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 楹鐶 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反转人生[互穿] 作者:缘何故 文案: 三好少女在贵族私立上学,为了奖学金,品学兼优,年年拿三好 校霸在某中学上学,吊车尾,门门不及格 三好少女内敛冷淡,与贵族私立格格不入 校霸喝酒泡吧,飙车打架,呼朋唤友 三好少女身轻体软,跑步最多十分钟 校霸凶悍健壮,一拳下去,打碎十块砖头 被校园暴力的三好少女与愤世嫉俗的校霸富二代,一不小心,灵魂互换 他们意识到,对方似乎很轻易就能把生活,过成自己梦想中的样子。 被女孩们堵在卫生间施展校园暴力的女体校霸:“…………”【转身壁咚】 被吊车尾朋友们叫住打牌的男体三好少女:“……”【我来给大家补习吧】 内容标签:灵魂转换 爽文 主角:乔南,沐想想 ┃ 配角: ┃ 其它: 作品简评: 成绩优异的三好学生沐想想,因为内敛克制的个性饱受校园暴力困扰。人缘超好的校霸乔南,看似人生赢家,生活中却也有着令他无法诉之于口的困扰。因为一场同时救人的意外,两人互相交换了身体。在找到换回来的办法前,他们不得不替代对方生活,接触对方和自己几乎有着天壤之别的家庭和交际圈,同时解决一起起接踵而至的事件。濒临破碎的家庭、误入歧途的朋友、前途未卜的人生。在看到对方用不一样的性格,轻易转化了那些对自己几乎无解的难题后,他们都开始试着反思和改变。于是亲情、友情、爱情,同时迎来无数曙光和转折点。 故事轻松温暖,流畅自然,立意鲜明,内容励志,情节环环紧扣,幽默爆笑中不乏深意,遍布矛盾爆点,引人入胜。 =============== 第一章   新学期报名日当天,沐想想又被同学方伶俐带人锁在了厕所里。   由于类似的荒唐闹剧在上半学年已经持续了整个学期,沐想想这回刚发现自己推不开门,就立刻聪明地放弃了挣扎。   幸运的是英成外国语是全A市硬件最好的私立高中,就连卫生间也严谨地整洁着。   因此沐想想对自己眼下的遭遇毫无情绪,和从前几次一样,她淡定地打开书包开始就着良好的采光背单词。   背到第三节 结尾的时候,她听到外头走廊清洁车滑动的声音,于是敲敲门,示意清洁工放她出去。   大概是因为高二上半年经常出现类似情况,校工们好像已经认识了她,沐想想道谢完顶着后背同情的目光前往教室,意料之中地看到自己被洒落一地的新书。   不停弯腰捡东西是个累人的活儿,平常几乎从不锻炼身体的沐想想尤其感触。捡完再一清理,又发现有两本书封面被擦破,绕是她一贯冷静自持,此时也不免心疼地叹息。   她长那么大,对什么都表现得不太在意,唯独书本是很爱惜的。   看来这些教材也不能跟其他同学一样随便放在教室了,擦干净书本上的灰尘,沐想想费力地背起跟她体型显得不成正比的书包,走得摇摇晃晃,离开时遇到两个进教室的同学。   其中一个看清状况后显得有些不忍,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被另一个拉住了。   沐想想朝他们笑笑,离开时听到背后的讨论声——   ——她到底怎么得罪方伶俐她们了?   ——你说呢,除了姜海,还是能为什么?   ********   正月,街上的年味儿还没过去,寒风在离开暖气后蜂拥而至,沐想想沿着墙根,边走边拢着外套叹息。   她实在想不通方伶俐为什么会觉得她跟校草姜海有暧昧,明明去年除了几次竞赛巧遇之外,她甚至都没有跟姜海私下说过话。   可学校里的风言风语就这么煞有其事地传播着,所有人还对此深信不疑。直至某次姜海在学校认出她主动打招呼,方伶俐就彻底开始发疯了。   沐想想刚开始觉得冤枉——她初中时确实喜欢过一个男孩,但首先那个人早在高一就转学了,绝对不是姜海,其次即便在那时,她理智的大脑也在短暂的骚动之后,绝对冷静地将这种“喜欢”控制在了“暗恋”阶段,没有生出过更进一步的想法。   毕竟在她能够自食其力之前,所有可能影响成绩的东西,都毫无必要。   可惜不管她怎么解释,方伶俐都脑子进水似的听不进去,而她这种只有大脑发达,体力却连跑八百米都上气不接下气,且社交无能的战五渣,正面肛一群家世显赫的太妹,赢面又几乎为零。   沐想想看着昏黄的天际线发了会儿呆——算了,谁让英成的奖学金发得多呢,交完学费之后还有剩余补贴家里,她当初正是为此而来。   最多捱到高考就可以解脱了。克制和忍耐,对她来说轻而易举。   而现在,她要做的是前往她的秘密基地,收拾好自己,避免狼狈回家引起爸妈的担心。   沐想想很短促地尝试微笑一下,然后被一辆摩托车从耳边呼啸而过的声响打断。   她愣了愣,遥望着那辆摩托带着轰鸣的尾气呼啸而去,公交站台上已经出现了猜测这辆摩托车有多么价值不菲的声音,沐想想没什么概念,但那似乎是一个很叫人津津乐道的数字。   *******   城西的一处公园,南边坐落着这座城市房价最高的豪宅之一,西边就是沐想想家城中村矮旧的房顶。   沐想想找到湖水边偏僻的亭子,这里连广场舞的音乐声都传不进来,简直是发呆背单词乃至杀人越货的不二之选,至少她从未在此见到过除自己之外的第二个人。   但今天,坐下还不到半个小时,就有陌生而强大的气息逼近。   沐想想后背肌肉猛然绷紧,她将目光从辅导教材中强制抽离,回头看去——   一道高大的身影踩着石子路从弯道另一头出现,敞开的黑色羽绒服下露出十二中配色一言难尽的校服。但宽松的丑校服并不影响来人气质风流,路灯照亮那张英俊的面孔时,他正拿着电话在说些什么,眉眼充满戾气,嗓音颇有质地。   “我没事。”他语气和眼神如出一辙的讥讽,“我巴不得他们一辈子都不回来,全部去死最好。”   像是没想到这里会有别人,与沐想想眼神相对的那瞬间,他声音停顿了片刻,目光快速在沐想想非常显眼的校服上扫过,是看陌生人的那种。   “没什么。”然后他很快对着电话解释,“遇到了一个英成的学生。”   *******   “英成?啊哈哈那不是你高一的学校吗……”   好哥们儿还在电话那头为他亲爹和大哥正月放鸽子的事情喋喋不休地安慰,乔南忍耐着没挂断,说实在的他已经习惯了,想想全年到头都冷冷清清的房子,一个人过年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而且出门前他还把家里客厅砸了个稀巴烂,又出来飚了两圈车,情绪现在已经平缓许多。   亭子角落里那道身影已经沉默地站起来开始收拾东西,看来是准备离开了。乔南不以为意地在亭子里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余光漫不经心地收入对方的身影。   偏瘦,很普通的黑长直发,脸上戴个眼镜,露出的半张脸白白小小的,根本看不清长什么样。手上拿了本好像是英文教材?来公园还看书,书呆子本呆无疑。   正在拉书包拉链的那只手腕莹润雪白,纤细到不堪一折,乔南心不在焉地捏捏拳头,这胳膊他一次怕是能捏碎俩。   不过想到自己上学期末加在一起都不到二百分的成绩,乔南又觉得四肢发达似乎没什么可骄傲的。   他对这种和自己不在一个世界的无害生物非常不感兴趣,不过此时却忍不住多看了两眼。除了一点点奇怪的熟悉感外,还因为对方那身明明毫无力量,却似乎承担了许多的挺拔气质。   对方拎起那个大到有点不正常的书包慢吞吞起身,除了第一眼之外,全程拒绝与他对视。乔南总觉得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息似曾相识,但尚未来得及深想,耳边就听到了一阵不正常的水花声。   他下意识转头,夕阳的余晖下,凉亭前方的湖水里,正扑腾着一道小小的身影。   有孩子落水了!   电话那头哥们还笑嘻嘻地说着一起喝酒为他开解情绪的邀约,乔南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他几乎是下意识翻越的围栏,跳进水里的那一刻,耳边还听到落后自己一秒的扑通声。   半分钟后,湿漉漉的孩子被齐心协力送上水面,岸边的人大呼小叫乱成一团。乔南趴在岸边,半具身体浸泡在冬天寒冷刺骨的湖水里,他大口大口喘着气,只觉得自己四肢都快脱力了,累得有点不正常。   水里是他妈下淀粉了吗?到最后他居然连胳膊都差点抬不起来,健身房卧推的那一百公斤喂狗了?   乔南抹了把糊在脸上的水,想要按捺自己暴躁的情绪,下一秒,他摊开手掌,不可思议的目光落在了眼前纤细的,不堪一折的手腕上。   然后他猛然转头,半米不到的距离外——是一张写满茫然的英俊面孔。   *********   没有尖叫,没有惊慌,两个年轻人在呆滞结束之前被公园保安拽出了湖水。不同性别的工作人员协助这两位似乎冻傻了的好心人换下衣服,然后塞进办公室喝姜汤。   孩子的母亲伏在岸边哭泣磕头的模样尤在眼前,几秒钟之前呼啸而来的救护车把她们带走了,公园里的工作人员们惊魂未定地分享着各自的见闻,然后他们跟记者一起趴在办公室的窗口小心翼翼感受着办公室里诡异的气氛——   ——他们怎么了?一直盯着对方看,怪吓人的。   ——应该是被冻坏了吧?今天外头最低温零下五度呢,刚才换衣服的时候男孩子连身体都是木的。   ——那个女孩子是英成外国语的,我认得她的校服,全A市最好看的校服了。   ——另一个是十二中的好像,这年头的年轻人真是热心肠啊!   乔南和沐想想听着飘进耳朵的议论声,面面相觑地盯着对面恍惚的,那张本属于自己的面孔。   从未想过自己能遇上如此超现实的剧情,但此时用什么样的情绪来表达震撼似乎都不太对,除了发呆,他俩都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半晌之后,还是冷静的沐想想率先开口,她听到自己发出极有质地的,带着几不可闻颤抖的男声:“可能是刚才在湖里出了问题。”   “……要报警吗?”话音落地后乔南立刻觉得自己是个智障,他捏紧手上暖融融的杯子,强忍住摔碎它的欲望,心烦意乱地扒了扒脑袋——意识到自己抓到的是一把长发,越发暴躁,“不是,那你说怎么办!”   沐想想看着自己的面孔露出那种陌生的凶悍神情,这一刻居然神奇地想笑,然后在乔南诧异的目光中,她思索片刻,轻声回答:“得先搞明白我们现在……是暂时性的还是永久性的。这里人多眼杂,先找个安全的地方。”   ******   以自己非常疲惫为借口,留下联系方式的两个人从公园脱身。沐想想检查了一下各自的状态,发现自己的二手老年机在泡水后已经罢工。   好在乔南的手机防水,于是乔南发微信让某位叫做猴子的哥们来送一串A市某空置房的钥匙,然后在那位同样吊儿郎当的少年到场时,躲在树荫后指挥沐想想去拿。   沐想想回忆起他发微信时十分熟稔的措辞,又没有什么跟要好朋友相处的经验,思考得多少周全些:“一会儿他估计会跟我说话,不会被看出来吧?”   乔南这么一听也觉得是个问题,他努力镇定地思考了一会儿,接着沉着开口:“没事儿,没办法应付的时候,你直接用脏话骂他。我教你两个词:xx,xxx。”   沐想想:“………” 第二章   第二天睁开眼睛后,意识到眼前荒诞的现实并不是一场噩梦,两位年轻人终于绝望。   乔南顶着满头糟心的乱发,双眼发直地看着沐想想用不知道从哪找到的纸笔不停写写画画,他已经被打击崩溃了,只剩喃喃自语:“你还在写什么……你这个女孩子……怎么一点都不知道矜持……”   他说的是早上的事,今早他蹲在厕所门口苦大仇深了半个小时,还是沐想想看见后一脚把他踹进去解救的膀胱。   出来的时候乔南满脸通红,看着平静越过他肩膀进卫生间的沐想想,一个上午都没换过劲儿来。   沐想想完全没有理会他的别扭,她接受现实,打开电脑,搜出本市地图,找到公园的水塘位置记录经纬度,时间线,具体精确到分钟,然后打开各种玄学软件输入数据点击分析:“昨天下午,我跳进水里,大概二十秒左右,忽然觉得身体很有力量,你呢?”   乔南不明所以,但看她如此郑重其事,也立刻跟着回忆:“……我也是,身体变得跟废柴似的,游都游不动。我当时全凭意志到的岸边。”   废柴身体的主人:“……”   菊花转动的玄学网站此时跳出数据分析结果——【大吉】   沐想想直接关掉这个网页,重新开了一个,在搜索引擎里输入【现实中穿越被发现会怎么样】,然后她抬起胳膊,将写满【解剖】【研究院】【精神病院】等关键词答案的显示屏转了个方向。   “乔南。”她语气理智到近乎冷酷,“我想听听你的想法。”   ******   双方很快达成共识之后,沐想想轻松提着那个原本重到双肩背起都让她重心不稳的书包跟着乔南去了他家。   意外的是乔南家居然离她家很近,正是事发公园另一头那片与城中村截然不同的豪华住宅。   这是沐想想第一次知道这座城市竟还有面积堪比别墅的高层,然而当下的她连室内的装潢都无心欣赏:“你们家没人?”   寂寞的空气从开启的大门内扑面而来,乔南扫了眼已经完全看不出破坏痕迹的整洁客厅,他冷淡地嗯了一声,不想多说:“密码是******,你记一下。”   回到家的乔南变得格外沉默,进入书房后他就躺在沙发里开始发呆,最后还是沐想想率先掏出那本笔记本:“交换信息,我先来吧。”   ******   半小时后,结束发呆的乔南非常不满地打断沐想想的对自己日常生活的叙述:“你一整天都在看书吗?从不锻炼身体?”   沐想想皱眉:“那种事情有必要吗?”   “天啊。”乔南可算理解她连个书包都背不动的弱鸡状态是如何培养出的了,“不行,以后你每天必须至少抽出一个小时做力量训练,保护好我好不容易锻炼出来的腹肌!”   厌恶运动的沐想想当即拒绝:“不可能。”   又过了十分钟——   沐想想开始难以置信地翻阅着乔南丢给她的上学期期末试卷:“你这个分数是怎么回事?”   乔南吊儿郎当地抛动手里的一盒烟:“不挺好的?这次英语至少及格了。”   “………………”沐想想思索了很久:“乔南,你得补习。”   乔南叼根烟在嘴上,说话时跟着一晃一晃的:“你做梦呢吧。”   一想到他将来会用自己的身体考出门门挂科的画面,沐想想整个人都要窒息了:“乔南,算我拜托你,你知道英成制度的。我不求奖学金,但你至少别让我被开除。”   “切。”乔南不屑一顾,“你被不被开除关我什么事?”   顿了顿又问:“你对我挺门儿清啊,还知道我在英成上过学?”   “啊,这个啊。”沐想想提起这个语气倒是波澜不惊的,“主要是高一的时候我暗恋过你。”   话音落地,她对上一张写满震惊连嘴上的烟都没能叼住的面孔,想了想又觉得自己的回答有些歧义,加上一句:“——哦,不过现在已经不恋了。”   ********   乔南明显没把沐想想后半句话听进去。   两人赶在天色彻底变暗之前到达城中村,看到那栋破楼时乔南停下脚步,目光还是避开沐想想:“你回去吧,有事我们电话联系。”   来的路上乔南给自己买了个新手机,换上沐想想的卡,两个人这算是正式开始合作。   沐想想眺望远方,有那么一个瞬间她几乎冲动地想要放弃计划,这种冲动却又被回炉的理智死死拉住——她父母近些年身体和精神的状态都不容乐观,未必能接受这种变故。   从小到大,沐想想已经习惯为那个脆弱的家庭尽可能多去承担,她叹了口气,将一直提在手上的书包交给乔南,语气郑重:“谢谢你了,我会遵守承诺每天锻炼的。”   乔南的身体被那个大书包压得发歪,闻言浑身戾气地切了声:“关我什么事。”   他对自己最终居然因为被当面告白(并没有!)而不知所措,最后以让沐想想锻炼身体为交换条件同意自己i好好学习的事情,到现在还耿耿于怀。   沐想想并不在意他的不坦率,离开前不忘请求:“虽然知道我的要求有点过分,但如果可以的话,还是请尽量不在我爸妈面前抽烟喝酒吧。”   品学兼优的乖乖女一夜之间变得五毒俱全,对那对思想传统的夫妻来说刺激性估计也小不到哪儿去。沐想想多少感到忧心,但也做好了有朝一日可能要背锅的准备,毕竟乔南的作风从在英成起,就已经是相当著名的我行我素。   乔南的回答果然是一声冷笑,接着头也不回就扛着书包走了。   沐想想只能放弃,她站在原地目送对方离开,为自己所见的画面叹息一声。   当初她以为乔南的气场之所以那么强烈,多少有身高体型外表都很显眼的因素在里头,可如今对方换了进了她羸弱纤瘦的身体,背影却依旧势不可挡,气质这种东西,果然是一种奇妙的存在啊。   只希望倘若有朝一日生活回到正轨,对方不要给自己捅出什么大篓子才好。   ******   乔南扛着那个奇重无比的背包,已经想不起自己究竟有多少年没负重负得那么吃力了。他一边愤愤地规划着接下来的体力训练,一边靠近目的地,片刻后他停下脚步,默默打量那个坐在单元门门口,正借着夕阳的余晖扎一丛竹枝的男人。   来之前他从沐想想没能泡坏的内存卡里看过对方的照片,这是沐想想的父亲,一个跟沐想想看上去同样无害的中年男人。   乔南忍不住用自己的父亲跟对方比较,越比越是皱眉——他记得他爸上次见面时还是精神焕发斗志勃勃的老样子,那家伙醉心事业,成天都在琢磨该怎么大干一场。可同样四十多岁的年纪,沐想想他爸却像极了一株等待枯萎的老树,他鬓角花白,后背弓起瑟缩的弧度,那张还能看出清秀轮廓的面孔上写满疲惫。   他脚边堆满了各式各样竹制品,手上扎的那个东西似乎是一蓬扫把的头?哦是了,沐想想说过的,她爸很多年前因为意外落下了残疾,因为行动不便,只能做一些手工补贴家庭。   一个厚睡衣外穿的妇女此时正在他面前挑拣:“老沐啊,家里刚好缺个锅刷子,反正也是不值钱的小东西,我拿走一个了啊。”   乔南皱起眉头,他脑子转的很快,立刻意识到这位大概就是那个沐想想专程提醒他需要注意的房东大伯母。   沐爸爸多年前出意外那会儿,家里筹不到医药费,只能问亲戚好友开口借,平常与沐想想一家关系不错的大伯立刻跳了出来,提出买下沐家的房子,可以当场结清房款,条件是价格要比市售低上三分之一。   沐妈妈当时痛哭一场后答应了,沐爸爸靠着妻子这个果断的决定成功捡回生命,但也正是因此,一家人从此无家可归。那个年代,A市还少见供应租赁的房屋,他们为了落脚,很是颠沛流离了一阵。   后来迫于亲朋好友的指责,沐想想的大伯同意了将这栋房子的一层长租给沐家,沐想想和弟弟这才告别了不停辗转的奔波,得以像正常孩子那样上学和生活。   大伯一家自认为雪中送炭,从此表现得很有优越感,常在沐想想一家面前做些奇怪的事情。   沐想想是个相当直接的人,她一点不认为残疾的父母和贫穷的家庭令她羞耻,因此她解释得十分详细,也是为了避免乔南日后因为大伯一家古怪的言行表现出什么过激反应——比如直接揍上去之类的,沐家没能力搞定这种段位的麻烦。   听故事的乔南果然气得够呛,直接砸烂一盏台灯,沐想想作为当事人,反倒非常平静地安慰他,不管怎么说,一套房子能换回父亲的生命,他们全家都还是觉得很值的。至于平常的小矛盾,其实就跟学校里方伶俐那帮人的存在一样,在没有能力还击之前,忍耐唯一可选的手段。   但乔南从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除了缺失亲情外,当真是什么样的亏都没吃过,他哪里懂得升斗小民的气弱?因此即便被几番规劝,看到故事里的主人公时,他还是一阵阵的不爽。   不过不等他按捺好情绪,那边的两个人就发现了他。   沐爸爸看见女儿回家,疲惫的面孔上立刻露出温和的微笑,他抖开身上的东西站起来招呼乔南:“回来啦?”   乔南酿到一半的怒火莫名被这声满是慈爱的问候打散,他没什么跟家人相处的经验,难得有些不知所措:“嗯。”   大概是因为沐想想平常也很寡言,得到回应的沐爸爸并没有注意到有什么不对,他拍拍围裙朝乔南一瘸一拐走了过来,然后伸手拿走了乔南肩上的书包:“哟,这学期书比上学期还多呐。”   乔南多少年没被这样对待过了,居然完全没预料到他的意图,紧接着他回忆起那个书包的重量,伸手想拿回来——“我自己来……”   后脑就被对方枯瘦的大手摸了一把:“就你那个小肩膀,别逞强啦,总共也没几步,爸爸帮你背回家就好。昨天跟同学玩得开不开心?”   沐想想夜不归宿的理由是要跟同学聚会玩个通宵。   乔南有一些恍惚,很多很多年前,母亲还没去世那会儿,他和他现在形同陌路的父亲似乎也曾这么相处过。   说不上是怀念还是别的什么,他来前因为即将和一群陌生人共同生活而冒出的排斥忽然就消退许多。乔南快走几步追上对方,由于暴躁惯了此时居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木讷地回答刚才的问题:“挺好的——”   “哈哈哈!”一旁飘来的声音打断了他没能说完的话,那位大伯母拎着不打算给钱的锅刷子,一边上前一边笑得花枝乱颤,“看不出来啊老沐,残废得都快走不动了还能帮女儿背书包,我说你也太娇贵想想了吧!”   这位奇葩一开口,果然风味十足。沐爸爸听得脸上的表情都变了,只觉得在女儿面前越发抬不起头,但想起对方越挫越勇一击毙命的毒舌,又实在招架不住,只能露出个苦笑,想跟以前那样先自嘲一番,让对方心满意足后主动离开。   但出人意料的是,还没等他开口,旁边忽然伸出一条胳膊,将他揽了过去。   大伯母有些诧异地看向错步挡在自己和沐爸爸中间的少女,她对沐家冷嘲热讽了十多年,还从未见沐想想有过什么反应,说实在的她因此一直以为沐想想跟他爸妈关系不好呢。   但这一刻,那张面对她的,向来平缓无波的面孔,却无端端多出了叫人难以招架的锐利。   乔南憋屈了那么几天,难得找到一个出气筒,戾气不要钱似的挥洒出去。按照他往常的作风,面前站着的但凡是个男人,他直接一脚就踹上去就能开揍了,此时虽然不能动手,眼神也是血光淋漓的,什么话也不说,只盯紧对方一步步逼近。   大少爷跋扈多年的纨绔气质哪里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招架的?大伯母被他恶鬼似的目光吓得直接后退了两步,脚下踉跄,一屁股坐进花坛里,   乔南弯腰伸手,似乎是要给她一拳的模样,最后却只是拽住衣领,将她用力地扯了起来。   “注意安全。”乔南定定地盯着她,半晌后松开手,嘴角缓缓扯开一个满是恶意的弧度,“知道了吗?”   他说完这话,神情恢复平静,转身回到沐爸爸身边:“走吧。”   沐爸爸转头看向怔楞在原地好半天没有动作的大嫂,然后将目光缓缓转回女儿身上,他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只能借着开门的功夫,抬手飞快擦了擦眼角。   乔南特别眼尖,他看到了,于是越发的不自在,简直连表情都不知道该怎么摆。   他给沐想想发微信说了这件事情,本来只是想报备一下而已,头顶栏显示了好一会儿“对方正在输入”,对方似乎删删改改了好多次后,最后却只发来几个字——   “谢谢你,乔南。”   啊啊啊啊!!!   乔南浑身发麻,简直想把手机直接从窗口丢出去了!   这对父女,为什么都那么肉麻!动不动就又表白又掉眼泪啊!   作者有话要说:   校霸:“为什么忽然向我告白啊啊啊啊!”   少女:“我不是……我没有……” 第三章   沐爸帮乔南把书包提进房间之后又出去了,似乎是要继续刚才没干完的手工活。   这让不知所措的乔南得以暂时脱困——刚才老是动不动被摸头,他被摸得整个人都快不好了。   可眼看房门轻轻合拢,他坐在床沿,又觉得怅然若失。   似乎从母亲去世父亲再婚开始,他就再没跟长辈这样亲密过。小时候还有大哥陪在身边,和他相依为命同仇敌忾,后来慢慢的,就连大哥也……   他切了一声,心烦意乱地站起身踱步到窗边,伸手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烟盒,打开来,掏出一根叼在嘴上。   摸到打火机之后他动作顿了顿,脑子里响起某人蹬鼻子上脸的请求【如果可以的话,可以尽量不要在我爸妈面前抽烟喝酒……】   啧——哪儿他妈管头管脚那么多屁事?   成功把那头乱发撸得更乱,乔南不耐烦地推开窗子,下一瞬间窥见外头因为听到开窗声转头看过来的沐爸,双方对上视线之前,他以前所未有的手速将叼在口中的烟一把扯了下来。   不速之客已经离开,甚至把刷子都丢回了摊位上没敢拿走。沐爸借着路灯看到女儿站在家里的窗后盯着自己视线,微微一愣,露出温和的笑容:“怎么了?”   “没有!”乔南着实被吓了一跳,心砰砰跳着,香烟在汗湿的手里已经被捏得不像样子,“……我就透透气。”   啊啊啊没出息!   他迅速合上窗户,把烟盒踹回兜里,然后困兽般在原地转圈,过了一会儿才平静下来。   算了,外头那个肉麻兮兮的男人看起来那么弱不禁风,万一气死他……还是先忍忍吧。   于是无事可做的他开始探查周围地形。   沐家很小——城中村自建房是什么样的不用说了,沐家四口人的活动范围还只在第一层。   来之前沐想想非常非常详细地为乔南手绘了家里的平面图,这使得乔南进门之后并没有两眼一抹黑。他现在所在的是沐想想的房间,目测不超过十个平方,一张床一张书桌一个书柜加一个衣柜,将这个狭窄到不可思议的房间塞了个满满当当。   不过房间虽小,收拾得却很整洁,乔南环绕房间背着手审视一圈,卫生方面至少能过得去了。   不过女孩子的房间不应该放满各种粉色玩偶么?乔南掀开被子,伴随着一股清爽的沁香看到了这张床上除了枕头被子外唯一的生活用品,一本书。   拿起来——《新标准德语强化教程3》?   什么狗东西?他一把丢开。   又打开衣柜,这衣柜老得都开裂了,柜门嘎吱嘎吱响,他把里头孤苦伶仃的住户拿出来——一件灰色羽绒服,一套英成校服,两条牛仔裤,几件灰色白色黑色的衬衫加一件纯色毛衣,没了。   乔南已经做过了沐家会非常穷困的功课,但此时心中仍是说不出的滋味。他裤子口袋里还塞着沐想想还给他的钱包,里头有无数张卡,装着他爸和他哥按时汇来的零用钱。五位数六位数,每一张都不够他花。   毕竟花钱的地方那么多:一辆摩托车什么价?酒吧里开瓶礼炮都得两万了。   他想起沐想想她爸穿着的那件又脏又旧的围裙,第一次发现,自己居然一直被庇佑在深深憎恨着的父亲和大哥的羽翼下。以至于他都不知道这座城市的某个角落里,有些人过的竟是这样的生活。   乔南沉着脸将那些衣服塞回衣柜,不那么用力地挂上柜门,然后打开衣柜下方的两个抽屉,左边那格里放的是一双双叠成规规矩矩正方形的袜子。   右边的那一格——   他拉开一半,然后迅速关了回去。   乔南咳嗽一声,第一次那么主动靠近书桌,昏暗的灯光照亮他有点红的耳朵,乔南一边拉开那个大到奇葩的书包,一边在心里不着边际地想:果然还是有女人的天性么?沐想想那样性格的家伙居然也会买带碎花和蕾丝的……咳咳。   稍微平静了一些的乔南在半小时后顺利再次暴躁起来,他一把推开满桌天书起来转圈,兜里的烟盒几次拿出来又塞回去,烦躁挠头,挠到一手长发——   从看过乔南刚才发来的有关爸爸的消息后,就一直坐在乔南家小区楼下凉亭发呆看月亮的沐想想感觉口袋里的手机振动了一声,她拿出来——   【乔南:“记着你欠我的!”】   沐想想试着分析了一下,然后茫然回了几个问号。   乔南不回复了,过了一会儿他发了几张照片过来,沐想想点开,满头黑线。   一桌子乱七八糟摊开的新教材。   沐想想思索片刻后之后点开键盘:   【沐:“寒假作业我已经做完了。”】   【乔南:“所以呢?”】   【沐:“你只要预习一下就好。”】   【乔南:“呵。”】   【乔南:“预个屁。”】   入夜后的寒风扑面而来,沐想想叹了口气,起身朝公寓返回,她低头打字。   【沐:“你的作业呢?”】   【乔南:“……”】   【沐:“做了多少?”】   【乔南:“……”】   【沐:“没做?”】   【乔南:“书房书桌第二格抽屉里。”】   【乔南:“嗯。”】   【沐:“今天正月十三。”】   【乔南:“嗯。”】   【沐:“后天就开学了,”】   【乔南:“……嗯。”】   沐想想踏进电梯,刷卡,望着亮起的数字键,她难得尝到力不从心的滋味。过了一会儿。   【沐:“我帮你赶完。”】   【乔南:“……”】   【沐:“预习物理第一课,明天会帮你补到。”】   【乔南:“……………嗯。”】   沐想想收起手机,低头朝大门的密码锁按下一串数字,脑子里还在转动刚才的话题,直到下一秒大门拉开,洒出一室光辉。   她立刻意识到了问题,出门前天还亮着,她和乔南都没有开这座房子的灯。   在进去和离开之间权衡了一会儿,她最后还是迈开脚步,不过没有关门,她谨慎地边朝内走边注意四周。   然后就见一道纤瘦的身影从厨房位置绕了出来,穿着围裙,拿着锅铲。   四目相对的那一刻,对方明显愣了愣,然后站在原地,露出了迟疑和忐忑的神情。   沐想想立刻认出了这人的身份,乔南的后妈罗美生,乔南点开他爸的朋友圈给她看过照片,真人比照片上还要漂亮点。   不过此时她并没有欣赏对方美貌的心情,波澜不惊的面孔下已经掀翻了滔天巨浪——乔南不是说过他的家人在正月里不会回来的吗!!!   她还没来得及做好备战就忽然被空降战场,现在该怎么办!!?   于是乔家灯火通明的大厅里,两个人就这么遥遥对视,半晌无人出声。   罗美生对上玄关处继子深不见底的视线,胸口的忐忑险些要从嘴里冒出来。总觉得一个来月不见,那张本来就很盛气凌人的英俊面孔看起来越发冰冷了,竟然到了她都明显招架不住的地步。看来父亲和大哥没回来过年这件事,这次真的触怒了这位小公子。   可是这一次也是实在没有办法,明明年前家里的男主人们已经计划好要回A市陪乔南过年,为此甚至连续半个月加班加点忙碌不歇。哪知道本以为万事俱备,大年三十前一晚大洋彼岸的分公司却忽然出了乱子,那对父子不得不拎着已经整理好的行李箱登上另一架飞机。   整个正月他们都在各个大洋的上空穿梭,直到今早,不容乐观的局面才终于得到控制。   乔南他爸立刻安排妻子先回国看看——家里的钟点工昨天打电话告诉他们,乔南又把客厅砸了个稀巴烂,然后就不知所踪。   砸坏点东西事小,乔南他爸主要担心小儿子盛怒之下,会做出伤害自己的事情。   此刻罗美生张了张嘴,她想要说些什么,却又觉得不知该如何开口,因为她很清楚乔南也许并没有耐心听她解释。   这孩子敌视他们很多年了,从她嫁进乔家开始,就没见到过他的好脸色。只不过那时候他年纪小,大家都以为那只是暂时的不适应,加上他爸工作忙碌,谁也没真当一回事。   后来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却已经晚了。   他哥还好些,叛逆期过去后渐渐意识到自己的偏见,就逐渐转变了态度。   乔南却完全钻进了牛角尖里,他敌视的对象从继母扩大到父亲,最后连儿时亲密的大哥都没能逃过去。   说实话罗美生大概也知道一些原因,当初她和乔南他爸新婚,由于都有工作,没时间照顾两个孩子,乔南和他哥哥乔见被送去亲戚家照顾过一阵。大家族的亲戚们,可想而知会有多少风言风语。   罗美生很无奈,因为直到现在仍有许多人在背后嚼舌根说她是在乔南她妈去世前就攀上的乔家。再看看乔南每次面对她时表露出的毫不掩饰的厌恶,和哪怕跟亲爹大哥在一起,也三句话不到就动手砸东西的暴躁,可想而知在他的眼里,他的家人是个什么形象。   罗美生一瞬间想了很多,然后权衡之下,还是决定安静如鸡。这孩子好不容易回家,还一副凛若冰霜的态度,万一惹怒他让他再跑出去飙车喝酒,他爸和他哥又该担心了。   于是罗美生打破了僵持,她后退一步,表露出了示弱的姿态。   还没琢磨明白该怎么办的沐想想:“????”   她面上纹丝不动,头脑却光速转动,拼命回忆起跟乔南交换的信息。对于彼此的家人,当时他们交流的状态好像是这样——   【沐想想:“我家除了爸妈之外,还有个弟弟,你回去后估计会经常跟他们碰面。不过没关系,我平常不爱说话,你跟他们尽量减少交流就可以了。”】   当时乔南怎么说的来着?   哦,他当时好像是这么说的——   “啧,那太好了,我也不爱跟我家里人说话。”   说完之后,还满眼讥讽地盯着天花板冷笑了一声。   回忆完毕。   沐想想由此发起分析,数秒内快速得出一个结论——她跟乔南和家人的相处状态估计是差不多的!   于是在罗美生彻底转身离开之前,她试图补救一下刚才因为自己大脑空白而出现的死寂场面。她抬起胳膊扶着鞋柜,一边换鞋,一边若无其事地开口:“我回来了。”   罗美生:!!!!???   她像是被抽打的陀螺那样迅速转身,目光落在继子身上时神情甚至是错愕的。   但为了力求自然,沐想想此时的视线正落在鞋子上,并没有看她。   罗美生几乎以为那声如同普通家人一样的招呼只是自己的错觉,但紧接着,换好了鞋子的继子竟又一边朝楼梯方向走,一边再次开口:“我回房间了。”   没有剑拔弩张,没有恶语相向,没有冷嘲热讽!   罗美生这一刻由衷感到了什么叫“受宠若惊”,她喉头哽了一下,甚至说不出话来,直到那道清隽的背影快要消失在视野里,才如梦初醒般回应了一句:“……你……你早点休息!”   本以为不会得到回应的,但片刻之后,楼梯转角飘来了清朗的声音:“知道了。”   这简略的三个字让她眼眶一阵发酸,罗美生捏着鼻梁,非常努力才没让自己泪如雨下。   *****   沐想想钻进书房,心说好险,顾不上去抽屉找寒假作业,她迅速翻出手机。   【沐:“你后妈回来了。”】   【乔南:“!!??”】   一秒之后来电铃声响起,沐想想接通。   乔南:“怎么回事?她不是正月之前不会回来吗?”   沐想想:“你问我?”   “……”乔南顿了顿,“她没烦你吧?少搭理她。”   沐想想回忆了一下,确定自己全程只说了十二个字,寡言程度比在自己家人面前有过之而无不及,又有点担心:“我几乎没跟她说话,会不会冷淡过头?”   乔南闻言放下心来:“没事,冷淡就对了。”   两位根本没意识到自己信息交换出现纰漏的年轻人就这么愉快结束了谈话,沐想想认定自己的分析没什么问题,于是放下心来,开始做乔南的寒假作业,以此放松心情。   *****   乔南挂断电话,松了口气,刚才看到沐想想微信那一刻他差点直接在餐桌上表演原地起跳。   现在意识到要命的危机已经解除,他跟着情绪松懈下来,从站立的姿态,转变成了蹲在花坛上。   那种电话当然不可能在人前打。   夜晚的城中村黑漆漆的,好像连路灯都比外头要暗一些,寒风扑面而来,乔南琢磨着自己家里的事情,焦躁的情绪再度升起,   于是他伸手摸摸,从裤子口袋里掏出烟和打火机,打算抽一根冷静一下。   结果刚要打开烟盒,前头不远处忽然传来了一声不确定的呼唤:“想想?”   乔南下意识抬起头,就见到一个穿着厚棉服的中年女人由远处走来,看清对方被路灯照亮面孔的一瞬间,乔南头皮一阵发麻。   结束今天最后一场零工的沐妈妈见蹲在花坛上的人竟真是自己女儿,不由露出一个略带担忧的温柔微笑,她走近后伸手摸了摸自家女儿被夜风吹得冰冷的脸蛋:“傻孩子,那么冷的天你蹲在外头干嘛?”   乔南把捏着烟盒的手拼命朝背后藏:“呃……”   沐妈自己已经脑补出了答案,愧疚地捏了捏自家孩子的耳朵,解下自己脖子上的围巾为女儿戴上:“是在等妈妈回家吗?对不起啊,今天确实晚了点。”   尚带着体温的围巾绕在脖子上,一种淡淡的,非常奇妙的,阔别多年的,似曾相识的,或许可以被称之为母亲的气味飘散开来。   乔南的头脑终于彻底空白了,他的一只手被这个比沐爸看起来还要肉麻的女人牵住,一同朝大门方向走去。   被牵住的力道其实很小。   但这一刻,乔南却觉得自己根本无法挣脱。   半小时后,正在奋笔疾书的沐想想再度听到手机的震动,她瞥了一眼——   【乔南:“你!欠我!”】   又来了。   沐想想皱着眉头打过去几个问号。   片刻后又是几张照片传来,沐想想点开后,有些意外地愣住。   画面上一个被捏得皱巴巴的烟盒躺在垃圾桶里,看起来相当可怜的样子。   【乔南:“在你爹妈活动范围之内,OK?”】   沐想想拿起手机删删改改,半天后却仍只发了几个字——   【沐:“谢谢你。”】   又来了!这让人怎么回!乔南蹲在垃圾桶前面,觉得自己现在简直是智障。但他最终还是没有丢掉手机,只是顶着一头刚才被自己扒拉得乱七八糟的长发,冷飕飕地回了一句——   【乔南:“用不着,我只是想剪个短发,跟你等价交换而已。”】   剪头发?   沐想想愣了愣,倒不觉得有什么,随手回了句可以啊那就明天吧。   这条信息发过去后乔南就再没声音了,沐想想等了一会儿,见手机屏幕不再亮起,继续埋头沉浸在了知识的海洋中。   正在奋笔疾书的她没有发现书房虚掩着的大门被缓缓推开了一点,有道身影正站在外头,从缝隙偷看进来。   正是乔南的继母罗美生。   罗美生激动过后,回忆着继子今天对她的态度,在开心的同时,也不免有些担忧。   有点担心继子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思来想去后,她还是决定偷偷来看一眼。   结果就这一眼,她竟看到了如此不可思议的画面!   乔家小少爷!居然在!非!常!认!真!地!写!作!业!   罗美生感到了恍惚,她头重脚轻地下了楼,头脑空白地拨通了丈夫的电话。   几秒钟后,听筒里传出乔家那位生意场上从来所向披靡的男主人震惊的声音:“什么!你说什么?!南南居然开始学习了!!”   罗美生颤声回答:“是的!而且他今天还跟我打招呼了!非常友好地打招呼了!”   “天啊——”   这对隔着大洋彼岸的夫妇,开始借着电话抱头痛哭。   总觉得听到了什么奇怪声音的沐想想:????   大概是错觉吧?她用笔帽挠了挠太阳穴,重新沉浸在了由于某位畜生整个寒假只字未动,因而积攒得格外深厚的题海里。   作者有话要说:   校霸:凭什么戒烟?老子凭什么戒烟? 第四章   沐家的生存环境太恶劣了,连窗户居然都没安遮光帘,就用那么一张普普通通的布帘子罩着。   于是六点不到,乔南就被窗外透进来的天光照醒。   他坐在床上,屋外车轮和人的脚步碾压过地面的噪音清晰无比地钻进耳朵。顶着那头睡过一夜更加糟心的乱发,他再次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已经转变的生活。   火大。   一边挠头一边起床,换衣服的时候还是脸红了一下,加快速度。   十分钟后,乔南换上一件简单的长袖T恤加一条牛仔裤,把头发胡乱扎起,顶着对他目前的着装而言有些过于凛冽的低温,打开窗户,一撑窗台,从屋里轻快地跳了出去。   然后稳稳落地在窗外的绿化带里。   规规矩矩走大门还算什么校霸,开玩笑。   城中村的绿化带形同虚设,乔南踩着脚下的黄土略做拉伸,然后就小心地绕开邻居们种下的小葱大蒜,沿着街道慢跑起来。   开始真是冷的要命,正月里低达零下的寒风刮在脸上近乎刺痛。但五分钟之后,血液奔腾的身体就逐渐抵抗住了外界的劣势,甚至还微微冒出汗来。   乔南感受着自己速度加快的心跳和越发急促的呼吸满头黑线,他真是一点点,一点点也没有高估那个书呆子。   十分钟不到的慢跑,居然就能让这具身体产生那种,自己以往至少卧推六组七十公斤才能感受到的,运动到身体承受临界点的压力。   最高曾经到达过一拳打出142公斤记录的校霸计算着自己重新练出这种力量至少需要花费的时间,简直想立刻打电话再跟沐想想敲诈些补偿。   于是七点整,沐想想床头的手机发出熟悉的嗡鸣,一声接着一声。   沐想想写作业写到凌晨,此时在半梦半醒中挣扎了一会儿,出于对紧急情况的担忧,还是伸出了手,勉强睁开惺忪睡眼,然后她就看到了一大堆莫名其妙的文字。   【乔南:“喂。”】   【乔南:“起来跑步。”】   【乔南:“昨晚睡觉之前有没有锻炼?”】   【乔南:“人呢?”】   沐想想爬起来,脸色阴沉地敲击键盘——   【沐:“……”】   【乔南:“……你忘了吧?”】   【乔南:“你忘了吧!”】   【乔南:“你反省一下!”】   【沐:“我今天早上四点睡的。”】   【沐:“为了补你一个字都没写的作业。”】   【沐:“所以,物理第一课。”】   【沐:“昨晚预习得怎么样?”】   【乔南:“…………”】   沐想想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串哑口无言的省略号,见对方似乎是不想聊了,于是丢下一句我去洗澡,就将手机抛回了床上。   等到她并不那么羞涩地打理好自己,并从乔南巨大的衣帽间里挑选完毕自己要穿的衣服时,话题已经悄然改变。   【乔南:“?????”】   【乔南:“喂!!!”】   【乔南:“你不要对我身体做什么奇怪的事情!!”】   沐想想拉开窗帘抖平被子踩着能感受到地暖温度的柔软地毯坐进窗边的沙发里,她迎着晨曦暗自反思,自己高一的时候品味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但不管怎么回忆,她脑子不断浮现的,仍然是第一眼看见对方时,那张漫不经心又英俊至极的面孔。   那时的乔南是英成学生们最津津乐道的风云人物。他从不缺少朋友,出行前呼后拥,无论站在什么地方,身边跟着怎么样出色的人,都毋庸置疑地被锁定为群体当中的最焦点。   那样的一个人。   沐想想无言地低头看向屏幕。   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这一刻彻底坍裂了。   早上还有个值得一提的事情,那就是沐想想又一次遇到了乔南的继母罗美生。   对方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起来的,总之桌上已经放满了早餐。不过看到沐想想下楼,她并没有主动出声,还是沐想想换鞋的时候多抬了下头,才发现了这位站在餐厅神情犹豫的女人。   沐想想先是吓了一跳,而后很快镇定下来。由于昨晚睡前已经突击过针对对方的总结,此时她已经没有了不知所措,只是一边换鞋,一边非常自然地开口打招呼:“早。”   话音落地,对方黯淡的目光瞬间满是光彩。   昨晚跟丈夫通过电话之后,罗美生激动得一宿没睡,既因为继子突然转变的态度而开心,又害怕这种珍贵的和平只是自己的理解偏差。   思来想去,不知道该怎么办好的她还是决定趁这个机会试着和继子拉近些距离,于是凌晨五点她就起来,直奔往最近的菜市场。   鱼片粥小笼包锅贴油条煎饺鸡蛋饼,她不太会做饭,只能把几乎所有能看到的早餐全部搬回家里。她是真的真的很想获得一点认可,然而在努力了几个小时后,看到那道身影出现的瞬间,还是不由自主想要退缩。   对方下楼时面无表情冷若冰霜的模样简直比从前易怒的状态更加难以逼视,仔细想想,昨天似乎也只是得到了几个短句而已。罗美生十分担心,倘若她对对方的态度理解错误,那么这份献殷勤,很有可能会弄巧成拙。   呐呐地站在角落里看着继子目不斜视地离开,罗美生心里说不出的失落,但又只能安慰自己,没关系,至少这是个好的开头。   但没想到就在已经绝望的时候,她竟然又一次听到了对方的问候。   “早!早!”罗美生甚至是惊慌的,她按捺着心潮澎湃磕磕巴巴地问,“……要出去吗?”   沐想想见她可怜巴巴的样子,犹豫了一下,还是嗯了一声。   然后就听对方更加小心翼翼地开口:“……肚子饿吗?我买了早饭回来,出去之前……要不……吃一点吧?”   吃完两个小笼包后,再度出门的沐想想总觉得哪里不太对,乔南后妈殷切到让人几乎受不了的嘘寒问暖潮水一般争先恐后从大门里涌出来,等到她离开电梯踏上大堂,手机又叮的一声,收到了一条短信——   【95588:您尾号****的银行卡账户3月1日收到账户尾号****用户人民币100000.00元转账,当前余额100299.50元,请注意查收,及时入账核对金额[工商银行]】   *******   乔南看见短信的时候也很茫然,沐想想现在用的是他的手机和电话卡,绑定的自然也是他的账户。仔细确认过转账方确实是熟悉的卡号后他还挠了挠头:“今天不是给零花钱的日子啊。”   而且还一次给那么多,真是蛮少见的。   零花钱……   沐想想回忆起那一大串零,收起手机,无言以对。   乔南琢磨了一会儿也没能琢磨明白家长突然给零花钱的用意,只能把原因归咎在前几天微博转发的锦鲤上。于是他不再多说,只在前头带路,领着沐想想找到了自己经常光顾的理发店。   店里的发型师认出老主顾的面孔,立刻上来招呼,沐想想被一群陌生人围住,忍不住皱起眉头,指指乔南,神情冷淡:“他剪。”   自称托尼的发型总监目光迅速在那颗扎了乱七八糟马尾的后脑上掠过,然后露出笑容:“哎呀,这位小姑娘皮肤那么白脸型又小,真是做什么发型都合适呢。”   乔南脸上没有露出一点点被夸奖的高兴,他大马金刀地找到一处椅子坐下来:“剪短。”   然后在脑袋上比划了一道:“到这个长度。”   “这样会不会太短啦,我觉得最近流行的那个波波头也很好打理,还适合你的脸型……”   话音未落,接收到对面递来的一道目光,托尼老师瞬间变成了哑巴。   “我说剪短。就这么短。”镜中的少女摘下了眼镜,满脸的戾气顿时清晰可见,那张原本清秀恬淡的面孔顿时显现出一种说不出的威压,总让人觉得再不快点满足她的要求,立刻就会被打。   店里人渐渐变多,沐想想呆了一会儿忍不住出去透气,她坐在花园的休闲椅上边晒太阳边发呆,脑子里全是刚才乔南不耐烦瞪视发型师的模样。   这是她的脸,沐想想在镜子里看了十几年,但那一刻,却陌生得让她不敢辨认。   原来这样强大的气势,并不需要依托健壮的体格么?   半小时后,她从那道步出大门的身影上找到了答案。   一头长发已经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两边半侧鬓边几乎被推平的寸头,寸头往上,是同样不怎么长的碎发,非常轻巧地飘在额边,自然地蜷曲着,根本挡不住那对写满桀骜的双眼。   原本就很纤瘦的少女一下子挺拔了起来,似乎连身高都无端多出了几厘米,以至于她那样懒散地站在店门口,气场仍令人格外不敢招架。   路过进店的客人们几乎都在转头打量她,她也一点不觉得拘束,有几个人盯得太过分,她直接转头就骂:“看个屁啊!”   把那几个染着各色头发似乎很不好惹的青年直接吓得仓皇逃走。   这一幕简直如同梦境。   阳光洒落下来,打在那对不耐烦皱起的眉头上,然后沐想想听到熟悉的声音和陌生的语气:“喂,走不走?你长凳子上了?”   几秒种后,沐想想站起来。   乔南拎着眼镜,扒拉脑门,一边走一边骂娘:“简直智障,说了推平推平,一个个听不懂人话,还留那么一撮喂鸡啊?”   沐想想收回恍惚的视线,她望着地面,心情复杂,忽然开口:“其实挺好看的,很适合你。”   气氛安静了两个呼吸。   下一秒,乔南突然加快了脚步:“神……神经病啊!”   作者有话要说:   校霸:锦鲤大王!!我来还愿!!转发锦鲤之后爸爸忽然给我打了十万块零花钱!! 第五章   正月十五,清晨。   这座城市仿佛在一夜间苏醒。   未扫尽的炮竹屑跟积雪胡乱堆积在路边,被安静了十多天后忽然出现的人流踩得泥泞不堪。回乡过年的早餐摊尽数摆了出来,尤其在各大学校周围,随处都能嗅到油炸物浓郁的香气。   开学了。   放眼望去,A市成了被各色校服塞满的世界。   居民区、人行道、公交站、川流的私家车中。清冷的空气里还能听到稚嫩的抱怨——   “冷死啦,天天混吃等死,老子快一个月没那么早起来了!”   “啊啊啊啊学校就不能多放几天吗?”   “老板煎饼再加个蛋啊——喂你寒假作业做完没有?”   “还差两篇作文,算了,死就死吧。”   “那到学校物理试卷借我抄。请你吃糯米饭。”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车车车车车开了艹尼玛你跑快点啊师傅等等!!!!”   买完早餐的一群少年刚抬头就瞥到站台外已经启动的公交,看到熟悉的数字,立刻大呼小叫地携手追赶起来。清亮的叫喊响彻交通规划混乱的城中村,正在此时,一声轰鸣的油门忽然响起,瞬间盖过了这片喧闹。   嬉闹的年轻人们不由自主地抬起头,将目光朝这奇异声音的源头望去。   几乎同一时间,一辆矫健的摩托利剑般滑进视野。流线型的车身挟裹着出一阵令人窒息的飓风,它高调地穿梭进车流,带着深黑色车漆反射出的刺眼晨光,又转瞬间消失不见。   路旁的年轻人们为这场短暂的相遇片刻无言,几秒之后,原地爆发开热烈的交流——   “卧草卧草卧草卧草卧草!!!!”   “NTT KMH?NTT KMH?”   “卧草有生之年居然真能看到人骑这个快踏马一百万的鬼车!!”   “这哥们帅得我快尿裤子了——”   “不对!不对!”   议论声忽然一顿。   某位少年竭力回忆几分钟前的记忆,然后在那短暂的画面里挖掘出了一道戴着头盔低伏在摩托背上的倩影。   “骑车那人,是个女的!!”   *******   A市城南,最风景宜人的区域,老远开外就能看到围墙里制式特殊的建筑。   冬日里依然苍翠的绿荫绵延至足有十几米高的校区大门处,大门的穹顶下伫立着无数立柱,气派到令人生畏。穹顶上方,则龙飞凤舞地镌刻了一排大字——   A市英成外国语中学。   开学日,这里似乎和A市其他的学校没什么不同,大门口挤满了身穿校服的学生和送孩子上学的家长。   可这里似乎又与别处很不一样。   因为放眼望去,目光所及,能见到的代步工具里只要轮胎超过四个,就无一不是豪车。   英成,A市唯一一家教学质量可以与公立重点高中相媲美的私立学校,以高昂的学费和特殊的生源闻名。这里的入学机制十分严格,除了沐想想这种由于升学成绩太过出众而被吸纳的超级学霸之外,剩下的学生无不来自于非富即贵的家庭。   值得一提的是,乔南的初中也是在这里念的,直到高一,才出于某些原因被强制转学。   重新回到这个地方,他的心情多少有些复杂。   突然出现的摩托车引发了四下不小的骚乱,女孩们三五成群地停在校门口投来瞩目,从小到大都生活在人们目光焦点里的校霸毫不在意,直接目不斜视地踩着油门从她们面前驶离,一个漂亮的甩尾停下之后,那些目光越发的灼热了。   抬起长腿从摩托上跨下来,摘下头盔单手拎住,乔南抖了抖脑袋,顺手扒拉过额发,在远处隐约飘来的各种内容的不明惊呼中,背对这些人一脚蹬着车梁懒洋洋地靠坐下来,掏出兜里的手机,拨通。   那边很快传来沐想想的声音,背景还能听到喧闹的汽笛:“你到了?”   乔南:“嗯。”   沐想想说:“我可能还要一会儿,老城区早上堵车,还有两个站才到。”   乔南嗤笑一声:“说了早上送你,是你自己说不要。”   “……”那边的沐想想停顿了两秒,“乔南,我们沟通一下,你真的很想被全校同学看到自己坐在摩托车后座抱着一个女生的腰?”   乔南:“…………”   沐想想:“那我下次可以答应你。”   乔南:“……我进去了。”   沐想想:“记得交作业,上课要听课,笔记做好,课堂手机录音,放学之后,我要用来自学。”   “……”乔南心说哪儿tm那么多事,“你觉得可能吗?”   沐想想:“你的寒假作业。”   乔南:“??”   沐想想:“我两天没有睡觉,直到今天早上六点,才赶完最后一张试卷。”   乔南:“…………”   沐想想:“所以。交作业。听课。笔记。录音。”   乔南:“……知道了。”   沐想想满意地嗯了一声:“谢谢,辛苦你了。”   乔南从靠在车上的懒散状态一下变得脊背挺直,好一会儿才再次开口,语气凶巴巴的:“……啰嗦什么!”   沐想想想起了什么,挂断电话前再度提醒:“还有,别忘了我跟你说过的,在学校里要注意安全,不要被方伶俐她们堵到。”   虽然乔南始终不觉得一个太妹帮有什么值得被自己看在眼里,但见过昨天沐想想难得紧张到反复告诫还去特地搜索对方照片的状态,为了避免车轱辘话唠叨,他还是轻轻嗯了一声。   不过没想到沐想想这样冷淡的个性还能结下仇家。乔南觉得挺稀奇的,他还以为对方在学校肯定是个独行侠呢。毕竟沐想想从性格到气质都可见的和英成格格不入。   这么想着,他顺口就多问了一句:“对了,你跟那个方……方什么的,到底是什么恩怨,能让她去年找你一学期的麻烦?”   “哦,这个啊。”虽然一直觉得那种乌龙的起因没必要特地提起,但乔南既然特地问了,沐想想也不觉得值得隐瞒,“我们学校有个校草,叫姜海。”   “嗯。”乔南不明点头,姜海他知道啊,没转学之前那小子也成天跟在他屁股后面转悠来着。   沐想想接着解释:“方伶俐喜欢姜海。”   乔南:“嗯。”   沐想想:“然后她觉得我和姜海有暧昧。”   乔南:“………………”   电话另一头的沐想想眉毛皱了一下,莫名其妙地看着忽然结束通话的手机。   乔南将电话丢回口袋,手肘夹着头盔,一手把摩托车上的大书包提下来,胳膊一甩,单肩背好。   随后他在一众热度依旧的目光中面色阴沉地朝校门迈开脚步,边走边骂:“……骗子!”   不远处,他身后,一辆停了有一会儿黑车旁,几个穿着英成校服的学生正勾肩搭背看着这个方向。   “嘿,骑NTT KMH来?可以哈。”其中一个吊梢眼的惨绿少年啧啧称奇,“自从乔哥转学,我多少年没见哪个小子敢那么嚣张了,新来的?”   旁边的朋友胖朋友白了他一眼:“首先乔哥是去年才走的,你别搞得好像多久没见他老人家似的。然后,你是不是瞎,那是个女的。”   “???”惨绿少年一副震惊表情,“怎么可能!你看他走路的样子,屌得简直要起飞好不好!而且他穿的裤子,头发还那么短!”   英成是A市唯一一所女生校服设计成裙子的学校,女孩们的风格非常特别。   小胖子朝天翻了个白眼:“走得屌穿裤子头发短又怎么样?你自己看她鼻子下巴,还有那个小细腰大长腿,白得都要发光了,体格还那么秀气,你家男的长这样?你不是真白内障?”   他说完这话,望着那道渐行渐远的背影,脸上又露出个疑惑的表情:“不过怎么回事,我怎么觉得她给我一种特别……熟悉的感觉?”   惨绿少年阴阳怪气:“发骚的感觉吧?”   “滚。”小胖子给了他一拳,转头看向另一个模样格外英俊的同伴,“姜海,你觉得呢?”   “应该不是新来的,她外套的袖章是高二生,高二今年没有转学生。”姜海一边分析着,一边微微皱眉,好看的面孔上浮现出些许困惑,一个模糊的答案在心中浮动着,却始终难以戳破。   乔南是在教学楼下被叫住的,一开始他还没反应过来,毕竟对方叫的是“沐想想”。   等到回头看到那张清朗的面孔,他的眉头立刻高高挑起。   “姜海?”   姜海见他回应,立刻笑了,目光有点复杂,尤其在他的短发和抱着的头盔上停留了一会儿:“我老远看着像,但没想到真的是你。”   刚才关于熟悉感的疑惑仿佛是得到了答案,可这么说着,对上对面女孩眼中越发莫测的视线,姜海却总觉得哪里还是不太对。   姜海理不明白,对面的乔南却已经开始暴躁了。   校霸当然在哪里都是校霸,乔南从六年级起入学的英成,直到高一才转学十二中。他在这打遍天下无敌手,读了多少年书,姜海他们这群小子就跟在屁股后面叫了他多少年哥。   结果这才多久没见,面对面都……呵呵。   又上下扫了一眼,他忍不住挑毛病,还是那个弱鸡体格,不就是眼睛大点么?长得还不如自己呢,也不知道沐想想这些女生看上他什么。   肤浅。   这样想着他顿时没了好气,不耐烦地问:“有事儿?”   “啊?”姜海被他一瞪,脑子都木了,简直跟遇上了天敌的麻雀似的,下意识摇头,“没有没有。”   乔南懒得理他,转身就走。   沿途当然是收获了无数打量,不过他这会儿心情不好,板着张脸,根本没人敢看得太过分,连楼梯上靠近他范围的一小块地方都是真空的。   就这么摸进高二一班,乔南拿出沐想想给他画的座位图,开始找自己位置。   不过随后他就发现自己根本就不用怎么找,全班只有沐想想一个人把新学期所有的书都带回了家,因此堆得满满当当的书桌间唯一一个空旷的就是目的地了。   此时教室里已经坐了不少人,几乎所有目光都凝聚在他身上,大家脸上清清楚楚写着“这个人是谁?”,但与此同时,并没有人胆敢出来阻拦或者询问他。   乔南把摩托车头盔朝桌上一丢,大马金刀地坐下了,随后打开书包,翻出那堆沐想想叮嘱过无数遍要上交的暑假作业。   他一手撑着脸颊,一手把其中一叠试卷卷了起来,敲敲桌子,示意班里正在挨桌收作业的班委过来。   那女孩满脸莫名,小心翼翼地过来了,打量着他的表情,小声问:“……同学,你……?”   乔南盯着她,片刻后眯起眼,还是那样吊儿郎当的模样,嘴角却勾起了一点弧度来。   他抬手把试卷丢在了桌上,问:“认不出我啦?”   班委听到熟悉的声音,先是愣了一下,随后目光迅速地在摊开的试卷署名上掠过,眼神变得满是错愕:“沐……沐想想?”   她这一出声,四下里注意着这边动静的同学就都跟向阳花似的,刷一下转过头来。   乔南偏头,额前微卷的碎发划过眉骨。他嘴角的弧度越勾越大,双眼略微眯起,盯着面前那女孩的眼睛,几秒种后露出个不怀好意地坏笑来:“叫我干嘛?”   轻佻的女声尾音简直像带了钩子。   还在发呆的班委脸一下红了,她下意识摇头,然后慌张地收拾好桌上的那几册作业,逃也似的跑了。   嗨呀——   乔南喉咙里发出低低的笑声,随后懒洋洋地趴在了桌面上。   英成的这群小动物们,果然还是老样子啊。   作者有话要说:   校霸:骗子!说了暗恋我,其实在学校里还勾三搭四!女人都是大骗子! 第六章   那位害羞的女班委抱着作业慌不择路地逃走之后,高二一班的学生们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随后犹如一滴冷水不慎掉入油锅——   “啥玩意?”   “怎么回事?”   “沐想想?”   “我屮艸芔茻别逗了……”   “可是刚才班长好像没否认……?”   “我屮艸芔茻不会是真的吧?”   “……说不定是联手逗我们。”   “是她吧!刚才没认出来,不过现在看看……沐想想不也那么白那么瘦,从背后看起来还是一样啊。”   “你真信了?沐想想长什么样谁不知道,你是不是智障?”   “我靠说那么多来个人上去直接问啊!”   “你怎么不去!”   “额……”   “你厉害你去,你去你去你去——”   众人大致处于强烈质疑又不敢当面确定的态度,只能你推我挤地想要选个勇士出来,嗡嗡震动的讨论声于是一波盖过一波,越发清晰可闻。   直到被学生们相互推搡碰到的桌子第三次撞上后背,所有的推搡和争论结束在了乔南回头看去的目光里。   好好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还能被人骚扰,此生从未有过这种经历的校霸都快没脾气了。那三位跳脱的男生被他盯得当场僵在原地,乔南看了他们一会儿,淡淡丢下一句:“警告一次哈。”   他转回头后,那三名男生齐齐倒退三步。   接着便泪汪汪地扑回了人群里。   乔南发现沐想想的人缘是真·不好,到校那么长时间,除了一个目的不明的姜海外,居然没有任何其他同学主动过来打招呼。不过看周围人态度,这种躲避似乎又不是带着恶意的,再看那些人打量半天都没能确认身份的生疏样子,最大的可能是沐想想自己平常就不爱跟他们来往。   嗨呀,这性格可真是让人操心。   乔南有一点担心对方在自己学校会被欺负了,毕竟十二中校风比起英成还要不如。他摸摸手机,想要给沐想想发个短信,紧接着就感觉几道格外灼热的目光忽然打在了脸上。   教室也猛然一窒,随后气氛立刻变了,紧张的空气中,乔南抬头看去。大门方向,几个容貌各异的女孩正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为首的是个长头发,裙子好像比周围人要短上一截,长得嘛……应该还行,不过对乔南这种身边美女如云的校霸来说也就一般,因此他非常挑剔地在心里评价——   眼睛比沐想想小,腿没沐想想长,皮肤虽然也挺白,但仔细看还是沐想想的更通透一点。   六分不能更多。   六分盯着乔南,先是用讨债般的语气喊了一声:“沐想想?”   这辈子敢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话的现在都贴墙上了。乔南眉头微挑,然后他放下手机,懒洋洋地朝后一靠:“干嘛?”   “真的是你?”或许是不敢相信的猜测变成了现实,六分看着他的双眼里立刻就充满了浓浓的恶意。她上下打量乔南,目光从他头顶的短发到身上的裤子,越打量脸色越难看,片刻后冷森森地开口:“你出来。”   哟。   乔南顿觉有趣,手机也不玩了,新奇地歪头看她:“你谁?”   像是根本没预料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六分脸上迅速划过错愕的神色,她身边一个像是学生头的跟班此时开口:“伶俐,别跟她那么多废话。”   又口气凶恶地转向乔南:“还有你!装什么大头蒜!叫你出来你就出来!”   哦,乔南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那个沐想想非常忌惮的英成小太妹。   不过他转学之前根本没听过这号人,对方真人的样子跟照片又有些出入,导致他第一眼看到时,根本没认出对方。   乔南收起了懒洋洋的姿态,通常来说他是不太会跟女孩子计较的,但从知道对方就是逮着沐想想那个笨蛋欺负了一个学期的方伶俐后,他开始有点不高兴了。   于是手机咚的一声被丢进桌斗,他撑着桌面慢悠悠站了起来。   方伶俐明显紧张了一下,神情忽然带上了戒备,剑拔弩张的紧绷感迅速在他们之间蔓延开,整间教室鸦雀无声。   恰在此时,一道意料之外的女声打破了沉寂:“方伶俐?何晓葵?”   一个穿着职业套装的中年女人说话间单手抱着几本教材走了进来,一边走一边用狐疑的眼神打量门口的几个女孩:“马上都要上课了你们还站在我们班门口干什么?”   所有人都可见地松了口气,包括来时气势汹汹的方伶俐。方伶俐在她质疑的目光中掩饰性地拢了下鬓角,随后警惕的目光再度迅速从乔楠身上划过:“没事儿,来拿点东西而已,王老师再见。”   说罢转身就走。   已经迈开脚步的乔南不得不悻悻停下,不爽地靠在桌边,目送那几道背影离开。   王老师看到她时也吓了一跳,抱着教案停下脚步,迟疑开口:“这位同学,你……”   班级里立刻掀起了一小片“哎呀原来班主任也认不出沐想想新造型”的弱智笑声,有几个胆大的迅速从刚才被气场支配的恐惧里挣扎了出来,还大声朝班主任解释:“王老师,这是沐想想呀!”   王老师转回乔南身上的表情满是惊讶:“咦——?”   乔南与她对视着,他并不在意自己成为焦点,心里想的是其他问题——这位班主任,既然能叫出方伶俐的名字,那她是真的不知道沐想想被欺负吗?   不可能的,没有人能比从初一开始就在英成为非作歹的乔南更清楚这个学校了——由于大部分学生特殊的背景,这里遍布监控,教职工比家长更恐惧学生遇到伤害。   被方伶俐霸凌的对象但凡从沐想想换成这个班里任意一个学生,恐怕上学期的各种闹剧都不会存在。   但这又有什么办法,无论是沐想想还是这位班主任,认真说来,似乎都没有真正可抗衡方伶俐家世的能力。班主任在褪去工作状态之后不过是一个普通人,沐想想身后也没有能为她出头的朋友。   作为曾经这里金字塔最顶端的一员,乔南太清楚英成的规则,转瞬间他想到了很多令他烦躁的内容,直到桌兜里发出一声信息的震动。   他停下思考,抬头时无意识扫过黑板上的时钟,时间指向八点四十,距离九点钟开课,其实还早。   那么刚才对方在如此恰好的时间出现,又对伶俐说“马上要上课……”   乔南的神情终于再度松弛,他甚至露出了点笑容,还抽出只揣在兜里的手漫不经心地晃动了一下,朝那位仍不敢确定自己身份的女老师打了个招呼:“好久不见啊,王老师。”   然后乖乖地坐下了,连二郎腿都没翘。   手机上刚才发来的是沐想想的短信,沐想想说:“我找到你教室了,你好好上课,记得录音和记笔记,对了,作业帮我交上去没有?”   看来没有遇到麻烦啊,这个笨蛋。   乔南非常嫌弃地敲回去两个字:“没有。”   ******   王老师教的是化学,不过开学的第一堂课,她并没有说太多书本上的内容,整堂课大多是寒暄,以及叮嘱学生们尽快进入学习状态。   乔南听了一会儿就昏昏欲睡,不过想到沐想想反复强调地不许课上睡觉,他还是强行睁着眼,懒洋洋歪在桌面上看书。   英成的教学进度比一般公立学校要快一些,教材内容也有所不同,好在乔南看起来也不是很吃力,毕竟虽然他不爱写作业看书,转学前也曾经蝉联过英成年级榜单前十名多年,只是转学到十二中以后,越来越懒怠学习而已。   不过这不妨碍他晕书,啊啊啊要是能抽根烟就好了。   赶在昏睡之前第一堂课终于结束,王老师离开前还略带担忧地看了他一会儿,等到这位女士的背影消失,乔南无比迅速地站了起来,前后左右的同学立刻侧目。   乔南先是踹了空间格外宽敞的前桌凳子一脚:“往前挪点。”   然后就带着手机和他拆都没敢在沐家拆的烟盒匆匆离开了教室。   *******   另一间教室,高二四班,姜海还在为早上跟沐想想的见面发呆。   说句老实话,看到沐想想一甩书包踩着楼梯离开前的那个表情,他连肝都颤了一下,整片后背的汗毛都激灵起来了,差点没当场给跪下。   这太奇怪了,他跟沐想想顶多竞赛经常碰面的关系,此前的印象大概就是这个女生很聪明,很冷淡,比起其他一看到他就叽叽喳喳的女生要安静得多。   印象不错,所以在学校遇见时还主动打了几次招呼。   可这难道不是好感吗?再怎么着也不该是这种见到天敌的反应吧?太奇怪了。   他单手托腮靠着窗台,好看的脸蛋上满是困惑,惹得教室内外诸多女生跟着满腹忧愁。   正思索间,一个胖乎乎的男孩子忽然出现,拨开堵在门口的一群女生跑了进来。   “姜海!”他像是经历了一场长跑,停下后站都站不稳了,又显得很慌张,扶着姜海的桌子气喘吁吁:“……你,你快去看看吧,你早上说的那个沐想想,方伶俐又带人去找她麻烦了!”   *******   英成的厕所空无一人,乔南对此非常满意,他洗干净手,然后跟没转学前一样,踱步到明亮的窗边,将窗户打开一点、。   终于——   校霸热泪盈眶撕开烟盒地叼出一根,伸手去摸兜里的打火机。   这里终于没有神出鬼没的沐想想她爸,和沐想想她妈了!   抱着这样强烈的感动,他的手指颤抖地按在打火机轮滑上。   下一秒,他敏锐地听到卫生间门口,传来凌乱又密集的脚步声。   ********   方伶俐脸色阴沉:“你确定她在里面?”   “有人亲眼看到她进去的!”何晓葵努力追上她的步伐,“今早也是有人亲眼看见的姜海跟她说话,看来锁锁门丢丢书包已经吓不住她了,今天一定要好好教训她一顿!”   七八个女孩仿佛找到了什么难得的乐子,顿时亢奋地附和起来。   方伶俐并不理会她们,到了卫生间门口,留下两个看门,就带着剩余的人推开门走了进去。   入目是一片空荡。   几个人迅速挨个推起了隔间门,但遗憾的是每一扇后面都没有人。   片刻后她们又聚在了方伶俐身边,方伶俐眉头紧锁:“怎么回事?你不是说有人亲眼看到沐想想进来的吗?”   对上一众质疑的目光,何晓葵顿时语塞,正在她也摸不着头脑时,众人身后忽然传来了一声低哑的轻笑。   方伶俐瞳孔一缩,立刻转身,当即毛骨悚然。   就见她身后半人高的洗手台上,一道身影如同正在捕食的猎豹那样矫健地蹲在上面。身影的主人形状漂亮的双眼微微眯起,似乎觉得眼前的场景很有趣似的,对上她目光的瞬间,还咧开一嘴白牙,露出个意味不明的笑容。   咬在齿间未点燃的香烟随着那张说话的嘴唇微微晃动。   “我确实在啊。”乔南笑眯眯地问,“找我有事吗?”   作者有话要说:   校霸:我他妈!只是想!抽根烟!而已!   太妹帮:失策了! 第七章   那一瞬间方伶俐所受的惊吓程度,说是毛骨悚然都不为过。   她在短暂的几个呼吸里甚至连头脑都是空白的,强烈的被侵略的恐慌如同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她的喉咙,她的瞳孔深处死死地倒映着那张连笑容都充满危险的面孔,回过神来的第一反应就是——逃!   但她逃不掉了,下一秒,蹲在洗漱台上姿态懒散乔南脸色忽然一变。和小葵等人慢半拍才反应过来的尖叫声中,方伶俐瞳孔中的人影已经近在咫尺,她几乎连反抗的念头都还没来得及升起,就已经被颈部的一阵大力掼进了身边的一处隔间里。   她的后背被狠狠拍在隔间壁上,与利落的上栓动静同时响起的,是耳边一声令她浑身一震的巨响。   “啊啊啊啊啊——”   何小葵她们吓傻了,开始在外头惊慌失措地拍门——   “喂!!!!”   “开门开门开门!!!”   “方伶俐——方伶俐——”   “沐想想你找死吗!!你想干什么!!快开门!!!”   隔间大门在各种撞击中脆弱地晃动起来,乔南充耳不闻,他只是垂下眼,面无表情地看向被自己抵在手臂和隔板之间的女孩。   作为一个对自我道德约束还算严格的男人,乔南从小到大肯定是没打过女人的。即便以前有时候打群架对方带的女伴儿特别烦人,他的回报也最多只是在自己的目标身上多踹几脚。但此时此刻,对着眼前这个上学期给沐想想找过不少事儿的姑娘,他很难得地发现自己的暴戾情绪居然蔓延到了肢体上。   但这种冲动很快被他的理智克制住。   不仅仅出于“不打女人”的自我约束,更重要的还是他很清楚自己现在用的是沐想想的身体。   倘若他还是当初那个可以肆无忌惮的校霸,这会儿揍了也就揍了,出了这个门顶多被哥们嘲笑几句,谁也没办法拿他怎么办。但沐想想不行。   一开始听到对方说起自己对校园欺凌的应对,乔南的第一反应是这姑娘是笨蛋吗?性格也太懦弱了吧,被人蹬鼻子上脸成这样居然都不报复回去。   但现在他忽然理解了对方的隐忍,且这种隐忍非但丝毫不懦弱,还充满了一种叫他心生敬畏的坚强。   不过话虽如此,他肯定是学不来这种坚强的,即便双方此刻交换了身体,从小在不同的家境中长大,乔南习惯的手段仍旧是直接用力量说话。   因此即便不出手伤人,他也得用直接一点的手段告诉这群小动物,以后不要再像烦人的跳蚤那样时不时到自己跟前蹦跶。   乔南并不觉得这会很难。   毕竟在这所学校为非作歹了那么多年,他有太多办法可以避开校方的耳目。   假校霸对上真校霸,气场就不在一个等级。他一不按套路出牌,此前表现得十分好勇斗狠的方伶俐果然开始怂了。乔南的一条胳膊撑在她耳侧,这样的姿势能给人带来非常强烈的侵略感,这让她既羞耻又觉得慌张,反应过来后立刻就想动手。   乔南这会儿虽然身体没了力量,打斗的意识却还在。让他对上外头的所有人那肯定得吃不少亏,但眼下就一个方伶俐,那肯定没什么难度了。避开对方踢高的膝盖,两人在狭窄的空间迅速地对了几招,乔南阴着脸用胳膊肘在她锁骨上方的位置敲了一下:“老实点!”   “啊!!”方伶俐被这一敲,半边身子都麻了,尖叫一声,脸色当即刷白,“你想干嘛!给我滚开!!”   乔南笑了笑,甚至还好心抬手扶了一把,令她不至于在慌乱中摔倒:“怎么了?不是你主动来找我的?”   方伶俐想要避开他的搀扶却没能做到,终于彻底没了底气,她贴着墙缓缓蹲下,看着乔南的目光简直像见了鬼似的,连话都说不利索:“……我……沐想想你、你别得意……”   就见站在面前的少女低下头,脑侧的发丝划过前额,精致的面孔上再不见任何表情,只剩那两丸不带任何情绪的黑水银般的眸子定定盯着自己。   “方伶俐!方伶俐!”刚才响起的尖叫吓坏了撞门的跟班们,外头已经有人发出哭腔,“……你没事儿吧?伶俐!伶俐!你说句话啊!你没事吧!?你别吓我们!”   乔南抬手朝大门砸了一拳:“闭嘴!”   待到果然鸦雀无声后,他转回方伶俐身上,声音也随着神情变冷:“我再问一遍,你们来找我,想做什么。”   这问题让人怎么回答?身体发麻站不起来,对手的一举一动也全然超出掌控,方伶俐感觉自己在看一部恐怖片,心理防线这一刻终于彻底崩溃了,她咬着下唇发出了惊惧的呜咽。   脑补到一些可怕的场景,外头的女孩有几个也开始跟着哭起来,但当中明显还是有理智的,到这时仍不忘寻找对策:“你们守在这里,我现在去找校工!找老师!”   “对!对!”六神无主的众人立刻响应。   方伶俐听到这话也是浑身一震,大概是觉得自己找到了靠山,看向乔南畏惧的眼神里立刻充满了掩饰不住的怨恨。   她实在不愿意承认面前这个让她如此恐惧的女孩,会是上半学期在她的各种挑衅欺凌中一直表现得逆来顺受的沐想想。居然因为轻敌折在这种人手里,丢尽颜面的方伶俐心中几乎要泣血了。这件事情被校方知道,她出去后肯定还得挨一顿批评,但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无疑是先脱离困境,等出了这个地方,她自然会有成千上万种办法狠狠报复回去。   她实在是不怎么聪明,心理的想法几乎全都写在脸上,乔南将她瞬息万变的神情尽收眼底,几乎用脚趾头都能猜出她之后的打算。   四目相对,外头传来挂断电话的女孩们喜极而泣的声音:“找到了找到了!她们找到李主任了,说是立刻就过来!”   乔南在方伶俐越发明显的冷笑里,忽然再度勾起嘴角:“你看起来挺高兴的嘛。”   外头正在满心期待老师到来的女孩们忽然听到隔间发出清脆的咔哒声,紧接着,大门打开了。   所有人都错愕地看着大门后面露出的两道身影。   蹲坐在地上的方伶俐先是发愣,随后一个激灵,赶忙抓着门框从地上艰难地爬起身。她的半边身体仍旧是麻的,此时却已经恢复了底气,还以为乔南是忌惮即将到来的老师才主动服软。   于是她遇弱则强,语气一下又变得嚣张,一边踉踉跄跄地推开想来搀扶自己的朋友,一边色厉内荏地放狠话:“沐想想,我记住你了!别以为你这次识相我就不会把你怎么样BALABLABALABALABAL……”   乔南慢悠悠从隔间里出来,脸色倒是没变,也不知道听没听去这一番威胁,居然还优哉游哉踱步到窗边,将刚才只开了条小缝的窗户彻底推开,探头看了看。   他喃喃自语:“二楼啊……”   卫生间大门外头已经隐约能听到奔跑的脚步声。   方伶俐脸色发青:“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乔南缩回脑袋,若有所思的目光在她身上转了一圈。   方伶俐忽然看到那张从刚才起就很给自己压迫感的清秀面孔再度露出了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   危险感在那一瞬间迅速从脚底攀上身体,但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她的身体已经被一股大力拽向窗边。少女校服上清淡的洗涤剂味钻进鼻腔的同时,失重感接踵而至——   乔南搂着她,单手一撑窗台,就这么毫不犹豫地从二楼窗口跳了出去!!   卫生间里所有的人都吓疯了,女孩们几乎同一时间惨叫着扑向窗口。   不远处正朝这座教学楼跑来的几个男孩也被这一幕吓得停下脚步,满脸煞白。   但他们想象中的惨案并没有发生,乔南在空中借了把力后,身体非常灵活地落地在草丛里,即便带了个人,动作仍显得游刃有余。   落地后他先是漫不经心地理了把额发,回头仰首,朝挤在卫生间小窗的女孩们送去一个飞吻。   随后就毫不留情地将死死贴在身上还在强烈颤抖的方伶俐一把撕了下来。   方伶俐直接双腿一软跪坐在草丛里,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肌肉在生理性颤栗,头脑更加空白。她觉得自己刚才似乎是尝到了与死亡无比接近的滋味,但此时此刻,能够回忆起来的,却只有抱着自己的那个少女身上好闻的香味,和对方跳窗那瞬间疯狂又闪亮的眼神。   乔南在她面前蹲下,伸出一根手指,点在她的喉咙上,一点点上滑。   方伶俐发现这一刻她的内心居然一丝抗拒的念头也没有,还非常顺从地配合对方抬起下巴。   就见面前女孩那张姣好的面孔上,终于缓缓拉开了一个叫她永生难忘的赞赏笑容。   “警告一次哦。”那道悦耳的女声拖长了尾音,语气俏皮到仿佛在说什么亲昵的话题,内容却……   “再有下一次,我就把你一个人,从那里丢下来。”   乔南拍拍那张已经木然的面孔,缓缓起身,在温暖的阳光里旁若无人地伸了把懒腰。   随后他回头,目光从不远处那几个浑身僵直的少年身上扫过,挑眉,并不理会地走了。   回到教室的时候那个座位宽敞得很嚣张的前桌已经很识相地把椅子挪到了正常的位置,甚至还顺手把乔南的桌子朝上拖了拖。乔南审视过后满意落座,先是没正形地靠在椅背上翻了会儿书,临上课前,又忽然想到什么,在周围从他早上到校起就没停下过的隐晦打量里回头:“哎。”   后桌是个戴着眼镜的男生,对上他的目光后紧张地推了推眼镜:“干……干嘛?”   乔南随便拿了他一本书翻开,看了眼写在扉页字迹工整的名字:“罗用?字儿不错啊,平常记笔记吗。”   罗用:“……啊?”   乔南随便找了本看起来没写过东西的本子丢给他,脸上露出个笑容:“下节数学,顺手帮个忙?”   短发少女姣好面孔上毫无遮掩的笑容相当的自来熟。   乔南就见那个一本正经的小四眼忽然红着脸转开了头,好一会儿才轻轻回复了一声:“哦。”   作者有话要说:   没脱离男体思维的校霸:???干嘛忽然脸红?这个小四眼真是怪怪的。 第八章   “人呢!不是说被关在隔间里?!”   “跳窗户?这里是二楼!你们骗鬼呢!”   “沐想想是谁?你们说了半天结果人在哪?楼下不就一个方伶俐?!”   “你们这群孩子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恶作剧一点分寸也没有!居然搞到老师头上!我一定要好好跟你们家长谈谈!”   尽管已经打响了上课铃声,园区内仍能听到二楼卫生间传来的教导主任的怒喝。   临近的班级大概只能从片段的文字里听出,他是在办公时被一群女生十万火急地拉了出来,本来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儿,结果发现她们的目的好像是为了骗他进女厕所?   