳手肘推了推身边的兄弟,“该你上了。”   顾栖扒拉开他的爪子,声音稳重:“元少爷,主子叫你多出去走动走动。”   顾柳紧跟着推销:“顾府大着呢。这秋日的景致也别有一番味道,外面不知道多少人想进来一饱眼福却都是进不来的。不看,可惜了。”   元阿笙睁眼。   脸上被秋日的阳光烘得温温的,细微的绒毛浅浅,像晕开了一层柔和的光。   他起身,双手背在身后。“那就出去看看。”   “少爷,我也去!”豆儿立马跟上。   阿饼:“少爷好好玩儿,我们兄弟俩就守着菜地。”   阿团默默点头。他们是顾府的家生子,从小在顾府长大,连哪个地方有狗洞都摸得一清二楚。看了十八九年,也没什么新鲜了。   “麻烦了。”   算起来这么久,元阿笙除了摘桂花跟误闯湖边,再没去顾府逛过。   这样一想,他忽觉自己像抱窝似的天天缩在云潇院里,老母鸡都没他这么辛勤。   被自己的想法逗得翘了翘嘴角,浅淡的笑意在眉间徐徐舒展,瞧得盯他的豆儿嘿嘿傻笑。   “我真的可以出去?”元阿笙问。   “当然,主子说您想去哪儿去哪儿。”顾柳答。   元阿笙点头,那就出去看看吧。   跨出院门,元阿笙看着笔直对着门口的那条路,转而选了绕着围墙边的那一条。“豆儿,大厨房是不是往这边走的?”   “是。可远了,要走小半刻钟。”   顾府人口不多,房子却不显得空。   石板小路平整,缝隙中见不着一丝杂草。路两旁,秋日里最盛的菊花婀娜万千。似乎连花圃也容不下它们的素雅淡美,容它们尽数簇拥着蔓延至小路上。   元阿笙指尖落在花瓣,轻轻一点。顺滑柔软,透着微凉。   他浅笑,小心翼翼不伤及一朵,慢慢挪过小路。   过了小路,豁然开朗。   这边是一个小型的花园。五六十平的空旷地上满是月季,不少沿着高高的石柱子攀沿。可惜,现在花儿所剩无几了。   离得这么近他也没出来看过,不知开时是怎么样的盛景。   豆儿圆眼乱转,对这些花花草草没什么兴趣。这地儿落在他眼里,只是个绝佳的找蛐蛐儿的地儿。   “少爷,我们去哪儿?”   元阿笙思忖片刻,道:“去看看大厨房。”   “厨房有什么好看的?”   豆儿去过好多次了,那里面总是忙忙碌碌的。不过胜在大,跟少爷的院子一样大。   “看一个家怎么样,要先看看他的厨房。”实际上就是元阿笙不知道看什么,随便选了个平时接触最多的地方。   他拍拍豆儿肩膀,“带路吧,小家伙。”   豆儿一笑:“好嘞!”   花丛掩映,边走,路过的院子越来越多。虽是浅浅一晃,但也知道每座院子皆有特色。就是空荡荡的,没什么人在。   元阿笙:“顾府一共有多少屋子?”   一路过来,就没见到过最外围的院墙。一景换一景,像摆了一桌子的好酒好菜在面前,看花了眼。   屋顶走着,犹如散步的顾柳:   “顾府是高祖皇帝赐给顾家的,为前朝亲王府。分东、西苑,占地百亩,房间五百余间,大小楼台五十余座,主子最喜欢去的就只有湖边。”   “以后少爷若是想,可带着主子一起逛逛。”   元阿笙挑眉:“你们主子自己的房子,还不知道路的?”   “主子嫌麻烦,自回京后虽住在这儿。但也只是常在藏书阁、栖迟院、颂明院几处走动。”   三点一线?姓顾的生活这么无趣。   “少爷,到了!”豆儿停下。   元阿笙闻着里面袅袅的饭菜香,问:“我可以进去吧?”   “少爷随意。”这声儿猫在树上的顾栖说的。   元阿笙打趣:“就不怕我下毒。”   “元少爷您知道吗,主子说你胆子小。”顾柳叼了根儿草,笑嘻嘻道。   作者有话要说:   阿笙:呵,我会胆小?   豆儿:少爷,你夫君……   阿笙:跑啊! 第21章   虽未到中午,厨房已然在忙碌。   元阿笙在外面看了一圈儿,终于体会到什么叫人“别人的厨房比自家的整个房子都大”是个什么样的感受。   厨房是单独开辟的一座院子,地势开阔,不显得逼仄。前边铺满了青石砖,能同时容纳五驾以上的马车。   两头连接几十米长的连廊,一直没入植物深处。应是通往各个院子。   这样一来,即便是下雨,上菜的小厮走在上面依旧稳妥。   瞧了瞧外面,元阿笙拾阶而上。   入了里面,人便多了。放眼扫去,众人纷纷停下对元阿笙行了个礼,随后又各自做自己的事儿。   “他们认识我?”   这会儿顾柳跟顾栖已经跟在他身后。   顾柳:“不认识,但是猜猜便知。”   顾栖在一旁补充:“顾府主子少,鲜少有人过来厨房。少爷英姿,自然好认。”   元阿笙摇头,“只能说你们顾府管得好,跟我并无关系。”   即便是他没来过,刚刚人家看见他也停下来打招呼。放其他人家里,他这么个男妾恐怕走哪儿被说到哪儿。   姓顾的是真会教人。   抛开这些,元阿笙一双清亮的眼四处观察。   与外面的空旷不同,厨房里显得热闹不少。灶台是半回形的,两位大厨各据一方。手上都忙着。   身侧,各自跟着两三个人。做的是打下手的活计。   元阿笙没进去打扰,只站在原地看着。   高汤在炉灶里翻滚,一上了年纪的厨子用大勺搅拌两下,浓烈的香气喷薄而出,极为诱人。   另一边,年纪稍轻的白案厨子手上翻转,几下便捏成一朵形状好看的糕点样式。   元阿笙站了一会儿,看平日里吃的那些菜一点一点经过好些道工序做出来。   心中一动。   他想到刚来顾府时,对这些菜品的感受。   爽口清淡,初时已然惊艳。后边儿虽然吃得久了生了腻烦,但现在回想,每一道菜的鲜香犹在舌尖。   忽然,有些想吃了。   顾府不愧是顾府。什么都不显山露水,需自个儿细细品来,才知所用所食皆不一般。   世家大族,无论再如何简朴,自有那一份底蕴在。   元阿笙看得久了,见那年长的大厨擦了擦汗,将帕子往肩膀上一搭。双手贴在不算大的肚子上悠闲而来。   “元少爷。”大厨扬起弥勒佛似的慈祥笑意,抬手作揖。   元阿笙点头,也弯腰回了一个。“叨扰了,还要多些您之前的款待。”   “本是我们该做的。正好现在有空,我领少爷看看。”   元阿笙也不拒绝,跟在老大厨身后。   “我姓方,少爷叫我老方即可。”   元阿笙点头:“老方。”   老方健谈,只要不是在灶台上,平时是个人都能说上几句话。“听闻元少爷自个儿开了小厨房,可还习惯?”   “习惯的。只因我那边偏远,过来不便。这才想着自己弄着。”   “这样也好。”   元阿笙一路瞧去,菜蔬多为时令蔬菜,胡瓜、苦瓜虽有少许,但也能证明这个时代菜品所盛。   “寻常里,菜中少用花椒?”   “岂止花椒,主子吃不得辛辣,但凡是呛味的,姜蒜、胡椒、茱萸皆少用。”   元阿笙点头。   原来胡椒也有了。   “他平日繁忙,辛辣易燥,少用也正常。”   老方笑呵呵地道:“哪里,我在顾家后厨呆了二十年,主家人没谁能吃得来这辣味。”   元阿笙了然,“怪说呢。”   “所以啊,我才说少爷分出去也好,在自个儿小厨房是自己想如何便如何。”   “方师傅说得有理。”   逛也逛完了,元阿笙正要开口回了。忽闻一股酸甜香气,是醪糟?   “方师傅,大厨房里有醪糟?”元阿笙抿唇,唾液快速分泌,久违地想吃那一口醪糟汤圆了。   “少爷好鼻子,我前儿个才酿出来的。这甜酒酿时候正好,少爷要不要尝尝?”   “单吃我不习惯,做醪糟汤圆亦或是酒酿鸡蛋我倒是喜欢。”   “那少爷带些回去。”   元阿笙极喜欢醪糟,欢欣点头,“我便不客气了。”   “厨子最欢喜的,无非是自己做的东西受人喜欢。少爷收下便是。”   一番谢谢后,元阿笙辞别老人家。   来的时候空手,回的时候多了个小酒坛子。不过是顾柳抱着。   他也没再往树林子里藏,而是跟在元阿笙身后,时不时撞一下顾栖,溜溜达达,好不快活。   “少爷要回去吗?”   “换一条路,慢慢逛回去。”   顾柳跟顾栖对视一眼。   换一条路好啊。   两人脚步一拐,将人往湖边带。   可惜,顾恪决不在。   回到院子,阿饼兄弟俩跟门神一样一左一右站着。两双眼睛都看着地里,一动不动。   元阿笙瞧了瞧周围,一个鬼影子都没有。   “歇歇吧,我去做个小食吃。”   “我烧火。”现在但凡是做饭,烧火的活计全给阿团包揽了。   元阿笙取了糯米粉,加水慢慢揉成小拇指头大小的汤圆。摆了一案板,整齐好看。   芭蕉树上,顾柳胳膊肘撞撞顾栖。“阿栖,要不要咱给主子送一点去。”   顾栖:“那也得元少爷多做才是。”   顾栖咧嘴奸笑,“那还不容易。”   “少爷,我吃得多!”   元阿笙:“你当正餐吃吗?”   “当然,少爷做的好吃嘛。”   元阿笙点头,搓汤圆也不费事儿,他又加了一点。   做这个快,汤圆下锅几下便浮起来,醪糟在里面搅散,放些枸杞子跟白糖便好了。   “要吃过来端。”   话落,顾柳便拎着食盒蹦出来。   “你这是?”   顾柳嘿嘿一笑。“主子大半天都在处理公务,少爷顾忌主子身体,特意做的这小食,小的一定好好禀报。”   元阿笙盯着他,直盯得顾柳厚脸皮直抽抽。心虚道:“少爷……”   元阿笙瞪他一眼。“端吧。”   “诶!”顾柳立马扬起笑,手上迅速,就害怕元阿笙反悔。   即将蹦出门槛,后头阴恻恻道:“不许像刚才那样说!”   顾柳擦了把汗,“晓得晓得。”   *   幽竹扑簌,沙沙有声。无论是杏雨梨云的春,还是玉树银花的冬,栖迟院始终像空寂的山林,少了几分人气。   顾柳到书房外的小花圃后见顾冬守在门边,就知道顾恪决在。   但沉静的氛围让他不敢进去,只悄悄从大树后头支棱出个脑袋。   “噗嘶噗嘶~”   顾冬定睛一看,见是顾柳瞪了他一眼,走下台阶。“何事?”   “给,元少爷送的。”顾柳小心将食盒抬起,往前一送。   顾冬将信将疑,“真是元少爷主动送的?”   顾柳一笑,“元少爷做的,送那也肯定是元少爷允许了才送不是。”   顾冬:“等着。”   主子朝食只用了一点,之后便一直待在书房,现下正适合用一些。   见顾冬敲门进去,顾柳猴儿似的轻巧蹿至门边,随后蹲下,安静当个石墩子。   里边声音虽轻,但清晰落入耳中。   “少爷,元少爷做的吃食,可要尝尝?”   “他让送的?”   这话问得石墩子.顾柳缩了缩脖子。可不嘛,就是元少爷让的。   “顾柳说,是元少爷应允的。”   “拿来吧。”   “是。”   没等多久,食盒拿了出来。顾冬眼底含着笑意,脚下踢了踢还笼着袖子蹲门外的人。“主子说,回去谢谢元少爷。”   “诶!”   顾柳跑了,屋里面的顾恪决独自坐在桌边。跟前的汤圆装在瓷白的碗中,上头点缀着两颗枸杞子,一颗红枣。   小小一碗,单手可托捧着。闻着味道泛着酸,微甜。   顾恪决长睫垂落,捏起勺子,轻轻搅拌一下。   醪糟混着汤圆入口,清甜,又含着微微酒香。   唇抿了抿,将其咽下。倏尔自嘴角牵起一抹淡笑。   “宜室宜家。”   声音浅浅,低磁柔和,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缱绻。   *   云潇院。   顾柳拎着时候哼着小曲儿回来,尾巴快翘到天上去了。“少爷,送了。”   “送了就送了。”元阿笙背过身,继续理自己手中的麻线。   顾柳摇头晃脑,心里美滋滋。那以后他多给主子送送。没准儿,等主子跟元少爷凑一块儿了就不需要他来送了。   食盒放了,顾柳脚下轻点,便重新蹲在墙头跟顾栖并排。   顾栖往边上让了让,“主子没说什么?”   “哦!”顾柳一拍脑门,“我差点忘了说。”   他冲下边的元阿笙喊:“少爷,主子说谢谢你。”   元阿笙:“用不着,吃的还不是他自己的东西。”   豆儿看了看墙头,也觉得自家少爷说的好像没错。   不过一会儿,又被元阿笙手上的东西给吸引。“少爷,你弄麻线做什么?”   麻线是刚刚让阿饼哥哥找来的,拿回来之后少爷就坐在小凳子上专心搓麻线。   “钓鱼。”   闲着也是闲着,当打发时间了。   豆儿双手撑着脸,圆眼水亮,“那我就不陪少爷去了。”   元阿笙点头,专心顾着手中。   麻绳要搓得细,短的还好,长了就颇有些费事儿。   但好在他时间多,一个人静静在院中从上午坐搓到中午吃饭,睡个觉起来又继续搓。   到下午,搓好的麻线放水中泡着,一端系上铁制的鱼钩,另一端套在上次捞猫的竹竿儿上。   鱼竿便制成了。 第22章   豆儿进屋拿了把小锄头出来,在菜地边缘走走停停。最后在花丛的后边开始刨。   元阿笙将鱼竿靠在墙面,“豆儿在干什么?”   “挖地龙,钓鱼要鱼饵。”   “不着急。”元阿笙双手撑着后腰起来,关节“啪嗒”作响。他望着已经斜到西边的红煎饼,对拎着锄头一脸疑惑的小孩道:“太晚了,明天去。”   “那明早我起来挖。”豆儿甩了甩锄头上的泥,再转个身往小沟渠中晃了晃。   锄头一勾,上面顿时带起一个长长的东西。   “啊啊啊!少爷!!!”   锄头“噗通”入水,豆儿犹如踩在刚刚凝固的岩浆上,烫脚般往元阿笙身边跑。   “怎么了?!”元阿笙猛起,脚后跟儿一重又带倒了凳子。   眼前黑影一闪,顾柳、顾栖两个已经蹲在了沟渠边。   阿饼跟阿团不在门前装萝卜,也跑到墙角。   元阿笙侧头,小孩胎毛炸开,紧拽着他的衣摆微微发颤。他揉着小孩脑袋,“可看到什么了?”   “这不是,蛇嘛。”顾柳用手里的剑将一条菜花蛇挑起来,晃了晃,蛇尾也跟着甩了几滴水下来。   元阿笙不期然瞧见了全貌,垂着的指尖颤了颤。   “拿出去处理掉。”   顾柳:“是。”   顾栖则将下边的锄头捡起来,往水渠里掏了掏,没发现其他。   “咱们院子怎么会有死蛇?”阿团接过顾栖手里湿漉漉的锄头出去。   这地儿靠近墙根,又在几簇花的后头,要不是豆儿不想霍霍菜地选了个偏一点的地方,没准他们要等蛇烂了、发臭了才知道。   不过刚刚瞧着,也不算怎么好就是了。   顾柳处理了东西回来,豆儿睁着一双圆眼缩在元阿笙身边。像幼猫观察窝外的情况,连炸开的头发丝儿都透着警惕。   顾柳摊手给他看,“没了没了。蛇有什么好怕的。”   元阿笙拍拍还没缓过来的小孩脑袋。“蛇哪儿来的?”   顾柳:“应该是猫抓的,我看都咬断了,尾巴那一截儿就只连着……”   元阿笙悄悄搓了搓自己胳膊上起来的鸡皮疙瘩,硬邦邦打断他的详细描述:   “看来树多了也有弊端。”   “阿饼,去找找有没有雄黄。”   “是,少爷。”   阿饼离开后,顾栖拽着顾柳往屋子后边走。   顾柳:“干嘛?”   顾栖低声:“院子大,难保不再出现些什么吓着人的小东西。”   顾栖一说,顾柳顿时巴掌拍在他背上。“还是阿栖想得多。”   言罢,他就像那饿了一晚上的公鸡下地找食,在草丛石头里不停翻动。   顾栖闷咳几声,抱着剑靠在墙壁。“好好找,别漏掉一个地方。”   顾柳:“诶!”   前边,秋风瑟瑟。残阳落尽,气温立马低了下去。   元阿笙这会儿也无心做其他,只安慰着小孩,边等着阿饼拿雄黄回来。   也不知道顾府有没有?   元阿笙目光飘过院墙,落在外面那些茂林上。   绿色半褪,金黄橘红各般艳彩从叶尖染起。这才多久,来时的青葱深绿已经黄了大半。   “疏林红叶,芙蓉将歇,天然装点秋屏烈。”①秋日盛景,着实好看。   “少爷,拿来了。”阿饼回来得很快,手里少说也有一斤的量。被纸包得方方正正,像一块大饼。   元阿笙:“还挺多。”   “顾府林子多,也时常备着的。不过这会儿冷了,用得倒少了。”   “谢谢。”元阿笙接过,拿进厨房。   阿团:“少爷,我来吧。”   元阿笙摆手:“不是什么事儿。”   他倒了半桶干净的水在小木桶里,按照二比一的比例倒雄黄进去。   雄黄呈橘黄色,味道极大。元阿笙稍稍屏息,抄过锅刷在桶里搅和。   随后一手拎着桶,一手用锅刷沾水,将院子里里外外,角角落落都洒了一遍。   不过一炷香时间,院子里弥漫着雄黄的味道。   元阿笙放下木桶揉了揉鼻子,连呛两声。“不行,我得进屋里呆一呆,你们随意。”   顾柳跟顾栖用帕子捂住口鼻,重新蹲在墙上当蝙蝠。   顾柳:“既然元少爷这么怕,何不搬去主子的院子?”   顾栖深以为然:“主子院子是安全许多。”   院子里,豆儿站在阿饼跟前。眼珠上翻,看着他手指沾着雄黄水在自己额头上画。   “阿饼哥哥画什么?”   “眼睛闭上。给你画个王字,以后就蛇虫不敢沾你。”   阿团抱臂,瞧着小孩那天真的样子笑了笑。“我们小时候也经常这样。”   豆腼腆一笑,“谢谢阿饼哥哥,谢谢阿团哥哥。”   *   雄黄味道大,即便是洗了澡,元阿笙也觉晚上睡觉还有股味道。他将自己裹进被子里捂着,脑袋埋在微微散发着松香的枕头上,闭眼睡去。   第二日。   天色曈昽,白雾浓稠,四五米不见人。   元阿笙穿着天青色的新衣,长发用发带绑了绑便开门出去。   一步徐徐入云端,雾气好似从脚下升,衣袂翻飞时便成了腾云驾雾的九重天上仙。   地里,稻草上结了一层白霜,菜叶上凝着数不清的小露珠。   天冷,卡了许久也没见着一只移动的小虫。   “少爷,米粥熬好了。”豆儿在厨房门口侧了半身出来,对还站在雾气中发愣的元阿笙喊道。   “知道了。”   一开口,面前飘白气儿。可见多冷。   “豆儿,我要的面和好了吗?”   “早好了,就等着少爷呢。”   昨儿看那天上又圆又大的红太阳,元阿笙就想到了许久没吃的饼子,进而开始馋酱香饼、韭菜鸡蛋饼、煎饼卷大葱……   既然想吃,那就做。这辈子元阿笙不准备亏着自己。   灶台上,大半盆的面团像一个圆鼓鼓的白蘑菇。胖乎乎的,看得人眼馋。   元阿笙眼尾勾了勾,清浅的笑意让这个厨房都亮堂了。   他麻溜地洗了手开始烙饼。   豆儿坐在小凳上紧紧挨着灶孔边的阿团,像老母鸡边上还是一身绒毛的鸡仔。小脸在火光下红扑扑的,看着比以前长得更好了些。   元阿笙一边将韭菜鸡蛋的馅料塞入饼中层层叠叠包裹起来压平,一边打量小孩的身形。   “豆儿是不是长高了点了?”   豆儿立马将身子挺得笔直:“真的吗?!”他眼睛溜圆,炯炯有神。   阿团大马金刀坐着,随手逮着小孩后颈将人拎起来站好。   几双眼睛看过来,仔细瞧会儿,随后在豆儿忐忑又期待的神情中齐齐点了头。“是长高了。”   “哈哈哈哈,我长高了!以后我要张得超过阿团哥哥!”   阿团是几人里最高的,一米八快到一米九了。   “那你好好吃饭,还得多动弹。”阿团给出自己的建议,然后逮着还在蹦跳的傻孩子按在凳子上。   元阿笙心里高兴,看来他养孩子还是能养好的。   阿团十岁,这个年纪放在以前还在读小学。但是在现在,已经算大孩子了。   寻常人家这个年纪都已经开始下地干活,而官宦家的也早已开蒙多年,知晓诗书了。   知晓诗书?   元阿笙眉心皱了皱。这么久了,他倒是一直疏忽了对小孩的教育。   无论学文学武,豆儿都要抓紧了。   锅里刷了一层油,元阿笙将饼贴上去。“豆儿,想不想识字?”   “想的话,我可以教……叫人教你。”   自己叫教,拿什么教?   元阿笙忽然想到原身十九年里根本就没上过学,恐怕书都没有摸过。   那他自己岂不也是文盲一个!   这还得了。   元阿笙贴饼子的力度都重了不少。   不行,上辈子受过高等教育的人怎么可能接受自己是个文盲。他也要学!   豆儿还傻愣愣杵着,怎么也没想到少爷会问起这个。   他没急着回,而是低头认真想了想。   一屋子的人顿时也安静下来,就等着他。   差不多一盏茶的时间,豆儿抬起头。他乱掰着自己手指头,语气却坚定:“少爷,我想学。”   元阿笙轻笑着点头。可算不是那句“少爷想让我学我就学的话了”。   “那学武呢?”   “学武……”豆儿茫然,“我以前听大头说,过了七岁就学不了武了。”   顾柳一听,终于有自己能插嘴的了。   他身轻如燕,立马跃下围墙。再长腿一跨,潇洒中含着不羁,屁.股一撅靠在厨房门框。   “这要看你想学成什么样。”   “要想跟我们一样呢,得从小练童子功,还要看根骨。要是只防身,跟人打个架什么的,现在学也可以。”   “那我学!”豆儿噌的一下从凳子上站起,双拳紧握,直直盯着顾柳。   “我要保护少爷!”   顾柳:“小孩,贪多可嚼不烂。”   豆儿毕竟是个孩子,脑门上忽然砸下来两件大事儿直接晕乎了。他也不知道怎么拿主意,只能像小蝌蚪找爹一样转头望着元阿笙。   灶台上烟火袅袅,将元阿笙的脸遮得有些朦胧。   他垂着头,认真摊饼子。   “识字是肯定的。练武的话,得看豆儿现在适不适合。不过我倒是觉得豆儿可以先跟着你们晨练,当强身健体了。”   “我也不求你什么保护不保护的,何况你顾柳跟顾栖哥哥不是还在吗。你只需要做你喜欢的即可。”   元阿笙话虽浅,但在场的几个人都听得发怔。   阿团心直口快:“能为少爷所用不是更好吗?”   元阿笙摇头,一副懒人样。“我又没什么大志向,吃好喝好,荷包里有点存银就行了。”   “争来争去很累的。”   这话听在众人耳里像在听一个七老八十的人说自己大半辈子的经验。   可是元少爷明明才十九岁而已。   顾柳笑得贼。“其实存银可以多点。要我说,只要少爷您拿下我们家主子,那后头几辈子想怎么吃就怎么吃。”   元阿笙敬谢不敏,假笑道:“你们家主子跟那天上的月似的,我可不敢高攀。”   顾栖一字一句往外蹦:“不用高攀,您往前走一步就到了。”   元阿笙很是认真问:“你们主子,能行吗?”   作者有话要说:   注①:元.薛昂夫《西湖杂咏.秋》 第23章   顾柳一个踉跄,跌坐在了门槛儿上。   空气凝滞……所有人低下头去,喘也不敢喘。   顾栖喉结滚了滚,默默往顾柳脚背上一踩。   “嗷——”   “顾栖!你干什么!”   顾栖踢他一脚,瞄了眼元阿笙又立马敛下眸子。   顾柳不情不愿收回挥出去的拳头。他嘟囔:“主子那什么我们怎么知道,少爷不妨亲自试一试……”   元阿笙手一重,饼团中间直接破了个洞。绿黄色的韭菜鸡蛋馅儿争相露出。   他故作镇定,迅速将手一合,胡乱将饼子搓成团压平。   往锅底一贴,“啪”的一声!   元阿笙善解人意道:“还是不打扰他老人家的好。”   豆儿眼睛随着说话的大人转了一圈,心中只觉模棱两可的。“少爷,你们在说什么?”   元阿笙:“没说什么,只是关心一下顾大人的身体。”   豆儿:“那顾大人身体可好?”   顾柳昂首挺胸,底气十足。“好,壮得跟牛似的。”   顾栖又踢他一下。   顾柳急了:“你是不是腿抽筋!”   顾栖沉声:“我看你是嘴抽筋。”   元阿笙搓了搓指尖,好像自己没有问过那话一般,继续做饼子。   *   “阿饼,你们会学识字吗?”安静一会儿,元阿笙又起了话头。   阿饼手上的饼子做得好看,厚薄均匀,圆得像画出来的。   “会。老祖宗以前说学了字才能多懂道理,做事儿才会做得更好。所以我们小的时候会跟着老管家认字。”   阿团压了压灶孔里的火,补充:   “老管家是现在顾管家的爹顾平,他是老祖宗身边的书童,后头做了顾府的大管家,现在上年纪了就在顾家养老。”   “我们三岁后就会跟着他开蒙,学认字念书到十岁才算完。”   元阿笙:“十岁之后呢?”   阿团:“十岁之后,府里就开始给我们分派活计。”   “不过若是对读书感兴趣的也可以继续跟着老管家学。最迟学到十五岁,老管家便不教了。我们是顾府家仆,出身奴籍。又不考官儿,学多了也没多大用处。”   原本他想问的是阿饼他们能不能教,但是现在有教学经验丰富的先生,那自然更好。   他斟酌片刻,道:“老先生现在还教吗?”   阿饼:“教。他一个人呆着没事可干,教孩子也当打发时间。”   这不就有戏!   元阿笙:“那今天麻烦你们帮我问一问你家主子,可以送豆儿去念书吗?若是可以,要什么条件。”   “好。”   虽说在他们看来主子一定会让豆儿去学,但他们也不能越过主子直接给元少爷答复。阿饼应下,等问了管家再说。   这事儿就简单定下来。   聊着闲话,煎饼烙了大半盆。   两面金黄,外酥里嫩。一众品相极好的饼中,唯有一个表面露出点点韭菜叶的尤其鲜艳。   元阿笙面无表情直接将其捞进自己碗里。   一个是成年男子巴掌大小,就着米粥吃扎实得不行。这边元阿笙坐在桌边才咬上一口,顾柳一跳一蹦,像个绿色的蚂蚱一样拿着食盒过来了。   他先给元阿笙作揖,随后腆着脸笑道:“少爷,我能送点给主子尝尝吗?”   元阿笙狐疑:“又不是什么稀罕东西。”   顾柳立马哭丧一张脸,声音颤成蚊子声。   “少爷啊!主子已经一晚上没吃饭了。您再不让他吃,可就要饿晕了……”   元阿笙忙侧过头,难以直视他这拙劣的表演。   “行行行,他不嫌弃你就拿。”   就不该多说那一句,反正做得多。吃撑老头儿都行。   得了首肯,顾柳那是蚂蚱飞上天。一个起落便消失在了门口。   *   饭后,雾气四散而去。朝阳明媚,落在人身上是浅金色的,透着淡淡的暖意。   元阿笙再等了一会儿,待水汽散尽,才左手鱼竿、小板凳,右手木桶、油饼、肥蚯蚓,当散步一样往湖边去。   在元阿笙身后,一众云潇院的人蹲守门口。像一窝的土拨鼠,齐齐盯着门前小路上的身影。   “今天主子好像休沐。”阿团掰着手指头算了算,不太确定道。   阿饼在心底一琢磨。“真是!”   五天一休沐,正好到日子了。   顾柳蹲在门槛,像看傻子一样看两人。“你们忘了,我才给主子送过早膳。”   阿团挠头:“是哦。”   平时主子要上早朝,这个时候早没在家了。   元阿笙的背影已经消失在小路尽头的竹林。   豆儿抱着膝盖坐在几个大哥中间,左看右看,听明白他们是想撮合自家公子跟顾大人。   “可是现在这么早,顾大人会像我们家少爷一样去湖边坐着吹冷风吗?”   顾柳胡撸了一把小孩后脑勺,得意洋洋。“我们主子比你家少爷还不怕冷!”   阿饼跟阿团点头:大冬天都能在湖边坐着,何况是这会儿。   顾栖抱剑,踢了踢腿边还蹲着的人。“顾柳,你去看看主子现在在哪儿。”   “你怎么不去?”   “我跟着少爷。”顾栖说完便走。   顾柳叭叭:“猜也在书房,我能有什么办法把主子引出来!”   阿饼稳如老狗,摩挲着自个儿的下巴:“找管家或者顾冬。”   顾柳双眼一亮:“对啊!费不着我自己用脑子!”   “你去吧。”阿饼坐在门槛上不动,“我们守着菜。”   阿团一脸严肃:“对,我们守菜。”   豆儿圆眼亮晶晶,激动攥拳:“顾柳哥哥加油!”   “等着!”顾柳翘着飞走了。   待顾柳雄赳赳气昂昂到栖迟院外,一头撞上门口的顾冬。他立马蔫巴了。   顾冬嫌弃,一指推开人:“不守着元少爷,过来干什么?”   顾柳嘿嘿一笑,小心绕过顾冬四处看。“少爷在吗?”   “不在。”   “不在!”   顾冬睨他,眼含打量。“想做什么,说。”   顾柳垂头丧气,一把子往门上靠。“那不是元少爷去湖边钓鱼了,我来……”   “你说什么!”   肩膀猛疼,顾柳一脸懵地被顾冬钳制住。“元少爷去湖边钓鱼去了啊。”   *   元阿笙并不知道几个人打的注意,他一心想着钓鱼。   今天天气好,风小,湖面在阳光下犹如一面碧色的镜子。鱼儿的一举一动都能被他这个执竿人轻易察觉。   目光四望,元阿笙选了一处没有花木的地儿,也就是靠近上次他走的那条小路的那边当垂钓点。   小板凳往地上一栽,没土半分。   元阿笙嗅着浓浓的青草香,一一将准备的东西拿出来。   鱼竿、鱼饵、装鱼的木桶……装备齐全。   元阿笙活了几十年,虽说没有钓过鱼,但看来的经验绝对不少。   无论是海钓、野钓还是小溪沟里直接生捞,他敢说,他的理论储备扎实得堪比蒸熟的糯米粉,扯都扯不动。   元阿笙满怀自信,撩起衣摆坐在凳子上。“一代钓鱼宗师,就从这里开始出发。”   眉梢飞扬,神采奕奕。精致的面庞在迎面的阳光下更是俊逸出尘。   第一步,先打窝。   元阿笙手伸进布袋子里掏了掏,捏出一大把香喷喷的油饼。   喉结微动,豆子榨完油之后的油饼泛着朴素的焦香。他闻着都有食欲了,何况是鱼。   元阿笙目光如炬,盯准了跟前那一圈一圈儿游动的鱼儿,猛地一抛!   “哗啦——”   鱼儿四散,油饼若被狂风吹了的树叶,撒得乱七八糟。   气势很专业,实践经验完全没有。   元阿笙默默低头,将脚边刚刚从掌根儿里滑出去的油饼捡起来。“第一次叫失误。”   他连抛了三下,位置没对也对了。   窝打好了,元阿笙甩掉手上的碎末。“诸位吃好喝好,大餐马上就来。”   竹竿儿拎到身前,将麻线一圈圈顺开。鱼钩锋利,元阿笙将豆儿细心挑选的小蚯蚓往鱼饵上串。   他身子前倾,东方的朝阳落在他铺了满背的发梢上,赋予他晨起的全部温柔。   顾恪决来的时候,便见到了猫着身子的人。   小一团蜷缩着,像阳光下的金丝虎。浑身是浅金色,毛绒绒的看着都暖和。   诧异划过眼底。   顾恪决步履依旧沉稳,只动作放轻进入亭中。随后如往常一般在小榻坐下,挺拔的背脊在此刻才稍稍得以放松。   不过他身量高,远瞧着依旧如松柏屹立,轩然霞举。   跟来的小厮小心而快速地将一边的炉子点上,茶壶放好便退下。   顾恪决环顾湖岸秋色,最后还是落在了那秋色中最为点睛的人身上。   小少爷长得好,唇红齿白,面如傅粉。只未及弱冠,身量单薄。   此刻捏着那蚯蚓眉头微蹙,被阳光染了暖的长睫微垂,稍稍显得有些无辜。   眸光徐徐点点,从少年的眉目划过那青竹般的背脊,最落在被腰带勾勒出的极为细窄的腰上。   还小,一身的少年气。   元阿笙像是被阳光刺着了,微微过侧身。   顾恪决淡然收回视线,徐徐翻开自己的书。心里却想的是要将自己的份例再匀一些给小少爷,他太瘦了。   “可算是好了。”   元阿笙在浅草上胡乱擦了擦滑腻腻的手指。   他沉静在短暂的喜悦中,一手拎着竹竿,一手捏着麻线。正要抛,却猝不及防看见不到十米处的小亭子里的人。   “啪!”   顾恪决侧头,目之所及,小少爷惊愕地愣在原地。而那竹竿已然破开水面,水花四溅,掀翻了一池湖水后慢慢往深处沉。   顾恪决:“竹竿儿。”   “啊?”元阿笙眨眼,还保持着刚刚扔竿儿的姿势。   笑意一闪,顾恪决声音放轻。“竹竿落湖里了。”   “哦,哦哦!”元阿笙猛地收回神儿,衣摆都来不及收,手往水底一抄。   五指没入水中,清透的湖水从指尖没过。竹竿儿捞起,染了水的手白里透红,像软玉一般。看着温软。   又是一声“哗啦”。   顾恪决拿过一旁的书,伴随着一声轻叹,指尖在封面处轻轻一点。   像落在小少爷额头。   鱼儿都吓跑了。   余光瞥见那手足无措的人,顾恪决不再多言。   小少爷出来一次不容易,比鱼儿还胆小,不能吓跑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入v,万更~   谢谢大家! 第24章   元阿笙一眼便认出他是上次见到那人。   他是谁?   他怎么这么好看……不是!他怎么在这儿?   会不会是派来试探自己的?   还是那么帅!   一时之间, 思绪纷乱。元阿笙像抱着毛线团儿后脚乱蹬的猫,凌乱无序,脑子转不动了。   他坐在原地愣着, 再没抛竿。   顾恪决捏了捏书角, 到底是抬了眼。“小少爷。”   “干嘛!”   “衣袖湿了。”   轻叹化作湖风, 带着浅浅的无奈飘入耳中。明明相隔甚远,却仿若耳畔呢喃。   元阿笙指尖一麻。捡起来的鱼竿又掉在地上。   耳间陡然浮起烧灼感,滚烫。   脚趾悄无声息蜷缩起来, 元阿笙盯着跟前的湖面, 飞快默念:“大道无形,生于天地;大道无情, 运行日月……”①   顾恪决见那润泽的唇翕动,心中自发跟着小少爷的唇形落成话。   大道无名, 长养万物……①   《清静经》。   冷眸倒映出那暖橘色的身影,像极冰遇见了炽火,碎玉般的冰晶融成了柔和的水珠。   炉子上的水开了, “咕噜咕噜”的泡泡声接连不断。提醒着坐于榻上不动的人。   顾恪决眼睫轻扇,神态自若,起身将炉子上的茶壶拎起来放在桌案边。   ……   元阿笙深吸口气, 飞速扫了眼正在烹茶的人。   只一眼,心绪起伏被悄然抚平。   和风吹动, 湖边涟漪上的波光也不及那亭中公子半分。   他垂眸,执壶烹茶。   漫不经心的动作彰显出他的谦和、自适。看似平易近人,可在元阿笙直觉他更像江上清风, 天穹霁月, 难以捉摸。   “积石如玉, 列翠如松。”②头一次, 这句诗在元阿笙脑袋里具象化了。   待回神,元阿笙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像个花痴一样笔直看着人家。   他后仰,混乱之中重新抓起鱼竿。再坐好,目光轻易又被那人抓住。   他干脆自暴自弃,默默道:“这男人是真的绝了!”   谁家的?   反正不是他家的。   要是他不是顾老头的妾就好了……   想到顾老头,元阿笙飞快将人拉出来骂了又骂。   你说你这么大年纪还娶什么老婆,娶了老婆你又不来看。看了你也不行,干嘛要娶!   “姓顾的,你还我单身!”   “阿嚏!”   唔?美人刚刚打喷嚏了?   元阿笙悄悄看去。   顾恪决盖上盖子,一双黑眸落在湖岸的元阿笙身上。   与那双好像洞察一切的眼睛对上,元阿笙没由来的有些心虚。他咧嘴笑了笑,试探着猫猫招手。   顾恪决嘴角提了提。小少爷的表情,最是好懂。   怕是,在骂谁。   长睫下压,在眼底投下一道阴影。顾恪决又想到了上次在墙边听见的那句话。   小少爷不喜欢顾府,见到自己又心虚,那就只能是骂他了。   小少爷不想嫁。   可那又如何?   尴尬地打了个招呼,结果人家像没看见他一样。元阿笙摸了摸鼻子,安慰自己:陌生人而已。   臭老头!   元阿笙瘪了瘪嘴,倾身重新整理好自己的鱼竿儿。   他是来钓鱼的,不是来交朋友的。他是顾府的男妾,不该跟别的男人又牵扯。   这样想着,元阿笙全身心投入钓鱼事业当中。   可这线是在跟他作对似的,一连四五次,不是鱼饵扔远了就是没扔出去。   顾恪决掌根儿抵着额角,见小少爷腮帮子都气得鼓起来,不免好笑。   目光下移,触及那颜色微深的衣袖。顾恪决还是没忍住开口:   “小少爷。”   元阿笙执拗盯着鱼竿儿,没听见。   顾恪决见状,负手而立,走至栏杆边。   岸边鱼竿儿轻扬,元阿笙手中的麻线慢了些抛出。顺着鱼竿儿“噗通”一声,总算是落对了位置。   顾恪决扬眉。   学得挺快。   “小少爷。”   “什么?”元阿笙紧盯着湖面,声音低低的,怕吓跑了他的鱼。   顾恪决指了指桌子。“喝杯茶?”   元阿笙摇头。“我钓鱼。”   “不冷吗?”半截袖子都湿了。   “不冷不冷,你别说话。”   顾恪决轻笑一声,“好。”   元阿笙耸了耸鼻尖,耳朵在肩上蹭蹭。   臭老头!他要自由!   顾恪决看了眼笼在小少爷身上的太阳,重新坐回自己的榻上。   茶烟袅袅,一人钓鱼,一人看书,也互不打扰。   日头渐高,元阿笙被晒得暖洋洋的。袖摆渐渐干了,但元阿笙也快瞎了。   他半眯着眼睛时刻注意着水面,见鱼泡被扯动,猛地一拉——   鱼钩晃悠,鄙夷他似的在水面绕了许久才落到他手中。   毫无意外,鱼儿没上钩。   元阿笙用力闭了闭眼睛。长睫濡湿,眼眶也变得红润。   他正对着东边,太阳光一出来便落在水面。他傻兮兮地在这里呆了许久,不刺他的眼刺谁的。   元阿笙看了眼木桶,除了水还是水。大上午了,一条鱼没钓到。   “哎!”这破烂技术。连新手保护期都不起作用了。   小盒子里只剩下半条蚯蚓,元阿笙眯了眯眼睛,打算用完再走。   他慢吞吞地蹲下身继续挂鱼饵。而对面,顾恪决将最后一页书合上,闭眼转了几下眼珠才睁开。   现在午时将至,虽说秋天的气温不高,但太阳底下还是晒人。   顾恪决端着茶杯轻抿了一口。   目光从小少爷的额角划过,唇角弯了弯。还挺执着。   修长的指尖摩挲着杯壁,素色的青瓷杯在干燥的大掌中瞧着娇小可欺。   顾恪决收回视线,重新倒了一杯温热的茶水拿在手中,提步往亭外走去。   元阿笙现在已经稍显熟练,鱼钩入水,他屏息专注。   可镜面一样的湖泊像有千万条鱼在面上游动,银光粼粼。   他干脆站起来盯着。   可没一会儿,耳边窸窣,像衣料摩挲的声音。直往耳膜钻。   待察觉到身边的动静,他转头,看清眼前后手狠狠一抖。   “你!”   顾恪决扬眉,原来小少爷只有自己鼻尖高。   他将杯子递过去,声如鸣玉,泛着微冷的质调。“喝点茶,歇歇。”   元阿笙像收了惊吓的猫,眼睛圆睁。一眨不眨看着男人,警惕地绷直脊背。   可在顾恪决眼里,他更像是一只漂亮而有了小脾气的白猫儿。   小少爷的唇都干了,顾恪决又将被子往他跟前递了递。   “解渴。”   这次,元阿笙没看男人,他低头,看着面前清透的茶水咽了咽喉咙。   凭着直觉,元阿笙要去接这杯茶。可这随着这人停留久了,一股浅淡的松雪香气袭来。   本来被太阳晒得有些晕乎的他像扎进了雾凇林里,一下子便清醒得不行。   他立马往侧边走了一步,拎着鱼竿儿的手微颤。   “温的,不烫。”   小少爷就在跟前,这会儿离得近了,额角的细汗能看得清清楚楚。好似更可怜了。   元阿笙一边稳住自己左手,克制住又想挪动的脚步。   “谢谢,可是我钓鱼。”   他名义上是妾,无论男女,都该保持距离。   哪知男人直接自然接过他手中的鱼竿。“不喝我手上的也行,去亭子里自己倒。”   元阿笙抿了抿唇,后退两步。“你知道我是谁吗?”   顾恪决点头,没有丝毫的诧异:   “小少爷。我帮你看着,去吧。”   元阿笙瞧着他还端着的茶杯,到底是飞快接过。   顾恪决余光掠过小少爷微微发红的脸。“喜欢钓鱼?”   元阿笙双手捧着茶杯小口小口喝着,听他问,只双眼抬起。湿漉漉的眸子像林中小鹿,可欺得很。   “打发时间。”   “嗯。”   湖面微动,鱼钩上的触感通过鱼竿儿传递到手上。   顾恪决瞧见身旁还在喝水的小少爷,轻声道:“鱼儿上钩了。”   “嗯?扯啊!”   顾恪决手臂带着手腕一抬,麻绳绷直,竹竿儿前段弯出一个优美的弧形状。   水面涟漪四起,银光一闪,只见麻线末端一尾巴掌大的鲫鱼被拉出水面。   “哇!快点快点!弄过来,弄过来!”   元阿笙一瞬间被注入活力,直直盯着那鱼,小心又激动地在草地上激动踩着。像饿了之后在食盆之前不断走动的猫儿。   顾恪决眼中笑意闪烁,一时被小少爷感染。   湖里的鱼是一尾一尾放进去的。每年喂着,从未打捞过。按理说也不该是这么难钓的。   可小少爷的桶里,除了刚刚那条鱼儿……   元阿笙蹲在木桶边兴奋异常。这么久了,桶里可不是只有刚刚这一条鱼嘛。   但是也算没有白来。   他抬头,跟前的男人正好挡住了他身上的太阳光。在阳光底下呆了许久,这会儿突然来一阵阴凉,舒服得元阿笙想原地打滚儿。   而上头的热度自然也冷了下来。   “这鱼……”   “你的。”   “谢谢。”元阿笙弯眼,又立即伸手进木桶里逗弄那鲜活的大鲫鱼。   一碗鲫鱼汤,有着落了。   “以后钓鱼,去亭子里钓吧。”冷不丁的,男人又说话了。   “湖边是顾大人地盘。”   顾恪决一顿,微微欠身将鱼竿儿放下。“他的便是你的。”   “这怎么行呢。”离得近,男人的存在感极强。   元阿笙往后一退,没蹲住,一屁.股坐在草地上。他忙不迭道:“时候不早了,谢谢你的鱼,那我就不打扰了。”   他将东西东西胡乱一放,拎着就走。   步履匆匆,看样子又被吓到了。也不知道下回还会不会来。   顾恪决站在原地,目送小少爷离开。   湖岸宁静,一股微风吹来。男人临风而立,敛眸沉思。   很显然,小少爷不认识他。   盲婚哑嫁,不外如是。   顾恪决负手要走,可衣摆牵动,地上的小凳子还端端正正立在腿边。   他瞧着瞧着,蓦地低笑。   *   元阿笙将东西放下,木桶轻响惊动了水中的鱼。   “少爷回来了!”豆儿从厨房跑出来,难掩激动冲着木桶而去。见只有一条鱼,他懵了一瞬,然后用更大的声音道:   “哇,好大一条鱼!少爷你好厉害!”   元阿笙双手锤着后腰,扯着嘴皮笑了笑。“我确实厉害。”   湖边蹲了一上午一条鱼没钓到,可不厉害嘛。换做是旁人,还不一定做得到呢。   豆儿笑着将桶拎着进厨房。   “阿饼哥哥,阿团哥哥,少爷钓了一条好大的鱼!”   阿饼跟阿团对刚跨进厨房的元阿笙投以佩服的目光。   可不是嘛,顾府最大的一条鱼都让元少爷给钓上来了。现在元少爷就是他们顾府最厉害的人了。   元阿笙有些累了。   他拎着衣摆在木桶边蹲下,背对着厨房外的阳光悄悄将在湖边遇到的事儿也一并藏了。   手指戳了戳鱼头,他道:“中午做个鲫鱼汤。”   “好!”   鱼儿激动甩尾,像是不满。元阿笙杵在边上直接沾了一溜的水。   他眨落眼睫上的水珠,起身:“阿饼杀鱼,我换了衣服回来做。”   “是,少爷。”   豆儿悄悄站在厨房门口看,见卧房的门一关,立马回来。   “阿饼哥哥,少爷不高兴。”   阿饼搅动锅里的菜,眉头紧皱。“不应该啊,元少爷跟主子孤男寡男待在湖边那么久,怎么会不高兴?”   阿团:“鱼啊。”   豆儿跟阿饼盯着木桶。“什么鱼?”   阿团指了指门口的木桶:“肯定是鱼钓少了,少爷觉得不够吃。”   阿饼无语。“这不是很正常?”   两人谈情说爱,哪有什么时间钓鱼。   “算了,主子的事儿岂是我们说得了的。既然少爷不高兴,今天的事儿咱们就守口如瓶,不要再在他跟前提。”   *   栖迟院。   顾恪决净了手,坐在饭厅。   管家从外面匆匆进来,路过门口,悄悄用眼神询问一旁杵着的顾冬。   顾冬咧嘴点头。   管家心里便有数了。看来夫人是可以回来了。   “少爷。”   顾恪决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问:“母亲那边打算什么时候回来?”   管家来之前才收到顾母送回来的信,一下被问得猝不及防。他手一哆嗦,还以为是被发现他悄悄给夫人送信的事儿。   “少爷,这……”管家一脸难色。   顾恪决:“不说那我明儿直接去接人了。”   管家脸色一变,急得都没忍住往前走了一步。“别,可别。您朝堂上事儿那么多,这样一耽搁又要熬好久,身子可受不了。”   而且他还没看信,确实不知啊。   “那你是觉得,让母亲直接在外祖家过年?”顾恪决一字一句,听在管家耳朵里就是威胁。   这话说的,哪家的当家主母会在娘家过年。要真是这样,不仅他们顾府会被各家问候,少爷外祖老爷那边怕还以为顾家苛待夫人呢。   管家越想越幽怨,一个没忍住说了真心话。“少还不是您。”   顾恪决眼皮微掀:“我让母亲去的外祖家?”   “不,不是。”   管家膝盖一弯,颤着声音就喊:“千不该万不该是奴的不该。”   顾恪决稍稍皱眉:“你……”   管家悄悄瞄他一眼,更是激动趴在地上:   “少爷啊!老奴不该帮着夫人隐瞒给少爷找妾的事儿!”   “不该瞒着少爷夫人的踪迹!”   “更不该,更不该将元少爷迎进家门啊!!!   顾恪决下颚绷紧,黑沉沉的目光压在顾管家身上。   管家后脑勺一凉,心里抖成筛子也要假惺惺抹两把老泪将戏演完。“全是奴的错!还望少爷看在元少爷也是个可怜人的份儿上,不要将元少爷赶出去啊!”   他何时说过这些。   顾恪决听得额头青筋直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两字儿。   “起来。”   顾冬在外面听了双臂一抱,默默望天。   姜还是老的辣,他爹这么大岁数了比顾柳那蠢蛋儿会做戏多了。   管家忙爬起来,嘴里的话越说越快。“少爷,我立马写信请夫人回来。一次不行,我写两次,两次不行写十次。您看在夫人的面子上,就不要将元少爷赶出去……”   顾恪决手往桌上一搭——   管家闭嘴。   顾恪决幽幽抬眸:“我究竟是什么时候说了我要将人赶出去?”   “啊,少爷那是……”管家捏着袖子挡在眼下,假装擦泪。可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魂儿都快飘出来了。   顾恪决睨他一眼,沉声道:“叫母亲回来,人进门这么久了还未见过顾府的人。该领着人见一见。”   “诶!是,我这就去办,这就去办!”管家变脸如变天,刚刚还像鹰爪下的鼠瑟瑟发抖,现在就是房顶的公鸡,满身喜气。   少爷就是个闷葫芦,要不这样谁能知道他什么心思。   他身体好着呢,只要能得出少爷对元少爷的想法,被吓一吓也掉不了皮不是。   管家心中暗喜:看来少爷是打算接纳元少爷了。   走了一半,他又倒回来:“少爷,要是夫人问起,我能说您跟、跟元少爷已经……”   顾恪决放下筷子,身子后靠在椅背。“一起吃个饭?”   管家侧身,干笑着欲往外:“要不,我去请元少爷?”   顾恪决眼睛一闭:“下去!”   “诶!既如此,我就去个信儿让夫人快些回来。”管家眼里都笑藏都藏不住,飞快退离。   *   通安郡,郡守府。   一富贵妇人长发松散,斜靠在阔叶黄檀雕花美人榻上。   她体态微微丰腴,五官大方又明艳。岁月在她眼角落下几道细纹,将眉眼间张扬的气质尽数沉淀下来。即便年过四十,也不难看出她年轻的时候是何等的风姿。   不过此刻她正磕着瓜子儿,双眼眨也不眨看着手上的书。没有丝毫作为当家主母的自觉。   “阿敏啊,你说说你都在这儿呆多久了,也该回去了。”   阿敏,也就是通安郡郡守之女姜敏,顾恪决的母亲。   姜敏不知听她娘说了多少次这话了,只当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瓜子儿照旧嗑得“咔嚓咔嚓擦”响。   “阿敏……”   “娘诶!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外孙是个什么德行。这天寒地冻的回去住冰窟窿,要去你去。”   “若不是你给我外孙找个男妾,至于被嫌弃?”   一说这个就急,姜敏扔下手头的画本子,眉间愁丝难理。“娘,你又不是不知道。大郎都二十五了。前些年忙着也就罢了,但现在……”   姜敏哽咽,缓缓闭眼遮住眼底的痛楚。“现在他爹的事儿已经解决完了。”   “只要他想,怎么会还找不到个可心人。他这个年纪还未动那心思,不就是别人口中所说的……”   “可你也不能因为外头那些闲话直接给他抬个人进去,你怎知道他喜欢还是不喜欢?”姜母双鬓斑白,也是一脸愁容。   当年他们家女婿回京,他那大孙儿跟着一起。路遇歹徒,女婿丧命,大孙儿也受了重伤。后头人是救回来了,但大夫也说伤了根本要好好调养。   这么多年过去了,孙儿一直康健。他们也觉得没事了。   可谁知道,及冠之后到现在,他却一直没有成亲的念头。   姜敏担忧,又想到大夫从前说的伤及根本。只能送姑娘去试。   锲而不舍,一连五年。可回回那送进去的人便被扔出来。   这说明什么!   若非如此,她早就给大儿张罗了。哪里等得到现在直接抬人进门。   姜敏重新捡起榻上的书,眸光暗淡地抚了抚。   “我不求他生个什么孙子孙女了。”   “老二已经成家立业,我也终归是早他几十年入土的。他性子冷,又有疾,必不会主动去找的。我便做个恶人,抬一个进门。”   姜敏眼眶通红。想到自己这难熬的日子,她声音轻得几近飘渺:“我不想他以后形单影只,如我这大半生一般。我只求他有个枕边人就行。”   姜母心底一酸,颤动着将姜敏抱住。“我可怜的女儿啊。”   姜敏垂头,抵着自己的母亲肩上无声垂泪。   她从小被家中父母兄弟宠着长大,出嫁后与丈夫更是恩爱。可惜二郎出生还没多久他便……   后头这十几年,每每梦中惊醒,泪水沾湿枕头时,她总在想:若是当时不听他一言带着二儿先走一步便好了。   死了倒是一了百了,可活着的人却生不如死。那痛楚,比挖心还难受。   ……   母女俩互相安慰一番,总算是平静下来。   姜敏继续嗑上她的瓜子儿,姜母继续念叨。不过说来说去,终归是体谅女儿的慈母心肠,也慢慢止住了话。   姜敏拉着她老母亲的手拍了拍,郑重道:   “母亲放心,我自己的儿子我能不知道嘛。”   “感情总归是处出来的,那孩子心思纯净,相貌又好。时间久了,他会喜欢的。”   即便只有二三分,那也足够了。   姜母起身。“也罢也罢,你要想呆在通安就呆着吧。”   “娘慢走。”   “夫人,咱们真的还不回去吗?”老夫人走后,站在一旁的丫鬟春和重新蹲下给她捶腿。   “回什么回,我话都放在那儿了,回去多没面子。”   姜敏翻个身,继续看她的话本子。   “你还要面子,再不回去,我那大孙儿怕是要亲自来请了。”   “爹?!”   一身威严的干瘦老头背着手站在门外,语气严肃:“东西收拾收拾,快快启程。顾襄那边来消息了。”   *   顾府。   秋风肃肃,芭蕉叶边缘卷曲而焦黄。   院子里的地里,原本盖在地里的秸秆早已经被揭开。细嫩的苗丛生,大的已经有半指长。   要不了几天就可以移栽了。   想着早做早完事儿,元阿笙拿着锄头,打算先把坑挖出来。   阿饼抢声道:“少爷我来!”   元阿笙刚要说话,手里立马被阿团塞过来个瓷瓶。“少爷,您今儿还没擦手。”   “怎的还有!”昨天才空了一瓶。   趁他注意力被转移,院里四个大汉子加上豆儿迅速将农具瓜分完。   阿饼做出一副老实样:“少爷,您可怜可怜我们,就用用吧。”   元阿笙瞪他一眼,只能面无表情在手上手胡乱抹了一通。   “就这么几瓶子,怎么还没用完?”   顾柳一铲子下去一个大坑,给他解惑:“主子心疼少爷,特意又准备的。”   “即便是用完了,只要少爷喜欢,主子肯定给你搜罗过来。”   元阿笙将瓷瓶放在院子里的躺椅上,呵呵一笑。   “你可看出我有半分的喜欢?”   顾栖一板一眼:“都是为了少爷好。”   元阿笙不跟他们争,索性蹲在撒了种子的一角,细致地观察苗情。   虽说是秋天,但只要菜苗萌芽之后依然长得很快。现在这一堆绿油油的小苗之中,同一种的高度都相差无几。且叶片厚,根茎健壮,要不了多久便可以移栽了。   心中稍定,元阿笙见无事可做,又壮着胆子重新拿着他的木桶钓竿儿往湖边去。   只是这一次,不见湖边人了。   *   五天后,待苗长到一指长,元阿笙将其分离出来慢慢栽种到地里。   人多地少,还都是青壮年,一炷香的时间不到便弄完了。   “咚咚咚——”   门被敲响,众人齐齐看去。   顾柳见门外一道橘色倩影,眼睛忽亮,狗见了骨头也没他这么兴奋。   “春和,你回来了!”   顾栖看了眼元阿笙,默默道:“那岂不是夫人也回来了。   豆儿跟元阿笙面面相觑。   原来顾夫人不在吗?   元阿笙还以为是房子大了的原因让他们遇不到呢。   “给元少爷请安。我是夫人身边的春和。”春和面圆,五官也柔和,人看着很是稳重。   元阿笙:“春和姑娘,有什么事?”   春和浅笑道:“夫人请您过去一趟。”   一回来就叫他过去,难道是要立规矩了。   想着自己在顾府的所作所为,元阿笙心里没底。   在顾府,他是食物链底层,上头无论哪一个,一句话便能决定他的“生死”。   他只想守着自己的小院子慢慢攒银子,以后寻着机会搬出去。但是显然,顾府的主子并没这么想。   他即便是不想去,也得跟着去。   “走吧。”   春和:“不着急,元少爷需不需要换一件衣服?”   元阿笙低头,“有什么不对吗?”   衣服是他原本的衣服,就是旧了点,掉了点色。不也是干干净净整整齐齐。   可以见人。   春和也不多言,点了点头便带着人往颂明院去。   出院左拐,元阿笙跟在春和身后,再后边是豆儿。   顾柳跟顾栖两个缩在后头,被花丛树木遮掩身形。   顾柳:“阿栖,要不要告诉主子?”   顾栖:“怕什么,元少爷还是夫人做主抬回来的。”   “也对。”顾柳放心了。   顾栖却是直接往边上一撤。   顾柳:“你干嘛!”   顾栖:“找少爷。”   “你刚刚不是说……”话没说完,人就没影了。   颂明院。   姜敏双手放在膝盖,歪身坐在凳子上。大丫鬟景明守在门外,瞧见远处春和领着人过来了连忙提高声音。   “给元少爷请安。”   姜敏手肘往椅背上一撑,整个人坐直。   不多时,跟前就站了个人。   元阿笙:“给夫人请安。”   姜敏一双眼睛瞧着低着头的人,笑意是挡都挡不住。“起来吧,既然嫁进我们顾府了,叫我一声娘便是。”   元阿笙抿唇,直起身,这才看清了面前妇人的模样。   与想象中的差不多,妇人看着最多也就三十出头的样子。慈眉善目的,但眉间又有愁容。看面相,也不像是个不好相与的人。   元阿笙垂眸,故作恭顺。   这样年轻,怎么也生不出五十二的顾府大少爷。那肯定就是后母了。   看她对自己的态度,温和有加。也不像是含着算计。   一时间,元阿笙也不知道她让自己进顾府是个什么意思了。   没容他想多少,春和适时端来一碗茶。   姜敏清了请嗓子,温柔看着跟前自个儿选的俊逸儿媳。“前儿个我不在家,但也是一直盼着喝上一杯儿媳敬的茶。”   元阿笙一听便懂,他撩起衣摆跪了下去。端着茶送去:“请母亲喝茶。”   “诶!”姜敏笑意盎然,接过茶碗。“给,收着。”   元阿笙直起身,愣愣看着面前的红包。   难不成是真心要他做顾老头的男妾?   春和跟景明见他发愣,低笑道:“少夫人,夫人给的,快收下啊。”   元阿笙机械一般抬头看着姜敏,缓缓抬手接住。   他嗫嚅:“谢谢母亲。”   越来越看不明白她的用意了。   “嗯,起来吧。”姜敏很是高兴。   一高兴脑子就容易发热,她想都没想,顺嘴就道:“赶明儿我将全家人叫上,咱们一起吃个饭。”   元阿笙一噎。“夫人。”   他并不想。   “少夫人,刚刚才改口的。”春和接过茶,笑道。   元阿笙无法,脑中飞速转悠,斟酌着道:“母亲,他、他忙,就不用费心了吧。”   “这怎么……”   春和提醒:“夫人!”   姜敏清醒,他回来之后一直躲着大儿,就怕他过来直接一句不要这好好的儿媳妇。   现在细想,按照自己那狗儿子的德行,到时候要是不来,怕是要伤了媳妇的心。   算了算了,等以后两人好些了,再吃一顿热闹的也不迟。   姜敏笑道:“行,听阿笙的。”   头一次,在这个地方听到有人叫自己阿笙。元阿笙不经意见唇角翘起。   那柔软的样子看得姜敏这个慈母心肠泛滥。“快起来,还跪着干什么。”   元阿笙收敛神色,恭敬道:“谢谢母亲。”   “谢什么谢,一家人。”   这话说完,景明立马端来凳子放在元阿笙身边。“少夫人坐。”   少夫人。   他只是个男妾,还担不起这个称呼。他也不想担这个称呼。   “还是叫我名字便好。”   姜敏打量着人,道:“若不是大儿不愿意,也不用委屈你直接……”   “咳咳!”春和一听这话,忙给姜敏使眼色。   姜敏手一顿,僵硬将话转了个弯儿。“他没什么不愿的,就是忙了些顾不来你,刚刚那话不用放在心上啊。”   元阿笙点头。   看来他真的就是强塞给顾老头的。这样一来,他就更放心了。   打从进来起一直绷紧的神经稍稍松缓,面上看着也舒朗了不少。   姜敏心下一顿,酸涩难言。   她知道自己儿子对阿笙不上心,可现在瞧着儿媳妇这样子……   哎!   儿媳妇心里也没他大儿啊。   如此一想,刚刚还欢喜的,一下子就酸楚起来。   姜敏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元阿笙也不会找话。两相沉默,刚才还稍微热络的气氛也变得沉寂。   元阿笙垂眸,等着人家放他回去。   不知多久,忽然腿边一软。   他定睛一瞧,是一个毛绒绒的长毛白猫在腿边打转。鸳鸯眼,一褐一蓝,毛发蓬松随着他蹭人的动作轻扬。像一只缩小了的狮子。   “喵~”   白猫亲昵冲着他叫唤。声音娇俏,听得元阿笙手心一痒。   想摸。   春和见气氛不好,顿时笑道:“这猫平日里最是不喜欢人,即便是我们也鲜少看见它的踪迹。没曾想少夫人一来便往跟前蹭,看来它很喜欢你。”   姜敏被她的话拉回神。   白猫娇气,此时已经坐在了元阿笙的腿上。也不知是何时来的。   她勉强笑了笑。再看向元阿笙的眼神里,多了些愧疚与不忍。   元阿笙触及这目光,缓缓低头。垂在身侧的手背被猫儿尾巴上的软毛擦过,他动动指尖,轻绕着长尾打转。   愧疚与不忍,是因为将他抬进了门吗?   “阿笙,你们俩的事儿母亲也不掺和。他年纪虽大你不少,但人是好的。若是可以,母亲希望你俩能琴瑟和鸣,恩爱白头。”   若不行,装装样子骗一骗她,也是可以的。   元阿笙牵了牵嘴角。“知道了,母亲。”   年纪不是大了不少,是大了起码两轮。恩爱白头怕是不行,等他白头,那人坟头草怕是都比他高了。   姜母没了心情,轻声道:“母亲这里也无趣,也不留你了。”   “是。”   豆儿一直在外面守着,见他一出来忙担忧上前。“少爷。”   元阿笙捏了捏他鼓起的包子脸。“走吧。”   ……   元阿笙前脚刚走,后脚顾恪决就来了。   姜敏得了丫鬟的消息,立马让人关了门。   春和站在门后,听着敲门声,问:“谁啊?”   顾恪决:“母亲可在?”   春和:“夫人刚睡下,大少爷要是有什么事儿晚些时候再来。”   顾恪决在外面站了一会儿,转身离开。   姜敏从屏风后出来,手拍着胸口。“这小子,这是来的第几次了。”   春和慢慢将门打开,确认人走了之后才回到姜敏身边。“夫人,您这样躲下去也不是个法子啊。”   “那有什么办法。”   “顾襄送的消息是两人都情投意合了,哼,拢共才见过一两面,这叫情投意合!纯粹就是框我回来的!”   想着刚刚元阿笙才走,她又有些后悔没多留人一下。“刚刚要是阿笙晚些走,两人还能见着面。”   景明安慰他:“夫人宽心,反正大少爷跟大少夫人都在东苑,见面的事儿以后肯定是常有的。”   *   一路回到云潇院,元阿笙的到屋直接往自个儿的躺椅上一倒。闭目养神。   豆儿:“少爷,顾夫人骂您了?”   阿饼跟阿团也围过来,小心翼翼的不敢发出什么大动静。   “没事儿他骂我干嘛?”元阿笙懒洋洋道。   阿团闷闷:“那少爷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   元阿笙:“我只是走路走累了而已。”   “阿团,还不给少爷上茶。”阿饼说着,自个儿去厨房厨房那边新送来的点心端出来。   躺了一会儿,元阿笙坐起。他看着面前的三个脑袋外家墙头两个缩着的黑影子,忽然笑了笑。   “多谢关心,不过我真的没事儿。”   芭蕉树旁边的墙头上,顾柳戳了戳边上的兄弟。“你不是去找主子了吗?为什么那么久都不见主子来?”   “主子没在。”顾栖戳了回去。   顾柳不甘示弱,换成手肘怼人。“那刚刚……”   “顾冬去请的,刚刚才回来。”顾栖往后一侧,避开他的手肘。声音略微有了起伏。   他看着院子里的元阿笙,默默在心里将他的地位抬升了好几个等级。   顾柳惊诧。嘴唇动了动,默默将其余的话咽下去。   主子这是真的将元少爷放在心上了啊。   两人的悄悄话并不为元阿笙所知道,这边两人心中震撼不已,元阿笙这边却是说起了豆儿的事儿。   元阿笙默默看着手背被阿团给倒上来的玉露膏,一边问:“豆儿,你明儿是不是要去上学了?”   豆儿嘴角咧开,傻笑道:“嗯嗯,阿饼哥哥说就是明日。”   自从上次阿饼哥哥问了这事儿回来并告知他时间后,豆儿就开始每天数着指头过日子。他见过元府的少爷们习字的,他也悄悄跟着认了几个。   方方正正的字像一个个小房子,靠着一笔一划搭建起来。有的少爷写的好看,有的不好看。他知道,写得不好看的还会被夫子的戒尺打手心。   豆儿想着想着就是一激灵。   他蹲在元阿笙身边,水汪汪的圆眼望着他。“少爷,我怕。”   元阿笙轻笑,一巴掌薅在他茂盛的头发上。“怕什么,顾夫子教了那么多阿饼跟阿团,也没见着他们俩说夫子脾性不好的。你只要知道,上课好好上,夫子布置的作业好好做完就成。”   “就是学几个大字,很简单的。”   豆儿眸光坚定,瞧元阿笙那自信的姿态更是崇拜。“少爷,我一定不给您丢脸!”   元阿笙起身,捏着小孩脸蛋揉了揉。“脸是自己的,丢脸丢的也是自己的。你要是学不好,可跟我元阿笙没有关系。”   聊了几句,元阿笙将顾夫人刚刚说的那些话都抛在脑后。   现在最重要的,是将豆儿的拜师礼准备齐全。   束脩六礼都好了,元阿笙还打算送点额外的东西。天色还早,他弹了弹衣摆,起身就走。   豆儿见他往门外走,忙跟上。“少爷,你去哪儿?”   “出门。”   “出门干什么?”   “买些东西。”   “可是……”   元阿笙停下,等小孩追上来。“可是什么?”   阿饼跟阿团在门口探头。   豆儿:“可是少爷,你还没跟你夫君说啊。”   元阿笙默默抬了抬唇角。   “呵。”   作者有话要说:   ①“老君曰: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情,运行日月;大道无名,长养万物;吾不知其名,强名曰道。”《清静经》   ②“积石如玉,列翠如松。郎艳独绝,世无其二。”《白石郎曲》[宋]郭茂倩。 第25章   再怎么“呵”元阿笙也只能幽怨地转头。   “阿饼阿团, 问!”   “诶!”   阿饼手往阿团身后一推,自己缩进了院子里。   阿团挠头,冲着元阿笙嘿嘿干笑几声。立马越过他跑没了影。   *   栖迟院门口。   顾恪决换了一身衣服出来, 招来顾冬。“去小少爷那边, 问问……”   阿团正好跑来, 到了门外。“少爷。”   “小少爷那边有事?”顾恪决眸色微沉,问得稍快。   阿团不敢耽搁,立马回到:“是, 元少爷想出一趟门。”   顾恪决眉头一松, 头微点。“让顾柳跟顾栖好好跟着。”   “是。”   说完,顾恪决脚步生风, 重新出了顾府。   阿团站在原地,疑惑看着远去的背影。“少爷不是才回来吗?怎么又要走?”   管家顾襄在他身后幽幽道:“那不是担心元少爷被夫人欺负, 这才急着跑回来的。”   阿团一哆嗦。遭了遭了,他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阿团不敢停留,转身给顾襄行了个礼。“顾管家, 那我就先下去了。”   顾襄嘴巴上的山羊胡子都挡不住他容光满面的笑。   “去吧。”   阿团匆匆到云潇院,刚绕过竹林,一转眼便对上还在院子外的元阿笙的询问视线。他点点头, 元阿笙眉梢一扬,大步往外。   他一走, 阿团还想着刚刚的事儿,傻傻站在原地。   阿饼从门口探出个脑袋,催促道:“笨蛋, 跟上啊!”   阿团迷迷瞪瞪:“哦哦, 好。”   坐马车去坊市, 比人走得是要快些。元阿笙一个人坐在马车里头, 帘子外则堆了一个豆儿一个阿团。   “少爷,咱们还要买什么嘛?”   顾府里什么都有,上次出来豆儿只当自家少爷是好奇。何况少爷不是说了要攒钱的吗,现在又跑到外面来不得要花银子?   元阿笙:“快重阳节了。”   豆儿低头,数着自己指甲盖上的月牙:“少爷要登高吗?”   “你觉得你家少爷我能出去吗?”   “能啊!肯定能!”豆儿一脸的自信。   阿团一听,在一旁飞快点头。   指定能!   阿团:“少爷是想买茱萸酒?”   “嗯,不知道有没有卖的。”元阿笙轻叹,慢慢儿将自己的腿盘起来。   阿团:“有倒是有,就是不算便宜。”   “那麻烦阿团带路了。”   马车照旧过了点雨巷子这片寂静而肃穆的地方。   元阿笙本闭目养神,在转过后门往前门的方向时,忽然听到了另外的马车声响。   他眉心微动,撩开帘子去看。   “前头……是哪家的?”   顾冬坐在车辕,侧后问:“少爷,元少爷在后头。”   “知道。”   “那,要不要停下来等一等?”   顾恪决手指探向窗帘,指尖蹭在布料上微微一凉,让他又清醒了几分。   收回手,他摇头。“算了。”   小少爷胆子小,怕他。   ……   阿团看着前面自家的马车,试探着道:“是主子的马车。”   “顾恪决?”   阿团心肝儿一颤。在顾府,除了夫人,还没谁敢直接称呼主子的名字呢。   不过元少爷跟主子是夫夫,不碍事,不碍事。   可想到夫夫,阿团又沮丧了。   他跟阿饼其实都知道,元少爷不喜欢自家主子。   但就是想不明白。   主子长得又好,官儿还大,年纪……年纪虽然大了一点点,但是也不算老。人看着是有点冷冰冰的,但是他们做下人的知道,主子其实比别家的主子好得不能再好了。   元少爷怎么就不喜欢自家主子呢。   阿团学着阿饼叹了口气。   愁啊!   “马车慢点,跟前面拉开距离。”元阿笙身子前倾,压低声音隔着帘子吩咐道。   “是。”车夫给了阿团一个无奈的眼神,回到。早知道他刚刚就驾快一点,直接跟牵头的马车并排就是。   失算了。   说了这句,无论是前头还是后头的马车,没了声音。   过了点雨巷子,两辆马车分开。   一个往满是规矩的宫中去,一个往自由自在、热热闹闹的坊市去。   像从前的两个人,若是没有顾母在他俩中间拉上一条线,让这行驶的马车都变成顾家的,最后也会带着人回到顾家。   这辈子他们怕是都没有交集。   周围热闹了,刚刚凝滞的氛围像是被一吹而散。   阿团憨笑着看着陆续有商贩的路旁,声音大了几分。“这吴茱萸酒做得做好的当属牛家酒馆的酒。”   “虽然他们家铺子是小,但是这用料当中,无论是黄酒还是吴茱萸都用得实在。”   元阿笙坐在马车里摇摇晃晃,昏昏欲睡。   “所以阿团你们也喝酒?”声音含着鼻音,带着稍稍的困顿。   阿团摇头。“不喝不喝,只是我爹喜欢喝,他经常在我们下值的时候叫我们去牛家酒馆打酒。”   “那……可有菊花糕卖?”   “那是当然。”   菊花糕是秋天的美味,虽说还没有到九月初九,但是只要菊花开了,糕点铺子便会慢慢做上一些。   “那便好办了。”   元阿笙身子一歪,没骨头似的重新倚在车厢上。本来他还打算自个儿做的,但现在都有现成的,那便买一些就好。   思索着,很快到了下脚的地方。   主仆三人下了马车,由阿团领着往牛家酒馆去。   “少爷你是不知,牛家酒馆开了几代人了。以前铺子倒是大,还专门有个酒楼,但是……诶!你们干什么呢!”   噼里啪啦的酒缸破碎的声音此起彼伏,元阿笙一顿,抬眼边瞧见眼前一群地痞流氓在酒馆里打砸。   瞧着那嚣张的样子,元阿笙眉梢拧紧。   身边微风一过,顾柳跟顾栖落在他的身边。   “少爷。”   “先让人别砸。”   前面已经围了些人了。大都脸色发白,或是一脸怒意。但也没见着一个上前阻止。   “顾栖,报官。”   “使不得,使不得啊!”跟前老叟忽然转过身来,面上是风霜雕刻的纹路。须眉发白,眼珠浑浊,满是沧桑。   “老人家,如何使不得?”   老人家双手颤抖,喉中呜咽一声。摇了摇头,慢慢回身。只失神般念着:“使不得……使不得啊!”   元阿笙虽不是个酒鬼,但是那酒缸里流出来的酒液闻着满是一股香醇的气息。这年头的酒都是用粮食烤出来的,浪费了可惜。   小店里,香气愈发浓厚,但与酒缸倒塌,碎片满布的店内惨烈景象相比,更是让人痛心。   一群地痞无赖之中,最嚣张的就是带头的那个。他抓着锤子见着一个酒缸就敲打一个。只元阿笙过来的这点时间,已经坏了三个半人高的大酒缸了。   顾柳得了命令,上前一把抓住那人的手腕。   “你是谁!”   元阿笙站在外面,看清那转过头来的人。   吊梢眼,一脸的麻子。脸大但五官小。看着像是挤在一团的,一脸的奸恶相。   阿团退回来。“牛叔。”   叔?   元阿笙看着跟前被阿团忽然搀扶住的老人,没有七十也有八十。他忙道:“人送医馆。”   顾栖跟在元阿笙身边冲阿团点头,阿团忙将人背上就走。   “顾栖,你知道为什么不能报官吗?”元阿笙冷眼看着店里被顾柳打趴的人,沉声问。   “不知。”   “官府不管?”   “管不了。无人敢说。”   “那你还说不知?”元阿笙反问。   顾栖闭嘴,目光注意着四周,不再多言。   元阿笙哼笑一声。“无人敢说?”那做这事儿的不是有钱就是有权。   来这么久,头一次遇到这事儿。   元阿笙一身家当没几百两,没钱。   身份是顾府的男妾,没权。   他怎么也斗不过人家。   明哲保身,才是明智之选。他不再掺和,也没那个能力掺和。   元阿笙带着顾栖往后退,正转身要换一家买,忽然面前直直伸来一把扇子。   元阿笙垂眸,见扇子尖往自己下巴去。   他眉头一皱,想都没想,猛地抬脚狠踹——   “嗷!!!!!”公鸡打鸣,叫声长而破碎。   被视线吸引而来的众人愣住,眼睁睁看着一个紫人后仰,衣服被风撑得鼓起,“嘭”而落地。   尘埃四起,元阿笙抬起袖子捂在自己半张脸上。并飞速手脚往顾栖身后一藏,抿唇。   脚痛。   众人纷纷抬着嘴角又低头藏住。   周围人看好戏,但那一身骚包紫衣,即便摔倒了还捏着扇子故作风流的少爷破口大骂。只一转眼,目光触及元阿笙,眼睛“唰”的一下像塞满了金子。   极亮。   “小美人~”   元阿笙狠狠闭眼人了又人,没忍住:“呕!”   顾栖担忧:“少爷!”   “没事,就是恶心了点。走走走,快走。”   周遭低笑声断断续续,那大紫薯忙坐起身。吼道:“看什么看!小心爷给你们眼珠子挖了。”   周围奴仆一脸苍白,像是摔了什么金贵瓷器。七手八脚将人扶起来:“少爷,您有没有事!快,愣着干嘛!快送少爷去医馆!”   “慢着!”大紫薯灵活往前,拦在元阿笙跟前。   他上下打量着元阿笙,越笑越痴。就差从嘴角淌下点口水了。“小美人,我是邵阳酒楼的少东家……”   “美人你个头!”元阿笙将豆儿往身后一拉,抬脚,眼神发狠。   反正都踹了,再补上一脚又何妨。   顾栖手中的剑出鞘,挡在元阿笙跟前。“少爷,BLUE wind我……”   “啊!”凄厉的声音惊破天。   顾栖下意识弯腰,护住自个儿身前。   元阿笙收腿,双臂一抱,抬起下巴看着前头捂着裆在地上打滚的紫薯人儿。   他周围的小厮一脸感同身受,反应过来便要冲上来群殴。   元阿笙当即带着不可一世的傲气,飞速呛声道:“狗东西,挡住你少爷我的路了。你知道我是谁吗?知道我爹是谁吗!敢动老子,小心老子爹直接送你们去牢房里坐坐!”   元阿笙越说越激动,手指戳着跟前一众人,那狐假虎威的气势像燃烧的火焰直接将人给说得心虚。   豆儿仰头看了看元阿笙,只觉自家少爷下巴都快朝天了。   但是,少爷好厉害哦……   元阿笙触及豆儿那崇拜的眼神,手拍了拍他肩膀。   “学着点。”   他猛地上前一步,实则还是在顾栖的保护圈内。更是气势凌人,蛮横流氓。   “狗东西,也长眼睛看看你爷爷我是谁就敢来惹!”   “我看你邵阳酒楼是不想开下去了!”   两句话,一声高过一声,简直就是踩在大狼头上耀武扬威。那铺天盖地的气势,直接给地上的人镇住。   元阿笙见效果不错,最后做了个总结:   “下次再见到爷爷我,滚开些。恶心东西!”   “走!”   顾栖在惊愕之中被元阿笙带着转身。   拨开人群,主仆三人越走越快,最后消失在一条巷子之中。   *   几步之遥,茶楼二楼。   半开的雕花窗户内,本该在宫内的人此刻端坐在桌前,将外面的声音听了个七七八八。   他浓密的长睫微垂,遮住眼中一闪而过的笑意。   “少爷,他们走了。”顾冬从窗口回来,面上惊诧不已。   元少爷在顾府的时候从来都是温和有加,哪曾想居然还有这样的一面。要不是他们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怕是都会对他刚刚的做派信以为真。   “阿霁,那就是你家那位吧。”说话的不是别人,是顾府隔壁安顺侯府的世子祁牧,顾家几十年的邻居。   “伯母的眼光真好,长相跟你正相配,就是剽悍了些。”   顾恪决放下茶杯,睨他:“你不是有事商议?”   “是,有事!”祁牧收敛吊儿郎当的神情,巴巴望着顾恪决从窗边走到他对面坐下。   “这……我不是去了蜀郡那边吗?”   说着,他看了眼顾冬。   顾冬看向顾恪决,见他点头,才往门外去。   顾恪决喝了一口茶,道:“说吧。”   祁牧见周遭没有其他人了,挪着凳子坐在了顾恪决的身边。他抬手,沉重地拍了拍顾恪决的肩膀,一脸痛心。   “实不相瞒,我在蜀郡那边都听到在说你那啥了。”   “兄弟关心你,所以专门花了好久给你搜罗来不少偏方。要不用用试试?”   顾恪决眸色漆黑,“你说什么?”   祁牧摸了摸鼻子,盯着那刮人的视线飞快道:“这事关您家那位的□□,不能讳疾忌医。”   他说完起身,将东西往顾恪决身上一拍。“兄弟的心意,好好收着!”   顾恪决一脸墨色,冲着外面道:“顾冬,将人抓住。”   “世子,失礼了。”顾冬将撞门而出的人逮住。   顾恪决抓着一堆的纸往祁牧身上一塞,咬牙切齿。“我好得很,你留着自个儿用吧!”   祁牧喊:“顾云霁!我是为你好!”   “顾冬,捂嘴。”   “呜呜呜!”   *   顾柳收拾了人跟上元阿笙,等他停下,立马给他比了个大拇指。“少爷厉害!”   顾栖慢慢转着眼珠,眼神发直地瞧着蹲在墙角的人。默默道:“厉害。”   元阿笙抓着地上的木棍:“厉害什么啊厉害,惹到人了。”   顾柳:“怕什么,少爷去找主子啊。京城谁不怕主子。”   “不,我觉得要是追问起来,你主子怕是会将我直接交给人家处置。”元阿笙郁闷抓了抓衣袖,“此地不宜久留。”   元阿笙在身上掏了掏,将一包银子扔给顾柳。“给阿团送去,让他到时候直接回顾府。”   “我们也回去了。”   *   出门一趟,什么都没有买,但还是花了钱出去。   元阿笙本来想着给豆儿未来的夫子再准备些东西,这下好了,东西没有买成,反倒是惹到了人。   “邵阳酒楼是个什么酒楼,那少东家说得牛气哄哄的,像没人敢惹似的。”   顾柳摇头。“这个我们也不知道。”   元阿笙绕着熟悉的小路往院子去,“看阿团的样子,应该是跟那牛家酒馆很是熟悉。回去问问阿饼。”   ……   “邵阳酒楼其实跟顾府比起来当然不算什么,但是邵家有钱,逢年过节便往朝中大臣们的府中送去。”   “家中女子也往那些人府中送。”   “就这些年,不知怎么盯上了牛家酒馆,隔三差五找他们家麻烦。牛叔原本那么好的生意都被他们家给毁得差不多了。”   “放在牛家这种小酒馆,自然是不敢惹的。”   阿饼蹲在门边,像吃了黄连一般,嘴里发苦。   因为他们家老爷子爱喝酒,尤其爱牛家酒馆的酒。一来二去,他们家也跟牛家有几十年的交情了。   听到今儿这事儿后心中不免难受。   元阿笙回到躺椅上坐下。   “还好跑得快。”   “不过他们就这么一直无法无天下去?”   阿饼:“他们就像要牛叔手上的方子。找的又是地痞流氓,以前牛叔不是没有告过,但哪一次不是只能抓了那地痞来打了几个板子就放了。根本抓不到后头的人。”   “反到头来,牛叔那店还要受更惨重的报复。”   元阿笙眨眨眼,有些后怕。   “这么猖狂的吗?”   “顾栖,我那一脚会不会给人踢废了?”   顾栖牙根儿一酸,道:“恐怕,半废。”   元阿笙徐徐点头,看着地里的小菜苗眼神发直。“力道其实可以再重点,最好全废了。这几天你们都别出去了,免得被盯上了不安生。”   至于牛家……   元阿笙自觉帮不上什么忙,只有看他们自己了。   “少爷!”阿饼几步冲到他跟前,猛地一跪。   “跪地上干嘛!起来,快起来。”元阿笙一下子从躺椅上蹦起,边飞快给顾柳两个使眼色,叫他们把阿饼拎起来。   “男子汉大丈夫,有话好好说。”   阿饼:“少爷!求您,帮帮牛叔!”   “我——”元阿笙指尖对着自己,“你确定?” 第26章   阿饼被顾柳跟顾栖一左一右拎起来, 双脚悬空,眼中坚定:“我确定。”   “你确定?”   “我只是你们顾府的男妾,也没什么钱财, 你说说我怎么帮?”相处这么久了, 能帮就帮一下也是可以的。   阿饼站直。“少爷, 您只需要跟我们家主子说一声就成。”   “只要一声。”   主子眼中容不得这些事儿,只要他知道了,一定会叫人解决的。   元阿笙被他渴望而期盼的眼神看得浑身起鸡皮疙瘩。   待反应过来他所说的话, 直接抖了抖, 背过身去。“这……恕难从命。”   “算起来,你跟你们家主子可要比我跟他亲近多了, 你去说说或许要好些。”   阿饼哭丧着脸,眼眶微红。“我就是个做杂货的小厮。”   元阿笙瘪嘴, 轻轻掐了自己一下。幸好没有打包票,不然这事儿还真不好推辞。   他硬声道:“我就是个吃白饭的男妾啊。”   这事儿费不着他,阿饼自己就可以。   元阿笙转头, 真挚的笑容中的带着鼓励。“你要说自个儿说去,这点小事儿,能难得到你阿饼嘛!”   阿饼急了:“少爷!”   元阿笙腿上一重。他呵呵一笑, 弯腰扒拉开阿饼。“这事儿少爷还真就不行。”   阿饼耍赖,抱着不放。“少爷啊, 您就帮帮忙吧!”   “你牛叔遭了那么久的难了,你此时不帮更待何时啊。”元阿笙铁石心肠,不为所动。反倒是还竭力劝导腿边的人。   “豆儿, 来帮你阿饼哥哥拉开。”   阿饼:“少爷!正是因为这么久了我们都不敢去请我家主子, 这才恳请您帮一帮!”   元阿笙死不松口。“男子汉大丈夫!”   阿饼梗着脖子:“大丈夫能屈能伸!”   元阿笙咬牙:“顾柳, 顾栖, 人拉开!”   “是!”   阿饼重新回到顾柳兄弟俩手上,蔫了吧唧地像被吊着的咸鱼,就这么看着元阿笙。   “少爷……”   “我们家主子不让我们干涉外面的事儿。”更重要的是他们爹耳提面命,不许将这事儿拿到主子面前说。   平日里,牛叔家他们是能帮一点是一点。在顾府里呆着,他们不知道牛家酒馆的情况还能瞒着自己的心,但是这会儿被少爷给遇到了……   阿饼打心底想请元阿笙帮忙。   一来这样可以让他主动送上主子的门儿,二来顺带将牛叔的事情给解决了。   两全其美的事儿啊。   “你这不叫干涉外面的事儿,牛叔是你叔,这是内里的事儿。作为男人,你要勇敢!”元阿笙拍拍袖子,“豆儿,咱们去厨房。”   “少爷!你就帮一帮我吧。”吼完,阿饼挣扎不开左右两只手臂。   他恨铁不成钢,压低声音对身侧两人道:“你们难道不想让少爷主动送上主子的门儿吗,我这是给他们制造机会啊。拦着我干什么,劝少爷去啊!”   顾柳跟顾栖对视一眼。   顾柳:“要吗?”   顾栖眼珠一转:“要不试试?”   两人手一松,阿饼一屁屁股墩坐在地上。他龇牙咧嘴揉着屁股起来,忙对着厨房喊:“少爷啊!”   元阿笙转着篮子绕过他:“阿饼啊,我得给豆儿准备明天要用的东西,我没空。现在我给你放假,你有空了。”   他拍拍阿饼的肩:“不就是说一句话的事儿,去吧啊。”   “少爷。”顾柳开口。   元阿笙心中一凛,抓着豆儿往后退了一步。“你也想劝?”   顾栖紧了紧握着剑鞘的手,头一次说假话不甚熟练。“少爷,阿饼去不行。”   元阿笙狐疑:“为何?”   顾栖看向顾柳,再编不出来了。   顾柳眼珠滴溜溜转,忙道:“他们是见不到主子的!”   元阿笙抱臂:“是吗?”   他仔仔细细扫过眼前的三人。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事儿就是在坑他。“不行,不去。”   豆儿:“少爷说不去。阿饼哥哥你让一让。”   阿饼手一捞,带着豆儿到自己跟前,手臂横在他的脖颈,看着犹如挟持人质。   “少爷!这样,你要什么东西我给您准备,您只需要帮我说一句话就好。行吗?”   元阿笙转头,“不行。”   阿饼将豆儿塞给顾柳,“噗通”一跪。“少爷。”   “你们家主子你怕难道我就不怕吗!”元阿笙往凳子上一坐,自暴自弃。   他跟那人又不熟,怎么会听他的一句空话。倒是羊入虎口,他皮都不剩。   顾柳见把人惹恼了,低声劝道:“少爷怎么能怕主子呢,你俩是夫夫。你看看无论是修厨房,还是那主子从皇宫你拿回来的大闸蟹,还有那什么玉露膏……”   元阿笙耳朵竖起:“皇宫,大闸蟹?他的?”   顾柳:“是啊。”   “……”   最后的最后,元阿笙不知怎么就被唬着到了栖迟院门口。   *   秋风寂寂,枯叶在空中打转儿。   元阿笙站在门口,瞧着那一片落叶落在里面的石板路上。他搓着胳膊,忽然觉得有点冷。   这是狼窝,去不得。   他刚要转身,躲在树后面的三个人冲着他连忙摆手。豆儿担忧着要出来,“嗖”的一下便被顾柳拉回了树下。   元阿笙呼吸一滞,默默回身。   他想起来了,最后他们以豆儿为要挟,他不来,明儿他可能就见不着豆儿了。   看着院子门口那龙飞凤舞的三个大字。   他沉了口气,猛地转身。脚下一蹬便往前冲出去。   不见就不见吧,又不是什么生离死别。死道友不死贫道,他不做这个冤大头。   “诶!少爷!”躲在树后的三人低声呼喊。   与此同时,路尽头,顾恪决处理了外面的事儿也没什么心情再往皇宫里去。干脆直接叫顾冬去将东西拿回来处理。   他墨发高束,眉心微紧。还想着祁牧说的话。   这些话,原没说到他耳边来。他也不甚在意。   至于有疾,小时候虽然腰腹处受过伤,但是早好了。哪里用得着什么乱七八糟的偏方。   真是!闲的。   一边思忖着给闲着的人安排什么活计,顾恪决步调缓慢,徐徐往前。   待察觉到越来越近的动静,他抬头。   许久不见的小少爷一身月色长袍,头发用一根儿红绳绑着。微微散乱,随着奔跑而勾在唇边。他身后,好几个人追着。   顾恪决脚下一顿,直直看着元阿笙身后的人。眼含威势,压得人不敢再动。   “啊!!你让开啊。”   男人从转角出来,元阿笙此时正加速奔跑停不下来。   眼看着人越来越近,他只能闭眼张开手撞了上去。   顾恪决怕人摔着,脚下只来得及后撤一步,下一秒勾着小少爷的腰往后退了几下缓冲过劲儿。   到底是文人的身子,又常年劳累。元阿笙这么一撞,他闷哼一声,终究是退不急,连带着身上人倒在了地上。   天旋地转。   元阿笙只觉得腰身一紧,接着趴在了地上。   脑门随着惯性往前一撞,预料中的疼痛并没有袭来,反而是落进了含着细微茧子的干燥大手之中。   一时间,所有人都失了声。   在外人的眼中,他俩就是你抱着我,我搂着你。恩恩爱爱。   阿饼瞪眼,豆儿刚要张开的嘴被顾柳捂住。顾栖跟顾柳一个拎着一个,飞速藏进了树上,并急速离开。   顾恪决缓了缓神,凝目望着近在咫尺的小少爷。   当初一眼晃神,现在离得近了,看起来有肉了些。看来小厨房没有开错。   他看着小少爷纤长的睫毛颤动个不停,以为是把人吓到了。手慢慢抚上他后背,轻轻拍打。   元阿笙睁开一只眼。   卧槽!   刹那,他双眼睁开,直直看着身下的人。“你……”   顾恪决别开头闷咳几声,深吸一口气,搂着人撑地坐起。   元阿笙双腿岔开,就这么坐在他腿上。手顺势变成了勾着人的脖颈。   “那个,我不是故意的。”他愣愣看着眼前人。   以前隔得那么远的时候就知道他好看,现在距离这么近,连脸上的小绒毛都看得清楚。   眉眼如星辰,瞳孔是黑曜石般的晶莹剔透的黑。鼻梁高挺,山根笔直。唇薄,微微泛白。看着血气不足。但是皮肤好,细腻光滑。   元阿笙下意识用手蹭了蹭。若是旁人看了,还以为他调戏人。   顾恪决一愣,触及小少爷清澈的眸子,低低一笑。   小少爷的手冰凉,落在脸上像沾了那玉珠子。这会儿都这么凉了,要是冬天那还了得。   顾恪决将护着他额头的手拿下。   周遭虽然没有人,但是到底是在外面,被看见了不好。   他低声,像怕惊扰了人。“小少爷,还不起来?”   元阿笙耳根子一软,忙侧头在肩膀上蹭了蹭。蹭着蹭着,骤然回神。   他猛地低头——   自己正坐在人家身上,且这姿势……   “轰”的一声,热量从脖子一直燃烧到耳朵,脸上。元阿笙脚趾蜷缩,只觉得自己快要冒烟儿了。   元阿笙慌慌张张撑着男人的肩膀站起来。   哪料腰间一紧,又重重撞了回去。鼻尖擦过男人侧脸,一股好闻的松雪冷香窜入鼻尖。   淡淡的,鼻尖不可控地耸了耸。   “你、你手松开!”尾音颤动,听在顾恪决耳朵里像是撒娇,又活像是被欺负了。   他手指一颤。   元阿笙闷哼一声,软趴趴挂在人肩膀。   他腰最是敏感,旁人碰都不能碰,更别说这么一直抱着了。   两人磕磕绊绊,成功沾了起来。   元阿笙立马后退,下意识看了一眼院子里,与他拉开距离。   “对不起!”他低声,言辞恳切。   顾恪决负手而立。“嗯。”   他看着胡乱理着衣服的人,声音放低:“小少爷有兴致出来玩儿了?”   元阿笙抿唇。“我不是出来玩的,还有,你别叫我小少爷。”   “那叫什么?”   “元阿笙。”   “嗯,阿笙。”顾恪决领着人往前走,一步跨过栖迟院院门,“要不要喝杯茶?”   “不。”元阿笙停在了院子门口。   “进来。”顾恪决冲他弯了弯手掌。   元阿笙连连摇头,抗拒似的后退。“不,我找顾老头。”   “顾老头?”顾恪决一字一顿。“他很老吗?”   “五十二了还不老。”元阿笙并不想在人家地盘上说这话,但是被男人一问,嘴巴像没有把门儿似的直接吐出来了。   顾恪决低笑,心中不知为何松了口气。他一直觉得自己年岁不算大,但现在看着只有十九岁,满身少年气的小少爷。   忽然就不想讨论年龄的问题。   他转了话头。   “找他什么事儿?”   元阿笙上前几步,双手撑着门在里面左看右看,试探看着院中唯一的人问:“你也是来找他帮忙的?”   顾恪决看他拘谨,提步出去。“嗯,找他帮忙。小少爷呢?”   元阿笙下意识跟上他。“今儿遇到牛家酒馆的事儿,来告状。”   “告状……”顾恪决扬眉,“你不是怕来这边吗?”   “被骗来的。”   听着还有几分气闷。顾恪决轻轻摇头:“不想来便不来,叫个人来说便是了。”   “他们不敢。”   听着,还正委屈呢。顾恪决眼中划过笑意,声音中是自己也未曾察觉的纵容。“我瞧着,小少爷胆子也没多大。”   “废话!万一被顾老头……”元阿笙看着男人颀长的身姿上下打量。   他怎么问什么自己就要说什么?   “怎么?”顾恪决侧身。   侧脸也好好看诶!   元阿笙被美色迷惑,连忙晃了晃脑袋,他一脸纠结。“你不会把我说的告诉他吧。”   “怎么会呢?”顾恪决带着人往另一处小院子去。   待进门,小少爷不愿意往屋里走了。   顾恪决只好进屋拎着茶壶出来,给他倒上一杯茶水。   “外面冷。”   元阿笙坐在外面的石凳子上,往桌上一趴。下巴抵着自己手背。“那你给我喝点热乎的。”   顾恪决将茶杯放在他身前,“尝尝。”   茶烟袅袅,元阿笙目光落在男人的手上。   他手很大,掌心有细微的茧子,摸在额头上是干燥的。   指节修长,像葱白,由粗到细。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   端着茶杯的时候,手背的青筋稍稍凸起,温和而有力,极好看。   目光从手上移到人的脸上,眼睛不停地转。像缩在白雾中悄悄观察人的小猫,想看但是又要克制不要露馅儿。   他看得够了,忽然道:“我小板凳呢?”   顾恪决:“收着呢。”   “哦。”元阿笙双手捧着茶杯,有些闷闷的。   臭老头,要是没娶他就好了。   元阿笙强制自己将目光从人家身上挪开,转而看着院中那棵繁茂的桂花树。   渐渐的,茶杯的温度传递到手心,人也暖和起来。   顾恪决陪着他在石凳子上坐下,不明白为什么他刚刚还高兴着,只一转眼就沮丧了。   想了想,顾恪决道:“小少爷说的事,已经叫人处理了。”   “真的!”   元阿笙像蔫儿了白菜浇了水,立马支棱起来。   近距离触及小少爷身上的鲜活劲儿,顾恪决眼中的柔和如涟漪一般轻轻漾开。   他稍稍点头。“真的。”   元阿笙:“可是他怎么知道呢?”   顾恪决:“没准就这么巧,给他遇到了。”   “那岂不是……”元阿笙心中一激灵,直直站起。   “岂不是什么?”   岂不是被他看到了自己撒泼的模样,坏了门面,可是要被老头子收拾的。   元阿笙匆匆道:“不行,我得走了。谢谢你的茶。”   顾恪决:“不多留一会儿。”   元阿笙摇头。“我知道他没在家才敢在你这儿坐会儿的。要是被他发现我跟你私……咳咳,那个你知道的,我身份尴尬。”   小少爷一脸郑重,顾恪决竟一时说不出什么话。   等他身影消失在院子门口,一声轻叹幽幽响起。“私会吗?”   顾恪决缓缓起身。他站在门口,目光远眺。   阿笙的脑子里装的是什么?为什么想的都是常人难想的事儿。   没站多久,路前,消失的人又回来了。   元阿笙拎着衣摆跑到他跟前,气喘吁吁。发丝纷乱。   小少爷脸白里透红,看得顾恪决指尖动了动。   他道:“要再坐会儿?”   元阿笙气恼:“我找不到路。”   顾恪决嘴角一弯,闷笑出声。   元阿笙:“你笑什么!顾府这么大,谁知道怎么走。”   顾恪决笑叹:“是,错在顾府。”   “这还差不多。”   “带路!”   顾恪决慢慢走着,小少爷的步子一直落在身后近处。听声音,毫无章法,凌乱不堪。   “你叫什么名字啊?你这般年纪,应该是顾老头的远房侄子。”   顾恪决轻声:“就不可能是你口中的顾老头吗?”   “不可能!”元阿笙底气十足地反驳。   “为何?”   “因为他白发苍苍,他年老色衰,他没你貌美。”   顾恪决听完,难得说了一句。“谢谢阿笙夸奖。”   “你别跟他说啊。”   “嗯。”   “你还没说你叫什么,是谁呢?”   “我叫……顾云霁,是,你夫君。”   身后脚步声没了。   顾恪决侧头。   淡蓝色的身影袭来。   小少爷一跃而起,直接勾住了他的脖子。   “好啊,你占我便宜!”   顾恪决为了方便他,稍稍弯腰。“非也,阿笙貌美如花,人人爱之。”   “呸!你才貌美如花。”   “你说我就可,为何我说你不行?”   “因为我是顾恪决的妾啊!”这悲怆的声音,听着像喝了两壶酒。   顾恪决嘴唇动了动,轻声道:“你不喜欢?”   “你做妾,你喜欢?”   “那,夫人呢?”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上夹子,所以今天的早更。(>^ω^<) 第27章   两人离得近, 此时一个低头,一个抬头。相隔不过半臂距离。   元阿笙对上一整张俊脸,冲击力极强。他长睫眨了眨, 意识到那股浅淡的雪后冷松味道不断在往胸腔中钻。他立马松手, 拉开与顾恪决的距离。   元阿笙脸上有些烫。五指合拢, 他重重掐了下掌心才勉强稳住心神。   想着他刚才的话,元阿笙一脸狐疑。   “你……难道还能左右顾老头的决定?”   又是顾老头。   顾恪决喉咙一哽,眼中有些微的挣扎。“他其实, 也没那么老的。”   “是吗?”   元阿笙慢慢沉思, 越想,表情越难看。   刚刚是在顾老头院子外面见到这人的。当时他一脸愁容, 见到自己后眉间松散,嘴角缓缓勾起。   一看便是习惯性地掩饰。   且他是自如跨进顾老头的院子, 随后见自己不进去,又自然地领着他往挨在栖迟院边上的小院子去。   元阿笙眼睛微睁。右手手背往另一只手心里重重一落——   他知道了!   元阿笙像霜打了的茄子,蔫儿了。   两辈子了, 他好不容易遇见一个哪哪儿都符合自己审美的大帅哥。结果人家居然跟自己一样,已为人夫!   甚至看这样子,过得比自己还不如。   他好歹是个名正言顺的妾, 可眼前的顾云霁却是个男宠!   男宠啊!   元阿笙一副被雷劈了的样子,僵直又愁苦地望着身前的顾恪决。   看着看着, 没忍住呜咽出声。   他逝去的爱情。   本来他都想好了,等老头子死了……   “阿嚏!”   顾恪决捂鼻,拧眉盯着小少爷。   元阿笙巴巴看着他, 张嘴:“呜——”   顾恪决指尖一颤, 有些慌忙地收好帕子。“怎么了?”   刚刚还好好的, 转眼就像被水淹了似的。   “想……”   元阿笙眼眶绯红, 遗憾又舍不得地看着跟前人。   不行,人家已经在沟里了。他不能再将他往沟里的淤泥里拉。   刚刚看人一脸愁容地过来,这会儿难得还真心实意地笑了会儿。元阿笙忽然就不忍心挑破他的身份。   他藏住眼中的郁色,慢吞吞道:“想这顾府真大,我走不动了。”   顾恪决:“这是皇上赏赐的宅子,怕是不能改了。”   虽是说着院子的事儿,但顾恪决却一直注意着小少爷的脸色。变得可真快,一时之间,他还有几分猜不准他的心思,   元阿笙抬头看他一眼,又低头下去,玩儿着自个儿手指闷闷道:“没事,以后打死我也不来了。”   顾恪决垂下眼帘,声音低了。“为何?”   元阿笙仰头便坠入他星辰般的眼中。   他的眼形很好看,若是不冷漠的时候,像一朵晨间沾着晶莹露水的叶片。朝阳刚出时,晶曜深邃。   元阿笙不自觉便被吸引。   两相对视。几个呼吸过去,他陡然收回视线。   顾恪决单手负在身后,悄然握紧。   等着等着,元阿笙平息了过于激动的心跳,闷闷道:“你看你待在这个地方都不开心,那我更不愿意来了。”   顾恪决拳头微紧。喉结动动,好半响才轻“嗯”了一声。   剩下的路,两人都没有说话。   直到走到熟悉的地方,元阿笙止步转身。疼惜笑道:“你回去吧。”   不然那糟老头子找不到人他可能会挨收拾的。   “保重啊。”   顾恪决瞧着小少爷拢紧的眉心,忽而笑开。他轻声:“好。”   “再见。”元阿笙摆摆手,转身就跑。   不跑,他怕忍不住去安慰他。   顾恪决望着他轻快而潇洒的背影,双手负立。笑意从眼底轻轻荡开。   有些奇怪,但是依旧可爱。   *   云潇院。   元阿笙推门而入,屋里静悄悄的,见不到一个人影儿。   他进屋,门往后一关。   “少爷。”   “妈呀!”元阿笙举着双手往后连跳几步,愣怔盯着门后头的四个人。   “你们怎么躲在这里!”   顾柳试探道:“那不是等着您回来吗?您可有受欺负?”   元阿笙摇头,转身往里,顺带手往后摆了摆。“这事儿有人去解决了,你们放心。”   “嘿嘿,放心放心,少爷办事我们绝对放心。”   这憨笑声,不是阿团是谁?   “阿团回来了。”   “嗯,少爷,牛叔那边没事儿了。这是您的银子。”阿团将手中的钱袋子递过去。   元阿笙随手接。他蹙眉,“没用?”   “用了用了,但是牛叔又还了。”   元阿笙:“他没什么大碍吧。”   “就是急火攻心,大夫说要好好养养。”   阿团看了看阿饼,兄弟俩忽然上前一步,直愣愣地膝盖磕在地上。   闷闷一声,听得元阿笙差点跳起来。   “起来!这是干什么!”元阿笙扶人,但是一个二个都比他个头大。   “顾栖、顾柳,帮忙啊。”   顾栖摇头。   顾柳道:“少爷,这是应该的。”   阿饼眼眶微红:“是,这是应该的。”   阿团高呼:“谢谢少爷!”   “我去的时候,你们家主子已经把这事儿处理了。”元阿笙无奈解释道。   两人一个比一个犟,愣是行了大礼才愿意起来。   “好了,没事儿了。”元阿笙瞧扫过两人,“要谢谢,就帮我个忙,将院子的里的菊花摘来点。”   “做菊花茶吗?”豆儿问。   “菊花茶都那么多了,你明年一整年也喝不完。做菊花糕。”   “少爷,不用再做菊花糕了。我们找来了。”阿饼边笑边进屋将东西拎出来,“还有茱萸酒也买好了。”   元阿笙看看阿饼,又看看他手中的东西。心底一暖,倏尔笑开:“谢谢。”   “本来我们就说好的不是。”阿饼被闪了眼睛,猛地低头。他只觉,少爷笑起来像……   “少爷笑起来像菊花一样,真好看。”   元阿笙轻“啧”一声。“我是个男人,什么像花不像花的。”   “是是是,少爷不像花。”众人点头,什么都顺着他。   元阿笙哑然失笑,道:“那明天,可否请你们帮……”   “可以可以,少爷说什么都可以。”   元阿笙:“我都没说什么。”   阿饼聪颖,眼珠转悠,透着一股子机灵劲儿。“猜便是老管家那边的事儿。”   元阿笙莞尔。   “是极。”   *   次日一早,由兄弟俩领路,元阿笙带着豆儿见了老管家顾平。   如此走下来,才发现顾府西侧,靠近墙根儿的地方还有许多的房子。听阿饼说的,都是下人住的。   见到老管家的时候,他正在上课。   元阿笙草草一看,发现这里还专门修建了学堂一般的房子。里面书桌排列整齐,工具什么的也尽数齐全。   上学的学堂在角落,距离下人房也有几十米的距离。周遭安静,古木参天。是个适合学习的地方。   等顾平下课,豆儿被头发斑白的老者问了几句话。   随后元阿笙将准备的东西硬塞硬凑给了老爷子。   小孩拜了夫子,元阿笙忽然有种家长将孩子交到学校的洒脱感。   不过也只是一瞬便没了。   豆儿留在了这里旁听适应,元阿笙则跟着阿饼兄弟俩原路返回。   秋叶落满路,红黄叶片中还剩下点点深绿。像打翻了的颜料盒子,明艳的颜色交杂。平日默不作声,数以万计的叶片也想在人心底留下最后的瑰丽。   看着看着,元阿笙思索着豆儿上学的距离。   从东边到靠近东南边的一点地方,走下来的时间其实也不算短了。按照豆儿的脚程,怕是十多分钟。   不远不近,且还会路过厨房。   若是云潇院中来不及准备朝食,豆儿也可以上学的时候顺路解决早餐。岂不美哉。   解决了一桩心事,元阿笙甩了甩两胳膊,心中明朗。   “今儿天色好。”   阿饼跟阿团齐齐望天。今儿个没有太阳,天上全是大朵大朵的云盖着。   天色……   阿饼点头:“着实不错。”   哥哥在的时候阿团就学着哥哥,保准不会错。阿团一脸认真:“很不错。”   阿饼:“那今儿少爷要去钓鱼吗?”   元阿笙摇头。“不去,累了,先在院子里歇会儿。”   才去顾老头的院子晃悠了,元阿笙心中没底,决定安分几天。也好歇一歇,了却那还没萌芽的心事。   所以这一歇,又歇到了两天后。   *   阳光明媚,落在那白而软的云团上,将其染出了一点点微红的色泽。   豆儿去上学了。   院子里少了小孩叽叽喳喳的声音,安静不少。   元阿笙最近起来得越来越早。见外面顾柳两兄弟已经开始在晨练了,自己也上去依葫芦画瓢,跟着打了打拳。   出了一身薄汗,元阿笙冲了个澡换了一身衣服出来。   “少爷,吃饭了。”   “今儿做的是少爷说的河鲜粥。”原本都是豆儿在喊人,现在变成了阿团。   早饭吃完,元阿笙看着敞开的大门,眼尾微褶,笑意浅浅。   “少爷,要钓鱼吗?”阿团站在元阿笙的钓具旁边,问。   若是元阿笙点头,他指定立马将东西收拾好拿过来。   元阿笙摇头。“我出去逛逛。”   送豆儿上学那会儿,元阿笙又见识了顾府的院子是怎样的大。他决定这次自己一个人试着瞧瞧,能转到哪儿是哪儿。也是一种野趣。   “要是我午时还没回来,你们就来找我哈。”   他知道自己有一点点的路痴,怕到时候迷路了,得提前打个预防。   交代完,元阿笙去厨房找了几个小零嘴用油纸包上,随便选了一条路慢慢儿晃悠而去。   枯黄一半的芭蕉树边,围墙上跟猫头鹰一样缩着的顾栖、顾柳起身。   顾柳诧异又痛心:“少爷是不是忘了有我们?”   顾栖面无表情点头:“应该是。”   两人相顾无言,跃下院墙,悄无声息跟上。   顾府院子里植物多,都还是些观赏价值高的。花便不说了,其余的还有红枫、银杏、合欢树等等……   一路下来,元阿笙手里捡了一大把的叶子。都是形状好看的,或者颜色鲜艳的。   走走停停,也不知道从多少个院子里出来,又到了多少个院子里去。   走得累了,元阿笙步子也慢了下来。   他摇摇晃晃钻进一个小院子,瞧见茅草围了一圈的地脚下一滞。   难得啊,顾府还有杂草满布的院子。   多留意了一眼,没曾想却看见了宝贝!   元阿笙跃上小腿高的园圃中细看。   面前的地被包围在桑树之中,地上铺满了黄色的枯叶,但是中间藏着数不清的嫩菜。哎哟,顾府干净得倒是让他忘了:   秋天,也是有野菜吃的。   元阿笙眼中忽亮,手中的叶子往地上一放。   他四处看看,最后找了根儿桑树枝当做铲子,挖野菜。   他一蹲下,边上一圈高高的枯茅草便将他整个人遮住。若是从前面进来,必定是看不清他人的。   元阿笙全神贯注,没挖几下。   忽的,草丛窸窣。   元阿笙警惕直起身子瞧去,没等看清,一个奶香奶香的团子撞入怀中。   元阿笙下意识将其抱住,被带得坐在地上。   “你……唔。”   嘴巴被软软的小手捂住,元阿笙睁圆了眼睛与怀中娃娃对视。   他眨眼,奶娃娃跟着眨眼。   *   湖边。   清早,碧绿清透的湖面上,雾气缭绕。   顾恪决坐在小亭子里,隔着湖面,视线落在边上重新放了凳子的地方。   看得久了,他收回视线。   顾冬站匆匆而来,站在一旁低声道:“西苑棋安小少爷过来了。”   “他一个人?”   “后头有人追着,外头的人。”   霎时,顾恪决面上一冷,寒眸如冰。“人抓起来,让人看着棋安,别伤到了。”   “是。”   顾冬悄无声息地来,又飞速离开。   *   与西苑只有一墙之隔的小院子里。   元阿笙低头,看着还赖在自己怀中的小家伙。   小家伙冲他咧嘴一笑,眼睛圆圆的,小牙齿也白白的。他转头,警惕地看了看身后。没再听见什么动静,才慢慢将自己的手松开。   “哥哥。”小家伙压低声音,奶声奶气。   元阿笙见状,也四处看了看。   随后抬手,提着小娃娃的身子将他端到侧边。地上是他刚刚才开始挖的野菜,被小娃娃踩了一脚。   “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棋安。”   元阿笙点点头,继续刨他的野菜。顺带跟小孩悄悄摸摸交流。“你刚刚在干什么?”   “捉迷藏呐。”奶声奶气,凑在元阿笙耳朵边说。   像鼓着奶泡泡的声音,听得元阿笙弯了弯眼睛。   他将挖出来的野菜放在一旁,随后认真看向蹲在他边上的小娃娃。   一身金蓝色的小元宝衣,外面套着个厚实的小马甲。脖子上还有个平安锁。是个富贵人家的小少爷样。   他看小家伙,小家伙也在看他。   “哥哥,你好嗷看。”顾棋安抱着膝盖,一撅一撅往元阿笙边上挪动。直到紧紧挨着他,将手搭在他的膝盖,奶娃子才停下。   元阿笙展颜。“你也好看。”   “不过现在躲了这么久,外面的人会担心了。要不要出去?”   那知小孩警惕摇头。“坏人。”   “坏人?”   元阿笙眉头一皱。“你跟谁玩儿捉迷藏?”   “跟坏人玩儿。”   他们在的园圃本来就比外面高上成人一个小腿高。加上外面一圈是浓密的茅草,外头的人要是不仔细看是看不到里面是什么情况的。   “小少爷……”   低低的声音从草缝中传来,像森森长夜中的猫儿叫,有些渗人。   元阿笙抬手一揽,将小孩拉入怀中。   他低头,小孩弯眼,顿时笑得甜甜的。接着小手臂往他脖子上一搂,高高兴兴地凑过来在他脸上眯眼蹭。   元阿笙在他耳边轻轻道:“不要说话。”   小孩点点头,安静不动。   “小少爷……”外围的茅草被拨动。   元阿笙庆幸自己是从后方来的。除了前面刚刚小孩进来压倒的茅草,其余的遮掩效果还好。   他抱着孩子,悄悄往后挪动。   茅草外的动静忽然大了,元阿笙心神紧绷,呼吸一滞。想也没想就抱上小孩就往后头跑去。   他是从这个院子的后门进来的,小孩应该是从前门来的。正好有个出口出去,不会撞上人。   结果刚跑出林子,眼前阴影一闪。抬眼便见到一个生人面孔。   元阿笙后撤几步。转身就跑,边跑边高喊:“顾……”   “嘭!”   围墙上的人倒了下来。晕死在了地上。   元阿笙死命跑,小孩在他怀中跟着摇啊摇。奶包子似的小脸上满是笑意,哪有他的半分紧张。   “少爷,没事了。”   元阿笙听见顾柳的声音,慢慢刹住。再转头,只看到黑影闪过,路上倒下的人已经不见了。   “刚刚那是谁?”   “坏人!”奶娃娃握拳,清澈的圆眼中满是愤懑。   “你怎么知道是坏人?”元阿笙将奶娃娃放下,大喘着在草地上坐下。   顾棋安见抱抱没了,转头冲着元阿笙抬起手。“哥哥抱。”   元阿笙伸展腿,将小孩拉到怀中坐下。“你胆子可真的大。敢一个人跟坏人玩儿捉迷藏。”   顾柳:“棋安少爷。”   元阿笙:“哪个棋?”   “琴棋书画的棋,平安的安。”奶娃娃抢答。   “你会的还挺多。”元阿笙刮了刮他的鼻尖,松开小人。   “好了,现在坏人被抓了,你也应该回去了。不然大人知道会伤心的。”   “不要,跟哥哥玩儿。”小孩黏糊,抱着他脖子不放。   顾栖站在一旁:“棋安小少爷,他是你大伯的夫人。”   小孩直起身子正对着元阿笙,小脑袋一歪,奶呼呼的包子脸压在脖间一层薄薄的白毛毛上。“大伯~”   “就叫哥哥。”大伯什么的,叫老了。   “大伯娘~”   元阿笙拍了拍小娃娃的脑瓜子。“叫哥哥。”   “大伯羊~”   “算了。”元阿笙站起来,“刚刚那事儿,有人去处理吧。”   顾柳点点头。   元阿笙低头,“那这小孩……”   “我自几知道回窝。”顾棋安抓着他的食指,小手暖呼呼的,轻轻摇了摇。   元阿笙心下一软,“好吧,这是你家,你比我熟悉。”   说着,元阿笙又重新钻回桑树底下。   作者有话要说: 第28章   顾栖踢了一下顾柳。“少爷要挖野菜。”   顾柳一脸懵:“所以呢?”   “去削几根儿趁手的木棍。”   “哦。”顾柳点头。   出都出来了, 顾栖也没藏了。他直接抱着剑坠在两人后头。   桑树里面,一大一小头挨着头在嘀嘀咕咕。   “大伯羊~你在挖马啊。”   “我在挖野菜。”   “好吃吗?”   “好吃的。”野菜也是菜,论滋味也半点不输其他的菜。尤其是秋天冒出来的灰灰菜、野苋菜之类的, 正嫩。   “窝尝尝。”说着, 奶娃娃在地上抓了一点叶子往嘴里塞。   元阿笙忙捏着他的手。“不行, 要煮熟。”   人小,连骨头都是软的。掌心的小肉手又滑又嫩,元阿笙没忍住轻轻捏了捏。他柔声道:“你别动, 小心衣服弄脏。”   “嗷。”顾棋安看了看元阿笙, 开心笑了笑,然后抱着膝盖蹲在一旁不动。   元阿笙挖着挖着, 手中的野菜渐渐有了一把,他盯着锯齿状的叶尖问:“为什么就这一个院子荒废着?”   顾栖靠在树干, 道:“这边靠近西苑。”   “西苑?禁地。”元阿笙对顾家这些院子也不熟。   顾柳匆匆过来,将手头一把削尖的桑木给元阿笙。“西苑是二少爷一家住的,加上离东边的主院偏僻, 几乎没有人过来。所以他们只收拾了外面的路,里面这些花圃里就没怎么打理。”   元阿笙点点头。“怪说呢。”   他将手中已经起了毛刺的枝条换了。削过的桑树枝尖锐,好破土。桑枝又柔韧, 不容易断。是个挖菜的好东西。   一枝丫下去一棵。   挖着挖着,正起劲儿了, 转头瞧见双眼亮晶晶的小奶娃。   “对了。”元阿笙将腰间的东西取下来。   奶娃娃的视线随着他的动作转悠,虽是一脸新奇,但也没有直接上手。“大伯羊~”   元阿笙听着身心舒畅。他递出去:“从院子里带了点零嘴, 尝尝?”   “嗷哦。”奶娃娃双手捧着接过。   元阿笙弯眼笑笑。里面都是软绵绵的糕点, 适合奶娃娃吃。   “小口吃, 别噎着知道吗?”   “谢谢大伯羊~”奶音拖长, 听得元阿笙耳根子愈发软。“顾栖、顾柳看着点。”   “是。”   叮嘱完,元阿笙开始弄他的野菜。而湖边,顾朳逮着昏死的人后衣领,将他扔在亭子外的小路上。   “主子。”   顾恪决声音平静,像是习以为常。“从哪儿来的就送到哪儿去。”   “是。”顾朳起身,正要走,忽然想到好兄弟们的叮嘱。他又回身道:“主子,元少爷跟棋安小少爷在一块儿。”   顾恪决嗖嗖的冷气悄然一滞。   湖岸边,小凳子安安静静立在原来的地方。今天没太阳,正适合钓鱼。但是小凳子的主人没有来。   顾恪决收回视线,声音微低。“知道了,下去吧。”   “是。”   顾朳背上的压力一轻。   他可算是知道了为什么兄弟两个要让他提一嘴元少爷。敢情元少爷就是个暖和主子的炭啊。   顾冬从小路上来,见地上躺着的人顺带用脚踢了踢。“不要脸的,竟然都想掳走小公子了。”   走近了,觑见自家主子盯着湖面好像在失神。他低头,装作没有看见。   余光中,等男人动了才道:“少爷,西苑那边?”   顾恪决:“你亲自去说一声,棋安在东苑。”   “是。”   两人退下,湖边很快只剩下顾恪决一个人。   湖面平静,鱼儿胆子大了,张着嘴巴在岸边成群地游来游去。   顾恪决手掌撑着额角,不经意地想:要是小少爷在这儿,会不会想直接用篓子下去抓。   闭目养神一会儿,顾恪决开始翻看桌子上的公文。   水中鱼儿时不时甩一甩尾巴,他浑然不觉。   *   靠近西苑的一边,元阿笙心中却没有顾恪决的烦恼。   他全然沉浸在收获的喜悦当中。   野菜正嫩,掐的时候稍稍重了便只剩手上散乱的叶子。这样必定没有挖出来一整颗有成就感。   起先,元阿笙自个儿挖得起劲儿。没多久,边上奶娃娃看着看着忽然将零食袋子往顾栖身上一推,也跟着用手薅。   不过十个有九个就是抓起来一把子断叶。   见他往袋子里放,元阿笙也笑着纵容。   *   一墙之隔,顾冬领了命令到了西苑。   顾府西苑,大小跟东苑不相上下。原本也就是一个园子,但是为了好区分,所以才叫成了东苑和西苑。   顾府二少爷顾行书二十岁成亲,成亲之后没到一年,便搬到了西边过日子。   久而久之,两边的主子不同,院子也自然有些不一样。   相较于东苑的规整,西苑的造景布置则多了些随意。人干预得少,植物长得便多了些自然的意趣。   顾冬还没到西苑主院的门口,便见到匆匆出来的二少夫人明玉珠。   “给二少夫人请安。”   “顾冬啊,那边……是有什么事儿吗?”明玉珠梳着夫人髻,一身适当的珠翠衬得人贵气温婉。实则那手中的帕子急得都快扯出花儿来了。   顾冬低头:“二少夫人,大少爷让我过来说一声,棋安小少爷在西苑。”   明玉珠先是瞳孔骤缩,近而长长舒了口气。   “这就好,这就好。”   “那没什么事,小的就先走了。”   “好好好,花枝,去送送。”   顾冬一走,明玉珠立马转身,眼睛盯着东苑方向。“这个小兔崽子,平日里都待在西苑,怎么突发奇想往东苑去了。”   他一想到东苑那尊佛,捏着帕子在院子里走来走去,看着比刚刚更着急了。   “花枝,去找二少爷,叫他把儿子带回来。”   花枝道:“夫人,怕是二少爷也不敢呐。”   夫妻两个,谁都怕去东苑。   明玉珠身子微僵。“算了,那边总归是安全的。到点儿了他会自己回来。”   ……   围墙边,顾棋安正在拉着元阿笙,想带他去自己的院子玩儿。   “大伯羊~”   “我有木马、大脑虎、秋千……好多好多,你跟窝去吧~”   那小奶音扬得,元阿笙听了心里边咕噜噜冒奶泡泡。   他几下将剩下的零食点心吃完,布袋子翻个面抖一抖,随后仔细将野菜装进袋子里。嘴上不忘逗小孩:   “你们西苑既然那么好玩儿,来东苑干嘛呢?”   “有坏人,找大伯。”   元阿笙装菜的手一顿。认真看着小家伙道:“所以是因为坏人追着,才过来东苑的?”   小家伙双拳紧握,小手窝窝奶圆奶圆的。“爹爹说,有坏人找大伯。”   “大伯厉害哦。”   元阿笙见小孩如此喜欢他大伯,不免扬眉一笑。“看来你大伯真的很厉害。”   他抬手,用手背蹭了下小孩的额头。“你也很聪明。”   知道有危险往安全的地方怕。   元阿笙想着刚刚那事儿,忽然对顾柳他们的存在重视起来。原来说的保护,不只是说说而已。   顾府确实有潜在的危险。   他蹲下,郑重看着小孩。“以后不要单独一个人玩儿,也不能跟陌生人玩儿。”   奶团子也不认生,见他蹲下立马扑腾到他怀中。   “知道窝,大伯羊~”   “大伯羊~做客。”   元阿笙弯眼。   孩子还小,有时候往往囫囵过去就是了。但是小家伙说话时要憋着劲儿,好像非要把一字一字的说个清楚。   就是到最后的尾音时,像是劲儿用完了,要软乎乎地提一提声调。这便使得他声音更加软趴趴的。   元阿笙一下就想到了装在牛奶罐子里的奶团子。   不过奶娃娃眼巴巴地要请他做客。   元阿笙低头晃了晃袋子,看分量,还不够一盘的。   他冲着奶团子遗憾摇头:“我怕是不能跟你去西苑玩儿了,你看,我这野菜还不够炒一盘的。”   “那,那我帮大伯羊~”   元阿笙见小孩双手往地上一撑,然后蛄蛹着慢慢站起来。五短小身子,看着更像个软面团儿了。   他转身,见元阿笙还没动。   圆咕隆咚的眼睛眨啊眨,盛满了疑惑。“大伯羊~挖菜菜。”   “叫哥哥,大伯羊是什么羊。”   元阿笙轻笑着站起,先给小家伙拍了拍衣摆,然后牵着他小心从林子里出去。   这一片都被挖完了,得换个地方。   “顾栖,你去西苑那边说一声,小孩在这里玩儿。”   “是。”顾栖道。   奶娃娃在手,元阿笙也不敢带着他再往林子里逛。不过好在外面有大片的空地,外面草毯上也能找野菜。   好在这个季节气温还算合适,雨水充沛,大颗大颗的蒲公英直接开在草堆里。   即便是有小孩子在一旁霍霍,这么挖下来也不算少了。   也没玩儿多久,元阿笙的肚子开始叫唤了。他抬头看天,没有太阳,他也算不出是什么时辰。   顾栖仰头,默默道:“午时初。”   “啊……该吃饭了。”元阿笙将最后一棵蒲公英挖断,像只蜗牛慢悠悠道。   “小家伙,你要跟我一起回去吃饭吗?“   顾棋安摇摇头。他弯腰,学着元阿笙拍了拍身上,随后站不稳地冲着他作揖。“大伯羊~我回去了窝。”   “娘要收娃娃了。”小孩说完,仰头看着元阿笙。   元阿笙轻笑,没忍住,指骨在他眉心点了点。   “还知道按时回家。真厉害。”   顾棋安咧嘴,被他夸得欢喜又害羞。手捏着衣袖,冲着他一跑。   元阿笙稳住身子,躬身将人接住。   小手抱着他的腿,脑门在他腿上蹭了蹭。   元阿笙低头,与奶娃娃对视。又听他奶声奶气道:“大伯羊,来玩儿窝。”   元阿笙的点头,道:“我住在云潇院,你以后也可以随时来玩儿。”   一大一小开开心心道别,顾栖送小娃娃回去,顾柳则跟着元阿笙。   元阿笙:“你们二少爷就这么一个孩子?”   顾柳:“是。”   元阿笙想着小孩那机灵劲儿,翘了翘嘴角。“很可爱。”   “是。主子其实也很喜欢棋安小少爷。”   就是二少爷不常来东苑,大少爷也就是过年过节才见上一面。   顾柳见过顾恪决抱奶娃娃的样子。眼中是暖色的,不想平日里那么冰寒难接近。   顾柳想着,随手抓了片叶子塞嘴里。   嘴巴嚼吧嚼吧,一股子奇怪的味道。   他低头一瞧,才看清手上的一把叶子是元阿笙捡的那些。他装做没看见,悄悄放下手藏在身后。又可惜道:“不过小的在主子身边当差这几年,也很少会见到棋安小少爷过来。”   元阿笙:“他还小嘛,这个年纪,走都走不了几步。以后大了,总会在院子里到处跑的。”   闲聊着,顾栖也赶了回来。   元阿笙回头望了下,问:“他到家了?”   顾栖:“是送到二少夫人跟前的。”   “嗯。”   慢慢儿往云潇院去,期间路过南边的学堂,元阿笙还专门去边上看了看豆儿。   正巧,下学了。   三人站在树后头,没做声打扰。   元阿笙见豆儿还在跟交好的小孩打闹,他心里边也就放宽了。   他站在原地等了等。豆儿看见了人,笑着跟身边的同伴道了别,随后飞快跑来。   “少爷~”   “你来接我啊。”   元阿笙无情摇头。“我只是路过。”   豆儿抓着他的衣袖摇动。“少爷就是来接我的。”   元阿笙哼笑出声。“走咯,回去吃饭。”   他往边上迈步,豆儿拎着自己的书袋子紧紧跟在他身旁。   “今天上午学了什么?”   “学了千字文。”   “你会念了?”   “当然!我念给少爷听……”   树影婆娑,黄叶斑驳。   石板路上,小孩清脆的声音像黄鹂,郎朗背诵着今天学了的东西。   元阿笙侧耳听着,唇角扬起鼓励似的笑。   后头,顾柳跟顾栖两个高个儿抱着自己的宝贝剑,随着小孩念书的声音下意识偏了偏头。   好多年前,他们也是如此的。   只不过小孩比他们幸福,还有人盼着。他们则孤家寡人,只有一起长大的兄弟了。   回到院子,屋里已经有蒸熟了的米饭香。   “豆儿洗手准备吃饭。”元阿笙抄起自己的零嘴袋子往厨房去。   “少爷,知道了。”   豆儿匆匆去自己屋里放下书袋子,随后跑出来。   厨房里,同样是阿团烧火,阿饼做饭。   “少爷是找见什么好东西了,这么开心。”阿饼玩笑道。   “野菜,正新鲜着呢。”   “野菜。”阿饼脸上错愕一闪。   元阿笙骄傲抬起下巴。“嗯,有什么不对吗?”   厨房不缺菜,单是元阿笙原本的分例都够他们一个院子吃了。更别说还有每日多上来的那一份儿。   要是给主子知道了元少爷吃野菜……   阿团眉毛一抖,差点从凳子上滑到地上去。   阿饼:“少爷……”   元阿笙手一扬。   “打住!”   “阿饼啊,我现在一听你那个拖长了音调的少爷就觉得有点瘆得慌。”   “有事儿说事儿,你又不是小孩儿。”   要小奶团子那样的,说出来的话才软乎。   “少爷,您为何要吃野菜。咱们厨房里这么多菜呢不是。”   “偶尔吃一次,换一换口味。”元阿笙乐乐呵呵道。   他拿了盆儿,直接将袋子提溜着抖了几下。里面还新鲜的嫩野菜掉落进木盆中。满满一盆,够够的。   “瞧瞧,是不是很好。”元阿笙将盆子往阿饼眼皮子下递了递。   阿饼赞道:“是不错。”   野菜他们也尝吃,娘在家喜欢弄这些。   “那就是了,这菜长得这么好,不吃可惜了。”   阿饼扫了眼厨房门口木桩子似的顾柳和顾栖。“你们不许说。”   顾柳摆手。“少爷喜欢,由着他去呗。”   *   院子里洗菜烧饭用的水是井水。   不过井不在院子里,需要每天用桶去外面打水。距离也不远,就在隔壁院子,芭蕉树那边。   井水清澈,尝起来带着淡淡的甜味儿。用井水做出来的菜、蒸的饭也好吃。   菜洗干净,脏水沿着沟渠流走。   菜叶掰成一片儿一片儿的放在筲箕里,随后抖两下将水抖少了才拿进屋中。   厨房,菜已经炒完了。灶孔里还有余火。   阿团见他进来,道:“少爷,火烧大了哦。”   “嗯。”   “阿饼你歇会儿,剩下的我来。”   元阿笙麻利地给洗好的锅中掺水。   大火烧开,清洗干净之后直接焯水可以去掉些苦味。等捞起来后过凉水,再剁碎了放进碗中。撒上面粉,打两个鸡蛋。最后撒上一点点盐就行。   锅里绿绿的开水盛出来,等会儿洗碗的时候还能用。   待锅里烧干,放上白白的猪油。   油化了,微微冒着热气儿时,将黏糊糊的菜饼子放进去压平。煎到两面泛黄,微微有鲜香时就可以了。   喜欢吃米饭的吃米饭,喜欢吃饼子的直接饼子就汤,也是美味。   秋冬天,吃上一碗热乎乎的饭菜,比什么都幸福。   饭后,元阿笙在院中的地里拔草消食。豆儿跟在他屁股后溜达。   元阿笙见状,干脆将自个儿挖野菜的桑树枝条拿来。“豆儿,来。”   “少爷!什么事儿?”豆儿眼睛晶亮,欢欣地靠近元阿笙。   元阿笙一本正经:“我检验一下你今儿个上午学到的字。”   说着,将小棍子塞进豆儿手中。   豆儿脸皮绷紧,郑重点头。“少爷,我好好学了的。”   说着,他沾了沾刚刚洗菜时流出来的小水坑。一笔一划,写得认真。   元阿笙紧紧盯着石板上的字。   豆儿动作慢,还有些生涩。但是看得出来是用心练习的。   草草五个字,是千字文上开头的几个。元阿笙心中一定,慢慢点头。“好,真好!”   跟华夏的繁体字相差不大,总算不用再学一遍识字儿了。   他揉了揉小孩满头的胎毛,满心欢喜。“再接再厉!”   豆儿捏紧了桑树枝,重重点头。“嗯嗯。”   检验完了小孩的功课,元阿笙让人回去睡会儿午觉。到点儿,元阿笙还在梦中的时候,豆儿便已经出门去了。   *   不久前,西苑门口。   明玉珠领着丫鬟站在外面等着。   没一会儿,小孩儿的声音从拱门传来。“娘,我回来了窝。”   明玉珠矮身,搂住跑来的小孩。“回来就好。”   她看向顾栖,见他衣服认出是顾恪决身边的人。微微点头。“谢谢。”   顾栖抱拳,随后离开。   “你让娘好找。”   “娘不找窝。”   “哼。”明玉珠牵着他转头,“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大伯吓人。”   “大伯好。”   “是是是,好,比你爹都好。”   “大伯好。”奶娃娃就坚持这么一句。   *   下午,天气晴朗。   元阿笙迷迷糊糊从屋里出来,一眼便看见院子中摆了一箩筐的蔬菜。将将要打的呵欠止住了。   他疑惑,“今天的菜不是已经送过吗?”   阿饼刚刚搬了一箩筐进去,这会儿又出来搬另一个。   正巧,送菜的小厮跟在他身边。听了元阿笙的话,讨巧笑着道:“主子看重您,特意命我们再送些菜来。”   元阿笙干笑两声,被那“看重”二字给搞得鸡皮疙瘩都起了。   老头看重自己。   不知怎的,他就想到顾云霁。   头皮一麻,连忙甩了甩头。还是不要看重的好。   忽的,他眼珠一动。“难道是因为我们中午吃了……”   他看向阿饼。   阿饼默默点头。   元阿笙闷咳两声:“行吧,替我谢谢你们主子。”   “诶。”   元篮筐里的大冬瓜大南瓜,均匀饱满,形状好看。冬瓜上面一层白霜,南瓜则是深橘的。   老南瓜啊,不知道煮出来糯不糯。明儿有空做些南瓜饼吃。   不过现在不是顾忌吃的时候。元阿笙扯回自己的思绪。   人一走,他盯着兄弟两然问道:“你们主子怎么知道我吃了野菜的事儿?”   阿团想都没想,骄傲挺起胸膛:“主子无所不知。”   元阿笙转眼:这就是个忠诚的顾恪决的拥护者。   阿饼摸摸鼻尖,“不是我说的。”   元阿笙舌尖抵了抵上颚,看来有内奸啊。   他眯眼,又看向墙头上那两坨蝙蝠一样的黑影。   “不是我们。”顾柳顾栖同时道。   元阿笙蹙眉:“那是谁?”   顾柳、顾栖:“顾朳。” 第29章   好兄弟什么的就是用来出卖的。顾栖跟顾柳毫无心理负担。   “顾八?”   “顾柳、顾栖、顾八……是不是还有顾九、顾十?”   顾栖点头。   元阿笙疑惑。“那八是哪个八?”   顾栖:“左木右八。”   “意为无齿的耙子。他人更无耻。”顾柳含着满满的嘲笑, 拉长了声音没个正行。   元阿笙:“是上午拎走坏人那个?”   “是矣。”顾柳、顾栖一致点头。   元阿笙眉头拧成结,双手往后一背,在院中走来走去。   顾朳, 他是顾恪决的人。会武且……无耻?暂且不提他无不无耻, 要是自己上门找人要说法, 岂不是螳臂当车,自投罗网。   几个呼吸间,元阿笙已经想过几种可能性。   包括但不限于:顾朳被收拾;自己遇到顾老头从此落入苦海;顾云霁为帮他被收拾……   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想到顾云霁, 但他直觉他会帮忙的。   乱七八糟一通思索, 最后,元阿笙那被锤炼多年的打工魂醒了。   他熟练且悲愤地开始自我安慰与调节:   不就是顾恪决吗?不就有几个臭钱, 亿点点权吗?   都一把年纪了,能比得过他年轻?能有他貌美?能有他长寿?莫欺少年穷, 要不到十年,迟早攒够了钱后踹了他!   此时此刻,若元阿笙是猫, 那顾恪决便是猫爪上的麻线球。几息之间,麻线球已经被猫儿又挠又啃变得毛毛躁躁,破烂不堪了。   大事化小, 小事化了。   阿弥陀佛,健康长寿。   自己还收获两筐菜, 占便宜了,占便宜了。   想着那橘红的大南瓜,若是做成南瓜饼。金黄甜糯, 中间来点红豆馅儿……元阿笙喉头滚动, 脚尖对着厨房, 后背的手胡乱摆了摆:“算了算了。”   顾柳一急:“怎么能算了呢?”   顾栖缓慢而坚定:“不能算。”   墙角芭蕉叶极轻微动了动, 叶片底下两团影子黑沉沉的,瞧着像蹲不住了。元阿笙走着走着回过味儿来,他转头:“你们跟他有仇?”   “怎么可能!”顾柳声音比刚刚高过一截。   顾栖忙给了他一肘子,芭蕉叶顿时抖动得更剧烈了。   元阿笙凝眸,直直盯着芭蕉叶。   下一刻,顾柳委屈巴巴的声音响起:“都是兄弟。”   元阿笙闷哼一声,很是傲娇扬起下巴:“我可没那么好骗。”   说完便进了厨房。   整个下午,元阿笙干脆待在厨房没出来。他从篓子里选了个最大的南瓜,十几斤重,直接做成了满满一盆的南瓜饼。   傍晚。   豆儿回来,进门便闻到一股甜香。   他捂住肚子,嗷嗷叫着跑向厨房。“阿饼哥哥,做什么好吃的了,这么香?”   阿饼侧头,嘴巴还在动个不停。他囫囵道:“少爷做的南瓜饼,快来,给你留着呢。”   灶台,元阿笙盯着顾柳往食盒里捡饼。   仿佛他多捡一个,手中的锅铲便会忍不住拍下去。   要不是听信了他刚刚一番鬼话,松了一嘴,又怎么会被他有机可乘。   见豆儿书袋子都没放下,思绪一飞,道:“东西放了,手洗了再来,少不了你的。”   “知道了少爷!”   刚说了一嘴,转头,盆里冷却的南瓜饼少了大半。   元阿笙凉飕飕道:“你不是说你们主子牙口不好,胃也不好吗?怎的,能吃这么多?”   顾柳讨好一笑,悄然往旁边挪了一步。“主子一天没吃饭了,当然吃得多些。”   元阿笙闷哼一声,转头继续翻其他炸出来的饼。   顾柳见好就收,拐着鸭子步欢欢喜喜给他主子送饼去。   豆儿从屋里风风火火跑出来,一头凌乱的胎毛在风中张牙舞爪。   顾柳提着食盒正巧低了下头,完美挡住了豆儿的路。   “顾柳哥哥,让一让啊。”豆儿眼睛睁大,呛声疾呼。   顾柳掀眸,云淡风轻。“不慌。”   他抓着食盒的手一抬,腰顺势往后撤。   豆儿只觉眼前一道阴影闪过,风擦过脸,毛孔痒了痒。   他惊呼着,预料中的人仰马翻并没有发生。   等他站定,回身看去,顾柳已经站在门边冲他得意地笑了。“你顾柳哥哥厉害吧。”   豆儿心有余悸,草草抹了一把虚汗。“厉害,顾柳哥哥最厉害了。”   顾柳尾巴一翘,像斗胜了的大公鸡,开着屏走了。   顾栖抱臂,冷嗤一声。   豆儿扬起笑,“顾栖哥哥也厉害。”   顾栖淡淡:“只厉害?”   豆儿暗想:原来顾栖哥哥比顾柳哥哥还像个小孩子。   不过少爷常说要两碗水端平。夸了顾柳哥哥当然也要夸顾栖哥哥。   豆儿包子脸绷紧,诚恳万分:“顾栖哥哥也最厉害了!”   顾栖别开头,扬了扬唇:“嗯。”   他双臂抱剑,姿态闲散往围墙上一靠。仰头斜上四十五度,悠然望天。   天上有什么?   豆儿疑惑,顺着顾栖的目光看去。   一片白蒙蒙,云都连成了一片。有什么好看的。   豆儿:“顾栖哥哥,你不吃南瓜饼吗?”   顾栖身子微僵,握拳抵在唇边闷咳一声。耳垂微红。“吃。”   *   夜色朦胧,几颗星星悬挂高空,寂寥闪烁。   入夜时点的烛火含着倦意摇曳着,伴着床上的小人入眠。   床外侧,夫妻两人挨靠在一块,昏昏欲睡。   “二郎。”明玉珠仰头,鼻梁贴近自己丈夫下颚蹭了蹭。   “嗯。”   顾行书眼皮子都快抬不起来了。   “你知道今儿安安跑大哥那边儿去了吗?”   “嗯。”轻飘飘一声。听着是还没有反应过来。   明玉珠翻个身捂住身侧小奶娃的耳朵。   几乎在下一瞬,溢满惊讶的一声炸开:   “什么?!”   “安安去大哥那边了!”   顾行书猛地从床上坐起。   冷风灌入,明玉珠后背一凉,她反脚轻轻踢了踢顾行书的腿。“冷。”   顾行书立马翻身重新躺下,长臂搭在自己夫人腰上。脑袋埋在她后颈。“棋安一个人去的?”   “我洗个澡出来人就不见了。也不知道奶嬷嬷怎么看的。”   说起这个就来气。她出来时,奶嬷嬷居然还在睡觉。   每月五两银子,就这么好赚?!   顾行书鼻尖贴着自己夫人的肌肤,在清浅的香气中重新合眼。黏糊中含着迟疑与挣扎:“夫人,我明儿个送些东西过去给大哥吧……”   明玉珠娥眉蹙了蹙。“安安只去那边玩了半上午,还专门送东西。会不会太生疏了。”   哪有亲兄弟会这般。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大哥,冷得跟个冰坨子似的。不拿东西,我不知道去了该说些什么。”   他话音越来越低,最后糊成一团。“夫人,困了……”   明玉珠目光落在床帐上,轻轻一叹。   从她嫁过来,她便察觉到顾府里的不同寻常。他们家并不像自家那样兄弟姊妹多,一共也就两个。按理说,兄弟少应该更亲厚才是。   但自家夫君却对大房那边客气得不像自家兄弟。   可看大哥那边却依旧是该怎么对待就怎么对待,像丝毫没有注意到自个儿丈夫的客气似的。   这该怪他夫君胆小呢,还是说大哥宽厚呢。又或者,大哥喜行不露的样子太过让人疏离了呢……   越想越是别扭。   “夫君,要不还是不送了吧?”   除了烛火“哔啵”声,无人应答。   兄弟俩的事儿,她想也想不通。明玉珠闭眼,也不管了。   没多久,西苑烛火熄灭,暗淡一片。   *   一墙之隔的东苑,依旧是灯影重重。   云潇院。   元阿笙靠在床头翻看着豆儿的书。   一溜烟儿下来,都是些熟悉的字儿。即便不认识的,看半边也能猜得七七八八。   豆儿起夜,见元阿笙的屋子还亮着。裹着衣服离得近了,发现里边儿还有动静。他凑在门边,低低出声:“少爷,你还没睡吗?”   元阿笙:“等会儿就睡,外面凉,你快回去睡吧。”   “好,少爷也早点休息。”   门边人影散了,元阿笙将从豆儿那借的书仔细抚平,收好。   回到床上,他手心贴着肚子揉了揉,微微一叹:还是撑着呢。   他许久没吃过南瓜饼了,今天下午一时欢喜,吃得有些多了。   饼加了糯米粉,本就不好克化。加上又是油炸出来,时间久了,这腻味儿也随着反上来了。   哎!难受。   他翻个身子,将自己摊开在床上。   长夜漫漫,熬呗。   ……   栖迟院。   “少爷,该歇下了。”   烛火旁,顾恪决端坐于桌前,身姿挺拔。橘红的暖光都驱不散他一身的寒。   他沉浸在手上的事儿,若是没人提醒,怕是一晚上都坐得。   “几时了?”许久没说话,他声音有些干哑。   顾冬换了桌上的冷茶,低声道:“亥时了。”   顾恪决搁下笔,闭目靠在椅背。   就在顾冬以为他睡着了时,他忽然问:“那人送到谁家的?”   顾冬:“武国公府上。”   “知道了,你下去吧。”   “笑得还不困。少爷饿了没,我给少爷端些吃的来吧。”   “不用。”说着,顾恪决又拿起笔,还打算再忙会儿。   “今儿元少爷那边送来了些南瓜饼,不吃怕是明儿个就吃不了了。”顾冬低眉,试探道。   顾恪决一顿:“下午送来的?”   顾冬心中顿时有了底,快速道:“是。当时您在忙,不要我们进来打扰。”   “端来吧。”   顾冬笑开:“诶。”   顾冬速度快,东西上桌却是热腾腾的,看样子是早温上了。   顾恪决扫他一眼。   顾冬忙干笑,催促道:“少爷趁热吃,没什么事儿我就先下去了哈。”   顾恪决摆摆手:“去吧。”   “记得跟顾柳说说,小少爷不愿,便不要再来送。”   桌旁,顾恪决一动不动坐着。他半个身子隐没在暗处,即便离光那么近,也像融入不进去。   顾冬嗫嚅,沮丧低头:“是。”   人走了,顾恪决长睫缓缓眨动。目光落在饼上。   白瓷盘中,原本它应该是炸成金黄的。因是蒸久了,现在外边微湿,泛着晶莹剔透的橘色。   他夹了一个饼放进口中。   如预想般,软糯生甜。外面那层皮儿虽不酥了,但却是更糯。皮儿甜得浅淡,越往里,那细细密密的红豆馅儿流连在唇齿间,越嚼越香浓。   恰如其分的甜,能甜进心底。   想着小少爷一口一个“顾老头”,顾恪决抿唇,忽而牵起一抹笑。   夜深了。   窗外竹影摇曳,紧闭的窗门上,一道修长的剪影时不时动一动。夜风渐渐大了,吹走了些乌云,露出藏着其后的如织羽般的辰星。   成片成片的,璀璨夺目。   *   亥时末,院子里的灯熄灭。才两个时辰后,又重新亮起。   大燕朝卯时(五点至七点)上早朝,官员需得寅时(三点到五点)便在宫门外等候。顾府算是离得近的,寅时三刻出发也还来得及。   早朝过,顾恪决先去御书房检查了小皇帝的功课才回家用朝食。   刚一坐上桌,顾冬便进来报:“少爷,夫人来了。”   顾恪决起身去迎,吩咐道:“添双碗筷。”   “不用了,我吃过了。”姜敏笑着进来。她不动声色的瞄了一眼顾恪决,笑容又大了几分,“吃你的。我就是过来坐坐。”   顾恪决点头,回到座上。   “哟~菜怎的才这么点儿。”   按例该是五个菜,但桌上却只有三个。姜敏捏着帕子抵在唇边,微微侧向顾恪决,悄声道:“是份例不够了?”   顾恪决抿唇。   察觉他母亲眼中的打趣,他专心吃饭,只当没看见。   “不够了便跟我说一声就是,咱们顾府又不是养不起。”姜敏像是没见过这桌子菜似的,一脸新奇地瞧着。   顾恪决无奈:“母亲……”   “哎呀,好了好了,不逗你了。”她美目半弯,面上尽是欢欣。“快吃,小心凉了。”   顾恪决一个水晶虾饺入口,边上笑盈盈的姜敏又没忍住道:“我看三个菜实在是少了,我给你这边多拨些份例如何?”   “母亲。”顾恪决放下筷子,颇有种她再说下去他便不吃了的意思。   姜敏摆摆手。“瞧瞧你,多给你分点你还不乐意了。”   顾恪决却还是看着她:“您知道了。”   “我知道什么了?”姜敏故作疑惑。   顾恪决轻叹:“娘。”   “诶!”姜敏笑得嘴角咧到耳根子去了。她拉着凳子离顾恪决坐近了些,“娘的眼光不错吧。”   “喜欢不喜欢?”   “料想是喜欢的,这才多久,我儿就舍得将自己的份例给出去大半儿了。”   “可惜了,你们见面的时间太短了,不好培养感情。这样,要不让我儿媳住你这院子来……”   兀自说完,她又摇头。“不行,听说他怕生别吓着他了。”   “要不住你隔壁院子?”   她往椅背上一靠:“不好,也不好。”   “我看还是你搬过去的好。你看怎样?”   “母亲。”顾恪决浓密的睫毛垂下,遮住眼底的波动。   姜敏侧头,脸上笑意不减:“不行?”   顾恪决:“您这样,会吓着他的。”   姜敏“噗嗤”一笑,笑得肩膀都颤了起来。   她如何不知道儿子这是有心思了。   他这个人啊,生来早慧。幼时谦和,待人虽算不上疏离,但也鲜少有亲近之人。自从他爹去世后,性子更是冷了。   像外面套了一层冰壳子,平日里对她们都淡淡的,何况是其他人。   现在,姜敏听他一句明确的维护,属实难得。若不是把人放心上了,照他这性格,她即便是说让两人住在一起,他也是会置之不理的。   动了心思就好,只要动了心思,他便自己会去争取的。   笑够了,她叹道:“哎呀,来这么久,可算是听见一句你明明白白的袒护了。”   她撑着桌子悠悠站起,一派轻松,说道:“走了,不烦你了。”   顾恪决起身,跟在她身后。   “母亲。”   姜敏飞快眨了眨眼,转身冲他笑了笑。“快吃饭去,都凉了。”   触及她微红的眼眶,顾恪决下颚绷紧。他踟蹰了下,还是悄然停步。   可姜敏未觉。   自丈夫去世后,她从未有如此的轻松。   脚步轻快走出门槛。轻盈的衣袂翩跹,也都比不得她此时的心境。   大儿的事儿从来都是她一块心病。现下他动了凡心,铁树开花,姜敏只想着找一众好友出来聚聚。   最好是小酌几杯,也好缓缓她心中的激动。   可这还没出院子,忽然,她身子微僵。   顾恪决依旧立在门中,目送他母亲,安静非常。   姜敏瞥了下外面,随即匆匆上前,轻声细语:“你……身子不好。咱们家说到底也是愧对他,你要好好对他知道吗?”   顾恪决眉微蹙,又松下。“是。”   “嗯。”姜敏宽慰一笑,这下心满意足地走了。   姜敏走后,顾冬从外边进来。   顾恪决疑惑:“母亲从哪儿得知我身子不好的?”   顾冬惊愕,急了。“您身子不好?!”   顾恪决摇头,回到桌旁。“莫须有之事。”   “那要不,我去问问?”   “不用。”   顾恪决重新拿起筷子,眼珠一转,道:“等会言念应当回过来,你去看看,人记得带进来。”   “是。”   言念是二少爷顾行书的字。言念,想念。夫人给取的字。   *   “大伯羊~”   云潇院外,奶呼呼的声音犹如在牛乳中冒出来的圆泡泡。   元阿笙转头,门外的小家伙已经双手扶着门槛儿,包子脸绷着要进来了。   元阿笙放下手中的鱼竿儿,笑意明媚地快步走到小奶娃跟前,抄着人的腋窝轻抱而起。   奶娃娃忽然升高,看清抱着他的人立马咧嘴,露出白白的小米牙。   “大伯羊~”他抱住元阿笙的脖颈,软乎的小脸蹭在他肩窝。亲亲热热的样子像是许久没见过了似的。   “小棋安~”元阿笙眯眼,闻着奶香奶香的味道也回蹭过去。   互相打了招呼,元阿笙抱着小孩跨出门槛儿。一个人影都没有。他蹙眉,脸贴了贴奶娃娃。“棋安一个人来的?”   “不是。爹爹来,冬冬又带我喔。”   “这样啊。”元阿笙放心了,抱着小孩回院子。   “大伯羊~”   “你在做马呀?”小奶娃眼睛看着地上的鱼竿,圆圆的眼里带着好奇。   “弄鱼竿,等会儿钓鱼。”元阿笙将他放下。   小家伙顿时甩着小胖手一拐一拐地跑到鱼竿边,随后蹲下。他回头,看着元阿笙:   “大伯娘~”   “鱼鱼,我要好不好。”   “好,要是钓上来了就给我们棋安。不过有个条件。”   顾棋安歪头。   元阿笙轻轻戳了戳他肉肉的小脸,温声道:“棋安不叫我大伯娘好不好?”   小奶娃双手一握,鼓着腮帮子撑着膝盖站起。接着,他捏住元阿笙手指,小身子跌跌撞撞窝进他怀中,再抿住小嘴飞快摇头。   “不要鱼鱼了,要大伯羊呜……” 第30章   小孩乖巧, 长得像个玉团子似的,谁见了不说一句喜欢。   哪曾想自己这才第二次跟他见面,竟然还把人弄哭了。   元阿笙把小奶团子抱进怀中哄。   顾棋安眼里包着泪, 鼻尖红红。抽抽搭搭的, 好半响才止住。   元阿笙拍着小孩的背, 心疼又无奈。“不哭了。”   明明也才第二次见面,元阿笙都搞不清楚为什么小孩就这么喜欢他了。   顾棋安抽噎,泪眼汪汪地窝在元阿笙的怀中。可怜兮兮道:   “要大伯羊~”   “不走。”   “我没说要走。”   算了, 该小娃娃说不清楚。   低头对上顾棋安的委屈巴巴的视线, 元阿笙只得轻轻一叹,将小娃娃抱得紧了紧。   “少爷, 那还去钓鱼吗?”阿团健硕身躯缩在鱼竿儿旁,摆弄着手上的锄头。   “不去了。”   “不要鱼鱼。”顾棋安鼻子上鼓了个鼻涕泡泡。   元阿笙没忍住, 低低一笑。“好,不要鱼鱼。”   有孩子在,也去不了湖边, 元阿笙只能在院子里陪着他玩儿。   阿团将鱼竿儿这些收起,空出院子。   元阿笙放下顾棋安,牵着他的小手, 便在院子里闲逛。   “大伯羊~”   “这是什么?”   前院菜畦分立在小路两旁,里面的菜种下去也有些时日里。此时青幽幽的, 舒展着叶片。不过因为没施肥,瞧着并不粗壮。   “种的菜,长大了吃的。”   顾棋安皱着鼻子, 奶呼呼地嫌弃:“小。”   “对, 还很小。”   “拿, 找娘亲拿。大哦。”   “我们有吃的。”怕小孩不死心, 还带他进厨房看了一圈。   云潇院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等小孩看够了,元阿笙才将他安排在自己躺椅上好好坐着,腾出手来。   “阿饼,看着棋安。”   “诶。”阿饼立马跑来守在躺椅边。   顾棋安紫葡萄似的眼睛看了阿饼一样,随后又追着元阿笙的身影跑。   “大伯羊~去哪呀?”   顾棋安还小,坐在躺椅上整个人窝在里面,像一个软趴趴的玩偶。   见元阿笙要走,他忙坐直身子,撑着椅子探头。   元阿笙进屋拿了一个小毯子出来,将奶娃娃抱裹得严严实实。   顾棋安望着近在跟前的人咯咯直笑,一双小脚丫子落在外面欢欣晃悠。   元阿笙见孩子舒服了,笑着摸摸他的小脸。“我去看看肥料,你乖乖的。”   “好~”   刚刚说到菜苗,元阿笙这才想起后头那肥料也应该发酵好了。   这会儿地里的菜正是需要,正好淋些。   进厨房拎了个木桶,元阿笙拿到后头,也就是靠近池塘边的屋檐下。   盖子揭开,里面黑乎乎的一片。什么烂菜叶、果皮都看不出原来的样子了。   “倒是没味儿。”   元阿笙抓过墙上靠着的长木棍搅了搅。   底下的东西被翻上来,像臭水沟里沉积了多少年的黑泥,烂呼呼的。   着实不好看。   不过也是发酵完全了。   头一回施肥,元阿笙不敢下重了。一瓢肥兑半桶水,搅合搅合就可以了。   阿团闲着没事,有样学样,跟着元阿笙做。   就一小块地,四桶水都没有要到。   地,还是太小了。   不过奶娃娃还在这儿,元阿笙也不敢一直放着他去做自己的事儿。   肥料下完,元阿笙回去换了衣服继续带着顾棋安玩儿。   到中午,吃过午饭,甚至都睡了午觉起来了。元阿笙看着窝在自己怀中的小孩才忽然有些奇怪。   “小棋安,你爹爹在这边要呆到什么时候?”   “怎么还不见人来接你?”   “爹爹?”   奶娃娃枕在元阿笙肩膀,迷糊地磨了磨自己额头。   “爹爹找。”   “阿饼,你去问问他爹还在东苑吗?”   “是。”   “要爹爹。”孩子还迷糊,睡醒找爹。   元阿笙颠了颠小奶娃,道:“你爹爹不会把你忘在这儿了吧。”   “忘唔。”   奶声奶气。   元阿笙没听出一丝着急,更有种习以为常的错觉。   没多久阿饼回来。   “二少爷已经回去了。”   元阿笙有一丝丝诧异。“他就没问问孩子?”   “没有。听说在大少爷书房呆了一会儿,出来后便直接跑回去了。顾冬怎么叫都叫不回。”   “跑回去了?”元阿笙歪头,贴了贴顾棋安。“你爹是不是也怕你大伯?”   “怕,爹爹笨。”顾棋安不知哪儿学的,老气横秋,捏着小手直摇头。摇完了又打个呵欠。   “那现在要回家吗?”   “娘急,回。”   还知道回去晚了娘会着急,真聪明。元阿笙小道:“那我送你回去。”   “谢谢大伯羊~”   元阿笙听几次也没听习惯这个称呼,他压低声音,捏住小孩的手商量道:   “要不叫哥哥或者叔叔?”   “大伯羊我真的听着奇怪。”   怕小孩又哭,他忙补充道:“我保证,现在不走!”   一大一小对视片刻,顾棋安慢慢点头。   “哥哥。”   元阿笙弯眼:“乖。”   毕竟还是个两岁的奶娃娃,在外面呆久了家里人也担心,元阿笙由着阿饼带路,将孩子送回西苑。   ……   西苑,一个时辰前。   午间,顾行书夫妇俩坐在桌前吃着饭。   明玉珠细嚼慢咽,见自个儿男人风卷残云的架势眼中沁出笑意。   可转眼又皱了皱眉头。   她总觉着哪里不对。   “你慢点儿吃。”   顾行书已经是续第二碗了。听娘子的,他吃饭的速度缓了缓,又给明玉珠夹了些菜。   “吃饭专心,想什么呢?”   “我总觉得哪里不对。”   “什么不对?”筷子夹着菜顺手往另一边。   筷子一松,“啪嗒”,菜掉在桌上。   夫妻俩双双盯着那处,忽然对视。   “儿子呢!”   明玉珠立马站起,冷笑。   “顾行书!”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句说出来的。   “在!”   “哈哈,儿子在、在大哥那边。”顾行书别开眼,不敢直面他娘子的怒火。   他只顾着自己跑回来,又把儿子忘了。   “我,要不我去叫?”   “你!”明玉珠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这是在家里要是在外面呢!何况是第几次了!   他一个大男人,但凡是去大哥那边,总要带上儿子。大哥就这么可怕!   她泄气坐回凳子上,一下子有些说不出话来。   换她,她也怕。   但她不会忘了儿子!   顾行书瘪嘴,看了看自己娘子,默默起身走到她身后献殷情。   明玉珠肩膀别开,怒瞪。“找儿子去啊!”   “是是是。”   顾行书拎着衣摆就跑,出门便撞上顾冬。   “二少爷。”顾冬笑眯眯的,“二少爷,主子让我过来说一声,棋安少爷我们下午送回来。”   顾行书干笑。   他还记得自己跑的时候,顾冬在后面喊。   现在想来,大概率是想跟他说自己落下了儿子。   “那就麻烦你们了。”   送走顾冬。   他回头,自家娘子阴恻恻盯着他。   顾行书后退一步,又讨好笑着进屋。“夫人……”   明玉珠别开眼:“哼!”   顾行书自知有错,低声下气企图让自家娘子消气。   叽里咕噜一通,见她不为所动,泄气道:“要不我还是去一趟?”   “坐下,吃饭。”   “嘿嘿。”   一记眼刀子抛过来,顾行书皮子一紧。   正襟危坐,收敛得干干净净。   ……   送小孩去西苑,不是走的元阿笙熟悉的僻静小路。而是先往前院走了一大截,随后再转了个头,一路往西。   元阿笙边跟小孩子玩儿,边默默欣赏。   阿饼见状,略微放慢了脚步。   这里的景致与后院大不相同。   后院景色精致秀丽,多以灌木,草本为主。假山流水穿梭其中,花团锦簇,几步便成一景。   而这前边一条路走下来,则大气粗狂,带着北边的雄浑。   路面干净。   东西走向的路可供两驾马车并排而行。   路旁百年银杏伫立,蝶翼似的叶片金黄。像披上了黄金甲战士。   银杏守卫着的,有一人难以合抱,硕果累累的矮石榴树;还有金红交错,香气扑鼻的桂树。   不过越往西,过了一道石拱桥,这景又有了几分差别了。   东边的大道干干净净,不见一片落叶。   可西边却是黄叶遍地,那是能有多少恨不能就堆多少。银杏叶铺成了金色的毯子。   蓬松柔软,看着看着,就想像那橘猫一样进去滚上几圈。   “到了,少爷。”   元阿笙沉浸在景色之中,晃眼间,便看见了立在拱状院门的妇人还有奔来的年轻公子。   “娘亲!”   小娃娃挣脱了手,像一颗小炮弹冲着妇人而去。   元阿笙停步。两方距离可能有个五米。   只见小家伙跑了一半,张着小手停下。然后小手紧紧背在身后,绕开截路的男人,再继续微后跑。   年轻公子摸了摸鼻尖看来。   元阿笙微微冲着人点点头。“顾二少爷。”   顾行书轻咳几声,一本正经拱手。“元少爷。”   这就是大哥藏着的人?   竟是比他这个当弟弟的都还小些。   老牛吃嫩草啊!   顾府都知道顾母给大少爷抬了一房人进门。但是他不常出门。东苑的人兴许都没全见过他。而西苑,更是没见过。   顾行书想,若不是自己儿子,恐怕要等年节的时候才认人。   不过既然是自家娘做主的,即便是有些别扭,顾行书也没什么好说的。态度友好一点就是了。   明玉珠抱住了孩子,慢慢走上前来。   她冲着元阿笙笑了。“麻烦了。”   “棋安乖,没怎么费神。”   元阿笙十九岁,即便是在明玉珠看来都是小了的。不过几句话的来往,便发现他不似年龄这般少年意气。   顾行书单手拎起奶娃娃抱紧怀中,像抱西瓜一样抱着掂了掂。“躲我?”   顾棋安转头,扬起小下巴。“哼!”   倒是跟她娘有神似。   顾行书爱极了,亲了一口小脸。惹得顾棋安连连擦脸。   元阿笙笑笑。“孩子送回来了,那我就回去了。”   顾行书:“进门喝杯茶再走吧。”   顾棋安也跟着学,飞快招手。“哥哥,喝茶,来。”   元阿笙摇头。“不来了,院子里还有事儿。”   他身份本就尴尬,不好多呆。打了招呼便回去。   *   下午,元阿笙在云潇院里打转。   芭蕉树下站一站,院后的小池塘停一停。最后实在无聊,还是拎着鱼竿儿去了湖边。   湖水连绵,犹如镶嵌在顾府中的绿宝石。四周芳草萋萋,与碧绿的水面相映成趣。   本该是一幅静谧的画,可花丛中窸窸窣窣的声音不断。   元阿笙心中一紧。   瞬间,他脚尖转动,打算原路返回。   “喵——”   细软的猫叫传来。   他侧头,一只白橘色的猫爪子从花丛中伸出。毛乎乎地张了张,像一瓣一瓣的山竹肉。   元阿笙微微松了口气。   肩膀舒展,又提溜着东西重新往湖边去。   “喵~”这软声调子,是另一只鸳鸯眼的长毛白猫。是以前在顾母院子里见到的那只。   “好久不见。”   元阿笙看着在自己腿边挨蹭的猫儿,没忍住,轻轻用食指点了点白猫耳朵尖。   一触及离。   “喵呜——”   胖乎乎的橘猫懒散地往过来。它往地上一躺,四爪朝天,朝着元阿笙翻开了肚皮。   元阿笙展颜。“等会儿给你们吃鱼。”   “喵~”   ……   一炷香后。   优雅端坐的白色猫猫动了动,双眼从湖面移开,亮晶晶地看了看元阿笙。   “别急,才刚下饵呢。”元阿笙捏着鱼竿自信一笑。   又一柱香后。   大橘猫支棱着爪子翻身,胖胖的身子圈住元阿笙的脚踝,双眼紧闭。   “呼噜……”   “呼噜噜……”   元阿笙看着平静的湖面,低头对上那双鸳鸯眼,默不作声地移开。   嘴唇动了动,还是道:“再等等,马上。”   再半个时辰后。   湖边鱼儿张着嘴巴出来,成群结对。   元阿笙余光擦过自己光溜溜的木桶,气馁地塌下肩膀。   他不自在地摸了摸脚踝处的软乎毛绒肚子,颓然道:“怕是吃不上了。”   “要不……”   “哗啦——”   “咪呜。”白猫甩了甩湿漉漉的爪子,随后在元阿笙的注视下叼着两指大的鲫鱼走到他跟前。   “啪嗒——”   鱼儿落地,白猫用爪子往元阿笙的脚边推了推,随后优雅地舔爪子。   “给我?”   “咪呜。”   “喵嗷,喵嗷,喵喵喵!”   馋急了的猫叫声从腿边炸开。   脚踝处的暖意消散,转眼大橘猫就支棱着脑袋到了鱼儿边。   白猫哈气,一爪拍下去按住了橘猫脑袋。   又颤了颤耳朵尖尖,娇滴滴对着元阿笙叫:“喵。”   元阿笙眨巴眨巴眼,耳垂悄悄红了个透。   “谢,谢谢。”   “不过,你抓到的,你吃。”   “喵嗷!”   大橘趴着地上,耳朵尖尖后撇。眼巴巴地瞅着那鱼。   元阿笙还要开口,就见白猫儿张嘴在橘猫身上咬了一口。凄厉一声猫叫后,白猫追着大橘猫钻入了花丛。   元阿笙摸了摸鼻尖,默默盯着地上的鱼好一会儿,随即飞快将地上的鱼捡起来扔进桶里。   鱼儿入水,欢快游动。   元阿笙手一抖,像是被烫了一般,紧紧攥住。   白猫的眼神反复出现在脑中。   木桶里的声音越听,十根脚趾愈发扣住鞋底。   元阿笙耳朵红透,轻呜一声,猛地将脸埋入膝头。   他技术就这么差吗!   又半个时辰后,元阿笙垂头丧气,提着仍旧只有一条鱼的木桶回院子。   事实证明,他不仅仅是技术差,运气也差!   ……   云潇院。   阿团见元阿笙进屋时一脸郁郁。绷着脸憋出句安慰的话:   “少爷回来了!”   “今晚是不是又可以喝鲫鱼汤了。”   此话一出,门槛上坐着的阿饼正好看清面前掠过的木桶。   只有一条,且比上次那条还小些。   他小心翼翼偷看下元阿笙的表情,然后立马去接那木桶。“少爷厉害,又是这么大条鱼!要是上次那猫儿还在,它就有口福了。”   元阿笙脸上一僵。   这还是从人家猫儿的嘴里抢来的。   他闷头往自个儿屋的方向走,囫囵道:“鱼养着,猫抓的不吃。”   猫抓的?还是给猫抓的?   照着少爷这水平,约莫是……   得了,马屁拍到马蹄子上了。   阿饼挠挠脸,跟自个儿弟弟并排蹲着一起,假装看着面前的菜地。   后面的门一关上,兄弟俩大眼瞪小眼。   阿团:“这……”   阿饼揣手,神神叨叨的。   “无事,无事,少爷只是还不熟练。”   “以后少爷肯定每次都钓很多鱼回来,吃都吃不完。”   阿团还能怎么说,他只有连连点头:“嗯嗯。”   房子不隔音。   屋内,元阿笙听了外头的话捞起被子捂住头,翻来覆去打了好几个滚儿。   就是,他只是不熟练而已!   前头那么多年他只下水捞过鱼,又没钓过鱼。技术不好理所应当。   可,可谁钓鱼最后还是靠着猫儿才不算空手而归的。   呜——   ……   因为这件事,元阿笙在屋里闷了一会儿,才磨磨唧唧出去。   “少爷!我回来了!”豆儿人还没进院子,就在外边兴冲冲地喊。   元阿笙诧异:“今儿这么早?”   “因为明天重阳啊。”   “重阳节?”   元阿笙一拍脑门,“我怎么给忘了。”   “明天是不是放假?”   “嗯嗯。”   “阿饼,京郊有什么好玩的山吗?”   这阿饼熟悉,张开就来。   “京郊十里地有个宁昌山,上头的道观常有人去。山不高,若是登高的话倒适合极了。就是不知道人多不多。”   阿团戳了戳地上的蚂蚁,嘀咕:“人怎么会不多。我以前跟娘去过,人都挤不下。”   阿饼:“还有送子观音庙,在隔壁若山。”   阿团闭着眼摇头:“那人更多了。平日里都人来人往的,更何况是重阳节。”   元阿笙拍板:“那算了。明儿咱就出去逛逛,吃些好吃的。”   “好耶!”   豆儿一蹦而起,欢欢喜喜进屋放书袋。 第31章   九月初九, 重阳节。   大燕朝尊老,这一□□中全部官员会放一天的假。   各家各户便会领着家中长辈出去登高,游玩。而世家大族还会组织赏菊宴, 喝菊花酒、茱萸酒, 吃菊花糕等等。   百姓同乐, 就连坊市都会比平常热闹不少。   但对于顾恪决来说,这一天与往常也没什么不同。   马儿走在已经数不清走了多少次的街道上。即便不控制,它也能溜溜达达将人带去他要去的地方。   顾恪决身处其中, 听着这些热热闹闹的声音微微合眼。   民为邦本, 本固邦宁。①   百姓和乐安康,天下也就昌盛永安。京城如此, 不知其他地方的也是不是一样?   算起来,外出的太上皇已经好久没回京城了。   马车好好走着, 忽然停下。   顾冬抓着缰绳,望着前边堵住路口的人群,道:“主子, 前面堵住了。”   顾恪决:“去看看。”   顾冬还没下车,便有人认出顾家的马车。   “来了来了,首辅大人来了!”   刹那, 围观的人们噤若寒蝉。纷纷有序地往两边移开,让出一条路。   里面的混乱也更清晰地传入顾恪决的耳中。   “我打死你个鳖孙子, 敢跟我爹告状!”   “庞靖!老子才不会这么多嘴。明明是你自己露馅儿了!”   “书院除了你跟我不对付,还有谁!”   “娘的,你就是一头蠢驴!”   “你骂我!”   “我还打你了!”   顾冬听着那嚷嚷得令人头疼的声音, 嫌弃地别开头。   “主子?”   顾恪决翻了一页手中的书, 波澜不惊。   “分开。”   “是。”   顾冬跳下马车, 一手抓一个, 像撕牛皮一样将两人分开。   庞靖:“你——”   贺子瑜:“你——”   家丁们替他们说:“你谁啊!”   顾恪决掀开一点帘子,目光直视下面还在划拉的两个公子哥儿。   “庞翰林家的?”   声如冰凌断裂,刺得人立马缩成了鹌鹑。   “顾、顾大人!”家丁们纷纷没了嚣张气焰。身子绷紧,脚下悄悄挪动,默默汇入围观人群中。   顾恪决掠过庞靖,转向另一个人。“贺小将军。”   贺子瑜猛地低头,并狠狠瞪了庞靖一眼。“在。”   “你们很闲?”   庞靖咽了咽口水,立马高声道:“我错了,大人您罚吧!”   贺子瑜愤愤不平,连连点头。“就是,他的错!罚他,狠狠地罚!”   顾恪决扬眉。“贺小将军,上次送你的书,你还没还?”   “书?”   “啊!我想起来了。”   书已经被他爹拿去了。   贺子瑜挠头。“我今儿个就还。”   顾恪决提了提。“嗯。还了再换一本去。”   “使不得啊!”   “顾大人!使不得啊!!”   贺子瑜挥动双手想要挣脱,若不是顾冬力气大,人怕是直接一个虎扑上了马车。   顾恪决余光瞥过一旁震惊而又心疼的庞靖,眼中笑意一闪而过。   “又不是我的错!”贺子瑜还在挣扎。   顾恪决好心情道:“我给你书,又没罚你,你怕什么?”   “你们的事儿,我自会找你们爹好好谈谈。”   顾恪决上了马车,贺子瑜坐在地上看着车屁股。他反应过来。   “对啊,我怕什么?”   “又不是我的错。”   “嘿嘿……子瑜兄。”   耳边凉飕飕的。   贺子瑜回头,被凑在肩膀处的大脸吓得跳起。   “庞靖,你还想打一架!”   “嗷!我的下巴!”   庞靖捂住半张脸,还不忘给自家家丁使了个眼色。   家丁围拢,面上友好得不行。   “贺小将军,嘿嘿……”   *   豆儿嘚吧嘚了一会儿,发现元阿笙没有理会自己。转眼却发现人愣住了。   他看看还没散去的人堆。   他们来晚了一步,什么都没有看到。   “少爷。”   “少爷?”   怎么出来一趟还愣了呢?   元阿笙拧眉,目光聚焦。“刚刚那马车是顾府的马车吗?”他好像看到个眼熟的侧颜。   豆儿支棱脖子往前看,无奈人矮了,又蹦又跳也才瞧得见个马车顶。   “看不着啊。”   “阿饼哥哥,你看前面那个是顾府的马车吗?”   阿饼举着刚买好的糖葫芦,转身。“刚刚人堆里那一辆?”   “对,就是前面那一辆。”   “是顾府的。”   阿团:“往皇宫那个方向,怕是主子。”   元阿笙:“今天不是重阳节吗?”今早他们才说了,重阳节当官的也放假啊。   阿饼:“是啊。”   阿团:“可是不是重阳节,好像跟我们主子都没多大关系。”   阿饼将糖葫芦给豆儿:“主子很少歇息。”   阿团点头:“即便是新年那一阵也要常常去皇宫。”   “一大把年纪,吃得消吗?”   豆儿歪头,悄悄问:“少爷,你说什么?”   元阿笙干咳一声,巴掌糊在他脑门儿上。“年纪轻轻怎么还听不清了呢。我说你买这么多吃的,吃不消。”   “我慢慢吃,再说了,还有阿饼哥哥跟阿团哥哥呢。”   阿饼阿团:少爷刚刚是这么说的吗?   主仆说完话,前面的一群人还站着不动。   只有眼睛像抽筋了似的,一直眨个不停。   豆儿:“他们冻住了?”   “敢问这位公子是……”庞靖立马拨开人群蹿到元阿笙跟前。   贺子瑜抢话:“你长得挺好看啊,交个朋友。”   “贺子瑜!人是我先看上的。”   贺子瑜直接忽视暴跳如雷的庞靖,笔挺挺站着元阿笙两步之处,拍拍健硕的胸口道:“我叫贺子瑜。”   元阿笙看两人十七八岁的少年郎你扒拉我,我推你。一时好笑。   “我叫元阿笙。”   “你们刚刚是在……切磋?”   贺子瑜反手一勾,将庞靖夹在臂弯。“我一只手就能摁住他,谈不上切磋。”   “贺子瑜,你什么意思!”庞靖此刻犹如一只钳子短了的螃蟹,奋力想找回自己的威猛。   “我什么意思?”   “呵,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刚刚在坑我。”贺子瑜一脸笃定。   因是武将家出身,他身板儿笔挺,自带一股虎劲儿。瞧着倒是比边上一脸霸道,实则文弱的庞靖要更厉害些。   元阿笙笑了笑,两人还挺好玩儿。   不过想到刚刚才过去的顾恪决,元阿笙笑意收敛几分。   这该死的男妾身份!   “你们忙,我先走一步。”   不容两人反应过来,元阿笙带着豆儿几个消失在人群。   贺子瑜:“看看,你把人吓跑了。”   庞靖冷笑。“明明是你。”   “哦。”贺子瑜抓着自个儿的剑便走。   “诶!你等会儿!”   贺子瑜只留他一个背影。   庞靖气得跺脚,拎着衣摆追上去。“贺子瑜,你给我站住!”   ……   “少爷,他们要跟你交朋友,你走什么?”   自己少爷以前傻,除了跟他们这些小孩儿玩儿,也没什么跟他同龄的朋友。   这好不容易有机会,跑什么呢?   元阿笙点了一下小孩儿的额头,温声道:“你不知他们底细,人家说跟你玩儿据跟你玩儿了?万一有什么图谋呢?”   “是哦。”   “少爷,我记住了。”   元阿笙笑笑。   不过啊,最主要的还是现在他并不清楚顾老头的态度。   那老头子变来变去的,一会儿说让他就待在后院别往前院去。一会儿又各种殷情。搞得他甚至觉得姓顾的看上他了。   咦惹。   元阿笙搓了搓胳膊,想想都起鸡皮疙瘩。   今儿热闹,街上人多。   元阿笙长得又好,处在其中显眼得很。这来来往往的,他已经被好多个荷包砸了。   大燕朝对女子还算宽容,建国初期甚至有女子做官。现在虽不同了,但到底是有一点影响的。所以女子当街砸荷包,众人也习以为常。   不过去总是要看看那被砸了的对象,到底有几斤几两。   不过这一刻就一发不可收拾,漫天的荷包更是不要钱地往元阿笙身上扔。   “少爷,要不咱们还是回去吧。”豆儿一边帮元阿笙挡住荷包,一边捂住被不知哪个银袋子砸了的脑门。“明明上次出来就不是这样的。”   最后迫不得已,元阿笙还是买了一顶幕笠戴上。   付完账的时候,老板还在念叨,说这么多年也难得见到如此俊朗的郎君。   元阿笙捂住自个儿被砸红了的手背失神。   要说好看,他觉得顾云霁更好看。   *   一逛逛到中午,一行人直接找了个酒楼坐下。   “这家悦来酒楼我们以前过来吃过,味道很是不错。”阿饼给每个人倒好茶,再回到自己坐的地方。   包厢里两张桌子。   元阿笙一人坐大的那桌。   豆儿、阿饼阿团、顾柳跟顾栖则五人围在一旁的小桌。   元阿笙端起自个儿的杯子往他们那桌凑。“那待会儿我们一起尝尝。”   “少爷!这可使不得!”   众人齐齐站起,并排挨着堵住元阿笙过来的脚步。   元阿笙笑眯眯往左边:“都是一家人。”   人墙也跟着往左边。   阿饼:“少爷,这不成体统。”   顾柳:“少爷!您就放过咱们吧。”   豆儿:“要不少爷我坐地上陪你吃?”   “啧。”元阿笙转头,气呼呼回到自己的位置上。“行了,知道了。”   顾栖见状,抱着自己的宝贝剑很认真的思考了下,道:“要不,我去请主子过来做坐坐?”   “想都别想!”   “我一个人坐!”   元阿笙一个人对着一桌子的菜,边吃边往旁边一桌看。专盯着顾栖、顾柳二人,生怕他们去找顾恪决。   一顿饭吃得筋疲力尽,元阿笙放下筷子时才发现自己吃撑了。   他瘪瘪嘴,下意识捂着肚子站起来。   豆儿抱着他的幕笠跟上,仰头问:“少爷,你肚子疼啊?”   元阿笙单手搭在他肩膀,站得歪七扭八。“不,你少爷我是撑了。”   出门付了银子,顾柳跟顾栖重新隐在暗处。元阿笙身后只剩下豆儿、阿饼阿团两兄弟。   元阿笙心里算着银子,磨磨唧唧走着。   虽说找的这家酒楼不算京城里贵的那批,但两桌下来也不算便宜。摸了零头,统共二两整。一个月的月钱就去了小一半。   不过味道挺好,难得吃这么一顿,也算花得值了。   几步汇入人群,走着走着,忽然听见身后的低呼。   “少爷,小心!”   “什么?”元阿笙转身。   目之所及是乌压压的人群和异常明亮的眼睛。   而自己像落入了着人河中,一瞬间与豆儿他们相隔一米。且距离还在越拉越远。   荷包争先恐后地砸过来。   元阿笙脸上一重,后知后觉自己忘了戴上幕笠。   “少爷!”   “少爷你还好吗?”   元阿笙动了动就这么一会儿不知道被踩了多少脚的脚背,心道:一点都不好。   酒楼外面本来就是人多的地儿,悦来酒楼又正好处于交叉路口。中间一旦阻塞,整个街道算是半瘫痪。   元阿笙只能随着人流走。   顾柳脚尖一点,正要上去,忽然被顾栖拉住了。   顾柳急了。“阿栖,你拦着我干什么?”   顾栖指了指前头。“你看。”   不远处,一道墨色的身影站在路旁。平静的黑眸注视着走动的人群。   刚刚还吵吵嚷嚷的人们顿时闭嘴。   顾柳脖子一缩,嗓门劈叉。   “主子!”   元少爷在里面!   “喊什么喊!”顾冬从他们身后轻飘飘出声,“该待哪儿待哪儿去。”   阿团看阿饼,阿饼看豆儿……   阿饼一惊:“豆儿呢?”   顾冬低头,阿饼阿团垂眸。   豆儿揉着自己的脚踝,泪眼汪汪,高呼:“少——”   “唔!”   顾冬捂住豆儿的嘴,一脸严肃。“小家伙,保持安静。”   阿饼几个头碰头,齐齐盯着坐在地上的豆儿。   “老大,我们……”   “你们是谁!”话没说完,被人横插一刀。   “顾府的,顾府的。”顾冬瞧是京都府尹的人,镇定地将豆儿拉起来。“家中小孩扭到脚了,不是拐子。”   “这是令牌。”   黑黢黢的捕快仔细打量了几人,随后离开招呼人群。   “都小心点儿,别踩到人了。”   见有几个还往路边看的,沉着脸吆喝:“看什么呢!看路!”   有人组织便会好一点。   见人流逐渐稳定,身处其中的元阿笙安了心。   元阿笙可没觉得自己有那么大的本事造成街道拥堵,他正要看看这些人去哪儿,忽然手臂一紧。   眼神一晃,元阿笙猝不及防撞在人身上。   更准确来说,是一个墨香与松雪香交杂的怀里。   他脚下趔趄,紧紧攀着能攀住的东西。   又窄又韧,手感极好。   他抬头。   白纱一落,轻飘飘地盖住了他大半的视线。   “小少爷。”低低的声音响起,熟悉得很。   元阿笙隔着不知哪儿来的幕笠眨眼,看清了人,一脸惊喜。“顾云霁!”   顾恪决轻笑。   他理着元阿笙身上的幕笠,眉眼中尽是专注。   温声道:“还记得我。”   元阿笙周身痒痒的,忽然有些脸热。   离得有些近了。   “怎么会不记得。”要是这样的大帅哥他都不记得,那他眼睛怕是真的有点毛病。   他呼吸放轻,下意识左看又看。   “老头子呢?”   顾恪决一噎。   他隔着白纱,欠下身,凝着那双清澈的眸子。   指尖动了动,还是隔着轻纱捏了捏小少爷的脸。   “没有老头子,哪里来的老头子。”被一而再,再而三地说是老头子,顾恪决这话不可避免地带出了几分郁闷。   虽说两个人差六岁,二十五的年纪不算小了。但他身强力壮,也不至于被说成是个老头子。   小少爷还小,指不定是谁教的。   “哦。”元阿笙傻呵呵笑着,“你怎么在这儿啊?”   他忘了,老头子上午已经去皇宫了。   顾恪决摇头失笑,拿他有几分无奈。“回家。正好遇到你了,下来看看。”   “你一个人出来的?”   元阿笙红了耳垂,侧头在肩膀上蹭了蹭。   “嗯。”   元阿笙舒了一口气,巴巴地问:“那你出来玩儿怎么不叫我?”   骄矜而任性,这会儿倒像是个十八九岁的少年郎了。   “你不是躲着我吗?”   “是吗?”   被泡泡堵住的脑子艰涩着转了转。   蜗牛一般,语速越发地慢。“好像是诶……”   顾恪决眼若辰星,笑意粲然。   “玩儿好了吗?”   元阿笙点头,被这个朦胧的笑容弄得五迷三道的:“好、好了。”   顾恪决笑意扩大,止都止不足。“那一起回家。”   “好,好啊。”   “嗯。”顾恪决翘着嘴角,依旧注视着元阿笙傻愣愣的样子。   好一会儿,元阿笙被他看得面红耳赤。语气硬邦邦道:“你看我干嘛,为什么不走?”   顾恪决再没忍住,再次低笑出声。   “小少爷,你抱着我,我如何走?”   元阿笙一僵。   动了动指尖,指腹处温热的触感让他心肝一颤。   他慢慢低头,清清楚楚地看着自己双手扒在人家腰上。   “嘶——”   他呼吸凝滞,像受了惊吓的雪豹顿时跳开。   幕笠上的白纱飘然跃动,擦过他纤细的腰,将他修长的身形勾勒出一二。   顾恪决眸光暗了暗。   好像幕笠挡着,底下的小少爷愈发让人想探究。   “那个,你、我,我不是故意的。”元阿笙手足无措,嘴皮子像被开水烫了似的说话都说不好了。   “无事。”   “回吧。”   “啊,好、好哦。”   两人并排,顾恪决姿态悠然,浅笑着。元阿笙则同手用脚,无措至极。   “阿笙。”   “咋?”   “你怕我?”   “没没没没没有。”   “是吗?”顾恪决眼中被笑意填满。   “可不!”元阿笙输人不输阵,挺直了胸膛。   后头,十几米远。   豆儿:“哈哈哈哈哈,少爷同手用脚。”   顾冬抹眼角:“呜呜呜呜……真好。”   阿饼阿团哽咽:“还是头一次见主子笑得这么开心。”   豆儿“啊”了一声,迷惑极了。   “你们哭什么?”   “主子?顾大人?”   “他在哪儿!”豆儿环顾四周,噌的一下站起。做势要跑。   “豆儿,你想干嘛?”   “顾大人都来了!”   顾冬不解:“来了又怎么样?”   豆儿焦急跺脚:“跑啊!”   作者有话要说:   注①:民为邦本,本固邦宁。《尚书.五子之歌》 第32章   “那可不行!”顾柳顾栖一人一边, 把豆儿架住。   顾冬滞了滞,诧异道:“豆儿,你知道我们家主子在哪儿吗?”   “不知道啊。”   他刚刚坐在地上, 只听见他们在自己头顶上说话, 没注意。   不过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少爷怕顾大人。   虽说他也觉得少爷跟顾大人多亲近亲近更好。但少爷不喜欢,豆儿就要帮少爷离顾大人远一点。   这会儿顾大人都来了,少爷还跟前面那男子举止亲近, 怕是要不得哦!   豆儿挣扎:“哥哥们, 你们放了我吧,我去跟少爷说几句话。”   顾冬一眨不眨盯着豆儿, 好半晌才道:“豆儿你居然还不知道我们主子长什么样吗?”   “对啊,我以前都没见过的。”豆儿眼神纯粹, 是真的不认识。   “那这么说,元少爷也是不认识主子的?”   顾冬皱紧眉头。   豆儿跟元少爷主仆俩成天形影不离的,豆儿不知道, 那元少爷肯定也不知道。   不过想想也是,以前元少爷的情况暂且不提,后头元少爷入了顾府, 他也时常闷在院子里。   他不出来,主子也不去云潇院, 两人认识那才是奇了怪了。   豆儿盯着前头两人的背影,又看看周围几个一脸无语的哥哥们。   少爷、顾大人?   前面两人刚刚还抱在一起了,可是几个哥哥还不让他凑上去。   豆儿再傻也没傻成以前自家少爷那样。现在脑子一转, 震惊地张大了嘴。   “……前面那是顾大人!”   顾冬点头:“嗯, 还不算太傻。”   顾柳托着豆儿的下巴, 帮他的嘴和上。“也不用这么惊讶吧。”   豆儿真诚发问:“可是顾大人不是很老吗?”   “噗——”   “咳咳, 咳!”   “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顾冬有些替自家主子心梗。   “虽说年纪是有那么一点点大了,但是也不至于说老啊。”   “对不起,我、我是在外面听见的。”   豆儿低头,不好意思地捏着自己手指。   顾冬几人对视一眼,就知道豆儿说的是关于自家主子的那个什么,咳咳,不那行的传言。   说这么大年纪了,是什么五十二的身子,没个媳妇、通房的……   啧,亏得这小孩也信。   几个大哥挨个揉揉他脑袋。“不怪你。”   豆儿眯眼笑笑。   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道:“哥哥们真好!”   顾柳吊儿郎当扯了扯嘴角,给他压了压炸开的头发。“嗯,我也知道我好。”   一想到少爷已经跟顾大人在一起了,豆儿更是高兴。他笃定道:“少爷之前不知道顾大人,但是现在肯定知道了!”   不然为什么他们两个人看起来这么熟悉。   还凑得越来越近。   他认可地给自己点了点头。“就是这样。”   顾柳跟顾栖也赞同。   之前少爷说他们主子老,应该是两人闹矛盾时的气话。夫妻,啊不,夫夫之间,说些气话也是正常得很。   这么一来,之前少爷装作不认识主子的事儿也有了依据。   夫夫之间,情趣嘛。   他们懂!   既如此,顾冬乐乐呵呵拢住袖子。“主子跟元少爷的事儿,咱们做下人的就不要掺和了,知道吗?”   阿饼、阿团、顾柳、顾栖:“知道。知道!”   豆儿傻啦吧唧,一脸迷茫:“掺和什么?”   阿饼一把捞过豆儿,笑眯眯道:   “不让你掺和,你还问掺和什么?”   “听话你还能选着听,怪说不得你能说出我们家玉树临风、风流倜傥的主子他老的这种话?”   顾柳拍拍豆儿肩膀:“你只要记住了,主子跟少爷的事儿你不要开口就行 。”   阿团严肃:“这个可以做到吗?”   豆儿感受到几个大哥的信任,重重点头。   “我可以!”   *   后头几个聊得火热,前面元阿笙跟顾恪决却半晌没说话。   他们走在街道外侧。   边上一米不到,人群络绎不绝。   “瞧瞧,边上的姑娘可真高!”   “嘿!这你就不知道了吧。那是个小公子。”   “小公子!”   “那岂不是那位真的喜欢男子?”   “可不是,刚刚你是没看到,可亲近着呢。”   “怎么个亲近法?”   顾恪决扫了人群一眼。说话那几个顿时缩成鹌鹑。   元阿笙掐着指尖,正沉浸在刚刚的羞耻当中。   腰、腰真好抱。   不、不行,他是有夫之夫……   不知羞耻!   顾老头!对,他要和离,和离。   顾恪决侧头,隔着幕笠注意到小少爷还在不停颤抖的长睫。   他低声:“想什么?”   “没、没想什么!”声音极大,也是极为心虚。   数不清的视线投射过来。   元阿笙一个不稳,前脚别后脚,猛地往前扑倒。   众人:“哎呀——”   顾恪决挥手一捞,将人带回身前。   众人:“哇哦——”   顾恪决听着好笑。   他干脆将人护在身侧,隔绝打量的视线。   元阿笙脑子滚烫,他只觉里面都烧开了几壶水了。一时之间混乱得分不清身处何处。   “顾云霁。”   “嗯。”   “回、回家。”   “好。”   顾恪决指尖动了动。小少爷的腰,细了些。   走过人多的一段路,顾恪决扶着人上了马车,自己也坐了上去。   后头一行人见状,赶忙过来驾车。   马车走动,元阿笙身子往后倾。他抓住车厢稳住,却发现后背被一只大掌抵着。   元阿笙一惊,直挺挺站起。   砰的一声。   “唔!”元阿笙立马蹲下捂住头顶。   顾恪决蹙眉,倾身:“我看看。”   “你别动!”   元阿笙红着眼眶,疼得视线模糊。“你别动啊。”   “好,不动。”   顾恪决眸光微黯。   本就不聪明了,再撞一撞,又傻了怎么办。   这身子虽说抵不过那些大家族里金枝玉叶的小少爷,但也是被养得细皮嫩肉的。这么重的力道,绝对要起个包。   元阿笙咬紧牙关忍着疼。   要不是在车厢里,恐怕早跳脚了。   后头的路,两人分坐两边。没再说过话。   回到顾府,元阿笙立马与顾恪决拉开距离。   他一步领先,匆匆往自己的云潇院走。但他忘了,马车停在大门口,他找不到路。   顾恪决后一步出来。   “主子。”顾冬领着一众人站在马车边不敢动。   顾恪决摆手:“下去吧。”   元阿笙走了约莫一炷香,纷乱的思绪也收拾好了。   他看着左右不识的路,一脸迷茫。   “走错了。”   “豆儿?”   顾恪决负手而立,与元阿笙相隔两三米。   “豆儿不在。”   元阿笙听出声音,抿了抿唇。犹豫着还是转身。“你跟着我?”   顾恪决目光落在他头顶,又轻飘飘移开。“只是顺路。”   “我看着傻吗?”   “嗯。”   元阿笙炸毛,气得鼓成河豚。“什么!”   顾恪决压下长睫,让人瞧不准他眼中的神色。“为何不让我跟着?”   元阿笙支吾着。   目光所及,男人静静站立。   头戴玉冠,身着墨衣。凤目垂敛,看着竟然觉得他有点委屈。   真是瞎了眼了。   连脑子也进水了,不然他怎么会这么想。   元阿笙肩膀一耷,梗着脖子道:“你我男、男有别!”   顾恪决想了几种可能,唯独没有想到这一种。   他摇了摇头,面上有了淡淡的笑意。果然是年纪小,心里想的他也猜不准。   元阿笙微恼:“你笑什么?”   顾恪决注视着元阿笙干净的眼睛,声音像春风一样和煦。   “我们是一家人。”   元阿笙闷闷:“我情愿跟你不是一家人。”   顾恪决拿瓷瓶的手一顿。   他发现小少爷总能等你舒服了,再说出几句让人心梗的话。   顾恪决也不强求,反正人在他手上,凡事慢慢来。   “阿笙,过来。”   元阿笙摇头。“不行。”   顾恪决早已预料,提步。“那我过来?”   “你别动!”元阿笙拧紧了眉头,“你还没说,你跟着我干嘛?”   顾恪决:“你头不疼了?”   “疼。”   “好疼!”   前一秒还委屈着,后一秒就变了脸色。“顾云霁,你的错!”   顾恪决认下。   “好,我的错。阿笙过来,我给你上药。”   元阿笙伸手。“不,你给我,我自己上。”   小少爷被养得细皮嫩肉的,五指修长,掌心白里透红。软软糯糯的。但粗粗一看,手却是小了些。   顾恪决像狼靠近猎物,压低脚步靠近。在元阿笙警惕的视线中将药瓶放在他手中。   元阿笙正要握住,顾恪决忽然又收了回去。他抬手。   “你干嘛!”元阿笙连忙后退几步。   顾恪决见他防备更深,眸子暗了暗。“我先送你回去。”   奇奇怪怪。   元阿笙扬起下巴:“你带路。”   “好。”顾恪决看着他,看得人不自在了才转身。   一路无言。   人送到,顾恪决手里的药瓶刚交出去就被关在了门外。   他望着离鼻尖不到一掌的门。许久……   算了,日子还长。   *   “少爷,你回来啦!”豆儿欢欢喜喜从桶边抬头。   “嗯。”元阿笙磨磨唧唧走到院子中。   他自以为悄悄打量着几个人,实则被看得一清二楚。   阿饼跟阿团对视一眼。   看来少爷是真的不想他们发觉他跟主子的事儿啊。   还好顾冬提醒。   一切安好如常,元阿笙提起的心思放下。   “豆儿在看什么?”   “鱼!”   元阿笙凑上去。猫儿抓上来的鱼,又小,吃也吃不得。   “这鱼放池子里去,也好活得长些。”   “好啊好啊。”豆儿拎着木桶就走。   “一条孤零零的,我去多钓一些回来。”   说做就做,元阿笙挖了一点蚯蚓,捞起钓鱼竿就出门去了。   豆儿放了鱼回来,面对的就是空荡荡的院子。“少爷呢?”   “湖边去了。”   “我去……”   “不,你不去。”阿饼手搭在豆儿肩膀,“你忘了,主子跟少爷的事儿,咱们不掺和。”   “就是就是。”阿团一脸忠厚,极听他哥的话。   阿饼:“时辰不早了,咱们做饭吧。”   阿团起身:“对对对,做饭。我生火。”   *   元阿笙出去时,路上早没了顾恪决的身影。他低喃:“本来还想问问和离的事儿呢。”   算了,还是先打探打探再说吧。   湖边,秋风萧瑟。   元阿笙到的时候,他原来的小板凳已经好好地立在湖岸了。就是这位置,离小亭子近了些。   他拎着鱼竿儿站在原地,视线从小凳子上移到坐在亭子中的人身上。   男人在看东西。   边上炉子正烧着,水壶还没冒烟。他也是才来的。   想到自己刚刚将人关在门外,这会儿正见了,又觉得不好往他跟前凑。元阿笙后退一步,放轻动作准备离开。   “阿笙?”   元阿笙浑身微僵,只得打招呼:“好久不见啊。”   小少爷一脸的不情愿,看得顾恪决无奈。   他又不吃人。   顾恪决镇定自若,仿佛刚刚才送人回院子的不是他。   “是好久不见,过来坐。”   元阿笙看着他的亭子,将自个儿的东西呼啦啦往岸边一放。“不了,我就待在这儿。”   说完,他懊恼地拍了下自己大腿。   嘴皮子跑到脑子跟前去了!   顾恪决眼中笑意一闪,倏尔不见。“好。”   他身上有股书卷气,加之长得又好。即便是一尊泥塑放在亭子里也惹眼,何况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元阿笙这一坐下,心神全在那边。   他注意到自己的不同,稍稍沉了口气。   不该这样的。   他一路走来,得的少,失的多。   这再来一辈子,他想他有点勇气可以试试。但前提是,他得把这一层身份给去了。   抬头间,不期然地又看到了顾云霁。好在肌肉记忆主导着他的行为,钓鱼这事儿也有几分架势了。   两人各不打扰,一个胡思乱想,一个克己收心。都做着自己手里的事情。   顾恪决看完手中的信件,收好后便毫不掩饰地将目光移到元阿笙的身上。   看着看着,他姿态放松,手肘撑在小桌子上。   宽袖滑过手腕。   他只动了下长睫,又继续凝视湖边的人。像收了翅膀落在湖中的白鹤。悠然而舒展。   与他的淡然不同,元阿笙一直注意着他这边。   本来嘛,他这钓鱼技术就不好,这会儿又有个不算熟悉的人在一边杵着。那就不是能不能钓到鱼的事儿。更重要的,还是面子的事儿。   顾云霁不看,他还能勉强自我安慰。可他一看,他这点半灌水技术那是丢脸能给他丢尽了。   一竿儿接着一竿儿,鱼饵是送出去了,却没有一条鱼起来过。   顾恪决摇头,眼中有了淡淡的笑意。   耳畔,茶壶里的水开了。   顾恪决起身。   元阿笙瞬间抬头。   顾恪决提着茶壶。“阿笙,过来喝杯茶。钓鱼本就是修身养性,急不来的。”   元阿笙要说的话被他堵了回去。他像小孩子耍脾气,别开头。“你自己喝。”   “嗯,那我给你送来。”   “顾云霁!”   顾恪决放下水壶,缓缓走到栏杆边。“阿笙叫我?”   云霁是他的字,一般只有亲近之人才会喊。只有小少爷笨,来顾府这么久了还不知道自己的夫君是谁。   他见人气得张牙舞爪,被小少爷拒之门外的心情一下子舒畅了。   顾恪决浅笑,倚在栏杆上。“叫我做何?”   “你故意的!”   “请阿笙喝杯茶而已,可是为难了?”   “喝就喝!我怕你啊。”   “未必不怕啊。”顾恪决抖了抖衣摆站直。气质沉敛,如珩如玉。   假模假样。   元阿笙放下鱼竿儿,大步走向亭子。   里面的人依旧专注泡茶,容姿端雅,楚楚谡谡。像是五月的栀子花,即便是藏在幽暗处也惑人得很。   元阿笙越走越虚,步调也慢了下来。   顾恪决倒好茶,一脸平和。“阿笙饿了,都走不动了。可要一起用个饭?”   “顾云霁,我惹你了?!”   元阿笙横眉,重重几步,转眼就站在了桌旁。他像晒干的咸鱼直挺挺立着,将男人拢在自己的阴影之下,企图以此给他些压迫感。   顾恪决将茶杯往他那边推了推。“阿笙不理我,何谈惹了我?”   “你!”元阿笙被他堵得不知说什么。   “阿笙不气。”   顾恪决轻笑,不再逗他。他指了指侧边:“阿笙坐那儿。”   他偏不!   元阿笙下巴一扬,衣摆撩起直接坐在了榻上。   可他哪想过这还是个曲面。身子陡然失去平衡,他乱七八糟地抓。   顾恪决纹丝不动,就这么看着人撞入自己怀中,再拉开了自己的衣襟。   两人并排,腿挨着腿。   元阿笙一头乌黑的长发铺了顾恪决半臂,有淡淡的清香。   顾恪决怕人滚落,虚虚揽着人,眸光凝在他脸上。   肉眼可见的,小少爷的脸红了。   “阿笙。”   “你嘴巴闭上!”元阿笙一蹦而起,离他远远的。   顾恪决看着空落落的怀抱,默了默,将手搁在了腿上。   元阿笙则在小亭子里大步走来走去,衣摆掀动,如滔滔波浪。任谁看了都知道他此刻的躁郁。   顾恪决抿了口茶,刚启唇,想到小少爷的话。   这会儿还惹不得。   他点了点桌子,元阿笙假装没听见。   他又点了点。   元阿笙凶巴巴看去。   顾恪决指尖落在茶杯,往前推了半指。   元阿笙闷哼,端起来一口闷。   顾恪决抬手去挡:“烫!”   “噗——”   *   一阵兵荒马乱之后。   元阿笙红着眼眶坐在小榻上,顾恪决坐在侧边凳子上。   顾恪决:“还疼吗?”   元阿笙:“呜……”   顾恪决起身。“请大夫看看。”   “不。”元阿笙立马抓住他衣袖。   顾恪决低头,看着他泪汪汪的眼,有些自责。“怪我。”   白皙的指尖落在墨色的衣袖,无端透着一股脆弱。元阿笙抠了抠衣料,犹豫看他:“顾云霁。”   顾恪决察觉到他的不安,浅浅揉了下他的发丝,坐了回去。   “问你个事儿。”   “你问。”   元阿笙团吧团吧手中的衣袖,鼓起勇气道:“你、你是不是,是不是顾老头的男宠啊?”   作者有话要说: 第33章   顾恪决一时岔气, 咳得差点没背过去。   “喝茶,你喝茶。”元阿笙赶忙将身前的茶杯递上去。   顾恪决接过,放得离元阿笙远了一些。他黑沉沉的眸子盯着元阿笙的脑门儿, 盯得他头皮发麻。   元阿笙立马低头认错:“对不起, 是我冒犯了!”   “阿笙, 你脑瓜子里一天天装的是什么东西?”   元阿笙心虚别开眼。   顾恪决:“你怎么就没想过我还姓顾呢?”   姓顾!   跟顾老头一个姓!   对耶,他怎么忘了!   元阿笙脸上的笑容灿烂极了,像这会儿开得正茂盛的金丝菊。“所以不是对不对?”   “不是。”   “顾家家风清正, 不许这些。”   “那还抬男妾进门呢。”元阿笙嘀咕。   这个无法反驳, 但——   “那也是光明正大将人抬进门的。”顾恪决注视着元阿笙,一字一句含着认真。   “哦。”元阿笙忽然被他看得有些紧张。   他目光触及自己怀中。手一哆嗦, 立马松了顾恪决皱巴巴的衣袖。   他这么好看,不是男宠, 还姓顾。又跟顾二少爷差不多年轻。那他应该是顾府的旁支,顾家的表少爷之类的。   顾恪决:“我……”   元阿笙:“那!”   顾恪决:“你说。”肯定又不是什么好话。   元阿笙凑近,声音极低。“那你知道怎么和顾老头和离吗?”   顾恪决一听, 嘴角缓缓上扬。他放松地靠着小榻。   “为何?”他问得淡然。   “什么?”元阿笙一惊,四处警惕着。   顾柳、顾栖应该在他身边,小声密谋的事儿怎么能被这么大声地说出来。   “为何要和离?”顾恪决掌根撑着头, 虚虚望着他。“你既然是男妾,同妾一样, 本无和离的说法。”   妾同物件,为主家的半个仆人。   “若不是主家自愿放你走,即便你跑了, 也能报官把你抓回来。”这话说得冷冰冰的, 半点不像元阿笙认识的那个顾云霁。   元阿笙忽然生出一股委屈, 闷闷道:“你小声点。我把你当朋友才问你的。”   顾恪决见他蔫儿, 稳了稳被他一句话刺激到的心脏。语气也柔了下来。   “阿笙为何想走?”   元阿笙看他一眼,巴巴地将脑门抵在桌子上。“虽然顾府月钱很高,阿饼他们也很好,吃的穿的也不缺,环境也好……”   “这么数下来,顾府好好啊。”   “好你还走。”   “但是还没说呢。”   “你说。”顾恪决将茶壶又往离元阿笙远一点的地方移了些。   元阿笙脑门磨着桌面侧头面向顾恪决,清透的眼睛展露无遗。“但是换做是你给一个五六十的老头子当妾,你愿意不?”   “只是这样?”   顾恪决剑眉舒展,一脸了然。果然还是小少爷的脑子会想。   “什么就只是这样?!这么严重的好嘛。”元阿笙丧里丧气,“他老牛吃嫩草。”   顾恪决单手握拳,抵着唇闷咳几声。   也没那么老的。   “若我说,我就是你口中顾老头呢?”他对着元阿笙的小发旋,轻声道。   “你?”   元阿笙抬起头仔仔细细打量他。眼睛都快看出花儿来了。   让一脸笃定地摇头:“你不可能。”   顾恪决点点头。早有预料不是吗?   他坐端正:“那,你以为我是谁?”   “你是顾府的表少爷。”元阿笙琉璃珠似的眸子定定看着顾恪决,“对不对?”   顾恪决眉心拢了拢,又松开了去。“嗯,是。”   “看吧,我就知道。”   “是,阿笙厉害。”   既然小少爷喜欢,那他当一回表少爷也不是不可以。反正顾府又没什么表少爷。只要人在他府中,那便走不了。   “那你知道怎么才能让顾老头放我离开吗?”   这顾老头顾老头的听得多了,他倒有些习惯了。习惯将顾老头与自己区分开。   “我不知。”   “不过想要离开顾府,最好是阿笙亲自去说。”让小少爷亲眼看看,他可能才会相信自己是顾恪决。   小傻子。   “好吧,我知道了。”   元阿笙双手交叠,枕在自己的脸下。   “那我能跟你玩儿吗?他知道了会生气吗?”   顾恪决轻叹。“只能是我,不能有其他人。”   “哦。”   “药擦了吗?”顾恪决目光落在他头顶。   元阿笙下巴抵着手臂,像不倒翁一样将脑袋缓慢摇了摇。“没有。待会儿回去擦。”   “嗯。”   元阿笙闻着清冽的茶香闭眼。耳边,一阵窸窸窣窣过后,鼻尖忽然沾上一股凉意。   发丝被拨动,痒痒的,元阿笙一惊。   顾恪决早已预料地把他按住。“别动,在上药。”   元阿笙趴回去,闷闷道:“这样不好。”   顾恪决指腹贴着那一块凸起寻摸,双臂几乎将元阿笙整个揽入怀中。远看,两人像是抱在一起的。   “都起了包了,阿笙乖。”   干净清冽的声音直直钻入耳中,刺激着耳膜。   元阿笙鼻尖一酸,眼眶微红。“我们也才认识不久,干嘛对我这么好。”   自从爷爷奶奶去世,他就再没感受过人与人之间的温暖了。难得有一点的,他便会一直记在心底。   “我说过,我们是一家人。”   “我是你……”罢了,总得让他长个教训。不要随意听信谣言。   元阿笙笑着将脸埋入臂弯。“你是我朋友。”   顾恪决:“好,朋友。”姑且算是朋友吧。   “你跟顾老头关系亲近吗?”元阿笙被揉着头顶的包,舒服地昏昏欲睡。   “嗯。”   “那云潇院里的东西都是他下令送来的吗?”   “是。”   “他是不是想把我养好了再收拾我啊?”   顾恪决手一顿。“你这么想?”   元阿笙抬起头望着他,像找到靠山告状。   “可不是吗,进你们顾府的时候他不是就叫我安分待在后院。我现在是不是就不算安分了,那他现在忙,等他想起来了,我就没有好日子过了。”   “不会的。”顾恪决洗了手坐回来,用帕子擦干。   “你要是不确定,去见一见他便知道了。”   “哦,那我找时间去吧。”   “你明天还来吗?”   “不了,有事儿。”顾恪决想着小少爷的生活,嘱咐了一句:“寻常少往椅子上躺着,多出来走走。”   “那不是无聊嘛。”   元阿笙脑子转了几圈,嘴上嘀咕:“要是养一点小鸡打发时间也好。可是顾老头应该不会愿意的。”   这个时候,天色黑得早。   元阿笙喝完顾恪决倒的茶,便打了招呼收拾了东西回了。   正真算起来已经不是第一次空桶回了,元阿笙所谓了。肯定是这湖里的鱼少,钓不到也不丢脸。   *   进了云潇院,炊烟已经从烟囱里升起。   豆儿一直蹲守在门边,听见动静了便忽然从里面跑出去。“少爷回来了!桶给我,我去放鱼。”   元阿笙平静道:“没有鱼。”   豆儿肉乎乎的脸一绷,信誓旦旦道:“肯定是湖里的鱼少了,才不好钓。”   元阿笙摸摸豆儿脑袋:“不愧是你,跟我想的一样。”   “嘿嘿!”   “少爷回来了。”阿饼跟阿团在厨房门口探出个脑袋也跟元阿笙打了个招呼。   院墙边,芭蕉叶子窸窣。是顾柳跟顾栖。   元阿笙粲然一笑。“嗯,回来了。”   “今晚吃什么,我来做。”   “小酥肉!”   “糖醋小排!”   *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睡梦中的元阿笙只觉得耳边是数不清的鸡叫声。   他困顿地捂住耳朵。只动了这么一下,便从梦中醒来了。   “叽叽……”   元阿笙半睁着眼睛,朦胧中还有小鸡的叫声。   是我没睡醒……   “叽叽。”   元阿笙翻个身坐起来,折腾了一晚上的长发依旧随着他动作柔顺散落在身前。   他盯着紧闭的门,眼中疑惑一闪而过。   大早上的,怎么会有鸡?   穿好衣服出去。   阿团正守着装鸡苗的背篓,听见开门的声音抬头。见是元阿笙,笑着道:“少爷,主子那边送来了小鸡苗。”   “那边送来的?”元阿笙失神。昨天他跟顾云霁随意提了一嘴,这就送来了?   那这样,他确实跟顾老头熟悉。   但是借他的口去跟顾老头说,会不会有事儿?   “那边有说什么吗?”   “只让不能退回去。顾冬送过来就走了。”   没事就行。   元阿笙点点头,随后靠近背篓。   虽说他要出府,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毕竟他还没想好找什么样的借口能一击必中,让顾老头休了自己,且是在他能保全自己的基础上。   背篓半大,上面盖着一层暗色的布。此时被揭开了一半,明亮的天光投进去,让小鸡苗们不安地挤在一起叫唤。   粗粗一眼,一共六只。   都是穿着鹅黄色的小绒衫,背着指甲盖大小的小翅膀。毛乎乎的。   元阿笙心生喜欢,轻轻拉着布盖回去。   “先放厨房里。趁着时间在后头搭一个窝棚出来养吧。”   既然鸡苗都送了,这搭窝棚那边应该也不会拒绝。   厨房,阿饼在酱香饼上抹着元阿笙秘制的酱料。听了元阿笙刚刚说的话,道:“那少爷,我们是不是得让管家找工匠进来做?”   “不用那么麻烦,材料买回来我就会做。”   阿饼:“怕是主子舍不得。”   元阿笙走到已经抹好酱料的大饼边,用刀切成小块。“顾大人忙自己的事儿都来不及呢,哪有时间管我。”   阿饼:“那这事儿……”   “照样问问管家就可以了,材料我可以出。”   毕竟是他自己开始提的。   一间窝棚的材料虽说不敌半间房,但他领死工资的,用一点少一点。   现在是窝棚,以后就是自己住的房子了。如此看来,躺是肯定不能再躺。得未雨绸缪,想办法挣钱了。   阿团熄了熬粥的火。“那我……”   “那我去。”顾柳截话,又拎着食盒来了。   元阿笙看着他,眼中含笑。“又要给你家主子送饭?”   顾柳故作高深地摇头。“是想问问您,能不能给表少爷送。”   阿饼、阿团一脸疑惑:“表少爷?”   顾府什么时候有表少爷了。   顾栖依旧抱着他的剑靠着厨房门框。“嗯,表少爷,顾云霁。”   阿团嘴快:“那不是……”   阿饼立马反应过来,一个眼色让阿团闭嘴。   元阿笙:“那不是什么?”   顾柳谎话现编:“那不是表少爷挑食得很,不是谁做的都吃。他千里迢迢过来,我们家主子又不能怠慢,也不好招待啊!”   说着还假模假样地苦着一张脸。   “那为何我们小厨房?”哪里不对劲儿。   “顾府除了大厨房那边就只有您这里开火了。您也知道,那边那些菜虽好,但是吃多了也腻了。”   元阿笙点点头。“这倒也是。你们主子许了吗?”   顾柳:“当然!”主子巴不得少爷送亲自给他送呢。   “那我也无话可说。”   顾柳眼巴巴。“那您是点头了?”   元阿笙狐疑。“以前你拿的时候怎么没见你这么墨迹。何况是你们主子点头的。”   顾柳:那不是主子说的,要是你不是自愿给的,他不要。   拧巴的夫夫俩。   居然还诌了个表少爷出来玩儿。   他只能说不愧是他家二十五年不开窍,一开窍开到头发丝儿上的主子。   元阿笙:“不过你现在拿过去他在吗?”   “主子不在,拿过去先放着。等他……”   顾栖:“咳咳!”   顾柳面不改色:“等他们回来之后再吃。”   元阿笙:“随你。”   顾柳:“诶,那我顺带把建窝棚的事儿问了。”   ……   朝食后,元阿笙走到院子后边先去看了看小池子里的鱼。   池子里绿油油的,青苔遍布。但水质透亮,扫一眼便能看到只剩一个尾巴在外摇啊摇的鱼。   它这样子,应该是在吃青苔。   他自言自语:“池子其实也可以清理一下淤泥,养点鱼儿也不错。”   不过那是以后的事儿了。   等明年开春,他要是还在顾府,他就继续折腾这池子。   元阿笙在后院走了一圈,将搭窝棚的地方选到了池塘的斜对面。   那边地势空旷些,也没有假石碍着。加上离睡觉的屋子远些,到时候味道也能小点儿。   这边看好,顾柳回来便带着人过来了。   “这么快?”   领着家丁过来是管家。他后头直接跟着一队带着材料的人。放眼看去,竟然是一个比一个壮实。   