嗨呀这波操作真是太骚。   听到的学生们皆是啧啧称奇。   方伶俐在草丛上跪了好久才被人失魂落魄地带走,不远处围观完全部过程的几位观众瞠目结舌,小胖子过了好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气若游丝地转向自己英俊的同伴:“姜海……刚才带着人跳楼那女的……是你说的沐想想吗?”   姜海回忆起对方离开前扫向自己的那个,看起来轻描淡写实则全是“小心点别乱说话”眼神,一脸木然地抬起胳膊——撑在同伴肩上。   小胖子:“???”   姜海:“借我扶会儿。”   不然他就得跪下了。   *****   乔南对这边的一切当然一无所知,第二节 顺利下课后他满意地从后桌小四眼罗用那儿得到了完美的课堂笔记。   所以接下来当然是……跟沐想想炫耀啦!   想到沐想想那副非常不相信他会好好上课的嘴脸乔南就超级不爽,于是他掏出手机,咔嚓拍照,点击发送。   正在此时,他听到了身后传来小心翼翼叫自己名字的声音,转头,是早上那个在班里收作业的女班委,周围同学都叫她林珑。   “沐想想同学。”对方和他对视一眼,很快移开了视线,“我们在讨论周末给高妍办生日派对的事,地址在外海山庄,你……你要一起来吗?”   这话一出口,附近的几个同学都纷纷将目光转了过来,林珑后头那几个聚在一起的女生更是一脸紧张。   这是班级里第一次有人主动邀请沐想想参加私下活动,大家都挺意外的。   这个以全市中考前三入学的学霸在班级里一直是非常特别的存在。气质很清爽,话也少,几乎不会主动发起交际,思维更加直接,直接到会在被人问起度假问题的时候回答自己没有护照。   但她的优点也很鲜明,比如成绩好,个性随和。   遗憾的是这里是未来将近三分之二的学生会选择出国而不是参与高考的英成,此前的相处基本只是发展人脉的过程,个人成绩在这里,绝没有社交能力来得重要。   总而言之这是个去了普通公立学校估计会很受老师欢迎,但却和英成画风格格不入的存在。班级里大多数人对她的印象与其说讨厌,倒不如更贴近束手无策。   高妍是女班委玲珑后头那几个女生里个子最高的姑娘,班级里众多官富n代里家世仍数一数二的大小姐,她的生日会每年都是大场面,会早早开始筹备,因此对宾客的通知在开学之前实际就已经结束了,沐想想从去年起就不在里面。   高妍实际上在玲珑开口的时候就后悔了,毕竟按照之前的经验推断,沐想想应该是不会出席这种活动的,当众被人拒绝这种事即便是她也会觉得很没面子。   但没想到的是,座位上那个女孩在听完林珑邀请后只略微思索了一下,就很痛快地点头:“好啊。”   大家为这意外发展瞪大的眼睛里,乔南将目光转回手机上,脑子里还在莫名其妙地想——   这个高妍怎么回事,过年那会儿不是已经邀请过自己了么?   紧接着转念一想,哦,是了,当初邀请的是乔南,现在他却变成了沐想想。   这些混蛋难道之前都没想起来要请这个笨蛋吗?   气死了,真是气死了。   ******   沐想想在收到炫耀笔记的照片后忽然又收到信息——   【乔南:啊】   【乔南:啊啊啊啊啊啊啊】   【乔南:你真的是】   【乔南:怎么会那么笨啊!!】   不明白对方为什么突然又发脾气,沐想想不为所动地忽视了这段情感宣泄,毕竟她这会儿也很忙。   忽然置身于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里,沐想想所承受的问题难度一点也不比乔南那边小,并且她还是一个很认真的人,跟乔南吊儿郎当的应对方式一点也不一样:为了避免穿帮,她来之前连续两天除了赶作业之外还得铭记乔南身边的关系网,因此从今早起床起,整个人就绷着神经。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从她今早出门起四周的氛围就一直怪怪的,比如来学校的公交车上就总有人似有若无地打量她,尤其在她半路给一个老爷子让了座之后。   沐想想不是很擅长对付这个,好在来前乔南说过,遇上搞不定的情况可以用三种办法解决,那就是一盯,二骂,三动手。   骂人和动手什么的……沐想想还是选择了面无表情地对视回去。   没想到公车上立刻骚乱了起来,没多久后门那边一群穿着十二中校服的学生就下了车,落地后跟被鬼追似的撒丫子就跑,跑得烟尘滚滚。   真奇怪,明明距离目的地还有好几站呢。   收回目光的沐想想很是摸不着头脑。   下了公交车后她又被十二中校门口的所有同学致以崇高注目礼,一直持续到班级门口。要不是她心理素质过硬,估计会被这些灼热的目光盯到同手同脚。   十二中是个规模不小的公办高中,虽然比不上英成那么精英,但在A市实际地位也不差。   与英成不同的是,这里采取的是实验班制度,每个班级的教学进度都有所调整,每年级的一班二班,也就是所谓的实验班,接收的都是本年级成绩前列的尖子生,是未来高考拉高重本率的主力军,以此类推。   而现在,沐想想再次抬头,看向班级大门口高高悬挂的那张牌子。   高二九班。   真的无话可说。   开学第一天的十二中并没有英成那么秩序,从上到下都乱糟糟的,大半个上午都过去了还没开始上课。沐想想于是对乔南的人缘有了全新的认识——她甚至无需走动,冷静沉默地坐在位置上,就会有源源不断的同学过来主动问好。   这只是第一天,沐想想没有跟他们说太多话,大致结束一轮后就低头开始翻看书本,果不其然地发现,十二中用的统一教材内容进度比英成浅显不少。   一连翻了半本书都没能找到特别棘手内容,沐想想这一刻由其庆幸自己此前要求乔南的课堂录音,一时又觉得无聊,于是翻出一册辅导试卷想要解闷,结果还没来得及提笔,扑通一声,身边坐下了一个男生。   彻夜未眠铭记照片的沐想想只用零点一秒认出了对方俊秀的面孔:“晏之扬。”   乔南最好的哥们之一。   并冷静地抬手将对方搭在自己肩上的胳膊拂了下去。   晏之扬顿时愣了,他从进校门起就听到无数人奔走相告今天南哥心情不好,以至于路过九班门口的不少人走路都猫着腰,但这会儿亲眼见到,他才意识到有多严重——那张英俊的面孔上居然一丝表情都没有,这使得本来气质就很强势的对方看上去越发慑人了。   沐想想怕露出破绽,心底发虚,斜眼瞥去,心说这个人为什么还不走。   噫————————   被锋利眼神横扫一刀的晏之扬吓得尿都差点漏出来:“南……南哥,你、你是不是还在为一班白英杰那个傻X陷害你的事生气?”   沐想想???   她想起来前乔南似乎也提起过这个人,还给自己打预防针说到学校估计得背个处分,当时的原话是:“老子揍了一个看不顺眼的SB,你到学校去估计会挨批,算我欠你一回。”   他当时说的很模糊,似乎那件事情完全是他自己的责任似的。   沐想想这会儿一听晏之扬的话好像另有隐情,立刻来了好奇,缓缓移开落在试卷上的目光:“你说什么?”   她用惯了的平静语气和冷静眼神用乔南的身体发挥出来效果似乎总是有点超出控制。   晏之扬这下彻底吓精神了,一个屁股蹲从座位上摔了下去。   他眼泪汪汪。   南哥这次,果然不是一般的发怒啊——   作者有话要说:   想想【内心活泼】:有八卦听啊! 第九章   沐想想从晏之扬零零碎碎的内容里分析出一摊狗血。   大致就是高一二班有个叫白英杰的男同学,喜欢自己班的一个姑娘。那姑娘以大学之前不想谈恋爱为由拒绝了他的追求,转头却堵着乔南主动送了封情书。   白英杰也不知道从哪儿听来了这件事,心态就崩了,上半年好几次使绊子不说,寒假里大概又受了刺激,居然喝得烂醉摸上门找麻烦。   乔南当时根本懒得搭理他,谁知道平常老实巴交的白英杰那天仿佛吃了熊心豹子胆,见他们要走,直接骂骂咧咧扑上去给了晏之扬一拳。   晏之扬要是能忍他就不叫晏之扬了,于是白英杰那天直接鼻青脸肿回的家。   按理说少年们热血沸腾的小矛盾到这里就可以告一段落,但之后的发展让九班的年轻人深深意识到了什么叫天外有天。白英杰回去不知道怎么跟家里人说的,没多久乔南就接到了十二中的电话,说一班有学生家长向学校控诉孩子遭受到校园暴力。   一边是实验班成绩年级排名前三的学霸,一边是九班吊儿郎当的问题学生,校方打电话来的目的说是调查情况,但话里话外似乎已经认定谁是责任方,还让乔南和涉及这场麻烦的九班学生们开学之后叫家长到学校面谈商议赔偿和处分。   乔南能把这种丢人事儿告诉家人才有鬼,又懒得跟摆明不相信他的校方反复解释,直接就撂了电话。   按照晏之扬的说法,他当时就气得披上外套出门飙车了。   *****   “犯到小人手上真TM操蛋,早知道那天就不手下留情了,真该多给他几拳。”谈起这个话题,班里几个原本坐在自己座位上的同学也围了过来,其中一个名叫郭志,皮肤特别苍白的少年还弯腰卷起了自己的裤腿,露出小腿上伤痕,“我爸知道之后把我一顿揍,跟鬼迷心窍似的,跟他说了不是我们主动挑事他就是不信。”   班里几个女孩心疼地围上去探望伤情,晏之扬闻言自嘲地笑道:“该信谁那不明摆着吗?人家什么人物,我们什么货色。”   场面安静了两秒,他又立刻露出惊吓的表情,朝沐想想连连作揖:“南哥南哥,我说的不是你,我说我自己,我自己。”   这群年轻人似乎已经习惯了被这样对待,很快从低落的氛围里恢复了元气,一伙人嘻嘻哈哈地扑上去对晏之扬拳打脚踢,晏之扬赶紧补救:“哎呀我说的也不是你们,算我嘴贱算我嘴贱,老莫!老莫不是说了相信我们吗!”   老莫是九班的班主任,一个温和好脾气的中年男人,跟班里的学生相处得非常融洽,大家平常都没大没小地随便叫他。   沐想想立刻发现到身边的这群年轻人情绪的改变,虽然还是压着晏之扬骂骂咧咧,但他们明显真正发自内心地高兴了起来,就连腿上挂满鞭痕的郭志也是一脸的神采飞扬。   哪怕身边那么多的长辈里,只有班主任老莫一个人选择相信他们。这形单影只的信任,也已经足够满足他们的渴望。   然而这份短暂的愉快并没能持续多久。   九班的一个同学飞扑进教室,满脸焦急地通风报信:“靠!日了狗了!一班那个老太婆刚刚进办公室去找老莫麻烦了!”   ******   十二中不光学生分班,教职工之间也有三六九等。   行政岗位先不提,实验班的班主任跟普通班的班主任就不在一个办公室。九班众人赶到办公室门口的时候,正听到班主任莫文好脾气的声音:“王老师,你冷静冷静。”   王老师语气很有些咄咄逼人:“莫老师,放假的时候你说等开学再说,今天已经开学了,你总得给我个交代了吧?”   莫文叹了口气:“我总得找学生了解了解情况啊。”   “了解什么情况!”王老师一拍桌子,“情况明明白白摆在这里,你们九班的学生,在假期围堵殴打我们班的白英杰同学!赶紧把那几个小混混给处置了,学生家长那边还在催着要说法呢。”   莫文皱眉:“王老师,这只是白英杰单方面的说法,我们是不是不要那么武断下结论?”   王老师愣了一下,冷冷地看着他:“你什么意思?”   莫文以为她听进去了,立刻解释:“是这样的,这件事情发生之后我也很重视,立刻就联系了我们班的同学,发现他们说的情况跟白英杰同学说的有些出入……”   “哦,我懂了。”王老师没等他说完,就冷笑一声打断了他的话,“他们是不是说,是我们班的白英杰同学,主动先挑衅了他们?”   沐想想靠在栏杆上,听到扒着门框的晏之扬小声低估了一句:“可不是嘛。”   紧接着就听到里头再度响起刀子般锋利的话语:“莫文!莫老师!不是我说,你有点自知之明吧!你们班那群渣滓给自己开脱的话,你也信啊!”   这种来自于老师口中赤裸裸的评价和刚才的自嘲性质完全不同,外头所有九班同学的脸色齐齐变了。   下一秒莫文愤怒的吼声响起:“王老师!你怎么可以……请你放尊重一点!我承认我们班的同学们成绩可能不如你们班的那么好,但他们都是心地善良的好孩子,我相信他们绝不会无缘无故做出欺负同学的事情!”   王老师嗤之以鼻:“我懒得跟你争论这个,白英杰上学期期末总分全年级第三,是我们班未来的社会栋梁,总之我不希望因为你的包庇给他留下什么心理阴影。趁着现在事情没闹大,我们班里的同学也都不知道,该处分的赶紧处分了,给人家赔礼道歉。你要是继续拖延,我可就直接去找新校长,让他来处理了。”   十二中的上一任校长去年高升,这学期直接空降了一位新的。人家走马上任第一天,王老师把状告到御前,九班班主任会给新校长留下什么印象,不言而喻。   学生的成绩就是班主任的奖金脸面乃至一切,一班跟九班的地位差得太远,这简直是摆明了在威胁。   门口的九班学生们一片沉默,沐想想见晏之扬身侧的拳头松了又紧,忽然迈开脚步。   她一把拉住他,静静地凝视:“你想干嘛?”   “南哥你别管了。”晏之扬咬牙说,“她不就想找个人给白英杰解气么?”   沐想想没松手:“事儿是……冲我来的。”   “让你去给那个傻逼道歉我他妈不如去死。”晏之扬道,“更何况当时你根本没打人,人是我打的。”   “南哥你回去吧。”郭志他们也把沐想想朝教室方向推,边推还故作轻松地劝她,“不就是一点小处分嘛,早就债多不压身了,更何况我脸皮厚,道个歉而已,小菜一碟。”   沐想想微怔,她还记得这个苍白少年腿上触目惊心的鞭痕。虽然名义上都是乔南的朋友,但这一刻他们的热情和内心是呈现给她的。   感觉像是触到了一包柔软的物体,不知该怎么呵护的同时,又忍不住对那些粗暴戳弄他们的力量生出怒意。   为什么他们要这样习以为常地接受莫须有的指责!   从小到大哪怕在最低谷时期也始终做着所有家长老师口中“别人家孩子”的沐想想难以理解,但她知道,被冤枉的滋味肯定比对上方伶俐还要难受。   她语气平淡地说:“不是我们的错,我不会道歉的。”   接着一抬胳膊拨开了那些抓紧自己衣摆袖口的手,在晏之扬扑上来阻拦之前,敲响了办公室的大门。   莫文正在为自己同事与往常表现出的公正严肃形象完全不同的嘴脸感到错愕,一转脸,便看到了一张更令他意外的面孔。   王老师下意识跟着他的视线转头,就见到视线中忽然多出了一位年轻人。他个子很高,体格恰好,把十二中配色一言难尽的校服都穿出了亮眼的效果。他笔挺地站在门口,几近精致的英俊面孔上没有一丝表情,从脚底到头发丝,无一处不给人强烈的冷酷和克制感。   王老师对上那双眼睛,下意识起身站直:“你……你好?”   莫文也几秒钟后才回过神,虽然不知道自己平常一向没个正型的学生为什么忽然变得那么严肃,但这不妨碍他莫名感到拘谨:“额,乔南,有什么事吗?”   这就是乔南?   听到这个白英杰提起过无数遍的名字,王老师难掩错愕,她上下打量门口的年轻人,怎么都无法相信对方就是他学生口中那个吊儿郎当心肠歹毒的混混学生。   “老师好。”沐想想很礼貌地问好,进屋,站定,看两位老师还站在那里,贴心地一抬手,“坐。”   两位大人膝盖一软,屁股啪嗒粘进了椅子里,怔怔地看她。   从来没受过来自师长的压力的三好少女松了口气,看来十二中的老师虽然比英成市侩一些,但还是挺好沟通的。   她于是单刀直入,盯向座位上神情呆滞的女教师:“王老师,我清楚您的来意,实不相瞒,我对跟白英杰同学的那场矛盾确实见解不同。具体谁对谁错,希望您能把他叫来,跟我当面对质。”   “啊?”王老师被那双平静的眼睛盯得脸都白了,下意识就要点头,但很快被理智叫停,“你,你想干嘛?你要当面威胁他吗?”   她为什么会这么想?沐想想茫然地皱起眉头:“什么?”   王老师被越发冷肃的气场弄得一头冷汗,这一刻简直觉得自己在跟恶势力斗争,她满腔孤勇,正要严词拒绝,忽然又被门外再度响起的声音打断。   “莫老师,咦?王老师也在啊?”   胖乎乎的政教主任推开门,扫了眼屋里的场面,被奇妙的气氛弄得后背一寒,来不及多想就笑嘻嘻地让开身体:“孙校长说要在学校里逛逛,看到你们办公室门口全是学生,就顺便进来看看,这是在忙?”   他口中的孙校长无疑就是本学期空降本校的一把手了,两个被沐想想黏在椅子上的老师闻言下意识跳了起来。   就见一个男人从政教处主任身后慢悠悠走了出来,又高又瘦,皮肤还黑,看起来特别显老。   孙校长原本只是想来熟悉熟悉教师办公环境,因此姿态十分悠闲,没想到一抬头就愣住了。   他目光直直地盯向办公室两个老师后头那个穿着十二中校服的男孩。   卧槽,这不就是早上在他熟悉校园公交路线时在车上给他让座的那个小孩吗?   说起来真是一脸血泪,孙校长是知道自己长得显老的,但第一次发现自己居然已经显老到了在公交车上可以得到座位的程度。当时他内心复杂,其实并不想接受这份好意,但对上那双平静却意外给人压迫感的双眼,不知道怎么回事就道谢坐下了。   一路连挪都没敢挪。   沐想想此时也认出了这是早上车上那位爷爷,略有些意外但还是很礼貌地开口:“校长好,主任好。”   孙校长:“……你好你好,哈哈,原来是这位小同学,早上谢谢你在公交车上给我让座。”   “咦?”主任闻言很是高兴,“不错不错,你是哪个班的学生?品德很不错。”   王老师:“………………”   主任再度哪壶不开提哪壶:“对了,你们这是在干嘛呢?”   沐想想被夸奖后有点高兴,因此难得殷勤了一把,伸手从办公区域那边又推了两把椅子过来:“请坐。”   话音落地,四张屁股齐齐黏进了椅子里。   今天本来打算陪新校长巡查全校区的教导主任:“???”   真的只是顺便进来看一眼而已的孙校长:“……”   作者有话要说:   想想:十二中从老师到同学都很随和!我喜欢十二中! 第十章   办公室里的画面就跟评委选秀似的。   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的教导主任摸摸后脑勺:“哎?这是怎么……?”   怎么大家忽然就坐下了?   孙校长望着前方没说话,木然的视线里,那个模样漂亮的年轻人在他们落座后就开始去饮水机那边翻找,没一会儿翻找出四个纸杯来。   教导主任对接下来端到面前的热水越发意外——十二中毕竟是所公立中学,生源复杂,这个年纪的孩子们大多出于对权威充满戒备的青春期,而他政教处这个职位,又注定了日常接触管理的学生群体肯定是最跳脱的那些。任教多年,他很少会遇到对自己这样周到的学生,于是双手接过喝下第一口热水的那刻他居然有点羞涩,在心中不住欣慰地想,长得好看又平行端方,不愧是他十二中出来的好学生。   孙校长叹了口气,也释怀了,这孩子虽然眼神不好,但看他一言一行,确实无可挑剔了。   是个尊师重道的好孩子。   于是他也不琢磨着该怎么走了,开口问道:“门口站了那么多学生,你们这是在谈什么问题?不如也让我听听?”   王老师这一刻居然如坐针毡起来,在一旁安然站立的沐想想平静的注视下,她刚才还用新校长来威胁同事妥协的胆色也不知去了哪里。   莫文对自己学生的信任倒是一如往常,王老师的陈述结束后,对上两位校领导微皱的眉头,他很是迫切地也重复了一遍刚才被王老师打断的解释,然后总结说:“我还是选择相信我们班的学生,他们都是好孩子,绝不可能做出集体欺负同学这种事情。”   王老师冷笑地重复了一声:“好孩子?”   然后不以为然地转开目光:“孙校长,您刚来学校可能还不清楚,我们班的白英杰同学真的非常优秀。上学期期末,他的各科总成绩排在我们高二全年级第三,这一点,您问庄主任,他也可以证实。”   庄主任点了点头:“确实有点印象。”   孙校长沉吟片刻,便将视线递向了前方:“乔南同学吧?你有什么话说吗?”   沐想想仍是面无表情状态,平稳的情绪甚至在王老师充满偏向性地发言时都没有出现波动,她仍旧坚持一开始的要求:“我申请跟白英杰同学对质。”   王老师想都没想一口回绝:“不行。”   然后才在孙校长和庄主任看过来的目光里为难地解释:“这不是我的意思,是白英杰他妈妈说的。白英杰同学因为这次被打的事情留下了很深的阴影,最近精神状态都不太好,甚至连我提出让九班的同学上门给他道歉他都拒绝了,这种情况下他们双方根本不适宜碰面。更何况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您也知道,自尊心很要强的,他特地请求我不要把他挨打的事情让班里知道,说是害怕被同学嘲笑。我不太希望这件事情,对他未来的学习生活和心态再造成影响。”   “那我们班呢?”她话音未落,就听到莫文微怒的质问声,“不搞清真相就胡乱下定论,您就不怕对我们班的同学造成学习生活心态上的影响?”   王老师嫌恶地皱起眉头:“你们班那群学生能有什么学习心态?”   又朝孙校长郑重道:“孙校长,庄主任,真相已经明摆着了,我不知道莫老师还在自欺欺人些什么。”   但没想到听完她的话,对面的两位校领导脸上却没有露出赞同的神色。   庄主任沉吟了一下:“这个,王老师啊。我觉得吧,既然两边的同学都对这场矛盾有疑义,那么当面对质一下其实也是个好办法。”   他总觉得对自己始终有礼的乔南不像是对方口中所说的那个会莫名殴打同学的人。   王老师愣了愣,露出错愕的表情:“……庄主任,您……不是,我觉得真的没有这个必要吧?我已经教书十多年了,我可以跟您保证,我们班的白英杰真的是个非常优秀的好孩子,您看看他的成绩……”   她后面的半句话终究是未能出口。   因为办公室里最大的领导在此时开口,打断了她的声音:“小庄,你去门口叫个人,上一班把那个学生喊来。”   然后在王老师难以置信的目光中,他喝了口茶,淡淡地对视回去:“王老师,大家都客观一点,我觉得一个会在公交车上给人让座的学生,不管怎么样,都该得到点信任。”   ******   白英杰从早上到校起就莫名惴惴,连喜欢的女孩都没心思多看。   他心里既痛快又憋闷,憋闷在于心上人不喜欢自己,而自己去主动约架居然还被揍了个满脸开花。痛快则在于挨揍后他也没让对手好过,从班主任王老师这几天的话锋里分析,乔南那群人这回怎么着也得落下个留在档案里的记大过处分了。   但即便如此,白英杰仍神色阴郁,他实在是想不通那个乔南到底比自己强在了哪里?为什么明明成绩一塌糊涂,个性也吊儿郎当,身边还能围绕着那么多的好友,就连自己班里那些眼高于顶的女孩都对他青眼有加。   长得帅?家世好?   这些他也有啊!可他明明那么努力地学习,还主动结交班里成绩好家世不错的同学,身边却一直只有泛泛之交。   他自己都说不清当时驱使他去找对方麻烦的是一种什么动力。但无论如何,结果是好的,这件事至少会让九班一大群人都跟着受牵连,也不知道乔南那群如胶似漆的好哥们,会不会因此心生芥蒂。   而他,仍旧是那个稳坐年级三甲,受所有老师家长交口称赞的“别人家的孩子”。   白英杰构想着畅快的未来,眼皮却仍旧分秒必争地跳动。   总觉得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毫无缘由的危机感里,他听到教室外头传来一阵古怪的骚乱,班级里不少女生暗含喜意的惊呼声里,他从书本里抬起脸来,正对上被一脚踹开的教室门。   几个九班男生站在外头,极具震慑力的出场方式和风格各异的英俊模样让实验班的女孩们骚乱了起来,随后她们听到了领头那个肤色苍白的帅哥阴郁的声音——   “白英杰?出来,校长和你们班班主任找你。”   白英杰慌乱得几乎走不稳步子,尤其在对上办公室里新校长深沉的双眼之后——再怎么心机,他也不过只是个还在象牙塔里的普通高二学生,对校长撒谎和对熟悉信任的班主任撒谎,心理压力完全是不一样的。   好学生们是很少会被老师点名叫去批评的,白英杰表现出来的状态太奇怪了,一班不少好事的人都跟了出来,躲在办公室外面偷听。   大家还以为会是考试成绩或者竞赛活动不理想之类的问题,这对他们而言很常见。   但随着时间流逝,办公室里风云突变,外头的一班生们脸色,也随着传来的那些只言片语渐渐难看起来。   *******   对质根本没什么难度。   沐想想跟为了耍酷时常选择将委屈憋在心里的乔南不同,或许是从小就要保护格外老实笨拙的家人的原因,她在某些原则上认真到锱铢必较。她的提问冷静而尖锐,办公室里又坐镇了四位对学生而言具有绝对威慑力的师长。白英杰只在刚开始时以沉默负隅顽抗,等到孙校长也看出不对劲后,他就彻底溃不成军了。   王老师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得意门生,后者在心态全崩的陈述里已经涕泗横流,还是沐想想左右看看,从办公桌上找了包餐巾纸。   白英杰一向学习刻苦,人也老实,实验班那么多男孩子,可以说王老师最偏爱的就是他。因此此前对对方告诉自己的“真相”,她真是一丝一毫也没有怀疑过。   她气得头昏眼花,简直想把自己学生的头盖骨敲开来看看里头的构造:“你,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为什么要那么做!?”   白英杰接过递到眼前的纸巾,泪眼朦胧地一抬头,却意外看到假想敌冷漠而英俊的面孔 ,面前拿着纸巾的那只手修长白皙,他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儿,转开视线哭得更伤心了。   王老师得不到回答,气得脸色苍白,刷的一声站起,焦躁得连对领导的礼貌都难以保持:“不好意思,孙校长,庄主任,我得跟这孩子单独聊聊,可能要先走一步了。”   孙校长和庄主任对视一眼,说实在的这个真相连他们都未曾料想,也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放行。   “等等。”沐想想却在对方理所当然忽略第三人意见迈开脚步时皱着眉头叫停了她,“王老师,您还记得您刚来这里时对莫老师说的那些话吗?我觉得您至少应该向他道个歉再走。”   一直表现得很沉默的莫文闻言倏地抬起头来:“啊?我?”   怒火攻心的王老师这才想到什么,一时间自己刚才趾高气昂的各种言辞尽数涌入大脑,羞耻得她几乎无地自容。身为实验班的班主任,手下带着十二中高二最优秀的一批尖子生,平心而论,她此前真的非常非常看不起莫文,有时候甚至对方主动打招呼,她都未必会赏脸回应。   莫文显然也知道她高傲的心气,对自己学生的这个提议不知所措地摆手:“不用不用,王老师,您也是被蒙在鼓里……”   “不。”   没想到这次王老师却主动打断了他的推辞:“乔南说得对,之前是我对九班的学生怀有偏见,太不客观,说了很多不像样的话。”   她撒开拽着白英杰胳膊的手,站直身体,肃容朝莫文鞠了个半躬。   “莫老师,对不起,请您别往心里去。”   莫文怔怔看她,双手还举在胸口位置摇摆,神情呐呐的。   孙校长也算是从这摊烂账里窥见了些许十二中的问题,他叹了口气,站起身来,拍了拍莫文的肩膀:“你很不错,教出了一个好学生呐。”   又转头对神情平静许多的王老师说:“王老师,你也是个老教师了,我相信你的师德。我们教书育人,培养国家栋梁,除了眼前的成绩之外,还有很漫长的道路要摸索啊!”   王老师神情变了变,眼眶也红了,她点点头,一言不发地拽着白英杰朝外走,路过门口两个班神情各异的学生时她脚步微顿,还是转向九班那些对她满是排斥的孩子:“对不起,这次是老师错了,老师之后会带白英杰一起跟你们道歉的。”   她说罢,也不等回应就匆匆离开。望着她的背影,门外的众人都有些回不过神,片刻后一班的学生们满脸羞惭地追了上去。   九班也一反常态地安静。   孙校长在寂静中喝光了杯里的热水,然后朝庄主任招招手:“好了,我们走吧。”   他背着手朝大门走去,感觉自己像是上了堂人生课,由神情到内心皆是一片深沉,离开大门前再度回头深深地看了眼屋里的年轻人。   四目相对,年轻人平静的面孔上眉头微挑,嘴唇微启。   孙校长期待着对方会朝自己说些什么,少年人的满腔志气么?   下一秒,便听到清越的声音钻进耳里:“慢走,庄主任,校长爷爷。”   孙校长:“………………………………………………”   门口不少九班的同学也听到了这声道别,虽然不怎么擅长跟师长们相处,但既然是老大带的头,在场的小孩们还是不怎么熟练地稀稀拉拉跟着开口——   “庄主任慢走,校长爷爷慢走。”   庄主任一边跟同学们点头示意一边转头看向身边正当45岁壮年的新校长:“????”   走马上任第一天的孙校长望着天空忽然有点彷徨。   ********   沐想想跟一群学生在十二中教学楼后头荒芜人间的台阶上找到了说自己“去上个厕所”的班主任莫文。   莫文正坐在台阶上吹着风抹眼泪,心中的激荡久久不能平静,脸颊忽然一热,转头看去,就见自家班霸正居高临下看着自己,一手插兜,一手拿着个纸杯。   莫文怔怔地接过纸杯,低头一看,里头浮沉着几颗枸杞。   他忍不住发笑。这孩子高一转来,相处了那么久,他一向知道对方不是外表看上去那么冷戾,但也是第一次如此直接地感受到对方的关心。   往后一看,九班那群跳脱的孩子们躲在教学楼后面你推我挤的,似乎是都不好意思过来。   “谢谢啊。”莫文的神情比以前还要柔软,“真的谢谢。”   沐想想人生中没有遇到过坏老师,但也是第一次碰上脾气那么好的,她盯着对方发红的双眼看了一会儿,想起不久前对方为了乔南他们在办公室跟强势的王老师据理力争的模样,虽然不知道对方为什么要跟自己道谢,还是歪了歪头:“老莫。”   莫文被眼前这家伙难得透出点天真的状态搞得愣了愣:“嗯?”   沐想想发自内心地赞叹:“你是个好老师。”   她话音落地,面前端着纸杯的男人就开始了突如其来的呆滞,等了一会儿除了对方颧骨处浮起的微红外没得到任何回复,沐想想耸耸肩走了。   她回到教室,百无聊赖地翻了会儿书,实在没事儿干,索性从抽屉里翻出套黄冈密卷开始做。   正做着,后头推推搡搡过来了几个人,她抬起头,就见为首晏之扬和郭志他们一脸感动:“南哥,为了我们让你受委屈了。”   他们太清楚乔南的个性了,这个人骄傲到绝不可能主动跟不相信自己的人辩解清白。之前校方找他了解情况,他根本就没有搭理,对被处分的可能也是完全放任。所以要不是后来一班班主任非得为难老莫和九班的其他同学,他肯定不会主动出面自陈。   看着自己眼中骄傲的老大为了自己在办公室里给一群校领导端茶倒水搬凳子,晏之扬他们奇异地没有一点点感到形象崩塌,相反,这道身影在他们心里的形象更加的高大了,高大到令他们自愧酸楚。   但或许是感动太多,此时此刻,他们竟然不知道自己该对对方说些什么,第一次痛恨自己不好好学习,导致词汇量如此匮乏。   受委屈?没有啊?沐想想茫然了一下,不知道这些人在说些什么,于是摇了摇头。   晏之扬见他一副若无其事的神态,眼眶一下红了,抬手重重地擦了下眼角:“南哥,我知道错了,你劝过我的,让我别跟那个SB计较,是我当时太冲动,给你惹的麻烦。”   沐想想再怎么着也是个正常女生,一个长得好看的男孩子在跟前抹眼泪还是有些超出承受能力了。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同龄的小男生,只好放下笔拍了拍对方的脑袋:“别说了,不是你的错。”   又想到不久前在办公室外的场面,一脸认真地陈述:“而且,刚才,嗯,在进办公室之前,我很高兴你们维护我。”   她说的很认真,也确实是发自内心地感动,说实话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受到来自朋友的关心呢。   但没想到场面居然直接暂停了三秒,就连被她拍了头的晏之扬也是一脸呆滞。   三秒钟后,全班表演倒着走!   人群刷刷刷倒退三步,四仰八叉地挤到了教室的后墙上。   沐想想:“????”   真的是物以类聚唉,这些人怎么跟乔南一样一惊一乍的。   看起来像是已经安抚好了,她于是放下心来,继续提笔开始写试卷。   教室最后几排位置,几十个学生挤成一小坨,大家都满脸通红。   “哎!”郭志轻轻地扯了下晏之扬的袖子,苍白的脸蛋已经爬满红晕,“南哥,刚才,跟我们道谢唉!”   “闭嘴!”晏之扬嘚瑟得浑身发飘,“他还摸我的头呢!”   众人小心翼翼探着脖子,如同观赏奇珍异兽那样看着教室里唯一端坐的那道身影。   “哎,南哥在干嘛啊?”   “好像是写试卷。”   “我去,真的假的?”   “你没见一班那个老太婆跟老莫说的有多难听?南哥这是想给老莫出头吧。”   “是啊,我们成绩太差,老莫压力也很大吧,刚才还偷偷在哭。”   “总觉得南哥忽然成熟了好多,他肯定被刺激到了。”   “妈的!老大都开始学习了,你们在干什么!”晏之扬忽然挣脱人群,带着被摸头的骄傲振臂一挥,“赶紧的,哥几个一起上!给老莫和老大争口气!”   第四堂课,终于可以正常上了,铃声后九班的数学老师抱着教案匆匆走向教室,才踏进一只脚,便被突如其来的光芒闪得整个人差点倒飞出去。   好不容易站稳了身体,他呆在原地,第一反应是先抬头看一下班牌。   啊啊啊啊啊这是怎么回事啊!!!   苍老的数学老师平静的面孔下内心疯狂咆哮。   只见以往混乱如同猪圈的九班教室居然安静到鸦雀无声。   那些平日里满屋乱爬满地乱拱的小猪崽儿们。   今天!居然!全都在!啃着笔头!写试卷! 第十一章   开学首日,各科任课老师无一例外地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惊吓。   冷静些的还好,顶多在往常调皮捣蛋的学生们前所未有的秩序中将课上得更加仔细认真,有几个比较感性的,下课时连道别的嗓音都是哽咽的。   比起始终如一的循规蹈矩,浪子回头总是更显珍贵。   又一个老师红着眼眶离开教室,九班的学生们心里都有些不是滋味。这个广义上“差生班”里的孩子,一直以来似乎已经习惯了处于家人和师长的对立面,天长日久,叛逆已经成为连他们自己都意识不到的保护色。?   而今天,他们只不过是因为受到了点刺激,略微收敛了一些而已。   世界却仿佛出现了天翻地覆的改变。   那个教数学的老头,以前只要看到他们,眉头就要皱起老大的疙瘩。   今天离开前却目光温和地凝视了他们好半天,无比认真地说——“同学们再见”。   那个平常总按部就班陈述书本内容,似乎一秒也不想在九班多呆,每次都在下课铃响的同时迅速收拾好东西离开的讨人厌的英语老师。   今天却在后半堂课,一直很开心地用英语给他们讲故事和笑话。   以往外界尖锐的恶意忽然就变得那么柔软,柔软到令这群很少能获得赞扬的年轻人们不知所措。   九班后排,通常不论上课下课都扑克乱飞的神秘地带,一群叫老师们头疼的孩子难得没有在课余时间撒欢乱跑。   桌上书本摊开的扉页处手写着各种漂亮的花体英文单词,这是刚才在课上,英语老师为他们每个人起的英文名,又亲手写在了他们的英语书上。   不想弄脏原版的文字,晏之扬特地找到草稿纸照描,描了好几次后才不太熟练搞懂具体该怎么写。放下笔后他又觉得自己这样显得很幼稚,故作镇定地左右看看,才发现自己旁边的几个同学也都跟自己一样,在装模作样地默念自己的新名字。   他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但这种感觉。   似乎又挺好的。   *******   沐想想发现十二中根本没有乔南之前吓唬她的那么可怕。   说起来乔南这个人真的很喜欢夸大其词,之前就是这样,说什么他很少跟家里人说话,沐想想还以为他们关系是有多冷淡,结果不也跟她家差不多么,乔南他后妈还特地起个大早,做一桌子早饭等她吃。   后来又告诉她什么九班跟任课老师关系紧张,班级风气混乱,说不定会有人上课打牌打架。沐想想也没见着啊!老师们教学水平确实是差了一点,但性格都很和蔼,周围的同学们除了成绩不好之外,没看出有特别出格的地方。   差点被骗死。   沐想想觉得有点无奈,毕竟在对自我生活学习情况的交代上,她是一点也没跟乔南掺假的。乔南却这样捉弄她,很有可能导致她在关键时刻做出错误判断。   她觉得自己应该跟乔南好好谈谈,对方却一点愧疚的意思都没有,听完她的申诉居然还理直气壮地问:“你是不是在犯癔症?”   沐想想本来还要据理力争,但没说几句,就听听筒那边传来乔南暴躁的脏话。紧接着对方很迅速地说了句“等会再聊我这有点事”,就把这场未能真正展开的谈话终结了。   沐想想无奈之下,只好作罢,跟九班一群算是认识了的同学们告别后登上回家的公交车,期间再度发挥三好学生优秀的品德,给一位乘客让了座。   回到乔南家时,乔南的后妈罗美生正坐在客厅沙发里接电话,看到她的那瞬间蹭的一下就站起来了,紧张得简直像会见领导一样。   “好的好的,我知道了,晚上赶路,你们注意安全。”她匆忙结束通话,从茶几处绕出来,隔在几步开外又停下,一副想接近又不敢靠近的样子,“回来啦?”   沐想想还深陷在自己是否被乔南欺骗的疑云里,一时也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才对,只能朝她点头:“嗯。”   但光这样罗美生就已经足够喜不自胜了,她紧张地搓搓手,上前一点又退开,眼睛盯着继子提在手里的书包,神情欲言又止。   沐想想猜测了一下她的意图,迟疑了一下,把手里的书包递了过去。   罗美生就露出特别惊喜感动的眼神,接下来后还小心地抱在怀里,左右张望,似乎想找个供桌来放。直到沐想想上楼,她才从这种激动里挣扎出来,追到楼梯口:“对了,南南,你爸和你哥已经回国了,现在在B市,说是忙完了手上的工作,今晚就能赶回家。”   沐想想闻言一愣,心想乔南这个骗子果然又骗人,说好的亲爹和亲哥一年到头也未必能见几次面呢?   事到如今,她也不敢确定对方之前告诉他的关于自己父亲和大哥的性格能有几分准确了,只能点点头,想了想,又叫住罗美生。   “那个——”称呼问题是最难拿捏的,叫妈肯定不可能,叫阿姨也未必十拿九稳,沐想想只能愧疚地选择了这个在她看来有点没礼貌的称呼。   不过罗美生似乎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相反还非常殷切:“怎么了?”   沐想想回忆起今天早上那一桌自己只吃了几口,剩下几乎注定会被浪费掉的早餐,自小在贫困环境里养出的勤俭心态很是无法接受。她摇了摇头,神情平静:“……没什么,你以后不要买那么多早饭了。”   ******   另一边,挂断电话的乔南正站在校门口,拎着头盔看向远处。   英成大门不远处的一棵榕树下,停靠了一辆外形相当抢眼的摩托车,深黑色的车漆精致到几乎能反射出斜阳的辉芒,十足赏心悦目——倘若旁边没有多出个方伶俐那就更好了。   看着对方低着头在自己车边晃来晃去,乔南有些烦躁地眯起眼,说起来他很少会去讨厌什么不相干的人,尤其对方还个是女生,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对方伶俐一点耐心也没有。   上午那样还不够吓住她吗?听班里的人说还被拎去风纪办公室了一趟,这会儿还想干什么?找麻烦吗?   乔南是一点不惧的,他把头盔夹在胳膊肘里,手上一甩钥匙,直接冷着脸迎了上去:“喂。”   没想到他的声音,对面低着头的方伶俐却跟被蜂蛰了下似的浑身一震。   乔南看她的神情又是意外又是惊慌,复杂得一塌糊涂,眉头皱得更紧了:“你想干嘛?”   方伶俐仍是怔怔的,手指在背后紧紧绞起,目光落在面前少女精致而暴戾的面孔上,停顿片刻后,又转向对方抱着硕大的头盔那放肆不羁的站姿上。   乔南不耐烦地等了一会儿,在以为她会说些什么的时候,方伶俐忽然转身跑了。   还跑得飞快,一转眼就消失在了校门的拐角处。   乔南:“………………”   毛病。   他分析了一会儿没能分析出什么内容来,心说方伶俐不会给自己车上动手脚了吧?于是警惕地围着车子检查了一圈,却没能在外表上看出什么不对。   乔南仍是不放心,偏偏怎么样都找不出问题所在,一时间更加暴躁了。   抬腿跨上车身的时候他被暴躁塞满的脑子非常短暂地停顿了一下,想起了刚才跟沐想想的那则通话,对方也是说了一大堆奇奇怪怪的东西,不过因为看到方伶俐太恼火了他听得并不清楚。   内容好像是质问自己骗人什么的,乔南莫名其妙的,他什么时候骗人了。   他使劲儿回忆了一下,总算依稀记起几个要点。   似乎是罗美生早上特地去买早饭、九班的课堂气氛很融洽、晏之扬他们热爱学习尊重老师……?   脑子里闪过自己几个恨不能化作窜天猴的哥们儿一脸乖宝宝状说老师好的画面。乔南赶紧晃晃头,甩开脑子里令他浑身发麻的念头。   完了,十二中果然是个大染缸,沐想想这才进去了半天,精神就跟着不正常了。   ******   深黑色的商务车划破A市沉沉暮色,驶入某小区大门。   车上,一老一少两位男士正在后座片刻不歇地敲击电脑键盘,被安保亭的灯光晃了下眼睛后,年轻些的那个转头看向窗外。   “爸。”然后那张沉稳俊朗的面孔上非常短暂地划过几分紧张,“到家了。”   “啊?”他父亲立刻停下工作,抬手看了眼手表,副驾驶的助理非常贴心地提示,“乔董,现在是凌晨一点十五分。”   中年男人叹了口气:“这么晚了啊。”   父子俩下车,带着助理从停车库进电梯,期间一路无话,两张相似的面孔皆是绷得死紧,吓得一旁的助理也跟着噤若寒蝉。   温暖的灯光和女人的嘘寒问暖一并从门内涌来,进屋后中年男人的第一句话就是:“南南呢?”   罗美生看着丈夫的目光有些责怪:“你们也回来太晚了,他明天还要上课呢,早就睡了。”   乔父露出失望的表情,但很快又恢复精神拉着妻子开始询问起小儿子的近况,他身边的大儿子倒是看不出异状,只是平静换鞋脱衣,脸上冷峻的神情令助理越发慎重。   他为乔董事长工作了将近八年,也差不多是看着这位大少爷一路成长的。时至今日,乔家大公子乔瑞的威名已经蜚声业界,对方在商场上狠辣的手段,同他的外貌和家世同样令人津津乐道。   说起家世,那就不得不提到乔家的另一位小主人乔南了。   助理在这对父子身边呆了那么多年,对那位小公子却仍然不甚了解,只能从短暂的几次碰面中知道对方脾气不好,并且跟家人感情一般。   乔父偶尔在外面还是会谈起自己小儿子的,虽然说得不多,但依稀还是能听出父子亲情来。   至于乔瑞这位大少爷嘛……   助理瞥到对方那副一如往常的冷面,忍不住缩了缩下巴。   大家族成员们一天到晚忙的不就是争夺财富遗产那点事儿嘛,那么多年来他根本就没见过乔家兄弟俩互相联系,见面也是没有一次不摔摔打打。总之有钱人家的事,不说他也能猜出个一二。   乔父那边已经跟妻子聊起乔南的日常,得知小儿子今天在睡前一直呆在书房里写作业,老脸满是欣慰。   乔瑞换好鞋子,却没在客厅多留,只淡淡说了句自己去洗澡睡觉,就抛下众人不紧不慢上了楼。   助理离开之前忍不住跟司机对了下视线,两人明显都认定乔瑞的情绪不妙,大概是因为父亲过分关注弟弟而生气了。   二楼,沐想想在浅眠中嗅到一阵清爽的水汽,她昏昏沉沉地睁开眼,黑暗中依稀看到床边蹲了个人。   以往在沐家,爸妈也偶尔会进房间,因此她并没有被吓到,只是半梦半醒地看着对方。   面孔轮廓分明,眉眼依稀跟……乔南有些像?   沐想想想起他是谁了,迷迷糊糊觉得自己该打个招呼,于是蹭了蹭枕头,费力地让自己睁开眼:“大哥……”   下一秒眼睛就被蒙住了。   那双大手挡住外头的光亮,轻轻拨开她的额发抚过头顶,非常缓慢地摸了两下。   柔和的声音微微发颤。   “乖,没事儿,睡吧。”   作者有话要说:   深夜,冷酷的乔家大哥蹲在自家二楼走廊咬着拳头瑟瑟发抖——   “我的弟弟为什么那么可爱!” 第十二章   沐想想依稀觉得自己做了个梦,梦里爸爸妈妈就像以前那样,在她睡着后进屋为她掖被子。   思念来得如此绵长,醒来后她甚至还恍惚了一下。跟着转头去看闹钟,目光在床头柜上安静沉睡的德语自学教材上停顿了两秒——如果没记错的话,这本书本来应该在枕边。   她想起来了,那个昨晚蹲在床前摸她脑袋的人,应该是乔南的大哥乔瑞没错,她记得自己叫了一声,对方也没反驳。   昨晚自己是十一点左右入睡的,对方进房间那会儿则至少凌晨。结合乔南的后妈罗美生给出的信息,乔瑞和乔父应该是一路风尘仆仆从国外转b市再回的A市,任何人在经历过这么长的奔波之后都势必会疲惫不堪,乔瑞却没有第一时间回去休息,而是选择了偷偷进房间看弟弟。   还又是摸头又是哄睡的。   沐想想不禁仰天长叹,越发想不通乔南为什么要拿跟家人的关系来跟她恶作剧。想起昨天两人匆匆结束的沟通,她摸到手机给对方发了条短信,告诉乔南他哥和他爹回家的事情。   信息石沉大海,六点半,乔南忙着跑步还来不及,哪有时间去看手机?   沐想想等了一会儿也只能作罢。   *******   二楼的某个房间,乔父乔远山起了个大早,洗漱完毕后开窗对外吐纳。   他闭着眼睛,深呼吸的同时也在想家里的事情。   从妻子打电话说了小儿子的转变开始,这几天他的情绪一直很激动,要不是这样,他也不会破天荒将海外没有完全结束的工作直接丢开回国。路上的这几十个小时,他几乎掩饰不住面上的喜色,就连来接机的助理都一眼看了出来,还以为是海外的项目有了很大进展,一路拿这个话题奉承他。   只有乔远山自己知道他在期待些什么。   他的发妻去世至今已经超过十年。那是个温婉美丽的好女人,还为他生下两个珍宝般的孩子,乔远山依稀能记起和发妻一起带着乔瑞和乔南玩耍的画面,美好得就像梦境。   那时候的乔瑞没有现在能干,乔南也不像如今暴戾。   是什么时候变成现在这样的呢?老实说连乔远山自己都没有答案。他是个典型的事业形男人,除了家庭,还有太多事情需要关心。不说别的,光只公司里那无数嗷嗷待哺的员工就注定他不得休息。乔远山不是富二代,他如今拥有的一切,都是凭借自己的双手奋斗出来的。   小时候饭都吃不起,他真的穷怕了,那会儿只想给自己的孩子尽量提供最最优渥的经济条件。   那段时间乔瑞和乔南是托付给岳家照顾的,后来某次听到忘记哪位教授说的孩子的生活中不能缺少母亲这个角色,他又把自己当时在做自己秘书的罗美生给娶了,让她专职在家带孩子。   结果怎么会一回头,就物是人非了呢?   乔远山想不通,他知道儿子们对他肯定有什么误解,但步入了青春期的男孩却已经拒绝跟他沟通。再过了几年,大儿子的态度终于有所软化,同意了听他的安排读商科进公司,他本以为这是个好兆头,哪知道小儿子接下来的反应却激烈到令他措手不及。   乔南大概是觉得自己遭受了背叛,直接连相依为命的大哥都不要了。   唉,乔远山睁开眼叹了口气,胸口发闷。   昨晚回来听到罗美生说起乔南最近的转变,他真的很高兴。   可这份高兴维持到现在,更多的已经转化为忐忑了。   那孩子愿意重新跟以前那样好好学习,或许是想通了什么,这是好事没错。   可却不代表他会同样地接纳自己。   面对商场危机都很少感到如此焦虑的乔远山拼命告诫自己这次千万不要像以前那样跟儿子针锋相对。长期身居高位,他被温驯的下属们惯出了不少臭毛病,说不了软话,有时候脾气上来了还口不择言。对上一点不怕他的小儿子,吵起架来砸车砸屋子都是寻常事。   此前已经进行过无数次但明显毫无卵用的再度自省里,妻子罗美生从隔壁房间过来帮他换衣服。   乔远山问她:“南南起来没?”   罗美生点头:“刚才听到他在楼下背单词的声音。”   乔远山脸上立刻露出个欣慰的神情,随后想到什么,说:“这孩子,又不爱家里有外人,搞得连个驻家照顾他的人都没法请。不用管我,你先去买点早饭,可别让他饿着肚子上学。”   罗美生闻言手上一停,露出个忧虑的表情:“我正想跟你说呢。”   乔远山愣了愣。   便听妻子忧心忡忡道:“我昨天起来就给南南买了点早饭,可晚上回来他让我以后别买那么多。你说他是不喜欢我乱给他安排?”   罗美生脑子里是绝对没有乔家小少爷“舍不得浪费粮食”这一概念的,因此昨天沐想想“别买那么多”的原句到了她这里立刻慎重了很多。她从早上起来就开始分析对方的用意,几次试图出门又都停下脚步。那么多年了,也是这两天她才终于从继子那儿得到几个好脸色,实在担心自己一不小心又弄巧成拙。   果然就连乔远山听到后表情也变了变:“这样啊……”   夫妇俩一时相顾无言,片刻后乔远山披上外套道:“算了,我先去看看他吧。”   那么久没见了,看一眼儿子也好。   *******   乔远山很快感觉到了失望,因为打开房门后他并没有听到楼下有什么背单词的声音,下楼梯时朝着客厅方向看去,同样不见人影。   罗美生很是意外:“人呢?刚才我还听到声音的。”   乔远山叹了口气:“应该是走了吧。”   早知道儿子出门那么早,他肯定不会屋里磨蹭那么久。赶了几十个小时的路回家昨晚又因为到家太晚没能跟孩子碰面的乔远山难掩失落。   被客厅空寂的氛围扑了满脸,屋里静悄悄的,早起的精气神一下子不知道去了哪里。乔远山在还剩几级台阶的时候转了个身,不想再朝下走了。   但恰在此时,他敏锐的鼻子却捕捉到了一股陌生的香气。   乔远山微微一怔,还没来得及猜测这是哪儿来的味道,下一秒就听餐厅方向厨房滑门被推动的声音。   楼梯底层这个位置对一楼的公共区域基本一览无余,他就这么循着声音转过头,然后意料之外地对上了另一双眼睛。   他的小儿子位于厨房大门位置,手上端了个面碗,正迈开脚步要出来。   看到他时那孩子也明显楞了一下,脚步都跟着顿了顿,随后才神情平静地接着把面碗搁上餐桌。   伴随咔哒一声,乔远山站直身体,他被这孩子跟从前暴躁模样判若两人的沉静搞得有点不知所措,犹豫着自己是不是该在对方发怒之前先行避开。   紧接着下一秒,令他更手足无措的一幕出现了。餐桌边放下面碗的小儿子居然再度看往他的位置,俊俏冷静的面孔微微皱起。   “……爸。”年轻的声音带着迟疑,却还是慢吞吞继续了下去,“……你们要不要,一起吃点?”   这一刻,好似满世界的烟火气儿全从他的背后涌出,铺满了整间屋子。   ******   沐想想木着脸用筷子搅拌面条,目光落在中心位置沸腾的水花处,搞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情。   其实昨天罗美生买回来的早餐还是很好吃的,只要量别再那么多,她绝对欢迎这种未来不用支出早餐开支的生活。   谁知道美梦只是昙花一现,今早起来餐桌就空空荡荡了。   沐想想倒也没有不高兴,毕竟一大早让长辈去买早餐这种事情确实太不像话了一点。但这并不影响她感到失落,A市这几年物价与日倍增,外头一套摊鸡蛋饼都得卖六块钱,以往她吃一个就能饱,可换成现在的身体,饭量增大三倍不止。   一顿早饭就花掉十多块,每一分生活费都是靠着奖学金和竞赛奖金挣出来的沐想想很是心疼。因此意识到未来应该不会有免费早餐供应后,她还是不死心地试图另辟蹊径。   结果就在乔家的冰箱里发现了惊喜,有面有蛋有蔬菜,各色食材一应俱全!   沐想想赶紧一边背单词开火,她吃完还得去上学呢。   谁知道好不容易煮好一碗面,还没来得及吃,乔远山跟罗美生就从楼上下来了。   干不出自己吃东西让长辈眼巴巴看这么缺德的事儿,三好学生沐想想纵使百般不愿还是出口邀请了一声。   不过讲道理哪个爹妈会真的让马上要去上学的孩子给自己做早饭吃啊!贫困如沐家,这个时候沐妈也会上前接下孩子手中的锅铲好吗!   沐想想想到这里,忍不住转头看向餐厅,三道身影坐得整整齐齐,她心情诡异地平静。   算了,反正食材也不是自己买的。   将煮好的面条夹出来,她顶着六道难以忽视的目光淡定地把碗端出去:“好了。”   就见下一秒,桌上假装在看报的一老一少刷的收起了报纸。   罗美生则仍是刚刚被她邀请时那张放空的面孔。   沐想想惦记着上学,自顾自吃得很快,她煮面条的手艺是跟沐爸学的,她没什么天分,做的远没有原版好吃,但残疾之后,沐想想已经很多年不曾同意父亲进入厨房了。   或者说她在尽其所能地让父亲远离一切需要操劳的工作。   想到爸爸,她吃得更快了一些,三两口解决完毕后,抬起头来,却发现桌上的几个人神情都很是郑重。   尤其坐在对面的乔家大哥,一筷子面条一勺面汤,步骤精细,简直像在对待什么珍馐一般。   绕是沐想想也不由地沉默了两秒,而后她站起身道:“你们先吃,我去上学了。”   “等等。”乔瑞放下筷子,目光似乎在面碗上挣扎了几秒,但还是坚定地转向了她,“我送你。”   “啊?”沐想想虽说猜到了乔南跟家里人关系没那么差劲,但还是没做好太亲密的准备,立刻摇头拒绝,“不用,我自己走。”   乔瑞光看面相就知道是个不好相处也不好说服的人,意味不明的目光依旧深深落在她身上:“你拿着书包,怎么骑车?”   乔瑞说的当然就是那辆所有熟悉乔南的人都知道他有多宝贝的摩托车。   然而他万万没想到,听完他关心后,他可爱的弟弟英俊的面孔上却露出了疑惑的神色:“骑车?我不骑车,我坐公交啊。”   乔瑞:“!!!!”   乔远山:“!!!!!”   罗美生:“?!?!?!?”   然后沐想想就拎着书包走了,出门时恰巧遇到从电梯里出来的昨晚见过的助理,她礼貌地点点头。   助理有点惊讶但也立刻回了早安,一大早的情绪都被这个意料之外的问好带高了,直至拉开大门,又被乔家诡异的气氛弄得顿住。   ………………怎么一大早这家人就这个画风?他迟疑地回头看了眼身后已经关闭的电梯门,难不成这位脾气暴躁的小公子又发威了?   他正惊疑不定,便见自家老板刷的一声自餐桌站起:“小楼,准备车。”   怎……怎么?   助理小楼顾不上自己错愕的情绪,赶忙一边答应一边掏出手机联系司机,就见几秒之内自家董事长已经开始穿外套了。   他一边穿外套一边绕出餐厅,没走几步又忽然顿住,转身大跨步回到餐桌旁,端起桌上的面碗西里呼噜地吃。   直到把碗里的汤都一滴不剩地喝干净之后,董事长才一抹嘴痛快摆手:“走!”   离开前助理小楼忍不住回头,看了眼那个空空荡荡的面碗,又转向对董事长的言行视而不见,仍自顾自仔细喝汤吃面的大公子。   这个面得是有多好吃啊?   有钱人真是奢侈,一大早就吃那么宝贝的东西。   ******   乔远山都快流泪了,他居然眼睁睁看着自家锦衣玉食的小儿子,跟着一大堆人爬上了公交车!   早高峰的公交车人多得不可思议,他的宝贝儿子直接被挤到了右侧窗口,抓着吊环,一路跟随车辆摇晃,打眼看都能看出有多不舒服。   尽管儿子的神情一直表现得很平静,似乎并不因为周围恶劣的环境感到不快,甚至在中途某次到站时还腾出手搀扶了一位老人。   可乔远山依旧满心酸涩——这是他儿子啊,那个又可爱又乖,早上还特地起来给爸爸做了早饭的儿子啊!   乔远山捂着胸口一脸阴沉的模样把助理小楼吓到了,小楼小心翼翼地看向公交车窗内那道正在搀扶老人的身影,一边感觉赏心悦目,一边摸不着头脑。   这位小公子今天闹的动静似乎不小?居然能把董事长气成这个样子。他可是很少看到这位商界老江湖流露出如此鲜明的情绪呢。   一路目送儿子下车进入十二中校门,乔远山沉淀了一会儿情绪,这才心情复杂地收回目光:“走吧。”   助理小楼没敢吭声揣测老板的目的,直到司机调转车头时他余光扫到什么:“咦?乔董,那不是……”乔瑞的车吗?   不远处一辆银灰色的商务车似乎比他们落后一步才到,此时并未来得及掉头,双方碰了个正着。   乔远山这会儿也看到了,指挥司机开过去,在两车并排时停下。   银灰色的商务车后座车窗缓缓降下,果然露出乔瑞那张冷漠到让人不敢接近的面孔,对方这会儿似乎心情还不怎么好,眼神格外地锐利。   刺得这边的助理小楼忍不住缩了下脖子。   乔远山也降下车窗,平静地跟自己大儿子对视,父子俩相顾无言,片刻后乔瑞转开目光:“我路过。”   乔远山便点了点头:“刚好,你跟我一起去公司吧。”   说着就关上了车窗,示意司机离开。   后视镜里那辆银灰色的车子果然没一会儿就跟了上来,助理小楼忍不住回忆方才这对父子交锋的场面,连连心悸。   乔家的这一家人的争斗果然随着小公子乔南见长的年纪进入白热化了啊,董事长越发莫测不说,大公子也显得野心勃勃,只不过父亲对弟弟的关注稍微多了一些,居然就坐不住了,做出当街跟踪这种蠢事。   豪门啊,豪门。   永远是他这种小老百姓无法理解的存在。   银灰色的车里,开出一段距离后乔瑞仍回头看着十二中校门的方向,那辆挤满人的公交车继续启动,晃晃悠悠前往下一个目的地。   喷出的尾气一瞬间刺痛了他的心。   刚到学校还没来得及进入教学楼的沐想想忽然感觉裤兜震动了一下,她掏出手机,就见锁屏页面处跳出了一条通知短信——   【95588:您尾号****的银行卡账户3月4日收到账户尾号****用户人民币200000.00元转账,当前余额298299.80元,请注意查收,及时入账核对金额[工商银行]】   她脚步一下顿住,目光落在那一堆数字上,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   下一秒,叮声再度响起——   【95588:您尾号****的银行卡账户3月4日收到转账人民币500000.00元转账,当前余额798299.80元,请注意查收,及时入账核对金额[工商银行]】   沐想想:“………………?????”   作者有话要说:   乔瑞:看到弟弟被挤上公交车的那一瞬间,我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揪住胸口】   乔远山:儿子你是不是没钱了!没钱了为什么不跟爸爸说! 第十三章   沐想想盯着那堆数字五分钟没能眨眼。   继前几天那条转账十万的短信后,这是她此生第二次接触到如此大额的巨款,虽然只是虚拟的一串数字,仍旧给她带来深深的震撼。   以及之前各自清点随身物品的时候,乔南好像说过,这只是他收家里零花钱的账号?   回忆起之前因为第一笔转账偷偷诧异了一整天的自己,沐想想终于明白了知道什么叫贫穷限制想象。她当时还惊叹乔南一个月零花钱居然有十万那么多,可现实却告诉她,少女你真的太年轻。   要不是交换完各自的私人物品后,她身上属于乔南的东西只剩下一台手机,沐想想这会儿非得把那张银行卡找出来好好观摩,看看里头存了七十多万金额的卡片,和她自己余额堪堪四位数的到底有什么不同。   外头估计能包上一层金边吧?   依依不舍地再度翻看了好几次短信后的沐想想一边把信息界面截图发给乔南,一边如是遐思,直到撞上一个人。   她赶忙回神,一见之下,立刻摆正姿态,肃容问好:“校长爷爷早。”   几个此时从他们旁边擦身而过的正在打闹的学生闻言也停下脚步,在十二中校霸的带头作用下七嘴八舌地跟着问候:“校长爷爷早~”   沐想想本以为校长至少会回应一下学生们,还特地等了一会儿,没想到这位老爷子居然比她想象中还要严格,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就沉默地离开了,明明是应该活力满满的清晨,背影却说不出的萧瑟,甚至比前一天看起来还要疲倦许多。   这位可敬的教育者一定为十二中的学生们操碎了心吧,才上任几天就累成这个样子。   沐想想不禁肃然起敬。   ******   放学后两人在A市某处商场约见,沐想想才下公交车,老远就看见了那个靠在摩托车上面无表情玩手机的少女,忍不住恍惚了一下。   说起来很奇怪,虽然明知道那是自己的身体,可每次面对面时,沐想想却总觉得乔南还是以前的形象。对方给人的压迫感似乎并不因身高和面孔的改变而减弱,就像现在,那个一身黑衣站得吊儿郎当的少女明明除了没戴眼镜外,外表跟以往没有任何不同,可就是浑身闪着光似的引人注目。   干脆利落的短发让她看上去英气勃勃,前额的几簇打着卷落下来,衬得本来就小的那张面孔越发白皙精致。她什么都不需要做,只站在那里,与周围频频回首张望她的那些路人们,便自然生出泾渭分明的壁垒来。   这是独属于乔南的气质,不可谓不神奇。   沐想想忍不住回忆当初瑟缩的自己,直到那位处于众人目光焦点当中的少女满脸不耐地喊他:“你站岗啊?”   她才笑了笑,顶着周围同样跟随了她一路的来自女孩们花痴的目光上前:“你在干嘛?”   “转发锦鲤。”乔南又看回手机,“我跟你说这条锦鲤真的特别灵,上次转发完隔天我爸就给我打钱,我还以为是巧合,又转了一次,结果怎么样你也看见了。”   沐想想搞不懂他的思维:“钱是你爸给你打的,你应该谢你爸才对啊。”   乔南想到自己平常几乎没交流,一交流必以大吵砸东西结尾的亲爹,嗤了一声:“你懂什么。”   他俩在这里约见是为了给周末过生日的高妍买礼物。英成的学生们大多从父辈那里就有交情,因此乔南很早就收到了邀请。这下又换成了沐想想的身体,刚好买两份礼物了。   沐想想很不解:“高妍为什么会邀请你……我的意思是,她怎么会请我去参加她的生日?”   乔南瞥她一眼,在心里骂了句笨蛋,轻车熟路地拐进几家店:“谁知道,说不定就是单纯看你顺眼想请你。”   沐想想当然是不知道乔南在学校顶着自己身体做的那些奇葩事儿的,她按照正常思路分析,当然毫无头绪。乔南给的理由太牵强了,毕竟去年高妍的生日会就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还是隔天到学校偶尔听到班里同学的讨论,她才知道前一晚还举行过如此盛大的活动。   她从那一刻起真正意识到自己和英成的其他同学间犹如天堑的距离,那样的一群人,怎么会突然就看她顺眼呢?   但想不明白原因也只能放弃:“算了,你没受委屈就好。”   “我?受委屈?”乔南差点听笑,“就你们班那几个?”   哪怕在校风一塌糊涂的十二中,也从来只有他校霸让人受委屈的份儿。从他顶着沐想想的壳子到英成开始,从头至尾也就一个方伶俐稍微放肆些,被他三两下解决完之后,今天高二一班那群小孩不知道多乖。   女班长林珑一大早就红着脸主动问好,后桌的四眼仔罗用每堂课的笔记都抄得漂漂亮亮,比起九班那群上蹿下跳的狗崽子,说是天差地别也不为过。   沐想想亲身经历过在一群家境优渥的同学里格格不入的滋味,不明白他冷笑的点在那里,顺手拿起一个货架上的钱包,看到吊牌上的价格脑子都木了一下。   “乔南。”她轻声问,“不能送点便宜的礼物吗?这里的东西我好像买不起。”   乔南淡淡道:“谁说让你买了?”   沐想想皱起眉头,刚想理论,乔南似乎就看出了她的排斥,直接用眼神打断她的诉求——   “首先,去生日会是我答应的,你本来就没有买礼物的责任。”他表情还是像平常一样臭,语气却出奇地耐心,“更何况,随便买点东西,你是顶着我的身体送,还是让我亲手去送?”   沐想想居然找不出理由反驳他,眼睁睁看着他让人拿了两个加在一起已经够五位数的东西去结账。   出来后乔南把其中一个袋子分给沐想想,这就是沐想想届时要代表他送出去的人情。   然后目光一转,看到了不远处的一家男装店。   沐想想总觉得手上的袋子里装的就是重若千钧的人民币,她心不在焉地思考着前段时间看到的关于社会贫富差距的议题,便听到前头突如其来的问话:“你爸平常穿什么码子的外套?”   “165,怎么了?”沐想想下意识回答了一声,然后抬起头来,乔南回了句“没事儿。”,然后非常随意地跟店里的营业员打了个手势,后者立刻一脸殷勤地拿着一件衣服退开。   沐想想追看过去,那营业员拿着的衣服是一件深棕色的外套,表层是莹润到几乎能发光的皮质,里头满满都是羊毛,连瞎子都能看出价值不菲。   紧接着便听柜台处传来柔和的声音:“您好,一共五万八千八,您刷卡吗?”   乔南嗯了一声把自己的卡递过去,沐想想愣愣的:“你买给谁?”   乔南没理她,沐想想一把抓住他手腕:“不会是给我爸的吧?”   “你管那么多干嘛。”乔南示意营业员刷卡,心里还有点高兴。他今早跑步的时候就想到有空要给沐爸买件新外套穿,没想到立刻就碰到了合适的。这都过完年了,那小老头还穿着一身又脏又破的大棉袄,最近这几天回寒,异常的冷,乔南有一次看他被冻得直缩肩膀。那小老头还装作没事儿,早上偷偷给乔南塞钱,说是昨天生意好连卖了三把扫帚,让乔南别省钱,上学路上买杯奶茶喝。   一把扫帚六块,沐爸自己一分没留,乔南当时捏着那十八块钱心中真的五味杂陈。   他只记得被塞钱时碰到的那双手,冰得脑子都清醒了三分。   这件新外套一看就保暖得不得了,沐爸穿着它坐在楼下估计能舒服不少。   他这么想着,便听身边的沐想想非常激烈地反对道:“不行,乔南,这件衣服太贵了,等等等先别刷卡……”   营业员当然不可能听,手上的动作一刻不停,乔南接下营业员递回来的卡和纸袋,神情平静地朝外走:“你那么激动干嘛?”   五万八千八……沐家一年的房租也没那么多。   沐想想快要崩溃了,抓着乔南试图制止他的任性:“乔南,乔南,这个真的太贵重了,你赶紧把衣服退回去,算我求你,送这种衣服给我爸你是要吓死他吗?”   乔南有点不高兴了,他这辈子头一次给人花钱听到这种反馈:“至于吗?不就一件衣服?”   可那真的不止是一件衣服啊!先不说这么贵重的礼物本来就不该随便收。单只这种贵重物件将会引发的城中村居民们的热议就足够令人后背发麻了,闲言碎语有时候能像刀子一样锋利,沐爸万一听到,估计要愁得睡不着觉——自家一向贫困的女儿忽然如此大手笔,谁家爹能不担心?   但双方价值观的差异根本不是几句话能够解释清的,这件五万八的外套在乔南眼里,真的只是件衣服而已。   沐想想无奈之下只好拉着乔南找到商场二楼一处正在打折的羽绒服店:“你听我说乔南,我知道你是好意,我也很感谢你,但我真的不能让你送我爸那么贵重的东西。你看周围的这些羽绒服不是也很好?你看看这件,还有这件,我身上的钱刚好够买,我买下来,你去把那件皮的退了好不好?”   乔南不说好也不说不好,目光沉沉地看着她。   沐想想被他盯得发毛,知道他这是在生气,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叫来营业员去拿自己刚才提到的某件羽绒服准备买单。   营业员过来的瞬间,乔南直接将手上的袋子丢到沐想想脚边。   然后他什么话都没说,收回目光沉着脸转身走了。   乔南气得恨不能当场找个人来打上一架,再不走他担心自己会朝沐想想发火。   出商场门时他撞到了一个行迹鬼鬼祟祟的家伙,戾气不要钱似的地砸了对方一脑袋,看着那个似乎有点面熟但想不起来在哪见过的家伙抱头鼠窜,他情绪可算宽松了些许。   跨上摩托车,他心里仍有种说不出的懊恼,因为沐想想说的那些仿佛三八线一般壁垒分明的话——你爸我爸,你买我买。   ********   沐想想叹了口气,朝营业员示意不用再服务后,拎着那个纸袋下了楼。   她找到刚才那家店提出退货,营业员态度倒是很好,但拿出衣服检查时却为难地表示不能退只能换,因为刚才结账的时候乔南直接让他们把吊牌拆了。   沐想想看着那件衣服,真的是肉眼可见的舒适,又厚又软,她知道爸爸从来没有过这样好的衣服。   她有一瞬间甚至意志不坚定地想要不就别退了拿回去给爸爸穿多好。   但即便在如此贫困的家庭长大,她仍谨记父母灌输给她的尊严,这和那个与乔南的面子有关的礼物不一样。   于是她在漫长的思考后缓缓开口:“那换个尺码吧。”   “多大尺码?”   沐想想回忆了一下乔南他爸的体型:“175。”   拎着换好的衣服出门的时候她突然就有点难过,各种心情纷至沓来,她望了会儿天空,觉得自己现在需要梳理一下情绪才行。   另一边,马路上正在疾驰的摩托忽然发出刺耳的刹车声,乔南一脚踏地,猛然想起了什么。   他想起刚才在商场门口撞到的那个人,当时真的气糊涂了,只觉得眼熟。   现在却忽然记得清清楚楚,那不就是隔壁体校的贺鹏程吗?   早两个月有一次,对方因为一点私人恩怨带着一群人把郭志堵到学校后头打,恰好被他碰见,领着一帮哥们直接揍了个臭死。   这地方离体校可不近,贺鹏程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鬼鬼祟祟。   乔南心中猛然生出个不妙的念头,第一次尝到了什么叫心惊肉跳,他抖着手去摸手机,努力镇定地给自己之前的号码拨电话,接通之后直接问:“你在哪里?”   沐想想声音怪怪的:“啊?”   “我问你在哪里!!”乔南没忍住当街吼了一声,反应过来赶忙放柔声音,“沐想想,你快告诉我你在哪。”   沐想想抽了下鼻子:“我在XX公园之前跟你见到的亭子这里,怎么了,我手机快没电了……”   “你怎么了?”乔南被她像是抽泣的声音吓了一跳,而后赶忙道,“听着,想想,你现在赶紧——”   嘟嘟嘟嘟……   他话音未落,听筒里传来忙音。   乔南看了眼屏幕,赶忙再拨过去,始终无法接通。   “妈的妈的妈的!!”乔南气的直接一脚踢在自己的宝贝摩托车上,他迅速地思考了一下,然后立刻登录自己的微信,调出号码给晏之扬打了个电话。   那边晏之扬接起来:“喂?”   “晏之扬。”乔南这会儿居然感觉自己情绪异样冷静,“你现在立刻打电话把所有能找到的人全都叫到xx公园,乔南被贺鹏程带人堵在那了。”   “什么!!”晏之扬先是发出高八度的惊呼,随后才想到了什么,“喂你谁啊——”   乔南已经伸手再度启动了摩托车,声音平静得吓人:“少他妈废话。”   ******   沐想想看了眼黑屏的手机,想起刚才乔南说到一半的话,实在不知道对方想说什么。   不过她这会儿也没心思去猜测对方海底针一般的少男心了。   沐想想看着眼前这片熟悉的池水,她跟乔南就是在这里互相交换的身体,从那之后一切都不一样了,她还必须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去适应完全陌生的环境和人群。   好像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她必须肩负起比同龄人更多的责任,可至少那个时候,爸爸妈妈都能陪在身边,就算她再怎么少言寡语,半夜里也会有人偷偷进房间为她掖好被子。   紧绷的神经在这一刻忽然就不堪重荷,沐想想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忽然就哭了起来。   好在周围也没有别人,她坐在亭子里,把自己缩成一团,本来还想克制一下,想想还是发泄出来比较好。   哭完了就好了,就跟以前一样,再多的难题,再大的委屈,哭完就好了。   ****   石子路的尽头,刚才被乔南撞到的贺鹏程正小心翼翼地跟被自己带来的一个高大年轻人说话。   “大哥,那小子就在里头,我亲眼看他进去的。”   大个子哼了一声,声音很是洪亮:“就他一个?”   贺鹏程点点头。脑袋立刻被拍了一巴掌,力道大得他头昏脑涨。   “妈的。”大个子怒骂,“你TM是想群殴啊!还讲不讲江湖道义了!你不要脸我还要呢!”   贺鹏程捂着自己嗡嗡作响的脑门,恍惚了一会儿,脸上露出愤愤的神色:“可这小子真的很能打。老大你不知道,他当时把我踹得肋骨都差点断三根,凶得不行。老大我要不是没办法我真的不会来找你给我出头,实在是太憋屈了,那小子哥们抢我女朋友,凭什么我还挨揍。”   一旁有人没眼色地提醒道:“哎呀老贺我听说是张娜娜主动给那个郭志递情书的……”   贺鹏程气的快要哭了:“你到底是哪边的!”   “都给我闭嘴!”大个子终于一抬手制止了底下的喧闹声,然后在贺鹏程期待的视线里,他再度问了一遍,“你确定那小子很能打?”   贺鹏程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哼。”大个子冷哼一声,“行了,那我非得去会会他不可。”   说着一马当先地率先迈开步子,果然一个转弯,就看到了凉亭里背对自己方向坐着的年轻人。   背影倒是挺帅气的,可是怎么抱着腿埋着头坐得娘兮兮的?   大个子看得莫名一愣,随后才一身战意地大步上前,抬手朝那身影的肩膀用力一拍:“喂!”   对校霸们来说,这就是开战的信号了,他浑身的肌肉同时紧绷了起来,为接下来的一场恶斗做好准备。   但下一秒,那个坐在他面前的家伙却并未立刻跳起来给他一拳,而是随着他的巴掌身体歪了一歪,然后慢慢抬起头,转过脸来。   大个子看清他的模样,当即狐獴般站直了身子。   沐想想正哭得兴起,忽然被打断,心情非常的委屈,回头一看,又是个完全不认识的看起来凶巴巴的家伙,体格相当健壮,站在后头几乎能挡住她全部的阳光。   这谁啊没看到自己坐在这正难过呢嘛。   沐想想眼泪掉得更凶了,捂着被拍的那边肩膀抽抽噎噎地问:“你讨厌!你干,干嘛,突然打我……”   大个子:“!!!!!”   他盯着面前这小白脸哭得发红的鼻头和眼睛,两排睫毛湿漉漉地眨巴着,俊俏的面孔丝毫不遮掩委屈的神情,抽抽噎噎说话的声音也很含糊,整个人泛着一股莫名的娇俏味道。   那神情……简直像……像……像女孩子一样……   大个子的脸忽然红了。   然后他在沐想想泪蒙蒙的目光注视下,呐呐地张口道:“对……对不起啊……”   作者有话要说:   大个子:“唉呀妈呀铁汉柔情真的遭不住啊!” 第十四章   乔南把车飙成了一阵风,半路路过一处空地时停下了,进去找了两根废弃的钢管。   晏之扬那边效率也很高,他正巧跟一群哥们在网吧排位,和贺鹏程有直接恩怨的郭志一听到消息差点爆炸,七八个年轻人甩开鼠标起身就跑。   刚好网吧离公园不远,他们赶到也没用多长时间,然而新的问题很快出现——郭志抬头看着公园一路绵延开的外墙,脸色苍白:“老羊,那个人有没有告诉你南哥被堵在哪里?”   晏之扬骂了句娘,赶忙掏出手机想给刚才那个号码打电话,下一秒耳边听到一阵熟悉的发动机声,立刻惊愕地抬起头来。   他身后的所有人也差不多是同样的反应,各自茫然对视,然后朝着声音的源头看去,视线里很快多出了一道深黑色的闪电。   这风骚高调的画风他们真的不要太熟,全A市都未必能找出第二个可与之比肩的好么。   可刚才那女的不是说南哥被人堵在公园?这是他们被耍了,还是南哥自己跑出来了?   但立刻晏之扬就意识到自己想岔了什么,因为那道刚刚出现在视野中的黑色闪电已经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逼近到面前,利落的甩尾伴随刹车声扬起一阵尘土,从上头轻灵翻下的那道身影——并不是他本以为的车主。   晏之扬愣在那里,一时间很多例如【南哥不是说这辆车是老婆绝对不给第二个屁股碰吗】【我靠怎么像女的女的女的】【有点帅啊】【刚才那个车技真的吊炸天一比】【草草草草草老子居然被比了下去】之类的问题爬了满脸:“你……?”   他当然没能问完。   因为下一秒,从摩托车上下来的女孩取下头盔,用一个睥睨的眼神震碎了他的膝盖。   乔南扫了一眼自己一如既往满脸蠢相的哥们,这会儿没心情多说,直接把手上的钢管分了一根朝他丢去:“跟我来。”   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很想下跪的晏之扬下意识抓住钢管跟上了他的脚步,走出几步后才反应过来,回头跟身后同样懵逼的哥们交换眼神。   大家的眼睛里都分明地写着“这是谁”却没有一个人敢主动问,作为唯一被对方给予武器的幸运儿,晏之扬在小伙伴们鼓励的目光里只能默默转回身子。   他小心翼翼地打量前方那个浑身散发着冰冷气质的少女,她走得很快,步伐潇洒,宽敞外套下两条被牛仔裤包裹住的腿行走间格外引人关注。这腿笔直修长,漂亮得有些过头,又蹬了一双黑色的皮质短靴,跟她给人的气质如出一辙的利落。晏之扬下意识回忆起对方潇洒取下头盔露出被遮挡住的面孔的一瞬间,那双漂亮的眼睛当时只斜斜睨了他一眼。   熟悉的压迫就扑面而来,让他心惊肉跳到现在。   晏之扬头一次碰到这样的女人,明明比他矮了大半个头,浑身上下却没有一个毛孔不朝外散发着嚣张的气焰。关键还长得好看,真是……真是……   真是跟南哥一样,叫人没脾气。   晏之扬嫩脸一红,余光掠过那只纤瘦白皙的手掌里捏着的钢管,立刻又白了,他谨慎地在肚子里措辞,打算用委婉一点的语气询问对方跟自家南哥的关系。   然而对方却在此时忽然停下了脚步。   晏之扬就见她朝右转头,瞬间迸发出几近狰狞视线的双眼直勾勾盯着一处。晏之扬还没反应过来,她已经捏紧钢管走远了,然后就是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飞起一脚——   伴随着被踹者的嚎叫,晏之扬跟郭志几人共同叫出了一个名字:“贺鹏程!!”   *******   对方也认出了晏之扬他们,立刻开始了互飚脏话,血气方刚的年轻人们二话不说撸起袖子,场面乱成一团。   “啊!!”   “cao!”   “再他妈扯我裤子试试!”   群架就是这样,分不清是谁在骂谁。双方的战斗意识都很敏锐,混乱中晏之扬和郭志他们放倒了几个人也被人放倒了几次,脸上挂了彩,拳头却毫不犹豫:“我再问你一遍南哥呢!南哥呢!”   贺鹏程被他一拳打得头朝后仰,但反应迅速,立刻制住了晏之扬的胳膊,青肿的面孔上扯出扭曲的笑容:“这次威哥也来了,你说呢?”   威哥全名叫曹威,A市体校的著名扛把子,一米九多的个头浑身腱子肉,全体校最能打的一个了。晏之扬听得双眼发红:“草泥马你们有种别偷偷堵人光明正大地来啊!!!”   贺鹏程想起几个月前自己被乔南一脚踹翻痛揍的场面,笑容越发快慰,继续跟晏之扬缠斗,嘴里还不干不净地说着气人的话。   论起单独个体力量十二中的学生肯定没有天天训练的体校生来得健壮,晏之扬又气又急,一个不慎就被钻空子按在了地上,他死死地看着压在自己上面举起拳头的贺鹏程,几乎想跟对方拼命。   紧接着,一阵破空的风声。   贺鹏程大声惨叫着被一根钢管从晏之扬身上抡了下来,原地滚了半圈,捂着胸口一时站不起来,就听一道女声冷冷响起:“按住他。”   晏之扬在零点五秒的怔楞后飞快起身照做。   贺鹏程的手脚被束住,一边挣扎一边投以愤怒的目光,因为身边居高临下站着的少女出乎意料的好样貌愣了愣,然后就见那张面孔上的情绪由冰冷慢慢转变成了令他心生不妙的残暴。   她缓缓开口:“乔南在哪里。”   贺鹏程咽了口唾沫,目光扫过她纤细的体型,侥幸地想对方这或许只是虚张声势而已。   然后他立刻意识到自己错了,因为对方直接抬起胳膊,用与外貌截然不同的凶狠,抓着那根钢管,朝他的脸不要命般抡了下来。   一瞬间仿佛皮肤都感受到了被钢管劈开的气流,贺鹏程目眦尽裂。   