那最高大的大块头甚至有两个顾管家那么大了。   顾管家给元阿笙打了招呼,便道:“小少爷,这些材料都是顾府前不久修缮时没用完的东西,您看着用便可。反正放在那儿也是浪费。”   能省则省,元阿笙也不推迟。“那我就不客气了。”   “嗯,那少爷若是需要帮忙,这些个小子就留在这儿。”顾管家手一挥,十几个大小伙子整整齐齐站成两排。   元阿笙:“不用,搭个窝棚而已,不费事儿。”   他没事儿,做这些就是打发时间。若是让这么多人帮忙了,那他何必搭什么窝棚,干脆直接看着别人养不是更省事儿。   “那好,若是以后小少爷有什么需要的,尽管提就是。”   顾管家来去匆匆,带走了人,留下了一堆材料。   元阿笙先不着急建。他让阿饼兄弟俩把各种砖瓦木头的数量清点好,免得到时候开工了不够又跑一趟。   自己则将杂物间垫上些稻草。在上面放倒了四根长木凳子,圈出来一块方形的空间。   六只小鸡放上去,这样就不怕它们冻着或者跑出去。   “少爷,菜叶子来了。”   顾柳用盆装着元阿笙要的叶子碎末。都是他亲自切的,他自认刀工不是一般的好。   元阿笙顶着他亮晶晶的眼,憋出一句评价:“厉害。”   碎末不是一般的碎,菜汁儿都快出来了。   顾柳:“嘿嘿。”   “呵。”   元阿笙闻声转头。   顾栖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门边。还是那副姿势。不过他长得还行,浓眉大眼的,看着也不油腻。   他笑了笑,道:“顾栖,麻烦抓一把米来。”   顾栖睨了顾柳一眼,离开了他靠着的门框。   元阿笙沉默,他居然在顾栖毫无表情的脸上居然看出了得意。   难道是相处久了的默契?   兄弟俩攀比,但是不妨碍他的事儿。   米粒儿在菜碎,不,应该叫菜酱。搅拌搅拌,放进瓷盘子里。   一端进去,背着小翅膀的鸡仔立马飞奔过去。   糊糊虽然不好看,但是对它们来说是美味。   元阿笙再拿了一个吃饭的碗扣在掺了水的盘子中,简单的喝水容器便好了。这是他经常看着他奶奶这样做学来的。   小鸡安顿好,外面的准备工作也做好了。   “少爷,够建一间屋子了。”阿饼拿着顾柳塞给他的纸笔,鬼画符一样记录着他的劳动成果。   顾柳撞了撞顾栖的手臂,贼兮兮挑眉。   他去问的时候,东西都摆在地上了。上面还沾着露水,主子早让管家买好了。不说建一间鸡棚,建一间屋子都够了。   顾栖看着那堆新鲜的材料,嘴巴闭严实了。   他只知道,顾府除了二少爷成婚的时候修缮过,已经好久没动过了。且顾府会定期清理府中不要的东西,没用完的材料,自是不会存在的。   兄弟俩对视一眼。   主子跟少爷可真会玩儿。   作者有话要说:   在他对首辅的刻板印象,对老顾的第一印象,以及他脑中不断深加工的多种影响与巧合下。阿笙对老顾是个老头儿的印象根深蒂固。   所以,当真的老顾站在他跟前的时候。   阿笙:年轻又貌美的顾云霁≠白胡子老头顾恪决   老顾:磨刀霍霍向……(肯定不是我。) 第34章   云潇院里不算豆儿, 劳动力一共有五个。   五个人边做边玩儿,五天不到就在院子角落里建了一座棚子出来。   棚子宽敞明亮,算上前面一片竹墙围起来的空地, 统共占了不到院子的六分之一。   棚子做得结实。   最上面搭的是茅草, 怕以后被雪压塌, 茅草下支撑的木板铺得细致。   棚子里面分两边。一边用竹篾做了架子给鸡落脚。架子下面铺上草木灰,以后鸡粪堆积起来好做肥料。另一边放着鸡窝,以后供鸡生蛋。   *   元阿笙将最后一点垃圾清理出来时, 已经是正午。   阿饼找到后院来, 帮元阿笙抬东西。“少爷,弄完了?”   “弄完了, 中午吃什么?”   阿饼:“香蕈炖鸡。”   “又是鸡肉。”   “是,大厨房那边杀好了拿过来的, 不吃会放坏了。”   元阿笙换个手拎垃圾,不解地问:“顾府最近有什么喜事儿吗?怎么天天吃鸡?”   以前是好歹是隔两三天送一次过来,可自从五天前开始建棚子, 大厨房那边每天都会送处理好的鸡肉过来。   有时候是整一只鸡,有时候是切好的鸡丁。   天天换着花样。   阿饼想了想,道:“没有什么啊。”   “可能最近庄子上鸡养好了, 让主子们尝尝鲜。”这会儿天气冷,正适合喝点鸡汤, 养好身子过冬。   “尝鲜也不能连续几天都是鸡肉。下次跟厨房那边说,咱们院子就暂时不要鸡肉了。”   不然他怕吃腻了,这辈子都不想吃了。   阿饼点头:“是。”   后头收拾出来, 元阿笙先去看了一眼小鸡。   依旧还有六只。   这会儿天气好, 杂物间的门打开着。阳光落进门中, 小鸡苗鹅黄色的绒毛上浅浅地浮着一层金。   六只缩在一起, 像一顶毛绒帽子。它们半闭着眼睛晒太阳。人过来了便轻轻叫唤几声。嫩生生的,透着一股活泼劲儿。   元阿笙见它们状况良好,也不去打扰。   只远远地看了下屋里的水跟食物,见还有,便回身去了厨房帮忙。   *   饭菜上桌,元阿笙独自坐在自己屋里,面对一大碗的鸡汤。   鸡肉炖煮得久,筷子一戳就烂。汤也成了浓稠的米黄色,浇在饭里泡着吃是元阿笙最喜欢的吃法。   可顿顿喝,再喜欢也没了趣。   他甚至觉得顾老头是故意让他腻的。   好比上次那个南瓜。在顾柳往那边送过一次南瓜饼之后,后头哪次送菜没南瓜。   他不是没自作多情地想过人是看他喜欢专门让送的。   但细想,顾老头堂堂一个首辅大人,本就没那么多的心事花在这些琐事儿上不说,谁送东西是一股脑地送,送到人吃腻都不停的。   说厨房省事儿都比这个说法更可信。   不过听阿饼嘀咕过他们每年到季节了就是那几样菜,从小到大都是这样过的。那他只能说顾家也太不追求口腹之欲了。   元阿笙自认以往衣食虽不算富足,但也见识过华夏八大菜系的。他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顾家人这样。   他沉沉地看着桌上的鸡汤。   希望明天不会有了。   元阿笙秉承着不浪费的原理,端着碗一口闷完。豪迈的姿势犹如喝酒,但一滴不漏。   碗放下,元阿笙捂嘴打了个饱嗝。   “饱了。”   碗里剩下些鸡肉,元阿笙默默将其推远了一点点。   “鸡肉是吃不了了。但是这会儿谁给我一条鱼,我一定能吃得干干净净。”   话音刚落,脚踝处传来毛乎乎的触感。他低头,猝不及防与鸳鸯眼的大白猫对上视线。   大白猫:“喵~”   元阿笙放下手中的筷子。“你怎么来了!”   大白猫将被自己长毛遮住的东西往前扒拉了下,黏糊糊蹭了蹭元阿笙,低而短促地叫了一声。   柔柔的,像哄小奶猫。   元阿笙定睛一看,不是鱼是什么。他展颜:“你给我送鱼来啦。”   想到自己刚刚说的话……   什么话来着?   他忘了。   元阿笙指了指腿边的鱼,哄道:“你自己吃。”   他端着碗给白猫看了看:“你看我有吃的。”   大白猫锋利的爪子伸出来,勾了下鱼,又看他。“咪呜。”   一人一猫对视片刻,元阿笙拖妥协。他将鱼捡起来放进了厨房的水桶里。   见他收了,白猫绕着元阿笙的腿蹭了蹭。欢喜地翘着尾巴,迈着优雅的步子,很快便没了身影。   猫送食物。   元阿笙忽然就联想到那条小池塘里的鱼。这怕是看他上次没钓到鱼,怕他饿死才送来的。   啧,看来他奇差的捕猎技术在猫猫界也被记住了。   不过白猫送鱼,起初他没在意。   可是之后的第二天、第三天,白猫每天都要来一趟。   无一例外,都是带着鱼。   阿饼把奄奄一息的鱼放入池塘。   蹲在池塘边的阿团道:“少爷要是一直钓不到鱼,云团怕是每天都要过来一次。”   没办法,元阿笙也没想到猫猫这么执着。   他只能出去钓鱼。   又一连几天,小亭子里的人见证了他无数次窘迫的失败方式。包括但不限于鱼线挂树上,鱼钓人,鱼竿儿脱手……   见状,大白猫也就是云团每日照常送鱼。不同的是,它还抓着大胖橘给他示范如何捕猎。捉到的东西除了鱼,还有鸟、蛐蛐儿等等。   元阿笙一边看顾着鸡仔,一边苦练钓鱼技巧。免得它们再为了自己去霍霍其他动物。   终于……   他手臂的肌肉线条练出来了。   鸡也大点可以出屋子了。   钓鱼的线,断了!   鱼线断的那一刹那,亭子里的顾恪决刚好看向湖边,冷厉的眸子将元阿笙的错愕与委屈看得清清楚楚。   蓦地,他展颜。   如积雪消融,顾恪决眼中有了温度。“阿笙,要不不练了。”   “不行!”   元阿笙低头,脚边是今日份儿的口粮。一条鲫鱼,也是云团送的。   “它每日这么辛苦,我不能不争气。”   “喵~”云团尾巴尖尖儿弯了弯,看元阿笙像看崽崽的眼神,带着欣慰。   元阿笙将云团抱起来,轻轻在它顺滑的长毛上揉了揉。毛毛蓬松,柔软的像白白软软的云团。也无外乎顾云霁给它取这个名字。   他心中郁气一吹而散,欢喜道:“我回去重新搓一根麻线再来。”   顾恪决出声:“阿笙等等。”   “什么?”   “你来。”   元阿笙抱着猫过去。   顾恪决指了指小榻侧边放着的盒子。“有线,你换上就是了。”   “哪儿来的?”元阿笙也跟他熟了,将云团放在他的榻上,蹲下身。开盒子开得很自然。   顾恪决:“我看你那麻线都毛躁了,让人备着,以防不时之需。”   元阿笙心中一暖。“谢谢。”   他拿着这一团线仔细打量。“这是蚕丝线?”   看他像得了宝一样欣喜,顾恪决眸色柔和。“这个应该能用许久。”   “颜色真好看。”   这个时候都是植物染色,蓝色一般用的是蓝草。这一串线是水蓝色的,还染得均匀,摸在手中滑滑的。一看就是上乘的线。   元阿笙:“谢谢。”   “好线配好竹竿,我回去重新砍根儿竹子去。”   见人就这一会儿快出了亭子了,顾恪决无奈。   “阿笙。”   “嗯?”   “栖迟院有紫竹,用那个。”   “可是……”   “你先将就,我下次给你带过来。”   “好啊。不要顾老头知道哦。”   顾恪决.老头紧了紧手上的公文,点点头。“嗯,他不会知道的。”   ……   晚间,元阿笙收工回去。   照例,东西放了先去看看已经养到鸡棚里的六只鸡仔。黑麻麻的天,他打开人高的栅栏进去。   都这会儿了,里面的小鸡仔还吵吵闹闹。   元阿笙找到棚子里的鸡仔一看。   “我去!”   “咕咕。”   元阿笙连退几步,顾柳顾栖立马出现在他身后。“少爷,怎么了?”   元阿笙垫着脚飞快找了个石头踩上去。   “好大的蜈蚣!”   黑红黑红的,像血凝结之后的颜色。   还有好多只脚!   长长的一条在小鸡嘴巴里,还在动!   看得他头皮发麻。   “顾柳,帮忙喂一下鸡。”说完,元阿笙拎着衣摆飞快跑出了后院。   蜈蚣这玩意儿看着渗人。   他虽说在农村长大,但是他们那边也没有这么大的蜈蚣。他唯一见过的,也就是中药铺子的玻璃柜中摆着的那么几条蜈蚣干儿。   这都让他避而远之了,何况是刚刚那么大一条活的。   他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阿饼,阿团,豆儿!”   “少爷?”   元阿笙一下子蹦进厨房。人多一点,他更有安全感。   豆儿给元阿笙端了一个凳子。“少爷,坐。”   元阿笙默默将凳子移到灶孔的火光边,抱着膝头问:“阿饼、阿团、豆儿,你们以前在地里见过蜈蚣吗?”   蜈蚣也有产地之分,他以前看过有个地方到了季节,专门有人去田里面找蜈蚣。一个上午十几条,那场面,在他家乡是完全不可能的。   就是不知道这里是不是蜈蚣也多见。   阿饼摇头:“没有。”   问这些,阿团比他哥哥阿饼清楚。“我倒是在顾府偶尔会见到。”   相比自己家哥哥的听话,阿团小时候就是那种爱玩儿的。各个树林子里钻,二三十次可能有一次看得见。   “不过很少很少。不过好像都是死了跑出了泥里的。而地下的活的我也没翻出来过。”   元阿笙又看向豆儿。   豆儿摇头:“没见过。”   豆儿知道自己少爷一直怕这些。以前在元府的时候,他连大头他们抓的无肠公子都怕。   他蹲在元阿笙身边,仰头。   火光映照着他家少爷半张脸,流畅的下颌骨绷紧,卷翘浓密的长睫不安地抖动几下。少爷被吓到了!   豆儿噌的一下站起,眼冒火花。   “少爷不怕,我去给你买驱虫的香囊。”   “这么晚了,回来。”   元阿笙揉了揉眼睛,睫毛更是乱颤。“刚刚进去灰尘了,豆儿快过来给我吹吹。”   豆儿“啊”了一声,立马跑回来。   “来了来了!”   “我还以为少爷你被吓得发抖呢。”   元阿笙撑着自己的眼皮子,嘟囔:“我胆子有那么小吗?”   豆儿:“少爷以前被螃蟹夹了都哭呢。”   一股风吹来,元阿笙的眼睛狠狠一闭!他咬着后槽牙道:“我才不会哭,最多是馋哭了。”   “不过这玩意儿有毒,咬了人难受。没有聚就好。”   豆儿:“那少爷,驱虫的香囊要不要。”   元阿笙:“要!”   阿饼阿团默默移开眼。   *   次日,元阿笙腰间戴上了豆儿要来的驱虫香囊,端着喂鸡的菜碎走到后院。   栅栏做得高,有两米。元阿笙先在外面透过缝隙看了看。   这会儿早起的小鸡们已经出来觅食了。锋利的爪子在地里刨着,尖尖的嘴时不时低下去啄几口。   小翅膀背着,像马路牙子上散步的小老头。   “一、二、三……五。”   “咕咕。”   “六。”   元阿笙与第六只小鸡对上视线。   他不动,鸡仔也不动。   元阿笙拉开门。听见声响的小鸡瞬间围了过来。跑得最快的,是这第六只鸡。   鸡苗是九月初十送来的,现在九月二十四,已经养了半个月了。   小鸡苗也从原来的豆儿拳头大小长到了他拳头一般大小。其他几个个头都是均匀,唯有现在拍着小翅膀的第六只鸡。   起码有顾云霁拳头大小。   也怪不得就他能吃蜈蚣。   此时,元阿笙手中的菜碎没有放下来。其他小鸡叽叽喳喳冲着他叫个不停。可这最大的一只直直看着他,豆豆眼里有种蓄势待发的攻击性。   元阿笙忽然想到小时候听过的一种说法,那就是吃了蜈蚣的鸡会啄人。   他冲着最大的那只鸡挑衅一笑。“长大了就吃了。”   话落,那只鸡忽然跳起。   元阿笙眼中错愕一闪,腿上一疼。   “嘶——”他立马将菜碎放下,后退几步。手不停在自己的膝头揉。   “跳得还挺高。”   “可以,以后肉好。”   “咕咕咕!”绒毛半褪的丑鸡仔拍着小翅膀追来。   元阿笙后错一步,立马关上了栅栏。隔着缝隙,他对不停在栅栏上啄着的鸡仔数落道:“看把你能的,有本事不吃我给的饭!”   鸡仔:“咕咕咕!”   叫完了立马回去抢食。   元阿笙蹙眉,仔细打量那只边吃边动爪子的小鸡。   “蜈蚣这么毒,毒的鸡仔都不正常了。”他兀自嘀咕着起身,背着手往外走。   小池塘边,阿饼在将新的厨余塞进木桶里做肥料。   “少爷。”   “嗯。”   元阿笙点了点头,目光被池塘吸引过去。   池塘里的鱼儿已经有四五条了。无一例外,都是云团小可爱抓来送给他的。   起初两三条是送到院子里来的,都死翘翘了。   后头的都是他每天钓鱼,云团在湖边抓了之后直接给他的。他也不好直接扔回去,干脆给拿回来跟前头的鱼作伴儿了。   攒着攒着,池塘里的也算得上是一群了。   “哎!”   压力大啊。   也不知道他这技术是不是遗传了他那个渣爹,一条鱼都钓不到。   他摇了摇头,脚步略显沉重地离开。   “紫葡,听听,里面的人又在仗着主子的恩宠作威作福了。”   “要我说……”   元阿笙眼中一亮,压低脚步挪到芭蕉树下。   顾柳跟顾栖蹲在墙头,低头。   顾栖一脸不善地盯着外面三姐妹,顾柳询问似的看着元阿笙。   元阿笙弯了弯眼,食指落在嘴前示意他们噤声。   确定是上次那三个人后,他眼珠转了转,随后拎着衣摆飞快往外面跑。   这是第三次了吧。   他倒要看看,她们三个想干嘛。正好,他还有事儿请她们帮忙。   “我怎么觉得后背凉幽幽的。粉桃,小声点。他好歹也算半个主子。”   “什么主子!不就是个……”   “不就是个什么?”   元阿笙笑嘻嘻地从拐角走到他们面前。   三人脸色一白。“少爷。”   元阿笙歪了歪头,侧步挪开三人正对着的地方。“起来起来,不就是个妾嘛,用得着夫人面前的红人跪。”   粉桃:“少爷,奴婢该死!”   紫葡:“都是奴婢的错!是奴婢没管住她们的嘴。”   黄杏:“呜呜呜……”   三个丫鬟一样的衣服发饰,只是发带的颜色不一样,应该是对应她们的名字。看模样,都不错,年纪应该比他大一点。   看来之前她们说的身份应该不假。   不过几个人刚刚说话还那么神气,这会儿见了他立马就换了一副面孔。   是怕他告状?   或者说是吹枕边风。   元阿笙蹲着,手掌杵着下巴闷笑几声。“起来,衣服脏了。”   三人怯生生对视,慢慢抬头。   粉桃一愣,好一个潇洒俊美的少年郎君。   紫葡跟黄杏两个被晃了一眼,不过立马屏息低头。   粉桃嘿嘿傻笑:“好好看啊……”   两人齐齐在心中骂了一句:这个傻妞!   紫葡率先反应过来,连忙撞了下粉桃的胳膊。   粉桃傻傻回神,直直与元阿笙对视。   一秒、两秒、三秒……   元阿笙正要开口,粉桃忽然趴下。“少爷,奴婢该死!”   元阿笙吓得往后跳了一步。“什么死不死的。我就是出来看看是哪些个人在我院墙外面说话。”   “少爷,奴婢们该死。”三人齐声。   元阿笙叹了口气,一眼晃过三个圆溜溜的脑袋。   吓成这样还怎么请人帮忙。   三人哆嗦。   紫葡绷着脸稳得住。   黄杏脏兮兮的一双手揉着眼睛,泪汪汪地哭。“呜呜呜,奴婢错了……”   至于粉桃。   元阿笙起身,往芭蕉树后走了几步。只觉被她看得发毛。   “起来,我说了,不怪你们。”   三人不动。   顾柳:“叫你们起来就起来,磨磨唧唧,还真的想试试刀子割破皮肤的感受?”   三人一惊,直愣愣站起。   顾柳抱臂靠在顾栖身上。“听少爷的话哦,不然我告诉主子去。”   紫葡紧紧咬着唇。“是。”   元阿笙摇摇头。“之前的事儿我不追究,我是想请你们帮个忙。”   紫葡:“少爷请讲。”   三人之中,她确实是个领头羊的位置。   元阿笙也不客气,道:“你们不是在负责除草吗?所以你们除草的时候能不能把鸡能吃的草叶留出来。”   怕她们为难,元阿笙立马补充道:“我过去拿就成。”   紫葡没说话,粉桃就傻兮兮笑道:“好啊。”   这副模样,哪里还看得出刚刚叭叭说小话的刁蛮样子。   “不用麻烦少爷。”   紫葡抬头,认认真真看着元阿笙。“我们送了就是,之前是我们不对,我们认罚。”   黄杏也点头。又小心翼翼地瞄了一眼元阿笙。   原来里面住着的人这么好看啊。   脾气还好。   想着她们以前说的话,黄杏莫名心虚。即便他是男子,容貌上她们也比不过。怪不得主子那么宠他。   黄杏动了动唇。“对不起元少爷。我们嘴巴碎,认罚。”   粉桃笑眯眯,已经被迷得晕乎乎的了。“嗯嗯,认罚!”   元阿笙粲齿。“那草的事儿说好了啊,至于罚,下次你们说的时候别让我听到就是了。”   怕她们等会儿后悔,元阿笙立马挥手:“说好了啊。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再见!”   粉桃挥着小帕子:“呜呜……”   紫葡:“你还哭什么?”   “我错了,少爷真好看。”   黄杏:“你可别起歪念头。”   “什么啊,我想的是他跟主子真相配。”   顾柳吊儿郎当:“那当然。”   顾栖冷脸;“以后嘴巴严实点。顾府不需要没规矩的人。”   三人曲身,皮子紧了紧:“是。”   以前后院没什么人,久而久之就愈发胆子大了。没想到顾柳都被主子送过来了。以后该是注意了。   “顾栖,顾柳,你们去问问,明天我能不能出府玩儿。”里头传来元阿笙轻快的问话。   顾柳立马转身,态度是与刚刚没心没肺的样子完全不一样。   “怕是不行。”   元阿笙站定,望着墙头。“为何?”   顾栖:“明儿主子生日。”   紫葡余光飞快扫过顾栖,心中愈发后怕。跟里面的人说话,他身上的冷气都散了。   作者有话要说:   《赠江上老人》 [唐]方干   潭底锦鳞多识钓,未投香饵即先知。   欲教鱼目无分别,须学揉蓝染钓丝。 第35章   “你们主子生辰?”   “嗯嗯!”   “你们主子生辰要办宴席?”   “不办。”   元阿笙:“那我需要……”   顾柳笑得堪称温柔。   元阿笙心中有不好的预感, 他选择捂耳朵。   顾柳清了清嗓子,灿笑着朗声道:“您应该需要跟主子一起吃个饭!吃个饭!一起喔!”   顾栖点头。“是的。”   元阿笙眨眼,他觉得自己没有听见。   他转身, 立马跑进自己屋里。门一关, 什么都跟他没有关系。   围墙上, 顾柳歪歪扭扭微顾栖那边一靠。“阿栖,咋整?”   顾栖肩膀一塌,避开这没骨头的。顺带送他一脚。   “夫夫情-趣。”   “笨。”   倒挂墙头的顾柳摸了摸下巴, 选择性忽略自家兄弟鄙夷的眼神儿。   “对啊, 少爷应该早就知道主子的生辰。”   “阿栖,我也想讨媳妇了。你帮我做做媒。”   顾栖:“隔壁花花。”   “你才隔壁花花!”   花花是隔壁侯府家的大花狗。   *   午间, 云潇院的门被敲响。   元阿笙本来好好吃着饭,听见声音飞快起身把门关了。   逃避事实也好, 躲避麻烦也好,反正他就是不想去。   侧房,阿饼豆儿几个围坐在一起啃肉饼。鸡肉馅儿的, 巴掌大,圆圆一个。外面焦黄,吃起来脆脆的。里边肉放得厚, 鲜嫩弹牙。   一口下去,即便是鸡肉快吃腻了, 那也能一下子吃两个饼去。   豆儿咬了满满一大口,飞快擦了嘴跑出去开门。   阿饼听着隔壁关门的动静,用筷子头戳了戳顾柳。“少爷又跟主子闹别扭了?”   “这你就不懂了吧。”顾柳一脸得意, 飞扬的眉毛都能撇成道里的八字了。   阿饼:“那你倒是说啊。”   顾柳:“你们没媳妇的不懂, 这就叫做夫夫情!趣!”   阿团真诚:“你不是也没媳妇吗?”   ……   “你是?”   豆儿打开门。   门外是一堆野草, 还站着个不认识的人。他回头对着门里喊:“阿饼哥哥!来客人了!”   外边叽里咕噜地说着话, 元阿笙耳朵贴在门上听。   听到豆儿说什么草,他心下一松,拍了拍胸膛。   老头子过生辰,哪里用得着他这样的小喽啰凑到跟前去。   他调整好心情,想着自己还没咬到肉的肉饼,淡笑着拉着门一打开——   豆儿清亮的声音破空而来:   “少爷!顾冬哥哥来啦!”   ……   九月二十五。   秋高气爽,白云揉成了一团一团的胖饺子,在柔和的阳光下自由自在地飘荡。   元阿笙在床上滚了一夜,寅时才迷迷糊糊睡着。   天光落进屋子里,汇聚成一道道浅金色的锦缎。可惜床上扯着被子盖住脑袋的人睡得正香,无人欣赏。   而此时,顾恪决已经上完朝回来了。   若非要紧事,顾恪决私下能不与朝中人往来就不与他们往来。今天他生辰,怕借着这个由头过来的人不少。   马车难得地停在了后门。   顾冬搬下脚凳。   顾恪决撩着紫色官袍衣摆从马车中出来。即便是弯腰,他的脊背依旧绷得笔直,像峻峭险峰中傲立的松柏。   管家早已等候在此。   他迎上来,道:“少爷,礼部、户部家的公子已经来过了。”   “嗯。”顾恪决跨过门槛。   “主子回来了。”是守门的大爷,大家都叫他果大爷。   顾恪决目光落在果大爷摆弄的东西上。   那是个竹筒,表面光滑,肚儿圆圆的,只有半掌高。很适合寻常百姓用来吃饭。   竹筒没什么稀奇,但与门口相隔不远的花坛上,同样的竹筒和巴掌大的竹篓子摆了满满一排。   放眼瞧去,起码有百个之多。   顾恪决停下匆匆的脚步。“果老今天心情好?”   果大爷抱着自己的竹筒健步如飞。他须眉皆白,可就这几步看着却比顾冬还灵活。   “可不是,今天主子生辰。”他扬了扬竹筒,豪气道,“这是我老果送的生辰礼,还请主子收下。”   “我那里已经好多个了。”   “不多不多,你就收下吧。老头子可是专门给你挑的。”   顾恪决接过。“多谢。”   “谢什么,该我谢谢主子才对。要不是主子收留我啊,老头子我恐怕早就曝尸荒野了。”   顾恪决眼中笑意微露。   果大爷一个猛拍手,吓得顾恪决后头两人颤了颤。   老爷子哈哈大笑。“诶!年纪轻轻,就给多笑笑嘛。”   “我礼也送了,主子忙你的事儿去吧。”   顾恪决点点头。   刚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   果大爷见状,保证道:“主子放心,后面我指定守得好好的。”   顾恪决摇了摇头。   “这个我自然信得过。”   “只是,我夫人胆子小,还请您担待着点儿。”   果大爷眼睛微微睁大,笑呵呵的。“知道知道,不会吓到他的。”   顾冬惊愕。   我夫人!   主子除了元少爷还有什么人吗?!   顾管家交握的双手隐隐颤抖。   主子居然叫元少爷夫人!那不就是彻底认了这门亲事!   不行,他得赶紧将这个好消息告诉夫人去。   身后两人的反应顾恪决不是不知道。不过府中只有阿笙,大少夫人,理应是他。   *   一行人走的顾府后门,这离云潇院就很近了。   顾恪决指尖内扣,划过凉凉的官服衣摆。   鸦青色的长睫压低。默了默,他脚尖一转,直接踏上了去云潇院的那一条路。   顾冬顺势跟上去。可手臂一紧,被自家爹给拉了回来。   “你还跟着去干嘛。”   “我不该跟着吗?”   他是少爷的贴身书童兼小厮,怎么就跟不得了。   顾管家一个巴掌糊在他的脑门。“你没看见少爷去云潇院。”   “可你老人家也用不着打我啊。”   “我是你爹!”   “是是是,爹!我亲爹!”   *   云潇院门口。   大门虚掩着,门缝被绿油油的青菜塞满了。   顾恪决看着自己的官袍。修长的指节微弯,在门上轻轻敲了敲。   “主子!”   阿饼低声,见是顾恪决立马让开。   顾恪决下颚绷了一瞬又悄然放松。   他本做好被小少爷一通询问的准备了,可进去却见主屋还关着的门。   顾恪决冲着其他要开口的人摆了摆手。“小少爷还没起?”   阿饼:“是,昨晚一直没睡着。寅时初还听见在翻身。”   顾恪决负手而立,静静望着主屋的门。好半晌,他才道:“让他好好睡一觉吧,别说我来过。”   阿笙在怕。   算了,等他什么时候想好了再摊开吧。   若是顾柳他们知道顾恪决开门进门之间就换了个主意怕是会惊掉下巴。毕竟他们主子可是一做了决定从不轻易更改的。   不过顾恪决早因为元阿笙改了不知多少决定了,也不差这一个。   或许除了让元阿笙离开这事儿,其他的,他都能依着。   *   朝食过后,来顾府的人越来越多。   他们成群结队,且都是年轻人。大的二十三四,小的十五六七。   无一不是锦衣玉带,满身的金银宝饰。   且瞧着一个比一个能耐。若不是脚踩着顾府的地儿,那鼻孔都得朝天走。   一批接一批,大多是京城算得上名头的纨绔子弟。   “你们见到顾夫子了吗?”   “你想见?”   “难道你不想?甭说你不好奇他家才进门的那位。”   “嘿嘿嘿,我还以为顾夫子年轻的皮下真就是个老古板,没曾想比我们还会玩儿!”   “京城数得上名头的家里有谁会这么张扬地直接抬一个男妾进门,顶多就是悄悄养着男宠罢了。”   “现在这一声夫子我可是叫得心服口服!”   “咳咳!”   “陆钦兄,你身子又不好了?”   顾管家悄无声息靠近这一行五个公子哥儿。笑眯眯道:“诸位少爷。”   “谁啊!”   刚刚说了大话的公子哥儿,南康侯府嫡次子高世行一下破了音。   不过一息,他立马恢复那副吊儿郎当的样。“顾管家。你走了怎么都没声儿的。”。   顾襄拢着袖子,一副和蔼可亲的样子。“那不是不好打扰各位少爷的雅兴吗?”   高世行一噎。   不过他脸皮厚,眼睛转了几下,立马道:“顾管家,我这又想抄书了,不知顾夫子能不能再……?”   顾襄抚掌:“正好,我这就给诸位送来了。”   “啊,还要抄啊。”   “拿吧。”陆钦与顾襄对视一眼,默默拿了其中的第一本。   有他带头,其余的也不情不愿地随便拿了一本。不过细看他们的动作,没一个人粗暴的。   毕竟他们的顾夫子可最宝贝这书了。   甚至每次还书回去的时候,都要顾府的人仔细检查了才行。这些这些大多是孤本,但凡损坏一点,他们可能不会有事,但是他们的爹会不会有事就不好说了。   毕竟让顾夫子管他们这事儿可是自家爹许了的。   这一批人走后,时间也到了正午。   顾府刚开宴,西苑与东苑难得聚在了一起。   顾母姜敏坐在主位,左右两边是顾恪决跟顾行书。顾行书的旁边是他娘子明玉珠以及奶娃娃顾棋安。   “老大,你祖母那边去过了吗?”   “去了。”顾恪决道。   “这……你夫人呢?”   夫人?   顾行书夫妻两人纷纷瞄了瞄顾恪决。   大哥什么时候有夫人了?   顾恪决听他母亲这话就知道今天早上说的话已经传到她耳朵里了。   他也没反驳,温声道:“他昨晚没睡好,我让他晚上再过来。”   “原来是这样。”   “是,累着了,是得好好睡一觉。”姜敏笑得开怀。   顾恪决眸光动了动。   “母亲不反对?”   反对什么?无外乎就是大少夫人成了男人。   可自家儿子的情况……   再说,他从前已经够压抑了,这些事儿……   “你自己乐意就好。”姜敏柔声道。   “谢谢母亲。”   “一家人。”   顾行书举杯:“大哥,今日你生辰,怎么也得喝一杯!”   姜敏看出小儿子的心思,嫌弃地瞪了他一眼。不过也没阻止。适当喝点,这会儿也能暖暖身子。   明玉珠立马随后。“大哥,多谢你对安安的照顾。”   顾棋安端起自己的奶糊糊:“谢谢大伯喔。”   顾恪决凝视着三人,从容地拿起酒杯。“不客气。”   顾府人虽不多,但有时候却比那人多的大家族合乐多了。   这边一家人吃得正高兴,顾府大门外,又慌慌张张过来一人。   “顾管家,我这儿还有啊!”   这人皮肤白皙,身板儿瘦削。弱唧唧的样子,不是重阳节在街上打架的庞靖是谁。   他抱着书,两条腿儿恨不能跑出残影。   “你怎么现在才来!”   大门外侧,忽然蹦出个健壮的人。正是贺子瑜。   庞靖一个急转,喝道:“贺子瑜,你别拦着我!“   “谁他奶奶的拦着你了。”   “给我,我去还。”贺子瑜伸手。   顾府拿出去的书都是登记在册的。   谁拿的,什么时候拿的,因为什么原因拿的。该哪年哪月哪天哪时辰归还都有记录。   更苛刻的是,这归还时辰的设置都是算好BLUE wind了的。要真是自己抄,那必定一天要花好几个时辰。   自然,他们不傻,也不是没有办法应对。   他们手头宽裕,多多找人模仿着抄不就行了。   庞靖就是因为有事儿忘了去取抄好的书,这才晚了。   他匆匆跑来,眼看着时辰到了却被拦了。   他能不急?   回去的时候也是要消记录的。若是逾期……   自然是不可能逾期的!   曾经有一个人逾期不还,顾大管家亲自去请人到顾府。   一连两个月,那人在顾夫子的监督下愣是将狗爬的字练成了顾夫子口中勉强能认识的字。且,还重新一笔一划抄完了他借了去的那本书。   后头,那人从顾府出来的时候他们还见过,人都瘦了。   这还没完。   没多久,这本书就被顾夫子送到了国子监的藏书阁里,供大家赏阅。   顾府出来的书,都是世代存下来的。   能入顾家人的眼,那就没有差了的。大家自然蜂拥去借着看。   本来嘛,有的看就不错了。   但国子监那些书呆子们是看一次骂一次,说的就是那人烂兮兮的字影响观感。   甚至后来都传到朝堂,言官以字喻人,再胡扯说那位大人儿子都教不好又如何处理好政务。   反正这事儿之后,各家长辈就开始狠抓家族子弟的字迹。   啧啧啧,想想都可怕。   庞靖爬怕过了时间,焦急道:“你又没抄书!”   贺子瑜也急,不过他不放过丝毫能讽刺回去的机会。“说得好像是你抄了的一样。”   “你!”   “怎么,还想打一架?!”   “哎呀!我说谁在外面呢,原来是庞少爷跟贺小将军呀。正好,主子在呢,请你们去一趟。”   两人同时心里一怵。   庞靖:“都怪你!”   贺子瑜冷笑。“你那猪脑子也不想想,到底是谁借的书。”   他去了庞靖家两三次,就想问问他何时还了从自己手中抢过去的书。结果倒好,他每次去这人都不在家。   庞靖猛然滞住。   他哆嗦着手指着贺子瑜。“你怎么一直不说!”   “呵,老子找了你多少次,你见我吗?!”   庞靖气得跺脚。   “那你刚刚憋了半天也不吭!你报仇也费不着这时候吧!”   贺子瑜撞了他一下,跟上却前面的顾襄。“没办法,我就是看你不爽。反正又不是我的错,可是你抢的书哦。”   “你!我不就是在五岁是说了你三岁还尿床的事儿,你至于记仇记这么久骂吗?!”   “庞益川!你还是那么欠揍!”   *   “打得挺开心?”   饭厅,顾恪决半阖着眼坐在凳子上。   庞靖跟贺子瑜犹如两条竹竿立在桌前,闷闷低头。   顾母早在顾恪决喝了就之后便带着儿媳妇跟孙儿离开了。唯一还留在这里的,只有被血脉压制的顾行书。   见这两个倒霉蛋来了,顾行书立马道:“大哥,那我就先回去了哈。”   说完,他立马起身垫着脚就想跑。   顾恪决:“不准。”   “哦。”顾行书委屈巴巴地坐了回去。   他求救似的望着顾襄。   顾襄给了他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儿,自个儿溜得飞快。   他家大少爷哪哪儿都好,就是喝醉了之后经常不按常理出牌。他一身老骨头可经不起他折腾。   顾行书后悔极了。   他知道自家大哥酒量不好。   本来他想的是给人先灌醉了他就能不用遭受他大哥的压迫。可,哪想到这次居然跟上次不一样!   他大哥直接就不放人了!   “你俩,吃完饭再说。”   顾恪决声音浅缓,听得庞靖两人略微诧异。他们何时见过这么温和的顾夫子?   庞靖直觉不妙。   “那个,顾大人我们已经吃过了。”   贺子瑜白了他一眼,撩起衣摆坐下。“他不陪您,我陪您喝一杯。”   门外,顾襄立马让人上了两副新的碗筷。   贺子瑜先是友好地对着顾行书笑了笑。   顾行书:“呵呵。”   还灌酒,等着吧,待会儿有你好笑的。   顾行书闷头干饭,为等会儿他大哥的毒打做好准备。   贺子瑜满上了酒杯,端起对着顾恪决。   “一岁一礼,一寸欢喜。”①   “愿顾大人‘鸳鸯交颈期千岁,琴瑟谐和愿百年。’”②   说完便一口闷了。   顾恪决扫了边上蠢蠢欲动的顾行书一眼。   随后,他挪开小酒杯,稳稳拎着酒壶倒了一大海碗的酒。他举起来,冲着一脸受惊的顾行书笑了笑,随后一口气喝完。   “好!顾大人海量!”   “再来!”   贺子瑜撸起袖子一脸兴奋。   只有顾行书欲哭无泪。   “大哥,你不能再喝了!”   顾恪决点点头,瞳孔更是漆黑。不过上面已经蒙了一层淡淡的水雾,早就醉了。   他重复道:“不喝了。”   “那大哥,我就回……”   “去书房。”   他慢慢起身,语气轻飘飘的。“顾行书,请。”   “大哥……”   “带路。”   顾行书只得领头出去,路过门口的顾襄,他苦哈哈道:“管家,你帮帮我。”   顾恪决:“管家?”   顾襄立马背过身去,假装看天。   贺子瑜见庞靖有出去了,他摸饥饿的肚子只能跟上。算了,他跟顾大人喝酒了。回去可以好好说一说了。   肩膀一重,顾恪决拍了拍他:   “你吃饭。”   “管家,换菜。”   书房。   顾恪决在休憩的小床上端端正正坐着,眼神放空。   隔着一张屏风的书桌前,顾行书和庞靖一人脑门儿上顶着一本书,在默写着顾家家训和庞家家训。   在他们各自身侧,已经放着厚厚的一堆默写好了的。   其中,顾家家训中不劝人饮酒的和庞家家训中守时守诺的自居被着重圈出来。看那极为端正的圆。不是顾恪决圈的是谁圈的。   庞靖:“顾二,为什么贺子瑜不跟我们一起?”   “庞二,你要相信,我大哥即便是醉了野了明辨是非的。”   “我可不信。”   “他必定是说了那句祝顾夫子“鸳鸯交颈,琴瑟和谐”才讨得便宜的。”   “噢哟,你那脑瓜子还能想到这儿。”   “哼,当初我们俩半斤八两。要是他是我哥,你信不信我跟你一样早做官了。”   “你做梦!他是我哥!”   顾恪决身子一歪,倒在了小床上。   顾行书眼睛一亮,立马撺掇:“庞二!走吗?”   庞靖:“你敢走一个试试?”   “切,你不傻了啊。”   “你才傻。”   作者有话要说:   ①一岁一礼,一寸欢喜。《四库全书》   ②鸳鸯交颈期千岁,琴瑟谐和愿百年。李郢《为妻作生日寄意》 第36章   云潇院。   元阿笙是被饿醒的。他捂着咕咕叫的肚子起床, 正好凑着阿饼他们吃了一顿午饭。   他心想:都这会儿了,栖迟院那边肯定不用去了。   还没高兴一阵,阿饼忽然道:“少爷, 主子让你晚上去栖迟院那边吃饭。”   “哦, 好。”元阿笙点了点头。   转头, 他回过味儿来。“还去?”   阿饼:“主子体谅少爷昨晚没睡,所以才让您晚上去的。”   “他怎么知道我昨晚没睡?”   “顾冬过来看了的。”顾柳飞快接上。   答案不重要,重要的是元阿笙忽然就吃不下了。   他在院子里走来走去, 一会儿拧眉一会儿叹声。要是体谅, 何不体谅到底好了。   不过他再不去,就是不给顾家当家的面子了。   *   暮色苍茫, 昏黄的光晕逐渐笼罩了黑暗中的院子。   一道单薄的身影出现在栖迟院外。   鬼鬼祟祟,踟蹰不前。要不是上菜的人眼睛尖, 怕是要跟他撞上。   不行,不行。   元阿笙脚步一错,去了栖迟院的隔壁小院子。   书房, 顾恪决还在睡觉。   顾冬跟管家你看我,我看你。   “叫不叫?”   “当然叫。”   “那爹你去。”   “你年纪小,你去。”   “顾冬。”屏风后传来声音。   顾冬眉梢一扬, 立马收拾了一身干净衣服拿进去。“诶!主子,元少爷已经过了了。往隔壁院子去了。”   “知道了, 你们下去吧。”   “是。”   顾恪决揉着额角,从小床上坐起。他顿了顿,皱着眉头一把掀开了被子。   脚刚踩上鞋, 面前被一道阴影笼住。   他慢慢抬头。   一缕青丝从鼻梁缓慢滑落。像沾了外面的凉意, 冰冰的, 上面有淡淡的皂角香。   是阿笙。   “你原来在这儿, 我刚刚还找你来着。”元阿笙双手杵着膝头,弯腰冲着他笑道。   灯光闪烁,小少爷的脸近在咫尺。   额头饱满,鼻梁高挺,唇红齿白。头发只用一根青色的发带绑着,松松散散。像晒了太阳的云团儿,懒懒的。   顾恪决捻了捻指尖。“阿笙。”   “嗯。”   离得近,元阿笙居高临下。能透过顾恪决松松垮垮的雪衣看到他常年不见光的胸膛。   白白的,倒是不瘦弱。   元阿笙眨了眨眼,毫不避讳的盯着。   顾恪决顺着他的眸光落下,指尖一颤。   他坐直了身子,耳垂悄无声息浮现出点点红晕。   元阿笙瘪瘪嘴,眼中透着可惜。   顾恪决无奈。   他抓着衣服,当着元阿笙的面儿穿好。   是自己夫人,没什么看不得的。顾恪决在心里反复安慰自己。   “这里是顾老头的书房?”   顾恪决绑好腰带就听见这么一句。   “嗯。”   他还以为阿笙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了,结果……   果然不能对他要求太高。   “他不在对不对?”元阿笙蹑着脚步走到顾恪决身边,小心地四处观察。像依偎在大狼身边寻求安全感的小猫。   顾恪决:“不在。”   “呼——”   “那我就放心了。”元阿笙拍了拍胸口,挪了一步,拉开与顾恪决的距离。   “饿了没?”顾恪决的目光笼罩在元阿笙的身上。   小少爷比他矮了半个头,轻易能看见他一头毛乎乎的柔软发丝。发旋在正中央,圆圆的,小小一个。   “饿了,听说晚上要过来,我中午都没怎么吃呢。”   顾恪决拍了拍他头顶。   一触即离,动作轻得几乎察觉不到。   “那等会儿多吃点。”   “那是当然,把顾老头吃破产。”元阿笙骄矜地抬起下巴,跟着他往外走。   顾恪决低低一笑:“照着阿笙的饭量,怕是一辈子都不行。”   “那就两辈子!”   “不不不,不行,我还想着这辈子就离开呢。”   顾恪决眉头一皱,又缓缓松开。   元阿笙察觉到他一瞬间的沉郁。   待出了书房,他与顾恪决并排,压低声音道:“他是不是罚你了?”   “为什么这么说?”   “我看到了,他罚你抄家训,你不用掩饰的。”元阿笙自以为是朋友了,他拍了拍顾恪决的手臂。“你别怕,下次你抄我陪着你。”   顾恪决忽然低低笑开。   “只陪着我?”   “不然呢?我帮你抄啊,那你见了我的字你肯定不会这样想了。”   “那等会儿阿笙给我看看。”   “你还不信,我会骗你吗?”   顾恪决停下,两人已经在饭厅门口了。里面灯光亮堂,虽然此刻也没人,但好像看着比平日里多了点温暖。   元阿笙忽然察觉到身旁的人不走了。他也顿住,侧身面对着顾恪决。   “你也怕?”   “不怕,大哥罩着你。”   顾恪决看不清背对着灯光的小少爷的脸,但是能感觉到那不可忽视的目光。   他轻轻道:“阿笙说的,不会骗我。”   “我记住了。”   周遭忽然安静了一瞬。   “哎!”   元阿笙上前一步。   果然,寄人篱下的日子不好过,看看他这敏感的性子。   “记住就记住了。我说的话还有假吗?”   顾恪决抬手,搭在了元阿笙的肩膀上。见他不抗拒,才缓缓落实了力道。   “阿笙说的话啊……”   低磁的笑声落在耳畔。   元阿笙晕乎呢,又听到一句。“阿笙的话假的倒是不少呢。”   “顾云霁!”   “嗯。”暗处,顾恪决唇角的笑再无遮掩。   元阿笙抖落肩膀上的手,立马进了屋子。“你自己玩儿去吧。”   顾恪决不动,心中默数。   一、二、三……   “你走不走,有这么怕吗?!”   “嗯,怕。”   元阿笙轻“啧”了声,大步下了台阶,逮着顾恪决的衣袖将人往屋里拉。   屋里,元阿笙兴冲冲地拿起筷子。   结果定睛一看,除了鸡肉还是鸡肉。他脸一下子垮了。   顾恪决:“不喜欢?”   “我都吃了半个月的鸡肉了。给大厨房那边都说了不要鸡肉了还是送。我都是腻了。”   元阿笙脸上苦哈哈的。   他也不知道顾府的鸡是不是养多了要清库存,不要钱地送。本以为只是云潇院那边是这样,没想到这边也是。   顾恪决垂眸。“我以为你喜欢。”   “换你一天天吃,你会腻吗?”元阿笙捡着青菜吃,对鸡肉避之不及。   他以后还想好好吃鸡肉呢,可不能再吃了。   “应该,不会。”   “哈?不会?”   “嗯,不会。”   元阿笙错愕的表情一收。   他严肃着脸,手搭在椅背上,询问的姿势摆开。   “你午间吃的什么?”   顾恪决几乎不用想。“白菜豆腐。”   “你昨天午间吃什么?”   “豆腐白菜。”   “那你五天前的中午吃什么?”   “白菜豆腐。”   元阿笙坐不住了。“这你都记得住!唬我?”   顾恪决黑眸定定看着灯光下的小少爷,声音添了几分落寞:   “没有。”   “一般是不变的,吃腻了才换。”   “你也太没有追求了!”元阿笙大大咧咧后靠着椅子上。   顾恪决下意识长臂一伸,抬手护着他椅子后。   “坐好。”   “哦。”元阿笙手放在膝盖,乖巧坐正。不过一会儿,他又歪了身子冲着顾恪决:“顾府都是这样吗?”   一问出这话,元阿笙就想到了答案。   那肯定是啊。   顾恪决:“不是。”   “诶,和我想的不对。不是说顾府都这样吗?我之前不就是这样。”   “他们应该跟你一样,几日一换,不过若想吃什么其他的,也可以再差人去说。”   “那边做了就是。”   顾恪决手背微凉。   他长睫忽颤,落在那扬在半空胡乱撩人的青丝上。指尖动了动,还是依着想法去拨了几下。   “就这样?”元阿笙又换了个坐姿。   发丝从指缝溜走。   顾恪决握了握仍有触感的手掌。他抬手,轻轻揉了揉小少爷的发丝。   “不过与外人相比,顾府确实没有那般珍馐不断,三餐囊括四海的情况。”   顾恪决:“阿笙刚刚那话听谁说的?”   “豆儿打听的。”   “原来如此。”   阿笙的身边,之前也唯有豆儿可用。那有关他的消息,应该也是这么来的。忽然,顾恪决心里好受了些。   主仆两个都年岁小,情有可原。   “既然阿笙不喜欢。”顾恪决点了点桌子,“那这个,我叫人换了。”   “可别!”   元阿笙立马起身,护食一样虚虚抱着。“我不吃你吃,这个总比白菜豆腐好吃,别浪费啊。”   顾恪决依着他。   “好。”   “那再添几个菜。”   “不用不用,你快吃,凉了。”   顾恪决望了元阿笙一眼,这才动了筷子。   这个天饭菜冷得也快,吃了没多久也凉了。不过吃到七八分饱也可以了。   两人一起放筷。   元阿笙竖着耳朵听了听外面。“此地不宜久留,换个地方?”   “好。”   得他一句准话,元阿笙立即带着人远离这个令人发怂的地方。   隔壁院子。   烛火跃动,橘黄色光芒像薄纱一般将院子笼罩。   不久前元阿笙来的时候还黑灯瞎火的,这会儿也不知是哪个辛勤的小厮知道他们要过来,提前将这蜡烛点燃的。   晚上微凉,元阿笙跟着顾恪决逛着院子消食。   元阿笙拢了拢肩上毛乎乎的大氅,侧头问:“你晚上还睡着书房吗?”   顾恪决想着自己搁置了一天的事儿,点头。“是。”   “罚得这么重!这糟老头子也太不是个人了。”   顾恪决注视着小少爷眼中的火光,想笑又牵不起嘴角。毕竟说的还是自己。   他只得一板一眼道:“嗯,不是个人。”   “那你要我帮你吗?”   屋内的烛光透在窗外,偏爱似的照在了元阿笙的身上。大氅领子周围一圈薄薄的绒毛托着他白皙的脸,更显得几分骄矜。   世家养出来的小少爷也不及他家阿笙分毫。   顾恪决欠身,视线与他齐平。   “阿笙说陪我。”   元阿笙被他看得不自在,长睫不安地眨动得飞快。   “哦。”   “但是,但是我这样会被收拾吗?”   “我是妾诶!”   顾恪决蜷了蜷指尖,被他细密的睫羽引诱。他缓慢抬手擦过他软乎的脸,最后欲盖弥彰地在他头顶揉了两下。   “不会,他宿在皇宫。”   “真的?”   “嗯,他鲜少回来。”   顾恪决觉得自己一辈子哄骗人的话怕是全用在了小少爷身上。他不自在地闷咳几声,耳廓浮现起一点点薄红。   只是外面太黑,元阿笙看不见罢了。   看顾恪决一脸笃定,阿笙手一扬:“好吧,那我就舍命陪君子!”   “正好,让我看看阿笙的字。”   *   书房,顾恪决将桌子上顾行书与庞靖抄写的家训好好收起来。又备了新的纸笔放在元阿笙的身前。   一举一动慢条斯理,举手投足全是清雅气韵。像书里泡出来的,竹林子里熏陶出来的。   元阿笙坐在凳子上,直盯着站一旁磨墨的顾恪决。   “你还真的想让我帮你抄啊。”   “阿笙不是说让我看看你写的字?“   “我写的字啊……”他目前就会豆儿书上看来的那几个。   “这样!”   “你写一个,我跟着模仿。”   “好。”   顾恪决停下研磨的手,从元阿笙手中接过笔。蘸墨之后,凝神落笔。   力透纸背,笔锋锐利。   即便是元阿笙这个没有摸过毛笔的,觉得他写的好看。   他坐在椅子上歪了身子,双手抓着桌沿。直直看着那“笙”字儿。   “好看诶,比我见过的所有字都好看!这样一瞧,我觉得我的名字甚至都更好听了。”   顾恪决摇头失笑。   “那换阿笙来。”   “行。”   “我来就我来。”   元阿笙随意扒拉了袖子,学着刚刚看来的握笔姿势,现学现卖。   两息之后。   元阿笙停笔,他看了看自己的字儿,再不甘心地拿着顾恪决的凑近了对比一番。   “啧。”   “啧啧。”   “啧啧啧,简直不堪入目!”   “你说是吧?”元阿笙一脸嫌弃地仰头。   顾恪决手一抬,托着元阿笙的后脑勺。“阿笙以前没写过,这样已是极好的了。”   “极好?”   元阿笙怀疑似的低头。   左边大,右边小。说圆不圆,说扁不扁。线条还像是在跳肚皮舞,抖个不停。   元阿笙默了默,假笑。“是吧,我也觉得我厉害。”   顾恪决只觉得他缩在椅子上,小小一团,毛乎乎的更可爱些。   “阿笙想不想练字?”   “你教啊?”   “阿笙不嫌弃的话……”   “不嫌弃,当然不嫌弃。”   以前没时间也就罢了。现在这么多时间,练练字多好。   “那每日……”   “这个你有空了再说,我又不着急,你先把你的惩罚做完了再说。”元阿笙立马站起来给他让位。   顾恪决:“好。”   “那阿笙……”   元阿笙:“哎呀,陪着你陪着你。我说话算数。我就在这个屋子里不出去好吧。”   “好。”   顾恪决将自己的事儿拿出来处理。   元阿笙本来以为他写家训的,结果拿了其他的东西。他凑过去看了一眼。   文绉绉的。   比他们以前学的文言文还难理解。   扫了一眼他便没了兴趣。   他干脆拿着刚才的毛笔,在白纸上写写画画。   “背挺直,悬腕。”   “哦。你做你的,别管我。到时候我好好学。”元阿笙盯着自己画的鱼,一脸专注。   顾恪决凝这小少爷的侧颜,浅浅笑了一下,温声道:“好。”   写写画画没多久,元阿笙的手累了。   他转着手腕儿,手往后一背。像巡视领地的猫儿悠闲地踱步到顾恪决的身后看看他的情况。然后走的范围越来越大。   不过这屋里的东西他都不敢摸,只能四处走动着溜达。   忽然,床底下窸窣一声。   转过屏风,他正要去看。又注意到门口过来个端着东西的人。不是顾冬是谁。   他压低步子,飞快走到门口。   “顾冬啊,送宵夜呢?”   “是。元少爷。”   门外除了屋檐下的灯笼照到的近处又些光亮,其余的地方漆黑。元阿笙看着只觉得困得慌。   他捂嘴打了个呵欠。“这会儿几时了?”   “亥时过半了。”   那就是十点了。   “给我吧。我送。”   “诶。不过还请少爷劝劝,让主子早点睡觉。”   元阿笙眯了眯干涩的眼睛。“我看他在看东西,是顾老……顾大人布置的任务吗?”   顾冬一脸乐滋滋:“是啊,大主子可对小主子严苛得很呐。”   “那他好惨。”   “行,我跟他说。”   元阿笙接过顾冬端来的吃食进去,他目光落在那青瓷壶上。   鼻尖耸动,好像是酒诶。   “顾云霁,吃宵夜了。”   “我不饿。”顾恪决放下笔,“阿笙吃吧。”   “顾冬来了,叫你早睡。”   “嗯。”   元阿笙揭开盖子,是八宝粥。香香甜甜的。颜色殷红,熬得软软糯糯,勺子舀一下都能牵丝儿了。   “这么好看,你真的不吃吗?”   顾恪决摇头:“阿笙吃。”   元阿笙抿了抿唇。将两个碗里都装上半碗,自己的一份放自己跟前,另一份儿就这么放着。   随后,他端来凳子,坐得离顾恪决远了些。   “那我吃了啊。”   “嗯。”顾恪决点头。   余光瞥见那一碗粥,想了想,到底是端在了手上。   元阿笙冲他傻乐,随后抱着碗慢慢品尝这八宝粥。   入口香甜,红豆、莲子都炖得软烂。一抿就散。   半碗下去,饱腹感是有了。   但鼻尖顶不住那酒香的诱惑,元阿笙下意识小心瞥了眼顾恪决,随后缓缓将青瓷瓶挪到自己跟前。   只尝一尝味道。   他小心翼翼将壶嘴贴到了酒杯杯壁。   酒味淡淡的,还有点甜。应该是助眠的。   他这样想着,先是几滴,然后是半杯,再一杯接着一杯。   等顾恪决从手中的事情抽神,惊觉身边已经好久没有动静了。   孩子不出声,那一定是在办什么大事儿。   “阿笙?”   “唔。”元阿笙不知何时坐在了地上,迷迷糊糊从大狗肚子上抬起头。   “咋?”   大着舌头,声音都软绵绵的。   “喝醉了。”顾恪决拧眉。   “你怎么也在这儿?”   “呜呜……”狼青蓬松的尾巴轻轻摇了摇。依旧是乖乖趴在地上,用最柔软的肚子当元阿笙的靠枕。   顾恪决起身靠近,蹲在一人一狗身侧。   他拎着地上已经空空荡荡的青瓷壶闻了闻。   梅子酒。   怎么会送酒来?   顾冬,顾襄……   顾恪决眸光定在阿笙那红扑扑的脸上,他心下一叹:是母亲。 第37章   “阿笙。”顾恪决拨开遮住他脸的发丝。   顺滑的头发擦过指腹落在元阿笙后背, 少许几缕堆叠在白皙修长的脖颈。弄得元阿笙反手不适地抓挠。   顾恪决指尖微曲。   五指穿梭而过,顺着他的发根将那一瀑青丝理顺。末了,只余下青色的发带落在手中。   顾恪决握紧, 放在了袖袋里。   “阿笙, 地上凉。”顾恪决俯身, 揽着他的肩膀愈将人抱起。   “不吃鸡腿!”   元阿笙四肢乱飞。   他蹬了蹬脚丫子,将自己的鞋甩掉。   狼青听他说话,尾巴摇得更欢。   “嗷呜嗷呜!”   刚刚一直握住嘴巴的手松了。   它当玩儿似的, 元阿笙说一句, 它就要应和一声。   尾巴尖尖的毛发擦过元阿笙的脸。痒痒的。元阿笙不耐地挣脱顾恪决,往狼青的只比人小一点的身子上一趴。   “唔——”毛乎乎的, 好舒服。   他转个头,将脸完更深地埋在他毛毛中。   “嘤嘤。”   狼青更欢喜了。   顾恪决与狼青亮晶晶的褐色眼睛对上。他道:“你跑出来的事儿我明日再跟你算账。”   “呜——”   狼青垂头, 厚厚的大爪子捂住鼻子。   悄悄看了一眼顾恪决,又立马别开视线。“呜呜。”   他一呜,趴在他身上的元阿笙张嘴也嚎。   “呜呜, 臭老头!”   “顾咳咳……”   “呸呸!”骂人的话没说出来,但吃了一嘴的狗毛。   元阿笙不适地用脑袋撞了撞狗头。   他虚着眼睛,忽然一顿, 摇摇晃晃地捧着大狗头,将自己的脑袋怼上去。   “臭狗, 你咬我!”   “我不!不怕你哦~我要咬回来!”   说罢,张嘴就上。   顾恪决眼疾手快,立马将自己的手伸过去。   “嗷呜!”   虎口一疼。咬得有些重。   顾恪决指节微曲, 摩挲着他软而细腻的脸。“哪能这样。”   元阿笙磨了磨牙, 口感不对。“嗷。”   狼青歪头:“嗷?”   喜欢的人近在咫尺, 大狼张嘴便舔了一下元阿笙。   接着他就被顾恪决捏住了毛耳朵。   “呜呜。”   “脏。”   “嗷呜!”   “就是脏。”顾恪决黑着脸一把将元阿笙抱起。   “晕乎……呼啊。”元阿笙歪歪扭扭地靠在顾恪决的肩膀。他鼻尖动了动, 嗫嚅:“香、香的。”   顾恪决脖颈一凉,他脚下顿了顿。   过了屏风,他倾身坐在小床上。拉过一旁的大氅将怀中的人从头到尾裹得严严实实。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这会儿看狼青的眼睛里透露着不爽。   大狼青蹲在他脚步,鼻尖拱了拱大氅。“呜。”   “天色晚了,回窝里去。”   “嗷呜。”   顾恪决将人搂紧,手背贴了贴他热热的脸。   “顾——云——霁!”   “嗯。”   不能将阿笙放在这边,不然明早起来准得闹。他抱着人起身,往外面去。   “主子。”顾冬从另一个屋出来。   “嗷呜~”大狼青紧紧跟在顾恪决身后,眼睛一眨不眨看向他怀中的人。   “去弄些醒酒汤,送云潇院。”   顾冬低头。“是。”   “顾,啊顾啊啊……”   顾冬悄摸抬头,见自家主子抱着人。贼嘻嘻地笑了起来。   “看什么看!醒酒汤呢!”   “爹,你自己不是也在看。我去提灯笼。”   “至于醒酒汤,厨房不是早温着了吗?就麻烦您跑一趟。”   *   晚上风寒,顾恪决带着人走近路。   狼青摇着尾巴跟在后头。时不时用鼻尖去挨一下元阿笙的脚丫子。   元阿笙最怕痒,一被它弄得不舒服就要踢几下。   要是被踹了,狼青也不恼。它尖尖的耳朵往后翘一翘,进而欢喜地绕着顾恪决的长腿打转转。呜呜嘤嘤的,比谁都激动。   顾恪决既要顾着怀里,又要不踩到狗。一番折腾,额角出了一层细汗。   走走停停,路过只有一小截路的湖旁。   光线暗淡,隐藏在树后的湖水泛着暗暗的波浪。   “主子,小心湖。”顾冬低声提醒。   落在顾恪决脖颈上的手臂忽然紧了紧,一直窝在大氅里嘟囔的人直起了身子。   顾恪决手臂搂紧。“阿笙,小心摔着。”   “呼呼——”   元阿笙半睁着眼睛。   脑袋一点一点,最后磕在顾恪决的脑门。两相抵着,挨得极近。   顾恪决见他挣扎着要起,只能托着他的腰换成直着抱。   “顾、顾云霁,湖~”   “嗯,湖。”顾恪决单手托着人,将他后背的大氅帽子拉起来给他盖上。   帽子大,毛乎乎的。   因是额头挨着,一拉过来他的视线也跟着暗了。   顾冬提溜灯笼,眼观鼻,鼻关心。尽职尽责地做好一个灯笼柱子。   “嗷~”大狼青不明白为什么又不走了。   “猫儿。”   “呜呜呜……”元阿笙委屈不已地指着边上,“鱼。”   一说这个,顾恪决展颜。   这是钓不到鱼,平日闷着不吭声,这会儿知道说委屈了。   他微微侧头,注意着路重新提步,带他远离这个伤心地。   元阿笙的额头滑到他侧脸。嘴上不停。“鱼鱼……猫毛猫猫……”   “等你醒了,我教你钓鱼可好?”   “鱼,呜呜……鱼!”元阿笙沉浸在自己钓鱼的失败之中。想不明白,混沌的脑子也不允许他想个明白。   试问,有谁三番五次钓鱼,一条鱼儿都不上钩。   顾恪决闷笑。   “不是阿笙的问题,是湖里的鱼儿太会跑。”   “鱼……跑了。”元阿笙又蹭地一下直起身子。“鱼跑了!”   顾恪决手臂稳稳的。   “没跑,在湖里。今天钓不到还有明天,再不济还有明年。阿笙慢慢来。”   元阿笙歪头。“钓鱼。”   顾恪决直视他一双迷蒙的眼睛。“明日钓鱼可好?”   “明日。”元阿笙慢吞吞地捧住他的脸。“你别、别晃,我晕。”   顾恪决眸色柔软。“好,不晃。那回去睡觉。”   “钓鱼。”元阿笙摇了摇头,吧唧一下,没骨头似的侧脸贴在了顾恪决的鼻子。“鱼。”   “这会儿鱼也睡觉了。阿笙也该睡觉。”   “睡觉?”   顾恪决轻拍了拍他的后背,低喃:“嗯,睡觉。”   “嗷。”   元阿笙脑袋一重,埋在顾恪决的脖颈。“晕……”   “很快就到了。”   顾恪决收紧胳膊,加快了脚步。   *   “老娘真真儿是到了八辈子霉,今儿个出门遇到那不要脸的。“   “你说说,怎么会有人一把年纪了,脸皮子还是那么厚。”   “呸!晦气!”   大门口的花园,姜敏刚刚从外面回来。本来昨儿个大儿跟大儿媳妇那和和美美的样子让她心情好极,这才一早上出去找玩儿得好的姊妹吃吃茶,哪里想到会遇到那么个晦气的东西。   春和抚着自家夫人的后背。   “夫人消消气,为了那种人气坏了身子可不值当了。”   景明:“夫人,要不告诉大少爷。”   “别,他一天忙得都没时间陪儿媳妇,别给他多事儿。”   “是。”   春和一个转头,看见了从大门口进来的顾恪决。她忙道:“大少爷。”   姜敏将将要出口的话止住。她动了动腮帮子,笑着回头。“儿啊,回来了。”   顾恪决拱手:“母亲。”   “嗯,母亲不是出去吃茶了,怎的回来这么早?”   “还不是!”   “还不是惦记着,惦记着我孙儿,回来瞧瞧。”   “诶?你走的那么早,怎么知道我出去了?”   顾恪决与姜敏并行。“母亲,你若是在外面受了气,尽可以告诉……”   “哪里,哪里受什么气。”   “只是听了几句污耳的闲言碎语,当不得什么事儿。”   “你还没用朝食吧。顾冬!还不领着你家大少爷去用饭。”   顾冬心说都辰时了,少爷已经在宫里吃过了。不过他还是道:“少爷,不是说去云潇院那边看看吗?”   顾恪决点点头。   “母亲,儿子在朝廷行得正,坐得直。坐那么高,我也想护着家人,而不是让您在外束手束脚。”   说完,顾恪决离开。   姜敏站在原地,看着他宽厚的背脊。满脸欣慰。“好啊,儿子终归是长大了。”   景明:“夫人,您忘了,少爷他二十六了。”   “二十六怎么了?我儿子厉害着呢。”   春和瞪了景明一样。随后笑着搀扶着姜敏:“那是当然。”   “现在大少爷已经有着落了,二少爷也踏实了。夫人您就好好颐养天年吧。”   “是,我可比那什么狗屁的武国公夫人日子好过太多了。”   ……   云潇院。   日上三竿。   元阿笙拱着被子慢吞吞地从床上爬起来。   “唔,这一觉睡得可真好。”   “是吗?”   “咦?你怎么来了?”元阿笙默默将脑袋缩回被窝,拢了拢,将自己裹成一个蚕茧再坐起来。   “我是你送回来的?”   元阿笙说话慢吞吞的,看着是记不住昨晚的事儿了。   “嗯,我送的。”   “不会被……”   “不会,你安心。”   “好吧。”   “那你出去,我要穿衣服了。”   顾恪决撩起衣摆在凳子上坐下。见他犯懒的样子,没忍住逗弄。   “我可以不出去吗?”   “不行。”   顾恪决:“为什么?”   “男、男有别。”   *   “男男有别。”   顾恪决面对着房门,双手负立。重复着这句话。   这是他第二次在阿笙的口中听到了。   以阿笙的身份来说,好像是有点道理。但是仔细一想……   “阿笙,你这是耍赖。”   “怎么就耍赖了!”元阿笙一把拉开门,跨步上门槛,居高临下地……不是,与顾恪决视线平齐的对视。   顾恪决眉头舒展,凤眼幽深。像繁茂绮丽的彼岸花,瞧一眼像能吸了神。   元阿笙气势陡然弱了一瞬。他摇晃而迅疾地抓住门框。   顾恪决抬手扶着他腰,拿他没办法。“没耍赖,快下来。”   “哦。”   元阿笙一身杏山岚色胡服。衣身紧窄,将少年人的身姿勾勒得笔挺修长。像春日里山雨的嫩竹,脆得很。   “你惩罚的东西做完了吗?”   “昨天的做完了。”顾恪决松手,握成了拳头藏在宽袖之中。   元阿笙蹙眉。“那岂不是今天的还有。”   “嗯。”   元阿笙连连摇头。他几步下了台阶,舀了一小碗米往后头院子去。   顾恪决头一次来,自然跟着他。   “你还不去做你的事儿?”小池塘边,元阿笙顿步。   平静的水面倒映着男人颀长的身姿。他目似朗星,带着浅浅笑意注视着眼前人。   “不急。”   “你这样不好!熬夜容易加速衰老,伤身!”   元阿笙飞快几步走到围栏边。   已经习惯了的小鸡们听见动静尽数出来。   手中的碗倾斜,米粒儿落在地,弹了一下,随后便入了隐隐能看见红色鸡冠的小公鸡口中。   “咕咕!”它冲着元阿笙叫唤。   “你还挺神气。”   元阿笙将碗倒过来拍了拍灰,转身发现人还在自己后头。   “你还不走?”   小少爷的眼睛是偏圆,乍看是一双纯净无暇的狗狗眼。眼头是顿顿的尖,但睫毛浓密似墨染,拉长了往眼尾勾勒去。又不免妖调了些。   顾恪决凝着这双眼,不知怎的脱口而出:   “我也不老的。”   “没说你老。不过我十九,你多少?”元阿笙将碗顺其自然地往顾恪决身前一递。   顾恪决接住。   熟练得像已经做了千百遍。可明明这也才第一次。   “二十六。”   “年轻着呢。”元阿笙踮脚拍着顾恪决的肩膀,“男人三十一枝花嘛。”   顾恪决展颜。“阿笙这么想便好。”   “不是我这么想,是你自己要这么想。”   “不用太在意旁人的眼光。”   顾恪决只缓和了面色,也没反驳。   元阿笙喂完鸡,照常在栅栏边念叨了几句。什么快快长大啊,多生蛋啊。   听他念叨着,顾恪决不自觉地开始打量这硕大鸡棚里的小鸡仔。   看他认真的态度,元阿笙觉得跟他昨晚看东西是有得一比。   片刻,顾恪决在心中想完了小少爷能吃到这一批鸡蛋的时间。得明年孟春。   不过云潇院这边每天都有固定的鸡蛋份额。按道理是够的。   但不管够不够,换做是以前,顾恪决直接便让人多送些了。但昨天听了小少爷的那些话,他免不了多问一句:   “阿笙想吃鸡蛋?”   “不。”元阿笙下意识想到那接连不断送来的南瓜跟鸡肉。   他话转了个弯儿,道:“其实我想吃的是鸭蛋。”   要是传到顾老头的耳朵里,他觉得可能会变成源源不断的鸭蛋送过来。不过也正好,他也可以做些咸鸭蛋冬天吃。   到时候,就勉强给那边送一些过去。   他觉得先贿赂贿赂,以后的事儿就好商量。   顾恪决:“好。”   “好什么好,你快回去做你自己的事儿吧。熬夜秃头你知道吗?”   元阿笙盯着顾恪决的脑门儿。   男人头发全束上去,额头露了出来。发际线长得正正好,还有个小小的美人尖尖。头发浓密,黑得泛光。甚至将那白玉冠都衬得美了几分。   “人比人,气死人。”   “你成天熬夜,也没见你成了个秃子。”   顾恪决摇头。   “阿笙总不喜欢说些好的。”   元阿笙:“因为我那时嫉妒,懂吗?”   何来嫉妒。   小少爷的头发,他倒是更喜欢些。   再不走,小少爷怕是会赶人了。他跟着出去,到了前头便道:“那我就先回去了。”   “拜拜~”元阿笙冲他猫猫招手。   顾恪决一走,窝在屋子里的阿饼几个像刚刚孵出来的小乌龟,从屋里钻出来了。   “少爷。”阿饼走到元阿笙的身边。   “饭做好了。”   “吃,赶紧吃,吃完了还有的忙活。”   *   午饭后,乌压压的天空飘起了密密匝匝的雨丝。   天幕一下子变得黯淡。   不过秋雨的凉意浇不熄云潇院众人的干活儿的热情。   阿团依旧坐在自己的专属位置上烧着火。阿饼按照元阿笙说的一比五的比例往锅里的清水中加盐。   顾柳也嘻嘻哈哈加入进来,只留下顾栖依旧像一只警惕的妙猫头鹰蹲在芭蕉树下守着平静的小院。   “少爷,这些东西是用来做什么的?”   顾柳用味道浓烈的白酒冲洗着腌咸菜的坛子。   元阿笙坐在小板凳上,面前放着一盆水,等着那边送鸭蛋过来。   他有预感,绝对会送过来。   这次,不是顾老头,也会是顾云霁。不论是谁,大恩大德他铭记心底,等做好了他以后一定跟他们分享。   果不其然,伴随着越来越大的雨声,云潇院的门开了。   不出所料,又是厨房的人。只有一个,也就是专门给云潇院送菜的机灵小伙子。阿旺。   “元少爷,庄子上刚刚来了不少鸭蛋,主子念着您,一到了便让我们送来了。”   小伙子每次来都免不了说上这么一句话。   顾柳立马出去,将他提着的篮子接过。   “进来屋里再说,外面下着雨呢。”元阿笙招呼人,一边接住他背上的背篓。   “嘎……”   细细的声音,不是小鸭子是什么?   “怎的还有鸭子。”   天气越冷,这些小东西就越不好养活。元阿笙只能说着顾家人的脑子就是跟常人不一样,想得太多。   “是,是鸭子。”阿旺擦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冷得搓手跺脚。   以往来,哪次不是活泼得像个猴儿一样。可这次,人缩着,唇发白还有些干裂。   元阿笙:“这是风寒了?”   目光移到他肩膀。   衣服单薄,薄到能看出手臂上的纹路。松松垮垮的,看着倒像是夏衫。更不说上面颜色深了一大半。   元阿笙眉头拧成结。“衣服都湿了。阿饼,快带他去换一身。”   “少爷,不、不用了,我这就回去了。”   他声音发颤,即便是现在坐在灶孔前最暖和的阿团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阿团:“你这一季的衣服呢?”   阿旺慌慌张张地捏住自个儿衣摆,笑呵呵道:“衣服,在,在呢。”   阿饼看不下去,拉着人就去了睡觉的屋里换衣服。   远远的,元阿笙还能听到他推辞的声音。   阿团:“少爷,鸭子怎么办?”   元阿笙扒开背篓上的布,同样是六只毛乎乎的小鸭子挤在一起。   “越来越冷了,也不知道好不好养活。”   这个季节,蛋能孵出来就不容易了,何况是养。   “那送回去?”   “怕是又麻烦人。还是和之前一样,先放杂物房里养着吧。”   说着,元阿笙用了房里以前装了小鸡的篓子,铺上厚厚的干草,再小心地抓着小鸭子们放进去。   “先这样,等雨停了再挪过去。”   小鸭子暂且安排好。   大篮子里还有五十个鸭蛋,元阿笙全放进了水盆中。   阿饼:“少爷,我来我来。”   阿旺拘谨地跟着阿饼。“我、我也帮忙。”   元阿笙目光落在比自己还小一点的少年身上,又询问似的看向阿饼。   阿饼摇摇头。 第38章   阿旺没留多久, 很快带着篮子背篓走了。   元阿笙见那在风中总算没有瑟缩的身影,心底轻松了些。   阿旺的事儿头不愿意说,那自己也没必要去追着问。他只跟阿饼他们道:“若是以后, 他那边需要帮忙, 能帮就帮。”   阿团:“谢谢少爷。”   元阿笙摇头失笑。“谢什么, 我什么都没做呢。”   阿旺的事暂且搁置在一边。   五十个鸭蛋洗出来堆在筛子里。看着虽然不少,但就院子里的人分一分,一人也没几个。   “少爷, 水开了。”   “里面的盐水舀出来放凉。再烧一锅开的, 里面加点不怎么好的红茶叶。”   不怎么好?   阿团挠头。   少爷这里的茶叶全是主子那边送过来的,都是顶顶好的。少爷要不怎么好的……那只有他爹喝的那种。   那种一泡出来, 红艳艳的,全是沫子的茶。   “少爷, 您等着啊。我马上回来。”   说完就跑,元阿笙喊都没来得及。   料想阿团是去厨房找茶叶的,元阿笙道:“阿饼, 你跟着去厨房一趟。看看能不能找些石灰、锯木屑跟碱面来。没有锯木屑稻糠也行。”   “找不到的再回来说。”   “诶!”   “拿上伞啊。”   “知道!”阿饼也风风火火跑了。   兄弟俩做事儿都利索。   皮蛋,或者叫松花蛋。材料不齐,这个先不忙。   “顾柳, 坛子好了吗?”   “我办事儿,少爷放心。”顾柳拍了拍胸口, 自信得紧。   元阿笙粲然一笑。“放心,当然放心。”   虽然顾柳看上去不着四六,但是毕竟顾府的人, 做事也细致周到。   白酒滚过的鸭蛋放进罐子里, 再倒入凉了的盐水。盖子一盖, 等半个月之后就可以吃了。   顾柳将其搬到墙角, 拍了拍手。   咸鸭蛋去了二十五个,皮蛋也做二十五个。   阿饼阿团兄弟俩结伴回来。   说说笑笑,看着是挺顺利的。   “那回来了。”   “都有。”阿饼扬了扬自己满满当当的手。   阿团看着自己捧着的茶罐子,也嘿嘿傻笑起来。   元阿笙见他俩笑,自己也忍不住弯了眼。“什么事儿,这么高兴。”   阿团:“我爹让我好好伺候少爷,说少爷是个好人。”   “你遇到你爹了?”   元阿笙的目光随着进屋的兄弟俩。忽然,他注意到阿团屁股上的一个灰扑扑的脚印。   “怎么了,去拿东西还被收拾了?”   “没事,没事,是我爹弄的。”   “你爹在顾府。”   “我以为他今儿个没在。”阿团嘟囔。   转念一想,元阿笙就明白了。他忙制止往锅里放茶叶的阿团。“你这茶叶是从你爹那儿拿的?”   “啊……”   阿饼瞪了阿团一样。   阿团像一只慢吞吞的蜗牛。“啊,肯定不是啊。”   元阿笙:“嗯,不是就好。”   真当他傻,看不出来。   不过用就用吧,他自己哪儿还有不少厨房那边送来的茶叶。他也喝不完,待会儿让阿团拿一罐子回去。   一通忙活,又是草木灰又是石灰的。最后做出来一盆儿灰扑扑的糊糊。   白白的鸭蛋挨个儿进去滚一圈儿,然后捞出来裹上稻糠。靠墙一角铺上稻草,再把它们放上去就齐活儿了。   “这个多久才能吃?”顾柳蹲在墙角,像一个黑色蘑菇。   “两个月。你是不是又想到你家主子了?”   顾柳尴尬一笑,飞快站起来远离了那地儿。“哪里,我这只是好奇而已。”   “喵~”   “哟,云团又来了。”顾柳立马从元阿笙身边掠过,跑了出去。   元阿笙听见猫儿叫,忽然脑中闪过一段模模糊糊的记忆。   乌漆嘛黑的湖边,他歪七扭八地想去钓鱼?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元阿笙打了个寒颤。   “云团进来。毛都湿了。”   “喵~”云团眯了眯眼睛,看到不看顾柳,直接绕过他去了元阿笙跟前。   这次不是鱼儿,是……   “嚯!这么大一只耗子!”   “厉害啊!”顾柳是谁的热闹都要凑一凑。   云团锋利的爪子露出个尖。扒拉一下老鼠,照例对着元阿笙轻轻叫。   元阿笙提着它腋窝连往后退两步。   他低头,看着云团的鸳鸯眼。“我不吃老鼠的。”   “喵~”云团身子拉成长长一条,还有往下缩的姿势。   元阿笙忙托住它的屁屁,让他背对着坐在自己的怀里。“咱们洗一洗爪爪,脏了。”   云团眼睛看着那只死了的老鼠,又仰头轻轻“喵”了一声。   元阿笙也不知道它是想让自己吃了还是打算明天重新给他换一样。   是时候,又该去钓鱼了。   只有证明他有能力养活自己,相信以后云团就不会再担心他饿死了。   用温水洗了猫猫的四个爪爪,没一会儿也就天黑了。   元阿笙忙活着吃了晚饭,受不住夜晚的凉意窝在了床上。   靠着靠着,迷迷糊糊便睡了过去。   第二天起来,他发觉自个儿鼻子堵得慌。肩膀两边也凉得不行。   一看,一晚上没盖被子。   他闷咳几声,嗓子发痒,熟悉的症状让他知道自己这是着凉了。不过他以前发高烧都能省撑着工作,这点小风寒还不算什么。   他裹着厚实的衣服起来。   开门,一股冷风灌入。激起了汗毛的战栗,整个人都清醒了。   “豆儿。”   “少爷你醒啦。”豆儿抱一口手中的一大堆草叶。“紫葡姐姐刚刚来说,最近她们不做除草的活儿了,以后的草怕是送不来了。”   “知道了。”   “今天开始不上学了?”元阿笙声音微哑,听得豆儿皱眉。   “天气冷了,等明年开春了再上。”   “少爷,你等着我一会儿啊。”   豆儿麻溜地分了一点草叶子剁碎了放杂物房里给鸭子吃。剩下的全抱着扔进了后头的鸡棚。   元阿笙恹恹地走到厨房,往凳子上一坐,边理着菜边道:“阿饼,帮我……”   还没说完,豆儿匆匆忙忙地从外面进来。   “少爷,你从小身子就不好,昨晚是不是又踢被子了。”   齐刷刷的视线甩过来。   元阿笙:“我这么大人了,怎么会踢被子。”   豆儿蹲在元阿笙的旁边看了头一会儿,急吼吼去灶台那边。“阿团哥哥你烧一下另一边的灶,我给少爷熬姜汤。”   “哪里用得着你,我来就是。”阿饼轻巧地将小孩拨开。   豆儿:“那好吧,少爷我去给你请大夫。”   “用不着。”元阿笙一把拉住他,“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知道。喝了姜汤就好了。”   “一碗不行那就两碗,反正以前就是这么过来的。”   豆儿圆脸紧紧绷着。“少爷,你每次生病都会很久才好。”   “那是因为发现得不及时。”   豆儿满目倔强。   元阿笙揉了揉他的毛乎乎的头发。“你放心,我惜命,不说大话的。”   豆儿听他这样,也只有乖乖把脚收了回来。   阿饼见状,手下的姜片又切了不少。   等元阿笙喝了,眼泪差点没辣出。不过效果倒是挺好,至少他鼻子不堵了。   *   下午,元阿笙看顾好了小鸭子,扛着钓鱼竿儿去湖边。   不去的话,他担心累死他家云团儿。   刚到没多久,嗖嗖的冷风一吹,元阿笙连连打了几个喷嚏。   “阿笙也在。”   不远处的亭子里,呼呼啦啦来了几个人。炉子点上,东西放好,几个小厮很快又被顾冬带了出去。   元阿笙揉揉自己的鼻头,注意到还留在里面的老头。   “你今天的惩罚做完了?”   顾恪决摇了摇头,唤他:“阿笙,来。”   元阿笙目不转睛地看他。   顾恪决无奈。“那边冷。”   说着,做势要出亭子。   元阿笙抿唇一笑,立马收拾收拾便搬到了亭子里。凳子放下,钓鱼竿架上。像一只误入万花丛中的小蜜蜂。摆开了架势,就等着开始了。   “你这里就是暖和。”他声音里透着欢喜。   衣摆一撩,没等他坐下,便被身侧的人拉住了手腕。   “嗯?”   元阿笙盯着腕上的大手。   刚刚在那边吹了一会儿,再到着炉子边被热气一熏,他此时有些迷迷瞪瞪。   “不着急。”   顾恪决带着人到了桌前。他手搭在元阿笙肩膀,让他坐在榻上。“先让大夫给你看看。”   “你又知道了!”元阿笙怨念地仰头。   顾恪决矮身,他一手盖在那双明亮的眸子上,一手带着元阿笙的手摊在桌子上。   “他是顾府的府医周大夫。以后阿笙有什么不适就去找他。”   “不要讳疾忌医。”   “现在是小病,拖久了就不好说了。”   元阿笙眨眨眼,感受到睫毛间的阻力,他吸了吸鼻子。   手真大,快盖住他一张脸了。还香香的,像冷冷的雪中松树林里的味道。   “哦,知道了。”   人他都带来了,要看就看吧。   顾恪决看了愣着的府医一眼。   周大夫点点头,搭上了脉。   元阿笙只觉得手腕痒痒,随后便被一个带着茧子的手摁住了。   他耸了耸鼻子,仰着的头累了。   正打算坐直,还盖在眼皮子上的手使了点劲儿。   待后脑勺抵着硬邦邦的肌肉,元阿笙忽然僵住。他在干什么!自己又在干什么!   元阿笙噌地一下坐得板板正正。手也瞬间收了回去。   这收手的速度,让五指刚刚抬起的周大夫都愣了一愣。   顾恪决看着离自己一臂之长,快要滑下榻的人。敛了眸子,眉头压下。   可忽然,余光瞥见那一抹黑发侧的绯红。   绷紧的嘴角渐渐缓和。   这奇奇怪怪的氛围周大夫只当做没看见。   “夫人并无大碍,老夫回去开好方子,取了药,让药童给夫人送过去就是。”   元阿笙:“谢谢。”   “还有,我……唔!”   元阿笙双眼陡然睁大。   “唔!唔!唔!”   顾恪决慢条斯理再抬起一只手,捏了捏自家夫人嫩生生的脸。“周大夫慢走。”   元阿笙张嘴就咬——   顾恪决晃了晃被叼住虎口的手。正好,一手一个了。   “硌着牙,小少爷。”   元阿笙愤愤地瞪他一眼。立马绕过桌子,气冲冲地坐在他的小凳子上。   顾恪决哑然失笑。   “阿笙。”   元阿笙挪了挪屁股,完全背对着他。连炸了的头发丝儿都能显示出他的愤怒。   “小少爷。”   元阿笙磨磨牙,猛地侧头。“你吓到我的鱼了!”   顾恪决轻叹一声。   他慢慢走到元阿笙的身侧。   元阿笙警惕地半直起身子。“你想干嘛!”   “不生气。”顾恪决大掌盖住小少爷的头顶轻轻顺毛,“小心气坏了身子。”   “刚刚举动多有冒犯,实乃无心之举。只是见阿笙那副模样心生喜欢,便也迷了眼,没多考虑。”   “我给阿笙道歉,还请阿笙原谅。”   顾恪决弯下身子,与元阿笙平视。   “好不好?”   男人墨色的眸子专注认真,那双眼睛只有一个小小的自己。   而那个自己,像是被狐狸精迷了眼,木木呆呆地乖巧窝在那无尽深邃的眸子里。   “阿笙,好不好?”   “噗通、噗通——”元阿笙手只觉得心跳得越来越厉害。   他深吸一口气,猝不及防的,整个鼻腔被一股清冽的味道填满。不是顾云霁的,是谁的!   元阿笙脸色乍红。   他立马憋住气,一直憋到自己眼眶发红。   可人依旧近在咫尺,动都不动一下。   “我没生气,你、你忙,我走了。”元阿笙胡乱拿了东西,狗追似的跌跌撞撞跑出了小亭子。   顾恪决沉默半晌。   缓缓起身。   他眸光深沉,紧追着那慌张的身影。   到底是心急了。   *   十月十四,立冬。   晨光初露,彤色的霞光染了一线天。其余的地方像盖着一层灰色的薄膜,依旧雾蒙蒙的。   长势喜人的菜叶子上,露珠折射出晶亮的银光。绿叶脆嫩,这个时候吃正好。   叶片窸窣。一双白皙的手掐住了其中一颗小白菜的根茎。   轻轻一扯,连根拔起。   细密的根系依依不舍地抓握着松软的泥土。   有些重了。   元阿笙捧着菜抖了几下也无济于事。他伸手,正打算扒拉几下便被制止。   “少爷,说了我来的。”厨房烛火还亮着,豆儿举着菜刀出来,几步到了元阿笙的身前。   他在白菜根处比划了下,提醒道:“少爷,我砍了啊。”   “嗯。”   手起刀落,白菜根如愿裹着泥土掉落下去。   手中轻了不少。   元阿笙大步跨出地里,借着光捧着白菜左右看看。极好,一片黄叶子都没有。   “少爷,你先进屋吧。我去割点韭菜。”豆儿麻溜地去到了另一边的地里。   厨房里。   阿饼兄弟俩早早烧了热水忙起来了。   “少爷,面和好了。”   元阿笙一进来,阿饼自发给他让位置。   元阿笙点点头。“做两种馅儿,韭菜鸡蛋和猪肉白菜。到时候吃到哪个是哪个。”   “好。”阿团连连点头。   少爷做的东西好吃,他们何来的挑。   馅料调好,除了烧火的阿团,其余几个都被叫着来包饺子。   人多力量大,一锅水烧开,胖胖的饺子也摆了一案板。造型各异,但饺子肚子是一个比一个大。   滚水下锅,煮得饺子浮上来片刻就差不多了。   元阿笙这边又把菜叶子也放下去,阿饼他们见此立马加快了速度。   如此连续两锅,大家也能一起吃。   可本该等着一起吃饺子的,但一群人中,总有那么一个特例。   元阿笙皮笑肉不笑地看着顾柳。   “又给他们送去啊?”   顾柳抱着食盒,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就是不太敢看元阿笙。他哼哼唧唧道:“少爷,你已经好多天没有管主子跟表少爷的死活了。”   “我又不是他的娘,需要我管?”   “不是娘但可以是娘子啊。”   元阿笙面无表情。“大厨房那边少了他们吃的了。”   “可不是,主子……们最近又忙起来了,整夜整夜地熬,饭也吃得越来越少。”   “不行,我们这里还不够吃呢。”元阿笙强制自己不去想。   顾柳早有所料。   他嘿嘿一笑。“我包饺子的时候数了的。也问了阿饼阿团他们每个人能吃多少个的。即便……”   元阿笙狠狠吸了一口气,往手心里一掐。   “行了!”   顾柳缩了缩脖子。   “少爷~”   元阿笙瞪了他一眼,和缓了语气。“别即便了,凉了就不好吃了。”   “诶!”   “谢谢少爷!”顾柳立马端了两盘,恨不能现在、立刻送到他家主子桌上。   顾柳一走,其他几人面面相觑。   元阿笙大手一挥。   “愣着干嘛,快吃啊。”   “最好多吃点,把他那份儿也给吃了。”   阿团:真的吗!   他乐呵呵道:“那,少爷先请……”   众人:“少爷请!”   元阿笙冁然一笑。“吃!大家都吃。”   *   又是一个人坐在自己的屋子里。   元阿笙正对着门口,边吃着,脑子里忍不住又开始回忆。   那人到底是什么意思……   自从上次那事儿之后,他已经闷在院子里十几天没有出去了。   最开始是喝了几天的药,后来又小心翼翼地养着小鸭子。只偶尔会想起外面。   刚刚被顾柳一打岔,那胡乱的心思又浮起来了。   不行了,再拖下去真的不行了!   当即,元阿笙大口大口地吃完了一盘儿饺子。碗一放,他道:“我出去一趟,等会儿就回来。”   “豆儿,看着小鸭子别出来着凉。”   “阿饼,那饺子,你们尽管敞开了肚皮吃。”   “还有!顾栖,呆在这儿!”   元阿笙撸了撸袖子,悍匪一样凶神恶煞地大步出去。   阿饼:“少爷干嘛去啊。”   阿团蹲着门口,一口包了一个饺子。“辣么凶。”   顾栖嘴角翘起。“顾柳那厮,歪打正着。”   阿饼:“那你跟吗?”   “主子说了,一切听少爷的。”   *   从云潇院到栖迟院。   一炷香的时间,元阿笙愣是将时间缩短了一半。走出了一身的汗。   期间,遇到飞驰的顾柳,他还有闲心停下来道:“可不巧,你回去怕是饺子已经没了。”   当即,刺激得顾柳“哇呀呀”地叫唤,还用上了轻功。   待停到栖迟院门口,元阿笙气血上头。全身是热乎乎的。   “元少爷!”   顾冬面露惊喜,快步出来迎接。   “顾冬,你家主子呢?就顾恪决。”这名字,着实说得有些艰涩。元阿笙莫名开始心虚。   他紧了紧拳头。   不行,稳住!   来都来了!   顾冬勉强扬起笑。   找顾恪决,那便是没有了。“我们家主子不在。”   “不在哦。”   元阿笙只觉自己像一个吹到极限的气球,忽然被戳了一下。那股已经积攒好的气儿如流水一般泄了。   这会儿看着一脸希冀的顾冬,浑身不自在。“咳、咳咳,那什么,没事儿。你别说我来过哈,我回去了。”   “诶!元少爷!主子不在,小主子在啊!”   顾冬说完以为他会停,哪知那一双腿儿动得更快了。   顾冬看了眼身后的院子,立马飞奔去。待追上元阿笙,他愁眉紧拢。“元少爷,您去看一看吧,小主子他病了。”   “病了?!”   “顾云霁病了!”   “是。”   作者有话要说:   你吓到我的鱼了!   你吓到我了! 第39章   “病了多久了?”   元阿笙脚步一转, 望着那紧闭的大门。眼中有他自己都不曾瞅察觉的紧张。   顾冬心下一松。   元少爷脸上的担忧不似作假。看来他跟主子还没那么严重。   这些天以来,主子忙得马不停蹄。回家比以前晚了不说,睡觉的时辰比以前更是少了。   日夜操劳, 加上这天儿变化大。一不小心就病了。   顾冬想想都愁。   “四五天前就在咳, 现下已经在床上躺了两天了。”   “他一个人在屋里躺着闷, 少爷要不要进去跟头说说话?”   元阿笙踟蹰。   他指甲紧紧掐在手心。问道:“你们家主子怎么不在?”   我们家主子……   顾冬唬人的话张口就来:“每年这会儿正是忙的时候,主子十天半个月都不一定在家。”   这么勤勉?   元阿笙信了,但是……   顾冬见他还犹豫着, 干脆回去拉开院子的门。“少爷, 您就去看看,我们不说。”   不说!   不说什么?   不说他一个顾老头的妾专门去看了他的表兄弟了吗?   他的人生可真难呐!   元阿笙压下自己的胡思乱想, 踱步进了院子。   栖迟院环境幽寂,鲜少有人打扰。   元阿笙刚走进院子, 后面的大门便被顾冬虚掩上。他瞧了瞧,继续往前。   这个小院很大,但东西不多。   院中有三五棵树, 一方石桌。   那石桌上飘了几片落叶,也无人来清扫。想着里面病了的人,只觉无论是景还是人, 都正合了这萧瑟的秋景。   怜人得很。   冷冷清清。不像他的小院子,热热闹闹满是生活。   走了没几步, 便到了一间不断有药味溢出来的门口。   门虚掩着。   元阿笙轻敲了几下门,没人应答。   他想了想,推门而入。   屋里烧着炭火, 正是暖和。可进了里面, 药味像一整个将屋里塞满。苦味更浓, 像化为了实质凝于舌尖。   元阿笙一向不喜欢苦苦的东西。他皱着个脸, 四处打量这个屋子。   房间大,但跟外面一个调调。   空空荡荡的,没什么生活气儿。除了些简单的柜子、凳子,也没见着什么金贵的青瓷玉器摆件儿。   不过也不重要。   他定定地看着那离床边远一点的窗户。是开着的。   这就行了。   元阿笙轻手轻脚关好门。   他压低了动作,慢慢靠近那藏着人影的大床。   帘子是拉开的,里面的人坐靠在床头,许久没有动。   都生病了还这么折腾!   元阿笙目光落在那床边的小凳子上。他坐下,两人仅一臂之隔,人便看的更清楚了。   顾云霁睡着了。   书已经脱了手。掌心摊开,虚虚曲指。   他的手很好看,骨节分明,修长白皙。像书房外的那一蓬紫竹,带着这书香世家里养出来的雅正贵气。   不过他不是来欣赏人家手的。   而是他那手腕处,袖子高耸,寒玉似的皮肤露出一大截。   冷不死。   实际上,被子只浅浅盖在他的腰腹之间,外头也就披着一件衣服。半个身子露在外头。   元阿笙眉头紧皱。   “顾云霁。”他声音小小。   叫了一声,又注意到他眼底下的青黑。再想喊也闭了嘴。   这是熬了多久!   他一脸不善。   不过病人为重,他也只能探身,轻轻拉着被子往上。   动作小心翼翼,连捏着他手腕都是先试探着用两指去捏,再用轻得不能再轻的力道给他塞进被窝里。   一切做的生涩。   忽然,拉高被子时,身下的人忽然动了动。   元阿笙一僵。屏住呼吸……   余光悄悄摸摸地看人,宛如做贼心虚,就怕自己被发现了。   好在,人没有醒。   他加快速度,将人彻彻底底地裹成一个粽子。   就你能耐,看看,还不是生病了。   他牙齿发痒地叼着自己腮帮子肉磨了磨。   活该!   人睡着了,也甭想说什么话。元阿笙坐了一会儿便潇洒离去。   前前后后,不到一炷香的时间。   房门紧闭。殊不知床上的人长睫颤了颤,缓缓睁开了眼。   凤眸里,满是清明。   他嘴角弯了弯,只哑声道:“阿笙,好笨。”   *   回到云潇院,元阿笙还没进去就听见里面乱七八糟的声音。   “快!快抓住他!”   “这鸡也太能跑了吧。”   “哎呀,菜!少爷的菜!”   元阿笙一开门,立马对上一直跌跌撞撞飞扑过来的鸡。那极亮的豆豆眼里,全是兴奋。   元阿笙直觉不妙,猛地一退——   手背霎时一疼!   像是被揪着皮拧了一圈,又磕到了里面的骨头,极疼!   “少爷!”豆儿急呼。   一颗石子儿飞来,直接打在了那鸡翅膀上。这下两个翅膀都用不上了。   阿饼跟阿团飞扑而上,一个叠一个,将那养得油光水滑的小公鸡按住。   “少爷,我看看你的手。”豆儿进屋,抓着药立马跑出了。   元阿笙甩了甩疼得突突的手,随后摊开。就这么一会儿,已经起了一个红色的小包。   “嘶——”   “这个臭鸡!明儿个就宰了吃了。”豆儿心疼,捏着瓷瓶的手都咔嚓响。   元阿笙回屋用清水洗了下才让豆儿上药。   那小公鸡此时被阿饼拎着两个翅膀,利爪张开,不服气地还在扑腾。   “这鸡怕是有两斤了。”元阿笙道。   六只鸡中,就它一只公鸡。长得最壮不说,还是个好斗分子。翅膀一硬了就在鸡棚里成天飞来飞去。   精力旺盛得可以。   “它自己从那么高的围栏里飞出来的?”   元阿笙收回豆儿包好了的手,用另一个手弹了弹它浅浅的鸡冠子。报复似的,就让它啄不到自己。   “翅膀剪了,还是再养养吧。”   都是粮食一点一点喂出来的。现在太小了,吃也不划算。   “咕咕咕!”   “不服气也给我憋着。”   ……   手绑着,元阿笙也没闲着。   立冬之后下雪也快了。   杂物间那边的小鸭子九月二十六送过来。虽说已经有半个月大了,但是只比以前长大了一点点,还穿着的是小黄衫,依旧不可掉以轻心。   元阿笙拿着小锄头找了去后头找了一块肥沃的地,挖蚯蚓。   多吃点好的,好过冬。   豆儿后来一步,他放下手里的罐子。“少爷,给。”   “咕咕!”鸡棚里,那刚刚被剪了翅膀的小公鸡见了人依旧神气。   “天这么冷了,就他最活泼。”   “那鸡棚里就它一只公鸡,可不得神气。”   “那我再去找几只来。”   元阿笙笑了笑,见豆儿的手伸过来捡蚯蚓,立马停下锄头。   “你再去找几只,那只会更热闹。”   “天天打架,鸡毛乱飞。”   豆儿甩头。“那肯定不成。”   蚯蚓捡完,豆儿环着膝头。“少爷说养一养,那得养到什么时候去?”   “大概要三四个月,怕是明年了。”   “咕咕!”   豆儿挠头,转身看着那围栏门口不断扑棱的鸡。“它是不是能听懂我们说什么?”   元阿笙“噗嗤”一笑。“真要是这样,那它岂不是成精了。”   “咕咕!咕咕咕!”   “哎哟!”豆儿忽然大叫一声。   “怎么?”元阿笙停下锄头。   “好大的蜈蚣!”   “我去!”元阿笙激得跳了起来。他立即找了块儿石头踩上去。   “阿饼哥哥、阿团哥哥,好大的蜈蚣!”   “哪儿呢!哪儿呢!”   一时间,云潇院的人全聚在了后头,争相看着那鸡棚里。   唯有元阿笙,一个人孤零零地蹲在石头上。他看着那几个一脸兴奋,再瞅瞅自己。   咦——   没脸见人了。   他默默地跳下石头,随后飞快出了后院。   这东西,脚那么多只,他是真的受不住。   鸡棚。   小公鸡当着几人的面儿一连吸溜了两条要死不活的蜈蚣。   随后背着短短的翅膀,昂首挺胸地巡视自己的领地。外加恐吓围观它江山的坏蛋。   “咕咕!”   “咕什么咕!有本事你直接告诉我们你的蜈蚣是哪儿找了的。”   “咕咕咕咕!!!”   片刻后,云潇院全部的人围坐在厨房。   元阿笙捧着一杯热的蜂蜜水,慢吞吞地喝了一口。心宁神静。   “咱们来说说,这鸡棚里的蜈蚣是怎么来的。”   “你们有知道的,尽情开口。”   顾栖与顾柳不经意的对视一眼,抱着自个儿的剑当个隐形的门柱子。   阿饼思忖。“两条蜈蚣,不可能同时出现得这么巧合吧。”   阿团:“那也不一定,我还见过三条死在一个地方的。”   阿饼:“真是奇了怪了。我听说这东西一般是苗疆那边常有的。我们这边极少。”   他们成天生活在顾府,哪里有那么多时间接触这些。何况这些毒虫一般生活在地里。只有与地经常打交道的人知道得多。   阿饼:“要不我们回去问问家中的人?”   “那我去药铺里面问问。”豆儿道。   蜈蚣也是一位药材。经常出去采药的大夫想必应该熟悉这个东西。   元阿笙摇摇头。   “怕是有人故意扔的。”   “顾柳顾栖你们平日里注意着点儿,最好是把人逮到。”   顾柳、顾栖:“是!”   他们一定会好好看着鸡棚,一旦发现有人故意。定让那人再小心些,不要吓到了少爷!   不然枉费主子的吩咐!   *   夜黑风高,伸手不见五指,适合翻墙。   云潇院鸡棚。   五只小母鸡各自找了位置,蹲在一起睡熟了。与众不同的,小公鸡已经背着短短的翅膀在地里找来找去。   几声窸窣响动。   鸡脖子高高直起,立马“噔噔噔”地跑到了围栏边。   只见,与围栏相隔不远的墙头,一道瘦削的人影冒了出来。   “咕咕咕咕。”犹如低喃的鸡叫声响了几下。   侧房,顾栖冲着顾柳抬了抬眉。   “来了。”   顾柳嘴角咧得大大的。“我去瞧瞧。”   等顾柳刚走到小池塘边,一捧毒虫犹如这秋天到处落的叶子似的,散在了鸡棚各处。   顾柳正要去追,忽然闻到一股异香。他忙掩住口鼻。   等再追去,墙头哪里还有什么人。   颓然而回。   “阿栖,没逮到。”   屋里顾栖那床静悄悄的。也没有另一个人的呼吸。   顾柳眼珠一转,明白了过来。   “不愧是阿栖!”   没多久,房门打开。顾柳翻身坐起。   “阿栖,说了?”   “嗯。”顾栖扯开被子,倒头呼吸便均匀了。   顾柳挠挠发痒的手臂,目光精准落在已经晕了的人身上。“啧,怎么对我就这么狠。”   话音刚落,一股腐臭一般的气味在鼻腔炸开。   等他意识到的时候吗,已经晚了。   顾柳眼睛一翻,立马也倒了下去。   厚此薄彼?   那是不存在滴!   *   人鸟寂静,夜间的雾气慢慢升起、凝聚。   叶片边缘不多时便挂上了一颗颗小水珠。衬得那地里的白菜像水中碧玉,愈发苍翠欲滴。   丑时。   鸡第一次打鸣的时辰。   云潇院的鸡棚里,已经有一个蹴鞠大小的身影走动了。   它翅膀极为有力,先是拼命拍着上了不算高的棚顶。然后轻松跳起,越过近在咫尺的围栏落在了外面。   院子中,细微的撕裂声不断。从丑时,一直持续到了卯时。   晨起。   阿饼最先出来。   他提着灯笼,闪动的烛光若萤火,透过薄薄的灯笼纸后又星星点点地落往他身前。领着他往厨房去。   后头的阿团胡乱系着衣带,双眼朦胧地四处乱看。   这一看,就看到了幽幽的烛火边缘,一道泛着红光的东西。   飘飘荡荡,跟鬼火似的!   “娘诶!”他瞌睡瞬间没了。   阿饼叱声:“闭嘴!怎么了!”   阿团抓着他的衣服紧紧缩在他身后,手指哆嗦着指着菜地。“有、有……”   “咕咕!”   阿团下巴惊落:“有鸡?!”   “鸡怎么又跑出来了!”阿饼一把扯开自家兄弟,抓着烛火靠近。   单看那影子还以为正好呢,结果一颗接着一颗……   “少爷的菜啊!”   阿团立马凑了过去。   他不信地揉了揉眼睛,接着一把抓过他哥手中的灯笼。   从东边到西边,几乎每一棵都遭了它的霍霍。吃边上的叶子也就罢了,可一路下来,吃的全是中间的嫩叶。   “这!哎!”   菜没办法了。   阿团愤怒地将灯笼一放,张开双手,马步下蹲。挡在那蹲在菜地中间一动不动的小公鸡后头。   “大哥,愣着干什么,抓啊!”   “抓个屁的抓!”   阿饼一把逮住阿团的后衣领,将人扯进了厨房。   “哥,你怎么……”   “动动你的脑子!”阿饼糊了阿团脑门一巴掌。   手放下,就见那一脸正气的脸上不那么聪明的迷蒙大眼睛。   阿饼耐着心思给他掰成两半来讲:   “少爷这会儿没醒。”   “是啊。”阿团点头。   “这些菜鸡都吃了遍了它也吃不下了,再抓反而会惊醒少爷。等少爷睡饱了,再说也不迟。”   阿团闷闷地坐在灶孔前。   “哦。”   “我们好不容易养大的。”   “行了,生火。先做朝食。”   *   卯时末。   元阿笙打着呵欠,裹着衣服出来了。   他伸展着胳膊,慢悠悠地经过那块地。菜叶依旧鲜嫩,绿的发亮,红得反光……   红?   怎么会有红色?   元阿笙停下步子,转头。   “咕咕咕咕!”   一只似疯非疯的鸡立马对着他叫唤。且,拍着它那短而小的翅膀飞扑过来。   元阿笙才被啄了的手下意识颤了颤。   识时务为俊杰。他一步蹿进厨房,拍门关上。   “啪——”   “咯咯咯!”   “少爷!”阿饼举着刀,阿团拿着发红的火钳立马围过来。   元阿笙摆摆手。“它就是心眼儿小。”   “你们忙,我去抓。”   阿饼:“那少爷抓住了打算怎么办?”   “关它禁闭,一直到它能吃。”   “少爷,我们今天早上起来的时候他就在了。”阿团低头,捏着火钳不停地点地,“我们没有抓,才害得少爷受了惊吓。”   “没这么金贵。”   “那会儿肯定天还没亮,人重要。”   