但钢管在触到他鼻尖的那刻停下了。   “最后一遍,乔南,在哪里。”   *******   A市体校就在十二中隔壁,不良少年们的矛盾由来已久,作为十二中的校霸,乔南太清楚这帮对手有多难缠。   贺鹏程能因为女友单方面的花痴就带着一大帮人堵着郭志往死里揍,他们是真的无知者无畏,对暴力毫无分寸。   这群人都已经这样了,又何况那个传闻中打遍体校无敌手的曹威?   一瞬间难言的懊恼和担忧如同海啸般兜头盖下,乔南一边狂奔,一边简直恨不能给自己来上两棍子。   怎么就没第一眼认出贺鹏程!   又为什么要莫名其妙发脾气把沐想想一个人丢在商场!   他带着对自己深深的憎恶,捏紧手中的钢管,拨开最后一道遮挡视线的枝叶,领着人双眼血红地冲了出去——   旋即铺天盖地的静默。   不远处,凉亭里,两道身影正并肩坐在长凳上玩手机,高壮些的那个负责操作,长得好看的那个则凑过头去看,身上还披了一件非常宽松的大外套。   没穿外套只披着单件卫衣的大个子面颊微红,拼命把手机朝好看的那个眼前凑,间或还能听到他掩饰不住表现欲的吹嘘:“……我跟你说这几个菜的一逼,连我一根手指头都挡不住,到时候我每天带你上分,保证随叫随到。”   乔南过了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忍不住打断眼前的剧情:“……你们在干什么?”   凉亭里两个人都意外地抬起头来,沐想想先是一愣,紧接着又看到了跟在乔南身后的晏之扬几个:“……哎?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乔南:“………………”   晏之扬:“………………”   所有参与了打架事件的少年们。   忽然尴尬!   作者有话要说:   问起对互相的第一印象——   英俊的十二中扛把子:“啊?很不错啊,细心体贴,给我披外套,还要带我打游戏。”   浑身腱子肉的体校扛把子:“嘤” 第十五章   谁都没有说话,很快沐想想跟曹威又都发现了各自的小伙伴们脸上身上狼狈的状况,气氛一时凝滞住。   最终打破这份平静的人果然是乔南,他拎着棍子站在最前方,目光在对面的两人之间来回转换,停顿在沐想想身上尺码不合的外套上,眼皮微跳:“……过来。”   沐想想下意识起身,手腕被一把抓住,她回头,曹威扫了眼外面未散尽的剑拔弩张,神情跟刚才有点不一样:“你认识的?”   乔南盯着沐想想被拉住的那只手再度出声:“过来!”   沐想想看了他一眼,转头朝浑身绷满警惕的曹威解释:“他们是我朋友。”   手腕于是被松开,曹威还是坐在那里,过于健壮的体格很能给人威慑感,沐想想却并不提防他。   毕竟这个一脸凶恶的大个子刚刚还在因为打哭她的事情而手足无措。沐想想没把自己掉眼泪的具体原因告诉他,因此欣赏到了好一出壮汉面红耳赤图,对这个似乎有点一根筋的单纯家伙印象并不坏。   但乔南站在几米开外一副自己再不出去就要动手揍人的画风,沐想想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身上的外套脱了下来,还给曹威:“时间不早,我得走了。”   曹威反应迟缓,哦了一声,打量过沐想想已经看不出哭过痕迹的面孔,迟疑问:“……那个,你没事了吧?”   乔南已经忍无可忍了,钢管朝地面捣去,发出尖锐的噪音。   “知道了知道了!”沐想想朝他喊完,安抚地拍了拍大个子的肩膀,“没事儿,别往心里去,我走了,你们也早点回去吧。”   说着拎起脚边的袋子挥挥手转身靠近乔南。乔南定定地注视着她,双眼里很难分析清是什么情绪,直到沐想想走到距离他只剩三步远,他才森森地掀起眼皮扫过曹威,调头离开。   沐想想平静地跟上,人群如摩西分海般让成两边,晏之扬他们在左,贺鹏程他们在右。   一矮一高两道身影踏着石子路渐渐消失,原地的众人们才回过神来,场面再度遇冷,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人咳嗽了一声。   晏之扬眼神游移,不知道为什么打了个招呼:“……那个,我们也走了啊。”   贺鹏程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他要打招呼,但也磕磕巴巴跟着告别:“额……那,再,再见。”   两帮刚才还势不两立的年轻人带着淡淡的尴尬错开身子,互相都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眼神看对方。目送晏之扬等人离开后贺鹏程靠近自家老大,欲言又止。   曹威斜了他脸上的青肿一眼:“打起来了?”   “靠,就前头那女的,估计是乔南他女朋友,拎着根棍子见人往死里砸,打起架来像不要命一样。”贺鹏程心有余悸地抱怨了两声,回忆起上上次被乔南本人暴揍的经历,心说真是什么锅配什么盖,一对狗男女颜值高还能打,心里酸溜溜的,“下次有机会我非加倍还小子身上不可。”   曹威想起刚才那个一碰就哭,声音和眼神都软绵绵的小白脸,反手给了他脑袋一巴掌:“闭嘴,少没事找事,你他妈不要脸我还要呢。”   贺鹏程捂着后脑勺一脸震惊:“威哥你忘了,我上次肋骨都差点被他弄断!”   怎么能叫没事儿找事,那波伤受得他连躺了十多天好不好!   曹威白了他一眼,一个字也不相信——就乔南那跟女孩子一样温软的性格,能揍断他肋骨?简直是:“放屁。”   身心都遭受了巨大的伤害,贺鹏程这一刻终于委屈地哭了起来。   曹威却机智地分析,他一定是在演戏。   再想到他刚刚说的乔南的女朋友,曹威忍不住撮了撮牙花,那姑娘长的是真抢眼好看啊,高鼻大眼皮肤雪白还有一双大长腿,外表简直完全是对着他的喜好生长的,只可惜拎着棍子砸地的模样看起来实在太凶悍了,刚才一个眼神让他天灵盖这会儿还在发寒。   A市体校的扛把子强壮的体魄下一直有着不为人知的独特癖好——他喜欢毛茸茸的软绵绵的温和无害的小东西,比如小奶猫小奶狗,比如穿了好几年也没舍得换的小兔子拖鞋,再比如刚才十二中校霸湿漉漉的双眼和拖着哭腔说话时娇憨的神情。   嘤——为什么会是个暴殄天物的男孩子!   要是能有和他一样性格的女孩多好!大块头的扛把子也想要个哭起来会哼哼唧唧的小娇妻呀!一定会捧在手心里小心呼呼交出自己所有零用钱的!   ******   乔南一语不发地走到车边才停下,沐想想跟在后头,想到一会儿估计会说到敏感话题,就让跟在身边被乔南目光扫到噤若寒蝉的晏之扬他们先在原地等一等,独自过去。   乔南的脸色太难看了,难看到冷静如她都有点压力,于是乎提着那个价值五万八千八的纸袋忍不住开口:“……那个,衣服的事情是我……?”   话音未落,胳膊忽然一紧,她被股大力拉了过去,随即胸口的衣料被人抓住,耳边响起大骂声:“衣服什么衣服,你是笨蛋吗!”   沐想想愣住,她低下头,揪着自己衣服的那双手果然在微微发抖。   “你知不知道刚才那些人是谁!”   乔南还出于惊魂未定的暴躁中,就见沐想想目光怔怔的,然后脸上忽然露出了一抹浅笑。   “我知道。”沐想想刚开始确实不明情况,但结合了后来诡异的气氛和晏之扬他们脸上的伤口,这会儿已经猜测出来了,“他们是来找你麻烦的吧?打架?斗殴?”   知道你还敢跟陌生人那么亲密地坐在一起聊天?!还披人家衣服?!乔南双眼一利,但来不及说话,下一秒,面前的沐想想已经张开双臂,松松地搂住了他。   沐想想用的是乔南的身体,高大挺拔,几乎毫不费力就能把纤瘦的少女体格揽进怀中,又很快松开。   乔南亟待发泄的怒火有如被一瓢冷水兜头浇下,灵魂都暂时离体数秒:“……你在干嘛?”   “安慰你。”沐想想低头看他,脸上已经没有哭过的痕迹,只是神情和腔调还因为后遗症带着往日里少见的绵软,“别担心了,我真的没受伤。”   站在不远处的晏之扬他们便看到视线里那个从出现开始就始终保持在冷酷状态的少女,忽然如同被人抽了一鞭子似的原地起跳:“……安慰个屁!谁,谁tm担心你——”   “惹。”郭志咋舌,“这不会真是南哥女朋友吧?”   “……肯定是吧?你见过南哥抱过哪个女的,而且刚才被吼都没生气,还给她骑自己的车。”晏之扬回忆起被对方眼神差点吓跪的经历,心有戚戚:“……长得还是很漂亮的,不过是不是有点凶?”   郭志想到对方抡着钢管朝贺鹏程脑袋上砸的那股狠劲儿,浑身哆嗦了一下:“您也太客气了,这何止是有点凶,简直是另一个南哥的翻版好吗。”   此言一出,现场所有的小弟们都震撼了。   另一个南哥……   晏之扬双眼放空,喃喃自语:“……我怎么觉得她比南哥还要可怕,这种女人……真有人能降得住她吗?”   他话音未落,就见自家南哥不知道说了什么,那还在激动状态的少女表情忽然空白了几秒,然后从脖颈到头顶转瞬变得通红。   沐想想好脾气地没有跟乔南继续理论有关“担心”的问题,平静地换了个说法:“那就算是感谢吧,乔南,不管是对我爸爸的关心,还是你联系晏之扬他们来救我,其实我都很感动。”   五秒钟后,乔南一把推开她,咬着牙爬上了自己的摩托车:“滚滚滚!”   他连头盔都没顾得上套,摩托绝尘而去,带着鼓落荒而逃的味道,沐想想这才想起自己似乎忘了跟他说换外套的事儿。   算了,反正不能退现金,左右换不来第二个结果。   沐想想发现自己这会儿心情居然还挺好的,是因为刚刚在公园里哭过吗?   她这么胡乱猜测着转过身子,脸上的笑意还没褪去,就被出现在眼前的那数双闪闪发亮的眼睛给吓退了。   当然这种惊吓并未表现出来,她神情依旧如常:“……你们干嘛?”   众人齐齐摇头,只是依旧用看天神的目光膜拜他,晏之扬道:“南哥!你是我一辈子的大哥,我他妈再没有看见比你更牛逼的人了!”   有钱!长得帅!身材好!被体校生围堵却毫发无伤还能游刃有余地披上对方扛把子的外套,一个眼神就够吓尿晏之扬的火辣女友跋扈嚣张到上可摩托飙车下可抡棍斗殴,对谁都不假辞色,偏偏在他面前撑不到两句话就会满脸羞红娇怯遁走。   这他妈!世上!还有比这更标准的!人生赢家吗?   沐想想眉头微挑,不知道自己究竟做了什么居然能有幸得到此等夸赞,不过看到晏之扬他们脸上的伤口,心脏还是一片柔软,同时又带着微酸。   这辈子还是第一次有朋友为她受伤呢。   沐想想心疼地抬手碰了碰晏之扬颧骨上的那片淤青,柔声问:“疼吗?这附近有个社区门诊,我带你们去上点药吧。”   场面就这么忽然安静了下来,沐想想莫名地看着自己面前这几个身体骤然僵直的年轻人。   晏之扬感觉到面孔被微微触碰的麻痒,心中疯狂嚎叫着开什么玩笑老子混江湖那么多年这点小伤算个屁啊没骨折没骨裂没头破血流去什么门诊南哥您老人家今天吃错药了吗!   但他什么都没说。   于是A市某社区居民,就在当天傍晚得见了一番奇观。   一大帮年轻英俊的少年人忽然出现在了门诊处,除了前头领路的那个昂首挺胸外,剩下的所有人无不红脸低头,神情羞涩,让干啥干啥,比鹌鹑还懂事乖巧。   作者有话要说:   十二中的不良少年们【举起粉拳】:讨厌南哥你突然这样人家会害羞啦! 第十六章   深黑色的摩托如利箭出弓,引来无数路人惊叹回首,最终穿过高楼密布的现代化街道,停在了一处靠近城中村的窄巷里。   这里距离沐家不近,步行大概还需要八分钟,乔南每次在这换乘十一路都觉得相当糟心。   但想到那位说话柔弱无力仿佛风吹就倒的沐爸,他还是黑着脸爬下了车。   脸稍微不那么红了,羞愤却还在。   因此今天他连迈开的脚步,听起来都格外重些。   但到了家门口,对上老样子坐在外头顶着冷风编东西的沐爸抬头递来的目光,他还是下意识放柔了神情。   发现这一点后乔南更憋屈了——沐家这一家子,从老头到闺女,简直生来就是他的克星。   乔南能感觉到沐爸的视线在自己脑袋上停顿了片刻,和前天他刚剪完头发回来时表情有点像,对方明显很不习惯女儿骤变的形象。其实那天回来的路上,乔南已经做好了要因为剪头发遭遇一番诘问的准备,毕竟这么多年来他早已习惯了和自己暴躁而强硬的父亲相处。   但沐爸没有,不止如此,就连沐妈,也只是在整餐饭不停的偷瞄后,直到睡前才小心翼翼问了一声。   这样的家人,乔南本以为自己会觉得很轻松,但从那以后,他反倒更克制了,比起以往避免露馅的谨慎外,更多出了一种生怕伤害到什么的惶恐。   沐爸照旧是拍开了身上的竹屑后费劲地起身一瘸一拐过来,想接女儿的书包:“回来啦?今天怎么有点晚啊?”   乔南目光落在他身上那件又脏又破的旧外套上,这衣服不知道穿了多少年,左肩有一处地方居然连布料都被磨开,钻出了里头黑乎乎的棉絮,质感之差实乃乔南生平仅见。从小锦衣玉食的小少爷不禁以此对比自己今天在商场挑中的那件每一根羊毛都写满“我很奢侈”的皮衣。   他垂下眼,错开沐爸朝书包伸来的手,将另外一只手上的纸袋塞进了对方的手里。   同时低声解释:“放学之后,跟同学出去逛了一圈。”   沐爸愣了一下,提着那个纸袋回首看向错开自己进屋的女儿:“这是什么?”   “给你的,街上看到就买了。”乔南回答了一声,脚步越发匆忙,进门前犹豫了一下,还是含糊地多加了一句,“不值钱,是打折货。”   女儿的背影很快消失在门后,沐爸怔楞片刻后才打开袋子,慢慢掏出里头的东西。   一件温暖蓬松的羽绒服。   吊牌上1999的价格被人用笔划了一道,旁边潦草地写了个六百。   *****   “太贵啦!下次不要给爸爸买那么贵的东西了,糟蹋东西,你们小孩子用钱的地方多,有钱自己多留点……”   乔南发现平日里安静沉默的沐爸话忽然变多了,一开始是让他把衣服拿去退掉,乔南搞不懂他为什么明明看着外套的眼睛都在发光却提出这种要求,拒绝了几次并板起脸后,对方消停了一会儿。   但新一轮的聒噪很快在对方洗净双手小心翼翼换上新衣后接踵而至。   乔南刚开始还有点不耐烦,直到看到对方为了避免粗糙手掌触摸到衣料而摆开的费力站姿。   发了很久的愣后,他慢慢转开目光:“就这么穿着吧,挺合身的。”   沐爸很久没那么开心了,照了半天镜子后他还是恋恋不舍地决定将外套暂时收好洗过澡之后再穿。乔南无奈地任凭他拖着不灵便的腿满屋子乱走,没一会儿,收拾好东西的沐爸再度期期艾艾地出现在了面前。   乔南:“?”   “你妈今天有晚班,估计会回来得比较晚。”沐爸面上的喜悦还没退去,目光却很闪躲,倒像是壮着胆子才说出的这番话,“想想,今天的晚饭,爸来给你做吧?”   啊?为什么做个饭还得来征求他意见?   从小习惯了被人照顾伺候的乔小少爷不假思索地点头:“好啊。”   他这一点头,沐爸反倒呆了呆。   直到站在了厨房里他还没能回神,朝外看了一眼,女儿又确实不像在说反话,已经坐在客厅里开始玩手机了。   这一天的意外实在太多,让他觉得自己简直像在做梦一般。   残疾人的世界很残酷,这不仅仅体现在无法正常工作上。刚出事那几年,沐爸非常不甘,曾下定决心要跟命运抗争到底,家人虽然担心他,但一直对此给予无条件的支持。直到某一天,他趁着沐妈出门买东西的空档偷偷爬起来想给一双儿女做顿午饭,却因为身体尚未完全康复的原因弄翻了锅子。   被热油泼到的伤疤直到今天依然爬满小腿,从打从那天起,沐想想再不让他进厨房。妈妈没时间做饭时,小小的女孩哪怕搬来矮矮的板凳踩在上面煎蛋,也不愿意叫爸爸动手。   沐爸一直对女儿很顺从,或许是憎恶自己的无用,任何能让女儿开心的事情,他都会毫不犹豫去做。   因此这长达七八年间,他真的再也没有碰过锅铲,要不是今天收到衣服太开心,他绝不会朝女儿提出这个要求。   七八年了啊……   他目光恍惚地落在灶台上,仿佛借由那些熟悉而陌生的炊具,看到了曾经意气风发过的自己。   手摸上刀柄,握住,片上案板洗净的土豆,先是迟缓的几声咚、咚、咚。   而后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菜刀几乎飞出残影来。   二十分钟后。   乔南被一股飘出厨房的异香勾得神思恍惚,视线硬生生从手机屏幕里拔了出来。   *******   晏之扬他们都是皮外伤,去社区医院消毒之后就没什么大碍了,沐想想送走这群似乎因为害怕看医生而表现得非常乖巧的少年,回到家时,被乔家拥挤的盛况弄得微微一愣。   乔远山和乔瑞坐在客厅的大沙发上,周围一圈都是人,他们似乎正在讨论工作的样子,沐想想进门的瞬间谈话就终止了。   所有人转头看向门口,沐想想就认出其中一个,叫小楼什么的,是乔父的助理,其他人一概不熟。   可她又不敢确定“乔南”对他们熟不熟,这会儿现发短信明显来不及了,只能若无其事地忽略他们,朝明显带头的两个人打招呼:“……爸,哥。”   但在场的所有人对他冷漠的态度都没有表达出任何意外,只有唯独被他点名的乔远山和乔瑞目光一凝。   乔瑞深深地看着弟弟,面不改色地嗯了一声。   乔远山则挺了挺腰,心中翻滚着激动:现在家里全是公司的下属,在大庭广众之下与他针锋相对才是乔南以往的作风,可如今,最最叛逆的小儿子也知道在外人面前要给爸爸留面子了。   他清了清嗓子道:“回来啦?”   又因为领导后遗症下意识多了句嘴:“手里拎了什么东西啊,这么大一袋。”   沐想想手上那个纸袋造型略微有点抢眼,实在也不能怪他注意到,但话一出口乔远山恨不能立刻给自己两拳:嘴怎么那么贱呐,儿子才给你点好脸色就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问问问问个屁,非得让他在外人跟前嘲讽你几句才开心吗?   但预想中的叛逆回答并未到来。   换好鞋子的沐想想低头看了手上的袋子一眼,语气特别平静:“哦,这个是给你的。”   说着趿拉着拖鞋过去,将手上的袋子放到对方脚边:“……那我回书房写作业了。”   乔父并没有对她的礼物给出任何回应,加上客厅里人太多,她有点不确定该怎么对付,倒不如先躲为妙。   转身时不经意撞上了坐在乔父旁边的乔瑞的视线,沐想想微微一愣,因为对方此刻正直勾勾地盯着她,神情似乎绷着什么内容,看起来说不出的古怪。   沐想想被看得毛毛的,赶紧走了。   客厅里,长久的呆滞之后,乔远山头脑空白地伸出手,掏出了那个纸袋里的东西。   外套抖开,还能嗅到毛绒独特的味道,因为乔家小主人忽然回家陷入死寂的客厅立刻恢复了活跃:“哎哟,乔董,这不是XXX的当季新款吗?”   “您儿子可真孝顺啊,还特地给您买衣服。”   “嗨呀我们家的那个讨债鬼什么时候能那么懂事一回就好了。”   乔远山:“…………………………”   乔远山:“???????”   乔远山:“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真的太震惊了以至于根本无法给出任何回应。   见他不回答,客厅里有人还想再说,被身边的朋友扯了扯袖子拉住了。   “闭嘴吧你。”朋友凑到他耳边小声警告,同时眼神颇具深意地斜了斜乔远山旁边,“你没看那位都什么样了。”   乔家二把手乔瑞大马金刀地坐在沙发上,双眼盯着地面,神情冷得吓人。   当下所有想拍马屁的人统统闭上狗嘴,噤若寒蝉。   晚餐是叫人到家做的,据说是个相当有名的厨师团队,上桌的各个都是令人眼花缭乱的招牌菜,只可惜在场食客们全都无暇欣赏。   领头的乔父魂不守舍的,桌上也听不到任何说话的声音,沐想想安静低头吃菜,全程感觉头顶发烫,一抬头,就会对上乔瑞冰冷的神情和直勾勾的眼睛。   那眼神就像是要从她脸上抠走点什么似的。   沐想想被盯得食不下咽,整餐饭都在猜测对方跟乔南的关系是不是并非如她猜测中那样。   好在有人比她更早被逼疯,晚餐结束后那群原本还要开个什么会的客人里有人请辞,推说身体不适要回家休息。   乔父的反应似乎比平常慢得多,居然也没多关心两句,直接就同意了。   开不成会的其他人也只好跟着走,一大人呼呼啦啦离开乔家大门,下电梯的时候还在心有余悸。   “吓死人了。”其中一个面带菜色地抚了抚胸口,“你看见乔总(乔瑞)的脸色没有,跟要吃人似的。”   同伴一脸深沉:“好歹也是亲兄弟啊,真想不到,居然已经到这个地步了。”   另一人摇头:“这些大家族,你争我抢的还少吗?我倒不觉得惊讶,只不过没想到他们连表面都不愿意装一下。”   直到电梯到达地下车库,众人表面结束八卦,内心却已经各怀鬼胎。   乔家兄弟不和,那么公司目前的和平估计维持不了多久了,虽然现在看来还是大公子乔瑞更有优势,但保不齐未来就会杀出一匹黑马。   这消息来得如此宝贵。   想站队的,想上位的,或心怀鬼胎的。   都该行动起来了。   *******   沐想想一顿饭吃得胃疼,实在受不了乔瑞灼热的目光,下了餐桌赶紧躲书房写作业去了。   只有写作业的时候才最快乐,在知识的海洋里徜徉完毕,时间已经不早,回房间洗漱之后沐想想躺在床上,回忆自己的一天。   乔南、晏之扬、郭志、曹威……   换了个身体之后生命里突然多出了那么多的人和事,她渐想渐深,关灯后好久都睡不着,就静静地蜷在被窝里闭着眼发呆。   忽然间,她听到房门被打开的轻响。   这一次不是半梦半醒的状态了,沐想想吓了一跳,要打招呼又觉得尴尬,索性就保持原状没动,闭眼装睡。   脚步声很轻,从门口到床边,停下不动了。   头顶一阵灼热,沐想想心中沉默片刻,已经猜测出了来人是谁,只觉得莫名其妙。   昨天晚上夜闯房间,今天又来一遍,乔南这位大哥莫非是有什么奇怪的癖好么?   正胡思乱想着,一股淡淡的男士香水味混着沐浴露的香气靠近,沐想想感觉到被子被人朝上掖了掖。   她怔了怔,随后发现那道盯得人皮肤发烫的视线依旧没有离开。   沐想想有点后悔自己装睡了,琢磨着是否该现场来一发“悠悠醒来”,紧接着便听那在床边站了老半天的大佬终于开了进屋后的第一次口——   声音低低冷冷的,如同金属碰撞一般:“我的呢?”   沐想想:?????   对方明显也没想得到回答,伸出手来轻轻拨弄她的头发,一边拨弄一边含糊地骂了句:“小没良心的。”   头皮忽然一痛!   乔家大哥似乎只是来报复一下,扯完头发后非常开心,立刻朝外跑,两秒之内消失不见,还不忘轻轻关好房门。   黑暗中捂着额头慢慢爬起来的沐想想:“…………………………”   作者有话要说:   乔爸爸的房间里,深夜十二点——   罗美生面无表情地看着洗漱后躺进被窝里作势要睡觉的丈夫——   “能把皮衣脱了吗?” 第十七章   周六是高妍举办生日聚会的日子。   沐想想为此起了个大早,醒来后难得坐在床上发呆,在背单词和挑衣服之间权衡了一下,她毫不犹豫选择了后者。   费力找到了一套被罩着防尘袋挂在衣帽间角落的,似乎很少被主人临幸的套装,沐想想穿好后,还检查了一下之前乔南交给她的礼物,直起身那一刻心头的紧张感,说老实话可能比当初发现跟乔南互换了身体还要强烈点。   这是她非常非常少有地被邀请参加集体活动。   小时候是因为无家可归跟着爸妈常换学校无法维持正常交际,长大了一些后了解到父母的难处她越发将重心转移到家庭。久而久之,她似乎就这样失去了正常的交友能力,再到了英成这么个周围同学日常话题她都很难听懂的地方,友情这个词语,就越发遥远了。   她想那群面对她时总是格外沉默的家境优渥的同学们,或许也不怎么想要跟她这么个格格不入的贫困生认识吧。   比如高妍,两人同班了一年多,却几乎没有说过话。沐想想不知道为什么对方这次会邀请装着乔南内里的自己,但她还是很高兴。   这份愉悦的情绪最终保持到拉开房门下楼。   乔家一层的客厅里,一老一少两位男主人已经端坐在沙发上,一人举着一张报纸,作认真阅读状,报纸后头的目光却先后“不经意”地扫了过来。   其中以乔瑞最为犀利,原本就很严肃的神情板得比前些天还要紧些,沐想想甚至从里面分析出了控诉,她自我反省了一下——   哦,昨天锁门了。   妈的被人连续三天半夜潜进房间扯头发,不锁门才是智障好吗!大哥你控诉的眼神是认真的?   沐想想无力吐槽,跟第一天不一样,之后两天乔瑞来搞事的时候她是睡着的,对方每次都跑路非常迅速,不留任何痕迹。要不是第一天她就托装睡的福清楚真相,被头皮的刺痛唤醒后面对空无一人的房间,沐想想说不定真的会以为这只是幻觉。   因此她越发好奇了,乔南他哥究竟为什么会在做出那么幼稚的事情之后,还能理直气壮地在弟弟面前装作若无其事啊?   她现在是真的一点也没办法对那张满是冷漠的面孔产生敬畏了,至于另外一个人……   她的目光从乔瑞身上转开,落在那位套着厚厚羊毛内里外套的中年男人身上。   嗯,面色红润,看起来似乎精神抖擞。   前提条件是,乔家全屋地暖,室温全天保持在21度。   沐想想叹了口气,放弃了跟他们僵持:“早上想吃什么?”   “粥!”   在异口同声的回答中,她认命地挽起袖子,走向厨房,同时发自肺腑地疑惑——   她只不过是第一天给自己做早餐时碰到他们不好意思不邀请同吃而已。   可为什么从那天起,这些人就开始那么自然地每天等她做早饭了啊!   *******   跟乔南碰面后沐想想心情复杂地问:“你要不要给你哥买点什么东西?”   乔南挪开盯着屏幕的眼睛像看智障落在她身上几秒:“……你失心疯了?”   沐想想与他对视片刻,默默转开话题:“……我觉得你应该回去换套衣服。”   乔南今天穿了件深黑色套头衫配浅色休闲裤,外头罩着灰开衫和一件黑色羽绒服,脚上踏着平底皮靴,都是他自己购置的装备,组合起来是一种又酷又潮的中性效果,挺好看,却未免过于休闲。   沐想想从未参加过“派对”,总觉得应该更慎重些。   乔南却是圈中的老油子,活到这个年纪出席过的大场合不说成百上千双手双脚也数不过来了,一场同龄人的生日派对对他来说算个屁。他毫不露怯:“换什么衣服,老子不穿人字拖过来已经给她面子了,倒是你,你神经啊打扮成这样。”   他散漫地叉开腿坐在那,眼神不满地在沐想想身上游移,他自己开生日派对都没有打扮得那么风骚过,这会儿却被沐想想收拾得几乎要亮瞎双眼。   还尊不尊重他南哥玩世不恭的人设了。   ******   A市,小明山,外海山庄。   这是个建在山顶的度假村,很偏僻,但因为风景秀美和收费高昂,还是打出了不小的名气。   周围几个城市的有钱人们没事儿都爱跑这放松,而今天,夜幕降临后,往日的盛况依旧延续着。除了高妍这边的生日派对外,另几栋别墅还聚集了一群临市飙车爱好者。   食物的香气充斥在度假别墅大厅里,寿星高妍游刃有余地同好友们寒暄。A市不大,二世祖的圈子就那么些人,大家互为同学或从父母辈起就有交情,各自都不陌生。   场面相当热闹,这种热闹下,又有暗流涌动着。   英成的女孩们三五成群地靠在桌边闲聊,细心些看,就能看出她们今天都打扮得格外精致。   四处偷瞄却没能瞄到想要见到的对象,有人面带失落:“高妍不是说南哥答应要来吗?怎么还没到啊?”   “不会是临时有事不来了吧!不要啊,我都快一年没看见他了,好不容易才有次机会……”   “啊啊啊高妍刚才说打电话问过,已经在路上了!”   听着耳边的议论声,方伶俐跟着恍惚了一下,记忆似乎随之回到了高一下学期之前,那段与现在似乎没什么不同的日子。   她从初中起入学英成,一路直升到高中,跟身边的朋友们一样,见证了“南哥”在英成叱咤风云的日子,如今对方转学将近一年,她闭上眼睛,脑海中仍能清晰浮现对方在场馆中意气风发投篮的画面——   不亲眼得见真的很难想象那种荷尔蒙迎面冲击而来的震撼。   这绝不是单纯的英俊面孔或者矫健身姿能达到的高度,英成上下几乎没有女生不为之倾倒,方伶俐当然也不例外。   或者说比起倾倒,那更像是一种崇拜,眼睛里只要出现了这个人,其他的一切就都黯淡无光了。   还是直到对方转学之后,她才转而注意到同样帅气的姜海。   但时至今日,“南哥”的转学依旧是英成女生们心中揭不去的疮疤。   今晚能见到对方无疑是件令人开心的事情,方伶俐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她的目光在别墅里游移,冷不防听到好友蜜香凑到耳边的声音:“你在找谁?姜海吗?”   方伶俐愣了愣,含糊地点了下头。   “姜海最近都在带着校篮队训练,估计没那么早到。前几年全靠南哥输出,今年南哥不在,他们压力肯定很大,听说为了练球,他连月底的物理竞赛都给推了。”蜜香似一边说着,一边搭肩搂了上来,“你像样点,天天在学校篮球馆里都能见到,还没见够吗?”   方伶俐呐呐的,忽然想起自己似乎已经好几天没去篮球馆看姜海了,一时又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解释。   蜜香却忽然换了个话题:“对了,我听说高妍把她们班那个谁也请来了,就是你之前说的那个缠着姜海不放的那个穷嗖嗖的特优生。”   那张神情锋利的少女面孔忽然跳跃进脑海,方伶俐下意识点头。   蜜香就翻了个白眼,回忆着去年期末那个上台领取全额奖学金的女孩,模样已经记得不真切了,只留下一道长发眼镜看不清面孔的身影,她不紧不慢地酌着杯里的起泡酒,不爽到:“什么人都往这请,高妍真的没格调……”   话音未落,别墅大门方向忽然一阵喧闹。   蜜香跟着转头,立刻便看到那张化成灰都忘不掉的面孔,惊得浑身一抖:“南哥!”   但与此同时,目光却控制不住地落在了一同进来的另一道身影上。   雪肤、短发,眉眼精致,乔南身边,跟着一个女孩子。   下一秒,或许是她的眼神太过锐利,那女孩察觉地转过头,对上她的视线时眉头微挑,笑容忽然变得邪性,带着说不出的侵略性。   ******   乔南眯着眼扫过屋里这群装深沉的小动物,没想到居然对上了几道不善的目光。他没费什么力就把那几个目光的主人弄了个面红耳赤,此时脑子里划过的全是她们在篮球馆为自己疯狂尖叫的形象。他朝旁边斜了一眼,心说也只有沐想想这种笨蛋会因为他们感到紧张了。   沐想想出于不安,今天把自己拾掇得格外细致,她不光穿了乔南深恶痛绝的套装,还做了发型,出门前更是找了一副平光眼镜架在鼻梁上。   戴眼镜多年,鼻梁上的重量能给她安全感。   但乔南衣帽间里的装饰眼镜跟她以往长期佩戴的肯定不一样,这架精工细致的银边框眼镜上脸,非但没有跟黑框眼镜那样遮住五官,反倒让她的目光看上去更加深邃犀利。   这使得高妍怔楞许久之后才捡起上前打招呼的勇气。   但比起这个,更加令她意外的,却是另一个人。   穿着随意的短发少女见她视线转来,也不避开,只是轻松闲适地单手插兜站在那里,伸出一只胳膊,食指挂了来回晃动的纸袋,歪着头勾唇一笑:“生日快乐~”   尾音带着点调笑的味道,跟她额头滑落的卷发一样轻佻。   高妍对上那张笑起来没个正形的精致面孔,说不出为什么,在前校园男神面前都没红的脸腾地就发起热来。   作者有话要说:   河水为什么那么绿?   因为南哥和想姐一起在上游洗头。 第十八章   沐想想路上还在为了自己询问乔南该如何应付聚会, 乔南却报以毫无内容的嗤笑而忧心, 结果到场还不到三分钟,她就明白到对方为什么那么有底气了。   她一开始的想法是, 乔南当初在英成人缘如此之好, 这次聚会倘若推脱不掉的交际太多,她说错个一字半句, 恐怕会留下意想不到的祸患。   然而真相却是, 派对上的大多数人确实一直在盯着她,但除了那些如影随形的视线之外,没!有!一!个!人!上!来!主!动!搭!话!   这也就算了, 偏偏就连她主动来打招呼也很难得到回应——又一个与她视线相对的瞬间就红着脸转开头的女生之后,沐想想不禁怀疑起自己世界观里不可撼动的“乔南人缘很好”的设定来。   乔南歪在沙发里, 无力吐槽地斜睨身边那个顶着自己面孔却散发出奇妙禁欲气质的家伙——不得不说沐想想对这具身体的装扮非常成功, 至少今天连乔南第一眼看到“自己”时都忍不住惊艳了一把,他头一次知道自己在不弯腰驼背和褪去嬉皮笑脸后居然长成这个模样,但……   沐想想刚才那一路是真的在担心有人胆敢当着她现在的形象造次吗?   更何况, 即便在互换身体之前,乔南也并不像她想的那样左右逢源。   体育馆里每天都挤满了无数围观他打球的英成学生,但除了班里的同学和姜海这群关系好的朋友外,又有几个能大胆到私下来找他说话?   而现在, 因为之前转学前的事情,恐怕连姜海这群朋友也……   乔南凝视着手里端着的香槟杯,里头盛了气泡满满的……苹果汁。   沐想想这具身体没喝过酒,他怕自己挥发酒疯, 也只能委屈自己碰这种小儿科的玩意。   面无表情将杯中的液体一饮而尽,他懒散地揣着兜站起身来:“你先呆这儿,碰上搞不定的就直接骂,我出去抽根烟。”   *******   沐想想这会儿也不紧张了,她本来就是比较淡定的性格,发现自己估计不会被刁难后立刻就安心了。她在沙发上呆了一会儿,跟曹威打了一盘远程网游,喝了几杯工作人员递来的花里胡哨的饮料,没一会儿身体微微发起热来,觉得有些困,周围又没人跟她聊天,索性直接去了摆满食物的桌子边。   换成乔南的身体后,她觉得自己饭量直接增大了好几倍,动不动就觉得饿。   明明来之前才在乔家吃过午饭,这才几个小时,肚子就又空了。   桌上琳琅满目的餐点散发着诱人的香气,沐想想没来过这种场合,又因为经济窘迫的缘故,很少有机会吃这些餐外小食,一时间对着面前的诸多糕点竟然感觉有些无从下手。   桌边的一众英成小动物便眼见他们的校霸盯着餐桌浑身散发出无比冷酷的气息,顿时四散奔逃。   毫无察觉自己已经清空了周围直径两米之内的生物,沐想想迟疑了很久才学着别人的样子慢吞吞从架上取了个盘子,夹来一个看起来非常精致袖珍的小点心,矜持地咬进嘴里——   唔唔唔唔唔唔唔唔!!!!!!   奶油和松软的蛋糕胚配合新鲜果肉在口腔里迅速融化,草莓的香气直冲头顶——   沐想想觉得自己快要流泪了。   局限于贫困的家境,她真的没吃过什么好东西,记忆里爸爸出事之前做的饭菜算是浓墨重彩的一笔,但自从禁止父亲下厨后,这笔色彩便慢慢消融在了时光中。   说起来除了个性比较冷静外,沐想想一直自认自己是个非常普通的女孩。她会羞涩会胆怯会在情窦初开的年纪对某个帅气张扬的男孩生出好感,当然也会嘴馋。   她喜欢甜食,喜欢食堂价格最高的红烧肉,她也会羡慕那些有零花钱在下课时间奔向小卖部的同学们,她只是不会表现在脸上而已。   而当下,一枚点缀了草莓的精致小糕点,已经足够完全填满她的幸福感。   那么多的点心,全都不要钱,可以一直吃到饱!   沐想想估算了一下自费购买所需花费的金额,索性不走了,就这么靠在桌边一种一个仔细品尝了起来。   不过这会儿也没人关注她到底在干什么,因为安静许久的大门方向再度变得热闹,可惜这一次到场的,却是帮不速之客。   ******   寿星高妍看到来人心里简直想骂娘,为首的英俊男孩却似乎看不懂她的脸色,还笑嘻嘻地打招呼:“生日快乐啊妍妍~”   两家人算是父母辈起的交情,高妍再不情愿也只能挤出个笑脸来:“谢谢,关子名,你怎么在这?”   “周末跟朋友来小明山逛几圈,C市可没有那么好的车道。”关子名笑道,“我们在三四五号别墅开趴,本来打算十点钟上车来着,结果一听说你在这里,就先来看看你啦。”   高妍嘴角一抽,心说那我真是谢谢您专程来给我添堵了,就见关子名神情忽然一便,目光在别墅里扫了一圈,看似不经意地问了一句:“我听说乔南今天也来?”   一听这话,高妍脸色立刻变了,她身边的朋友们也是浑身警惕:“你怎么知道的?”   关子名身后便有人发出笑声:“当然是刷朋友圈看到的啊。”   高妍翻开手机一看朋友圈,第一条就是某个女同学的动态,照片是一张偷拍的背影图,上配文字【啊啊啊一年多了终于再次见到男神,他变了好多可是还是那么帅QAQ】   蠢货啊!   高妍闭了闭眼,收起手机,脸上的表情严肃起来:“关子名,今天是我生日,你给我个面子,不要闹事。”   关子名就定定地盯着她,片刻后歪着嘴露出一抹邪气的笑容:“我只是想跟他叙叙旧而已,你怎么说得我好像要找他麻烦似的。我是这种人吗?”   后一句话他是回头朝他身后的几个哥们问的。   关子名的一帮好友就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那肯定啊——”   高妍心道不妙。   关子名他身后的这帮哥们来自隔壁C市,从初中起就因为校际篮球赛跟英成有了交集,也从初一起做了英成连续四年的手下败将,或许一开始只是赛场上的一些摩擦,到后面就慢慢变了味道,他们跟乔南的积怨,根本不是三两句话能说得清的。   普通的英成学生们或许不知道,她却从姜海那里亲口听到过——乔南之所以从英成转学,跟关子名他们脱不了干系。   情况复杂,让乔南跟他们碰面显然不是好事,高妍心知自己肯定拦不下面前气势汹汹的一行人,急得额角都渗出汗来:“喂……”   不等她说完,搜索过别墅大厅的关子名已经双眼一亮,视线定定地落在角落的一道背影上,他打了个响指,眉头愉悦地挑起:“找~到~了~”   “关子名你——”高妍试图阻拦,但立刻被关子名带来的那群好友拦了下来。   这边发生的纠缠动静不大,关子名用目光吓退了周围不知他来意的英成学生,随着迈开的脚步,脸上的笑容跟着一点点消失了。   他死死地盯前方的那个人,在心中咬牙切齿地重复对方的名字。   新仇旧恨尽数涌上心头,托这位的福,他去年足足三个月的时间要拖着打满石膏的右腿靠轮椅活动,这家伙倒轻松,转个学就以为完事儿了么?   哪有那么简单!   多少次在赛场上被当做手下败将睥睨的阴影也冒了出来,关子名这一刻的心情居然是快慰的。为了今天的飙车活动,整个小明山上头都是他请来的朋友,打群架也没在怕的,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那张傲慢的面孔上出现惶恐的表情了。   于是他满怀期待地站定在目标面前,气势汹汹。   漫长的几个呼吸之后——   沐想想低着头仍在慢吞吞地啃食一块填满核桃仁的布朗尼。   关子名:“……”   被这样无视,他面皮一阵抽搐,清了清嗓子,忍不住出声道:“喂——”   就见眼前那个吃东西吃得无比认真的家伙终于抬起头,抿住的双唇仍在争分夺秒地咀嚼着,脸颊因为塞了食物鼓起些微的弧度。   关子名愣了愣:“…………………………”   很难得能够放开吃到那么多平常根本买不起的甜点,派对上各种口味的饮料也是新奇的体验,被糖分包围的沐想想此刻非常愉悦,就连心情都随着摄入的热量高涨起来,她这会儿看着所有的人和物体都是打着柔光的。   被人从入定美食的状态唤醒她也不失落,更别提站在面前的还是个打着柔光的英俊美少年,不通校园八卦的沐想想对英成风云人物的恩怨情仇没有了解,于是辨认片刻,并未认出只在几次校际篮球会上短暂露过面的关子名。   不知道是不是派对开太晚有点困了,沐想想觉得自己这会儿脑子有些沉,思维似乎都变慢了一点,她盯着来人,这是今晚第一个过来打招呼的。   长得还挺好看,站在那的表情有一点傻,气质莫名贴近晏之扬。   见对方傻站在面前好半天不说自己有什么事儿,她思索了一下,从盘子里捻起一枚黄油曲奇递过去,一边咀嚼布朗尼一边友善地询问:“要吃吗?”   关子名:“………………”   沐想想朝他的伸了伸手,态度很和煦:“这个味道不错。”   面前那张俊俏的面孔露出很少见的善意,嘴角微微勾起的弧度里没有寻常的讥讽。鼻梁上架着的那副眼镜后头,一双清亮的眼睛也笑得微眯,他嘴角还沾着布朗尼褐色的碎屑,脸颊因为咀嚼而鼓动着——   就很……好相处的样子。   关子名见过这家伙嚣张的样子、鄙夷的样子、傲慢的样子、凶狠的样子、充满侵略性的样子。   唯独没有过眼前这副无害的样子。   捻着饼干的那只手并不纤柔,关子名跟他对阵了那么多次,比谁都要清楚那只手在拍打篮球时拥有怎样精准的爆发力——   但现在,它因为举了太久,小幅度地晃动了一下。   关子名怔在原地,短暂的头脑空白后,他第一反应是——乔南在耍他吗?   但与此同时,手却诚实地伸了出去。   一股甜蜜的黄油味扑进口中,对方手回手后立刻也给自己喂了一片,然后就这么又开始吃了,一点也没对他流露出警惕或者排斥的情绪。   “怎么样?”偶尔还递来一杯桌上五颜六色的鸡尾酒。   关子名慢慢地咀嚼那块饼干,并不觉得这一块跟以前吃的有什么不同,但在对方镜片后清亮的双眼注视下,他不知道为什么居然含糊地“唔”了一声。   对方就会很直白地露出微笑,问他:“还要吃吗?”   我是谁我在那里我是来干什么的?   关子名在长久的省略号和自我反省之中垂死挣扎,但又实在没办法在对手的笑脸里口出恶语,然后就见对面那个没能得到回答的家伙露出疑惑的表情,然后——歪了歪头。   关子名:“……要。”   *******   大门方向看到大哥忽然端起了餐盘开始吃糕点的关子名的小弟们:“………………”   等等你不是去干这个的啊!   一阵漫长而尴尬的沉默之后,他们松开了同样深深无言的派对主人,双方都不知道该干啥地静站片刻,关子名的某位小弟咳嗽一声。   他觉得这个时候身为得力助手的自己总该说点什么才对。   但不巧的是,抢在他张嘴的当口,今晚不见踪影的英成的最后一批受邀者终于姗姗来迟——   被关子名的人拦截在山道上并已经借由那些人之口得知一切的姜海,刚踏进别墅大门就一脸凶狠地伸手拽住了那位试图张口的小弟的衣领:“艹你妈,说了当时是我开的车,有事都冲着我来,南哥都已经转学了,你们还找他干什么!”   他身后的小胖几人也是同仇敌忾,各自挑选到顺眼的对手,忽略对方摇摆双手“等等等等等等”的声音,直接扑上去扭打起来。   *******   夜晚的凉风扑来一脸,乔南钻出露台,望着头顶的星空,难得生出几分怅然。   快九点了,姜海他们还没来,刚才在屋里听了一耳朵姑娘们对英成新校草的八卦,他才知道这群家伙最近发疯一样练球的消息。   这群以前懒得恨不能混吃等死的家伙为什么忽然那么卖命他不用猜也知道,无非就是在即将到来的篮球联赛上,他们又要碰上C市的老对手关子名了。   点开手机,打开消息列表,姜海和小胖他们的聊天记录已经被十二中的那群哥们们压到了最底部,点开来,满满都是刷屏一样的内容——   【为什么转走了!】   【南哥你人呢?】   【我和小胖他们到楼下了】   【接电话啊哥!你在不在家!】   【是不是因为关子名你才走的!】   【哥你别这样,我一人做事一人担,这件事情跟你没关系,我现在就去自首。】   单边的消息排列到这里,乔南终于看到右侧出现了自己回复的内容。   一个字——【滚】   那之后再也没有新内容,因为乔南把他们拉黑了,还不辞辛苦地跑去又痛揍了姜海一顿,警告他不许节外生枝。   想起对方挨完揍后那张委委屈屈哭唧唧的脸他就想笑,这小兔崽子还有脸委屈,也不看看他给自己添了多大的麻烦,居然能干出故意跟关子名他们撞车的蠢事,简直白长了那张精明的好脸。   那小子一开始还拒绝解释原因,挨了乔南一顿好打后,才哭唧唧地坦白自己当时听到了关子名那边一个输了球的队友,打电话跟朋友抱怨时提起要到小明山跟正在练车的乔南“碰一碰”。   乔南那段时间练的是摩托车。   姜海一怒之下,脑子就白长了,直接追上去就怼,把坐在前车副驾驶的关子名撞了个腿骨骨折。   可他也不想想,关子名家手握临市支柱企业的背景哪里是他姜海一个A市普通小开可以吃罪的,关家较起真来,叫他吃场牢饭也未必是难事。   想到那个当时躺在病床上仍不忘梗着脖子嚷嚷自己不后悔的家伙,乔南头痛地掏出兜里的烟盒,张嘴叼出一根。   他哪能真看着自己兄弟去坐牢,更何况姜海扛不过关家,不代表他乔南也扛不过,反正这么多年来惹是生非的印象已经深入人心了。   乔南想起当时对他自陈的撞人行为没有表达任何怀疑的父亲和大哥,说不好是个什么心情,其实这几天在沐想想家住着,他已经很久没想到要抽烟了,这会儿看着远处灯火通明的山道,却忽然来了瘾头。   然而手刚摸进兜里,他就听到了背后传来的一波凌乱的脚步,是高跟鞋敲击地板时才会发出的独特声响。   摸打火机的手当即一顿,乔南低头发起笑。   “蜜香——这样是不是有点不太好啊,方伶俐都让我们不要来找她了——”   “闭嘴,她犯傻你也跟着犯啊!”   蜜香打断朋友的追劝,锐利地扫视周围,从方伶俐口中得知那个跟乔南一起到场的短发女孩就是沐想想后她相当惊讶,结合了对方从前毫无存在感的形象后,就陷入进了深深的警惕里——   平凡少女改头换面后变成女神形象跟男神在一起,这完全是电视剧里的标准剧情好不好!   虽然对方改变之后的形象好像和传统概念里的爽文情节稍微有点偏移……不那么女人味反而走的是酷炫路线?但!这并不能让人忽略她确实变得非!常!耀!眼!的事实!   蜜香深信人类的一切改变都是为了增强魅力而来,方伶俐那个却对她提出的论调不以为然,还红着脸含糊其辞地为对方辩解:“不啊,说不定她本来就是这个性格才剪的短发,确实很适合她很好看嘛……”   智障啊!!恨铁不成钢!   想到对方今天居然还跟着她们英成的前男神一并到场,拥有多年伪装经验曾被无数同性背后称赞绿茶婊的蜜香觉得自己是时候来会会对手了,她绝不相信世上会有如方伶俐所形容的那种对帅哥毫无兴趣的女人,这位佯装帅气的姐们说不准就是个汉子婊。   她领着几个好友迅速地找到了露台大门。   给自己运足气势后一把推开——   深沉的夜色流淌而入,漫天星光里,她对上了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   乔南认出这是刚才自己到场时目光格外尖锐的那位姑娘,他那时用一个微笑让对方红着脸转开了头,总觉得眼熟,现在终于想起来对方是谁了。   英成的篮球啦啦队队长……   乔南对她其实没多大印象,就是平常跟姜海他们打球的时候老能听见她带着一堆人在篮球馆嗷嗷叫,很烦。   他没什么耐心,有时候觉得太吵,会直接抬头让她们闭嘴。   但这群奇怪的女孩似乎一点也不为此伤心,有时候被他骂完,一个个还会激动得满脸通红。   总之是一种另类的叫乔南头痛的存在……   这位带头的姑娘最为热情,还会在旁边送水递毛巾什么的,给乔南留下的印象大致就是温柔腼腆,谁知道对方对待女生时居然还有一副截然不同的面孔。   换个身体就见识到人间百态,因缺思厅。   乔南为面前的演员竖起大拇指,懒洋洋地坐在露台的椅子里,扫了眼门口陷入呆滞的几个女孩:“有事?”   未点燃的烟跟随嘴唇抖动,星光和夜幕里,少女张开双臂搭着椅背,仿佛全世界都尽属于她,包括她对面站着的那几个女孩。   蜜香微微一愣,气势不自觉就矮了半截,脸上更是下意识带出平常对待异性才会显露出柔和,顿了顿才想起自己的目的:“……我,我。”   她一跺脚心一横:“你,你是沐想想吗!”   乔南靠在椅背上漫不经心地朝她笑着:“你猜~”   蜜香咬了咬牙,对上短发少女在夜色里强势而兴味的目光,居然莫名其妙地羞涩起来。   神经病啊为什么要对一个女孩子羞涩啊!   转头一看自己带来的几个姐妹淘也是同样的面红耳赤,蜜香简直要被眼前的状况气死。   往常对待段数再怎么高的同性她都未曾露过怯,今天却不知道为什么总有种自己被欺负了的委屈感,忍不住地想要像平常在男孩跟前那样撒娇。   但这念头刚一出生就被她迅速掐死。   “你不要装蒜,我知道你是沐想想!”但绕是拼命理智,她来前凶悍的气势依旧减弱到了最低点,质问的声音听起来甚至仿若娇嗔,“我问你,你跟姜海和乔南到底是什么关系,你是不是喜欢他们!”   乔南虽说预料到了自己会被问这样的问题,但真正听到后依旧非常想笑,他靠着椅背的姿势也摆不开了,叉开双腿双手挡着额头垂首闷笑起来。笑声中蜜香原本微红的面孔彻底涨成了猪肝色,但偏偏不知道为什么根本骂不出口。   乔南笑完一抬头,就发现眼前这位姑娘已经哭了,两行泪水静静地滑出眼角,微红的双眼里满是控诉。   “…………”虽然对这姑娘没什么好感但他从不以弄哭女孩为乐,乔南于是赶忙收敛神情,咳嗽一声站起身来。   恰在此时,蜜香兜里的电话响了起来,她吸了吸鼻子后接通,对自己今天种种莫名其妙的反应生气极了:“喂?”   “蜜香!蜜香你在哪儿!”电话那头传来方伶俐有些高亢的声音,在这片寂静的角落里清晰可辨,“关子名带着一群人跟姜海他们打起来了,说要一起上山道,我们劝不住他,怎么办啊!”   蜜香吓了一跳,但还没等消化掉这个消息,身体已经非常敏锐地朝旁边一挡,拦住了似乎想要离开露台的短发少女:“等等!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方伶俐在电话里楞了一下:“你在跟谁说话?”   乔南懒散的情绪被方伶俐带来的消息尽数清空,他急着要走却被拦下,立刻暴躁地朝拦路者递去锐利的眼神,被他扫到的姑娘露出了一个瑟缩的表情,但仍旧执拗地站在门口。   乔南服气了,又不能揍她,只好伸手推了一把对方的脑袋:“行了赶紧让开,谁他妈要抢你男人,老子不喜欢男的。”   想到对方居然把他跟姜海这么个sb东西配对,乔南浑身的汗毛都要竖起来了,他喜欢的是女孩子女孩子女孩子!跟沐想想一样白白瘦瘦有胸部的女孩子!   等一下,沐想想的胸部好像……   算了反正就是就是女孩子!   拦路的姑娘大概对他的回答非常满意,终于识相地让开了身体,乔南没空搭理她,拔腿就朝别墅里跑。   姜海这个狗东西真他妈一刻也不让人消停!   他跑开老远后,露台上的几个女孩仍旧站在原地,蜜香的神情愣愣的,好一会儿之后才发现自己的手机并未挂断。   “……那什么……”   听筒里传来方伶俐有些迟缓的声音:“……闭嘴,我想静静。”   *****   高妍这场生日会是彻底办砸了,客厅里因为一场斗殴已经变得一片狼藉。   乔南赶到的时候正听到姜海跟关子名的一个小弟争吵:“……四公里下坡你他妈敢不敢!”   “来啊!走啊!我他妈把话放在这!今天谁认怂谁他妈跪下来说自己是狗!”   乔南额角青筋疯狂蹦跳起来,姜海他们说的“四公里”指的就是小明山的山道,因为山道不长,只有四公里出头,所以来这飙车的常客给起了这么个昵称。   可四公里虽短,难度却一点不小,小明山惊险多弯也是出了名的,乔南以前带姜海来飙过一回,这位怂货全程缩在后座吓得滚来滚去,就这狗屁一样大的胆子还他妈敢学人放狠话,乔南简直想抽死他。   于是他就顺从心意地这么做了。   姜海还在那逞能,冷酷地让阻拦他的高妍和方伶俐等人退下,冷不防脑门上扇来一巴掌,打得他整个人都懵逼几秒。   “走,走,我让你走!”没等他反应过来,雨点一样的巴掌霹雳啪啦就降下来了,闹剧中的所有人都短暂地沉默了一会儿,眼睁睁看着那个突然出现的短发少女凶悍地暴揍姜海。   姜海从头脑空白的状态里挣扎出来,莫名被打,他第一反应居然不是暴怒而是抬胳膊护住脑袋,神情又很茫然,看起来非常可怜。   就连关子名的小弟也颇为不忍,伸出手来试图阻拦一二:“那个……行了……姑娘……差不多得了……”   话音刚落,他就被短发少女骤然递来的锋利视线吓得浑身一抖,默默收回自己的双手。   乔南发泄完对小弟的恨铁不成钢,暴躁已褪去些许,他松开揪着姜海衣领的手,直起身来盯着那个方才跟姜海吵架的人。   这人他认识,关子名的头号马仔,外号大狗。跟姜海不一样,这狗东西没成年就开始跟着关子名飙车了。   他冷哼一声:“四公里下坡,谁提的,你?还是他。”   大狗在他锋利的视线下眨了眨眼睛,莫名气弱:“……我。”   “哈。”就见站在对面这位模样漂亮的短发少女忽然勾起一边嘴角,“谁认怂谁是狗,没看出来啊,你们还挺厉害。”   大狗:“……”这个好像不是我说的……   然而进入护短模式的校霸根本毫无道理可讲,他被这群人来搅合英成同学生日聚会,还欺负他以前小弟之类的种种行为弄得非常非常不爽。   他不爽,当然谁都别想爽。   于是他道:“我觉得这个提议挺好,四公里下坡,不如我跟你跑一趟?”   他话音落地,原本就很沉默的别墅越发寂静,在场众人消化了几秒,姜海第一个跳了起来:“不——”   后脑勺啪的一巴掌,乔南居高临下地睥睨他,目露凶光:“闭嘴。”   姜海:“………………”在头脑做出决断前他的身体本能地蜷缩了起来。   见证了这一幕发生的大狗:“……”对面这姑娘虽然不知道是谁,但好像有点凶……   但即便如此他仍然觉得答应跟一个女孩子赛车有点卑鄙,因此皱了皱眉头,想要拒绝。   然而乔南敏锐地在那之前开了口:“说好的,谁认怂谁他妈是狗,你不会认怂吧。”   “……”大狗再度打量了一圈面前盛气凌人的姑娘,他顿了顿,“当然不。”   乔南击掌颔首,神情很愉悦的样子:“那太好了。”   说着又忽然想起沐想想来,目光在周围转了一圈,才发现关子名也不在。   乔南脑袋里跳出几个感叹号,眼神瞬间犀利起来,脑海在半秒钟内闪过了无数起恶性事件,霎时一阵心悸:“妈的关子名呢!”   就离开那么一小会的功夫,沐想想不会真的被怎么样吧?操这回真的失策了,没想到关子名这群狗东西居然能这么阴魂不散!他们最好没有真的对沐想想出手,否则的话——   乔南越想越怒火中烧,头脑飞速分析情况的同时,已经转瞬考虑到第九十九种报复回去的手段。   然后便见对面被他暴躁气压笼罩着的大狗面有菜色地抬起胳膊,指往了一个方向。   乔南无意识跟着转头,跟着:“………………”   等一下。   这是什么情况?   沐想想维持她一贯的本性,站在远离喧嚣之处,对上乔南内容复杂难解的视线,回赠了一个无辜的眼神。   她还觉得很奇怪呢怎么门口忽然就打起来了,赶在姜海他们打到桌子这边之前还抢救了一整盘糕点,现在端着盘子遗世独立,宛若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芙蓉。   她有一搭没一搭地朝嘴里塞着东西,想起什么,给旁边模样好看的柔光少年也递了一块:“你还要不要?”   关子名:“………………谢谢。”   乔南看着那两个旁若无人分饼干的家伙,脑子忽然一阵疼,他站在那沉默了很久,才终于找回自己遗失的声音:“……过来。”   看上去不光乔南,关子名也很迷茫,具体表现在他居然收下了沐想想递给他的放满点心的盘子,还一直从别墅端到了山道。   他身边的小弟们一路欲言又止。   沐想想还没搞清状况:“怎么了?我刚才你没在我也不敢多问,姜海怎么忽然跟人打起了,是不是跟你有关系?”   乔南嗅到一股淡淡的气味,眯着眼看她:“你刚才喝什么了?”   沐想想:“桌上配餐的饮料啊?”   乔南叹了口气,他记得自己酒量似乎不太好,以前还发酒疯砸过一家酒吧,于是行走间望着头顶的星空:“你别说话我怕我会打你。”   沐想想皱了皱眉头,不理解他莫名生什么气,到了山道边,乔南冷着脸跟大狗他们进了车群,她左右无事,又跑到柔光青年身边吃饼干。   端着盘子伺候她进食的关子名对上车队里不少朋友写满迷惑的视线:“……”   另一边大狗拍了下姜海开来的那辆车:“你不会就开这个吧?”   撞车的真相姜海家里应该知道,事情尘埃落定之后姜海那辆维修好的跑车就被爹妈没收,换了一辆外形怂了许多的。   车队里一阵嘻嘻哈哈的窃笑,乔南轻巧地跳上引擎盖,脚后跟蹬着轮胎,漫不经心地扫过人群:“不行么?”   少女的坐姿非常放肆,车灯为她泛着寒霜的精致面孔渡上一层光晕,大狗愣了愣:“……当然可以,不过你是不是不懂车,这辆车的马力……”   乔南笑了一声,抬腿踹了小媳妇似的跟在旁边的姜海一脚:“钥匙。”   姜海犹豫了一下,高妍和方伶俐这群女孩赶忙涌了上来——   “沐想想你别跟跟他们比了。”   “小明山弯道很急的……”   “我们回去吧,你别拿自己开玩笑……”   乔南掐了把高妍的脸,没搭理她们,转头又踹了姜海一脚:“钥匙,我不说第三遍啊。”   这莫名熟悉的恐吓让姜海直接哆嗦了一下,赶忙将裤兜里的钥匙掏出来恭敬奉上。   “让开点。”乔南从引擎盖上跳下来,直接钻进车子。关子名这边车队里有人发出细细的笑声:“这姑娘真要跟狗哥跑啊?胆儿还不小。”   “说不定真有两下呢?”   “可能吗,你看她白白净净的样子,估计太阳都没怎么晒过——”   话音未落,一阵迷人的声浪响起。   给油的轰鸣一波盖过一波,没等在场的众人反应过来,那辆停在原地的小破车忽然原地一个甩尾——   烟尘弥漫间,车窗缓缓落下,驾驶座的少女一手扶着方向盘,一手支在窗框上,似笑非笑探出个头。   车队里的汉子们齐齐一怔,姜海跟方伶俐这边也安静了。   乔南弹了下方向盘,朝正出神看着他的大狗开口:“上啊,你车呢?说好了的,谁认怂谁他妈是狗。”   大狗这才回过神,咳嗽一声,原地看了看,一副忘记了自己车停在哪里的傻样,又偷偷瞥向车窗里的少女。   少女却已经不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了。   乔南盯着不远处的两道身影,沐想想一直在吃,关子名则端着一个糕点盘子,呈我是谁我在那里我要干什么状。   一种由衷的暴躁浮上心头,他额头的血管都跳了两跳。   沐想想便再度听到了那宛若叫魂的呼唤:“……过来。”   她迟疑了一下,还是决定听从,临走前从盘子里多拿了一个纸杯蛋糕,不忘叮嘱关子名:“我先走一会儿,你别都吃完了,记得给我留点。”   今晚莫名其妙塞了一肚子糕点的关子名:“……多虑了。”   沐想想这才放心,很有礼貌地说了句谢谢,上车后不忘朝对方点点头,而后才转向乔南:“开一圈回来要多久啊?”   乔南没有理她。   沐想想等了一会儿,于是打算再问一遍。   乔南的声音抢在她张嘴之前响了起来:“我真想带着你一起撞死在前面那棵树上。”   作者有话要说:   复仇小天王关子名【端着盘子】:我真的不想这样——   今天依然是绿油油的南哥呢【比心】 第十九章   外形有些怂的普通车滑进等候位, 起点处围观的爱好者们立刻骚动起来——关子名组织的这场活动规模似乎还挺大, 虽然已经分散了不少人流到各个弯道和终点,这里仍旧喧闹如菜市口。   乔南被烦的不行, 索性把车窗升起, 车里立刻便安静了许多,他看向副驾驶眯着眼睛点手机的沐想想:“喂, 你干嘛呢?”   沐想想说:“跟曹威他们队友下副本。”   手机就被旁边伸来的手抽走了, 乔南扫了眼屏幕上晃动的小人,右侧的聊天窗口还飘出一排字——   【威震天下:小南过来过来过来给你个红buff】   乔南:= =   沐想想看他把手机直接锁屏丢到了车门边框里,有点迷茫:“你干嘛?”   “沐想想。”乔南掀起眼皮递去视线, “不要用我的身体做奇怪的事情。”   沐想想迷茫道:“我没有啊。”   “闭嘴。”乔南扫了后视镜一眼,大狗的车灯已经靠近了。   **   大狗的车当然很多人认识, 起点处的骚动越发热烈, 尤其在听到有人开始跟终点处沟通之后,四下的质疑声顿起——   “这家伙哪儿冒出来的啊?”   “搞什么——”   “大狗怎么忽然跟他比上了?”   “开车的好像还是个女的……”   突然冒出来个见都没见过的野路子,冲着心跳来的看官们颇有一种裤子都脱了你就让我看这个的荒谬感, 确认准备完毕后开始倒数那哥们得到了一片嘘声,另一边,英成的学生们也惊慌失措着。   沸腾的人声无法焐热这边冰凉的气氛,倒数声中, 高妍满脸煞白地去扯姜海的衣袖:“姜海你想想办法啊!马上就要开始了!”   “5!”   慢了几步才出来的蜜香脸色难看地质问周围的同学:“你们怎么没有拦住她!”   “4!”   方伶俐嘴唇都在发抖:“怎么办!她一个贫困生,她怎么可能会飙车,一定会出事的!”   “3!”   大狗在朋友们劝他怜香惜玉的起哄声中升起车窗,目光穿过副驾驶的窗户朝外头递去, 心中颇有些无可奈何。   飙了那么多年车,他还真没跟姑娘比过,更别提他这车的马力比对方还强得多。要不是话赶话到了没办法,他肯定不能答应那么丢人的比赛。   “2!”   这一趟跑赢了回来估计要被兄弟们笑上半年,想到这个大狗就很无力,他长叹一声,懒洋洋去拉手刹。   “1!”   同一时间,起点赛道,两辆车“弹射”而出。   ****   沐想想被推背感弄得朝后一仰,就听到驾驶座传来乔南的声音:“没事吧?”   飙车的时候居然还有余力关心外界?   沐想想转头,然后意外地发现乔南看起来居然很放松——他脸上带着有些轻蔑的微笑,目光盯着前方因为马力充足占据起步优势的对手,依然跟刚才在起点时一样,只懒洋洋用一只手操纵方向盘。   沐想想愣了愣,总觉得似曾相识,高一上半学期那会儿,她常能在篮球场看到对方这副桀骜的状态。   总会伴随观众台上热烈的瞩目,她也曾是其中一员。   没得到回答的乔南视线朝副驾驶扫来,沐想想立刻转开目光:“……没事。”   “你脸怎么那么红?”乔南还在看她。   沐想想:“……你看我干嘛,看路啊!”   开车的时候怎么还那么多话。   乔南转回目光后沐想想居然松了口气,然后立刻意识到了有点不对头。   “车里是不是开了暖气?”   她从刚才在别墅里起就觉得周围温度变得格外高,这会儿直接热得额角冒出了汗珠,伸手扯开脖子处扣得格外规整的纽扣,沐想想整个人都昏沉起来。   乔南声音淡淡的:“喝多了还能怨暖气,你可真行。”   “怎么可能。”沐想想刚要辩解,就听对方嘲讽道,“你以为跟糕点放在一起的杯子里倒的是什么?”   沐想想:“……果汁?”   乔南一声冷笑。   “果汁要专门跟招待要的。”   沐想想心说失策了,没想到有生以来第一次喝酒居然会在这种场合,又记起今天晚上莫名做出的比如狂吃甜品之类的不受控制的举止,顿时生出一种做错事的沮丧:“完蛋,我不会给你惹麻烦吧。”   乔南瞥了眼她难得耷拉下来的面孔,回忆起这家伙跟关子名站在一起的画面:“已经惹了。”   说着抬手关掉车里的暖气。   沐想想不愧是沐想想,酒精只是放大了她的某些欲望,即便在醉酒状态下她仍保留大半智商,借由乔南的四个字和一系列举止她立刻得出了结果:“是不是跟我一起吃东西的那个?”   乔南哼了一声。   她便露出挫败的表情,昏沉地缩进椅背里:“对不起,我不应该乱喝东西。”   乔南的车速已经提了上去,临近弯道时猛然降档——   轮胎与地面摩擦出尖锐的惊呼,前车驾驶座的大狗忍不住扫了眼后视镜那道紧跟自己的灯光,场外为这个完美漂移喝彩的高呼钻进车里,他原本胜券在握的信心此刻已经消失了。   乔南依旧满脸淡定,过了弯道后又瞥副驾,沐想想已经是一副深刻反省的状态,丧眉耷眼的,有点可爱。   他拿挂挡的那只手随便摸了个小东西丢过去:“喂。”   沐想想抬起头,眼眶微红。   “………………”乔南看到,差点踩下刹车,“……其实也没那么严重。”   简略地叙述了一遍自己跟关子名的恩怨,乔南一边注意前车一边还得偷看沐想想的表情,见对方皱紧的眉头并不见放松的趋势,顿了顿才又加上一句:“是我跟你交代得不够清楚,不全是你的错。”   沐想想张了张嘴,他以为她会问些跟关子名有关的,结果却听到——“那你跟家里人交代过吗?”   乔南:“……什么?”   而后顿了顿,嗤笑:“我跟他们说这个干嘛。”   沐想想:“家人们遇到困难互相应该开诚布公吧?你明明不是这种人,至少你爸和你哥他们不该误会……”   乔南不太乐意聊这个,打断她道:“行了,误会什么误会,我从小破事儿就干得没停过,他们比你清楚我是哪种人。”   这跟沐想想一直以来的观念背道而驰,她还想争辩,乔南放在中间的手机震了一声。   乔南示意她帮忙看下,沐想想拿起来,亮起的屏幕上静躺着一条短信——   【妈:“想,晚上几点回来啊?”】   沐想想心脏揪了一下,怔怔地盯着这条短信,片刻之后才开口:“是我妈,问你几点回家。”   “至少得十一点了。”乔南开始准备最后的连环弯道,“你帮我回一下。”   沐想想发出信息后仍舍不得放下手机,摩擦着联系人处母亲的头像,咽下喉头的哽咽:“……我爸妈最近还好吧?”   “好啊。”想起那对温和的夫妇乔南刚起来的焦躁不由褪去许多,“放心吧,他俩可瓷实,你爸天天换着花样做菜——”   沐想想猛然抬头:“我爸做菜?!”   乔南被她突然拔高的声音吓得顿了顿:“啊?”   就见沐想想一下急切起来:“不行,乔南,你得帮我拦着他,别让他进厨房,里面又是火又是油又是刀,太危险了!”   乔南迟疑了一下,居然不知道自己该如何作答。   沐想想却已经快要被这个忽然得知的消息急哭了:“算我求你了乔南,他的身体情况你也知道,他怎么能干那些重活——”   乔南被她少见的焦虑状态吓到,只能安抚:“行了行了我知道了知道了知道了!”   车外,前方,驾驶座,大狗额角的汗水已经凝聚成型,滴落下来。   身后那辆车从起点开始就如影随形,每一个弯道之后,下一场的尖叫都会更加热烈,那明显是两辆车都发挥得出众,致使一部分观众倒戈支持才能得到的效果,这对大狗而言绝不是什么好消息。   难不成今天真的要输给个女人?还是个此之前于地下飙车圈毫无知名度的女人!   一想到这个可能他就紧张得连肌肉都开始痉挛,然而不论他如何慌张,后车都仍是那副不紧不慢的模样。   大狗的胳膊开始发颤,他死死握住方向盘,凝视着即将到来的连环弯道,心中不妙的预感越发强烈。   下一秒,后车的灯光白昼般披洒而来。   山顶,起点,拿着平板的解说抬起头,满脸震惊地宣布最新消息——   “大狗被超了!”   ****   重新驶回山道,这一次是上坡,乔南驾驶的小破车每驶过一个弯道,都能得到热烈而高亢的喝彩,跟比赛开始前的嘘声天差地别。   这是胜利者才能获得的待遇。   然而乔南看起来一点也不为此激动,他仍是那副单手搭在方向盘上的懒散样,偶尔目光瞄一瞄副驾那个转开头缩成团的家伙。   沐想想几分钟后调节好了自己的情绪,抹了把脸坐直身体:“不好意思,可能是喝了酒,刚才有点激动,是不是吓到你了。”   乔南偷偷瞥她还能看出湿润痕迹的双眼,仿佛一只挨了拳头的狗,一时间居然不敢说话。   过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开口:“没事吧?”   沐想想摇摇头。   “那个……”乔南犹豫了一下,“其实你爸现在状态还不错,你真的不用那么紧张。”   沐想想神思恍惚,仿佛又回到了很多年前的某一天,她被哀嚎和哭喊从午睡里叫醒,一厨房门就看到父亲瘫倒在地,满腿鲜血的画面。   她声音很轻:“可我从很小的时候起就发誓要保护他了。”   脑袋忽然被拍了一下。   乔南面无表情地收回手:“你还真是一点也不懂男人啊!”   沐想想摸着头顶:“啊?”   “男人要的不是保护。”乔南目视前方,一副非常深沉的样子,“是信任和肯定。你个傻子。”   ****   山顶此刻已经换了一种气氛,小破车的回归果然同样掀起了又一波高潮。   “漂亮!!!”   乔南在欢呼中打开车门,迎接他的果然是一波来自英成的小动物。   小动物们眼睛都亮晶晶的,站在最前头的姜海却垂头丧气,不敢看他。   乔南没好气地给了他一脚:“四公里下坡嗯?要不要现在去跑一圈?”   姜海不要太怕弯道哦,于是摇头。   乔南就拍了他脑门一下:“蠢货。”   他说完这话后就立刻被以高妍为首的女孩们淹没了,飙车是一件会让人肾上腺素飙升的活动,参与者和旁观者都不例外,女孩们的激动从得知大狗被超车起就没停歇过。   乔南仿佛又回到了从前在英成时的日子,打个球都能被无数尖叫团团围住,他真的怕了她们了,一边敷衍一边伺机挣脱。   包围圈之外,姜海仍站在原地,他摸着额头一顿发愣。   加上刚才在别墅里挨到的那些巴掌,他这会儿后脑勺跟额头都在发热,一种久违的知觉。   他记得自己当初开车撞了关子名之后,南哥就是这样冲到医院直接扑上来一顿打。那时他满床乱滚嗷嗷叫痛,却除了抬起胳膊捂着脸躲避之外,生不出一点点反抗的念头。   就跟刚才一样。   虽然挨了打,可都知道动手的人是为自己好。   他觉得自己简直是疯了,居然从一个女孩身上看到了南哥的影子,明明南哥今天也有到场,他还亲眼看到了的!   胸口却依旧塞满迷惑的雾障,多得快要装不下。   对方扑上来揍自己的画面,对方挡在自己面前跟关子名的人约战的画面,对方坐在前盖上踹向自己索要车钥匙的画面——   南哥最没耐心,“我不说第三遍”也是他一直以来的口头禅,通常一句话说到第二次还没有回应他就会开始暴躁了,这也是当时姜海那么迅速掏出钥匙的原因。   姜海越想越多,脸都白了,脑海里隐隐有个骇人的猜测,他猛然抬头四顾,盯着人群中双手揣兜一脸不耐的少女:“南哥呢!”   他记得南哥一起上了车的!   乔南先是愣了愣,随即眉头高高挑起:“……车里,睡着了。”   大概是喝完酒又掉眼泪的关系,乔南煲完人生鸡汤后老半天没有得到回应,一转头才发现沐想想居然睡着了。   起点处如此热烈的欢呼都没能把她叫醒。   心里吐槽了一堆这家伙喝完酒后真是又多话又难搞后乔南还是没有搞醒她,说到这里忽然想起来:“对了,车借我,下周一到学校再还你。”   姜海一脸懵逼:“那我怎么下山?”   对着这头粘了自己四年如今居然那么多天还没能认出自己的驴,乔南冷笑一声:“我管你?”   校草大人露出可怜巴巴的表情,在场却无人心疼他,他发现就连自己的著名死忠方伶俐这会儿都含羞带怯地黏在短发少女身边,更别提其他女生了。   其实如此盛况,他曾经也是见识过的……   因此他更加不敢回嘴,心中隐隐的猜测越发真实了。   另一边,小破车的手下败将大狗灰溜溜钻出自己的豪车,起点这边的群众们差不多都是他的朋友,立刻给予他一阵跟喝彩毫无关系的爆笑。   大狗恹恹地钻出来,目光不住朝远方瞟,狐朋狗友们激动地扑上来勾肩搭背——   “我操那女到底谁啊?哪儿冒出来的?真他妈带劲!”   “小细腰大长腿,性格还够辣,简直是我的天菜啊!狗哥你熟吗?认识吗?有主了吗?给哥们介绍一下呗!”   “小弟母胎单身二十年,可以优先考虑一下。”   “滚滚滚滚滚!”大狗没好气地推开他们,“有你们什么事儿啊,全都滚。”   说着整理好衣服,关上车门大步离开。   他一靠近,立刻被英成众人发现,喜气洋洋的味道一下就散了。   乔南眉头微挑,望着朝自己走来的家伙,立刻想起了曾经的篮球联赛,每一次赢球之后,这群手下败将都得充满火药味地来放几句狠话。   被放了狠话,乔南肯定是要讥讽回去的,一般说不到十句话两边就可以开打了。   深仇大恨就是从这一次次斗殴里培养出来,不过这对乔南来说完全家常便饭,对方今晚如此嚣张,直接搞砸了英成小动物们的生日聚会,乔南并不介意再跟他打上一场。   对方走到近前,乔南握了握拳头,舌尖舔过齿列,简直有些迫不及待。   紧接着,乔南和英成众多学生警惕的视线里,那个靠近的家伙踌躇了一会儿,掏出手机来。   大狗挠了挠头,脸上的表情有点不自然:“……加个微信吧。”   乔南:“……什么?”   对上面前少女错愕的神情,大狗有点不太好意思看那张白皙漂亮的面孔:“那个……你有男朋友吗?”   乔南沉默了足足一分钟。   然后神情狰狞地开口——   “你——他——妈——想——死——吧——”   ***   在场的英成男女在乔南的暴怒中自发上前揍跑了敌人。   但乔南回车的时候仍旧气到爆炸,开门看到沐想想闭着眼蹙着眉的睡相后稍微收敛了一些,结果车门兜震了一下,他拿出手机,又看到好几条不知道什么时候发来的短信——   【威震天下:小南你掉线啦?】   【威震天下:人呢?】   【威震天下:来排位啊?】   【威震天下:QAQ】   他目光盯着屏幕上还没回神,忽然一道阴影靠近窗边,一抬头就是关子名那张狗脸。   关子名端着那个别提有多傻逼的餐盘,目光朝车里扫了一眼,发现要找的人居然已经睡着,当即沉默。然后就跟面无表情的乔南对上了。   乔南:“有事?”   关子名对上这位刚把自己小弟搞得非常凄惨的嚣张少女,有一点尴尬,说实话他也不知道自己为啥还没丢掉这个盘子,可能是今晚的老对头表现得太友善了,叫他也不好意思违背承诺。   “他刚刚托我保管的。”关子名顿了一下也觉得自己专程把糕点送来的举止非常智障,一时对自己非常无语,“……总之你帮我还给他吧。”   说罢把盘子朝车里一搁,不等乔南嘲讽他,转身飞快走了。   还走挺快,姜海那个傻逼当初怎么没撞断你两条腿?   乔南抹了把脸,盯着操作台上的那盘糕点,黄油甜蜜的香气弥漫扩散开来。   勾得他大动肝火——   妈的这年头的狗东西都不知道撒泡尿照照自己吗?怎么什么癞蛤蟆都敢来觊觎沐想想这块天鹅肉!   刚才真该把糕点直接砸关子名脸上。   沐想想在摇晃的车子里非常香地睡了一场,被乔南唤醒后揉了揉眼睛,朝外一看,才发现已经到乔家的小区了。   她酒还没醒,脑子发晕:“几点了?”   乔南开着车窗,一只胳膊搭在上头,面无表情地回答:“十点半。”   沐想想顿了一下才想起,乔南现在开的这辆车是姜海的吧?怎么直接就开回来了?   但没等发问,怀里就被塞进了一个盘子:“行了别问那么多了赶紧回去睡吧。”   沐想想怔了怔,认出这是自己上车之前交给关子名的那个,略微思考了一下就大概猜到了是怎么回事——乔南居然没扔掉。   她不由多看了乔南两眼,对方这会儿很不爽的样子,掀了掀眼皮:“干嘛?”   “乔南。”沐想想措辞片刻,慢吞吞地问,“你刚才跟我说的,男人需要的不是保护,而是信任和肯定……是真的吗?”   乔南挑眉:“你那会儿没睡着啊?”   又发现这句话被复述起来简直中二度爆表,乔南咳嗽了一声:“真肯定是真的,不过……算了你要是实在不放心,你爸那边我会——”   “那你呢?”   他话音未落,就被沐想想打断,愣了愣才问:“什么?”   “信任和肯定啊。”沐想想一如往常那样直白,“你需要吗?”   乔南沉默了一会儿,他缩回靠在窗户上的胳膊,转头面无表情地凝视沐想想,然后慢慢靠近,伸出双手——   抱着盘子的沐想想眨了眨眼睛,脸忽然被掐住了。   乔南双手贴着她的脸颊拼命朝中间推,语气非常不耐烦,眼里却有笑意——   “你这个家伙,怎么喝完酒之后话那么多。”   ***   莫名被批评多话的沐想想也觉得自己今天的状态有点不对,于是乖乖被乔南赶下车,走出老远后回头,那辆小破车仍停在大门口。   上电梯到楼层,打开门,乔家的一室光辉洒遍全身。   与此同时……是一道锐利的目光。   沐想想:“………………”   她怎么就忘了这一茬。   正坐在沙发上敲电脑的乔瑞放下工作,声音很低沉:“回来了?”   那种恨不得朝自己脸上剜下点什么的视线……沐想想谨慎地点头:“……嗯。”   乔瑞却非常敏锐,几乎在同一时间皱起眉头,站起身来:“喝酒了?”   沐想想有点心虚,几乎要摆不开脸上冷静的表情,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喝酒,虽然是在不知情的前提下喝的,不过被家长问到的感觉还是……   乔瑞逐渐逼近,沐想想头皮一阵幻痛,下意识把怀里抱着的盘子递出去。   乔瑞:“???”   为什么他的弟弟会端着一个放满糕点的盘子?   沐想想觉得自己得想个办法脱身才行:“……派对上吃到的,味道不错,带回来给你们尝尝。”   乔瑞深深地看了弟弟一会儿,伸手接了下来。   那剜肉一样的视线终于消失,沐想想松了口气,说了句自己要回去休息,匆匆上楼离开。   没一会儿听到动静的乔父从房间里出来,看了眼只有大儿子的客厅:“南南回来了?”   乔瑞嗯了一声,目光扫过亲爹一身睡衣披着件皮衣的造型,面不改色地坐回沙发敲电脑。   乔父过来看了眼他的屏幕,顺势在身边坐下:“这个XX的提案我早上也看到了……”他说着目光扫过茶几上的一盘点心,恰巧有点饿,于是一边说话一边朝盘子伸手。   中途被一只罩在盘子上的手给挡住了,乔父满脸莫名。   乔瑞合上电脑,不理会父亲控诉的目光,直接端着盘子站起身来:“有公事明天再说,我回去睡了。”   乔远山:“?????”   等等你回去睡觉拿那么多吃的干什么啊!   **   沐想想发现自己是真的喝多了,洗澡的时候简直要站着睡着,她昏昏沉沉地离开浴室,连头发都懒得擦,直接倒在床上。   忘了锁门。   于是半夜被脑袋上轻柔的动静搞得迷迷糊糊睁开眼睛。   乔瑞扫了她一眼,手上的动作没停,继续擦了一会儿弟弟的脑袋后才把毛巾丢开:“没事,睡吧。”   看到他的样子,沐想想忽然就记起乔南在车上说的那番话,乔南说他们比谁都清楚他是哪种人,这种描述显然不是正面的。   想到乔南在乔瑞的眼中或许还是一个顽劣到能干出开车撞人这种事的弟弟,沐想想忽然就觉得委屈。   也许乔南说得对,她喝多了真的话很多。   沐想想昏昏沉沉间,几乎是无意识发出的声音:“哥……”   乔瑞坐在床边挑起眉头:“嗯?”   “……开车撞关子名的那件事情,你还记不记得……”   乔瑞:“怎么?”   沐想想觉得自己又要睡着了,声音非常微弱:“那件事……不是我……”   困意实在强大,她颠三倒四地说着,几乎要睁不开眼睛。   然后不知道是不是在梦境里,她听到一声低沉的叹息。   头发被人朝后捋了捋,是一只温热的手——   “不是你做的,知道,我和爸都知道。”   对方这么说着,然后笑了一声:“快睡吧,真是傻孩子。”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晚,被糕点撑得睡不着觉的大哥流连跑步机到深夜——   爸爸仍饥饿着。 第二十章   信任和肯定啊……   乔南把车停在城中村外, 依旧是距离沐家有段距离的地方, 然后熄火开天窗,望着头顶的星空发呆。   他掏出烟盒, 拿出一根烟, 在嘴上叼了一会儿又取下把玩,没多久那根纤细的小玩意儿就在手指间断成两截。   真奇怪, 现在没人出面打扰打扰, 他却反而不想抽了。   加速分泌的肾上腺素逐渐回落,搞不清楚是因为飙车还是因为沐想想多嘴说那句话,乔南感受到了久违的疲倦。   已经记不得自己第一次摸车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 不过那时候乔家应该已经空寂如坟墓。乔南其实并不迷恋飙车,跟着去玩的很大一部分原因或许只是出于无聊, 因此在发现赛道和观众的欢呼其实比并没有让生活充实多少之后, 他立刻厌倦了这项运动。   那段时间他经常深夜从各种赛道回来,顶着星光将车停在楼下发呆,现在回忆起当初真的很幼稚, 高楼上黑洞洞的窗口有什么可看?   