元阿笙找到个背篓,拎着打算开门。“好了,你们做自己的事儿去。我来就好。”   “少爷!”阿饼上前一步,“我去吧。”   元阿笙沉了眉眼:“我去,今儿非要收拾它不可。”   “啊!”外面忽然一声惊叫。   “豆儿!”   豆儿此时趴在菜地里,啃了一嘴的泥。而那小公鸡正趾高气昂地踩在豆儿背上,眼看着尖锐的喙就有啄下去。   元阿笙喝道:“你敢!”   顾柳、顾栖顿时一惊。齐齐从床上睁眼翻起。   “少爷,它把咱们的菜都吃光了!”豆儿红着眼控诉。反手一巴掌拍在那鸡身上。   可它目标只有元阿笙。   “少爷,小心!”   元阿笙怒火中烧,带着背篓往那飞过来的鸡身上一扣!   “咕!”   “豆儿,摁着!”   “好诶!少爷就是厉害。”豆儿一屁股坐在背篓上。可转头想到那些菜,呆毛儿又垂了下去。   “好!”   “好得很!”   元阿笙挨个走过自己的大白菜,差点没有气疯了。   他那正能吃的白菜啊!施肥、除草,哪个落下了。   一院子人付出的心力。他都没舍得吃,就只有上次包饺子摘了一颗。然后就被这挑剔的鸡嚯嚯了个精光!   菜芯被吃了个干净的白菜,就好比没有了脑袋的人。   还长什么长,直接就死了!   “阿饼!烧水,杀鸡拔毛!”   阿团默默往灶孔里加了一把厚实的木柴。“哥,另一个灶,烧吗?”   “烧。”   顾柳跟顾栖在菜地里走了一圈儿回来,个个面色不好看。   农人的庄稼,哪一个不是辛辛苦苦才种出来的。   或许以前他们认识不到,但云潇院里的菜,他们是看着遭了一次难又才在一院子人的精心伺候下长起来的。   从一掐就断的嫩苗,到现在得要双手抱着扯的菜,都是院子里的人的心血。   这下没了,不气才怪。   两人抱拳,低头。   “少爷!是我们失职。”   元阿笙沉了一口气,很是无奈。“起来,不是你们的事儿,别往身上揽。”   “可是……”顾柳紧紧捏着自己的剑。   “快点,别让我说第二次!”   “是。”顾栖跟顾柳退到元阿笙的后头。   菜心没了的菜,还长什么长。   元阿笙狠狠磨了磨牙,豺狼似的恶狠狠地盯着背篓。   “吃了你!”   “咕咕咕!”   “姑?哥都没用!”   “你俩,该干嘛干嘛。”元阿笙嫌弃地看了眼两个木头疙瘩,“笨得很,不是你俩的事儿还往身上揽。”   *   屋檐下,小公鸡独自一鸡被扣在背篓下。院子里几人都在吃饭。   吃完,正好拔鸡毛消食。   豆儿坐在元阿笙身边,冷静了不少。   “少爷,真吃了啊?”   “他吃了那么多的蜈蚣,能吃吗?”   元阿笙打开篓子的手一顿。   “是诶。这能吃吗?”   “咕咕……”   元阿笙拍了拍背篓:“现在知道怕了,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这只鸡细究起来。比他小时候见过的那只还凶。   凶?   照样能吃。   “顾柳,你去看看鸡棚里还有什么蜈蚣没有。”   顾柳看了看顾栖。   顾栖一个眼神,他便知道怎么做了。   这鸡,不能吃。也可能吃不得。   一来一回很快,不过手上多了一只毒蜘蛛。又红又绿,大大的肚子看着极渗人。   一见到蜘蛛,篓子里的鸡瞬间跃起!力道之大,连上面的盆都掉了。   只瞬间。   蜘蛛入了鸡口。   元阿笙身体僵硬,缓缓从那鸡嘴边的蜘蛛腿儿移开眼。“……不吃了,不吃了。”   顾柳趁其不备,猛地抬起剑鞘压在鸡背上。“那我送回去。”   “咕咕?” 第40章   “少爷, 擦手。”   阿团擦了擦自己的爪子,将一个新的瓷瓶递到元阿笙的面前。   “怎么又有了?”   几乎瞬间,元阿笙想到了自己昨天干的事儿。   老头知道自己去看顾云霁了。这正常, 但是瓷瓶就不正常了。   “这是……”   警告还是夸奖?   阿团:“早上出发那边送菜, 阿旺拿过来的。”   “厨房那边送的?”   “哪里, 是主子今日忙,阿旺正好去了那边。让他过来送菜的时候顺带送过来的。”   元阿笙只能接过。“那阿旺有传什么话吗?”   “没有。”   阿团笑得高兴,在他看来, 少爷跟主子两人互相冷了这么久, 主子送东西过来就是想要和好的,也是关心少爷的意思。   “知道了。”   元阿笙已经能熟练且淡定地护理他的手了。   “喵~”   一声亲昵的猫儿叫传来, 元阿笙顿时将脑中乱七八糟的东西抛开。   “云团来了。”   他蹲下,轻柔地捧着云团的一身软毛将它抱起来。   地上的鱼大张着嘴巴, 不等元阿笙说,豆儿就已经捡起来扔小池塘了。   “云团,下次真的不用送了。”   “喵~”   元阿笙低头将脸贴在它白而软的长毛上, 舒服地眯眼蹭了蹭。“那我就当你答应了。”   ……   院子的日子打打闹闹地过。   天气冷了,元阿笙去湖边的日子也少了。大家都习惯窝在房间里不出来。   等院子再热闹起来的时候,那就是发现后面的小公鸡跑了。   跑哪儿去了不知道。   翻遍了整个云潇院也没找到。   “那鸡啄人, 得快点找到。”   “咱们两两一起,豆儿跟我去东边。顾柳顾栖去西边。阿饼阿团, 你们往前面那条路。”   元阿笙头一次自己养鸡,没想到会养出这么个另类。怕伤到人,他脚下飞快, 四处翻看。   “少爷, 咱们不是剪了它翅膀的吗, 怎么还能飞出去啊。”豆儿在他旁边, 要时不时跑一下才能跟上他的步伐。   “不能飞它可以跳啊。你别看它才那么大一点,鸡腿儿那块儿已经特别健壮了。”   肯定是一个好的鸡腿儿。   主仆走走停停,又是唤又是扒草丛。一直走快后门了,鸡毛都没见到。   “这边没有。”   豆儿沮丧,清早起来梳得整整齐齐的头发因为这一通忙乱,又像一颗海胆似的炸开了。   元阿笙余光闪过一抹红色。   “有!”他定定地看着坐在后门门口的老者。   “哎呀!夫人来了。快快快!藏起来藏起来。”   元阿笙面容和蔼,面带微笑地问。“大爷,你看见我养的鸡了吗?”   “没看见,没看见。”   小老头一脸“我没见过别找我”的样子。但是他侧了半个身子避开元阿笙,这就更可疑了。   元阿笙几步上前。   “大爷,别遮了,我看见了。”   “哼!”   “你!你小子,要不是你是主子的夫人,我肯定不让你看见。”老头吹胡子瞪眼儿,一脸的不高兴。   “大爷,这鸡啄人。”   “很疼的。”   元阿笙看见那一抹橘红色,还反光的鸡毛,手疼。   看大爷依旧护着小公鸡,元阿笙强调:“你别不信,我就被他啄过。”   “可是真的?”   “我还骗您不成。”   “不得了啊,这可不得了啊!”大爷胡子一颤,猛拍大腿。   元阿笙拢眉,怕他给自己一把老骨头拍散架了。   “大爷,什么不得了了?”   “咕咕。”   细微的两声,像被顺毛顺舒服了发出的憨叫,撒娇一样。   元阿笙注意到在大爷手底下乖得不成样子的鸡,越来越疑惑。   “手伸出来,我看看。”   元阿笙迟疑片刻。   “怕什么,我老头子又不是什么恶人。”   元阿笙摊开手。   “手背!”   元阿笙反手。   手背上,原本被啄了的地方消了,但里面却是一片乌青。乌得仿佛是一团墨,盯着久了,是有点恐怖。   “哎呀哎呀!你这是遭贼了啊!”   元阿笙没懂。他一没钱,二没人。   “我能遭什么贼?”   果大爷捻着胡子,深深刻下竖纹的眉头紧皱,端的是一脸凝重。可元阿笙也看出了他眼中的喜意。   一时间,元阿笙有些发憷。   “爷爷,您就别卖关子了。我们家少爷到底怎么了?”豆儿急不可耐,原地都跺了几次脚了。   “看看就知道了。”   元阿笙只觉眼前一亮,忽然一把泛着冷光的匕首横在眼前。几乎瞬间,他手臂一紧,被人拉开。   旋转的视线定格,落在一个挺圆的后脑勺上。   “顾栖?”   “少爷。”顾栖捏着剑柄。   果大爷一把逮着他拉开。“怕什么,来来来,我看看。”   顾栖用剑鞘挡开老爷子手中的匕首。   “老爷子,他是夫人!”   “瞧瞧你,我是那么没有分寸的人吗?让开,快让开。”老爷子拉了一把顾栖,硬生生让他往旁边挪了一步。   罢了还嫌弃道:“牛鼻子,听不懂老头子的话!”   元阿笙低头看着自己手背。五指张了张,他道:“顾栖,没什么事儿。”   “少爷。”   果大爷气了:“要不你把主子叫过来一起看!”   豆儿戳了戳果老爷子另一只手下的鸡。“爷爷,你不会是想帮小公鸡报仇吗?”   “好了,不怕。”元阿笙拉开人,他将手往前一伸,“您来。”   “看看,不愧是夫人。”   果大爷摸了摸鸡头。“乖啊乖,不许动。”   他收手,元阿笙一阵警惕。   果大爷跟拍西瓜似的又拍了拍鸡头。“它听话,不怕啊。”   元阿笙点点头。还没反应过来,手背淤血处忽然被一划。   豆儿、顾栖:“少爷!”   果大爷脸色肃穆:“不要大惊小怪!”   说着,他指尖往那黑血上一抹,凑在鼻子下闻了闻。   随后点点头,毫不犹豫地划破了自己指尖。   一滴血冒出来。   顷刻,元阿笙忽然听到这周围数不尽的窸窣声,像无数的爬虫藏在暗处,伺机而出。   他毛骨悚然。   没等他动,手臂中忽然传来一阵刺痛。   他猛地抓住衣摆一撩。   一个细小的凸起沿着他的脉络走动。黄豆大小,行进的速度异常的快。   疼!   钻心的疼!   像用钝了的刀子往皮上狠狠一按,使劲儿割着肉,血肉模糊。   疼得他瞬间出了一层汗,皮肤抽搐,直打哆嗦。   “少爷。”豆儿心疼得哭腔都带出来了。   “怎么会!”顾栖瞳孔微张。   少爷一直好好呆在院子里,并没有出去过。   “怎么不会。”果大爷脸色发黑,脸上早已不是笑眯眯的姿态。   他沉声:“要不是你这手背,我也不曾注意。”   “你俩离远一点,小心跑你们身上去。”   只一会儿,那凸起到了手背。   几乎一瞬间,一个红得发黑的小虫子跑出来。果大爷手凌空一掐,又极为小心地捏住塞进了从腰间取出来的竹桶里。   元阿笙低头。   他盯着自己的手。   “啪嗒!”血液混着汗珠同时落下。   刚刚还只有一条血痕的手顿时像开洪泄闸,几条血线你追我赶淌出来了。先是黑色,进而黑红,一直过渡到鲜艳的血红色。   一条一条,像白雪大地上开出的靡丽的花。妖冶而诡异。   豆儿小心托着元阿笙的背脊,抹了一把眼睛又立马换一只手扯下自己的帕子。“少爷,擦擦手。”   “不慌,老爷子的这个药粉倒一点。”老人随手扔了个葫芦瓶。拇指大小,精致又朴素。   元阿笙刚刚疼得厉害,现在已经虚脱地坐在地上。   他苍白着一张脸,声音虚得缥缈。“大爷,这是什么东西?”   果大爷撇撇嘴。“雕虫小技,最简单的惑心蛊而已。”   “那它有什么作用?”元阿笙盯着自己被豆儿拖起来上药的手。   “作用,就是让你听话。”   顾栖一怔。   元阿笙长睫如破碎的蝶翼,轻振。   “……听话,听谁的话?”   老大爷晃了晃还没有巴掌大的小竹筒。“主子家大业大,就是他不做什么,但是也耐不住小人的记恨。”   “好了好了,这些个事儿岂是我一个守门的老头子能知道的。”   “老人家我有事儿,不招待了。”   元阿笙被豆儿扶着站起来。   就这会儿,他还觉得自己手臂酸疼,隐隐发冷。   “对了!”   老头从小门里伸出个脑袋,“你最近好好休养,别干活儿。不然小心趁虚而入,又找上你。”   元阿笙抿唇,淡淡一笑。“知道了,谢谢大爷。”   *   回去路上。   元阿笙对已经按耐不住的顾栖道:“你去吧,跟你主子说一声。”   在顾府,他是个可有可无的人。   但是放在顾府以外的人眼中,他就是顾府其中的一个。   或许他本身的价值不怎么样,但是能害到顾府任何一位主子,那他们便是成功。更别说,他们的目标十之八九是顾府的一家之主。   “是。”   顾栖离开。   豆儿寸步不离地挨着元阿笙,护着他只上了一层药粉的手。“少爷,你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豆儿不用担心。”   豆儿眼神惶惶,“顾大人一定要将伤害少爷的坏人找出来的!”   “不怕。”元阿笙揉着豆儿蓬松的头发,“你少爷我可是要活得长长久久的。”   “诶!不对。”   元阿笙忽然停下。   豆儿顶着他的手抬头,傻呆呆的。“少爷?”   “我们不是去找鸡的嘛。”   “对啊!”   “那少爷,咱们回去?”   元阿笙手臂勾住豆儿的脖颈继续往前。   “算了。”   “老爷子既然喜欢,那小公鸡也听他的话,咱们就当是送给他了。”   “好,送给他。”   爷爷救了少爷,送一只鸡也是应该的。   *   “好了好了,他已经走了。你出来吧。”   苍老的声音一唤,蹲着凳子底下的小公鸡“咕咕”两声,然后将脑袋从翅膀底下伸出来。   老爷子摸了摸鸡头。   “你说说你,他好歹是养你到这么大,虽说伙食比我这里差了一些。”   说着,老爷子将手中的一把鲜亮的毒虫饲料扔在地上。   小公鸡立马扑棱而去。   老爷子一把捏住它猴急的嘴,悠闲地晃了晃。继续道:“但是他毕竟也花了不少的心力养你。”   “我这儿啊,虫虽多,但也不是你都能吃的。”   他松手,顺了一把鸡毛。   “你还是回你原来那处吧。”   “你放心,他要是真的吃了你,我就去把你的毛收了,做成顶顶漂亮的羽毛扇子。”   “咕咕咕!”   “你说你,咕咕咕的,我哪儿知道你说什么不是。”   “吃完了,就回吧。”   “果子爷爷!鸡咕咕!”小孩软乎的声音响起。   花园里,雪白的奶娃娃头顶一根儿野草,被花丛挡住只露出了个脑袋。胖乎乎的小包子脸上笑得酒窝深深,奶萌奶萌的。   “棋安呐。”果大爷立马欢喜地去将小孩抱出来。   顾棋安被放在空旷地,认真给果大爷作揖。“谢谢爷爷。”   “果子爷爷,鸡咕咕吃什么喔?”   顾棋安撅了撅屁股蹲下,黑葡萄眼睛认认真真地看着地上。   已经吃完了的小公鸡背着翅膀站好,神气地瞅了一眼这个只比他高一点点的小娃娃。然后迈步就走。   果大爷眯眼一笑。立马大步过来捉住它,将它拉回来原地。   “它吃虫子。”   “我摸可以吗?”   “摸吧。它毛舒服着呢。”   果大爷朴素粗糙的大手整个捂住鸡脑袋。   小公鸡只觉天一黑,任由摆布。   果大爷喜欢小孩,但是顾家的小孩就这么一个,精贵着。哪里会一个人从西苑跑到这边来。   他虽是笑着,但是却仔细观察周围。   “棋安怎么会在这儿?”   “有坏人!”小孩激动握拳,手背奶窝窝都深了。“找大伯,跑!”   顾恪决匆匆而来,刚好听见了自己侄子的话。   “棋安。”   “大伯?”顾棋安转头。   “是大伯呀!”他立马笑着张开手,冲着顾恪决一扭一扭地跑去。   顾恪决手一勾,抱着小孩坐在手臂上。“坏人去哪儿了?”   “哥哥打!”   顾棋安抱着顾恪决的脖子,立马瘪嘴,泪眼汪汪趴他肩头。   “大伯,怕呜……”   “不怕。大伯让人看着呢。”   顾恪决轻咳几声。   果大爷脸皮一紧,反手抓住顾恪决的手腕,摸了脉去。   顾冬上前,立马将凳子端过来两人坐。顺带将顾棋安接了去。   “忧思过度,积劳成疾。”   果大爷脸色稍缓。没“遭贼”就行。   不过想到顾恪决一天的日子,又“啧啧啧“地摇头撇嘴。“亏得是年轻,不然够你受的。”   顾恪决淡淡一笑。“不妨事。我的病就快好了。”   果大爷眼珠滴溜溜一转:“担心夫人?”   顾恪决毫不避讳地点头。   “东西取出来对他的身体伤害大吗?可需要用什么药?”   “无大碍。”   “那东西在我们那儿本来就是用来治病救人的,只是那厮学艺不精,又用错了地方。”   果大爷脸色一肃。   “待我找出来人,要是我们那个山头的,我定是好好将人收拾一番。”   后门有个果大爷平日休息的小屋,里面总是漆黑,无人见过里头是什么样。果大爷顿了顿,先去把后门关上,又进屋倒了杯茶出来。   “主子坐。喝点儿草茶。”   “谢谢。”顾恪决接过,这才谈起正事儿。“这个东西,您比我更熟悉。需要什么帮忙,尽管提就是。”   “知道,我也没跟主子客气过不是。”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不情之请。”顾恪决姿态放低了几分,眸色深沉。   果大爷摆手。“主子说就是。”   “既然我夫人身上会有这东西,难保顾府其他人身上不会有。若是大爷得空,还请四处走走。”   “还是一样,需要什么,尽管提。”   果大爷点头点得干脆。于他而言,这些不算难事儿。   顾恪决喝完手中的草茶,冲着老爷子拱手。“那就麻烦了。”   “主子客气。”   *   蛊虫一事儿,需要慢慢地查。   顾恪决养在家里也有几天。一些可以给小皇帝练手的事儿已经给了,剩下堆积的那些,却是不能再拖。   回到院子,他将顾棋安放下。“顾冬,去把顾行书叫过来。”   “大伯,找哥哥。找大伯羊~”   “等会儿。”顾恪决安抚似的拍了拍小孩脑袋。“等你爹过来棋安好好跟他说说你是怎么被坏人带走的。”   顾棋安只能揣手手。   “好喔。”   *   顾恪决牵着他进了书房。   他抵着唇闷咳几声,将一箱子放得整整齐齐的玩具拿出来放在小孩跟前,随后翻开了自己公务。   没多久,外面风风火火跑进来一个人。   不是顾行书是谁。   “大哥。“   “棋安,你又跑大伯这里玩儿了。你可吓死你爹我了。”顾行书一进来便将奶娃娃抱了满怀。   “爹爹!喔唔。”顾棋安用两只小手抵着他爹脸,腮帮子都被挤得变形了。   顾恪决:“顾行书,孩子憋住了。”   “是爹不好,是爹不好。”   顾行书嬉笑着脸,心虚道:“大哥,我带棋安回、回了啊。”   顾恪决搁下公文,直视自己这个潇洒了二十几年的弟弟。   有一瞬,顾行书被他暗沉沉的目光看得腿都软了下去。   “顾行书,这是第几次棋安在你的眼皮子底下差点被带走了,你知道吗?”   “带走?!”   “什么带走!”   顾恪决皱眉。   难道是自己给他,给顾家护得太好了,导致他真的做事儿缺了一根筋。   小时候都不见得有现在这么蠢。   “棋安,你自己跟你爹说。”   顾棋安双手抵着自个儿爹胡渣的脸,不适地偏头。   “大伯啊!”   “顾行书!人松一点。”   “好,棋安说。”顾行书收了手。   顾棋安立马抓着小玩具往桌子底下一钻,安安静静的趴着了顾恪决的膝盖上。肉嘟嘟的小脸被挤出来个小奶泡。   “爹爹,有坏人,找大伯。”   “坏人抓我!”   “那坏人呢?”顾行书看了他大哥一眼,然后螃蟹似的默默挪到他大哥侧边。   “哥哥打!”顾棋安用力地挥了一下手。   “我让人跟着他身边的。”   顾恪决眸光柔和地摸了摸小孩,转而触及自己弟弟,眼里尽是嫌弃。   “算上这次,已经是第三次了。”   “顾行书,你就一次没有发现过?”   “三次!”顾行书心里一慌。   他立即将自己孩子从顾恪决膝盖上抱过来。   “有哪里伤着没?”   “爹爹看看。”   “木,没有,大伯哇……”小孩被他粗手粗脚捣腾得站都站不住。   顾恪决凝着慌乱的人,沉声:“顾行书。”   顾行书见顾恪决像是找到了靠山。心定了定。   “大哥,那岂不是棋安每次过来都是,都是……”   顾恪决接住跌跌撞撞趴过来的小孩。   他看着自己这个时常躲着他的弟弟,认真道:   “你是二十三,不是十三。你还有家,有妻儿。”   ”你是顾家人,顾家人从来就没有不成事的。别以为考上了进士,领了个闲差就可以衣食无忧了。”   顾恪决换了一本文书,声音沙哑。“若不是我早年拼尽全力收拾了文家,你以为顾家会有现在这么安宁?”   “马脚已经露出来了,这事儿事关你儿子,你自己去查。”   “给你半个月,半个月之后,我要看到答案。”   “大哥……”顾行书犹豫。   “顾行书,你不要忘了,你是顾家人。”   “不要忘了爹是怎么死的!”   他撑额闭眼,声音疲惫。“我以为你只是怕我,但你却是闲散日子迷了眼。”   “咳咳,咳咳咳!”   “大哥!”顾行书看把人气到,着急了。   顾恪决冷声:“没查出来的话,你人也不用过来了。” 第41章   “主子。”   书房里, 顾行书走后不久,进来一个相貌平平的人。   “哪家的人?”   “武国公府。”   顾恪决没有半分的意外。“知道了。嘱咐二少爷那边的人好好跟着他,受伤可以, 命不能丢。”   “是。”   这么简单的事儿顾行书要是做不好, 那他今后的闲散日子也别过了。   栖迟院的人除了顾冬, 尽数远离书房。   不一会儿,房间里除了纸笔落下的沙沙声,再无其他。   从十月十五一直到十月二十五, 顾恪决一直在处理手中的事儿。   不到午间, 天色已是大亮。   顾冬撩起厚厚的帘子进来,哈气都是白白一层雾。   他冷得他跺了跺脚, 掸去肩上的雪沫子,才去给顾恪决换上热茶。   “主子, 歇一会儿吧。”   顾恪决停笔,揉了揉眉心。   “外面下雪了?”   “是。下了,下得大。”   “北边的雪灾也严重。”顾恪决抿了一口茶, 又重新看各地递上来的信。   “主子,您身子才好不久。”   顾冬见他不动,咬了咬牙, 故作叹气。“这么冷的天儿,元公子怕是还在湖边受冻。”   *   此时, 湖边“受冻”的元阿笙裹得像一个黑色的糯米团子。全身上下,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   “喵~”   云团趴在他的膝头团着,缩在元阿笙厚实的大氅里睡觉。   一人一猫待在亭子里。   湖水在雪光下像一枚天上遗落在人间的镜子。扑簌的雪似鹅毛, 打着旋儿地纷纷扬扬。   又像一叶小舟, 徐徐落在着镜面, 顷刻便隐匿了踪迹。   湖水岸边, 秋日里还没有褪尽的枯草树叶上,已经染了微白的颜色。像铺了一层绒毯,蓬松柔软。   从枯寂的黄褐色秋,到寂静的雪白色冬,也不过是一场雪的功劳。   一点一点见识到天地浩渺,白也不过是一瞬的神奇。元阿笙这个从小只见过一两次雪景的人,总有那么些激动。   他将钓鱼竿固定在亭子的围栏上,随后一手环着怀里暖烘烘的猫儿,一手挪着屁股底下的凳子,靠近围栏。   待伸手能接到飘雪,他弯着眼停了下来。   抬起手臂,几片连在一起的雪砸在黑色的大氅上。怕化了,他急急吼吼的收回手立马凑近了看。   鬼斧神工,晶莹剔透。   顾恪决来的时候,就见着一个黑乎乎的团子缩着。   乍看,还以为是哪里来的大黑炭。   他轻笑。   元阿笙耳朵一竖。立马侧身。   “顾云霁!你怎么来了。”   “身子好了?”   嘴巴说的太快,元阿笙一时也摆不出什么不好的脸色。   他转身,缩了回来。   后背,窸窸窣窣的声音持续了一会儿。   等元阿笙放松了,忍不住去看时,周围已经挂好了厚实的帘子,炉子升起,连炭盆都放好了。   他舒服地伸了伸腿。   这样才叫做赏雪嘛!   不得不说,还是人家会享受。   “阿笙,坐过来些,那边冷。”   有便宜不占就不是他元阿笙。   元阿笙厚着脸皮几下端着凳子去了炭盆边。与铺着厚实垫子的小榻,也就隔了一个炭盆。   凳子矮,坐下去的时候稍稍弯下腰,膝盖已经能抵着自己胸口了。   元阿笙扒拉开裹得严实的大氅,将里面打着呼噜的猫儿露出来。   顾恪决知道他现在还别扭着。只装作不经意地看他一眼,转而将目光放在自己书上。   炭火“哔啵”,加上几面厚实的帘子,这小小的亭子里不一会儿就暖和了。   元阿笙解下自己的大氅。看看已经占满了自己怀中的猫儿,又看看顾云霁那边还有一大片空隙的位置。   他悄悄挪着,将大氅放在了上面。   头一缩,屏息等待。   本以为顾云霁会说几句,可低头等了半晌也没有等到。   他抬头。   人已经睡着了。   顾恪决单手撑着额头,垂下来的睫毛一动不动。   这么累吗?   元阿笙抿了抿唇。仔细端详着他的脸。   皮肤白得很,是常年不见光的冷白。应该是一直窝在屋子里处理事情,所以才捂出这么一身好皮肤。   不过这样,他眼底的青色就更明显了。   哎!年纪轻轻,这么消耗下去,可不是个办法啊。   不对!   这关他什么事儿!   元阿笙甩了甩脑袋。   他杵着下巴,先是时不时假装扫他一眼,然后见人不动,愈发放肆地瞅着他看。   啧啧,真真是一张极好的脸皮。   “咪呜。”云团被暖得舒服地动了动,低低地叫了一声。   元阿笙立即将手盖在它头顶,轻轻地从头顺到尾巴。   万籁俱静。   猫儿呼噜呼噜的声音愈发催人入眠。   元阿笙看着看着,捂住鼻头轻轻打了一个呵欠。身子往侧边的矮桌子上一趴,合眼打盹。   大冬天的,最适合在暖屋子里睡觉了。   不知多久,湖水起了一丝丝的涟漪。不过片刻,那鱼钩上的鱼儿又跑了去。   顾恪决悄然睁眼。   “阿笙。”他轻唤。   小少爷近在咫尺,趴在桌子上睡得不成行。腮帮子压在手臂被挤得变形,嘴巴也微微张开。能看到一点点白牙齿。   长发散了,几缕凌乱的交织,糊在他脸上。   他不适地皱了皱鼻头。   看得顾恪决又是一笑。   顾恪决抓起身旁的大氅,绕过桌子,轻轻给人披上。   随后将他身上的猫儿抱下来放在小榻一角。   云团睁眼。见是顾恪决,低低的“咪呜”一声,蹭了蹭他的手臂又睡了去。   猫儿好了,顾恪决再回来抱人。   小少爷轻,托着腿弯跟背脊微微一使劲儿,人便靠在了自己身上。   顾恪决将他放在小榻。   自己则坐在那小凳子上,又给炭盆里添了些炭。   冬日里,在寒冷的室外若是有一个温暖的地方,那绝对是大多数动物的心之所向。   帘子忽然动了几下,一只白色的毛爪子伸了进来。   掏了掏,随后帘子被拱起。   顾恪决怕冷风漏进来,他起身去拉开了一点。   “咪呜。”脑门儿没了阻力,胖胖的大橘猫仰头。见是自己干爹,娇滴滴地冲着顾恪决叫了一声。   顾恪决放低声音。“进来。”   胖橘猫就地一滚,轱辘了几圈后在炭盆边翻开了肚皮。然后虎头虎脑地望着顾恪决。   顾恪决不为所动。   他将帘子放下,又好好检查了各处是不是漏风。   这边刚坐回去,帘子又被顶开。   先是一只狗头,然后是鸡头。   顾恪决面无表情。   “嗷~”   没叫出来,大狼青便被捏住了狗嘴。   顾恪决弹了下它趴下去的毛耳朵,威胁道:“叫就出去。”   “嘤~”狼青爪子捂嘴。   猫狗都熟悉,唯有阿笙养的那只鸡。   已经大了一点的小公鸡紧紧扣住自己已经长好了的翅膀。然后目不斜视地路过小榻,独自一鸡蹲在了最边上的炉子旁。   顾恪决扫过里面呼呼大睡的猫狗鸡,摇头笑了笑。   栖迟院里虽然暖和,但也冷清。在那边,难生出几分困意。   不过这会儿,他是真的有些困了。   挨个儿确认了这些动物不会吵到小少爷,顾恪决随后也撑着头闭上眼睛。   不过睡着之前,他难得又想到了自己与阿笙的事儿。   他刚刚并未睡,只是看阿笙不自在才出此下策。不过看阿笙的迷糊样子,现下怕是能拖着就拖着。   总不能一直这样。   最迟等年末,他把所有的事儿处理完了之后。要是阿笙还不来找他,他就自己说了。   不过到时候就得防着阿笙跑了。   *   元阿笙舒舒服服睡了半个时辰,除了床有点小,其他都好。   他嘟噜着模糊不清的话,抻着胳膊伸了个懒腰。   顾恪决支着头,正好对着他。   阿笙腰细,即便是穿着保暖的棉衣,那一截腰也明晃晃的。该补一补。   顾恪决在人察觉之前先一步移开眼。   几乎下一瞬,元阿笙注意到凳子上的顾恪决。   “我怎么睡这儿了?!”   他立马掀开了大氅,脚落地。   顾恪决:“你自己睡的。”   “你唬我?”   “不信,你问猫儿。”   “呵呵,我信你个鬼!”   “嘤嘤~”见元阿笙醒了,大狼青顿时欢喜摇尾巴。   “顾云霁,怎么有大狗!”元阿笙猛地跳上了软塌。   顾云霁扫了狗一眼。“趴远些。”   “呜……”狼青匍匐在地,双抓伸在前头,大脑袋搁在上面。眼里是显而易见的委屈。   顾恪决起身。“不怕。”   “怕!”元阿笙拢过大氅将自己裹成一团。   “好。”顾恪决拿着凳子,坐在床榻边。将小少爷与狼青隔开。“这样呢?”   元阿笙侧头。   入眼的是顾恪决的身子,要偏了偏才看到趴在他另一侧的狗。   元阿笙勉强点点头。   顾恪决温声:“他进来烤个火,谢谢阿笙体谅。”   元阿笙别过头,留他一个后脑勺。   “甭夸我。”   “阿笙说什么就是什么。”顾恪决眉染笑意,“之前阿笙说了要练字,不知还作数吗?”   “怎么不作数!”元阿笙鼓着大眼睛盯着他。   怕他反悔,积极异常。   他认字儿不全,练字也是认字。要是之后出去了,不识字儿怕是连契书都看不懂。   “嗯,好。”   “那再过几天,我们就开始。”   “你不忙了?”   “等到了年末了,就不忙了。”   *   十月二十七,连下了两天的雪停了。   顾府冷清,但是外面肯定热闹。   自从蛊虫那事儿之后,元阿笙已经很久没有出去了。难得的,这一次问了主院那边,可以出了。   不过鉴于上次的事儿,元阿笙把大氅的帽子一盖,照样没有几人能认出来。   至于豆儿、阿饼、阿团,他还没说呢,几人就往自己的脸上抹了锅底灰。   元阿笙看着他们黑黢黢的脸,好笑道:“你们这不是更加惹人注意。”   “是啊。”   “对诶!”   阿饼被自家兄弟脸上的两团黑逗笑。   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仆从。他们一定是跟着少爷久了,才变得这般傻。   “放心,既然老顾能让我们出去,那肯定是心里有底的。”   “我遮一遮就行了,你们随意便好。”   “是。”   *   京城坊市分东西。   东边东杏街,西边西平街,都是开店做生意的地方。   只不过西边离当官们住的地方近一些。卖的东西多有精致贵重些的,东边则相反。元家就在东杏街不远,过去得花不少时间。   他们是出来玩儿的,不是赶路的,所以还是选西边。   下了两天的大雪,但是西平街似乎并没有什么影响。本该是已经覆盖到脚踝的积雪只有浅浅的一层。   路人踩着,也和了尘土,显得有些泥泞。   不过不算多,看样子是有专门的人在下雪的时候打扫了。   豆儿一出来,就像猎犬护着自家的羊一样,紧紧盯着四处。   “少爷,我们去哪儿?”   “我也不知去哪儿,随意逛逛。”相比他的紧张,元阿笙就显得从容多了。   顾府虽大,但成天闷在那里面久了也容易憋得慌。本意就是出来散散心的,拘束了反而疲惫。   西平街是西市的主街,连着西平好几条街道都属于西市的范畴。   主仆几个闲逛着,都是看的多买的少。   即便买,也多是些吃的小玩意儿。   他们几人中,最富裕的恐怕不是元阿笙这个少爷,而是顾柳、顾栖兄弟俩。   走着走着,元阿笙停在一个大的铺子面前。   “奇玩阁。”   “走,进去看看。”   这个铺子处于闹市,周围道路四通八达,客流如织。   看名字,元阿笙就来了兴趣。但买不买,另说。   “客官,里边请!”   元阿笙冲着小二点点头。“你们家这是做的什么生意?”   “瞧客人这样子是第一来吧。”   “我们奇玩阁在京城只此一家,做的买卖都是掌柜的搜罗的各地奇巧的玩意儿,吃的、穿的、用的,都有!”   元阿笙晃眼一扫,大致明了。   “谢谢,我们自己逛逛就是。”   “诶!有事儿您吩咐。”   店里的小二不多,来的人却不少。这不,刚刚跟自己说了话的小二立马又跟另一位客人介绍起来了。   他笑了笑,对还围着自己的几人道:“你们自己看去吧,一炷香后回来就是。”   “我跟着主子。”豆儿挨得元阿笙紧了紧。   “行。”   *   一路看下来。货物是真的不少。   东西有花色稀少的布匹、造型精巧的饮食器皿、还有难得一见的香料等等。   不过最吸引元阿笙的地方,还是那即便是放在罐子里都挡不住味道的香料。   香料味道大,单独开辟出来一个空间来卖。   摆台上,大小罐子一个挨着一个。   大罐子是密封好的,边上则相应贴着一个个小小的拇指葫芦。这葫芦里的一点点香料可以供人拿起来赏看。   “少爷,这是什么,好香啊!”   “上面不是写了,是香料。”元阿笙揭开了葫芦塞子,隔远了嗅一嗅。“要说是个什么,少爷我也不知道。”   “哦哦。”豆儿点头。   元阿笙随手揉了揉豆儿的脑袋。   小娃子真好骗。   香料自然是认识的。   有烧烤必备的孜然,有胡椒。甚至于还有锤得细碎的辣椒面儿。   不错不错,至少这些东西都有了。那说明大燕朝也是发展得可以。   只一看着,元阿笙就不可避免地想到了烧烤这东西。   越想越馋,他喉结动了动。做了决定。   “少爷,你喜欢这个?”   元阿笙放回去,镇定摇头。   “谈不上喜欢,只是好奇。咱们买点回去研究研究。”   “好。”   不过这玩意儿不便宜,胡椒、辣椒以及孜然。胡椒二两,其余各四两。一斤的东西,花了他一两多银子。   不过他现在就馋这一口。不吃他怕自己半夜起来都要出来买。   豆儿小心翼翼地捧着这一包用油纸裹了一层又一层的东西。心疼得脸苦哈哈的。   “少爷,好贵啊。”   元阿笙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是不便宜。   也不知道是从哪里运过来的,还有多少。   要是真的多,他觉得可以做一个烧烤店,以后就不用担心银子不够用的事儿了。   暂且将这事儿放进心底,以后时机成熟再做打算。   在铺子里大出血,后头遇到再怎么心动的,元阿笙始终捏着自己的钱袋子不敢再用。   从街头走到尾。   这一趟出来也玩儿够了,几人都有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都买完了?”元阿笙眉间都染了笑意。   阿饼、阿团、豆儿:“买完了。”   “那咱们就回吧!”   “回什么回啊,留下来陪着哥哥可好,美人儿!”   “美人叫谁?”   “美人叫你啊。”   元阿笙稍稍抬了一下下巴。眼睛打量着拦在自己前面的丑人。   “你不配!”   五官看着还行,爹妈的底子是不错。但是一看他就知道这是个常年纵声酒色的人。   背脊佝,虚得快是快要嗝屁了啊。   啧,今天算他倒霉,遇上了。   不过他并不想惹事儿。   “不理他,走。”   大氅的帽子大,扣下来直接盖住了元阿笙半个脑袋。若不是比他矮的人,只能看见他下半张脸。   不过即便是这样,红唇乌发,精致的下巴。像寥寥几笔的水墨画,打眼一看也能看出几分不俗。   “走什么走,我让你走了。”   “给我把人带回府上。等小爷我喝完酒回来,就跟美人好好亲近亲近。”   元阿笙眯了眯眼。   丑人多作怪,这人嚣张得可以。   京城多纨绔,处处老子我最大。这种事儿,怕是这人做了不知多少次了。   身强体壮的家丁们也熟练,直接抄起棍子一拥而上。   玩儿真的!   元阿笙瞳孔骤缩。吼道:“愣着干嘛!跑啊!”   元阿笙带头,阿饼阿团垫后,他们两个中间又拉着豆儿。一时间,整个西平街像是被野马踏过,人群纷纷避让。   几个家丁一时懵了。“公子,人、人跑了。”   丑东西,也就是当朝太上皇的堂兄弟,太上皇小皇叔英亲王的儿子燕野。他一脚给领头的家丁踹过去。   “人跑了不知道追啊!”   “可是,可是王爷让您注意着些!”   “注意个屁!”   “快去!不去我去!”燕野刚刚亲眼看见了美人跑的时候帽子掉了的模样。   那姿色,比他府中最好看的侍妾都漂亮几分。   喝酒哪里有美人重要! 第42章   “可惜了, 那么好看的小公子。”   “说什么呢!”   “闭嘴,小心把人招惹过来。”   这燕野是京城最大的纨绔。他欺男霸女的事儿都做尽了,可是因为后头靠着一个亲王爹, 连府尹都拿他没有办法。   那些儿女受了欺辱的人家, 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真告上官府, 最后还不是自己遭了殃。   这小公子生得尤其的好,怕是跑不掉了。   哎!可惜啊。   这头百姓们唏嘘,也不敢管自己被这一群恶人掀翻了的摊子。那边, 元阿笙不断提速, 已经快要跑的腿抽筋儿了。   “少爷,少、少爷!”阿饼艰难喘气。   阿团:“快被追上了, 怎么办!   跑到后头,元阿笙身后的三人就换成了豆儿拉着两人跑。看来豆儿跟着顾柳, 即便是偶尔的锻炼都是有效果的。   元阿笙:“顾柳你们打得过吗?“   顾柳、顾栖早在他们跑了一段路的时候就出来跟着了。   顾柳磨刀霍霍,一脸的蔑视。“少爷可别小瞧我俩。”   元阿笙嘴角一提,眼中森寒。   “那好, 先别动手,往人少的巷子里跑。”   顾栖一听,直接往前带路。   元阿笙几个紧随其后。   “呼呼……他娘的, 这也太能跑了。”   “少爷,他们进了巷子, 那条巷子是死胡同。”   燕野已经歪歪扭扭看着要往地上倒了。一听,瞬间来了精神。   “堵住!”   跑,我让你跑!   燕野擦了一把冻出来的鼻涕, 眼神阴狠。   看到时候本郡爷怎么把你收拾得服服帖帖。   他嗜血的目光落在几个笨拙的家丁身上。吼道:“没吃饭啊!人要是跑了, 你们的腿也别要了!”   家丁们心里一抖, 即使跑的嘴里又血腥味儿也不敢停下。   因为他们知道, 燕野就是这样的人。   ……   “少爷,你站到后边去。”   几人早早在巷子的拐弯儿处停下。一听到脚步声,元阿笙立马扣上帽子。“你们,能遮住脸的遮住脸。”   “最好不要让人记住了。”   “是!”   话落,人已经到了跟前。   转个弯儿,家丁们没有想到这一群人已经停下来。他们惊讶一瞬,接着定定看着人后的元阿笙。   那带头的得意一笑。   “兄弟们,上!……啊!”   元阿笙白眼一翻。   还上呢,等你反应过来,我瓜子儿都吃完了。   他往后靠了靠,给顾柳跟顾栖留下充足的打斗空间。至于阿饼跟阿团,两个则抄起人家放在外面的柴火棍,时不时去补一下刀。   “大美人!”   这淫邪的声音,令人作呕。   “豆儿,你知道那人是谁吗?”   一个已经抱着腿儿趴在地上“哎呀”连天的人立马道:“我们公子爷可是英亲王的儿子燕野!你还是让你的属下束手就擒吧!”   元阿笙哼笑,大步上前,往他抱着的地方狠狠一踩。   “啊啊啊啊!!!!”   家丁抱着腿打滚儿。   元阿笙挑眉,这下总说不出来话了吧。   燕野眼中只有元阿笙,那油腻的眼神儿上下来回的打量。像茅坑里的蛆虫在身上爬一样,令人作呕。   他自以为极有魅力地将扇子一展,全然不顾那完全倒在地上的家丁。   只一步一步靠近元阿笙,油腻一笑。   元阿笙别了头,只记得他那眼底下的眼袋子都快拉到胸口了。   恶心,浑身恶心!   蛆虫!   “美人,你既已知道我是谁,你就乖乖听话。”   “不然,你全家都别想活。”   “呵呵。”   顾柳、顾栖守在元阿笙的前头,挡住那淫-邪觊觎的视线。   顾柳:“少爷,怎么做。”   元阿笙压低声音。“弄晕了,扔茅坑里。别淹死了。”   “嘿嘿嘿,这个好。”   顾栖也点头。极为赞同。   “美……啊!”   玉骨扇子离手,人倒在了地上。   元阿笙上去狠狠踩了几脚。“啧啧啧,老子也是你能叫美人的。”   豆儿咧嘴:“我知道,要主子夫君叫才可以。”   元阿笙糊了一把小孩脑袋。“唔,豆儿,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喔。”   “嗷。”豆儿捂嘴。   顾栖挨个儿在那些还醒着的家丁后颈来了一下。人全晕了,才好他们办事儿。   “少爷,我们先回。”   顾柳点点头:“你们先回。”   做这事儿,他比阿栖擅长。   元阿笙:“注意扫尾。”   “放心,这个我们熟练。”   *   回去的时候,他们没有往巷子口出去,而是直接顾栖用轻功,一个一个将人带过去。   尾巴扫干净,回到顾府的时候已经午时了。   元阿笙草草吃了一点午饭,便又坐在了自己的躺椅上。   “顾栖,顾柳回来了吗?”   “回来了。”   元阿笙点点头。   顾柳:“少爷叫我?”   元阿笙拢了拢小毯子,将自己整个盖住。闷闷的声音从底下传来。“你去你们主子那边说一声,我给他惹事儿了。”   豆儿听了第一个不服气。“这怎么能叫少爷惹事儿!”   “豆儿,着急什么。”   “顾柳,你原原本本把这事儿告诉你们主子。虽说他不一定找得到我,但是事关你们家主子的颜面。”   自己的妾别人看上了差点要带走,看看老头子坐不坐得住!   不管怎么样,他都得护着自己。不然他这个首辅当得就是没种!   元阿笙的算盘打得啪啪响。   提前把事儿告诉他,就是以防万一。   但愿,但愿不要把他交出去。不然,他就把他表兄弟拐走了!   他豁得出去!   “少爷,我们会不会受罚呀。”豆儿抱膝蹲在元阿笙的躺椅侧,不安地扣着手指。   “受罚就受罚,那只能是老头不分青红皂白。不是个好官儿!”   毯子底下,元阿笙抿嘴。   倒不是后悔。   就是那人背景不简单,老头会不会也不能抗衡。   不管了!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豆儿盯着自家蒙住了脑袋的少爷。“少爷,咱们不是刚刚才吃过吗?”   “没吃饱。”元阿笙一把扯下小毯子。   “那我给少爷重新做点儿?”   “不,少爷我要吃其他的!走,跟我去厨房看看。”   今儿晚上的烤串,就从现在开始做。   *   “阿饼阿团,过来帮忙嘞!”厨房,元阿笙轻松的声音传出来。   “少爷,要做什么?”   “少爷,我回来了!”   “这么快!”元阿笙盯着顾柳,“你们家主子不在?”   顾柳:“在啊,我说了,主子说不妨事。”   “霸气啊!”   有种!   要是老顾再年轻个二十岁,他也不是不可以。   “咱们今晚做的吃的绝对是顶顶好吃的。正好,当做惩戒了坏人,庆祝庆祝。”   “咳咳!”元阿笙清了清嗓子。   “鉴于我们人多,吃的也多。一个人忙不过来,所以需要大家的积极参与。”   阿团:“那当然!我们都吃得多。”   顾柳:“少爷只管吩咐就是了。”   “第一,需要竹签子。”   “小臂长,大概……”元阿笙去外面找了一根儿最细的那截树枝,“大概这么粗。要一头尖,方便串东西。”   “越多越好。”   “这个我跟阿栖来。”顾柳碰了碰一直曲腿靠着门不说话的顾栖肩膀,“好不阿栖?”   “可以。”顾栖高冷点了下头。   “竹子这些你们知道在哪儿砍吗?”   “知道,顾府里竹子多着呢。我们以前住的地方大片大片的。”   元阿笙点点头。这个算解决了。   “再一个,我需要比较细长或者圆的,反正是开口大的炉子。像炭盆一样可以烧炭的。上面得铺一层铁丝网,防止东西掉下去。”   “这个我去找,大厨房稀奇古怪的东西多着呢。”   元阿笙欣慰地看着吃饭积极,做事也一点不含糊阿团。他笑眯眯道:“咱们人多,若是小炉子的话得多来几个。”   “记住,最好有铁丝,没有自己盘一个也行。”   “再不济,薄薄的铁板子也行。”   不然竹签烤断了,或者是菜掉下去了,那就浪费了。   “是!”   阿团又走一个。   元阿笙看着剩下的豆儿跟阿饼。“那这最后的两个,就是调料和菜了。”   “我列个单子,豆儿跟着你阿饼哥哥。你俩一起去,先看咱们小厨房的菜,没有的再去大厨房里薅。”   “找得越多越好。”   “最后的步骤,咱们聚一起做。”   豆儿抬头挺胸,中气十足。“好!”   要吃些什么菜,在回来的路上元阿笙已经想好了。   冬天对于普通人来说,菜是少。但是对于有钱人家来说那就不一样了。   譬如顾家,庄子上也是有暖房的。   冬天的菜,除了寻常的那些,基本上来自于暖房。   还有肉,京城的大户人家到冬天喜欢吃羊肉。   猪肉也有,不过元阿笙尝试过几次,始终不习惯那一股因为没有骟的腥骚味儿。   至于牛肉,这个是百姓的衣食父母。只有意外死了的牛、老年、病牛能吃。   顾家即便是有,也会把那奄奄一息的病牛给医好了送回去。这是来这里许久之后,他一点点琢磨出的老顾的品德。   只能说,大燕有这么一个好官儿,是福气。   他一气呵成。   先是至关重要的肉,再是菜。   一炷香的时间,他念,阿饼写。   没错,他只能念。毕竟他还没开始跟着顾云霁学呢。   都领了差事,各自散去。   元阿笙便一个人一边烧火,一边小心翼翼地将买的香料拿出来开始做。   人多,且个个都是能吃的。   这一两多的银子,怕是这一次就能耗光。   烧烤料做得很快,等他这边忙完,所有出去的人都回来了。   “这么快?”   顾柳将一堆竹子往地上一扔。“拿回来做,热闹。”   顾栖:“还可以帮其他的忙。”   没一会儿,云潇院已经被竹子、炉子、菜堆满了。   元阿笙只往院子里一站,手插在腰上。“人多,就是快啊!”   “那多我一个?”   “顾云霁!”元阿笙愣住。   大少爷今天怎么有空?   阿饼阿团直接看向顾云霁身后的顾冬。   该怎么称呼?!   表少爷还是小主子还是主子!   顾冬耸肩。“主子,我去帮忙。”   “主子好。”几人异口同声。   顾恪决摆了摆手,直接走到元阿笙的跟前。“累不累,要不要歇会儿?”   元阿笙瞪他一眼。“你怎么是来让我偷懒的。”   顾恪决摇头。“你只说,你的那份我帮你做就是了。”   元阿笙白他一眼,转身。“阿团,烧一大锅热水,洗菜。”   这个天不能用冷水,下不去手不说,还容易长冻疮。他以往每年都会有。只长了一次,几乎……   等等!   元阿笙忽然抬起自己的双手。   模糊的记忆里,小少爷也是会每年长冻疮的。今年怎么会没有……   顾恪决轻笑。   一眼看穿小少爷的想法。   笨!   这样,还怎么等他自己知道顾云霁就是顾恪决。   他手指轻轻碰了碰小少爷纤细的指节,故作不知。“想什么?”   “冻疮!”元阿笙惊愕地将手摊开在顾恪决眼前。   “冻疮呢!”   豆儿也反应过来。“对啊!少爷你今年没有长冻疮!”   阿饼机灵,瞬间想明白过来:“还好主子料事如神,提前给少爷用了玉露膏。”   哪家的少爷不是金枝玉叶,锦衣玉食养着的。   少爷以前冬天还会长冻疮?   以前元家是怎么照顾人的。   阿团:“就是就是。”   预防冻疮?   是专门送过来让他预防冻疮的还是想让他护好手自己以后好……   这两个原因是大大的区别。   老顾……   元阿笙翻了几下自己的手。   也可能是自己不用,随手……给的呢?可是以前阿团还是阿饼说的,那些是专门给他寻摸过来的。   这到底是养老婆呢?还是养儿子呢?!   臭老头子!   罢了!   甭管是什么原因,这个他全是要谢谢。   至于现在,烧烤重要,没有人能够阻挡自己吃烧烤!   水烧好,元阿笙、阿饼洗菜。   顾恪决看了一眼,端了院子里最后的小凳子坐在元阿笙旁边。   “阿笙,菜够不够?”   不够他再让厨房那边送点过来。   元阿笙嫌弃看他。   自己那猫儿饮食,自己心里还没点数。   他幽幽道:“够。你又能吃多少。”   顾恪决无奈:“我不是这个意思。”   “好了好了,大忙人,既然出来了就别操心其他事儿了。做饭的事儿我们操心就够了,你多休息。”   “对对对!”院子里,几乎所有人都点头。   顾冬看了元阿笙一眼,感动得差点给他跪下。天知道主子与他那些事儿是怎么个难舍难分。   果然,还是有夫人的好。   若不是夫人,他都请不动他们家主子。   顾恪决指节微弯,听得心里慰贴。   阿笙……   虽是个寒冬,但一院子的人心凝在一起,做着同一个目标的事儿。心暖得紧。   *   “少爷,竹签好了!”   不多时,顾柳顾棋各抱着一堆的竹签子过来。   顾柳扬起下巴,笑得骄傲:“两百根。”   顾栖语气淡淡:“两百零一根。”   元阿笙粲然一笑。   顾栖是在得意吧,虽然不是熟悉的人看不出来,但狐狸尾巴已经翘天上去了!   只怕是非常得意!   这兄弟俩也有趣。   “少爷够不够?不够我们又去砍主子。阿栖,这次我一定超过你。你别得!意!”   顾栖抱臂,抬了下巴:“我得意了吗?”   元阿笙哑然失笑。   “够了够了。”   “大羊腿来了!”这次来的是厨房送菜的。不过不是阿旺,是与他搭伴的。   元阿笙问:“小粟,怎么许久不见阿旺?”   “阿旺哥哥生病了。”   “病了,可请大夫了。”元阿笙忽然想到秋天的时候,还穿得单薄的小孩。   “请了请了,周大夫去看了的。快好了。”   “那就好。我们做好吃的,小粟留下一起吃。”   “不用不用,我还有事儿了。”   拱了拱手,小少年立马跑了。   顾恪决瞧着小少爷的侧脸。他的眼神没有聚焦,应该是想阿旺。   顾恪决:“他不会有事儿的。”   “什么?”元阿笙抬头。清澈的眼里还有没散去的疑惑。   顾恪决凝着他,嘴角绷直。   “阿旺不会有事儿。”   “嗯,我知道啊。周大夫的医术很好。”   顾恪决:“那阿笙在想什么?”   元阿笙摇了摇头。“这个冬天不是所有人都过得好。”   阿旺可能是遇到什么事儿了。   不过有顾云霁刚刚那句话,元阿笙心里又奇异地平和不少。   “是啊,不是。”顾恪决低叹。   元阿笙一见他这样子便皱眉。手指沾了水,往男人脸上一弹。   顾恪决一激灵,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他手大,对比起来,自己的爪子跟个小孩儿似的。   不过还捏着不放是个什么意思。   元阿笙抽了抽,没抽动!   顾恪决眨落眼睫上的水滴。轻唤:“阿笙。”   “嗯?”元阿笙使劲儿转动手腕。恶狠狠的瞅着他。   你放不放,放不放!   顾恪决弯唇。   阿笙的手像没骨头似的。顾恪决瞧着他龇牙咧嘴的,忽然就不想这么放过。   他当着小少爷视线捏了捏,随即松手。   元阿笙呆怔。   继而惊愕。   最后怒骂破口而出:   “顾云霁!你不要脸!”   顾恪决忽然低低一笑,随后声音越来越大。笑得开怀。笑得所有人尽数看来。   元阿笙面红耳赤。   “看什么看!”   “有什么好看的!”   他撂挑子不干了!   “顾云霁!这晚饭你甭吃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43章   薄暮冥冥。   所有的东西准备齐全, 已然到了傍晚。   院子里几个炉子的炭火已经烧好了。顾柳、阿饼、元阿笙一人坐在一个小炉子前。元阿笙示范,几人看着学。   边烤边刷烧烤酱,再根据自己的口味加点其他东西。   简单易上手。   阿饼阿团做饭是熟手, 连续烤了几串, 已经能很好地掌控。连续十多串后, 连豆儿都可以上手了。   炉子反正多,能用就使劲儿用。   除了他们在用的这三个,还有两个炉子则是架着已经从下午烤到现在的羊腿儿。   那香味, 连元阿笙都不停地咽口水。   外面虽凉, 不过坐在炭火前面也还算暖和。何况还有个大傻子坐在旁边给他挡风。   既然如此,他就不计较这个大傻子下午的失礼了。   “呐, 吃。”元阿笙举起手上的羊肉串。   顾恪决瞧着那有着刺鼻香味的肉。“阿笙不生我气了?”   元阿笙蹙眉:“你不吃是吧!”   急了。   顾恪决眼底笑意划过:“吃。”   看来是还记着呢。   元阿笙侧身,扫了一圈其余吃得正香的几人, 凑在人耳边。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顾云霁,你下次要是再敢这样。”   “你信不信我!”   “我怎么样?”   顾恪决偏头,如蜻蜓点水, 轻柔的目光润着元阿笙。   晕黄的光线下,小少爷的鼻尖微发红。上面还沾着一点点脏污,越看越觉得笨。   四目相对。   元阿笙被这直白的视线看得拧眉, 异常的不自在。   他明明是在威胁人,可这人怎么还像夜里抓青蛙的狗, 就指着那地里看。   是这地!   不对,是他这脸上有吃的吗?   元阿笙眨巴眨巴眼。   鼻腔里全是这人身上淡淡的气味。而目之所及,甚至能分辨出他脸上的绒毛。   鼻尖一痒。   元阿笙惊恐地捂住鼻子。   他忙坐直了身体, 别开了头去。   “阿笙?”   顾恪决轻轻地吐出一口浊气。   压下心里的躁动, 他目光落在小少爷捂住的地方。   “阿笙, 我看看。”   “不、不行!”元阿笙立马像受惊吓的兔子, 跑进了屋里。   掏出帕子往鼻子一擦,又做做贼心虚地悄悄摸摸冲着屋里摊开。   “呼……”   “我还以为是鼻血。”   “虚惊一场,虚惊一场。”   镇定下来,鼻尖满是羊腿的味道。都这会儿了,应该可以吃了。   元阿笙又欢欢喜喜地出去。   顾恪决就站在原来的位置上,见他出来,心底一松。   “你站着干嘛,坐啊。”   顾恪决点点头。   不过见元阿笙去到羊腿的地方,他依然提步跟了上去。   羊腿提前腌制过,从下午烤到天麻麻黑。里面也已经熟了。元阿笙割了一块尝了尝,外焦里嫩,还有浓厚的孜然香。   微微麻,带着一点点不算重的辣味儿。   他们没吃过辣的,应该也能接受。   想着后头还有个人,元阿笙看在他给自己挡风的份儿上,又片了一块。   “尝尝。”   顾恪决看了他一眼。昏暗着,黑眸如深潭一般幽邃。   “你嫌弃?”   元阿笙抓起往他嘴里一塞,有些气闷。“嫌弃也得吃。”   元阿笙头发一甩,索性不再管他。   顾恪决迟滞了下,慢慢咀嚼。   唇瓣还有小少爷指尖的触感BLUE wind。微凉,比手捧着的触感又不一样。   很陌生,陌生到他自己都怔了怔。   “吃烤羊腿啦!”   元阿笙一个吆喝,其他人都围了过来。   不过等靠近,顾冬霍然注意到他后头的顾恪决。   阿饼几个见状,一个接一个急急刹住脚。   顾冬闷哼几声,被好几个家伙撞到了后背。可他也只能稳稳不动,因为再往前,就得扑在他们主子身上了。   顾柳、阿团面面相觑。   自家主子这么大个人,他们怎么会忽略呢!   阿饼眼神加入:一定在少爷这里过得太安逸了,皮松了。   最后,羊腿顾恪决和元阿笙一个。其余的人一个。   吃不完的,明天也不是不可以吃。不够的,那不是还有其他的菜嘛。   “阿饼,去拿点酒出来。”   “你们自己要喝自己拿,明天咱们云潇院里的所有人放一天的假。”   羊肉配白酒,冬天冷不愁。   一句俗语,道出了冬天吃羊肉的绝佳搭配。   酒奉上,元阿笙率先给顾恪决倒了一杯。“喝点,暖暖身子。”   主子可喝不了就。   顾柳顾栖看向顾冬。   顾冬摇摇头。   主子愿意喝就喝。但凡是沾了一点儿,今晚指定睡个好觉。他正愁要是主子回去继续忙活呢,夫人就有了办法。   只能说不愧是夫人啊!   “我喝了,阿笙别骂我。”   “我骂你干嘛。”   “好。”顾恪决一口闷。   “咳咳咳!咳咳……”   元阿笙忙拍了拍他的后背,眉头紧皱。“你说你,不能喝就别喝。我还没问完呢,喝那么快干嘛!”   顾恪决慢吞吞。“那我喝慢一点。”   元阿笙松手,仔细盯着他的脸。   眼神清明,坐姿依然端正。   “顾云霁,这是几?”元阿笙比了个二在他跟前晃。   顾恪决浅笑,轻轻捏住那两根细嫩的手指。“阿笙,我没醉。”   一直注意着这边的顾冬低头。   顾柳顾栖对视一眼,别开脸。   往往醉了的人才说自己没醉。主子一直觉得喝酒误事,鲜少碰酒。一勺怕是都能醉,更莫说那一杯是喝茶的杯子。   上次二少爷劝酒,主子醉了就可着二少爷折腾。   那夫人……   不会,应该不会。   见他状态良好,元阿笙重新给他到了半杯。“这次慢慢喝啊。”   顾恪决点头。   若仔细看,动作比平时慢一点。   “一块羊肉一口酒,一小口啊。”元阿笙不放心地再出提醒。   顾恪决:“嗯。”   自鼻腔发出的声音,闷闷的。   像月色的清辉化作了声音诱惑着人。禁欲疏朗,打在耳膜上,一不小心便会被扯入银月下的松林。迷醉其中。   不是一般的性感。   元阿笙默默挪了挪凳子,离他远了些。   这就是个男妖精,离得近了是要被勾魂儿的。   招呼完了客人,元阿笙才顾着自己的嘴巴。   不得不说,他的手艺是真的好。羊腿儿烤料均匀,腌制得也好。这会儿吃着每一口都是满足。   再来一口酒。   纯纯的粮食酒,度数低,喝下去人会微微发热。配着刚刚好。   吃得九分饱,元阿笙依依不舍地放下酒杯。   这酒度数底,他统共也只喝了两杯。   还好还好,只是有点晕而已。   理智尚存。   吃完饭了,该干什么了?   元阿笙随意找了个地方将手一撑,有些晕眩地起身。   对了。   该、该睡觉了!   顾恪决看着自己肩膀上的手,微不可见地动了动。板正的身板绷得紧紧的。   顾柳立马冲着顾冬挤眉弄眼。“帮不帮,都醉了。”   顾冬哼笑:“有本事你去一个试试。”   “那,不去?人摔了怎么办。”   顾栖:“你看主子的眼神儿。”   顾柳抬眼。   顾恪决直直地盯着这边,森冷的模样恨不能弄死他们这些。   “啊啊啊啊啊,好可怕!”   顾柳立马蹲在顾栖身后。   顾冬嘿嘿一笑。“主子护食啊。”   “咱们就这么守着,看主子倒不倒。倒了你俩上。不倒,咱们就这么守着。”   顾柳:“你自己怎么不上。”   顾冬直白:“废话!我怕啊!”   刚刚有多么热闹,此刻就有多么安静。   豆儿、阿饼、阿团齐齐坐与了顾冬他们一堆。   因为那暗处的眼神比像泛着刀子的寒光,寸寸割人。   他们几个没有武艺,到时候主子真动起手来也不敢还手。主子要是把他们割了,前头怎么也得有几个能人挡住。   肩膀上的手移开。   顾恪决立马抽回视线追去。   元阿笙捂着脑袋,试图借此将面前晃个不停的景象定住。可是越看越晕,天旋地转,元阿笙跌坐下去。   “哇哦……”   唔,好像不疼。   顾恪决嗫嚅,紧皱着眉头脑袋往前一埋。   冰凉的发丝盖在脸上,呼吸中全是喜欢的味道。   “阿笙。”他低喃,顺从自己的意愿将怀中的人抱住。   元阿笙呼出一口白雾,他脑袋一歪,额头搁在顾恪决的肩膀。“困……”   “晚安。”   “阿笙。”   ……   两人紧紧依偎,稀疏平常的拥抱,看得几米外的众人怔然。然后又相继抹了抹眼角。   “真好。”   “呜呜呜,主子跟夫人真好。”   酒意缓缓上头,除了豆儿、顾栖和顾冬,其他人已经扯着嗓子呼呼大睡。   他们任劳任怨地将其他人送进屋里。不过路过院子正中央靠着的两人,总要绕一些距离。   要是近了,他们主子忽然一个幽幽的眼神,在黑夜里简直要将人吓死。   其余人搬完,最后便剩下顾恪决跟元阿笙。   顾冬有些棘手。   他深吸了口气。缓缓靠近。“主子,您……”   一个寒眸扫来,顾冬汗毛炸起。   “您睡,您睡。”   他立马后退,回到顾栖一排。   顾冬苦哈哈:“怎么办?”   外头这么冷,睡一晚上指定着凉。   顾栖:“要不叫夫人来?”   顾冬:“夫人不是在那儿?”   “是主子的母亲……不用了。”   三人背脊一寒,然后就见他们家主子瞥过这边。将他自己的夫人抱起来径直进了屋里。   脚步还算稳当。   顾冬等人正要跟上去,门风一扫,拍了满脸。   顾栖:“这……”   “这什么这,散了,散了。”顾冬笑得开心,主子开窍了啊!   不过里面两人都醉了,他们还是在外面等了一会儿。没听到什么磕碰的声音才安心走远。   至于其他……   嘿嘿,不可说,不可说。   *   睡意朦胧中,元阿笙从来没觉得这个冬天睡觉会有这么舒服。像抱了个大暖炉,源源不断的热气传递到自己身上。   元阿笙喟叹一声,蹭了蹭丝丝滑滑,暖玉一般的抱枕,翘着嘴角睡得更深。   他一动,抱着他的人手臂更是紧了紧。   *   第二日,寅时。   习惯了这个点儿起的顾恪决缓缓睁开了眼睛。   屋里漆黑,寻常这会儿顾冬该过来点烛了。   顾恪决拧眉,正要坐起来。可刚动,手臂上的酸麻铺天盖地而来。   “唔……”   元阿笙被扰了,不满地轻哼。   顾恪决胸口一凉,抬起的动作僵住。   昨晚的记忆灌注在脑海。喝酒前的,喝酒后的,一清二楚。   他微微低头,下颚擦过顺滑的青丝。   是阿笙。   顿了顿,他又重新放松了身子。让趴在他胸口的人睡得更舒服些。   困意散得一干二净。   他垂眸,试图在漆黑的夜色中看清怀中人的模样。可这会儿天还没亮,连轮廓都瞧不清楚。   他低头。   下颚贴在了小少爷的额头,转而用脸颊轻轻蹭了蹭。   等缓过手上的酸麻,大掌嵌着那截细腰,又将人往怀中抱了几分。   这一早,顾恪决比原来晚了半个时辰起床。   顾冬蹲在已经亮起火光的厨房门口,拢着一只手,脑袋时不时点一下。   “你要不进来坐着,那门口正冷嘞!”说话的是暖烘烘做在灶孔前烧火的阿团。   “不用。”   话落,主屋的门一响。   顾冬立马像一只呆头大鹅,直起脖子精神了不少。见自家主子出来,他忙笑嘻嘻地提着灯笼迎上去。   “主子。”   “回栖迟院。”   “是。”   阿团望着那已经关了的大门,默念:“主子怎么不留下来跟少爷一起吃个饭呢?”   “主子要上朝,哪里来的时间。”   “可惜了。什么时候他们能天天这样就好了。”   阿饼也叹:“那得看咱们少爷什么时候想明白了才是啊。”   *   天光将亮未亮的时候,最是冷人。   元阿笙皱着眉头将自己蜷着,不情不愿地从梦中醒来。   明明刚刚还暖和得不行,怎么这会儿又冷了。他暗自咬牙:明儿指定要多灌几个汤婆子!   冷醒了就睡不着了。   元阿笙只好穿了衣服,去厨房里烤火。   地里的白菜已经被砍完了,剩下些萝卜。   萝卜叶子平日里喂鸡喂鸭已经去了大半。剩下的萝卜脑袋大的也有巴掌大了,这会儿吃正好。   一清早,厨房里就炖上了萝卜羊肉汤。   元阿笙过去的时候起码已经炖了一个时辰,萝卜的清爽与羊肉的鲜香混合在一起,那是满屋飘香。   洗脸漱口,元阿笙犹如提线木偶坐在挨着灶孔边缘的小凳子上。   手里捧着阿饼递过来的萝卜羊肉汤。   他吹了吹上面腾腾的热气,小心翼翼地喝了两口。   味儿正。   一口下去,从胃暖到心。   阿饼余光注意这元阿笙,见他眉间松开心里也高兴。“少爷,昨晚睡得可好?”   “好,也不好。”   元阿笙抿了抿唇上的鲜汤,还有点起床气。“前半夜还暖和得不行,可后半夜就冷人了。”   阿团一笑。   那当然,主子在,肯定不一样。   不过他们都没说。   主子吩咐了,少爷要是想不起来也不要说。   毕竟这会儿少爷只当主子是顾府的表少爷。他要是知道了,顾府倒是没什么,就是少爷可能会不自在。   还是顾冬老大的那句话:主子们的事儿,他们不掺和。   *   吃过早饭,元阿笙正想翻一翻已经空了的一点菜地,顾棋安奶娃娃过来了。   “哥哥早安~”   “棋安早安。”元阿笙去门口,将两扇都拉开。   外面站着的是有过一面之缘的顾行书。奶娃娃他牵在手上。   不过也就不到一个两个月没见,人怎么忽然像老了十岁。以往身上还有点少年气,这么一下就成了个稍显成熟的“大人”了。   也不知道是经历了什么打击。   元阿笙侧身让开路:“顾二少爷,进来坐。”   顾行书友善地摇头笑了笑。“不用,我还有事儿去大哥那儿。”   他低头,与自己儿子开心的大眼睛对上。   父子俩相视一笑,顾行书又道:“棋安见我过来,一直闹着找你玩儿,所以这才带他过来。也不知道会不会打扰到你。”   “哪里,欢迎呢。”   “那我等会儿来接他,麻烦了。”顾行书客客气气的,然后看着小孩进了门里才离开。   元阿笙将裹得像一只红色小麒麟的奶娃娃抱起来。   “许久不见,棋安是不是又长大了些。”   “是喔~”   “哥哥我好想你呀。”顾棋安抱着元阿笙脖颈,胡乱地蹭蹭。蹭得他的毛绒绒的虎头帽都掉了。   “呀!”   “怎么了?”元阿笙给他的小帽子戴好。   顾棋子掰这指头:“哥哥香!大伯香!一样香~”   元阿笙闷笑。“不一样,哪里能一样呢。”   阿团跟阿饼身子微僵。棋安少爷的鼻子真灵。   这里香完了,又闻到了其他味道。   顾棋安的表情更是夸张。   “呀!好香!”   元阿笙抱着小奶娃在院子里转了转。“还有哪里香?”   “有!”   元阿笙笃定:“肯定是今儿早上的萝卜羊肉汤。”   *   栖迟院。   顾恪决才用过早膳,顾行书就已经过来了。   “大哥,我查出来了。”   “哪家?”顾恪决翻动书桌上的东西。不过头一次不是公务相关,而是一笔一划皆是仔细的书法临摹。   “武国公家。”顾行书镇定答复,眼睛极亮。   顾恪决:“是武国公本人指派的?”   “前两次是,第三次不是。”   “目的为何?”   “你我反目。”   顾恪决停下手中的事儿,认真看着这个有些变化的兄弟。“可他何不直接下死手。”   顾行书望进顾恪决漆黑的眸子中,背脊发寒。   “大哥操劳,弟弟谢谢大哥!”他微微激动,眼眶里的血丝又重了不少。   不过,这一次,他明白了长兄的良苦用心。   顾府、顾家人,从来都是靠着他大哥才能好好地过着。即便是他们不犯人,但阻碍了他们的利益,那也能被毫不留情地铲除。   好比他们的爹。   若是没有大哥。棋安怕是真的……   顾行书眼眶微红。   半个月的时间,没有人帮他。他靠着自己一点一点刨根问底,刨出来的。   京城的水,不是给他来赏看的。而是让他去淌的。   他自己无能,也无人可用。京中的纨绔怕是都比他厉害。亏他还在沾沾自喜,自以为从前的浪荡子中他是那少有几个考上进士的。   顾恪决没管他,只继续问:“你又做了何?”   “今天一早,英亲王儿子燕野被人从茅坑里抬出来。武国公误打误撞碰上,让人给他扔河里去了。”   顾恪决:“燕野……”   “以后自己当心点儿,不懂的过来问。”   “是!谢大哥。”   “去吧。” 第44章   最近京中发生了一件趣事儿。   那就是英亲王的儿子, 那京中有名的纨绔在茅坑里睡了一觉。   这么丢脸的事儿,本来英亲王家找到人的时候没打算声张。可坏就坏在,回来的时候被武国公给撞上了。   人喝了点小酒, 只当是京城头最大了。二话不说将那英亲王儿子扔进护城河里。   茅坑没睡死, 倒是差点淹死。   “这梁子, 可不将就结下了嘛。”   “那外面岂不是说的都是这武国公惹了人,扯不到咱们身上来了。”   “是矣!”云潇院里的人相视一笑。   元阿笙抱着暖手壶压低声音。“可不能在外面提起这事儿。”   “少爷,我们晓得。”   人遭了报应, 那就跟他们没什么关系了。   元阿笙心下大定。“十一月了, 地里的菜得全部收回放地窖里。不然雪越积越厚,以后想吃了都找不到。”   趁着下一波雪还没有来, 土地翻一翻,让里面的虫卵冻死。明年也更好种粮。   众人二话不说, 拿着农具就是干活儿。   人多,没一会儿就好了。   元阿笙望着自己才刨了几下的地,啧啧摇头。“地小了, 种点东西都不过瘾。”   “顾府的空院子多,少爷想,何不问主子要去。”   “他会给?”   可能是会的。   毕竟顾府也不差这个院子。   “这事儿以后再说, 我先去看看隔壁。”   即便是不种,起码解解馋。   *   云潇院是最靠近后门的一个院子, 出入方便。   而云潇院的右侧,是大片的古木。左边,也就是芭蕉树的那边, 则是连接着一大块平坦的空地。   从云潇院的院墙, 一直到大概五十米开外的小花园, 都只沿着路边种了些花草。   不论这个, 单论隔壁那个空着的院子,就已经不小了。   只不过,元阿笙没有准许可不敢去霍霍。   还是等他以后搬出去了,自己弄块菜地种着就好了。   还没进去院子门,就见着一道小身影快步跑过来。那小脸一颤一颤,像个元宵团子。   “哥哥!”   “哟,这不是我们的小棋安吗?”   “嘿嘿。”顾棋安直接像个小鸭子似的,一扭一扭地扑到元阿笙的腿上。   “哥哥,我给你带了香香喔。”   元阿笙冲着小孩身后的嬷嬷点点头。他放弃看院子的计划,抱着孩子往云潇院里带。“棋安就已经很香香了。”   “哥哥也香香!”   “那既然哥哥香香了,就不能要棋安的东西了。不然会呛得慌。”   老嬷嬷将东西放下。   她瞧着五十多岁,但头发梳得整齐,衣服也整洁。头上戴着根儿银簪子,面容和蔼。应该是二少夫人身边的老嬷嬷。   “元少爷,这是我们将小主子让带过来的。”   “这是他自己的东西,咱们家夫人说了,随小主子处置。”   元阿笙鼻子动了动。   这不是孜然嘛。   粗粗一看,少不得有五斤。一两多一斤,那就相当于他一个月的月钱。   元阿笙举起奶娃娃,在他奶包子脸上乱拱。“我的小棋安,败家也不是你这么败的呀。”   “我的,送哥哥!”   “哥哥要!”   小娃娃绷着小脸,惹得元阿笙有笑眯眯的戳了戳。   “真的给我?”   “嗯。”小家伙就差把自己摇成一条小鱼了。   “那哥哥就收着了。”   “好~”顾棋安笑眯眯地抱紧了他脖子。“我喜欢哥哥。”   “我也喜欢棋安小宝贝儿。”   老嬷嬷在一旁看得高兴。他们小主子一直待在顾府,这里孩子少,也没个玩伴儿。   现在好了,有他喜欢的元少爷。   元少爷长得好,性格好,看着也是个喜欢孩子的。况且这里还热热闹闹的。   看着,有些让嬷嬷以为仿佛来的不是顾府了。   “豆儿!”   “诶!”   “给嬷嬷请进屋里去,送些热茶。”   “好嘞!”   两人腻歪了一会儿,小家伙开始了他每次过来最喜欢做的事儿。   元阿笙悠悠跟在他身后,看小家伙熟门熟路地抓米去喂鸡喂鸭。   他手小,一次也抓不了多少。   不过他知道来回几次,或者用衣服兜着。在这个艰难的搬运过程中,一滴不洒。那就是很厉害了。   得了元阿笙的夸奖,小娃娃直接害羞地往他腿上一藏。   撅着个小屁屁,半响不动。   元阿笙又将他抱起,进屋烤火。   才坐下,他支棱个身子,忽然道:“哥哥!还有!”   “还有什么?”   “花花!”   顾棋安低头,脖子那块挤出来几层小奶膘。他在衣兜里掏啊掏,忽然拿出来一朵皱巴巴的花。   淡淡的紫色,像喇叭花。   “送哥哥~”酒窝都笑得都露出来了。   元阿笙这个接得干脆。“谢谢~”   这个季节,除了梅花,其余的多半是暖房里的养得。也不知道奶娃娃回去会不会被打屁屁。   不过这花,乍一看,好像有点眼熟。   他收好,打算晚上仔细的研究研究。   小棋安一直在这里呆到中午,跟元阿笙吃了个午饭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冬日正闲,除了忙活吃食,余下也没什么事儿。   阿饼几个吃完,收拾好就窝进屋子里去了。   元阿笙躺在铺得厚实的躺椅上,将手中已经看不出原样的顾棋安送的花放下。又无聊地捏了捏自己软趴趴的肚子。   顾云霁怎么说的来着。   别总是往躺椅上躺。   元阿笙呼了一口白白的气。侧个身子,望着外面难得的暖阳。   行吧,不躺。   出去走走。   他将自己裹得个严严实实,照样只留下一双圆钩子眼在外。给屋里几个打了一声招呼就拢着手走了。   豆儿追出来,影儿都没看到。   顾府大,四季的花木应该都有种植。这季节看梅花。   就是不知道种在哪儿。   不过他慢慢找,找得到就看,找不到就当散步了。   有了主意,元阿笙脚步一错,沿着顾府里四通八达的小路随缘走。   不过这风冷,即便是捂得厚,脸也冻得生疼。   走着走着,他就将自己缩成一只熊。脑袋也垂了下去。   忽然,他脑门一重。   眼前擦过一抹黑色的布料。   元阿笙立即后退,拉开与这人的距离。   “小心些。”   元阿笙弯眼。“是你啊。”   “去哪儿?”顾恪决倾身,照顾着他只露出来的一双眼睛。   好看的脸凑得近了。   元阿笙眼尾上翘。“看梅花,你呢?”   元阿笙发现自己被这人挡住了视线。他后退一步,才发现他身侧还跟了一个人。   一个漂亮贵气的小少年。不过有些瘦削,脸也苍白。   元阿笙冲他眨了眨眼。   “你好呀。”   他上前一步,声音小小:“顾云霁,你儿子啊?”   小少年冲他点了点头,又立马捂着嘴闷咳几声。   顾恪决:“脑瓜子想什么呢。我先带他去安顿,你别冻着。”   “拜拜。”毛乎乎的白色大氅凸起个手晃了晃,随后小少爷便走了。   “夫子。”小少年声音有些哑了。   顾恪决柔了声音。“那是我夫人。”   *   绕着绕着,元阿笙不知怎么就到了栖迟院边。   他跺了跺脚,立马快步离开。   梅花也没看见,但是到这儿他知道怎么回去了。   栖迟院里。   顾冬注意到院门口一晃而过的人影,他立马追了出去。   “元少爷!过来玩儿啊!”   哪只元阿笙跑得更快。“不了,不了,外面久了凉,我回去了。”   “主子屋里暖和啊!”顾冬沮丧。   回了自个儿的屋子,元阿笙往床上一摊。捏着被子角滚个几圈就把自己裹成了个蛋卷儿。   他再这么傻兮兮地出去冻脚他就不是个人。   顾恪决安顿好了人,回去的时候已经找不见小少爷了。料想他也是一时兴起,又遭不住便回去了。   等他到了栖迟院听了顾冬那句“我一喊少爷他跑得更快了”,顾恪决笑出来声。   是小少爷做得出来的。   想到另一件事儿,顾恪决收敛神色。他严肃道:“天冷,那边注意着点儿。”   “是。”   那边,自然是顾府的客人那边。   *   回来休息够了,元阿笙出去检查鸡鸭。   鸡已经快到两个月了,只需要保证食物和水就不用过多担心。鸡棚修得严实,也保暖,能让他它们好好过冬。   至于鸭子,九月二十六送过来的,到现在也就一个月出头。   不过羽毛也厚了,为了好养,也与鸡放一块儿。   看它们适应不错,元阿笙也欣慰不已。不枉费他们一院子的人轮流来看。   鸭子白,鸡毛黄。两种颜色极好分辨。   今儿来鸡棚里一瞧,里面忽然多了一个火红火红的颜色。它缩在鸡堆里,那一身彩羽,不是已经送给了大爷的小公鸡是什么。   “你怎么回来了!”   “咕咕!”   已经不算小公鸡的公鸡抬头,嘴里叼着的细长小蛇一晃一晃的。   元阿笙惊愕后退几步。   那小蛇通体乌黑,拇指粗子。看着都一股子毒素。不用想,肯定是大爷给它吃的。   元阿笙:“不愧是大爷养的鸡。”   这厢感慨完,元阿笙后退一步正要转身,忽然对上一张陌生的的脸。后颈一重,元阿笙只来得及说了一句“你谁”便晕了过去。   那人意欲扛起他便要翻墙出去。   顾栖黑着脸飞身过来,一剑挑过,那顾府小厮打扮的人立马松开元阿笙。   顾柳一把将人接住带远。   顾府巡逻的侍卫听见动静如疾风般赶了过来。院墙外头也响起了兵器碰撞的打斗声。   不消片刻,所有人被制住。   连那被扒了衣服,人已经冻得通红的小厮也被找了出来。   一共九个人,不同的方位都有一两个人。   看着是一波人,可身法却不一样。不过到底是哪家的,顾府会查得一清二楚。   此时,一所大宅子里。一声软憨的声音惊愕响起:“黑黑联系不上了!”   *   云潇院,元阿笙不知躺了多久后醒来。   脖子被手砍了一刀。以前只看过,还想着真的能把人砍晕吗,又免不了想脖子会疼吗?   他这会儿知道了。   比落枕还难受个几十倍。   “唔……”元阿笙拧着眉头,将手搁在自己颈子后。   “阿笙。”   顾恪决捏住他的手腕,细细一截,五指一合便能填满整个手心。“抹了除淤的药,阿笙不碰。”   睫羽颤了颤,元阿笙缓缓睁开眼。   “顾云霁。”   “我还在顾府啊?”   顾恪决将他的手塞回被子,声音略低:“嗯。”   他注视着那双泛水的眸子。“是我大意了。”   “哪里是你的问题。”   “是敌人过于狡猾和无耻。”   元阿笙侧头也不好侧,只能僵硬地望着床帐。“这会儿天都黑了啊。”   烛火都燃起来了。   “嗯,你睡得久。”   顾恪决没说,怕他起来疼得厉害,专门让周大夫扎了针,让多睡了一会儿。   “几时了?”   “亥时。”   亥时,九点了啊。元阿笙气鼓鼓。   “阿笙吃点东西,吃完了继续睡会儿。这事儿我会给阿笙一个交代。”   “我不饿,不想吃。”元阿笙艰难地用眼睛瞥他,也看到他手上端着的那一碗热气腾腾的粥。   都这会儿了还有热粥。怕是都不知道换了几次了。   元阿笙心底一暖,说话也软了。“不过这都大半夜了,你怎么还不回去睡?”   顾恪决只好放下碗。   烛火落在他身后,元阿笙只能看见他黑压压的身影。就落在自己被子上,像只獠牙森森的野兽。   “睡不着,过来看看阿笙。”   不过听在耳朵里的话,还是那么柔和。   “你担心我啊。”   “嗯。”   他答得干脆,这次换做元阿笙愣住。不过细细想来,也应该是朋友的关心。不逾矩,也不能逾矩。   脖子不能动,手能动。   元阿笙拉高了被子蒙住脸。“你回去吧,我继续睡了。”   “好。”   被子被轻柔的力道拉下,又被人仔细地掖好。元阿笙怔怔地望着倾身忙碌的人,声音微哑。   “你不用这样的。”   会让他多想。   哪知顾恪决眼底含笑,指节滑过他的鼻梁。   “应该的。”   元阿笙呼吸一滞,耳垂蓦地红了。“你、你走吧,我要睡觉了。”   顾恪决顺着他:“好,那我明天再来看阿笙。”   人离开,元阿笙轻轻捂住自己的鼻子。低低地“呜”了一声。   犯规。   顾恪决在门外等了一会儿。听见那声音,嘴角上扬,但眼里的墨色愈发浓重。   他径直去了顾府的地牢。   无人不知,顾首辅在坐上首辅这个位置之前,一直呆在刑部。   那几年,凡事他手底下的官司,没有哪一件不是解决得漂漂亮亮。凡是哪一个撬不开的嘴,在他的手底下,也坚持不过三五盏茶。   地牢里“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的哀嚎由强转弱,听得守着外面的人狠狠打了个寒颤。   人影幢幢,昏暗的地牢里,淡淡的血腥气弥漫。   不一会儿,一道修长的身影缓缓而出。   君子如玉,即便是染了煞气。   “别让人死了。”   闷声如冰,砸落在地牢干燥的地上。冷得人脊柱生寒。   两三年前,主子一直是这个样子。也不怪乎能止小儿夜啼,让其他人忌惮避让。   “是!”   回去之后,顾恪决重新沐浴更衣,又去了云潇院。   主屋的门没关,一推就开。   里面的烛火只剩下一盏,光线暗淡,惹人昏昏欲睡。   顾恪决压低步子,慢慢靠近。   小少爷已经睡了。   只是眉头紧锁,一脸不高兴的样子。怕是在梦里也有人欺负他了。   顾恪决温热的指腹抵着他眉心,将那股忧轻轻地揉散。   “冷……”小少爷呓语。将自己缩得紧紧的。   顾恪决起身,想去给他灌几个汤婆子。可不知几时落在床上的衣袖被他抓住,捏得指节泛白。   顾恪决去拨,可睡得不安稳的人动了动,眉头又紧。   顾恪决盯着那截被衣衫盖住的细指,伸手握住。   入手冰凉。   他坐在床边给他捂热了,才松开。   褪去外衫,顾恪决掀开被子躺下去。又小心翼翼地托着人的脖颈与后背,抱进了怀里。   元阿笙脑袋抵着温热的胸膛,下意识蹭了蹭。   他迷糊地想睁开眼,可在暖烘烘的怀抱里又贪恋地熟睡过去。睡得嘴角弯弯,将舒服的大抱枕抱得紧。   连冰凉的脚也靠了上去。   顾恪决下颚抵着小少爷额头,由着他喜欢。   不过阿笙体寒,明儿再请周大夫过来给他看看。   想着,他也慢慢合眼,心中安稳地睡了过去。   *   清早,又是被冷醒的。   元阿笙曲腿,脚掌贴在床上搓了搓。冷得他愈发不适。   明明昨晚那么暖和。   难道他自发热还有固定的时间吗?   “少爷,醒了啊。”   元阿笙动了动脖子,已经好了一半。他可怜兮兮道:“豆儿,我好冷啊。”   “我去给少爷灌汤婆子!”   豆儿一蹦而出,元阿笙裹了裹被子。不想下床。   他是病患,就这么在床上过吧。   不过这话刚说完,他就后悔了。因为豆儿再进来时,不仅抱着汤婆子,还带来了周大夫。   “少爷,周大夫过来给您看看。”   元阿笙:“有劳。”   周大夫慈眉善目,医术也精到。   听阿饼他们说,是以前宫里退下来的御医。   老人无儿无女,加上与老顾熟悉,所以才呆在着顾府养老,也顺带看看病当个借住费。   把了脉,又开了药方子。   豆儿将厨房里的小零嘴包了包,带着与老爷子一起。他跟着去,正好拿了药回来。   两人一走,只留下元阿笙不明所以。   不是看脖子吗,为什么还问他发不发冷?难道他还中毒了不是!   中毒是肯定没有中毒的,只是那苦药,他还得喝个十天半个月。不过这事儿,他现在还不知道。   抱着汤婆子又眯了一会儿,外面忽然起了潇潇雨声。   像雨滴落在伞面儿上。   声音密集,听在人耳朵里是透着寒气的冷。   门被打开,元阿笙侧头。   “顾云霁,你又来?”   顾恪决关好门,走到床边。“不欢迎?”   “你是又想熬夜做你的事儿了?”   白天到处跑,夜晚忙断魂。元阿笙白眼一翻,就差伸手赶人了。   顾恪决撩起衣摆坐下。   冷不丁对上小少爷更加嫌弃的表情,他低笑着摇头。   “阿笙变脸可真快。”   元阿笙下巴一扬:“可不。” 第45章   英亲王府。   雕梁画栋, 富贵滔天。越往里的院落,奢华得连柱子上都糊了一层金箔。   此时,燕野坐在金丝楠木雕花摇椅上, 高高翘着个二郎腿。   他面前, 原先跟随他抓人的一众家丁光着膀子跪在院前, 破风的鞭子声此起彼伏。   皮开肉绽,带着倒刺的鞭子每挥一下便要在人身上勾下碎肉。银鞭一紧被血色渗透,像魔蛇一般, 贪婪无度。   余下的几个家丁们一声不吭, 愣是在冬日里出了一身的汗。   燕野吸了吸鼻子,闻到那惹人畅快的血腥味儿。又喝了一口小酒, 看得愈发入神。   “唔。”   忽然,颇有韵律的挥鞭子声中, 掺杂了一丝痛呼。   燕野眸中的兴奋瞬间转化为暴虐,酒杯猛掷而出!   他面容扭曲,形似癫狂。   “拖下去!”   “郡爷, 郡也饶命啊!”   “饶命啊!”   “饶……”呼喊顷刻断绝。   剩下的几个人死死咬紧牙关。唇破了,鲜血溢出口中,也不敢吭一声。   燕野坐直, 眼里愈发兴然。   身后接二连三的人倒下。   领头的家丁看着正首的人,心里忽然升起一股绝望。   即便是忍下了一百鞭子, 他也不会让他们活的。   燕野这人极好面子,他们亲眼看到了他那样的丑事,他不会放过他们的。即便, 是他们将燕野从河里捞起来的。   领头的家丁狠狠闭眼。   心里的信念被击散, 人自然也就倒了下去。   “废物, 坚持的时辰还不及以往的人。”   “砍了吧。”   手起刀落, 也只是一瞬间的事儿。   死了人在燕野看了,就跟死了一只蚂蚁一样,丝毫不需要放在眼里。   “贾刃!”   “郡爷,奴才在。”   “我要的人呢!你不是说已经查到了,人呢!”   贾刃,燕野身边的大太监。他瑟缩着,道:“……人已经去了,但是还没有回来,怕是,怕是回不来了。”   燕野冲着跪在地上的人猛踹一脚!   贾刃后仰了两个轱辘。忙趴在地上使劲儿磕头。   “郡爷饶命!”   “郡爷饶命!”   “回不来了不知道继续派人去,王府养的那些人是吃马尿的!”   贾刃气虚,战战兢兢。   “郡爷您有所不知。那人,那人是顾府的。”   “顾府的……”   燕野舔了舔唇,眼中贪婪淫/邪的光闪动。   顾府又出一个美人儿。   他忽而放肆一笑。声音粗哑,含着显而易见的灼热。“父王怕那顾家的,我可不怕。这天下是我燕家的!”   “今儿晚上,我就要在床/上见到美人。”   贾刃擦了一把汗。“是,是。”   他要是不应,那死的便是他了。   *   屋里窝了两天,元阿笙才出门透透气。   经过院子,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这周围比以前安静了不少。像空气变得粘稠,让人呼吸不畅。   不过好在进了厨房,这股感觉消散不见。   “少爷,你怎么出来了。”   “昨晚下了雨吗,院子里怎么有那么多水?”   “青砖上有不少泥污。我们没事儿就洗了洗,等下大雪了,少爷也好畅畅快快地玩儿雪。”阿饼说得松快。   元阿笙下巴缩在毛领里,只露出半张脸。   他眼尾稍弯,像一只毛兔,浑身柔和。“辛苦你们了。”   阿团:“我们应该的。”   被洗了的地不止云潇院,还有地牢与另一处地方。   小孩病恹恹地靠在枕头上,手里端着黑乎乎的苦药,一点一点喝完。   换做阿笙,都要赖上一会儿。他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顾叔,昨晚我听见。”   顾恪决将他的功课检查完之后放在身侧。“昨晚外面风大,吹得我也扰了。不过后头几天会好些。”   “顾叔,你不用骗我。”小孩双手紧扣,眼里有紧张,但没有害怕。   “阿凌,你现在身子为重。”   顾恪决盯着这个孩子。   五岁被交给他,养了三年。现在已经八岁。   三年的时间,他已经从一个会哭会笑的孩子,变得会控制自己。   只是……这样还远远不够。   “你既然是出来养身子的,除了功课,其余的事情都可以不用操心。我答应过你父母,会好好照顾你,直等他们回来。”   “好。”燕凌迟疑地点头。   顾恪决:“等你好些,也去顾府里逛一逛。”   燕凌嗫嚅,还是只有一声“好”。   再没了什么需要说的,顾恪决在小孩期望的眼神中照例摸了摸他的头。   “好好吃药,别让你母亲回来心疼。”   “我知道了,顾叔。”   *   元阿笙在厨房里坐了一会儿,又去看他的鸡鸭。   绕过还有小鱼游动的池塘,元阿笙慢吞吞的走着。上次看鸡他后颈挨了一下,可真是无妄之灾。   无妄之灾?   元阿笙拧眉。他还忘了问,到底是谁做的。   他目光落在不远处的鸡棚。   先看看鸡鸭,看完了他就去问个清楚。   六只鸭子六只鸡,依旧茁壮成长着,只是自这大公鸡回来之后就再也没见它出来过。   看来是冬天冷了,连鸡都不想动弹。   “咕咕咕,咕咕。”元阿笙在围栏门处唤。   以为有吃的的鸡鸭立马跑过来,十一只,独独不见那只大公鸡动弹。   元阿笙心底一慌。   不会是吃毒虫子太多把自己吃死了吧。   他忙打开门进去。   穿得厚,也不怕它啄人。   “咕咕咕咕,你怎么了?”   棚子里的大公鸡像是累了,即便是听见他的声音也只疲乏地睁了睁眼睛。蹲不住似的撇着翅膀,嘴里只有“喝喝喝”的气声儿。   换做平时,早跳起来了。   元阿笙注意到它嘴角有血,又试探地摸了摸它的身体。   见它不动,免不了真的开始慌张。   他立马朝着外面叫道:“顾柳!顾栖!快来啊!”   几乎喊了名字,两人就出现在自己身后。   顾柳:“少爷。”   “送去……”   鸡得找兽医,周大夫是医治人的。那就是大爷!   “快点送去大爷那儿!”   “诶!”   顾柳拎着鸡就跑。   阿饼几个闻声而来,脸上吓得苍白。他们还以为自家少爷又出什么意外了。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见元阿笙好好地站在那里,阿团直拍着胸口。   “少爷,进屋里去吧。外面凉。”阿饼劝道。   外面不安全呐!   元阿笙摇摇头,在大公鸡刚刚蹲着的地方一动不动。   “咱们院子再没有外人进来过吧。”   顾栖:“没有。”   “那最近还有见过它吃毒虫吗?”   豆儿:“见过。”   平日里,属豆儿喂鸡喂鸭最多。   元阿笙点点头。   好吧,是他阴谋论了。可能就是大爷给多了,消化不良或者是中毒了之类的。   “走,我们去大爷那边看看。”   一行人刚到那边,就听见大爷的怒骂:   “哪个鳖孙子!”   “竟然不要脸地给鸡下毒!”   “吃你家虫了!”   “老子辛辛苦苦养的就给给鳖孙子这么糟践!”   某处,正在用一条完整的蛇皮立衣冠冢的少年忽然打了两个喷嚏。他揉了揉冻得绯红的鼻头,又泪眼汪汪的继续抽泣。   “呜呜呜……”   “黑黑,我给你报仇了。你安息吧。”   “大爷,能救吗?”   “能!”果大爷气得胡子都飞起来了。   平日喂的那些毒虫一次比一次毒,能让它直接倒的,只能是更毒的东西。   外头那些鳖孙子,一只鸡至于用那么毒的!   不就是吃了一条蛇嘛。   他连连给鸡灌了几粒药丸。红得紫的颜色各异,不多时,大公鸡的“喝喝”声就没有了。   “大爷,这鸡我们送给您,你怎么又让它回来了。”   “留它干嘛,留它在我这儿把握的宝贝霍霍个干净吗?!”   元阿笙:“哪里是这个意思。”   “我就是舍不得浪费我那些虫。扔了可惜。”   “是,那我替它谢谢大爷。”   “不谢不谢。它这样子还是不行啊,等它好了再换一换其他虫。”   元阿笙一顿。   默默闭嘴。   行吧,您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豆儿顺了顺鸡毛,一脸担忧:“爷爷,它中的什么毒啊。我们院子近来也没进来个外人。”   果大爷顺好了自己的胡子,讽刺一笑。“人进不来,蛇虫鼠蚁总能进来。”   “鳖孙子!”   它拍了拍手,双臂架在把手上,靠在椅背。“听说你被人打了。”   “是。”   “笨!”   元阿笙抿唇。“是,您说得对。”   “你要是我孙子,就是打不过,我也会让你跑得过。跑不过,那两败俱伤也不是不可以。”   元阿笙皮笑肉不笑。“那您可是真的疼孙子。”   “是啊,我可疼他了。”果大爷低头。   *   夜深人静。   英王府中,燕野与一众美妾在屋里嬉戏。   等来等去,等不到美人,他只能靠着自己院子里的庸脂俗粉聊以慰藉。不过那人就在那地方,一时抢不过来,那他就一直抢。   只要到了他手上,那就是他的。   这般算盘打着,自觉勇猛地睡去。   而他这些伤痕累累的侍妾,则独自走在寒风着回自己的屋子。   夜半,灯火全歇。   燕野忽然觉得口干舌燥,被迫从梦中醒来。   “贾刃!贾刃!”   喊了几声,又扯了床头的铃铛。都不见动静。   “腌臜货,不知道死哪儿去了!”   他光着脚下床,一脚踢到那还冒着火星的炭盆。   “这屋里炭盆放得这么足作甚!”   燕野火气直蹿。   他端着桌子上的茶壶对嘴,一饮而尽。   打了个饱嗝,解了渴,这又拖拖拉拉个身子重新倒在床上。   没多久,他睡熟了。   不过身体却是愈发的燥,火气直冲而下。如排山倒海之势将他湮灭。汗水如溪流,不停地淌。他迫切地想醒过来,但连手指头都动不了。   如此,煎熬了一整夜……   *   英亲王年四十。   皇室的相貌皆是不差,加上他是个闲散王爷,活得滋润,这般看着年纪也不过三十多。   父子俩放在一起,竟像兄弟。   “太医,我儿究竟怎么样了。”   “哎!”太医摇头。   “若早些,或许还有几分把握。可这会儿……子嗣艰难。”   “我儿现在可还未娶正妻啊!”英亲王跌坐在凳子上。   双目泛红,竟是落了泪。   “王爷宽心。郡爷现在最重要的是把身子养好。也保性命无虞啊。”   可太医也知道,皇室宗亲承爵,也最看重子嗣。王爷与已逝的王妃琴瑟和鸣,这才多年未娶。   如今,这唯一的儿子这般。   郡王的爵位,怕是就断于此了。   子不教,父之过。也是报应。   *   燕凌出宫的消息是瞒着的。对外,他是称病。   不过一连几日,顾府周围的探子只多不少。刺杀也是一波接着一波。   顾家地牢里。   顾朳将最后一批北戎人特征的刺客审完,拿着记录送去给顾恪决。   湖边亭子。   元阿笙照旧把鱼竿架上,然后坐在火盆边烤火。   炉子上,水壶里的水呼噜噜开了,他看了眼沉浸在公务里的人,自己去将水壶提下来。   他见过顾云霁泡过许多次茶了。   他也来试试。   先用滚水沿着茶杯转一圈儿,然后水倒了。再抓一小戳茶叶放进碗中。倒水,盖盖子。   齐活儿了。   顾恪决嘴角轻抬。   也没嫌弃他用不适合这茶叶的滚水来泡,浪费自己的好茶叶。   “主子。”顾朳站在亭子外,将记录呈上。   元阿笙眨眨眼,询问顾恪决是什么。   顾恪决自觉端过小少爷给他泡的第一杯茶,道:“你想知道的,去拿着自己看吧。”   元阿笙瞬间来了劲儿。   他“噔噔噔”地跑去,接过顾朳手里的东西。   随后坐回自己的小凳子上,仔细地看。   字是熟悉的字,但是四五个字一句话。   他翻译不出来啊!   “我看不懂!”元阿笙将纸往顾恪决的手上一塞,气鼓鼓。“你看,看了告诉我就可以了。”   顾恪决对着顾朳摆了摆手。随后虽小少爷道:“顾府这几天不安宁。”   “我知道。”   “虽然你们做的很隐蔽,但是我还是发现了。”   他的直觉没有错,云潇院的氛围确实与以往不同。   第一天他或许不知道哪里不同,但如此三四天,他发现在云潇院已经好久没有听到鸟叫声了。   还有洗院子。   细想来,云潇院本来就打扫得勤快,哪里来的什么泥。   找个给他玩儿雪的借口专门洗了地,不是浪费水嘛。   “所以呢,为什么抓我?”元阿笙略微急切地身子前倾,眼巴巴地看着顾恪决。   “因为,阿笙好看。”   元阿笙噌的一下坐直。   “你唬我!”   顾恪决压下眼帘,眼底墨色凝为实质。   “并没有。”   “阿笙好看,遭了贼惦记。”   顾恪决轻轻地揉了揉他的发丝,“阿笙可还记得,英王府?”   “哈?!”   “真的找来了!”   “明明我们很小心的。”   “贼人的手段多,不怪阿笙。”   “可……”元阿笙眉头紧紧拧起,“那岂不是我以后就不能出去了!”   顾恪决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茶。   “可以是可以。”   “但?”元阿笙接话。   顾恪决笑了笑。“但是阿笙身边需要一直跟着顾家的人。若是在顾府,那一切照旧,若是出去。必定人会增多数倍。”   “我知道了!”   “是不是老头子丢不起这人!”   “要是我真的被带走了,老头子会颜面无存。”   顾恪决闷笑,又无奈得紧。   “阿笙啊,你打算什么时候去见一见你口中的顾老头?”   “这个……”   元阿笙眼神飘忽。   “这个。我们不是在说刺客吗?怎么又扯到这上面来了。”   顾恪决弹了下他的额头。   “胆小鬼。”   “你才胆小鬼!你信不信我……”   顾恪决扬眉,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元阿笙手动闭嘴。   “你激我!”   顾恪决无辜。“哪里,明明是阿笙自己说的。”   “继续!还没说完呢。”元阿笙抱臂,绷紧嘴皮子,保证不上顾恪决的套。   “说完了,就这么多。”   “你以为我傻啊。”元阿笙扬了扬桌上的纸,“明明有十几页呢!”   “事关阿笙的,说完了。”   再多的,顾恪决不想说出来污了他家小少爷的耳。   “那其他的是什么?你不要跟癞□□一样,戳一下跳一下啊。你都让我全看了,那这些说明这些东西都是我可以知道的。”   顾恪决点点头。   “嗯,有时候觉得,阿笙又没有那么傻。”   “你才傻!”   “说话就说话,还带人身攻击!”元阿笙挪着凳子,立马离他远了一些。   “这剩下的,就是当今圣上病了。不见朝臣。”   “但是有些人就是胆子大,以为是我私藏了圣上,尽数找人来探顾府。甚至有人抱着宁可错杀,也不放过的想法,想在顾府生事。”   元阿笙:“这样哦。”   看了老顾也不好过啊。   顾恪决嘴角翘了翘。“阿笙不怕?”   “我要是在顾府都怕,那我根本就没有地方去了。”   “嗯,阿笙确实聪明。”   元阿笙瞪他:“我怀疑你在讽刺我。”   “哪里,夸你呢。”   “那……那个什么英亲王儿子那边,事情解决了吗?”   顾恪决轻叹。   在小少爷期望的眼神中,尤其扫兴地摇摇头。“没有,他毕竟是宗室之人,我还动不得。”   “那我岂不是,一辈子都不能离开顾府了!除非我毁容或者年老色衰!”   “不!”   “即便如此,他肯定知道我们把他扔茅坑里的事。他们不会放过我的!”   顾恪决深以为然。   他赞许地看了元阿笙一眼。“阿笙所言甚是。”   元阿笙犹如晴天霹雳。   立马哭丧着脸。   “难道我要一辈子在顾府孤独终老吗?” 第46章   “阿笙这话是何意?”顾恪决抬起茶杯挡住嘴角, 压下那抹笑意。   元阿笙拉着小凳子坐在顾恪决的对面。   气势非凡。   他指了指自己:“我,多少岁!”   “阿笙过了年便十九了吧。”   小少爷是元家人捡回去的,不知生辰, 也从未过过生辰。他去查了, 也确实没有查到。   “那你知道你们家顾老头多少岁了吗?”   顾恪决单手握拳, 抵着唇咳了几声。“阿笙不是说过五十二了。”   “他都已经过了生辰了,五十三了,整整五十三了啊!”   “他都比我爹大了!”   元爹也就四十多。   “是, 比你爹还大。”也好, 现在有多嫌弃,以后就有多愧疚。留着阿笙的借口也就更多了。   “呜呜呜……”   水已经烧开了的声音。   