架子上的手机响了一声,乔南躺在那随手一摸,把手机举到眼前——   【妈:想,快十一点了, 回来了吗?】   乔南盯着备注上那个“妈”字看了一会儿,打个挺坐直身体,将指间断成两截的烟随便朝操作台上一塞,关窗下车锁门。   打老远就能看到沐家一楼窗外雨蓬下的大灯泡, 暖暖的昏黄色与居民区老旧的路灯一并照亮黑夜。连续那么多天,不管多晚回来,乔南都看它亮在那里,直到他进门才会熄灭,像一道指引归家的箭头。   沐家人的性格也都跟这盏灯同样的安静。   不过今天似乎有些不同。   敲门之前,乔南听到门里传来一记清脆的碎裂声。   开门的是沐妈,看到女儿按时回家她眼睛亮了下,屋里的灯光跟有些吵闹的动静一并涌出来,乔南目光越过她朝里扫了一眼。   沐妈小声说:“是你弟回来了,正跟你爸吵呢,你别理他们。”   从交换身体起就没见过面,乔南这会儿听到沐妈的话后居然愣了愣,而后才想起来沐想想确实有个弟弟。叫什么来着好像是沐松?   沐松比沐想想小好几岁,现在正念初中,虽然同在A市,平常却一般在学校住,只有周六周末才会回来。   今天周六。   乔南刚搞明白,就听到声房门被踢开的动静,伴随着“不用你管!”的嚷嚷,沐想想对门的屋子里走出来一个大概一米七左右的少年。他气势汹汹,出来后直接朝大门走,一边走一边抖开一件毛衣朝身上套。   乔南看清他的模样,有点意外,虽然之前沐想想曾经给过沐松正处于叛逆期脾气不好的信息,但他也没料到对方的画风居然会和沐家的其他人区别如此之大。   沐松瘦而精干,跟他姐一样白,穿着条款式宽松的牛仔裤,裤子上的破洞大概能露出腿上超过三分之一面积的皮肤。乔南的目光在他抬起胳膊穿T恤时露出的锁骨下头的几个疑似吻痕的红斑上停留了一下,没记错的话沐松应该才……十四?   漂染过的短灰发从毛衣领口里钻出,随即是视线锋利的一双眼,这小子跟沐想想长得有点像,都是细致漂亮的五官。   气质却截然不同。   乔南站在大门这个位置,两人直接就对上了,沐松愣了一下才认出这是自己亲姐,他躲开沐妈拦来的胳膊,皱着眉头朝乔南道:“让开。”   还挺横啊,乔南多少年没听人用这种口气跟自己说过话了,立刻高高挑起单边眉头。   沐爸一瘸一拐地从房间里追出来,气得脸色铁青:“这么晚了你还要去哪里!”   “去我同学家住。”沐松声音发冷,见乔南没让开,还以为姐姐也要阻拦自己,又重复了一遍,“让开!”   乔南双手环胸,索性朝门框处一靠,不为所动。   沐松愣了愣,像是没想到会得到这种回应,有些不耐烦地抬起视线,接着就对上了两道锐利程度丝毫不弱于他的目光。   灰发小孩怔住,然后浑身充盈的气势一下就泄了。他抿了抿唇,不知道为什么一时居然不敢跟平日和爸妈一样温吞的姐姐大小声。于是只好推开门,绕过乔南,灰溜溜地从边缘挤出去。   有点可怜的样子。   沐妈跺了下脚,“哎呀”一声:“怎么又闹成这样了。”   沐爸没说话,他扒了扒头发,转进屋又出来,手上多了件外套,看了看沐妈:“你送一下吧。”   沐妈无奈地接过外套朝门外跑,屋里安静了下来,沐爸佝偻着腰,脸色越发灰败,双眼黯淡得几乎没有一点光彩。   乔南站直身体,看他这副大受打击的样子,犹豫了一下还是问:“……怎么回事?”   “碰到你大伯大妈了,他们……说话有点不好听,你弟要打人,被我拦了一下。”沐爸叹口气,抬起头朝着面色复杂的女儿扯开个笑脸,“没事儿,他过几天就好了。今天玩得怎么样啊?同学生日聚会,吃到好吃的了吧?”   乔南盯着面前那个眼神里翻腾着浓浓颓丧的男人,片刻后转开视线:“我饿了。”   沐爸一遍一遍回想着儿子暴怒地扑向大哥一家却被他拦下的画面,那孩子该有多失望啊,他明明是在为了自己出头。   可他却不得不去考虑一时痛快之后的结果,他不是个称职的好丈夫和好父亲,别说衣食无忧,就连一个尊严平等的环境都没有办法提供给家人。   他沉浸在深深的自我厌恶里,听到女儿的回答后居然没能反应过来:“晚上没吃饱吗?”   乔南面不改色地抱怨:“嗯,派对上的东西都很难吃,我尝了几口全吐了。”   “这怎么行!”沐爸的神情一下变了,扶着墙费劲地站直身体,“你这孩子,再怎么样也不能就让自己饿着啊,这都几点了,要不要爸给你弄点夜宵?”   因为女儿的允许他这两天渐渐可以下厨房了,否则也不敢提到这个。   乔南于是理直气壮地点单:“嗯,我要面条,加两个荷包蛋。”   沐爸立刻挽起袖子一瘸一拐地转向厨房,背影充满干劲。   给儿子塞了钱送了外套的沐妈披着星光神情颓丧地回来,一推门,意外发现家里并不像她想象中那么灰暗。   这不是家里第一次爆发战争——沐松年纪小,并不懂隐忍,常常会因为跟今天类似的矛盾暴躁,最后也通常会以夺门而出为结局。   沐妈能感受到丈夫的愧疚,每次儿子离开后他都会一整夜一整夜不睡觉地发呆,有时候还会偷哭,哭完之后,连眼神都变得格外空洞。   这种情况有时甚至能持续几天之久。   但今天,一切却似乎有所不同。   厨房里时不时传出碰撞声,她小心地掩好门,轻手轻脚地摸过去,问坐在餐桌上的女儿:“怎么回事?”   乔南正在为沐爸的小题大做而无语:“我只是想吃个荷包蛋面,随便煮一煮就可以了!”   沐爸正踮着脚卖力地按揉盆子里淡黄色的面团。这面面团看似普通,可乔南刚才亲眼看他从冰箱里取了一块里脊和一个鸡腿剁成茸混了进去,沐爸的手脚很快,刀挥得简直能见残影,看起来似乎很轻松的样子,可——   这种“面条”会不会太过头了!他哪怕在乔家时也没吃过那么麻烦步骤的面啊!   “那怎么行!你还在长身体呢,那种面条清汤寡水的,除了长胖,一点营养都没有!”   沐爸却对女儿的话很不赞同,他嗓门比平常亮些,浑身斗志勃勃,一副势要让女儿吃饱吃好吃开心的架势。   灶上的锅子开了,锅盖被水蒸气顶地噗噗响,香气从里头冒出来,乔南愣了愣,原本只是为了安慰沐爸在做戏,现在忽然就真的饿了。   沐妈露出一个笑容:“哦~我说呢,你今早上专门跑去菜市场买什么鸡架猪骨,原来是拿来熬汤啊?”   沐爸憨憨地笑了两声,家里经济不宽裕,他也没钱买什么好东西,只能去菜市场买点便宜的材料。剔了肉的鸡架子一个才四块钱,猪骨和牛骨不畅销的边角价格也尚算实惠,这一锅汤总价不超过十二块,却能给女儿煮上好几碗面条了。   面团擀开,用菜刀细细切成大小均匀的丝儿,沐爸另烧开一锅水,将面丝均匀地抖进去。   他做这些事情的时候神情很认真,动作也很迅疾,由于无需走动,根本都看不出来是个残疾人。   沐妈靠在桌上,看着这样的丈夫,神情一点点变得柔软。   乔南肩膀忽然被拍了拍,抬起头,便见对上女人写满幸福的双眼:“你爸帅吧?”   他没回答,忽然觉得现在气氛有些奇怪,非要形容的话,就像盖上了被太阳晒得温暖干燥的被子。   松弛得叫他不知该如何是好。   沐妈依旧笑着,神情中满是怀恋,似乎透过丈夫现在的模样看到了很久之前:“你爸他呀,年轻的时候就是这样,当初我刚跟他认识,两个人都还没牵手呢,他就请我到家里做客,亲手给我炒了一桌子菜,我当时只吃了一口,就下定决心——一定要嫁给这个男人。”   她说着忽然伸手捧住乔南的脸,凑上去——吧唧。   乔南:“………………”   短暂的头脑空白后他抬手无措地擦脸。   “臭丫头,真是长大了,居然开始嫌弃妈妈。”沐妈说着嘿嘿笑起来,扯着嗓子转向厨房,“老沐,给我也下一碗,多放点香菜辣椒油!”   沐爸头也不抬地切葱:“知道了知道了。”   直到面条上桌的那一刻乔南仍在发怔,他低头看着面前的大汤碗,淡肉色的面条整洁地卧在碗中,汤色清亮,上头撒了一小撮水嫩的葱碎,两个白白胖胖单面流黄的荷包蛋,最后是一小团清透红亮的辣椒油。   香气几乎可以用肆虐来形容。   乔南从没缺过钱,更尝过不知道多少好东西,远的不说,单只A市,各大成名的餐厅山庄私菜馆就都曾经留下过他的足迹。但这样多的美食经历,仍无法掩盖眼前这碗面条的光芒。   手工面口感非常厚重,或许是得益于沐爸揉进里面的那些肉蓉,面条本身已经调了味,滋味咸鲜,汤头因此就调淡了许多。   可这碗淡淡的不知道是用什么材料熬煮出来的清汤,混合上细碎的葱花和辣椒后竟也成就出另一种毫不逊色面条本身的美味!   坐在沐家餐厅昏黄的灯光里,喝下这一口热腾腾的汤面,真是让人浑身的筋骨都松散起来。   沐爸自己不吃,沐妈吃了几口后给他喂了一筷子,大约是出于在孩子面前做出这种亲密互动的羞涩,他吃完后不好意思地转开头:“我也没什么别的能耐,就会瞎做点吃的了。”   “你可别听你爸谦虚,你爸当年可是我们厂食堂的台柱子,能拿比妈妈多两倍的工资呢。”沐妈笑着夹了块碗里的骨边肉搁进女儿碗里,“饿坏了吧,多吃点。”   乔南盯着碗里突然出现的那块肉,脸颊刚才被忽然袭击到的位置似乎还在发麻,他一言不发地把那块肉塞进嘴里,然后低着头偷偷从余光打量桌边的女人。   她的一举一动都散发着特别的气息,和乔南记忆中的另一道身影渐渐重合起来。   快十年了,乔南以为已经遗忘,但他发现自己仍记得那张慈祥的面孔,只是除了偶尔梦里的思念之外,再不向任何人提起而已。   沐爸因为妻子的吹捧露出笑容,但很快这笑容又多出了几分怅然:“……那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在时代变了,厂子也倒了,我被世界淘汰啦。”   沐妈怔了怔,夫妇俩对视着,一时无言。   乔南听出沐爸话里浓浓的自卑,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很不舒服,他皱着眉头道:“说什么淘汰,你够能耐了,这碗面条随便放个什么餐厅都能卖个一百多。你这手艺随便做点小生意够赚翻了好吗。”   说实话他从前几天起就觉得很奇怪,沐爸成天编那些竹筐扫帚,一个月加在一起也未必能赚到一千块,图的是什么?你说他懒吧,他又起早贪黑,说他安于现状,可偏偏也不是这样,说他没擅长的技能——那桌上空荡荡的汤碗里之前装的是什么?   因为家里行商从小耳濡目染长大的乔南真的没法理解,沐爸的厨艺要是点给他爸乔远山,估计这会儿连锁酒店和副食品公司都能开到南极了。   脑子里跟着盘算了一圈诸如组建公司拉融资之类的项目,乔南把碗里最后一颗葱花吃完,这才发现身边现在出奇的安静。   抬头,对上两双愣愣的眼睛。   乔南:“??”   沐妈收回盯着女儿的视线,又转而看向丈夫,沐爸也傻傻地看向妻子。   夫妇俩脑子涨涨的,如迷雾初拨,一时间都说不出话来。   *******   乔南在死一样的寂静里莫名地回房睡觉,第二天起床,手机收到一堆乱七八的短信——   【[陌生号码A]:你好,是沐想想吗?我是xx班的XXX】   【[陌生号码B]:我是XX,高妍的朋友,沐想想,周末有空吗?要不要一起出来玩?】   【[陌生号码C]:沐想想,可以记一下我的电话吗?我是ooo,你昨晚真的太炫啦~】   【[陌生号码D]:想姐!要不要一起出来吃火锅,A班的好几个同学都在哦!】   【[陌生号码F]:沐想想,我是大狗,昨天搅合了你朋友的生日不好意思啊,周末请你喝奶茶赔罪好吗?】   【以下省略三十余条。】   都什么玩意?乔南看过一遍,理都不理,直接清空,然后给找出沐想想的联系方式——   【乔南:“傻子,酒醒了没啊?”】   发完消息后他起床洗漱准备晨跑,刷牙洗脸穿衣时都不忘瞥一眼有没有回复,结果信息如石沉大海……   乔南憋屈从窗户翻出去,决定今天早上非得跑个十公里,好好虐虐沐想想的身体不可。   *****   沐想想真的很冤。   昨晚喝了酒又出汗又吹风又掉眼泪又回家洗澡不吹头,今天一早醒来她的脑袋几乎要炸开——或者说不只是脑袋,整个人都像是被丢进了油锅煎熬。   她立刻意识到不妙,身体刚刚坐起身就累得几乎要虚脱。   以往在家里,生病的时候都有爸妈照顾,沐想想这下真的有点懵。她第一时间去找药,然而她根本不知道乔家的日常用品放在哪里啊!   还是今天迟了一步没去公司的罗美生发现了穿着睡衣在客厅翻东西的她,问她在干什么,沐想想顺势淡定地告诉对方自己发烧了,让对方给自己找点药吃。   罗美生吓都要吓死了,哪能这么怠慢!可又碍于乔南以前的排斥,不敢随便近身照顾,于是立刻打电话联系医生上门,好说歹说把继子哄回了房间里。   医生很快到家,带着一应装备,最终确认乔家小少爷已经高烧四十度,必须卧床静养。   手脚麻利地给沐想想喂了药挂了针,交代完需要注意的事项后医生就离开了,留下沐想想一个人躺在乔家宽敞到近乎空荡的房间。   世界一下就空寂下来。   沐想想昏昏沉沉地想一些乱七八点的东西,比如家人。   她以前也偶尔会生病发烧,那时沐妈就会跟打工的单位请假,跟沐爸一起寸步不离地贴身照顾她。   给她的额头换毛巾,熬一锅稠稠的白粥,为她掖被子,喂她喝水——   都是一些小到不能再小的事情,她却能记得清清楚楚,或许比起那些土方措施是否有用,更重要的是爸爸妈妈都陪在身边吧?   跟乔南交换身体也有一个星期了,不知道他们现在过得怎么样。   沐想想抽了抽鼻子,眼睛酸酸的,眼泪控制不住朝外涌,迷迷糊糊就这么睡了过去。   得知弟弟\\儿子生病的乔瑞和乔远山几乎在第一时间就放下工作朝家里赶。父子俩办公点不在一处,乔瑞先到一步。   进门后连一副都来不及换,他踢掉鞋子直接朝楼上赶,边走边冷声问:“怎么样了?”   罗美生对这位大继子心里也有敬畏,小声回答:“已经吃了药挂上针了,医生说可能是喝了酒以后着凉,好好休息就会没事。”   乔瑞很自责,昨晚不应该因为担心弟弟被吵醒就那么潦草地擦擦头发完事儿的,喝了酒不吹干头发就睡哪里行,这都是他太疏忽的错!   他这么想着,神情越发的冰冷,吓得跟随他回来的助理都没敢上楼。   轻手轻脚地退开房间,入目就是一道侧卧的背影,他轻叹一声,轻轻上前,坐在床沿。   药水已经挂完近半,他调整了一下速度,想到电话里听到的罗美生说的弟弟拖着在发高烧的身体自己在楼下找药吃的事情,心中真是说不出的感受。   那么多年来,他和父亲很少会在家,这孩子以前生病的时候,难道都是那样凑合过去的吗?   或许因为是男孩子的缘故,乔瑞从不觉得弟弟会有软弱的一面——这小子从小脾气就大,前些年一言不合就动手更是常有的事,最近一段时间愿意表现出一些对家人接纳的态度,已经是非常罕见的柔和了。   让他和父亲都惊喜连连。   可现在,乔瑞忽然意识到了自己的疏忽,其实一直以来,不只是弟弟单方面在漠视着他们啊。   乔瑞怔怔的,恰在此时,床上背对他的身影微微一颤。   以为弟弟醒来或者是需要什么,乔瑞赶忙站起绕过床尾到另一边:“南……”   然后他脚步一顿,猛地愣住了。   **   乔远山的到家时间略晚了那么十几分钟,他把夹着的公文包和脱下的皮衣递给妻子后匆匆上楼,立刻就见小儿子的房间门前蹲了一道人影。   走近后认出这是乔瑞,他赶忙问:“你弟弟怎么样了?”   乔瑞抬起头,微红而冷漠的双眼着实把他吓了一跳:“怎么了?!”   大儿子的视线里七分指责三分厌恶,冷冷地凝视了他几秒钟后才转了转头:“你自己进去看。”   乔远山不由呐呐,迟疑了会儿才进门,绕到床边定睛一看,头脑当即轰鸣一声!震得他浑身都麻了。   他往日尖锐暴躁的小儿子此刻正在昏睡中流泪!   泪水已经把枕头打湿了一大片,还在不断地朝下滑落着,那孩子脸色苍白,鼻尖微红,伴随着昏睡和哭泣,身体偶尔会轻轻抽搐一下——   脆弱得他简直不敢相认!   乔远山心中甚至生出怯意来,好一会儿才鼓足勇气上前,轻轻坐在床边,摸了摸儿子的脸,为他揩去一道泪水。   陷入昏沉梦境的沐想想感觉到面孔一阵温热,仿佛妈妈在为她擦脸,潜意识感到依恋,迷迷糊糊地开口:“妈……”   乔远山再一次顿住了。   然后胸口翻滚出说不出的滋味儿来。   发妻已经去世很多年了,那么多年来,他从未听到这孩子提到过母亲,于是理所当然地就认为他已经遗忘了。   他也确实表现得非常坚强,坚强到让乔远山能够放心地把他一个人留在A市。父子俩及其少数的相见里总会伴随争吵,每到那时乔远山都很疑惑,他想不通自己的两个孩子到底是怎么回事,一个漠视他,另一个索性敌视他,可小时候,明明不是这样的!   他也曾经把孩子们放在肩膀上玩过“骑马”游戏,曾经做过一个普通的爸爸。   前些天收到的那件衣服仿佛成为了什么信号,乔远山欣喜又无端地焦虑,想要抓住那种感觉,却又无从下手。   但现在他好像忽然懂了——他一直期待着孩子来接纳他,自己却从没有主动地付出过什么。   乔远山意识到自己这么多年似乎真的对这个孩子做了很糟糕的事儿,心里难受得不行,他坐在床边轻抚儿子的头发,又觉得手感这样的陌生。   发妻去世之后,他们父子居然也已经将近十年不曾这样亲近了。   蹲在门口的乔瑞站直了身体,他靠在走廊的墙上,神情恢复正常,眼睛也看不出红过。   听到开门的声音,他像以前那样冷冷地斜过视线,只是单纯地瞥一眼。   乔父轻轻关好小儿子的房间门,几乎没发出一点声音,然后他也抬头,看向了站在门边的乔瑞。   乔瑞挑眉,通常来说乔家父子的相处就是这个模式,互相沉默着,用简短的语言和眼神进行沟通,接着该干嘛干嘛,比公司里普通的上下级更泾渭分明。   他在等待父亲发号施令,应该会是让他不要进去打扰弟弟休息之类的。   可没想到的是,下一秒,那个沉默的中年男人忽然迈开脚步,走近来抱住了他。   乔瑞整个人都僵住了:“……你干嘛?”   “瑞瑞。”中年男人疲惫的声音在他肩膀处响起,“这么多年,爸对不起你,也对不起你弟弟。”   “…………”乔瑞有点不知所措,这几乎是他这辈子第一次得到父亲示弱,以往任何时候,哪怕跟弟弟吵架时,这位唯我独尊的乔总都是势必不肯落人下风的。   脸上冷漠的神情忽然有一点摆不开,乔瑞眼角微抽,本想继续僵硬着,才发现父亲似乎没有松开手的打算,还把脸埋在他肩膀上小声抽泣起来。   乔瑞这下真的懵逼了。   他只好无奈地抬起胳膊拍了拍对方的后背,淡淡道:“行了,说这些干什么。”   乔远山呜呜地哭了一会儿才松开他,一抹眼泪,迅速朝楼下走。   等在楼梯口的罗美生被丈夫疾速如风的脚步吓了一跳:“你要干嘛?”   便见这位一辈子估计连凉水都没碰过几次的,走路都恨不能鼻孔朝天的乔大董事长一边走一边狂撸衣袖,拿出了要打群架的气势——   “米呢!米呢!我们南南都病成这样了,我得给他煮点粥!”   作者有话要说:   喝下了乔董事长人生中第一锅作品的沐想想———————卒。 第二十一章   好不容易把米给找了出来, 乔远山洗干净手, 拒绝了罗美生想要代劳的自荐,自己蹲在灶台跟前捧着手机搜——   “感冒发烧喝稀饭可以吗?”   “小孩生病喝粥会不会好得快?”   他顺着搜索点进一个妈妈论坛, 结果看到里面有一条回复说发烧的人一般没胃口, 白粥虽然对身体好但是不开胃,有一种土方子熬的粥虽然麻烦了一点但是如何吧啦吧啦地受她正在生病的孩子的欢迎。   乔董事长一拍板——就是你了!   不过做饭似乎并没有那么简单, 因为忘记洗米和炒米炒糊连续清了两次锅子之后, 乔远山看着面前一片狼藉的料理台不由叹息出声。   托有个勤快母亲的福,乔远山儿时虽然受穷,却从未摸过锅铲, 长大后有了钱,越发的没有生活概念。这些年他流连于不同的饭局, 跟这个总那个长推杯换盏, 吃饭这种事情,比起生活必须更像是一种交际。以至于此时此刻,他已经快要想不起来曾经跟家人一起吃饭的场景了。   面目模糊的母亲或发妻端着热气腾腾的餐盘从厨房里钻出来, 菜的香气萦绕在鼻尖,餐厅灯光昏暗,一家人都围在桌边嘻嘻哈哈地等待开饭。   这是多么久远的事情了啊,可此时回想, 却仍能感受到残存记忆的余温。   他是感受过了。   但孩子们呢?   他洗干净锅子,倒进新的材料,一边按照帖子里说的土方用生姜煸炒,一边怅然叹息:“这些年, 我对南南和瑞瑞的关心真的太少了。”   罗美生第一次见如此要强的他露出这么落寞的神情,顿了顿,竟不知该怎么回答才好。   乔远山却摇摇头:“你不用安慰我,我自己心里有数,我这个爹当的……一点也不怪他俩会恨我。”   两个孩子没有一个肯接纳他,要说为什么会这样,乔远山真的不知道原因吗?不,扪心自问,他其实是知道的。   但事业越做越大越做越成功,这么些年来,他天天被下属捧,被同行捧,被朋友捧,被媒体捧,早捧得飘飘欲仙。以至于在公司里发号施令惯了,回家也听不得不想听的声音。   他拉不下那个脸,他端着父亲的架子,总在等待对立面的孩子主动跨出第一步。   但这一刻,他发现自己那种莫名的坚持简直可笑得可以。   刚刚他凭着一股冲动主动拥抱了乔瑞,不但没有被推开,反而得到了大儿子难得慌乱的安抚。   而现在,他系着围裙站在厨房,也一点不觉得伤自尊,满心满脑只有对小儿子喝下自己做的粥后加速身体恢复的期待。   孩子们哪里是站在对立面啊,他们明明就站在他的身后,一直等他回头看过来。   而他这个当爸爸的,居然就为一些莫名其妙的理由,耽误了那么那么多年才看清一切。   乔远山说不清是个什么心情,他现在简直快要恨死自己。   但幸运的是,纵使迟到了那么多年,他终究还是挖掘到了深埋的珍宝。   他意识到,自己应该改变一下自己在生活中的态度了。   *****   沐想想一觉睡醒,手上的吊针已经不见,眼睛不知道为什么涨涨的,但精力恢复了许多。   房门没关,能听到外头叮铃哐啷的碎响,乔父嚷嚷着:“扑出来了扑出来了!”罗美生则大叫:“锅盖锅盖锅盖锅盖锅盖!!”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这个一直以来都只能让她感受到深深寂寞的乔家,忽然莫名地温馨起来。   沐想想撑着爬起来一些,转头看到茶几上放了一杯水,伸手一摸,杯壁还在发热。   她正好口渴,端起来喝了两口,顺便摸出枕头下的手机。   收到了好几条短信,多是曹威昨晚发来,问她为什么突然掉线,由于一直没有得到回复,最后的几条都是各种哭哭掉眼泪的表情。   沐想想回了句不好意思昨晚喝多了没看到,朝下一拉,才发现乔南早上也发来了短信,用嘲讽的语气问她酒醒了没有。   被这个问题引申出的一大堆记忆撞进脑子,沐想想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沉默片刻,心如止水地打了一句【不好意思,昨天给你添麻烦了】。   很快的好几条回复几乎同时砸过来——   【威震天下:“我说呢,原来是这样,没事没事不用道歉”】   【威震天下:“现在酒醒了吧?”】   【威震天下:“刚好在组队,要不要一起来?”】   【乔南:“起得可真早:)”】   沐想想看了闹钟,已经将近中午十二点了,顿时沉默。   先告诉乔南自己生病发烧的消息后,又跟曹威道歉,说自己今天身体不舒没办法一起组队。   【威震天下:“!”】   【威震天下:“没事没事不舒服就多休息多喝水”】   【威震天下:“那我不吵你了你好好睡一觉吧”】   【乔南:“……”】   【乔南:“服。”】   手机安静了下来,沐想想等待了片刻后确认没有新的信息,丢开它接着倒回去睡。   没一会儿被骤起的铃声吵醒,她迷迷糊糊地接通电话,那头传来乔南淡淡的声音:“家里有人没?”   沐想想:“……什么?”   那边顿了顿,声音变得有一点暴躁,沐想想甚至能透过这个看到他的表情:“……我来给你送布洛芬,我吃这个退热最有效。”   沐想想立刻睁开眼睛,她坐起身:“你过来了?”   乔南嗯了一声,隐约可以听到叮的一声响,似乎是电梯到楼层的声音,联合他的冷嘲热讽:“都烧得听不懂人话了吗?你怎么那么能干,我自己都记不得自己上一次发烧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那么完美的身体才给你用一个来星期,就被你糟蹋成这样……”   他说着踏出电梯走向不远处的大门,今天周末,按照一直以来的经验,家里一般是没有其他人的。   或者说A市这套房子里有人的情况才是少数,除了他因为上学而不得不住在这之外,乔家的其他主人们一年到头加在一起都未必能在这住满三十天。   他这么想着,脸上不由就扯出一个冷笑,胳膊抬起,手指缓缓靠近密码锁——   下一秒,电话里传出沐想想压低的声音:“等一下,乔南,你爸和你后妈好像都在家,你哥可能也在!”   乔南:“????”   他缩回手的同一时间,大门打开,手上提了一个扎好的塑料袋的罗美生似乎是要出去丢垃圾的样子,正正与他四目相对。   罗美生愣了愣,神情有些意外。   乔远山此时从背后追上来:“这还有一个,香菇也炒坏了,你拿去一起扔一下。”   说着余光一闪,也注意到了门口没有见过的短发姑娘,他身形一顿,想了想,脸上露出个笑容:“你好,是南南的朋友吗?”   乔南盯着他身上那件粉红色的印着小猪佩奇的边缘还带了一圈蕾丝的围裙,神情恍惚。   从电话里见证了这不幸的一切是如何发生的沐想想拖着病体从房间里踉跄出来。   *****   沐想想在一秒钟之内冷静地编写完毕一个逻辑缜密的故事,三言两语就让乔远山朝提着药袋上门的女孩露出感谢的神情:“哎呀,真是谢谢你这么照顾我家南南。”   我家南南……   乔南根本说不出话,九天之外降下的玄雷已经把他劈懵了。   乔远山只当他在认生,笑着请他进来,犹豫了一下后,也朝小儿子露出笑容:“那个,爸给你煮了点粥,马上就要好了,一会儿要不然喝一点?”   又生怕被拒绝似的加上一句:“你现在发烧,精神不好,喝点粥对你身体有好处。”   乔南听得愣在原地,片刻后一点点转头看向身边画风滑稽的中年男人,对方此时脸上的忐忑被他尽收眼底,他一瞬间感到自己呼吸困难。   沐想想却不觉得有什么奇怪,很自然地点头:“好啊。”   乔远山反倒怔了怔,然后才惊喜地连连点头:“哎,好,那你快带你朋友去房间吧,病还没好呢,逛来逛去小心又着凉了。”   沐想想觉得今天的乔爸爸似乎表现得格外亲昵热情,起先还有些惊疑,但想到自己以前生病时沐爸沐妈恨不能把她含进嘴里照顾的模样,又觉得可以理解了。   上楼的时候遇上了站在楼梯口的乔家老大,两个年轻人又是一顿。   乔南被刚才显得无比古怪的父亲搞得非常复杂的心情还没能平复下来,就见大哥乔瑞望着他和沐想想的方向,眉头微微皱起。   他记得他们兄弟已经至少三年没有心平气和说过话了,对方此刻依旧是那个冷酷熟悉的配方。   说不清自己是个什么感受,乔南转开目光,在心中嗤笑——幸好世界没有全崩,这还站着一个正常人。   下一瞬,就见那个皱着眉头的“正常人”从楼梯上缓缓踱下,抬起胳膊一抖——   将一件薄外套抖在了沐想想身上。   “发着烧还没轻没重地穿着睡衣乱跑。赶紧回去。”青年的声音低沉冷厉,视线却多出了几分温柔,淡淡在自己弟弟身上转开,又落在跟在后头那个神情怔楞的女孩身上。   短发,白肤,高鼻梁,长得还挺漂亮的,就是看起来有点傻乎乎。   不知道为什么对这姑娘有一种莫名好感的乔瑞嘴角扯开一个不太明显的笑,在自家弟弟和女孩身上来回看了几圈,他抬手,啪——   盖在弟弟的头顶上揉了揉。   又弹了下姑娘的脑门。   小屁孩,才多大年纪就跟人学早恋。   真是够能耐的。   *****   沐想想紧绷的情绪直到关闭房门后才松弛下来,她呼出口气,顶着不太清醒的脑袋勉强回忆了一番她和乔南刚才的应对:“……应该没什么问题。”   一转头,就对上乔南复杂到难以分辨清内容的眼睛。   沐想想:??   乔南顿了顿后转开目光,将药袋朝床尾的床凳上一抛:“回去躺着。”   沐想想踢开拖鞋钻进被窝里,紧绷的神经骤然松懈下来后疲惫悄然而至,乔南在她床边坐下,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但半晌后只是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   一触即离的温度留在皮肤上,沐想想迟疑了一下,回忆到对方在电话里说的话:“……不好意思啊。”   乔南正若有所思,听到后瞥了她一眼:“嗯?”   “你的身体。”沐想想解释道,“我确实有点太不爱惜了。”   乔南发出一声嗤笑,抬手拍了她额头一下:“是不是傻?”   顿了顿又慢吞吞地问:“我问你,你和……我爸我哥他们,这几天相处得怎么样?”   沐想想当然不理解他心中纷乱的情绪,很负责地回忆了一会儿才据实描述:“还行吧,感觉你家跟我家也差不多,你爸和你哥好像不太爱说话,这几天我们交流的也不多,最多早上我做饭他们一起来吃的时候聊两句。”   她说到这,就见乔南一副在忍耐些什么的表情,于是停顿下来:“怎么了?”   乔南:“……没,你接着说。”   其实也没什么可说的,沐想想琢磨了一会儿,又把自己借花献佛把皮衣送乔父的事情提了提。   乔南沉默了一会儿:“……你没有丢掉那件衣服?”   沐想想错愕,那件衣服五万八千八啊兄弟!   她迟疑了一下对方这样问的原因:“我把衣服给你爸这件事……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乔南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回答了,事实上他连自己现在在想些什么都不知道,回忆起刚才在客厅里父亲跟以往相比那近乎天差地别的改变,心脏里填满理不清的情绪——似乎不是负面的。   半晌后他摇摇头:“没。”   沐想想略松口气,在乔南这样的反馈中她梳理了一遍刚才的谈话,得出了一个逻辑——这段时间她跟乔家人的相处应该没出什么纰漏。   “对了。”沐想想又记起一个事儿来,“你哥老是半夜偷偷进房间,我昨晚喝多了,好像一不小心把你之前跟关子名的那件事说漏嘴了,不好意思啊。”   乔南这次的反应似乎激烈很多,不同于之前的种种沉默,他立刻抬起了头。   沐想想以为他生气,赶紧解释:“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而且你哥好像说,他和你爸早就知道……”   乔南的声音与她一同响起:“我哥半夜老!是!偷偷进你房间?!”   他在“老是”两个字上加了重点:“他进来干什么?!”   沐想想沉默了一会儿,有些不确定地回答:“……一般是扯我头发……”   乔南:“……………………”   他摸了摸脑门,下意识想起很多东西,比如以前每次跟大哥吵完架后基本睡到半夜都会被一阵锐痛惊醒之类的。   “……”这一次他停顿了更久才再度开口,“……你说他和我爸早就知道什么?”   沐想想:“就是开车撞关子名的人不是你这件事情。”   沐想想觉得今天的乔南看起来似乎怪怪的,不知道是不是跟自己一样太思念亲人的缘故,从进房间开始他就一直在表演间歇性出神,这会儿又发着呆不知道在想什么了。   脸上的神情复杂到似乎立刻就能哭出来。   但乔南终究没有哭,他闭着眼睛靠在床柱上很久,然后在沐想想有些担忧的视线里恢复了正常。   两人对视。   沐想想谨慎地问:“大概就是这些了,没有给你添麻烦吧?”   房间里安静了很久。   最后乔南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淡淡地张口:“没有。”   ****   乔爸爸煮的粥带着一股形容不出的味道钻进房间,惊醒了谈话之后再度陷入困倦中的沐想想。   她震惊地看着对方放在床头柜上的砂锅:“这是什么?”   乔远山放下隔热手套,理所当然地回答:“粥啊!用跟生姜炒熟的米熬的,我怕味道太单调,放了点肉末蔬菜跟香菇丁在里面,。”   说着朝跟在后头的罗美生要汤勺和碗:“网上说这个对风寒感冒有奇效,我多煮了些,最近天冷,大家都跟着喝点。”   沐想想震惊地盯着自己碗里呈胶着感的糊状物,那个大概是暗红?还是褐色?   爆裂开的米粒当中依稀可见到肉粒的踪迹,蔬菜似乎放得太早了点,已经被熬得深黄,香菇丁倒是比较正常,只不过似乎大小不一,最小的跟肉末差不多,大的则比指甲盖还大。   气味从砂锅里散发出来,更加的浓烈了。   倒不是很难闻,不过肯定也不诱人就是了。   讲道理沐想想真的是很不挑食的,她虽然嘴馋,但没办法满足味觉享受的时候她并不计较用什么东西果腹,可是眼前的这碗粥真的是……   她抬起头,乔远山站在床边,有点局促,一边朝她递来期待的眼神,一边左手大拇指无意识地抚摸右手。   那里有一块皮肤略红,似乎是被烫到痕迹。   沐想想收回目光,用勺子拨了拨,轻轻抿了一口。   这碗放了肉跟香菇的粥居然还能吃到红糖的甜味。   沐想想沉吟了,开始犹豫是否要违背良心给出好评,同样喝到粥的罗美生在她之前耿直地噗了一声:“这也太难吃了!”   屋里气氛一肃,乔远山嘴角一抽,脸上露出深受打击的表情,下一秒,低沉的声音传来——   “还行吧,也不难吃,香菇的味道挺清淡的。”   乔远山愣住,看向自己出声的大儿子,乔瑞面无表情地端着碗转开视线。   沐想想正震惊于乔家大哥果然异于常人的品味,下一秒,便听坐在床沿的乔南淡淡附和道:“确实不错。”   乔远山朝捧场的少女露出感动的神情,随即转向病床上的小儿子。   沐想想对上乔南朝自己挑起的眉头。   她良心微微颤动:“是……是啊。”   罗美生陷入自我怀疑:??????   ***   第一次下厨得到如此正面的反馈,乔远山简直高兴坏了,尤其对那个登门给自家儿子送药的小姑娘,油然就生出浓浓的慈爱来。   不知道为什么,从第一眼看到这孩子的时候他就很有好感,于是在喝完粥的小儿子陷入再次沉睡之后,他拉着要告辞的女孩硬是多说了很久的话。   大抵每个父母心中都是以孩子为傲的,从对方口中得知自家小儿子在学校和朋友中非常的英明神武后,乔远山乐得嘴巴都合不拢,立刻从房间里拿出儿子小时候的相册翻给对方看。   这一张是刚满周岁的时候,这小子可聪明啦,一岁的时候话说得别提有多流利。   这一张是三岁的时候,穿着幼儿园制服的样子可爱吧?   这一张是四岁的时候,在钢琴考级,是不是很多才多艺?   哇,以后不知道哪个姑娘能看上这小子,一定不会吃亏哒!   乔远山一边说,一边饱含深意地看着对面认真翻阅相册的女孩,这么多年来,他还是第一次看到儿子跟异性走得那么近呢,终于也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啦。   乔南当然能听出这些话里的意思,他并没有反驳,只是神情淡淡地看着那些相纸,目光格外地专注。   每一张他和乔瑞的照片背后,都有水笔遒劲的注释,XX年,XX月,XX日,摄于何地,大宝二宝几岁了,在干些什么。   他从不知道父亲居然还留着这些东西。   乔南过了很久才再度提到离开,那时候天已经快黑了。   乔远山还意犹未尽,不过也很知分寸地没有太纠缠小辈,叮嘱罗美生去准备礼物,他执意要送乔南下楼,回屋去穿外套。   出来的那瞬间乔南就看到了他那身眼熟的皮衣,才买回没多久,居然已经很有穿着痕迹。   乔远山留意到他的目光,立刻露出骄傲的表情:“好看吧,这也是南南给我买的,这小子你别看他别扭,其实很能心疼人的。”   心头忽然酸楚地说不出话,乔南转开视线沉默片刻后才点头:“好看。”   乔远山于是更喜欢这个会捧场的姑娘了,硬是送到小区门口才依依不舍地挥手告别,目送这丫头离开的背影,他不知道为什么心里还觉得空落落的。   真是,南南这小子怪有眼光咧。   ***   乔南发呆了一路,跟乔远山在一起超过十分钟没有爆发争吵,这还是母亲去世之后的头一回。   手上提着的袋子里放了茶叶和红酒,这是乔远山很多年的珍藏,今天却说送就送,心情居然好成这样?   不过,那老头穿围裙的样子真是蠢爆了。   粥也煮的那么难吃。   翻相册时眉飞色舞的样子一点也不稳重,真不知道公司里那些家伙为什么会战战兢兢。   可他居然还觉得挺好。   啧。   难道换成笨蛋的身体灵魂也会变成笨蛋吗?   乔南望着天边的红霞,意识到自己现在的心情也很不错后立刻唾弃两声,然后嘴角诚实地勾起一边来。   乔家的小区距离城中村隔着一座公园,从外围走稍微有点距离,乔南看了眼时间后,决定绕个近路。   于是他拐进了公园旁边的窄道里——这是他以前街头巷尾飙车发现到的宝地,后来经常带着晏之扬他们来胡作非为。   这里通常没什么人,但很难得的,没走出多久他就听到前方嘈乱的喧哗和脚步声,紧接着两道人影忽然疾跑着从他眼前的路口横窜出去。   两道人影,一男一女。   男的那个,一米七左右的个头,灰发牛仔裤,露出大半条腿。   乔南高高挑起眉头。   ***   鲜血从额角淌落,沐松随手一擦,细致的眉眼因为这抹红色显得无比锋利。他靠在墙上,冷冷地扫向旁边哭了一路的女孩:“你他妈有男朋友你不早说?”   女孩仍在呜咽,他烦躁地转开眼,伸手扒了扒头发,口中啧了一声。   这次估计要悬,单枪匹马被堵在这里,叫兄弟也来不及了,对方却有十好几个人,躲不开一场恶战。   好在这种情况也不算罕见,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大不了挨顿揍,受了伤随便去哪买点药,回头再找人打回去。   他冷笑一声,紧接着察觉到什么转过头,神情当即僵住。   一个短发少女正提着袋子站在不远处,平静的眼神扫过他,又落在旁边正哭泣的女孩身上,一瞬间脸上的神情……似乎是兴味?   沐松从短暂的怔楞中猛然回神:“姐!”   然后脸上首次出现了惊慌的神情:“你在这里干什么!赶紧走!”   乔南的视线落在这小子满头的鲜血上,心说沐想想那个笨蛋看见估计得吓死,他淡淡问:“受伤了?”   “你管那么多干嘛!”嘈乱的脚步声在这很短的时间内逼近,沐松终于慌了,上前抓住姐姐的胳膊,四顾着想找到一个可以躲人的地方。   然而已经晚了,一声嗤笑从背后传来:“两个妞?沐松你还挺能干啊。”   沐松顿了顿,转身挡在姐姐面前,神情变得无比阴冷:“裘广,泡你女人的是我,别牵扯不相干的人进来。”   对面的带头大哥冷笑一声,带着人逐渐聚拢,沐松咬了咬牙,弓着身子,眼神变得狰狞。早知道姐姐会走这条路的话,他拼死也该把这群人拖在上一波战场。   真背啊我操!   身后传来少女的轻笑:“给人戴绿帽,挺厉害啊你小子。”   走近的领头人听到这话神情一下变了,沐松简直焦头烂额,头也不回地喝了句:“闭嘴!”   妈的妈的妈的妈的!裘广这群人可不是什么怜香惜玉的主。   现在该怎么办!   要是一个人,挨打也就挨了,可沐想想为什么会他妈在这里!   他投鼠忌器,又怕护不住姐姐,一时竟不敢进攻,只能任凭对手踱步过来放狠话,脑子里转动的全是该如何将姐姐安全护出这里的法子。   他姐跟他不一样,从小就是循规蹈矩的好学生,手无缚鸡之力,估计连脏话都没骂过一句,他就是拼了命也不能让人——   碰。   一声闷响。   沐松脸上还挂着焦躁而阴狠的表情,眼神愣愣地看着面前原本还在狞笑的对手倒了下去。   被他护在身后的姐姐拿着一根不知道哪来的棍子,身姿无比轻灵地跳进了人群,胳膊狠辣地那么一挥,然后在他的视线中微微侧首——   “艹,傻X啊你,还愣那干什么?赶紧上啊!” 第二十二章   沐松在那一刻的感受完全是懵逼的。   他柔弱的、温和的、纤瘦的、沉默的, 老实的姐姐, 最常见的活动是抱着各国语言自学教材背单词的姐姐。   此时拎着一根木棍翻飞在人群里。   挥舞出了连他这个初中一霸都难以企及的杀气。   挨骂之后他发了会儿傻才反应过来,头脑空白地加入战场,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今天这一架打得格外轻松, 对头十几个人,没一会就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 跟他之前想象中的“恶战”截然不同。   “真”校霸乔南对此嗤之以鼻。   一群初中小屁孩的恩怨情仇, 放在他这种老江湖面前实在是太不够看了,更何况小屁孩们懂什么打架,他们的“狠”无非是不分轻重而已。   他们知道拳头打在哪里最痛又不会出大事儿?   他们知道膝盖怎么踢才能恰到好处地让目标丧失力气?   这些乔南统统知道, 他现在的短板只是沐想想这具身体的体力而已。好在交换的这一个多星期时间里,他一直都没落下该有的身体训练, 又凭借对体力极致苛刻的掌控每天增加运动量, 截止今早,已经进步到可以在断断续续跑完六公里后,勉强再做十个引体向上。   虽然依旧远远达不到他自己身体的程度, 但已经足够给这群小屁孩吃点苦头了。   初中小屁孩的心理承受能力果然不行,战局风云变幻后现场的小弟立刻跑掉一半,剩下的那一半也很快失去了对抗意志,只剩下那个好像叫裘广的老大在乔南的拳下啜泣……   乔南丢开这个小屁孩, 叹息了一下祖国花朵的病变,然后回到墙角,提起之前放在那里的袋子,回头。   沐松位于满地哀叫的对手中间, 以往锋利而尖锐的面孔上表情愣愣地,便听到自家姐姐平静的声音:“还站在那里干嘛?”   ***   沐松现在满头血的样子肯定是不能回家的。   乔南带着这个一头灰发的小孩七拐八绕地找到一家药店,进去买了绷带纱布和消毒药品,进公园处理伤口。   伤口不大,冲盐水上碘伏再包扎,他动作很熟练,毕竟以前因为打架也经常受伤,久病成良医了。   沐松却坐在长椅上,为自己神情平淡的姐姐的一举一动说不出话。   公园里有不少老年人在跳广场舞,这个角落却始终安静着。   沐松感受着额头逐渐被绷带缠绕的触觉,半晌后冷冷开口:“你不问吗?”   乔南手指翻飞打了个结,边收拾东西边瞥他:“问什么?”   沐松顿了顿,有些难以启齿,打架泡女人这种事情,很不堪吧?尤其在这个从小就品学兼优的姐姐眼里。   乔南作为过来人,几乎是一眼就看清了这小子心里在想些什么,他嗤笑:“小兔崽子,毛都没长齐就学人混社会,告儿你你还嫩着点,别以为烫个头说句脏话就是什么黑道老大了,你跟你那个什么女朋友那伙人,简直就是土老帽唱戏。”   “………………”   沐松一时间竟然不知该吐槽姐姐地痞无赖似的腔调还是姐姐话里的内容,他沉默了很久,眼神倔强冷漠:“那个不是我女朋友。”   乔南:“所以呢?你真的没发现哪里有问题?我刚才听你对头放狠话的时候简直尴尬癌都要犯了,你们是在拍90年代tvb黑道剧吗。”   沐松的脸色很难看,青春期的少年人自尊心很奇妙,他们能够接受外界对他们叛逆行为的指责,甚至还会为此引以为豪。可唯独无法接受对他们所混圈子品味的质疑,更别提这质疑还来自一个在他看来成天只知道死读书的对象了,他觉得对方简直是在明晃晃地嘲笑自己老土。   换做平常他根本搭都不会搭理,毕竟姐姐一直以来根深蒂固的好学生形象在他看来根本就是另一个世界的人,那她懂个屁啊,不同世界的人说的话有什么可听的?   可偏偏对方刚才还大发神威了一场,画面如此酷炫,把他和裘广这群称霸初中的扛把子们衬托得——   似乎真的很怂。   因为英俊的外表和“帅气”的举止一直被本校女孩奉作男神的沐松此刻拼命按捺心中松动的自我怀疑,他坚决否认:“你懂个屁啊!”   然后就见对面的少女立刻冷下脸色。   不等他意识到情况不妙,下一秒,对方的右手已经高高举起——   “嗷——”   乔南把人揍过一遍,将收拾好的塑料袋扎紧后朝沐松怀里一丢,目光上下扫扫,在对方几乎要从牛仔裤破洞里冒出来的一双腿上停顿几秒,双手揣兜一声冷笑,留下嘲讽的余韵转身走了。   沐松被拍得后脑勺一阵热,他屈辱极了,很想接着倔强,但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下意识跟上了前方的脚步。   前方一阵风吹来,刮进牛仔裤的破洞里,沐松冻得一激灵,忽然就感到羞耻,尤其在前方还走了个穿戴整洁身姿风流的对比对象之后。   那感觉就好像精心打扮之后信心满满去参加米兰时装周,却发现自己的浑身装备已经是五年前的潮流。   明明在此之前他还对姐姐身上那种毫无个性的休闲风嗤之以鼻来着。   现在品味却忽然就变了。   ****   回到家,很意外的,沐家爸妈都不在。   乔南没再搭理沐松,进屋后径直就回了房间。反倒是沐松愣在门口——他本以为今天无论如何总会得到一番说教才对。   乔南自己就当过不良少年,他吃饱了撑的,哪有时间跟他说教?更何况叛逆期里的年轻人,能听得进他人的劝诫才有有鬼,乔南还记得自己中二的那段时间,那简直就像枚炮仗,所有来自于亲人的只言片语,都有可能成为点燃引线的火种。   作为校霸,他从小到大身边出现的小伙伴几乎都有过这一时期,那些家伙的症状轻微些表现在抽烟喝酒,严重的根本上不封顶,沐松这样顶多谈谈恋爱打打架的,在里头根本简直可以获封纯真懵懂三好青年。   根本不需要注意。   真汉子就该自己捱过去。   回房间换好衣服后给沐家爸妈发了条短信,询问他俩现在在哪里,乔南换好衣服后就收到了沐妈的回信,说她和沐爸俩人正在外头置办东西。   置办东西?那就是短时间内不会回来咯?   乔南赶紧从抽屉深处摸出包烟,打算犒劳犒劳自己打完一架后略显疲惫的肉体。   烟刚叼嘴上,房门被咚咚敲响,乔南火都已经打起来了,只能又默默站起身。   门打开,外头站着一米七高的奶奶灰小孩,额头伤口的位置缠了个运动头巾,绷带被严严实实盖住。   乔南朝下一扫,那条令人窒息的牛仔裤也换成运动裤了,他心说孺子可教,却仍为对方打断自己抽烟而烦躁:“干嘛?”   沐家小弟沉默了,目光从姐姐的眉眼扫到身体,一时竟陌生得不敢相认。   记忆里的对方,明明跟父母同样的沉默安静,她逆来顺受,甚至面对大伯一家各种尖酸的刻薄话,都可以面不改色地平静回应,还能反过来安抚暴躁到快要失控的自己。   可现在,那个总是把自己压抑到看不出丝毫棱角的家伙,正顶着蓬乱的头发,叼着烟不耐烦地看着自己。   她穿着……一件灰色老头衫(乔南最爱的睡衣)和一条夏威夷风格的沙滩短裤(乔南最爱的睡裤),尺码太大,挂在身上松松垮垮,又趿拉着一双黑色的人字拖,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写满了吊儿郎当。   觉得在同为不良少年的沐松面前没必要像在沐家爹妈跟前一样克制的乔南,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对方的来意,眉头一下皱起来:“赶紧的,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沐松呐呐问:“……姐……你怎么变这样了?”   乔南挑眉,他可是记得沐想想说过沐松从上学起就跟家里人不太亲的,从上了初中之后更是连家都很少再回,对着这么个家伙,他一点儿不担心露馅,于是理直气壮回答:“什么叫变这样,我本来就是这样。”   每天在沐爸沐妈面前夹着腿走路根本就不是人干的,他实在懒得再跟除他们之外的人伪装了。   本来就是这样?   那个,安静,沉默,隐忍,循规蹈矩的姐姐,私底下,居然是这样的!?   一时间沐松就连面孔上终年常驻的狼崽子表情都难以露出,他卡壳了好久,久到乔南都想开口赶他的时候,才低下头闷闷出声:“……今天的事,谢谢。”   乔南用目光审视了他一会儿,侧开身子:“进来吧。”   沐松没进过这个房间,但一般女孩房间长什么样他是知道的,因此在踏入的瞬间,他脚步顿了顿。   跟他的房间一样窄小的空间,很难想象如何才能折腾得那么乱。   靠墙的单人床上乱七八糟丢了一堆衣服,T恤跟毛衣团成一团从床沿挂到地上,旁边的书包拉开了拉链,松松垮垮地跟衣服一起瘫软,门对面的书桌已经被堆得看不清木材,试卷和辅导材料高高摞在一起,书柜上则空空荡荡的……乔南居然没觉得有哪里不对,一边懒散地扒拉着头发朝里走一边随口说:“坐。”   沐松:“……”   坐哪儿?   沐松无语地看着她,他从不知道自己的姐姐居然还有着这样神奇的一面,堂堂一个优等生私下里比他这么个小混混还散漫是不是有点过分了?简直枉为这一片区人人口中“别人家的孩子”。不过认真想想,他发现自己确实也很少跟对方交流。   或者说他一直认为自己跟这个家的氛围格格不入,比如面对那些惹人厌恶的嗡嗡作响的苍蝇,他的尖锐暴躁总是跟家人们隐忍的态度形成鲜明对比。   久而久之,他开始厌烦这样憋闷的环境,他无时无刻不想逃离,试图用自己的方式得到能力,然后解决那些问题。   而此时,突如其来的发现让他心中出现一些奇妙的感觉,仿佛忽然间,他和姐姐之间就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小秘密。   乔南扫了他一眼,皱起眉头啧了一声,心说真是够麻烦的,上前抱起床上的一摞衣服搁到椅子上:“坐啊。”   屋里倒是没有异味,但……沐松盯着那个险些被衣服埋葬的电脑椅,他努力忍耐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受洁癖本能驱使,上前挤开姐姐动手收拾起来。   他动作很麻利,三下五除二就把那堆让人头疼的玩意儿给搞定了,整整齐齐叠好的衣服重新回到床上——只占据一个小角落,然后沐松开始收拾桌子,辅导教材归辅导教材,教科书归教科书,就连试卷都分做不同科目整理成不同的几叠,乱糟糟的房间一下就清爽了许多。   有点乔南刚来时的气质了。   乔南愣了一会儿,把烟从嘴上取下来,露出了惊喜的眼神。   可以啊这小伙子,整理房间很有一手嘛!   居然这么轻松就把他从苦海里拯救了出来!   讲道理房间那么乱真的不能全怪乔南,毕竟他从小到大根本就没做过家务。乔家一则够大,二则每天都有钟点工来收拾卫生,过惯了这样的生活,刚到沐家时,他真的不适应极了。   沐想想是个相当自立的人,不管学习还是生活,都一点不给爹妈添麻烦——她的衣服全都是自己洗的。   乔南用不来沐家那个老式到百度都百度不到说明书的洗衣机,又不能贸贸然去问,他还爱干净,不论春夏秋冬,每天都得从里到外换一身衣服,短裤袜子那些还好,可以直接穿完就丢,可衣服那么大的目标能怎么办?   沐想想的衣服还少,照他这个换法,两天都撑不到。   乔南只好买回来一大堆先换着穿,打算等攒够一定的脏衣服数量,再找个沐爸不在门口的机会,翻窗户送去干洗店处理。   现在好了,有了勤劳勇敢的沐小弟,直接可以省去翻窗户的工序!   乔南见沐松叠好衣服收拾好书桌后似乎就想休息的样子,赶紧发号施令:“顺便帮我拿去洗一下吧。”   沐松抱着一叠黑灰白色的T恤,神情锐利地与他对视,满脸都是不情愿的表情。   五分钟后。   沐家卫生间里老式的洗衣机咚咚咚开始运转。   *****   因此沐爸沐妈提着大包小包回到家时,差一点被眼前的一幕闪得双目失明。   他们离家出走的小儿子正举着晾衣杆,一件一件朝晾衣绳上挂衣服!   沐妈手上的编织袋哐当一下就掉地上了,里头发出疑似铁器碰撞的声音,把正在干活的沐松惊得回过头来,脸上当即露出尴尬的神色。   双方短暂的沉默被房间里出来的乔南打破,他盯着门外堆成小山的袋子,赶忙上来帮忙:“……什么东西啊那么多?”   沐妈和沐爸勉强将自己的视线从阳台上举着晾衣杆的似乎已经陷入僵硬的小儿子身上挪开,沐爸憨笑:“不用你搬不用你搬,爸爸自己来,袋子脏,就一些锅碗煤球什么的。”   乔南没理会他的驱散,动手把几个编织袋朝里搬,一边朝阳台喊:“过来帮个忙啊!”   沐松迟疑了一会儿,放下晾衣杆阴着脸过来了。   门一关沐妈就兴奋地蹲下开始收拾,她拉开编织袋,从里头一样样朝外搬——铸铁锅、锅铲、面粉、一大堆不锈钢的小盘子,什么搪瓷杯一次性筷子包,乔南看得简直莫名其妙:“你们买这些东西干什么?”   沐妈还在气喘吁吁,脸上却带着笑,手心全是灰,一抹汗脸上马上脏了一道:“哎哟我的宝贝闺女,昨天不是你说的吗,说你爸这个手艺弄点吃的能赚钱,把你爸给激动的,昨晚一宿没睡,今天着急忙慌就开始筹备了。”   沐爸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着说:“你别听你妈瞎说,明明她比我还激动。”   又有些心疼地皱起眉:“就这点东西加在一起要一千多呢。”   他一个月也未必能赚到这个数。   沐妈赶紧道:“没事没事,做生意肯定得花点本钱,本钱花出去,未来说不定就几倍几十倍赚回来了。”   沐松没经历昨晚那碗面条,听得摸不着头脑,乔南回忆起自己的那句无心之语,却十分无言——昨晚吃那碗面条的时候已经快十二点了。   沐爸沐妈今天就去买回来一堆东西,中间差了有十个小时吗?这对夫妇做事情……真是太有效率了。   沐爸沐妈确实都是做实事的性格,昨天听到乔南无意说到的话后,他俩就躺在床上直接一宿没睡,你一言我一语地,直接就把一个小生意的脉络给梳理了出来。夫妇俩那个激动啊,早上起来什么都没干,一上午都在列清单,中午就直奔集贸市场,忙到了这个点钟。   沐爸骑着他那辆政府发的残疾人电瓶车跑了一整天,这会儿居然一点也不露疲倦,兴冲冲地把地上的材料归置了一下之后,就提着一大袋尖椒朝厨房跑,没一会儿,客厅里就嗅到了一阵清爽的青椒味儿。   乔南给他风风火火的样子弄得有些懵,怎么这就开始做起来了?   没一会儿就见沐爸从厨房里端出一个巨大的脸盆,搁在餐桌上,开始调料,弄了一堆料酒啊醋啊酱油朝里倒。他这样节约的人,竟然少见的不心疼东西,咕咚咚倒空了好些调料瓶,直到料汁完全浸没脸盆了里那些切成了指节宽的尖椒段。   屋里的青椒气味立刻又被一股酸酸甜甜的调料味盖下,乔南被他做菜时的豪放镇住:“这是什么?”   “爸腌点辣椒,明天拿来当调料。”沐爸解释完后又声音洪亮地喊,“行啦这里不用你们帮忙,明天你俩也得上学,赶紧回去睡吧!”   “明天?”   乔南一瞬间简直以为自己听错了:“今天一天时间你们连店面都搞定了?!”   “怎么可能。”在那搬一个很奇怪的超大的还带很多小抽屉的不锈钢货柜的沐妈用看傻子的眼神扫向女儿,“A市店租那么贵,随随便便不得个好几万?我们家哪里有钱哦傻孩子,我跟你爸先租了三天青年广场的早餐摊,试试水,如果生意可以的话,后天就可以领办卫生证和许可证了。”   夫妇俩一齐笑起来,沐爸已经腌好了辣椒,又去厨房搬出一大袋香菇拿出来切,旁边还有肉丁,他似乎还有什么大工程。   他俩都一副对自己做的事情理所当然的态度,乔南却直接愣在那。   这他妈也很超神了啊……   一天时间……不,应该是十几个小时的时间,就确定了项目方向项目种类经营方式和销售渠道,还搞定了项目材料,听起来似乎还顺便去跑了证件办理。   讲道理乔家公司里都未必能找到几个业务效率那么高的员工好吗?   这对夫妇外表其貌不扬的……性格真的是有点了不得哦。   那边沐爸简直杀气腾腾,菜刀抡得飞快,乔南脑子里转了个念头的功夫,他已经搞定了第二道材料,然后去厨房架起了锅子。   肉丁香菇丁以及其他七七八八的食材被热油一下激出奇香,乔南肚子一阵饿,不敢再呆下去了,赶紧起来起来打算回房间,顺手扯了还在发呆的沐松一把。   沐松的视线落在厨房方向,久久没能回神,前些日子他没在家,以至于这居然是他第一次碰上沐爸做饭!   那道站在厨房里掂着锅铲意气风发的身影何其的熟悉又何其陌生!   他不过是一段时间没回家而已,为什么父亲也出现了那么大的变化?他不再像昨晚或者以往每一次和他争吵时那样浑身充斥着对生活的无力感,反而顶天立地,变得和他曾经幻想过的那个父亲的形象……越来越接近了。   沐松怔在那,乔南拽了一下竟然没拽动,自己歪了一把,披在老头衫外头的外套下摆被旁边那个袋子勾了一下。   啪嗒一声。   正蹲在地上整理一袋袋澄面的沐妈循着声音不经意抬头看去,目光登时直了,下意识伸手一捞——   红彤彤的,一包软中华。   乔南:“……………………”   眼见沐妈抓着那包烟在短暂的发愣后神情一点点变得严肃,然后抬头,似乎要看向他的样子。   霎时间他脑海中风云变幻山呼海啸灵机一动转过身来——   “啪!”   还在怔怔看着父亲做饭的沐松后脑忽然一痛,他下意识抬手,捂着头茫然地转过脸。   下一秒他姐已经毫不留情地揍了下来:“……你个臭小子……”   沐松:“……………………”   他姐毫不退让对上他写满问号的双眼,方才小秘密般的吊儿郎当已经一扫而空,浑身散发着凛然正气:“……才多大就跟人学着抽烟!”   “什么什么!”正在烧汤的沐爸立刻一瘸一拐地奔了出来,扫过客厅的家人,又看向已经站起身来的妻子手上捏着的那个烟盒,他表情立刻变了。   “臭小子!!!”   “爸!”他正要过来,又忽然被女儿打断,转头看去,就见女儿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跑回房间拎出个纸袋来给他,“我都忘了,今天去朋友家玩,这是朋友家里让我带给你的礼物。”   沐爸的脑筋还停留在小儿子居然学会了抽烟的噩耗上,对礼物毫无兴趣,只是女儿都已经上前了,只能给面子低头看一眼。   这一看立刻顿住,他伸手抽出里头的茶饼:“这是普洱吧?”   乔南连连点头,这可是好年头的普洱,他爸珍藏了许多年,一般都舍不得拿出来待客的好东西。   就见沐爸拆开茶纸,凑上去嗅了嗅,露出了非常惊喜的笑容:“真是好茶——”   他刚松了口气,紧接着便听对方说出了后半句话:“刚好今晚给你们煮几个茶叶蛋,明天带到学校当早饭吃。”   沐爸说着就抱着那个茶饼忘记了抽烟之类的事情转身走了。   乔南站在原地,头脑在阻止他和不阻止之间来回抉择。   一分钟后,他转身回到了客厅里,对上正用无比复杂的眼神看着他的沐松。   乔南沉默了一会儿,还是转头先朝沐妈下手,抽走对方拿着的那包烟:“没事儿妈,你忙你的,我来跟他说,一会儿顺便把烟给丢了。”   然后在安抚住好骗的母亲之后,与沐松再次四目相对。   “……”乔南沉吟了一会儿,“要不你接着晒衣服去吧。”   “……”   作者有话要说:   很久之后——   沐松【信誓旦旦】:我姐很不爱卫生!   沐松【非常委屈】:我姐自己抽烟还嫁祸给我!   沐松【流下泪水】:她还指挥我干活!天天帮她洗衣服!我手上都磨出老茧了!   沐想想:“………………”   我不是,我没有,我真的…… 第二十三章   沐爸跟沐妈忙活了一整晚, 客厅的灯彻夜长明。   六点多, 乔南是被一阵迷人的香气叫醒的,出来时发现沐爸跟沐妈已经不在家里了。   他迷迷糊糊地循着香气找去, 厨房的灯还亮着, 在些微的晨光中打亮了餐桌上的一张纸条,拿起来一看, 是写的歪歪扭扭的一排字——   “我和你爸出门了, 厨房里热着你爸昨天做的茶叶蛋和胡辣汤,吃饱了再去上学——妈留”   哦,乔南醒了醒神, 他想起来了,沐家爸妈昨天说要去那个什么青年广场卖早餐来着。   这对夫妇效率是真的快, 一个晚上的时间就把原材料都给搞定了, 屋里已经看不到沐爸昨天那盆壮观的腌辣椒段,乔南摸进厨房,香气越发浓郁, 是从灶台上的一口小锅里散发出的。   打开来,入眼是深褐色的汤料和浮沉在在里头的鸡蛋,鸡蛋已经都被去了皮,不多, 七八颗的样子,一颗颗圆润饱满,被浸染出了诱人的光泽。   还能看到粘在上面的些许茶叶梗。   茶叶梗……   乔南为那块乔远山收藏多年的价值不菲的茶饼默哀了一会儿,但这种心情又很快被驱散——没别的理由, 这一锅茶叶蛋实在是香的有点过头了。   这种随处可见的平民小吃乔南当然吃过,别的不说,十二中周边那些红红火火的早餐摊上就几乎每一家都有卖这个。仔细说来茶叶蛋无非就是卤进料汁里煮熟的鸡蛋,味道比白煮蛋略浓郁一点而已,其余有什么特别之处?   起床后胃袋空空的乔小少爷摸到碗筷捞出一颗蛋咬下去的那瞬间,内心诚恳向茶叶蛋道歉。   他错了,这明明就是太有特别之处了好吗?   淡淡的茶叶香味混合独特的卤汤在鸡蛋遭遇挤压的同时涌入口腔,渗透进每一处味蕾,乔南根本吃不出汤里放了些什么东西,只觉得咸淡合宜,回味非常的醇厚。弹牙的蛋白已经完全跳出了寡淡的原味,变得清香适口,更奇怪的是,就连蛋黄尝起来都一点也不干燥,明明已经全熟,却还呈现出溏心的胶稠。   因为最近加大体力消耗的缘故,身体的饭量比之前大了不少,乔南一连吃了两个蛋才停下来,还意犹未尽,打开旁边小汤锅的锅盖。   汤锅里盛的是胡辣汤,估计是沐爸出门前临时做的,放过那么一会儿,已经变得温凉,刚好适口的温度。   淡淡的胡椒味儿随着粘稠的汤汁扑面而来,同里头被切成细碎的肉沫、香菇丁,以及各种蔬菜丝搭配得恰到好处,新鲜的葱花香菜洒在上面,再搅拌进沐爸自己特制的辣椒油,一口下去,咸鲜爽辣,喝得人连精神都振奋起来。   情绪忽然变得好高,乔南就这么站在厨房里吃了个饱,然后左右看看,扯了个保鲜袋,把锅里剩余的几颗茶叶蛋舀出来,趁着温度还热,回房间洗漱穿衣赶紧跳窗晨跑。   ****   沐想想接到短信下来的时候还很疑惑:“你怎么来了?”   乔南本来想问她病好点没有,结果一看到她,眉头首先高高挑起:“……你怎么穿那么多?”   这会儿已经过了立春,A市虽说还是冷,却已经不如年前那么低温了,沐想想却毛衣套毛衣,羽绒服套羽绒服,把乔南这样英明高大的身体,都套出了一副球似的蠢气。   沐想想被套成这样走路也很艰难,她回忆起出来之前被乔瑞和乔父先后拦截的经历,面无表情地无奈着:“要多谢你爸爸和你大哥的关心。”   虽然已经看到了家人的一些改变,但听到诸如此类的内容乔南还是好一会儿没能适应,毕竟真的疏远了太久,他当下竟然有些没办法想象大哥和父亲叮嘱自己添衣的画面,顿了顿之后把手上提着的东西递出去:“……算了,那,这是你爸煮的茶叶蛋。”   沐想想发了会儿怔,缓缓伸手接下来。   她有些缺乏真实感——这是爸爸做的。   不久前从乔南口中得知对方开始做饭的消息时的心悸还没能过去,就在这样毫无准备的情况下看见成品,她沉默地盯着那个袋子——茶叶蛋还带有余温,浸泡在少量的汤汁里,隔着塑胶袋都能嗅到隐约飘散出来的香气。   沐想想忽然想起自己小时候,那时候父亲还没出那场意外,常常会手把手地教她如何做菜。父亲的作品总是最受欢迎,就连周边兄弟厂的厂领导也常常会来蹭饭,一大锅子成百上千的茶叶蛋,有时候刚抬进食堂就会被哄抢一空。   小小的沐想想那时真是崇拜爸爸啊,爸爸高大英俊,风趣温和,又照顾家庭,跟爸爸在一起,什么都不必担心,总能学到很多很多的东西。   从什么时候开始,脑海中顶天立地的支柱就逐渐被瘦小佝偻的身躯所取代了呢?   蛋还留有余温,沐想想小心地打开来,慢慢咬上一口,平静视线里就染上了几分温和的水光。   那么多年过去了,爸爸依然宝刀未老,他做的美食,是可以穿透时光的味道。   不过,对着眼下的境况,沐想想感动了一会儿,脸上似悲似喜又慢慢收敛起来。   站在旁边的乔南双手揣兜正无所事事等待感谢中,没料到下一秒反而得到了对方写满不甘心的眼神。   乔南怔了怔,心说几个意思啊,我特地一大早来送茶叶蛋你不感谢就算了还这么看我?   看他完全是一副已经泡进沐爸好厨艺的蜜罐里不知疾苦的单纯模样,沐想想联系到自己的处境,心态有点崩——   这还得从一早说起。   出于省钱考虑,沐想想在乔家住这几天下来,已经养成了早起一边背单词一边做早饭的好习惯,乔远山和乔瑞回来之后,她更是每天要多做好几倍的分量。   于是高烧褪去后,她今天也是一样的早起下楼,谁知刚一踏下楼梯,就察觉到了非同以往的气氛。   这气氛不知道该形容成凝滞还是紧张,总归是不那么叫人放松的,沐想想心里立刻就生出了不妙的预感,很快她就意识到自己猜对了。   因为紧接着,穿着那身小猪佩奇粉色围裙的乔远山就从厨房里钻了出来,看到她,胖乎乎的脸上还露出了慈祥的笑容:“那么早就起来啦?”   沐想想盯着他满手的面粉看了一会儿:“……您这是在做什么?”   “包子!”乔远山的回答风风火火,“今天不用你忙活了,爸来做早饭,一会儿等着吃就好。”   说着又念念有词地进厨房忙活起来。   乔家的厨房非常大,但此时已经乱得连中岛都没有位置放东西,乔远山面前放了一个似乎是装馅料的盆子,一手酱瓶一手黄酒瓶,盯着墙上一个亮着的屏幕朝盆里使劲儿地搁东西。   “黄酒适量……”   咚咚咚咚倒下小半瓶。   “酱油适量……”   小半瓶。   “盐少许……”   咔咔咔三勺。   “豆瓣酱豆瓣酱……”   半罐子豆瓣酱进去了。   盆里的肉馅跟切得长短不均的小葱拌得不分你我,已经根本看不出原有的色泽,泛着一股臭鞋垫的气味。   罗美生跟在后头试图阻止他:“你说你一大早忙活个什么劲儿,一会儿还得去公司呐,别把自己给累到。”   初尝煮夫生活的乔远山却显得斗志昂扬:“不累!老子照顾儿子天经地义,给儿子做顿早饭有什么可累的。”   “…………”罗美生看他咣咣拌馅儿时整个中岛都要颤抖起来的架势,只好委婉地换种方式,“……你说你也没什么经验,昨天才第一次做粥,今天就挑战小笼包,会不会难度太高了,说不定孩子不爱吃呢?”   乔远山就露出嘚瑟的笑容:“不会,我还是有点天分的,你忘了,昨天第一次做那个生姜粥,就连南南他朋友都说味道好。”   说到这里声音忽然一顿,眼神谴责地扫向罗美生:“也就你口味怪。”   罗美生简直想跪下了,天地良心啊!   但乔远山已经完全沉迷在了照顾儿子的快乐中,他再度朝那一盆越拌越黑越拌越多的肉馅里加了五十毫升高级香槟,继续快乐地搅拌起来!   话说到这,沐想想仰头叹息出声,满脸苍白。   她对面的乔南完全呆滞了,脑子里全是昨天喝到的那锅稀粥的口味,他望着沐想想的视线中带着难言的尴尬:“……不好意思。”   虽然关系不怎么样,但那个给人惹麻烦的,毕竟是自己亲爹。   尤其在自己这边精通厨艺的沐爸的比照下,沐想想打开的通关副本,难度简直是地狱模式。   “……算了。”   甭管手艺如何,毕竟乔远山做饭的出发点始于善意,沐想想纠结了一会儿还是释然,她吃完最后一个蛋后擦擦嘴:“毕竟你爸这也是关心你。”   乔南愣了愣,感受了一下心中奇妙的情绪后,他低头轻笑。   “你话还真多。”   然而回去的一路,脸上仍不自禁挂上了笑容。   不过走到一半,他脚步忽然顿了顿。   似乎忘记了什么东西来着?   乔南站定原地,思索片刻,脑子里转了一圈,实在找不出头绪。   算了,应该是错觉吧。   ****   此时此刻,沐家,狭窄的小房间中。   沐松在第四道闹铃的震动中疲倦地从床上坐起——他昨天晾了一晚上的衣服,后来梦里也在晾衣服,晾得他整个人都要虚脱了。   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浓浓的香气,引得他有了些起床的动力,沐松耙耙头发,起床穿衣,打开衣柜跟以前一样朝某条破洞牛仔裤伸手的时候,他微微一顿。   姐姐昨晚上下扫视时嘲讽的笑容忽然蹦了出来。   沐松:“………………”   半分钟后,他胳膊一抬,转向了破洞牛仔裤旁边的那条休闲裤。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今天的衣服换得格外憋屈,总之他可以说是很不高兴了。沐松臭着脸打开房门,借着灯光也看到了餐桌上的那张纸条,拿起来扫了两眼,他不在意地掉头朝厨房走。   灶台旁边已经搁了一套有过使用痕迹的碗筷,不用说沐松都知道是谁干的,吃完饭居然连个碗都不知道顺手洗,他对自家以前居然一直没看出来竟有那么懒散的姐姐无语片刻,还是动手把碗筷丢进了水槽里。   然后他回忆着纸条上的信息,自己取了一副碗筷,回到灶台前,伸手,揭开锅盖。   再次:“………………”   黑褐色的卤汤里……除了茶叶梗,只有茶叶梗。   全部都是。   茶叶梗。   *****   沐想想回到楼上时,乔家客厅里已经弥漫开神奇的气味。   如同臭鞋垫放在取暖器上烘烤出的清香。   她脚步一顿,就对上了罗美生几近绝望的眼神,更绝望的是乔远山居然没有感觉到任何不对,还在就着臭鞋垫的味道美滋滋地调蘸料。   沐想想严重怀疑他本身的味觉就有问题,因为昨天她借口想睡觉喝不完粥后,最后那小半锅粥全是乔远山自己吃的。   他喝粥时神情非常自然,很明显是真的没觉得自己的厨艺有什么问题。   这就无解了,除非当面直说,沐想想还真没别的办法点明这一症结。可当面直说的话……   那位已经在油盐酱醋里愉快地哼起了歌的父亲,却又让她有一些不忍开口,她虽然心直口快,却唯独很少挑剔家人。   于是静默片刻后,她选择跟大哥乔瑞一样避开罗美生求助的视线。   乔瑞仍旧像往常那样冷酷平静,沐想想进家门的时候他在看报纸,换好衣服下来的时候他仍盯着同一页。   厨房里的乔远山似乎已大功告成,他端着一个精致的蒸屉快乐地出现,伴随臭鞋垫味道一并而来的,是他中气十足的声音:“开饭啦!”   沐想想心里哆嗦了一下,余光忍不住瞥着乔瑞,对方却只是平静地扫了厨房一眼,神情纹丝不变。   哐当一声蒸笼搁在了桌上,锅盖被一把揭开,看到眼前出现的场面,沐想想眼睛都被辣了一下。   毫无卖相可言的小笼包们横七竖八地躺在屉布上,黑褐色的汤汁放肆地从口子处流淌出,很难想象这种作品究竟是被人抱着怎样的心态进行烹制的,乔远山也终于流露出些许自知之明:“第一次包包子,还挺难的,包得不太好看。”   罗美生神情恍惚,沐想想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作答,沉默中就听乔瑞冷质的嗓音忽然响起——“不会,挺好看的。”   沐想想:“???”   她转头,就见乔瑞脸上的神情,居然……有点真诚?!   沐想想对他终于生出了些许敬佩,不论如何,对方能在惨淡挑战的前还保持这一份平常心,这份自持和冷静就足够她一辈子学习。   乔远山果然被哄得很开心,立刻开始分发筷子:“趁热吃趁热吃,包的不行但味道应该不错!”   乔瑞没有丝毫犹豫就接下了,然后就着乔远山发的内容物不明的蘸料碟,非常痛快地朝包子们伸出筷子。   沐想想注视着他丝毫不见勉强的举止,已经彻底折服了,这样的心性,真不愧是年纪轻轻就能成为乔远山左膀右臂的天才!   枉她还以为自己多么的能吃苦,却遇到这么一点小困难就畏畏缩缩!沐想想被这念头一激,立刻激出了勇气,她一咬牙心一横,学着榜样的样子,拿起筷子就要伸出——   乔瑞的筷尖在碰到包子皮的那瞬间忽然停下了。   兜里的手机响了一声,他顺势放下筷子掏出来看了一眼,然后眉头挑了挑,看向乔远山:“爸,公司里忽然有点急事,我得先去看看。”   “啊?什么事儿啊这大清早的我怎么不知道?”乔远山露出茫然的表情,但他并没有察觉到不对,只是下意识追问而已。   “是我手下项目组的,有个投标文件价格方面出了点问题。”乔瑞有理有据,边说着边站起身穿衣,一向冷酷严肃的表情也变了,眉头还凝聚着一抹焦急。   这样啊……   乔远山被大儿子这样煞有其事的态度吓到了,不疑有他,立刻示意他工作要紧,不过目光转回笼屉的时候,眼神还是带着些许失落。   恰在此时,乔瑞的声音再度响起。   “保鲜袋在哪里?”他语气平静地说,“我想带几个包子路上吃。”   乔远山愣了愣,立刻笑了,脸上还没成型的失望一扫而空:“我去给你找!”   乔瑞披上外套拿着保鲜袋脚步匆匆,离开前视线对上弟弟,他意味深长地挑了挑眉头。   大门关闭时发出一声微响,正准备以身试毒的沐想想:“………………”   她盯着大门,头脑中还定格着乔瑞离开前脸上针对“投标文件”流露出的焦急中掺杂怒火的神情。   头脑中有什么信念此刻轰轰烈烈开始倒塌。   沐想想头脑飞速转动,紧接着下一秒,对上门口转身的乔远山,她也撂下筷子,露出了一个慌张的表情。   罗美生:“……………………”   大意了!   *****   清晨,A市还未从沉睡中清醒。   沐爸顶着夜色将他的残疾车从楼道里倒出来,一边没话找话地问妻子:“家里留的东西应该够孩子吃吧?”   沐妈笑着回答:“肯定够啦,煮了八个蛋呐。”   沐爸哦了一声,开始把昨晚准备好的东西朝车上搬,没一会儿又问:“你呢?你饿不饿?”   沐妈知道他紧张,好脾气地安抚:“不饿不饿,咱们赶紧吧,再不快点该来不及了。”   做早餐是份辛苦活,得赶在客户群起床之前就做好一切准备工作,可连轴转两天,沐爸这次却一点也不疲倦,满心只有对未来的期待和一些说不出的紧张。   他心跳得厉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冒出来,望着天边还未落下的弯月,他深呼吸一阵,然后慢慢爬上车子。   车启动前铁器碰撞的声音短暂地响起,沐妈赶忙按住编织袋,可似乎还是吵到了几个邻居。   二楼的窗户被推开,一个穿着厚睡衣的中年女人探出头来,皱着的眉头在看清楼下的人后高高挑起:“老沐?老沐他媳妇?”   沐爸转头,看清说话的人后脸上露出一个憨笑:“嫂子。”   “这大清早的,你俩不睡觉在外头干啥,又敲又打,吵死人了。”   “我跟阿斯去做点生意。”沐爸已经习惯了对方这样近乎无理的说话方式,回应依旧温吞,“不好意思啊,吵到你们,下次我们会小心点的。”   说罢手腕一摆,启动车子,载着沐妈摇摇晃晃走了。   二楼那女人得到回应后反而愣在窗口,半晌后床上传来不耐烦的喝问:“大冷天的你开着窗户坐在那有病啊!”   “嘿,你猜我看见谁了,你弟载着你弟媳妇在外头呢,说他俩要去做生意!”中年女人也不生气,关了窗户兴冲冲地钻进被窝里,脸上挂着看好戏似的嘲讽神情,“你弟这是脑子也坏了吗?就他?还做生意?他一个残废,出去能干个屁啊?”   她一边说,一边推搡被窝里的丈夫,似乎很想跟对方分享这个笑话。   她丈夫却只是哼哼两声,充耳不闻地打起了呼噜。   残障车的性能并不怎么好,开起来的时候会有小小的突突声,在清晨人烟稀少的时候很能吸引瞩目。   沐爸已经快记不得自己有多久不曾踏足离家如此之远的地方了,由于身体原因,他的活动范围一般局限在城中村周边,日升日落,只有那么小小的一块世界。   因此他居然到了这会儿才突然发觉A市日新月异的更变。   公路拓宽了,水泥路改成了柏油,原本是XX工厂的地方已经翻新盖上了写字楼,以前空旷荒芜的停车场则变成了一座大商场。   恍如隔世的感觉笼罩着他,似乎这个世界已经不是他所熟悉的那个了。   沐妈坐在后座,搂着他的腰,在丈夫不住的左顾右盼里,心中生出酸楚又甜蜜的滋味儿。   多少年了,她看着丈夫日益沉默,日益佝偻,自己将自己禁锢在牢房一般的范围里,从原本那个意气风发的有志青年变成了连笑容里都带着隐忍畏缩的中年人。   她装作看不到这些改变,也从来不说出口增加丈夫的负担,唯有内心,她深刻而清晰地为对方不甘。   而现在,仿佛囚困在帘幕下冒出头来的些许微光,她从丈夫一点一点亮起的眼神里,终于咂摸到了久违的朝气。   青年广场算是A市城南的一处地标,周围罗列分布了许多的学校和商圈,日均人流非常可观。前些年市政整改不允许小贩随地摆摊后,这里就搞起了一些正规的固定摊贩点,只做租赁,经营了那么些年,已经小有名气,在附近上学的学生和上班的白领们,早上一般都会绕到这里解决早餐。   这里的摊位不好租,费用也不便宜,金额高到沐爸现在想起来还要倒吸一口凉气,但昨天在洽谈中得知到了这里空置的摊位有多么抢手之后,他和妻子还是非常果断地拍板花出了这笔钱。   说不上为什么,似乎这种果决就深埋在他们的骨血里,连贫困都无法遮挡它。   但这毕竟是一笔大钱,昨天还不觉得有什么,到了这会儿,沐爸还是避免不了地感受到了紧张。   广场上各个摊位的小贩们差不多都已经到齐了,周围的人都在用探究的眼神打量他们,沐爸本就不太自然的走姿越发的别扭。   许多人便了悟地交换视线——这是个残疾人啊。   大伙儿不再关注他们,来这起早贪黑的都是奔着钱的勤快人,残疾人愿意自食其力也是很叫人尊敬的一件事,只不过他们带来的装备太奇怪了一点,那么大的蒸箱可真是前所未见。   沐爸把蒸箱扛上摊位,忍不住要跟老婆说话:“你说咱们的东西能卖得出去吗?”   沐妈已经麻利地洗好手开始搅拌起米浆,对丈夫仍旧是没有底限的好脾气:“放心吧,你那么厉害,咱们生意肯定会很好的。”   沐爸心中仍是忐忑,这一来一回加上今天的摊位费他们的成本支出已经将近两千,这几乎已经用光了他们家庭的一半积蓄,今天的生意不好,这些东西就得白白打水漂,久违的来自生计的压力重重镇在心头,倒叫他意外找回了多年前养家糊口的心态。   养家糊口啊……这可是一家之主才能扛起的责任。   沐爸的眼神一阵恍惚,他已经不知道多久没把自己跟这个词语联系在一起了。   沐爸忽然浑身充满了力量,嘿哟一声就将蒸柜嵌进了锅子里。   然后麻利地清洗蒸屉,开始等待客人。   ******   七点,正式上班时间,A市的各大主干道逐渐变得拥堵。   赶着上班的年轻人们脚步匆匆地从各种交通工具里出来,一个身穿职业套装的小白领拢着朝内灌风的衣领,在晨光中打了个哆嗦,脚步在路口一顿,和往常那样朝青年广场转去。   那里是商圈白领们公认的晨间食堂。   刚踏进范围就能嗅到各种各样美食的香气,小白领越发饥饿难耐,她的目光在周围的各个摊位上穿梭。   那家的油饼味道还行,不过最近长痘,不能碰油,这家的煮粉嘛,清淡是挺清淡的,不过味道一般。   在这吃了将近一年,该尝的摊位几乎都尝过了,因为口味挑剔,她很少能吃到特别满意的东西,所以平常选择早餐的时候,总显得很纠结。   忽然间,她目光一顿,在视野中捕捉到了一抹新鲜的颜色。   不远处的一个以前好像是卖可丽饼的摊位,今天忽然换了陌生的老板,硕大的蒸箱正在汹涌地朝外冒着蒸汽。   她就说那家可丽饼那么普通估计是做不长的。   小白领这么想着,结果一不小心扫到了那处摊位后头几乎已经全部坐满的进餐区。   用来蒸的东西啊,估计挺清淡的吧?   她打定主意,上到近前瞄了一眼,两位摊主已经忙得热火朝天,女老板正在朝一个抽屉里用勺子抹肉酱,抽空抬起头看她一眼,脸上立刻露出很拉人好感的笑脸:“您好啊,要吃点什么吗?”   小白领朝旁边看了一眼,摊位上有个手写的招牌,上头的字儿不太好看,不过很清晰——   【肠粉——素粉3元,加菜2元,加肉5元,加蛋3元。】   她沉吟了一会儿:“来个加肉加蛋的。”   紧接着那女摊主便一声麻溜的“好嘞!”,利落地抽出了一个大蒸屉,另一手拿了个跟刮墙腻子似的工具,尖角朝蒸屉里一滑——   半透明的米粉状物就被那腻子一分为二,堆叠起铲出来,归置到一个干净的盘子里。   女老板的手一递,男老板就很有默契地接下,然后胳膊一抬,从旁边一个不锈钢盆里舀出一扫汤,浇进盘子里。   小白领给完钱端着盘子的时候还有些反应不过来,这就好了?   也太简单了吧?   心中不由对自己今天冲动尝试新东西有些后悔,总觉得这一盘素不拉几的东西好吃不到哪去,小白领懊恼地找了个空座,撕开一次性筷子,将那堆素粉跟褐色的汤汁搅拌了一下,低头张嘴,打算随便吃吃填饱肚子回去上班。   素粉滑入口中出乎意料的质感令她微微一顿。   下一秒,那股来自褐色汤汁的醇厚浓郁的咸鲜,毫不留情地直冲味蕾而来。   作者有话要说:   不过这一切都和沐松无关   今天的沐小弟仍旧是饿着肚子去上学的   今天的罗美生依旧是唯一一个被留下吃包子的 第二十四章   肠粉这东西, 沐爸是在很早很早之前, 还在食堂工作那会儿,跟一个从潮汕来A市的同事学到的。虽然许多土生土长的A市人从未得见过这种小吃, 但据说千里之外的另一个城市里, 它却是一种随处可见相当受欢迎的平民美食。   沐爸之所以选择摆摊做它,主要也是看中它的轻巧方便, 米浆混合蔬菜肉蛋蒸熟即可食用, 只要搭配调味的汤汁味道出色些,世上怕是再没有比这更简单的餐点了。   只不过厨艺精湛如他,根本就不知道, 这种“简单”的评价,哪怕在肠粉的发源地也未必有多少厨子敢大言不惭地说出来。   不说别的, 光只那道最后浇上的汤汁, 想做到“味道出色”,就绝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粉坯软嫩弹牙,薄厚适宜, 加在里头的肉末调过味,混在米浆中一点也不出格,往里头打上个蒸熟后肥厚滑溜的鸡蛋,再配上一口沐爸昨天小火闷了一整晚的, 满是肉末和香菇丁的浓香醇厚的汤料。   间或来上几颗餐桌上泡得酸爽可口的爽脆青椒。   还有什么事情,能比一大早在昏昏沉沉上班前吃到这样一口美味更叫人精神振奋的吗?   于是同学同事间短讯纷飞,互拉朋友,堂食的打包的, 很快,青年广场某处角落的摊位,在开业当天就掀起了一波热潮。   新开的早餐铺上,两位老板已经忙到天昏地暗,蒸汽夹带着食材的香味扑打在脸上,大冷天的,夫妇俩额角竟然都冒出了汗珠。   身后传来食客的高呼——   “老板!再给我来一盘加肉加蛋的!”   “好嘞!”   沐妈头也不回地答应一声,手上的动作已经快速到近乎机械,打蛋、抹肉、舀米浆、盛盘,源源不断的客人仍从广场的四面八方涌来。她抽空拿袖子擦了把汗,发现摊子旁边放鸡蛋的桶居然要空了,这可是她原本预计要卖一天的量!   而现在,不过九点而已!   一旁收钱的沐爸也忙得够呛,他拖着不太灵便的腿来回奔走,一下跑去买鸡蛋,一下响应客人们的请求给桌上已经被捞空的杯子里添泡椒,速度几乎要快过健全人。高度紧绷的神经让他没有余力去感受身体的疲惫,直至早餐时间告一段落,广场上的其他摊贩里已经有人陆陆续续开始收摊后。   他才双眼发直地坐进凳子里,和妻子一并感受身体迟来的酸痛。   摊位上放钱的小桶已经被塞得满满当当,一旁似乎是卖摊煎饼的摊主一边收拾东西一边笑眯眯地朝他们道喜:“生意不错啊!”   沐爸成天呆在城中村,已经很多年没有跟陌生人产生交流了,然而这一刻,或许是方才摊位上热火朝天的人气已经凝聚成实质的自信灌入了他的身体,他居然神奇地一点也不局促,反倒还精神振奋地跟对方闲聊了几句。   沐妈整理了一下那堆钞票,再加上不少靠扫码直接打进账户的收入,确认金额的那瞬间,她连胳膊都不觉得疼了。   “两千二?”   沐爸听到这个数字时呼吸都不禁暂停了一瞬:“你是不是数错了?”   沐妈也觉得恍惚,她是知道这年头做生意能赚钱的,可从没想过还能有这样的赚法。以往她每天打三份零工,几乎全年无休,每个月工资加在一起不过五六千元,这样的收入在并非一线城市的A市,已经能在平均线里跻身中游。   可当下,只不过是她和丈夫开始创业的第一天。   所得的收入,居然就可以在刨除所有成本之外,还能留出将近一千的盈余。   长久的沉默之后,沐爸喉头微哽,他心头翻滚着说不出的滋味,千言万语,汇聚在了他握向妻子的手掌中。   那双手干枯粗糙,找不出一丝一毫各种艺术作品对女人纤掌的赞美,却令他在走过半生后,仍能感受到心脏的激跳。   “阿斯。”沐爸的目光落在那一道道细纹和陈旧的伤疤上,大拇指缓慢轻抚,“这么多年,辛苦你了。”   沐妈喷笑一声,眼眶微红,内里泪光闪闪:“少来,你这个没良心的,明明前几年还老跟我提离婚呢!”   但太好了。   真的太好了。   不论怎么样的磨难,怎么样的艰难,怎么样的劝说,她都没有同意抛下他。   ******   另一边,距离青年广场并不遥远的英成,此时才到最最拥堵的时刻。   伴随着摩托车嚣张的声浪,校门口不少人都了然回头,视线当中出现的,果然是那道张狂的黑色闪电。   乔南在老地方停车,摘下帽子时感受到了校门口传来的格外灼热的几道视线,他转头看去,对上几张似乎在周六高妍的生日聚会上见过的面孔,挑眉。   这反应再度引发新一轮的脸红慌张。   乔南并不陌生这种场面,英成的学生们在自我情感表达方面比十二中那种普通学校要大胆得多,他没转学那会儿,就经常会被女孩儿们这么盯着,只不过现在……   短发少女瘦削白净的面孔微微抬起,目光从形状好看的双眼底部睥睨出来。   门口那几个跟女孩挤在一块的男同学们,脸立刻变得更红了。   乔南翻了个白眼,跟这群gay里gay气的家伙擦身而过,路上已经出现了跟他打招呼的声音——这是上周根本没有的待遇。   怎么回事这群人?   乔南刚开始还朝打招呼的人瞥一眼,到后面根本理都不理,匆匆进了教室后,迎面就是波莺声燕语。   白白胖胖的腼腆小班委玲珑红着脸上来主动接走了他卡在臂弯里的摩托车头盔,目光都不敢跟他对视,正在教室另一个角落里活动的女孩们也围了上来,像是不好意思主动跟他说话似的,她们相互推搡半天,才出来个姑娘,举着手机笑嘻嘻地跟他说——   “沐想想,你在咱们校园论坛里红啦!”   乔南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什么,当即皱着眉头朝屏幕看去。   天幕星光下,一处山道,满屏赛车,人群嘈杂而拥挤,车灯与路灯交错,尽显混乱奢靡。照片正中间,一辆白车侧停,万众瞩目中,打开的驾驶座车门处,懒散地倚靠着一个正在冷笑的女孩。   她瘦削高挑,目光清冷,神情傲慢,只勾着一边嘴角,昏暗的光线打在她夜色中精致到近乎妖异的面孔上,她仿佛凯旋而归的将领,锐意直冲天际!   姜海点进那个标题是【啊啊啊冒死放图,我英成什么时候出了这等女神!】的校园论坛最新热帖中,立刻就被这张锋芒毕露的照片煞得胸口一紧。   【0L:长话短说,楼主现在跟朋友在参加一个学妹的生日会,现场一群飙车党直接来砸场子约架啊卧了个槽,听说是从C市来的一群什么人,wqtmlgb,简直憋屈到窒息,结果女神从天而降,简直了,小明山四公里的山道,她飙赢了啊啊啊啊帅哭我!!!】   下头跟着放了个视频,三分半钟,或许是有了现场亢奋尖叫和豪车声浪的加成,短发少女回到起点一个漂亮的甩尾后下车那瞬间,气氛简直燃到热血沸腾。   视频和照片大概就是周六当晚被人上传论坛的,热度相当可观,一天多时间,已经发酵出了数千条回复——要知道英成的初中部跟高中部加起来也不过一千多人而已。   没有年轻人能够这种抗拒这种美色与力量结合的刺激,一向循规蹈矩的小动物们简直激动疯了。   2L:啊啊死在了这道眼神里!   3L:酷炫啊啊求联系方式真的是我们学校的吗?!   4L:我了个大槽我校竟还藏着这等美色!我记得校花卢小萱不长这样啊!   ……   150L:这么久了还没有人来认领小姐姐吗?   ……   270L:同在现场,实名来作证,来找麻烦的是C市嘉合私立校篮队关子名那伙人,妈的还把姜海给打了,真的欺人太甚,他们带的人多,要不是首楼小姐姐出来打脸,最后真的不知道要怎么收场。   271L:那么久了都没人出来说认识,肯定不是我们学校的吧?   272L:这颜值这身段这气场,跟卢小萱比都不逊色了,估计真不是英成的,否则怎么可能没人认识……   273L:……等一等这个小姐姐,我怎么觉得好像见过?   274L:抓住楼上   275L:抓住楼上啊啊从实招来   ……   455L:啊啊啊我是273楼,想起来了想起来了是开学日在校门口看到的!门口大榕树那里停着的那辆超级酷炫的摩托车你们见过没!就是这个小姐姐骑来上学的!   底下于是展开了一系列对此酷炫作风的膜拜,往后周六参加生日趴的不少人也跟着出现,照片主人的真实身份在种种疯狂的信息交换中水落石出,沐想想曾经登台领取全额奖学金的照片也很快被人从英成官网上抠了过来,英成校方给这张照片的配图是——【热烈欢迎全省中考探花沐想想】。   面对镜头的沐想想一头长发,看上去沉默而冷淡,有如万年不化的坚冰。   全省中考探花……   看着这一行字,再对比首楼视频里赛车那道嚣张的甩尾。   英成的小动物们在之后的楼层里只整齐划一地回复两个字——已跪。   姜海被忍不住笑了一声,然后又很快烦躁地开始扒拉头发,脑袋上周六被拍打到的胀痛早已经消失了,此刻他胸口却仍旧浮动着说不出的焦躁。   首楼视频里的少女仍在锋芒毕露地冷笑,刨去在短发和车灯照射下极度精致的面孔,她的神情和气势何等的似曾相识!   姜海一边控制不住地发散思维,一边又觉得产生这种猜测的自己简直是疯了,他被理智和直觉折磨得死去活来,直到篮球场上骤然响起一声响亮的痛呼——   惊骇地抬头看去,正在运球的小胖似乎是滑了一跤,屁股重重地撞在地上。   ****   “怎么样?”拿着手机朝热帖被扒主人公展示的女孩莫名羞怯,“沐想想,好多同学说要选你做新校花呢!”   看到一班不少同学与有荣焉的样子,乔南满头黑线地沉默了两秒:“……无聊。”   嘤——   目送他与人群擦肩后黑着脸回到座位,似乎真的丝毫不在意“校花”这一殊荣,一班的姑娘们非但不觉得自己被怠慢,心中还生出一种啊啊沐想想果然是沐想想真的跟妖艳贱货一点都不一样啊的莫名崇拜。乔南被包围在种种热情的视线里,心中是吃了屎一样的感觉——   我去你妈的校花吧。   掏出手机打开论坛,点开热帖,正好刷新出最新的评论——   1960L:好的从今天开始单方面宣布女神是我老婆了。   乔南盯着这条留言眯了眯眼,今天从早上起来,他心情似乎就没来由地沉闷,这一下被搞得更加火大了,简直看什么东西都不顺眼,丢开手机后舔了舔口腔内里脸颊的位置——妈的,嘴角还冒了个痘。   他吐出口浊气,膝盖顶着桌沿,生无可恋地朝后一靠,看着天花板发呆。   一班的女孩们望着那张又颓又丧又精致的面孔,凑做一堆在教室的角落嘤嘤感叹——怎么办啊越看越觉得沐想想好帅好帅!   ****   校篮队的噩耗是中午时传来的,据说小前锋小胖在晨间练习的时候脚下一滑摔倒,直接摔裂了尾椎骨,人已经送到医院了。   这离奇的受伤部位与在英成有着些许特殊地位的校篮队联系在一起,受关注度立刻成倍叠增,与对小胖伤势的关注一起,更多人开始讨论起另一个问题——   不日即将到来的校际联赛该怎么办。   一班的几个男生凑在一起摇头嗟叹这忽如其来的消息,七嘴八舌地点评——   “这下真的药丸,校队里适合小前锋这个位置的人又不多。”   “以前都是南哥上的吧?”   “是啊南哥走之后找不到人才换成小胖,他算是剩下来的人里准头最好的了。”   “woc那他一倒,英成不如躺平挨打。”   药丸药丸,真的药丸。 第二十五章   听到医生叮嘱的注意事项中相当重要的那条“不要剧烈运动”后, 病房里一群个头高大的年轻男孩全都露出担忧的神情。   “我他妈怎么那么废物!”   半晌后病床上趴着的小胖情绪激动地捶打自己的脑袋, 姜海叹息一声伸手阻拦:“有病啊你,都摔成这样了, 还有什么好自责的。”   小胖却不理会他的安慰, 越想越气,最后眼泪都掉出来了:“妈的, 假如真的因为我害你们输给关子名那群傻逼……”   众人一时沉默, 就连阻拦他的姜海胳膊都顿了顿。   不了解内情,很难想象英成的校蓝队究竟对“关子名”这个名字报有多深的恨意,唯有他们这群亲历过老大黯然转学的队友们, 才懂得校蓝队这段时间强度大到近乎癫狂的赛前训练究竟是为了什么。   “不能输给关子名”几乎是印在每个人心中的魔咒。   但遗憾的是,他们自己心里也清楚, 以英成校蓝队现在的队伍实力, 不论小胖受不受伤上不上场,恐怕都很难跟关子名所在的嘉合抗衡了。   毕竟从初一校队成立开始,他们队伍里的刷分主力, 就始终是那个极度擅长所有操作的南哥。   南哥是他们所有人的主心骨,他擅长规划,擅长分析,擅长后场指挥, 擅长临场应对,英成的对手们并不羸弱,甚至通常实力都跟他们能达到势均力敌,一般在这种时刻, 南哥的存在,就会成为他们制胜最最重要的砝码。   从初一到高一,整整四年,英成没有败过一场,在他的带领下时刻立于胜利的荣光中。   姜海眼中流露出痛苦的神情,他想在场的队友应该也都同他一样吧?没有一个人希望在南哥离开第一年这样关键的时刻,丢尽对方为英成赚下的脸面,更别提即将迎战的还是关子名那群间接导致他离开的对手。   屋里除了小胖捂在枕头里沉闷的哭声外一片死寂,作为也该被清算入导致南哥转学的罪魁祸首之列的一员,纵使从未被当面责怪过,姜海仍觉得又愧又恨。被当下的气氛弄得几近窒息,他噌的一声站起来。   一旁的惨绿少年耷拉着吊梢眼问他:“你干嘛?”   “有点闷。”姜海揉了揉眼睛说,“我出去抽根烟。”   出门的那瞬间视线里撞进一张从未预料到的面孔,姜海浑身一僵,眼睛当即瞪得老大。   双手抱臂身姿懒散靠在墙壁上正望着虚空的少女目光一转,斜睨到他,平静的表情没变,抬起一根手指,敲了敲嘴唇。   姜海张了张嘴,在背后发现到他异常的队友们询问“怎么了”的声音中,含糊地回答了一句:“……没什么。”   然后他掩上门,迟疑了一下,还是跟上了前方那道示意他安静后就自顾自朝一处方向离开的身影。   住院部休闲区,温暖的阳光洒落在葱郁的绿植和不远处正进行娱乐运动的病号们身上,耳畔能听到篮球砸击地面砰砰的碰撞声。   乔南斜了身后臊眉耷眼小媳妇似的姜海一眼,问:“怎么样了?”   姜海偷偷用余光看他,阳光下一身休闲服的短发少女背影很纤细,听到声音的那一刻他头脑空白了一下:“……什,什么?”   这是周六飙车之后双方第一次会面,各种胡思乱想堆塞在脑袋里,姜海后脑勺一阵幻觉似的闷痛,胸腔里的心脏砰砰乱跳。就见前方那个少女叹了口气,转过头,脸上露出烦躁又无奈的表情:“你智障吗,小胖啊!”   小胖大名孔家福,虽然外号小胖学校里的许多同学私底下提起他也会用“小胖”来替代名字,可敢当着篮球队这群队员的面提起这个称呼的,无不是关系本就很好的人。   “……”姜海眼睛忽然一热,他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委屈巴巴地小声抱怨,“尾椎裂了,医生说至少两个月之内不能乱跑乱跳,这次联赛肯定赶不上趟了。”   这些话他在小胖和其他朋友面前根本不可能说出口,毕竟乔南走后,他就顶替了负责稳定人心的那个位置,时刻需得保持自己的坚强和理智。   “智障啊。”短发少女绝望地翻了白眼,毫无仪态地盘腿在草丛里坐下,一手撑在膝盖位置支着脑袋开始发呆。幸好她长得好看又穿的长裤,这样大大咧咧的动作,看上去也不显得粗鲁,反倒凭空多出了潇洒不羁的味道。   这熟悉的语气和神态真是让人不自觉鼻酸,姜海在她面前蹲下,有那么一个瞬间简直想问出声来,结果少女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意图,冷冷横过来一眼。   虽然觉得不可思议至极,那些问题还是默默被吞回肚子里,姜海看了看她,小声说:“要是南哥没转学就好了……”   少女冷哼一声。   姜海又看了看她,声音更小:“……要是走的那个人是我就好了……”   “啧。”乔南听得烦躁,“你哪儿那么多屁话?”   换在以前,他这样凶恶的口气一出来,姜海这群人哪怕再多牢骚也立刻统统憋回去,可今天,同样的神情换成不同的身体所表现出的威力似乎也有了差别,姜海被骂的那一瞬间,对着面前这张以前还对自己挺客气的面孔,心里第一时间感受到的居然不是畏惧而是委屈。委屈这情绪一出来就彻底憋不住了,乔南等了一会儿没得到回应,转头一看才发现那个蹲在旁边的小子居然把头埋在膝盖之间呜呜哭了起来。   乔南:“……”   他被恶心到了,露出吃屎的表情:“……喂。”   “我真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大哥被迫转学起因在心里憋了那么久,姜海觉得自己简直要被憋疯了,每天都沉浸在那种强烈的自我厌恶中,他总想找机会表达自己的歉意。但大哥自从最后一次因为他提出要去自首而专程赶来殴打他一场之后,就拉黑了他们所有人的联系方式,他根本没有勇气也没有脸面去寻找对方,现在随着眼泪,心声倒是一鼓作气流淌了出来,“明明是我脑子不好,是我撞的人添的麻烦,凭什么最后苦头都让南哥一个人吃?我什么都做的没他好,球也打得没他好,小胖他们也没照顾好,他一走,我们所有人都乱套了,大家都特别想他,又不敢找他,全都是我的错,才害的事情变成这样……”   乔南:“……”   他听着那边抽抽噎噎的啜泣,脸上的表情先是茫然,接着意外,最后居然没憋住喷笑出声。   姜海的脑袋从膝盖里拔起来,泪汪汪地谴责他。   乔南捂着额头笑得肩膀发颤,他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朋友们对他竟然抱着这样一种心情。   说真的,车祸之后他之所以拉黑所有英成朋友们的联系方式,除了想让他们别一时冲动之外,更重要的还是无颜面对大家。撞人的虽然是姜海,可导火索却确确实实是他乔南,是他把兄弟们拖进了洗不清的麻烦里,还在那种时候,半点不掺假地猛揍了一个为他冲锋陷阵的病号两顿。   他都不太愿意去想朋友们会怎么看自己,后来发现英成校队里居然没有一个人再主动联系他,更加不想去深思理由。   结果,真相,居然是,不敢?   这群小动物非但没记仇,居然还特别想他?   乔南笑得简直要坐不住,姜海在这种应对下气得也哭不下去了,默默生了会儿闷气之后,只能瘪着嘴小声说:“反正,就是我没用,非但没办法给他报仇,这下连球赛都得输给关子名他们了。”   话音落地,球场方向传来一阵吵闹的喧哗,伴随着此起彼伏的惊呼,一道破空声朝两人方向袭来。   姜海余光处捕捉到一抹快速接近的红色,头脑瞬间当机,而后惊慌地瞪大了眼睛:“南……”   坐在对面的少女此时半转过身体,双手一抬,稳稳接下了凌空而来的篮球,从始至终脸上的笑意都未曾改变。   篮球场上传来打球的病号们的叫好声,拿着球的少女便迎着那一声声对她反应迅速的称赞,懒洋洋从地上站起。   姜海被对方起身那一瞬间爆发出的耀眼的光芒击中,呐呐地吐出后半个字:“……哥。”   少女好像没有听见似的,视线仍落在篮球场里,两人此时都在场外,她盯着篮筐,若有所思,而后张嘴:“放心吧。”   “我们不会输的。”   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和。   手臂举起,膝盖微曲,她晃动手腕,一跃而起,漫不经心地投掷——   “哈哈哈小姑娘姿势不错啊!”   “好样的来个场外投球!”   “美美哒美美哒!”   球场里一众病号发出欢乐的笑声,这笑声随即又戛然而止。   篮球在半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而后翩然落下,触上篮筐,在边缘滚动一周。   进了。   死一般的寂静里,乔南脚尖落地,迎着球场内数道错愕的目光,他脸上淡定到近乎装逼的神情有那么一秒钟差点维持不住。   因为腹部毫无预兆地,袭来一阵尖锐的绞痛。痛到什么程度呢,仿佛有只手忽然拽住了他的肠子,朝四面八方拉扯。   一股……热流……   乔南:“……………………”   他表情管理得太好,以至于一旁的姜海居然半点没看出不对,还在为了那个精准无比的命中球和大哥温柔的语气而发愣,醒过神来立刻捧场地鼓掌。   南哥好帅南哥好帅!   鼓了一会儿,才发现自家大哥还维持着原来的姿势站在原地,他愣了愣,偏头看看,忽然发现了什么,不假思索地竖起手指:“南哥你的裤子——”   骤然转来的那张少女精致的面孔忽然遍布阴影,阴沉如恶鬼:“嗯???”   “咿——”姜海被吓得更傻了:“血、血、血……”   乔南:“……”   暴躁暴躁暴躁暴躁……突如其来的暴躁……   他右手哆嗦了一下,咬了咬后槽牙,他在心中告诉自己没关系,姜海把整个英成骗得团团转的外表下一直就是个智障,你早就知道了,用不着为这种事情揍他,他刚才哭得那么惨,已经很可怜了。   五分钟之后,被揍得鼻青脸肿的姜海失去了自己上身所有的衣服,他顶着寒风,捂着自己光溜溜的胸膛,于几近爆棚的回头率中钻进小胖的病房,进门那一瞬间立刻痛哭失声。   朋友们吓得全部围上来:“你怎么了?”   姜海右眼还肿着,抽噎得停不下来:“……南哥、温柔、的样子、全他妈、骗人的!”   众人:????   同一时间,A市遥远的另一处角落。   手机一声轻响,沐想想拿起一看——   【乔南:你欠我一条命。】   【乔南:现在,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女孩子一般是不能进男篮队的,所以南哥即将场外耍帅。   大姨妈期间战斗力飙升五百倍的南哥:……啧。   “啧”=“跪下” 第二十六章   沐想想赶到的时候, 乔南正蹲在医院的角落里。   少女蹲姿非常豪迈, 腰上系着好几件衣服,视线阴沉, 脸色黑如锅底, 那些不断回首看她的路人都被她周身的冷气弄得下意识绕开一圈。   沐想想沉默了一会儿才上前,乔南同时抬头看他, 两人相顾无言。   片刻后沐想想尴尬地咳嗽了一声:“……不好意思啊, 没想起这件事,你现在感觉还好吧?”   乔南面无表情地掀了掀嘴唇:“疼。”   沐想想有点想笑但立刻忍住了,左右看看后, 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包东西来递出去:“那个……你有没有垫……东西?要不先去卫生间换一下?”   她路上想到乔南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应该会束手无策,于是特地拐进店里买了一包卫生巾, 当时没多想, 现在对上对方平静的眼眸,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感受到了几分局促。   乔南盯着她,过了一会儿视线又转到那包卫生巾上, 他使劲地闭了闭眼,然后用尽全力去抵御这股自己这辈子所感受过的最可怕的羞耻感:“……裤子,脏了。”   沐想想:“……”   乔南:“……”   死一般的寂静过后,沐想想强迫自己的视线不要朝对方系满衣服的腰部扫:“我们还是先找个地方洗漱吧。”   家里肯定是没办法去的, 不管乔家还是沐家,谁都不敢打包票不会忽然回来人。磨蹭了一会儿后乔南拿手机定了个房间,路上顺便买好换洗衣服和一些必备品,也没敢耽搁太久, 毕竟乔南的脸色实在太过苍白。   订的时候没注意看,大门关上那瞬间两人不约而同都看到了房间正中央唯一的大床。记起登记时前台小姑娘暧昧的眼神,空气忽然就稀薄了几分,沐想想扫了乔南一眼,发现对方也在看着自己。   沉默了一会儿,乔南咳嗽一声转开视线,收拾出几件必备品:“我去洗澡。”   沐想想也有点不自在,但还是叫住他,撕开那包东西取出一片递去:“……那个,你会用吧?”   乔南死死地盯着她的手,就在沐想想打算拆开包装教他如何使用护翼的时候,他什么也没说地伸手接下走了。   卫生间关闭的大门后头开始有水声响起,沐想想努力让自己不要太关注里面大概是洗澡的声音,维持镇定的神情开始收拾东西。   水声停下之后卫生间安静片刻,响起几句不太清晰的脏话。不愿意听使用说明的乔南被卫生巾的使用方式似乎弄得很头大的样子。   很久后浴室大门才开启,水蒸气裹着沐浴露清爽的香气涌进房间,乔南出来了——他裹着浴袍。   目光在背对自己的沐想想微红的耳根扫过,他想到刚才自己见到的一切,一时也觉得语塞,空气里此刻仿佛跳动起令人不安的元素,半晌后他转开视线匆匆钻进被窝。   沐想想听到动静也没回头,专注手头的事情——她用刚才在楼下便利店买到的小电锅烧开一瓶矿泉水,放生姜和红糖熬煮,最后打进一个鸡蛋。   淡淡的甜味在房间里扩散开,她端着最后成品过来,目光落在被窝外头乔南唯一露出的几根头发上:“还好吧?”   被拱成小山似的被窝蠕动了一下,里头传出乔南闷闷的回答:“不好。”   沐想想有点愧疚的,尤其在见过乔南这一路不时的停顿之后——每个月生理期的时候有多痛,她的身体她非常清楚,乔南遭遇这种折磨,完全就是无妄之灾,她叹了口气道:“喝点东西吧。”   被窝又蠕动了一下,乔南的脑袋钻了出来,他转头盯着沐想想,面孔被闷出几分薄红,然后才半坐起来,不情愿地接下汤锅。   嫌弃用勺子搅拌红糖水里沉浮的那堆生姜,腹部一阵阵尖锐的绞痛,乔安忍不住王子病发作:“难喝。”   沐想想也不为自己辩解:“对不起。”   她好像确实是一点也没能遗传到爸爸的好手艺。   一想到这个她就感到失落,语气不由带出了一点,还想挑毛病的乔南沉默了下,眼角偷偷打量她表情,然后安静低头开始喝那锅味道很不怎么样的东西。   把打在里头的鸡蛋都吃干净之后他再次躺下了,这一次冷到像是蹲在冰窖里的身体终于温暖了一些,乔南缩在被窝里看沐想想沉默忙碌的背影,忽然良心发现地想起对方昨天似乎还在发烧。   他问:“你的病怎么样了?”   “嗯?”沐想想给一个电暖袋插插头,回头对上他的目光,“哦,好多了,不过你爸和你哥不让我去学校,跟老莫请了好几天假。”   乔南听到这种于他而言近乎不真实的内容,忍不住怀疑了一下人生——自从身体跟沐想想交换之后,生活里的好多人似乎都变得不太对了。   不过这感觉其实也不错,乔南回忆起自己不久前被父亲拉着观赏相册和炫耀外套的经历,嘴角忍不住扯出个弧度。沐想想把已经热好的电暖袋抱过来,见他脸色好转,问:“好点了?”   乔南立刻恢复面无表情:“没有。”   然后盯着那个电暖袋皱眉:“你买这种东西干嘛?”   铁骨铮铮的真汉子从五岁起就不用这种毫无气质的东西了!   沐想想不理会他的排斥:“大姨妈来了都这样,我宫寒,捂一捂热的东西肚子会舒服一点。”   面前躺着的是自己的身体,她也没多想,直接伸手进被窝去扯那个乔南抱着顶住肚子的羽绒枕,乔南顶着那个枕头才让肚子稍微舒服一点,当然下意识想要阻止她的动作,于是五指一抓。   沐想想:“……”   乔南:“……”   互相交握的双手迅速被双方松开,沐想想没说话转开视线,乔南咳嗽了一声,目光定定地盯着她。   奇妙的气氛萦绕在两人之间,直到一声信息提示音打破这尴尬,沐想想几乎以快如闪电之势去摸床头柜上的手机,一边低头回复,一边努力忽视现在奇怪的感觉。   那是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的手我自己的手……   乔南平静的声音忽然响起:“谁阿,回得那么急。”   “曹威,说午休不想睡觉,约我一起打游戏。”沐想想下意识回答了一声,屋里又安静下来,等她回复完一抬头,才发现乔南的视线居然仍未转开。   沐想想:?   乔南目光深邃:“……我说过的吧,让你别用我的身体干奇怪的事情。”   沐想想听得摸不着头脑,脸上跟着露出疑惑的神情。   乔南就冷哼一声,转开目光道:“上来。”   沐想想:“什么?”   “你这个破身体体温快到零下了。”乔南一副非常嫌弃口吻,“我的身体比较暖和,上来,帮我捂捂。”   沐想想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他,有点迟疑:“……不好吧?”   毕竟怎么说都是不同性别的……   乔南脸上露出个嘲讽的笑容:“你干嘛?你对自己的身体有非分之想啊?你怎么那么变态,现在怎么看都是我比较吃亏好不好?”   沐想想:“…………”   她滑进被窝,羽绒被很轻软,里头有酒店提供的沐浴露的气息,是从刚洗好澡的乔南身上散发出来的。对方的额发被被子磨蹭得有些乱,此时似乎仍在被痛经折磨,眉头时刻紧促,嘴唇隐忍紧抿,目光里带着对当下身体状况深深的烦躁。   明明是自己的身体,却从神情到气质都让身体真正的主人感到陌生,沐想想不自在地朝旁边挪了挪,乔南瞥了她一眼,撑起身体伸出胳膊按了下床头柜上的一个开关,酒店的自动窗帘缓缓合拢,室内光线立刻变得昏暗。   手机再次响了一声,屏幕亮起,大概是曹威回复的消息进来了。   沐想想下意识想伸手去摸手机,手背被轻轻打了一下。   乔南翻过手机来看了眼屏幕,直接帮她按下关机键,语气不耐道:“吵死了,赶紧给我睡觉。”   ***   醒来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沐想想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她也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不过此时疲惫的身体状态似乎因为这场午睡有所好转了。   毕竟前一天还在发高烧,她怎么可能那么快完全恢复健康,虽然一直撑着没有表现出来,但不论是从家赶到这里还是之后一系列照顾乔南工作,她其实都进行得很勉强。   幸好一场恰到好处的午睡拯救她于水火。   屋里很昏暗,只有少数的光线从窗帘未完全合拢的缝隙里钻出,沐想想打了个哈欠,伸手揉了揉眼角被挤出的眼泪,放下手的那瞬间,才忽然意识到有哪里不对。   她怔了怔才抬起头,视线里正顶着她身体的乔南还在熟睡,一双眉毛在睡梦中深深拧紧。   鼻息间能嗅到沐浴露很清爽的香味。   沐想想记得刚入睡的时候他俩应该是背对背的。   而现在,乔南却舒展着身体,一只胳膊放肆地伸过来,手掌搁在她肚子上。   撩开了T恤,毫无阻隔的那种。   沐想想:“…………”   其实当下的情况非常的古怪,认真说来,或者应该说是她的身体在摸乔南的肚子?   但沐想想这一刻仍旧僵硬了,下一秒,视线中正在皱眉沉睡的少女眼皮动了动,也终于醒来。   眼睛睁开的那瞬间少女沉睡时尚且存留的那丁点沉静气质骤然消失,裂变般巨大的改变鲜明到叫人无从忽视,沐想想又一次感受到了那种透过身体看见灵魂本质奇观,心脏微微一窒,紧接着那双还残存有睡意的眼睛就淡淡瞥了过来。   搁在肚子上的那只手无意识来回滑动了一下。   四目相对,乔南停顿,然后脑子渐渐清醒。   超过两分钟的寂静之后,已经睡得不分你我的两具身体默契撕开,乔南若无其事地收回手,抬手去按窗帘。   外面天还亮着,他拿起手机扫了眼,又转头看向床上正顶着血红的耳朵一语不发整理上衣的沐想想。   “……”没人说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空气似乎都在随着这阵稀稀疏疏的响动而变得稀薄。   半晌后沐想想听到一声无比尴尬的咳嗽——   “我怎么感觉我的腹肌,好像变得软了一点?”   *****   回去的一路两个人神情都有点僵硬,乔南走在前头,沐想想远远坠在后面,绷着脸,全程避免视线接触。   乔南双手揣兜,偷偷用余光打量身后的沐想想,睡完一觉后他腹部的绞痛有所缓解,现在变成头痛了。   【切,真是小气】   【女人就是麻烦】   【那个是老子的肚子,老子辛辛苦苦练了十几年的!】   【所以老子摸自己的肚子也不可以啊?】   【腹肌确实是软了嘛!没说错啊】   【不知道在生什么气】   【一看你就没有好好锻炼好还敢那么理直气壮】   【哪来的底气哦】   【哼】   这些念头在脑子里弹幕般划过,他嘴上倒是一个字也没敢说,站定在路边后他迟疑了一下还是开口:“先送你回去?”   沐想想抿着嘴,整个人沉浸在难以言喻的情绪里,不过这块地方离城南有点远打车回去真的要花不少钱,她努力让自己不要去思考乱七八糟的东西,轻轻嗯了一声。   同行的两人在出租车里分坐在副驾驶和后座,后座的男孩转头看着窗外,宁可盯着行道树也不把注意力放在车里,副驾驶的女孩却频频接着后视镜打量后座,这种古怪的气氛很快被司机所察觉。   车里回荡着从后座打开的车窗处灌进来的呜呜风声,司机满腔八卦之魂熊熊燃烧,憋了一路还是没憋住:“……吵架啦?”   沐想想愣了愣,终于回头,就对上后视镜司机笑眯眯盯着她的双眼——   “吵架了不要紧,不能冷战啊,小情侣那么登对,有什么问题我们男孩子多让着点女孩子嘛。”   沐想想空白了一路的脑子回神些许,闻言皱了皱眉,刚想解释自己跟乔南并不是什么情侣关系。   然而在她张口之前,副驾驶的一声嗤笑已经响起。   她侧目看去,就见坐在副驾驶的乔南抱臂拧眉,一脸暴躁的神情:“师傅,开车就开车,注意安全,别左顾右盼好吗。”   *****   沐想想梦了一整晚这尴尬的场面,第二天昏昏沉沉起床时一出门就碰上了正从健身室出来的乔家大哥。乔家老大似乎是刚做完运动,正单手用一根毛巾擦拭湿漉漉的脑袋,他身上白色的运动T恤已经被汗水打湿,沐想想无需刻意,第一眼就捕捉到了那两排隐藏在半透明布料下的肌块。   立刻勾起沐想想一些不太美妙的回忆。   乔瑞立刻发现到了自己僵直在门口的弟弟,他擦汗的手微微一顿,停下脚步问:“怎么了?”   沐想想痛苦地闭了闭眼睛,神情平静地回答:“没事。”   乔瑞却不是那么好糊弄的,还以为他身体仍不舒服,神情一肃,凑近来伸手用手背碰了碰弟弟的额头。   这种较为亲密的身体接触在近段时间关系有所缓和的家里逐渐开始出现,放在以前乔瑞根本连想都不敢想,可现在,弟弟即便在神志清楚的情况下也未曾躲开他的触碰。   乔瑞感受了一下手背的温度,确定没有过热后才松开拧紧的眉头,他冷酷而锋利的目光上下扫扫弟弟,忽然问:“是不是呆在家里觉得无聊了?”   还没从腹肌魔咒里挣扎出来的沐想想回以茫然的眼神。乔父和乔瑞因为她生病的关系直接跟十二中请了长达一周的病假,这使得她拥有充分的时间可以呆在家里复习乔南从英成搞回来的教学音频和笔记。无聊?怎么可能,她忙着呢,除了温习英成的功课外,还得背很多德语单词好吗。   但乔瑞也不知道从她这个表情里领悟到了什么,不等她回答,就露出一个了悟的神情离开了。   谢天谢地的是早上乔远山没有做饭,他昨天很忙,实在没有力气大清早洗手作羹汤——围着餐桌吃到沐想想出品的素面的那一刻罗美生眼泪都快下来了。这几天她总是因为种种原因无法逃脱丈夫的投喂,每天都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   毫无自知之明的乔远山还朝儿子们露出歉疚的神色:“对不起啊,爸这段时间有点忙,可能没空顾到你们吃饭,等过段时间有空了,一定给你们烧顿好吃的。”   罗美生:“……”   沐想想:“……”   两个不知道该如何回应的人齐齐将目光投向同一处地方,被如此凝视的乔瑞不紧不慢地吹着勺子里的汤:“爸,今天带南南一起去公司吧。”   乔远山果然立刻被转移开注意力:“怎么?”   “他这几天生病没办法去学校,待在家里也无聊,不如让他去公司多转转,认认人,毕竟以前……”乔瑞顿了顿,不去回忆弟弟以前在公司跟自己和父亲吵架事情,理所当然道,“反正他以后也早晚要接掌业务的。”   这话说的简直就像在当场瓜分家业。事涉财产的话题,换在其他任何事业略有规模的家庭此刻气氛都该紧绷起来了,乔家饭桌此时却仍一派祥和。   乔远山一边仔细品尝小儿子亲手做的素面,一边点头:“也对。”   “……”沐想想听得头都大了,“我不想去。”   “不要胡闹。”乔瑞锐利的视线就强势地扫了过来,“家里的产业也有你一部分,你早晚要学着怎么管理的。”   沐想想简直无语,乔家的产业是什么鬼,真的跟她一点关系也没有好吗。   乔瑞看她迟疑,以为她还是不情愿,不由联想到这些年弟弟对家人的抗拒,他立刻伤心了。   他伤心的表现就是生闷气,原本就很锋利的眉眼冷却之后越发令人胆寒,一大早来接乔父出门的助理小楼刚进门差点被这可怕的一幕吓跪,目光小心翼翼在乔家众人身上打量,他一边猜测着是谁惹恼了这位雷厉风行的少东,一边尽量低调地提醒乔父:“乔董,车已经到了。”   乔父在外人面前形象还是很威严的,他高深莫测地嗯了一声后,吃完碗里沾璧的最后一颗葱花,撂下筷子起身穿衣:“那就走吧。”   助理小楼刚要答应,却见他又忽然停下脚步,转头看向了屋里的另一位小主人:“你也赶紧去准备一下,跟我们一辆车去公司。”   沐想想不想去,却又知道乔瑞在不高兴,这位先生一不高兴她就觉得头皮痛,只好磨磨蹭蹭站起来,上楼换衣服去了。   他一上去,等候在门口的助理小楼立刻瞪大了眼睛!   目光在坐在门口神情冰冷的乔瑞和满脸高深莫测的乔父身上来回转动,片刻后又加入了穿戴整齐的乔家小少爷。   怪不得,怪不得一大早乔家就这么山雨欲来风满楼,原来如此!原来是这么回事!   助理小楼直至爬上副驾驶时仍在心惊肉跳——来了!终于来了!乔家这位以往只是偶尔才去公司的小少爷,这次看来终于要打算玩真格了。   他可是还记得这位小少爷曾经在公司跟父兄一言不合能直接砸办公室的壮举的。   局势扑朔迷离,按照当下他所看到的情况分析,乔董事长应当有意愿要扶持小儿子,可这样一来,已经早早进入集团核心管理层的乔家大少爷就会失去部分优势,他必然不高兴。   助理小楼生出一股淡淡的怅然,他望着窗外流逝的风景,由乔家联想到自己,一颗文艺心脏不受控地涌出许多嗟叹。   在诱人的金钱驱使下,一切人性都暴露无遗,就连本该亲密无间的父子兄弟都不例外。   豪门啊,这就是豪门。   作者有话要说:   为你揭露一个真实的豪门——   集团掌门人乔远山高深莫测的外表下:【哭哭】今天太忙了没时间给孩子们做好吃的饭饭了!   集团大少东乔瑞冷酷的视线外:【委屈】为什么我叫弟弟来公司他推三阻四爸爸一喊他就来了?(于是决定今晚要揪头发)   集团披皮小少东沉静的表象里:【腹肌】【腹肌】【腹肌】   集团真正的暴躁小少东:“……”(在大姨妈的统治里苦苦挣扎)   集团两位少东的阴险后妈罗美生【深受肠胃炎折磨】:乔远山今天要是再提做饭一定要跟他拼命! 第二十七章   工作日上午十点整, 集团助理部工作群忽然跳入一条最新消息。   一分钟的寂静之后, 整个办公室开始了骚动,办公室外恰好有人推门进来送文件, 见到这兵荒马乱的一幕不由愣住:“怎么了?出什么大事了?……难道最近新上的那个项目又出了问题?”   不应该啊, 新上的这个项目虽说波折挺多,也不至于叫这群见惯了大风大浪的老江湖们紧张成这样吧?   正匆匆收拾桌面的众人便齐齐用一言难尽的眼神看着她, 半晌之后, 终于有人开口:“赶紧去通知你们部部长吧,上午少触霉头,乔董带小少爷来了。”   “…………”   文件掉落在地的声音。   **   商务车十分宽敞, 沐想想坐在最后一排,乔父和乔瑞则坐在中间。其实刚才在车库时乔父本来提出分成两辆车, 他跟沐想想同行就好, 结果乔瑞没搭理,直接让司机下来换了辆座位多的。   沐想想本以为他是想聚齐家人一起聊天,谁知道上车以后又都没话了, 从始至终皱着眉头严肃地盯着手上的平板,似乎是在处理什么文件的样子。   沐想想略一思索,心头就有了点数,她对乔家的生意没什么概念, 但这几天在家里偶尔也听乔瑞父子俩提过几句,大概是公司去年开始进行的某个项目形式不太好,新年前就出了个大问题,直到现在也没能完全解决。   事情究竟有多麻烦沐想想也不知道, 但这些天来,她亲眼看到了父子俩在家的作息。她已经属于很拼命的那种学生了,一边复习一边自习,每天基本只给自己六个小时左右的睡眠,可每每入睡前,她都会发现乔瑞和乔父仍在工作。最可怕的是,第二天早上她起来时,这对父子一般也早都醒了。   虽然他们并不是自己真正的亲人,但毕竟相处过有点感情,看着他们这样无视身体地拼命,沐想想心里还是很不是滋味的。   她记得自己家也曾发生过类似的危机,那段时间沐爸的身体因为反复的天气出了些问题,诱发了意外之后一直存在的某些后遗症,不得不住院治疗。高昂的住院费和医药费让他们本就不富裕的经济条件越发雪上加霜,沐想想的那些竞赛奖金也没办法填完窟窿。无奈之下,沐妈一咬牙又多找了两项兼职,每天不要命似的奔波。   那种拼命的程度,大概也就跟这对父子不相上下了。   她自己的家人,和乔南的家人,虽然工作性质不同,可认真说来,他们都是在为了养活家庭而努力的家长。   沐想想那时候非常的心疼妈妈,她不善表达感情,只能在妈妈几次深夜回家疲惫不堪时,为她倒杯热水,按按肩膀。   现在换成乔南的父兄,她同样帮不上忙,又不知道乔南通常是怎么解决的。于是只能尽量让自己安静顺从,不给他们添乱。   想起乔南……   她低头盯着手机联系人处对方的头像,对话还停留在乔南来大姨妈那天召唤她的那句【过来】。   沐想想打出几个字,又很缓慢地删掉了。   助理小楼借着后视镜看到她微微皱起的眉头,整个人几乎都要窒息在车内死一般的寂静里。   借着工作便利,他这些年也接触过一些大户人家,这些家庭的共同特点就是特别能装模作样,哪怕私下已经撕逼到无人不晓,业内小道消息漫天飞,八卦里的备选继承人们当面还是能睁眼说瞎话地装作情同手足。   乔家这也太不走寻常路了吧,当着大家长的面居然就表演“我当你是空气”?   下车后助理小楼后背都险些被汗水打湿,他抱着文件走在前头,僵硬到同手同脚,只在心中祈祷今天众多领导不要想不开撞到枪口上。   助理跑去按电梯之后乔父才想起自己这一路忽略了什么,他赶忙停下脚步回头看向走在最后的小儿子,儿子脸上平静的神情让他有些无措:“呃,南南……”   乔瑞沉浸在工作里的意识也被他这一句猛然唤醒,立刻也跟着回头,心中不由生出几分懊恼——刚才他打开平板只是想看看有没有重要日程,结果可能是习惯使然,居然就跟以前那样开始工作了,完全忘记自己已经换车而弟弟正坐在后座。现在想来,路上弟弟居然也没有发出任何动静,是不是已经因为自己被无视而生气了?   他想要解释却又不善言辞,眉头拧得死紧,沐想想走慢了一步,此时才跟上大部队:“嗯?”   乔父打量儿子看不太出情绪的脸色,放在以往,他自尊心作祟,肯定是不会因为这点小担忧而解释的。现在可能是感受过了自己采取主动后家庭气氛缓和许多的甜头,想了想还是开口:“额,路上无聊了吧,刚才公司发了几个文件过来,一不小心就没顾上你……”   沐想想还以为他叫住自己是什么事,本来还有点紧张,一听这话立刻放松了:“没事儿,你们工作要紧。”   乔父心头一暖,不由放柔神情:“你没生气就好。”   沐想想听得莫名其妙:“我干嘛生气,你们工作已经很忙了,不要那么顾虑我。”   此言一出,别说乔父,就连一旁的乔瑞都顿了顿,父子俩对视一眼,脸上都有些动容,片刻后乔父转身掩饰自己微红的眼眶,嘴上不住叨念着:“好,好,好……”   乔瑞的视线里也有笑意,早上出门前的不愉快立刻一扫而空,他一边转身朝电梯方向走,一边提议:“一会儿上去之后,你跟我回总经理办公室……”   话音未落侧前方的乔父已经出声:“不用不用,你上午不是还要出去?让他去我办公室好了,免得你到时还得找人安置他。”   等候在电梯里的助理小楼便在数息之后迎来了一位脸色黑如锅底的总经理。   集团高层们已经灵通地得知了消息,不得不一大早前来汇报工作的心中都叫苦不迭,尤其在乔瑞冷厉到吓人的面孔出现在电梯渐渐打开的门后的那瞬间。   众人腿软了一下才抱着文件哆哆嗦嗦上前:“乔董,乔总……”   心情不善的乔瑞一看他们这没出息的样就知道肯定是又出事了,声音冷得几乎要结冰:“拿来。”   接过下属双手敬上的文件,他刚一翻开,就听身后传来乔父的声音:“那你跟他们谈着,我带南南先上去了。”   来不及也没理由阻止,余光里那几道人影很快走远,乔瑞收回视线盯着文件,发现果然是那个除夕日爆出问题害得他没法回家跟弟弟过年的项目,他牙根紧了紧:“……废物!”   拥抱在一起抵御寒冷的众多主管咿的一声飙出泪来。   **   “卧槽卧槽听说了吗小少爷今天来公司了!”   “你消息太落伍了!何止是来公司,乔董直接带着他去自己办公室了!”   “说是当着乔总的面直接带回来的!”   “市场部老大早上看到现场了,说乔总脸色相当难看!”   “我靠乔董这是怎么意思?推小儿子上位?是不是这几年乔总手伸太长威胁到他地位了?”   “有可能哦,乔总在公司那么多年,估计心腹发展了不少,听说董事会里好几个董事都想推他上位来着……”   集团内部沸沸扬扬的猜测沐想想一概不知,她跟着乔父到办公室后不久,乔父就带着一群匆匆赶来汇报消息的管理层紧急去召开会议,好像是某个问题重重的跨国并购案又出了什么问题,他离开时的脚步焦急到迅猛如风。   沐想想被一个人留下,颇有些不知所措。   乔父的办公室非常宽敞,木质装潢,风格奢华又老气,透过落地窗,几乎能将整个A市尽收眼底。   这一切对她而言都是陌生的。   出于礼貌,沐想想没去乱翻任何东西,她坐在待客区慢慢地喝了一杯茶后,仔细回忆自己上来这一路上接收到的无数怪异眼神,她意识到自己似乎是把来乔家公司这件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公司里的这些人看样子居然都认识乔南,从几个表情掩饰的不太好的人的反应上,沐想想又发现他们似乎很诧异“乔南”会来公司的样子。沐想想对各种原因一无所知,皱着眉头思索了一会儿后,只能默默掏出电话来。   其实她这几天实在是不怎么想去联系乔南……   电话几乎在打通的瞬间被接起,乔南的声音从听筒那头传来:“……喂?”   明明是自己的声音,沐想想却不知道为什么耳朵发痒,她抬手瘙瘙,忽然语塞,顿了顿才咬了下嘴唇:“……喂,是我……”   乔南嗤笑:“是不是傻,我能不知道你是谁?”   沐想想沉默,乔南那边也不说话了,听筒里只剩下匀速的呼吸声。   气氛似乎又陷入那种玄妙的境界,片刻后沐想想才记起乔南暴躁又没耐心的个性,怕对方挂断,她赶忙喊了一声:“乔南……”   “嗯?”   耳畔就响起声堪称温柔的回应。   这一刻时间忽然变得很慢,沐想想有些不自然地抬手想别头发——然后她意识到自己现在用的是乔南的身体,清晰的理智回归头脑。   她简短又清晰地汇报:“我今天被你爸和你哥带到公司了,现在被你爸留在办公室。”   “……”乔南的声音带上几分严肃,“碰到麻烦了?”   “也没有。”沐想想起身到大门位置,打开来朝外看了一眼,确认不会被什么忽然出现的人听到之后,才迅速地陈述了一遍自己的担心。   “……他们都表现得很奇怪,为什么?”   乔南:“…………”   乔南当然是知道原因的,因此现在回忆起自己从前在公司跟父亲和大哥打砸吵架的壮举忽然就十分羞耻。这些黑历史他当然是没有跟沐想想报备过的,这会儿因为心态问题,更加难以启齿,他沉吟了很久才若无其事地回复:“可能是我以前给他们留了点印象,没事,你装作不知道就好了,遇上应付不了的就直接骂。”   他曾经创下过徒手砸烂乔瑞总经理办公室大门的记录,想必公司里也没有不要命的敢主动上前骚扰。   沐想想听得茫然,还想追问,乔南的语速非常快地打断了她:“这样,你要是还觉得不放心,那遇到问题可以直接去事业部,找部长石家俊,不用说太多,就以我的名义,直接让他帮你解决就好。”   石家俊?沐想想觉得这个名字稍微有点耳熟,仔细一想才想起刚才似乎在来找乔父开会的那群人口中听到过,她有些好奇:“这人跟你什么关系啊?朋友?亲戚?你们很熟吗?”   管家婆。乔南轻笑一声:“他是我小舅。”   “小舅?是你妈妈的亲弟弟……”沐想想话已经出口才想起乔南母亲已经去世的事情,“呃……”   “嗯,我妈最小的亲弟。”乔南的语气倒是没听出什么不对,依旧反常地耐心,“我跟我哥小时候外婆那边呆了很久,他一直很向着我,遇到事情你就找他,放心好了。”   沐想想听完之后哦了一声:“我知道了。”   双方又开始沉默,听着对方的呼吸声,却谁也没有挂断。片刻后沐想想迟疑开口:“那个……你那个还好吧?还疼不疼?”   乔南轻哼:“你猜?”   沐想想:“弄点暖和的东西捂捂,感觉会好点的。”   乔南被折磨得不成人形,一时口快地嘲讽道:“什么暖和的东西,你吗?”   沐想想:“……”   乔南:“……”   乔南反应过来:“……我是说……”   沐想想拔高声音:“挂了!”   “…………”乔南沉默地盯着手机,脸色黑如锅底,片刻后忽然抬起头来,朝前方已经凄惨练习了一上午仰卧起坐的校蓝队队员们大吼,“看什么看!接着练啊!就你们现在这个腰腹力量,还想不自量力地打败嘉合吗!”   同为横尸之一的惨绿少年吊梢眼中盈满泪水,他忍受着腰腹处剧烈的酸痛,心态已经濒至临界点。他盯着那个正盘腿懒洋洋坐在地面软垫上,从出现起就表现得非常嚣张的短发少女,忍不住委屈地大喊:“我不做了!你以为你是谁啊!”   乔南捏紧手机,缓缓朝他看去,眼神里逐渐凝聚起在大姨妈的百般折磨下诞生出的杀气。   惨绿少年:“…………”   腰腹忽然充满力量!   沐想想按下挂机键后盯着恢复漆黑的页面发了会儿呆,用手背悄悄贴了贴脸颊,很快又因为门外一阵轻微的响动回过神。   大门推开,以乔父为首的一群人神情严肃地涌了进来,沐想想听到一旁有个戴眼镜的男人语速很快地说:“……并购案这个项目后期一直是石部长在跟进,现在出了那么多篓子,他却说自己什么都不知——”   目光对上沐想想的那瞬间他声音跟被掐了一把似的停下,脸上立刻显露出几分懊恼来,他周围的其他人神情也变得有些奇怪。   沐想想正狐疑着,乔父已经咳嗽了一声:“行了,这事儿应该跟石家俊没关系,我知道你们怀疑他,可我也认识了他那么多年,他老不老实,我心里有数。”   说话那个眼镜男呐呐地应了一声,沐想想从他们的对话里立刻挖掘出了内容——哦,说的是乔南的小舅舅。   看来乔南跟他小舅关系是真的很不错,这群人就连说句石部长的坏话都生怕被乔南听到,或许是担心“乔南”会因此发怒?   乔南会不会发怒不知道,沐想想肯定是不会的,因此对上一众紧张的视线,她只是平静地朝他们点了点头。   众人可见地松了口气,乔父眼中流淌出淡淡的欣慰和骄傲,目光扫过身边这群蠢货,颇有一种炫耀宝藏的暴发户心理。   此时被众人关闭的房门再度被敲响,已经落座的乔父沉稳出声:“进来。”   门推开,一个个头瘦高的男人走了进来。他三十来岁的样子,穿着笔挺精神的西装,模样不错,高鼻大眼,嘴唇很厚,带着淡淡的笑容,从面相到气质都憨憨的,给人一种老实巴交值得信赖的感觉。   他看上去没什么城府,视线非常明显地在办公室里打量了一圈,然后对上了沐想想,立刻笑了,是那种家人一般亲昵的笑容。   沐想想正迟疑,便听身边的乔父开口,如同招呼家里的小辈一般:“家俊啊,你来啦,过来坐过来坐。”   沐想想立刻反应过来,这就是那位石家俊了,头脑电光火石间思考完毕,她勾起嘴角,补救了一个淡淡的笑容。   石家俊果然没察觉到不对,他哎了一声走过来,温柔的目光从沐想想身上收回,站定在乔父身边,变得有些拘谨:“乔董。”   乔父笑道:“那么客气做什么,都是一家人,直接叫姐夫就行了。”   石家俊摇摇头:“不行不行,乔董,私下是另一回事,在公司你就是我老板,嘿嘿。”   乔父为自己这个小舅子十几年如一日的本分有些无奈,但这也是他最欣赏对方的一点,从不拉大旗扯虎皮。   因此乔父也非常地信任他,直接就单刀直入地进入主题:“说说吧,光海并购案从年前就一直出问题,这是个大项目,公司投入了很大的精力,这次据说,有关操作价的泄露跟你们事业部有关系?”   石家俊脸色立刻白了,慌里慌张地解释:“不可能,这些内容都是我亲自经手的……”   他似乎很紧张,话也说的颠三倒四,解释得倒是很清楚,大致就是并购案的机密他保管得很严密,事业部除了他之外只有非常少数的几个人才有可能接触到。   他这样一点都不像是澄清,反而像是拼命把嫌疑在朝自己身上揽。   可办公室里以乔父为首的一群高管们脸色却可见地回温了许多,就连一开始进门的那个眼镜男都无语地转开了头,他眼神里夹杂着一些对石家俊的不屑,不过那种不屑似乎只是单纯的轻蔑,并不带有怀疑。   石家俊终于说完的时候表情简直跟要哭出来似的,乔父笑眯眯听完他的解释,好脾气道:“好了,这件事情我们会继续调查的,你不要那么激动,坐下一起喝杯茶——跟南南也很久没见了吧?”   石家俊脸还涨红着,缓了很久才收敛起情绪,他望着沐想想,脸上露出怀念的笑容:“是啊,南南真像我姐,越长越帅气了。”   沐想想不动声色地与他对视,心头一时盘算不好该怎么回应,索性拿起功夫茶盘里的小茶壶,顺手为开完一场会后神情显得有些疲惫的乔父倒了一杯。   石家俊看得顿了顿,视线似乎闪动了一下:“也比以前稳重啦。”   乔父端着那个小小的茶盅,整个人都抖起来了,要不是不敢在儿子面前造次,他估计能开口让沐想想喂他。   办公室里的气氛和谐不少,这仨分明是一家人,于是没一会儿在座的“外人”们就识趣地起身告辞了。   被留下的石家俊看起来有点不自在,在沙发上坐立难安地挪了一会儿,也吭哧吭哧地开口:“乔董,那我也走了。”   习惯了自家小舅子老实到近乎胆怯的脾气,乔父也没多留,石家俊站起来后就有点激动地给沐想想递眼色。   沐想想思索了一下,放下茶盏:“我送你。”   乔父有点嫉妒地哼哼两声:“每次都送来送去,你们舅甥俩感情比亲爷俩还好了。”   大门一关石家俊就开始拍胸脯:“吓死我了。”   沐想想没说话,斜睨着他,这家伙看上去没心机到近乎蠢笨了,可拍胸脯什么的,他毕竟是个中年男人,总让她觉得很不对劲。   石家俊显然跟乔南是很熟悉的,立刻絮絮叨叨跟沐想想聊起各种好吃好玩的东西,什么飙车赌钱开游艇出海钓鱼之类的,沐想想对这些统统没兴趣——跟她聊辅导书她估计还能回答上几句。   单方面的絮叨在接下来的一个拐角戛然而止,石家俊停下脚步的同时拦住沐想想,拐角那头传来等电梯的一群高管的闲聊。   “观海并购案那事儿到底哪儿出了问题,我踏马真是到现在都想不通。”   “我之前怀疑是石部长那边的事业部有问题,现在又觉得悬。”   “废话,就他那个智商,刚才在乔董面前你们瞧见没有,都他妈快吓哭了,这还是姐夫呢,真是烂泥糊不上墙。”   “姓石的真tm够狗屎运,要不是有个好姐,他这辈子别说事业部部长,恐怕扫厕所都得被嫌弃不聪明。”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电梯载着笑声渐渐远去,沐想想睨着身边失落的男人——他简直无时无刻不把情绪写在脸上。   片刻后石家俊叹息一声,转向沐想想,脸上扯开一个非常勉强的笑容:“没事儿,我已经习惯了。”   沐想想犹豫了一下,抬手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石家俊的笑容就明显了一点,落在她身上的眼神满是慈爱:“真好,越来越稳重了,本来早就该把你带到公司历练的,毕竟这里未来早晚也有你的一部分,要不是你哥……”   他说到这忽然顿住了,沐想想也愣了愣,听出未尽的语意,朝他递去问询的眼神。   石家俊非常生硬地打了个哈哈掩饰过去:“没有,我是说,你现在这个样子,你妈泉下有知,肯定也会很高兴的。”   说话间电梯到达楼层,石家俊匆匆进去,回身关门的时候,发现外甥还愣在那怔怔地盯着他。   他满脸做错了事的尴尬,匆匆摆手,然后在电梯大门关闭的那瞬间,所有的表情和动作尽数收敛。   盯着电梯屏幕跳跃的数字,石家俊平静到仿佛没有任何情绪,倘若有人现在站在他面前,一定会惊诧于他此刻与平时憨傻形象截然不同的气质。   他的眼神精明到锋利,半晌后流露出一丝不太明显的笑意。   所有事情,都是恰恰好的点到为止,不管是光海并购案涉嫌泄密的嫌疑,还是他朝外甥说的那一字半句。   他了解身边的每一个人,也知道怎么样的表现能够让他们卸下防备,比如几十年如一日器重“老实人”的乔远山,再比如他恐怕至死都无法改正“别扭”这个毛病的外甥们。   不管乔瑞还是乔南,都同样的热衷将心声和怀疑憋在心里,甚至于乔远山都是这样。   今早公司里沸沸扬扬的八卦他有所耳闻,乔远山忽然带着乔南来公司,还当着大儿子乔瑞的面毫不掩饰对小儿子的信重,甚至直接把小儿子带进了自己的办公室里。   石家俊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却清楚地知道乔瑞上午朝观海并购案的项目组大发雷霆了一场,这位乔总经理,很明显对父亲的做法在不满。   至于乔南……乔南也变了,石家俊回忆起刚才小外甥帮姐夫斟茶的画面,微微眯了眯眼睛。   长大了啊……也知道要在父亲面前用乖顺换取东西了。   他冷哼一声,脸上逐渐浮现出志得意满的笑容。   楼上,关闭的电梯门外,沐想想听到背后的一声呼唤,转头就见乔瑞从不远处走来。   乔瑞忙完手上的工作立刻跑来找弟弟,此刻狐疑地看着弟弟脸上茫然的神情,他有点担忧,可惜语气还是生硬:“你怎么了?”   沐想想转头朝关闭的电梯门看了一眼,接着看回乔瑞,“哥……”   乔瑞:“?”   她问:“你是不是不想让我来公司?”   “…………”乔瑞被这个直白的问题直接噎了一下,“……谁说的?”   沐想想用一根手指挠了挠头发:“石家俊。”   作者有话要说:   乔瑞:谁?!?!?!?   石家俊【笑容渐渐消失】:“……………………” 第二十八章   【谁说的】   【石家俊】   “…………”   场面沉默了一会儿, 谁也没说话, 紧接着沐想想就见乔瑞的脸色在一点一点变得严肃。   他从来发冷的嗓音里第一次那么清晰地让人听出情绪:“……谁?”   见他这个反应,沐想想也愣住了。   平心而论她刚才问出那个问题的时候是真的没有多想, 她这个年纪, 又没历练过商场,顶多是觉得石家俊一个大男人举止让她不太适应, 怎么可能看得破对方的伪装——她只是习惯了有话直说而已。   石家俊=跟乔南关系很好的亲戚=知道很多内幕=说出口的情报应该有一定的真实性。   她头脑里的等式, 大概就是这个样子。   集团里的职工们对她的到场反应为什么如此剧烈,沐想想一直在琢磨这个问题,乔南那个“有印象”的解释又含糊又牵强, 她之前听完就觉得很没信服力,可如果真的跟石家俊说的那样是乔瑞不太喜欢乔南来公司, 结合乔瑞集团总经理的职位, 一切似乎就变得可以理解了。   沐想想的内心一点也没有因为石家俊透露的内容生出波澜,她毕竟是普通人家长大的姑娘,成天除了读书基本没什么课外活动, ——她脑子根本就没有需要代替乔南“豪门争斗”的概念。   她只是很!单!纯!地疑惑,毕竟早上出门前乔瑞还在为了她不同意来公司而生气,假如石家俊说的是真的,那大哥为什么不直接朝她提出来呢?   一家人嘛有什么想法为什么要藏在心里, 乔瑞要是真的不喜欢,直说就好,多大点事儿啊。   于是根本没多想就直接问了。   因此这会儿乔瑞跟被雷劈过似的反应她压根就没有预料到,她的神经因为隐隐感受到的来自对方的情绪也变得有些紧张起来。   总觉得乔瑞在面对的似乎是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她迟疑了一小会儿, 也不敢拖延,将事情概述了一遍,用词直接而精炼。   乔瑞的眼神就变得越来越古怪,一开始还跟沐想想对视,后来直接垂下盯着地面,他眉头紧皱,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直至沐想想结束,也没能从自己的头脑风暴中醒来。   他们面对着面在电梯口站了很久,久到连楼层柜台后面的接待人员都递来了古怪的眼神,乔瑞终于转身:“先去办公室。”   乔父还在办公室里为小儿子当着公司一众高管的面给自己斟茶而嘚瑟呢,加上之前同样当面收到的礼物,他觉得自己现在倍儿有面,外头肯定不知道多少人羡慕得要死,让他连腰杆都挺得比以往要直些。   听到开门声的时候他还没反应过来,哼哼唧唧地在那抱怨:“一送送了快有半小时,你跟你小舅天天哪儿来那么多说不完的话,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才是亲爷俩……”   “爸。”一道冷质的声音打断他。   乔父一回头才发现进来后走在前头的居然是大儿子,正要为对方难看的脸色发愣,便听那声音继续道:“后头的工作推一下,我有事情要跟你谈。”   ****   沐想想非常努力地掩饰住自己的紧张。   乔瑞那句开场白后,继续的内容她就越听越不懂了,她怕自己贸然开口会露馅儿,索性找了张椅子坐下安静呆着什么都不说。乔父和乔瑞的谈话逐渐进入白热化后,父子俩一边说一边还时不时回头看她。   看我干嘛!   沐想想意识到此时的轩然大波似乎就是她的那句无心之言一手造成的,不由更加坐立难安,只能死死地板着脸什么情绪都不敢泄漏出来。   乔父刚开始脸上还有笑,似乎对乔瑞提起的话题并不当回事,说了几句“怎么可能”“你会不会太多心了”“他哪儿有那个能耐啊”之类的话。   结果后来也不知道乔瑞又继续说了什么,他的表情也一点点朝着乔瑞靠拢,最后眉头深锁,索性坐在那伏着身子双肘撑膝开始了沉思,眼神变得越来越锋利。   “不可思议……”   难道将近二十年的时间,还不足以长到看透一个人吗?   他回忆着小舅子一直以来憨傻老实的形象,颇有些难以置信,却又在生出怀疑之后,忍不住多想对方那么多年来一直都坐得非常安稳的岗位。   老实、憨厚、低调、似乎永远学不会如何争权夺利,工作能力也只是平平。石家俊集团事业部部长这个位置完全靠乔远山一手推上去,乔远山一直以来也从没怀疑过这一点,然而此时想来,似乎又真的很有问题。   事业部那是什么地方,部门里牛人扎堆,靠项目成绩说话,这样的一批人,几年来在一个如此木讷的领导带领下,居然从来没起过乱子。   乔远山此前对这一情形还非常满意,觉得石家俊虽然笨点,却很让他省心。   可现在看来,似乎又稍微,太省心了那么一点。   乔父和乔瑞接下去的一个下午就在办公室里再没出去过,他们打电话让人去取各种资料回来翻阅,连午饭也顾不上安排,直接叫助理去集团食堂打包了几个菜回来对付。   沐想想简直食不下咽,好容易磨到下班时间,乔瑞直接拎着一摞子文件风似的离开后,乔父才满脸疲惫地站起身,看向这一整天都显得格外安静的小儿子。   小儿子依旧面无表情,连眼神都平稳无波,似乎没有为他和大儿子的谈话内容生出任何感触,然而这怎么可能呢?   他明明就伤心到连午饭都没吃下几口。   不会有人比乔父更清楚这个孩子跟石家俊的感情有多好了,那真的是让他这个做亲爹的都时常感到嫉妒的信任和亲密——孩子们到外祖家生活时年纪还小,石家俊从那时起就对乔南和乔瑞格外照顾,带他们吃喝玩耍,陪伴了他们几乎整段童年,那绝对是一段非常美好的回忆。   平心而论,乔远山非常的感激,他后来对石家俊这样的器重提拔,也很大程度上是想回报对方的这份恩情。   而现在,随便分析一下也知道了,连他这个半局外人都那么难以接受,身处其中的小儿子怎么可能毫无感触?   然而这个个性向来暴躁的孩子却并没有大发雷霆,相反,他还咽下了所有愤怒,装出了若无其事的表象。   他表现得越反常,反而越能佐证他的悲伤。   乔远山眼中聚积起强烈的辛酸,他实在难以想象,他的小儿子当下内心正在承受着怎样剧烈的起伏。   但他知道,那种来自最信任的人的背叛,一定是非常,非常,非常让人生不如死的痛苦。   沐想想正绷着脸祈祷乔父别再用这种让人发毛的眼神继续盯自己,就听乔父语气非常非常温和地朝她说:“今天累坏了吧,你等爸收拾一下,一会儿就可以回家休息了。”   累?沐想想茫然了一下,她今天除了喝茶和发呆之外好像什么都没干,连路都没走几步,到底哪里累了?乔南他爸爸也有点太溺爱孩子了吧。   不过能回家关上门不继续伪装她还是很欢迎的,立刻同意了。见儿子居然同意得那么快,简直像迫不及待要离开这片伤心处,乔父使劲儿闭了闭眼睛,内心已经酸涩得无以复加。   俩人跟着助理小楼到停车场的时候,恰好遇上了似乎同样下班准备回家的石家俊,乔父的脚步在看到那张憨厚面孔的瞬间顿住。   石家俊有点意外,但还是很快迎了上来:“乔董,南南,那么巧,你们也回家啊?”   目光一闪发现乔父果然只带着乔南而没带乔瑞,他心中略做计较,脸上倒仍是无可挑剔的笑容。   乔父看着他,心绪复杂,面上倒一点没露,不过他这会儿实在没心情搭理这个人,只是高深莫测地嗯了一声。   石家俊为他少见的冷淡迟疑,正想揣测分析一下里头的深意,就见跟在姐夫后头的小外甥上车后非常主动地跟自己摆了摆手。   自从小外甥长大后,这种略微有点幼稚的亲密举动已经很久没见了,石家俊当即笑了,也哥俩好似的朝小外甥摆了摆。   小外甥这边似乎是没什么问题,那姐夫那边态度不好,估计是在公司时又被什么的人给气到了。   他如是想着,放下心来,站在原地憨笑着目送商务车离开。   车里,沐想想转头看着开出老大一截后还站在原地的那道身影,她挠了挠脸,感觉自己现在心情很复杂,深究的话,大概是有点……心虚?   心虚到忍不住想做些多余的事情来补偿一下,比如主动告别之类的。   那张脸上的笑容……很明显还什么都不知道。   沐想想惭愧地低下头——对不起啊,我好像给你惹了一个很大的麻烦。   乔父借由后视镜盯着儿子的一举一动,见儿子先是主动跟石家俊告别,接着又回头依依不舍,直到后车窗里再看不到石家俊的身影后,才终于落寞地转回身体,低着头一语不发。   他眼眶一酸,险些为这孩子哭出来。   匆匆离开办公室的乔瑞直到深夜才风尘仆仆地回家,他夹带进室外的寒风,神情冷漠如坚冰,进门的第一句话就是:“查出来了。”   原本还期待或许只是误会的乔父浑身一震。   乔瑞径直朝他而去,在单人沙发处坐下,将拎回来的袋子一抛:“石家俊真的藏得很好,我让人从他查到他老婆又查到他朋友,什么都查不到,最后范围扩到到他岳家的亲友圈,才在他老婆一个已经移民的表哥身上找到突破。”   乔父如同看洪水猛兽般盯着那个袋子,很久之后才慢慢打开来,里头全都是文件,他抽出一叠翻开:“这是什么?”   “‘永久能源’。”乔瑞道,“石家俊老婆那个表哥的公司,登记地在美国,跟现在和我们竞争观海开发案的公司,这几年一直不间断地有合作。期间还接到过几个我们公司手上漏出去的项目。”   资料里显示永久能源很早很早就成立了,规模从五年前忽然突飞猛进,如今早已敲钟上市,是一家实力非常雄厚的企业。   五年前……石家俊被乔远山提拔作事业部部长的那一年。   乔父长长地叹了口气,他本来以为可能会是债务、把柄,外人的挑拨之类的原因,没想到现实居然比他想象的还要难堪。   仔细地看完了所有的文件后,他端着茶杯直发愣,愣完之后,才找回自己的思维和声音。   沐想想恰在楼下,不想听也听了个全,这次乔父和乔瑞聊的都是经过确定的内容,她于是终于听懂,乔南那位从小关系就很好的小舅舅,果然出了很大的问题。   生活真他妈狗血啊……   她端着热好的牛奶暗暗咋舌,心中的第一个闪过的念头就是——乔南万一知道肯定会气炸吧。   就跟现在坐在那已经开始筹划接下去该如何不动声色地反借石家俊的手扭转局势的乔瑞一样,乔家大哥很明显怒到极致,连每一根头发丝都写满了冷静和残酷。他一个下午的时间,就已经起草完一份相对完整的方案,石家俊背后的也不什么全无底蕴的小公司,反击是一回事,乔家却不能冲着两败俱伤去。   他不伤心吗?听乔父之前话里透露出来的意思,小时候他是跟乔南一起住在外祖家的吧?跟石家俊的关系同样很好。   沐想想再一次对这位大哥生出了敬佩的情绪,上回乔父做小笼包也是这样,乔家大哥时时刻刻都那么冷静,冷静到让人都忍不住怀疑他是不是没有感情。   人跟人真的不能比,她想修炼到这份上,还不知道得经过多少年呢。   沐想想不敢在这多呆了,说了句要回房休息后匆匆上楼,客厅里的乔瑞声音停顿了下,回首目送,直至弟弟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   坐在他对面的乔远山疲惫地长叹一声:“……南南要是……也能像你那么冷静就好了。”   他有时候甚至会想,倘若暴躁的小儿子乔南也能跟大儿子乔瑞学学,不要朝生活倾注那么多感情,会不会过得更轻松一点?   乔瑞看了他一会儿,没有表情,也没有说话。   楼上的沐想想在洗漱之后又做了会儿复习题,犹豫了很久。   她一向不擅长照顾他人的情绪,从来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因为这个毛病吃过不少苦头,却从来没打算改正。但很少见的,此时此刻,她居然在迟疑要不要将这件事情告诉乔南。   手机掏出来点开联系人,在对话框敲敲打打,又默默删除,烦躁地爬起来打开窗户,还是憋得透不过气。   已是凌晨,闪烁的星光遍布A市夜空,她打开房门,打算下楼给自己倒杯水压压惊。   乔家人这会儿应该都睡了,外头没亮灯,她点开手机照明,路过书房门口的时候忽然顿了顿。   书房门下的缝隙里,有微弱的光芒透进来。   这书房一般是她写作业用的,忘记关灯了吗?   沐想想几乎没有犹豫就握上了门把手,乔家书房挂的灯是一盏小水晶灯,开一晚上不知道得用多少电呢。   但打开门的那瞬间她就后悔了,因为视线同时收入了另一道身影。   乔瑞侧对着她的方向,正一手撑开抵着额头翻一本什么东西,看起来仍旧冷冷清清,难以接近。   沐想想跟他相处得不多,这位大哥平常沉默寡言得像个机器人,还老半夜到房间扯她头发,心里顿时打怵,赶忙就要收手,不过出于礼貌,还是在关门前叫了一声:“……大哥。”   乔瑞似乎惊了一下,当即转过头来,意识到自己的状态再低头已经来不及了——   沐想想清楚看到他灯光下的两行眼泪。   “……………………”   继不良少年晏之扬之后,又出现了一个在跟前抹眼泪的男人。   她换了身体之后已经意识到原来男人们平常也是会哭的,不过不管怎么样看到之后还是难以适应,尤其跟前正在哭的这个人,还是那个她一直以为不存在人类情感的乔家大哥。   忽然就很局促,沐想想进退两难,现在默默关门离开的话似乎会很伤感情。   于是她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走进房间,靠近后一看,才发现乔瑞在翻的原来是一本相册。   乔瑞似乎很羞耻于自己当下的形象,他的身体转了半圈,由侧对沐想想变成背对沐想想:“……你进来干什么!赶紧回去睡觉!”   语气冷飕飕的,却因为未褪去的沙哑和哽咽,听起来并不像平常那么具有威慑力。   沐想想问他:“……哥,你还好吧?”   乔瑞没理她,沐想想又瞄了眼相册,发现已经有些年头了,最大的那张照片上,定格了一个男青年带着两个小男孩举着风筝奔跑的画面。   画面上的所有人都在大笑,欢乐肆无忌惮地透屏而出,孩子们呈活泼的跳跃状态,男青年则正对镜头,露出非常眼熟的五官。   正是年轻了许多的石家俊。   两个小男孩的身份于是呼之欲出,联想到对方大半夜在这一边翻相册一边哭的操作,沐想想虽然觉得很不可思议但还是猜测出了真相:“哥,你在想石……小舅舅?”   听到这个称呼,乔瑞忽然就恍惚了一下。   弟弟在这样特殊的时刻到来,默默站在自己身后,还一反常态地主动关心自己,一切的一切,都仿佛上天的指引。   或许是灯光太温柔,或许是心灵太疲惫,乔瑞强撑了那么多年盔甲,这一刻忽然就觉得很累。   累到他没办法再假装自己毫不在乎。   沐想想正为乔瑞的沉默而踟蹰,下一秒,面前那道笔挺如钢板的脊梁忽然就松弛了。   乔瑞缓缓转头看他,脸上的泪痕尚未全干,双眼的冷静早已消失,目光带着对话里的对象不加掩饰的恨意:“不要叫他小舅舅。”   沐想想还是第一次看到这张面孔上露出如此鲜明的表情,正不知所措地沉默,乔瑞已经用双手挡住额头恢复成手肘撑在桌面的姿势,指尖微微颤抖。   沐想想:“……”   乔瑞被手掌挡住的面孔看不清神情,眼泪却一滴滴直接打在了桌面上,沐想想犹豫片刻,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只能上前轻拍他的后背。   这是乔瑞从母亲去世后第一次得到的来自真正家人的安慰,他绷紧了一整天的神经终于在几下轻拍中彻底松弛下来,于是再也维持不住淡漠的假象,反手抱住了弟弟。   “他骗了我们。”   沐想想对这个事情实在没法感同身受,但大概也能理解乔瑞这种被背叛的心情,这种时候,什么都不需要多说,安静倾听就好。   她也借此,真正了解了到一些乔南小时候的事情。   乔南和乔瑞被送到外祖家时年纪还小,母亲又刚去世,两个半大孩子只剩下彼此,心态非常的脆弱。石家俊当初真的给了他们很多安慰,比如在他们做噩梦时趴在床边陪伴他们入睡,比如跟他们一起回忆去世的母亲,比如牵着他们的手出去玩耍,再比如在他们受欺负的时候挺身而出,等等等等。   比乔远山这个当时一年到头也未必能见到几面的父亲,尽责不知多少。   乔瑞几乎将石家俊当成另一个父亲来对待,可曾经有多信赖,如今就有多憎恨。   一整个下午他平静的表象下灵魂有如在岩浆中翻滚,实在是太煎熬了,若非如此,以乔瑞的个性,绝对做不出抱着弟弟掉眼泪这样没面子的事。   倾诉果然是纾解情绪的最好方式,感受着弟弟一下一下拍打在后背处的无言安慰,他终于慢慢镇定下来。   乔瑞松开手,后背的拍打消失后,映入眼帘的仍是弟弟那张没什么表情的面孔。   他原本以为自己理智回炉后一定会感觉无比羞耻,然而没想到,此时舒适的松弛感居然远远盖过了应有的尴尬。   他有些感触,得知石家俊的真面目后,弟弟应该也很伤心吧,却仍旧这样耐心温和地陪伴自己。   他有些抱歉道:“大半夜被拽住听那么多牢骚,辛苦你了。”   沐想想在家也经常听父母说一些生活中的问题,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反倒为乔家人之间奇怪的距离感很不适应:“为什么道歉?”   乔瑞被问得愣了愣,一时竟不知道怎么回答,肩膀就被弟弟拍了拍:“我们是一家人,有话直说,互相倾诉,是应该的吧。”   沐想想说完后看了眼时间,发现已经很晚了,感觉乔瑞应该不会再有什么问题后,她留下一句早点休息,就告辞离开了。   她却不知道自己走后乔瑞一个人在书房里呆了多久。   一家人、有话直说、互相倾诉,是应该的吗?   弟弟这段时间的转变,就是因为意识到了这一点吗?这么想想,他确实是做到了这一点,今天居然就这么直截了当地戳穿了石家俊的谋算。   好不好笑,石家俊苦苦经营十几年,时刻不忘在所有人面前伪装假象,把包括集团上下,包括乔远山在内的所有人都耍的团团转,最后居然就翻船在一句不经意挑拨里。听起来真是蠢得无可救药。   可要是弟弟不说呢?   异地处之,倘若换成自己,听到石家俊的那些话后,自己是会拿出来开诚布公地讨论,还是永远烂在心里?   乔瑞如此自问,然后得到理所当然的答案,忽然笑了起来,为自己这二十多年自以为成熟可靠的种种。   笑到最后,他直接起身去楼下酒柜里开了瓶最喜欢的红酒,自斟自饮,权当庆祝。   凌晨四点,正在熟睡的乔远山被一阵急促的拍门声惊醒,他今天本就心事重重,很晚才堪堪入睡,这下被搞得越发衰弱,起来开门的时候整个人疲倦得不行:“……谁……”   啊字还没出口,头发蓬乱的中年男人就被眼前的一幕惊得猛然清醒。   他的大儿子乔瑞正拎着一瓶红酒,神情冷漠地站在房门外,一手撑墙,身姿挺拔如松。   乔远山????   下一秒个头高大的儿子忽然接近了,他的衣领被一把揪住,酒气扑面而来。   乔远山吃了一惊,又不明所以,他老大把年纪了,还是第一次受到此等惊吓,下意识哆哆嗦嗦地去掰儿子强壮的胳膊:“瑞……瑞瑞……你怎么了……你清醒点……”   乔瑞只是眯着眼,神情莫测地盯着他。   “爸!”   凝视他半晌后,乔瑞终于开口,英俊青年逼近的眼神似乎正透过他看向远方,同时锋利得让人难以招架。   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他们都说你不要我们了!”   作者有话要说:   乔瑞【揪衣领】【翻旧账】:“南南说得对!一家人!有话直说!是应该的!”   乔远山【挣扎】:你弟弟不是这个意思!!! 第二十九章   乔家的餐厅笼罩着神秘的乌云。   桌上四张面孔, 四副表情, 沐想想慢吞吞喝着自己熬的味道不怎么滴的菜粥,余光不着痕迹地从坐在旁边面带菜色的大哥乔瑞身上收回。   宿醉醒来, 乔瑞已经恢复了平常冷淡的模样, 他眉头微皱,秩序而仔细地舀起碗里的粥, 凌晨时分的兵荒马乱仿佛只是所有人的错觉。   好在乔远山颧骨上那道小小的淤青还诚实地挂着——那是他昨晚惊慌逃窜下撞到门框留下的证据。   沐想想神经微跳, 忍不住回忆凌晨把她再度从房间拉出来的那场闹剧。乔瑞拎着个酒瓶子追着亲爹满屋子乱跑,乔远山则甩着两条胖腿,嗷嗷大叫, 挂着一脸眼屎溜得飞快。   罗美生披着睡衣站在她自己的房间门口捧着水杯看热闹,发现她时还很客气地打招呼:“要不要也来一杯?”   老胳膊老腿长得还胖的乔远山当然跑不过自己年富力强的大儿子, 没一会儿就被逮住了, 乔瑞一丢酒瓶按住亲爹,气势汹汹的,却也没动手真打, 摸了个枕头照着脸狂甩。   