不是茶壶响, 是阿笙在哭。   顾恪决狠心。“阿笙,顾府安全。你若是好好地待在这里, 顾府可以保你一世无忧。”   “以后你想去前院去前院,想去庄子上,也可以送你去庄子上。”   前提是, 那是顾府的庄子。   元阿笙想都没想,自暴自弃道:“那行!你现在就送我去庄子上!”   顾恪决手一抖。   得亏茶杯里的水已经被他喝了一半。   “阿笙,我是……”   哑声眼眶红红。“你看, 你也做不了主。”   一辈子呆在顾府,一辈子给一个老头子当妾是什么概念!感情他重来一辈子是给人当金丝雀的。   “我走了, 茶你慢慢喝。”   元阿笙垂头丧气,失魂落魄地出了亭子。   顾恪决目光追着他,紧紧不放。   他知道, 是他卑劣了。但是既然认定了人, 他便不会放。阿笙想走, 即便是走了他也能抓回来。   但不到万不得已, 他不能这么做。   现在的这个局面,一方面是巧合,但是里面也不能说没有他的插手。   罢了,他现在要去解决行刺的事。   等他处理完回来,他就告诉阿笙。   不拖着了。   *   栖迟院。   顾母姜敏在外面听了许多好事儿,这会儿美滋滋地过来找儿子说说话,但是院子里却没有人。   “顾冬,你家大少爷呢?”   顾冬乐乐呵呵道:“夫人,您可来得不巧了,大人他不在。”   “又去皇宫了?”姜敏眉目微蹙。   没时间陪着儿媳妇也就算了,不呆在家里,怎么还跑皇宫去了呢。   “没有没有。”   顾冬脸皮子都笑得酸了,他揉了揉,道:“主子去湖边了。”   “是,他近来去湖边确实去得勤快了些。”   “可不是,元少爷也在那儿呢。”   “是吗?!”姜敏一脸惊喜。她激动得四下走来走去。   “好啊,好啊。这是开窍开大了!”姜敏估摸着自个儿那处的宝贝。儿媳妇这般好,那自然得好好夸一夸。   送首饰不行,儿媳妇是个男人。   珠宝不行,摆件儿……   “春和诶!走,咱们回去。”   “夫人,不等少爷了。”   “等什么等,哪里有儿媳妇重要。你回去,去我的私库挑几件好的摆件儿跟大少夫人那边送去。”   “两个儿媳妇不能厚此薄彼。二少夫人那边,就把我那两匹颜色鲜亮的蜀锦送过去。”   “是。”   春和一脸喜气。   夫人高兴,她们也高兴。   *   临近冬至。   朝中在忙着最后一批事务。   冬至过后,衙门就会“封印”,从冬至到元宵,官员们一直休息在家。   因为燕凌生病迟迟不好,顾恪决这才将他接来顾府。   也因此惹了许多有心之人的试探。   早在第一批刺客来之前,顾恪决就已经做好了布置。顺藤摸瓜,引蛇出洞,找到了许多潜伏的暗探。   有敌国的细作,也有不恭的朝臣。   趁着年关之前,他要把这些人挨个儿处理完。也好过个好年。   他这边起早贪黑的忙碌。   偶尔闲暇,又在想如何跟阿笙说自己身份这事儿。忙忙碌碌中,却不想悄然收到了一份休书。   是以他自己的名义写的。   字不全,还丑。   顾恪决当即冷着脸将这休书书撕了个粉碎。   元阿笙,能耐了。   殊不知,元阿笙写下这一封休书用了多大的决心。   *   事情要从元阿笙从湖边离开的那一天说起。   当天,元阿笙回到云潇院之后,茶饭不思,彻夜难眠。   他正值大好年华。   他长得不说风华绝代,但也容貌昳丽。   他能吃能喝能睡,也好养活。   他……   他想找个男人嫁了!   哪怕是一开始过耕田犁地的生活,但也自由自在。且他有能力,也有信心靠着自己的双手衣食无忧。   现在,面临最大的问题多了一个。   之前的,是与顾老头和离。   之后的,可能小命会被盯上。   但是大燕这么大,他找个深山老林住着。或者去偏远一点的小山村,走个路都要走几个月的那种蹲着。他就不信,没有出路。   人都是被逼出来的。   元阿笙自觉再怎么差也就这样了。   他捏着自己的家当,翻来覆去想了几天。终于下了决定。   一,他自己识趣一点,主动写一封休书,让老顾能直接签字的那种。   二,拜托顾云霁给他开个后门儿,送他出京城。   三,顾云霁他还是放弃的好,男人常有,自由不常有。   四,去找大爷,问问他的家乡或者是他有没有知道的什么比较偏远的可以生活的地方。   紧接着,他拿着豆儿的书,让豆儿给他念个几遍。休书的字,笔画就跟着里面的来。   如此,历时大半个夜,他写了一封自认为字最好的一封休书。   封好了,直接让顾柳送去。   期间,他做的这些事儿云潇院里没有一个人知道。   休书送出去之后,元阿笙开始了漫长的等待。   第一个晚上,他是熬过去的。就怕惹了老头子发怒,直接给他扔去英亲王府。结果紧接着是第二个晚上,第三个晚上……   杳无音讯。   元阿笙坐不住了。   “顾柳!”   “在!”   “我那封信你送出去了吗?”   “送了。”   元阿笙眉头皱紧。“那你们主子看了吗?”   顾柳表情有一瞬间的狐疑。“看了。”   “然后呢?”   “他就没有说什么?或者写什么?”   顾柳摇头。   “那我那信呢!”   顾柳一言难尽。“撕了。”   也不知道少爷写了什么,惹得主子动那么大的气。他独自一人站在那里,只觉整个屋子都是凉飕飕的。   “撕了!”   “他不同意!”   “不同意就算了,好歹说说意见,我改一改啊。”   “再不济!还给我,我写了好久的。”   再重新写一份的话,又得重新翻一遍豆儿的书。说着说着,元阿笙鼻尖一酸,眼眶红了。   “欺负人,你们姓顾的都欺负人。”   元阿笙孑然一身。   与元家不亲,与顾家不熟。像始终漂浮着的浮萍。   这会儿好不容易下定决心出去找个人好好过日子,可连门儿都没摸上,何谈开门出去。   不让走,也得走。   这日子,没法儿过了!   不就是休书嘛,他再写一封就行了。   于是,顾恪决又收到了第二封。内容与上次的差不多,但变成了小少爷要休了他。   呵。   顾恪决气笑了。   顾柳被吓得一哆嗦。   他到底是造的什么孽啊,看少爷伤心,抢着过来给他送信。   “跟他说,想都不要想。”   “是。”顾柳麻溜地走了。   元阿笙就坐在院子门口等,远远见着顾柳的身影,他立马问:“收了吗?”   “收了。”顾柳擦了一把跑出了的汗。   “那他是同意了?!”   顾柳绷着下颚,学着他刚刚看来的调调:“想都不要想。”   “这个老□□!占着茅坑不拉屎!”元阿笙气得原地乱跳。   这……   顾柳:少爷刚刚是在骂主子吧?   顾栖抱剑望天:我什么也没看到。   顾柳捂嘴:那我也什么都没听到。   老□□顾恪决:“阿嚏!”   他眉头压低,想必小少爷恼了。   不过现在还不是处理的时候。“别让夫人一个人独处,跟紧他。”   他现在挖那些细作的根,怕他们反扑。阿笙这个时候,身边离不开人。   “是。”空中一声应答,顷刻散去。   *   又一夜,元阿笙脚丫子贴在汤婆子上,在床上抻直了身子。像一条已经晒干的咸鱼,就差装入袋了。   不行,这样不行。一辈子给姓顾的当男妾,想想他都窒息。   信可以撕,人总不能了吧。   明天他亲自去!   当即,元阿笙猛地翻身坐起。已经有点熟练地写好了“和离书”。   既然他不愿意休了自己,自己也休不掉他。那只好选个折中的法子。   吹干墨迹,打定注意。   元阿笙往床上咕噜一滚,气呼呼的睡了过去。   一夜全是梦,他对着软硬不吃的顾老头拳打脚踢,就差动嘴咬了。醒了的时候,元阿笙累得都不想动。   栖迟院。   顾恪决刚用过早饭,领着内阁的几个大臣和燕凌去了书房。为的就是如何处置那些阴暗中藏着的虱子。   元阿笙带着“和离书”来的时候,栖迟院的大门紧闭。   路旁光秃秃的树干犹如他此时的心,哇凉哇凉的。他忽然发现,自己好像跟顾老头较上劲儿了。   他居然也敢跟他较劲,真是胆子越养越大。   不过栖迟院里,好像没人。   “吱呀——”   门忽然拉开,顾冬轻手轻脚出来。“少爷,里边请。”   “你们主子在?”元阿笙双眼一亮。   “在。”顾冬点头。   元阿笙确认:“不是小主子,是老主子。”   老主子……   顾冬狠狠闭眼。都这么久了,元少爷怎么还不认识他们家主子。   “老、老主子不在。”   “那他什么时候回?”   “小的也不知道啊。”顾冬余光瞥见出来的人,立马恭敬地侧身,“阿凌少爷。”   又见到那个精致的小孩了。   “又见面了。”元阿笙打招呼。   燕凌:“找顾叔?”   这话说的,跟顾云霁有点一样。   七八岁的小孩能叫叔的,那肯定不是顾老头。他摇头。   “我找顾恪决,不找顾云霁。”   燕凌脸上有些怪异,还露出了几分孩子有的懵懂。   难道云霁不是顾叔的字吗?   “他……在,不在?”燕凌看向顾冬。   顾冬轻微摇了摇头。   “他不在。”燕凌板着小脸道。此时在商议国事,不宜打扰。顾叔顾着国事是好,但、但也不能欺瞒夫人。   母亲说:夫妻之前,最忌讳的就是欺骗。   那夫夫应该也一样。   元阿笙颔首。“知道了,谢谢。”   燕凌双手一负,身板儿笔直。“应该的。”   元阿笙欲走,忽然想起上次见到小孩的时候面色不好。他又侧回身,仔细打量了下这个才比他腰线高一点的孩子。   “你身子好了?”   燕凌微愣。   好半晌才别扭地点头。“好了。”   “好了也别在外面站着,冷风吹了又容易着凉。”   “好。”燕凌看了他一眼,随后往自己的院子里去。   顾叔的夫人,似乎也挺好的。   既然顾老头不在,元阿笙自然也没往栖迟院里面去。想着下午再过来碰碰运气。   结果不只是下午,之后每次来,人都不在。   元阿笙算是发现了,顾老头好像在躲着他。可他一家之主,会怕自己这个小喽啰?   不管如何,反正经此一事,元阿笙算是彻底意识到老头子不放离自己的决心。   *   冬日寒风瑟瑟,恨不能化作冰片使劲儿往人的身上割。风吹过树林和屋檐,“呜呜”的声音像拉长了的号子,气焰可谓嚣张。   行人只能裹紧了衣裳,再不愿往外面去。   云潇院里,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被炭盆烤的暖烘烘的屋子里,元阿笙披头散发,脸颊微微泛红。   他赖唧唧地靠在他的躺椅上,平日灵动的眼睛像蒙了一层雾,润极了。也不知是不是离炭盆太近,连细长的眼尾沾了一抹红。   纯澈而妖冶,外人看来只会感叹,这又是一个惑人的狐狸。   可元阿笙只觉手指头都不想动。   他很累,累得他脑子昏昏沉沉。   “阿饼啊。”   “阿饼啊!”   阿饼几个时刻关注着主屋里的动静。闻声便呼啦啦从厨房跑出来。   阿饼:“少爷,什么事儿?。”   隔着紧闭的门,他们也看不清少爷是个什么样。自从上次回来之后,少爷便闭门不出。也不让他们进去。   元阿笙眯了眯眼,有气无力道:“你们庄子上养猪吗?”   “养。”   猪肉虽不好吃,但是便宜。养来都是下人吃。   “捉小猪,养。”   元阿笙混混沌沌地闭上眼睛。喃喃:“臭死你个糟老头子。”   外头,阿饼几个面面相觑。   阿饼:“少爷刚刚说了什么?”   阿团:“什么主,是想主子了吗?”   豆儿:“……应该是吧。”   有了认同,阿团更是肯定。“少爷去了栖迟院几天都没有见到主子,应该是叫的主子没错。”   芭蕉已经枯萎了,顾柳的话从不知哪个旮沓传来。“主子这几天很忙。”   意思就是见不到了。   顾柳想,少爷写给主子的信主子还气得撕了,怎么也不可能是想见主子啊。   “少爷,您等着,我们这就去跟主子说。”   说完,几人耳朵贴在门上。   里面始终没有应答。   豆儿:“少爷?”   “少爷你午饭都没吃,现下你喜欢的烤羊排好了,少爷可要吃。”   还是无人应。   众人心中皆有不好的预感。   他们试着推了推门,没锁。   “我去看看!”豆儿直接跑了进去。要是少爷没事儿,因他闯了进去,打也好,骂也好都行。   “豆儿,有没有事?”   “少爷!”   “请大夫!”   一通兵荒马乱之后,元阿笙呼吸沉沉睡在了床上。   周大夫沉声道:“他这身子底子不好,极冷极热交替,寒热往来。又思虑过重,身子如何能好。”   “再晚点,人治好了也是个傻子。”   豆儿抹了一把眼泪,重新给元阿笙额头上换了一条帕子。“是我不好,我应该跟着少爷的。”   周大夫收了银针。   “好生将养,药继续喝着。夜晚尤其注意继续高热,有事赶紧过来找我。”   “是,谢谢周大夫。”   阿饼几个眼巴巴地立在外面。等周大夫出来了送他离开。   阿团缩成一个球,闷闷地蹲在药炉子跟前。一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炉子里的火。   阿饼捏着手在院子里转了几转,扔下一句:“我去给少爷熬粥。”   顾柳:“得告诉主子。”   顾栖摇摇头:“怕是已经知道了。”   前阵子被小少爷缠得久了,顾恪决干脆干脆去了皇宫处理事务。收到小少爷生病的消息之后,他几乎想也没想地站起来。   其他同僚疑惑看去。   不明白这人给首辅大人耳语了什么,竟让从来冷静自持的人这般?   顾恪决平静的在诸位大人的探究视线中坐了回去。   不过他加快进度,本该是两天的事务,终于在夜晚子时处理完了。大家叫苦不迭,但顾恪决早已没了人影。   明儿,便是十一月二十九。冬至了。   或许首辅大人是想准时放假。   顾恪决到家时,走的后门。   他衣服都没换,直接去了云潇院。   院子不同以往的热闹声不断。没了小少爷带头,冷清了不少。   “顾、姑爷!”豆儿出来换水,见到门外的人盆差点掉了。   第三次坐在小少爷的床边,顾恪决抬手,掌心贴在了小少爷的脸上。   受罪了,肉也少了。   他捏着小少爷的脸,低声道:   “笨。”   作者有话要说: 第47章   第二日, 天光大亮。   窸窣的落雪声响了一夜,至清晨,才隐没了去。   云潇院, 院子被盖上了一层厚厚的白色绒毯。种菜的地, 鸡鸭住的棚子, 围墙、枯萎的芭蕉……尽数失了颜色,融于苍茫雪景之中。   扑簌两声,屋檐上的雪被扫落。   元阿笙瞬间睁眼。   明亮的白光透过床帐落进来, 元阿笙翻身侧向里。   寑衣干燥, 身上也没有黏腻的感觉。现在屋里没人,相必是豆儿昨晚照顾他累了, 现在回去歇息了。   他眉眼舒缓,一身轻松地重新闭上眼。   眯了一会儿, 元阿笙被外面的小孩的声音唤醒。   “哥哥起床了吗!”   “我来看你窝。”   “在屋里。”元阿笙嘴角噙着笑,起身坐靠在床头。   门被推开,进来的是顾棋安那个小奶娃。后面还跟着个顾冬叫“阿凌少爷”的那个小少年。最后头的, 才是豆儿。   豆儿将手中的盆子放下,拧了帕子给元阿笙。“少爷,你可算醒了。”   元阿笙洗了脸, 将帕子递回去。温声道:“你回去再睡会儿,昨晚照顾我辛苦了。”   豆儿想着今早天亮了才从少爷屋里出来的人, 认真道:   “昨晚不是我,是姑爷来过。”   “姑爷,顾恪决!”元阿笙表情可以称得上是惊悚。   豆儿笑着点点头。   “姑爷对您是真的好。”   “那我衣服岂不是……”被子底下, 十根脚趾头尽数蜷缩起。自脖子开始, 一抹红迅速覆上元阿笙整张脸。   豆儿声音还带着少年的清脆:“当然是姑爷换的!”   平日里, 少爷洗澡都不让他伺候。昨晚姑爷在, 豆儿只送了一盆子热水进去,再之后连门都进不来。   更别谈给少爷换衣服了。   豆儿走后,元阿笙像一块石头一样发呆。   顾棋安立马担忧地靠上去:“哥哥,你不舒服了啊?”   元阿笙手一抖,忘了屋里还有两个娃娃。   捏了捏趴在床边的奶娃娃的包子脸,软乎乎的触感唤回了他一点点神志。   “我好着呢。”   他说话怔然,还有点恍惚。   眼珠缓缓地转向两一个还站着的小孩。元阿笙友好地笑了笑。可怎么看,怎么像是在哭。   “阿凌也坐。”   燕凌只当他是生病没好,还难受着。   他扣紧手里的如意雕花木檀盒子,犹豫了下,才递过去。“给你带了糖。”   药很苦,不好喝。   “谢谢。”   察觉小孩的紧张,元阿笙放软了语气。“不必拘谨,我这院子里又没有什么洪水猛兽,不用怕。”   顾棋安:“小哥哥不怕嗷。”   奶娃子是个自来熟的,想也没想,拉着燕凌的手跟他并排坐在一起。   元阿笙狠狠掐了掐自己手心,声音尽量平静。“正好我一个人闷着,和你们聊聊天。”   “你们怎么知道我病了?”   顾棋安:“娘亲说的。”   燕凌:“顾府都知道了。”   异口同声。   两个小孩转头,互相看着对方。   “知道了哇?”顾棋安奶声奶气。   燕凌绷着小脸点点头。   甚至外面也有消息了。说顾叔赶在冬至前把事情做完,就是为了回家陪美人。   “今天是冬至了吧。”   这消息传得可真快啊。   元阿笙恍惚,怪不得消息会传到顾恪决的耳朵里。怕是昨晚的动静闹得有点大了。   “是。”奶娃娃很是高兴,“大伯回家了喔。”   燕凌:“顾叔昨天晚上就回来了。”   奶娃娃又看燕凌:“真的吗?”   燕凌:“当然。”   元阿笙等两个小孩交流完,他问:“阿凌。顾叔是顾云霁?”   燕凌看着他,点头。   “那顾恪决是你什么人?”   燕凌顿了一下。   眼中的诧异一闪而过。   不过瞬间,又是一副小大人的模样。   他无奈地看了元阿笙一眼。不过仔细想了想顾冬上次的反应,他道:“是夫子。”   “那你知道你夫子此刻在干什么?”   “收书。”他刚刚从顾叔那边过来,所以也知道他在忙他的那些宝贝书的事儿。   “收书?大雪天的,哪儿去收书。”   顾叔跟他的夫人真的是好奇怪。   他抿了抿唇,“是收其他人拿去抄了的书。”   “那你顾叔呢?”   燕凌拳头握了握,这让他怎么答。他双手交叠,眼珠微微下瞥,立马有了主意。   他从容抬头,直视元阿笙道:“顾叔在帮夫子收书。”   还凑一块儿了!   “书很多吗?”   “年前最后一批,应该不少。”   “都是让别人抄的?给银子吗?”元阿笙张口就来,急迫的将自己的思绪从顾恪决来过的那件事情上转移开。   燕凌面色不变,只那双清澈的眼睛看元阿笙越来越不解。   为什么跟他想的不一样。   顾叔不是和夫人很恩爱吗?   可是他夫人连自己夫君的字和名都分不清,甚至还觉得这是两个人。   燕凌活了整整八年,也没见过比这个更奇怪的事儿。   “是挨了夫子的罚才抄书。不给银子。”   或许是看出了元阿笙的想法,燕凌说得更多了一点:“抄书的字迹必须好,不好会被送到国子监供其他人‘赏看’。借出去的书也不得有一丝的毁坏,否则照价赔偿。”   “这么怕损坏他还借?”   元阿笙睫羽抖动得飞快,就连一旁的顾棋安都看出来他的不对劲儿。   燕凌:“这个或许得问夫子自己。”   “这怎么行!”元阿笙略微激动。脑子里有霎时浮上豆儿的那句话。   顾恪决来过。   他以前都没来过,这次为什么要来!来了就算了,为什么还要给他换衣服!   这是简单的换衣服吗?   这是个老头子在你昏睡的时候扒了你衣服。   你能忍!   不能,当然不能。   可是这老头子确实名正言顺呢。   你又能如何!   “不行,我得找他要说法去。”元阿笙一把掀开被子,胡乱扒拉过衣服套上。   “哥哥,你去哪儿啊!”顾棋安立马跟上去,紧紧抓住他的衣摆。   燕凌皱眉,飞快挡在了顾恪决的身前。“你还没好。”   “少爷!”豆儿几个听见叫声赶忙出来。   “少爷你怎么下床了啊。朝食已经做好了,我马上给你送来啊。你回去坐着。”   门口冷风一吹,元阿笙盯着外面几个一脸为难的人忽然觉得脑子有一瞬间的清醒。   像抓住了什么,可细想,又没了影儿。   他眯眼,忽然问:“顾恪决除了昨晚来过,还有什么时候来过?”   阿饼只叹主子真是料事如神,知道少爷会急不可耐地去见他。他忙道:“少爷,主子说你要是想知道,等你病好了就去找他。他亲自告诉你。”   “我现在就好了!”元阿笙说着要扒拉开堵在门口的几人出去。   顾柳摇了摇头,碰了碰身边还杵着的人。   “顾栖,想想办法。”   顾栖:“主子说,您要是没好完,他会刮了我们的皮。”   顾柳诧异。   主子何时说过这样的事儿。   顾栖:主子昨天的一个眼神儿,你没看懂?   “真的?”元阿笙狐疑。   那老头三番五次得躲着他,这次真的敢见他了?   “是真的。”外面的一群人齐齐点头。   “行吧。”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他忍忍。   这病一连养了三天。   三天之后,元阿笙被云潇院里的人裹得像一个笨拙的大白熊,抱着个暖手炉,迟钝笨拙地往小亭子里挪去。   穿得厚实,到时候无论是他动手还是老头子动手,他都能保证自己的安全。   这些天一直在下雪。   一路走来,以前熟悉的景致被完全遮盖了了去。到湖边的时候,只有那一汪澄澈的湖水依然碧绿如玉。   湖边,亭子依旧被厚厚的帘子裹住。连靠近湖水的这一面,也没留下什么可以窥探的缝隙。   元阿笙心底一沉,不由得紧张地捏紧了暖手炉。   他深吸了一口气,冰凉的空气进入肺腑。元阿笙已然站在了亭子前。   他紧盯着帘子上的花纹。   喉头滚了滚。   “顾、顾大人,我可以进来吗?”出口才知,他声音已经发哑。、   帘子几乎在他蹦出第一个字儿的时候就被掀开。   温暖如春的气息扑面而来,元阿笙舒服地眯了眯眼。   可心肝一颤,忽然被攫住了视线。   顾恪决身子压得很低,低到矮一点就能贴在元阿笙的脸上。见人紧张得睫羽哆嗦,他忽而低低笑开。   “哪里有什么顾大人。”   顾恪决弹了一下小少爷额前的碎发,打趣道:“小少爷胆子未免也太小了。”   元阿笙睁眼。   亭子里空空荡荡,只有一个顾云霁。   他脚一跺,恶狠狠地碾了碾——   “又唬我!”   顾恪决自然地帮他把大氅拿下,扬了扬眉。“哪里唬你?谁唬你了?”   他不介意在说出自己的事儿之前逗一逗小少爷。毕竟在顾恪决的往来人群中,最笨的就是顾行书,哪里有小少爷这样傻得明明白白的。   再说,他也有股子闷气。   不休就和离,也亏得是小少爷能想出来这个主意。   元阿笙一屁股坐在凳子上,仰头:“你一直在这儿?”   顾恪决拢着小少爷的大氅放在榻上。边道:“吃完朝食后来的。”   元阿笙一眼扫见桌子上的笔墨纸张,看着像是在练字。“那你之前就没有人来过?”   顾恪决坐在小榻上。   手抵着自己的下巴,仔细瞧着小少爷那股郁闷愤怒又发泄不了的模样。   嗯……或许他当时听到小少爷要走的消息就是这样的。   “有……”见小少爷迫不及待得身子不自己地往他这边倾,顾恪决眼里笑意点点,“倒是没有。”   元阿笙一恼,巴掌给他糊过去。“到底有没有!”   顾恪决接住,握了一掌心细腻的软肉。   他晃了晃小少爷的手,道:“没有。”   “我又被骗了!”   元阿笙猛地抽回自己的爪子。   “这个糟老头子,唬我好玩儿吗!   “阿笙没说,他骗你什么了,我帮你出出主意。”顾恪决慢慢撑着头半阖着眼,有些昏昏欲睡。   昨天忙了一天,晚上又照顾阿笙。   今早回去收拾了会儿,他便带上给阿笙准备的练字的东西过来了。   元阿笙却是沉浸在自己的愤怒之中,没听见顾恪决的话。只自顾自地撕扯着随手抓起的衣摆,咬牙切齿。   “不要脸!”   “骗人精!”   “口味重!”   “老古板!”   “狗夫子!”   “怪说不得一大把年纪了还娶妾!没个儿女,准是外面说的不行。”   顾恪决悄然睁眼。   深邃的眸子一眨不眨落在小少爷身上。他举起茶杯,稍稍抿了一口。   元阿笙脖子忽然泛冷。   他缩了缩,继而脑子转得飞快。   不让他走。   不走,好啊!那就比谁命长。   等老头七十,自己也才不到四十。四十,四十也比现在的顾老头年轻多了。   到时候——   “等老头什么时候去了,我这后半辈子岂不是嘿嘿嘿嘿……”   顾恪决茶一放。   瞬间将人逮到了自己腿上。   “你干嘛!”元阿笙一惊。   后臀挨着顾恪决的腿时,立马弹了一下。   顾恪决圈住人,将小少爷的两只爪子收拢捏在手中。他悠悠哉哉道:“阿笙啊,也想抄书?”   “松开!”   元阿笙低头,脑门往顾恪决的额头上撞。   顾恪决不闪不躲,有一搭没一搭问:“想抄几遍?”   “顾云霁!”   “你以为你是那糟老头子啊!”元阿笙像一条被束缚的鱼,翻都翻腾不起来。   顾恪决沉默。   他盯着小少爷那双急切泛红的眼,忽然又有些舍不得。   “小少爷,究竟是谁告诉你我老了?”   元阿笙磨牙,一口往他肩膀上咬。“还有谁!全京城的人都知道!”   顾恪决侧头,下巴搁在小少爷的青丝上,困顿地眯了眯眼。“是吗?”   “不然呢!”吼完,元阿笙瞳孔骤缩,猛然抬起头。   “等会玩儿!”   “你、你你你……”   顾恪决倏尔展颜。“我什么?”   他只觉怀中人从一个软糯的兔子变成了木头,不动了。   “你是顾恪决!”   元阿笙死死盯着他的脸,几乎破音。   顾恪决松开小少爷的手腕,将人微凉的手捂在掌心。“我不是顾云霁吗?”   “我我、你、我……顾云霁!”   “呜!”   元阿笙语言系统出现了混乱,他身子一缩,此时唯一的想法就是快跑。   可身子跑不动,他只能退而求其次,将脸藏进了此刻唯一能藏的地方——那就是顾恪决的颈窝。   顾恪决唇角微掀。   “阿笙困了?”   元阿笙不答。   松木雪香近在咫尺,元阿笙捂得自己唯一露出了的耳朵红了个透。   怎么会是这样!   顾恪决就是顾云霁,顾云霁就是顾恪决!   为什么他始终都没有发现,为什么他在顾云霁的面前说了这么多顾恪决的坏话。为什么他还写了休书、和离书……   元阿笙就差把自己蜷成个螺了。   要是有个缝缝就好了。他钻进去!再埋了土,压得严严实实,就不用浑身爬了蚂蚁似的还坐在男人腿上无可奈何,无力挽救,无颜面对。   炭火燃烧,星星点点。   元阿笙的耳边只有自己心如擂鼓的声音,以及耳侧不可忽视的呼吸声。   困了是吧。   是的,他困了。   许久没有等到回应,顾恪决嘴角含笑,放心地抱着人闭上眼睛。   “阿笙睡着了?”   顾恪决的话越说越含糊,“我也困了。”   元阿笙一惊。   顾恪决不容他开口,道:“昨天知道阿笙病了,连夜忙完了又赶回来。昨晚阿笙又发热……”   “我累了,阿笙。”   他拢紧了人,将下巴搁在小少爷的脖颈。“好困。”   他说完,容自己沉入了睡梦中。   他知道,阿笙不会在走的。   元阿笙也确实不敢再动。他颓然地抵着顾恪决的肩膀,沉默着将顾恪决与顾云霁的事情,一点一点理出来。   他从元家醒来,没三天,他被送来了顾府。   这三天之内,他迅速如豆儿搜集顾府的消息。   然后他就知道了:顾恪决五十二,是个老头子,无妻无子。但是官至首辅,权力颇大。是大燕朝第一个公开娶男妾的官员。   除此之外,就是顾家人丁简单,这老头子……   元阿笙狠狠闭了下眼睛。   眼皮挨着男人肩膀上的衣料,他不能再清楚地感受到下面宽阔的肩膀和结实的肌肉。   这男人只有一个弟弟,具体是鸿胪寺的什么官儿。   其余的消息便没有了。   他当然没有只听豆儿的话。   他东拼西凑,后头又被元家主母叫到跟前。只记得他当时反复叮嘱自己,好好伺候首辅大人。   说什么他年纪是比你大不少,但是年纪大的会体贴人。   就这模棱两可的一句话。又再次误导了他。   他哪里知道,这里的年纪大也就二十多。而非他所认为的四五十。   加之对首辅这个名号的第一印象,各方因素齐齐往他脑子里一堆。   顾恪决是老头。   就彻彻底底在他心底画上了等号。   这才有了前面的事儿。   可到了这里,明明顾恪决可以直接说他就是顾恪决的,非说自己是顾云霁……   元阿笙咬住自己的腮帮子磨了磨,表情破碎。   好像不对!   顾恪决说过他是顾恪决。或者说他从来都没遮掩过他是顾恪决的事儿。   不然怎么会他前天才说了小鸡,第二天就送来了?   为什么生病过来的次次都是他?   为什么他会那么忙?为什么他能自由出入一个首辅的书房!   是他自己傻啊……   怎么能这么笨呢! 第48章   等把一切都想明白, 元阿笙已经彻底放弃了挣扎。   “要杀要剐,随你。”   他下了巨大的决心,说出了这句话。可半晌也没听见顾云霁的动静。   脖间暖呼呼的, 全是被这人捂出来的。   “你别不说话啊。”   元阿笙声音极低, 完全落不进睡熟了的人耳中。   又等了一会儿, 元阿笙不自在地直起身。   他刚刚抱起顾恪决捞过来的时候,是侧坐在顾恪决的身上的。找地缝的时候,脑门又是正对着搁在他的脖颈。   脖子酸, 腰也酸。   只有被他捂着的手还算暖和。   顾恪决的手大, 手心是干燥的。自己两个手被他合拢了藏在手心,隐隐只能看见露出一点的手背。看着有些别扭。   他们什么时候有这么亲近了?   元阿笙手动了动, 试图从他身上起来。   虽然他昨晚照顾了自己,但也不是他直接占便宜的理由。   手即将从顾恪决的手心抽离, 元阿笙眼里刚露出一点点笑意。还没高兴完呢,大手一动,又把他的手盖了去。   像麻绳一样, 这次抓得更牢。   “阿笙,困。”   顾恪决一动不动,连说话都含糊不已。可见是困到什么地步。   “困你就会你的栖迟院去。”   元阿笙毫不留情地掰开他的手。然后匆匆跑到小亭子一角, 紧紧地盯着他。   怀中的温暖散去,顾恪决凤眼缓缓掀开。迷蒙一闪, 瞬间恢复了清明。   他懒洋洋地斜靠在榻上,像一只眼中只有猎物的大白狼。而那猎物是一只胆子极小的白猫猫。   顾恪决:“阿笙好没良心。”   元阿笙听他说话立马绷紧。圆眼微睁,身子怕, 嘴上是不饶人的。“你才没良心。”   顾恪决低笑。“不怕我了?”   元阿笙被他忽然一笑闪了神。他定了定眸光, 看清顾恪决眼里愈发放肆的笑意, 耳朵滚烫。   这是在对峙呢。   犯什么花痴!   元阿笙微恼:“你别笑。”   顾恪决坐直。   “好, 不笑。”   “阿笙想问什么?”   元阿笙狐疑:“你怎么知道我要问?”   顾恪决摇摇头。“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我问!”   元阿笙飞快跑过去,将自己刚刚的凳子换了个地儿。中间与顾恪决隔了一张桌子。   他坐下,看一眼顾恪决又飞快撇开。   “你叫顾云霁?”   顾恪决轻“嗯”了一声。   元阿笙眼珠微动,想明白过来。“所以你的字是云霁?”   “阿笙果然聪明。”   顾恪决不吝夸奖,牵出了一抹奖励似的笑。   好吧,若是他当初直接说自己顾恪决的时候他不相信。后头他又说了自己是顾云霁的。只要有心,随便拉着阿饼或者顾柳问一问,就知道云霁是顾恪决的字。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他已经当着他的面儿说了那么多关于他的坏话了。   元阿笙怨念地保住自己的膝盖,缩成一团儿。蔫头巴脑道:   “我知道了。”   “我刚刚说了,要打要罚任你。是我不对在先。”   顾恪决:“不跑了?”   元阿笙在心底狠狠一叹。眼尾无辜向下低垂,机械摇头。“不跑了。”   识时务者为俊杰。   “不跑了就好。”   顾恪决指尖点了点桌子,又冲他淡淡一笑。“若是跑了,我再抓回来就是。”   元阿笙想都没想,愤而起身:“你无耻!”   顾恪决眼光流转:“找夫人,何来无耻。”   元阿笙目睹他眼中的打趣,立马气势一收,又成了那个弱唧唧的可怜小猫样。   他底气不那么足,道:“我不跟你掰扯了,我回去了。”   顾恪决见他撩开了帘子,拿起榻上的大氅跟上。   元阿笙在前面快步走,顾恪决长腿迈了几步便跟上了。   “阿笙。”   “别着凉。”顾恪决无奈。   性子还是风风火火的,说一出是一出。   大氅给他披上,顾恪决放了人。   “主子,不跟上。”   “回去,睡一觉。”不然他怕没有精力应付这个精力旺盛的小少爷。   *   云潇院。   元阿笙回来直奔厨房。   他裹得跟个球似的,往凳子上一坐,就成了个有墩子的毛球。   厨房里人都在,或明或暗将注意力放在盯着盆子里的鲫瓜子怀疑人生的元阿笙身上。   “少爷。”   豆儿蹲在元阿笙的身边。“锅里煮了银耳羹,少爷要不要喝点?”   元阿笙笑了笑,忽然抬手。   像逮鱼一样飞快捏住豆儿的双颊。   “小豆儿,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顾云霁就是顾恪决?阿饼他们瞒着我就算了,你还跟着他们一起。”   豆儿立马辩解:   “不是窝,四阿饼给锅说的。”   “顾冬锅也说的。”   “他们威胁窝!少爷要给我做主啊。”   “阿饼、阿团……”元阿笙狠狠将豆儿的头揉得乱糟糟,随后放过豆儿,冲着另外几人森森笑着,“过来。”   “谁主导的?什么时候?”   “还有,顾恪决来过几次,干了什么?”   一整个问下来,元阿笙才发现自己的清白早没了。   都同床共枕过几次了!   这个老阴险。   元阿笙那个气啊,气得恨不能逮着人睡回来!他都不知道是个什么感觉!   呸!   他不是这个意思。   豆儿几个忽然发现他们少爷的脸红了个透。像上了胭脂似的,白里透红。不过除了脸有点红,人看着是没有刚刚那么气了。   豆儿连忙送上银耳羹。   生气消耗元气,也需要好好补补。   *   整个下午,阿饼几个始终观察着元阿笙。   发现他一切照旧。   又放心,又不放心。   夜晚,他们在忐忑中入睡。   希望少爷想通了,最好是直接搬到主子一个屋子里去。主子看着,他们就不用担惊受怕了。   可想象总是美好的。   天还没亮,一辆马车从顾府的后门离开。   豆儿抱着自个儿少爷的包袱,像一只小鸡仔缩在车厢角落,下巴搁在包袱上。“少爷,咱们这样走了真的好吗?”   哪个嫁出去的女儿(儿子)会悄悄摸摸回娘家啊。   这样放在大燕朝,准是女儿在夫家被欺负了才这样的。若是其他人家,怕是当天就抄了家伙去找女方夫家要说法了。   可换做是儿子……   豆儿悲伤地瞧了瞧自家少爷。怕是没人会为少爷出头的。   元阿笙被他这眼神看得起了鸡皮疙瘩。他立马给了豆儿一个脑瓜崩儿。“不要用这么同情的眼神看你家少爷我!我好着呢!”   “可是少爷,你一个人回娘家诶。”   “什么回娘家!我只是去玩儿。”元阿笙双臂一抱,靠在车厢上,“顾恪决又不能拿我怎么样。”   “是吗少爷?你真的这么肯定?”   “你忘了,你怕姑爷啊。”   “你……”   元阿笙捂住豆儿的嘴,笑得眼睛都没了:“豆儿小朋友,你能不能别动不动就拆你少爷我的台啊?”   豆儿点点头。   元阿笙松手。   他顺了顺头儿的头发,轻幽幽道:“我只是需要冷静冷静。”   消化一下自己的老攻从一个糟老头子变成了一个处处长在自己审美点上的男人。   等他回来,他就是钮祜……   不!   他就是首辅背后的男人。   现在他有光明正大的理由可以把美男搞到手了。不过做这事儿之前,他需要足够的心理准备,不然现在一看见顾恪决,他就会想起自己做的那些糟心事儿。   他会怂。   一怂,这强买强卖的事儿就不好办了。   豆儿勉强听进去了自家少爷的话。   “那少爷,你跟姑爷说了吗?”   外面不安全,元阿笙没那么傻,直接避开顾恪决的眼线到处躲。顾柳顾栖还跟着他呢。   “用不着,他肯定知道。”   元阿笙忽然想到当初他摘桂花的时候,刚叫豆儿去喊人拉狗顾冬就带着人来了。   或许从那个时候开始,顾恪决就在自己身边放了人了。   不愧是做首辅的男人。   有远见!   换做之前,元阿笙一定会骂人这么早就监视他了。不过某人忘记性大,脑子还笨,自然也没想起来这么一段自己猜测出来的监视游戏。   “那少爷,元家那边您也没说。”   “需要说?”   “也不是,就是主母那边可能会说您。”   元阿笙拍了拍豆儿的脑瓜子。“说了就说了,咱不怕她。”   “好。”豆儿捏紧了包袱。   不怕她。   *   下了雪,路即便是有人打扫也滑溜。马车走得慢,所以到元府的时候天也亮了。   元阿笙没有惊动其他人,顺利地进到了元府。   去他以前住的地方,要经过主母住的主院。元阿笙跟豆儿走到院子前头这块儿,不用人提醒,立马腿儿摆得飞快。   不巧,另一边也有人冲出来。   衣衫不整,仓皇失措。尤其是那张娃娃脸,任谁看了不得道一声好一个俊美帅气的小白脸叔。   不是他爹是谁。   元阿笙心底一笑,挡不住那看好戏的表情。   他踮脚,看不了看他后头。   没人追。   放心看。   他笑眯眯地冲跑过来的人招了招手。“爹啊,早哦。”   元走春胡乱拎着自己的衣服系好,嘴皮子碰得飞快。“早早早,帮我遮一下,遮一下。”   说完,飞速地跑了。   “哎!可惜了。”   元阿笙闷头,拉着豆儿就跑。   豆儿:“少爷,可惜了什么?”   “可惜了老头子居然没有摔上一跤。”   元爹跟他上辈子的爹长得一个样子。   只不过这辈子的爹过得好一点,好歹是个正经的京官儿。日子好,被元家主母和各房小妾又宠又养,现在活脱脱是个小白脸模样。   白不一定是皮肤白,还带着一点虚了的苍白。   “啧啧啧,有时候老婆多了也不是一件好事。”元阿笙满脸的幸灾乐祸。   “少爷,什么是老婆多……”   元阿笙捂住豆儿的嘴,他压低身子,凝着前边的即将拐弯的小路。“你听,是不是有人在叫我?”   豆儿双眼睁得大大的。细听了一会儿,他摇头。   没有。   元阿笙放手,勾着他肩膀继续往前。   步履轻松,一脸恣意。   “你再听。”   “诶!是大头!”   “是吗?”元阿笙掏了掏自己的耳朵。这次换他聋了?   “大头啊。我们在这儿!”豆儿听到小伙伴的声音,直接撒了欢。   “傻阿笙!”   元阿笙莞尔。他也听到了。   不过豆儿这么一喊,怕是都知道他回来了。   可他不知道,早在他进门的时候,就已经有丫鬟去告诉元家的主母常嘉了。   *   当天中午,元阿笙与元家话事者一起坐在了饭桌上。   元走春坐在主位,见元阿笙,他给他投了一个略显感激又幽怨的眼神。   元阿笙不明所以。   不过元走春是个心大的,其后便只管着他自己的那张嘴吃着。   他身边是嫡母常嘉。   他俩两侧,是养在常嘉膝下的两个儿子。大少爷元至茂、二少爷元至泓。再下一个,就是他元阿笙。   对比这名字,就知道他在元家有多么不受重视。   他这辈子,原身也叫阿笙。   但是阿笙这名与元家人无关,这是原身幼时,带着他的奶嬷嬷喊着喊着叫出来的。而自己那个,是亲奶奶叫出来的。   不过收受不受重视,这些对元阿笙来说也不重要就是了。   元家规矩多。   嫡母常嘉父亲是礼官,自己也坚信“无规矩不成方圆”。   这一顿饭,大家都知道是带着目的吃的。自然是食不言,早早吃完的好。   元阿笙食不知味地吃着。   在云潇院过久了,确实不喜欢这种有些许压抑的吃饭活动。   而且元府的这些菜色,虽然比大头他们吃得好些,但是也好不了多少。   两肉,四个素,一个汤。   菜色普遍很素。   元阿笙看了,心思转了几圈,忽而心底一叹。吃饭的怨念少了许多。   元家本就不是大富大贵之家。   但是元家的日子虽然难过,可嫡母从来没有想过把大头他们、包括以前的自己这些元家老祖母捡回来的,又被她查过不是元家种的十几个孩子赶出去。   白养着,已经不错了。   豆儿以前是小乞丐。这十几个孩子大多和豆儿也一样,也无家可归。   放在这个冬天,去善堂凑合着能活。但是还是比元家差一点点。   这嫡母,有时候又与想象中尖酸刻薄的模样不一样。   这般想着,饭也吃到了后半段。   两碗饭下去,元走春快速放下筷子。其余人也跟着放。等他走了,众人又吃了一会儿才停了。   常嘉漱了口,端庄地理了理衣摆起身。   元阿笙自然跟随。   等坐在客厅的凳子上,元阿笙背脊不自然地挺直。他垂下眼,一边是肌肉记忆里的对嫡母的尊敬,一方面他吃完饭后犯困了。   胡思乱想着,元阿笙盼着上首的人快点发话。   自然,常嘉也不想在他身上浪费时间。   “元阿笙,你怎么自己一个人回来了?”   “我想家了,回来看看。”   元阿笙细声说话,装的还是原来那个胆小的样子。   常嘉生得美,是那种带着英气的美。   不过她常年管家,又是个严肃的人,难免让人忽略他的长相,只会注意到她难看的脸色。   她脸色一变,在她手底下讨生活的其他人自然也怕。   大少爷元至茂倒是嫩稳得住,二少爷元至泓却是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常嘉:“你来元家可有跟首辅大人说过。”   元阿笙摇摇头。   “你好大的胆子!”常嘉一巴掌拍在桌子上。   元至泓立马缩了缩脖子。   不过在嫡母眼刀子扫来时,又一副嫡子的端方。   元阿笙在心底啧啧直叹。   不是演戏可惜了。   “他应该是知道的。”元阿笙等她骂完了,才怯生生地补了一句。   嗯,不是他自夸,很符合以前阿笙的性格。   常嘉一噎。   不过顷刻,收敛了那一副怒容。   “你在顾家过得可好?”   元阿笙点头:“好。”   尤其好,好得他现在有点后悔跑回来受苦了。   “好那自然是好。”   常嘉起身,看元阿笙像是看一个不懂事的笨蛋玩意儿。   元阿笙只觉那压迫感扑面而来。   不过相比于老顾的,那是差的不止一点半点。他心态平和,甚至在心底对老顾说了一声“谢谢”。   “不过你既然是顾家的人,又非正式夫人,未经允许你怎敢私自出府。”   “我叫你小心伺候着首辅,你就是这么跑回元家伺候的?”   “我教给你的规矩,你学到哪儿去了?”   元阿笙不语。   这个时候说多错多。   果然,等嫡母喘了一口气,开始和善了。   “能去伺候首辅大人是你的福气,顾家比咱们元家好个千百倍。你只需要做好一个妾氏应该做的。安分守己,顾家是不会亏待你的。”   元阿笙恭顺:“是。”   “嗯,能听得懂就好。”   “这次也就罢了。待两天就自个儿回去。以后没事就不要回来了。”   “知道吗?”   元阿笙点点头。“知道。”   果然是嫁出去儿泼出去的水。   不过两天时间也够了。   这边被敲打完,元阿笙立马回了以前住的小院。也就是跟大头他们住的大通铺子。   大头与阿笙并排坐在大通铺上,晃了晃脚丫。“傻阿笙,嫡母有收拾你吗?”   元阿笙摇摇头,一边将自己给这些小孩准备的吃的拿出来。   他笑:“我从顾府里带的,好吃着呢。”   几个月不见,这些孩子好像又长大了一点。   油纸包里裹着点心,一块一块的一点没散。   豆儿护得很好。   元阿笙跟前,三个大孩子。十岁的大头,七岁的双胞胎常佐还有常佑。都是以前一块住在一起的。   元阿笙看他们吃得香,吃了一半又像松鼠似的到处找地方藏。既无奈,又心酸。   “还有呢,给你们带得多。”   哪知说完,大头认真地看着他。稚嫩的面孔上一副老成的大人样。“多不能贪嘴,要慢慢吃。”   “傻阿笙,你待多久啊?”常佐常佑藏好了东西回到他跟前。名字是左就站在元阿笙的左边,是右边就站在他的右边。   以前阿笙傻,又经常区分不了他们,所以兄弟俩想出了这个主意。到现在,已经是习惯了这么站。   “两天。”   元阿笙比了个二。   常佐:“那阿笙要不要出去玩儿?”   “我恐怕不行。”顾云霁说自己现在还被英王府的人盯着呢。这次出来就已经是他胆子大了,再往外跑,你纯粹是给顾柳他们添麻烦。   大头沉沉叹气:“那可惜了。今天有斗鸡看呢。”   作者有话要说: 第49章   西市。   元阿笙换上一身小厮的衣服, 带上顾柳给的□□大摇大摆地跟着大头三人。   又是钻狗洞,又是翻墙,最后七拐八拐地过了一个极其狭窄的小巷子。面前便豁然开朗。   “到了到了。”   一步跨出巷子, 人声鼎沸。数不清的人围在竹篾围起来的圆形围栏边。   整一条街, 鸡叫声混着人兴奋的嚷嚷。如洪水滔滔而来, 将元阿笙几人淹没其中。   隔个十几步,就是一个斗鸡的包围圈。有粗布麻衣的老百姓,也有穿着富贵的富商公子。不过一般无二的, 都是急急忙忙地给一旁的盘子里掏银钱。   斗鸡, 堵的是银钱。   看着如织的人群,他眸色沉沉。   大头他们怎么会找到这么一个地方。   越是往里, 位置越好的地方。挤挤挨挨的局面少了,但是并没有减去丝毫的热闹。   只看衣着, 这边斗鸡的是那些穿金戴银的少爷。而围栏里的大公鸡,也比外围的那些好了不知多少。   羽毛油亮,飞起来的架势都含着一股凶猛劲儿。   数不清的银钱一盘一盘的银钱珠宝在面前掠过, 元阿笙看得眼花缭乱。   “傻阿笙,你跟紧我们。”   大头领头,灵活地在人前中穿梭。元阿笙听招呼, 只好加快脚步。   看大头他们的样子,已经不是第一次来了。   “大头。你们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来了。”一个老爷子急急忙忙地冲着大头招手。“快点快点。”   大头抓着元阿笙往里面去, 将他往凳子上一按。“傻阿笙,回去跟你说,我们先干活儿。”   干活?   屋里嘈杂。大大小小十几个竹笼放在一起。   里面都是鸡, 不过或多或少都受了伤。有蔫巴巴地趴在笼子里的, 也有扯着嗓子在里面不停乱跳的。   里面除了这些鸡。就只有一个老者。   老头随手指了指分出来的鸡笼子。“那边的。”   随后, 元大头他们几个熟练地将笼子打开, 将里面的鸡逮出来开始包扎。常佐常佑配合,那姿势,不是一般的老练。   元阿笙不免站起来凑了过去。   “傻阿笙。”   “大头,我不傻。”元阿笙视线落在一旁老者手上的那只鸡。脑袋血淋淋的,毛都秃了。   “大头,你们什么时候开始做这事儿的?”   “好几年了。”   元阿笙抿唇。他忽然想到,自己以前还傻的时候,总能从大头这里吃到些零嘴。有时候一串糖葫芦,有时候是糖人。甚至有炒栗子,碎了一半的糕点。   元府管吃管喝,但是不会给银钱。那这些买东西的钱,只能是大头自己挣的。   元阿笙心中一暖。   以前心智不全,还没好好谢谢他们的照顾。   “常佐常佑呢?”   常佐:“你走了之后,大头才带我们来的。”   常佑:“大头以前说我们年纪小,所以没让我们跟着。你嫁出去了之后,大头说我们也应该开始给自己攒娶娘子的钱了。所以就带着我们来了。”   元阿笙忽而一笑。   笑容里有欣慰,也有心疼和自嘲。   他注意到大头绑鸡接骨的熟稔,心下一叹。   十岁,在他看了还小。但是在大燕朝,已经能撑起半大个家的担子了。   老者处理完手上的那只鸡,又小心地放了回去换上另一只。听了他们几句,才有了说闲话的意思。   “你就是大头的哥哥?”   元阿笙点点头,又给老者拱了拱手。“是,我以前傻,竟然不知我弟弟跑到这里了。叨扰您了。”   老人家动了动自己的身子,道:   “我就是个给鸡鸭牛羊看病的,你叫我老齐就好。”   “大头能过来是得了东家的认可,与老头子我关系倒是不大。”   大头:“师父,明明是你自己说的你缺助手,还说一天十文钱我才来的。”   老者哼笑。“非拆我台子?”   大头哈哈一笑,有了孩子气。“不拆,您继续。”   “这小子胆子心细,又肯吃苦。倒是不差。”   老者抬头,认真地注视着元阿笙。“若是你想将他带回去,也可好好培养。若是他喜欢,最好是送去跟着那些大夫学学。”   在大燕朝,看兽的大夫始终是比看人的大夫低上一头的。若是以后做兽医,大头会与他一样,在这京城里被人看不起。   可要是大夫就不同了,医术好的,那是各家都奉为座上宾。   老者精烁的眼里泛着期许。“若是以后娶妻,也好娶些。”   “师父,你怎么说这话!”大头不乐意地几下将手里的鸡翅膀固定好。常佐常佑兄弟俩配合默契地将其包扎,放进笼子。   元阿笙眼珠动。   他初初步入这斗鸡集市的时候,确实有让大头几个回去的打算。   不过刚刚看大头手上的动作,又想着他也大了,这事儿在头不知道的时候大头便已经做下来了,冷不丁他现在来掺和一脚,也是不应该。   元阿笙冲老者笑了笑。   “不瞒您说,我开始确实有这个想法。”   “只不过并非觉得兽医不好。相反,他们能跟着您学这一门手艺,是他们的福气。”   “只是我担心这地方鱼龙混杂,我又不能时时待在他们身边。所以才有此顾虑。”   大头:“傻阿笙,我不走。”   “我们也跟着大头哥哥。”   元阿笙挨个儿敲了敲脑门儿。“我也没说让你们走啊。”   豆儿:“少爷是怕你们被拐子拐走了。”连他跟着少爷去街上,少爷都得看着他不要乱跑。何况他们是三个男孩。   拐子最喜欢的就是这样的。   老者笑了笑,精烁的眼睛里不知是喜还是愁。“这里有东家的人看顾着,无人敢闹事。他们来往,我多半会送送。”   元阿笙点点头。“那我便放心了。以后就拜托齐老照顾他们了。”   齐老还是摇头一叹。“要我说,去当大夫也比我这个兽医……”   “师父!你说什么话呢!”   “给兽看病怎么就差了。”大头绷紧了嘴角,气得直接一步上前,跪在了老者身前。   “我不管,我就要跟着师父。”   老者看出他眼底的紧张,摸了摸他的脑袋。“你呀,年纪小,不懂。”   大头比他更倔,梗着脖子道:“我怎么就不懂了,师父你虽是兽医,日子照样不是一天一顿肉,差了吗?!”   “就是,差了吗。”   “东家,您怎么来了!”齐老立马起来拜了拜。   几个小孩跟着,元阿笙也拱了拱手。“多谢东家对几个弟弟的照顾。”   “谢什么谢,我还需要你照顾呢师母。”   “师母?”   几双眼睛落在元阿笙的身上。   豆儿率先反应过来。“东家是我们家姑爷的学生?”   “没错。”斗鸡医堂的东家曲涯逆着光进来。   屋里的人也看清了他的模样。   约莫二十多岁,头戴金玉冠,红衣绣金丝。腰间香囊环佩响动,脚下蹬着鹿皮靴。端的是一副风流潇洒之姿。   “师母,你可让我好找啊。”   一听这话,八成是顾恪决教过的人。   元阿笙摆摆手。“东家口中的师母,我可不敢当。”   “我叫曲涯,天涯的涯。师母叫我的名即可。”   “师母天人之姿,夫子又只你一人,对你的宠爱那是京城皆知。这一句师母当得当得。”   元阿笙只笑了笑,也不想跟他争辩一个称呼。   曲涯一脸市侩的狐狸笑,怎么看怎么像是在打着坑人的注意。他凑近元阿笙,道:“师母难得来一次,我作为这斗鸡医堂的东家,怎么也得轻师母喝一被茶不是。”   “还请师母这边请。”   元阿笙:“不了,东家的好意我心领了。东家有话直说便是。”   “嘿嘿。”   曲涯搓手,笑得一脸的不怀好意。那股潇洒气质瞬间变得猥琐。   元阿笙默默又往旁边移了移。   他做了伪装,但是这人一进来就看的是他。明显是冲着自己来的。   曲涯:“师母,可否借你养的鸡一用。”   “我养的鸡?”   元阿笙下意识就想到了在顾府里作威作福的大公鸡。   “对对对,就是那一只有大红冠子,羽毛发着金光的威武雄壮的鸡霸王!”曲涯脑袋点得飞快,眼睛里尽是亮光,恨不能现在就把他家的大公鸡抱回来。   “我们家的那只不是斗鸡。”   京城这些有钱人玩儿的鸡都是专门养出来的斗鸡。攻击性极强。   虽说他们家的那只顽劣了些,贪吃了一些。但是元阿笙不觉得它能跟这些专门的斗鸡比上一比。   “哪里哪里,我玩儿斗鸡这么多年,可是从未见过有鸡霸王如此威猛的鸡。”   威猛?   元阿笙不觉得。   他刚刚不是没看过围栏里边的鸡,将他们家的大公鸡放进去,只能算是中等大小。   他委婉拒绝:“东家有所不知,我们家的鸡以前受过伤,身子不好。这斗鸡,他真的做不了。”   身子不好?   曲涯可是亲眼看见他一排翅膀就飞上墙头了的。若不是如此,他或许都摸到了。   “他做地,师母你要相信我的眼光是绝对没有错的”   “……师母,你就成全我吧。”   元阿笙坐在凳子上,差点带着凳子一个趔趄。   这人好生不要脸。   元阿笙干笑:“这鸡我送给其他人了,它的事儿我现在做不了主。”   “您做得了主!”   “师母啊,我辛辛苦苦去顾府找了几次,夫子说鸡霸王是你养的,借不借问你。”   “可是除了前院,他也不让我去后院找你。”   “这次好不容易知道你出来了,我又好不容易见到你俩。你看在我诚心诚意,辛辛苦苦的份儿上!”   “师母啊!你就成全我吧!”   顾恪决!   元阿笙磨了磨牙。   他目光落在这些受伤的鸡身上,心中更加坚定。胡话张口就来:“它体弱,真的不适合。”   “呜呜……师母!你就借一下吧。”   元阿笙摇头,一脸难色。“它以前还中过毒,真的比不过那些斗鸡。”   曲涯为了鸡,面子也不要了。   他往前一倒,抱住元阿笙的小腿哭得那叫一个涕泗横流。   “曲涯!你起来!怎么还兴耍赖。”元阿笙噌的一下站起,使劲儿扯腿。   “呜呜呜,师母,你不借我就不起。”   “我去顾府送书,无意中看到了府中的鸡霸王。正好过几天就是京城斗鸡大比了,我遍寻良鸡,本以为没有机会找到了,但是……”   “但是我看到了鸡霸天!我的梦中情鸡!”   “那么英武的身姿、犀利的眼神……”   元阿笙直接抖了一层鸡皮疙瘩。“豆儿,快把他拉开。”   “师母,您就借一借嘛。”   “要是赢了,彩头我全给你!”彩头于他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大哥的面子,是他在纨绔堆里的地位。   “师母~”一声转三回,猫都没他会扯调调。   元阿笙皱眉,痛苦捂嘴:   “呕——”   试想一个一米八以上的大汉子趴在地上娇滴滴地拉着嗓子一回三转,又飞速眨动睫毛,给你抛了一个油腻腻的媚眼儿……   曲涯见有效,咧嘴将这一声称呼叫得那更是荡气回肠:“师母~~~”   元阿笙狠狠跺脚,汗毛都给他喊得竖了起来。   “借,借还不行嘛!”   “诶!谢谢师母!那我现在就去请它回家。”曲涯爬起来就跑,手舞足蹈的样子像一只即将要见到异性的公猩猩。   “你!”元阿笙一屁股坐在凳子上。   豆儿:“哎!”   “你哎什么?”   豆儿老成地摇了摇头,“其他鸡要遭殃了。”   *   晚上,元府。   几人原路返回。刚进院子,就看见坐在石凳上愁眉苦脸的元爹元走春。   大头脸一白,立马将两个弟弟往自己身后拉。   元阿笙挨个拍了拍他。“进屋去。”   “可是……”   “你们只管进去,他不知道。”   元走春从来都是只关心自己,至于元府的人去哪儿。他即便是看见了也只会当做没看见。所以肯定不是为了几个孩子的事儿来的。   “爹。”   元走春一颤,惊疑不定地看向元阿笙。   “是你啊。”   他松了一口气,继续拿着拿着笔在纸上写写画画。   也不怕冷。   元阿笙凑近去看了看。“翻车?”   “你看得懂?”   元阿笙蔑视他一眼,扬起下巴:“为何看不懂?”   一见他这张脸,不自觉地将对以前那个爹的嫌弃表现了出来。   不过元走春只当他是得意而已。   不是高中历史课文里面的吗,他熟得很。   “翻车、筒车、高转……”   寂静无声,元阿笙忽然注意到侧边元走春火辣辣的眼神。   他心肝一颤。后知后觉,自己暴露了。   “我还有事儿,先走一步。”   “走什么走!站住!”元走春粲然笑着。“阿笙啊,来。”   元阿笙顿步,一脸严肃。“爹,顾恪决让我快点回顾府,我进去收拾收拾东西就回去了啊。”   “元阿笙!”   “诶!吼什么吼,有话不能好好说吗?\"   “来来来。”元走春一脸慈爱地拉带着元阿笙的袖子拉到石桌边。“说说,你说的筒车是什么?”   “我说了吗?”   元走春点了点纸。“那你画出来。”   元走春做事儿相信直觉,这也是他这么多年为官以来一直鲜少出错的原因。这一次照样不例外。   元阿笙:“我以前是个傻子,你不知道吗?”   “我刚刚胡言乱语的你也相信。你是不是老糊涂了?”   “快点,画!我老不老糊涂不知道,我只知道开春之前不弄出个东西来,我又要调去哪个犄角旮旯的地方当官儿了。”   “外放?”元阿笙笑得露出白牙,“那多好啊。”   元走春看他一眼,随后幽幽一叹:“是好,到时候家中的孩子也指定是养不活了。”   元阿笙白眼一翻。   “蠢!”   元走春气恼:“你聪明一个给我看看。”   “看看就看看。”元阿笙捏着毛笔歪歪捏捏地画了个筒车出来。   元走春拿起纸吹了吹:“这就好了?”   “不然呢?”元阿笙将笔往他手里一塞,“自己琢磨去吧,都画出来了,你别还是弄不明白。”   元走春:“等等。”   “还有什么事儿?”   “这东西你那里知道的?又是谁做的。”   只一眼,元走春便看懂了元阿笙的图纸。   翻车是将水从下往上运。而自己儿子所画的筒车,水是从上落下。且直接用水力,不需要人力畜力。   这么简单,他怎么之前没有想到呢?!   “劳动人民创造的。”元阿笙咧嘴,像是看出来他的想法。不免习惯性地讽刺两句。“你那脑子能想到,□□都能吃上天鹅肉了。”   元走春一双纯净的眼睛望着他,里面带着点疑惑:“精神了,怎么还脾气这么差了呢?”   元阿笙抿唇。   元走春:“是不是得狂症了?”   元阿笙以为他能说出什么好话,结果是他多虑了。   两辈子做爹,两辈子不像个爹。   “咳咳!”一道温婉的女声传来。   紧接着是主母常嘉款款进来。“夫君,你怎么跑着来了。我院子里做了百合羹,夫君去尝尝。”   元走春立马收拾了东西就要跑。   常嘉眉目一横:“站住!”   元走春怂了。“夫人,夫人我还有事儿,我就先……”   常嘉一把拧着元走春的耳朵,凑在他耳边柔声道:“这个月你还差我五天呢。”   元阿笙笑眯眯。“父亲母亲慢走啊!”   两人一走,几个小孩尽数从屋里出来。   “阿笙,你刚刚说要回去是真的吗?”   “假的,阿笙之前不是说了两天后走。”   第二天。   豆儿拎着饭盒匆匆忙忙进来。“少爷少爷!姑爷来接你了。”   元阿笙望了望天空。“这才早上啊。”   大头:“这才第二天啊。”   常佐常佑:“阿笙说话不算话。”   豆儿见还愣着的人忙喜气洋洋地催促:“少爷,主母让你快快收拾东西,别让姑爷等久了。”   “我也没让他来接不是。”元阿笙不自然地捏住自己的手指。   这下好了,又得面对了。他还没有做好准备啊。   “夫人。”   “谁是你夫人!”元阿笙在院子里团团转,听到这一声想都不想地直接呛声回去。   顾恪决轻笑。“还在生气。”   屋里,几个小脑袋一个叠着一个,偷看院子里的两人。   “那就是阿笙的相公?”   “对,是不是很好看。”   大头一本正经地打量。“是好看,就是不知道人好不好。”   “首辅大人居然这么年轻。”   “他不是五十二岁的吗?”   “亏得当时阿笙嫁出去的时候我们还担心地哭了。”   “他对阿笙好好诶!” 第50章   马车上。   元阿笙缩在一角, 像一只冬眠的大白熊只露出一双灵动的眼睛。全部的注意力都落在闭目养神的顾恪决身上。   缩了好半响,元阿笙悄悄地舒展了下身体。   “顾云霁……”   闭着眼睛的人没动。   元阿笙抿了抿唇,蹲了下去。他像一只企鹅, 一点一点走到顾恪决的对面。   他仰头, 顾恪决眼底下的青黑一片。   又熬夜了。   那么忙, 还来接他干嘛。他又不是找不见回去的路。   想到走的时候元府的大半人来送,元阿笙莫名觉得自己真就像嫁出去的女儿似的。他蹭了蹭自己的脸,心里只觉得奇怪得很。   马车摇摇晃晃, 元阿笙下巴搁在自己手臂, 一动不动地仔细打量着睡着的人。   顾恪决是男人,他也是男人。   顾府这么大的家业, 以后怕是要有孩子来继承。他又生不出,那顾恪决岂不是还要娶妻的。   想到这, 元阿笙忽然给自己泼了一盆冷水。   长睫垂下,遮住眼底的黯色。   以后的事儿,走一步看一步吧。   他挪了挪, 又将自己重新挪回到刚刚的位置上。从始至终,顾恪决没有一点反应。   *   顾府大门口。   马车一停,元阿笙立马跳下马车便往自己的院子走。   一天没回来, 也不知道院子里的鸡鸭怎么样。   下这么大的雪,走的时候他忘了跟阿饼他们说扫雪的时候别忘了鸡棚。   “主子, 到了。”   马车外,顾冬看着元阿笙远去的身影低声喊了一下。   顾恪决缓缓睁开眼,视线滑过元阿笙刚刚坐着的地方。不免翘着唇角摇了摇头。   还是怕啊……   阿笙现在处处避着他。照着阿娘说的, 要好好培养感情, 可人躲着自己如何培养。   他下了马车。   “夫人呢。”   “回自己院子里去了。”   “叫送去的东西送过去了吗?”   “早送过去了。”   ……   云潇院。   元阿笙推开门直奔后院鸡棚。   “少爷回来了!”阿饼飞快上前, 跟上元阿笙匆匆的步伐。   “家里可好?”   “好着呢, 昨天主子还专门来过一次。结果哪里知道少爷已经走了。”   阿团走在元阿笙的另一侧。   “我们起来的时候还以为少爷又被掳走了。可吓死人。”   鸡棚外,元阿笙面露歉意。“下次不会了。”   天气冷,鸡鸭都蹲在窝里。   一共十一只,独独少了那一只大公鸡。   “曲涯来过了?”   “对,他说他得了你的允许,主子那边一点了头他就过来抓了。不过他自己亲自上手,被叨了不知几下。”   母鸡大了,蹲在窝里眼睛要眯不眯。   忽然,元阿笙在它翅膀的缝隙中看到一抹鹅黄。接着一个小小的鹅脑袋从缝隙中挤出来。   元阿笙身子前倾,试图看个清楚。“哪里来的小鹅?”   阿饼快速解释道:“主子让人从庄子上的暖房送来的。”   “这么冷的天,顾云霁疯了。”   “送了几只?”元阿笙本来还打算进去的,只能将鸡棚的门重新关好。   阿饼道:“六只。”   “本来我们打算照着少爷那样先放在杂物房养的,但是现在杂物房也冷,只有放鸡棚,看母鸡会不会帮着带一下。”   “天寒地冻的,亏得他想得出来。”   阿团小小一声。“我看是主子以为少爷喜欢这些,所以才送过来的。”   “行吧。”   “好生养着就是了。”   元阿笙想着要是他现在再走一次,回来之后院子里会不会多一头到处拱雪的猪。   一天不见,院子里依旧不变。   元阿笙回到自己的屋子里,里面早已在他进门的时候就放上了炭盆。此时解下大氅,也是暖烘烘的。   “家里有人就是好啊。”   “那阿笙不要总是一声不吭就跑了。”   “顾云霁?”   顾恪决起身,缓步靠近元阿笙。又自然地将他手中的大氅接了过去。“我与阿笙一同回的,阿笙何必这么惊讶?”   元阿笙后退几步。   “你不是困了吗?我那时不好打扰你。”   顾恪决将手上的衣物挂好,低声道:“我与阿笙之间不存在打扰。”   元阿笙直接忽略他这句话。他转身,拉开门就要出去。   “阿笙又要走?”   元阿笙白眼一翻,手伸在他跟前。“你休书打算什么时候给我?”   顾恪决点了点他的手心,声音微微绷紧。   “阿笙别想。”   “想想也不行,顾首辅,你好生霸道。”说完他也不管里面的人是什么反应,径直去了厨房。   这个点儿了,也差不多给做饭了。   他这边刚发好火,糯米糍一样的奶娃娃从门口凑了个脑袋进来。“呀!哥哥你真的回来了!”   元阿笙弯眼。“快来,外面冷。”   “哥哥,我昨天找,哥哥不在。”   元阿笙拢着小孩抱在身前,双手盖住他的小爪子。“这么冷的天,你还来找我玩儿?”   “嗯嗯。爹爹种的好东西长大了。送哥哥!”   说着,他边在自己的兜兜里掏啊掏。   元阿笙先是看到一点红皮,紧接着是一根手腕大小的……红薯?   小孩捏着他的手一连放了两根儿胖胖的红薯进去,元阿笙错愕。“这是你爹爹种的?”   “嗯,爹爹种的。”   “爹爹有好多好东西窝。”   元阿笙蓦然一笑,他捏捏小孩的鼻尖。“你怎的知道是好东西。”   “爹爹说的。”   “那你可知,这个东西叫什么?”   “爹爹说是薯薯。”   “那只有这么一点儿嘛?”   “嗯,一点点。”   “爹爹说花花不好看,下次不种了。”   “那这个……”元阿笙扬了扬手中的红薯,“不种了的话,这个怎么办?”   只看花,不看根的吗?   “我找到的!”顾棋安挺了挺小肚子,眼睛发亮,“爹爹说给我。”   此时,不知何时坐在元阿笙身边的顾恪决出声:“棋安的外祖家行商,去过许多地方,有稀奇的东西就带回来给棋安的娘开店。”   “老二在鸿胪寺,与外邦的人接触频了些。夫妻俩兴趣相投,尽是喜欢这些稀奇东西。”   “原来如此。”   看来不是大燕本土产的东西。   元阿笙揉了揉崽崽的脸,“那你告诉哥哥,你们那边还有这个薯薯吗?哥哥买。”   “阿笙若是喜欢,我去看看。”   元阿笙忽然直直看着顾恪决。“顾老头。”   顾恪决一噎。   “阿笙。”   “我该叫你顾云霁还是顾恪决?”   顾恪决语调悠然。“随你喜欢。”   “你自己没事儿做,大白天的跟我们这些闲人凑在一块?”   元阿笙以前只是跟顾云霁熟悉。忽然知道顾云霁与顾恪决是同一个人,他忽然有一种割裂感。   短时间内他还是消化不了。   顾恪决凝眸。目光似夜雾,将元阿笙全然笼罩。   他瞳孔颜色本就略深,一动不动看着人的时候就像暗夜里的狼锁定了目标。寒得人脖颈发麻,动弹不得。   以前当社畜当习惯了,别人一强势,元阿笙就容易怂。何况是对着顾恪决这只老狐狸。   元阿笙艰涩的咽了咽口水,视线飘忽起来。   刚刚与顾恪决说话的是刚刚的他,不是现在的他。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顾恪决压下眼睫,抿紧的唇莫名给人一种委屈的感觉。   元阿笙:他刚刚说话有那么重?   “哥哥,你要去嘛?”顾棋安摇了摇元阿笙的手,将他的注意力扯回到自己身上。   “去。”   “不过我要是把你家那些拿完了,你爹爹骂我怎么办?”   顾恪决:“他不敢。”   顾棋安看了一眼顾恪决,然后郑重点点头。“大伯说不敢。”爹爹就肯定不敢。   元阿笙扫了一眼顾恪决。“以前没见你们俩凑一块。”   不然奶娃娃这大伯一喊,他准是知道顾恪决身份了。   元阿笙看了看灶孔里的火,扬了扬手里的红薯。“棋安,你吃过这个没有?”   “没,爹爹说有毒。”   也是,也不是人人有勇气做那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那我把这个放火里,可以吗?”   “给哥哥的。”   “咱们烤一烤,看能不能吃。”   灶台上,阿饼忙碌,阿团被占了位置,只好跟豆儿一起洗菜。   奶娃娃带过来的红薯匀称,巴掌长,刚好适合用来烤着吃。元阿笙将红薯埋入泛红的木炭灰中,继续烧他的火。   午饭过后,元阿笙怕烧成炭,肚子还饱着就将其掏出来。   “呀!脏脏。”   顾棋安小小一团蹲在元阿笙的身边。他见元阿笙用手去摸,轻轻拽了拽他的衣服。“哥哥,不吃。”   顾恪决从进了院子就跟在元阿笙的身侧,此时见他一脸欢喜地去碰那东西,眉心微动。   阿笙怕是认识这东西。   若是他没有记错的话,这东西他只在顾行书的暖房里面见过。是外邦使者知道他喜欢稀奇,才送来的礼物。   细算起来,已经有几年了。   暂不论阿笙以前的心智,既是外邦的东西,阿笙又是怎么知道的?   不容他想明白,元阿笙已经将红薯拿在了手中。捏了捏,软趴趴的,烧的时间正好。   剥开外皮,里面的是白色的。伴随着袅袅热气,一股甜香弥漫在三人周围。   “好香啊。”   “确实好香。”元阿笙扯出自己的帕子,单手捻在上面擦去脏东西。   顾恪决见状,指尖动了动,又暗自压下。   元阿笙捻了一点往嘴里放。   两人毕竟没有吃过,他得当着他们的面儿试试毒。   还没送进嘴里,手腕一紧。   元阿笙侧头。   然后眼睁睁地看着顾恪决把东西送到了自己的嘴里。指腹一软,元阿笙的瞳孔骤缩。   顾恪决凝着他,蹙眉。“东西不可随意吃。”   元阿笙别开头,连忙收了手回来。“你不是也吃了。”   顾恪决抿了抿唇,舌尖软糯的触感分不清是阿笙的手还是刚刚入口的那东西。   元阿笙耳垂发烫,又狠狠瞪他一眼。随后毫不客气地将手在他身上擦了擦。   顾棋安紧张地看着自己的大伯。   元阿笙又塞了一点进自己的嘴里。只需要轻轻抿一下,那红薯便会消散在舌尖。   “是不是没有毒?”元阿笙问。   顾恪决迟疑地点点头。   “ 我也觉得没有毒,还挺好吃。”元阿笙看着顾恪决,又望着一脸担忧的顾棋安。“给棋安吃吗?”   顾恪决:“尝个味道。”   元阿笙随后捏了指甲盖大小的一点给他。他手背蹭了下奶娃娃的脸,商量着道:“可以试试,不过棋安要是不想吃就不吃。”   顾棋安抓住他大伯的一根手指,最后冲着元阿笙张嘴:“啊~”   顾恪决喉结动了动。“阿笙,现在要去西苑吗?”   “去。”元阿笙一共烤了两根儿,一根给阿饼他们尝个味儿,一根他跟顾恪决吃得多。   *   西苑。   现下人都在家,元阿笙一行人过去的时候,顾行书夫妻两出来迎接。   “大哥,大嫂。”   元阿笙脸苦了一瞬,又恢复如初。“顾二少爷。”   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称呼。   顾恪决点了点头,也不多言。   “爹爹!我带哥哥来挖薯薯。”   番薯?   那东西长相奇特,颜色好看,儿子一见着就喜欢。当即挖出来去找他的哥哥去了。他现在带着人过来挖,顾行书也不意外。   “东西在暖房,大嫂若是要,我直接叫下人挖了送来就是了。”   元阿笙保持微笑:“叫我名字就好。”   *   暖房上面是用透明的琉璃瓦盖的,一进到里面就像是步入了春天。百花齐放,姹紫嫣红。都是些名贵的与长相稀奇的东西。   顾行书牵着自家的娃娃跟在顾恪决夫夫身后。   “安安,你说那个番薯很好吃?”   “甜!香香的。”   “我还说他就跟牵牛花差不多,原来是好的在于它的根。”   花?   元阿笙灵光一闪。   他忽然想起来当初棋安给他带的那一朵花。   他说怎么眼熟呢,偏紫白色的,像个小喇叭。不是红薯花是什么。   在暖房里面走着,不时便出了一身的汗。   元阿笙擦了擦额头,捞着锄头看着面前十几平米的地方。   薯藤正茂,叶子从嫩绿转换为深绿。看藤条,已经是老得发褐,也快要枯萎了。   元阿笙仔细看了看,发现在一个隐蔽的藤条下方,藏着翻出来的新泥。   他失笑。“棋安,你就是在哪儿挖的吧。”   “是呀是呀。”   元阿笙用镰刀隔了两株的藤条,包括奶娃娃刨了的那一株。   他躬身忙着,顾棋安小朋友跟玩儿似的跟在他身后将这些藤条扯远。   “好了,你们站远些,小心碰到人。”   顾恪决:“阿笙,我来。”   元阿笙直起身,冲着外侧抬手。“您那边请,大少爷。”   顾恪决嘴角一翘,眼中多了些无奈。   不过小少爷坚持,他只得往后退了几步。   锄头一扬,元阿笙沿着距离留下的桩子二十厘米处挖了下去。锄杆拗了拗再一提,一大摞的红皮番薯被尽数翻出。   “哇!哥哥,好多好多!”   “是啊,好多!”元阿笙元眼冒星星。   最大的一个有小娃娃的脑袋大,两斤是绝对有了。他想过产量会高,但没想到这么高。与自己奶奶以前种的差不多大了。   两棵全挖了出来。一个篮子便已经满了。   这土是沙土,混杂着黑泥,偏肥。一看就是被精心伺候长大的。   元阿笙不免夸赞:“顾二少爷也是种田的一把好手啊。”   “哪里哪里。”顾行书不由得看向他长兄。   若是以前,他倒是厚着脸皮能接上一句。可是自从上次被他大哥敲打了一番,顾行书边很少花心思在他的暖房了。   只有这会儿得空了才有机会进里面看看。然后就被他家棋安挖出来两根块茎。   泥土扒拉下来一瞧,一株大大小小竟然有八根番薯。   顾恪决凝眸。   元阿笙见他盯着那薯藤,心中一笑。果然,他也懂了。   在大燕朝这个粮食产量还是极低的朝代,饿死人的事儿稀疏平常。在饥饿的年代,论起最能饱腹的,无非就是红薯、土豆。   顾恪决没说什么,只将元阿笙的那一篮子东西拎起来。“顾行书,这些东西你养了多久?”   顾行书:“每年插几根儿藤条。”   虽然说不好看,但是毕竟奇珍,所以即便是长得不怎么样,顾行书也会将其留存一部分在他的暖房里。   “这些东西你每年都会挖出来?”   “是。”   “那多的那些番薯呢?”   “我让家丁随便往院子里种了。”   元阿笙眼睛一亮,立马凑上前来。“每年都有种外面的?没有收回来。”   顾行书被他亮油油的眼睛盯得发毛。他往后错了一步,站在顾恪决身后才道:“是。这个长得尤其快,即便是不管也长得极好。”   “可以啊。”元阿笙笑得嘴角快裂到耳根了,他手一挥,风风火火的道,“顾恪决,回家。我有事儿跟你说。”   顾恪决点点头,拎着篮子过去跟在元阿笙的身侧。   奶娃娃抱了一下他爹的大腿。“爹爹,我要跟哥哥玩儿。”   “好,爹爹送你。”看着架势,顾行书觉得自己即便是不跟着去,他哥也会来找他说事儿。   云潇院里,阿饼接过篮子。“阿饼。东西放地窖里。”   “留出几根等会儿吃,其余的放进去。” 第51章   屋里, 其他人都走了,只剩下顾恪决跟元阿笙。   “阿笙是想说那东西?”   “是。”   “你刚才也见过了,知道它的产量。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 这东西是造福百姓的好东西。”   元阿笙眼珠微动。“我想知道, 你打算怎么做。”   “试种。”   “等有经验的农人将其摸透了, 便可以推广。”   元阿笙紧紧盯着他,试图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一丝丝的怀疑。   不过显然,面前的这人是老狐狸。他的道行还看不透。   “我刚刚还看到了一个东西。”   “与这个一样的。”   顾恪决抿了抿唇。他忽然有种抓不住眼前人的错觉。   他敛眉, 不顺着小少爷的话问下去。   元阿笙看他沉默, 轻轻笑了笑。他起身,在顾恪决的肩膀上拍了拍。“你怕什么?”   顾恪决摊手, 抓住自己肩膀上的手。“阿笙,你是我夫人。”   “我可不是。”   “你是。”顾恪决紧盯着他。“元阿笙, 你是。”   元阿笙蓦然一笑。“你说是就是,凭什么?”   顾恪决手一扯。   元阿笙猛地坐在了他的身上。他一个弹起,刚要跑, 边被顾恪决禁锢在怀中。   “元阿笙,你跑不掉的。”   “噗嗤——”   元阿笙忽然耸着肩膀笑得浑身发颤。   笑够了,他状似玩笑道:“得了。等你以后娶妻生子你就不这样想了。”   元阿笙掰开顾恪决的手, 立即出门。   开门的那一瞬,眼中的迷茫尽数被他收敛。   “阿凌也来了?”   燕凌坐在厨房跟小奶娃玩儿。他身边跟着守着后门的果大爷。一时间, 厨房被人挤得满满当当。   元阿笙忽而一笑。   “人多了,还真又几分过年的热闹。”   云潇院里,因为平日也没有什么来客, 所以客厅也并没有收拾出来。   这会儿人多, 大家本就是来玩儿的。也不是非要去客厅里面喝茶。所以只三三两两自己找地方呆着。随意便好。   “既然大家伙儿都来了, 不吃个午饭就说不过去了。”   “阿饼, 刚刚那番薯捡几个来。”   “阿团,另一个灶也烧火。”   “好嘞!”   既然今天得了新鲜食材。那少不得做上一做。   拔丝红薯,粉蒸排骨。   他额外做这两道,好让这些人尝一尝味儿,也更深刻地认识一下这东西的妙处。   元阿笙在灶头上忙碌起来,顾恪决才缓缓从另一个屋里出来。   他站在门口,定定地看着嘴角含着笑意的元阿笙。   目光一转,落在一旁的燕凌身上。   “顾叔。”   “身体可好。”   “好了。”在顾府,伺候的人不比皇宫的人多,但是待在这边心情好了,自然恢复得也快。   但是既然好了,那就意味着他该回皇宫了。   燕凌的情绪低落一瞬。   元阿笙没顾着他们的闲聊。专心将红薯干净了去皮。一半切丝,一半切块儿。   块状的红薯放在排骨底下上锅蒸。另一口锅烧了热油放糖下去炒糖浆,再放黄白交错的番薯丝儿下去。   温度极高的糖浆遇到番薯之后迅速粘连在上面。一起锅,在缓缓冷却的过程中,红薯丝上被裹满了一层晶莹的糖霜。   最美味的时候就是尚有余温,并不烫嘴的时候。元阿笙一个人能吃一盘。   等饭菜上桌,已经快午时末了。   顾恪决与顾行书对视一眼,缓缓将筷子伸向那拔丝红薯。   入口香甜,外面那一层被糖浆裹的口感韧道。里面依旧软糯。   而排骨底下的番薯沾了盐味,还有肉上的油脂渗透。依旧细腻,不过淡淡的盐味让其又多了一个味道层次。   不论是怎么做,都带着极强的饱腹感。   顾行书越吃越喜欢,一个人干了一大盘。   饭后,顾恪决领着几个人走了。不用想,也是商量这番薯的事儿。   走了好,走了他就不用心烦神乱。   “少爷,这番薯是哪儿来的?”   豆儿尝了一口便喜欢上了这个味道,这会儿吃了元阿笙用其做的两个菜,心里边更是欢喜。   “豆儿喜欢这个?”   “当然。”   “那剩下的咱们就不能吃,好好放着,等明年开春的时候种下去。”   “好,不吃。”豆儿咽了咽口水。“不吃。”   *   栖迟院。   不用顾恪决说,顾行书直接将挖红薯的事儿包揽到自己身上。   哪只知顾恪决直接制止了他。   “现在不是挖的时候,这时候有积雪,那番薯挖出来沾了雪后怕是极容易烂。”   “那暖房里面的呢?”   “挖。”   “既然你最开始是用藤条种下的,那这东西便是比我想象中的更容易活。”   顾行书想着自己院子外面那一偏无人看管的,已经死了的番薯藤。“那东西只要种下去,每年会自己发芽长出来。”   燕凌:“顾叔,这事儿要不要交给农司去做?”   顾恪决点头。“那阿凌想想,谁来做合适?”   “好。”   “顾叔,这东西除了好吃,还有何特殊之处?”   顾恪决眉头舒展。“阿凌,你可知一根藤下来能有几斤?”   “不知。”   顾恪决负手而立,心中的震撼依旧。   “我们大燕一直在找如何给粮食增产的方法,虽是有用,但为期还需要很久的时间。”   “可是这番薯,一根藤可以长出来三四斤的量。”   即便是顾恪决没有一一将那地里的东西刨出来,但是阿笙说的,加上他看到的,让顾恪决不能不信。   “一株三四斤,一亩地按照土质、施肥等的差别。最少两千二百株,最多六千株。即便是按照一般的产量,那也是一亩六千斤。”   “六千斤!”顾行书因为过于震惊而张大了嘴巴。   顾恪决声音低缓,里面藏着势在必得。“大燕朝的一亩水稻,所收的稻谷也不过一百五十到二百五十斤。”   “若推广下去……”   燕凌:“那父皇就不用操心粮食不足的事儿了。”   若是把这个消息给父皇送过去,父皇也不用跟母后一直奔波在外了。   父皇一直操心国事,正是因为他太过于操劳,母后从不得以将他带出去。可是父皇那性格,就不是个能停下来的人。   即便是出去了,也是处处巡查。   燕凌声音里透着期待:“顾叔,我想告诉父皇。”   “嗯。”   “那顾叔,我是不是应该会皇宫了?”   “若你不愿,多呆两天也是可以。”   “好。”燕凌笑了起来,脸上不经意展露出孩子的纯真,“谢谢顾叔。”   *   燕凌又多留了几天,随后便带着人回了皇宫。   日子如水匆匆走,大雪的寒冷也挡不住云潇院里过节的热情。元阿笙领着院子里的人贴对联,挂灯笼,好不热闹。   大年三十这一天,院子里的所有人坐在一起围着火盆。   屋里,光线暗淡,元阿笙目光幽幽,放低声音给他们讲着鬼故事。   说到最恐怖的地方,门外忽然“吱呀”一声。   元阿笙身边有一个算一个,齐齐往边上的人身上蹭。   门开了,一道影子落入其中。   “噗嗤——”   烛光跳动几下,灭得一干二净。   一道阴影在月色下缓步而来,所有人抖啊抖,就连顾柳都抓着鼓起的衣服应景地来了那么几下。   顾栖:“毛病。”   “你们……”   “啊啊啊!!!鬼啊!!!!”   顾恪决站在门边,盯着里面笑盈盈对着他的元阿笙。“阿笙,我可以听一听吗?”   “咦?”   “等会儿,是主子。”   顾栖重新将灯光点燃。众人看清了顾恪决的模样。   “呼——”   “我好冷啊,我回去加几件衣裳。”   “我也是,我也是。”   “可我还想听。”   顾栖一把勾住顾柳的脖子往外面带。“你听什么你听,该睡觉了。”   一瞬间,元阿笙身边的人散了个干干净净。   元阿笙捂嘴大了个呵欠,眼角晕出些泪花。“这么晚了你还没睡?”   “过来看看。”   “这么冷的天,有什么好看的。”   “怕你冷。”   “大老爷们儿火气重,我一点都不怕冷。”元阿笙嘴皮子硬。   顾恪决发现自己每说的一句话都会被元阿笙反驳过去。夹枪带棍的,好不利索。   元阿笙不管他,径直往自己的屋里去。   顾恪决紧随其后,像是知道元阿笙要关门,他立马闪身进去。   “你想干嘛?!”元阿笙后退一步,身子像一根青竹而立。   “想不想去栖迟院守岁?”   “不去。天冷,不想动。”   “大晚上的,你还跑过来干嘛?眼底都是青黑,人都丑了。快回去睡觉。”   顾恪决从小到大没人说过他半分丑字,头一次居然是在小少爷这里听到的。   也不知道是谁昨天回来的时候盯着他看了大半条路。   顾恪决注视着牙尖嘴里的人,温声道:“我想跟阿笙和好。”   元阿笙连连往后退了两步。“我跟你什么时候好,又什么时候不好了?”   烛光闪动,贴着红色窗花的窗户上倒映着两个挨得越来越近的身影。   顾恪决倾身,平视小少爷的眼睛。   “阿笙,对不起。”   元阿笙一眼望入那包容的眸子。像被漫天的雨丝包裹,轻柔的被抚平了身上的倒刺。心里的那股气儿突然就没了。   只余下一点没有熄灭别扭。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绣着梅枝的衣摆。   “……是我自己的错。”   “我自己别扭,与你无关。”   元阿笙鼓起勇气抬头,他盯着顾恪决的眼睛。“你给我点时间,我想通了就好了。”   顾恪决握住手心,目光从元阿笙的头顶移开。   眸色如雾,声音却越发温柔。   “好。”   顾恪决转身出了门。他将门关上,在外面静静地站了一会儿,随后回到了自己的院子。   *   “瞧瞧,这是谁?”   “大过年的,居然还能被媳妇儿赶出房门。我怎么生出你这么个笨儿子。”   顾恪决淡笑。“母亲。”   姜敏、顾行书一家子都待在栖迟院守岁。   一边是其乐融融的二儿子一家,一边是孤家寡人的大儿子一个。姜敏看不下去才撺掇着人去把阿笙叫过来。   结果啊,不争气!   官做再大,还不是进不了媳妇的门。   还得是她这把老骨头出面。   姜敏放下手里的瓜子儿,又揭开身上的毯子。   顾恪决坐在自己原本的位置,声音低低的。“母亲,阿笙累了。”   “累了又不是睡了。”姜敏起身,“一家人合该在一起守岁的。”   姜敏是个急性子,说完就匆匆带着丫鬟离开。   “夫人,大少爷说元少爷都累了。会来吗?”   “你们这些小丫头懂什么,累了才好。”   春和:“累了才好?”   ……   顾恪决走了之后,元阿笙一个人坐在屋子里,怔愣地盯着炭盆。   桌前,只有一盏蜡烛明明灭灭。   第一个年。   这是他来这里过的第一个年。   以前是一个人。现在,若是他愿意的话,应该不只一个人。   元阿笙脸上扬起笑意。   这样就很好了,不是吗?   “阿笙在吗?”   温婉的声音自门口响起,看那门上的剪影,元阿笙一时还想不出来这人是谁。   “阿笙,是娘啊。”   元阿笙一惊,立马开了门。“您怎么过来了。”   “这会儿都守岁呢,就差阿笙了。走走走,跟娘一起,正好啊介绍介绍人给你认认。”   烛火柔和的光晕下,妇人是一脸的笑容。与当初见面时那一脸愁容的样子相差极大。   元阿笙不知道顾家人要一起守岁。但是即便他不想,顾母都亲自来了,元阿笙也不能不去。   他收拾收拾,穿得厚实了一点才跟着人一起出去。   元阿笙与姜敏并不熟悉,算起来只与她见过一次面。   一路下来,多半是姜敏在问,他答上一两句。不徐不缓,也不见的尴尬。   可推开栖迟院的门。   几双视线不约而同地看过来,元阿笙一顿。   “大嫂。”   顾行书一家子冲着元阿笙点了点头。   元阿笙:“顾二少爷。”   客客气气,看得顾母瞪了一眼顾恪决。她不在家的时候,自己不知道把人介绍给一大家子认识认识。   顾恪决没接收到自个儿母亲的视线。他往旁边挪了挪,让出自己身侧的位置。   “阿笙,坐。”   环顾一圈,除了顾恪决的身边就只有个小小的凳子。   顾行书见状,立马拎起自己的儿子就坐在了上面。   顾棋安起一个甜甜的笑。“哥哥。”   “该是叫大伯娘的,不过阿笙是男子,也跟着你大伯一样,叫大伯就行。”姜敏慈爱地对自己这个唯一的孙子道。   顾棋安眼睛一亮。“大伯羊~”   元阿笙看了一眼顾母,见她笑得愈发慈爱。喉头滚了滚,只能应了一声。   各自落座。   中间放着火盆,身上也盖着东西,不算冷。   等元阿笙一坐下,姜敏清了清嗓子,正式地介绍。   “娘之前不在家,回来了也忙。所以忽略了这么一件事儿。正好现在人齐了,娘知道你们已经认识了,但就当是满足一下娘的欢喜,让娘补上。”   “我们顾府人少。”   “你公爹也已经不在了。”姜敏的话滞了滞。   “我就两个儿子,大儿便是你相公。二儿子便是顾行书,夫人是明玉珠。膝下的孩子现在就一个棋安。”   “上头,还有祖母。”   “只不过她自从祖父去了,便搬家了佛堂。鲜少出来。得空啊,让云霁带着你去见一见。”   因着元阿笙现在是妾,姜敏看了一眼自己的大儿。   做夫人这事儿,得大儿自己跟阿笙说。但是不妨碍她先把礼给补上。   “这个是娘给的见面礼。”   “是你们外祖母给我的一对镯子。二儿那边给了,就差你这边的了。阿笙只管留着,也是做娘的一片心意。”   “这可使不得。”元阿笙连忙站起来。   顾恪决轻轻抬手,抵住元阿笙不断撤退的后背。“阿笙,母亲给的,留着吧。”   “这怎么行。”   “我又不是……”   顾恪决:“你是。”   元阿笙侧头,一眼撞进了顾恪决坚定的眸子中。   姜敏忽而一笑。她何尝看不出来元阿笙的顾虑。只不过这些东西,要自己的儿子自己去解决。   “长者赐,不可辞。阿笙,收下吧。”   元阿笙只能点点头,接下了这手镯。   坐回自己的位置,顾家人又热热闹闹的嗑瓜子儿。奶娃娃顾棋安欢欢喜喜的离开他的小凳子,扑入了元阿笙的怀抱。   “大伯羊~”   元阿笙低头,轻轻在他耳边道:“叫哥哥。”   顾恪决凝视这元阿笙的侧脸,随即轻轻对小家伙摇了摇头。   顾棋安笑得更是开心。“大伯羊~”   “哥哥好听一些。”   “大伯羊~”   元阿笙微恼,他低头,脑门抵着小娃娃脸挤了挤。“咱们之前说好了的。”   “棋安说话不算话。”   顾恪决轻轻翘了翘嘴角。   顾棋安见他大伯笑了,更是开心地“咯咯”直笑。   顾母余光扫过这边,欣慰地舒展眼角。   真好啊。   她这一高兴,愈发来了劲儿与媳妇儿子说着外面的趣事儿。   期间,丫鬟们来添了一次炭,又悄无声息地退下。   说了许久,茶都换乱几盏。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顾棋安已经与元阿笙说着悄悄话说得歪倒在他膝盖上睡着了。   元阿笙的头也一点一点的。   顾恪决掌心轻轻托住,放在了自己的肩头。他抬脚,踢了踢顾行书。   顾行书眯着眼睛,轻轻地将自个儿儿子抱进怀中。明玉珠又拿了身上的毯子给他盖上。   没多久,外面响起了稀稀拉拉的鞭炮声。   顾恪决捂住肩头元阿笙的耳朵,顾府里热热闹闹的鞭炮也响起。   脸侧挨着小少爷温热的额头。顾恪决眉眼舒展,温润清雅。   过年了。   “唔……”元阿笙被扰到了。   顾恪决抬手,托着人揽入自己的怀中。小毯子盖在身上,元阿笙蹭了蹭他的脖颈,安然入睡。   相处久了,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已经习惯了顾恪决身上的气息。   淡淡的,闻着就很安心。 第52章   正月初一, 大朝会。   百官面圣。   云潇院里。   顾恪决睡在元阿笙的身边。他低头,唇角擦过元阿笙的额头。一手托着他的后背,一手环住腰, 轻轻地将他从身上挪下来。   被窝里暖和, 元阿笙睡得正舒服。   这一挪让他不适地动了动, 在顾恪决即将要起身的时候又重新趴了回去。   顾冬在外面等得焦急,都这个点儿了,主子在不起可就要迟了。   室内光线朦胧, 顾恪决静静看着赖在自己怀中的人。他嘴角一翘, 抱着人侧个身。元阿笙顺着滑下去。   待起来,站在床边穿好了衣服。   元阿笙迷糊地睁开了一只眼睛。   光影朦胧, 他拢着被子又往里面缩了缩。嘴上咕哝着:“又占我便宜。”   顾恪决低低一笑,随即压低身子凑近床榻。   元阿笙闭眼, 只觉得眼皮子上忽然一软。长睫颤了颤,在后背的轻拍中又沉沉睡去。   再一次,顾恪决是最后一个人到达宫门外的。   若不是顾冬驾着马儿跑, 恐怕首辅大人就要在大过年的时候罚一罚俸禄了。   大殿中,许久不曾露面的燕凌坐在金龙椅上。隔着冕旒,大臣见他不似之前病弱, 心下稍安。   大朝会目的是为了彰显天子威仪。   参朝的官员是以往的数倍。顾恪决作为首辅,宫门一开, 便领着大燕及邦交国的使臣官员陆续进殿。   顾恪决一身紫色官服,落在百官之首。念完了贺表之后,全部官员齐齐撩起衣摆叩拜: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待到下朝, 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了。   “首辅大人, 新年新禧。”   “英亲王, 新年新禧。”   英亲王捋着自己的美须, 平和的面容上挂着顾恪决看了都不得不说一句和善的笑。   “首辅大人年少有为,又为大燕鞠躬尽瘁。我是成天看着首辅大人忙前忙后不得停歇可是辛苦。如今又是一年过去了啊……”   “在其位而谋其职。这是臣应做的,当不得亲王一句辛苦。”   “哪里哪里,像首辅大人这样的青年才俊,如何当不得。我这一生好玩乐,但谁料我那儿也与我一样,是个不争气的。”   “若是他如首辅大人一样,我便可放心地如太上皇四处游玩了啊。”   顾恪决:“现下还有些时日,亲王可暂时歇歇。”   “不过国之大事,少不得亲王的意见。能者多劳,亲王还是再留几年的好。”   “哈哈哈哈哈,你顾首辅一句能者多劳,说得我是万分惭愧。”英亲王笑得脸上出了几道褶子,“若是得空,顾首辅……”   “顾大人,请留步。”后头,小太监匆匆而来。“顾大人,英亲王。”   英亲王目光似落叶,无意飘过了小太监的身上,随后可惜地拱了拱手:“既然首辅大人还有事儿,那我就先走一步了。”   “慢走。”顾恪决直起身,视线淡去。   “顾大人,这边请。”   顾恪决转身,随着小太监往宫里走去。   御书房。   龙涎香缭绕,宫女太监侍立左右,半敛下眸。   顾恪决进门时,里面是谈话声一顿,随即声音更高。“顾云霁!你可算是来了。你跟我说说,那番薯又是个什么东西,亩产六千斤!你怕不是用来骗我回来的。”   顾恪决见着太上皇没有半分的惊讶。眼中反而有了如见老友一般的轻松泰然。   “即便是我骗你,你不也信了?”   “好啊你,我就知道你小子没安好心。”一通激动,听着他的话会误以为他是个身体康健的武人。   可实际上,在御书房里走来走去的青年身若蒲柳,脸色只因刚刚激动了一会儿而显得不那么苍白。   他身量高,却是极为瘦弱。   怕是那冬风一吹,这人站都站不住。   顾恪决:“你这身子骨……出去一趟,不能歇歇?”   “离了皇宫,于我而言不就是歇。”   顾恪决摇摇头。   “走,去你家。”   “你才回来,陪阿凌一会儿都陪不得?”   “有你这么挑拨离间的!他当然跟着我去。”燕寒州急促说完,巴巴地看着顾恪决。   顾恪决失笑。   “你还是把气喘匀了来。”   “瞧你说的。我有那么弱。”嘴上再不情愿,也得坐在椅子上歇一歇。   顾恪决敛眸,眼底的担忧一闪而过。   “你这样,还操劳不得。”   “我要是现在不操劳,怕我死了,皇儿就得和我一样大半辈子都扑在燕家的江山之上。”燕寒州眼底闪过一丝疲乏。   “他还未长成,以后还是要你顾云霁好好护着。”   “知道。”   “哼!知道什么你知道。”   顾恪决:“最好是你自己把身子养好,你亲自护着。”   自己这个好友就是个随心的性子。以前还是皇子的时候,顾恪决无意与他结识,此后数年,一直是至交好友。   那时候的燕寒州并没有什么雄心壮志,只不过自己入了刑部以后,渐渐喜欢跟着自己去抄家。   他在官场游刃有余,对政务可以说是痴迷的程度。但是他从不崭露头角,也想累死累活地去当这个处处受限的皇帝。   可耐不住先帝的儿子除了他也没谁拿得出手。   一来二去,他就成了太子。   在后来,就是皇帝。   他登临帝位早,十几岁就是人人称赞的帝王,大燕在他的手上走了十年,路走得是越来越宽。   可这些全是他的心血换他来的。   后来,他有了小皇子,可身子却出现l了油尽灯枯之象。不得以,当时的皇后只能将小皇子交给顾恪决,带着他远离朝堂。   以前几步一咳血,现在道是能中气十足地说出一句话了。算是勉强的好了一点吧。   不过红薯这事儿。   知道他即便是不做这事儿,要做其他的事儿。顾恪决只能点头答应。   “好,你想去就去吧。”   “那赶紧的。”燕寒州也不累了,眼睛极亮。   顾恪决去一趟宫里,带出来一家三口。   马车里,燕凌坐在他父皇与母后的中间,即便是绷着小脸,但也不难看出他眉梢的欢喜。   *   顾府。   “走,去书房。”燕寒州一到便想拉着顾恪决议事。   他身侧的贺子静轻易拉住他。“夫君,歇一会儿,顾大人还没换衣服呢。”   “快去快去!”   顾恪决朝着几人拱了拱手。   随后转身道:“顾冬,叫二少爷过来书房。”   这事儿是顾云霁弄出来的,之前详细的计划他们已经讨论过了,燕寒州要知道,问顾行书去。   *   云潇院。   元阿笙捧着手上奄奄一息的小鹅苗。“豆儿,把果大爷给的药拿来。”   “好!”   元阿笙蹲在鸡棚里,四周阴暗,风在外面肆无忌惮地刮,丝毫不顾及这些弱小的生灵。   “顾恪决就是缺了根筋儿,暖房不让人家待着,在外面可怎么养得好。”   顾恪决就站在鸡棚子的外面,刚巧听到了元阿笙的话。   是他当时只想着讨阿笙的欢欣,不周到了。   “少爷,来了!”   “哎呀!姑爷你怎么站在这里。”   顾恪决:“阿笙。”   元阿笙拢着自己的衣摆,语气惫懒。“顾云霁,你又来了?”   “嗯。”顾恪决依旧立在原地。   “来了过来帮忙。”   “好。”   顾恪决朝着豆儿伸手。   豆儿一笑,麻溜地将手里的药粉给他。“那我去帮阿饼哥哥做饭。”   豆儿跑了,鸡棚就只剩下顾恪决与元阿笙。   鸡棚里每日都会收拾,加上现在天气冷,味道也不是那么重。   元阿笙蹲在草窝窝里,催促着:“快点。”   “好。”   棚子矮,顾恪决需要弯腰才能进去。他学着元阿笙提着自己的衣服,长腿憋屈地弯着,一点一点挪到元阿笙的身旁蹲下。   “阿笙。”   元阿笙头发用一根玉簪固定着,尽数被他弄在了一侧。顾恪决顺手帮他把落在稻草上的发尾捡起来,想了想又放在自己腿上。   随后将药包打开。“阿笙,怎么弄。”   元阿笙用里面的竹条挑了一点点,掰开鹅苗的嘴巴倒了进去。   又用放在自己一旁的温水给它送了一下。如此三下,才将鹅苗重新放在了母鸡的翅膀下。   “顾云霁。”   “嗯。”   元阿笙注意头他捏着自己发丝的手,默默将自己的头发从他的手中扯出来。“上次的鸭子也就罢了,你还送鹅来。”   “你难道不知道冬天这些牲畜是最不好养活的?”   元阿笙的目光宛若实质,恨不能透过他的皮看看他脑子里想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顾恪决:“……那送回去?”   元阿笙:“大少爷。”   “嗯。”顾恪决眼帘垂下,重新捏住了元阿笙的发尾。   元阿笙面无表情地又将自己的头发扯回来。“你就是不食人间烟火。”   顾恪决握住手心。   “阿笙,我只想到你会喜欢。想将你哄回来而已。”   “其实不用那么麻烦。”元阿笙站起来往外走。   “阿笙说说。”   元阿笙狮子大开口,“你只需要送我块地就行了。”   “东苑的地随阿笙折腾便是。”顾恪决一直跟在元阿笙的身后,语调轻缓。   “这可是你说的?”   “是。”顾恪决停下,“顾府的院子多。”   元阿笙展颜,立马道:“我喜欢那个就住哪个?”   顾恪决轻轻敲了一下他额头。“这个不行。阿笙最好是去栖迟院住着。”   元阿笙闷哼一声,想也不想地撞了他肩膀一下,快步离开。   “阿笙,如何?”   元阿笙:“你想得挺美。”   “本该如此而已。”   “那要不然,阿笙容我住在云潇院?”   一说到这个,元阿笙缓缓眯眼。“你昨天是不是上我的床了?”   顾恪决矮身,丝毫不惧他的逼视。语调轻快道:“阿笙不记得了?”   “记得什么?!”元阿笙被他看得耳垂一红,立马进屋。   算起来,好像是自己死皮赖脸地扒在人身上的。不过那又如何,是顾恪决先趁人之危,先错的是他。   主屋的门没锁。   顾恪决轻轻一推边开了。   “你进来干什么?”元阿笙脱了外裳,拎着一件红白交错的衣服在换。   顾恪决目光滑过那截细腰,坐在了桌前。“阿笙不是想练字,我现在正好有空。”   “现在?”元阿笙记着衣带的手一顿。   “嗯。”顾恪决起身,缓缓走到元阿笙的跟前。他垂眸,玉骨一样的手捏着元阿笙的衣带给他系着。   紧接着是放在一旁的腰带。   元阿笙盯着他的手。“顾云霁,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嘛?”   顾云霁倾身,捏着腰带虚虚环住小少爷的腰身,动作小心地给他弄好。再带上玉佩,套上香囊。   最后是外面的那一件绒绒的外衫。   他唇角抬了抬。“给阿笙穿衣服,有何不对?”   顾恪决动作流畅,细致地将小少爷的衣领理顺。   元阿笙喉结一热,是顾恪决的指腹擦了过去。喉头滚了滚,他立马后退。   在那双幽深邃的眼睛看来时,元阿笙匆匆道:“不是说练字吗,走吧。”   顾恪决眉梢微扬。“好。”   等豆儿注意到已经出了院子门口的两人是,他木木呆呆地转身。“少爷又被顾大人拐跑了。”   “这会儿怎么不说是姑爷了。”   “哼,谁让我想起来少爷上次往外面跑又得了风寒的事儿。”   *   湖边,亭子。   顾恪决早已让人准备好了纸笔。   元阿笙进来的时候,亭子里已经被炭盆烘得暖和了。   “阿笙坐。”   元阿笙自顾自地坐在榻上,捏起来毛笔。   没等他铺开纸张落笔,后背就靠过来一个宽厚的胸膛。随即,手也被顾恪决捏住了。   元阿笙侧头,一动不动盯着他。   顾恪决温声:“阿笙的握笔姿势不对。”   元阿笙清清嗓子,屁股再往前挪了挪。“那你示范就是了。”   顾恪决环着元阿笙不动。正等元阿笙要继续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的时候,他忽然道:“我不愿。”   元阿笙一僵。   一股热流从脚底一直蹿到头顶,熏得脑子发热。浓密的睫毛飞快眨动两下,元阿笙咬住腮帮子,默默地转头。   老古板原来也不是老古板。   顾恪决见状,嘴角微抬。   阿笙吃软不吃硬。   练字累手,不多时,元阿笙的思绪开始飘散。   先是注意到将自己完全笼罩的淡淡香气,然后是微微硌着手臂的茧子,还有后背贴着的胸膛……   “阿笙,认真。”   元阿笙疲累地点点头。然后继续迷糊地注视着桌上的宣纸。   他手腕无力,下笔一会儿轻一会儿重的,纸上是大多是黑麻麻的一团。而少许的,是顾恪决捏着他的手一笔一划写出来的字。   一个像丑鸭子,一个像白天鹅。差距不是一般的大。   “汪呜——”   “嗯?为什么还有狗?”元阿笙困顿地眨眨眼,后知后觉地将视线放在那不停在动的帘子上。   “顾云霁。”   “嗯。”   “有狗……”   狼青一下子将脑袋钻了进来。毛乎乎的头上沾了点雪沫子,元阿笙倒吸一口凉气。   “不怕。”   “你说不怕就不怕!”元阿笙扑腾着,立马顺着人杆儿往上爬。   顾恪决放下跑到他手中的笔,托着人的腿玩儿将他抱起来。   狼青后腿蹬了几下,整个身子进来了。   它往顾恪决脚边一趟,毛乎乎的肚皮露出。“汪呜——”   元阿笙只觉得自己小腿肚子一抽,吓得他猛地抬腿紧紧勾住顾恪决的腰。若不是顾恪决环着他的腰,他还有不停地往上爬的架势。   “顾云霁!我不练字了!”   算一算时辰,也快半个时辰了。顾恪决稳稳地抱着人。“好,不练了。”   “你。”顾恪决动了动被圈住的脚,“一边儿去。”   “呜呜……”   狼青身子一弯,将顾恪决的腿圈得更紧。   “出去!”顾恪决语气严肃。   狼青尾巴垂落,委委屈屈地哼唧几声。   元阿笙从顾恪决的肩膀悄悄看下去。大狼狗长长的一条,毛厚牙尖。他心里一颤,重新藏入顾恪决的脖颈。   “喵呜~”   紧接着,又是两只猫进来了。   元阿笙忽然发现自己有点招猫逗狗的体质。   “顾恪决,你让你的狗离远一点。”   “阿笙为何这么怕?”顾恪决稳住身子,用脚踢了踢死皮赖脸抱着他小腿的狗。   元阿笙:“你被狗咬了试一试。”   顾恪决摇摇头,只能扯出自己的脚,挪着往外面走去。   “嗷呜嗷呜。”   “你这狗真赖皮。”   “他是喜欢阿笙。”   “我跟他又不熟。”元阿笙乐得不用自己的腿走,他趴在顾恪决的身上,时不时偷偷看一眼那大狗子。   养得确实好,体型健壮。威风凛凛的。   就是越看越傻。   两侧的雪景掠过,元阿笙趴在顾恪决的身上只觉得浑身暖烘烘的。怪说不得那几晚他睡得那么舒服。   元阿笙转了个头,渐渐有胆子盯着那后头的大狗了。   顾恪决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一笑。“它没有咬过阿笙,但是阿笙差点咬它了。”   “不可能!”他现在一见着狗就腿软得走不动路,怎么有那胆子。   “阿笙可还记得,你上次在书房醉酒的事儿。”   “书房?”   “顾恪决生辰,你生辰那次?!”   “嗯。”顾恪决眉间含笑,“若不是我拉着阿笙,怕是会吃了一嘴的狗毛。”   元阿笙双手挂在他的肩膀,随着走路一摇一晃。就跟他的话一样无赖极了。“醉酒的事儿我不知道,你尽管使劲儿编排。你看我信不信。”   “呜呜……”   见元阿笙不理它,狼青在后头蹦跳着吸引他的注意力。   “这狗长得好。”   元阿笙下巴抵着顾恪决的肩膀。“毛看着也好。”   顾恪决弯唇。“阿笙要不要摸摸?”   “咬了我怎么办。”这会儿可没有什么狂犬疫苗的。   “它不敢。”   元阿笙呼出一口白气。懒洋洋道:“我不敢,我不摸。”   作者有话要说: 第53章   从小亭子回云潇院, 顾恪决抱了元阿笙一路。   “哎呀呀,瞧瞧是谁。”   元阿笙拧眉。   “谁?”他趴在顾恪决的耳边,低声问他。不过目光依旧紧紧盯着后头的狗, 不敢动弹。   顾恪决将他放下来。   元阿笙曲着腿犹豫了一瞬, 脚落地后紧紧盯着外面的狗, 绷成一条直线。   “不怕。”顾恪决牵着他的手。   “你何时有这个闲心了?”   元阿笙跟着看去,是一个不认识的人。不过与阿凌有五六分相似,应该是他的爹。   元阿笙点头当招呼了一下。悄悄地将自己的手从顾恪决的手心扯出来。   “你们聊, 我去帮忙。”   元阿笙路过一屋子的人, 不知道自己的厨房何时成了招待客人的地方。   栖迟院那宽敞又亮堂,那边呆着不是挺好的吗?   “怎的还有番薯?”元阿笙看着灶台上已经切好的番薯丝道。   “二少爷那边送过来的。”   元阿笙扫过与阿凌他爹说话的顾恪决, 心里诽谤:这东西是吃一点少一点,用来招待客人, 还挺大方。   不过等燕寒州吃到了着番薯的时候,就意味着了大燕朝种这东西的决心又深了一层。   *   春二月。   地里开始化冻。   元阿笙站在隔壁院子里,指挥着庄子上的来人把猪给抬进隔壁的小院儿。   猪圈几天前就修好了, 元阿笙原本想养在自己的院子里,可是顾恪决却说养云潇院自己就得搬去栖迟院与他同住。   元阿笙想都没想,直接拒绝。所以才有了隔壁院子的这一遭。   养猪才有粪肥养菜, 元阿笙总不能一直单独做那些肥料。   一劳永逸,过年还能杀猪灌香肠。   元阿笙现在看这些几十斤的小猪就像是看宝贝一样。   隔壁整个院子里都没什么东西, 地也是大片大片的空着。今年云潇院前面那块地依旧用来种菜,这边院子的就种番薯,到时候猪也有吃的。   正值上午。   阿饼阿团一人拎着一只小猪放进了猪圈, 元阿笙欣慰的点点头。随后出去将去年放地窖里的番薯拿了出来。   顾柳:“少爷, 现在就有种番薯了?”   元阿笙点点头。   顾恪决最近没有过来, 就是因为他现在也在忙这个事儿。   元阿笙挖一个坑, 豆儿就在后面扔一根儿番薯进去。掩埋好,盖上秸秆。这第一步就成了。   除了红薯,自己云潇院里面的菜苗也可以撒下去了。   *   云潇院门口。   紫葡被两个小丫头顶在身前。   紫葡:“说吗?”   粉桃:“必须说!主子都娶其他的女人了,他当负心汉了。告诉了咱们元少爷,他也可以当负心汉。”   黄杏:“也是,可是说了咱们主子岂不是以后就孤家寡人了。”   粉桃气得腮帮子鼓鼓,她脚一跺:“可是那女人都上门了!”   紫葡咬唇,做了决定:“说吧。”   “好!”两个小姑娘站在紫葡身后大声喊道:“少爷,不好了,不好了!”   元阿笙将抗在肩头的锄头一放,疑惑地看着来人。   “紫葡?”   黄杏:“还有黄杏。”   粉桃憨笑地盯着元阿笙:“还有粉桃!”   “你们来是?”   许久不见,这是又来送草了?   “我们是来给少爷送消息的。”   “少爷!不好了!”另一道身影急匆匆地闯入云潇院。   元阿笙疑惑。他好着呢,怎么一个二个跑过来跟他说什么不好了。   “顾冬你怎么没跟着你家主子?”   顾冬先一步三姐妹跨入院子中。“少爷,快,快跟我去大门口。”   元阿笙拧眉。“我现在忙着呢。”   “少爷啊,再不走,你男人快被人抢了!”   “谁还能抢了顾恪决?”不过元阿笙的手是不自觉地停了下来。   念头只在心里转了一圈儿,元阿笙扒拉开顾冬,继续松他的土。   整个大燕朝,能逼着顾恪决娶妻的没几个。且他不信顾恪决这人还能被他人左右。   要是如此,那他这个首辅就是白混了。   顾冬见他稳如泰山急得来回踱步。“少爷,你就去看看吧。今儿早朝,赫连部落的人说要与大燕和亲。那公主一眼看上了咱们主子,现在是跟到了顾府啊。”   元阿笙心里一堵,眼尾拉了下来。“顾恪决允了的?”   “天地可鉴啊,我们主子的心里可只有您一个人啊。”   元阿笙沉默了片刻,接着目光锐利地放下锄头。   “走。”   “诶!”顾冬落在元阿笙的后头,一张脸立马换了个表情,笑呵呵地跟上。   夫人说主子夫夫俩这么久了关系没个进展,就得刺激刺激。   不说让她抱孙子,但好歹是能让两口子同床共枕不是。要不是夫人在门口遇到了,这事儿怕是入了不元少爷的耳朵。   也不对,凭着元少爷的好人缘,也会有其他人告诉他。只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不过那时,谣言就不知道会传到哪种地步了。   元阿笙匆匆走了一段路。他忽然停下。“人在哪儿?”   “在栖迟院外面呢。”   那公主嚷嚷着要住进他们主子的院子。少爷都没有进去住过,那公主也是敢。   元阿笙脚步一转,往栖迟院去。   老顾成亲,越想越不可能。除非是皇帝下旨。   元阿笙脸色微暗。   *   栖迟院,顾恪决看着自己母亲还专门让人端了凳子放在一旁,不免无奈。   亲生母亲,不帮他就是了,还在一旁看热闹。   不过姜敏不是没有分寸。   这赫连公主一进她家门,她正好撞见了。   傻呆呆的,正适合用她来催一催儿子跟儿媳妇。   这草原儿女确实与他们大燕的女子不同,彪悍得很。对男子也能直接动手动脚。   还说什么……   “我看上你了,你必须得跟我一起生孩子!”   姜敏抱臂,摇了摇头。   她看绷着一张脸堵在栖迟院门口的顾恪决,眼中是满满的笑意。怕阿笙瞧见吗?   元阿笙过来是,正好听见这么一句话。   他目光落在那一身红装的姑娘身上。麦色的皮肤,像草原上驰骋的烈马。手长腿长的,腰间还别着鞭子。   活脱脱的潇洒女郎。   他沉默地上前几步,在赫连公主即将拉住顾恪决手的时候,挡在了男人面前。   “你是谁?”   元阿笙双臂一抱,扬了扬嘴角。“你又是谁?”   赫连公主直勾勾地看着他一张脸。“你长得真好看。”   顾恪决脸色一变,拉着元阿笙藏在了自己的身后。   “你!”   “咳咳!”公主的随从重重地咳了几下。   赫连公主瘪了瘪嘴,立马将视线放在顾恪决的身上。语气更是刁蛮。“我不管,反正我要住这间屋子!我要当你顾府的女主人!”   “赫连公主,顾府已经有主人了,用不着你屈尊。”   元阿笙:“大燕的好男儿无数,怎么就赖上一个有夫之夫了呢?”   “你娶妻了!”   赫连公主眼睛睁得极大,里面有淡淡的蓝色。看着很干净。   “我早与公主说了我有夫人了。”   “行……”   “咳咳!”   “不行!”赫连公主见顾恪决与元阿笙站在一起,那被脸迷惑了的目光陡然清醒。   “不行!我不服气,你让他了跟我比一比!”   元阿笙拧眉,他站在高顾恪决一步的台阶上。凑近他耳侧:“这公主是不是有毛病?”   “或许。”顾恪决偏头,跟元阿笙咬耳朵。   “你们在干嘛!听见我说的话了吗!”   元阿笙盯着跳脚的姑娘,下巴一重,搭在了顾恪决的肩膀上。“皇上给你俩下旨了?”   “并无。”顾恪决感受着耳边的热气,耳朵痒痒的,但是他舍不得转头。   过了年之后,阿笙鲜少理他。   即便是开年答应了给他小猪仔,阿笙来了心情便会跟自己说两句话。大多时候一个人坐着,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那时候,顾恪决总觉得阿笙离自己很远。   “咦?”赫连公主看他们俩举止亲密,变脸似的呆笑着看。   “公主,您发什么呆!”仆人在一旁,就差上去帮她演了。   姜敏给顾冬示意。   顾冬立马将那话多的仆人嘴巴捂住拖了下去。   姜敏弹了弹指甲。   打扰他儿子与媳妇的好事儿,一点眼力见都没有。她悠然起身,冲着自己的丫鬟招了招手,随后优雅地走远了。   “我不要首辅了,我要你!”   “你叫什么名字!”   “你比我们草原第一美人长得还好看。”   元阿笙抬头,冲着赫连公主笑了笑。随后直起身离开顾恪决。   他正要回去,又被顾恪决这个缠人精拉住了手腕。   “阿笙。”   “顾大人,我忙着呢。”   地里的草还没扯,泥还没翻。他的辣椒籽也没有种下去。他也不得闲。   顾恪决只能看着元阿笙匆匆走远,目光落在着赫连公主的身上。   “顾冬,好好安顿公主。”   见她直直地盯着小少爷的身影,就差提步去追了,他冷下声道:“不要招惹你不该招惹的人。”   赫连公主低头,手指拨了拨自己的鞭子。   要不是她是有事儿,干脆直接套上一匹马将人掳走就是了。哪里有他们这么多的弯弯绕绕。   *   云潇院。   “少爷,姑爷真的被赐婚了啊?”   元阿笙捡起自己刚刚的锄头。“没有,都是谣言。”   “哦。”豆儿失落地点点头。可是他都听说那公主已经追到顾府里来了,姑爷还把人留下来了。   他担忧地看了一眼元阿笙,随后紧紧握住拳头。少爷要是走,他也跟着少爷走。   小院的生活简单,久了就像关在笼子里一样,也单调得很。偶尔来这么一剂调味,也不失乐趣。   元阿笙心里没有半分的不舒服。反而期待着那公主以后的表现。   面朝黄土背朝天,元阿笙将院子前面的一块地收拾出来。依旧是洒种,盖好稻草。怕的就是倒春寒。   前院的事儿忙完,元阿笙又去后头。   曲涯的鸡已经借去了许久,现在还没有还来。他得找个时间去问问。好在院子里的几只鹅也养大了,又热闹了不少。   不过那鸡棚现在养着的牲畜多了难免会显得拥挤。   “豆儿,隔壁的院子围好了吗?”   “好了!”   “那豆儿过来帮我抓鸭抓鹅。”   那边的池塘比云潇院里的大,养鸭养鹅最适合不过。顾恪决既然都说交给他霍霍,那他也不客气了。   鸡棚里,“嘎嘎嘎”的叫声此起彼伏,不知道的还以为遭贼了。   一通混乱之后,元阿笙头发上顶着一根鹅毛将它们送去了隔壁的院子。   隔壁的院子屋子不多,布局与云潇院一样,前后都带着一个院子。不过后头修了个猪圈,剩下的地方也不用单独圈出来一块。那一大片都是放鹅放鸭的地儿。   庄子上送过来的猪还小,元阿笙是用米糠和着不要的菜叶子一起喂的。要是喂的东西不够了,还可以去大厨房匀一点剩饭剩菜过来。   元阿笙笑眯眯地看着里面活蹦乱跳的两头小猪仔。   过几天,等他们适应了就可以骟了。   *   几天后,云潇院的人再次聚在一起。   不过是猪圈外面。   顾柳挪着匕首,声音艰涩。“少爷,真的要这么做吗?”   “有麻沸散,不疼的。”元阿笙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眼神。   “我……还是阿栖来。”顾柳将手中的匕首往顾栖的手上一推,“阿栖的手比我稳些。”   顾栖睨他:“你就是不敢。”   阿饼阿团拉着豆儿往后缩,害怕元阿笙目光落在他们身上。劁猪这一事儿,在大燕朝可是闻所未闻。   少爷说阉了之后肉会好吃。   他们是一点都不信。   阿团甚至暗地里猜想,是主子做了负心汉,让其他人入了顾府,所以少爷才这样拿猪撒气。   亦或是……   练习!   阿饼与阿团的眼神里全是惊恐。   阿饼:要不要告诉主子?   阿团搓了搓胳膊:主子肯定知道的,肯定。顾冬之前不是说了,让我们不要掺和他们的事儿嘛。   阿饼点点头,默默拉着豆儿与阿团离笑得一脸和蔼的元阿笙又远了些。   顾柳愈顾栖争来争去,最后刀子到了顾栖的手上。   元阿笙给他讲了几句技术操作,随后拍了拍顾栖的肩膀道:“要是成功了,你就是大功臣。”   以后的生意只多不少。   说完便别开了眼睛。   “嘿嘿嘿,阿栖,我看好你哦。”顾柳远远地蹲在墙上,笑得眼角都是褶子。   顾栖冷笑:“嗯,你等着。”   元阿笙只能说顾栖吃饭的手艺一点不差,手起刀落,他还没反应过来呢,顾栖就已经在洗手了。   元阿笙嘿嘿一笑。   “阿饼啊,好好看着那猪哦。”   阿饼抹了一把额头。“诶。”   阿团:少爷笑得好可怕……   *   皇宫。   番薯的事儿并没有声张。   而元阿笙只提过一句的土豆也就顾恪决知道,他已经在顾府的庄子上进行培育。   这时候,燕凌坐在御椅上做他该做的事儿。燕寒州则被他那能动手绝不动口的皇后压着喝药。   “阿静,我等会儿再喝还不行吗?”   贺子静一手托着燕寒州的脸,一手将药抵在他的唇边。“相公乖,喝了身子好。”   燕寒州蹙眉,一副美人示弱的样子。   “阿静。”   贺子静压低身子凑在他耳边轻轻道:“难道你想在儿子面前失了做父亲的威严吗?”   燕寒州看着一条腿横在自己身上的贺子静,无奈笑笑。“你看看我现在还有什么威严吗?”   “父皇,你别想扯开话题。”   “母后,父皇肯定是像等药凉了他就不喝了。”   燕寒州身子一僵。   儿子不护着他也就罢了,竟然是克他的。   “燕寒州,快点。儿子都不像你,吃个药还要磨磨唧唧。”   贺子静将门出身,与贺子瑜是一母同胞的姐弟,之前还跟着贺老将军上过战场。她性格火爆,与京中的贵女可谓是格格不入。   要不是庆功宴上,当时还是皇帝的燕寒州对她一见钟情,后直接封为皇后,或许她会继续跟着贺家人驻守边疆。   不过等嫁给燕寒州之后,为了不当寡妇,守住当时还是皇帝的身子也是守住大燕的江山,所以贺子静将自己的心神放在了燕寒州身上。   谁叫这大燕朝的皇帝是个为了政务不顾身体的皇帝呢。   屋里的人多了两个,端坐在御椅上的燕凌微不可见地扬起嘴角。   只要燕寒州与贺子静在,他才会记得自己是一个孩子。   不过他以前只会跟父皇抢母后的宠爱,现在倒是会帮着母后对付父皇了。   他要好好帮父皇减轻负担,这样想着,燕凌更加投入地继续手头顾恪决布置的任务。   御书房的门被缓缓打开。   小太监上来送茶。   透过那一扇门,燕凌看到了属于春天的一丝绿意。   他端起茶杯,缓缓地送入口中。   可忽然,那一直优哉游哉坐在暗处的老头子飘向他的身侧,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霎时,屋里所有人都停了下来。   贺子静警惕地扫视四处,燕寒州沉声:“抓住刚才那个小太监,要活口,不要惊动人。”   “是。”一道黑影闪过,顷刻消失了去。   “果老。”贺子静一手抓着燕寒州,一手搭在燕凌的肩膀。儿子与丈夫,她都下意识地护在身前。   “无事。”   果大爷塞了一颗药丸子放在燕凌手中。“这个戴在身上,不能摘下。”   “茶杯里有毒?”   果大爷摇头,捋着胡子笑了笑。“是引子。”   蛊虫的引子。   夜半。   一条胖乎乎的白玉色虫子被掌灯的小太监带到了龙床边。等小太监走后,胖虫子顺着吸引它的香气一点一点在屋里挪动。   门口,果大爷摊开手。   胖虫子脑袋在半空中点了点,随后逐渐靠近他。   葫芦盖子一扯,那胖虫子在地上滚了一圈,像是喝醉了。摇摇晃晃乖顺地进了葫芦里面。   果大爷叹了一声,背脊靠在门框又坐了下去。“小兔崽子,别让老爷子我逮到了。”   第二次了。   他敢肯定,这么拙劣的手段是出自同一个人。一个技术不到家的人。   谁害人会放清理毒素,延年益寿的白玉虫。   笨到家了! 第54章   二月虽不似冬月的寒, 但依旧需要捂着厚厚的衣服。   院子里的地都翻好了,种子也下了地。元阿笙这才腾出手来练字。   用的东西还是顾恪决送来的,他人虽然不在, 但是元阿笙自己足够勤勉。歇会儿又练会儿, 已经是一个时辰过去了。   元阿笙搓了搓僵硬的手, 起身出去。   牲畜多了,忙的也多。   不过他在院子里又无聊,只当是打发时间。   用大厨房每日送过来的不要的菜叶子加上云潇院这边的, 剁碎了和着米糠一起煮。鸡鸭鹅可以吃, 小猪也可以吃。   他做这些,阿饼跟阿团就在另一个锅里做饭。   外面天已经彻底黑了, 厨房里有蜡烛的亮光和灶孔里泄露出来的火光。晕开在元阿笙的脸上,宛若神祗。   “明天豆儿是不是该去念书了?”   豆儿被点了名, 他从狗毛里抬头。“是,少爷。”   “东西都收拾好了?”   “早收拾好了。”   豆儿念书,笔墨纸砚这些不需要自己提供, 也省了元阿笙一笔巨大的开销。   他视线掠过那地上自从跟着顾恪决后头进了云潇院门后再也不愿意在外面蹲着的大狗。“它怎么还不回去?”   “少爷你忘了,青青现在睡在你坐的那地方。”   自己的好狗窝不睡,偏偏要睡在云潇院的草窝。跟他那个主子一个样。   “阿笙。”   元阿笙敛眸。说曹操, 曹操到。   锅里猪食咕噜咕噜地在冒泡,元阿笙铲了铲, 等晾一下再喂。   “你的事儿忙完了?”元阿笙离远了人,拍打身上的灰尘。   顾恪决目光便追随着他。“嗯,差不多了。”   小少爷戴着襻膊, 皓白的手腕露出一截。细细的, 烛光下像上好的羊脂玉, 泛着莹润的光。   顾恪决上前一步, 指尖往襻膊上一挑,那截手腕便隐没在了衣袖之中。   元阿笙看他一眼,回自己屋里放东西。   顾恪决姿态舒展,跟了上去。   “阿笙,吃不吃糖炒栗子?”   元阿笙往自己的躺椅上一坐,抻着伸了个懒腰。衣服绷紧,勒出那截软韧的细腰。   顾恪决眸色深了深,转眼依旧恪守分寸。   “你一天那么忙,还有闲心做这些事儿。”元阿笙声音低低的,像隔着被子咕哝,像带了软钩子轻轻在耳边徘徊。   顾恪决手一翻,破开栗子,又细致地摘去上面碎裂的壳,随后送入元阿笙的跟前。   他望着那双打量的眼解释道:“只是恰好路过。”   “以前可没见你路过。”   顾恪决见他接过去,薄唇掀起一抹笑意。“阿笙是不是生我的气了?”   元阿笙将栗子挪到一边,腮帮子鼓得圆圆的。“我生哪门子的气。”   顾恪决摇了摇头,眼中笑意不减。   明明嘴角都瘪了,可还是嘴皮子硬。顾恪决又剥了一个放入他手心。   元阿笙手指一合,利索地塞入口中。   贝齿白,殷红的舌尖划过一线,不容人细看又被抿紧的唇遮掩了去。   顾恪决捏着栗子的手一紧。   栗子壳破裂,清脆的声音落在元阿笙的耳中。他掀开眸子,散漫地在顾恪决的脸上逡巡。   碎了的栗子壳从指缝中漏出去,顾恪决五指猛然握紧。“阿笙,赫连公主的事并非我愿。”   “嗯。”元阿笙点点头,嘴里的栗子吃完了,他扬起下巴又冲着顾恪决示意。   顾恪决淡笑,栗子在手中转了几圈,最后余下个焦黄色的饱满栗子肉。   “阿笙喜欢。”   “不好吃。”元阿笙张嘴。   顾恪决放入他唇中,指腹擦过小少爷的唇角。他嗓音低哑,“阿笙是喜欢的。”   元阿笙被他声音挠得耳朵发痒。   他侧头在肩上擦了擦,不经意落入他幽深的瞳孔中。汗毛一束,元阿笙立马在他眼前挥了一下手。   气恼道:“你看什么呢?”   什么眼神儿!像八百年没吃过饭一样。   “阿笙。”   “说。”这人总喜欢有事没事儿“阿笙阿笙”的叫。   顾恪决注视着红唇,嘴角一翘。“我能尝一尝吗?”   “你买的,你尝……”   阴影覆盖了眼前的烛光,一片暗淡,唯一的一抹亮色就是顾恪决的那双寒星闪烁的眼。   唇上一软。   元阿笙怔住。两人挨得极近,那股冷香似乎要透过鼻腔全然灌注于他的身体。手脚发麻,腰瞬间塌了下去。   “顾云霁……”   “嗯。”   油纸包里的栗子落在了地上,轻轻的声响唤醒了元阿笙黏糊一片的意识。   他抬手覆在顾恪决胸膛去推,却不曾想被他直接扣入手中。   “顾云霁,你!”   雪间松香更甚至,元阿笙腰间一紧,被那双有力的臂膀紧紧圈住。   良久。   他眼睛微微泛起一抹瑰丽的红,点缀其上的泪珠颤颤巍巍,要掉不掉。“顾云霁……”   “阿笙,叫相公。”   低哑的声线鼓动着耳膜,像暗夜里的鬼魅,诱惑迷途之人沉沦下去。   瘦削的肩膀轻颤,呼吸传递之间,被磨碾得通红的唇瓣轻启。“相、相公。”   一吻毕,元阿笙瘫软地坐在顾恪决的身上。   额头微微濡湿,抵着顾恪决青筋泛起的脖颈。元阿笙恍惚地睁着眼,长睫挂着水珠,手依旧揪着顾恪决的衣襟。   顾云霁被他的样子可爱到,牵了毯子将人抱得紧了紧。   “顾云霁……”   顾恪决捏着小少爷绯红的耳垂磨捻,动作仿佛带着某种韵律,含着淡淡的色气。“错了。”   “相……”   “少爷,吃饭啦!”豆儿高喝。   元阿笙一惊,像突破了迷障,整个人瞬间从顾恪决的身上弹跳而起。   嘴上触感尤深,元阿笙手足无措。最后恶狠狠蹦出一句:   “顾恪决!你站我便宜!”   吼完,又捂了一把脸,闷头跑了出去。   顾恪决摇了摇头,倒在躺椅上。   “阿笙也欢喜。”喃喃的声音消散,若是元阿笙听见了,没准以后直接不让他进云潇院的门。   饭后,主屋门外。   顾恪决看着差点撞在自己鼻子上的门,默默后退了一步。   “阿笙。”   “你再喊!”   阿笙阿笙阿笙,就是这一句一句迷惑了他。   男妖精!   老狐狸精!   顾恪决听见里面的动静,看来今晚是进不去了。   不过……他摸摸自己被阿笙虎牙咬破的唇角,轻笑。   也不亏。   他看了一眼门里,转身离开。   阿团挠头,浓眉大眼的脸看起来愁得狠。“主子又惹少爷不高兴了。”   豆儿抓了一把自己炸开的头发。“哎!”   “你们懂什么,散了散了,回去睡觉了。”阿饼神神叨叨地笑着。   主子一脸的春意,也只有这两个傻子看不出来了。   夜半,该爬床的还是要爬床。   *   顾冬猥琐地凑在元阿笙卧房的门前,颇为怨念地用一根铁丝弄开了关着的门。   他后头,顾恪决换了一身衣服,长发散开。刚刚才洗了澡。   男人双手负立,衣摆随风而起。端的是衣服光风霁月的端雅君子之态。   顾冬:他从未想过主子还真的能做出撬门儿的事儿。   这还是他的主子吗!   “啪嗒”一声,门开了。   顾恪决冷声:“你走吧。”   顾冬站直。   “是。”   用完就扔,确实还是他那个冷冰冰的主子。   屋里光线暗淡。   顾恪决已经走了许多遍。他熟练地避开那些东西,到了小少爷的床前。   掀开被子进去,将蜷缩成一团的小少爷拢入怀中。   阿笙与他睡习惯了,他不来,他担心阿笙睡得不舒服。   果然,只着了一身寑衣的人往他怀里一趴,冰凉的腿搭在自己的身上。   顾恪决习以为常,只圈着人的腰,让他睡得更舒服一些。   “顾恪决。”   “嗯。”   “你又爬我床。”咕哝的声音落在耳畔,软软糯糯的。   顾恪决唇抵着他的侧脸亲了亲。“阿笙乖,睡吧。”   元阿笙蹭了蹭他,紧紧环住顾恪决的脖颈,像一只青蛙趴睡,呼吸浅浅。   *   次日,不出意外,床上又只有元阿笙一个人。   他睁开眼睛,拱着身体动了动。可手下结实的触感让他一怔。   “唔?”   “阿笙早。”   元阿笙缓缓抬头,目光一路掠过敞开的胸膛,锁骨,直到顾恪决的那张俊美的脸。   “顾恪决。”   “你怎么没去上朝?”   元阿笙眼睛滴溜溜地转,趁着顾恪决不注意一个起身。   哪知男人只淡淡笑着,无声无息地早已将他的腰背圈了个严实。   重新趴回他身上,侧脸抵着光洁的胸膛。元阿笙红着脖子,却硬是做出个不要脸的样子。“怎么,还没抱够?”   “嗯。”顾恪决低头将脸往小少爷的发丝中埋得更深了一点。“阿笙只当自己没醒,让我再抱抱。”   这一下便戳中了元阿笙晚上抱顾恪决当暖炉的心理想法。   绯红一下子从脖颈蔓延到耳垂。   行,行吧。   可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抱着自己的人还一动不动。   元阿笙立马扒拉开顾恪决的手。   大清早的,搂搂抱抱成何体统。要是豆儿进来看见了,那岂不是带坏小孩子。   “阿笙……”   “不许叫!”元阿笙坐起来,不满地戳他的脸。   人好看,声音也好听。本来脸都让他遭不住了,可声音一叠加,要是顾恪决现在是个油锅子他怕是都忍不住往里面跳。   一个大男人,怎么能这么勾人。   几下穿好衣服,顾恪决也下床。将小少爷最后的腰带系上,大氅穿上,他就更像个藏着屋里的妖精了。   “顾恪决。”   “嗯。”顾恪决悉心梳着他的发丝,修长的五指在乌发中穿梭,极好看。   “你不上朝?”   “不上。”   赫连公主现在住在顾府,要是去了,不知道还要听多少的废话。   打理好,元阿笙毫不客气地扔下还没穿衣服的顾恪决,出去照看他的鸡鸭。   “主子,今儿早上吃皮蛋粥。”   “还有?”这都是去年做的了。   “最后两三个了。”   说起皮蛋,就不得不说咸鸭蛋。   当时咸鸭蛋做好了之后,元阿笙立马煮了五个出来。当时,阿团直接一口闷了一个,然后便齁着了。   当即便说不好吃,咸鸭蛋的风评被害。   不过等他拿来拌了饭吃,没两天,缸子里的咸鸭蛋被消耗了一空。   紧接着,其余人盯上了还没好的皮蛋。   皮蛋好的那会儿正值下雪,元阿笙直接用来做了个粥。结果除了豆儿,没一个吃得来。   后头又陆陆续续做了汤,又凉拌,久而久之,阿团自己也能吃上一个了。可留存到现在还没吃完,看样子其他几个人是真的不喜欢。   萝卜青菜,各有所爱。   元阿笙也不能强求别人的喜欢。   吃完热乎乎的早饭,元阿笙送出了顾恪决,然后自己才出院子打算去消消食。顺带找棋安小朋友一起玩玩儿。   还没到西苑那边,一声刁蛮的声音夺了注意力。   元阿笙轻叹。   这姑娘怎么还不消停。   不过……他脚下转个弯儿,眯眼笑着,看热闹去!   顾府安排赫连公主住的地方属实偏僻。不过这处院子大,元阿笙记得自己还来扯过野菜。也不知道现在有没有新的长出来。   “我说我要的是血燕燕窝,你们送的是什么!”   “还有,屋里的东西都给我重新换新的。我可是你们家未来的当家夫人,我的话你们也敢不听!”   元阿笙白眼一翻,抱着手臂靠在门框。顾栖的姿势给他学了个十成十。   “顾冬啊。”   “诶!夫人你来了。”   “夫人!”赫连公主鞭子一扔,破空的声音瞬间划过。元阿笙往门后一侧,隔着门缝儿看那鞭子落到距离自己刚刚站的地方还有个两米的距离。   这公主应是准头属实不好。   元阿笙重新站出去。他下巴一样,往前跨了一大步。那副鼻孔朝天的任性劲儿,可比赫连公主像样多了。   “你叫我?”   “这顾府啊,是我当家,你想入顾府的门也得看我答应不答应。”   “大清早在这嚷嚷,你瞅瞅谁理你了。”   “你一个男人,不过是顾首辅的男宠而已,算哪门子的夫人。”   “不过你一张脸不错。”赫连公主眼里的亮光惊人,手里的鞭子一挥,绕住了元阿笙的腰,“等我办完了事儿,你跟我一起回草原。”   元阿笙轻轻一笑。那股无赖劲儿散去。温文尔雅,跟仙君似的。   “我原本是来跟你吵架的。”   “谁愿意跟你吵。”赫连公主额饰闪动着,她拉着绳子。   元阿笙悠然得顺着她的力道往前,顺带慢慢地解下腰间的绳子。   “呐,拿着。”   赫连公主直勾勾地盯着他的手。   元阿笙笑容敛了敛。“不要?我扔了。”   “嘿嘿,你手好看。”赫连公主立马接过自己的鞭子收在自己的腰间。绑好,她像是想起什么,低头比划了下自己,又大大方方地盯着元阿笙的腰。   “你一个男人怎么比我的腰还细!”   元阿笙随口胡诌:“可能是小时候没吃饱。”   “你真可怜。”赫连公主一脸的同情。   元阿笙唇角翘起。“你要不要再闹一闹?”   “不闹了不闹了,我累了。”赫连公主拍了拍自己的鞭子,“放在我们那地方,谁敢惹我我直接一鞭子打过去。”   “我哥哥让我多在顾府里边闹一闹,说什么好保命,我嘴巴都干了。”   元阿笙眉梢一扬。   这姑娘就这么把自己哥哥卖了。   “我喜欢你,等我哥哥做完事儿了,你就跟我去草原吧。我带你骑马,带你去看苍鹰。”   元阿笙拎着衣摆,悠然坐在门口的凳子上。   “听着是挺吸引人的。”   “去吗?”赫连公主大马金刀坐门槛,棕色的眸子里满眼期待。   “可是我是顾恪决的人啊。”元阿笙故作惆怅地叹了一口气。   就在不远处的顾冬:他要不要去告诉主子,元少爷又想跑了。   “没事,我们悄悄的。”   “不行。”   “为什么!”   元阿笙忽然一笑。“因为我舍不得。”   “你喜欢他啊。”   “喜欢是什么?”元阿笙将问题抛回去。   “就是我喜欢吃韭菜花,我喜欢喝奶茶……我喜欢我的苍鹰,这就是喜欢。”   元阿笙摇摇头。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想他是我的。”   “你这么喜欢他啊!”   元阿笙迷茫一瞬,微红的唇抿紧。“有吗?”   他只是喜欢老顾的颜而已。   唔,身材也不错。   声音也好听。   还有……   “我喜欢吃韭菜花,但是我会分跟我哥哥。你会分给其他人吗?”   “人怎么分?”   贺莲公主竖起大拇指往自己一歪。“我啊,比如我抢了顾首辅,你怎么办?”   “这个假设不成立。”   赫连公主捏着自个儿的小辫子甩了甩。“我说的是如果。”   “如果……”元阿笙手肘抵着膝盖,撑住自己的脸。   如果。   他不就是担心这么个如果嘛。因为这,他守着自己的心,到时候退的时候不至于黯然伤神。   赫连公主歪头探身去看。“喂,你怎么了?”   “没怎么。”元阿笙抱住自己的膝盖,有气无力道。   “你看看你,为个男人要死要活的。我们赫连部落的人可不会像你这样。”   元阿笙只觉得小姑娘像一团火。烧得正热烈的火,能将周围的一切带着燃起来。   听她的话,也生出了一点好奇。   “你们哪样?”   赫连公主明艳一笑,她紧紧盯着元阿笙。“我们喜欢什么,就凭自己的本事抢回去。”   “你们那儿真好。”元阿笙顺势夸了夸。   “是吧!”   “那你等我回去的时候你跟我一起去。我一定好好待你。”   元阿笙噗嗤一笑。“你才多大啊,小姑娘。”   “我十六了!不小了!”赫连公主很不服气的挺直腰杆。   十六?   他还以为也就成年了。   元阿笙发自真心的夸道:“你们草原的伙食确实挺好。”   “不过啊,那边我应该适应不了。”元阿笙起身,“有空来我云潇院玩儿啊,我就先回去了。”   “等等!”   元阿笙回头。“怎么?”   “你喜不喜欢吃羊肉?”   “喜欢。”烤羊肉,他上次还没吃够。   “好,我知道了。”赫连公主握紧拳头,郑重地看着他。   元阿笙摆摆手,闲人一个溜达回去。   顾冬连忙跟上。“少爷,主子今晚上可能回来得晚,叫你放着汤婆子先睡着。”   元阿笙胡乱摆手:“都二月了,不需要。”   “你知道赫连公主他们来大燕是干什么的吗?”   “我不知。”   “不过主子肯定知道。”顾冬巴巴看他。   元阿笙只当是没听到。   作者有话要说: 第55章   夕阳欲颓。   成泰殿上, 丝竹悦耳。   群臣举起酒樽往来交谈,顾恪决坐在群臣之首安静地品着解酒茶。   今天是当今圣上燕凌的生辰,按惯例, 在成泰殿夜宴群臣。   一番祝贺完毕, 群臣喝得个二三分醺醉。燕凌正听着自己父皇母后的交谈, 忽然被一个白面相公出声打断。   “陛下!”   这人不是别人,是武国公尤宪,就是那见不得顾府好的武国公。   武国公这名头是为当年大燕护国猛将尤宪的祖父尤隼所承的爵, 如今落在大殿之中一身斯文气质的尤宪身上似乎并不合适。   看这莽撞的性子, 和他昔日的做法,众人早已预料他会在宴会上出头。   这指哪儿打哪儿的模样, 白白辱没了老武国公的名声。   “爱卿何意?”   “如今四海升平,海晏河清。大燕如此, 盖因陛下之功劳,又为太上皇之勤勉。此乃大燕之福。今日陛下大喜,微臣认为何不趁着此时再来一个喜上加喜?”   燕凌下意识看了顾恪决一眼。   燕寒州喝着自己皇后给的还是温热的莲子羹, 撇了撇嘴。   “又来。”   “相公喝汤……”贺子静又舀了一勺子塞他嘴里。   燕凌:“爱卿说说,何为喜上加喜。”   尤宪脸上的笑意更是明显。“首辅大人二十有六,为国尽心尽力。如此国之栋梁, 如今却少了一位称心的夫人。”   “而今那赫连公主容貌俱佳,又是一片真心与首辅大人, 陛下何不赐下这一桩婚事。既予了顾大人正妻,又合了草原与咱们大燕秦晋之好,岂不是两全其美。”   燕凌见顾恪决手一顿。心道:惹谁不是惹, 偏偏要去惹他顾叔。   他还只是个孩子, 给大人找媳妇什么的, 就应该交给大人自己解决。   燕凌得他爹一挑眉的暗示, 道:“赫连公主天姿国色,大燕好儿郎千千万,本不应着急。”   “顾大人的意愿如何?”   顾恪决起身,直接忽视尤宪挑衅的目光。   “陛下,我年岁已大,配不得公主。”   “何况家中已有夫人。”   顾恪决冷淡地睨了一眼尤宪,“武国公年事已高,虽说老眼昏花不辩好坏。但也不至于完全眼瞎,要我看,还是别开这样的玩笑好。”   “到时候惹得家中夫人不满,遭罪的是我。又不是你。”   “顾大人,我这是为你好啊。再说了你哪来的夫人,那只不过是个男……”   顾恪决眸色乍沉,漆黑如夜。   “顾某家中尚有高堂,用不着武国公操这份心。我记得国公爷家不是也有年龄正合适的二郎,若是……”   “不不不!我们家身份地位,配不得那公主。”   宴席中,就坐在其中的赫连寻声音半点不掩饰。“虚伪。”   “赫连王子,不知你有何看法?”   赫连寻一身的蛮子肉,胳膊能有这些大臣手臂粗。他恶声恶气道:“舍妹年幼,出来前父皇曾说一切以妹妹的意愿为主。他看得上,陛下也允,那就是合适。”   “旁的歪瓜裂枣可别往我妹妹那里塞。别说她看不上,我家马儿瞧上一眼都要撩蹶子。”   赫连寻说完,尤宪的脸色不好看。   什么叫歪瓜裂枣,就差指着他儿鼻子说了!说儿子,不就是说老子!   尤宪嗤笑:“赫连王子,别忘了这里是大燕,不是你撒野……”   “武国公,喝了酒就去歇一歇,别忘了这里不是你家。”   小皇帝的声音稚嫩,但是在顾恪决的教导下,颇有他不笑而生寒的影子。尤宪一激灵,夹着尾巴退回自己的位置上。   燕寒州欣慰地看了自己皇儿一眼。   眼睛一闭,身子一歪靠在了自己皇后身上。“我醉了,阿静。”   贺子静看耍赖想离开的人无法,只能跟自己皇儿小声说了句,便半抱半抗着离开了大殿。   他们本是不来的,但是怕皇儿应付不了才出了面。   不过现在看来,皇儿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长大了。虽然离一个合格的帝王还远,但总归是被人领着一步步往那路上走。   *   坤宁宫。   这是贺子静的寝宫。   自从燕凌登基之后,燕寒州就搬过来与贺子静住在一处。   他后宫只有一个贺子静,以往大臣准备劝说他广纳后宫的时候,燕寒州已经将自己折腾得一步三喘。   见他为国事如此,大臣也只好随了他的心愿。   一进寝宫,挂在贺子静身上的燕寒州彻底不顾身份,直接瘫在了自己夫人身上。   “娘子。”   贺子静瞪他。   他们离开皇宫久了,自然习惯了外面的活法,习惯了外面的随心随性。加上这些年燕寒州的身体极弱,走几步便不行,贺子静也习惯上去或抱或扶。   只是皇宫不比外面,还是要注意一些。   他何尝不知道燕寒州是不喜欢那种场合的。   “但今天到底是皇儿的生辰。”   燕寒州赖够了,牵着自家夫人满是茧子的手拉到桌子边。又给她倒了一杯茶。   “夫人,孩子大了,外面的事情他需要学会自己处理。”   贺子静冷笑一声,茶水一口闷。   “你自己都不愿意处理,怎么看儿子就不心疼了。”   燕寒州又温柔地给她续上。   “心疼再如何,这江山迟早是要全交到他的手上的。你放心,云霁在,不会有事儿的。”   *   大殿之内依旧是言笑晏晏。   一只暗色的虫子落在地上。   它长得与那白玉色的虫子一模一样,除了颜色,明显是同一只。   它四处探寻,随后沿着柱子背后,藏在阴影中一点一点地往他熟悉的气味处靠近。   立柱后头的果大爷跟顾恪决视线交接,点了点头。随后脚步一挪,彻底藏住了身影。   虫子虽小,速度是极快。   它目标明确,不一会儿便落到了一人身后。   若不是果大爷即使出手,那虫子怕是会高高兴兴地攀上这人的衣角,藏入他的袖口之中。   这人身着蟒袍。   顾恪决目光探去,又品了一口醒酒茶。   狐狸尾巴露出来了。   过了一会儿,又一只虫子追着气味而来。圆嘟嘟,黑乎乎,不是从元阿笙手里取出来的惑心蛊是什么。   果大爷悄无声息地收回这些宝贝,心里有了打算。   宴席散去。   顾恪决、燕凌以及燕寒州几人聚在了一起。   “先皇七子,本因争权逐利所剩无几。叔叔那辈的也只有小皇叔了。现下看来,燕家人不愧是燕家人,皇权在他们眼里确实诱人。”   燕寒州说着这话,面上也没有意外。   当年他父皇为嫡长子,他小叔为皇后养子。两人向来亲厚。但是后头父皇早逝,细算起来也不是没有他的原因。   勾心斗角,还不如待在宫墙外呢。   “老顾,今晚我去你家。”   顾恪决放下茶杯,睨他:“你自己没家。”   燕凌敛眸。   他没想到小皇爷爷居然是这样的。   燕家宗室本就不多,与燕凌亲近的,除了常年在外的燕寒州夫妻俩,就只有时常带些小玩意儿来宫里看他的英亲王。   “母后,小皇爷爷他送了我好多东西。”   烛光在他眼底落下一道剪影,看着像个没人要的小孩似的,落寞孤独。   见儿子脸色,贺子静抬手便在燕寒州腰间捏了一下。咬牙道:“说什么呢。”   听儿子的话,又是脸色一变。“阿凌,走之前我们跟你说了,除了你顾叔,不要相信任何人。”   燕凌低头。   燕寒州:“叫太医过来看看。”   顾恪决:“英亲王那边也派人看着。”   “主子,我想去探探。”果大爷从暗处走出来。   顾恪决:“去吧,小心些。”   *   外头送来的东西,只要给皇帝,那必定要先经过太医院那边看过。   先前检查,并未发现什么问题。   不过这次这么多人看着,胡须微白的太医院掌院也并不敢懈怠。甚至将那些稀奇小玩意儿拆了,也没发现什么东西。   贺子静脸色着才好看了些。   顾恪决幽暗的视线扫过那一团坏了的东西,见燕凌面上有一丝微不可见的委屈,慢慢道:“前阵子,阿凌的病许久不好也不一定全是阿凌的问题。”   “查!”   燕寒州拍了下桌子。   贺子静更是厉害。“这劳什子大燕皇宫,果然腌臜事儿多。若不是你父皇,母后早把你带去边疆与外祖家的表弟表妹们玩儿了。”   燕凌探头,捏着贺子静的手。“母后,要不你再生一个弟弟?”   燕寒州:“不行!”   有一个跟他争宠也就罢了,再来一个,可还有他的地位。   贺子静摸摸他脑袋。   自己的孩子自己知道。皇儿心善,也勤勉好学。他这样说只是因为想多一些时间与他们待在一起。   这几年是他亏待了。   现在燕寒州的身子好些,皇儿也能分担着处理一点点的事情。费不着带他离开皇宫。   所以贺子静摸着燕凌的头,温柔道:“阿凌安心,我与你父皇暂且不走。”   “真的!”   燕凌紧紧抓住贺子静的手。“母后真的不走!”   “嗯,不走。”   燕寒州:“怎么不……”   贺子静拉着燕寒州的手。“相公,你想好了再说话。”   燕寒州低头。   燕凌那双与他一模一样的眼睛都红了。他胡乱摸了一把小孩的脑袋:“男子汉大丈夫,哭什么。”   “没哭。”   哭腔小小的,听着惹人心疼。   “是,你没哭。”燕寒州捧着他的后脑勺将他拉入怀中。多大年纪了,还黏人。   “父皇……”   “好,黏人黏人。”   顾恪决眼底笑意闪过。   与历代帝王不同。   燕寒州除了在治理朝政上愿意花心思,其他的诸如后宫、朝臣争斗只要不碍着他干事儿,一律视作无物。   若是闹得大了,他兴许还会直接当甩手掌柜,一应交给自己替他处理。   而他这一家,除了他自己性格独特,还有个喜欢舞刀弄枪的皇后。   两人都是不喜欢被束缚之人。凑在一块儿,这一家子可以说是与平常夫妻子女家庭最为相似。   处处皆是温情。   顾恪决之所以愿意带着燕凌,有好友的原因,也有这个原因。   他也不喜欢麻烦。   若除了燕凌,再来十个八个皇子争夺权力,早在给父亲报了仇之后他必定就退出京城去了。   这边闹着,太医那边拿出来个盒子。   “陛下,不知这是……”   “这是装那些东西的盒子。”   “这东西上,应是有素厄花煮水,浸泡了许久之后有了毒性。若是体弱之人长期接触,只会愈发体虚。”   “这花早已不见踪迹,不知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燕凌:“可这是皇宫的东西。”   燕寒州摸着自己儿子的后脑勺,眼底森冷。他三年不在,皇儿身边竟然被钻成了筛子。   “云霁,多谢!”   顾恪决:“我只是知道有古怪,但也并未看出古怪之处。”   不过现在有燕寒州在,他就不用时常往皇宫里去。   *   暮色沉沉。   自皇宫而出的马车四散开来。   一辆宽敞的马车之中,原本醉意朦胧的英亲王一脸清醒。   “去庄子上。”   此时,英亲王王府。   果大爷大摇大摆地坐在本该是英亲王坐着的马车,缓缓进入了英亲王府。   “到了,下来吧。”   黑影一闪,马车里的人便消失不见。   驾车的马夫像是习以为常,继续将马儿赶去它该去的地方。   到了地儿,一身伪装的果大爷不敢乱走。只因府中看似散漫,实则处处藏着守卫。   袖口之中,小虫子滑落,四处探寻。   果大爷跟悄悄走了一遭,见小虫子还支棱着身体一动不动,便知道这里是找不到人了。   他悄无声息地离开。   不是这里,那只有英亲王悄悄去的那个地方。   正欲转身,果大爷一定。   一个人忽然出现在他面前。   “郡爷那边有差事,你去。”   果大爷穿的是他们英亲王府死侍的行头,自然被人盯上了。   “是。”   燕野屋子,果大爷站在床前,有些惊讶于这燕野的命大。没想到啊,本以为快死了的人,现在还能活蹦乱跳的。   看来主子当时下手还是轻了。   “今晚你务必将那元阿笙给我带过来,不然有你好看的!”   果大爷:“是。”   出口的不是老者的声音,而是半点不见瑕疵的青年声。   果大爷眼珠转了几圈,默默退去。   正愁没有出去的理由,现在不就光明正大了吗?   走之前,他还留了个好宝贝在,保准他以后在无这些龌龊的心思。   回了顾府,果大爷一身轻松。   他在英亲王身上留了记号,现在只等他到了,就让他的小乖乖们去把那辱没门楣的狗崽子逮出来。   他倒要看看是哪个山头的!   *   顾府。   夜色如墨,不见星辰。   顾恪决到家的时候,云潇院里已经熄了灯火。   晚宴顾恪决被人提议与赫连公主成亲,传到外面就已经变成了他接受了皇帝的赐婚,不日将迎娶公主。   是谁传的,莫过于看不惯顾恪决的那阴沟老鼠。   屋里,元阿笙抱膝坐在床边的脚踏之上。   今日与赫连公主草草几句,竟也有些听进了心里。此时,顾恪决与公主成亲的消息甚嚣尘上。元阿笙即便猜测是谣言,也不免被影响了心绪。   不是赫连公主,也会有其他人。   大燕不是现代,没有哪一个家里会娶一个男子做正妻。就是这妾,也少。   元阿笙自嘲一笑。   不合时宜啊。   蜡烛燃尽,他缓缓闭眼。找个机会,与他说个明白才是。不然如此困扰下去,他难安得很。   顾恪决进屋的时候,一眼没见着床上的人。   定睛一看,才知道人坐在脚踏上睡着了。   他将灯笼吹灭了放在一旁。随后在元阿笙的身前蹲了下来。   “阿笙。”   顾恪决拨开他散落的头发,手心贴着他的脸。   元阿笙感受着脸颊处的温热,没有动。   顾恪决以为他睡着了,只托着人的背,又勾着他的腿弯儿拢进怀里。   元阿笙感觉到耳旁沉稳有力的心跳,默默闭上了眼睛。   “顾恪决。”   “嗯。”他低声。   手上动作不变,细致地将小少爷的外衫褪去。随后自己抱着他一起缩进被子里。   “你是不是要娶妻了?”   顾恪决一听,便知道了小少爷为何刚刚那一副模样。   他勾着人趴在他的身上,五指梳理着小少爷的一头青丝。“我已经有妻了。”   他低头,唇贴在了小少爷的耳侧。“不需要娶妻。”   “可是你不可能一辈子与一个男人一起。”   顾恪决掌心贴在小少爷后心,又一手刚好环住他腰,叹声道:“于我而言,女子也好,男子也罢。都不重要。”   “阿笙之前,我并没有娶妻的想法。”   他鼻尖挨着小少爷脸上的软肉,轻轻蹭了蹭。“你可知那时我在云潇院外第一眼瞧见阿笙,我躲了。那时候就可能动心了。”   “只是阿笙而已,无关男女。”   “是我疏忽了,一直未跟阿笙说。”   元阿笙绷着嘴角,脑门使劲儿往顾恪决的颈窝里钻了钻。“你说了不作数。”   顾恪决低笑。   胸腔的震动让紧挨着他的元阿笙脚趾蜷缩,启唇咬住他肩膀的寑衣。   他从来都是一个难得有安全感的人,他只相信自己能抓住的东西才是自己的。但是顾恪决,他不知道该怎么去抓。   头一回动心思,也难免多了少年人的无措。不过他不习惯与人说,憋在心底胡思乱想也正常。   顾恪决唇贴着小少爷的额角,他道:“作数。”   “阿笙若是愿意,我想以正妻之礼再娶一次。”   这是顾恪决今晚动的心思。   顾府之中,只他在果乌那一句“我夫人”,顾府所有人便知道阿笙是他认定的大少夫人。   可顾府外人不知,甚至会借此欺负阿笙。如同今日这般。   顾恪决不许。   元阿笙牙齿紧紧一扣,叼住了顾恪决肩膀上的皮肉。“你就不怕你顾家的列祖列宗训你。”   “我本是这样打算的,娘也不会阻止。”   “只需要阿笙点头,余下的我安排就好。”   “可我……”   “你只说你愿不愿意。”顾恪决托着他的侧脸,说话间唇角几乎挨在了一起。“夫人可愿?”   元阿笙紧紧抓住他的衣摆。   “你别后悔。”   “不会。”   元阿笙深吸了一口气,莽头撞了上去。   顾恪决只觉嘴角一疼,无奈地闷笑出声。“阿笙,我来。”   “哼!” 第56章   日出东方, 彤色漫天。   早春的空气中时时刻刻散发着草木的幽香。不过微冷,吸入鼻腔后元阿笙不适地动了动,埋头往侧边人的颈窝里藏。   他一动, 腰间像被铁链捆绑住, 几乎要嵌入另一个人的身体里。   这狗男人, 怕是从昨晚一上手就没有放下来过。酸酸麻麻的。   元阿笙难耐地睁眼,仰头对上了顾恪决染着笑意的眸子。   “醒了。”   “腰……”元阿笙嘟噜。见人还在自己的床上,元阿笙又重新趴了回去。   细致的按捏舒服得他直打哼哼。   “顾恪决。”   “嗯。”   “顾云霁。”   “在。”   “老顾。”   “……”   “老顾?”元阿笙双手撑在顾恪决的胸膛, 腰依旧被他箍着。“叫老顾亲切。”   顾恪决大手顺着他的脊骨往上, 慢慢将人重新压在自己身上。他侧头,叼住那白玉色的耳垂不不满地咬了一口。元阿笙轻哼一声, 软了腰窝子任由他摆布。   “我只比阿笙大了六岁。若论亲切,何不叫相公?”   元阿笙脸色绯红找地方钻, 就是嘴皮子硬,死不改口。“我又没嫌弃你老。”   顾恪决唇抿着,拿他没办法。“阿笙说什么便是什么吧。”   元阿笙推了推他。“起来了。”   “好。”   腰腹绷紧, 元阿笙只觉得自己软肚子下是一块硬邦邦的肉。腹肌啊……   他眼睫濡湿,心中暗道:以后一定好好看看,再摸个够。   *   出乎意料的, 这是两人头一遭一起出门。   阿饼几人见状立马笑着问好。   元阿笙故作镇定:“都好,都好。”   殊不知他白皙的耳垂上嵌着淡红的牙印, 毫不遮掩地像外人宣布着他昨晚与顾恪决干了什么。众人立马转头,心里一句:主子威猛!   “嘿嘿……”阿团阿饼欢欢喜喜回去盛饭。   “嘿、嘿嘿,有进展, 非常好。”夫人就是夫人, 肯定是先前的法子起作用了。顾冬搓搓手, 嘴巴咧开。   顾恪决垂眸, 目光落在小少爷的发旋。手指动了动,没再犹豫地揉了揉自己亲手绑好的乌发。   “别动手动脚。”元阿笙抬头。   顾恪决的手顺势落在他脸上。   他低笑,指节蹭了蹭。“好。”   “好什么好。”   元阿笙一爪子拉下他的手。顾恪决犹如藤蔓,又顺着十指紧扣。   “你好歹注意一下!”元阿笙撞了一下他。   “好。”顾恪决一本正经地点头。   元阿笙晃了晃自己被紧紧缠住的手,无奈:“黏人精。”   悄悄摸摸围观的几人偷笑。   顾柳:“咦惹……”   顾栖淡淡:“没想到主子是这样的。”   朝食过后,元阿笙扛着自己的钓鱼竿,脚边跟着已经开始了春天送鱼业务的云团,另一侧……   元阿笙甩动自己的手。   沿着那像沾在自己手上的大爪子看上去,一直落在顾恪决的侧脸。“老顾。”   “嗯。”   “你又不上朝?”   “五日一休,今天正好。”   行吧,牛皮糖。   他心里这般想,脚步却是越来越轻快。秋瞳若水,笑意流转。看得顾恪决也缓缓翘起嘴角。   云团仰头看了看两人。   漂亮的鸳鸯眼里满是疑惑。   春天了,两脚兽也到了□□的季节?   *   与这边温情脉脉的两人不同,顾府之中,最靠近西苑的那个院子里剑拔弩张。   墙角,层层叠叠的梨花树下。   赫连公主赫连沁紧紧捏着自己的鞭子,如猎豹一样绷着。“赫连寻,你别逼我动手。”   赫连寻蹲在墙头,默默缩了缩自己露出一半的脚。   “赫连沁,你能不能讲点理。那人不是你能招惹的。”   “你知不知道他昨晚在大殿里是怎么说的!”   赫连寻气得咬牙。   他当初就不该让妹妹厚着脸皮进顾府。   不靠顾家,换一家保命也不是没有可能。不然这死丫头怎么会一根筋儿,还看上人家有夫之夫了呢。   “赫连寻,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骂我。”   赫连沁鞭子一挥。   赫连寻侧头闪躲。   “你听哥哥一句劝,那姓元的是顾首辅认定的妻,你这时候挖人家墙角,不仅是你,我也要跟着你受罪。”   “我们公平竞争。”赫连沁鞭子飞舞,绕着他哥哥的武器一扯。   赫连寻被迫松手。   他跳下去,迅速跟自己的亲妹妹打了起来。   草原儿女打架就没有放水的。几招之下,双臂交叉,赫连寻禁锢了赫连沁的手。他压低声音道:“我们只是来换东西的,不是来谈情说爱的。”   “赫连沁,你注意你的身份!”   赫连沁一脑门给他撞上去。   “谁谈情说爱了,我只是救他于水火之中,他呆在这儿不开心。”   赫连寻气笑了。   他一把抓住挥来的鞭子,搅了几圈绑在自己手臂。“你放屁!”   “你粗鲁!”   “我呸,你来了这大燕自己的本性都能改了?”   “赫连寻,你!”   “你什么你,要不我是你哥,你以为我会管你。”   赫连沁一脚给他踹去。   “还不是你出的馊主意,让我在别人的地盘撒野,你怎么不想想你妹妹我万一被暗杀了怎么办!”   赫连寻:“你以为要是不这样,你这条小命能保住。”亏得是他榨干了脑子想出来的绝世好法子,不然现在他兄妹两个的脑子怕是都保不住。   赫连沁:“切!”   赫连寻眼睛瞪得像铜铃。“你有好办法你来。”   赫连沁憋了半晌,憋得脸红了都没一个主意。只能干巴巴地道:“没有。”   两人一母同胞,半斤八两。   “但是我还是要试试。”   “你!”   “我说了那么多你就没记住一个字儿!”   赫连沁就杵着,跟头倔牛似的。   “行行行,你自己试吧。不过到时候你要是惹到了人可别怪我没跟你说。”   “我知道!”赫连沁霎时笑得跟一朵花儿似的。   “哼,还有。”赫连寻压低声音,“这事儿是你自己要做的,可跟我无关。”   “好,无关!”   赫连寻:“立字据。”   赫连沁梗着脖子瞪他。“你是我的哥哥,你不能见死不救。”   “呵呵,你也知道哦。”赫连寻直接掏出纸笔,“写,画押。”   “写就写!”   “啪啪”几下,签了大名摁了指印。   赫连寻迅速收好。“嘿嘿,那你好自为之。我出去忙去了。”   他们来大燕,为的是越过北边戎族与大燕通商交易。他们有良驹,有皮毛,但是一直深受邻居北戎的侵扰。   只要大燕帮他们一把,这交易他们愿意让利。   但是让多少,怎么让,他现在都还不知道。   对,是不知道。   赫连寻挠挠头。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父亲会让他跟妹妹两个空有一身腱子肉,没有脑子的两人来。   这个谈什么,怎么谈,赫连寻没有想好。   也没敢告诉其他人。   大燕问他们来干嘛,他甚至把亲妹妹交代出去胡诌了一个和亲。   赫连寻弹了弹手上妹妹刚刚画的押。   他只有这么聪明了。   啊!对了!   赫连寻生得凶恶的脸作出一副友善的表情。“妹,你记着要继续演啊。演得越凶越好。”   “我不想。”赫连沁转头,她有事儿要做。   “不行。”赫连寻拉住她,“你要是不凶,到时候那些人直接能悄无声息地把我们兄妹两暗杀了。”   爹说了,大燕最喜欢搞暗杀这一套。   他那么威猛聪明的父亲都差点中了招。   “你要是不答应,那你刚刚的事儿也别想了。”   “知道了!我做就是了。”赫连沁指着围墙,“你现在可以滚了吧。”   “没礼貌。”   *   春三月。   地里的番薯已经牵藤,元阿笙领着云潇院的人将藤条剪下来,再断成一截一截的。   除了院子的地,还有云潇院后边能种的地方全给种上。   可这一点也才用了不到一行的番薯藤。   “阿笙。”   元阿笙看着背篓里的番薯藤眨眨眼。   老顾来了。   他扬起笑,赶忙冲着他招招手,“老顾快来。”   “阿笙已经种下了。”   顾恪决扫过地里的情况,眼中带了思忖。阿笙果然知道怎么种。   不过他没表露出来,而是接过元阿笙的背篓挂在自己的肩上。   “我这边的地都种完了。”元阿笙眼巴巴地看着他。   顾恪决轻笑。“不是说了,东苑的地,阿笙随意。”   “你说的。”   “嗯,我说的。”   前头顾恪决也说过类似的话,那一遍元阿笙没完全当真。但是现在不一样了,他跟顾恪决确定了关系。   顾恪决是他的,顾恪决的东西也是他的。   这样他就可以心安理得地种。   元阿笙冲着顾恪决咧嘴,笑得大大的。“那我就不客气了。”   “嗯。”顾恪决将他耳侧的碎发勾到耳后去。曲指,蹭了下他的脸。“夫人尽管不客气。”   元阿笙耳垂一红。   他飞颤着睫毛猛地拉着他的衣襟。   顾恪决顺着他的力道往前。脸颊微热,再抬头,小少爷已经撒欢儿似的跑远了。   “阿饼阿团,拿家伙!咱们去开荒!”   “好嘞!”   顾恪决闷闷一笑,一边细心观察阿笙种的红番薯,一边跟上去。   地里起了垄,垄与垄之间隔了不到一尺。番薯藤斜插在垄上。一截约莫巴掌长,留了一两个芽点在外。   顾恪决眼珠微动。   看来得好好问问阿笙。   以云潇院为起点,向着西边蔓延。那些冬季被雪打死的花枝还没来得及被替换完,就已经被云潇院的主仆占了地方。   土已经松了。   现成的东西,直接将剪好了的苗往地上斜插就行。   元阿笙看着自己的红薯藤一点一点占满了整块地,嘴角含笑。   忽然身边一道阴影覆盖,顾恪决蹲在了自己身边。   元阿笙看着他拿着苗的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脏兮兮的手往顾恪决的手背摸了一把。   顿时,青筋覆盖的手背起了几道褐色的印记。   像纯白的玉屏落了墨,看着让人想把它擦干净。   元阿笙抿了抿唇,不高兴地用手背抬起顾恪决的手放在自己的膝头,随后用袖子仔细给他擦干净。   “这样才好。”   顾恪决轻笑,手腕翻转贴了贴他的脸。   小少爷一脸的活泼劲儿,不像往常不是待在院子里唉声叹气,就是幽魂一样在顾府漫无目的地晃悠。   现在这般,竟是看得他心中也怡然。   他尽可以悄无声息地学,但是此时又被他一个干净的笑惹得忍不住直接开口问。   “阿笙教我种番薯可好?”   元阿笙脚下一滑,屁股墩往地上坐。   顾恪决眼疾手快,将人拉到自己膝盖,换成自己垫在地上。   他环住元阿笙的腰,目光温柔地望着小少爷。   “阿笙教我可好?”   元阿笙定定地注视他,企图在他脸上看出什么探究。   但除了那双能腻死人的眸子,只有温柔。   元阿笙扬起嘴角,他四处瞧了瞧,见大家都低头做自己手上的事儿,一个没忍住又凑上去咬了一下。   唇角微痒,落下了小少爷身上的甜香。像裹了糖霜的糯米球。   顾恪决耳垂微红。“阿笙。”   “好,教你。”   元阿笙拉着人起来,绕他一圈,仔仔细细拍了拍他身上的泥。随后蹲下来将自己从奶奶那里学来的所有悉数说给他听。   “种番薯要起垄,不仅方便渗水防止烂根,且土层越厚,它就长得越好。一般种的时候,都是用番薯育苗,长成藤条之后,用藤条来扦插……”   一边动手,一边教。   顾恪决在旁边认真听,时不时还跟着元阿笙试一试。   从育苗听到施肥,到最后的收获,顾恪决都全神贯注。   讲完了,他目光落在小少爷的脸上。   “谢谢阿笙。”   元阿笙侧头在肩膀上蹭了蹭自己的碎发。“一家人,不客气。”   顾恪决眉间疏朗,温柔如风。   “是,听夫人的。”   元阿笙“噗嗤”一笑。“你这话也不怕人家说你惧内。”   “与我无关。”   顾恪决伸手放在元阿笙的跟前。   元阿笙手往上一拍,随后被大手握住。两只爪子此刻都脏兮兮的,谁也不嫌弃谁。   *   这一处靠近云潇院外那个满是月季的小花园。   月季没死,元阿笙也不想动,所以又往小花园边一块空旷的地挪了挪。   这里以前是种的一年生的花草。   现在只松了土,花籽还没下,正好便宜了元阿笙。   他的番薯藤多,有最开始他从顾行书那边拿过来的种。还有后头阿凌的爹去云潇院吃饭,那边又拿了不少过来。   只需要一小块土的育苗。东苑东挖西挖,每个地方都来一点,苗也是够的。   湖边的地儿不浪费,栖迟院的花园那么空,也正好。还有那个丑丑的,以前迷路过的石头林,番薯藤长大了不正是个好的装饰。   如此,所有的藤条消耗一空。   至于第二茬,元阿笙也没打算放过。   他还养着猪呢,能有多少种多少,到时候就不用费多少粮食。   多好的事儿。   *   顾恪决在元阿笙这里找了经验之后,又继续回去忙活他的事儿了。   种番薯是太上皇亲自监督。   顾恪决将这方法说了一道后,再与其他人的方法对比参照着种植。其他的就不该他插手了。   不过元阿笙这边忙的不仅仅是番薯的事儿,他心心念念的辣椒苗也好了。   除此之外,当初要种子的时候,与辣椒籽一起送过来的另一个他不认识的种子也长好了。   “嚯!原来是芫荽(音同言虽)。”   芫荽,也就是人们常说的香菜。   香菜啊,调料中的一霸。   喜欢的人很喜欢,不喜欢的人是避之不及。   元阿笙在云潇院里一会儿摸摸辣椒苗,一会儿动动芫荽。整个人像傻了一样,看得阿饼几个胆战心惊。   阿团迟疑:“要不要叫主子来看看?”   阿饼心里没底,看向顾栖。   顾柳睁着一双二哈的聪明眼睛。   怎么不看我?   顾栖依然抱着他的宝贝剑,靠在门框上,微不可见地抖了下腿儿。“少爷怕是很喜欢那东西。”   “可那是什么?”   阿饼没见过,顾栖……   顾栖摇头。“二少爷那边拿过来的种子,就没有不稀奇古怪的。”   “那少爷怎么会认。”说到这,阿饼自觉闭嘴。   少爷身上的事儿,不是他们能说的。主子都没有开口,他们凑什么热闹。   “那既然少爷喜欢。”顾柳猥琐地笑了两声。   顾栖:“去问问主子再说。”   “得嘞!”   顾柳立马走了。   不管问不问主子,二少爷那些个曾经的宝贝,多半也要落入他们少爷的手中。   谁让他们少爷是主子的心头肉呢!   至于为什么说是曾经的宝贝。   那是因为他们二少爷从年前开始就已经发愤图强,又因为番薯的缘故,他的那些东西大多自主上交。   其中有价值的,全被大少爷扔农司去研究去了。   至于说二少夫人的用来开店的?   呵呵,二少爷当初宝贝的东西,大多是二少夫人手里漏出来的。她看不上。   就是不知道,主子给农司的时候,有没有留一点点。   *   一炷香的时间后,元阿笙坐在了自己屋里的地毯上。   他傻笑着,像捡了宝贝似的一点一点将每一样种子打开。   “呀!是芝麻。”   “哇,好多辣椒。”   “嗷,原来香菜种子有这么多。我还可惜今年留种,不能吃呢。”   “嘿嘿,这是……咦?”   “老顾!”   元阿笙拎起其中一个布袋子就跑。   和风柔顺地拂过脸颊,元阿笙跑得越来越急。不过眼底笑意是挡都挡不住。   “老顾啊。”   “哎呀,听听,不是我儿媳妇的声音吗?叫得真的甜。”姜敏从一蓬茂盛的桃花树下出来。她冲元阿笙招招手。   “阿笙啊,大儿不在栖迟院。”   元阿笙跑出去十米才堪堪停住脚步。   粉白的桃花树下,姜敏一身宝蓝四喜如意云纹锦缎从中走出来。她面若银盘,目光慈爱。   “阿笙,大儿不在栖迟院。”   元阿笙笑意不减。“母亲。”   “诶!”姜敏笑得极开心。   她就喜欢儿媳妇这干干净净的气质,人也乖巧。自己的眼光始终不错。   “母亲,他去哪儿了?”   “好像是在那门口。你去瞧瞧,记得别往外去啊。”   “好,谢谢母亲。”   春和捧着桃花枝来,见自家夫人喜上眉梢。“夫人,今儿个又是什么好事?”   姜敏眼中狡黠。   “儿媳妇好看,大儿还得多花几分心思好好守住才是。”   景明:“大少爷不是说让夫人见大少夫人过来的话,帮忙拦住的吗?”   “你个丫头,懂什么?”   景明瘪嘴,捂住被戳的额头。   可是大少爷让传话的是她啊。 第57章   顾府门外。   两尊石狮子不似以往的威严肃穆。石墩子尽数被白而软的羊毛淹没, 此起彼伏的“咩咩”声更是显得格外热闹。   此时,大门紧闭。只有一旁开了一个小小的门。   元阿笙环顾一圈也没找见顾恪决的身影。   “老顾?”   “咩咩!”   “夫人怎么过来了!”顾冬立马喊了个人将自己逮住的人按着,他脚下一溜, 去找顾恪决。   “哪里来的这么多只羊?”说着, 元阿笙要往小门去。   哪知一道身影一闪, 直接挡在了小门门口。是外头的顾襄。   “顾管家,庄子上今儿送羊?”   “是,是庄子上送的。”   “夫人别站在门口, 免得冲撞了您。”   元阿笙点点头, 忍住自己的好奇心打算离开。门外等了有一会儿的赫连沁听着声眼睛极亮。   “真的来了!”   她就说,他不喜欢顾府吧。   在草原上, 谁家娶妻都是以牛羊马做聘礼。她可是给派去叫元阿笙的仆人好好说了的,若是他愿意跟自己走, 那他就出来。   暂时先接受她送来的六十六只羊。   等回到草原,她一定好好对他。再把没送完的千只牛马补齐。   赫连沁挥舞着自己的鞭子赶着羊。   羊多,有些站不下的, 直接往管家的脚上踩。   顾襄无法,只能让里面的人将门关上。   “元阿笙!”   “我知道你在里面,你别怕, 大胆地出来。顾府的人不敢把你怎么样的!”   元阿笙离开的脚步一顿。   “好生熟悉。”   “少爷!”顾柳立马嬉皮笑脸地出现在元阿笙的面前,“主子请你过去。”   想到自己手上拿的东西, 元阿笙重新扬起笑。“走吧。”   “元阿笙!你出来!”   “我知道你在里面!”   “你别怕,我以……”   顾襄急得拍手。   “赫连公主,我们家大少夫人不会出来的。你这, 这又是何必!”   “如此荒唐, 还会害了他的名声。”   “名声是什么, 我只知道他已经听了我仆人的话, 在门边了。”赫连公主一双艳丽的眼全是凶光,“老头子,你让开,堵着我的门了!”   公主的仆人此时被压在,无力挣扎。   “呜呜呜……”谁来救救我,刚进门槛儿就被抓住了。   元阿笙这下是听了个清清楚楚。   “赫连公主怎么在外面?”   “咩咩。”   羊?   对了!   上次公主问了他喜不喜欢吃羊来着,是给他送羊来了吧。   元阿笙看了眼自己手里的袋子,小心翼翼地抱好了出去。   “阿笙。”   元阿笙转身。“老顾!”   他笑着像一只花蝴蝶一样扑入顾恪决的身上。正此时,里面的围栏已经放好,大门也在顾冬一挥手后被拉开。   赫连沁满心欢喜地以为会见到天仙似的元阿笙。   结果……   顾恪决抱着跳挂在自己身上的人,冷眸漫不经心掠过那外面。随后,他踏着平稳的步子,默然离开。   一门之隔,赫连公主只听见“啪”的一声。   心碎了。   迟滞地抬眼,又望着那趴在男人肩上对他笑眯眯招手的元阿笙。赫连沁“噗嗤”,心里开了一朵小花儿。   真好看啊……   “阿笙!”   “元阿笙你等等!”   “哎哟,快快快,把羊赶到后头巷子去。”顾襄见她没心思管这些羊,立马给围在门口的仆人使眼色。   “咩咩……”   六十六只羊眨眼的功夫被赶走,余下赫连公主一个人直接扒拉开管家,追了上去。   “阿笙。”   “老顾,赫连公主叫我。你先放我下来,我去看看。”   顾恪决托着他的臀,手臂嵌着他腰窝的那一截。脚下越来越快。“阿笙知道她叫你做什么吗?”   “送我羊?”   “阿笙不能要。”   元阿笙捏着布袋子低下头,下巴搁在顾恪决的肩膀。“为何?”   那一身红衣的赫连公主好像越来越近了。   “阿笙可知,草原人送羊就是在送聘礼。”   “啊?”元阿笙嘴巴张开,见远处赫连公主眼睛似绿油油地发亮。没等她开口,元阿笙脑袋一埋,藏入顾恪决的颈窝。   “她之前问我喜不喜欢羊?难道是这个意思?”   顾恪决一听,手勒紧。   元阿笙疼得皱了皱眉,不过展开双手更舒服地环住他的脖颈。   老顾也是有占有欲的。   他喜欢!   “阿笙什么时候跟她说上话了。”   元阿笙脑袋一歪,磕在顾恪决的脸上。“我就不信你不知道。”   顾恪决:“我想阿笙亲口告诉我。”   “喂!”   “你们俩!”   “听不见我说话吗!”   赫连公主一个侧步,挡住了顾恪决前面的路。   元阿笙晃了晃自己的脚丫子,脸上微微浮起一点红。他在顾恪决的脸上蹭了蹭自己痒痒的耳朵。   “老顾,放我下来。”   他凑在顾恪决的耳边小小声。   顾恪决矮身,元阿笙将手里的种子塞到他手上,随后转身道:“赫连公主,对不起啊。上次我不知道你是那个意思。”   赫连沁:“我知道你不是,但我是。”   她鞭子一扬。   没等勾住元阿笙的腰便被顾恪决踩在了脚下。   “赫连公主,阿笙于你无冤无仇的,费不着动手。”   “谁动手了。”   赫连公主利索地换了称呼。“阿笙,我问你,你别怕。如实回答我就好。”   元阿笙望着这姑娘一副救世主的光辉与中二模样,有些无言地后退了一步。   腰被顾恪决环住,他放心地靠在他身上。   他嘴巴不动,腹语交流:   “我保证,上次公主之问了我喜不喜欢吃羊肉,我想到了上次我们吃的烤羊肉所以才点头的。”   “我知。”顾恪决眼底渗出笑意。   不过等元阿笙转头,那双眸子冷厉得吓人。   赫连沁下意识退后一步。   “你、你吓人!”   “我?”元阿笙指了指自己。   “不是,你男人!”赫连沁像找到了靠山,挺了挺脊背,横眉对着顾恪决,底气又足了几分。   “我男人?”元阿笙仰头。   顾恪决肩膀倾斜,抵在他的后脑勺防止他扭着脖子。   元阿笙脑袋一侧,欢喜地在他脖颈处吸了一口仙气。随后目光涣散,像是步入了各种小花盛开的草原,飘然欲仙。   “他不凶的。”   “哼,你偏心!”   元阿笙点点头。“我自然是偏心的。”   顾恪决嘴角一翘。像扬着尾巴的大雪狼,矜持地扬了扬尾巴,表达自己的欢喜。   赫连沁扯回自己的鞭子,疑惑:“我仆人难道没有跟你说,出来代表你答应跟我去草原了吗?”   “我没见过啊?”   盛开得正茂盛的桃花树下。一黑一白两相依偎,看得不远处的姜敏那是心花怒放。   “走,瞧瞧去。”   “我不信!”赫连沁将鞭子绑在身上,四处打量,“那我仆人呢!”   “唔唔唔!”   “谁?”   “嘿嘿,公主,是不是他?”顾冬示意人放手,那大花脸的肌肉汉子立马哭嚎着往赫连沁脚边趴去。   “公主啊,我还、还没去成就被抓了。”   “你!”   “你笨啊!”   赫连沁无语至极,她气不住地揪了一下他耳朵。“光长个头,传个话都不行。”   顾恪决低头:“是谁叫阿笙来的?”   姜敏一僵,默默转头。“走,快走。”   春和景明立马跟上。   元阿笙望着那半道转弯的主仆,莞尔:“是母亲说的。”   顾恪决扬眉,“是母亲啊。”   赫连公主恶狠狠地瞪了一下还抱着自己脚的人。“你个笨东西。顾府的人都打不过!”   大汉子很是诚恳地掠过他眼中犹如小鸡仔一般的顾冬,眼里带着欣赏。   “打不过。”   顾恪决:“赫连公主,没事可以让了。”   “我不!”   “阿笙,你真的不愿意跟我走?”   察觉到自己快要被勒断的腰,元阿笙摇头。他掌心盖住顾恪决绷紧的手臂。“老顾,松一点,有些疼了。”   顾恪决:“好。”   “赫连公主,不见。”   顾恪决带着元阿笙离开。   与此同时,赫连公主的东西被迅速打包,连带着他的六十六只羊,齐齐被扔出来顾府大门。   “啧啧啧,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赫连寻蹲在他妹妹身边,一脸看好戏的样子。   “赫连寻!你皮子痒了是吧!”   “赫连沁,你自个儿收拾吧。我都跟你说了,你自己不听。”   “呜呜,你是不是我哥!”   “嗷呜嗷呜,我不是你哥。”   兄妹俩相视一呕。   “切!”   “我的美人儿。呜呜呜……”   “你还是先担心担心你的小命吧。离了顾府,其他人总不会让我们好过。”   *   栖迟院。元阿笙直接被顾恪决带去了书房。   他将玉米袋子放在书桌上。   坐下之后有拍了拍自己的身侧。   元阿笙毫不客气地往他腿上一坐,将那装了玉米的袋子扒拉到身前。   顾恪决环住他,下巴落在他肩头。“阿笙找我。”   “这个!”元阿笙急吼吼地打开袋子,“我又找到一个好宝贝。”   顾恪决盯着黄橙橙的小颗粒,捻起一颗看了看。“这叫什么?”   “玉米。”   元阿笙满脸的兴致。“你从哪儿找来的,是不是还有番茄什么的?”   大燕与种花家的历史不同,也不知道玉米番茄是不是一起传过来了。   顾恪决点点头:“有,顾府的庄子上就有种的。只是不知道与阿笙说的是不是同一种东西。”   元阿笙回忆了一下去年过来的时候吃过的菜。   那时候正是夏天,夏天番茄刚好长成,可是他也没有吃过。   “我怎么没见过?”   顾恪决捏着他的手,道:“东西不多,全是有经验的农人在照料。算起来也有两三年了。今年种子多了,应该能吃上一点。”   阿笙喜欢,那就给阿笙。   “好,我做番茄牛腩锅子吃。”   “这个没种?”元阿笙戳了戳桌上的袋子,留下一个小窝窝。   顾恪决又将他的手拿回来,轻轻窝在掌中按捏。“这个顾行书也养过,只不过长不大。”   玉米喜欢大水大肥。   上辈子种的都是直接买的种子,那聚集了科学家们十几年心血的种子,加上好好照料,自然长得好。   元阿笙一肉眼观察,这个仁儿没有后世的大。   看了还需要选育。   玉米不像番薯好种,等有成果出来,怕是要好多好多年后了。   “老顾,这是好东西,不过需要选育,培育良种出来。”   “好。”   元阿笙将种子推远。“那这些,你拿去。”   “农司送过去了一点,留下的这些都是给阿笙的。”   “哦。”   话头忽然就这么止住。   元阿笙看了一眼肩头的人。顾恪决半阖着眼,不动。   元阿笙又看了一眼。   顾恪决侧头,薄唇贴在了他颈侧的肌肤。元阿笙瑟缩了下肩膀。   “你怎么都不问我?”   “问什么?”   “你又不是不知道。”   “夫人……”   焦急的心思像静谧的湖水,被抚平了下来。他侧身横坐在顾恪决的腿上。“好吧,其实我知道也不多。”   “至于我为什么知道,因为我傻了的时候一个白胡子老头天天在我的脑子里念。然后我就记住了。”   顾恪决:“你可知,若是外面的人知道。”   “你不是不会让外面的人知道吗?”元阿笙眼底有紧张,也有信任的笑意。   顾恪决低笑,指腹擦过他的眼尾。“嗯,我不会让别人知道。”   他有一个宝贝。   “谢谢夫人。”   “小意思啦。”元阿笙抓起眼睛边的手,翻来覆去看了下,然后跟耍流氓似的在手背狠狠亲了一口。   “啵——”   清脆异常。   顾恪决长睫垂落,耳垂微红。   阿笙喜欢就是喜欢,尤其的直白。   顾恪决眸色温软,下颚搭在小少爷的颈侧,埋入他的发丝之中。“阿笙,我困。”   “那你睡,我写就是了。”   顾恪决双手揽紧他,闭眼。   天光透光窗棂落入屋子里。   外面的紫竹扑簌摇动,新鲜的嫩叶裹成一个又一个细细的针尖儿,迎接大好的春光。   书桌案头,元阿笙被顾恪决藏住了大半个身子。   他像背着一只大笨狼的长毛猫儿,伏在案上,一笔一划地将自己知道的东西尽可能地写完。   写了一半,他转动手腕。侧头唇角不经意擦过顾恪决的脸。   霎时,圆眼聚拢了荧光,微微发亮。   他弯着眼睛,放轻了呼吸毫不迟疑地重新将唇贴在了顾恪决的侧脸。像小猫挨蹭,表达自己的欢喜。   从侧脸,沿着流畅的下颚,一直到嘴角。   他停住,嗅着满腔的松雪气息,舒服地眯了眯眼。   随后又是满身的力气,劲头高昂地继续落笔。   殊不知他撤头的一刹那。   温雅的君子被惹红了耳垂,睫羽凌乱。   在大燕,元阿笙的上辈子已经成为了过去。他大可不必将自己的秘密展露出来。   老顾是个好官,利国利民的事他也会尽力去做。   大燕发现这些东西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但他管不住自己的嘴,一旦欢喜就容易将自己交了底。   这会不会被发现,拉出去做研究……   他哑然一笑。   有时候想的简单一点,日子也好过一点。何苦把自己的日子过成困难模式。   不饿肚子,多好。   早一点不饿肚子,更好。   落下最后一笔。   元阿笙忽然觉得内心轻松了许多。霎时间,他有一种“天高任鸟飞,海阔任鱼游”的慨然之感。   元阿笙将这种感觉抛之脑后。调侃式的低栏喃:   “顾恪决,你要是卖了我怎么办?”   顾恪决睁开眼,一瞬间,元阿笙看见了其中滔天的占有。   腰上一紧,元阿笙被迫让他换了坐姿。腿搭在了顾恪决的两侧,他还没反应过来呢,大手捧着了后脑勺。   后腰抵着书桌那一刹那。   铺天盖地的吻袭来,元阿笙只有紧紧勾住顾恪决的脖子,绷紧了双腿,仰头承受。   疯了,这男人。   肺部的呼吸将将在榨干的边缘徘徊,元阿笙涣散的眸光倒映出顾恪决半阖的双眼。唇角依旧被咬着,只是动作变得极其轻柔。   呼吸微急,像从胸膛挤压出来。   该死的男人,怎么这么性,感!   元阿笙十根脚指头紧紧蜷缩。腰被他扣住,手指没入发丝。元阿笙犹如咸鱼一样动了动腿,挣脱不开。   “阿笙……”   “唔。”元阿笙眼角渗出泪水。   灼热的气息扫荡过来,眼角一软。元阿笙被那种事-后音一般的哑声诱得迷醉,扣在顾恪决肩膀的手禁不住抓得指尖泛白。   好他妈性-感!   他快忍不住了。   “老顾。”   “唔。”唇再次被抵开,元阿笙挺直细腰,猛猫一样扑上去。   “我咬死你!”   低笑在耳侧环绕。   等元阿笙再回神,已经不知今夕是何年。   就一个吻,一个吻而已。   他是有多饥-渴!   元阿笙抿了抿肿-胀的唇。好甜哦……   顾恪决一点一点地给他拉好凌乱的衣服。元阿笙坐在他的书桌上舒展眉梢,勾着他腰间的玉佩玩儿。   “老顾。”   “嗯。”元阿笙仰头,肿着双唇,“再来。”   “不行。”   顾恪决抱着他下来。随后牵着他的手出去。“该用午膳了。”   “哦。”   元阿笙巴巴地看着他。   论自个儿的男人真绝色,沾了荤腥止不住阀,该怎么办。   顾恪决低头,在他嘴角啄了一口。“夫人,回神了。”   元阿笙怒道:“不!既然是我的人我为什么要委屈自己。”   顾恪决拉开凳子,侧头:“什么?”   元阿笙嘿嘿一笑,傻兮兮的。“没什么没什么。”   “呀,来得不巧,正吃饭呢。”   行动未来得及实施,被迫打断。   燕寒州拖家带口而来,直接往凳子上一坐。“正好,我还没吃呢。一起。” 第58章   元阿笙头一埋, 抿紧自己有些肿的唇。   顾恪决觑了一眼燕寒州。   贺子静干笑着,桌子底下的手直接拧住燕寒州的腰。她就说这会儿不要过来,人家夫夫看样子是才办完事儿呢。这个没眼力见儿的。   “夫人, 夫人轻点。”燕寒州龇牙, 连忙握住贺子静的手, 没有一点太上皇的形象可言。   “来者是客,吃吧。”   “顾冬,再上两副碗筷。”   燕寒州拿开贺子静的手, 冲着她讨好一笑。“看看, 我就说云霁不会那么无情的。”   顾恪决只抬了抬嘴角。   要不是顾忌着他的那副破烂身子,他早把人扔出去了。   *   餐桌上, 元阿笙一边吃着顾恪决给他夹的菜,一边想着这人是谁。   这人是阿凌的爹, 阿凌叫老顾顾叔或者是夫子。那阿凌一家应是顾家的亲近之人。是亲戚,也可能是好友。   这熟悉的模样,说不定还是他曾今猜测的顾府的表少爷之类的。   不过很快, 答案就摆在了他的面前。   饭后,燕寒州本来还想拉着顾恪决讨论政事,没等他跟着顾恪决去书房, 边便被一旁的贺子静拉走了。   “阿静,我还有事儿。”   贺子静单手拎起他:“那你是没看出来人家也有事儿吗?”   书房只剩元阿笙与顾恪决两人。   吃饱了犯困, 元阿笙端着小凳子坐在他一边,看他将自己写好的东西重新誊抄润色了一遍。   嗯,换一下他自己都看不怎么懂了。   “才吃完饭你就弄这个?”   “等会儿直接交给燕寒州。我就不用再多走一趟了。”   “燕寒州?燕是不是大燕皇室的姓?”   顾恪决故作惊讶:“阿笙不会是现在才知道?”   “怎么可能!”元阿笙想都没想直接反驳。转头, 看清他眼里的笑意。元阿笙微微恼怒:“笑什么笑, 有什么好笑的。”   顾恪决停笔, 压着眉尾自我检讨。“是我没告诉阿笙。”   “有这个觉悟就好。”元阿笙杵着他的肩膀站起来, “我困了,回去睡觉了。”   “阿笙。”   元阿笙眼神询问。   顾恪决一字一句,像哄着嫩芽破土的春风似的,轻柔极了。“就在栖迟院睡,可好?”   元阿笙看了看他。   随后“噔噔噔”的几步靠近了人。   顾恪决一动不动,并不遮掩自己的期盼。   元阿笙冁然一笑,撑着顾恪决的肩膀矮身,“吧唧”一口重重亲在他的脸颊。没等顾恪决的手抱来,他立马后退着跑开。   “阿笙……”   元阿笙毫不留情地摆手,笑得像得逞的狐狸。“不行,我还得回去看看我的猪。”   一室安静,顾恪决回想起他的话心里微堵。   “我比不得猪。”   “当初为何要同意送呢?”   *   云潇院。   检查了小猪的伤口愈合情况,元阿笙背着手菜园子里游荡。走着走着,站在了辣椒苗的跟前。   “倒是忘了,这个还没有种。”   菜苗紧挨在一起,还没有分株。   元阿笙回屋拎着个锄头出来就是干活。屋里几个见了,熟练地抢着来。   元阿笙种了一棵,他们就种了十棵。到最后院子前面的这块地大部分被辣椒占据。   剩下的一块,则栽一些寻常的青菜。   同样的,辣椒苗并不少。不过这东西金贵,元阿笙又送到栖迟院种了下去。又顾恪决在,无人敢动。   院子里的事儿也做完了,元阿笙想到了他那还没有回来的大公鸡。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在外面那么多天,曲涯那劳什子比赛早过了。   他换了一身衣裳去找顾恪决。   不过他去的时候不巧,顾恪决正被燕寒州拉着与他说事儿。   他本来是想问问自己能不能出府的事儿。但是书房大门紧闭,他也不好打扰。   自己去不成,那只有叫个人去看看。   “阿笙。”   “来。”   元阿笙前脚出了院子的门,后脚被顾恪决追上。手心一紧,随后边听见顾恪决说:“我今儿个要陪我夫人,有什么事以后再说。”   说完便走,留下燕寒州两泪飘飘。   他一头扎进贺子静的怀抱。“他嫌弃我了夫人……”   贺子静摸着他的头。“其实有时候我也嫌弃。”   *   “阿笙找我?”   元阿笙点点头。“我想去外面看看大公鸡。曲涯借出去那么久了还没送回来。”   “那我跟阿笙一起去。”   “就怕你说不能出去。”   “能。”想到果大爷回来说的话。燕野还有觊觎之心,他眼里一片冰寒。“阿笙,你记着,切勿一个人出府。”   “即便是在顾府,也不要甩开了顾柳顾栖了去。”   “我知道的。”   他听出了顾恪决话里的郑重,心里又凝重几分。“那我现在回去做个伪装什么的?”   顾恪决揽住人:“我在,不怕。”   小少爷现在穿的是春衫,不及夏日的薄,但握上去依旧能直观地感受到那一截细腰。身段好……   顾恪决压低脸,目光点在他脸上。   元阿笙飞快眨眼,有些紧张地扬起下巴,不明所以。   长得也好。   顾恪决忽然升起一种不想将人带出去的想法。   “阿笙。”   “嗯。”   元阿笙发现顾恪决不仅仅是喜欢“阿笙阿笙”的叫,叫完了之后那双幽海一样的眸子会凝着他,像是期待着他的应答。   而他答了之后,剑眉便会松开。   本是清冷的翩翩君子又会多了几分温雅。   元阿笙指腹顺着他的眉流走了一遭,随后勾住了他的脖子。“你叫我干嘛啊?”   在外面,老顾不像在屋里放得开。   他只摸了他的一下,这耳垂尖尖就已经挂了色彩。   有时候又正经得可爱。   元阿笙问完,察觉道腰间横着的手又紧了紧。然后他就听着顾恪决直白有冲击力极强的话:“我不想别人看你。”   “那就不让人看。”元阿笙干脆道。   顾恪决一顿,凝视着他。   元阿笙忽然就懂了他的意思。他双掌一和,挤着顾恪决的脸。   “我乐得有人这样。”   他本来就是一个缺乏安全感的人。从前都是自己一个人独自生活,久了,他也何尝不想有个能方方面面惯着他,也管着他的人。   顾恪决的行为于他而言,是欢喜胜于烦躁厌恶。   何况对他来说,这不是什么要紧的大事,还能少些麻烦。   顾恪决抚着他的脸,忽然就笑了。“阿笙。”   元阿笙被他喊得是哭笑不得。“阿笙阿笙,顾恪决你一天要喊多少遍的阿笙你知道吗?”   天色不早了,元阿笙拉着他就走。“再耽搁下去,回来得晚上了。”   不过最终,顾恪决没有让他戴上幕笠。   他在,别人就不敢看。   *   荣康侯府。   顾恪决一来直接惊动了侯府的侯爷,也就是曲涯的父亲曲无边。   曲家与尤家相似,但好在现在的荣康侯世子,也就是曲涯的大哥还能撑起几分门面。所以也不会显得过分没落。   顾恪决不愿与他多谈其他,只说明了来意,便有人领着一声乱糟糟的曲涯出来。   “师母来了。”   曲涯拱了拱手,眯着睁不开的眼睛。“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转个头,一眼瞧见目光黑沉沉的顾恪决。腿一软,毫无骨气地“噗通”跪了下去。   “嘿嘿嘿,夫子啊,您怎么来了。”   “东家,我家的鸡呢?”   “都过了一个年了,你还没还回来。”   曲涯挠头,脑子里是一团浆糊。“鸡,对啊,鸡呢?”   元阿笙看他就像是一个熬了一整夜的宅男。脸色苍白,嘴巴发干,走起路来脚底下发飘。以往那个富贵少爷的样子半点不存。   难道在这大燕还有什么好玩儿的夜生活吗?   顾恪决一眼便知:“怕是输出去了。”   “哎!”   说到输,曲涯叹了一口气。   “我想起来了。”他摇晃着起来,脑袋有发晕。干脆盘腿坐在地上,撑着困得不停点着的脑子,闭着眼睛落寞极了。   “输了。”   “我输了。”   “我的地位不保啊夫子!”   元阿笙摇摇头,特意给他唏嘘了一下。“所以呢,我家的大公鸡呢。别不是被你吃了吧。”   “吃了!”曲涯往地上一躺,蹬了几下脚,“对,肯定被吴聘那王八蛋吃了。”   元阿笙脸色立马冷了。“我看你当日还诚恳,见你又喜欢会好好爱护才借给你的。”   顾恪决知道他动了气,大掌盖在他后背顺着。   “曲涯。”   “诶!”曲涯一个激灵,立马直挺挺地立起来。   无论何时,顾恪决都是他曲涯最怕的人。就跟耗子见了猫似的,就怕小命不保。   “你输给了吴家人?”   曲涯一听,愤怒得四肢各管各的。“都是吴聘那小子使阴招,我才会输了的。鸡,鸡也就没了嘛。”   “你门不是有彩头,怎么会拿鸡去?”元阿笙被他这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搞得有些气躁。   “忒不要脸!”   “吴聘忒不要脸,他说斗鸡斗鸡,比鸡。输了的任由对方处置。我脑子一热就答应了。”曲涯说得底气不足,小心翼翼地看了两人一眼。   见两人都是绷着脸色。   元阿笙是可惜过大爷喂了那么多毒虫的大公鸡。顾恪决是不喜他惹了自家小少爷不开心。   卖惨不过,继续卖。   曲涯两眼一闭,泪珠子大颗地掉。“呜呜呜呜呜……我好惨,小弟们都不跟我玩儿了。”   元阿笙紧了紧手。不去演戏倒是可惜了。   元阿笙白了他一眼,找靠山。“老顾。”   顾恪决捏了捏他的手,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曲涯,明天去顾府。”   “啊……”一脸蜡黄的曲涯哭不出来了。   顾恪决音质愈冷。“若是明天见不到人。”   “去!呜呜呜,我去还不行嘛!我就知道你会收拾我的。”   *   坐上回去的马车,元阿笙整个人恹恹地坐在一旁。“怪我。”   “他打着我的名头来找的你,有我的责任。”   元阿笙挪着靠近顾恪决。   两人并排,他一条腿顺势往顾恪决的腿上一搭。手抵着下巴,撑在自己腿上。“那曲涯真的是你的学生啊?”   顾恪决勾住他的腰,带着他另一条腿也放在自己身上。直接横抱了上去。   元阿笙放松了窝好。   顾恪决:“算起来他应该是我的表弟。”   “表弟哦……原来这个才是真的表弟。”   顾恪决与他想到一块去了,阿笙以前还傻呆呆地以为他是自己的表弟。   他扬起笑。“他的母亲唤我母亲一句表姐,同为姜氏一族人。”   “他母亲去世之前,让我们顾府照看一下。”   “老大便送来顾府读书。老二去了书院。当时曲涯还小,一个人留在家里。也是疏忽,与他爹的做派学了个十成十。”   “不过本性不坏。”   想着大头的师傅在斗鸡医堂受的优待,他勉强算是认同这一句话吧。   “那吴聘又是谁?”   “吴家人,他的姑姑是尤宪的妾。自然,他也跟着武国公的嫡子混在一起。”   “武国公又是谁?京城里的人我都不认识。”   顾恪决摊开元阿笙的手,细细揉捏。“京都的人和事,我慢慢跟阿笙说。”   元阿笙望着自己那已经被顾恪决揉得红透的手,不知为何脸色发烫。   “哦。”他干巴巴地道。   马车往顾府走,车里的两人相互靠着。大多是顾恪决在说,元阿笙附和几句。   慢慢的,元阿笙听得脑子混沌,直接枕着他肩膀睡着了。   顾恪决失笑。   他就知道,阿笙对这些是半点兴趣都无。   不过阿笙的鸡还是得找。   *   晚间,吴家院子被翻了个底朝天。紧接着,几个人又辗转道武国公府,又是一通寻找。   最后几人空手而归。   “主子,没有找到。”   “武国公府里的探子说,鸡早在带回来的那一天就飞走了。”   顾朳一边禀报,一边觉得自己主子有做昏官的潜质。   谁家侍卫还派出去找鸡的。若是于是知道了,指不定得参他一本。   “留一个人找就好。”   顾恪决噙着笑意摆手。   等人离开,他收拾收拾,披着一头青丝往云潇院去。   那鸡像成精了一样,旁人还难得抓到。出去了,说不准还活着。不过武国公府都能要这只鸡,看了还有点本事。   顾恪决摇头失笑。   他们家阿笙养的,就是不一样。   云潇院里。元阿笙此时正在吃饭。   回来的时候睡了一觉,现在才醒。也不知道今晚还能不能睡得着。   “阿笙。”   人没到,声先至。   清朗得像皎洁的月光,低低的,透着一股子冷清。不过等他对顾恪决的视线,听他再唤一声,就会多了点缱绻味道。   像在唇齿间转了几圈,酿满了心意才说了出来。   元阿笙指了指旁边的凳子。“吃点?”   “好。”   “你还没吃?”   “等阿笙。”   元阿笙见他头发难得散了,手痒痒,一边吃,眼睛一边盯着。   最后几口吃完放下碗,顾恪决又给他舀了些汤。“阿笙,暖暖胃。”   周大夫说阿笙凉手凉脚的,得慢慢调理。可阿笙喝了半个月的药就不愿意喝了。最后无法,给他换成了食补。   元阿笙吸了吸鼻子,冷香味道愈重。他忍住,接了碗。“行吧。”   饭吃完,元阿笙如愿摸到了顾恪决的头发。   比他的发丝要粗一些,滑滑的,微硬。元阿笙像吸猫一样一头扎了进去,使劲呼噜蹭。   顾恪决无奈。   “阿笙……”   “在呢在呢,你好香啊。”   顾恪决一顿。随即放松了身躯靠在床头。看着人跨坐在自己身上不停地放肆。   临了,元阿笙累了。   他趴在顾恪决的身上,一动不动。   顾恪决这才拉高了被子盖在他的背上。“阿笙,成亲的日子定好了。”   “什么时候?”   “六月二十。”   元阿笙脑袋一歪,砸在了顾恪决硬邦邦的小腹。   “那还早着呢。”   “时间长,才好好准备。”顾恪决撩开他脸颊上的发丝,有一根贴着他唇瓣。   顾恪决喉结微动,指腹磨碾过他的唇角,将那一缕发丝轻轻拿出来。   元阿笙唇上发痒,他下意识地舔了下。   触感有些奇怪。   低头,是顾恪决的指腹。   元阿笙虎牙有些痒痒,低头便将那停下的手叼住。尖尖的虎牙印在上面。   顾恪决眼睫一颤。“阿笙答应了。”   元阿笙咬得眯了眯眼,像犯懒的猫打了个滚露出自己的肚皮。“早答应了不是。你都睡我床上了,你还给我装矜持。”   含糊地话出口。   舌尖殷红,偶尔擦过指腹。   顾恪决声音哑了几分。“嗯。”   “嗯是什么意思?”元阿笙家加重力气硌了一下他的手,随后松开。   顾恪决勾着人重新趴好,低头啄了一口他的唇瓣。   元阿笙眯了眯眼,含笑着启唇。   顾恪决好好伺候着自己的夫人,耳边一声滑动的声响。他睁眼,凝视细听,在那道声音破空之时抱着元阿笙飞速一转。   弹指而出。   “怎么?”元阿笙挂在他身上,像个树袋熊懒懒的。不过警惕的绷直了脚背。   顾恪决掠过床脚的细鳞。“无事。”   怀中的人眼睛水润,狭长的眼尾像摸了胭脂微微泛红。顾恪决单手托着他的臀,给他披了一件斗篷,盖上帽子藏住春色。   “去哪儿?”   元阿笙被眼里的泪花搞得朦胧,迷迷糊糊地只知道盯着眼前人看。   “去栖迟院。”   顾恪决安抚似摸了摸他的脸,随后抱着他出了云潇院的门。   