总而言之,四处洋溢着一种新年般智障而欢乐的氛围。   此时此刻,乔远山态度非常谨慎,他受气包一般从桌上摸了个水煮蛋剥开, 一边注意大儿子的脸色一边小心翼翼递过去:“瑞……瑞瑞?”   乔瑞只是瞥了一眼,拌了拌碗里的粥,淡淡拒绝:“我头疼。”   “头疼啊!”乔远山就慌张地站起身来,“那, 爸给你倒杯水吧!”   乔瑞脸色发绿,乔远山给他倒了杯水后期期艾艾地站在桌边,吭哧了挑起个话头:“瑞瑞……你昨晚说的……”   “啪——”   他话音未落,就见大儿子迅速地撂下筷子,起身匆匆离开。   大儿子又恢复成了平常看不出喜怒情绪的样子,乔远山无措而失落,但想到昨晚对方对自己开诚布公说的那些内容,他又觉得自己也应该更直白一点。于是对着儿子匆匆离开的背影,还是鼓足勇气接着说了下去:“……你昨晚说的那些,爸都仔细想过了,爸对不起你和南南,那么多年,爸从来也没去了解过你们在外公外婆家的生活,一直想当然地以为你们被照顾得很好,以为他们对你们很好,这是爸的失职,让你们受苦了!”   乔瑞什么都没说,没一会儿背影消失在楼梯的拐角处。   一拐弯乔瑞就停下了,耳根一片通红。   他懊丧地捶了下墙——   天地良心,他从弟弟口中领悟到的“有话直说”真的不是这个意思,他只是下定决心以后要学着多跟家人沟通而已,结果酒劲儿一上来,情绪全都不受控制了。   居然撒酒疯追着亲爹打架,还翻了一晚上的旧账。   从母亲去世开始,到跟弟弟在外祖家听到的那些闲言碎语,再到父亲再婚后的种种愤怒。   全都说了。   毫无保留。   父亲被拽住领口时错愕的样子,被自己撵着跑时慌张的样子,听到自己的那些话后神情从惊讶转为悲伤,最后又泪流满面的样子。   乔瑞统统记得,而且醒来后他还发现自己抢了父亲的大床,盖着父亲的被子,把父亲这位房间的主人,毫不留情地驱赶到了客房休息。   伴随醉酒头疼的脑袋,乔瑞觉得自己如同在市中心裸奔过一圈,他呆滞在父亲有如战后废墟一般的房间里,一瞬间觉得不如直接从窗户跳出去算了。   全凭强烈的理智,他才没有结束自己年轻的生命。   乔远山却不知道儿子正被疯狂挑战的求生欲,如果说凌晨被从睡梦中叫醒的时候他还觉得有些恼火的话,那么此时此刻,面对自己的两个孩子,这位在商场上无往不利的乔董事长绝对只剩下无尽的心虚。   他不是一个完美的父亲,甚至可以说是非常不称职,且他自己这段时间以来也渐渐认识到了这一点。但一切的一切,终归只是泉眼般温顺的自省,大儿子醉后的那翻宣泄,却如同当面的耳光那样直接,打得这个年过半百的中年男人直到现在仍处于强烈的震撼里。   他从不知道,儿子们小时候过的是那样的生活。   成功的事业总是伴随着鲜花和恭维,乔远山的生活里充满了这些,几乎没有人会不开眼到让他觉得不痛快。他总是被捧着,不论是哪一边的亲戚,发妻去世了那么多年,孩子的外祖一家却仍同他走得如同以前那样近。   每个人都那么殷切,努力让他看到最好的东西,将乔瑞和乔南送去石家后,他每一次回去探望,都只会看到他们对孩子关怀备至。久而久之,他竟然从没想过,这些人背对自己的时候是否也是这个样子。   毕竟他从来没有看到过那些阴暗面,于是想当然地也以为孩子会得到和自己同样的待遇。   因此那些年,他只是觉得孩子们跟自己越来越不亲密了,一开始分别很久后回去探望,儿子们还会流着眼泪扑进他怀里说爸爸我想你,到后来,却慢慢只剩下冷淡而公式化的招呼。   他曾以为这是父子相处时间太少的缘故,可如今才知道,原来并非如此。   昨晚去了客房的乔远山其实一夜没睡,他望着天花板发呆,想不通同为亲人,为什么岳家要对儿子们如此恶毒。   告诉他们他们已经被父亲抛弃、告诉他们父亲再婚后会生更加受宠爱的孩子、告诉他们后妈进门后乔家可能再也没有他们的位置……   那只是两个刚刚失去母亲,还处于惶恐不安中的孩子!   石家只是普通人家,随着他事业越做越大才逐渐过上如今宽裕的生活,那么多年来,石家的亲人小辈,但凡只要张嘴,从借钱到安排工作,他乔远山从无二话!   乔远山想不通,自己究竟怎么得罪了这些人,他对石家还不够好吗?   谜题无解。   他的情绪从困惑到愤怒,再由愤怒到悲伤,一夜之后,定格为了深深的愧疚。   不论意愿是否主观,他对孩子们的亏欠已经客观存在,且永远都无法挽回了。   不论乔瑞还是乔南,他们都已经回不去曾经期待父亲保护的年纪,他们已经从细幼的枝干长成了参天大树,而自己缺席的那段岁月,在遥远的已经流逝的时光中,永远都将一片空白。   任凭他如何富有,都无从改变。   乔远山精明了半辈子,第一次那么挫败,大儿子既不愿意吃他剥的蛋,又不愿意喝他倒的水,直到所有人都开始准备出门,才又再次出现在楼梯的拐角处。   乔远山期待地投以目光,但乔瑞的目光跟他刚刚接触就迅速移开了,随即快步过来,错开他的肩膀找到鞋柜。   乔远山难掩失落地叹了口气,果然没那么容易啊。   然后下一秒,那道背对着他的高大身影却忽然出声——   “以前的事情,不要再提了。”   乔远山微微一震,转头看去。   前方的大儿子似乎在很认真地穿鞋子,低着头看不清他的表情。   声音却非常清晰:“我也有错,把很多事情都闷在心里,以后不会这样了。”   沐想想早一步穿好鞋,一抬头就对上了乔父泪光闪闪的双眼,正迟疑间,身边忽然一阵体温袭来。   身体忽然被抱住了,她僵硬地绷紧肌肉,紧接着就感觉到自己的后脑勺被轻轻拍了拍。   乔瑞留下一句“好好上课”就松开胳膊,从始至终没让人看清楚他的脸,打开门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沐想想:“……”   她后怕了一下,刚才她差点下意识伸手去推开乔瑞。   乔南跟他哥平时是这样相处的吗?动不动搂搂抱抱的。而且他们一家的交流似乎也比她以前分析得更加直白,那种对不起啊没关系之类的肉麻话,哪怕沐家,平常也不会随便乱说的。   看来为了不露馅,以后得努力学会适应了。   助理小楼来迟一步,刚好在电梯口跟自家集团总经理打了个照面,进屋时他还在不解大少爷今天看起来似乎格外红的脸。   不过看到屋里同样僵硬的小少爷和董事长,那个才浮出水面的疑惑很快就得到了解答。   看来这一家人又吵架了。   他于是更加不敢多嘴,目送小少爷背着书包离开后,才翻开日程表跟老板汇报工作。   汇报之前他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来:“对了,乔董,石家的石小姐早上联系我,说手上有个挺好的项目,正缺乏启动资金,想跟您约个时间,让您帮忙指点指点。”   石小姐当然是石家的亲戚啦,什么狗屁项目,指点指点,从没真见他们把什么项目办起来过,找这种冠冕堂皇的理由最终目的不还是要钱。   助理小楼心里有数,石家亲朋众多,每个月打到他这里的类似这样另立名目的电话一只手都数不过来,说实话,挺叫人看不起的。   这一大家子有手有脚,又有乔家这么个好平台,按理说稍微脚踏实地点的人,抓住个机会都能混得不错。可石家那么多年来除了一个石家俊,愣找不到第二个肯老老实实自食其力的,从上到下都只知道摊开手心朝乔远山这个姻亲要零花钱。   也就是董事长不缺钱,人又大气,对这样的一家人,三节两寿还经常登门拜访。换成其他任何人,肯定早被烦到对他们敬而远之了。   小楼如是腹诽,心中已经准备好一会儿去公司联系会计部打钱的工作了,十万?二十万?还是三十万?   然而话音落地许久,他迟迟没等来吩咐。   小楼的眼睛从平板屏幕上拔出,朝自家董事长迷茫看去,意外对上一张看不出丝毫情绪的面孔。   乔远山的表情从面对儿子们时柔和一点点变得冷硬。   石家……   他轻哼一声:“说我没空,不见。”   虽然一时之间还不能把石家俊掀个底朝天,但这一家人,往后休想再从他这里拿走一分钱了。   作者有话要说:   沐想想【很有逻辑】【推理】:乔南和他哥经常搂搂抱抱!   沐想想【很有逻辑】【推理】:乔南他们家人的相处方式很肉麻!   沐想想【结论】:我得适应!得融入环境!   未来换回来之后的乔南:“………………mmp” 第三十章   生病请假了那么多天, A市的公交车依然如此拥堵。   沐想想坐在座位上盯着手机, 屏幕点开在乔南的联系界面,她敲出一大排字, 又缓缓删除。   她在犹豫该如何告诉乔南石家俊的真面目。   她自己都觉得自己的表现奇怪得不得了, 不就是有话直说吗?有什么难的?可见过乔家大哥大受打击掉眼泪发酒疯的场面之后,她忍不住就会去联想, 联想乔南得知真相后会是什么反应, 于是好几次换了不同语气不同措辞的开头,最后都没能接着打下去。   她于是分析究竟是什么原因造成一向直白的自己如此犹豫,而后得出以下三条结论——   1、乔南现在顶着自己的身体, 贸然得知真相,假如他反应太过激, 可能会给自己的家人们造成惊吓。   2、乔父和乔瑞的谈话内容里很直白地提到过那个石家俊估计没那么好对付, 为此他们父子还决定在之后的一段时间里仍要对对方保持以前的态度。乔南的个性那么暴躁,知道真相后,他会不会打草惊蛇?   3、就连看起来那么冷静淡漠的乔家大哥都因为这件事情那么伤心, 乔南他应该会……更难过吧?   不过沐想想觉得第三点在让她犹豫的理由里应该只占很小很小的比重,她只是随便加上这一条而已!   最后左思右想,删除了一千多字的“小论文”,她最后只发出去一句——   【放学我们见一面吧。】   不管怎么样, 面谈应该都会比互发信息靠谱一些吧?至少乔南听完后倘若崩溃,她可以陪在身边略作开解。   这么想着沐想想心情终于轻松些许,抬起头来,她微微一顿, 看向面前那个满头白发的老人家,缓缓站起身。   老人家一手拉着吊环,大概猜到了她的意图,伸手朝她连连摇摆:“……我我我我不是——”   沐想想摆手:“坐。”   今天刚烫了新发色的都市丽人同一时间被粘进椅子里:“……”   沐想想被落座阿姨那欲言又止,似乎很想向自己道谢又羞于开口的样子安慰到了——只要人人都献出一点爱,世界将变成美好的明天。   ****   【放学我们见一面吧。】   一声清脆的信息提示音,英成校篮球馆,某位盘着腿席地而坐姿态懒散的短发少女一下坐直了身体。   会场内正在拟练的少年们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到脚下一滑,互相撞成一堆,篮球在与地面沉闷的拍打声中跳开,观众台上传来校啦啦队的女生们略显亢奋的尖叫。   乔南盯着手机,似乎是被打扰到了,直接转头拧着眉暴躁道:“闭嘴!”   “呀——”   尖叫忽然拔高之后立刻销声匿迹,乔南看也不看她们,目光仍落在手机上,片刻之后,他单边眉头高高挑起,朝会场内摆了摆手。   “……”少年们眼神死地看着那个一腿盘地一腿屈膝,坐姿潇洒帅气到有点不像话的短发少女,心中为对方这副如同召唤宠物的姿态感到屈辱,身体却诚实地围了上去。   其中以英成校草姜海最为殷勤:“南——”   在一记淡淡的眼神里他迅速改口:“——沐想想同学,什么事情?”   乔南盯着他,片刻后淡淡道:“你们接着练,被我发现少投一个篮,回来全部一起死。”   “唉?”姜海问,“哥,你去哪里?”   乔南撑着身体一跃而起,在啦啦队姑娘们骤起的尖叫声中为痛经使劲闭了闭眼睛,才强撑着没有崩裂表情。   然后他薄唇轻启,掷地有声:“洗头。”   *****   见面点仍在商业区,沐想想到场后差点被乔南闪晕,她望着对方那从头发丝儿到鞋子挑剔不出任何漏洞的帅出天际的打扮,再一次刷新了对自己身体潜力的认知。   乔南上下扫扫她,脸上却露出些许不爽:“……切。”   居然没换衣柜里那身潮到爆的套装——一看就没有用心去试,但凡试过沐想想一定会知道自己这具身体穿那套衣服最好看的。   一点也不重视。   乔南哼哼着将放在自己脚边的几个袋子抛给沐想想,他早来了一个半小时,除了给自己换了一套新装备之外,其余的时间几乎全都浪费在了这几袋东西里。   沐想想下意识接下,打开看了看:“这是什么?”   “礼物。”乔南转开视线,不去看沐想想认真而清亮的目光,“老头子下周过生日,反正都得送东西,随便买了几样,你到时候以我的名义给他。”   这“随便”的几样东西买了将近一个小时,乔南觉得自己估计是魔障了,放在前几年,随便弄个手串打火机的明明也能打发过去。   “哦。”沐想想也想起自己听说的乔父生日的事情,没多想就点头应下了,又想起什么来,“对了,你爸让我到时候也带你一起来。”   乔南闻言一愣,转头便对上沐想想迷惑的神情,他略一思量,似笑非笑地嗯了一声。   乔远山这个邀请,请的是“沐想想”这个人,因此沐想想很奇怪:“你爸为什么会请‘我’呢?”   “沐想想”这个人,跟乔家似乎也不熟啊,总共也就一面之缘。   乔南低头开始翻手机,闻言朝她翻了个白眼,心说你个傻子,你是不是真的傻啊,嘴上却回答:“我怎么知道。”   沐想想得不到回答,分析了好多天也没分析出合逻辑的理由,只能接着看那几份“礼物”,口中夸奖:“没想到你还挺会买东西。”   这随便买的几样,就从裤子到风衣再到手套,风格和尺寸都宛如为乔父量身定制,要是认真买买,那还了得?   乔南耳根有点发热,瞥了她一眼才确定她满脸真诚并不是在嘲讽自己,冷哼一声:“话还真多。”   说实话他也觉得自己很有病,一进商场眼睛就不由自主在各种男装柜台手表柜台转悠,从围巾到帽子看无比认真。他本来是打算给自己的身体买的,结果结账时才发现,挑出来的全是老男人的款式。   结账的时候忍不住就想起父亲当时拽着自己炫耀身上那件“儿子送的”皮衣的画面,付完钱之后还各种遐思对方收到礼物后可能会有的反应,乔南觉得自己简直恐怕是被传染了智障病毒。   否则怎么会在来见沐想想之前还特意去洗个头。   结果沐想想这个邋遢鬼,主动约他出来,却连衣服都不知道好好换一套。   感觉自己被怠慢的乔南哼哼着朝咖啡座的椅背上一倒,开始拿乔:“行了你,看够了没有。”   沐想想翻看完袋子里的东西,发现清一色都是适合乔父用的,从裤子到手套皆是大尺码,没有任何可以匀出来给乔家大哥的玩意儿,头皮忽然就有点痛。   她迟疑了一下才谨慎地提道:“那个……乔南……”   乔南见她目光躲躲闪闪,神情欲言又止,似羞似怯,嘴角便慢慢牵出个笑容,歪在椅背里凝视她:“嗯?”   沐想想被盯得头皮麻了一下,赶忙转开视线:“嗯……那个,你觉得,你要不要给你哥买点什么东西?”   “我哥?”乔南茫然了一下,“我为什么要给他买东西?他又不过寿。”   沐想想几乎没有过主动开口要东西的经验,一听乔南的反问,立刻就不好意思了:“……我随便说说而已。”   要不然还是用自己的钱买好了,买点便宜的,就当是拯救发际线。   乔南今天却格外敏锐,眼睛立刻眯了起来。   等等,沐想想她,主动提出,要给乔瑞买礼物。   几个意思?他俩关系什么时候那么好了?   乔南心里打了个突,他记得他哥的女人缘似乎很不错,以前也经常听到集团里有人说他多金英俊,是不可多得的钻石王老五。   沐想想这个笨蛋不会是——   沐想想正在盘算自己兜里的钱够买什么东西,以及事关石家俊的那件事情该如何开口,没料到下一秒坐在对面的乔南就忽的神情严肃起来,紧盯着她,视线锋利:“沐想想——”   沐想想:“啊?”   “我……”乔南我了好一会儿才难以启齿地接着道,“我再警告一遍,你不要用我的身体,做什么奇怪事情。”   沐想想已经听过很多遍这句奇怪的话,可依旧很莫名,但今天是来谈正事儿的,她没心思争辩,也只能将这种情绪暂时按捺下,胡乱地答应了一声。   重点内容在石家俊啊石家俊啊石家俊啊,该怎么提起呢。   沐想想打了个腹稿,话到嘴边,刚想出声。   便听乔南哼了一声,不怎么情愿地站起身来,双手揣兜,又酷又拽:“行了,我买了六点半的电影票,都快开场了。走吧。”   沐想想:“????”   她正想问为什么我们要去看电影,下一秒,兜里手机大震的铃声打断了她的声音。   乔南眉头皱起,脸上颇有被打扰的不快,沐想想看了眼联系人,说:“是你们班的同学。”   她按下免提键。   高二九班某女孩焦急又无措的声音便迫不及待地从听筒里流淌出来——   “南哥!怎么办!郭志又说要退学,被他爸打断腿送去医院了!”   作者有话要说:   滴——开启拯救学渣小动物们的副本——   ps【石家俊不会坏事的,南哥自己会发现,这是他的成长】   从上一更码到这个点钟,删改成最终版,开心,我去睡了,希望这一更大家能看得开心   南哥:我,约会之前洗头!还主动定电影票!情场高手!   南哥:但我的头上似乎有点绿!   想姐:我不是……我没有……我对你哥没想法……我也不想看电影……我是来谈正事儿的…… 第三十一章   直到坐上了出租车沐想想仍没能消化那个九班女生言简意赅的消息——   郭志偷拿了他爸一笔钱, 留下封信说自己要退学出门闯荡, 没想到拉着行李箱在大马路上被亲爹撞了个正着,结果追打之下摔了个小腿骨裂。   与他一同被逮到的还有晏之扬和九班的另两位男生。   沐想想对皮肤苍白长得也还不错的郭志很有印象, 对方虽然看上去气质阴郁, 可前不久却毫不犹豫和晏之扬他们为她跟曹威的朋友们打了一架。   当时还是她亲自送他们去的社区门诊上药,那种被维护的感动直到此刻仍记忆犹新。   可他们才高二啊, 退学是个什么操作?听上去居然还是自己主动的。   沐想想家庭贫苦, 但托爸妈教育的福,从小就知道唯有读书才能改变自己一家的出路。沐家即便在最穷最穷,连饭都吃不饱的时候, 沐爸沐妈也从来没有短缺过她学习上的花销。正是因此,沐想想对“上学”这件事情始终心怀敬畏, 也倍加珍惜。   她真的想不通为什么会有学生主动放弃这一权利。   乔南坐在她身边, 双肘撑膝俯低身体,脸色阴晴不定,不知道在想什么。   沐想想能感受到他的焦虑, 也有些自责:“我之前一点也没听说。”   “不怪你。”乔南撑着额头在酝酿怒火,“他们从高一就提过不想读书,被我听到一次打一次,所以这次估计是特意背着你搞的组织。”   沐想想:“……”   真是一群奇葩兄弟了。   不过说实话此前她其实也察觉到了一些九班的怪异, 尤其跟乔南玩得最好的晏之扬一行人,他们跟沐想想所熟悉的“学生”这一群体,完全有着本质上的差别。   沐想想从小就是最让老师省心的学生,她成绩优异, 又刻苦努力,换了那么多所学校,每一所进的都是最好的班级。这种班级里的学生,哪怕放肆如英成的那些大少爷大小姐,都绝对具备自律和对自我未来规划的意识,可乔南的那群兄弟们,却无时无刻不像在混日子。   当然他们并没有乔南之前讲的什么班级风气混乱啊,上课打牌打架和任课老师关系紧张之类的那么夸张——至少沐想想呆了一段时间下来,所看到的各科老师跟九班的关系都是很融洽的,不说跟同学们打成一片的班主任老莫,就是看起来比较严肃的数学老师和英语老师都时常会在课上跟大家讲讲笑话什么的,跟她以往见过的很多普通班级在氛围上没什么不同。   可他们却又真的不学习。   老师在的时候他们都会给面子看看书,老师一下课,立马就原形毕露,辅导试卷什么的沐想想只在开学第一天见他们做过,后来除了她自己,就再没人提过这一茬。   神奇的是九班的任课老师们居然也不对此加以约束,还各个都是一副“天啊你们今天居然没有大吵大闹真是太乖了”的容易满足的样子。   总之这个学校的人,从上到下都表现得很奇怪。   ****   穿过充斥噪音的医院大厅,踏入已经人满为患的电梯,乔南的焦躁如有实质,沐想想看着他一反往日懒散的样子,说实话,心里还挺羡慕的。   羡慕乔南拥有晏之扬这么一大帮值得惦记的朋友,她却是在换进这副身体进入十二中之后才真正看到友情的模样。   朋友可以勾肩搭背,互相关心,可以在她被牵扯进诬陷事件时毫不犹豫挺身背锅,在以为她遇到危险时不顾安危集结赶来。   那是一种跟亲情有所不同,但一样温暖强大的力量。   美好到沐想想有时候都觉得自己招架不住,因此代替乔南生活的这段时间以来,她都在尽可能地减少跟晏之扬他们交流。   然而即便如此,现在心头浮现出那几张面孔的时候,依然伴随有甜甜的气味。   电梯门在住院楼层打开,几乎同一时间,暴怒的咆哮声从远处传来——   “……老子供你吃!供你穿!你他X的连好好学习都做不到!不上学你XX以为自己能做个屁!老子不如现在就打死你算了!!”   沐想想迈开的脚步微微一顿,随后视线里出现了一个被医院保安拦在走廊入口正朝着病房方向破口大骂的中年男人,她敏锐的目光在对上身上扫了一圈——衣着并不洁净,鞋边沿还有泥土,脊背疲惫地佝偻着,面孔和双手上都是饱经风霜的痕迹。   他应该靠苦力为生,沐想想几乎能从他身上看到自己父亲被岁月摧残的影子。   他嗓门很大,骂人时用词也很粗俗,满脸都是喷薄欲出的怒火,似乎真的如他话里所说,恨不能把儿子手刃当场。   褶皱深深的眼眶里却分明淌出浊泪。   沐想想心中腾地就生出一股怒火来,她定了定神,一转眼就对上了乔南回首递来的目光。   乔南打量着那张脸上表露出的少见不快情绪,按捺了一下心头的焦躁:“还好吧?”   沐想想为那个仍在流泪的父亲感到辛酸,她摇摇头:“我没事。”   乔南以为她在为了忽然来医院而不快,这么一想也确实,好好的一场约会忽然被自己朋友闹出的破事儿给搅合了,原本都已经提好的看电影也被搅合得一干二净,哪个女孩能受得了这个?   乔南可是看过姜海晏之扬他们的各任小女朋友无理取闹的,沐想想不发脾气已经很难得了,他心中有点歉疚,小声道:“电影下次补给你。”   “?”沐想想莫名,“什么?”   乔南没听到想听的回答,感觉自己很窝囊,扒拉着头发烦躁道:“我也没想到,第一次出来约会就碰到这种X事,妈的晏之扬他们……”   沐想想觉得自己好像听到了一个了不得的词语:“……约会?”   乔南被打断声音,愣了下抬起头:“昂?”   沐想想:“……”   两人目光相对,片刻后乔南的眉头缓缓蹙在一起:“……你什么意思?”   顿了顿眼神里又带上浓浓的不确定:“……等等,你今天约我出来……干嘛?”   沐想想沉默了一下,忽然有点脸热:“……想跟你说点你家里的事。”   “……”   沐想想说完后转开视线,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回答,眼神又慢慢地斜回来。   就见面前那个原本看起来就已经非常暴躁的家伙,气场忽然变得更加令人紧张。   半晌之后,乔南眼角抽动地转向病房方向,为自己羞耻的自尊寻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宣泄口:“…………晏之扬这群狗东西……”   ****   一个班那么多同学一起试图退学,这对学校而言不是一件小事,九班的任课老师和十二中几个重要的校领导几乎悉数到场,挤满了本就不大的病房。   打着石膏的郭志一动不动躺在床上,晏之扬几人则垂首坐在他病床边,脸上带着被各自家人掴出的巴掌印,一副非暴力不合作的态度。   班主任老莫急得双眼通红,他实在是想不通,明明最近班级的风气和纪律都在肉眼可见地好转,为什么孩子们忽然会这样。   他们上课不喧哗了,不打闹了,不跟学校对着干了,各科老师都以为他们浪子回头了,好嘛!直接憋了个大招!   “退学!你们知道退学代表了什么吗!”老莫劝得声嘶力竭,“你们才高二,现在退学,真的一点也不把自己的未来当回事吗!”   晏之扬小声道:“不退学,我们现在的成绩也考不上好大学啊。”   病房里的师长们竟不知该怎么反驳——九班这几个吊车尾的成绩确实稀烂,就以晏之扬为例,按照他现在的学习水平,高考成绩怕是连大专门槛都摸不上。   可难不成就眼睁睁看着这几个孩子葬送自己的未来吗?   就连孙校长都十分的头疼,他揉着额头道:“你们才高二,还有的是时间,成绩差,不能再加把劲努力去提高吗?”   这话连他自己都觉得没有说服力,让一群不爱学习的孩子忽然用功读书,假如真的有那么容易,九班这种差生班早该不存在了。   果然孩子们全都不为所动。   老师们脸上都浮现出痛苦的无力,他们是过来人,知道这个年纪的孩子决计听不进去大人们的掏心掏肺,又不知该怎么才能组织他们,女英语老师甚至流下泪来:“你们这是要毁了自己啊!”   晏之扬想起对方在自己书上耐心写下英文名时对自己包含期待的眼神,颇觉无颜面对,只能小声安慰对方:“老师,我们再读下去也是浪费家里的钱,还不如早早养活自己。”   话音尚未落地,视野中忽然如风般刮进一道靓丽的身影。   那身影来得极快,夹带着一股让人难以忽视的气势,环绕眉眼周身的暴戾锋利到如有实质。在所有人都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气势汹汹朝病床扑去——   “嗷——”   噼里啪啦的暴揍声伴随少年们凄厉的嚎叫响起,晏之扬首当其冲,捂着脑袋慌乱闪避:“你谁啊你——”   乔南目露凶光地挥动着胳膊:“我是谁,我是你爹!”   晏之扬被熟悉的压迫感笼罩,听到这话还来不及生气,就认出了那张令人胆寒的姣好面孔——   我的妈呀!   几个哥们吓得纷纷跌倒在地,这不是南哥他女朋友吗!   对方拎着钢管砸人的英姿时至今日仍牢牢镌刻在他们的脑海中,这可是个某种意义上比南哥更加可怕的存在,一时之间莫说反抗,他们尿都险些被吓出来,只能抱成一团瑟瑟发抖,指望能在同为案犯的集体身上得到力量。   校领导们被这个忽然出现的凶残少女吓了一跳,眼睁睁看了好几秒对方施暴的画面,回过神来立刻就想去阻止。   此时一位英俊挺拔的英俊青年从病房门口骚乱的人群中走了进来,他出现的瞬间,坐在地上团团抱紧的小动物们全都蔫儿了,有的甚至开始了可怜的啜泣。   “南……南哥!”   谁给南哥通风报信的!   这是要男女混合双打了吗!   沐想想神情平静地扫去一眼,心说瞎叫什么啊,你们南哥正揍你们呢,一转头发现病房里的校领导们居然全都站在那盯着自己,立刻端正态度。   尊师重道是传统美德,她一个学生,哪有让老师们站起来迎接自己的道理?于是赶忙礼貌抬手:“老师们先坐——”   砰砰砰砰——   怎……怎么回事?!   原本同样打算去拉架的孙校长接收到几道身边递来的茫然视线,他窝在椅子里颓丧了一会儿,决定还是暂时闭嘴。   于是他们再次眼睁睁欣赏了数分钟的妙龄少女殴打病号.avi。   乔南打累的时候屋里已经听不到哀嚎了,全是奶狗般无助低幼的呜咽,晏之扬等人泪眼婆娑地抱头蜷缩,唯一能感到安慰的就是想象中的混合双打并未到来。   可单打也他妈很可怕了!   南哥这个女朋友到底是哪里找的?为什么打人的方式跟他一模一样!每一巴掌都让人感觉被车撞了似的疼!   乔南撸了把袖子,捋了捋汗湿的额发,居高临下站着,用眼神睥睨这帮不叫人省心的东西:“退学,嗯?来来来,来个人告诉我,还退不退了。”   晏之扬他们已经不是第一次嚷嚷着要退学,当然以前那都是私底下的,通常像这样揍一顿就可以解决了,因此乔南以为这一次应该也是差不多的结果。   然而没想到的下一秒屋里居然响起一声倔强的哭腔——“退——”   乔南目光一厉,朝开口那家伙怒瞪而去,拳头一紧,正要动手,就听耳边传来沐想想冷静的声音:“别打了。”   乔南转头,用眼神示意她不用趟这趟浑水。   沐想想却摇摇头,她听着门外从中气十足变得断断续续的怒骂,脑海中几乎能浮现出那个中年男人声嘶力竭后疲惫的身影。她望着晏之扬他们的眼神跟这个屋子里的所有人都不一样,那是一种夹杂着嘲弄的不屑目光。   她从小看父母艰难,记事起就知道要尽可能地为家里分忧解难。没能力赚钱时就洗洗衣服烧烧饭,长大一些后则为奖金奔波在各种竞赛中,她并不觉得辛苦,只觉得自己做的不过是些理所当然的分内事儿,可见识到眼前的这些人后,她才发现原来世上并非所有孩子都这么想。   沐想想感到难过,这明明是一群善良义气的,让她略作回想心中都能生出温暖的好人,为什么偏偏不能拿出对朋友万分之一的感情去体谅一下家人?   她想起自己同样常常跟家人争吵的弟弟,心中一酸,垂下眼来,声音倒是很平静:“你们真的已经决定好退学了?”   晏之扬从她听不出情绪的语气里感受到了希望,眼睛一亮:“南哥!你会支持我们吗?”   沐想想笑了一声,忽然转向病床:“郭志,你跟你爸拿了多少钱?”   说是拿,其实也跟偷差不多,郭志吭哧了一下,却也不敢不回答:“两千……”   两千,外头那个男人脚上穿的还是解放鞋。   沐想想又问:“这个钱你们打算花多久?”   “啊?”郭志愣了一下,目光转向地上的几个哥们,发现大家好像都没概念,“额,没想过,不过我们现在每周零花钱才一百,两千估计能花挺久了。”   病房里的几个校领导刚开始听到沐想想的问题时神情还有些迷茫,听到这个回答后立刻有人反应过来,互相开始眼神交流。   沐想想又问:“工作呢?想过找什么工作吗?”   郭志他们没想到会从自己向来有钱到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南哥口中听到如此现实的问题,一个个开始挠头:“没有啊——”   “不知道——”   “随便找找应该都能找到吧——”   沐想想于是终于露出一个很淡的笑容:“我相信你们,也支持你们的决定。”   郭志几人被忽如其来的惊喜砸中,一个个脸上露出如同会发光的喜悦:“南哥!!!”   乔南皱起眉头看向沐想想,眼神不解,就听她接着用自己平静的声音条理清晰地说道:“不过退学是件大事,我觉得你们还是应该先做点准备,至少应该多攒点钱,对吧?”   晏之扬他们脸上的表情已经近乎感动了:“是的是的!”“有道理——”   “我给你们出个主意。”沐想想道,“现在才三月,天气太冷,你们要走,不如等到四五月暖和些。中间的这一两个月,你们刚好可以先适应一下工作,还能攒点钱。”   男孩们愣了愣,互相交换视线,都觉得自家老大这个建议挺合理的。   沐想想见他们心动,又淡淡加上一句:“对了,顺便还可以都从家里搬出来,让那些觉得你们没办法经济独立的人看看你们的能力。”   男孩们立马热血沸腾了,开心地嗷嗷叫起来:“对!对!”   “南哥万岁!!!”   沐想想扯了扯嘴角,然后转向正盯着自己的孙校长,神情放尊重了一些:“您觉得怎么样?学校可以通融吗?”   孙校长:“……”   他眼神复杂地看向那群正紧张兮兮盯着自己的小孩,咳嗽一声,心中不知是喜是悲,再转回跟前对自己客客气气,挖坑挖得不动声色的青年,心中居然生出点退缩:“如果,家长愿意配合的话,学校当然可以。”   挨完揍的小子们爆发出新年般喜悦的欢呼,孙校长心中更加怜悯了,就这智商还闹腾着要辍学……   刚出门就该被拐去卖了吧?卖完还得帮着人贩子数钱。   *****   晏之扬觉得南哥简直是太伟大了,简直无所不能,居然轻轻松松就搞定了学校这帮难搞的领导。   更美好的事情还在后头——校领导们联系了他们各自的家人,也不知道中间说了什么,对他们辍学的想法都表现过激烈反应的家人们居然也选择了妥协,除了看着他们的眼神格外奇怪外,中间没有任何阻挠的力量出现!   同意他们搬出家,同意他们独立生活,同意他们暂时不去学校上学!   校方居然还同意在他们刚搬出家的那段时间用学校的关系为他们找几个工作。这简直是……   万岁!   万岁!   十二中万岁!   南哥万岁!!   一派欢呼中,真正的南哥面沉如水,他眼睁睁看着沐想想跟校方把一切程序敲定,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那个姓孙的校长居然当场掏出电话给晏之扬他们找了个立刻就能上手的兼职,美其名曰为他们即将到来的独立生活多攒一点钱。   晏之扬他们因为被同意退学而兴高采烈的状态可不是他乐见的!   他为自己这群哥们未来的人生而担忧,对沐想想的自作主张更加难以理解:“你到底怎么想的……”   他们这会儿已经跟着一帮人来到了医院附近的一家大兴商厦,孙校长给联系的工作地点就在这里,除了晏之扬一行人外,班里的其余同学也悉数到场。九班的学生大多对学习没什么劲头,比起枯燥的学业,他们对未知的大人世界更感兴趣,因此就连已经打上石膏的郭志,都身残志坚地被一并推来。   商场的管理人员看到这一大半青春朝气的年轻人到场,乐得几乎合不拢嘴,立刻拉来几个同事给学生们发工作服——是一堆带着大大头罩的笨重玩偶服。   周围的学生们已经撒欢了,抱着头套自拍玩耍相当有劲儿,沐想想冷眼看着这派欢声笑语,低头看向自己怀里双手才能抱住的大头套。   她没有回答乔南的问题,而是忽然问:“乔南,你独立生活过吗?”   乔南一怔,怎么没有?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最近父亲和大哥一直没走,但以前的乔家可是一年到头大多数时间都只有他一个人在家的。   他刚要回答,又听沐想想加了一句:“我指的不是独居,是从经济到精神完全不依靠家里,自己赚钱,自己付房租那种。”   乔南哑然,那真的没有。   沐想想一猜就知道,淡淡地笑了笑:“那你今天就试着自己赚一天钱吧,然后你就会懂了。”   乔南听得云里雾里,开始皱着眉低头研究那个巨大的兔子头套。   沐想想叹了口气,总觉得在场包括乔南在内的所有人,真的是很幸福。   不论家境是否富裕,他们都从未经历过那种被生活重担所压迫的痛苦,贫困如郭志家,他穿着破解放鞋的父亲都会每个星期给他一百元零花。   这个年纪的孩子,还处于抱怨“学习辛苦”的初级阶段。   其实学习有什么辛苦呢?比起养家糊口。   沐想想想起自己小学的时候,也曾经为那些仿佛写不完的作业和试卷烦恼过。升上初中意识到自己可以赚奖金贴补家庭后,她再回忆起那段单纯只需要“学习”的岁月,留下的感触就只剩下——太轻松了。   没有真正肩负过生计的人,是不会懂得“独立生活”这四个字里究竟蕴藏着多少辛酸的。   晏之扬特别嘚瑟,选了个巨大的章鱼服,穿好之后一边欢呼一边到处乱跑,跟其他哥们击掌庆祝。   乔南扮演的兔子非常滑稽地站在那里,沐想想收回看他的目光,觉得反正没事儿能跟着赚点兼职钱也不错,于是挑了套熊猫的衣服穿上。   没一会儿管理人员进来登记他们的信息,训了一番话后,带着这群大多第一次接触兼职的孩子出去。   一天一百块一百块一百块一百块——   晏之扬顶着轮椅男孩郭志羡慕的眼神跑得飞快,总觉得从今日起,自食其力的美好未来就已经高悬在了眼前,亟待他伸手采摘。   不用被学校变态的作息束缚,不用被老师和校领导管头管脚,不用看那些天书般不知道写了什么的书,不用在课后还写一大堆烦人的作业。   独立万岁!!!   男孩们被分派到不同区域之前斗志昂扬地击掌,然后满腔热情地摩拳擦掌——   半小时后。   他们意识到似乎有点不对。   似乎是商场活动日,傍晚后人特别多,冬天暖气又开得足,沐想想被分散到某块区域,活动了没一会儿就觉得非常闷热。   不过已经登记过了,不接着工作肯定要被训话,打过暑假工的沐想想对一些职场规则还是很有数的,工作中的领导训起人来可不会像老师和家人那样点到为止。   不过实在是太热了,衣服和头套又重,穿在身上走路的感觉有如披上一层厚厚的盔甲。   她身体的力气倒是还有,就是觉得闷,找了个机会偷偷躲到角落里想要休息休息。   结果才到拐角,肩膀忽然一轻,眼前豁然开朗。   她回头一看,就看到同样已经摘掉头套,脸颊被闷得通红的乔南。   乔南把她的头套也朝旁边一丢,满脸烦躁地用手扇风,整个人从头到脚都写满了不耐:“妈的怎么那么热!”   汗水从额角滑下来,沐想想随手擦了一把,看他这副深受困扰的样子,忍不住有点想笑。   她问:“看到晏之扬他们了吗?我记得他们跟你被分在一个区来着。”   乔南冷哼一声,神情讥诮:“那群狗东西到场十分钟吓哭六个小孩,又偷懒又犯错,已经被拉去三进宫训话了。”   沐想想心说果然,就平常的相处她也能看出来点晏之扬他们的性格,能跟乔南玩在一起的哥们,多少都有点随心所欲,他们连在学校被管一下发型穿着都受不了,更别提职场了。   不过这还是刚开始呢,往后租房、出行、日常花销等等等等,还会有数不尽的麻烦等待着他们,到那个时候,他们还会如此坚定地向往校园外的天空吗?   沐想想看了眼时间,发现已经过了好几分钟了,担心会被发现摸鱼,赶忙俯身去捡头套。   已经脱掉玩偶服靠墙坐在地上的乔南抬头看她:“你干嘛?”   “登记过了。”沐想想道,“再不出去被发现之后我也要被训话的,说不定还会被扣工资。”   工资……一百块钱……那他妈也叫工资……   乔南看她轻车熟路的样子,忽然问:“你以前经常干这个?”   “啊?”沐想想被问得一愣,“还好吧,初中的时候寒暑假会来,有时候也发传单,现在兼职一般会找文稿翻译,报酬会多些。”   初中……初中都还没成年吧?   乔南支着脑袋看她,见她弯腰捡起头套拍拍,毫不犹豫就要往头上套,鬓角的汗水成串地滑下来。   他忽然一撑膝盖站起,上去挡了一把。   沐想想疑惑地看着他:“干嘛?”   乔南保持一手揣兜一手撑着头套的姿势,淡淡回答:“衣服脱了。”   沐想想:“啊?”   “啧。”乔南皱了皱眉头,索性兜里的另一只手也抽了出来,两手一举,把她的头套取下来,套在了自己的头上。   沐想想愣了愣,刚想阻止,黑白熊猫倒半圆的眼睛凶巴巴地看着她,熊猫嘴里传出乔南不耐烦的语气:“赶紧的,我不说第三遍啊!”   “可是——”沐想想被盯得忍不住摸摸=耳垂,“……你自己不是有衣服吗?”   乔南说:“你管我那么多。”   沐想想沉默了一会儿,咬了咬嘴唇:“其实我觉得还好,头套也不重,你这个身体力气挺大的……”   熊猫头晃了一下,沐想想觉得乔南大概在里头翻了个白眼,这位说话从不重复第三遍的先生并不搭理她的解释,直接绕到背后伸手一拉,将玩偶服的拉链一把拉下。   乔南扯了下布料示意沐想想赶紧脱,同时哼笑一声:“你也知道是我的身体啊?爱惜点用行吗?”   玩偶服被彻底脱下后清凉的空气包围住身体,简直如同复活一场,沐想想瞥着身边一边套熊猫装一边骂骂咧咧的家伙,忍不住低头挠了挠耳后。   跟着熊猫装乔南出去的时候正好碰上疯疯癫癫跑过来的几个大章鱼,晏之扬打老远也看到了他,嗷嗷叫着:“南哥!南哥!”   然后扑过来哭诉:“热死了啊啊衣服又热又重还不让脱,我就坐那歇一会儿马上就过来骂人,骂的也太他妈难听了还扣我二十块钱的工资,这活儿简直他妈不是人干的,我好想坐在办公室里吹空调啊QAQ”   沐想想平静回答:“管理层招聘最低学历本科——”   晏之扬几人沉默了一会儿,都有些恹恹,随后忽然发现了什么:“唉?南哥我记得这个熊猫装不是穿的吗?”   沐想想:“……”   大章鱼们齐齐盯着熊猫:“哇靠南哥你也太鸡贼了,居然找人代替你!”   熊猫嘴里忽然冒出一声充满戾气的女声:“所以你们有什么意见吗?”   “!!!!”   章鱼玩偶们头顶具象化出惊恐的符号,齐齐大退三步,而后仓皇逃窜。   乔南哼了一声:“SB。”   而后抬腿就走。   沐想想看着那道顶着硕大的脑袋却不知为何步伐还是格外潇洒的身影,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啊不对,这也是他的脚尖。   耳朵忽然就发起热来。   跑远了的章鱼们狂拍胸脯,晏之扬心有余悸:“妈呀!南哥他女朋友太可怕了!”   “不过没想到她那么凶,居然还那么宠南哥。”一个哥们羡慕道,“长得漂亮身材好又辣又体贴,我怎么没有那么完美的女朋友。”   另一个哥们不忿道:“南哥也太不像话了,那么好的女朋友不捧着也就算了,还让她帮自己穿玩偶装!”   “就是就是!”   “就是就是!”   深夜十一点放工时,九班的少年少女们已经宛若虚脱,后场再听不到他们刚来时的欢声笑语,就连拿到工资,也没几个人露出开心的表情。   “怎么样”负责人笑着问他们,“明天店庆继续哦,你们还来吗?”   众人几乎以抖动的频率开始摇头:“不了不了不了不了!”   比起被闷在玩偶服里笨重地到处乱跑,他们情愿早一点去教室自习。只不过……   比较特殊的几个人……   他们捅了捅:“喂,你们明天是不是要去找房子了?”   晏之扬和他的小伙伴们几近虚脱地席地而坐,他捏着自己被扣了二十块的当天工资,汗流浃背,眼神呆滞,听到这句问话的时候头脑一片空白。   是啊,他们打包票说过一星期之内从家里搬出去住的。   可这才短短几个小时,为什么就觉得很不妙了。   *****   沐想想等在门口,商场广场上的喷泉在夜色下闪烁着绚烂的灯光,她心不在焉地瞄着喷泉,许久之后,余光才捕捉到那道熟悉的身影。   乔南因为中途丢掉玩偶服的行为太过恶劣,散场后被留下再教育,跟对方你来我往地讥讽了一场,他边走边有点不爽地扒拉头发。   然后就看到那道等在商场门口的身影。   他眉头微挑,不紧不慢地过去:“怎么还没走?”   沐想想和他眼神对视上又很快转开,从兜里掏出一张票子递过去:“那,今天的工资。”   因为熊猫装登记在她的名下,最后钱被发在了她的手里。   乔南盯着那张红票子,眼神微动,揣在兜里的手伸出来,捏起摊开,举过头顶,借着灯光翻看,纸张透出清晰的纹理。   一百块……   妈的,辛辛苦苦一晚上就为这么一点钱。   但却是他凭借自己的双手赚到的第一笔钱,认真说来,感觉还挺奇妙的。   乔南笑了笑,低头将这张钞票叠起。   沐想想看着他轻声说:“晚上的玩偶其实都是你扮的,这是你的钱。”   乔南挑起眼尾睨了她一眼,神情似笑非笑,然后忽然一抬手,将那张叠成两指宽的钞票塞进了沐想想的上衣口袋里。   沐想想愣了愣。   便听他轻佻说道:“拿去花吧。”   语气嚣张如土豪朝小蜜塞黑卡。   作者有话要说:   沐想想【盯着一百块】:“……”   深夜路过商场见证了包养故事全程的路人:“我操这他妈也行?!”   晏之扬(一众哥们):南哥不像话!南哥不体贴!南哥让女朋友帮自己穿玩偶装,自己跑去摸鱼潇洒!还让女朋友给自己钱花!   乔南【眼神死】:“……mmp”   ps:【石家俊那边不会坏事的,南哥自己会发现真相,这是他的成长】 第三十二章   人生中的首次兼职给高二九班的所有同学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第二天到校的时候沐想想发现原本喧闹的班级已经安静了许多, 坐在前排的几个成绩稍微好点的同学居然开始跟周围的普通班学生一样早自习。   后排靠窗的一大块“学渣”位空空荡荡, 包括晏之扬在内,九班走了七个男同学。有直接参与了这场退学事件的, 也有一直想退学但是曾经没敢说出口的, 干脆全给办了。   这群哥们往日里作风最出位,因此在叛逆的九班学渣中很有威信, 他们的缺席, 也成为了九班同学们津津乐道的话题。   沐想想落座后还听到侧方向传来女孩儿的声音:“听郭志说他们今天要在市里找房子……”   找房子啊……是了,昨天在病房里商量的时候,那群小子自己迫不及待要求家人同意自己搬出去的。   那八卦的女孩接着说:“……我妈这两天老念叨我, 什么睡得太晚起得太晚吃饭不专心玩手机,唉, 真羡慕他们啊, 搬出去之后自由自在,也不用跟我们似的那么早起床来学校。”   “不过自由归自由,工作可真辛苦啊, 我昨晚累死累活还挨了好几顿骂,比起这个,我觉得还是上学轻松点。”   沐想想摊开桌面上辅导书,阅读理解用的是《亲爱的安德烈》——   【孩子, 我要求你读书用功,不是因为我要你跟别人比成绩,而是因为,我希望你将来会拥有选择的权利, 选择有意义、有时间的工作,而不是被迫谋生。当你的工作在你心中有意义,你就有成就感。当你的工作给你时间,不剥夺你的生活,你就有尊严。成就感和尊严,给你快乐。】   *****   晏之扬收到学校里的吊车尾朋友发来的信息——【嘿哟,恭喜你提前解放,可以好好去潇洒一把了。】   丢开手机,没什么活力地倒进椅子里,他忍不住闭上眼睛疲惫地叹了口气——   独立之后的生活,跟他想象中的差别也实在太大了一点。   他以为第一天晚上累到让人虚脱的工作已经是最大的灾难了,结果感受到了后面的一堆麻烦事儿后,才发现穿着玩偶装被人骂几句算个屁啊!   周围乱糟糟的,到处都摊开着破破烂烂的纸壳箱,衣服鞋袜行李箱乱成一堆,一块决定退学的哥几个满屋乱撞,反倒把一块本就不大的地方收拾得更加糟心。   屋子的陈设很简陋,比起学校寝室还不如,至少学校寝室里还能给配备几张桌子,这个完全没有任何装潢可言的空间里只简单粗暴地拥挤了四张高低铺。   好不容易不用上学校早自习,晏之扬本来是想睡场懒觉的,可结果却六点钟就不得不起身——因为房东要上班,赶在上班时间之前他们得完成交割手续。   房东是个临近退休的中年女人,非常的不好说话,立了一大堆规矩,讲话时语气还颐指气使的。放在平常遇到这种人晏之扬根本连甩都不去甩,不高兴了说不定还要针锋相对一下,可这次却没办法随心所欲,谁让她的房子价格最便宜呢?   总之租房的过程非常憋屈。   郭志身残志坚,拄着个拐杖在屋里跑来跑去,见他瘫在座位上偷懒,停下用拐杖敲了敲他的腿:“干嘛呢干嘛呢少磨洋工啊赶紧的起来把你衣服给叠好。”   晏之扬痛苦地抓了把头发,顽抗几秒后却不得不照做,不然房间就真乱得没处下脚了。   但干家务着实不是他的强项,干巴菜似的衣服到了他手里越发难以捉摸,好不容易揉吧揉吧勉强分成了几堆,鞋子味道特别大,又被受不了的兄弟们勒令清洗。大冷天自来水冰凉刺骨,刷鞋的时候手冻得跟要掉下来似的。除此之外,还得扫地、拖地,给自己套被子铺床,等等等等,总之都是非常琐碎的工作,可积累在一起实在是太让人烦躁了。   又不得不去做。   一群牛高马大的年轻人折腾了好几个小时也没能搞定看起来轻松简单的事儿,屋里还是那么的乱,晏之扬用疼得要命的手把湿漉漉的鞋子晒去窗外时,忍不住就开始怀念自己干净整洁的家。   早上他收拾东西出来的时候妈妈还掉眼泪了。   那个平常又唠叨又烦人的妈妈,到底是怎么把一间偌大的屋子打理得那么井井有条的?晏之扬发现自己以前从没想过这个问题——干净蓬松的被子,每周一换的床单,被刷得雪亮干净的球鞋,每天一睁眼就可以得到,那么的理所当然。   中午时分肚子饿了,干活干得苦不堪言的年轻人里有人提议:“出去吃顿好的吧?庆祝一下咱们正式开始的独立生活!”   被这个提议迅速调动升温的气氛里郭志掏出口袋里的公款数了数,有点为难道:“可咱们只剩三百多了。”   提出要独立的时候他们跟校领导和家人信誓旦旦打包票不会跟家里伸手要钱,然而各自的家人在他们离开时还是硬塞了点,加上以前的零花钱和赚到的工资,不是一笔大数目,交完早上的房租和押金之后所剩无几。   三百,三百能干个啥?南哥请客的时候去的场合先不说了,就是他们平常自己掏钱聚餐,也少说得吃上个人均七八十吧。   众人安静了一下,都有点被这个消息打击到,难不成独立生活的第一天就靠吃泡面来庆祝吗?   半晌后晏之扬苦中作乐地提议:“没关系,这不有厨房吗,我们自己烧也可以嘛。”   结果去一趟菜市场,又是满地鸡零狗碎,从没有关注过日常家庭花销的男孩们头一次发现自己爱吃的那些食材价格居然那么贵。匀出一百块生活费扣扣搜搜买了七人份的肉菜米面,回来又因为分配洗菜工作斗争一场,抱着手机开百度查米放多少水肉放多少盐,兵荒马乱后直至过了学校正常的午休时间饥肠辘辘的他们才吃上饭。   没有桌子,搞了几个纸箱倒过来放餐盘。   大家的兴致已经明显没有提议聚餐时那么高了。   屋里甚至没有板凳,晏之扬蹲在地上捧着扒饭,很奇怪的,明明肚子很饿,他却一点胃口都没有。   因为菜的味道不怎么好吗?感觉又不全是。   此时不知道是谁嘟囔了一句——“还是我妈烧的比较好吃。”   晏之扬低头把脸埋在饭碗里,满室沉默,没有一个人发出声音。   *****   但这仍不是最叫人崩溃的。   下午上班,或许是觉得他们已经有了工作经验,商场为他们安排的工作变得更加紧凑严苛,此时他们才发现穿着沉重的玩偶装在商场里蹦来跳去的工作环境究竟有多轻松。   A市的初春很冷,夜晚尤其低温,太阳落山后,寒风刮在皮肤上就跟被刀切歌那么疼。   年轻人们拼命裹紧衣服,在广场上朝来往的路人派发传单。   风从领口袖口无孔不入地钻进来,衣服外露出的脸和手掌更加无处藏身,厚厚的外套根本没有办法抵御长时间的寒冷。他们被冻得瑟瑟发抖,只能靠不停的走动来缓解腿脚的僵硬,可最让人难受的,偏偏还不是冷风。   路人们对递到眼前的传单并不待见,愿意抬手接下的只是很少一部分人,大多数人都选择目不斜视,直接无视他们的声音和笑脸。然而除此之外,还有更加激烈的反应——   “不要不要。”   “去去去——”   “被烦我。”   “SB烦死了烦死了没看到我手上拿着东西吗?CNM你是不是瞎啊赶紧滚好吗!”   这群从来在学校里颇有排面的风云人物们何曾受过这种委屈,拄着拐杖的郭志一听就炸了,勉强挂在脸上的笑容顷刻间消失得干干净净:“你TM再说一遍!”   等到商场负责人赶到的时候,这群年轻人已经跟喷脏的路人打得热火朝天。   男孩们被叫进办公室里一通臭骂,心里都委屈得不行:“明明是他先开口骂人的!”   “那又怎么样!这是工作!你拿了这份钱,就别想能跟在学校里似的顺心!这里没人会在乎你的感受!”   负责人却根本不理会他们遭遇到什么,只是拍着桌子一个劲儿地怒骂,半点面子也不给他们留,最后还勒令郭志去朝那位出言不逊的路人道歉。   郭志当然不愿意,明明不是他主动挑的事儿,那负责人就冷着脸放话说:“那好,那明天你们全都不用来了。”   晏之扬几人气得嘴哆嗦,立刻就想放话说不来就不来你TM以为自己算老几敢这么跟老子说话。   然而在此之前,郭志抬手拦住了他们。   这一天放工之后大家的心情都很沉重。   他们脸色发青,小心翼翼地朝前头瞥,拄着拐杖走在最前头的郭志反而是脸色最平静的。   晏之扬搓了把脸,想到刚才郭志道歉时被那家伙不依不饶斥骂的场面,憋屈得连喉咙都蜷紧了,好半天才轻声问:“大志你还好吧?”   “啊?”郭志回头,看到朋友们脸上的担忧,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哎呀我好着呢,干嘛一个个都这样,碰上个傻逼而已,就当被狗咬了一口。”   众人一时无话,其实心里都清楚他肯定没那么轻松。   可是他们才搬出家,正是最需要钱的时候,七个人的工作全系在他一念之间。   晏之扬捏了捏拳头,眼眶微微发热,却没有揭穿:“那走吧,一起去吃个宵夜。”   郭志笑了笑,语气轻松:“不啦,你们去吧,我想一个人走走。”   顶着朋友们充满担忧的视线,郭志一个人拄着拐杖慢慢离开,他很累,脑子和身体都是,打从记事起就没那么累过。   头脑放空漫无目的地走,等他回过神来时,就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走到了自己家门口。   老小区的居民楼低矮破旧,这个点钟,家家户户的窗口都透出温暖的灯光来,郭志抬起头,寻找自己家的窗口,视线忽然有点模糊。   楼道的感应灯亮起,他惊了一下,左右看看,拄着拐杖迅速躲到一处树后,接着愣住。   从单元门里出来的是一道熟悉的身影,中年男人被迎面而来的冷风一激,放下拎着的东西弓着背打了个寒噤,一边搓手一边朝手心哈气。   然后他紧了紧衣领拿好东西低着头快速离开,郭志盯着他的背影,片刻后不知道为什么也跟了上去。   中年男人找到小区的非机动停车棚,那里停着一辆非常长的手推餐车。中年男人将餐车顶棚的灯泡点亮,然后借着灯光开始慢慢朝车上放材料。   路过的小区保安老远喊了他一声:“老郭!”   然后快步过来皱着眉头挑剔了一大堆诸如这个车老停在这里非常碍事好多业主都投诉了之类的话,语气咄咄逼人,非常难听。   中年男人却似乎一点也不生气的样子,灯光打在他沟壑纵横的黑黝黝的脸上,那张平常面对郭志时总是很凶恶的面孔挂着讨好的笑容:“哎呀真的是不好意思,老给你们物业添麻烦,这样这样,小X你把晚上值班的哥几个都叫来我这喝一杯,我请客,就当给大家赔罪了。”   那个说话颐指气使的保安一边佯装推拒一边叫了好几个人过来,中年男人笑眯眯地主动跟他们寒暄,开火的时候铁锅放歪,他下意识伸手去抓了一下。   锅柄可能是被火烤到了,中年男人一把甩开,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整个人都跳了跳。   然而在保安们的催促声中,他只是把被烫伤的手心不在意地朝裤子上搓搓,然后就给锅柄包了块抹布,开始炒面。   郭志嘴唇哆嗦了一下,父亲用平日凶恶的声音说出的那些恭维话飘进他的耳朵。像有一只手忽然抽走了他的声带,他张着嘴想要喊一声爸爸,却久久发不出声音。刚才跟那个SB道歉时都没酸过一下的眼睛,就这么毫无预兆地掉下泪来。   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集体宿舍,怎么完成的换衣洗漱,怎么躺上的那张狭窄冷硬的床。   房间里也没有其他人说话,原本聒噪的少年们这一天如此默契地沉默着。晏之扬躺在上铺,他床垫铺得不好,后背被硌得难受,睁着眼睛盯着虚空好几个小时都没能睡着。   黑漆漆的房间里,他听到有人哽咽地发出声音——   “艹,我他妈现在真的后悔……”   ******   乔南刷到晏之扬和郭志他们相似的朋友圈内容时眯着眼冷哼了一声,没想到那么快就撑不住了。   城中村路上已经没什么人,他最近忙着给英成校蓝队训练,回来得很晚,借着路灯给沐想想拨了个电话,汇报这一喜讯。   沐想想似乎并不怎么意外,声音轻轻的:“他们脾气跟你很像,肯定受不了兼职的那种委屈,早晚会回来的。”   乔南立刻回忆起自己兼职那天挨训时将骂他的管理员怼到哑口无言的场面,不由挑眉:“喂,我发现你现在说话很不客气哦。”   沐想想就不说话了,乔南听着她细细的呼吸声勾了勾嘴角:“干嘛呢你?”   “复习。”沐想想听到他这边走路的声音,“你那么晚才回家?”   “绕路去买了点东西。”乔南顿了顿后补充,“给你家老头老太。”   最近天气冷,沐爸沐妈每次又都出门得特别早,有次吃饭时乔南听到沐爸提了一句,说是沐妈好多年不犯的冻疮又出来了。   他最近酷爱买中老年用品,有时候路边随便瞥到点东西都会在心里判断这个适不适合自己自己亲爹用,只不过亲爹的生日礼物已经转交给沐想想了,那买给沐家爸妈也没什么区别。   沐想想愣了愣:“你不用老给我爸妈买东——”   “行了赶紧闭嘴。”乔南眯着眼朝不远处瞥去,对上一道从二楼窗口投来的目光,目光主人立刻缩头,他挑了挑眉毛,跟沐想想说话时语气倒是不变,“买的都是便宜货,犯不着你瞎操闲心。”   沐想想只好说了句谢谢,又问自己爸妈最近怎么样。   乔南一边回忆沐家二楼住的人一边哼笑:“他俩好着呢——”   沐妈好像是辞职了,最近都跟着丈夫一块活动,因为做早餐的缘故,他俩上午一般不在家,不过下午通常空闲着,就会一起给放学回来的乔南烧晚饭。   沐妈近来走路越来越风风火火,沐爸的精神面貌也和以前有了很大的不同,弓着的脊梁都挺直了,眼角眉梢无时无刻不挂着笑容。   还有沐松,不知道为什么最近也经常回家住,不过乔南还是很欢迎他的,这小子整理房间和洗衣服很有天分,做得又快又好。   正琢磨着,推开家门的同时,他就听到了沐爸比以前中气足了很多的声音:“你真的要气死我啊!”   乔南愣了愣,心想着幸好跟沐想想的电话已经挂断了,紧接着就看到了屋里对峙的父子俩:“……怎么了?”   沐松转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也没离家出走,神情恹恹地转身回了房间。这小子现在除了头毛颜色比较特别之外,其他方面看上去都挺正常的,也没再穿过那条颇具个人风格的大破洞牛仔裤了。   乔南目视房门关闭,放下书包的同时听到沐妈叹了一声:“还能怎么,我跟你爸今天给你弟开家长会去了,你弟那个成绩……唉,他老师说他不好好学习,成天就知道跟一群狐朋狗友混在一起,搞那个什么什么……”   沐爸:“乐队。”   “哦,是,乐队,就是一些乱七八糟的组织。”沐妈一脸头疼,“他还想跟你爸借钱买那个什么……”   沐爸:“吉他。”   “哦,对。”沐妈叹气,“这不胡闹嘛。”   夫妇都非常焦虑,他俩活了这几十年,始终坚定“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也同样是这样灌输给孩子的。大女儿倒是还好,一直都不叫他们操心,这个小儿子,却从小成绩稀烂,现在参加的那个什么乐什么队的,听说日常活动就是唱歌跳舞,嗨呀,这能算什么正经事儿,听起来就很不靠谱。   乔南脸色倒是很平静,乐队嘛,英成里这种个人爱好组织不要太多,他初中的时候都参加过,只不过大家的水平不怎么滴,纯粹玩闹而已。   于是他毫无波澜地把手上的袋子递给沐妈,然后回房间换好衣服,出来敲沐松的房门。   没一会儿门开了,沐松精致而冷漠的面孔出现在门后,不过被调教了几天之后他已经不敢在自家姐姐面前放肆了,语气还是很克制的:“干嘛?”   乔南把换下来的衣服塞给他,下巴朝卫生间努了努。   沐松:“……”   他心说拜托我现在刚和爸吵完架还在生气,你可以尊重我一点吗?   那当然是不可能的。   所以最后他也只能拉着脸抱着衣服出来,闷不吭声钻进洗手间。   乔南目光在他出来的一瞬扫过他身后,微微挑眉。沐松的房间看起来跟沐想想的完全不一样,虽说同样的狭小,个人风格却很强烈——屋里黑漆漆的,灯光也很暗,床头贴了披头士BEYOND等等好些乐队的海报,墙上挂了个软木板,软木板上面用图钉丁订着好些纸张,纸张的内容看不太清楚,不过好像是六线谱。   噢哟,很叛逆少年了,跟他的一头灰发十分契合。   乔南转开目光,就见沐爸和沐妈正拿着他买回来的手套翻看,脸上跟沐松吵架时的情绪早就不见了。   夫妇俩看向女儿的眼神暖得都快融化了,嘴上偏偏还要责怪:“臭丫头,老买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贵不贵!”   乔南决定还是不要告诉他们原价好了:“地摊货,三十块钱一双,不贵。”   “三十块还不贵!”沐妈脸上露出心疼的表情,把手套仔细收好,“你身上有钱还不如给自己多花点……”   乔南本就不是有耐心的人,立刻开始烦躁。   然后就见沐妈一边叨叨着贵一边回房间,片刻后再出来,手上也提了个袋子。   乔南看到袋子上的logo时愣了一下,被念叨得焦躁的情绪褪下些许:“这是什么?”   沐妈跟丈夫对视了一眼,脸上就露出神秘兮兮的笑容:“看!”   她打开袋子,单手从里头掏出个棕褐色的提包,乔南这下是真愣了,因为这样式熟悉的提包他以前也有过一个——正是英成学生里非常流行的手提书包。   这当然不是学校发的,而是历届的学生们自己带起来的潮流,英成私立跟A市其他中学的区别体现在很多方面,比如经济宽裕的孩子们对穿着审美更加高品质的追求。   沐想想平常背着的跟普通中学没什么不同的布书包在学校里反而成了异类,但话虽如此,乔南却也能理解,毕竟这个皮质手提书包的两千多的价格对比沐家的经济条件而言实在过于离谱——   沐爸却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别人都有,我闺女也得有一个。”   乔南怔怔的:“你们——”   沐妈把包塞进他怀里,伸手摸了摸他的头:“拿着用吧,我跟你爸最近做早饭赚了不少,不贵。”   她这倒没有吹牛,做早饭比她想象中要赚钱的多,尤其他们选择销售的肠粉成本还格外低廉,食材设备摊位租金之类的投资他们在第一天就挣了回来。   他们本以为那已经是非常了不起的成绩了,谁知道从那往后,生意居然一天比一天好。   肠粉摊的名声逐渐被打响后,老客带着新客,许多原本不在青年广场周围上班的食客甚至会特地绕路过来品尝。   沐家夫妇这辈子就没感觉赚钱那么容易过,沐妈几乎毫不犹豫就辞掉了自己的工作,开玩笑早餐摊三天的利润就能抵得上她将近一个月的工资了!   若非如此,夫妇俩也不会有底气敢踏进那个卖包的店。   乔南脑海中却浮现出这个母亲皱着眉头絮叨那双“三十块”的手套太贵的画面,他低下头,没有像从前那样躲开对方盖在自己脑袋上的手,一时心绪纷杂。   恰在此时,有节奏的敲门声响了起来,外头传来一声耳熟的叫唤:“老沐?弟妹?在不在?是我啊。”   沐想想的大伯母?   乔南抬起头,暂时将情绪抛开,然后皱起眉,忽然想起,刚才似乎就是这人在二楼偷偷看自己。   *****   沐家大伯母虎翠眯着眼听了下门里的动静,给丈夫递了个眼色,她丈夫还有些迟疑:“你真要说啊。”   “那可不!”虎翠睨了丈夫一眼,“我前几天特地去看了,他们那个摊子生意是整个广场最好的,旁边有个老板说他们这种客流,每天至少赚这个数——”   她比了手指头,脸上带出一种又羡又妒的古怪神情:“今天阿斯回来的时候还拎着XX牌子的购物袋,那牌子的店我路过时连看都不敢多看呢。”   她丈夫沉默了一会儿:“……可我们都已经答应……”   先前他们趁着沐爸急需用钱时搞来这套房子,在亲人之中掀起了不小的波澜,夫妇俩被人戳了好几年脊梁骨,直到他们主动提出把一层租回给沐爸一家骂声才稍微少了些。沐家的其他亲戚们都挺爱管闲事儿的,他又是个好面子的人,天不怕地不怕就被背后挨骂,实在担心行差踏错被人再抓住把柄。   “答应什么!”虎翠却很不高兴,“就许他们赚钱,我们吃亏,哪有这个道理!涨涨房租嘛,又不是不给他们住了!”   说话间房门打开,她神情立刻一变,朝着开门的沐妈露出一个笑容。   *****   “一年五万——?”沐妈听到这个数字时眼睛都瞪大了,“大嫂,这……这也涨得有点太多了吧?”   沐家原本一年的房租不过两万多,这一下直接翻涨一倍!   虎翠斜了眼站在旁边的侄女怀里抱着的那个包,顿了顿,脸上露出笑容:“阿斯呀,你也知道,这房子本来给你们的租金就是低于市场价的,你对比一下周围那些房子,哪一家能租到那么便宜的价格?”   然后她看向沐爸,想到对方如今的收入,也不一口一个残废了:“大弟你说是吧?更何况你们也不缺这个钱。”   沐爸没有反驳,他和妻子都不是擅长口舌的人,大嫂当面这样提出要求,还说的有理有据,让他一时不知该怎么反驳才好。更何况,大嫂说的也对,按照早餐摊的收入,他们一家以后也确实不缺那五万块钱。   面对一直以来都对自己表现出碾压般强势的大哥一家,近段时间好容易找回了生活自信的沐爸又不由感到气弱。在对方面前隐忍和退让仿佛已经成为了刻进他骨血中的本能,沐爸有点不敢接触大嫂咄咄逼人的视线,他低着头,脊背又不由自主弓了起来:“……那,那就……”   “爸。”   正在他想像以前那样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念头答应对方要求的当口,身边忽然响起一道冷静的叫声。   他下意识转头,就看到女儿正抱着新书包面无表情地歪靠着墙壁。   乔南眯着眼扫了屋里一圈,在那两道让他很不爽的脸上停留了片刻,有点想不通沐家爸妈为啥到了这个份儿上还能继续忍让。   于是他就顺从心意地问出了口:“我们不能搬家吗?”   沐爸闻言一愣,沐妈也跟着怔住,短暂的寂静后,大伯母一家表情立刻变了:“喂——”   但没有人再理会她,夫妇俩只是对视了一眼,然后在同一时间,看到对方脸上浮现出与自己如出一辙的如梦初醒。   搬家?   是啊,现在的A市已经不是许多许多年前,那个他们颠沛流离时拿着钱都找不到出租房落脚的城市了。   然而或许是他们在这个破旧的城中村中实在住了太久吧。   久到让他们在听到女儿的话之前,居然根本没想到这一点。   作者有话要说:   沐家的新生活终于开始啦~~~情人节快乐啊大家!   然而这一切都和沐松没有关系。   沐松【抱着脏衣服】:为什么我要洗衣服!   沐松【搓搓搓】:明明是用来弹琴的纤纤玉手!   沐松【晒衣服】:生气! 第三十三章   我靠!   沐家大伯母虎翠和丈夫对视一眼, 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慌, 差一点就要骂娘。   “等——等等——”   她真的只是想要涨房租而已啊!为什么这家人忽然就说起了搬家!   沐家大伯父比她还要慌乱,直接蹭的一下站起身来:“小, 小弟, 那个房租的事情,五万可能确实高了一点, 涨不涨的, 你们要是有意见,大家可以慢慢商量嘛!”   “是啊是啊是啊!”大伯母也立刻回神,帮腔劝说, “我我我就是照着市场价随口那么一提,怎么就说到搬家了呢?哎呀!都在这太太平平住了那么久了!!”   沐爸沐妈为他们忽然转变的态度愣了一下, 他们不擅长拒绝, 正不知道该如何接口,站在墙边的乔南这下是看出点门来了,双眼一眯, 直接任性道:“有什么麻烦的?住在这才比较麻烦,又破又小又潮湿,离我们学校还远,不如找个近点的, 还方便我和沐松上学。”   沐爸赶忙点头:“对对对!是这样!”   搬家这个念头一生出来就按不下去了,他脾气好虽好,可这么多年来,被大哥一家趁火打劫在先, 冷嘲热讽在后,真要没一点愤怒,那他肯定是圣人无疑。沐爸当然不是圣人,只不过此前他的个人经济能力不足以改变现状,为了不影响家人的心情,一直没有表现出来而已。   可现在,他发现自己不缺改变的钱了!   早餐摊的收入已经足够他带着家人脱离这些乌烟瘴气!   沐爸从没有一刻那么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的生活出现了怎样的改变,他激动得连在大哥一家面前的畏缩都忘了,短短片刻已经是满面红光。沐家大伯心知不妙,气都短了半截,不死心地还想再劝,结果那句“你腿脚不好住在一楼比较方便”的话还没能说完,卫生间里就忽然刮出一道奶灰色的小旋风。   沐松衣服洗到一半,手还是湿的,他弹着手指上的水,面孔上的神情冷漠得惊人:“赶紧滚——”   一副你再说废话不滚蛋老子立刻揍你信不信的模样。   沐家大伯和大伯母就这么愣愣地被送到了门口,沐妈关门之前还跟他们道歉:“不好意思啊大哥大嫂孩子还小不懂事说话不礼貌我立马教训他你们别朝心里去。”   语气非常的真诚,要是关门的动作不要那么利索就好了。   夫妇俩被关在门外,天地间一片寂静,大伯母好久都没能回过神来。   她的思维或许跟沐爸沐妈也有着相似之处,沐想想一家在这座房子里生活了实在太久太久,久到让她也理所当然地有了一种对方的生命已经和这套房子绑定的错觉。   因此提出涨房租的那一刻,她设想过各种可能,最坏的结果无非弟媳一家讨价还价或拒不接受涨房租。   唯独没想过这家人会这么痛快地决定搬走。   大伯母脑子里忽然就开始设想起这家人搬走会造成的后果,那些亲戚们刀子似的嘴巴让她背心发凉,一阵后怕。   她手抖了抖,不知所措地看向站在自己身边的丈夫。   结果却看到了一向对她温和退让的丈夫铁青的面孔,和写满怨怼和怒火的双眼。   “都是你!没事儿非要自己找事,闹什么涨房租!涨涨涨涨涨,现在怎么办!”   大伯母呐呐。   这一晚,从结婚起就没红过脸的夫妇俩吵了整整一晚。   ******   天花板上透出摔摔砸砸的声音吵得沐家一晚上没睡好觉。   乔南火大的要死,只能早早爬起来跑步,结果意外遇上刚要出门工作的沐爸沐妈,发现这对夫妇居然红光满面,精神焕发。   正喜气洋洋搬着一桶鸡蛋上车的沐妈看到女儿立马笑了:“想,晚上自己随便弄点或者在外头买点吃吧,妈跟你爸做完早上的摊子就去市里找房子,怕是没时间回来给你做饭了。”   乔南:“……”   他是发现了,这对夫妇惊人的效率完全体现在生活的各个方面。   前一天晚上刚说要搬家,第二天就着手找房子,那第三天岂不是要开始搬?   人才啊——   沐妈说完这话一回头,就发现昏暗的晨光下单元楼外居然站着两个人,这俩人形容狼狈,头发乱七八糟,像是互相撕打过,各自脸上都带着一点淤青伤口。   向来盛气凌人的神情更是变成了八百年难得一见的忐忑。   双方目光相对,沐妈愣了一下,手脚却依旧麻利,同沐爸快速将残障车收拾好,从楼道里推出来。   然后礼貌地打招呼说了句“大哥大嫂起得真早”,就坐上车同丈夫风风火火地走了。   *****   果然没过几天,乔南就接到沐爸的通知让全家一起去看新房。   乔南刚开始其实犹豫了一下要不要帮忙一起找,毕竟比起不上网的沐家爸妈,他手上能接触到的信息渠道无疑要多得多。只不过想到沐爸那个越给压力越有自信的性格,乔南又觉得让对方挑挑重担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他跟沐想想不一样,他从小看着自己强悍的父兄成长,打心眼里就不觉得家人和长辈需要被悉心捧在手中呵护。而且作为男人,换位思考一下,他觉得沐爸应该也不希望家人觉得自己什么都不会干。   算了,大不了发现他们被坑的时候再跳出来呗,有什么大不了。   于是他后期就“真”的没有再过问一句事关新房的进度,直到被沐爸沐妈带到一处小区外的时候,心中才生出些惊讶来。   这居然是一处还挺不错的小区,虽然称不上豪宅,但小区的建设水平在A市实属中上了,他回忆着沐爸沐妈之前叨念过的寻找出租房的方式:“……这是你们在那个‘租房信息小广告栏’上找到的?”   “怎么可能!”沐妈一听就笑了,“我跟你爸当然找的中介啊,广场上一个做蛋饼的老板给介绍的中介。”   乔南这下是真的惊讶了,此前他考虑到沐家爸妈工作辛苦,其实也考虑过是不是给指明一下找中介这条路,不过想到那估计不低的中介费和沐家爸妈的消费理念,最后还是觉得不必多此一举。   但此刻,沐妈却笑着说:“妈现在发现有些必要的投资还是得花。”   比如中介费,她跟丈夫刚开始也是心疼,结果自己照着小广告累死累活也没遇上好房子,中介却在听完他们的要求后非常迅速地找到了这个各方面都让他们无可挑剔的好地方。   钱虽然花出去了,可节约了太多的精力,这些精力投入到早上的工作里,又为他们赚回了比中介费更多的钱,他们一点也没吃亏。   夫妇俩经此一役,都觉得自己维持了半辈子的理念出现了些许改变,以至于不久前被鸡蛋饼摊老板拉住聊到合伙做生意时,他们居然都没在听到“开店”所需投资的前期资金数额时就断然拒绝。   他们不太理解自己态度的转变是为什么,乔南却转开头笑了。   他发现自己此前居然还是小看了他们,他一直以为以沐爸沐妈的水平,能从颓废状态振作起来自食其力就已经是最大的改变了。   可或许,他们所能到达的成就会远不止于一处早点摊。   *****   进入大门的那瞬间,就连跟在旁边因为这几天还在跟沐爸生闷气所以一直沉默拉着脸的沐松都愣了一下。   迎面是满室温暖明亮的阳光。   这里跟城中村一层阴暗潮湿的环境一点也不一样,推开大门望去的一切都是开阔的,洁净温暖的木地板,通透整面墙的落地窗,外面是A市远郊群山环绕的绿色,温馨和现代的气息扑面而来。   这里楼层不低,可因为有电梯的缘故,腿脚不方便的沐爸根本不需费力气。   他也是第一次意识到随着时代的进步,他的残障所带来的不便远没有他从前以为的那么可怕。有车,有电梯,有助力工具,他也能像正常的父亲一样为家人拼搏更好的生活。   眼前的这套房子就是最好的证明。   他已经来过很多次了,可每一次进门,心中都是止不住的激荡:“怎么样?怎么样?”   从懂事起就一直生活在城中村的沐松已经说不出话了,乔南嘴角也勾起笑容,这地方虽然不如他家宽敞,但温和清馨,以沐想想的性格,应该会喜欢的。   他都想拍个照片下来发给沐想想看了,沐想想应该会跟他弟一个反应吧?这对姐弟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傻。   五万块说多不多说少不少,租在环境这样漂亮的小区,面积肯定大不到哪儿去,整套屋子只有九十多个平方,还得划分成三室两厅。不过因为划分合理采光通透的缘故,看上去并不憋闷。   真的没什么可挑剔的地方,就连在家人面前最要面子的沐松,一进那个即将属于他的房间,身上都带出了属于他这个年龄特有的活泼,一刻也停不下来地到处翻动。   于是当即拍板签下合同。   出来的时候遇到了一个同楼层的邻居,估计是因为出门的原因,这位中年女人打扮得非常精致考究,气质也很严肃。   但看到沐爸和沐妈后她愣了愣,脸上却很快带出了笑容。   “是你们啊!”看上去非常不好相处的中年女人抬手打了个招呼,“昨天你们送的卤水鸭我们一家都尝过了,味道真不错,谢谢啊。怎么?今天带着孩子们来看房?”   沐爸被城中村的居民们碎嘴了那么多年,面对“邻居”这一群体心理还是紧张的,他刻意把身体挺直了一些,让自己一瘸一拐的脚步尽量不明显:“是啊,是啊,嗯……出去啊?”   “去公司开个会。”那视线锐利的女人却根本没多打量他,只是提着包节奏非常快地走进电梯,语气也很随意,“你可真有福气,儿子女儿都出落得那么水灵。”   她……应该没注意到自己的不对劲吧?   沐爸更加紧张了,走得越发费力,每一步都尽量让自己看上去贴近正常人。   他觉得新邻居应该确实没看出不对,因为在电梯里对方说话时的目光从来没有扫过他的腿脚,聊到的话题也都是家人啊工作啊这些健全人之间的内容。   好容易挨到一层,邻居一边出电梯一边爽利地开口告别,沐爸连脊背都挺得发疼了,心中却只有自己没暴露出异样的庆幸。   然而紧接着,已经走远几步的中年女人却又忽然回过头:“对了,沐先生!”   沐爸才迈开的脚步立刻僵硬顿住,下一秒,就听对方用非常自然的口吻接着说道:“花圃旁边那辆助力车是你的吧?我昨天回来的时候刚好看到你骑进小区了。”   沐爸怔了怔。   女邻居还是照旧的态度:“咱们小区的物业磨叽得要死,你那个车停在花圃旁边到时候保安要找麻烦的。我跟你说,小区的非机动停车棚在负一层,你到时候可以直接从二幢那边的入口下去,放心好了,停车位旁边就是电梯口,上来很方便的。”   说完摆摆手就走了。   沐爸愣了很久,久到沐妈还以为他腿脚又不舒服了。   然后他在妻子紧张的关心问询里,面孔上的紧张却逐渐退去,缓缓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   原来并不是……没发现吗?   居然还贴心地把残障车说成助力车,这里的邻居,跟他以前接触到的那些真的不同。   沐爸不由回想起自己以往被老邻居们开玩笑聊天时满口瘸子残废“调侃”的经历,其实他也清楚,那些邻居们未必心怀恶意,他们只是根本没有意识到需要顾虑自己的感受而已。   沐爸眨了眨眼睛,把眼里的水汽眨尽,他带着妻儿们离开小区,小区外围恰好有家房产中介,硕大的牌子搁在外头,上面写了他们身后这片小区的售房价格。   成交均价三万五,合计上房子的平方,是一个跟租房每年五万的租金有着天壤之别的数字。   可随着这个数字而来的,却是井然有序的生活环境,和懂得分寸距离的邻居。   沐爸忽然觉得,自己一直以来的眼界真是太狭窄了。   摆个早点摊,赚几个辛苦钱,把妻子儿女带出城中村,在环境不错的小区租个房子暂住,居然就觉得很满足?   身体忽然涌动起满腔热血。   他心说不,这只是他们一家的开始,绝不是结束。   *****   沐家开始了热火朝天的搬家,不过破破烂烂的房子里其实也没多少行李,大家撸袖子上阵,中间赶走一直在帮倒忙的大女儿,一个下午的时间就收拾得差不多了。   被勒令喝止干活的乔南觉得很不高兴,太看不起人了!   他于是想找沐想想的麻烦,结果还没掏出手机那边的沐爸跟沐松就又吵了起来——   沐松摸出被沐爸随手塞垃圾桶里的海报:“你凭什么丢我东西!”   “这个还能有什么用?”沐爸莫名其妙,“还有你板子上钉的那些纸,上面写的都是些什么东西?赶紧丢了丢了,腾出地方放你初一初二的教科书。”   沐松怒气冲冲:“那些教科书明明更没用,带过去我也不会看的!”   于是父子俩你一言我一语,话题最终上升到沐松前不久提出想跟家里借钱买吉他那件事,然后结束在沐爸的一句“不务正业!”里。   沐松摔门回自己房间了,沐爸呼哧带喘地跟沐妈诉苦:“你说这小子都在想些什么!啊?就不能跟他姐似的让我省点心吗?成天不好好学习,唱歌跳舞弄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这是正经人家的孩子会干的吗!”   沐妈也不理解自己儿子的脑子里在想什么,在她看来这世上的学生们再没有比好好学习更重要的事了,于是跟丈夫一并忧心忡忡着。   乔南在他俩对儿子未来的忧虑声中上前捡起几张争执中掉在地上的纸张,发现果然是手写的吉他六线谱,上头涂涂改改,似乎是沐松自己编写的。   因为以前也跟着玩儿过音乐,乔南看得懂一些,不由感到意外——这曲谱跟沐松的年纪和外表作风都不太相符,看上去居然还挺专业的。   沐松在屋里生闷气,他真的很想要一个属于自己的吉他,前些天好不容易才说服自己朝父亲开口借钱,虽然一早就预料父亲不会答应,可父亲这样坚决地否定他的爱好,他还是很不高兴。   老爸、老妈、老姐,都是这样,把学习看成一切,其余的全是妖魔鬼怪。   哦不对,老姐似乎稍微不一样一点。   可还是非常热衷学习,从小到大,沐松就没见她有过书本之外的爱好。   他跟家人们从性格到思想都没有共同话题,要不是怕挨姐姐的揍,刚才早又离家出走了。   房门忽然被敲响,他顿了顿才起来打开,就看到自家姐姐站在门口,动作潇洒地将一叠纸递过来:“自己收好。”   低头一看,是刚才被父亲弄得满地都是的曲谱子,沐松有点意外地伸手接下,便听姐姐又开口道:“水平不错啊,哪里学的吉他?”   沐松没想到自己能从似乎生命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学习的姐姐口中听到这个问题,愣了愣才回答:“就我现在呆的那个乐队。”   然后姐姐既没有叮嘱他重视学业,也没有批判他玩物丧志,只是伸手拍了拍他的胳膊就走了。   不知道为什么沐松此刻忽然有种自己获得了理解的感受,他皱着眉头盯着手上的那张纸,因为遭遇父亲责备而变得焦躁的内心逐渐平息下来。   不愉快的争执只是很短暂的插曲,出于对全新未来的期待,沐爸跟沐妈很快又心情飞扬起来。   搬家公司的车直接叫到家门口,夫妇俩忙进忙出地陪着工人一起搬东西,就连腿脚不方便的沐爸都跑得飞快,间或与围上来凑热闹的邻居们告别。   城中村的居民们对他的忽然离开非常惊奇——   “怎么回事?怎么说走就走了?”   沐爸倒是很好脾气地一直解释:“这里离想想松松的学校太远啦,换个近一点的方便他们上学——”   邻居们却一个字也不相信,都在这住了十多年了,现在才觉得离学校远要搬走?   又因为很清楚沐家过去的事情,一个个都将充满怀疑的视线递给了单元楼外手足无措的沐大伯一家。   沐家大伯和大伯母从看到搬家公司卡车停在门口起就懵逼了,他们原本还想趁着这几天时间用怀柔政策再劝劝弟弟一家的,然而根本就没想到弟弟一家动作会那么快!   眼见邻居们的眼神越来越奇怪,似乎已经确定了是他们在里头搞事儿,沐大伯欲哭无泪。   他没法解释啊,怎么解释?一不小心再捅出涨房租那件事儿,周围人的唾沫就能把他淹死。   因为埋怨老婆多生事端,家里已经爆发了好几次战争,打也打过了,吵也吵过了,可这对情况一点助益也没有。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弟弟一家爬上搬家车,然后在轻快的告别声中,烟尘弥漫而去。   同一时间,手机一阵嗡鸣,他刚掏出来,就看到屏幕上斗大的名字——沐家的某个长辈。   沐大伯眼前一黑,颤颤巍巍地按下接通键,下一秒,老人家怒不可遏的声音就从听筒里毫不留情地冲了出来——   “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   搬家车上人坐的位置不够,于是乔南和沐松被塞了车费自己打车去新家。   乔南跟沐松没啥话聊,于是玩着手机懒洋洋地走在前头,沐松则拖着两个行李箱跟在后面。   可以说是非常合理的分工安排了。   乔南忙着给沐想想发新家的照片,一想到沐想想在另一台手机面前看到这些照片可能会有的反应就非常想笑,结果身后行李箱咕噜咕噜的滚轮声忽然停了下来,他回头一看,就见跟在身后那个一头灰发的小子正神情莫测地盯着路边一家商店。   乔南眼珠转了转,琴行?   这小子气质阴郁,可精致的五官倒是跟沐想想很相似,虽然气质大相径庭,可看到那张脸却一下就能让人联想到他姐。   沐松看着琴行门口陈设的小摊位,这家琴行在搞活动,工作人员正抱着吉他给上前凑热闹的路人们解释构造,沐松盯着那些被家长牵着手上前询问课程的小孩——这一幕永远都不会出现在沐家。   算了,那么多年习惯下来,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   他转开视线,不再看那些对新事物充满好奇的面孔,然后就对上了停在自己面前回首看来的姐姐的目光。   沐松以为她是等的不耐烦,意识到自己似乎确实停留得有点久,立刻要迈开脚步。   不料下一秒,站在前头那个面无表情的少女却提前动了,她把手机揣回兜里,目光上下扫了扫沐松,然后平静地转向琴行:“想要?”   琴行的工作人员敏锐地注意到了这边的俊男美女,立刻抱着一台吉他挤出人潮上前推销,沐松怔怔被塞了一台吉他到怀里,肩膀骤的一沉,当着姐姐的面,不由又羞又怒,下意识拒绝:“喂——我不——”   乔南看他跳跃着期待目光却偏偏又阴沉如水的脸色,一种身为长辈(?)的操心油然而生——这臭小子怎么就不能跟她姐似的直白一点呢。   他于是就地朝行道树一靠,懒洋洋道:“试试呗,弹得好听,我给你买一台。”   沐松怔了怔:“……你哪有那么多钱……”   嘿!乔南心说少年你真的知道自己在跟怎样的大人物说这句话吗?   面上嗤笑:“你就说弹不弹吧!”   被他视线压迫的灰发少年神情在阴晴不定中转换了很久。   半分钟后,一串如水般轻柔的琴声,让琴行门口所有喧闹的客人都瞬间安静下来。众人纷纷四顾寻找音源,紧接着被眼前出现的场面恍了恍神——   夕阳的余晖里,一头灰发的少年正垂眸拨弦,他精致的面孔上没有任何表情,周身的气质更加冷漠到生人勿近,然而在音乐以他为圆心辐射开的那一刻,几乎没有人能够忽视他的存在。   那是一种和他瘦削单薄的身体毫不相符,不卑不亢,自信到仿佛会发光的气场。   乔南抱臂的胳膊缓缓松开,慢慢站直了身体,一点一点收起了面上漫不经心的神情,额头有黑线滑下。   “……”半晌后他掏出手机迅速地给沐想想发了个短信。   沐想想手机叮了一声,点开一看——   【乔南:你们家怎么全他妈都是扫地僧啊!!!!】   沐想想:????   作者有话要说:   沐家正式开始了新生活的扫地僧们——   沐妈【斗志勃勃】:要赚钱给女儿买包包!【掏出做生意赚来的黑卡】   沐爸【热血沸腾】:要赚钱给女儿买房子!【掏出做生意赚来的黑卡】   沐松【举起纤纤玉手】:要使劲儿帮姐姐洗衣服!【掏出演出代言赚来的黑卡】   沐想想【操心】:我爸爸很柔弱,我妈妈很辛苦,我弟弟叛逆期,学习也不好,成天唱歌不务正业,恐怕找不到好工作。我要努力读书赚钱养活家里人(叹息) 第三十四章   乔南看着那发过来的几个问号无力地叹了口气。   【没事儿。】   他回完这句, 将手机锁屏揣回兜里, 觉得自己有点丢人。   当然丢人的原因并不是沐松弹得不好让他丢人之类的,相反这位立于夕阳下弹琴的少年其实表现得相当之出色。沐松本身的气质是很叛逆的, 他总是神情冷厉目光锐利, 还烫着那种毫不乖巧的发色,因此即便五官长得非常精致, 仍旧会给人一种刺猬般想要敬而远之的感觉。   但此时或许是因为跟真正爱好的东西扯上了关系, 这孩子忽然就变得很认真,深锁的眉头里也没有了那种戾气满满的内容,整个人摇身一变, 变得非常……   乔南说不好该用什么词语来形容,或许是耀眼?   这感觉其实还挺熟悉的, 乔南还没退出英成乐团的时候被同团的哥们拉去听过不少现场演唱会, 某个摇滚乐团的主唱就有类似的气息。   乔南其实并不喜欢那场演唱会上那种周围的观众疯狂到近乎神经病的吵闹场合,他也不追星,但他仍然得承认那位主唱非常的具有个人魅力。当然, 作为一个已经爆红到坐拥无数粉丝的著名乐团的主唱,对方身上那种谈笑间掌控整个舞台的自信比此刻仍很稚嫩的沐松要明显太多。   可这并不能证明沐松的能力有问题,毕竟那么多场演唱会下来,乔南也只唯独在这位主唱身上感受到这种气场而已。   因此乔南纯粹是觉得自己很丢人而已……   讲真他一开始搞事让沐松弹琴的时候绝没想到这个纸老虎一样的幼稚小弟能有此等水准, 他只是想逗逗小孩而已。毕竟他在英成乐团里胡闹的时候玩的就是吉他,还一直觉得自己弹得很不错。   于是打从知道沐松喜欢吉他之后,他心态上就一直以前辈自居——开玩笑他学东西一向就快,即便并不是对吉他非常感兴趣, 初中每次乐队排练的时候堵到音乐教室的女生也一点不会比校篮球队打球的时候少,水平如何英成上下有目共睹的好吗!   结果一颗曾经还生出过提点念头的玻璃心下一秒就被砸了个稀巴烂。   沐松才他妈多大啊,指法估计还是跟着一群业余玩家学的,爹妈连琴都不同意给他买。   活了那么大把年纪,凭借着聪明的头脑在学习各种东西上从来都是为打击他人自信而生的校霸,第一次感受到了被打击的滋味儿。   沐想想这家人绝对是专门为克自己而生的!从上到下一个例外都没有!   乔南这么想着,于是在沐松专注而流畅的琴声中不爽地哼了一声,迈开自己似乎有些碎裂迹象的膝盖,穿过那些因为不由自主停下动作倾听琴声而显得格外痴傻的路人,推开琴行大门,在关闭的大门挡住大半音乐分贝的瞬间,恢复了自己的校霸本色——   “把你们店里最贵的吉他拿出来我看看。”   不管怎么说,沐松既然有这个天分,就不该遭受埋没。   这段时间下来他也看出来一点:沐家的教育在某种程度上而言确实存在着不小的问题。   当然,身处沐爸沐妈这个角度,以他俩的经济能力和社会阶层,能认识到知识的可贵并不遗余力去支持孩子念书已经非常的伟大且睿智。可这不代表他们眼界上的缺陷就不致命了——至少乔南曾经生活的那个“圈子”里,绝没有家长会觉得孩子们课业外的某项爱好是玩物丧志。当然打游戏飙车这种得拎出来另说,可玩乐器……   姜海他爹妈为了让儿子学钢琴更有动力,直接能搬回家一台斯坦威好吗!   沐想想应该已经受到了潜移默化的影响,谈起弟弟“喜欢音乐”时的语气很明显也将此归类在了“叛逆”里。   这种被从小灌输的认知是很难打破的。   乔南递出信用卡的时候回忆起她忧心忡忡的眼神,再联系起自己所见的情形,忍不住就觉得沐想想那傻不愣登的担心样儿可乐——沐松以后要是能做出靠谱的成绩,她估计也能少操点心了。   提着吉他包从店里出来的时候乔南眉头皱了皱,朝前头的两个人喊了声:“喂——”   沐松和那个正拦着沐松说话的中年男人都回过头来,沐松满脸的不耐烦在看到姐姐手上提着的那个琴包时猛然一顿。   他弹琴的时候比较专注,一般很难有精力去兼顾其他的人和事,因此弹完之后发现周围只剩下一群陌生人时,他根本就不知道姐姐是什么时候走的。   来推销琴的店员盯着自己满脸呆相,周围那些陌生女人热切的眼神跟学校里那些傻子同样烦人,沐松觉得自己肯定是被耍了——妈的!他就说姐姐哪里会有钱给自己买这个!   姐姐也太无聊了吧?居然装出那种胸有成竹的样子骗自己在大马路上丢人现眼!   沐松简直崩溃,偏偏又无计可施,只能一边火大一边把琴摘下来还给店员,刚准备走的时候,就被这个快步从人群中冲出来的家伙给拦下了,然后就听到这人问了一大堆莫名其妙的问题。   这家伙跟在菜市场挑菜似的眼神让沐松很不爽,于是他只是眯着眼一语不发地用眼神示意——滚开。   结果居然意料之外地听到了姐姐的声音!   老姐手上拿着的是——   乔南快步过来,盯着那个正在跟沐松对峙的男人:“你谁?”   周华采正在为了面前这个弹琴少年放下琴后骤然变得难以接近的样子无从下手,短发少女的出现着实让他松了口气。看到提着琴包的女孩一脸警惕的样子,他赶忙解释:“你好你好,请问你和他的关系是……?”   “姐你别理他。”沐松刚才该听的来意都已经听过了,这忽然出现的男人自称自己是什么娱乐公司的经理,想知道他的具体信息和联系方式,沐松理都懒得搭理。   他现在呆的那个地下乐团里足有十几个成员,每一个都被类似的把戏骗过。骗子们段数很高,专盯着怀揣不切实际明星梦的傻子,乐团里年纪不大的成员们又普遍涉世未深,最惨的一个直接被骗走好几万。   他可没时间也没钱跟骗子周旋。   “原来你是他姐姐呀!怪不得,长得真像!”周华采听到弹琴少年的音色,眼睛又是一亮,赶忙把手伸进西装内兜掏东西,“你们不要误会,我不是坏人,我是大亚文化传媒公司的培训部经理我叫周华采,刚才看到这位小兄弟弹琴,觉得非常有个人风格,才会想来认识一下。”   说着双手递了张名片过来,脸上还带着诚恳的笑容。   沐松并不理睬,乔南却因为从小受家庭影响,看到这张笑脸,下意识也带出了商业礼仪,双手接了下来。   名片很简单,就印了一些很基本的内容,跟对方说没什么出入。   看出面前这对模样漂亮的姐弟对自己仍旧不信任,周华采有些失望,但又觉得自己继续留下来劝说反倒可能让他们更没好感。好在对方已经接下了自己的联系方式,他也只能不断重复自己不是坏人以及自己的目的,然后在识趣离开之前再次叮嘱那位弹琴少年——有发展音乐事业的意向一定要联系自己。   中年男人一步三回头地走了,沐松翻了个白眼:“丢了吧,肯定是骗子,还拿他名片干嘛。”   名片在手指间翻飞,乔南忽然顿了一下:“他手上戴的表是XXXX品牌xx系列。”   因为太熟悉了,他一眼就能辨认真假。   沐松听都没听说过那个什么XXXX的牌子,露出迷茫的表情:“……什么?”   乔南瞄了他一眼,懒得解释,抬手将拎着的琴包丢过去:“意思是那块表官方售价七位数,如果是骗子,财力好像过分雄厚了。”   沐松立刻在心中计算七位数是什么单位,确认之后脸上刻薄尖锐的神情都绷不住露出几分诧异,他正想问自家姐姐为什么会知道这些,结果还没出口的疑问又被迎面抛来的琴包给打散了。   他紧张地接下琴包,感受到怀里的重量后仍觉得不真实,他姐真的给他买了个吉他?!   忍不住就问:“……姐,你哪来的钱?”   乔南还在想那块表,琢磨了一下直接掏出手机点开了姜海的联系方式,闻言头也不抬地冷哼一声:“你猜。”   沐松其实心里很清楚,自家姐姐的主要收入就是参加各种知识竞赛的奖金。可竞赛的奖金再丰厚能有多少?且参加竞赛的选手们也大多都实力不俗,姐姐并不是每次都有把握赢的,因此每逢参加比赛的时候,都会学习得更加刻苦。   这种废寝忘食的学习强度下得到的每一分奖金其实都是血汗钱,因此姐姐总是过得很节约,节约到近乎抠门的底部。   下一秒,拉开琴包拉链的他情绪更恍惚了。   因为琴包拉链里放着的吉他,居然还不是他在外头试弹的两千多的那台,而是一把一万多的马丁!   沐松绝不可能认错,因为乐团里那个被假星探骗走两万多的团员有一把一模一样的!   沐松脑子都空白了一下,下意识停下脚步:“姐!”   乔南把那个周华采的个人信息发给姜海,一转头就见沐松神情凝重地朝他说:“姐,你跟我回去把这个吉他退了!”   他先是愣了愣,然后才反应过来——哦,这这把吉他比起他当初玩儿乐队时用的那把确实是差了点。   但这确实是那家和他以前逛的乐器行定位不太一样的琴行里最好的了。   骗人家小孩在大庭广众下卖艺似的弹了首小曲,被所有人看猴戏似的围观议论,最后就给买了这么个玩意儿。随便一件外套五万八的校霸刷卡的时候也非常心虚,总觉得自己在花小钱装大逼。   现在被沐松点破,他也很尴尬,只能假装若无其事地转过身不看对方:“……少他妈废话,先凑合用几天,以后再给你买更好的。”   更好的?   沐松站在原地看着姐姐的背影,心中浮现出的却是对方站在西饼店橱窗外驻足,却最终选择什么也不买地离开的场景。   抓着琴包的手猛然就攥紧了。   到新家后乔南才收到姜海的回复,说那家叫大亚文化的公司确实有周华采这个人,还发了一张对方的照片过来。乔南辨认过后,终于确认那位看起来很像骗子的男士实际并不是骗子。   他松了口气,从房间出来,敲响沐松紧闭的房门,将名片递给面前不知道为什么回来的路上一直一语不发的小子,简单地解释了几句自己托人查过了这是家靠谱的公司,至于联不联系对方,这需要沐松自己看着办。   沐松听完之后脸色却没什么变化,只是安静地接下他递去的名片,然后沉着脸地与他对视,眼底深处仿佛跳动起两簇火焰。   乔南被盯得心惊肉跳,心说这是几个意思?   沐松就忽然有了动作——   他把名片随便一朝旁边一塞,然后伸手扒拉开乔南,闷不吭声地走进乔南的房间弯腰收拾起来。   铺床、套被子、扫地、挂衣。抹桌子一本一本那些多达好几箱的书本整整齐齐理进书柜,顶着非主流发色,背影和气质仍旧那么生人勿近的小子老黄牛似的任劳任怨,甚至连乔南脱下来后非常不讲究地随地乱丢的袜子都毫不嫌弃地捡起来,跟床单脏衣服团成一团一并抱在怀里。   灰发小旋风抱着待洗衣物从房间钻出来,对上乔南,神情平静:“还有吗?”   乔南:“……没了。”   他站在房间门口茫然地目送那道朝着阳台洗衣房而去的背影,半晌没回过神,他好像还没主动让这小子来干活吧?   沐爸和沐妈都在客厅里收拾东西,也没注意到一双儿女的动静,乔南琢磨了一下也琢磨不出名堂,只能挠挠头不再多想。   正打算回房间的时候,客厅忽然传来一声惊叫。   他停下脚步,转头看去,瞳孔当即一缩——   沐妈从纸壳箱里掏出了几盒烟!   还是一个乔南拿来装杂物的纸壳箱。   老房子当时兵荒马乱,沐家爸妈满屋子乱窜,乔南想到自己上次兜里掉出东西的意外,这次搬家爬上爬下的,没敢朝身上揣,就随便塞进了一个放零碎的箱子里,还在外头做了记号。   结果路上被乱七八糟的事情一耽误,他居然给忘了!   “怎么回事!这是谁的烟?!”短暂思考的功夫,沐妈已经开始抓着烟盒拉扯丈夫的头发,“这才过上几天好日子你就学着吃喝嫖赌!”   莫名被骂一顿的沐爸在捂着疼痛的脑袋自辩清白后同样惊疑,夫妇俩对视一眼,参照箱子里那些散碎小东西的归宿,以及外壳上醒目的记号,他们错愕地将视线缓缓转向站在房间门口浑身僵直的女儿。   四目相对,满室沉默,答案呼之欲出。   “想——”   乔南心中一记咯噔,立刻意识到不妙,然而还不等他想好对策,下一秒洗衣房方向忽然传来一把少年平静清朗的嗓音:“是我的。”   屋里的三个人都愣了一下,其中以乔南最为震惊,他直接回头看了过去,心说哥们你怎么知道我正想嫁祸给你?   灰色的小旋风在爹妈的追打中毫不在意地拔腿就跑,帅气地跳开满地杂物,然后和屋里站着的那个正怔怔盯着他动作的短发少女对视。   他眼神依旧桀骜锋利,冷漠带刺的驱壳下却跳动着一颗温暖的红心。   温暖得他简直想推开新家宽敞明亮的窗户大声朝外头喊了——   我的姐姐,是世界上最好的姐姐!   我要赚大钱!永远对她好!!!   作者有话要说:   沐松【在爹妈的围堵下奔跑】:我的姐姐是世界上最好的姐姐!我以后要主动对她好!   在他动手之前就想叫他做家务的假姐姐:“……”   在他主动背黑锅之前就想栽赃嫁祸的假姐姐:“……”   假姐姐【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容】:“……:)” 第三十五章   托忙碌工作的福, 沐家爸妈近来身体明显见好, 追打儿子的时候,夫妇俩的行动都迅猛极了。   其中更以沐爸为首, 他拖着自己平日里连走动都不太方便的腿脚, 将一竿竹扫帚挥动得舞舞生风。   挨骂时被老婆扯住拉扯的头皮现在还在发痛,沐爸愤愤不平, 他这个当爹的差一点就背了黑锅!   新主人们在入住这套小而温馨的新家的第一天, 成功彻夜不眠。   倒并不是为了最后的香烟事件,事实上鸡飞狗跳到下半段的时候沐妈一边追打儿子就一边忍不住笑出来了。   收拾屋子的时间毕竟太短,大家只能尽量将功夫集中在各自的房间里, 沐家爸妈的房间没关门,借着落地窗打入的月色, 沐妈能清楚看到客厅里满地的糟乱。   未开封和已开封的箱子胡乱堆叠在一起, 那之外是房东精心打整过的装潢。“室内设计”是个她曾经听过但觉得离自己特别遥远的词汇,总觉得房子不过就是房子,能满足基本生活需求就可以。然而此时此刻, 她如此直观地感受到了精致的家居所能带给人心态的改变。在这样漂亮的屋子里,她连发现儿子偷偷藏烟都没办法生太久的气。   窗帘大而隆重,灯光是柔亮温暖的,地板是光滑平坦的, 床上夫妇俩为了庆祝搬新家才第一次如此奢侈购置的优质床品温暖得叫人微醺,床垫也弹性适中,辛劳了那么些天后,沐妈发现自己睡在上头脊背一点也不疼。   入睡前洗澡的过程也是全新的体验, 将身体浸入放满热水的浴缸之后,沐妈浑身疲惫的肌肉松弛到现在。   在已近半百的年纪里,沐妈错愕地发现自己居然还会像小女生那样雀跃。   且雀跃的原因如此简单,不过是宽敞干爽的浴室里那一台从前只能在影视剧里看到的浴缸。   沐妈忍不住笑了一声,背对着睡在身边的丈夫动了一下,片刻后一只瘦削而温暖的手掌伸过来,缓缓握住了她的。   十指紧扣。   沐爸有点无奈,他总觉得自从开始创业以后,妻子对自己的态度似乎就没有以前那么温柔了。至少放在以前,妻子绝不会因为怀疑自己抽烟就一边拉扯自己的头发摇晃一边破口大骂。   那个时候她总是很小心退让,就像个保护自己易碎儿子的母亲。   而现在这个“母亲”,似乎又不知不觉地变回了两人刚结婚时那个有点天真有点任性的小姑娘。   奇怪的是,阔别对方这一面十几年后再度重见,沐爸却一点也没觉得不习惯。   就像此刻,他只是转头用温柔的眼神无可奈何地看着自己那么晚还不肯睡觉的小姑娘:“你想干嘛?这么晚了还不睡觉。”   “你不是也没睡吗?”沐妈抓着丈夫的手反唇相讥,脸上仍挂着掩不住的笑容,然后缓缓将脑袋埋在了丈夫因为多年残疾而微微变得佝偻的后背里。   鼻腔嗅到新睡衣好闻的洗涤剂味道,额头顶到对方过瘦的脊梁上棱角分明的骨骼。   她眼睛红了红,叫了一声:“家书?”   沐爸听到自己的名字,轻轻嗯了一声。   便听到妻子微带哽咽的叹息从背后传来——   “真好。”   **   另一处大门紧闭的房间里——   沐松躺在床上,一手举高,借着月光,睁着双眼定定地盯着自己两指间夹着的名片。而后他的目光慢慢从名片主人的名字上收回,转向自己床的另一侧。   双人床的另半边被窝里,安静地躺着一把原木色质地的吉他。   沐松蹭过去一点,挨着它闭眼入睡。   **   “世界上最好的姐姐”乔南在迷惑地接受了一系列诸如“主动洗衣”“主动夹菜”“偶尔主动聊天”之类的令人手受宠若惊的示好之后,毫无压力地以自己的思维给出了解释——   一定是自己的人格魅力太强大了。   自恋的英成校霸颇有些沾沾自喜,染一头白毛还给人戴绿帽又怎么样?如此桀骜不驯的少年还不是折服在自己的王霸之气下?   因此心情大好,连给校篮队训练的时候都不太去吼越来越多越来越吵的拉拉队了,直到某天清晨,他被一坨忽如其来的狗屎砸中。   英成高二一班的班主任在结束一段课程后笑眯眯地宣布——   “学校决定,下个月五号高二会进行一场全年级摸底考试。这是这学期以来的第一场统考,统考结束之后学校会组织一场家长会,综合大家的成绩跟家长制定大家接下去的升学计划。已经高二啦,高考迫在眉睫,大家最近好好复习,都争取一个好成绩。”   说完这段话,班主任离开之前,还用满怀期待的眼睛温柔地多看了上学期的全年级第一一眼。   她离开后,全班同学都为这个消息喧闹起来。英成的学生们大多家境富裕,不把学习当做人生唯一目标,可这并不代表学习对他们来说就不重要了,他们中大多数人的家长,对他们的成绩还是有一定要求的。   考试这种东西没几个学生会欢迎,富家少爷小姐们也不例外,以高妍和林珑为首的学生们凑在一块怨声载道,一边说着,忍不住就钦羡地看向了班级的某处座位——   那里坐着一位以全省中考第三名的恐怖成绩被英成特招入校,并在上一年度全额领取到奖学金的奇才。   长得好看,能文能武,性格潇洒,还偏偏颇具个人魅力。这位人气迅速碾压卢小萱的英成新任校花实在是让人连嫉妒的心情都很难生出。   女孩们红着脸议论纷纷——   “沐想想这次肯定又是第一名吧?”   “可是她最近一直都在忙着帮姜海他们特训哎!我都没怎么见她看书,真的不会有问题吗?”   “喂!你说话注意点!你在怀疑谁!”   “QAQ对不起,如果是沐想想的话,她一定什么都能做到的——”   乔南在后背喧闹的议论声里靠在椅背里发呆,然后缓缓转头,看向人群。   少女平静精致的面孔上挂着一双仿佛无机质般幽深空洞的瞳孔,顿时引发了人群一阵亢奋的骚动,众人纷纷拿出手机偷拍。   新年般欢乐的气氛中,身处目光焦点的帅气校花面色平静,稳如泰山。   一片空白的头脑却拉起了空前的警报,同时血淋淋地跳出一个念头——   完了,要崩人设了。   **   乔南心虚得一塌糊涂,其实说实话他这段时间顶着沐想想的身体,除了暴躁一点、凶残一点、没耐心一点,一不高兴就随便骂人揍人之外,其他行为还是非常规矩的。   比如他一堂课都没有旷过,上课也很努力地不趴下睡觉。   英成比较注重全面教育,平常的作业并不多,老师也很少会在课堂上提问,即便是问了,也几乎不会让印象里腼腆寡语的年级第一来回答。   因此这么长时间以来,英成的老师们除了发现年级第一头发忽然变短之外,居然都没感觉到什么不对。   乔南还觉得自己演技发挥得很不错呢,结果这就被晴天霹雳打了个正着。   天地良心他确实有在遵守之前跟沐想想的约定上课听课,他脑子好使,也并不觉得内容晦涩,然而他之前在十二中荒废了那么久,最近又因为英成校篮队和十二中晏之扬那边的种种破事耗费精力,哪怕再厉害,也不可能厉害到沐想想的程度啊。   沐想想的成绩好到什么份儿上?上学期的英成期末考,英成本校自己出的变态考题,数语外加理综总分750,她考了740。   年级统考,统考之后还要叫家长,还他妈!要跟家长沟通成绩!   那一刻乔南的内心几乎是崩溃的,他只能把沐想想约出来,然后憋到脸色发青。   两人在咖啡馆里面对着面,乔南看着沐想想接过自己递去的课堂笔记后迫不及待翻开的样子,越发不知该如何启齿。   他倒不是害怕沐想想发怒,事实上以乔南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个性,对着他气势威严的亲哥和亲爹都能拍桌砸椅子,他能真的怕谁发怒?且沐想想这样好说话到近乎没有棱角的性格,连自己提出用她的身体抽烟都没有表达过抗议,乔南也不觉得她能让自己畏惧。   可乔南偏偏就是莫名地没有底气,他不想把这种近乎无解的难题带到对方面前。   沐想想很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焦躁,放下笔记面露关怀:“你怎么了?特意约我出来,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告诉我?”   她顶着一张乔南过去每天都会在镜子里看到的,熟悉到无以复加的面孔,可偏偏此时此刻那双写满清澈的琥珀色瞳孔又如此陌生。   乔南觉得自己的视线中似乎幻化出了一个披着长长黑发的少女,少女瘦削的面孔上顶着大大的黑框眼镜,露出尖而小的下巴,镜片后的目光就是这样的单纯又直接。   乔南:“……”   他更加沉默了。   好在就在他不知该如何开口的时候,另一伙儿倒霉蛋主动撞了上来。   沐想想接完一个电话后,往日里面对乔南时平静却总是带着点温和的气质就微微变了。   她放弃继续追问,而是站起身来,开始不紧不慢地收拾东西:“是晏之扬他们,你要一起来吗?”   乔南怔怔地盯着她的面孔,脑海中勾勒出的仍旧是那个披着黑色长发的女孩身影,对方的眼神还是那么直接而清澈,甚至连表情都没有太大的变动。   可乔南从小就天不怕地不怕的胆子居然就这么没来由地颤了一下。   总觉得沐想想这个样子……还挺可怕的。   ****   循着地址穿过脏乱的走廊踏入房门的那一瞬乔南下意识地屏息了。   作为一个男人,还是一个没什么家务意识的男人,乔南这段时间在沐家已经被似乎有洁癖和整理癖的沐家小弟吊打了无数次。在沐松的对比下,他最近老觉得自己是不是太邋遢了一点,可此时出现在他眼前的这一幕,立刻让他对自己生出的担忧一扫而空。   四张高低铺整齐划一地不叠被子,脱下的外套随处乱挂,粗陋的水泥地上斑驳着各种污渍,脏乱一塌糊涂。   但这个房间最大的问题,还不仅仅是乱。   这群初尝独立滋味的年轻人似乎已经尽自己所能地去打理身边的一切了,可成效依旧不明显。   破旧的窗户上跟沐家的老房那样只随便扯了块布当做窗帘,屋里横七竖八地悬了好几根绳子,T恤和裤子内裤棉袜旗帜般晾在上面——A市这几天在下雨,也难为他们能想到这种法子。破烂的纸壳箱倒扣在地上,用途似乎是餐桌,几个洗过的不锈钢碗什么也没盖地搁在上头,里面盛着剩菜,敞开的碗口上空就是正晾着的牛仔裤,不过这房间除了门口之外也确实没有不晾衣服的地方了。烧水壶电饭煲和电磁炉铁锅毫不讲究地堆在墙角,同一处地方铺开的塑料袋上还放着已经切走一半的大白菜,十公分开外,就是年轻人们放鞋的地方。   整个房间无处不给人一种毫无生活质量的绝望感。   乔南有点窝火,难以接受平常跟在自己屁股后头的小弟们居然住在这种地方,生活在这间房里的主人们很显然也不会觉得享受。   沐想想神情平静地扫过那几张沉默的面孔,目光在正躺着的郭志那一脸的病容上顿了顿:“怎么了?”   以晏之扬为首的六个年轻人都沉默地站在那里,低头盯着地面。   半晌后晏之扬舔了舔嘴唇,忽然蹲下开始嚎啕:“南哥——我们该怎么办——”   这段时间以来的每一天,这群涉世未深的少年人都过得很煎熬。   他们第一天就隐隐意识到了自食其力的生活似乎没有想象中那么好,没钱,受委屈,工作累,吃的不好等等等等的负能量充斥了他们的小天地,可这毕竟是他们好不容易争取到的“自由”。   大话已经放出去了,低头认错一定会很没面子,因此年轻人们在强烈的不适应之后,只能拼命给各自鼓劲,告诉自己这只是偶然和暂时——毕竟谁会每天都碰到发传单遇上神经病的倒霉事儿呢?   可现实却告诉他们,真正的辛苦还远远未到。   就在前几天,他们工作的那家商场结束了一年一度的店庆活动,那些伴随活动而多出的诸如玩偶表演、派发广告之类的岗位于是同时一起被取消。换句话说,他们七个人同时失业了。   他们前些天虽说有了点收入,但每天也要吃喝花销,根本攒不下几块钱,得知自己失去经济来源,年轻人们立刻被笼罩在了惶恐里。   然而短工本来就是不可能稳定的,商场也没有义务要保障他们的生活,眼看着手里的钱越花越少,晏之扬他们无奈之下,只好主动出击去寻找工作。   这成为了灾难的开始。   商场的工作是孙校长一个电话就帮他们搞定的,因此这给了年轻人们一个找工作似乎并不是很困难的错觉。   那一道道无形却难以跨越的门槛,在他们真正自己出击以后,争先恐后地冒了出来。   年龄、性格、性别、就职经验等等等等,他们就像是萝卜土豆那样把自己摊开任人挑拣,可即便这样,也很难被人挑拣上,真正好的工作机会,都是有竞争对手争抢的。   无数次留下联系方式后满怀期待却再也听不见下文,坐吃山空了两天后身上真的一分钱也掏不出来的晏之扬无奈之下只能强忍羞耻地主动联系了一个他最中意的职位,寄期望于对方或许忘记了自己求职的这件事。   但得到的回答却是,这个不错的职位已经招募到了合适的职工,对方的学历和工作经验,都比他更占优势。   晏之扬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学历”的意义,大概就那一秒。   几天下来,他们之中只有一个人幸运地找到了一处做网管的工作,然后提前预支了几百块工资,让还在待业的兄弟们不至于饿肚子。   可就在这种已经非常非常艰难的时刻,郭志病了。   他一向身体不好,还拖着断腿,这几天A市一直在下雨,他或许是出门找工作的时候淋到了雨,或许是在家吃了他们做的不够卫生的东西,总之忽然就开始上吐下泻,症状严重到喝白水都会喷泉一般涌出来。   所有人都被他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样子吓坏了,晏之扬第一时间就想带他去医院,但最狰狞的问题此时终于横在了他们眼前。   没钱。   好几天没有收入,七个年轻人的饭量不是盖的,即便已经节约到只吃最简单的饭菜,他们也已经油尽灯枯,再掏不出一点点医药费了。   那一刻晏之扬的感觉,就像忽然意识到自己身处一场噩梦里。   所有笼罩在眼前的绚烂全被揭开,露出满目疮痍的内在——那潮湿而不舒适的床垫,没有换洗因此阴雨天也必须在屋里晾晒的衣服,一顿没吃完也不舍得丢掉的剩菜。   他们因为没有凳子而蹲着吃饭,因为没有灶台而在地上做菜,为了省钱开始留意菜市场里什么东西最便宜的,买回来的食材则不得不和发臭的鞋子放在一起。   他们在学校时连课堂上被点起回答问题都觉得羞耻,如今却不得不一家家上门主动介绍自己,然后在那些挑剔的目光中仍得微笑着,因为有一个名为“生存”的词汇紧追不舍。   郭志生病了,病得那么重,好像下一秒就会死,他们却因为没有钱,而无法带他去医院。   大人的世界,这里是大人的世界。   自尊和现实几乎将他们撕碎,要不是真的已经绝望到了想不出任何办法,他们绝不会选择主动给自家大哥打电话。   毕竟他们不久之前还在这个最最信任的大哥面前,拍胸脯打包票过绝对要打肿那些觉得他们太幼稚的“大人们”的脸。   乔南听着那一声声拖着哭腔的叙述,心中暴躁得简直想砸东西,只能闭上眼背过身去不让自己看屋里凄惨的场景。   沐想想在这片愁云惨雾中却表现得出奇镇定,她似乎早就预料到了会有这一遭,于是只是撩开屋里那些乱七八糟的衣服走到床边,俯首端详了一下郭志的脸色。   声音淡淡地响起:“行了,都闭嘴吧,来个人过来背上他,先去医院。”   郭志被确诊为急性肠胃炎,医生说大概是吃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听到这个结果后晏之扬捂着脸蹲在他的病床边直接泣不成声,他庆幸郭志并没有得绝症,又为自己一行人的雄心壮志最终居然被这样轻描淡写地打败而感到悲伤。   他的哭声里实在积压了太多东西,以至于到最后,病房里的其余少年们也一并都开始抹眼泪。   乔南蹲在墙角发愣,沐想想只是站在床尾看不出情绪,她甚至在这片哭声里扯了扯嘴角:“别伤心,退学手续马上就要走好了,等郭志出院,你们就可以接着工作了。”   这话说得乔南都转头露出意外的眼神,毕竟从认识以来,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好脾气冷静的沐想想这样刻薄的一面。   晏之扬心脏狠狠被扎了一刀,哭声更加撕心裂肺:“南哥——我们想回学校,可现在该怎么办啊——”   他们真的后悔了,后悔得无以复加,独立生活后的每一天每一个小时每一分钟都像一张豁开的大嘴在嘲笑着他们的幼稚,他们清楚地意识到了现在的自己根本就没办法有尊严地在大人的世界里生存。   难道未来一辈子都要过着这样朝不保夕的生活吗?就像现在这样,过着生了病都不敢来医院的日子。   想到这个可能年轻人们就控制不住地感到崩溃,沐想想的语气却依然轻快:“这怎么行?你忘了你们当初是怎么保证的了?我好不容易帮你们说服的孙校长和你们家里,你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把他们当什么了?”   晏之扬一行人闻言,各个脸色苍白。   是啊,他们当初为了争取现在的生活,那样不顾后果地伤害着身边的一切,倘若异地处之,他们作为父母和师长,应该也不会原谅这种不识好歹的人吧。   一想到此,他们终于绝望,原地蹲下,捂着脸沉默品尝自己酿下的苦果。   然而正在此时,病房外却忽然传来一阵嘈乱的脚步声。   伴随着一道尖锐的“杨扬!”,晏之扬惊愕地抬起头来,病房门被一把推开,露出了外头一路跑来风尘仆仆的中年妇女。   晏之扬的嘴唇抖了抖,望着那张平常唠叨到让他看到都觉得很不耐烦的面孔,眼眶里的泪水哗啦一下就掉落出来:“妈!!”   随后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各家的家长悉数到场,抱着自家狼狈得不像话的孩子一顿大哭。   郭志看到自家父亲从门外进来的时候没忍住抖了抖,他盯着那张双自己时总是各种凶恶的眼睛,哆嗦着嘴唇好半天才弱气地喊了一声“爸”。   中年男人身体颤动了一下,目光扫过自家病床上的孩子那被病痛折磨得毫无血色的脸蛋,他走到病床边,咬着牙举起胳膊,郭志下意识闭上眼睛,等待着即将落下的巴掌。   然而半晌之后,他却只感觉到面孔上传来手指粗糙的摩擦。   睁开眼,四目相对。   父亲的指尖微微颤抖:“……瘦了。”   **   十二中的校领导们很快也到了,屋里的所有人都很默契地给孩子们留着面子,谁也没提到“退学”这两个字。   孙校长只是很沉稳地说:“今天就算了,大家明天记得准时到校,除了郭志同学之外,一个都不准迟到。”   往日这些叛逆少年们听到这种叮嘱不嗤之以鼻就不错了。   今天却一个个仿若劫后余生般红着眼睛点头。   沐想想在家长们回过神后的道谢声中仓皇离开,她带乔南下楼缴费,心中很不是滋味。   乔南见她脸色不好,本来就各种心虚,忍不住关心了一声:“你还好吧?事情都已经圆满解决了,犯不着再跟那群兔崽子一般见识。”   沐想想不高兴的主要原因其实并非为晏之扬等人的叛逆,但那些家长们为他们操碎了心还如此卑微的模样仍叫她相当不好受,于是听到乔南的安慰,她忍不住有点窜火:“圆满什么?就他们以前的学习态度,回学校也不可能有什么大进步。”   乔南一听学习两个字更加心虚了,声音顿了顿:“……那你还想怎么样?”   沐想想抿了抿嘴,对九班松散的学习氛围很不快:“我会建议老莫抓抓班里的学习,至少应该用定期考试来确定学习进度。”   考试……   脑海中一不小心跳出英成年级模考那件事,乔南嘴皮子哆嗦了一下:“那,那万一考得不好的呢?”   沐想想没想到他居然问得那么细致,忍不住回头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乔南总觉得下午时那种沐想想很可怕的感觉来得更鲜明了,他在心中痛斥自己真是没出息,一个黑长直软妹可怕个屁啊!   身体却诚实地紧绷着:“我的意思是,比如模考里发现成绩退步之类的……”   沐想想觉得乔南真的挺细致的,居然已经开始考虑起奖惩机制了,于是跟着也认真了点:“是有这种可能,比如呢,退步多少?”   “就从你这样的第一名……”   “嗯?”   “到倒数第一名?”   沐想想:“啊?”   那么大的退步?怎么可能?自己难道要直接交白卷吗?   沐想想听得荒谬,以为乔南是在嘲讽自己,有点不高兴地顺口一答:“那我还活着干嘛?”   下一秒她猛然一惊,下意识躲开两步。   因为走在她身后的乔南似乎摔了一跤,忽然扑通一声跪倒在了地上。   作者有话要说:   乔南:“她想让我死……”   乔南:“我得好好学……” 第三十六章   人来人往的门诊挂号大厅里, 青春正茂的美貌少女就这样跪倒在地, 引来周围无数惊愕的目光。   如是几秒钟后,沐想想迟疑着上前:“……你没事吧?”   乔南搭着那只伸来搀扶自己的胳膊晃晃悠悠站起来, 刚直起腰就对上那双澄澈见底的眼睛。   眼底深处透出淡淡的担心。   “……”乔南感觉自己在这一刻忽然摸索到了黑长直少女的可怕之处, 他咽了下唾沫,想法子给自己挽尊, “这破地板太他妈滑了。”   沐想想不疑有他, 往大厅地面扫了一眼:“估计是外头带进来的雨水,是得小心点。”   付钱时刷的是乔南的卡,两个人挤在收费口闹嗡嗡的家属中, 乔南一边被吵得头疼,一边心理愤愤不平着——   【书呆子!】   【活着干嘛是什么意思?她认真的还是说给我听的?】   【是威胁吧?】   【是吧?】   【妈的这都什么年代了还这么老思想!学习成绩不好连活下去的权利都没有吗?】   【太小看人了, 老子当年在英成也是名列前茅过的!要不是后来转学加上最近为了校篮队耽误时间没顾得上好好复习……】   【晏之扬和姜海这群狗东西!】   【而且我没复习怎么了?难道你就好好锻炼了吗?我上次都亲手摸到了, 腹肌比以前软了很多,你别想抵赖。】   【看着吧,我非得用这事儿让你无地自容不可!】   乔南这么想着目光飞快地划过沐想想的腰腹位置, 从满腹心虚的状态一下气质锐利起来。沐想想收回卡和单据,低头确认了一下金额后递给他,对上他似乎要兴师问罪的样子,神情微顿:“怎么了?”是要跟自己说什么吗?   下一秒, 她眼睁睁地看着对方的手忽然伸过来,在大庭广众之下,捏了一把自己的肚子。   沐想想:“……”   乔南:“……”   沐想想耳朵红了红:“……你干嘛?”   话音落地,乔南跟被烫到似的一甩手转身走了。   妈的。   大不了回去。   看书到深夜。   怕你啊。   老子信了你的邪。   腹肌好像真的软了。   隔着衣服透到指尖的热度。   暖呼呼的。   ****   十二中九班, 这一天清晨,空缺许久的靠窗后排座位,再度迎回它们久违的主人。   九班的大多数同学在看到那几张面孔的时候甚至是不敢置信的——退学的年级老大们居然一起回来了!   还在大清早一个不少地出现在了他们通常都会选择缺席的早自习课堂上!   然而他们又真的就像从来没有离开过那样自然而然地出现了,除了瘦了一些,憔悴了一些之外,他们甚至还规规矩矩地穿起了十二中又土又矬的校服,头发也一个个跟刚剃过似的,散发出整齐干净的味道。   简直像被送去改造了一场似的,他们从眼神到气质都换了个人。   更有甚者。   他们甚至还在没有老师坐镇的教室里,拿着书本——   背!英!语!   同学们在短暂的吃惊后呼啦一下围拢过去,将这群在九班乃至全校同龄人中都颇具人气的不良少年们围了个水泄不通。   晏之扬捧着书,在诸多关切的视线里不自在地伸手撸了把自己的头发,被剃了短发的头顶凉爽得很轻松。在外灰头土脸了那么多天之后,他已经不觉得自己以前非坚持顶着十二中校规留长的锅盖刘海有什么帅气可言了。   反倒是剃掉刘海的那瞬间的感觉更加值得回味,发丝落下的同时,就像是遮挡在眼前的一团迷雾被缓缓揭开,视线里的世界都变得清晰了许多。   早上离开家时妈妈还是那么唠叨,非怕他冻到脑袋,要给他多套个帽子。   晏之扬穿着温暖干净的新衣,站在井井有条的家里,却第一次没有感到不快——其实有人愿意关心和照顾自己的感觉,真的很好。   老莫喜气洋洋地进来,目光扫过班里一大早就生气勃勃的学生们,刻意没有在那个热闹的角落多做停留,他抱着一大摞厚厚的习题试卷:“来来来班委都上来把这个模拟卷子给发一下,从今天开始我们班也不能再懒散下去了,两周之内,我们要争取把这一套卷子给做完。”   教室里的学生们呆了呆,当即发出了难以置信的哀嚎。   九班一直以来都是全年级学习进度最宽松的班级,老莫对他们的成绩几乎不做任何约束,他们愿意学习也好,不愿意学习也罢,期末不管考成什么样,总归都是高二年级的吊车尾。因此在高中年级紧张的课业中,九班的氛围一直如同桃花源那样松散。   公办中学的升学压力一向很大,十二中三个年级那么多的班,连高一都已经开始做模拟和复习初中课程了,唯独他们高二九班幸免于难。   对此九班的同学们当然觉得很畅快啦,这种特殊待遇要是能一直持续下去,大家混过三年,岂不是美滋滋?   于是忽然转变的待遇一时间让众人怨声载道——   “不是吧老莫——”   “嗨呀放过大家啦写这些东西有什么用嘛!”   老莫在班里人缘不错,却没什么威信,满室哀嚎声中,就连班委课代表都一脸抗拒地跟着大家拍桌子起哄。   一片喧闹声中,几道身影忽然站起。   场面瞬间安静下来,无数目光中,晏之扬带着身边的几个哥们朝讲台走去,默不作声地接下了老莫怀里的试卷。   老莫用欣慰的眼神看着自己这群外形举止都显得要比从前成熟许多的学生:“要好好努力呀,这都是为你们自己做的。”   晏之扬曾经听过类似的话无数遍,但却直到现在才真正理解到话里的意思,他朝老莫笑了笑:“知道。”   然后转过身,面无表情地踹了桌子一脚:“都回自己位置上坐好。”   吊车尾班的扛把子们说话的分量比班主任大多了,因此即便很不情愿学生们还是迅速照做,晏之扬他们带着人将试卷发下去后,就非常安静地回到自己座位上开始翻阅。   他们奇怪的变化当然引发了班里许多同学的狐疑,气氛沉默了很久,直到老莫离开之后,才有人大着胆子再次围回来:“……晏哥晏哥,一起打牌不?”   晏之扬并周围的郭志等人齐齐抬起头看他。   发出邀请的小男生僵直了一下,半分钟后,就见眼前的扛把子们脸上慢慢扯开了笑容——   “想死的话,你可以试试哦。”   *****   沐想想终于回归到自己熟悉的环境了!那不论上课下课都同样安静的教室,即便在课间时间桌面仍趴伏着无数认真做题的脑袋,满耳背单词和笔尖摩擦纸张稀稀疏疏的声响。   这感觉真是让人欣慰。   晏之扬他们应当是真的想通了,那种忽然开了窍般的学习方式并不像三分钟热度的样子,沐想想想到他们同样不怎么富裕的家庭,和对他们无不满怀期望的父母,很乐于见到他们积极向上的心态,因此学习之余,经常会加以提点。   她的知识面之广阔让晏之扬为首的小弟们彻底折服了——这种恨不得跪下叫爸爸的心态除了他们没人能懂。   也唯有晏之扬他们自己知道,自从退学事件之后,南哥在他们心中的分量,就已经远远不止是一个“玩儿的好的大哥”了。   叛逆期一夜间过去,真正品尝到成人世界的辛酸后,他们终于了悟到自己曾经差一点走错的那一步究竟代表了什么。   南哥说服校方让他们短暂“独立”的这一小段时间,或许会成为他们这一生最重要的转折点,他们从中感悟到的每一个道理,都将成为他们身体里密不可分的部分。   爸妈说得对,这不是“朋友”,不是“大哥”。   是“恩人。”   这份恩情之沉重之深远,他们恐怕终其一生都难以回报了。   他们能做的,也唯有不辜负对方为他们布置下的一切,好好学习,将自己活出个人样儿来。   沐想想讲完题后一抬头就对上小弟们比以前还闪亮的眼睛,她愣了愣,然后照旧撸一把那几颗脑袋。   就听到门口传来一阵轻轻的敲击,抬起头,视线里多出一道中年男人的身影。   正在解题的郭志把笔一丢,拄着拐杖站起来,错愕地开口喊道:“爸!”   记忆里从来都是那么暴躁凶恶的中年男人便扯了扯上衣的衣摆,努力朝儿子不熟练地扯开个笑容:“……你腿还没好,你妈让我中午给你送点骨头汤来。”   骨头汤浓郁的香味盈满了整间教室,郭志埋着头,耳朵微红,将老大一个保温桶喝了个干干净净。   似乎,一切的一切都在变好。   沐想想下课后望着天空发呆,温暖的夕阳洒在身上,她背着书包,回忆着那个竭尽全力在朝孩子展露善意的父亲,不知不觉回过神来,已经走到了某处风景优美的小区。   一枝初开的花苞从院墙围栏里延展出来,透过栏杆的缝隙,能看到里头郁郁葱葱的绿化,和整齐现代化的高楼。   显然家境不错的幼童们满脸无忧无虑,尖叫大笑着在小区游乐场里互相追打。   这是一处跟城中村气质截然不同的地方,沐想想驻足许久,目光从那些成长经历显然跟自己截然不同的孩子身上转开,落向远处小区大门上方的拱形招牌。   字体龙飞凤舞。   这里是沐家的新家。   真的好想念啊,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到爸爸妈妈了。   那总是会在深夜偷偷进房间为自己掖被子的妈妈,总是雷打不动坐在单元楼外编着竹篮等自己回家的爸爸,甚至于那个每周只能见到几面且每次见面都对自己表现得非常冷淡不屑的叛逆期弟弟。以往总是理所当然出现在生活里的角色忽然就这么消失不见,沐想想忽然发现自己可能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在意他们。   乔南的家人们也同样的可爱温和好相处,但那是不同的。   即便没有乔南的爸爸那么能干那么有钱,那道佝偻瘦弱的身影,依旧是沐想想心中独一无二的存在。   她一向是个善于克制自己情绪的人,可有些时候,思念忽然就几何倍增,强烈到难以按捺。   有时候冲动上来,她甚至会生出不顾一切就这么回来看一看家人们的念头。即便不把真相告诉爸爸妈妈,也可以像乔南回自己家那样,以朋友的名义登门啊。   但她总有太多顾虑,她毕竟和乔南不同。   沐家爸妈也和乔南的父兄不一样,沐想想了解自己的父母,一贯孤僻到连同性朋友都没有的女儿忽然带回家一个同龄男孩,随之而来的各种揣测一定会把那对从小学起就叮嘱孩子不可以早恋的夫妇吓坏。   何必给他们徒添烦恼呢?   沐想想摸了摸那支从墙里伸出来的结着粉嫩花苞的枝干,视线接触到远处小区某位正在巡逻的保安递来的打量视线。   保安……城中村是没有保安的。   沐想想便控制不住地想要微笑——真好啊,家人们搬到了这样好的小区里。   看不到人,能看看家人们的新房子也是好的,沐想想循着乔南给他的信息,目光在大楼墙体上搜索,试图找准那个可能属于自己家人的窗户口,很可惜失败了。   她皱皱鼻子,有一点失望,又有一点开心。   这里的房子窗户真大,朝向又好,屋子里一定不像老房子那么潮湿吧?爸爸身体不好,骨头老是疼,平常就该多晒晒太阳才行。   这个点钟,按照乔南说的时间表,爸爸和妈妈应该已经收摊回家了吧?   想象着自家爸妈此刻就在这栋大楼的某一处空间里走动,他们可能正点着温暖的灯,在客厅电视吵吵嚷嚷的声音下择菜准备烧一桌香喷喷热腾腾的饭菜,沐想想就觉得很幸福。   即便自己没办法参与其中,她还是控制不住地为他们感到幸福。   这样甜蜜的幸福感中,毫无预兆地,她听到背后一把熟悉到磨成灰她恐怕不会辨认错的嗓子——   “哎哟!”   随着一声沉闷的碰撞,她猛然回头,紧接着就看到小区大门方向,一个瘦削的男人狼狈地摔倒在地上。   沐想想看到那道身影的瞬间瞳孔一缩。   下一秒,在理智回炉之前,她的身体已经本能朝对方窜了过去——   满兜的苹果橙子滚了一地,沐爸根本没想到自己会崴到脚,坐在地上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懵逼的,心里唯二闪过两个念头——   1、有点疼。   2、阿斯果然被骗了,她买的这个据说是什么大品牌的鞋子,贵的要死,好几百一双,穿起来还没有她自己纳的老布鞋合脚呢。   紧接着头顶一阵阴云笼罩,在小区注意到他的困境后立刻飞奔而来的保安之前,温暖的体温靠近,一双有力的胳膊将他扶了起来。   力道非常适中,一点也没让他感到疼痛。   沐爸嗅到一股清淡的沐浴露味道,循着气味转头,对上了一双琥珀色的澄澈瞳孔。   他没来由怔了怔,便感受到身上摔到的位置被人轻轻拍打了几下,扶他起来的年轻人声线出奇温和:“……没摔伤吧?”   沐爸盯着他,忽然恍惚了一下,有种做梦的迷离感,总觉得面前这个清隽漂亮的年轻人,给自己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帅气得这样鹤立鸡群的年轻人,按理说只要见过一面,自己肯定不会忘记的。   沐爸却想不起自己曾经在哪里见过他,但没来由的,心中就是油然而生一股亲密感。   “没事没事。”他扶着年轻人的胳膊,忍不住想多看看对方,语气充满感激,“谢谢你啊。”   沐想想和父亲对视着,很惊讶地发现这张面孔似乎比以前年轻了一点。   这不是错觉,父亲鬓角花白的头发都变黑了许多,站起来之后,这种年轻的变化更加明显,他的脊背,似乎比以前挺得更直些。   沐想想接着敏锐发现到父亲身上焕然一新的装备,从衣服到鞋子似乎都是崭新的。   家人现在过得似乎不错,沐想想蹲下来开始捡那些滚了一地的水果,落在水果上的目光都是温柔的。   沐爸看这个陌生的孩子就这么闷不吭声地开始帮自己干活,感动得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哎呀,真是给你添麻烦了,谢谢谢谢,我自己来捡就好——”   说着伸腿一迈,扭到的脚腕当即一阵疼痛,他哎呀一声叫了出来。   沐想想立刻起来扶稳父亲,目光在对方悬着的那只脚上扫过,眉头皱起:“没事吧?”   然后在父亲“没事没事”的逞强声中,她眉头皱得更紧了,索性提着那兜水果转到父亲面前蹲下:“上来,我带你去医院。”   “不用不用,这点小问题去什么医院!我我我回家就好!”沐爸连连摆手,看出她意图,更加不好意思了,沐想想却没给父亲阻止的机会,胳膊一揽,就将他背了起来。   乔南的这具身体很有力气,拎着东西再背着个人沐想想也不感到吃力,她颠了颠父亲的重量,想到父亲刚才说的话,心中不禁有些期待:“……那我送你……回家?”   清爽的沐浴露香味更加清晰地钻进鼻腔,沐爸忽然就沉默了,那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满满地包围了他,甚至给了他一种此刻背着他的并不是一个陌生人的错觉。   沐爸叹了口气,心里暖融融的,实在说不出拒绝的话来。他给这个年轻人指好方向后,便伏在他肩头止不住地道谢:“你真是热心肠啊,这年头很少能见到你这么好的孩子了!”   沐想想朝上托了托他,侧头柔和地斜了这个比以前好像开朗了很多的小老头:“得谢谢我爸妈教的好。”   “哈哈!”沐爸不知道为啥一阵莫名骄傲,“说真的,我一看到你就跟看到我女儿似的。”   说完又觉得自己这话有歧义,赶紧补救:“我不是说你像女孩啊,我是说你给我的感觉跟我女儿很像,我女儿也跟你一样,又乖又稳重,学习还好,可有能力了。”   沐想想吐了口气,心头温热,眼神柔软得一塌糊涂:“那你女儿还挺厉害的。”   “可不是嘛!”沐爸发现自己好像真的很喜欢这个陌生人,在对方的少言寡语下居然也没感觉到局促,反倒话越来越多,“而且啊,我女儿长得还漂亮,你别看我这个样子,她长得随她妈,又白个又高。她在英成上学,你听说过英成私立吧?咱们A市最好的高中了,她全凭成绩考进去的,我一分学费没给她花。这孩子平常读书用功,在家还孝顺,你看看我身上这个羽绒服,我穿的这个毛衣,我家里还有可多东西了,全是我女儿用奖学金买给我的……”   他洋洋洒洒的炫耀着,沐想想便面带微笑地倾听,随着电梯到达楼层,背着他靠近朝东的那处小门。   敲门声后,大门打开,赤着脚的母亲出现在视线里。   沐妈停顿了两秒后意识到眼前的情况不对,惊得赶忙上前:“老沐你怎么了?”   沐爸哎哟哎哟地在那叙述情况,沐想想放下他,在他的声音里打量这道门后的一切,从地板到天顶,每一寸都不愿遗漏。   新家真的好宽敞啊,亲眼看到,比乔南发的照片还要漂亮些,果然有大大的可以晒进太阳的落地窗。   灯光很柔和,地板应该也很温暖,不然妈妈不会光着脚满屋跑。   那边的沐妈听完了沐爸的叙述后,对这个好心给自己丈夫帮助的年轻人顿时充满了感激,赶忙上来热情地牵手。   双手相触的那瞬间,她为自己心中生出的暖意愣了愣,紧接着才反应过来,笑眯眯地发出邀请:“哎呀真的是,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才好,你住在附近吗?快别在门口站着了,我女儿估计一会儿就能到家,不嫌弃的话今晚留下来一起吃顿饭吧。”   沐想想发现自己其实很少能在这个时间段看见母亲,母亲总是很忙碌,要做好几份工,回家的时候,通常都披星戴月。   而现在,她可以打理一个不错的发型,穿着看起来暖融融的新针织裙,踩着温暖的地板,向自己发出晚餐邀请。   沐想想觉得自己不能再留下去了,踩进这座屋子,她可能会开心得掉下眼泪。   热情好心的年轻人拒绝了晚餐邀约后放下水果转身离开,夫妇俩都愣了愣,几秒钟后沐妈被一股莫名的冲动指引,鞋都来不及穿,赤着脚追了出去。   硬是给好心人塞下两个苹果后,沐妈站在电梯关闭的大门外一阵怅然若失,回过神来,有些不知道自己这情绪的由来。   她笑了笑,心说这真是个让人一见如故的好孩子。   傍晚,乔南提着自己特地去新华书店疯狂购置的补习资料刚进家门,就看到了沐爸贴着膏药高高翘在沙发扶手上的脚。   他愣了愣,快步上前:“怎么回事?怎么伤到了?”   沐爸和沐妈正在聊天,一看到他脸上立马露出灿烂的笑容,沐妈朝女儿招招手:“正说着呢,今天你爸在小区门口摔了一跤,有个好心的小伙子直接把他背回来了,嗨哟,本来还想留他吃顿饭,结果那孩子客气得不得了,硬是没肯进门。”   沐爸呵呵傻笑:“是啊,那孩子人真不错,热心肠,还一表人才,模样特别俊,长得跟明星似的。你以后找对象,就该找个这样的。”   说着一拍大腿,露出非常懊悔的表情:“哎呀!刚才真可惜没把他留下来,该叫你俩见一面的。这么难得的小伙子,以后怕是很难碰上了,万一你俩都觉得合适呢?”   乔南:“……”   他眼角抽动了一下,松开手中因为放了过多辅导资料而重到不可思议的袋子,袋子撞在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碰撞,他本来就因为决定彻夜复习而非常不爽的情绪越发焦躁了。   妈的,这个当爹的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被人背了一路就想把女儿送出去,他把她女儿当什么了?   一表人才?特别俊?长得像明星?   搞笑。   你老人家知道几个明星啊就长得像明星,一口一个像明星,长得像潘长江吧?老子这种从小到大被所有女生公认的美颜盛世才有资格被说长得像明星好吗?   没见识。   乔南烦躁地按了几下指骨,听着嘎嘣嘎嘣的声音,心说算那小子运气好,没不识相地留下来。   沐爸还在那叨念着万一下次见到要如何留下联系方式吧啦吧啦。   乔南冷哼一声,还有下次?想的美吧。   真有下次,他不搞死那小子他不姓乔。   作者有话要说:   乔南【暴躁】:现在的老头怎么回事啊,三天两头想嫁闺女!   乔南【暴躁】:妈的那小子最好小心点,别让我撞见了,打爆你狗头。   乔南【暴躁】:晚上还要熬夜复习,老子的命怎么就这么苦。 第三十七章   沐爸还在那逼逼叨个没完, 把那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小子从脸蛋到人品恨不能夸到天上。乔南越听越暴躁, 忍不住跟他顶了两句,结果沐家夫妇俩似乎误以为女儿在害羞, 说得居然越发兴起。   乔南对着他俩朝自己看来的温柔的眼神和笑嘻嘻的面孔, 想骂脏话还硬是骂不出来,反倒把自己气了个半死, 因此只能眼不见为净地拎着东西钻回自己房间——然后对着桌子上摊开的各种习题册辅导书发脾气。   《xx高考xx模拟》《xx曲线解题秘诀》《xx密卷》《xx秘诀》《三十天巩固XXXX》……   连初中升学的时候都没有出现过的紧张感随着这些书本密密地笼罩了他, 乔南觉得自己这一回当真是要拼掉一条老命了,不由郁郁地倒在床上。   心里实在很不服。   搞笑哦,他堂堂一校霸, 酷炫狂霸拽才是天职,跟沐想想似的抱着书拼命啃, 像话吗?那是书呆子才能干出来的事儿, 南哥去做就崩人设了好吗?   再者说来,他凭什么要帮沐想想巩固成绩?跟沐想想换身体他也很不乐意好吗?双方根本就没有必须为对方做什么的义务,沐想想不也不锻炼?腹肌都给她搞没了。他作为腹肌的主人, 说什么了吗?   让沐家爸妈去开家长会又怎么样,在十二中那会儿每次考试交白卷他心里都没有罪恶感,也根本不担心亲爹和大哥知道自己一塌糊涂的成绩,换成沐家这对爹妈, 小老头和小老太太气势还比不上乔远山身边的助理小楼强呢,他南哥,一届校霸,还怕了他们不成?   目光停留在天花板圆形的顶灯上, 乔南发了会儿呆,余光渐渐将黑暗房间中的种种陈设收录。   新房间看上去很宽敞,事实上这是沐家这套新房子的主卧。新房里三室两厅,只有两个房间朝南,沐家爸妈把面积大一些的分给了女儿,另一间分给儿子,他们自己,则坚持要走了唯一朝北的那个屋。   乔南刚开始听到这个分配的时候非常不情愿,即便他一直以来跟自己家人的关系很不好,该懂的事情却也都懂,天底下哪有孩子睡主卧爹妈住次卧的道理?   可他提出疑议的时候,一向对他非常顺从的沐家爸妈态度却出奇的坚持,沐爸甚至还发了脾气,乔南最终也没能拗得过那个看起来瘦巴巴却骨子里充满倔强的老头。   小老头那时候说的话他现在还能记得——“你只要好好读书,别操心这些乱七八糟的!”   乔南能看出来,沐爸似乎一直很愧疚以前没能给自己品学兼优的女儿创造一个良好的学习环境,因为搬家的第二天,他就喜气洋洋地带着家具城的工人上门,给女儿的新房间添个了巨大的书柜和书桌。   而现在,那套设备正安静地伫立在夜色里,乔南没开灯也没拉窗帘,屋外的月光和万家灯火透入房间朝南的巨大玻璃窗,洒在它们一看就知道不便宜的木质表面上。   乔南盯着黑暗中那些宛若催命符的书本,满脑子都在想自己到底是造了什么孽,才会遇上沐家这一门克星。   半晌后却还是焦躁地爬起身来,坐到桌前一边扯头发一边翻开书本。   ****   沐家晚餐的饭桌伴随着沐爸沐妈收入的增加变得越来越丰盛。   饭菜的香气盈满了不大的餐厅,做题做到头昏脑涨的乔南捂着脑袋出来,便看到沐妈面带笑容从厨房里端着一锅鱼汤出来的身影。他这才想到自己忽略了一件同样重要的事,英成高二统考之后,还得开家长会呢。   他落座喝了口沐爸炖的香醇浓厚的鲫鱼汤,刚想开口就听到沐爸和沐妈聊天的内容,提起沐妈下个月要去外地X市一趟。   乔南愣了愣:“去X市干什么?”   黏在一块正讨论X市天气该穿什么衣服的夫妇俩这才注意到自家闺女,沐爸脸上拉开个灿烂的笑:“爸发现家里摊子的食材消耗还挺大的,再在A的菜市场买价格已经有点不划算了,你X叔叔给我们介绍了一个X市的禽类养殖工厂,说是可以直接给咱们供货。爸腿脚不方便,就让你妈跑去看一看,要是合适,以后估计能省下不少材料钱。”   提起这个,就不得不说起沐家爸妈的新生意了。   他俩一开始只在青年广场摆早餐摊卖肠粉,每天早早出门,大概十点钟左右就能结束,之后的大半天时间,都能待在家里休息。   早餐摊收入不错,每天都能固定在四位数的纯利润,且肠粉这种东西除了开卖的时候忙碌些外,回家后并没有很多需要准备的东西。这种忙半天休息半天还能赚到不菲收入的生活节奏,显然可以让很多A市的小个体户心生羡慕,可沐爸不知道是受了什么刺激,在搬到新家之后忽然打起了鸡血——   实在是太懈怠了!   因此他很快琢磨出了一个新的赚钱门路,那就是卖烧味。   其实也就是在家里卤个鸡啊鹅什么的,早上跟肠粉材料一起带出门,等到早餐时间结束以后,再摆开来多卖一段时间。   青年广场附近全天的人流量都不小,沐爸原本的念头只是觉得做完早餐后一整个下午的时间全都荒废掉实在太可惜,想利用起来做点东西。   结果没想到这些新加入的商品竟然出奇的受欢迎,沐爸一开始还很严格地把卤禽装箱等到肠粉摊收好才摆出来,可购买完回头的老客越来越多后,最近根本就等不到那个时候了——早餐时间还没结束,预备下午拿出来卖的鸡鸭鹅肉往往就提前销售一空。   沐爸每天拎回来的食材越来越多,新家的厨房里架着的锅也越来越大,里头二十四小时不间断散发出卤汤的香气,夫妇俩很显然是打算好好发展这门营生的。毕竟这份多出来的收入丰厚到比起做早餐也毫不逊色。   乔南夹了一筷子桌上的鹅肉,很能理解他们的受欢迎——细腻滑嫩的肉质纤维浸饱了沐爸特调的卤汁,伴随着咀嚼的动作丰富的味觉层次逐步展开,这是一种从嗅觉蔓延到舌尖的享受。   让乔南被书本折磨得疲惫不堪的精神都得以舒缓许多。   他对夫妇俩的商业发展没什么特殊感慨,只是从沐爸的话里意外发现他们还挺有商业头脑,生意还没做大就已经远见地知道该如何合理控制成本了,然后顺口问了一下沐妈的出发时间。   原料考察不是什么小事,沐妈似乎要在X市多停留几天,乔南算了下时间,发现非常不巧,估计正好会撞上英成的家长会。   沐爸见他打听得的那么细致,一边给他夹菜一边问道:“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东西想叫你妈从X市带回来?”   乔南摇摇头,他本来顾虑到沐爸行动不便,不想用开家长会这种事情操劳到对方的,这样一来也没办法了:“没,就是我们学校下个月统考完要开一场家长会,估计得辛苦你跑一趟了。”   他话音刚落,就见对面探出上半身给自己夹菜的沐爸神情猛然一僵:“我……我去?”   “是啊。”乔南看到他脸色,刚想问怎么了,沐爸忽然放下筷子,闷闷地站了起来:“我,我去给X市养殖场打个电话,让你妈给你开完了家长会再走。”   乔南一愣,看着他因为脚腕不舒服走得非常艰难的背影,很有些摸不着头脑:“干嘛搞得那么麻烦?你到时候反正在A市,顺便去一趟不就行了?家长会一般在下午,又不会耽误生意。”   沐爸回头看了他一眼,神情微动,但还是迅速躲回了屋里。   乔南只好将目光转向沐妈,沐妈叹了口气,神情有些哀伤,却什么都没说,只冲他无声地摇了摇头。   *****   夜里。   沐想想托腮看着桌上的两枚苹果。   书房温暖的灯光披撒在这两颗寒酸的小果子上,沐想想伸出一根手指头轻轻碰了碰它们,指尖能感受到坚硬冰凉的触觉,母亲将它们塞进自己怀里时那怅然又慌乱的模样再度浮现在脑海中。   为什么慌乱呢?为什么怅然呢?   妈妈站在电梯口那迷茫的神情,似乎真的很想留下自己,爸爸也说看到自己就想起“女儿”,真好啊,换了一具身体,他们之间仍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牵系。   不知道爸怎么样了,扭到的脚踝还疼不疼。开门的那一刻屋里传出的香味也真的很浓郁,几乎不用思索,沐想想就知道那一定是爸爸的手笔。爸爸做的菜里有着独属于他的味道,很多很多年以前,这份味道就深深刻在了沐想想的记忆中。   爸爸变黑了许多的鬓角和精神了很多的面貌在眼前挥之不去,是因为开始工作的原因吗?这一刻沐想想觉得自己隐约懂得了曾经乔南说的那句“男人需要的是肯定”是什么意思。   她鼻酸了一下,抽出两张纸巾仔细擦拭那两枚苹果,借着微红的果皮,仿佛就触摸到了自己一家的温度。   手机忽然铃声大震,她揉了揉眼睛,看向屏幕,是乔南。   沐想想才想起自己在家里还有这么一位线人,接起电话,刚想问对方爸爸的脚腕如何了。   乔南的声音就抢在那之前响起:“喂?沐想想,我有个事要问你。”   乔南一边看书一边回想沐爸的反应,被搞得根本就没办法好好复习,偏偏沐妈什么都不肯解释,于是无奈之下,他只好将电话打到沐想想这里。   沐想想怔了怔:“什么?”   然后听着乔南的叙述,她陷入了长久的沉默里。   许多原以为已经遗忘的记忆就这么毫无预兆地从脑海深处钻了出来。   直至隔天踏下到达英成外国语学校的公交车,沐想想仍沉溺其中。   英成难得的热闹,毕竟是一年一度的校际联赛,连校方都很体贴学生们的激动,将这一天整个下午的课程全部都给取消。初中部和高中部的学生们于是倾巢而出,分散到校区的各个角落里活动,沐想想几乎在踏入校门的瞬间就被发现了。   沐想想接收到四下递来的那些无处不在的对乔南身体的关注,心情有些复杂。   比起担心被发现的紧张,更多的应该是种怅然吧?   明明乔南已经离开一年多了,而“沐想想”却在这里的高中部呆得更久。   可周围那些写满张扬的笑脸却始终跟她隔着一道难以跨越的天堑,沐想想从进入这所学校开始,就从没抱过可以交到朋友的奢望。   亦或者她从初中起就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同。   那天乔南告诉了她英成要进行统考并召开家长会的事情,并问她为什么沐爸那么抗拒到学校。   这让沐想想怎么回答呢?事实上,她和弟弟沐松的家长会由母亲出席早已经是沐家不成文的潜规则了,沐爸即便到场,也一般会等在学校门口,而不会出现在学校的师生面前。   至于原因。   似乎是自己初一下半年吧?   沐想想望着英成宽阔的校区,目光深远,她想到那一天,自己搀扶着父亲从老师办公室里出来,父亲正拿着她全满分的成绩单笑得合不拢嘴,紧接着,他们迎面碰上了一大群追逐打闹跑来的同学。   那些同学长什么模样她此时已经记得不真切了,因为自那之后的整个初中时期,她再没有跟他们说过一句话。   可当时他们诧异的眼神和不假思索的质问,直到此刻仍像刀子那样插在胸口——   “哇!全班第一,没想到你爸爸居然是个残疾人!”   然后他们嘻嘻哈哈互相推搡着开始学习沐爸走路,又很快被听到动静从办公室里跑出来的班主任赶走。   沐想想永远记得那一刻从父亲身体传来的震颤,她气得双眼通红,想上去跟他们打架,却被爸爸紧紧拉住。父女俩无声地走了很久,最后还是父亲主动费力地半蹲着给了她一个拥抱:“没关系,想想,没关系,不要难过,不要生气。”   怎么能不难过?怎么能不生气?沐想想当时揪着爸爸后背的衣服大哭——这些同学,让爸爸伤心了啊!   从那以后爸爸就再没出现在她的学校里,初二和初三各种需要家长出席的活动,全都是沐妈出面的。   然而“年级第一沐想想有个残疾人爸爸”的消息还是很快在班里流传开,当时她所在的A市第一中学是A市名列前茅的初中,大家为了本校高中部的直升名额竞争压力很大,重点班的同学们大多从小学就开始同窗,唯有总是转学的她从一个莫名其妙的小学冒出来,还稳稳抢走了年级第一的宝座,成为老师们口中用来对比和激励同学们学习的榜样。   沐想想就像是一张被竖起的靶子,每次被老师夸奖完之后,就会有一小撮人怪叫,然后自告奋勇地到她面前学习爸爸走路的样子。   其余更多的同学,虽然不参与起哄,但也都会选择冷眼旁观。   沐想想一开始还会愤怒,到后来见得多了,情绪已经很难再起波折。   总之这些健全人家长大的孩子从根本上就和她是不一样的,她的贫穷,她的父母,甚至她优异的成绩,在与周围格格不入的时候,都是可以被拿来取笑的东西。   初中那些除了出色的成绩外并没有更多可取之处的同学们,都有着这样凌驾于她之上的傲慢,更何况英成呢?   打从背着自己跟整个教室的同学都不一样的布书包走进大门,并收获到数道诧异打量视线的那刻起,沐想想就放弃挣扎了。   贫穷是无法掩藏的,她的言谈举止,她的穿着打扮,她无处遁形。   因此跟尝试去接触最终却惨淡收场相比,她更希望自己能就这么一直沉默地安全下去,无法融入夏威夷旅行的话题没关系,得不到同班同学江研的生日会的邀请没关系,没有朋友,也没关系。   “沐想想”这个人,这具身体,本来也没什么值得被人高看的地方。   沐想想平静地收回放在那些三五成群嬉笑打闹的同学身上的目光,远处匆匆跑来一个人,她辨认了一会儿那张脸,发现还挺熟悉。   姜海神情复杂地看着自己面前清清冷冷的“南哥”,撑着膝盖喘了会儿才开口:“呃,南……沐想想叫我来接你的。”   沐想想已经从乔南那边听过姜海猜到真相的事了,于是难得对面对乔南的故人没什么压力,她礼貌道谢:“谢谢。他呢?”   问的当然是前一天叮嘱她一定要到场这会儿又不见人影的乔南。   姜海对上那双清澈的眼睛,脑子里不由自主浮现出那张现在已经属于自家大哥的漂亮面孔,他感到微妙的不自在,咳嗽了一声:“他在体育场,忙着赛前准备呢。”   沐想想愣了愣:“他准备什么——”   姜海也愣了:“你不知道吗?南……额,他,他今天要上场啊。”   沐想想:“!!!!”   沐想想直到被带到篮球场观众席的上时都没能反应过来,姜海给她找了个位置:“这是,额,他让我给你留的。”   沐想想还在为乔南要顶着自己身体上场的事情错愕,心不在焉地点头:“谢谢。”   姜海挠了挠头,为这张自己熟悉的面孔忽如其来的礼貌再次不自在了一下,然后很快回忆起了南哥这几天格外暴躁的情绪,他生怕自己晚回去一会儿会被暴打,不敢多留,留下几句叮嘱后匆匆就走了。   球场里已经聚集了不少的观众,尤其以那帮啦啦队女生为首,沐想想认出了里头好几张脸熟的面孔,比如方伶俐,再比如自己班里那几个几乎没怎么说过话的白富美同学。   英成的女孩们还是一如既往对学校这群风云人物热衷,早在此之前,沐想想就见过她们在乔南和姜海他们练球的时候围在场馆里尖叫狂呼的场面了。   脑袋一阵疼,她没想到乔南居然会这样胡来。   英成的篮球场啊,这种无数目光聚焦的地方,根本就是属于另一个世界的人的场合,他现在不是“乔南”,顶着“沐想想”的身体贸然出现,是生怕平常过得太轻松吗?   沐想想身为女生,虽然缺乏交际,平常却也没少见识英成的女孩间相互排挤争锋的场面。这群傲慢的大小姐们自己内部都还要由家庭背景分出个三六九等,现在一个平日里看不起的贫困生跑到面前蹦跶来蹦跶去,她们会怎么想?   万一再传出点风言风语,引来一群方伶俐那样的人……   沐想想立刻掏出手机给对方打电话,乔南居然不接。要不是不知道从观众台到后场该怎么走,她这会儿估计已经起身去后场阻拦那个冲动的家伙了。   只可惜时间在她的焦虑中片刻不曾停止,似乎还走得更快了一点,仿佛只是眨眼之间,篮球场内松散的气氛就变得紧张起来。   以关子名为首的C市嘉合校篮球队的队员齐刷刷出现,穿着整齐划一的球服,青春逼人的男孩们顿时成为了所有人的目光焦点。   关子名抱着篮球,站在会场中心,朝观众台环顾一圈,目光对上沐想想的时候愣了一下。   “我操!关哥!是乔南,他他妈居然还敢出现!”他身后有人脸色大变,立刻要上前找麻烦,紧接着被他抬手拦住了。   关子名的心情有点复杂,他跟乔南已经是多少年的宿敌了,除了球场上针锋相对外,生活中因为各自的家庭而碰上时也相处得很不愉快。事实上之前把对方搞出英成的时候他心里还觉得很痛快来着,结果自从上次在外海山庄给这人端了一晚上糕点盘子,心态好像就变了。   那感觉就好像跟人单挑之后又一起坐下吃了顿火锅,情绪一下就变得很奇怪,这会儿再碰面,居然一点气也生不出来。   因此他只是平静地喝退自己想找事儿的哥们:“闭嘴。”   然后没好气地踹了脚抻着脖子看入场口的大狗:“你能像点人样,别给咱们学校丢脸么?”   “卧槽大哥你讲点道理,我女神一会儿要上场啊!!”大狗激动得抓耳挠腮,“又不止我一个人激动,你看看观众台上那群女人,哈喇子流得比我还长呢!”   关子名:“……”   他有渠道登陆英成的校园论坛,当然对这些天英成论坛上炒得火热的一些话题心里有数,想到那些掩饰不住激动的发帖和回帖内容,里头一口一个校花威武,据说发帖的还有不少是女生,他实在无语地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英成这群女的是有病吧,不追校草跑去追校花?   于是嘉合篮球队短暂的沉默了,片刻后之后,入场口终于有了动静。英成的校队成员们穿着另一种颜色的球服在姜海的带领下缓缓出现,站定在嘉合篮球队对面,观众台上的英成女生们一阵尖叫。   沐想想没在那群成员里看到乔南的身影,顿时松了口气,心说还好还好,乔南心里对“沐想想”能耐总算还有点逼数。   谁知挺直的脊梁还没放松下来,下一秒,场内双方正在对峙的队员们经过一番观众台听不见的沟通后,居然有志一同地再度转头看向了入口方向。   大门打开的声音后,平稳有序的脚步响起,视线中,一个身穿黑色外套的短发女孩不紧不慢地出现。她看上去那样懒散,就连步伐中都透出吊儿郎当的味道,然后在站定后神情不变,只抬起胳膊,挑衅般抓住了自己外套的拉链。   整个会场都变得安静了,那些因为姜海他们出现而显得非常亢奋的啦啦队女孩全都闭上了嘴,她们聚集在一起,神情严肃,锋利的视线齐齐汇聚在同一处。   沐想想为自己这个发现瞳孔微缩,心说这下完蛋。   然而下一秒,超乎她想象的一幕却忽然出现——   少女一把拉下拉链,露出了外套下深红色的宽松球衣,然后盯着对手球员,嚣张地直接将外套脱了下来,随手一甩。   伴随着黑色外套被抛向场外,死一般寂静的篮球场内仿佛忽然被人按下了开关键,第一声尖叫就这么毫无预兆地响起。   随即第二声,第三声……越来越多。女孩们高亢的声音汇聚在一起,逐渐变得整齐划一,不容忽视——   “沐想想!沐想想!沐想想!沐想想!”   真正的沐想想:“…………”   她僵直了一会儿,错愕地转向围栏方向,栏后依然有她认识的面孔,然而这些面孔的主人,此刻却一个个陌生到让她不敢相认。   因为她们都在有志一同的,尖叫着一个本不该属于这里的名字。   意识到这一点后,随之骤起的。   是胸腔里心跳的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   南哥【走位风骚】【丝毫没发现到自己的中二】【平静的表情下荡漾着嘚瑟】:老子真的好帅。   这帅耍得很中二,但请理解一群高中生——   另外想姐和爸妈的一些心结需要他们自己来解除,这一点上南哥是没办法代替的。 第三十八章   心跳的声音。   噗通——   噗通——   这一幕似曾相识, 究竟在什么时候呢?   沐想想的眼神里带着些微的迷茫, 耳畔充斥高呼自己名字的尖叫声,篮球场地内时光斗转, 她忽然间就觉得自己站在了光阴里。   高一上半年, 午休的某一天,她抱着借来的书离开图书馆, 偶然路过某处场馆前。   那一天阳光非常的好, 暖洋洋地洒在身上,英成遍布绿化的校区内浮动着盛放的花香,天地间只有静谧的脚步和鸟啼。   她鬼使神差地推开了一扇门。   然后看到了那道穿着球衣身形矫健正在敏捷运球的身影。   他投了个篮, 轻盈地自半空落下,湿润的额发黏在光洁的额头上, 他手指梳理向脑后, 球衣下露出的四肢覆盖着薄而紧致的肌肉,他无意识地抬头朝打开的大门方向瞟了一眼,然后转开, 嚣张地臭骂运球的同伴:“你他妈刚才朝哪儿丢啊!”   他大汗淋漓,语气张扬到锋利。   身后的花香和鸟啼忽然间就全都变成了背景。   而这一刻,换上了另一具身体之后,对方似乎仍不知道收敛为何物。   看台上激动到近乎吵闹的尖叫声似乎让他有点不爽了, 穿着深红色球衣的少女便满脸不耐地转过头来,在啦啦队再度拔高的声音里伸出一只手指,皱着眉敲了敲自己的嘴唇。   这真是非常不识抬举。   可围聚在栏杆后的女孩们却似乎一点也不觉得过分,她们仍旧热情抖动着自己手上的手摇花, 只是随着少女的动作迅速乖巧闭嘴,然后克制地将自己的尖叫声压至最低。   那个憋得脸颊通红的女孩真的是曾经因为自己疑似跟姜海有暧昧,就带着人气势汹汹跑来找麻烦的方伶俐?   那个激动到一边挥舞手臂一边原地蹦跳的姑娘,真的是自己班里那个矜持高傲,只来往她们白富美小圈子的高妍?   她们到底有没有意识到自己在朝着谁尖叫啊?   身后忽然传来一把男声:“……这个就是那个你天天叨叨在嘴上的新校花?”   校花?   沐想想再度错愕。   另一个姑娘亢奋地回答道:“是啊是啊,漂亮吧!”   “……”先前那人似乎有点无语,“不是,漂亮是挺漂亮的,可不就是个女的,你们学校啦啦队至于吗?我看你们之前对卢小萱也没这样啊。”   “你懂个屁!”姑娘怒了,“什么叫不就是个女的?想姐跟卢小萱怎么能一样!”   “好吧好吧,看在她确实很漂亮的份儿上,虽然我觉得你们根本就是把她当校草。”男声屈服道,“不过你们学校高一的联赛我也来了,当时怎么好像对她没有印象?今年刚来的英成?”   “没啊,她高一就在,人家成绩可好了,那一年的全省中考探花,上学年直接拿了英成全额奖学金的超级学霸,厉害吧?”