不久,屋里被人彻底清扫了一遍。   包括那条红得发黑的小蛇,和数不清的青蛇。   作者有话要说: 第59章   次日。   京郊某处宅院。   哭得鼻尖通红的小少年将另一条蛇皮安放在了之前的那条蛇皮的旁边。   “呜呜呜……”   “这里都是坏人。爹也是坏人。”   “哭什么哭!”   一道狠戾的声音破空而来, 果秋秋下意识往后一撤,堪堪避开他刚刚垒砌的小土包。   一个巴掌落了个空。   平时慈爱的男人面孔狰狞,看得果秋秋心里一惊。   “爹, 我的小蛇死了。”想着这个, 果秋秋可怜巴巴地看着面前这个中年人, 鼻子又是一酸。   中年男人不是别人,就是英亲王。   “为什么顾恪决没有事儿!”   他伪善的面孔被撕碎,稳住没打到人而趔趄的身子。见果秋秋哭哭啼啼的样子更是邪火压不住。   燕野废了不说, 几次试探下手他已经引起了顾恪决和燕寒州的注意。   苗疆人喜欢生活在密林, 京城从不见踪迹。初见果秋秋,本以为他又几分能耐, 却是这种能耐!   引起人注意他的能耐!   他都怀疑这人是不是被顾恪决派来的卧底!   这下好了,他再想下手就难了。   英亲王一脚踹过去, 额头青筋凸起:“我养你这个蠢货到底图什么!”   果秋秋自出生就是被人捧着养的。   他何时听过这种话。   他堪堪避开,小腿肚子仍就是一痛。他睁大着眼睛,泪水止住都止不住。十八年的人生何时受过这种冲击。   “你是我爹啊!”   他眼睛极为干净, 像雨后的天空一样。是以前的家人将他保护得太好。   “狗屁的爹!”   “我也是瞎了眼,自己爹都认不出的废物又怎么会做成事。”   “你踩到我的小蛇了!”   “死都死了,怎么不死得干净一点。”英亲王狠狠地往他掩埋好的小土堆里跺了几脚。   果秋秋猛地往他身上一撞。   英亲王一个仰倒, 想都没想逮着他的头发一甩。   炽热的红色遮了眼睛,脸上一痛, 英亲王痛呼出声。   果秋秋摔在地上,手狠狠一擦。顿时,混了泥土的手掌血肉模糊。   “你个坏蛋!”   “大红快跑!”   果秋秋跟世界塌了一样, 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怎么会有这么坏的人。   不是他爹爹还收了他的玉佩, 还哄着他说有人想杀了他。   他帮他, 死了自己的蛇蛇。可坏人还打他。   “呜呜呜……爷爷我错了, 你在哪儿啊。”   “我告诉你,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最好是给我把顾恪决弄死。不然就是你死!”   “听见了嘛!”   一声咆哮,果秋秋吓得肩膀一抖。“哇……爷爷,有坏人!!!!”   听得心烦,英亲王警告道:“你别想着跑,这四周都是我的人,跑了就没有赎罪的机会了。”   果秋秋捂耳朵。   “哇!”   “爷爷,有坏人!”   墙角,一个黑点微不可见地动了动。进而分散开来。   脚踝,白玉色的小虫子沿着裤腿艰难往上。   果秋秋随手一捞。   等人走了,他一手抱着大红色的鸡,一手捂住白玉小虫。泪眼汪汪:“胖胖,你回来了!”   *   顾府,是夜。   灯火通明。   元阿笙窝在顾恪决的怀里熟睡着,并不知道顾府进行了一次大清扫。   燕寒州迷迷糊糊地被果大爷灌下汤药昏睡了过去。   他脚踝被蛇咬伤的地方极不明显,若不是那淡淡的青色,米粒儿大小的伤口恐怕极难察觉。   “青蛇的毒性不大,但是咬了人之后会极疼。他身子弱,还是睡一觉的好。”   果大爷所说的青蛇此刻就放在盆里。   拇指粗细,通体为黑,只有靠近眼睛的位置有两抹极为明显的苍青之色。而这青蛇是大燕常见的蛇,一般胆子小,见人就跑。也不会主动地攻击人。   “看看他身上是不是带了什么能引蛇的东西,不然不会无端被攻击。”   一听这话,贺子静直接将他扒光了。所有东西都堆积在地上。   找来找去,果大爷忽然拿起了一枚平安符。   他慢慢拆开。   斗篷的大帽子下,元阿笙皱了皱鼻子,不适地蹙眉。   “阿嚏——”   一个喷嚏把自己打醒了。   元阿笙迷茫地睁着眼睛。“什么味道,好奇怪。”   他从小就鼻子灵,隔着家里还有百八十米闻到一丁点的味道就知道他爷爷奶奶做的是什么菜。   可这是什么稀奇古怪的味道,太刺激人了。   “老顾。”元阿笙拱了拱帽子,只能看见从帽子与顾恪决之间的缝隙中渗进来的点点晕黄的烛光。   他仰头,鼻尖跟前就是顾恪决的喉结。   喉结动了动,然后斗篷外面抱着自己的手又提了提。   顾恪决低头,斗篷的眸子底下贴着元阿笙的额头。“刚刚要带阿笙去栖迟院,但是有坏人,不放心就一直带着阿笙。”   元阿笙点点头,宽大的帽子挡住了他整个人。   “那刚刚是什么味道,好臭。”   “引蛇粉。”果大爷认出了东西。   说是粉,实际上是一味草晒干后磨制成的碎屑。而这草,只有在苗疆黑音崖的崖壁上才有的生长。是他们一族用来在深山老林里找蛇的。   味道并不算浓,想来是混了檀香才掩盖了过去。   或者说是他自己的独孙用来找蛇的。   因为几个山头里,只有他一个抓不到蛇。   所以能把这个东西带出来的,除了他那个抓不到蛇的孙子还有谁?!   孙子走的时候,他千叮咛万嘱咐,不要把这个拿出来。   小孙孙是最听话不过的,绝不可能拿出来害人。   那就只有……   果大爷脸色一变。立马道:“主子,我去抓人。”   贺子静摸了摸燕寒州的脸。“也好,睡一觉也好。”   她眼含怒火,转头对着顾恪决点点头。   顾恪决才道:“去吧,顾朳跟着。”   “是。”   与此同时,数道黑影闪出。而这些,是宫里的暗卫。   大燕的每一代子孙里,往往就有那么几个自作聪明的。英亲王聪明的一点是,在燕寒州的继位的时候,他知道以不喜欢政务为由,留下了他一条命。   可他不聪明的是,在燕寒州体弱,少帝未成的时候按耐不住。殊不知,这个时候,才是燕寒州与顾恪决最谨慎的时候。   也最能狠得下心的时候。   元阿笙听了个半截儿,鼻尖往顾恪决的喉结处蹭着,又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   轰隆——   春雷阵阵,刺目的闪电划破了夜空。   大雨滂沱。   一道瘦削的身影护着手里的小虫,在昏暗的街道上穿梭。他全是湿漉漉的,几乎被雨水覆面,睁不开眼睛。   “胖胖,我们去哪儿?”   白玉色的虫子依旧直起身子,安静地窝在即便已经蓄积了一点水的手心。不停地顺着来时的路给少年指着方向。   “胖胖,后面有人追上来了,怎么办?”   “咕咕!”   “大红,回来!”   ……   卧房,元阿笙不安地动了动。   雷声过后,他翻了个身,掌心摸到的地方一片冰凉。   身侧没人。   “顾恪决?”   “老顾!”   “轰隆!”   元阿笙脑袋往被窝里一埋,屏住呼吸,听着外面的动静。   瓢泼大雨中,元阿笙隐隐听见一阵哭声。雷声散去,那道哭声更为明显。   元阿笙心里一咯噔,狠狠地掐了一下自己的手背。   “疼。”   他摸着手背的月牙。“不是做梦。”   元阿笙翻身起来,随手捞起一件衣服罩在自己的头顶。慢慢靠近紧闭的门。   他这是在栖迟院。   元阿笙拉开了一个门缝。   狂风一吹,门外的雨扑了他一身。门也开了。   “哇……”   哭声如惊雷,霎时炸开。像是与那春雷比一比谁的声音大。   谁这么大了,哭得还跟个傻子似的。   元阿笙动了动耳朵,胡乱将手臂塞进袖子里过去。绑好衣袋。   声音是书房那边传出来的。老顾应该也在书房那边。   元阿笙抖了抖贴在皮肤上有点冰凉的寑衣。   好在现在是春天,不那么冷了。   “爷爷,我找你找得好苦啊……”   元阿笙一推开书房的门就听见这一声嚎哭。而他熟悉的果大爷穿着一身黑衣,两眼含泪地抱着那小孩?   应该也不算小孩。   只是脸长得嫩,但是身量跟他差不多。   大半夜的,这伙人在干什么?   看了一圈没看见顾恪决,元阿笙正要开口。后边忽然一双手环住腰。   他下意识手肘一击,轻而易举地被消了劲儿。   接着就被打横抱了起来。   元阿笙勾着顾恪决的脖子,只有看着离书房的那对爷孙越来越远。“老顾,那真的是果大爷的孙子。”   顾恪决点头。   “那以前怎么没有见过?”   “刚刚找回来。”   在元阿笙看不见的地方,老爷子的布衣下,一滴一滴淌着红色的血。   “这会儿?这个点。”   “嗯。”   大步入了卧房,顾恪决将元阿笙外面的衣服脱了,摸到了一手的湿润。   “做噩梦了?”   “没!”   元阿笙鼻尖凑在顾恪决的脖颈。“好香,你怎么又洗澡了。”   没来得及开口,衣摆底下钻进去一只手。干燥的大手贴在后背,微微粗糙的茧子剐蹭着皮肤,让元阿笙止不住地瑟缩了一下。   他紧咬住唇。   止住自己差点脱口而出的惊呼。   “不是做噩梦。是被雷声吵醒的。”他急着道。   顾恪决收了手,敛住眸中残留的锐意。声音依旧温柔:“阿笙把衣服换了再睡。”   “我衣服不在这边。”   “先穿着我的。”   “哦。”元阿笙随手将自己寑衣扒拉掉,缩进被窝里等着。   顾恪决将衣服给他。   元阿笙隔着模糊的光影看了他一眼。   以前不是还帮着他穿衣服的吗?现在怎么直接不动了?   害羞?   元阿笙摇摇头。几下将衣服穿好。   顾恪决身量高,但是并不瘦弱。元阿笙甩了甩有些长的袖子,直接歪头往床上一倒。然后拍了拍自己的隔壁。   “老顾,躺。”   顾恪决依言躺了下来。   元阿笙一滚,落入他的怀中。   隔着衣服,顾恪决的掌心落在小少爷的腰窝。想着刚才那一闪而过的莹白与前不久嘈杂的院子里,闪电中藏着的鲜红。   再变换,是年少时,刀光剑影下父亲身上晕开的血花……   他埋头,藏入小少爷的发丝之中。   不平稳的气息在贴住了怀中人的脖颈时,悄然歇下。   顾恪决薄唇挨着他颈部动脉,克制地咬住。   元阿笙抬手顺着他的脸摸到嘴角,推了推,发现推不动。张嘴打了个呵欠,往他身上缩了缩,打断的睡眠被重新续上。   而顾恪决,睁眼到天亮。   *   再醒来,院子里重新聚了一堆人。   元阿笙打了个呵欠,走到顾恪决的身侧。   一眼扫去。   有燕寒州夫妇,有果大爷和他刚找回来的孙子。有不好意思看他的曲涯,还有抱着一个坛子的赫连兄妹。   元阿笙不解。   不过赫连沁一见着他直接高高兴兴地凑了上来。明显是冲着他来的。   “阿笙,好久不见。”   “赫连公主,好久不见。”   “我来找你玩儿。”她看了一眼顾恪决,侧着避开他的视线向着元阿笙靠近,“还给你带了礼物。”   “公主,我可不敢要你的礼物。”元阿笙笑着摇摇头。   “哎!上次是我做得不对,要是还有机会虽然我也会做。但是这次的礼物是我作为朋友,特意从家乡给你带过来的。”   “可好吃了,你要不要尝一尝?”   元阿笙察觉到顾恪决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默默往他的方向挪了几步。   “不用了。”   余光瞧见果大爷带着他的小孙子跟着燕寒州去了屋里。   元阿笙跟顾恪决挥了挥手,回自己的云潇院。   云潇院门口,毛毛蓬松的云团蹲着在梳理毛发。铁青色的大狼狗元像最开始那样趴在门口。   春天来了,外面的太阳落在毛毛上像镀了一层金色的光。   而最亮的,当属——   “咕咕咕!!!!”   “大公鸡!你回来了!”   大红,也就是不知道怎么到了果秋秋住的地方的大公鸡。兜兜转转,回了顾府。   元阿笙不敢靠近,不过却注意到他被绑起来的翅膀。   “阿饼,鸡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是今天早上,一出来就蹲在院墙上。”   “那它的翅膀呢?”   “不知道,可能它先自己去了果大爷那里吧。”   元阿笙冲着墙头上的鸡挥了挥手,试图赶去后头的鸡棚里。   外面还种着菜呢,不能放他出来。   结果阿团苦哈哈地跑出来:“哥!重新种好了。”   元阿笙:???   “又霍霍了什么?”   阿团见元阿笙也在,顿时一个激灵。“番薯藤。”   “不过没事,少爷我们都重新种好了。”他赶紧补救。   “鸡!关了!”   “一回来就不消停!”   “诶!”   “咕咕咕——”大公鸡拍着自己单边的翅膀,威风凛凛地……栽在了地上。接着回到了它朴实的鸡窝里。   流浪了许久的大公鸡不满地叫唤几声。   人一走,欢欢喜喜地开始扒拉这片熟悉的土地。 第60章   “今天有羊肉吃。”   “羊肉好啊, 羊肉蘸韭花酱顶顶好。”   元阿笙眨眨眼,看着赫连公主大摇大摆地从门口进来,顺带摸了一把大狼青的狗头。   大狼青龇牙。   赫连沁比它还凶。“看是你的牙快还是我的鞭子快。”   元阿笙忙道:“不许咬人!”   他一言, 狼青闭嘴, 眼睛亮晶晶地冲着他直摇尾巴。乖得仿佛跟刚才不是同一条狗。   元阿笙后退一步:“不许动!”   “呜……”   狼青委屈地看他。   元阿笙别开头。“撒娇没用。”   它爪子一抬, 扒拉住身前的云团舔了几下。   云团被迫不动,脑门上紧跟着多了一个逆着的毛窝窝。湿漉漉的,惹得它一爪子给招呼过去。   “赫连公主, 我管不住这狗, 你别逗它。”   “你管不住我可以,你放心。”   赫连沁嗅了嗅院子里的味道, 明艳的脸上多了一丝赞许。“在煮羊肉,不错不错。就是这肉没有我们草原的那么香。”   赫连沁拍了拍自己捧着的韭菜花酱的坛子。“将就将就, 就当是请你吃我的韭花酱了。”   元阿笙在以前就听说过大名鼎鼎的韭花酱。据说是用草原上成片成片的野韭菜花做的。味道辛咸,牧民常用来配手把肉。   想着,元阿笙喉头滚动。   他犹豫了下, 问:“我跟你买可以吗?”   “买什么买,我送你!”   赫连沁将坛子往元阿笙的手里一塞,怼得他后退了一步。   阿饼见状立马去接了过来。   “赫连公主里边请。”   春光明媚, 可算不用去挤厨房。阿团紧随其后,端了凳子放在院子里。   赫连沁坐下, 不忘对元阿笙笑了笑。“你要是喜欢,下次我还给你带。”   “阿笙要是喜欢,自然不麻烦赫连公主操心。”   “汪呜——”门外, 狼青的尾巴甩出了残影。   顾恪决先一步踏进来, 然后是燕寒州夫妇, 还有输了他家大公鸡的曲涯。   元阿笙心道:怎么又凑过来了。   栖迟院还坐不下?   不是坐不下, 是没有吃的。   燕寒州生拉硬拽,硬是让顾恪决过来这边。顾府虽然快活,但是伙食寡淡。稍稍能入口的,只在元阿笙的云潇院。   出来一趟也不能委屈了自己不是。   赫连沁低哼一声,双手紧紧抓住屁-股下的凳子。“你休想将我赶走。”   顾恪决理都没理她一下,径直走向元阿笙。不容几人多看,直接给人带进了屋里。   留下的这些客人,阿饼阿团只能匆匆拿了凳子出来给人家坐。   厨房,阿团蹲着烧火。   “少爷,煮的肉不够。”   羊肉是今天一早送过来的。他们兄弟俩想着早早煮出来,到中午的时候正好可以吃。但现在人多了几个,要不要再开一个锅做他们的……   阿团询问似的望着他。   顾恪决:“不用管他们。”   元阿笙:“你确定?”   顾恪决跟在元阿笙身后,看着他一进来就忙活。对燕寒州又多了几分不欢迎。碍于身份,他绷着声音道:“让大厨房那边做了送来。”   元阿笙笑着摇头。   “罢了,咱这边一起做了吧。”   “你出去陪客人说说话。”元阿笙拉着顾恪决的手将他调转了一个方向,细长的手捏了捏他肩膀。“还有啊,韭花酱这个我收了,你帮我想想怎么还礼。”   现在还早,他肚子空空。   元阿笙简单地烙了几个鸡蛋饼。等屋里屋外的人垫了肚子,才开始做午间的。   因为想试试赫连沁拿过来的韭花酱,而韭花酱最适合搭配的,就是厨房现有的羊肉。   元阿笙计算着人,默默将半只羊全部卸成大块。   手把羊肉又叫做手扒肉,元阿笙问了一下赫连沁她们那边地道的做法。又把顾恪决给招惹了进来。   他无奈:“顾恪决,不是叫你出去陪客人吗?”   “不需要。”   顾恪决接过他手里的刀子,在红白的肉上比划。“怎么划?”   “大块就好。”   “你去做轻省的,这个我来。”   元阿笙用脑门儿碾了一下他的肩膀,阴影中无人看见顾恪决的唇擦过他额角。   元阿笙耳垂微红,瞪了他一眼。   “行吧。”   “阿团,阿饼,另一个锅加水烧开。”   手把肉用白水煮。要的调料不多,无非就是姜片、花椒、葱结。不过元阿笙还放了一点胡椒和香叶。   肉进锅,水开后一直小火煮。煮到肉软而不烂,就可以了。   “老顾你过来。”   元阿笙望着锅里的肉有些纠结。   顾恪决上前。姿态端正,气韵如风。   元阿笙晃了一下神,暗骂一句妖孽。随后正色道:“肉切片吗?”   “为何不切?”   “切什么切!手把肉用小刀子割着吃才爽快!”赫连沁吼得那叫一个中气十足。   元阿笙傻呆呆。   赫连公主从小到大的肉没白吃,像落地惊雷似的。   顾恪决闷笑,他撤下元阿笙手里的刀。   “那就不弄。那几个都是吃白食,有便是不错了。”   “好。”   老顾说的,不是他说的。   *   连着骨头的羊肉上桌,腾腾的热气中,羊肉的香味溢开。   燕寒州夫妇,赫连沁,顾恪决元阿笙,曲涯,还有后头来的果大爷和他的孙子双眼红肿的果秋秋坐在一个桌子上。   一人手边一个刀子,一叠韭花酱。   “这个怎么吃?”   赫连沁撸了撸袖子。   “看着,我教你们。”锋利的刀子往她自己面前的羊肉一划。肥瘦相间的肌理层层断开。裹上一圈韭菜花即刻送入口中。   “唔。”她眉头一会儿松一会儿紧的。   “不好吃?”元阿笙不自觉捏紧了手里的刀子问。   “羊肉没我们那儿的好吃。”赫连沁毫不掩饰他对着羊肉的嫌弃,“勉强勉强。”   虽是洗了手,但头一次用手抓着吃。   一桌人抓肉像是在抓刀子。   克服了第一次,那就有第二次。品着味道,慢慢吃上了瘾。   顾府的羊肉虽比不上草原上四处跑的羊,但也是精挑细选,好生养出来的。味道也不错。   而韭花酱微辣,韭花的香咸与羊肉的鲜一和。   那股厚种质朴的鲜淳直接在嘴里爆开。   第一口可能会觉得有些奇怪,可越吃只觉越香。且有韭花酱,许久也不会觉得腻。   元阿笙顾忌着大燕吃饭的习惯,还是分了盘的。   一圈下来,几乎每一个人面前的肉只剩下一个骨头架子。   羊肉温补,偶尔这么吃一次不妨事。   “春天的羊不及冬天的羊肥。我那六十六只羊你不收,现在你觉得可惜了吧。”赫连沁瞧着元阿笙白里透红的脸,心底可惜。   顾恪决这么不解风情的古板老男人,有什么好。   元阿笙摇摇头:“有韭花酱就已经很好了。还未谢谢公主让我们吃上一顿地道的手把肉。”   “客气!我跟你交个朋友而已。”   一顿饭吃得意犹未尽。坛子里的韭花酱去了大半。   果大爷这个默不作声的南边人一人干了起码一碗。   收拾了桌子,顾恪决他们聊天,元阿笙就去准备刚刚与他商量好了的回礼。   金银赫连沁不缺,普通的衣服饰品也不是他能送的。思来想去,老顾提议送“一样”的东西。   调料。或者说是酱料。   元阿笙直接调了一罐子的烧烤酱,花费了他余下的调料存货。赫连公主羊多,正好她以后可以用来做烤羊肉串。   毕竟,小羊羔们生来就是要被吃掉的。   饭后,吃饱喝足的人终于散了。   元阿笙换下一身满是味道的衣裳,打着呵欠往自己的床上一躺。睡午觉。   睡得迷迷糊糊,元阿笙忽然有些热。像一股邪火在体内烧灼,由内而外地散发热气。   他往身上摸了摸,腰间依旧横着一截结实的手臂。   “热……”   推了推,推不动。   手胡乱一抓,元阿笙拧眉。谁把棍子放自己床上来的!   顾恪决颤身,猛地低头。   一滴豆大的汗落在元阿笙的脸上。顺着那流畅的下颚至脖颈,没入雪白的寝衣之中。   “阿笙……”声音干哑,再热下去元阿笙都怀疑是不是快被烤出油了。   羊肉大补,吃多了能不热吗?   顾恪决不爽地咬住怀中人的脸,拿开他的手。“阿笙,不睡了。”   元阿笙睁眼。   脸上搭着顾恪决的头发。他贪凉,又往他身上爬了爬,将整张脸藏在他发丝底下。“我热。”   顾恪决额角青筋跳动,他抱着身上乱动的人坐起。   “应是吃多了羊肉。”   揭开被子,顾恪决飞快地给元阿笙披上衣服。“该醒了,等会儿有人过来量身。”   “做夏天的衣服了?”   “是也不是。”顾恪决拨开他又抓来的手,声线紧闭。“做嫁衣。”   元阿笙点点头,目光缓缓聚焦。   “呀!”   “阿笙!”顾恪决捂住他的眼睛,“不看,不说。”   元阿笙嘿嘿笑起,摸着黑将两个爪子捧在顾恪决的双颊。感受到微烫的热度,不是害羞了是什么。   “阿笙别动。”   “不动不动。”元阿笙乖巧抿嘴,就这么扒着顾恪决的肩膀静静地坐着。   好一会儿,大手松开。   元阿笙装作不知道,一本正经地下床。“不错哦。”   顾恪决手一抖,衣服掉地上了。   他喉头滚了滚,耳朵在瞬间红了个透。   *   没多久,量身的人过来了。   “元少爷,好久不见。”   “胡掌柜。”元阿笙点点头。量了几次衣服,次次都是她来。元阿笙已经习惯了她用看金元宝一样的眼神看他。   “多久没见,少爷有长高了吧。”   “长高了吗?”元阿笙下意识看向顾恪决。   顾恪决放下手中的书,起身走到元阿笙的身边。比了比,以往阿笙额头刚好到他唇边,现在也……   差不多。   “嗯,长高了。”   元阿笙弯眼。“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哄我。”   “一点点也是长高。”即便是看不出来的一点点。   胡掌柜笑得眼睛都成了两条缝缝。   看来外面的传言不假,顾大人是愈发宠爱家中的美妾。不过怕是不久,这妾就不是妾了。   她有眼力见儿,直接将尺子递上去。“首辅大人亲自量吧。”   顾恪决欣然接过。   元阿笙发现自己的腰痒了一下,不自觉地挺直了身板。“你会吗?”   顾恪决:“简单。”   从头到尾,元阿笙被顾恪决光明正大地摸了个遍。   尤其是量腰的时候,他站在自己跟前,双手在他身后交握。随后捏着尺子贴紧他的腰,指腹压在上面从前往后。   酥酥麻麻的,像蚂蚁爬了一圈。   元阿笙痒得直躲,然后他便不小心松了尺子。   那只能再来一遍。   重复几次,元阿笙再怎么傻也看出来他是故意的了。可是有外人在,他又不好意思反击回去。   等好不容易量完,元阿笙双颊已是通红。   胡掌柜领着人走了,元阿笙关起门来说事儿。   “顾恪决!你占我便宜!”   顾恪决目光如萤火,点在元阿笙的身上。尤其是小少爷的那一截细腰,柔韧又好看。   元阿笙见他不答,又隐隐背脊发毛。立马推开门跑了出去。   他忘了,这人羊肉吃多了。   顾恪决捻着手,有些后悔自己刚刚做了君子。   他敛眸,忽而一笑。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他负手,缓步跟出去。   *   此日之后,顾恪决有恢复了忙碌。不过相比以前,在家的时间更多了。   天气好了,元阿笙钓鱼也勤快了起来。   虽然技术还是那个技术……   数次之后,元阿笙拎着云团的爪子,将它毛毛擦干。而自己身侧的木桶里,是云团抓到的鱼。   元阿笙摸着猫猫头,心想: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于是,一个风和日丽的早晨。云潇院的人看见他在破竹子。   “少爷,你做什么?”   “鱼笼。”   豆儿匆匆将书袋挂在自己的脖子上。“少爷,你连这个都会!”   圆眼里,崇拜简直要化为实质,给元阿笙筑起一座高台。   元阿笙:“不会,但是可以学。”   他自己捣鼓,看能不能捣鼓出来。一上午,院子里都是竹篾的声音,几人看他拆了合,合了拆,半个鱼笼的影子都没见着。   “少爷,要不我试试?”阿团蹲在元阿笙的一侧看了许久,有那么一点想法。   元阿笙呆毛一垂,气馁地让位。   看着那么简单,做起来难上加难。   竹篾柔韧,碰一下,青竹若长龙互相碰撞。清脆的声音像是屋檐下的铃铛,扑簌簌的,混着淡淡的竹香。   没多久,鱼笼在阿团的手上便有了雏形。   元阿笙一喜。   立马捡了几根儿认认真真地依葫芦画瓢。   “等会儿,前面一步是什么?”   竹篾要弯,阿团放在火上过了几遍立马沿着底下的木棍扣过来。   听元阿笙的话,他放慢了动作。   等人看了个清楚,再继续。   不过好在这东西确实步骤不难。元阿笙捏了捏自己到处刺疼的手。就是有点费手。   随后,一个有点像和一个四不像的笼子就做好了。   有点像的是阿团做的。   四不像的是元阿笙做的,乍看,姑且算是一个立体的不规则竹制品。   有就不错了,还嫌弃干嘛。   绑上绳子,又放好鱼饵。元阿笙迫不及待地拎着去了湖边。   “汪呜……”   大狼狗在厚实的草毯上打了个滚儿,随后趴在原地大张着个嘴巴傻笑。   没料到狼青也在,元阿笙急着停了下来。   湖光跃金,春日的阳光唤醒了沉睡的碧湖。元阿笙绕了绕,离狼青远了一点。随后将笼子放下去。   固定好了就走,那叫一个潇洒无情。   狼青双腿绷直了趴着,尖耳朵扣下:“呜呜。”   一夜过去,元阿笙用完早饭便往湖边去。路过正打算去云潇院的云团,元阿笙将它一搂。   云团娇声娇气:“喵~”   元阿笙挠着它的下巴,“走,我们去看看有没有鱼。”   云团脑袋一歪,粉粉嫩嫩的抓垫踩着元阿笙的手臂。   元阿笙:“崽啊,你指甲很长你知不知道?”   云团不知,他只管使劲儿往元阿笙肩膀蹭着,舒服得打呼噜。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有事儿,只有一章(鞠躬) 第61章   湖边, 雾气在湖面静静的飘荡。   元阿笙放下怀中的猫儿。   “你在这里等着,我去把笼子拉起来。”在衣服上擦了下手,元阿笙嘿嘿笑了两声。随后果断埋入厚实的长毛中。   “乖乖, 我蹭点儿运气哈。”   云团抖了下耳朵:“喵~”   两个笼子。   一个放在亭子边绑在栏杆上。一个立在自己以前钓鱼的对面。   元阿笙不相信自己的运气, 所以先把大的笼子拉了上来。   笼子凫水而过。碧波越过竹篾的缝隙留下一道道连绵的柔波。   平静, 无声。   显然一个没有。   元阿笙不死心。拿开笼子口的倒须。也就是一个圆锥形东西,可以让鱼儿进去了出不来。   拎起笼子往外倒了几下。   出来一只虾,活蹦乱跳的。不过只有小拇指大小。   云团扒了一下, 接着抖了抖爪子, 矜持地,目不斜视地绕开了去。   元阿笙默默将小虾收在了掌心。   明明是一只猫, 可他就是在它的毛毛脸上看出了嫌弃。   云团仰头冲着元阿笙继续叫。随后自己压低身子靠近湖边,悄无声息的。发现元阿笙没有跟上来。它停下, 一动不动的看着他。   元阿笙一把将它捞起,挠着它的下巴给道:“还有一个笼子。要是那个没有,我再跟着你学。”   “你看这么久了我也没有饿死。说明我还是有能力养自己的。”   说话间, 元阿笙到了另一岸。   风平浪静,沉入湖底的鱼笼只被一根拇指粗的麻线牵引。   他随手将笼子一拉——   “噼里啪啦”的声音热闹得像放爆竹。   “鱼!有鱼!好大一条鱼!!!”元阿笙惊喜异常。   云团站在岸边望了一眼。随后高高翘起尾巴擦过他的小腿边,双爪踩着鞋, 直起了脑袋细看。   麻绳在手掌搅了几转,元阿笙犹如河上纤夫手臂绷直。   重量沉甸甸的。   笼子到手, 元阿笙一手捞猫,一手拎着笼子快步往后退。   远离湖岸,笼子自己便迫不及待地打开。   竟是快散架了。   粗制滥制!   鱼巴掌大, 是草鱼。   他立马捏着鱼头掏了出来, 平平整整摆在云团面前。   瞧了瞧, 还好心地调整了下方位, 让鱼头对着云团,好让它看得更清楚些。   “我抓的,是不是很厉害。”   云团爪子拨了一下,鱼有些重,只张嘴不动。它收回前爪,优雅的蹲下。“喵~”   “合格了?”   “走!咱回去!”   元阿笙捞起猫。   除了这条鱼,还有一只小虾。收获颇丰。   回去的路上,他边走边将笼子放在猫脑袋边。不停的念:“我抓到鱼了,以后就不麻烦云团帮忙了。”   “你说好不好?”   云团不堪其扰,耳朵趴下:“喵喵。”   元阿笙莞尔:“我就当你答应了。”   路旁的灌木丛忽然响动。   胖胖的橘黄色身影从中滚出,横在元阿笙脚边。“喵……”   胖乎乎的身子压在了脚背,元阿笙惊讶:“多久没见你了,又胖了。”   “喵~”   “要?”元阿笙弯眼,还说得挺标准。   云团不满,低头哈气。   大橘猫耳朵趴在圆圆的脑门,大声大声的对着元阿笙叫。直勾勾盯着笼子,一副饿急了的样子。   “不行,现在还不行。乖啊。”   元阿笙绕开胖橘,加快步子到了院子。   “阿饼阿团,看看我抓到鱼了!”   阿团:“少爷好厉害。”   诚心示意的夸奖听得元阿笙心下一臊。他后知后觉自己现在像一个得了奖的小孩跟家长求表扬似的。   墙头,顾柳顾栖双双拍手。   尤其是顾柳,脸上的笑止都止不住。“厚积薄发,那么大一条鱼也能钓到。少爷果真不一般。”   元阿笙狐疑:“你怎么知道我钓了大的鱼?”   智商陡然上线,元阿笙盯着院子的众人。   阿团挠头不明所以。只觉空气凝滞,似有火星。怕是来一把柴火都要引燃了。   阿饼干笑着,脚步后侧回到厨房。   顾栖挪脚,离顾柳远了些。   元阿笙放下篓子。   云团跳下去挡在过来的大橘猫面前。“喵……”   顾柳嘿嘿一笑:“我怎么会知道呢?那不是看少爷高兴猜的。”   “是吗?”   “是什么?”   “主子。”顾柳头一缩,消失在了墙头。   “老顾,你怎么来了?”   “想不想出去?”顾恪决看着那大橘猫叼走的鱼,温声道。   “可以出去了?”元阿笙立马被转移了注意力,激动得一把抓住顾恪决的手臂。   顾恪决顺势将元阿笙的手包裹在掌中。“可以。”   无人知道。此时看似平静的英亲王府,那位以和善著称的王爷爪牙已经尽数被斩断。而他自己。也只能与他的废物儿子两相干瞪眼。   “那出去玩儿吗?我不信你没事儿。”   “阿笙不是喜欢吃羊肉吗?正好,太上皇让我与赫连寻商讨关于互市的事。想着你会喜欢,便带着你一起出去。”   “谈公务你还带我?”   “具体的事儿都说的差不多了,只是一些额外的需要补充。”   “也行。”元阿笙笑着推他的背,“走吧走吧。”   大橘猫钓着鱼,倔强的抵住云团的猫猫拳闯进了草丛。   云团气闷,鸳鸯眼看着相携而去的两脚兽。屁股往地上一坐,舔了舔嘴巴。   两脚兽也是有配偶养的。   云团站起来,悠悠然地进了厨房。   灶孔边,大郎青趴着,鼾声连连。   云团在它厚厚的毛肚子上踩了踩。下巴搁在前爪趴了下来。伙食费交够了,以后它就可以住在这儿了。   像这大笨狗一样。   两人收拾收拾,往西市酒楼里去。   赫连兄妹早已经在了。   “阿笙你要吃羊给我说一声就是了。”人还没坐下,赫连公主立马开口,“我草原上几十万只羊,随你挑选!”   顾恪决牵着元阿笙的手扫了她一眼。   赫连沁气势不虚。“我当朋友送的,怎么?不行。”   顾恪决点头:“行。不过可否先送个三千匹。”   “三千!你狮子大开口!”   “赫连沁!”赫连寻想把她嘴巴缝上。就不该带上她。   赫连沁嘀咕:“又不是给你的。”   桌子上有饭菜,是刚上的。   元阿笙跟赫连沁都是陪同,没他俩的事儿。索性放开肚子尽情地吃。   元阿笙偶尔听个几句,说的东西多而细,但他就注意到什么万匹骏马,漫山遍野的羊。   一副蓝天白云下的茫茫牧场景色呈现在脑海。“风吹草低见牛羊”,听得他都想去看一看了。   不过元阿笙也诧异。   他撑着下巴,看着那个时不时拿出一张纸仔细翻看的赫连寻眼里闪过疑惑。他仰头,望着顾恪决。   为什么代表草原来大燕谈事儿的人好像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的是什么?   那懵然的眼神儿,怕不是在临时抱佛脚。   顾恪决冲着他扬眉。   确实如此。   元阿笙眨巴眨巴眼。那还谈个啥?   顾恪决淡笑着摇头。   虽然赫连寻也不知道自己谈了个什么,但最后还是谈完了。   事儿一完,顾恪决立马带着元阿笙离开。   赫连沁趴在窗台上,看着远去的一对人影幽幽地叹了口气。   赫连寻嘴巴一咧,齐整的大白牙显得他魁梧的身子更憨实了些。像草原牧民家的大狗。他收好自个儿爹寄过来的纸条,不忘踩自家妹子一脚。   “别想了,不是你的。”   “谁想了!”   “说了朋友就是朋友。”   赫连寻没跟她争,只道:“事儿办完了,该回去了。”   *   京城最大的湖。映泉湖。   一页小舟在湖面摇动,缓缓往湖心飘去。   元阿笙坐在小舟一头,眼含笑意。“我竟不知道顾大人还会撑船。”   “阿笙不曾问过我。”   “那我现在问你就答吗?”湖风划过脸颊,撩起元阿笙一丝长发。他浅笑着,像春日柔软舒展的春芽。   顾恪决心里一软。   “幼年时我长在江南。后来父亲回京都复命,我跟着才回来。”   “自小在水乡。即便是坐盆里摘菱角,我也试过。划船,学一学便也捡起来了。”   元阿笙粲然一笑。   抓着小船两边,将盘起来的腿伸直。“我想象不起来顾大人你摘菱角的模样。”   “阿笙若是想看,回去后我拿个盆试试。许久没练生疏了。”顾恪决说得认真。   元阿笙笑意更盛。“那要是你落进湖里,多给我抓几条鱼好不好?”   顾恪决点头。“好。”   元阿笙肩膀笑得颤动,弯起的眼睛里有湖面倒映的金光。“没想到首辅大人还会开玩笑。”   “也并非全是开玩笑。”   顾恪决放下撑船的杆子,在元阿笙的脚边坐下。   脚踝一热,元阿笙脚丫子便放在了顾恪决的腿上。   湖上人不多,但也并不是没有。元阿笙晃了晃自己的脚丫子。“顾大人,你注意一下自己的形象。”   “别动手动脚。”   顾恪决充耳不闻。   刚刚玩了一会儿水,小少爷脚底冰凉。顾恪决捏着,用帕子一点一点擦干。   小少爷的脚不见天光。上面青筋淡淡,藏在牛乳一样的皮肤下。   以前睡觉的时候顾恪决从不刻意去看,这会儿小少爷玩儿也玩儿了,不穿鞋会着凉。   他擦得仔细,那骨子精细的劲儿看得元阿笙脑袋冒烟儿。   等穿上鞋子。   他立马挣脱那双手,重新盘好双腿。顺便用衣摆盖了个严严实实。   顾恪决抬首看去,低低笑出了声。   元阿笙被他笑得急了,手胡乱在身上摸了几下。“哪儿不对?”   顾恪决摇头。   他只是欢喜而已。   元阿笙发下的耳朵绯红,嘀咕:“毛病!”   “顾大人,还真是你啊!”   作者有话要说: 第62章   不远的画舫之上, 立着一个翩翩郎君。他挥着一把扇子,人模人样的。   就是可能眼睛有点毛病。眼珠子不疼不停地在元阿笙与顾恪决之间打转。   “这是……嫂子吧。嫂子好!”   元阿笙一脸懵。   谁?   顾恪决:“隔壁邻居,安顺侯府世子祁牧。”   元阿笙冲着那边笑了笑。   顾恪决眸色一暗。“不用管他。”   “时候差不多了, 咱们也该回去了。”   “哦, 好。”元阿笙却是注意着那画舫。   色泽斑斓, 连有轻纱。   极大,是他们这小舟的好几倍。   两层高,外头还挂着描摹了百花的灯笼。栩栩如生, 煞是好看。   画舫停得久了, 有淡淡的香气传来。微甜,像一朵大型棉花糖, 把人轻飘飘地托举到云端。   京城原来还有这么好看的玩意儿。   “他们那个好看。”   “云霁兄,何不上来坐一坐?你放心, 佳人早已经离开。”   元阿笙脑子里两根筋忽然搭在了一起。他立马转向顾恪决,低声试探:“老顾,看看?”   “不看。”   “阿笙记得, 以后也别看。”   顾恪决直接将小舟调转了一个方向。湖风徐徐,将他宽大的衣袖灌得像个鼓起的袋子。   元阿笙挪着屁股往前,在小舟的微微晃动中坐到了顾恪决的腿边。   他揪住他的衣摆, 仰头。“为何?”   “祁世子为人情深。”   情深?   “不检点?”   顾恪决点头。“嗯,不检点。”   “云霁兄, 过来玩儿啊,你们在嘀咕什么?”   “那画舫也是他的?”   顾恪决绷紧下颚。“不是。”   元阿笙动了动眼珠。“那是谁的?”   “不知。”   “秦楼楚馆。”   “阿笙怎知?”   原来就是湖面上的青楼啊。   他冲着顾恪决咧嘴。“我猜的。”   边说边注意着顾恪决的脸色,这会儿隐隐见顾恪决磨牙。又冷脸瞧了一眼后边还在嚷嚷的祁牧。   元阿笙想, 若不是还要撑船, 他手里的杆子怕是都得给后头的人扔过去。   顾大人的第一次黑脸。   元阿笙没忍住笑得欢实。脑门一下子撞在他小腿上。   船一个不稳。   元阿笙只听砰的一声, 随后便被冷香压在了船中。船的重心不稳, 摇摇晃晃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   元阿笙被紧紧搂着,呼吸中全是顾恪决的气息。淡淡的,他越来越喜欢的味道。   咚、咚咚……   声音很大。是顾恪决心跳的声音。   元阿笙后脑勺被他护着,整个人平摊开来,被顾恪决完全拢住。   元阿笙轻轻笑了。   他抬手,勾住顾恪决的腰。劲瘦,有力。脸在他胸膛蹭了蹭。“对不起老顾。”   “有没有伤到哪里?”   “有没有伤到哪里。”   元阿笙弯眼。“没有,倒是你……”   顾恪决缓慢搂着人坐起。   元阿笙顺势曲腿,随意落在他身侧。下巴搭在他肩膀。“我不动了,你慢慢来。”   顾恪决轻拍怀中人的脊背:“嗯。”   “啧啧啧,你说你,要上来直接说就是了,非得把自己的撑杆扔了。”   顾恪决扫了画舫一眼,毫不掩饰对祁牧的不爽。   他把人松开,然后将水里的撑杆捞起。一副与祁牧不熟的样子。   “顾云霁,问你话呢!”   竹竿一划,小舟遥遥而去。留给他层层合拢的水波。   祁牧瞧着那此刻被他护得见不到一丁点正面的人,惊愕得像湖里探头出来的王八,脖颈伸得老长。   重色亲友,没想到顾云霁你是这样的!   *   船靠岸,两人下来。   元阿笙回首,才草草看清那艘漂亮画舫的轮廓,便被捂了眼睛转回了身子。   “我只是看看而已。”   顾恪决:“看看也不行。”   捂着眼睛被带离了岸边。到坐上马车,元阿笙动了下依旧被顾恪决紧紧抓着的手。“老顾,可以松了。”   顾恪决闭目养神,手还抓得紧了不少。   他又不跑。   元阿笙身子一歪,直接往他身边挤。一直挤着人贴在了车壁上,这人才终于舍得睁开眼睛。   元阿笙讨好一笑,往边上挪了挪。“问你个事儿好不好?”   “你去过那种画舫没?”   顾恪决身子僵了一下。   元阿笙立马像挨了烙铁,离他远远的。   “母亲不是说你不行的吗?你怎么还能去……”元阿笙嘴巴一瘪,自个儿往车壁上挤。   看着顾恪决的眼里,也不知道该高兴还是不高兴。   顾恪决无奈摇头。揽着人带回来。   “马车走着,也不怕伤到。”   元阿笙脑袋一别,留他个后脑勺。   “其一,母亲的话有时候当不得真。我如何,你知道的。”后面的声音很轻很轻,要不是元阿笙竖着耳朵,恐怕还听不到。   “哦。”   “那其二呢?你是真的去过?”   “我都没有去过!京城肯定有南风馆,我也……”   “不许。”   顾恪决一字一顿:“元阿笙,不许去。”   “我当时并不知,是祁牧将我带进去的。刚进去我便出来了。”   “真的?”   “绝无假话。”   元阿笙捧着他的脸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又不高兴的揪了一下他的脸皮才不情不愿放手。“好吧,勉强信你。”   顾恪决揽着他,再次强调。“母亲喜欢胡说,阿笙要注意分辨。”   “哦。”   *   顾府,到栖迟院的岔路口,两人停下。   “顾大人,请。”   “阿笙。”顾恪决想跟着他一起去云潇院。   元阿笙脸一板,举起的手收回。“你活儿干完了吗?刚刚都玩儿了一会儿了,不要玩物丧志。”   顾恪决无法,只能独自进了云潇院。   他一走,元阿笙立马往云潇院跑了。今儿个要不是他在酒楼吃到春笋都快忘了春天还有这东西。   趁着现在还有,得赶紧挖。   回到院子,元阿笙立马安排任务。   “阿饼阿团!”   “在,少爷!”   元阿笙拿了锄头跟背篼出来,道:“我去栖迟院,你们去其他地方看看能不能挖到笋子。要能吃的笋啊!”   最后的话音落下,他人已经出了云潇院。   分头行动,要是顾府的竹林子多,一个下午能挖到不少。   *   栖迟院,书房外。   大燕的文人雅士也奉行着“不可居无竹”的信条。屋子外总要种那么点竹子。   顾恪决院子里的是紫竹,能吃。   此时,书房的窗户全部打开,元阿笙一眼便看见书桌前端坐的顾恪决。   如玉君子,光风霁月。   元阿笙唇角一翘,压低步子飞快凑到墙边。随后沿着墙根儿灵活得像一只小猫,绕过那一蓬竹,正好蹲在那大开的窗户下。   顾恪决手中的笔顿住,冷肃的黑眸里多了柔软。   眼珠微动,随后又装作不知道,继续写着他的东西。   元阿笙爪子往窗上一抓,随后慢慢起身。先是露一个头顶,接着是脑门,再是清透明亮的一双眼睛。   “你好啊,老顾。”   顾恪决嘴角上扬。手中的笔轻轻往小少爷的鼻尖一点。   元阿笙一动不动,眼睛成了斗鸡眼。他试图看清自己的模样。   “我都没吓你!”   元阿笙站起来,身子前倾。掌心摊开在顾恪决的面前。“为了公平,给我。”   顾恪决犹豫了下,还是将笔递了过去。   “凑近点,远了手不稳啊。”   顾恪决羽睫扇动,往前凑了凑。眸光凝着一脸趣味的小少爷。   阿笙生得白,鼻尖沾了一滴黑墨再显眼不过。不过美玉有了瑕疵,终归是碍眼。   顾恪决看着停在面前的笔尖。“阿笙,快些。”   “催什么催。”元阿笙咳了一下,在这张脸上无从下笔。“没事长这么俊干什么。”   “算了算了,还给你。”   顾恪决接过来放下,随后起身。   后脑勺被抵住,元阿笙被迫仰起头。他眨了眨眼,看着顾恪决隔着桌子靠得越来越近。   俊脸在眼前放大,元阿笙渐渐屏息。鼻尖一痒,他颤了颤睫毛。   待顾恪决的手拉开,他忽然抓着他的衣领。   顾恪决压低身子。“怎……”   “啵——”   脆响。   顾恪决唇角微软。笑意如泉涌,弥漫开来。   元阿笙:“你好好干,我找竹笋去。”   肩膀被拍,顾恪决不动如松。看着小少爷钻入了窗前的林子里。   栖迟院的竹林因为是种在窗前,不能遮了屋里的光。所以时常有人过来打理。连带着笋子也会收拾。   若是他没记错的话,小少爷要的竹笋,早已经被清干净了。   这两三天里,长出来的应该不多。   不过见他兴致勃勃,顾恪决也没出声打扰。只继续做着手里的事儿,听着近在咫尺的窸窣声与嘀咕声,脸色柔和。   钻了许久的林子,元阿笙晃动着几根儿小笋子出来。“你这地方东西也忒少了。白来一趟。”   “云潇院那边,大厨房应该会送一些过去。”   元阿笙背篓一放。“早说嘛。”   “阿笙不问,又见你玩儿得开心。”   元阿笙:“感情我做什么在你眼中都是玩儿?”   顾恪决将身侧的纸笔放好。“那阿笙可否练练字?”   元阿笙:“练!”   东西就放在外面,元阿笙往屋里跑去。书桌边,早已安置好了另一张凳子。“你是不是就等着我呢?”   元阿笙说着,熟练着执笔。看着已经有几分样子了。 第63章   照顾恪决说的, 云潇院里已经有大厨房那边送过去的笋子。   个头大不说,还都挺嫩。   下午,主仆围着那小山似的笋子一点一点剥开。   “少爷, 这么多做笋干儿吗?”   “不做笋干, 全用来腌。做酸笋。”   阿饼阿团对视一眼。酸笋这东西, 味道可不怎么算好。可是想着之前吃的那些好东西,两人对元阿笙多了些信任。   剥壳,破成两半, 冲洗, 收拾罐子……   一步一步做下来,天幕已经挂了辰。   “好了, 之后放罐子里就可以了。”元阿笙锤着后腰,舒展着蜷缩了一天的筋骨。“等笋腌好了, 咱们就可以吃好吃的了。”   豆儿放下笔,将自己家今儿的功课收好。   他看着院子里倒立着的大坛子,“少爷, 什么好吃的?”   “螺蛳粉。”   “螺蛳也能吃?!”   “能!怎么不能。”元阿笙不免想到自己小时候吃的五毛一包的螺蛳小吃。其貌不扬,但是却在他的童年记忆里强势地占据了一席之地。   “不过这东西需要好好处理才能吃。”   儿时的东西,若是放在现在, 他或许会多考虑一下这东西的安全卫生问题了。   明月高悬。   小厨房里,烟囱上的炊烟升起得晚了一些。   元阿笙将笋壳堆积在院子一角, 等晒干了,也可以用来发火。   豆儿帮着清扫院子。   屋里趴着的大狼青起身。身上的白猫猫下滑,落在了大狗捂热的草窝。   元阿笙见大狗出来, 脚步放慢。   大狼青冲着他摇了摇尾巴, 然后跟着豆儿将其余散落的笋壳衔到院子一角。   是在帮忙。   元阿笙紧张的心松了下。   不过院子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 他并不想与大狗多呆。放了扫帚, 便去了厨房。   今儿来了笋子,不免也会做两个笋子的菜。   切好的又煮了一遍的笋放在一旁。元阿笙直接上去掌勺。   热闹的声音在锅里翻转,馋人的香味飘荡而去,将忙了一天的人诱得往云潇院里来。   大门被推开。   大狗“嘤嘤嘤”的叫声一听就知道是最得它喜欢的顾恪决来了。   刚好,菜装上盘,端进了屋里。等着人去享用。   顾恪决自觉洗手,又拿了碗筷。   元阿笙拍了身上的灰尘,亦步亦趋地跟着他身后。“忙完了?”   “嗯。”   元阿笙弯眼,有些疲惫地在顾恪决的身侧坐下。脑门搭在他的肩上。   蹭了蹭,困意袭来。   “阿笙,吃完再睡。”   “好。”   草草吃完,洗漱过后元阿笙半眯着眼睛往床上一倒,片刻,呼吸平缓了下去。   顾恪决后出来一步,见横躺着床上,两脚还耷拉着的人不免加快了步子。   即便不是冬天,但大大咧咧地敞着睡,那也容易风寒。   脱了衣服,将人抱在怀里。   “老顾……”元阿笙蹭了蹭人,似梦中呓语。   顾恪决搂着他调整了一下姿势,闭眼。   “睡吧。”   *   此时,顾府后门。   果秋秋蹲着地上捧着脑袋,继续听他爷爷的念叨。   “果秋秋,扔下你爷爷我一人就敢跑了。现在是想回去回去不了了。”   果秋秋即便是不知道真相,但是他依旧是帮着英亲王做了坏事。鉴于此,为了让他少受些皮肉之苦,他们爷孙两必须在着京城待十年。   十年,但凡京城出现涉及苗疆的事,都要他们帮忙。   毕竟果大爷是一族之长。   放在这群京城人的眼里,能用那不得使劲用。白做工直到十年之后,他们才可以离开京城返回苗疆。   那个时候,也不知道他老头子还在不在。   “你爷爷我要是回不去,你就是我们一族的族长。爷爷手里的东西,你务必全部好好学。再像以前赖赖唧唧糊弄过去,那是不可能的。”   果秋秋抹了一把眼睛。“知道了爷爷,我错了。”   “那……我还能找我爹吗?”   “你有娘不就行了,还找爹做什么?”果大爷背脊佝偻一瞬,又挺直了坐下。   昏暗的灯光下,老者眉间的愁思难掩。   “爷爷,我听到阿娘喊阿爹的名字,我、我想找阿爹回去见阿娘。”   “如何又能找得到。”   万丈悬崖下,人已经尸骨无存。   果大爷摸摸果秋秋的脑袋。   当年,秋秋的娘病重,为了采药,自己的儿子失足跌落悬崖。秋秋的娘大受打击,即便是捡回了一条命,也浑浑噩噩。   那时候秋秋还小,他娘又始终说他爹是去外面找药去了。这么多年了,小孩听着听着,也就信了。   可越是这样,他就越犹豫地,没有将实情告诉他。   这才有了他在他娘去了之后,闷头出来找爹的事儿。   果大爷摸着小孩的脑袋,轻叹:“秋秋啊,咱们不找爹了好不好,爷爷年纪大了,经不起秋秋到处跑了。”   这次出来,若不是顾恪决,没准他就死在路上了。   果秋秋仰头,看见了浑浊眼睛里的水光。   “爷爷……”他抠着手指甲,心里不安。   “可是,娘走的时候说,她想见爹。”   果大爷心中一痛。“或许,已经见着了呢?”   *   翌日。   春阳熹微。   元阿笙带着小凳子打算去湖边钓鱼。自从上次当着云团的面抓起来一条大鱼之后,它再也没有送过东西。   没了心理上一定要钓到鱼的负担,元阿笙逐渐喜欢上了这个一坐就是大半个时辰的娱乐方式。   刚出院子,树林子里。低低的呜咽声传出来。   “谁?”   “哇!!!!”   谁家的熊孩子,怎么问个话还哭得更大声了。   元阿笙索性闭嘴,拿着东西继续去他的湖边。可才走几步,一道人影从林子里跑出来。   白白嫩嫩的小少年,鼻尖绯红,哭得像一个点了红的大胖包子。   一身衣裳也是皱巴巴的,头发还沾了草。活像个小乞丐。   “果……秋秋?”他没记错的话,应该就是这个名字。   果秋秋打了个哭嗝。草草将脸上的眼泪擦干。   “阿笙哥哥。”   “谁欺负你了?”   “没,没有。”   “那你怎么蹲着林子里,里面小虫子咬人。”   见他不想说地垂直脑袋,元阿笙没再问。而是扬了扬手中的木桶。   “我去湖边钓鱼。”   “你要是找不到玩儿的,可以去云潇院。”   果大爷就这么一个孙子。刚找回来怕生。云潇院他也去过,应该是他距离后门最近的他能玩儿的地方。   果秋秋擦了把肿了的眼睛。“好,谢谢阿笙哥哥。”   元阿笙摆摆手。   他现在的年龄与果秋秋相差不大,但是心理年龄大了一轮。当他是个长辈家的小弟弟,元阿笙自然友善了些。   见小孩往垂头丧气云潇院里去,元阿笙摇摇头。   *   湖边。   元阿笙老远就看到一个黑乎乎的东西落在湖岸。走近了一瞧,居然是小船。   元阿笙惊喜。   什么时候送过来的?!   摸了又敲,欣赏够了元阿笙才暂时放下对其的关注。   湖边有番薯,他饶了一圈,先看了看它们的长势,根已经是生出来扎严实了。   绕行回来,正好看见了小路上过来的顾恪决。   元阿笙立马冲着他跑过去。   “老顾!你什么时候弄来的船!”   顾恪决揽住差点跑过头的人,胳膊一提,带回到身前。“昨天。”   元阿笙后背抵着顾恪决的胸膛,转了一圈将自己从他的怀里转出来。“那我先钓鱼,等会你带我划船。”   “好。”   亭子里,炉子架上。   顾恪决难得心不在焉。他边看书,又时不时将目光落在元阿笙的身上。   不仅仅是顾府的番薯苗活了,农司种的也活了。甚至百十株里不见得有一株死亡。成活率惊人。   “阿笙。”   “嗯?”元阿笙转头。   “阿笙想不想钓到鱼?”   “愿者上钩。”元阿笙淡笑,随后继续忙活他的。   顾恪决沏了茶,等元阿笙那一杯放凉了之后给他端过去。“从前,这池子里的鱼颇多。”   元阿笙将鱼竿儿递给他。自己端着茶杯稍稍抿了一口。“现在不也是挺多的吗?”   “是,不过比不上那会儿。”   “那会儿是什么时候?”   顾恪决挪着鱼竿,望着那一条没入水中的线。低低道:“我初来顾府时。”   说着,他手一扬,一条鱼儿便被勾了起来。   “快快!拿过来过来。”   元阿笙立马将茶杯塞进他手中,忙拉着线去解。   顾恪决嘴角翘了翘。“我外祖父喜欢钓鱼。小时候,我便是跟着他围着这一个湖打转。”   “怪说呢,你技术这么好。”   “不过你以前肯定不忙,不然哪里有时间钓鱼。”   “如何不忙。”顾恪决轻笑,将挂好鱼饵的鱼竿重新抛出去。   元阿笙站直。将他手里的茶杯端去放在小桌子上。   “然后呢?”   元阿笙蹲着他的身边,手搭在他的膝盖仰头。   顾恪决眼尾翘起,低头,额抵着元阿笙的脸。“阿笙累不累?”   “我什么都没干,怎么会累?”   顾恪决摸着他的眼尾,道:“阿笙累了。”   元阿笙感受到他此刻有点那么不正常,顺着他的话点头。“好吧,我累了。”   顾恪决低低一笑。   元阿笙腰上一紧,便被带着横坐在他身上。   元阿笙弯眼:“原来你是想抱我,直说就是。”   “是,我想抱阿笙。”   作者有话要说: 第64章   元阿笙脖颈微热, 顾恪决扣着他的腰,脑袋藏在了他的发丝下。   等了一会儿,就在元阿笙以为他睡着了的时候, 热气打在脖颈。   “爹去世得早, 祖父将顾家的希望寄托在我身上。日夜苦读, 早日入仕便成了我当时的目标。”   “加上后来发现父亲的死有蹊跷……”   “我从刑部做起,见惯了大奸大恶之人,也看透了世间的肮脏。”   “直到父亲的事解决, 我才稍稍松懈。”   “有时候一个人待得久了, 怕自己出事,我便常常学着祖父过来钓鱼。久而久之, 它们也越来越精。”   难得见他说这么大一长串儿的话,元阿笙安静听着。   “然后燕寒州生病, 你有又被叫去带燕凌。是不是比以前更忙,连鱼都没法钓了?”   顾恪决摊开元阿笙的手,摸了摸软软的掌心, 随后握紧。   “我只是不想。”   “我有些累了。”   元阿笙一怔。   “阿笙,我好累。”   鱼竿落地,元阿笙被他双臂死死钳制。元阿笙腰被勒着, 像弯弯的一张弓。他只能抱着顾恪决的脖子,顺着他背脊安抚。   “累了就歇会儿。”   “还不能歇。”   元阿笙瘪嘴, 他趴着顾恪决的肩膀。“我以前的日子也不好过。比起你,咱们是半斤八两。”   此刻,元阿笙是有一些心疼的。   顾恪决表面风光, 实际……好吧, 也也风光。   虽是天生当官的料子。但他不喜欢官场。他更像是一匹孤狼, 只是为了完成自己的目标, 他不得不入这泥塘。   “阿笙,陪我好不好?”   元阿笙额头贴着他额头。“我这不是好好陪着嘛。”   “以后也要。”   元阿笙点点头。“行。”   顾恪决轻笑。眉间的阴郁散去,像拨开云雾撒下金光的太阳。   元阿笙迷迷糊糊,咬了一口他的下巴。“顾大人,别动不动勾-引人知道不知道?”   “阿笙不讲理。”顾恪决敛住眼底的暗色。   “跟你,我还需要讲理?”   元阿笙捏着顾恪决的脸。“不过啊,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顾恪决笑,“哪里不对?”   元阿笙仔仔细细捏着他的下巴,寸寸打量。老顾刚刚说得那么可怜兮兮的,怎没还是一派风轻云淡……   元阿笙眯眼。   顾恪决手指轻轻一弹。   “阿笙,鱼竿儿跑了哦。”   *   鱼竿能跑,不是顾恪决动的手脚打死他都不信。   堂堂大燕首辅,心眼子比牛毛还多。   元阿笙一边给他的辣椒苗施肥,一边嘀咕着骂人。   “大伯羊!”   “小棋安来了?”褪去了一身厚重的冬衣,奶娃娃依旧圆滚滚的像个汤圆。   “大伯羊,我跟爹爹要去庄子上,你去不去?”   “京郊那个庄子?”   “对!”小孩跑过来拉住元阿笙的衣摆,“去嘛去嘛,大伯羊去。”   元阿笙手指划拉了下他的小揪揪。他早对那个庄子感兴趣了。   “你大伯去不去?”   “不几道。”   元阿笙笑眯眯地学他。“那什么时候去你几不几道?”   “明天!”小家伙乐呵呵咧嘴。   “等我问问你大伯再说。”   “好!”   *   翌日。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出发从顾府出发,出了热热闹闹的京城到了郊外。   庄子上,得到消息的管事早已候在门口。   元阿笙跟着顾恪决,往住的地方去。带来的行李,则由后头跟着的人送进去。   “老顾,你不是说你很忙吗?”   “像阿笙说的,有时候适当放松,方便更好干活。”   元阿笙哼笑。“我算是明白了。”   之前就是逗他玩儿。   庄子很大,现下这个时节都种上了东西。元阿笙看着看着,脚下一顿。   “这是什么?”   管事见状,笑着道:“这是番椒,果子熟了的时候极好看。”   他知道是番椒,可是为什么这么多!   面前的土块平整,目测百米之内,全是一模一样的植株。元阿笙云潇院里的那一点落在这一堆里面,简直是湖里的一捧水。   “不是没有的吗?”   管事看了顾恪决一眼,笑得和善。“之前大少爷说让种的,种子是我们四处找来的。全种下,便只有这么多了。”   “只有?你们难道是想开个川菜馆子。”   顾恪决失笑。   阿笙喜欢,那就行了。   他牵着元阿笙的手将他带离这块地。“要看以后好好看,先去休息休息再说。”   一路走过,元阿笙发现他那里有的这里都有。还是他那边的成千上百倍。   所以他明明可以白嫖为什么……   “阿笙要是喜欢,顾府里还可以收拾收拾,再给阿笙种。”   元阿笙抿了抿唇,狠狠瞪他。“你以为种田就这么好种。”   “顾府那么大,你想累死我!”   顾恪决敲了下他额头。“什么死不死的。”   “不过阿笙刚刚说的川菜……”   “麻婆豆腐那一类的。”   麻婆豆腐元阿笙在云潇院里做过,顾恪决自然也吃过。   至于刚刚脱口而出的“川菜”二字。反正漏的馅儿已经够多了,照顾恪决这么聪明,怎么能没有发现呢。   “阿笙或许可以试一试。”   元阿笙懒洋洋地靠在他身上。“我没开店的天赋啊。不然我给你菜单,你开,咱们五五分账?”   顾恪决点点头。“好。”   “我名下有几个酒楼,阿笙若是想好了,我便带阿笙去看看。”   元阿笙:“老顾!”   “嗯?”顾恪决转头对上他极亮的眼睛。   “抱大腿!”   抱大腿?   顾恪决想了想,一把将他打横抱起。   元阿笙惊呼一声,忙拍他肩膀。“抱大腿不是这个抱大腿!”   顾恪决掂了掂人。“也一样。”   “阿笙好像重了。”   “放我下来,还有人呢!”   顾恪决:“哪儿呢?”   元阿笙悄悄抬头。除了田土就是楼。   人呢?不是刚刚还在?   元阿笙晃了晃自己的脚丫子,往顾恪决的身上一摊。“行吧,那就麻烦顾大人了。”   *   顾家虽有管事在这庄子上,但这庄子毕竟担着顾府一年四季的口粮。作为主子,少不得要过来看一看。   顾二这次过来也不是突发奇想,而是他从他媳妇口中得知庄子上今年种的东西变了不少。   从前他只管着自己有吃有穿的就行了,现下才慢慢熟悉顾府的事儿。   从铺子到庄子,从府内开销到府外与各家的关系往来。大半年的时间,他已经摸得清清楚楚。   顾府人虽不多,但积攒了几代,也是家大业大。   以前他兄长守着,没有哪一处有纰漏。这一件件,一桩桩地看下来,才知道他兄长不易。   顾行书时间不多,今儿晚上还要回去。   所以他一到,直接问管事庄子上的事儿。   京郊的这个庄子,顾母做主,一家一半。顾行书这边的是他的娘子明玉珠操持,大哥那边则是他自己来。   他忙的时候,元阿笙与顾恪决已经歇息好了。   顾棋安在跟自己的爹呆得不好玩儿,一颠一颠地跑过来找元阿笙玩儿。   于是,庄子上边出现了两个大人在前,还没大腿高的小孩跟着后边小跑的景。   “那个是咱们主子的妾吧?”   “什么妾!你不知道主子说了,他就是夫人。”   “可是他是男的啊?”   “咱们大燕男妃都有,当个夫人怎么了。”   *   “你们这是在种什么?”   顾府的庄子极大,几百亩是有的。相当于一个小型的大学校园。除了种植面积极广的番椒,地里还有许多嫩苗。   元阿笙此刻就在一块苗地里停下。   农人们在除草。地里的苗才巴掌大,叶子边缘不平,像被虫啃了似的。   西瓜?   “是寒瓜。”   “主子好,夫人好。”   顾恪决抬了抬手。“你们忙你们的。”   “是。”   “寒瓜……”元阿笙一把抓住顾恪决的手臂。   寒瓜,是西瓜吧。   是西瓜!   他嘴巴张了又合,可就是问不出来。   他依稀记得,在种花家的古代,西瓜好像是叫做寒瓜。这苗子的模样,不说与自己见过的西瓜苗长得一模一样,但也有七八分相似的。   顾恪决揽着他的腰往前带。“寒瓜成熟之后,里面是红的,夏日吃来最解渴。我们又叫夏瓜。”   “真的!”元阿笙一蹦而起,激动地直接把自己挂在了顾恪决身上。   顾恪决不知他为何这么高兴,不过眉眼自然随着他也舒展,沾染了笑意。   “真的。”   元阿笙望着那块平坦开阔,生机盎然的地,眼睛发直。   那得是又多少多少个啊。   顾恪决看出他所想,捏了捏他软软的耳垂。“够你吃就是了。”   两人看了继续往前,后头的顾棋安小朋友学着他大伯,小手艰难地背在后头。就是不怎么拉得到。   他歪着个身子看了看地里,点点头。   “棋安小少爷。”   “伯伯厉害。”   几人被他逗得直笑。“棋安小少爷,大少爷都走前边儿去了。”   顾棋安抬头,忙松开手跑。“大伯羊,等等安安……”   元阿笙:“哎呀,忘了还有个娃娃。”   他回头,一把将扑过来的顾棋安抱起。“乖乖,你大伯连安安都能忘了。”   “大少夫人真好啊,配少爷是足够了。”   “谁刚刚还说是个男人。”   “男人怎么了,上头都还有男妃呢。”   从前一直听说顾府的菜都是每日从庄子上运过来的。现在看来,这么大的地方,养活顾家人是十足的够了。   “家大业大。”   自己那点菜地比起来根本不算什么。   “不过这么大的地方,哪有那么多人种啊。”   “都是随了顾府几代的佃户与家仆。”顾恪决一手抱娃,一手牵着元阿笙。   “种出来的收成,顾府收二分。”   “二分?”   “顾大人挺好。”   顾恪决轻笑,“大燕有律令,最多不过五分。现下百姓安居乐业,佃户的数量比以往少了五成。他们虽说是佃户,但实际都是跟着顾府的老人了,顾府自然优待。”   “那……”   “少爷。”跟前一道人影由远及近。停在了跟前。   “阿旺?”   元阿笙看着面前大变样的人。之前给他送菜的时候还是瘦瘦的,现在整个人虽然黑了,但是结实了不少。   算起来,好些日子没见到他了。   “你现在在这里干活儿?” 第65章   “你现在在这里干活儿?”   “是。”   “我带着妹妹住在庄子上, 之前的事儿还没有谢谢少爷。”   元阿笙笑道:“你好好的就行。”   几个月没见,之前的机灵小伙子有了几分大人的模样。脸上的婴儿肥消散,轮廓变得硬朗起来。麻杆似的身躯矫健, 气质元沉稳了。   不过看他有事, 元阿笙也没有拉着人叙旧。   阿饼沿着他们来时的路走了, 元阿笙与顾恪决继续在庄子里闲逛。   走着走着,不免说起阿旺的事儿。   “阿旺为什么要谢我?”   之前,除了阿旺来院子里送东西, 元阿笙与他接也触不多。唯一能让他说得上谢谢的, 就只有去年阿饼借了他衣裳。   可是他当时也道过谢了。   “阿笙可还记得,你院子里借了他衣服那一日?”   元阿笙疑惑。   还真是这个?   奶包子顾棋安趴在顾恪决的肩上, 眼睛眯着眯着打了个呵欠。元阿笙像是被传染了,不免捂住了嘴。   眼角将将晕出了泪花, 一热。   元阿笙弯眼,抓过顾恪决的手用袖子给他擦了擦。“记得记得,不可能只是为了这个吧。”   “阿笙猜猜, 他从云潇院回去之后,我们是在哪儿找到他的?”   “他自己家?”   “不是。”   “你就别卖关子了,直说。”   奶香奶香的顾棋安昏昏欲睡, 元阿笙脑门往顾恪决的手臂一搁。抱着他胳膊元昏昏沉沉眯眼。有人带路,他安心极了。   “再不说, 我就要睡着了。”听着,话里是真的夹杂了几分睡意。   “在青楼。”   “青楼!”元阿笙瞌睡一下子飞了。   日光下,一缕一缕的阳光有些刺眼。   他乍然对上, 眼睛一闭, 脑子也迅速冷静下来。随后一边安抚地拍着顾棋安的背安抚着, 一边继续像一只耍赖的小猫, 脑门蹭着喜欢的人走。   “阿旺的德行不坏。”   “是,他是为了他妹妹。”   元阿笙点点头。   这就很容易想了。阿旺在顾府,安安稳稳。   相比于外面做工的人,阿旺在顾府的月钱就已经高出大部分人了。可上次他那个窘迫样子,说不定是家里有了困难。   结合他妹妹的事儿。   大概率是遇到恶人,兄妹两过不下去了才来的顾府的庄子上。   “是你帮的忙,谢谢我干什么?”   “阿笙又忘了,你之前问过我阿旺的情况。”   换句话说,若不是元阿笙问这么一句,顾恪决可能根本也不会单独分出一点心思落在阿旺身上。   “所以你做了什么?”   顾恪决环过他的脖颈,手掌盖在他额前。见小少爷被阳光刺得紧闭的眼睛睁开,顾恪决带着人转了个背着阳光的方向。   “在阿旺与他继兄分家的时候推了一把而已。”   “顾大人心善。”元阿笙笑。   瞥见已经睡着的顾棋安,指腹摸了摸他被压得鼓鼓的小脸。他细眉平缓。“回去吧,棋安睡了。”   “好。”   *   晚间,顾行书理清楚了庄子上的事儿,过来叫顾棋安回家。   顾棋安紧紧抱着元阿笙的大腿,挤在顾恪决与他的中间。“窝不回,跟大伯羊~”   顾行书为难地看着顾棋安。“安安,晚上不回,你娘在家里会担心的。”   “我跟阿娘说了,要跟大伯羊玩儿。”   儿子倔起来的时候小牛犊都不好拉回来。但是他听他大伯的话。   顾行书转头。“大哥,你帮我劝劝。”   顾恪决挑眉。   自己的儿子自己劝。   明摆着自己不插手。   “嫂子,你劝劝。”   奶娃娃也才三岁,元阿笙白天可以,但是晚上没有带过这么小的孩子。他拍拍已经挂在自己身上的顾棋安的小屁屁。   “等我回去了棋安再过来云潇院玩好不好?”   “等会儿天黑了,再晚一点回家就看不见路了。”元阿笙将他抱坐在膝头,双手托着他的后背让他后仰。   眸子凝着那又圆又大的葡萄眼,温声道:“我晚上没带过奶娃娃睡觉,怕带不好。”   顾棋安瘪嘴。手在空中挥了几下,红着眼眶好不委屈。   “大伯羊~”   泪眼汪汪,似要哭出来了。   顾恪决伸手过去,让他抓住自己的手,眼里是藏不住的笑意。“他要呆着就呆着吧。晚上我看着。”   元阿笙:“你可以吗?”   “嗯。”   既然大哥都发话了,顾行书也干脆点头。   他大哥做事儿处处精细。带孩子也不是没有带过。   虽然看着严肃,实际上比自己还宠着顾棋安。他点头了,那自己回去跟媳妇也好交代。   “既然如此。那我就不耽搁了。”   元阿笙只有抓着小孩的爪子冲着顾行书摇摇。“棋安,跟你爹爹说再见。”   “再见爹爹~”   这一声才叫得一个甜。   可是老父亲顾行书的心可不怎么好受。出门还被门槛绊了一跤。   小没良心的。   *   留下了顾棋安,晚上睡觉前自然比以往多了一些步骤。   元阿笙洗漱完不能直接往床上一摊就完事儿了。   多了一个奶娃娃,得好好看顾。不过元阿笙多半只是看着,亲力亲为的,还是顾恪决。   此刻,他盘腿坐在床上。   看着顾大人抱着香香软软的糯米团子在屋里四处走动。一会儿洗澡,一会儿刷牙。   所有的事儿在顾恪决这里好像都不是事儿,即便是带孩子。   他照顾得仔细,奶娃娃也不哭不闹,习以为常地配合着。意外的和谐。   以前听那些长他个几岁的同事们说,不管孩子在外留下的时候多开心,到了晚上也必定会找熟悉的人。不然就会哭闹。   可显然,顾棋安小朋友是个让人省心的崽崽。   元阿笙看得心里边直冒泡泡。   而且,他也没想到顾大人还可以是个温柔奶爸。   等顾爹抱着奶娃娃靠近床铺的时候,元阿笙主动掀开了被他捂得暖和的被窝。“来吧,小乖乖。”   “大伯羊~”顾棋安探出手来要抱。   元阿笙抱过他,盖上被子。   奶香奶香的小汤圆拥了满怀,只有一个幸福可道。   顾棋安黏糊糊地蹭了蹭,轻轻的“大伯羊”落下没多久,就这么坐靠在元阿笙的怀里睡着了。   元阿笙低头,点了点他的鼻尖。“睡眠质量真好。”   顾恪决翻身上床,在最外侧躺下。手臂横在枕头上,深邃的眸子凝着元阿笙。   元阿笙唇一扬,抱着娃娃挪进了被窝,枕在他手臂上。   “老顾,你晚上看着棋安啊。”   自己睡觉的德行他是知道的。又睡得熟,怕就怕在他一脚给娃娃踢下床去。   “嗯。”   额头湿润,元阿笙弯着嘴角回亲了下顾恪决的唇角。   “晚安。”   “睡吧。”   不消片刻,元阿笙已经是迷迷糊糊。他觉察到怀中的顾棋安被抱了出去。刚一动,肩膀被轻轻拍了几下。   “老顾……”他咕哝。   “嗯。”   没有了娃娃,元阿笙熟练地四肢缠上了顾恪决。完完全全地霸占了他全部的怀抱。   而顾棋安小崽崽一人盖着小被子,小手搭在肚子,规规矩矩。   *   翌日。   元阿笙在顾恪决怀里伸了个懒腰。睁眼就对上了已经穿得整整齐齐的小娃娃。   元阿笙眨眨眼,还没有反应过来。   “大伯羊,该吃饭饭啦。”在家的时候,小家伙都是定时定点吃饭。这会儿他都跟着庄子上的奶奶吃完了。大伯羊还抱着大伯没醒。   元阿笙瞧了瞧穿戴整齐的小孩,再低头看看正趴在顾恪决怀里的自己。   元阿笙耳垂一红,直接低头埋进了顾恪决的脖颈。   “大伯羊还睡啊。”   顾恪决下巴落在毛绒绒的脑袋,眼里笑意浅露。“阿笙,还睡吗?”   元阿笙一动不动,装鹌鹑。   顾恪决低笑,唇角蹭了蹭他微烫的耳垂。“棋安,你坐会儿,阿笙马上就起。”   “好哦。”   “噔噔噔”的声音远去,变得小声,直到听不见。   “走了吗?”   “走了。”顾恪决抱着他坐起来。   “阿笙担心什么?”   元阿笙抓过衣服匆匆穿好,嘀咕:“一定是我昨天太累了,所以才比一个娃娃起来得晚。我这不是赖床。”   脚一沾地,屏风后头的小崽崽立马跑了过来。   元阿笙只得放弃还没穿好鞋的另一只脚,张开手把他抱住。无奈又满足地搂紧了小小的身子。   “乖仔,你怎么这么黏人呢?”   “喜欢大伯羊。”   “那你大伯呢?”   “喜欢大伯!”   元阿笙勾了勾他鼻尖。“你可真是半点不厚此薄彼。”   *   庄子里平坦开阔。   甚至有山上的河水流经庄子,里面的人都是用河水来灌溉。   上午的阳光明媚,元阿笙站在院子里远往望外面的小山,忽然生出了一丝丝野趣。   顾棋安紧跟在元阿笙的身边,看着他他厨房里找来找去。   “大伯羊……”   元阿笙低头,对上一双圆圆的黑葡萄眼睛。   他欣然一笑,指节一曲,勾了一下奶娃娃的包子脸。手感极好,小奶膘还弹了弹。惹得元阿笙又捏了捏。   “大伯羊带你去烧烤。”   “烧烤!”   他知道,爹爹在大伯羊这里学过。香香的,就是不给他吃。   “我帮大伯羊!”   “当然需要我们小棋安的帮忙了。”元阿笙打算弄个烤鱼。   以前他还是漫山遍野四处跑的野孩子时,经常会跟着小伙伴们抓山中小溪里的鱼来烤。味道虽然不怎么样,但是吃的是一个欢喜。   不过河里的鱼,元阿笙不能保证自己能抓到。   为了计划不落空,这时候就需要他们家老顾出马了。   “你去叫你大伯等会儿跟着我们一起玩儿。”   “好!”   大伯就在一个院子看书,元阿笙远不担心小孩走丢。   厨房一通搜罗,简单的调味料找好。打火石带上,其余的便需要就地取材。   “大伯!烧烤!”   在厨房里到能听到小孩迫不及待叫人的声音。   顾恪决放了书,起身出来。“阿笙在哪儿?”   “这儿。”   “老顾,我想吃烤鱼。”元阿笙笑着看他。   顾恪决扫过他肩上的包袱,点点头。“河里的?”   “嗯嗯。”   “走吧。”   “好耶!”奶娃娃拍着手,立马逮住他大伯的衣摆。“安安也想吃可以吗?”   顾恪决大手盖住他脑袋。“一点点。”   “好哦!”   元阿笙哼着小曲儿走在前面,顾恪决压着步子,带着顾棋安跟在他后头。   “阿笙带抓鱼的东西了吗?”   “没有。”元阿笙转头,笑着后退几步与顾恪决并排,“但是我带了你啊。”   顾恪决低笑。   “没工具,我如何抓?”   “用木棍。”   “那边有柳树,可以削,我带了刀子的。”元阿笙暖玉一般的皮肤在阳光下像打磨好的暖玉,诱得顾恪决指尖动了动,轻轻牵住他的手。   顾恪决嘴角翘着。“好。”   他知道,阿笙是想玩而已。   既然玩儿,那就好好玩儿。   作者有话要说: 第66章   出来之前, 元阿笙已经提前考察过流经庄子里的河。   最浅的地方,是河流的上岸。也就是没有被农田覆盖的地方。河流冲击的沃土上,草长莺飞, 人为栽种的杨柳树吐着新绿, 正是嫩的时候。   青草泥土的芬芳气息悠悠飘荡, 极为清新的空气中,能嗅道一点点的甜香。   平坦的斜坡上,绿色草甸铺了两岸。   两三米宽的河中水流浅缓, 清澈得能看见下面的石头和趴在石头上的游鱼。   “就这儿了。”   元阿笙放下包袱。   顾棋安立马杵着膝盖蹲下。力道大了, 一屁股敦实地坐在了地上。   他“咯咯咯”地笑,感染了哼着歌的元阿笙, 一时挠着他的痒痒肉,嘻嘻哈哈闹作一团。   顾恪决护在他们身侧, 眸光微暖。   目光随意看了一眼地上。   包袱解开,里面不多的东西全拿出来摆好。大大的麻布铺盖,上面垫上一层软的棉布。   笑闹够了, 元阿笙随后抱上奶娃娃往上面一坐,巴巴地看着顾恪决。   “老顾,鱼。”   小少爷长得好, 尤其一双眼睛干净清澈。若是装无辜的时候,眸子里水汽更足。像是娇声娇气的猫儿在手边打转, 不停地用脑袋蹭着你的手背。   顾恪决喉结滚动。   情不自禁地揉了揉小少爷的脑袋。“好。”   余光见小娃娃也是一脸的期待,顾恪决浓密的长睫划出一条线,弯了弯。   心软, 摸了下小孩的头。   “棋安不要靠近河边。”   “知道了, 大伯。”   顾恪决起身, 手中刚刚捡起的石头扔下。若是石子儿打鱼, 几下便好。难免失了小少爷的乐趣。   顾恪决欠身,拿走元阿笙递过来的匕首。   柳树边,男人身姿颀长。宽肩窄腰,比例极好。   元阿笙只见他抬手,微微抓着几条柳枝用力。衣服下,手臂的肌理有一瞬间的分明。随后,拇指粗的枝条就落在了他手上。   切树枝像却豆腐似的,这刀子有那么锋利?   “老顾,你使刀还是剑?”   老顾会武,这是很明显的事儿。不过自己以前好像是直接忽略了过去。   他双眼晶亮。   突然好想看看老顾来一段。   老顾一个长期伏案的读书人兼文官之首,身材还那么好,总得有点原因的。   不过具体多好,他还没有真切的看过。   嘿嘿……   顾恪决只觉后背的视线越来越热烈。他飞快打去柳条上多余的枝丫,侧头一眼瞧见小少爷隐隐闪着精光的眼睛。   顾恪决失笑。   “刀剑都可以。”   “那肯定很帅!”   顾恪决挑眉。小少爷的主意全挂在脸上了,他如何看不出。   不过他故意曲解,扬了扬手里的树枝。   “阿笙,想不想试试?”   “想!”元阿笙脑袋直点。   回去看也是一样的,现在要抓鱼。   “想!”   奶声奶气,听得元阿笙没忍住在他小脸上亲了一下。“不,你不想。棋安还小,现在还不能玩儿水。”   “那棋安长大了就可以了吗?”   元阿笙看向顾恪决。“你问问你大伯。”   “大伯?”奶娃娃被元阿笙蹭得偏头。   “棋安若是想,得习武。”   “不能像你爹那样。”   以前在顾府,顾行书跟他那一圈狐朋狗友划船还掉进了水里。要不是捞起来得早,人怕是没了。   顾棋安:“爹爹不习武。”   “所以你爹爹以前掉进河里,差点淹死。”   “爹爹笨!”   顾恪决笑着点头。   “那棋安以后可要比你爹爹更厉害。”   “嗯!”奶娃子包子脸绷得紧紧的。   元阿笙:“有志气!”   顾恪决:“学不学都可以。棋安回去问问你爹爹要不要你学就好。”   顾府的人,还是学一点的好。   不说其他,但论打起来的时候,能跑也是好事儿。别傻站着逞强,还给人揍了。譬如曾今的顾行书一样。   河里浅处有石块儿,顾恪决踩在上面。   转头见元阿笙在边上看着,他掂了掂手中的柳枝。   破风的声儿骤出,白色的水花四溅。接着,元阿笙就看见了那在柳枝上不断甩尾巴的鱼。   “老顾,你真棒!”元阿笙笑眯眯地给他点了两个赞。   “大伯厉害!比爹爹厉害!”   顾恪决扬眉。   随后,他跟打了鸡血似的。   一连几下,柳枝上已经挂满了鱼。   “百发百中!”   “大伯厉害!!!鱼呀!”   元阿笙抱着奶娃娃娃,两个眼冒星星,嘴巴里的好话不要钱似的蛢命往外冒。   顾恪决见笑得明媚的小少爷。   心中的涟漪四起。   他低头,看着手上一串的鱼,低低笑了。   何时,他也像个毛头小子似的,被夫人夸一夸便如此得意了。   本来还想慢慢来的,不到一盏茶的时间,鱼就已经有多的了。   “老顾,上来上来。”   河里的鱼多,庄子里的人偶尔也会抓来吃。不过因为庄子里有专门养鱼的湖,河里的鱼自然消耗不大。   就这么一会儿,顾恪决抓到的鱼多就不说,个头还一个比一个大。   顾恪听从元阿笙的话,拎着满满的渔获往岸边去。   元阿笙将顾棋安往他怀里一塞。随后拿过他手中的柳枝。“你看着棋安,我去试试。”   “小心点。”   “知道啦!”   顾恪决在一堆石头里面走得四平八稳。可元阿笙才上来才知道被水冲刷数年的圆石头一点都不好走。   他压低身子,摸着石头靠近最近的一个大水坑边缘。   老顾是在河水中间抓的,他没那个能耐,只看到这人为挖出来拦着少许鱼儿的坑。   衣摆撩起,蹲下。   河水悠悠,水草在水里舒展。   鱼儿游动,不像老顾抓的巴掌大的。看脊背,应该是二指宽的。   瞄准了鱼的下方,手中的树枝猛地一插!   水花比顾恪决弄出来的那些水花加起来都大,活像是故意摊开了巴掌拍在上面的。   顾恪决绷着唇,别开头。   元阿笙默默看着再也按不见鱼儿的水坑,鼓了鼓腮帮子。   一抬头,瞧见顾恪决的肩膀颤动。   元阿笙恼羞成怒。“顾恪决!”   “我这辈子是不是就跟鱼过不去了!”   “阿笙不急,有多的呢。”   顾恪决转头回来,眼底的笑意不加掩饰。不是嘲笑,而是见小少爷气急的样子,愈发觉得他像张牙舞爪的小猫一样可爱。   “阿笙歇会儿再试试?”   那么大的动静,怕是要等一会儿才能见到鱼儿了。   元阿笙沮丧。“呜……”   他蹲在是石头上,望着水中自己的倒影。   狼狈,笨得很。   插个鱼连头发丝儿上都挂着水,搞得他好像是四肢不协调似的。   难道是上辈子他吃多了鱼,这辈子鱼儿见到他就跑?   顾恪决摇了摇头。   他将顾棋安放在草毯的布上。拍了拍他的头:“别动,我去把阿笙带上来。”   顾棋安也看到了元阿笙的不开心,乖巧地坐在上面不动。   顾恪决踩着台阶下去。   “阿笙,过来。”   目光落在小少爷没入水中的衣角,顾恪决不免蹙眉。   元阿笙委屈巴巴地侧头。   “老顾。”   “鱼也欺负我。”   顾恪决轻轻摸了摸他的脸。“我帮你欺负回去。”堂堂首辅大人,半点没有觉得自己的话有多么的幼稚。   “呜……”   有人撑腰,更委屈了是怎么回事儿。   元阿笙顺着顾恪决的力道起来,瘪着嘴任由他勾着自己的腰抱进怀里。   “顾云霁。”   元阿笙看了一眼小奶娃,耳朵红红,依旧大着胆子勾住顾恪决的脖颈。   “嗯。”   “你有没有觉得我无理取闹?”   “并无。”   元阿笙脑袋一歪,磕在顾恪决的肩膀。“谢谢顾恪决。”   元阿笙收紧手臂。   等了两辈子,总算等到一个能纵容他的人。   “照顾夫人,是我应该的。”   “既然如此,咱们把那几条鱼都烤了吧。”立马,元阿笙志气高昂。就差拿着一把道冲锋陷阵了。   “好。”   “那咱们杀鱼?”   “好。”   “你就只会说好?”元阿笙勾着他的脖子后仰。   “嗯。”顾恪决轻轻将他放下。   元阿笙粲然一笑。“安安,叫你大伯杀鱼给你吃。”   顾棋安铆足了劲儿,捏紧小肉拳:“大伯,鱼!”   “好。”   元阿笙这次是捂着肚子哈哈大笑,甚至笑得抱着小奶娃歪倒在厚实的草甸上。   顾恪决满眼宠溺。   他摇了摇头,阿笙开心就好。   笑够了,元阿笙让小娃娃坐在垫子上,自己拿了另外的刀并排与顾恪决蹲在河边收拾鱼。   他直白地看着顾恪决。   越看,元越觉得他哪里都好。   刮鱼鳞的动作慢条斯理的,修长的手指像是在鱼皮上做画。即便是杀个鱼也带着贵气。   元阿笙声看着看着,傻笑起来。   他好像捡到了个宝。   两人合作,鱼收拾完直接用刚才的柳枝插上。木柴一架,熊熊的烈火燃烧。鱼皮被火苗舔舐,不出一会儿变得焦黄。   随着油脂的析出,一股极为浓郁的烤鱼香气缭绕。   河里的鱼都是自生自长,味道鲜美,没有一丝的腥味。反而因为是烤的,还带着一股淡淡的木炭香。   “高端的食材,往往只需要最朴素的烹饪方式。”   元阿笙弯眼。   加了一点点盐,一点点胡椒就收了手。   鱼肉鲜美,肉上被刀子横着划开方便烤熟。不多时,鱼便好了。   顾恪决一条,自己与小奶娃一条。   元阿笙看着大桑树叶上还连着木头枝的鱼,双手一拍。“可以了,吃吧!”   说着,元阿笙毫不犹豫地拿起塞给顾恪决。接着是自己。   鱼有刺,他不敢直接给小棋安吃。   鱼皮那一层自己吃了,咸味儿合适。   元阿笙眯了眯眼。   好吃!   里边是白白的肉,元阿笙找鱼刺少的地方撕。仔细检查了,没有刺了之后才喂给巴巴看着他,不知咽了多少次口水的奶娃娃。   元阿笙一笑,低头与他贴贴脸。“这么馋啊。”   “好吃窝。”鱼肉细腻,一抿就没了。   顾棋安吃完,一手轻轻搭着元阿笙的手腕,迫切又期待地看着他。   “不慌不慌,肉是够够的。”   元阿笙忙着喂小孩,即便是闻到香香的味道嘴馋。但是他一脸笑盈盈的。   顾恪决目光柔软。   将理好的一大块鱼肉抵在小少爷的唇边。   元阿笙下意识张嘴,舌尖的触感让他一愣,随即呆呆地看着顾恪决,一口鱼肉吃了个舒服。   鱼肉本身的鲜味在舌尖炸开。   元阿笙笑得灿烂,“谢谢相公。”   顾恪决手一顿。   继续认真地帮小少爷弄。   于是,元阿笙喂着顾棋安小娃娃,顾恪决则看顾着自己小少爷的嘴巴。   意外的和谐。   小娃娃吃得差不多,元阿笙又把鱼放进火中热了热。然后一边接着顾恪决的投喂,一边认真地将自己手中剩下的这些鱼肉与骨头分离。   随后,他抬头,笑嘻嘻地将稀烂的鱼肉喂进了顾恪决的嘴巴里。   “老顾,请你吃鱼。”   顾恪决无奈。   薄唇微启,纵容着吃了下去。   “小心点。”元阿笙不忘叮嘱。   太阳底下,整个人吃饱了都是暖呼呼的。   顾棋安脑袋枕着元阿笙的膝盖,昏昏欲睡。   元阿笙与顾恪决则留下自己那条,剩下的把顾柳顾栖叫出来分了。   火堆静静地燃烧着。   太阳在头发上洒了一层碎金。毛乎乎的脑袋也像那金色一样,暖烘烘的。   元阿笙捂着饱肚子,脑袋搭在顾恪决的肩膀看着他。没一会儿,坐着坐着犯困。   “老顾,饱了。”   热气打在脖颈,囫囵的声音就在耳边。顾恪决侧头,下颚正巧贴着小少爷的额头。   他眉间一软,托着人的后背放倒在自己的怀里。   柔和的春光下,万物都被赋予了暖意。   顾恪决低头,指节挨在元阿笙的眉尾,翘了翘嘴角。   “阿笙。” 第67章   元阿笙在太阳光底下睡得迷迷糊糊。   身子一轻, 像是陷入了满是积雪的松树林里。他习以为常捏着顾恪决的衣襟,蜷缩起来,睡得更深了些。   顾棋安小朋友被顾柳抱在了手中。随着前头的顾恪决一起往回走。   *   本就是来庄子上玩儿的, 下午醒来, 元阿笙继续带着顾棋安在庄子里瞎逛。   不知不觉, 走到了圈养牲畜的地方。   从外面看去,里面的建筑像方方正正的豆腐块。实际山是一座座规整的联排大草屋。   草屋外一圈有高高的围栏。一直向后,连绵至那看不清的山中。   外面走着的都是鸡鸭。   “棋安。”元阿笙摇了摇牵着小孩的手。   “大伯羊。”   “咱们不去那边。”   这里的鸡鸭多, 即便是在地势开阔的地方也难免会有味道。他们是来玩儿的, 不是来养鸡养鸭的。   “大伯羊。咩咩……”   小孩短胖的小手指着那山林,隐隐能看得间几只体型健硕的山羊。   元阿笙:“咩咩好吃。”   “好吃!”奶娃娃重重点头。   大伯羊院子里的烤羊肉, 好香好香的。   不过现在也只是干看着想想。他俩与山林下的围栏有个几米,并未靠近。   元阿笙带着小孩溜达了一圈就准备回去。   刚一转身, 后面一个匆匆的身影忽然撞上来。   元阿笙抱着小孩往边上一侧,老人家跟着趔趄。   元阿笙看他那花白的头发,下意识用另一只手忙扶着人。   这老大爷可不能摔。   “大伯羊!”小家伙还没反应过来, 只觉得在空中转了一个好玩儿的圈圈,然后面前就多了一个老爷爷。   “没事没事。”   元阿笙见老者站稳了,拍拍怀里小孩的背。   “老人家没事吧?”   老头子摇摇头, 眼中透着思索,嘴里念叨着继续往前去。   元阿笙只听到几个“去世”还有“猪”什么的。   不过老人闷头继续走着, 转眼要撞上那围栏。元阿笙刚要提醒,老人家已经熟练地拉开了围栏消失在了远处的屋子里。   “老爷爷好怪。”   元阿笙低头,勾了下小孩的鼻尖。他笑道:“应该只是在想事情而已。”   “看也看了, 咱们回去吧。”   “好。”   顾恪决不跟他们在一起, 即便是有三天的时间跟着他们一起出来, 但是他依旧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庄子大, 上午下午在里面瞎逛了一会儿,夜幕便笼罩下来。   回到住的地方。   热腾腾的饭菜已经摆好。   元阿笙看着烛光下那坐在桌前挺拔的身影。带着顾棋安小朋友先去洗了手。接着对着屋里兴冲冲到:“老顾,我们回来了。”   “大伯,回来了!”   顾恪决抬头,沉静的眸子里像是注入了一缕温泉,柔和地将他眼中的小小人影慢慢包裹。   烛光下的顾恪决,好像越来越温柔了。   元阿笙弯眼。   “回来了。”顾恪决放下手中的东西。   “等久了吧。”   “没有。”顾恪决自然地牵起元阿笙的手。   余光之中,跟着元阿笙在外面跑了一天的小人自己翻着爬上了凳子,规规矩矩地坐好,巴巴等着。   顾恪决眼底笑意清浅。   玩儿饿了。   “吃吧。”   元阿笙立马开动。他先给顾棋安夹菜,随后在侧边不可忽视的目光下,又给顾恪决夹。   “好了,我也开动了。”   元阿笙一天都在外面,中午就吃了鱼,早饿了。   顾恪决眸色柔和,给他夹菜,让他吃得舒服。   小少爷吃饭的速度并不慢,但除了腮帮子偶尔是鼓鼓的,看不出他饿狠了的模样。   顾恪决没打扰他,只看着他碗中的菜少了,又捡着他喜欢的菜给他夹。   至于边上的顾棋安。   小孩饿了,但是碗里的菜跟小山似的,费不着他帮忙。   风卷残云,一桌子的菜很快进了元阿笙与顾棋安的肚子。   吃饱了,也吃爽了。   元阿笙捂着肚子靠在凳子上,视线虚虚看着顾恪决。自己一放筷,顾恪决将碗里的一小碗饭吃完,也放了。   “你才吃这么一点。”   顾恪决侧头,目光看着元阿笙微微鼓起的小腹。“阿笙,晚上吃多了不好。”   一说这个,元阿笙歪头往顾恪决的身上一倒。立马变了个脸。   “撑!”   顾恪决摇头。   手心盖在他的肚子上,轻轻揉着。   顾棋安嘿嘿一笑,自己擦了嘴角,身子一转,趴在凳子上用脚尖试探几下,撅着屁股下凳子。   元阿笙靠在顾恪决的身上,护了他一下。   冷不丁见着娃娃肉嘟嘟的小脸上的一粒米饭,嘴角一扬,转上埋入顾恪决的怀里抖着肩膀。   “大伯羊,你哭了?”   小孩走到顾恪决的凳子后,双手按着凳子。他小小一只,只能试图隔着雕花的缝隙看清元阿笙的脸。   元阿笙抬头。   巴掌糊在小家伙的头发上使劲儿地揉。   顾棋安还小,头发丝软软绒绒的。像刚出生的小奶猫的毛毛,手感很好。   “大伯羊?”   被突然袭击,小孩还懵懵地。他举起双手捂住自己的头顶。“大伯羊,你没哭喔。”   “我是大人,我怎么会哭。”   元阿笙点点他的眉心,打趣道:“小棋安,你留着那颗饭粒儿是想晚上当宵夜吃吗?”   “哪有?”   顾恪决将倚在他身上没骨头似的元阿笙抱好。侧头见顾棋安脸上白白的饭粒儿止不住翘了下嘴角。   “脸上。”他提醒。   “啊?”顾棋安短手摸着自己的脸。   见他碰掉了,元阿笙犯懒地呼噜一声。随后被冷香包裹着,昏昏欲睡。   顾恪决指尖动了动,没忍住,五指没入他已经散开的发丝之中。   “困了?”   “唔。”不清不楚地哼了一声,元阿笙埋在顾恪决的胸膛闭眼。   “大伯羊。”   哦,忘了,还有个奶娃娃。   元阿笙睁开迷糊的眼。“唔?”   “你说找虫虫哦。”   小孩的精力旺盛,元阿笙紧紧闭了一下眼,想起来回来的路上他跟顾棋安说的话。   抓萤火虫啊……   “也不知道这个季节有没有。”   “找什么?”   “萤火虫,这会儿有萤火虫吗老顾?”元阿笙不停地在顾恪决的肩膀上蹭,企图将那汹涌的睡意蹭掉。   顾恪决来庄子的次数比元阿笙多,他自然更清楚庄子里的情况。   夏天的夜晚,发光的萤火虫成群结队地藏在深草下。路过的时候便会惊动一片。这也是烦躁夏日里难得的好景了。   “不知。”   顾恪决感受着手下微微凸起的肚子,不免托了一把越滑越下去的人。   “要不去看看,正好消消食。”   元阿笙打了个呵欠,捂着鼻子懒懒地站起来。   “好哦。”   答应了小朋友的,怎么能食言呢。   夜晚,四处暗淡。   即便是提着灯笼,两个大人也不敢带着顾棋安一个还小的娃娃乱走。   他们只在院子里逛了逛,元阿笙牵着顾恪决的手,时不时犹如喝醉了一样歪七扭八地用脚在草丛中晃悠。   “没有呢。”   顾棋安见他如此,自己也找了个小棍子。一边稳稳地被他大伯牵着,一边开开心心地在草丛里寻找。   可许久过去,他噘嘴,肉肉的腮帮子鼓起。   “没有。”   奶音里透着失望。   顾恪决摸着他的头。“夏天的时候多,顾府里也有不少。”   “可是大伯羊说他好多好多年没有看见了。”   顾恪决一顿。   元阿笙前一步伸出去的脚因为顾恪决停下而被迫变成了后退。“亲爱的老顾同志,你想干嘛?”   他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   顾恪决看着走个路都晃悠的人,在暗沉的夜色中,牵着的手改成环住他的腰。   元阿笙往他身上一靠,大半的力气落在他的身上。   也安心闭上眼睛。   就快睡着的时候,耳朵一痒,热风湿湿地穿过耳廓。   “阿笙以前见得不多吗?”   萤火虫这东西,夏天的时候只有是有草丛的地方,到处都是。阿笙说的元府……   元府里,阿笙住得偏僻,草木茂盛,怎么会看不见。   那只能是他以前。   具体什么以前,顾恪决一概不知。   他平日里克制着不问。   不过偶尔,在夜色下,在放松的气氛中总不免想多了解他几分。所以即便知道可能会冒犯,但是他还是问了。   元阿笙没他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随后道:“小时候看得多,后来环境被破坏了,这东西也就少了。”   看出他的可惜,顾恪决心里一软。   借着夜色的掩盖,在小少爷的额角碰了一下。   像湖风掠过水面,轻轻的,只要不去捕捉片刻便会消失那触感。但是那一碰,像捧着珍宝似的,溢满的情感让元阿笙心绪一乱。   风大了,吹得他心里涟漪四起。   “顾恪决……”元阿笙低低唤他的名字。   “嗯。”   黑夜中,那双寻常漆黑的眸子微亮。元阿笙轻轻一笑,抬手摸在了他的嘴角。   “你在笑。”   “嗯。”   “笑什么?”顾棋安拉着他大伯的衣摆仰头。   大人太高,加上周围黑漆漆的,他看不清楚。   两人的对视一眼,顾恪决带着一大一小从小往回走。   元阿笙歪头,手臂环过顾恪决的腰,径直捏了一下另一边的小孩。“说时辰不早了,小孩子该睡觉了。”   “我不困。”   “不睡长不高哦。”   顾棋安奶声奶气:“大伯,我睡觉觉!”   “嗯。”   元阿笙笑了两声,手环过去就没有放下来过。   顾恪决也纵着他愈发歪歪扭扭地走路,只是步调又慢了不少。   到屋里的时候,奶娃娃已经是呵欠连天。   元阿笙迷迷瞪瞪坐在床沿,也好不到哪里去。   小孩洗漱完放进被窝,顾恪决又走到元阿笙的跟前。   “阿笙。”   “在呢。”元阿笙抬手拉着顾恪决腰上的玉佩扯了扯。   顾恪决靠近一步。   元阿笙边懒洋洋地将脑袋磕在他硬邦邦的腹部。要不是等顾恪决,他现在只要一闭眼,立马就能睡了过去。   “老顾,你蹲下。”   顾恪决将他的长发撩到身后,弯下身子。   元阿笙浑身瘫软,顺势往床沿下滑。   要不是顾恪决动作快,元阿笙已经坐在了地上。   不过此时,换成了顾恪决坐在床沿,元阿笙被他抱在了身上。   “睡吧。”   “唔……”元阿笙眯眼,恍恍惚惚看着面前不到一厘米的薄唇。   他喉头滚动,轻轻地贴了上去。   顾恪决的话止住。   元阿笙小猫一样,慢慢地咬了一下。叼着浅浅的肉,抿了抿,又松开。   他迷糊笑着,声音黏糊:“顾恪决。”   “嗯。”   顾恪决有一瞬收紧了元阿笙的腰。   呼吸交融,平缓……   顾恪决抬头,看着没一会儿就已经在自己的臂弯睡着的人。无奈的在他唇角咬了一下。   “小没良心的。” 第68章   一夜无梦。   元阿笙舒舒服服地伸着懒腰起床。   “大伯羊~”   元阿笙用被窝里捂热乎的手捏捏小孩的脸, 道:“要不要大伯羊给你咩咩两声?”   “咩咩~”小孩笑得露出了小酒窝。   元阿笙捧着他的小脸蛋儿揉了揉,心情还不错地起床。   “棋安,你大伯呢?”   “大伯不在哦。”   元阿笙穿衣起床。“去哪儿了?”   “大伯去山那边。”   元阿笙点头。山那边, 就是昨天看见的养牲畜的地方。   “棋安吃饭没有?”   “吃了, 跟着大伯一起吃的。”   元阿笙发现自己现在好像越来越起得晚了。不过老顾叫他, 他也不一定起得来。   之前那样,多半是下意识不认为周围的环境安全,睡得不舒坦。   现在每晚窝在顾恪决的怀里, 怕是顾府最舒坦的地方了。   这生活是越过越咸鱼了。   正和他意。   胃口大开吃了两个包子一大碗粥, 随后牵着顾棋安去山下找顾恪决。   庄子里的地比较平,唯一能算得上坡的地方也就是养鸡鸭的山。因这些牲畜味道大, 所以养的地方离人住的地也远。   迁就小娃娃的步子,元阿笙足足走了一炷香的时间。   “你大伯来这干嘛?”   难道觉得他院子里可以在养一些羊, 让他来选?   顾棋安稚气的脸上也是迷糊。   他们刚到山脚,粗粗一眼也没有看见顾恪决的人影。不过不多时,一个老人从围栏里出来。   头花发白, 乍一眼普普通通,一身朴实的气质。   “大爷。”   “主子在这边。”   元阿笙点点头,瞧了那林子里一眼, 干脆将顾棋安抱起。“咱们去看看,你大伯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一路往里, 才见到被围起来的地方有多么的宽阔。   此时,鸡全部在山林里自由自在地走着。   而他们在外看见的茅屋跟前是一个大的湖泊。里面成群的鸭子在刨食。   这是最接近他们的这一片山脚下的开阔地。而这片地的前边是成排成排的房屋。里面有马儿,有牛, 各自分圈。   元阿笙抱着一脸好奇的奶娃娃上前, 走到了那穿着一身紫衣, 难掩风华的男人走去。   “你大伯穿这衣服好不好看?”   “好看。”   元阿笙冲着看过来的人笑了笑。   确实好看。   若是他没记错的话, 顾大人的衣服几乎全是黑色,这件紫色的是他嫌弃他衣服颜色单调,所以顾恪决做衣服的时候特意多让做了一个颜色的。   光风霁月的君子,谁不喜欢?   没多久,元阿笙到了顾恪决的跟前。   不等他问,顾恪决便道:“阿笙,白老又是想问问你。”   “夫人。”是领他进来的老者。   元阿笙将顾棋安递给顾恪决。“白老。”   看老人家的手,像裂开的大地般粗糙。一看就是农人的手。   “白老想问什么?”   “猪。”   “我听说,少爷的院子里养得猪长得极好。”   怪说,原来昨天老爷子念叨的是这事儿。   “庄子上的猪送过去才没多久,哪里看得出来好不好的。”元阿笙笑了笑,不过知道老人家问的是什么,元阿笙也不瞒着。   事无巨细地一点一点告知老人,在老人越来越亮的眼神中,甚至把顾栖叫出来,让他说了说如何操作。   阿饼之前说庄子里样的猪不多,大多是给下人吃的。   实际上,他口中的不对只是相对于那漫山遍野的鸡鸭来说的。   顾府家大业大,主子不多,但是要养活的人一点没有少。   各个庄子上的,铺子里的,在顾府里忙碌的……   所以这一排排的屋子中,一连十几间都养得是猪。猪是黑猪,大燕本土的猪种。与后世外来的肉多脂肪多的猪不同,现在的猪一年也就长个一百来斤。   与后世的二三百来斤,差的远极了。   元阿笙不是没吃过庄子上送去顾府的猪肉,着实,味道不好。   不仅仅是为了自己的口腹之欲,其他人知道了这技术,也是百利无一害。   不过元阿笙毕竟只有理论,没有技术。   唯一时间过的人,只有顾栖。   等元阿笙说完,白老已经开始抓着顾栖要他往这些猪身上试试了。   元阿笙从顾栖面无表情的脸上看出了生无可恋。他不厚道地笑了笑,果断地拉着顾恪决带着他往山上去。   之前他一个人带着小棋安不敢上来,怕自己照顾不到。现在有顾恪决这么个细心的大家长,元阿笙自然不会放过上去的机会。   山林里,元阿笙踩着台阶一步步往上。   下面的一截地势不是很陡峭,越往上,坡不好走。   半个时辰后,元阿笙停在了半山腰的地方。   林间的动物多了,兔子少说不下五只。   “老顾,兔子也是养的?”   “不是,山上一直都有。”顾恪决稳步跟在他身后,即便是抱着个娃娃,此时也不见得多喘。   元阿笙在四处看了一圈。“山上还有牛?”   这山海拔不高,半山腰一下平缓。但是半山腰以上像是忽然被人用手拉直了。坡度越来越陡。   半山腰养牛,上面瞧着还种了一点点牧草。   “底下的人养的。”   元阿笙转身,他高顾恪决一个台阶。   “老顾,有牛奶吗?”他忽然觉得渴了。   顾恪决:“庄子上有小牛犊。”   “那就是有了!”   顾恪决看清元阿笙眼里的星星。摸了摸他的眼尾。“没有也能找到。”   元阿笙摇头晃脑。   “我想喝奶茶。”   “我好久没有喝了。”   奶茶。   奶与茶,顾恪决轻易便联系到了草原那边的习惯。   他看着小少爷的细胳膊细腿,又想起他动不动就喊累的习惯。将他与草原联系不起来。   唯一可能的,那是赫连沁教阿笙的东西。   顾恪决敛眸。   他好像又在探究阿笙。   山上的风景好。站在台阶上不仅能将下面开阔的景色收入眼内,山上的厚厚的草甸,悠然自得的牛羊,澄澈的蓝天,无一不让人心情愉悦。   上来也累了,元阿笙四处看了看,往上几步,吹了吹台阶便撩起衣摆坐下。   顾恪决与他并排坐着。   小娃娃护在双臂间,随他睁着一双好奇的眼睛四处看。   “顾恪决、顾云霁、老顾。”   见小少爷喊人的时候依旧看着前面。他低低的应了一声,又补了一句:“阿笙,我不老。”   元阿笙笑眯眯地冲着他挤了挤。   “我又不嫌弃你老。”   他下巴搁在顾恪决的肩膀,只需要抬一点点头鼻尖就能够到顾恪决的下颚。   “老顾是昵称,是爱称。”   顾恪决侧脸挨着元阿笙的额头,静静地望着下面看不见人影的庄子。“阿笙会觉得我年纪……”   “你年轻貌美着呢。”   元阿笙乐呵呵地捧着顾恪决的脸,鼻尖挨着他鼻尖。“再说了,要不是你留到现在,哪里有我能捡到的便宜。”   “我可没有见过我们顾大人不自信的时候。”   顾恪决低低一笑。   “嗯。”   顾棋安左看右看,学着他们的样子挨个儿脸贴着脸。“大伯,大伯羊。”   奶香奶香的气味让元阿笙有想到了奶茶。   “老顾,我想喝奶茶。”   “好。”   元阿笙也是笑。鼻尖挤了挤面前小娃娃软软的脸。“你大伯都不问问是个什么东西。”   “是什么呀?”   “是喝的。”   “大伯羊喝过,好喝吗?”   元阿笙摇摇头。“以前不好喝,现在肯定好喝。”   以前元阿笙总是需要加班。赶项目熬夜的时候,他就会喝上一杯。   他当时虽然能挣到钱,但是身上背着债,一半钱恨不能掰成两半花。自然那奶茶也不是他买的。   这是公司的下午茶。   他公司的福利好,但是压力也大。加上他当时的困境,他恨不能直接住在公司。   因为喝了奶茶后会一整晚精神亢奋。所以他能熬夜的利器就是那么一杯凉了的下午茶。   咖啡他又不习惯,奶茶甜。   累了的时候,尝尝甜味,心里又是一种慰藉。   不过现在那些事儿都已经很远了。他不用靠着那东西熬大夜。   自然,也不那么抵触了。   顾恪决一直注意身侧的人,见他不经意散发出来的心酸,不免抬手,像拢着小孩一样将元阿笙搂进怀里。   “阿笙。”   “老顾,抱抱~”元阿笙丝毫不觉得害臊地张开双臂顺势勾住顾恪决的脖颈。   那黏糊劲儿,看得小棋安都长大了嘴巴。   到底他是小孩子还是大伯羊是小孩子?   他这么大了,都不会这么跟娘亲撒娇的。   顾恪决稳着小孩,将他抱好。   元阿笙立马窝进了他的怀抱。眯了眯眼睛,赖赖唧唧道:“顾云霁,你会不会嫌弃我?”   “阿笙,你是我夫人。”   “你才是我夫人呢。”元阿笙嘟囔。   低落的情绪随风散去。   元阿笙像猫一样鼻尖抵着顾恪决的脖颈。闻着他身上的香气,随后舒服地眯了眯眼睛。顾恪决于他而言,就像是一株行走的猫薄荷。   要是可以,他有点想在他身上打滚儿。   “顾夫人!”   “大伯羊,叫相公的窝。娘亲叫爹爹就叫相公。”   元阿笙与小娃娃一人占了顾恪决一边,两人脑袋抵着脑袋,幼稚地挤来挤去。   元阿笙:“你一个小小人,还知道这些。”   “我聪明!”   元阿笙弯眼,轻轻戳了戳奶娃娃鼓鼓的肚肚。“你聪明。”   顾恪决眼底笑意溢满。   阿笙是他的小少爷。不聪明的小少爷。 第69章   在山上待了没一会儿, 元阿笙几个又慢慢下山。   时辰不早了,到山下的时候已经是吃午饭的时候。   填饱了肚子,又抱着奶娃娃好好睡了一觉。起来的时候他要的牛奶已经到了。   元阿笙兴致勃勃地将牛奶带到厨房, 架势还没摆开, 发现手里没有茶叶。   他摇摇头, 翻遍了厨房也没看到一点。   脚步一转,去卧房。   “老顾。”   “要帮忙?”顾恪决起身,缓步走到门边。大手抵着元阿笙额头, 将他带着站直。   元阿笙长睫忽闪。“没有茶叶。”   “我有。”   元阿笙立马捂住自己脑门上的手搓了搓, 笑得像找见了瓜子堆的仓鼠。“我就知道你有。”   顾恪决反手抓着他两只手往屋里走。   他们带过来的行礼里有茶叶,顾冬专门装好的。不过百两一斤的茶叶, 也只有顾恪决舍得给自己的他倒腾。   “除了茶叶,要不要帮忙。”   元阿笙站在他身后, 看他给自己找茶叶。手拉着他腰间的玉佩玩儿着。   “不用,这东西不麻烦。”   顾恪决点点头,将罐子递给他。“里面都有, 你自己选。”   “好。”   元阿笙立马扔下手里的玉佩,立马双手抱住顾恪决递过来的茶罐子,像得了宝贝似的满眼的欢喜。   他仰头, 对着顾恪决灿烂一笑。“谢谢老顾。”   顾恪决修长的手指轻点了下他的眉心。“不客气。”   元阿笙踮起脚将额头拱进了他的掌心。“那我先去忙了。”   顾恪决:“好,别累着。”   “小意思。”   元阿笙一走, 房间里又变得安静。顾恪决低头看了眼自己腰间的玉佩,轻笑。   像猫儿。   手停不下来。   *   时间没过去多久,在院子里玩儿的小孩儿忽然动了动鼻尖。   “好香啊。”   元阿笙将茶叶过滤出来, 转头就看见了厨房门口探着个脑袋的小不点。   “大伯羊, 好香喔!”   元阿笙看着碗里浓郁的奶茶, 颇为认同地点点头。“你大伯的茶是好香。”   他都有点舍不得用。   倒了三碗出来, 剩下的留在了厨房。他对着空气道:“顾柳,剩下的是你们的。”   元阿笙端着托盘出去。   即便是没找到木薯粉,但是鲜牛奶和着老顾上等的茶叶,只闻味道,就比以前喝过的香个十倍。   顾棋安跟在元阿笙的后头,像被诱引得小蜜蜂,巴巴地盯着他手中的东西。   “大伯羊,好好喝哦。”   元阿笙快过门槛,停下来注意着小朋友。他笑道;“你都没喝,你怎么知道好喝?”   “我闻到了。”   元阿笙等顾棋安进来,又继续往里。   “顾大人,您的茶。”元阿笙将托盘放在饭桌上。   茶水烫,见边上的顾棋安往桌上爬,元阿笙又把碗往里面推了推。   “现在还不能喝。”   他放了碗,直接将小孩儿抱下桌子。塞到顾恪决的手上。   “现在还滚烫,晾一会儿再喝。”   “大伯,喝。”   奶娃娃靠在顾恪决的身上,圆眼一直望着桌子。嘴巴一抿一抿的,不停地咽口水。   顾恪决失笑,捏了捏他的小脸。“烫着呢。”   “呜。”   元阿笙去一旁端凳子,坐在顾恪决的身边。不用顾恪决问,他直接拿了他刚刚用的毛笔,开始练字。   大开的窗外,夕阳染透了天。从火红、橘黄一直渐变到淡淡的紫色。像铺开的画卷。   元阿笙写了半张纸,桌上的奶茶差不多好了。他立马放了笔,几下蹦到餐桌前。   试了试,甜度、温度都正好。   元阿笙幸福地喝了一大口。随后招呼人道:“老顾,尝尝。”   “大伯羊,大伯羊!”   奶娃娃在顾恪决身上挣扎。像被按住了壳,四肢不停划动的小乌龟。   元阿笙被他急不可耐的样子逗笑。“你叫我没有用,得叫抱着你的大伯。”   “大伯~”   顾棋安仰头,湿漉漉的眼睛盯着顾恪决。   顾恪决揉了揉他的头,将人放下。小孩立马笑得露出白白的小米牙,跑向元阿笙的身边。   顾恪决起身。   元阿笙正好将顾棋安抱到凳子上,他的那一小碗放在他跟前。这会儿奶茶已经温了,小孩用勺子一点一点舀着喝正好。   元阿笙自己的下去了大半碗,随后看着半晌没动的顾恪决。   “不喜欢?”   顾恪决摇头。“阿笙做的,怎么会不喜欢。”   “那你想干嘛?”   顾恪决眸色柔和,抬手擦过他的嘴角。“沾上了。”   唇一软,元阿笙下意识地舔了一下。   小少爷的唇形好看,不笑的时候也微微上扬。喝了奶茶更是唇色润泽,色如朱丹。舌尖擦过唇角,看得顾恪决眸色一暗。   “好喝?”   “不好喝。”元阿笙后退一步,被他漆黑的眸子看得瘆得慌。像是被野兽盯上了。   他捧着自己的碗转过身背对着顾恪决。   顾恪决哑然失笑:“我不跟你抢。”   桌上的奶茶色泽如泥,顾恪决端起来喝了一口。   味道比他寻常喝的茶浓郁,因是牛奶的原因,又多了一点点丝滑。有茶的味道,也有一股淡淡的蜂蜜甜味,且没有牛奶的腥味。   “怎么样?”元阿笙转回去,期待地看着。   顾恪决抿了抿唇,面上不露声色。   在元阿笙越来越紧张的眼神中,他启唇:“不……”   “不!你还是别说了。”元阿笙捂住他的嘴,他认真盯着顾恪决的眸子,“我觉得好喝就行。”   顾恪决拉下他的手。眼里笑意不减。“霸道得很。”   元阿笙下巴一扬:“怎么,不行?”   “大伯羊,好好喝哦。”顾棋安以为他大伯不喜欢,立马喝了一大口。他欢欣地动了动悬空的小脚丫子,安慰元阿笙,“好喝。大伯不喝,安安喝。”   那小模样,看得元阿笙心都化了。   “就是,你大伯不懂欣赏。”   顾恪决:“我何时说了不好的?”   “你在犹豫。”   “犹豫就是不喜欢。”   顾恪决眼底光芒一闪。“嗯,我不喜欢。”   元阿笙脸一下子垮了。“那你还给我。”   他一大口喝完自己的那碗,又气势汹汹地去抢顾恪决手里的。   顾恪决淡淡喝了一口,那姿态跟他平日品茶的时候一样。   元阿笙一过来,顾恪决眼里溢出笑意。他眼疾手快将元阿笙两手一抓。让人转了半个圈,背靠在自己怀里。   “生气了?”   元阿笙瞪他。“你还给我。”   顾恪决又品了一口。“不还,既然是给我的,那便已经是我的了。”   元阿笙白眼一翻,难得觉得他也有欠打的时候。他身子一摊,泄了力气靠在他身上。   “逗我好玩儿。”   “嗯。”顾恪决低笑,“好玩儿。”   桌子对面的顾棋安看着自己还剩下的半碗,又小小地喝了一口。大伯羊说不能喝多了,这一晚喝完就没有了。   顾棋安省着,时不时看着两个大人,清亮的眼里闪过一丝与年龄不符合的忧愁。   大人总是打架,阿爹说这是不好的。   看顾恪决喝得慢,元阿笙伸着脖子。“我要喝。”   “没有了。”   “你有,这么多。”   顾恪决将碗放在元阿笙的唇边。“这么喜欢?”   元阿笙一口气给他喝了一半下去,最后还剩下一个底。他小口小口咽,看得顾恪决对他鼓鼓的腮帮子手痒痒。   他松手,点了点他的腮帮子。“不跟你抢,慢些。”   元阿笙:“你难道不知道,饭要抢着吃才香吗?”   顾恪决目光看着元阿笙的唇,喉结滚动。“嗯。”   一个半碗的水下肚,元阿笙捂着肚子。“饱了。”   顾恪决托着他后腰,让人靠好。   “大伯羊,没有了。”顾棋安捧着自己的碗,眼尾耷拉。   “不能喝了,小朋友吃东西要适量。”   “大伯羊还做。”   元阿笙笑。“好,做。”   喝够了,元阿笙又带着小娃娃出去玩儿。消耗一下,晚上好吃饭。   *   夜间。   元阿笙在场上翻来覆去。眼睛累,脑子清醒得不行。   他自暴自弃地叹了一声。   不老实地抓着横在自己身上的大手玩儿着。明明喝了睡不着是上辈子的体质,怎么这辈子也一个样子。   “唔。”   元阿笙又翻动一下,脑袋往身旁人的胸膛一埋。难受。   顾恪决眼睫颤动,声音透着困意的低哑。“睡不着?”   “嗯。睡不着。”元阿笙心里的烦躁在顾恪决的声音中顷刻间化为乌有。   他扒拉着顾恪决,整个人像是挂在他身上的熊。   “老顾,我们明天就回去了吗?”   “嗯。下次阿笙若是想来,我再带着阿笙来。”   外面的月色明亮,屋里可以隐隐看见人的轮廓。   元阿笙热乎乎的手贴着顾恪决的脸,大胆地摸老虎须。“那夏天的时候再来,来吃大西瓜,大寒瓜。”   “好。”   “睡吧。”   “睡不着啊。”元阿笙狠狠狠狠闭眼,一口叼住嘴巴近处的肉。   顾恪决身体微僵,随即放松。   他喉结滚了滚,轻轻拍着元阿笙的肩膀。“不急,闭眼,放缓呼吸。”   被抱着,元阿笙安心。   他磨了磨嘴里的肉,眯着眯着,好像是听到了鸡叫才缓缓入眠。   这一早,两个大人都比顾棋安起得完。   吃完早饭,收拾收拾,顾恪决便带着元阿笙一起回到了顾府。   *   顾府,云潇院。   出去几天,院子里依旧井井有条。   小娃娃送回了西苑,顾恪决直接去了皇宫。   “少爷。”   “豆儿,没上课了。”元阿笙诧异。   “夫子不舒服。”   “周大夫说,夫子年纪大了,要好好休息。不能再教这么多人了。”   阿饼:“若是老夫子不教了,主子应该会让其他人教。”   豆儿看了他一眼,低声道:“少爷,我认识很多很多字了。”   元阿笙停下,他看向已经长到自己肩膀的豆儿。“不想学了?”   “不是。”豆儿摇头。“夫子说,我已经学得可以了。”   阿饼点点头。“我们一般是学了字就可以了。”   “我想以后就跟着少爷做事儿了。”   快一年的时间,豆儿大部分的时间都不在院子里。有时候看着阿饼哥哥他们跟着少爷,自己的心里有时候会不习惯。   他是少爷的贴身小厮,他也有自己的活儿呢。   “行。”元阿笙尊重他的意愿。   “好耶!”豆儿看他答应,立马在院子里又是跳又是跑的。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这个月涨了月钱。   *   天擦黑的时候,顾恪决来了云潇院。   院子里远远地能听到隔壁饿狠了的猪叫声,那精力尤其的旺盛。   顾恪决失笑。   阿笙的喜好与常人不一样。   “主子。”   “顾大人,快进来吃饭了。”   听见元阿笙的声音,顾恪决加快了脚步。“来了。”   “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晚?”昏黄的烛光下,元阿笙的一双眸子里藏着萤火。   顾恪决:“被人拉着聊了几句,回来晚了。”   “下次早点,饭菜都凉了。”元阿笙看似抱怨,但语调轻缓。   顾恪决心底一暖。“好。”   吃完,顾恪决坐在床上,看着还在屋里走来走去的元阿笙。   “阿笙,不睡?”   “睡。”   顾恪决掀开自己侧边的被子。“快上来,凉。”   小少爷只穿着一身寑衣,走动的时候衣服随着风贴在腰线上,细细的一截。顾客闭了闭眼,压下心底的闷燥。   “阿笙是不是肚子不舒服?”   “不是。”   他转头,苦哈哈地过去趴在顾恪决的被子上。“我今儿个又喝了奶茶。”   顾恪决一顿,随即笑出声。“昨晚谁还信誓旦旦地说不会喝了的?”   “那不是顾柳他们跟豆儿炫耀,小孩委屈看着心有不忍嘛。”   “不是阿笙自己想喝?”   “不是!”   顾恪决将他抱进怀里。“那今晚上只能再熬一熬。”   元阿笙鼓了鼓腮帮子,恶狠狠地在顾恪决翘着的嘴角啃了一口。手落在他的颈侧,摸到了一个凹凸不平的地方。   元阿笙侧头,一边摩挲着,一边借着烛火看去。   “牙印?”   “哪儿来的!”   顾恪决浓密的眼睫垂下,颤了颤。“你说呢?”   元阿笙脸微红。“我昨晚好像咬你了对不对?”   顾恪决眼底一暗,嗅着元阿笙身上的淡淡的香气,牵引着作乱的人吻得更深。   元阿笙仰头,脖颈绷直,细细的一截刚露出来便被大手包裹住。   松雪的香气从唇舌侵入四肢百骸。温度越来越高,烧得脸滚烫,元阿笙只觉自己快要化在顾恪决的手里。   “顾恪决。”元阿笙眼角挤出泪,因为喘不上气儿闷得绯红。   顾恪决松开,抚了下他憋红的脸。在他喘了一口气之后,再次吻了下去。   厨房,高高竖着耳朵的大狼青抖了抖自己的毛毛。   趴在他肚子上的白猫低低叫了一声,又将自己团得更圆。   作者有话要说: 第70章   红日东升, 元阿笙像猫一样绷直了腰,神清气爽地伸着胳膊。   顾恪决不在床上,应该去上朝了。   他身子一歪, 又倒了下去。慢慢的, 拉高了被子盖住脸。   很好, 摸了老顾的腹肌。   六块,硬邦邦的像排列的棋块儿,舒服得他手又痒了。   “阿笙起来了没?”   一听声音, 元阿笙立马爬起来套上衣服出去。   “母亲, 起来了。”他匆匆拉开门,见到了坐在外面逗狗的姜敏。   姜敏一脸笑意, 捏着尖尖的狗耳朵道:“今儿贺家老封君生辰,阿笙跟我去一趟。”   元阿笙愣住。   这是要他出去见人了?   他点点头。“好。”   “阿笙用朝食了吗?”   元阿笙诚实地摇头。“还没呢, 母亲要不要一起?”   姜敏笑着道:“正好,我也没吃。”   春和低头,明明夫人就是想来少夫人的院子换换口味故意不吃的。   *   早饭过后, 带着备好的礼。   姜敏带着元阿笙去了贺家。   贺家,也就是贺子静与贺子瑜姐弟所在的贺家。今日过生辰的不是别人,是他们二人的祖母, 随着贺家祖父一起守过边疆,战功赫赫的女豪杰。   顾府与贺家关系亲密。老一辈的时候便已交好。   路上的时候, 姜敏将贺家的情况悉数跟元阿笙说完。   之所以带上元阿笙,一个是他将是顾府的另一个当家人。再者是带着元阿笙认认人。   他虽是男子,不过成为顾府大少夫人之后, 自己手里剩下一部分事儿也会交到他手里。现在出来认认人也好。   “我当时谁呢, 不是顾夫人吗?”   元阿笙清楚地看到姜敏的背一僵, 随后扣紧了拳头。   “阿笙, 咱们进去。”   元阿笙余光看了那妇人一眼,跟着姜敏进去。   后头的人立马加快步子,很快走到了他们前头。她身后走着四个个丫鬟,手里捧着东西。   一个个鼻孔看人,像被拎着鸡冠等待抹脖子的鸡。   元阿笙抿唇,压下自己眼中的笑意。   走了几步,看姜敏的步子慢了下来,他也放缓了步子。   “儿媳妇,看到刚刚那个人了吗?”   “嗯。不过母亲,我不认识。”   姜敏一笑,似乎被他这话愉悦到了。她幽幽道:“那是武国公夫人,燕绮。”   “母亲不喜欢她?”   姜敏摇头。“手下败将,这么多年了还是一个德行。”   燕绮,姓燕,那就是大燕皇室的人。看她珠光宝气,一脸倨傲,元阿笙印象也不好。   “以后见到她,能绕就绕。”   “是。”   顾母带着他先去送礼,一路上见到了熟悉的人便要招呼几句。春和则在他身边低声介绍。   一连串下来,元阿笙难得费一费脑子,勉强记下。   他知道姜敏的用意,一路上认真边看边记边学。   等不知道见了多少个人,也快到开席的时候。元阿笙才独自一人去了男子那边。   初见生面孔,还是极好看的生面孔,大家都将视线投来。   喧嚣的声音乍然停下,元阿笙冷不丁地脚下一顿。   对上一双双打量的眼睛,他有片刻的不自然。   “这是哪家的,怎么从来没有见过?”   “难道是贺家去了边关的那个养子?”   “你觉得像吗?”   “不像。没有一点武人的气质。”   元阿笙脚步踟蹰一瞬又立马回去,他学着顾恪决冷淡的表情往里去。   “这里!阿笙。”   元阿笙定睛一看,是有一面之缘的庞靖。他的身边是贺子瑜。   他点了点头,过去坐在了两人一桌。   “你怎么一个人来了?”   “夫子呢?”贺子瑜道。   庞靖:“顾大人舍得你一个人过来。”   元阿笙这么好看,传言不是说顾大人看得紧吗?   现在算起来,这还是他第一次在人堆里露面。   “夫子?”   “不会是我们想的那样吧。”   与他们同坐的其他人纷纷看来,连周围的几桌人也悄悄竖起来耳朵。还有不少瞧着元阿笙的那一张脸,默默移开了眼。   怎么会有男人这么好看。   像一只白色的鹿闯入了□□窝,明眸皓齿,气质如月。比那劳什子自封的京城第一美男可好看多了。   有一个算一个,又开始嘀嘀咕咕起来。   不过刚刚他们是各说各的,现在则是都在问元阿笙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怎么他们从来没见过。   或好奇,或幽暗的眼神尽数落在元阿笙的身上。   “哪里来的美人,报上名来。”   落地一声寂静,其他人听见不免撇嘴。   不过一息,又嘀嘀咕咕地议论起来。   元阿笙跟贺子瑜两个说着话,全然不知道这问话的人是问的他。   “我不知道他来没来。”不过听姜敏的话,应该会来。   站起来的那人见元阿笙理都不理自己。眼里的暗芒一暗,面子上有些过不去。   他一桌的几个人只瞧他一眼,坐着不动,等着看笑话。   这京城,除了已经废了的燕野,也只有这武国公家的大少爷尤淳这么蠢了吧。看不见贺家的贺子瑜跟翰林家的庞靖跟他交好,眼睛瞎脑子也瞎。   倒是他后头不同桌的吴聘低声道:“大少爷,那人瞧着来头不简单。”   他的话,尤淳半点没入耳。   扇子一展,尤淳自诩为风流倜傥地走到元阿笙的侧后。“敢问这位公子是……”   贺子瑜脸色一变,起身挡在元阿笙的后边。“尤大少爷。”   “贺子瑜,怎么?”   尤淳收了扇子,紧盯着元阿笙的后脑勺。   元阿笙转头,猝不及防对上一个油光的人。他立马坐正,当做没看见。   这京城的人一个比一个油腻。   庞靖笑呵呵道:“不知尤少爷过来是……”   “不做什么,只是不知道京城什么时候有了这么一个美人,想认识一下。”   元阿笙一噎,只觉心里恶心。   贺子瑜跟庞靖脸色一沉。   “尤淳,不是什么人你都能招惹的。这是我贺家祖母的生辰宴,你想做什么也得看看地方。”   元阿笙侧头,低声问:“这人是谁?”   边上的人低声回:“武国公府大少爷尤淳。”   元阿笙点点头。   刚刚母亲还说离武国公府的人远一点,元阿笙自觉地起身,坐到里面去。   庞靖、贺子瑜,连带里面的其他人都愣了一下。接着,接二连三的笑声传来。   无声无息,直接给了尤淳一巴掌。比多说几句话厉害多了。   尤淳听着四处的笑意,脸上扭曲一瞬。“你别不识好歹!”   元阿笙看了他一眼,又立马别开。   几天没洗脸了,油得跟积满了下水道的地沟油一样。瞧着影响食欲。   他等会还要吃席呢。   与人干一架都好过被人无视。嘲讽的最高境界,元阿笙拿捏得死死的。   庞靖跟贺子瑜看了一眼,坐了下来。   尤淳站在这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还是身边的狗腿子吴聘跑过来,给了人一个台阶。   “我们只是想交个朋友,认识一下而已。”   尤淳绷着脸,见一桌子闷声不吭的人脸色越来越黑。   他脾气本就暴,何时被人无视成这样。他对着跟前的凳子就是一踹。“老子亲自过来是给你面子!”   凳子差点侧,被贺子瑜稳住。   元阿笙蹙眉。   “不需要。”这是他跟尤淳说的第一句话。   “你可以滚了。”第二句亦简短。   “你!”   尤淳抬脚,这次早有准备的一桌人齐齐后退。贺子瑜的脸色相当难看。“尤淳,这是贺家,不是你武国公家!”   元阿笙看着摇晃了几下的桌子,烦躁地道:“你是不是有毛病,羊癫疯早去治,吃个饭还带撅蹄子的。好大的脾气。”   稀疏平常的语气说出气不死人的话,元阿笙尽量不把自己上辈子的脾气带出来。   生气伤身。   “给你脸你不要脸。”尤淳油腻的脸气得直颤。   贺子瑜绷紧下颚,堵在他身前。   尤家与贺家,对上他可以不退让,但是今天是祖母的生辰,他不想闹大。   “给谁脸?”   熟悉的声音让元阿笙眼睛一亮,立马对着门口的人招手。“老顾过来。”   人群哗然,又立马闭嘴。   老顾?   叫首辅大人?   叫顾恪决?   尤淳:“当然是给我武国公府的脸!一个小白脸也敢混入我们,该好好教训教训。”   顾恪决眸色冰凉。   “是吗?”   尤淳转头。谁他娘的三番五次搅和进来。   “顾恪决!”他破音,脸一下子白了,犹如见了鬼似的。   元阿笙从里面绕出去,立马跑到顾恪决的身边。明明白白地告状:“老顾,他骂我。”   有大腿,该抱的时候就要抱。   顾恪决看了元阿笙一眼,见他没受伤才漠然看向前人。他勾了勾唇,眼中并无任何笑意。   “我竟然不知,我顾恪决的人是你武国公府的人能骂了的。”   尤淳被他一眼看得毛骨悚然。   顾恪决以前可是在刑部,是哪些穷凶极恶之人口中的煞神。他惊慌道:“我、我只是认识一下而已。”   寂静的环境里,元阿笙冷冷的一声清楚地落入众人的耳朵里。   “我并不想认识你。”   顾恪决看着挨在自己身边的人,握住他的手。“我夫人也是你能认识了的。”   “嘶——”   “原来他就是顾大人的藏着的娇人。”   “啧啧啧,你有没有觉得顾大人现在下凡了?”   “你再大点声,看他听不听得到。”   尤淳脸黑了又青,青了又黑。他哪里知道是这个煞神的人。   他手紧了紧,虚汗滑过额头,他不敢动。   僵持之间,外头传来一句底气不足的声音:“尤少爷,国公夫人刚刚找你。”   顾恪决觑向他身边已经空了的位置,幽幽道:“道歉要我教。”   “对不起。”尤淳的声音已经哑得不像话。   元阿笙无聊地勾过顾恪决腰上的玉佩,握在手里把玩,好像刚刚道歉的对象不是他一样。   “我夫人没听见。”   “对不起!”   元阿笙白眼一翻,扯了扯玉佩。“老顾,我饿了。”   顾恪决这次牵着他的手坐下。   豆大的汗珠滑落,尤淳走变跑,顷刻出了门。   “咳咳!”   “大家等会儿接着玩儿,接着玩儿啊。”贺子瑜重新炒热了场面。   元阿笙:“老顾,他影响我食欲。”   顾恪决毫不掩饰道:“嗯,回去找人收拾他。”   听见这话的庞靖默默将凳子挪开,与顾恪决远了些。   这位可是睚眦必报。尤淳惨了。 第71章   这顿饭除了顾恪决和元阿笙, 其他人都吃得三心二意的。   与在家一样,元阿笙只管接受顾恪决的投喂,吃得肚子饱了才停下筷子。   顾恪决见他不吃了, 自己也放了筷子。   同桌的其他几个一直关注着两人情况, 见状立马放下筷子。顾恪决看过去, 一个比一个坐得端正。像即将接受夫子训话一样。   元阿笙丝毫没有注意到他们之间紧张的气氛,擦了嘴轻声道:“大家慢慢吃。”   话音刚落,手腕一紧。   接着被顾恪决带着出去。   一时间, 所有的视线追随而来。元阿笙觉得自己像一只猴子。   他打了个呵欠, 摇摇晃晃地踩着顾恪决的影子。抬头瞧见顾恪决往大门外去,他道:“回去了吗?”   顾恪决沾着他眼睫上的泪痕, 轻声道:“阿笙困了。”   元阿笙一直有睡午觉的习惯,但那是在家里。   他扯了扯顾恪决的衣服, 额头靠在他的肩。确实有了困意。“可是这会儿走不礼貌。”   “你忙不忙呀?”   顾恪决:“还好。”   “那咱们再待会儿,等跟主人家说了之后再走可以吗?”   “不困吗?”顾恪决将人抱在怀里,微微低头看着他的脸。   “一点点。”元阿笙眯眼在顾恪决的胸膛蹭了蹭, “母亲还没出来呢。”   “那我们去马车上等。”   顾恪决坐着自己的马车来的,里面空间大,还有小茶桌。厚厚的垫子垫着, 就算是元阿笙横着躺下去也能睡得下。   “我先眯一会儿,你等会儿记得叫我啊。”   顾恪决摊手, 接住靠过来的人。低低道:“好。”   这一眯,直接睡了过去。直到听到外面吵吵嚷嚷的声音才醒过来。   “姜敏,听说你家要娶男妻啊, 你这个当娘的居然也答应, 不怕顾家的列祖列宗从坟里面爬出来。”   声音刺耳, 像钻子似的, 一句比一句高昂。   元阿笙动了动,睁眼便看到顾恪决漆黑的眸子。   冷的吓人。   “外面是谁?”   “武国公夫人。”   元阿笙埋在侧脸边的大手里,胡乱地蹭了蹭,将自己的瞌睡蹭掉。若是他没听错的话,外面那人说的好像是母亲。   “我去看看。”   顾恪决:“好。”   帘子拉开,尖酸刻薄的声音没了阻隔,尽数灌入耳中。   入眼,是一个背对着自己的妇人。穿金戴银,珠光宝气,就是那个顾母跟自己说的见着远一点的人。   她跟前,对着马车的是顾母姜敏。   元阿笙看见姜敏脸上错愕一瞬,张开的嘴巴合上,对他温柔的笑了笑。   元阿笙猜测自己出来怕是打扰她骂回去了。   元阿笙也笑:“母亲。”   “阿笙怎么在这?”   “我困了,顾恪决带我来的。”   燕绮转头,上扬的眼尾更是显得尖锐。   元阿笙冲着她颔首:“武国公夫人。”   燕绮撇撇嘴,“我还以为是谁,是那上不得台面的男妾啊。”   元阿笙学着顾恪决那漠视人的劲儿,过去扶着姜敏的手。“母亲,咱们回吧。”   姜敏冲着燕绮白了一眼。“你才上不得台面。”   “姜敏!你站住!”   姜敏拍拍元阿笙的手,乐呵呵道:“阿笙听见狗叫没?”   元阿笙笑笑:“倒是听见几声。”   “你!”燕绮何时被一个小辈如此下脸。   姜敏看着再次拦在自己面前的人,沉了笑。“燕绮,我不想跟你吵。”   无关紧要的人,何必花费精力。   “姜敏,你成天摆出一副你赢了的架势,我看着作呕。”燕绮气得胸口起伏,朱钗撞动发出叮当的响声。   姜敏摇摇头。   次次如此,她都说得累了。   “多少年了,你像一条疯狗一样见着我就缠过来,怎么?家里骨头吃完了?”   元阿笙不免低笑出声。   母亲的嘴还挺毒。   他小心搀扶着人上绕了燕绮,扶着上了马车。   坐在里面的顾恪决看来,两相对视。   元阿笙见他笑着眸子却冷,冲他莞尔。   待帘子放下,元阿笙回头看这燕绮,礼貌谦和道:“我一个小门小户出生的,还是第一次见到国公的夫人……本以为端庄优雅,仪姿为人之表也。”   “哎!”他幽幽一叹,“没想到却是这样的。”   燕绮眯眼,那红艳艳的指尖要戳到元阿笙的脸。   “你讽刺我?”   “姜敏都必须让着我,你算个什么东西!”   元阿笙哼笑。“你也知道我母亲是让着你的。”   顾恪决扶着自己母亲坐好,掀开帘子道:“顾冬,走。”   “顾恪决!”燕绮没被气昏了头,没想到顾恪决也在。   顾恪决扫了一眼愣住的人,笑不达眼底。“国公夫人,不见得一直都是。”   马车逐渐远去。   燕绮一直在后面看着,青筋暴起,红色的指甲掐得自己生疼。   “夫人。”   燕绮袖子一甩。“回去!”   她怎么嫁了这么个不争气的。   生的种也是个比不上姜敏儿子的废物!   马车里,姜敏看着元阿笙有些担忧。“母亲不是说了,远着她的吗。”   元阿笙乖乖坐好,柔声道:“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欺负您。”   “她哪里欺负得到我。”姜敏笑得柔和。   她这个儿媳妇她是越看越喜欢。   “你们怎么会在马车里?”   “是我困了,他带我出来睡觉。”   姜敏瞪了一眼半天不说话的顾恪决。“不带回去,怎么能睡在马车里。”   元阿笙立马道:“是我说等主人家吃完饭道个别再走的,不怪他。”   这着急护着的模样,让姜敏愈发欣慰。   她揶揄地看了自己儿子一下。   顾恪决瞧见了,平静地移开眼,依旧看着他旁边的人。   “成亲的事准备的怎么样了?”   阿笙是自己帮儿子选的,之前是先斩后奏,直接将人送进顾府就是了。   除了红被,什么都没有。这次大儿自己重新准备,又是娶正妻,宾客、宴席、聘礼……一点一点,必须事无巨细,不出差错。   虽是相信儿子,但是还是想问一问。   元阿笙低头,看着自己手被顾恪决抓住。耳边,温柔的声音含着笑意。   “必不让阿笙失望。”   姜敏牙酸。   “若是需要娘帮忙的,你开口就是。”   “暂时还没有。”   元阿笙瞪了顾恪决一眼。长辈在呢,拉拉扯扯的干嘛。   顾恪决勾着他的指节,嘴角又翘得高了点。   姜敏笑着笑着眼眶微红。   何时见过大儿这样,总算是不枉费她一片心思。   *   五月。   元阿笙院子里绿油油的。辣椒开出小白花,芫荽茂盛葱茏。番薯牵的藤越来越长。连院墙边的芭蕉树又重新盖出了一片阴影。   隔壁,元阿笙戴着帽捂住口鼻在清理养鸡鸭鹅的地方。   牲畜都长大了,已经开始生蛋。多的时候每天能捡上五个蛋。元阿笙可不得把这些小东西照顾好了。   粪便扫出来一小堆做肥料。   扫了地,又是用水冲洗完猪圈。元阿笙出了一身大汗。   他欣慰地看着到饭点后扯着嗓子喊的两头猪,脸上的红光更甚。   阉割了的猪长得快,成天就是吃了睡,睡了吃,现在已经有五六十斤了。养到过年去,正好杀年猪。   “少爷!”   远远的,豆儿一脸笑意地跑了过来。   “什么事儿?”   元阿笙拉下盖在脸上的布,脸憋得有点红。   “嫁衣送来了,姑爷让少爷去试试。”   元阿笙愣怔。   送来了。   “少爷,快点啊。”豆儿圆眼极亮,高兴得毫不掩饰。   元阿笙握了握拳,将心里没由来的紧张赶跑。“我这个样子怎么试。不着急。”   “洗澡水已经兑好了,就等少爷回去呢。”   元阿笙笑。“你们比我还积极。”   “可不是。”   知道姑爷要迎少爷为正妻的时候,自己高兴得一夜没睡。之后几天,吃饭都比以前吃得多了。可是少爷呢,始终一副淡淡的样子。   豆儿身子怀疑是不是自家少爷不喜欢……   不过这话他不敢说,只能悄悄观察。   “愣着干嘛,走吧。”   “诶!”   “汪汪呜——”   云潇院的门没有关,一进去,大狼青与云团在里面嬉闹。而肥肥的橘猫在地上打滚,晒着太阳,厚实的毛毛上像镀了一层金色的光晕。   看得元阿笙没忍住摸了几把。   他睡觉的屋子半门大开,顾恪决就坐在里面。   元阿笙抬眼,落入那星辰浩瀚的眸子里。   顾恪决摸着嫁衣的衣角,轻轻道:“阿笙。”   “阿笙在呢,别喊。”元阿笙脱掉自己的帽子,直接拿着衣服去洗澡。   出来的时候,刚刚还开着的几扇大门关完了。   阳光从窗户落进屋里,几道光束打在顾恪决的身上。看他一身黑色衣服坐在阳光底下,元阿笙擦着头发问:“你不热吗?”   顾恪决起身,接过他手里的帕子。拢着元阿笙的一头长发细细擦拭。   “不热。”   元阿笙瞧着床边托盘中叠得整整齐齐的嫁衣,慢慢挺直了脊背。   察觉到他的紧张,顾恪决道:“阿笙怕了?”   “谁怕了。”元阿笙下意识说完,肩膀耷了下去。“顾恪决。”   他将人拉到自己前面来。   顾恪决垂眸。“在。”   “你以后还会不会娶小老婆啊,就是小妾什么的。”   顾恪决明了。   原来阿笙是在担心这个。   作者有话要说:   大纲已经到了尾巴上了哦。 第72章   “不会。”   “我祖父只有祖母, 爹只有娘,顾府的人不喜三妻四妾。”他矮下身子,认真凝视着元阿笙的一双眸子, “我这一辈子, 也只有阿笙。”   元阿笙被他告白似的话看得耳朵一红, 忙别开了视线。   “哦。”   顾恪决展颜。他慢慢凑近。   元阿笙慌乱地眨动双眼,转过头来先一步下嘴,在顾恪决的下巴上咬了一口。   “你干嘛!”他虎着脸, 眼睛睁得圆溜溜的。   顾恪决依旧缓缓靠近, 在他唇间贴了一下。   “亲阿笙。”   元阿笙:“好、好了,我换衣服去了。”   顾恪决立马将同手同脚走了几步的人拉回来。“头发还没擦干。”   元阿笙犹如木偶, 木木呆呆地被顾恪决按回原位。   好一会儿,头发干了。   元阿笙看着顾恪决手中展开的衣服, 上前一步,由着他穿上。   衣服照着他的尺寸来的,还是顾恪决亲手量出来的。说是嫁衣, 也是男款的。   比寻常穿的衣服要隆重许多。红衣为底,上面金色勾缠成画。   衣摆掀动时,阳光底下, 好像有细细的光芒闪烁。   元阿笙手指捏着那宽大的袖子,抿了下干涩的唇。   “顾恪决, 你的呢?”   “我的已经试过了。”   “你都不跟我看。”   顾恪决直起身,笑道:“我的比阿笙的简单些,所以做得快。阿笙想看, 我现在去拿?”   “我不看了。”元阿笙别开头。   顾恪决撩开他脸侧散下来的长发。   小少爷本就生得好看, 换上红衣, 显得他皮肤更是白皙。红唇轻咬, 黑眸闪动着慌乱。   顾恪决心念一动,拥着他轻轻抱着。   “阿笙。”   他心生欢喜。这才是他金枝玉叶的小少爷。   元阿笙吸了吸鼻子,一头扎进冷香的怀里。“你得对我好。”   “好。”   “很好很好那种。”   “好。”   “那要是你不喜欢我了……”   “没有这种可能。”顾恪决手心抵着小少爷轮廓明显的肩胛骨,往怀里揽了揽,像将人捧在了手心里。   “阿笙信我。”   元阿笙挤着他一张脸。“看你表现。”   *   换下一身衣服,元阿笙将其仔细地收好。   衣服合身,也不用再改。   元阿笙想到自己的那身红衣,才有种自己快要成亲的真实感受。以前孤孤单单的一个人也有家了,元阿笙光是想想就开心。   这一开心,他摸着自己的银锭子有了主意。   几天后,栖迟院。   “老顾在不在?”书房门外,元阿笙大胆地背着手进去。   顾恪决正好走到门口。   一个急一个缓,眼看着人要冲过了自己。顾恪决手一勾,将人拉了回来。   “有事?”   “你要出去吗?”元阿笙上下打量他。   “也可以不出去。阿笙有事儿?”   “我们之前不是说要看店吗?我出菜单,你出其他……所有,咱们五五分?”   顾恪决挑眉:“现在想做?”   “现在先筹备。我怕成亲之后我没多的时间了。”   母亲说过,成亲后他要开始管东苑的事了。   不容等顾恪决再说,他立马掏出自己怀里的纸。“我方子都写好了,你瞧瞧。”   顾恪决牵着人回到书桌旁,将他写的东西展开。   小少爷练字也有一段时间了。以前一个字里比划都是各走各的,缺胳膊少腿,现在竟有几分能看了。   “不错。”   “是吧,你也觉得方子不错。”元阿笙一脸骄傲地跟顾恪决挤着一个凳子。   顾恪决悠然一笑。“是不错。”   有些菜是他吃过的,用茱萸做配,味道虽刺激,但吃着极下饭。有些……   “阿笙,好多我没吃过。”   元阿笙拍拍他的肩膀。“等庄子上的辣椒成熟了,你就能吃到了。”   顾恪决点点头。   “顾冬,去把顾襄叫来。”   “是。”   “酒楼都是现成的,阿笙是想给方子他们自己研究,还是阿笙教一教?”   “我示范一下就行了。”   虽是如此,但几十个菜做下来,也是个大工程。   顾恪决身边的都是能人,酒楼的大厨师的功底比他一个业余的可要深多了。有了方子,只需要时间就可以钻研出来。   “不过你说的酒楼是哪个酒楼,我之前去过吗?”   顾恪决停下动作,他凑近小少爷的脸。慢慢道:“阿笙没去过。”   元阿笙后仰,“没事,咱们去一次就行了。”   顾恪决捏捏他的脸。“阿笙是不是又想出去玩儿了。”   “不可能!我是那么贪玩儿的人吗?”   顾恪决低笑。“等会儿带你去。”   管家进来,顾恪决将方子递给他。“这是我新得的方子,拿去云聚酒楼给大厨师。”   “是。”   “云聚酒楼是你的?”   “是顾家的?!”   不怪元阿笙这么震惊,云聚酒楼是京城最大的酒楼之一。里面装修典雅,是王公贵族最喜欢去的酒楼。   元阿笙此前经过几次,但是每一次,他都是捏紧自己的钱袋子飞快过了门。   问就是没钱。   “那这么说……”   元阿笙双手搭在顾恪决的肩膀,主动往他身上压。一双眼睛像见了肉的猫,亮得惊人。   “老顾,你好富哦!”   顾恪决捏着他细白的手腕,将人抱好。“小少爷,我能保你一辈子不愁吃不愁穿。”   “条件。”元阿笙迷迷瞪瞪,保持最后的理智。   顾恪决捏着他的鼻子,低笑:“跟着我一辈子。”   元阿笙摊开他的手,巴掌拍得极响亮。   “成交!”   顾恪决闷笑出声。“之前不知道谁还看我表现呢。”   “谁?咱不要他了,要我就行。”   顾恪决鼻尖挨着他的脸,被他逗得满脸的笑意。“我都要。”   *   六月二十。   武国公府。   一声尖叫从屋子里传来,刺破了早晨宁静的天色。   “尤宪!我说了不去,你敢不听!”   “顾恪决打断了你儿子的腿,你还去凑什么热闹!”   武国公尤宪一把甩开拉着自己手的人,眉头紧皱,脸色比以前憔悴了不少。“若不是你主动招惹,顾恪决会盯上你儿子吗?”   “燕绮,你不要忘了,在外面你代表的是我武国公府的颜面。”   尤宪匆匆往外。   上次贺家的事情之后,顾恪决一党处处在朝堂上与他作对。将他尤家的做的事儿翻了个底朝天。   他也因为和着英亲王一起贪了一点点赈灾的银子,就有人想削他的爵。   好在皇帝念在老国公的份儿上,没有下这个手。   但是也因此,明面对上了顾恪决,尤家的地位一跌再跌。   这一次趁着机会,他想着好好认错。顾恪决大人有大量,一定不会在针对他。   他脚步匆匆往外,却没曾想那碍事的人又追了上来。   “尤宪!你就不该动动你的脑子嘛!你以为你去道个歉这事儿就完了!”   “她姜敏早看不惯我,早视我为眼中钉,这次见着机会还不使劲儿怂恿他儿子对付我们。”   “我怎么就嫁给你这么个蠢东西!”   尤宪脸色一变。   他吭哧吭哧喘着粗气,重重地将手里的礼往地上一扔。   类似于瓷器碎裂的东西在院子里炸开。   燕绮瞳孔皱缩,呆愣在原地。   像是没有反应过来,为什么从来顺着她的人会发了这么大的脾气。   “燕绮!”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什么!”   “这么多年了,你心里还念着顾子年那个死人!你把我当什么,你把我当什么!!!”   尤宪手指一下一下使劲儿戳着自己的胸口,恨得吐血。   “你不让我去顾府,不就是你心里不平当年没有争过姜敏吗?!”   “你看不惯顾府,你不就是过不去心里那道坎儿吗!”   “你看上我,不就是觉得当时我出身比顾子年高上一筹!能比得过那顾家!想让那人后悔吗!”   “这么多年了,我处处忍让你。”   “是!你是县主,你什么都有,你也什么都不怕。”   “但是你让我屡次跟顾府对上的时候,你就没想想我武国公府最后是不是会走到现在这个地步!”   尤宪目眦尽裂,眼里红红的血丝像是将他整个人割裂开,寸寸的戾气爆发出来。   “你也从来没有想过,我会怎么样!”   他暴喝出声,袖子一甩,直直地出了院门。   燕绮后退几步,重重地跌坐在地。   她低头,不知为何心里陡然生出一股惊慌。慌得她分不清自己现在该做些什么。只能仓皇地叫着:“尤宪!”   “你给我回来!”   *   顾府。   元阿笙换好衣服,抱着洗了澡香香的云团使劲儿揉搓。   “喵~”云团在元阿笙床上伸了个懒腰。   元阿笙的手摸到它肚子。“云团,你是不是长胖了?”   他拎着毛毛两只爪子放在身上,安静地观察。   “不会是怀了吧?”   “喵~”云团蹭蹭他的手,窝在了他的怀里打呼噜。   “少爷,姑爷来了。”   元阿笙低头,红色的发呆搭在青丝上。他拨了一下那发带。与之前一样,又与之前不同。   顾恪决一进来就见到抱着猫一脸探究的人。   他眉间一软。“阿笙。”   元阿笙抬头,眼里还有没有褪去的迷茫。“顾恪决,早啊。”   “早。”顾恪决笑道,“要不要跟我一起拜堂?”   元阿笙眼神渐渐聚焦,落在那一身红衣,俊朗如玉的人身上。   他跟着笑了。“好。” 第73章   顾府。   宾客如云。   府里处处装点着红色的绸缎、灯笼, 来往的人无不脸上带着笑容。喜庆的气氛在一声又一声的恭喜之中达到顶峰。   “新人到!”   元阿笙视线被密不透风的红盖头遮挡完全,只能靠着身侧的男人带路。   不过这盖头戴得好,直接将周围探究的视线挡得一干二净。他看不见其他人, 其他人也甭拿他当猴儿看。   元阿笙眯了眯眼。   脚下的步子挪动, 不知不觉比顾恪决多走了一步。   腰间一紧。   “阿笙, 别走神。”   元阿笙看着盖头下顾恪决的衣摆。   胡说,他怎么会走神呢。   “一拜天地!”   元阿笙咽了咽口水,随着手上红绸的拉扯转向外面。他躬身, 闭眼, 缓缓起身。心跳声大如擂鼓。   “二拜高堂!”   姜敏坐在上头,笑得嘴都合不拢。   瞧见元阿笙头上的盖头, 她隐晦地看了顾恪决一眼。之前问他要不要给阿笙盖盖头,他怎么说的——   阿笙又不是见不得人。   现在呢。   媳妇儿太好看, 其他人看不得。   姜敏呵呵笑开,将顾恪决的心思猜的透透的。   “夫妻对拜!”   元阿笙眨眨眼,红衣红盖头将他白皙的脸映衬得透着一股温柔的红。   前头忽然靠近一道阴影, 元阿笙屏息,弯下了腰。   头顶有细微的轻触,元阿笙感受到顾恪决的存在, 嘴角扬了起来。   “送入洞房!”   捏着红绸的手一紧,白润的指节像泛着暖光的玉。顾恪决勾着红绸将人拉拢, 横抱而起。快步远离了后头的人群。   “诶,你瞧瞧顾大人笑得像不像捉到了羊的狼。”   “哈哈哈哈,你不懂。”   “咱们首辅大人今年二十六了吧, 我猜他是从来没有吃到肉。”   “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 不然我们打个赌。”   “曲涯, 你还赌!师母养的那只霸王鸡不是都被你赌输了。”   叼着大蜈蚣的霸王鸡爪子一痒, 抓了抓地:“咕咕。”   *   栖迟院,卧房。   两人进了屋里把门一关,没人敢往屋里冲。   “走走走,喝酒去。”庞靖与贺子瑜跟两门神一样,一个站一边,将过来凑热闹的人赶走。   元阿笙听着外面的动静,慢悠悠地打了个呵欠,隔着盖头靠在顾恪决的肩膀上。   “老顾。”   没人应。   “老顾?”   “顾恪决?”   “顾云霁,你哑巴了?”   元阿笙睫毛轻颤,抱着他的人停下,随后自己坐在了顾恪决的腿上。   他试探:“相公?”   “嗯。”这句回应得极快。   “啧,狗男人。”   顾恪决将他的盖头取下来,指腹擦过元阿笙的脸,眼里笑意潋滟。“本该如此。”   他端起一旁的酒杯递给元阿笙。   “什么酒?”   “共白首。”   元阿笙狐疑。“有这个名字的酒吗?”   顾恪决勾着他的手腕,“我说有就有。”   元阿笙与他对视一眼,嘴唇贴近酒杯。   也不知道是不是醇香的酒气迷了眼,他们双双望着对方的唇。   半晌,元阿笙粲然一笑,一口闷了去。   顾恪决亦是如此。   呼吸灼灼,元阿笙看着靠得越来越近的男人。   他抬手,指腹点在沾了水色的薄唇。连手中的酒杯何时被收走的都不知道。   也不知道是谁先动的。   反应过来,两人已是紧紧相拥。   唇齿酒香四溢,元阿笙半阖着双眼。酒水入喉,灼热的气息犹如烈火在血液里沸腾。   他舒服地眯了眯眼,像被身前的人攥紧了魂。   “阿笙。”   清冽的泉水声被烘得滚烫。元阿笙听得长睫颤动,触电般的感觉从心脏蔓延至全身,他脊背绷直,艰难地偏过头。   “你……不去外面……”   顾恪决眼底墨色幽暗,他勾紧肖想已久人贴近自己。重新叼住红润靡丽的唇瓣,加深了动作。   天光未散,修长的雪肤被凌乱的红枣桂圆硌出了细细的红印。   元阿笙极力咬着唇,迷蒙地望着红色的床帐。   “顾恪决……”   “阿笙不乖。”   “相、相公。”   *   夜色如雾,盖了红色的灯笼一层又一层。   夜已深,顾冬第二次将水送了进去。   出来的时候,他双手拢着袖子,一副深沉忧郁的样子。   顾柳撞了撞他的肩膀。“怎的,你不高兴?”   顾冬摇头。“我只是担心。”   “担心什么?”   顾冬招呼一众人到院子外的门槛上蹲着。他望着璀璨的群星,沉沉叹气。“我怕明天主子要睡书房。”   顾柳摸着下巴。“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从白天到黑夜,除了吃饭要水,里边的动静鲜少消停。   顾柳默默挪到顾栖身边。“阿栖,我让你帮我找的媳妇儿怎么样了?”   “你急什么?”顾栖嫌弃地那剑抵着他。   顾柳一脸苦恼:“我怕年纪再大一点,我未来的媳妇吃不消。”   顾冬上上下下打量他几遍,随后收回视线。“不,你不要高看你自己。”   “你又知道了!”顾柳觉得自己的能力受到了打击。   顾冬起身:“蹲你的墙头去,我怕是今晚得守夜了……”   *   第二日。   傍晚。   元阿笙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入目的是大红色的床帐,侧头,边上挂着一根红绳。   是顾恪决拉了三次的红绳。   元阿笙眨了眨有些干涩的眼睛,听见动静立马闭上。又拉高被子盖住自己的脑袋。   “夫人,醒了。”   元阿笙不理他。   温热干燥的大手探入被窝,盖在了敏感的腰间。   元阿笙轻颤几下,恶狠狠地拍了下腰上的手。   跟小猫抓似的,没半点劲儿。   顾恪决勾着被子,将人抱起来。倒了桌上的一杯热乎乎的润喉茶,凑在他唇边。“慢慢喝。”   语调慵懒,俨然是一副吃饱喝足的样子。   元阿笙想到昨晚被他闹了一晚上,腰眼一酸,狠狠地瞪着他。   “狗男人。”   话出口,嗓子像吞了砂砾一样暗哑。   元阿笙气不过,又勾着脚在被窝里踢了他。可牵扯到身上被使用过度的地方,元阿笙龇牙咧嘴地一口咬在了顾恪决端着茶杯的手上。   “衣冠禽兽!”   顾恪决低头在他红润的脸颊上亲了亲。低声哄着:“夫人说什么是什么。快喝点水。”   元阿笙是真的渴了。   他就着顾恪决的手,一连喝了两大杯水下肚,喉咙才好受了一点点。   脸颊上一热。   元阿笙立马瞪视撤开的顾恪决,一脸防备。   “禽兽!”   “夫人说的是。”   “不要脸。”   “自家夫人,要什么脸。”   元阿笙咽了咽口水,嘴巴一瘪。红彤彤的眼尾顷刻沾上了泪珠。“我难受。”   顾恪决心里一酸。懊恼地脱了鞋子上床。   他将人拥在怀里,轻轻跟他按着后腰。“是我不好。”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顾恪决看着红着眼睛鼻子,像一只小软兔子窝在自己怀里的人。喉结滚动,哑声道:“怪我。”   元阿笙顾着腮帮子一口咬在他身上。   呼呼噜噜的,像个灌满了气的受气包。再不发泄,人都快炸了。   顾恪决眉头都不皱一下,扶着他的背好好伺候着人。又是上药又是按摩。   伺候了一晚上,好歹是没有让自己在新婚的第二晚被夫人扔出去睡书房。   *   第二日,没了顾恪决的闹腾,元阿笙早早起床。   “老顾,先去母亲那边。”   说完没听见回应,元阿笙拧着眉转头。   顾恪决笑盈盈的,落后他一步,活像刚刚说话不应的人不是他一般。   “顾恪决。”   “叫相公。”   “我还是你相公呢,你叫一个听听?”元阿笙恼怒地撑着还没恢复完全的后腰又倒回去与他并排。   顾恪决张开手将他都兜住。身子压低,唇几乎贴着他的耳垂。“相公……”   元阿笙轻轻在心底吸了一口气。   这妖精!   “再叫一声?”   顾恪决捏捏的脸,望着他兴奋的眼睛毫不留情道:“想得美。”   “无赖!走了,再晚母亲就吃饭了。”   顾恪决手臂圈住他的腰,稍稍撑着人。“夫人说的是。”   “别叫我夫人。”   “那叫什么?”   “随你。”   “夫人。”   “你!”   “嗯?不是你说的随我。”   一路时不时地耳语着,两人到了顾母的院子。   “阿笙来了。”   “母亲。”   虽说之前已经敬过茶了,但是这次是顾恪决跟着一起来的。与上次大不相同。   姜敏慈爱地一杯喝了一点,随后让人起来。   扫见自家媳妇耳朵上的印记,姜敏瞪了眼自己儿子。   顾恪决摸了摸鼻子,头一次在自己母亲这里有了窘意。   元阿笙见还凑过来扶着自己的人,不免气恼地推了推他。他用气声警告:“你注意着点!”   “嗯,注意着呢,不会让阿笙摔了的。”   元阿笙往他横在自己腰间的手臂上掐了一下。   狗东西!   “去见见你们祖母吧。”   “好,儿子告退。”   “儿……告退。”元阿笙红着个脸。自称儿媳,他现在还有几分说不出口。   *   顾家祖母现在常年待在佛堂。   前日成亲的时候她出来过,不过元阿笙盖着盖头,并没有见过老人家。   绕过弯弯曲曲的小路,他俩走得越来越偏僻。几乎横穿了整个辜负,才到了老太太住的地方。   这里位于顾府的一角,地方幽僻,鸟叫悠远。路两旁的花草树木看着是许久没有修剪的模样。   像隐士隐士的山林,质朴自然。   院子门口,丛丛的桂花林茂密,中间的檀香缭绕。有种庙宇里才有的静穆。   “祖父喜静,祖母就跟着他一直住在这边。”   “后来祖父去世,祖母也没有搬出去。”   元阿笙环顾一圈,四周都是高大的树木。掩映在其中的小院子像寻常百姓家的一样,有淡淡的烟气缭绕。   “走吧,进去。”   顾恪决握住元阿笙的手,领着他进去。   “别怕。”他低低道。   元阿笙紧了紧顾恪决的手,道:“我胆子大着呢。”   作者有话要说: 第74章   过了大门, 院子里面的景象可以一眼望尽。一块菜地,几处花丛。白色的蝴蝶在上面飞动,悠悠然的, 瞧得人心中宁静。   “大少爷。”   “大少夫人。”   “嬷嬷, 我们来看看祖母。”   元阿笙冲着这个鬓角已经有了银丝的嬷嬷颔首。“嬷嬷。”   老嬷嬷是顾家祖母的陪嫁。   年轻的时候嫁了出去, 不过后头又独自一人带着孩子回来了。可以说一辈子都是伺候在他祖母的身边。   “老夫人还在睡觉呢。”嬷嬷笑得慈爱,“老太太昨天夜里睡得晚了,这才没起来。”   “我去看看。”   “大少爷。”   顾恪决牵着元阿笙, 漆黑的眸子里满是认真。   元阿笙对着脸色稍稍变了变的老人家乖巧一笑。“嬷嬷, 我们悄悄的去,不打扰到他老人家。”   犹豫了一会儿, 老嬷嬷点点头。   元阿笙放轻脚步,随着顾恪决缓慢进去。   院子里虽然收拾得干净, 但是他还是闻到了一股药味。老太太应该是病了。   果不其然,进了屋里,那股因为关着门儿更加浓郁的药味扑面而来。   元阿笙眉头一皱, 立马松开了顾恪决的手去将窗户打开。   老太太关着窗,应该就是不想让他们过来的时候闻到这股味儿。   元阿笙动作轻巧。   顾恪决走到床边站了一会儿。   等他开窗回来,牵着人一起出去。   “怎么样?”   顾恪决带他找到后头正在生火熬药的嬷嬷。   “嬷嬷, 祖母是什么病?”   “年老了,总有那么点儿老毛病。”嬷嬷冲着两个登对的年轻人笑道, “找周大夫好好看过了,他说养一养就好。”   顾恪决点点头。“那我们下午再来。”   “好,大少爷, 大少夫人慢走。”   出了院子, 元阿笙盯着顾恪决的脸。   顾恪决:“看什么?”   元阿笙拉开顾恪决捏着自己腮帮子的手, “我们去周大夫那儿?”   “嗯。”   “祖母住的这边偏僻, 是不是少有人过来?”   顾恪决颔首。   “老人家单独住在一边,久了怕是会孤独。”   顾恪决停下脚步,托着元阿笙的背和腿弯儿轻轻抱起。“祖母不愿。”   “可是为了她身子好。”元阿笙勾着顾恪决的肩膀,调整了姿势舒服地窝在他怀里。   顾恪决亲了亲他的额头。“我跟阿笙说说祖母与祖父的事儿吧。”   “你说。”   “祖父的性子古板得很,也只有在祖母面前才放下他文人的架子,好好地笑一笑。祖母性子活泼,他们一刚一柔,一静一动,相处得极好。”   “直到父亲去世。”   顾恪决垂眸。   元阿笙勾着他的肩膀,主动挺直身子,在他脸上亲了亲。   顾恪决目光像洒了金光,破开了最深层的黑暗,渐渐明朗。   元阿笙安心地窝在他怀里,由着他将自己抱紧了又紧。   “父亲当年出京做官,是祖父的决定。他想顾家子孙好好历练,以后方能担起顾府的责任。主母虽是不愿,但是还是将父亲送走。”   “后来,三年期满。”   “正值朝中争权最厉害的时候,有人为了断了太子的手脚让顾府出乱子,便设计将顾府的人抹杀。”   元阿笙鼻尖抵着顾恪决的脖颈,听着他平稳的心跳,轻轻缓了呼吸。   “祖父早有预料,安排了人手看着顾府。也因此,京城的顾府得以保全。”   “但在外的父亲因为公务拖延,先分了一半的人手让他们先跟着母亲与弟弟去外祖家先看看。而他与我带着剩余的护卫后几日在出发。”   “他们真正的目标其实是父亲,而来的人是死侍。”   “后来父亲身亡。而我捡回一条命。”   元阿笙掌心盖着顾恪决的脖颈,又滑到他的后脑勺摸了摸。“所以,母亲说你不行?”   顾恪决眉头一挑。   他低头,碰了碰元阿笙的额头。“阿笙还想试试?”   “不!坚决不!”   元阿笙摸着他扬起一点点的嘴角。拧紧眉头。   顾恪决温柔地吻在他眉间,心中的戾气散了些才继续道:   “后来,祖母知道这事儿,悲痛欲绝。”   “她与祖父狠狠地吵了一架,性子也变了。变得越来越沉默,变得喜欢望着父亲以前任职的那个方向发呆。”   “当时朝中的事正烦乱,祖父即便是再痛心,也只能撑着。否则,死的会是整个顾府。”   “再见到祖母的时候……”顾恪决喉间哽了哽,“她一身的血,躺在床上。”   元阿笙抓着顾恪决的手一紧。紧盯着他的脸色。   顾恪决又亲了亲他的脸,是以自己没事。   他柔声道:“祖父吓到了。”   “他与燕寒州用铁血手段镇压了那些人,再以后,他就好好守在祖母身边。逗她开心逗她笑。而我,则被祖父带在身边好好教导。”   “到我入仕,坐稳了位置,祖父才辞官。”   元阿笙眉舒缓,可下一瞬又随着顾恪决的声音拧紧。   “可是也就两年的时间,祖母眼见着开心了,身体也好了。祖父却因病去世。”   “自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祖母笑过。”   “她一个人始终住在院子里,吃斋念佛。”   元阿笙心里闷闷的疼,喃喃道:“好可惜。”   “是啊,好可惜。”顾恪决颠了颠怀里的人,“所以,阿笙要好好的,别让我担心。”   “嗯。”   元阿笙贴在他胸膛,听着他平稳的心跳,心绪难平。   说着说着,就到了周大夫的药庐。   “周大夫。”   周大夫放下手中的茶杯。“坐吧,你不来,我也要去找你。”   元阿笙跟着顾恪决在石桌前坐下。   男人给他倒了一杯茶。元阿笙喝着。   “祖母那边,怎么样?”   “早在你们成亲前就感染了风寒。她不想让你们知道,怕是成亲的那天都没有喝药。”   顾恪决沉默。   “心思郁结,病气难消。”   “若是可以,让她搬出来。那个人少的地方呆久了,人气儿都没了。”   顾恪决:“好。”   难得过来一次,他俩又针对祖母的事儿聊了几句。   “阿笙也看看。”   没等元阿笙拒绝,手腕就被顾恪决握住。   周大夫罢了脉,道:“那药膳改一改,夫人还需继续吃着。”   元阿笙点点头。“谢谢周大夫。”   “夫人现在还年轻。好好调理,定能和顾大人一起长命百岁。”   元阿笙笑笑。“托您的福。”   顾恪决拉下他的衣袖,将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腿上。捏了捏,道:“阿笙听话。”   元阿笙揪着他硬邦邦的大腿。   这下药膳是不想吃也得吃了。   *   云潇院。   几个大箱笼摆在外面,又被家丁抬着出门。   豆儿将最后一个包袱往自己肩上一挂。“收拾完了。”   “不过阿饼哥哥,少爷真的说了要搬到栖迟院去吗?”   阿饼拿起自己的东西就走:“你问阿团。”   阿团正把地上的锅碗瓢盆扛起来,迟钝地“啊”了一声。   “不是豆儿你说的吗?”   “我什么时候说了!阿饼哥哥,你……”   “阿饼哥哥,你跑什么!”   豆儿看着已经搬空了的院子,狠狠一跺脚。追了出去。   *   回去栖迟院的路上,元阿笙忽然拐了一个弯儿往云潇院去。   “阿笙,走错了。”顾恪决抬臂,将他抱回来。   元阿笙觉得他像个顾恪决随身携带的布娃娃。   “哪里走错?”   “阿笙现在应该住在栖迟院。”   “不都是顾府,再说了,你之前不是在云潇院住着的。现在也可以去云潇院喔。”   “喔。”顾恪决捏着他的嘴挤了挤。“可是我都已经让人将阿笙的东西搬过来了,这可怎么是好。”   “你是什么!”   “你再说一遍!”元阿笙立马将手贴在顾恪决的脖子上威胁。   手心的喉结跟动,跟前的一张俊脸笑意满满。狐狸一样,算盘打得比谁都快。“阿笙,你忍心我在云潇院与栖迟院两个院子奔波吗?”   “忍心。”   元阿笙点点头,鼻尖怼着他鼻尖,重重强调:“非常忍心。”   顾恪决眉梢一扬。猛地将他抱起,不带停留地往栖迟院的那条路去。“既然如此,那我只能用强的了。”   “你都不跟我商量一下。”   “阿笙现在也是一家之主了,不能再住在后头的云潇院。以后来客,迎来送往的,总不能一直在小院子里招待。”   元阿笙巴掌慢悠悠地盖在他眼睛上,耍无赖:“反正我说不过你。”   顾恪决怕把他摔着,只能停下脚步。   “阿笙,松手。”   “不松。”   “事已成定局,阿笙认命吧。”   元阿笙长叹一声,双手无力地搭在他肩膀。“你个老混蛋!”   “我就只比阿笙大六岁。”顾恪决颠了颠他,大步往前。“不老。”   “老妖怪。”   “不老。”   “你老。”   “不老。”   “老!”   顾恪决停下,森森的寒眸紧紧盯着怀里的人。他笑,笑得元阿笙汗毛竖起。   “你干嘛?”   “阿笙嫌弃我老。”   幽幽的语调在寂静的小竹林小道上更是渗人,元阿笙都害怕他当场把自己扒了皮一口吞了。   他忙道:“不嫌弃,怎么会嫌弃呢!”   “是吗?”顾恪决嘴唇缓缓翘起。“阿笙不是因为怕我才说出来哄我的吧。”   “顾恪决你正常一点!我错了还不行吗!”   顾恪决低头,挡住小少爷眼前的光线。   “叫相公。”   “相公相公相公!”元阿笙狠狠抱住顾恪决的脖颈,“相公!好了吧!”   顾恪决轻轻一笑。   “好了。”   “不过我倒是希望阿笙不要这么快就妥协,毕竟……”   元阿笙欲哭无泪,诚恳极了。   “相公,我错了。”   顾恪决安抚地将人放下,牵着他的手稳步向前。“逗你呢,阿笙胆子真小。”   元阿笙盯着他的后脑勺咬牙切齿。   狗男人!   作者有话要说:   阿笙:狗男人。   老顾:龇牙…… 第75章   六月的天正热, 尖利的知了声搅扰着凝结在一起的热风。像长了眼睛似的,只要是见到活的便尽数扑过去紧紧包裹。   闷热窒息的感受在未时达到顶点。   下午,夫夫俩又到了老太太的院子。   烈日灿烂, 在下面走得久了整个人都是晕乎乎的。   入门前, 顾恪决停下。   元阿笙眯着眼睛被他抬起下巴。“你做甚?”   顾恪决拿着帕子将他的额角的汗擦拭干净。“下次打伞。”   “我忘了。”   各自整理好, 一起步入了院门。   祖母已经醒了。瘦巴巴的一个小老太太坐在屋檐底下,看着那一蓬墙角下的花丛一动不动。   “祖母。”   “祖母。”元阿笙轻唤。   老太太浑浊的双眼聚焦,侧头看过来。她被岁月侵蚀布满沟壑的脸上立马有了笑意。   她缓缓冲着两人招手。“来。”   “祖母, 外面热。”顾恪决牵着元阿笙上前, 紧接着,夫夫两的手被老太太握住, 盖在了一起。   “金秋说你们上午来过。我想着你们下午可能会过来,就在外面等你们。”   “进屋里去吧。”顾恪决扶着她起来。   老太太没有松开抓着两人的手, 慢慢地挪步进屋。   “屋里凉快,孙媳妇去屋里。”   元阿笙:“祖母,您小心点儿。”   “好, 小心点儿。”老太太脸上的笑意越来越多。   她拉着元阿笙在自己的旁边坐下。随后对顾恪决道:“云霁,去把你祖父书房里的盒子拿来。”   顾恪决扶着她坐好。“好,您别急。”   顾恪决离开, 老太太看着元阿笙追着自己孙儿的视线,轻轻在他的手背拍了拍。“我跟着云霁他娘叫你一声阿笙好不好?”   说完, 她立马捂嘴咳了几声。   “好,祖母您别急,我去给您倒点水。”   “不用。”   她拉着元阿笙的手。“祖母高兴。”   老人淡淡地笑着, 一头银丝被梳得整整齐齐。像是在他们来之前刻意收拾了的。   她道:“祖母谢谢你。”   “祖母可别这么说。”   “云霁脾气不好, 人也闷。小时候就话不多, 他这性子, 找到个贴心人也不容易。祖母看得出来,他是很喜欢阿笙。”   “以后要是他惹阿笙生气了,你告诉祖母,祖母帮你出头。但是不要抛下他。”   元阿笙抬头,看清了老太太眼里的认真。   “祖母,我不会的。”他承诺道。   老太太笑笑。“你们相爱是你们的事儿。阿笙不要去管外面的那些话。只有自己开心,才是好好的生活。”   “祖母希望……”   她望着已经走进门口的顾恪决。   “希望你们俩好好的。”   “我知道了祖母。”   顾恪决走来,将盒子给了老人家。他静静站在元阿笙的身旁。   “阿笙,祖母这里也没有什么好东西。这是祖母的心意,好好收着。”   元阿笙看了眼顾恪决,双手接过。“谢谢祖母。”   “谢什么,一家人。”   她闷咳几声,见顾恪决启唇就知道自己孙儿想说什么话,她笑着摆摆手道:“好了,你们看也看过了,回去吧。”   “祖母。”   “云霁,祖母累了。”   顾恪决抿唇。“好,那我明天再来看您。”   *   路上,树荫下。   元阿笙抱着老太太给的盒子,凝着顾恪决。“祖母不愿意出来。”   “嗯。”   “祖母知道你要叫她出来,所以提前将你赶出来了?”   “以前不是没有叫过。”顾恪决重新牵起元阿笙的手,加快步子走在树荫底下。光斑落在身人身上,像用金色与灰色的颜料作了一幅流动的墨画。   “等过几天祖母好了,我再去跟她聊聊。”   殊不知顾恪决一走,屋里老太太再也忍不住,捂着嘴咳得撕心裂肺。   “主子!”   金秋立马抚着老太太的干瘦的背。   “咳咳,咳咳咳咳。”   老太太脸色一下子苍白了下去。   “主子……”   “没事,没、没事,还能撑一阵子。”   她不能给云霁的媳妇落下口实。他们才新婚,再来个老婆子的丧事于阿笙的名声不好。   金秋默默地擦了下自己的眼角。“主子,何不跟大少爷说说,兴许是有办法的。”   老太太摇头,脸在那一缕从窗户中投来的光线底下显得十分透明。   她静静地,佝偻着身子缩在凳子上。目色暗淡,少了几分生气。   “我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   “他们忙,不用给老婆子瞎操心。”   “那奴婢去把药给你端来?”嬷嬷小心道,就怕她像之前那样不喝。   “好。”   老太太朦胧中闭上了眼睛。   再撑一撑,撑到老头子生辰的时候来接她。   *   下午,元阿笙被顾母院子里的春和叫了过去。   姜敏之前早说过要将府里的事儿交给他,但是元阿笙没想到竟然这么快。   “母亲,这些我还不会。”   顾府大,即便是只管着东苑,那也是极大的一个家了。   姜敏让他吃着寒瓜,自己将那些账一一拿出的。   寒瓜在井水里放过,吃着凉幽幽的,水分充足又清甜可口。   元阿笙抵不住诱惑,顺着姜敏的话边吃着边听她讲。   “东苑的事阿笙要做的其实不算多。云霁名下的那些铺子庄子都是他自己的人在做。阿笙只需要看看账本就好。”   “而对外那些人情往来,顾管家也做了很多年了。阿笙对着往年的收礼单子,照着添置就行。”   “不懂的就去问顾管家。”   “咱们顾府后院清净,没什么人。其他一应事务我慢慢教,阿笙跟着学就好。”   “母亲……”元阿笙鼓着腮帮子,迟疑。   “你是顾府的长媳,这些事儿你早晚都要做的。娘又不能跟着你们一辈子,所以现在交到你手里也不算早。”   “为了阿笙早日出师,阿笙每日睡醒了过来,学上一两个时辰。娘保证,不出半月就好。”   元阿笙一口咬下那脆甜的瓜。沉重点头。   “好,那就麻烦母亲了。”   姜敏笑眯眯地拍了拍他的脑袋。“这才乖。”   她坐下,跟着将剩下的寒瓜吃完,接着便拉着元阿笙开始学。   一直到吃晚饭,元阿笙恍然地看着窗外已经麻麻黑的天。不是说好的一两个时辰,现在几个时辰了。   “阿笙。”   元阿笙看向门边。   “老顾……过来帮我一下。”   顾恪决一身暗红色的长袍,走动间姿态优雅,贵气十足。“比我还忙。”   “肩膀,捏捏。”   顾恪决低低一笑,骨节分明的手落在他肩上。“夫人辛苦。”   “母亲呢?”   “母亲出去逛夜市去了。”   “啊?”   元阿笙呆呆的。刚刚还在教他呢。   顾恪决压低身子,唇抵着他的耳侧。“我是不是说过,母亲的话有时候也不可信。”   “那不是说你不行的事儿嘛,我以为她开玩笑呢。”   顾恪决刮了下他的鼻子。   “笨。”   “母亲是想早早地将手里的事儿交出去。”   “哎!”元阿笙身子一歪,肩膀抵着顾恪决仰头,“你说我嫁给你是亏了还是赚了。”   顾恪决躬身,托着他像小孩一样抱坐在手臂。   “不管如何,你不许反悔。”   “那你晚上给我按按。”   顾恪决:“好。”   元阿笙脑袋往顾恪决的颈窝一栽,眯眼蹭了蹭。   等回到栖迟院的时候,顾恪决发现窝在自己怀里的人已经睡着了。他捏了捏小少爷被压得泛红的脸,“阿笙,还没吃饭呢。”   “不吃。”   “不吃不行。”   “唔……”小少爷被惹恼了,巴掌盖在他的嘴上。   顾恪决抿住他掌心的软肉,又亲了亲。“我喂,好不好。”   元阿笙不理他。   等饭菜送进了嘴里,他咀嚼一会儿停一会儿。   顾恪决看得好笑,抬了下他的下巴,哄着人继续。“宝贝,动嘴。”   元阿笙:“我困……”   “最后一口。”   “好多个最后一口,你骗我。”   吃个饭像打仗,好歹是摸着人的肚子有了些微的幅度。顾恪决终于放了碗。“好了,不吃了。”   洗完澡。   顾恪决将元阿笙裹着送进了床上。   他一躺上去,另一边的人打个滚儿就嵌入他的怀里。“老顾,祖母……”   顾恪决拢着人,下颚抵着他软软的头发。   “嗯,祖母。”   他声音低低的。   藏在暗夜里的眸子瞧不出情绪。   元阿笙下意识地抱紧了他,四肢紧紧缠着。“相公,没事的。”声音被被窝里的热气烘着,小小的,像化了的蜜糖一样。   “嗯,没事的。”   老人再怎么瞒着,也瞒不过藏在暗处的顾府人。祖母的身子一日比日差,现在基本上是靠着周大夫的药养着。   顾恪决埋首藏在元阿笙的发丝中,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但愿……   *   每日,元阿笙过上了上午去学习,下午回栖迟院陪着顾恪决干活的日子。   时不时的,要去云潇院看一看养的鸡鸭。   现在春天抓来的猪已经能够完全吃番薯藤了。院子里的辣椒、蔬菜已经收割了一批又一批。   加上之前说的开店的事儿,元阿笙每天下午会给云聚楼的庖厨示范几道菜。   转眼又是半个月过去了。   天气到了最热的时候,树上的知了叫声已经吵得快把耳膜震破。   栖迟院里。   好不容易有了空闲的元阿笙坐在躺椅上,昏昏欲睡。   “大伯娘——”   作者有话要说: 第76章   长睫翩跹, 一身白衣的青年缓缓睁眼。眸若点漆,唇似花圃中秾艳的红色月季,开到了最热烈的时候。   “大伯娘——”   元阿笙吸了吸鼻子, 声音疏懒。“你还是叫我大伯羊好了。”   眼中笑意流转, 晃眼, 瞳孔里面便跑进来一个小小的人。   “大伯羊——”三岁的娃娃趴在元阿笙的腿上,黏糊糊的劲儿听得人心软得想将他抱起来好好亲一亲。   不过天气热,元阿笙只捏了捏他的脸。“叫我干嘛, 亲爱的安安。”   “嘿嘿, 大伯羊我找你玩儿。”   门口没有什么人,元阿笙拉着小娃娃的手。“你是一个人来的?”   “不是, 嬷嬷送我过来的。”   “大伯羊这里也没有什么好玩儿的。”   “有!”   “捡鸡蛋!”   元阿笙将小娃娃拉回来。“等太阳下坡了去,现在太热了。”   “那……喝的, 好喝的。”   元阿笙见他双眼亮晶晶的,笑着道:“原来你是打的这个主意。”   “喝嘛,大伯羊。”他抱着元阿笙的胳膊撒娇。   “好, 我给你弄。”   小孩要的好喝的其实就是果汁。   现在庄子上的寒瓜尽数成熟,几乎每天都会送来几个。元阿笙做过一次,然后就被小朋友看见了, 笑得萌哒哒的来讨要。   “大伯呢?”   “你大伯还没回来。”   “阿爹说晚上去我们那边吃饭饭。”   “嗯,去。”   今天正好是顾行书的生辰, 一家人自然要聚一聚。   厨房,随着元阿笙过来,各种各样的厨具开始添置起来。手打的器具也有。   井水里的寒瓜散发着幽幽的凉意, 光是摸上一摸, 心里便会畅快许多。元阿笙切了一股后扔进, 木质的捶打器物里, 直接开始打。   最后添一点蜂蜜,加点今晨新来的橘子就成了。   “慢慢喝。”元阿笙给了一小杯给娃娃,自己捧着一杯慢悠悠地出了厨房。   刚巧,一道颀长的身影出现在大门门口。   “夫人。”   “大伯!”   “喝水水哦。”小娃娃像瞧着尾巴的小狗,举着自己的水笑得可爱。   元阿笙站在屋檐下不动,看着一头汗水的男人越靠越近。   “尝尝。”他扬起笑,将竹吸管递到了他面前。   顾恪决喝了几口解渴,这才牵着人往屋里。   “大伯,你等等我。”   “有事儿吗?这么着急?”   “阿笙,你爹被人打了。”   “什么?”   还有这样的好事儿?   顾恪决以为他会有些担心,结果人眼中还有笑意。   “高兴?”   “可不是。处处留情,这段时间怕是祖母又在外面带了几个孩子回元家。”   顾恪决:“确实如此。”   屋里放了冰盆,凉幽幽的很是舒服。元阿笙靠在顾恪决的手臂,懒洋洋道:“说说是怎么被打的?”   “你嫡母的哥哥打的。你嫡母的哥哥今天在青楼里见到你父亲,所以……”   “该。”   他看向顾恪决,下巴搁在他肩膀。因为犯懒,说出的话也软乎。“但是即便是挨打了,也用不着咱们顾大人回来亲自跟我说吧。”   “嗯。”   顾恪决一眼对上跟前小娃娃亮晶晶的视线,后知后觉捂住他的耳朵。“你父亲没站稳,从楼上摔了下来。”   “那不得去半条命啊……”元阿笙幽幽道。   “现在人抬回去了,还没醒。”   “他命硬,肯定死不了。”   顾恪决点点头。“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大夫说没什么大碍。”   元阿笙作为儿子,还是得去看看。   “明天我们去?”   “听夫人的。”   顾棋安是个乖宝宝,不让他听,他就任由被捂着耳朵。婴儿肥的小脸蛋儿一鼓一鼓地喝着他的水水。   等顾恪决的大手放下,他小脸红扑扑地亲昵挤在两人中间。   顾恪决摸着他的小软发。“棋安舍得过来玩儿。”   “嗯嗯。”   “爹爹说阿娘需要休息,妹妹闹到娘亲了。”   元阿笙勾勾他的小毛毛。“你怎么知道是个妹妹。”   “我就知道。”   两人说着闲话,小奶娃娃安静地靠在他们的膝盖上。累了,才自己去找个他专属的小矮凳子搬过来依旧放在他俩中间。   *   闲聊着,午热退去,外面的天空被晚霞作画。   屋里的门开了一半,通着风。   顾棋安拉着元阿笙的手,不忘了不久前说的要去云潇院捡鸡蛋。   等日头彻底落下,三人才慢慢到了西苑。   “祖母。”   “曾祖母,我回来了!”顾棋安屁颠屁颠地跑道老太太的身边,吧唧一下,抱着她的手臂。“我走了这么久你有没有想我啊。”   “想,怎么不想。”   老太太笑着将小身子圈住。   元阿笙看了一眼老太太的脸色,一如既往   。在之前,周大夫说让老太太搬出来的时候,她不肯。最后还是小棋安每天去说,奶声奶气地劝,好歹让老太太同意搬。   不过,她也只是到了靠近西苑这边的院子。   离他们近点儿,几个子孙时不时地陪着她说说话,心里也舒服些。   顾行书这是家宴。   一桌子就够了。   桌上,明玉珠捂着肚子,眼中含着笑意。顾棋安奶娃娃抱着她,与肚子里的娃娃低语。   顾行书的变化大,现在已然是一个沉稳的青年。他一边顾着自己的媳妇,一边张罗着这一桌的吃食。   来来往往,觥筹交错。   元阿笙惬意地喝了一口小酒,优哉游哉地吃着顾恪决夹过来的肉。   顾母与顾祖母都是一脸的笑意。   不过一个温婉。一个蹙眉之后又飞快掩下去,指尖微微发白。   饭后,一家人坐在院子里吹着夜风,元阿笙醉醺醺地抱着顾恪决的手臂,抵在他耳边低喃。   夏日的萤火虫随风而起,淡淡的黄色光点闪动,温暖又浪漫。   顾恪决想到了小少爷之前说的话。   他抬手将人揽入怀中,唇角擦过他的额头。“阿笙,有你喜欢的流萤,看不看?”   “看。”元阿笙迷糊地睁开眼。   黑夜本是吞噬一切的恶魔,却因为小小的萤火虫点着灯在其中行走,墨色的夜有了温度。他一动不动,托着着些小小的生物,极尽温柔。   元阿笙眯眯眼,试图看得更清楚。   他含糊着道:“好多啊。”   “阿笙喜不喜欢?”顾恪决与他耳语。   元阿笙咕噜一句,闷头藏在男人的怀里。被那股淡淡的香气笼罩着,只觉安心地蹭了蹭。“喜欢。”   “喜欢我?”顾恪决借着夜色的掩盖在他的耳廓上咬了咬。   “唔……喜欢,你。”   银河闪耀,星辰像是呼吸着,幽幽闪烁。   元阿笙跨上顾恪决的腿,习惯地在他身上趴好。“相公,困。”   顾恪决拍着他的后背。“好,那阿笙睡吧。”   ……   “玉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他们隔壁,顾行书见自己夫人一皱眉就有问上几句。明玉珠抱着自己的儿子,低头亲了亲他的脸。“你爹爹真是操不完的心。”   “那是因为爹爹关心你。”   “那你呢?”   “我也关心娘亲。”   “乖宝贝。”   ……   他们身后,姜敏搀扶着老太太起来。   “母亲,天还算早。”   “不坐了。”   老太太握紧拳头,死死得贴着胸口。   闷咳几声,她加快了步子。   走远了,顾恪决与顾行书对视一眼,齐齐转过头去看他们祖母。   “大哥。”顾行书收回目光,低着头轻声道,“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顾恪决眸色如墨,暗沉沉的:“嗯。”   他抱着怀里的人紧了紧。   在周大夫给祖母开了安神的药后,顾恪决有去请了宫里的太医出来看。但是依旧与周大夫的诊断结果一样。   祖母心血耗尽,时日……   顾恪决喉结哽了哽,换了气,用平静的语气道:“我也回去了。”   “好。大哥慢走。”   回去的路上,萤火虫打着小小的灯笼随着他们走,而跟前的顾冬则拿着个大灯笼领路。   顾恪决沉默不语,只抱着元阿笙的手越来越紧。   “唔,疼……”   细微的声音被离得最近的顾恪决捕捉。他松了力道,贴脸与脖间的人蹭了蹭。   “阿笙。”   “唔。”   “阿笙醉了。”   “没醉。”   顾恪决柔声道:“阿笙没醉。那阿笙说说,我是谁?”   “你是……狗男人。”   顾冬屏息。   他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儿。   *   顾家祖父的生辰与顾行书的生辰挨得不远。   待暑气消散,秋日的第一天。   老太太的院子里响起了一声痛哭。   这一声,听得顾府的所有人心里一紧。他们知道,老太太去了。   顾府挂满了白绸。   顾家的人都很平静,平静到招呼客人,送走宾客没有丝毫的差错。   黄叶枯,人故去。   送走老太太之后,顾恪决兄弟俩聚在一起,喝了一整夜。   再一天,元阿笙醒来的时候,已经被自己的男人抱得紧紧的。   酒气熏熏。   “夫人。”   “唔。”元阿笙嗅了嗅味道。松雪的香气被酒气烘得热了,有了温度。依旧好闻。“你回来了。”   “阿笙。”   元阿笙被当成了大抱枕,完全被顾恪决压在怀里。他动也动不了,只能轻叹一声。“是不是一晚没睡。”   “没睡。”   “那还不快睡。”   “阿笙不走。”   元阿笙抱着他的脖颈,解开他的长发打散。“好,不走。”   “夫人不走。”   “不走。”   “不走……”被抱着的力气是在是有点紧,元阿笙只能伸长了脖子才能喘得一丝气。   他目光落在顾恪决的脸上。指尖从眉眼描摹到唇间。   “你是不是怕?”   “……相公,我不走。”   腰间的手又紧了。   元阿笙才知道他没有睡。他低头,吻在最近的鼻梁,“咱们好好过日子,后半辈子还长着呢。” 第77章   天气转凉, 夏日单薄的衣衫换成了些微厚实的秋装。   绿色渐褪,金黄与橘红的树叶将秋色染得斑斓。一丛一丛的各色菊花再次舒展身姿,在小路旁、庭院角不容忽视地妍丽盛开。   云潇院, 收获的红色辣椒晒在簸箕里。已经晒得干燥。   翻动中, 清脆的犹如捏纸一样的脆声显示着它已经晒得足够好。   光秃秃的地里, 特意留下来的芫荽长得高高的,小伞一样的茎秆上挂满了细密的小种子。   秋日,收获的季节。   元阿笙撸着袖子, 坐在凳子上。他跟前堆着新挖出来还带着泥的番薯。地里的水分贴在番薯的表面没有散去, 刚出土的番薯红润喜人。   元阿笙一手拎一串,细白的手指扒拉掉上面的泥土。   脏兮兮的, 却将他的一截手腕衬得更诱人的白。   他注视着地里挖番薯的男人,眉间的笑意灿烂得比过了秋色。   “相公, 怎么样,我说的没错吧。”   这一年,红薯地里又是施肥又是除草的。现在一个个红胖子从地里被挖出来, 一根苗出了一窝子孙。落在手里沉甸甸的。   算是没有辜负他们的精心照料。   “夫人何时说错过。”顾恪决停下,认真看着元阿笙。   相处久了,元阿笙能从他漆黑的眸子里轻易判断出他此刻的心情。   “高兴了?”   顾恪决挑眉:“夫人觉得呢?”   喂了鸡鸭过来的豆儿捂嘴偷笑。他旁边的阿饼手一捞, 勾着小孩的脖子迅速撤离。   也不是被笑过一次两次了,元阿笙面不改色。   “我在府里四处都种了, 全挖出来,够我们吃到明年去。”   顾恪决躬身,将破开土的番薯拉出来, 抖了抖泥头扔在边上又一堆里。   “府里的就留着阿笙吃。”   “庄子上的要全拿出去?”   顾恪决腰腹绷紧, 手臂高举着锄头落下。汗沾在他额角, 公狗腰, 宽肩背,蓬勃的力气带出了元阿笙少见的野性。   带着荷尔蒙爆棚的样子看得元阿笙眼里默默地红了耳垂。   顾恪决喘了一声,在冷瑟的秋日里蛊惑了元阿笙的耳膜。   他喉结滚了滚,而耳朵滚烫。   啧,有点涩。   顾恪决要是知道了自家小少爷这想法,怕是会直接单臂扛起他直接办了。   “番薯的生长情况极好,明年应该就会推广道全国。”   “大燕那么大,这一点点不够。”元阿笙道。   顾恪决笑开。“只需要几年,家家户户就可以种上着东西。”   元阿笙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阳光柔和,拎着个锄头的顾恪决此时在他的眼里宛若神祗。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元阿笙倏尔扔下手里的东西慢慢靠近过去。一脚踩在泥土里,松软的地走得他更是飘飘然。   顾恪决不明所以,不过还是放远了锄头托着他的双臂。“怎么了?”   “相公。”元阿笙痴痴地抬手。   顾恪决一顿,扫过空空荡荡的四周。随后将人好好环住。“阿笙怎么了?”   元阿笙嘿嘿一笑,像偷了油的小耗子。   他捧着顾恪决的脸颊狠狠地亲上去。   一口完了之后,飞快看看四周。接连几下,在顾恪决反应过来时有立马如疾风一样跑回自己刚刚坐着的地方。   顾恪决无奈一笑。   他摸了摸自己的脸。一手的泥。“阿笙,你是不是故意的。”   元阿笙点点头,专心致志地扒去番薯上的你。活像刚刚的事情不是他做的一样。   “嗯?”   顾恪决摇摇头。小少爷尤其喜欢做一些他意料之外的事。   不过收回番薯,他道:“农司的地应该也是该收了。”   “你还要去帮忙?”   “用不着我。不过庄子上的还是要去看看。”   “还有一种呢?”   “阿笙说的是土豆?”   元阿笙满是泥的一双手抖了抖。“嗯哼。”   “还没收。”   “阿笙也一道看看。”   “行。”   土豆他们还没吃过,明儿正好做点给他尝尝。   *   次日。   空旷的庄子里,交谈说笑声占据了庄子上空。   元阿笙坐在河边,一边烤鱼一边往柴堆里面扔了几个东西。   浩渺旷远的蓝天之下,宽阔平坦的土地上农人们粗糙的手捧着累累番薯。他们目光炯炯,欢欣地笑着,笑得眼角泛红。   “多亏了主子。”   “是大少夫人心善。”   几人齐齐看向地上挖断了的两三根大的番薯。脸一抽一抽的,肉疼:“可惜了。”   “可惜了。”元阿笙巴巴地望着那边。   顾恪决托着他的脸转向自己。“阿笙还想再被赶一次?”   元阿笙瘪嘴。   “他们种得太好了,我没料到会那么大。”   顾恪决低笑出声。   元阿笙手悄悄拧着拧着他的腰。“不好笑。”   “我只是觉得这样的阿笙……很乖。”   脑袋脑袋一歪,搭在他的肩膀,轻轻道:“老顾……”   ……   “顾恪决?”   ……   “相公!”   腰间被双臂收拢,元阿笙气闷地撞了一下他的肩膀。“现在不叫你一声相公你还不答应了是吧。”   “信不信我把你收葫芦里去。”   顾恪决笑得更大声,他拿下腰间的手捏捏。“阿笙还说了什么,我怎么没有听见?”   元阿笙捏着他的耳朵。   “你还选择性耳聋了?!”   顾恪决低头,抱着人拢进怀里,鼻尖蹭了蹭他的鼻尖。“夫人想说什么?”   “没什么。”元阿笙别开头。   “不说?”顾恪决捏捏他的腰肢。   元阿笙板着的脸一变,笑着躲开。“君子动口不动手。”   “夫人这里,谈何君子?”   说着,顾恪决立马加快了动作。   元阿笙笑得在他的怀里倒得歪七扭八,像被惹恼的猫使劲儿蹬腿儿。   “你无奈!”   “你不要脸!”   “狗东西!”   顾恪决松了手,轻轻抚着他后背,让他平复下来。   元阿笙笑得眼睛水润。   他望着那些黝黑的,像蚂蚁一样小小的农人身上。“相公,玉米怎么样了?”   “按照阿笙说的法子,种出来了。”   “那稻子呢?”   “阿笙说的增产的法子,农司有专门的人在做。”   “那你说,多少年以后他们才不会饿肚子?”   饥荒问题,贯穿了种花家的历史。他出生时,已经能吃饱穿暖了。不过那是祖祖辈辈辛勤奋斗出来的。   元阿笙不是专业种田的,他拿出来的这些增产的东西,也是科普中学到的。放在现在也没有捷径,需要有经验的人一点一点去尝试。   他叹息,趴在顾恪决肩膀轻蹭。   “我无愧于心。”   “谢谢夫人。”顾恪决低头,唇贴着他的额角,“谢谢阿笙。”   元阿笙笑了笑,安心地窝在他怀里。   “其实我也是想你好一点。”   “顾恪决,遇到你是我一生所幸。”元阿笙捧着顾恪决的脸,挤了挤。   见男人在他手中依旧一本正经的表情,笑得歪倒在他的胸膛。“老正经。”   不一会儿,鱼烤好了。   元阿笙将东西递给顾恪决,中途却被截胡。   “顾大人,好有闲情逸致。”   元阿笙捏了捏空荡荡的手心,懵懵地看向夺了鱼的人。   顾恪决将还伸在自己面前的手拿下来握住,一边去抢。“自己吃自己烤。”   燕寒州笑得贱嗖嗖,迅疾地将鱼塞到自己夫人手里。   贺子静耸耸肩。“谢谢阿笙。”   元阿笙浅笑。“不客气,小心刺。”   燕寒州拦住顾恪决来抢的手:“我们是客,你就是这么待客的?”   元阿笙扯着顾恪决的袖子将人拉到身边坐下。声如清风:“还有呢。”   *   四人坐在火堆边,元阿笙侧头望着地里,那里已经有农司的人过来帮忙。   手里烤的两条鱼分出去,元阿笙又继续烤。   等顾恪决拿着自己的那一份儿,他慢悠悠地挑刺儿,将肉放进元阿笙的嘴里。   “你不是抢着要?”   顾恪决:“张嘴。”   元阿笙眨了眨眼,厚着脸皮吃下。   吃了个半饱,元阿笙推开他的手。“不吃了。”   剩下的顾恪决自己解决。   地里,庄子上的人与农司的人忙得热火朝天。顾恪决这边,吃完了鱼之后,他拿着棍子在火堆里掏。   “还烧了什么东西?”   燕寒州坐不住,蹲着离灰烬堆子近了些。   贺子静拉着他的后脖颈带回来。“远点,别碍事儿。”   “我就看看。”   元阿笙一连掏出了五个黑乎乎的东西。   “圆疙瘩?”   燕寒州白着唇,一脸探究。他戳了戳自己这边的一根,“这是番薯。”   “嗯。”   “软了就可以吃了。”   土豆番薯元阿笙都是选的小的,烤熟用不了多久。   他挨个捏了捏,确定能吃了之后,他跟顾恪决一个土豆一根番薯,剩下的都给了燕寒州。   “尝尝。”   燕寒州与贺子静都看着他的动作,学着将外皮剥了,露出里面看着都软糯的肉。   试着咬了一口。   他目光一亮。   顾恪决没瞧他兴奋得犹如失智似的。而是将重复前面吃的鱼,将手里的东西收拾好了递到元阿笙的跟前。   番薯甜,土豆香。   尤其能充饥。   元阿笙吃了几口,别开头。他抿了抿唇,有些失神地看着对面已经像仓鼠似的夫妻两个吃得手指黢黑,眼睛发光。   他抿了抿唇,有些意犹未尽。   小的时候没吃的,冬天一见着奶奶烧火就会叫她烤上一两根。   吃的是个童年乐趣。   细想起来,他也许多年没这么吃过了。   至于土豆。   他觉得现在又是有点辣椒面伴着,那一定味道加倍。   唇间一热。   元阿笙敛眸。   “你不吃。”   “我尝了的。”   “好吃吗?”   “好吃。”   元阿笙心满意足,弯了弯眼睛,直接“嗷呜”一大口,将剩下的吃得干干净净。   “这下怕是吃不了午饭了。”顾恪决环着他的腰,低声道。   元阿笙往顾恪决的身上一靠。“我觉得我还能在吃一点。”   “顾云霁,这个!”燕寒州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红,纯粹是激动的。   顾恪决看着他手里的黑壳。   “土豆。”   “哪儿呢?带我去看看。不!不用,你告诉我在哪儿,我自己找去。”   “屋里堆着。”   “阿静,走。”   贺子静一把拉住人,无奈:“我是让你出来休息的。”   “我没想其他的,就是看看。”   论犟,燕寒州简直比牛还行。   贺子静没办法,只能跟着他一起进去里去找。   “相公,我们要去吗?”   “不去。”   元阿笙身子一轻,他忽然勾住男人的脖子。“人多,你还抱。”   “如何,还抱不得?”   元阿笙眯眼。“我发现你成亲之后是越来越无赖了。本性暴露。”   顾恪决没反驳,低头贴了下他的额头。“睡吧。”   元阿笙打了个哈欠。   没一会儿睡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夕阳已经西下。他找到顾恪决的时候,人在仓库。   实际上就是一个屋子。   不过里面堆积成上的土豆已经少了数十倍,现在可能就剩下十几斤。   “都没了?”   顾恪决转身,摸了摸元阿笙的额头。“夫人,对不起,我没护住。”   “他们拿走了?”   “嗯。”   元阿笙点点头。“看来今年就只能吃上几个烤土豆了。”   多的是明年的种。   “燕寒州说,过几天秋猎。阿笙想不想去?”   “去!”   四五天的时间,庄子上的所有人出动。将地里的番薯全收了上来。   统共种了十亩地,平均一亩地下来是三千二百多斤。十亩地一共下三万斤。   为此,顾恪决特地叫庄子上的管事做了一顿好的给忙碌了几天的人吃。   而元阿笙,也拿上一点点的土豆回顾府。   *   秋猎的地方是皇家围场。   几座山围起来,里面放养着不带攻击性的动物。   夫夫俩坐着马车到的时候,围场里的看台上,早已经坐了不少的人。   两人皆是丰神俊朗。   相携而来立马吸引了不少的视线。不过没谁敢直白地打量。   “燕凌看着又长高了。”   小皇帝坐在高台,一见他们来立马冲着这边矜持地点了点头。   行跪拜礼后,元阿笙被顾恪决带到他的位置。   高台下方,依次排开的是各家参与围猎的青年少年。   小皇帝燕凌有模有样地坐着打猎前的动员,元阿笙借着袖子的遮挡悄悄捏住顾恪决的一根手指。   “老顾,我们就这么看着吗?”   顾恪决反客为主,握着他的手。“等会儿带阿笙去玩儿。”   顾恪决知道自家小少爷喜欢与地里的东西打交道,恰好这山林子里东西丰盛,让他放松放松。   马儿奔腾,四个蹄子放开来跑。不一会儿便钻入林子,消失在了视野。   “走吧。”   元阿笙看了看周围乌压压的人群,悄悄跟着顾恪决离开。做贼似的,看着顾恪决好笑。   他们去的方向不是马儿奔走的方向,而是后头。   秋日的颜色比夏日的绚烂,站在高处望,红色、黄色、淡淡的绿色如海浪一样铺开。   元阿笙深深地吸了一口树林中的空气,心旷神怡。   “相公,会不会有暗箭射过来?”   “这边猎物不多,都是些树木,他们不会过来。”   元阿笙点点头,牵着他的手往里去。   树林子里草木深深,厚厚的叶子像毯子一样,踩下去脚要陷落几分。软乎乎的脚感极好,元阿笙舒展眉头。   “里面有什么?”   “有兔子。”顾恪决放低了声音。   “兔子!”元阿笙低呼。   五米开外的草丛,一个毛乎乎的肥屁股对着他们。   顾恪决手中的石子儿一射而出。   元阿笙听到一个闷闷的响声,接着那毛乎乎的东西蹲在草堆里一动不动了。   “死了?”   顾恪决领头,将地里的落叶先踩了一遍。“没死。”   元阿笙蹲在兔子身边,手指轻轻在它毛毛上戳了戳。“野兔子。”   “阿笙想不想养?”顾恪决找了些结实的草搓了几下。   “养!”元阿笙不假思索道。   现在有辣椒了。   兔兔什么的,麻辣最好吃了。   顾恪决轻笑。“那就多打几只?”   “好!”   兔子繁殖快,林子里最多的就是兔子。   顾恪决将第一只兔子的脚捆起来,后头又陆陆续续地打了两只。   元阿笙见他越打越来劲儿,忙拉着他的手道:“不打了,够了。”   顾恪决意犹未尽地丢下手里的石头。   “好。”   兔子被跟在后头的顾冬捡起来放好。   元阿笙与顾恪决继续在里面闲逛。   “相公对这里很熟悉。”元阿笙看着男人的从侧脸,心中笃定。   “嗯,熟悉。”   “以前燕寒州觉得我性子闷,总喜欢让我跟他们一起打猎。推迟不得,索性就绕到后头来歇一歇,等时间差不多了再回去。”   算算那段日子,已经过去了好几年。   走着走着,面前的树木纷纷让路。两人到了一个几米高的坡上。   极快大石头支出来形成了一个大的平台,站在这处能看到大半的山林。   微风拂面。   元阿笙舒服地眯了眯眼。他想也不想地先一步坐下来。   顾恪决笑了笑,挨在他身边。“我猜阿笙会喜欢这个地方。”   “当然。”   层林尽染,各种大胆的色彩在叶子最后的生命尽头全然显露出来。置身其中,像步入了一个梦幻的童话世界。   元阿笙靠在顾恪决的身上,下意识地摸着他如玉的手指揉搓。   “相公。”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色彩斑斓的世界迷了眼睛,元阿笙坐直。他侧身看着顾恪决,低唤:   “老公。”   怕顾恪决不知道,他红着脸解释道:“我们那里叫另一半叫老公。”   顾恪决摸着他的脸,眼里涟漪四起。   他捧着小少爷的侧脸,轻轻吻了下去。   “阿笙喜欢就好。”   风从四处而来,将两人的发丝紧紧纠缠在一起。   元阿笙眼睫颤了颤,勾着顾恪决的脖子压倒了人。唇分开的间隙,元阿笙不忘道:“相公,你看着别掉下去了啊。”   顾恪决闷笑。“原来你还知道危险。”   “刺激嘛。”   风声掩盖了细密的水声。   携带着甜蜜美好的恋人密语,缓缓飘向远方。   山川、树木、草地是见证,石板、小路还有已经不见的绑了腿的兔子都留下来他们来过的痕迹。   十年百年,甚至永远。   他们彼此相拥。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一个平淡而温馨的小故事,谢谢大家看到了现在。后面还有一点点的番外,待我慢慢写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