姑娘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你去年不知道她,那是因为人家不想让你知道。我认识她们班班委,林珑你知道吧。”   沐想想装作在看赛场,脑子里悄然浮现出自己班班长白净圆润的形象。那姑娘因为收作业的原因跟她接触得比同班其他同学都要多一点,印象中对方似乎并不怎么情愿搭理自己,虽然平常跟班里的其他女孩们都有说有笑,可每次一站在自己面前,话就变得格外的少。   不过这并不是特例,高二一班的那群同学,从男到女跟她都不是一个世界的人,相互排斥是必然的。   身后女孩此时顿了顿才又接着继续:“林珑说想姐高一的时候跟现在区别可大了。那时候她还没剪头发呢,留着一头黑长直,又不爱说话,看起来居然是很文静的那种女生。不过她长得漂亮,才开学就被班里好几个男生注意到了,有几个男的还想去追一追来着。只不过想姐那时候特别冷淡,估计是看不上班里的同学吧?反正平常都不说话的,一个人独来独往,搞得他们也不敢主动去她搭话。哈哈!林珑说她每次去收作业的时候都想聊两句,对上想姐的眼睛后就连屁都不敢放了,高妍更是,因为怕被当场拒绝,犹豫了好几天,结果最后还是没敢去请她参加生日会……”   “这么神奇……”   身后的讨论声渐渐的模糊了,沐想想坐在位子上发呆,她发现自己好像触碰到了一些以前从不知晓的真相。   有什么东西被缓缓剥离身体,就像褪去血痂的伤口,露出下方新生的皮肉。   锐利的目光由球场中心打来,沐想想回过神,就对上那道远远递来的意味不明的视线。   赛场上面目姣好的少女缓缓挑起一边秀气的眉头,浑身都在散发出一种和她瘦削的身体不相符的强大气魄。   这一刻沐想想甚至不知道自己正在想什么,说不出的情绪浮动在胸腔中,心跳的频率越来越快速,内容也越来越复杂。情绪被一种放肆的,试图尖叫的冲动充满。这似曾相识的场面,让她不由想起时光的另一头,篮球场内的惊鸿一瞥。   她放松表情,勾起嘴角,朝视线另一边的乔南,缓缓露出个笑容。   乔南立马抖了!   嗨呀!   不枉费我找了个那么好的座位给你。   看到了吧!老子的出场方式,多么的独树一帜。   老子不是假帅,是真他妈帅啊!   他于是心情飞扬,风骚加倍,在某人专注的视线中,脊梁挺得更加笔直,睨向关子名一行人的视线也更加睥睨了。   双方之间气氛剑拔弩张,和以往的见面似乎没什么不同。毕竟英成跟嘉合对立不是一天两天了,由赛场竞争发展到乔南转学,各中矛盾早已不容调和。乔南早习惯了每次碰面双方都恨不能直接扑上去互殴的场面。   且他现在看关子名格外的不顺眼,老是想到那天在外海山庄对方帮沐想想端糕点盘的样子。以至于对方身后跟着的那串队友也格外的面目可憎,尤其那个外号叫大狗的,以前可没少打交道。   他冷飕飕的目光扫过去,往日对着英成向来跟真狗似的跃跃欲咬的大狗下意识腆着张脸露出笑容:“想想,你穿红色真好看。”   乔南:“……”   关子名:“……”   姜海:“……”   其他两队原本觉得已经要打起来的队员们:“……”   姜海看了看大狗又看了看自己身边的短发少女,略一思索,露出惊恐的眼神。   乔南的眼睛一点一点眯了起来,他盯着那张挂满浪笑的脸,忽然想起来了,是哦,这狗东西好像很肖想沐想想的样子,那天飙车完还上来要求跟自己互加微信来着。   隔天是不是还发了短信?妈个鸡,都不知道要撒泡尿照照自己的吗?   大狗紧接着发现自己马屁似乎拍在了马腿上,因为女神的表情忽然就变得更难看了。   他正不知所措,小腿肚忽然被人踹了一脚,回过头,就对上自家大哥关子名无力的神情:“闭嘴。”   然后大家就权当做没有出现过这道插曲,进入了正题。   关子名上下打量了一下站在自己面前短发少女:“这里是男篮赛吧?”   乔南收回定定落在大狗身上的刀子般锋利的目光,他耸了耸肩膀,无所谓道:“有什么关系,小胖本来也是替补,他尾椎骨裂,我来顶个名额而已,又不一定上场……你害怕啊?”   关子名感受到一种似曾相识的让人不爽的嚣张,这嚣张放在随便哪个同性身上他肯定都会讨厌对方讨厌得要死。可对方偏偏是个姑娘,还是个长得很不错的姑娘,那情况就很尴尬了。关子名再怎么着,他也是个男人,对着一个长得不错的异性,他虽然不至于跟大狗似的想摇尾巴,骨子里却也有着身为男人的天性。   他一低头,没留神又被晃了一下——深红色的布料真的衬皮肤,少女本就非常白净的肤色在对比下变得更通透了。   球衣很大,挂在她身上简直就像个宽大的麻袋。她其实个头挺高的,但男女在体格上本质的差异,注定了她没法把球服穿出身后姜海他们杀气腾腾的效果。她的瘦削的身体带着那种女孩特有的娇柔感,关子名看了一会儿后忍不住神游——女孩子的脚腕怎么那么细啊。   细到好像自己一只手就能圈住。   还有小腿,又细又长,连腿肚都没有,弧线非常的完美。   至于大腿………好像还没有自己的胳膊粗?   “喂。”乔南不爽地皱起眉头,“你他妈看哪儿呢?”   关子名被叫得略微抬头,目光在落上少女面孔之前,不小心将一片球衣领口上露出的白腻皮肤收入眼中。同样纤细的脖颈下,两道精致的小锁骨正静静地躺在左右,凹陷出一点迷人的弧度。   关子名咳嗽了一声,转开脸道:“随便你好了。”   虽然此前从没有过女孩参加联赛的先例,可那根本跟允不允许没关系,只是两所私立中学的淑女们都对体力运动没有兴趣而已。英成和嘉合连女篮队都没有,根本谈不上允许不允许,再者说高中对高中的联赛规矩哪有那么森严?一个替补而已,都未必会真上场呢。   于是一声哨响,双方就位,离开场地之前乔南狠狠给了姜海后脑勺一巴掌:“卖力点!要他妈敢丢分儿,下场后老子把你脑袋拧下来。”   而后他就在看台上无数炙热的目光中,慢悠悠地走出圈外,随便找了面墙壁坐下,拧开瓶水,胳膊支在曲起的膝盖上,盯着场地中央面无表情地开始喝起来。   看台上又是一波小范围的尖叫,比起看校霸们打球,姑娘们似乎对自家校花一举一动更感兴趣,有几个甚至突然掏出了相机镜头,开始对焦拍摄。   球赛一开始关子名就感到了些许意外。   他本以为乔南走后,英成的校队应该会实力大减的。毕竟在两校此前的比赛里,乔南一直是英成主心骨一般的存在,而英成的战术,也通常都会以乔南为重点展开。   该怎么样防守,怎么样进攻,英成的现场指挥通常也会在比赛开场之后由乔南来担任。如今这个最最重要的人物离开了,他猜想英成实力倒退也是一种非常合理的推测。   然而出乎预料的是,姜海他们的这场球居然打得非常稳。   稳到开场还没五分钟,就有人搞定了一个三分球。   进球后满场的欢呼声里姜海兴奋地握拳朝场外高喊一声,真他妈没愧对这段时间南哥制定的地狱式训练计划!他们每天除了吃饭上课睡觉之外只剩下练球和体能训练,现在在场上奔跑的时候,很明显就能感觉自己的肢体力量跟去年已经不是一个重量级的了。   大狗阴着脸挤到关子名身边:“不行,他们比以前还默契了。”   原本以为轻轻松松就能赢得这场比赛的关子名眯着眼,只能飞快朝中线跑去:“一会儿尽量把球朝我这运。”   他的实力此前只是比乔南略逊一筹而已,而英成,最重要的一个成员的离开到底还是造成了很大的影响。没有了强悍矫健的南哥坐镇,对方主力认真起来后,姜海等人立刻就应付得艰难起来,连续丢了几个球后,队友们上场前的劲儿一下就泄了。   看台上的英成拉拉队原本亢奋的状态已经不复存在,女孩们皆挂着紧张的神情,很快连对准外场校花方向的相机也放下了。   直至第三节 休息时间,双方已经拉开了九分的距离,暂停哨后姜海怔怔地站在场地上喘气儿——打从初一开始,他就没打过那么吃力的比赛。   他转头和同样沉闷的队友们对视着,都看到了相互眼中的不自信。   他们真的有能力兑现自己的承诺,给这群直接导致南哥离开的家伙好看吗?   嘉合的队友们笑嘻嘻地相互击掌,大狗跑出人群,觉得自己刚才连进两球的样子真的很帅,忍不住汗津津地凑到自己女神跟前想刷个存在感:“能给我瓶水喝吗?”   乔南的目光错开他看向他手边不到两米处整整齐齐摞放的水箱,又转向球场内一片愁云惨雾的小动物,最后落在看台某处远远的一道身影上。三秒钟后,他面无表情地将矿泉水瓶从嘴边移开,一点点盖好。   “操。”   他盯着大狗的眼睛,抬手将水瓶砸了过去。   在大狗手忙脚乱接水瓶的动作中,他冷笑一声,撑着膝盖站起身来:“姜海——换个人下来!”   大狗:“……”   大狗转头看着错身而过径直朝场地里走去的少女那纤瘦的背影。   半晌后泪汪汪抱紧瓶子——嘤嘤嘤女神真是太他妈火辣了!   观众席骚动了一阵,他们看到赛场内忽然开始一番交流,紧跟着英成的阵营换下去一个吊梢眼,离开前,吊梢眼跟面无表情的替补少女轻轻击掌。   那个上半场全程坐在场馆边缘喝水看戏的少女留了下来!   现场当即一阵骚动,沐想想皱起眉头,听到背后传来诸多窃语——   “搞什么搞什么?”   “你们校花真的要去打球?”   “她难道不是吉祥物吗?”   “哇靠她一个女生真要朝篮球队凑热闹啊!”   她在这些似乎来自校外人员的讨论中不由自主地盯着乔南的动作,对比场地里那些男队员的体格,她忽然发现自己的身体真的看起来非常弱鸡。   和唱衰的讨论声态度不同的是英成恹恹的校拉拉队,几乎在乔南起身朝赛场走去的同时,那群因为此前失分过多而显得没精打采的女孩们就忽然全活了过来。等到确定她会留下后,女孩们已经开始神采飞扬地再次喊起口号,这份情绪以她们为起点,一直蔓延到了观众席上的女生里。   照旧是此前闲聊的那对男女,男声语气一言难尽:“……你们学校这些人是认真的吗?偶像滤镜是不是有点太重了,我承认你们校花长得漂亮成绩好非常牛逼,可她一个女的,去掺和男生的比赛……认真的?”   沐想想想到自己的体格,在心中认同地点头。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女孩却已经开始亢奋地疯狂尖叫了,抽空才砸过来一句,“你个凡人!你懂个屁!!!”   乔南抖了抖衣服,开始做拉伸,嘉合那边的队员们看到这个情况也愣了,正在场外规划最后一节战术的关子名带头跑了过来:“你不是吧?你真要上场?”   乔南瞥了他一眼没说话,关子名更懵逼了,他此前一直以为这替补是个充数的!   “喂!你们都不说句话吗?”他拽住姜海,“就她这个体格,她知道篮球怎么打吗你们就让她上?万一球场上不小心被我们撞飞怎么办!”   姜海听出对方话里对自家大哥的不信任,当即怒了,简直觉得是自己亲身经历了莫大的侮辱:“你你你,你个傻逼,你懂个屁啊你!”   疯了!英成这群人全都疯了! 第四节 开赛之前的准备时间嘉合集体沉默,连外场的裁判也是一脸无语。   英成校队正中的那名少女出现的如此自然又如此突兀,对峙间,站在关子名身后的大狗忍不住出声:“球场上很危险的,你真要呆在这啊?”   乔南没理他,微微躬身,侧头开始小声朝姜海叮嘱之后的配合。   他现在这具身体,最大的短板就是体力,好在作为替补,之前的几场他一直都在休息,最后的十分钟比赛,以他近段时间从不间断的锻炼强度,应该能撑得下来。   叮嘱了几句后,他下意识抬头去捕捉观众席,然后在比刚才坐墙边要近上许多的距离里,分毫不差地对上了一双藏在棒球帽沿下的,写满了担忧的澄澈的眼睛。   他勾了勾嘴角,什么也没说地转开了。   沐想想看到他照旧那么漫不经心的样子,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紧接着一声哨响——   场上气氛突变!   关子名几乎在瞬间就察觉到了不妙!   坐了一下午替补席的少女居然并不是他想象中的篮球门外汉!从运球到走位,她的一举一动,无一不显露出她极其熟悉球场上的规则!   她瘦削到似乎毫无力量的身体竟然也有着完全超乎他想象的爆发力!在这种爆发力下,就连她纤细的体格也从劣势摇身一变转为了优势,配合着飞快的速度和精确的走位,她穿梭在篮球场一众人高马大的男生中,简直就像一条滑不留手的鱼!   看台上的拉拉队简直跟疯了似的在尖叫,似乎恨不能直接从看台上纵身一跃跳下去——场上的气氛热烈成了一锅烧开的水,这个时候,乔南已经没有余力去呵斥让她们闭嘴了。   他凭借沐想想灵巧的体型从一堆汗臭味里钻了出去,然后贴着底线狂奔,同时朝人群大吼:“球!!!”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英成校队的某个少年不假思索地将刚抢到的球一把朝他掷去。   这毫无间隙的配合让嘉合校队根本没办法立刻回神,下一秒,乔南运着球快跑几步,然后在引来嘉合众人一拥而上的瞬间原地起跳——   篮球越过场馆上空,划出一条漂亮的抛物线。   在已经追来近前的嘉合队员们反身回去阻挡的脚步中,精准地落进了篮筐里。   一声沉闷的落地。   三分。   “啊啊啊啊啊啊啊!!!!!!”   “好球!!!!!”   同一时间尖叫声几乎要掀开屋顶,场上狂奔的英成小动物们跟着沸腾了,姜海嗷嗷嗷大喊着开始抢球,原本衰弱的士气一瞬间飞涨至顶峰。   重振的士气带来了可怕的力量,于是战况当即扭转,英成从上几场越发疲弱的被动挨打状态里忽然觉醒过来,开始了与嘉合长久的胶着。   比分一点点咬着尾巴追了上来,从悬殊的九分,六分,四分,两分,再到追平。   最后的两分钟时间,会场已经被一道接着一道打来的声浪淹没。   就连一直以来表现得像是“来看看学生们玩游戏”的老师们都激动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跟着年轻的孩子们一并拥到看台栏杆处,朝着下方奔跑的少年少女们撕喊——   乔南已经跑不太动了,先前开场太风骚,搞得嘉合不少人之后一直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此时手上有球也没办法跑到合适的位置去投。   电子秒表开始倒数,他朝场外看了一眼,不意外地找到那双澄澈的眼睛。   他一咬牙,朝着旁边大喊了一个名字。   然后抬起手臂。   在嘉合众人循着声音朝名字主人看去的目光中,他身形一晃,转身将球朝另一边的姜海传去。   篮球划破空气,姜海怔了怔,他居然接到了!   然后毫不迟疑地开始运球朝篮下跑。   十秒!   被声东击西骗到,嘉合的队员们开始疯狂朝篮下涌去——   八秒!   肢体的碰撞声,英成的校队成员同样上前掩护——   五秒!   现场乱成了一锅粥,姜海在无数干扰中不假思索地奋力一跳,篮球被高高掷起——   无数跳起试图阻拦的胳膊和直勾勾的递去的视线中,篮球碰上篮筐发出一声沉闷的撞击,然后半圈旋转——   进了!   那一瞬看台处已经维持了许久的尖叫声竟然再度拔高,英成方面的观众们不论男女,都开始疯了似的咆哮。学生们在原地一边尖叫一边蹦跳,激动的神情将五官扭曲得近乎狰狞。   场外的比分板最后一记跳动,与此同时,结束的哨声响起。   “啊啊啊啊啊!!!!!”   “赢了!!!!!”   “赢了赢了!!!”   英成观众的山呼海啸中,校篮队的成员们急喘着站在原地,盯着比分久久回不过神来。   他们,居然,赢了?!   打败了嘉合这群逼走南哥对手?   众人这一刻的感受简直跟做梦差不多,已经耗尽体力的姜海双腿一软坐在原地,他撑着身体半朝后仰,将看台上本校师生疯狂喝彩的模样尽收眼底。   他转头,看向自己那些神情迷茫的队友,这么多人里,唯有他明白为什么自己一行人为什么能从之前几场已经显露出败相的颓势中挣扎出来。   视线落在站在场地边缘那个正双手抱臂,嘴角微勾,并不像大多数人那样觉得这份胜利来得不可思议的少女身上。   那种主心骨一样的存在。   他越喘越急,激动得热血沸腾,然后在看台喧闹的尖叫声中忽然仰头大喊了一声——“沐!想!想!”   现场混乱的呼喊立刻跟随着他的声音变得整齐划一——   “沐想想!沐想想!沐想想!”   乔南翻了个白眼,目光在现场划过一圈,对上看台上那双已经无法掩饰激动的眼睛,他轻哼一声,抬手捋了把汗湿的头发,转身朝外走去。   少女的背影消失在大门后,球场内的尖叫仍无法平息,与胜利方英成处于对立的嘉合校队就显得有些尴尬,然而沉默片刻后,他们当中忽然传来一声突兀的跟风——“沐想想!!!”   嘉合众人默默回头看向队伍里的叛徒:“…………”   关子名盯着自己满脸通红的哥们:“……你在干嘛?”   大狗没理他,径自抓着那个一直没丢的矿泉水瓶,一边亢奋地直敲栏杆,一边跟着看台上的观众一起狂呼。   ****   沐想想几乎下意识跟着乔南离开了那片欢腾的海洋,她找到乔南的时候,乔南正站在篮球馆外的公用洗手池洗脸。   站在水池前的少女动作十分豪迈,大冷天的,穿着薄薄的篮球衫,居然就这么用双手鞠起冰凉的水朝自己的脸上泼。纷飞的水花溅的到处都是,又在半空折射出太阳的光线,璀璨如泼洒钻石一般。   沐想想停下脚步,远远看他,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追出来,大概是被赛场内经久不息的那些高呼自己名字的声音蛊惑的吧。   正在洗脸的乔南听到动静,鞠水的动作微微一顿,然后他转头,就着躬身的动作看了她一眼。被沾湿的额发一缕缕垂落下来,他的表情还没褪去从赛场带下的锐利,挂着满脸的水珠,仍叫人心口一窒。   对上沐想想的眼睛,他眉头微挑,抬手关上水龙头,吊儿郎当地直起身来,靠着水池,伸手捋了把湿漉漉的头发。   这普通的动作让他做来潇洒得不可思议,乔南盯着沐想想勾唇一笑,双眼亮晶晶的。   语气非常轻佻地哼哼两声:“怎么样,有没有帅爆?老子今天轻轻松松,打爆那群小子狗头。”   沐想想怔怔地看着他,时间又回到一年前,同样的大汗淋漓,同样嚣张到近乎锋利的语气。   同样初春的天气,同样曼妙的花香,同样从高处传来的清脆安静的鸟啼。   对方的灵魂钻进了完全不同的身体里,依旧嚣张得不知收敛为何物。   而这世间无处不精彩的万物,仍永远只能做他的背景。   隔着一道大门和那么远的距离,她依旧能听到场馆里那一声声未曾平息的名字,和自己胸腔里心脏跳动的频率。   没能立刻得到肯定的乔南眼中露出些不爽的情绪,他啧了一声,挑起眉头,刚想教育沐想想不要试图对扛把子不敬,紧接着就见眼前那张始终平静的面孔上忽然露出了一个罕见鲜明的表情。   “是啊。”沐想想开口,微微笑着,用那种她所特有的非常认真的语气,“你今天真的很帅。”   四目相对,五秒钟后,默契转开。   英成扛把子咳嗽了一声,把脑袋钻到水龙头下方,拧开冲洗。   作者有话要说:   南哥【一哆嗦】:好他妈冷啊!   啊啊本来不敢写南哥上场的,结果群里问了一圈同学,有个同学说他初中的学校有男女混合打球的经历,于是南哥上场一点也不苏!是他本人苏! 第三十九章   初春的自来水温度很低, 激得乔南整个人激灵了一下。   沐想想看到他的反应, 下意识上前去拧水龙头,结果凉意袭来, 手腕被一把抓住。   抓住她的那只手有点小, 有点白,有点细腻, 却爆发出和外形不相符的控制力。   “还管挺多。”乔南自己关了水站起来摇晃下脑袋, 对上她的目光后转开视线,用另一只手扒拉着头发笑了一声,“行了, 真他妈冷,你别去碰了。”   阳光从斜侧面洒落下来, 穿过路旁窸窣的嫩叶, 斑驳的光晕弥散在空气和他的脸上。   乔南身上像镀了一圈光环。   说完他就打了个喷嚏。   ****   德语教材摊开放在一边,沐想想托腮看着桌上色泽粉嫩的苹果,鼻腔能嗅到非常隐约的香气, 耳畔仿佛还能听到下午的声音。   并不仅仅是自己被反复狂呼的大名,还有其他更多的……   大门被缓缓敲了两把,她刚回神,书房门就被一把推开, 乔远山端着一个托盘站在门后。   目光扫到小儿子书桌上摊开的各种试卷作业辅导书,乔远山眼中闪过欣慰的神色。   他想起几年前自己偶尔回来时总会看到的场面——这间书房的使用率远没有现在那么高,屋里也冷清得吓人,儿子通常选择跟朋友们去外头, 父子俩很少能碰上面,最有生活气息的,反而是客厅茶几上塞满烟蒂的烟灰缸。   那时候他很少去思考自己的问题,总是把一切归咎在孩子的“叛逆期”上。于是日复一日,循环往复,他出于工作忙碌也出于逃避心理,回来得越来越少,家人之间的矛盾变得更加难以调和。   最近他痛定思痛,终于做出了真正的改变——   将日常办公点直接转移到A市,以确保自己能尽量多地出现在家人面前。   这是个大工程,也势必影响到一些他日后的办公效率,可乔远山一点也不后悔。因为就在他做出这个决定的第二天,之前常年居住在S市的大儿子也默不吭声地让人把行李从外地搬了回来。   冷清的乔家一下就变得热闹了,成员们也开始像正常的家庭那样抬头不见低头见。   大家都在努力地为这个家做出改变,虽然谁也不曾明确摆开过自己的付出,结果却切实存在着,所有人都看得见。   以往热衷出差的大儿子尽可能多地每天回家,小儿子……也几乎没再见他发脾气抽烟了。   四散在圆心周围的每个人同时朝中间踏出的一小步,相加在一起,就是很长很长的一大段距离。   乔远山欣慰的同时更加不愿落在孩子后面,他实在太愧对这两个从前关心不够的孩子了,因此意识到这一点后,越发斗志昂扬地想要补偿回去。   他补偿的方式一点也不像个洋气的总裁,既没有甩银行卡,也不存在一掷千金,而是非常的老套,非常的没新意。   “南南。”他缓步进来,将托盘放在桌子上,温声朝儿子道,“从回来开始已经写一晚上作业了,吃点东西吧。”   沐想想一看那托盘上的东西就忍不住为难——一杯热牛奶,一个切开的橙子,以及一小碟糕点。   前面两个现成的玩意儿倒是没什么问题,关键就是最后那盘糕点。纸托里造型销魂,颜色诡异,看起来硬度惊人的这个东西……是纸杯蛋糕吧?   乔远山近来热衷亲自下厨做饭,甚至还为此订购了一大堆美食书籍,在家没事儿干的时候一般就泡在厨房里,做完中餐就做西点。   沐想想刚开始还觉得很亲切呢,毕竟沐爸也是个爱做菜会做菜的人设,她在乔家没法天天看见自己的父亲,多瞧瞧跟自家爸爸有着诸多相似之处的乔父也是好的。   可……上帝为你打开一扇门的时候,势必会关闭所有的窗户。   在商业上有着惊人判断力和敏锐度的乔远山,确确实实在做菜上一点天赋都没点亮!   沐想想刚开始以为他只是手艺生疏,后头才慢慢发现,乔远山根本就是味觉有问题。他搞的那些叫人欲仙欲死的作品,每一个都能自己面不改色地吃下去。   因此除非有人当面点破,靠他自己,势必是无法发现真相的。   沐想想心直口快的技能,每次对上那双独属于“父亲”这个角色的充满期待的眼睛,就总是发挥不出来。   她只能寄希望于乔家的其他两位成员,结果如何,你也看到了。   这个纸杯蛋糕吃下去命就不用要了,沐想想盯着碟子头脑飞速转动,两秒钟后她平静地起身去书柜边拎出来一个纸袋:“送给你。”   乔父愣了愣,注意力顿时从让儿子吃糕点上转开,他盯着纸袋动容道:“……这是什么?”   “马上快十二点了。”沐想想把袋子递过去,发挥出小棉袄所特有的天赋女子力,“爸,生日快乐。”   那瞬间乔父差一点热泪盈眶。   接下袋子翻开一看,从休闲服到手套全是合适自己的尺码。   这……踩着生日的钟声送上第一声祝福这种事情……这臭小子,以前怎么从来没看出居然那么肉麻。   乔父已经感动得说不出话了,这大概是他为父以来收到过的最受感触的生日礼物,即便这些衣服鞋袜的价值于他的财富相比不值一提,这仍是他和孩子情感破冰路上里程碑式的一笔。   乔父抽了抽鼻子,难得鼓起勇气给了小儿子一个拥抱后,拎着自己今年的第一份生日礼物闷不吭声地出去了。   沐想想刚松了口气,紧接着乔父因为太过激动离开后忘记关闭的书房大门外头,就又出现一道身影。   大哥乔瑞气质幽深而平静,他双手抱臂,姿态闲适,面无表情,松松倚靠在门框上。   冷峻锐利的视线笔直射了进来。   沐想想对上那双写满了“你是不是忘记了什么”的眼睛。   “…………”   ****   第二天寿宴开始前,到达现场的助理小楼忽然被司机用胳膊捅了捅:“哎,楼哥,乔董居然换衣服了!”   小楼转头一看,果不其然!老板今天换了一身条纹格子的休闲服,看上去宽松又舒适。   “怎么回事啊?”司机难掩惊奇,“乔董不是不喜欢这个花色的衣服吗?上次我穿了一身他还特地告诉我不好看来着。”   小楼也搞不清状况,沉默片刻后只能道:“反正总比穿皮衣合适。”   司机于是也沉默了,片刻后只能呐呐点头:“也对……”   两人都同时想起了之前受到的冲击,要不是很清楚集团最近的经营状况很稳定,他们简直都要以为乔家出现了什么经济危机。   他们家财万贯的乔董,这段时间居然翻来覆去盯着一件外套穿,恨不能一件皮衣走四季!   刚刚入春,天气特别冷,那种内里翻了厚厚羊绒的皮衣特别保暖,穿起来倒还很应景。   可后头气温转暖,再穿这衣服是不是就有点不太合适了?乔董偏不!他选择减少内搭的分量,将皮衣里的保暖内衣脱掉,又将高领羊绒衫换成T恤,最终到了连换T恤都没办法解决温度问题的时候,他做出了一个很骚的操作——   把皮衣反过来穿。   真的是非常聪明。   那件内里羊毛蜷曲的外套几乎成为了精神污染一般的存在,以至于在此看到了换上新衣的董事长,助理小楼心中竟然生出恍如隔世的错觉。   抱着这种奇怪的感触,他上前贺寿,很快又发现了乔家另外一个表现诡异的成员。   集团一向沉默冷峻的总经理乔瑞今天心情似乎也很不错的样子,他跟在父亲身边一同接待宾客,同人寒暄的时候,脸上竟一直带着笑模样。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今天穿的衬衫不舒服的缘故,他老是动不动要去整理一下自己的领带。整理领带的动作还特别频繁,搞得别在领带上的那个带着亮晶晶小水钻的银色领带夹一直在随着灯光折射出闪亮的光线。   “……乔董,祝您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身体一直这么健康硬朗啊!”小楼强迫自己的视线从集团总经理整理领带时放肆不羁的动作上移开,笑着给自家老板作揖,“您今天看起来真是太年轻了!”   “哈哈哈!”乔父挺着小啤酒肚笑眯眯的,“小楼啊,你可真是越来越会说话了,我这都奔六的年纪了,居然还能被夸一声年轻。”   那边的领带夹小水钻又闪烁了一下,小楼被晃得眨眨眼,笑着回答:“乔董,我这可不是在拍马屁啊,您看看您这身板,您这气质,还有您今天这身打扮,三十多岁还差不多,谁信您奔六啊!”   乔父笑得更畅快了:“我今天这身衣服很好看?”   “相当的适合您,正宗的英伦雅痞休闲风。”小楼道,“有品味。”   乔父拍拍他肩膀,笑得合不拢嘴:“下个月让人事给你涨工资。”   小楼吃了一惊,还来不及疑惑,余光忽然一闪,他立马意识到自己忽略了另外两位大人物。   他赶忙醒过神转头道:“哎呀,乔总和小公子也是越来越帅气了。乔董您真是好福气啊,两个儿子承欢膝下,都一表人才,还那么孝顺,陪您一起招待客人。多少人羡慕都羡慕不来呢!”   乔父笑着睨了两个儿子一眼,继凌晨收到小儿子的礼物后,大儿子也给了他意外的惊喜。   那么多年来,他们父子三人还是头一次在他生日的这天,在公开寿宴前提早私下庆祝。   在早餐餐桌上看到大儿子面无表情拿出给自己买的生日蛋糕的那瞬间,乔远山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这辈子真是死而无憾了。   早几年,他哪怕做梦呢,梦境里都不敢出现那么超自然的画面。   感动实在来得太快太多,乔远山都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才好了,唯有感谢上天,让他在还来得及的时候醒悟过来,没有错过这两个生命中最最珍贵的存在。   他双手拍拍儿子们的肩膀:“是啊,都越来越懂事了。”   小楼看向老板的两位公子,左侧的小公子闻言没什么情绪的样子,一直侧目站在老板右边的大哥。   大公子乔瑞则还在整理领带。   小楼沉吟了一下,觉得场面有点诡异,于是机智地决定要转开话题。   正不知该说什么才好,眼睛就被乔瑞领带上那个闪闪发光的夹子再次闪到,他立刻笑道:“乔总今天看起来也是帅气逼人,尤其这个领带夹,简直是画龙点睛的一笔。”   话音落地,现场沉默了一下,乔瑞似笑非笑地睨了他一眼:“真的?”   “真的不能再真了,这是哪个品牌的限量版吧?一看就价值不菲。”小楼刚点头,就见总经理又用那种神秘的目光扫向了他的弟弟,收回来后,淡淡朝一旁的父亲开口,“给他涨百分之三十吧。”   乔父:“什么?”   乔瑞:“工资。”   小楼:“……?????”   哈?什么情况?   沐想想站不下去了!小楼那句“价值不菲”彻底击败了她!乔瑞领带上那个夹子是她为了防止头发被扯光而从淘宝买的,全价129块!   她不是小气,是真的没有钱啊!   可谁知道乔家大哥会直接把这玩意儿带到宴会上来,还……还……还一直炫耀。   沐想想掏出手机:“我朋友来了,我去外头接一下。”   紧接着就在身边几人一同转来的目光中,羞愧难当地离开了现场。   忽然之间就涨了百分之三十的工资,小楼觉得自己简直跟做梦似的。   一旁的司机难掩羡慕地冲他道喜:“恭喜你啊楼哥,这一下一个月又多好几千块呢,人跟人的脑子真的长得不一样,我怎么就没你那么讨老板喜欢呢?”   说罢忍不住求教:“你刚才到底说了什么,才让乔董和乔总那么高兴啊?”   小楼也迷茫着,他怎么知道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面对着身边那双充满求知欲的眼睛,他还是很快陷入了沉思,片刻之后,灵光一闪,他隐隐感觉自己触到了一点门道。   豪门秘辛啊!   小楼摇摇头,朝司机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我劝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司机:“???”   小楼望着小公子那道匆匆离开现场的背影,又转头看向开始跟下一个拜寿的客人聊起领带夹的大公子。   大公子那微微笑着意气风发的模样跟小公子退场前的表情简直形成了鲜明对比。   这样少见的好心情——看来在近期几天的豪门争斗里,原本陷入劣势大公子,已经站在了上风。   自己这笔工资增加的理由……真叫人细思极恐。   *****   沐想想在外头吹了一会儿冷风,才把129带来的尴尬吹走,然后才等到拎着东西从出租车上下来的乔南。   乔南今天打扮得很整齐,态度比上次去高妍生日会要庄重得多,只是举手投足间仍带着一种他所特有的气质。   两人目光相对的时候都微微愣了愣,乔南随即嘴角微勾,拎着东西上前:“门口那么冷,你等在这干嘛?”   沐想想侧开脸不看他的眼睛:“我没在等你。”   对面就传来一声轻笑。   周围已经聚集了不少人,乔南心情不错的样子,受到了诸多打量也不见烦躁,只是拉了她一把道:“行了,赶紧一起进去。”   沿途不时有人朝沐想想打招呼,沐想想一个都不认得,因此也不敢留下寒暄,只点头示意。她觉得自己这样已经挺不礼貌了,谁知还听到乔南吐槽:“你搭理这些人干嘛。”   “你都不理他们的吗?”沐想想有些不赞同,“能来参加你爸爸大寿的,应该都是认识的亲朋好友吧?”   乔南冷哼:“我可不认识那么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   除了母亲那边的亲人。   想到这里他四下搜寻了一下,问:“我小舅他们来了没?”   沐想想一时间还没想起来:“小舅?”   “就石家俊啊,他们还没来吗?”乔南没找到那道熟悉的身影,还有些疑惑,以往父亲大寿这种场合小舅一般都会直接被找来帮忙的,“你上次在公司没见到他?”   话音落地后没得到回答,他转头看向沐想想。   就见沐想想脸上的表情有些不太对。   乔南:“你身体不舒服?”   沐想想眼神复杂:“没。”   她已经想起了对方话里提到的那个人是谁。   此前因为种种原因,她一直不知道该怎么朝乔南提到石家俊被乔父和乔瑞查出来的那些事,到了这个时候,越觉得难以启齿了。   生怕对方多问,她于是咳嗽一声转开话题:“我去帮你登记。”   乔南看着她难得有些慌乱的背影,眉头微微一挑,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但紧接着余光一闪,视线中忽然捕捉到几道熟悉的身影,乔南刚刚转头,就看到一家三口拎着大袋小袋的礼物从酒店旋转门外进来。   目光落在走在前头那个行色匆匆面相憨厚的中年男人身上,乔南勾着一边嘴角露出个坏笑。   毕竟是陪伴了他几乎整个童年的玩伴,亦父亦友的存在,那么长时间没见面,说实话他还真的挺想念的。   只不过小舅一段时间没见,怎么看起来变成了一个小老头?以前不是还挺年轻的么?最近纵欲过度啊?   小舅妈倒还是老样子,眉眼温婉,没脾气似的,举手投足间充满了他们一家特有的气质。   那种食草动物一般,一看就让人想欺负,被拎着耳朵提起来估计也只能迷茫蹬腿的傻乎乎的气质,嗨呀,一想到就真是很让人操心。   乔南这么想着,朝后一靠,眼神立刻不怀好意起来。   他虽然叫石家俊小舅,可一直以来,双方相处都挺没大没小的,偶尔互相恶作剧也不会有负罪感,毕竟关系真的太亲密了。   乔南想起小时候的黑历史,啧啧,说起来真的不好意思。母亲刚去世的时候他只有屁那么点大,一点也不像现在那么酷炫狂霸拽,那段时间的他胆儿小的要命,还特爱哭,是个世纪大怂包。   记忆里刚到外祖家生活的那段时间,他每天都要哭一场,还老是拉着大哥的手问妈妈在哪里,为什么爸爸要把自己和哥哥送到这个地方。   大哥话很少,被问到这样的问题后总是沉默发呆。换成现在的乔南,那肯定得回去给自己一顿暴揍,你哥的妈也一起死了好吗?你哥跟你一起被丢出来住的好吗?你丫问的是什么问题,哪壶不开提哪壶,叫人怎么回答啊?   可那时候小小的乔南,在这样寂静的回应中,所能感受到的却只有恐惧。   他恐惧到晚上开着灯都不敢睡觉,一直缩在床上,整晚整晚睁着眼睛等爸爸妈妈。   当时自己怎么就这么怂呢?居然一点也没有发挥出后来身为一代校霸的潜力。   乔南现在回忆起来都得嘲讽自己两句,但他仍旧很感激在那个时候照射进生活里的那道光。   在他和哥哥跟周围的一切都格格不入的时候,小舅舅出现了。   这个现在已经娶妻生子的小老头那会儿可活泼了,刚见面朝自己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来着?   哦,乔南想起来。   那时候他被石家俊一把抱起,双脚腾空,无处依靠的惶恐才刚刚浮上心头,就听到一把青年爽朗的声音——   “你就是我小外甥?长得跟大姐一模一样啊!走走走,跟这群小屁孩混在一块有什么意思?小舅带你们抓鱼去!”   结果那天一条鱼也没抓到,因为下了水,自己还感冒了。   小舅被还没去世的太婆一顿臭骂,一边拿毛巾擦头发,一边偷偷朝自己挤眼睛憨笑,当天晚上,他把挣扎不休的哥哥从另一个房间抱过来,一把丢到了自己的床上。   “爸妈是不是神经啊,你俩才多大就让你俩分房间睡?”小舅说着纵身一跃也扑了上来,把皱着眉头想要离开的大哥抓小鸡似的按住,然后哈哈大笑,“别闹啦!舅舅陪你们一起睡!我小时候跟你妈妈就一张床睡的,害羞个屁啊!赶紧赶紧我都感冒了,你俩别闹腾我了!”   但那天晚上三个人其实都没有睡着,反倒说了一整夜不着边际的话。   乔南记得自己那时候又问了那个妈妈在哪里的蠢问题,小舅用暖洋洋的胳膊搂紧他,回答说:“妈妈去天上啦。”   乔南偷偷说:“我想她了,她什么时候能回来找我们啊?”   小舅就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笑了起来:“我也想啊,以后我们一起想她吧,总有一天能再见到的。”   睡在另一边的哥哥忽然就哭了,乔南当时还很惊慌,毕竟大哥从母亲筹办葬礼那天起就一直愣愣的,一滴眼泪也没有掉。   现在想起来,真是感触良多,尤其一向冷峻的大哥那时候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蠢样儿,搞得乔南都觉得自己也不是那么怂了,至少他哭的时候吹不起鼻涕泡吧。   啧啧啧,你说小舅当初还挺机灵的,怎么后头就越来越傻了。   那对傻夫妇拎着东西到了近前,小舅朝小舅妈叮嘱了两声,然后自己上前登记。   乔南挺身从靠墙的姿势站直身体,决定上前搭个话,以陌生人的身份逗逗他俩。   结果走到近前,还没来得出声,恰逢小舅妈转过头来。   乔南对上那道视线的时候微微一愣——怎么……?   就见一向温婉的舅妈皱着眉头,锋利的视线从他的面孔一路打量到鞋子,在他拎着的纸袋上停留了两秒,然后神情就变得有些不耐烦:“有事吗?”   乔南怔了怔,小舅舅此时登记完毕挤了过来,嘴里还在念叨:“……赶紧的别磨蹭了,一会儿乔远山万一又说自己忙没时间……额,你是?”   再次对视,乔南回忆着方才从对方口中听到的提起自己父亲时的语气,还没来得及回过味,下一秒,就看到小舅妈伸手过来扯了扯小舅的衣袖:“别管她了,连礼服也没穿,蹬个休闲鞋,拎个二线牌子,谁知道是干嘛的?”   他俩很赶时间的样子,说完就匆匆走了,乔南愣愣低头,看着自己的纸袋和脚上的鞋。   介于沐想想的财力,他考虑了很久还是没有选择跟对方能力相差太远的礼物,总归真正想送的东西都已经让沐想想代为转交给父亲了。   至于礼服,枪指在脑袋上乔南都未必会妥协。   他也穿不来女孩款式的高跟鞋小皮鞋什么的,穿运动鞋又觉得不合适,只能踩一双款式相对郑重些的休闲鞋来。   乔南猜测到自己这个打扮或许会引发一些乌合之众的非议,但从没想到,这个“乌合之众”居然会将小舅一家囊括进去。   他们怎么可能会……是这个样子的?   沐想想也登记完了,出来后见乔南发愣,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怎么了?”   乔南转头看着她,片刻后摇了摇头。   进去后刚好看见小舅一家围在父亲身边在说些什么,父亲乐呵呵地拍着小舅的肩膀,没一会儿短暂的交流就结束了。   目送那几道身影朝着角落走去,乔南回过神才听到父亲的声音:“……哎呀,你这个小丫头,说了让你不要带东西来的……”   乔南转头,第一眼就看到了父亲身上焕然一新的装备,当即又是一愣。   乔远山注意到他的目光,立刻嘚瑟地嘿嘿笑起来:“怎么样,南南给我买的,跟你说了他眼光很好,不错吧。”   情绪短暂从那种迷茫里抽离出来,乔南别扭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露出个笑容:“不错。”   然后递上礼物,有点不自在地咳嗽了一声:“嗯,祝您长命百岁,身体健康啊。”   乔远山发现自己这次看到这个小丫头还是莫名开心,他接下袋子打开一看,发现是条围巾,立刻取出来围在了脖子上,问周围众人:“好不好看?”   那围巾一看logo就不是大品牌,可看到乔远山高兴的样子,又有哪个敢出言不逊?周围果然一片称赞,许多原本还觉得这个新来的小女孩穿衣打扮不像是大家出身的宾客当即也不敢小看了。   没一会儿又见乔家向来冷峻的大少爷居然亲自去给她取了一杯果汁,再看乔家著名暴脾气的小少爷在她身边也一副温和好说话的样子。   得嘞,这估计又是个背景恐怖的富家小姐。   乔南记挂着石家俊那边的事情,就有些心不在焉,乔瑞给他端果汁过来的时候一直在摆弄领带,他也没搭理,只草草说了句谢谢。   额头就被弹了一下,他抬起头摸不着头脑地与乔瑞对视,只看到乔瑞把领带塞进西服又取出来,领带上一个丑的惊人的夹子随着他的动作不停闪光。   搞毛啊?   他用眼神问对方的意图。   头发忽然就被扯了一下,挺用力那种,乔南捂着脑袋愣了愣,看着乔瑞若无其事离开的背影,心说几个意思?   神经病啊你。   但总还是找到了合适的机会偷溜。   趁着大家正聊天的时候,乔南循着记忆里小舅一家离开的方向悄悄摸了过去。   酒店的场地非常大,旁边就有卫生间,至于周围可通往各处幽静的四通八达的廊道,几乎没有宾客会没事跑来这里。   乔南脚步很轻,他不知道自己什么要跟上来,心情也十分复杂。他回忆着入场时跟小舅一家碰面时的场景,或许是想看看许久不见的对方究竟是出了什么样的变化吧?总之有那么一个瞬间,他心底甚至在期待不要如愿碰面。   可老天显然没有听见他的心声,走出大概十分钟左右的路程后,一个拐弯,他就听到了那道非常熟悉的声音响起。   那声音熟悉到化成灰他也能辨认出来,此刻却带着一种叫他陌生的尖刻——   “能不能别催了!能不能了!乔远山不愿意我有什么办法?别说你家,我侄女上回说要干项目他他妈都没朝里投钱!”   似乎是小舅妈:“他最近到底怎么回事?让他帮忙朝集团安排个工作而已,以怎么忽然变得那么不好说话?”   “你小声点,你问我我问谁,谁知道他吃错了什么药,我让我爸妈出面请他出来吃饭他都说没时间,不会是你家那边出问题吧?”   “怎么可能……”   ****   沐想想一回头就发现乔南居然不见了,发了个短信过去后,得知对方这会儿居然在天台。   外头起风了,天台有点冷,从电梯出来后沐想想缩了缩肩膀,目光一转,就看到了那道正站在星光里发呆的身影。   “乔南?”她试探地叫了一声。   乔南转头,表情平静地看着她,过了一会儿后淡淡开口:“过来。”   “你怎么了?你爸和你哥刚才还问起呢,你哥以为你先回去了,让我跟你道歉说他不是有意的让你别生气,你俩怎么了……唉?”   沐想想发现他没事,放下心来,一边上前一边慢吞吞提问,谁知道刚走到他面前,外套忽然就被一把大力扯去,下一秒,乔南有力的胳膊狠狠地箍住了她。   沐想想愣住了,小心翼翼抬手搂住他后背:“喂……你没事吧?”   “别说话。”乔南深吸了一口气后缓缓吐出来,似乎觉得这样拥抱的姿势不太得劲,过了一会儿后开口,“你缩起来点。”   “……”沐想想默默照做了,紧接着乔南的脑袋埋在了她的颈窝里,然后一动不动。   热热的鼻息喷在脖子上有一种奇妙的感觉,沐想想脸红了一下,小声问:“……你干嘛?”   乔南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才缓缓摇头。   刚才很多个瞬间,他都以为自己会怒不可遏地跳出去,揪着石家俊的衣领狠狠给他一拳。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却一直只是安静地站在拐角处,直到石家俊一家离开,才平静地离开那里。   忍耐并不是他的性格,连乔南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什么时候学会了这个虚伪的技能。   可他当下,即使指尖发抖,也没有做出和从前一样冲动的选择。   后背缓缓爬上了一只手,在沉默中无声而有节奏地轻拍。   乔南在这份安慰下逐渐找回了自己的理智,很久之后,他只是将怀里这具身体搂得更紧了一点。   “真的没事,让我抱抱就好。”   沐想想不清楚他到底遭遇了什么,但终究没有多问,只是任凭时间在沉默中流逝,直到这份死寂被忽如其来的电话铃声打断。   沐想想犹豫了一下,从兜里掏出电话来:“能接吗?”   乔南抱着她,脑袋仍埋在她的颈窝里,他似乎在发呆,几秒钟后才不爽地哼了一声:“随便。”   这就是同意的意思了,虽然两个人姿势还是没变。   沐想想被他说话时喷到脖子上的热气弄得缩了缩脑袋,红着耳朵将电话接通,凑到脸边。   就听到一道陌生的女声结结巴巴地问:“你,你好,请问,请问是乔南同学吗?”   “啊?”沐想想愣了一下,“呃,我是,请问你……?”   “呜——”   那边忽然就传来一声啜泣。   “请,请问你,你记不记得自己之前跟一个女孩子在城西公园的池子里救起来一个小朋友?”   沐想想听得愣住,乔南此时也听到声音,抬头跟她对视了一眼。   沐想想被电话里的语气有点吓到,心说救个人不会还惹麻烦了吧,有点紧张地开口:“呃,好像是有这么件事,不过请问您找我们……有什么事情吗?”   “真的是你们!!”那女声一听之下,当即大哭起来。   紧接着便语无伦次地嚎啕道:“我想跟你们说一声谢谢!我想跟你们说一声谢谢!!我是他的妈妈!我儿子从被救上来后一直昏迷到上星期五早晨,他醒了!他醒了!你们是我们一家的救命恩人!!!!我找了你们很久!我只知道你们的名字和学校,可是另外那个女孩的学校不肯透露她的信息……”   初春的寒气里。   听筒里传出的来自母亲的嘹亮哭声,一路直达天际。 第四十章   女人的声音很响, 穿破沐想想的手机听筒, 没开扬声器,乔南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突如其来的哭声让两个人都有些无措。   对方或许是太过激动了, 说话的语序有些颠三倒四, 以至于沐想想听了一会儿才听明白过来是什么意思。   她有点意外,要不是对方主动联系, 她几乎都要忘记救人这件事了——   新学期报名日那一天, 她因为又一次被方伶俐带人锁进厕所而心情不畅,于是拎着新领到的书本去城西公园的亭子里散心,在准备离开的时候, 看到了一个不慎跌落进公园水池挣扎的孩子。   那一天,她遇见了乔南。   那一天, 他们都不假思索地跳了下去。   那一天, 他们相互交换了身体。   他们离奇的经历,由此而起。   交换身体之后,沐想想当然试图过寻找原因, 她上网调查了很多有关A市城西公园的资料,内容细致到公园往年发生过的每一场新闻事件,甚至连那一塘池水在地图上具体的坐标都没放过。   但一直也没得出什么结果。   被救的那个孩子,在这当中反倒成了最微不足道的点缀。那天他们从公园保安室告辞离开的时候都没有留下自己的具体联系方式, 除了突遭巨变非常慌乱之外,最重要的原因还是根本就没想过要去得到感谢回报什么的。   因此这是他们第一次得到那起事件的后续。   或许是冬天实在太冷了,被救的那个孩子又实在太小,从被送到医院起他就发起了高烧, 同时各种并发症接连出现,心跳几度骤停,抢救回来后,一直都陷入在沉沉的昏睡里。   小孩的家人们几乎都要放弃希望了,连医生都沉痛地告诉他们要做好心理准备。   谁知就在不久前,情况忽然出现了转机,那孩子的生命体征越来越稳定,直至上周,居然睁开了眼睛。   家人们在莫大的狂喜之后,总算有余力去兼顾其他了,最重要的,当然还是那两个将自家孩子从冰凉的池水里救起的陌生人。   只可惜当时乔南和沐想想溜得太急,除了登记自己的名字外,什么联系方式也没留下。他们于是只能去找媒体,在媒体和警方的帮助下翻看了公园当天的监控视频,靠着视频里两个年轻人身上的校服判断他们就读的学校,再登门去找校方获取具体信息。   英成私立生源特殊,面对贸然登门要求报恩的一行人,什么都没敢透露。   好在十二中的管理得没那么严格,几分钟之前,他们终于得偿所愿,此时这通电话,就是守在十二中校领导办公室里拨出来的。   孙校长在那位母亲的哭声中倒是乐得合不拢嘴:“好!好!这样见义勇为的好事,学校一定要大力表彰!大力宣扬!”   ****   电话挂断后天台再度陷入沉寂,半晌后乔南才啧了一声,心里很不得劲:“……这都他妈一堆什么破事……”   随手救个人居然还救出后续来了。   沐想想收好电话后侧目看了眼他,小声问:“……那什么,你没事了吧?”   这种仿佛自己非常脆弱易碎的语气……乔南皱了皱眉:“我能有什么事?”   紧接着忽然一股来自手臂的力量,仿佛萝卜被提溜着缨子从土里拔起来,失重感接踵而至,乔南发现自己已经……双脚离地。   他,抱着沐想想的脖子。   双脚离地。   乔南:“……”   沐想想:“……”   乔南:“……你干嘛?”   沐想想有点羞愧的样子:“……对不起……我腰有点酸……”   乔南:“……”   他这才意识到两人当下的状态。   因为身高不对等的关系,刚才为了能被他搂住脖子,沐想想只能委屈地微弓着身子。刚才那通电话打得有点久,一直保持这样的姿势确实……   两道体温还紧贴在一起,乔南转头就能看到一只近在咫尺的被染上淡淡粉色的耳朵。   那是一种连夜色都无法掩埋住的羞涩。   有什么沉甸甸的内容忽然就从心头被驱散了。   听到哼笑声的同时右耳感受到一股热气,沐想想更加窘迫:“你笑什么?”   搂在另一道腰上的手背忽然就被拍了拍,乔南淡淡的声音传来:“抱够了没有?”   双手跟被烫到似的松开。   沐想想退开两步,对上乔南夜色中发亮的视线的那一刻她率先转开了目光,整个身体似乎都开始发热。   “……我没……”   乔南嗤笑一声,动作懒散地整理被抱皱的衣服:“没什么没,你自己说的你暗恋我。”   “……………………”沐想想这下真的急了,热到冒出汗来,脚步不由自主朝后头蹭,“我说了那是以前——”   “行了。”但没等她说完,乔南忽然又出声打断了她的反驳,“瞎跑什么,过来陪我呆会儿。”   沐想想脚步一顿,就见视线中的对方已经背过身去,转向了天台之外。   原地犹豫了一会儿,她在走和不走间权衡,最终还是慢吞吞地挪了过去。   “你今天……”她想起乔南刚才忽然抱住自己不说话的低落状态,到底还是觉得非常反常,“你今天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儿?”   不高兴的事儿?   乔南视线恍惚了一下,他望着远方深蓝色的天幕下那点点点散碎的星光,其实他现在的心情,很难确切用“不开心”三个字来形容吧?   交换身体真的很神奇,居然能看到那么多原本的人生所不能得见的秘密。   父亲、大哥、小舅……   乔南回忆起刚才自己站在拐角处窥见的秘密,他沉默了一会儿,没有回答,反叫了一声:“沐想想。”   沐想想:“嗯?”   乔南:“你后悔吗?”   沐想想:“后悔什么?”   “后悔跳进那个池子里救人。”乔南转头看她。   沐想想被问得愣了愣,她跟着转头,夜色中乔南平静的瞳孔里倒映出了整片星空。   跳进水里救人,尤其救的还是个孩子,这是很理所当然的做法吧?她发现自己好像真的没想过这个问题:“为什么后悔?”   乔南凝视着她,目光闪烁了一下:“我们就是跳进那个水池以后交换的身体吧?从那以后,生活就乱套了。”   沐想想怔了怔,脑子里忽然划过很多东西。   是啊,一切都由此而起。   她转向天台外,看着夜空发呆,耳畔听到乔南意味不明的陈述:“……你跟你爸妈感情那么好,却从那天以后,就没办法家人见面。还必须得强迫自己习惯我的生活,我的社交圈……不觉得后悔吗?当初不跳下去可能就不会有那么多事了。”   沐想想伸长胳膊趴在栏杆上听着他的声音发呆,天台的夜风扑打在脸上,让人昏沉的精神都振奋起来。   脑海中忽然闪过前些日子看见的父亲精神了许多的脸。   她忽然笑了一声:“好像真的像你说的这样唉。”   乔南垂下眼,却又听到她紧接着道:“不过好像也没那么糟糕吧?”   “什么?”   “就是你说的,生活乱套之类的。”沐想想托腮望着夜空,视线盯着月亮边上最闪烁的那颗星星,“我觉得其实也还好。”   “我爸妈他们……我确实很想他们。可是现在换成你待在他们身边,他们也都过得很不错。想见面总是能见到的,站在旁边看着他们变好也是一种幸福……跟你交换身体好像不全是坏事。至少我真的看明白了很多东西。而且你的生活和社交圈也没那么不好。不过——”   沐想想转过头:“你这么问,是代表你后悔了吗?后悔跳下去?”   她的眼神通透得像是打磨之后的宝石。   乔南盯着她,视线渐渐变深,没有立刻回答。   过了一会儿后他慢吞吞地转开头,笑了一声:“你可真是……”   沐想想:“嗯?”   乔南情绪似乎变好了一点,语气从莫测变成了戏谑:“我说你,你都没有想过吗?”   “啊?”   乔南说:“我们可能永远都换不回来了。”   沐想想:“……”   乔南:“我们可能永远都没办法找到变回去的办法,说不定一辈子都要代替对方生活下去,就像现在这样。”   沐想想:“……”   “你真的清楚这代表了什么吗?除了代替我上班工作生活之外,以后年纪变大,你可能还会被我爸和我哥催着结婚。”   沐想想:“……”   乔南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这还不糟糕?真到了那个时候,你怎么办?”   沐想想听得呐呐,这个现实实在非常残酷,残酷到她一直在尽力避免去正视,但此时此刻,却被乔南毫不留情地一把揭穿。   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想到对方话里提到的那个非常有几率出现的可能,有点被吓到。天台变大的夜风刮来,钻进她因为在室内出席宴会穿得不太多的衣服里,沐想想小小地哆嗦了一下。   乔南脸上的笑容收了收,他转身走到电梯口的咖啡机前,鼓捣了一阵,熟练地买了两杯咖啡。   然后端着热腾腾的咖啡过来,抬起胳膊,用其中一杯的杯壁贴了下沐想想的脸。   沐想想被烫得缩了下脖子,她愣愣地接过乔南递来的纸杯,纸杯发烫的温度熨在手心,身体舒服了很多。   “笨蛋。”乔南看着她的样子嗤了一声,挨着她靠在栏杆上,轻轻酌了口咖啡,仰头望着夜空。   然后在很久之后,他抬手盖在了沐想想的脑袋上,手指穿进发丝里,轻柔地抚抚摸了一把。   “放心吧,会有办法的。”沐想想听到他在风声里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而且你说的不全是坏事,其实也对。”   ***   他说的不全是坏事是什么意思呢?   沐想想翻来覆去也想不明白。   而且她被乔南戳穿的那个可能真的吓到了——倘若两个人没办法换回来,那到了适婚年龄,乔家势必是会催促她娶妻生子的。   可她怎么可能做到像一个正常男人那样跟女孩生活呢?   啊啊啊到了那个时候她又该怎么办?   乔南肯定是早早就想到了这些,所以才一直没有回答他是不是后悔下水救人吧?   沐想想一直觉得自己是不后悔的,但到了这个时候,她居然也不太敢确定答案了。   反倒乔南,却一副根本不受困扰的样子。   出电梯的时候被涌进来的人流绊了一跤,胳膊立刻被扯了一把,她一抬头就对上乔南皱起的眉头:“是不是傻?你怎么走路也能发呆?”   沐想想立刻从出神的状态里清醒过来:“不好意思。”   又看到乔南提在手上的满兜水果,丈量了一下对方此刻的身高后有点脸红:“我来拿吧。”   “行了少给我闹腾了。”乔南没搭理她,抬起胳膊把她拢到身后,“人真他妈多……你走我后面点,几号病房来着?”   沐想想被他拢到身后,被人流迎面拥挤的滞涩感立刻消失了。明明是可以看到对方头顶的身高差,却奇妙的有种被悉心保护的错觉,她嗅着对方身上散发出的马鞭草沐浴露的香气小声回答:“1209。”   他们即将去探望一位因他们获救,又导致他们如今过上如此复杂生活的小病人。   她怀揣着各种各样难言的情绪朝病房迈开脚步。   紧接着几分钟之后,所有的思虑都伴随着病床上的那具小小的身体消失了。   老实说救人的时候沐想想根本没时间注意到这孩子到底长什么样,救完人后担心自己都来不及更不会没事儿去回忆了。因此直到这时,她才真正意识到自己跟乔南挽救的到底是怎么样脆弱的一条生命。   看上去最多不过五六岁的孩子插着呼吸管缩在病床上,瘦得像一根可怜的小豆芽,他圆圆的小脑袋已经被剃光了头发,挂着输液针,上半身贴满了各种检测设备的线路,沉沉睡着,看上去一点生机也没有。   沐想想趴在窗口看得简直不敢喘气,记忆仿佛回到了很小很小的时候,她看到爸爸被送进医院的场景。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残酷的画面?   孩子的妈妈,那个疯狂寻找他们的中年女人跟在后面抹眼泪:“我和我丈夫都四十多岁了,才试管出荣荣这么一个孩子,以后应该都不可能再有了。她外婆外公知道这孩子出事儿的时候直接进了医院,现在还在病床上,要不是……要不是后来孩子挺过来,他们肯定都……”   “是我的错啊!”大约是孩子爷爷的老人家在亲人的搀扶下一脸愧疚地抹眼泪,“要不是当时忙着看人下象棋……荣荣肯定不会……要是他真的出了事儿,我这把老骨头死不足惜……”   孩子的奶奶,那个看上去一头白发养尊处优的老太太好几次试图下跪又被乔南给拦住。   孩子的父亲,高大体面的中年男人搂着妻子直接哭得泣不成声。   沐想想在一片兵荒马乱中恍然领悟到什么——她和乔南救上的根本就不单单是一个孩子,而是这孩子背后的整个家庭吧?   那么多生命的分量压在心口,重到她几乎喘不过气。   可她忽然又一阵无比的庆幸。   真的太庆幸了,自己当初不假思索地选择跳下去。   孩子的家人提出让他们进病房看看的时候,她趴在窗口眼眶红红地看向乔南,乔南叹了口气,没有拒绝,只是抬手摸摸她的脑袋。   进去的时候,孩子的妈妈还有点不好意思:“最近他每天都会醒,但时间一般不长,说不定没法给你们亲自道谢。”   谁知穿着无菌服的一行人刚到床边,就听到了病床上那道细细小小的童声:“——妈妈——”   孩子的母亲呼吸一窒,脸上露出惊喜的神情,转身蹲到床边小心翼翼地去抓孩子细瘦的手:“宝宝你睡醒啦?头还疼不疼?”   小豆芽摇了摇头,看了会儿妈妈,又抬头看向屋里的两个陌生人:“他们是谁啊?”   母亲抹着眼泪说:“是那天把你从水里救起来的哥哥姐姐,快叫人,跟他们说谢谢。”   沐想想看着那双盯着自己的琉璃般通透的大眼睛,心里又酸又软,忍不住上前捏了捏小孩的胳膊:“你好呀。”   小孩就看着她,过了一会儿后露出个腼腆的笑脸:“谢谢姐姐。”   沐想想愣了愣,转头看了乔南一眼,孩子的妈妈有点不好意思,赶忙开口纠正:“这个是哥哥哦。”   小孩露出疑惑的神情,盯着沐想想看了半天后执拗地说:“就是姐姐,后面的才是哥哥。”   中年女人着急起来,试图再次纠正,沐想想在她开口之前出声打断了她。   “姐姐就姐姐吧。”沐想想微笑着捏了把那孩子已经瘦到几乎没有肉的脸颊,“不客气,要快点好起来哦。”   ***   回去的路上她脚步轻快,心不在焉,乔南双手揣兜不紧不慢地跟在她后面,两次在她跟自行车相撞前出手相助,到最后实在是无语了,暴躁地拽着她的胳膊:“看着点路行吗?有那么开心吗?”   “乔南。”沐想想转头跟乔南对视,平静的表情几乎都快绷不住了,目光也亮晶晶的,“你发现没,那小孩长得很漂亮唉。”   “……”没记错的话那是个男孩吧?乔南仰着头有点不爽地用眼角睥睨过来:“你是不是花痴,对那么小的男孩子都能意淫起来?”   “……”沐想想对他的思路很莫名,“什么啊,他本来就很好看啊。”   片刻后依然难掩兴奋:“居然是我们俩帮助他一起活下来的——”   我们俩……   乔南微妙的不爽略微散去一点,目光扫了眼路两旁穿梭上人行道的非机动车,想了想索性拽着沐想想换了条安全些的窄路,然后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和平日里淡定模样截然不同的表现,有些无奈:“没看出来,你思想品德很优秀嘛。”   沐想想愣了愣,随后意识到他在说什么,神情严肃了一点。   “乔南。”她沉吟了一会儿后才正色道,“我想了很久,你昨天说的很对,确实,我们有可能一辈子都没办法换回来。你昨天问我后不后悔的时候我说不后悔,其实是骗你的,今天早上想过这些之后,其实我就后悔了。”   乔南笑容也收敛了一些,站在那定定地看她。   沐想想抬起头,没有焦距地目光扫了眼天空,依旧是黑夜,散碎的星辰铺撒在深黑色的天幕中。   她看了很久,才慢慢开口:“我们会慢慢长大,一辈子代替对方生活,会遇到很多很多很难解决的问题,就像你说的,长大之后,可能会被你家人催着找女朋友。但是——”   她低头看回乔南,目光专注又认真:“但是,如果你现在问我,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还会不会选择跳下去。我的答案一定是——会。你呢?”   四目相对,长久的沉默后,乔南没有回答,嗤笑一声转开头:“小姑娘,你个人英雄主义真的很重哦。”   沐想想没得到回答,只能低头笑笑:“好像是有点。”   这么想着她又有些不好意思了,总觉得自己的表达估计在乔南眼中会非常幼稚,于是赶忙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转身朝家的方向走。   走出两步,身后忽然传来乔南的声音:“喂。”   她愣了愣,下意识转头,乔南正双手插兜闲适地站在身后不远处。   他忽然开口:“喂,我说,假如真的有那一天的话。我是说万一被我爸和我哥逼婚。”   沐想想闻言站定,疑惑地投去视线。   就听他轻快的语气不急不缓地接下一句:“那我就牺牲一下,跟你凑合凑合好了。”   沐想想怔怔地挺直了脊背,遥遥望他。   夜晚的车灯和霓虹打在他身上,乔南一只手伸出口袋,正把玩着一片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叶子,脸上仍是那副对什么东西都不在意的表情。   但凝视而来的双眼里。   却带着温软的笑意,和许多未能出口的话。   “喂,问你呢,你觉得怎么样?”   他未能出口的话是——   假如时光倒流,再给他一次选择。   他应该也还是会像这个傻子那样,义无反顾地跳下去的。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我在想,到底是南哥和想姐拯救了这个小孩一家,还是这个小孩的到来拯救了南哥和想姐的家呢?   聪明的大脑老是喜欢思考这种聪明的问题,没办法。   南哥【语气生硬】:“我可没主动求婚啊,你们不要瞎讲,我很高傲,很有格调的!” 第四十一章   乔南:“你觉得怎么样?”   沐想想懵逼地看着他。   夜色和霓虹下的他眼神幽深到触不见尽头, 沐想想试图从他似笑非笑的表情里找到一些情绪, 但他看起来仍旧如同往日一样轻佻。   沐想想屏住呼吸,他认真的吗?   乔南没有立刻得到回答, 气氛安静了五秒钟后微微挑起眉头:“你……”   沐想想像是忽然被他的声音提醒回神, 脱口而出:“你在跟我表白?”   乔南:“……”   “喂!”   紧接着他像是挨谁掐了一把似的突然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转开头语速飞快地解释:“……我就是分析这种可能性, 随口一说!咱们俩现在这个身体情况, 未来难不成你还真去找个女的吗?先不说你能不能……那什么……啧!”   话题内容好像变得有点不对头,乔南狠狠地皱起眉,手心原本在把玩的树叶已经快要被捏烂了, 他转头锋利地盯回来:“你哪里来那么多问题,好好回答不就行了!现在是我在主动自我牺牲好吗?”   沐想想:“……”   她率先移开视线:“哦。”   乔南依旧不满:“哦是什么意思?”   沐想想也说不好自己现在是个什么心情, 她垂下眼, 转身接着朝家的方向走:“……那你牺牲得确实很大。”   乔南:“………………”   乔南:“喂——”   沐想想背对着他走在前面,两个人都没法看清对方的反应,在沐想想看不见的位置乔南焦躁地抓了把头发, 快步追上去,可惜沐想想已经不愿意搭理他了,目光一直盯着别处,气质又变回了来医院前那种平淡冷静的样子。   乔南:“……”   捂脸叹息。   乔南捡了块石头焦躁地朝着远处一抛, 扁平的石片立刻轻灵地在水面上跳跃起来,一连跳跃了四五下才无声地沉默水底,平静的水面顿时被骚扰出大片涟漪。   他蹲在岸旁的一块景观石上盯着被抚皱的池水,耳畔还能听到公园中必备的老年人们广场舞的伴奏, 不远处拉二胡的、吹萨克斯的、下围棋象棋的、算命看手相的摊位应有尽有,夜晚的城西公园一向如此热闹。   沐家搬迁的新家离这里有些距离,乔南已经很久没路过这里了,最近的一回还是听说沐想想被曹威带人找麻烦后领着晏之扬他们一起到的,不过那一次活动范围主要在亭子附近,并没有靠近这塘池水。   孩童落水事件给这个公园带来了不小的变化,水塘边上已经加筑了一圈围栏,还竖立起了几个醒目的警示牌,乔南的目光在警示牌上转了一圈后悄悄落在一旁背靠树干站立的沐想想身上。   沐想想望着水塘发呆,脑子里回忆的是双方在这里相遇的那天。   乔南穿着十二中配色一言难尽的校服,外罩着普普通通的黑色羽绒外套出现在通往凉亭的石子路上,和记忆里风光耀眼的模样没有任何不同,他一边打电话一边淡淡扫了她一眼,目光是看陌生人的那种。   然后他跟自己电话里的朋友解释说“遇到了一个英成的学生”。   不过对乔南来说,她也确实只是个“英成的学生”而已。   “喂,气够了没有?”不远处对方的声音忽然传过来,沐想想看过去,对上乔南映着水波和灯光的亮晶晶的眼珠。   乔南的蹲姿非常豪放,即便顶着一具少女的身体,也丝毫无法掩饰他时刻在从骨子里钻出来的嚣张。沐想想看得顿了顿,她想说自己并没有生气,视线里打够水漂的少女已经拍拍手撑着膝盖站起。少女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从石头上一跃而下,双手揣进兜里看着转向她叹了口气:“饿了,走吧,陪我去吃点东西。”   城西公园旁边有一条短短的夜宵美食街,挂着新春过去许久仍然懒得取下的红灯笼,大排档喧闹的人声和食物的香气充斥了这片天地,一溜下去,小龙虾烤串火锅臭豆腐应有尽有。   乔南甩着手上的摩托车钥匙走在前面:“想吃什么?”   沐想想没什么胃口:“随便啊。”   前头的乔南回首看了她一眼,不知道为什么好像很无奈地叹了口气,然后他扒拉了一把自己的头发,左右四顾:“烧烤行吗?”   沐想想无所谓地点头。   烧烤摊摆在美食街入口,生意很好的样子,后头的用餐区坐得满满当当,食客们拼酒拼得不亦乐乎。老板是个胖乎乎的光头,眯着眼专注在烟熏火燎中翻烤食物,炭火的热力让肉类油脂在高温中滋滋作响。   乔南指着摊位上排开几列的食材:“羊肉串吃不吃?”   “随便。”   “小黄鱼来几串?”   “随便。”   “鱿鱼呢?碳烤几串鱿鱼?”   “随便啊。”   以上雷同的对话重复几次后乔南简直焦头烂额,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哄下去,摊位后抓着烤串的老板此时听不下去了,忍不住满脸不赞同地朝沐想想开口:“我说小帅哥,你跟你女朋友出来吃饭还生什么气啊,你女朋友对你那么关心,咱们大男人有什么矛盾也别那么斤斤计较了,真把人弄伤心了心疼的不还是你?”   沐想想两秒钟后才意识到对方这话是对着自己说的,只觉得槽点无数,一时竟不知道该先反驳哪个才好:“……那个,您误会了,我没生气,还有他也不是我……”   “老板。”乔南忽然打断她,指着刚才问过一遍的食材道:“这个这个这个这个这个每样都给来十串,你要不要辣?”   他转头问沐想想。   沐想想对着他的视线发愣,乔南没得到回答啧了一声回头:“算了,都少放点辣吧,你家里吃菜好像挺清淡的。”   烧烤摊同样胖乎乎的老板娘手脚麻利地朝托盘里收食材,一边收目光一边在他俩之间移动,将两人之间莫名的气氛收入眼底后她笑眯眯地找话题跟乔南闲聊:“你男朋友这个脾气,跟我老公真是像,又倔又闷,什么话都喜欢憋在心里。”   乔南在老板娘无奈的语气里似笑非笑地睨了沐想想一眼:“能怎么办,还不是只能让着。”   “是啊。”老板娘也笑了,“谁叫咱栽上头了呢。”   五大三粗的光头老板立刻不好意思了,跺着脚开始嚷嚷一堆“我什么时候又倔又闷”之类的话,沐想想在面前骤起的笑骂声中怔怔地看着乔南,最终又在乔南意味不明的视线下转开头,将目光死盯在一打生蚝上。   老板娘将放着烤物的袋子递给她的时候嘴里还喋喋不休地劝:“好啦,帅哥,小两口有什么矛盾不能摊开来说?有这么漂亮的女朋友要知道珍惜才是啊……”   沐想想发现自己居然也没反驳,还在心中暗暗赞同老板娘对“乔南”很漂亮的评价。   跟乔南交换身体太久是不是会坏脑子啊,怎么思维方式都跟着变了。   她几乎是落荒而逃地离开的那处摊子,随便找了处僻静的地方,香味从打开的塑料袋里散发出来,噗的一声,乔南拉开了一个易拉罐。   “要吗?”发现她的打量后乔南随口一问,然后才想到了什么,从袋子里捡出一瓶可乐打开递来,“你还是喝这个吧。”   江风迎面吹来,他们正站在堤坝上,乔南俯身靠着栏杆,望着江对面的夜景静静地喝了口啤酒。   沐想想也喝了口冰凉凉的可乐,转头看他,同样是喝东西,可偏偏乔南松垂的两根手指捏着易拉罐发呆的样子就是有一种和寻常人泾渭分明的气质。他似乎在发呆,过了一会儿才回过神将纸袋朝沐想想这边推:“吃啊。”   沐想想双手捧着易拉罐摇头:“我没胃口。”   乔南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再次叹了口气,这已经不知道是他今天的第几次叹气了。然后使劲儿地闭了闭眼后,他转头看回了夜景。   沐想想盯着那摊买回来却没人动的烧烤发呆,忽然听到他叫自己的名字。   他说:“我怕了你了。”   沐想想:“??”   脑袋被撸了一把:“至于吗你?生那么久的气。”   沐想想身体朝后仰想要躲开他的手:“……我没有——”   她这么一躲,乔南踮着脚都没法如愿,暴躁地啧了一声,索性伸手去抓耳朵。沐想想被抓着耳垂强迫低下头,两侧的脸颊就立刻被捏住了。   乔南捏着她的脸颊一脸不爽:“算我不会说话好吗!”   他很明显相当不习惯服软,说这句话的时候眉头拧得都快打结了,但还是坚持说了下去:“你tm真以为我是雷锋啊!我TM从小到大思想品德就没考及格过!”   正要挣扎的沐想想闻言立刻愣住,困惑地看他。   “哎!”乔南被她这迟钝的傻样气到了,抓着她的脸颊使劲儿抖了抖,“听明白了吗!我他妈根本没有那么伟大的情操,没事儿去搞什么自我牺牲!”   他撒开手,沐想想怔怔捂着被捏得发疼的脸直起腰来,下意识喝了口可乐压惊。   沐想想:“…………”   乔南:“……”   沐想想:“……”   乔南:“……”   气氛整个凝滞,乔南扫到她被可乐沾湿的嘴唇,咳嗽一声转开了头,拿起搁在堤坝台上的啤酒狠狠喝了一口:“就是这样。”   沐想想已经傻了,甚至连呼吸都停顿了几秒,她捂着脸茫然地看着乔南一系列的动作,忽然满脸通红。   她抿着嘴不知所措了一会儿,也转头看向江面,嘴角根本控制不住上扬的弧度。   许久之后,江风里飘开乔南暴躁的声音——   “喂,你怎么那么能吃,至少羊肉串给我留一串啊!”   “我饿了。”   “刚才不是还说自己没胃口吗!”   “现在饿了。”   “我操,这他妈都四十多串了,再加两瓶可乐,大晚上你吃那么多又不运动腹肌怎么办!”   “我饿呀。”   “#¥@%¥………”   一连串的脏话之后。   乔南:“烤鱿鱼还要不要?”   “嗯。”   “羊肉串?”   “嗯。”   “生蚝要不要也加一打?”   “要,多加点辣椒,还有冰可乐。”   “真他妈想抽你……”乔南长叹一声:“在这等着!”   ****   分别时两个人的态度都怪怪的。   目送沐想想的身影消失在小区门后乔南才转身离开,一路夜跑回沐家,乔南洗漱时抬起头来,居然发现镜中的自己一脸骚气四射的样子。   这种独属于他的表情真的相当不适合这张脸,乔南努力试图收敛,但每次一想到沐想想离开时通红的耳根就不见成效。   他索性凑近一些,第一次那么认真仔细地打量这张脸。   沐想想的皮肤很白,白且细腻,明明不见她用任何护肤品,脸上却几乎找不到毛孔的痕迹。她长得很像妈妈,大眼翘鼻,脸很小,嘴也是微笑唇,听说这种唇形很难得遇到来着。   乔南忍不住抬手摸摸两边微微翘起的嘴角,试图摆一下沐想想的表情,但总觉得自己没办法得出那个味道。   别的不说,就那种通透的眼神他就根本学不出来。   她过去顶着这张脸时是什么样的呢?乔南试图在记忆深处挖掘到一些信息,但很糟心地发现,没有任何线索。   最早的记忆大概就是在城西公园亭子里的那一面吧,而且那个时候他也没顾上去留意一个对当时的自己而言完全陌生的女孩,最深的印象居然是那一头黑黑的长发。   长发,安静,又瘦又小,穿着英成女生的校服,在公园夜晚的灯光下拿了本书看,有点傻。   但这一刻,脑海中那个白白净净的小书呆子忽然就可爱了起来,挠得他心里痒呼呼的。   乔南啧了一声,扯了把现在被自己糟蹋得短短的额发,在交换了身体那么久之后,忽然有一点后悔。   然后他低头看了一眼,心痒得更厉害了,只能佯装无事,扯了根浴巾把自己围住。   全程很绅士地没有让手触碰上身体。   离开浴室看到那堆满了整个桌面的书后他立马浑身一震,清醒过来。   骚什么骚,你他妈下周一就要考试了好吗!   脑子里顿时奔跑起一阵日狗般的心情。   乔南想到自己这些天没日没夜复习的日子,忍不住都想打摆子。   但现实是残酷的,即便努力复习到每天只睡三个小时,乔南仍没办法打包票自己能考出沐想想的成绩。   这可是英成上学期末足足甩开第二名42分的年级第一啊!   乔南除非是自带智脑的机器人,否则怎么可能能在荒废了一年多学业之后,凭借短时间的努力到达这种水平?   可一想到这场考试考砸的后果,乔南就根本无法松懈下来。   英成校方的压力暂且不说,单只房门外那双对女儿抱有了极大期待的夫妇,乔南就没办法说服自己心安理得让他们伤心。   这对传统的父母一直以来那么骄傲于女儿优异的成绩……   乔南被压得几乎要喘不过气,在乔家时,因为关系疏远的关系,父亲和大哥从来都没有表露出过对他学业和成绩的期待,因此活了那么多年,这还是他一次那么真切地认识到自己是一名身负升学压力的高中生。   乔南坐在桌子前叹气,其实他已经连续两天没有睡觉了,每一天都在熬夜通晓做题。   没办法,谁让他已经肩负起了沐想想的人生。   那么从今往后,就只能将沐想想的责任也一并承担下来。   给自己泡了杯浓咖啡,打开台灯,翻开习题册和课堂笔记。虽然结局基本已经注定,可过程努力过,负罪感总会小一点吧?乔南压下头昏脑涨的不适,为这种奇怪的信念燃起了空前的学习热情。   这本该是一个不眠之夜,他奋笔疾书到晨光微熹。   然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眼前就恍惚了起来。   一头黑发的沐想想穿着英成的校服不知道从哪儿冒了出来,睁着那双通透的眼睛,耳根发红地站在堤坝边。   江风将她的裙摆吹得微微卷起,露出那之下白皙纤瘦的一双腿来,江风将她的一头长发也吹散了,随意凌乱地飞扬着。   英成衬衫式的校服被风吹得紧贴身体,包裹她玲珑有致的身段,衬衫的纽扣没有扣到最上面,领口于是也微微敞开着,纤细的脖颈和玲珑的锁骨,白得几乎能晃花人的眼。   她很娇怯,小到乔南一个巴掌就能挡住的面孔微微垂着,散发出一种清纯又迷离的诱惑来。   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眼。   乔南看得发愣,心里又着急,夜市旁边那么多人,沐想想怎么能给人看见这种模样!   他于是立刻脱了衣服上前要给她披上,谁知还没等如愿,胳膊就被一只凉凉的小手给抓住了。   那只手又小又软,手指葱管般水嫩,骨节和指甲盖都透出微微的粉色,手腕细到不堪一折。乔南根本不敢挣脱,生怕自己一不小心把她给弄伤到。   沐想想就抬着头可怜巴巴地看过来,眼睛眨啊眨的,睫毛跟着扑闪。   她水润的嘴唇一掀,声音也出奇得好听,像是有人用一根羽毛棒在耳道里撩拨那种感觉:“乔南。”   乔南盯着她的嘴唇,呼吸都变轻了,小心翼翼地问:“怎么了?”   沐想想踮着脚凑上来,一点点靠近,乔南甚至能感觉到她鼻息喷洒在侧脸上的麻痒,下一秒,他听到那道悦耳的声音悄悄说——   “我饿了。”   我饿了。   我饿了……   乔南浑身激灵了一下,猛然睁开眼睛,盯着天花板上的顶灯,尚未从那种不知道去哪儿买东西给沐想想吃的焦躁中挣扎出来。   紧接着头脑慢慢清晰,他开始在里骂脏话——卧了个槽!怎么会梦到这种诡异的剧情!   身为一个正常青年,他当然很清楚这种梦意味着什么。身体还处于被梦境诱惑的紧绷里,他一边骂脏话把手伸进被窝,烦躁地把挺在那的硬邦邦的玩意儿……   乔南:“……”   乔南:“????”   乔南:“!!!!”   他猛然睁大眼睛,一挺身从床上坐起。   卧槽!卧槽!卧槽!   他左右四顾——宽敞到近乎空荡的房间,大到再多几个人也能睡下的大床,未完全拉拢的窗帘后头能依稀能看到整面墙落地窗的设计,窗外的景观宽敞到不可思议。   这里!   是他!   自己的房间!   乔南近乎茫然地掀开被子,看到的就是自己穿得整整齐齐的睡衣,裤腰拉开,还能看到某个此时仍神采奕奕的小东西。   他咽了下唾沫,脑子里忽然闪过一道身影,当即转头要去摸自己平常都会放在枕边的手机。   但此时,枕边放着的是一本德语自学教材。乔南盯着教材封面看了一会儿,他镇静下来,从床头柜上找到手机,解锁后第一时间去寻找自己的号码,拨通。   没人接。   对了。乔南想起,昨天为了专心复习,他好像在喝完咖啡以后给手机设置了静音。   乔南深呼吸几口气,想了想,先给编辑了一条短信——【别怕,我现在就去找你。】   然后立刻起身。   沐想想把他的生活过得井井有条,第二天要换的衣服就整整齐齐叠好放在床凳上。乔南拿起来抖开,发现是一套低调的休闲服,这不是他的风格,但到了这个时候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洗漱完毕,久违地站着尿尿了一回,乔南发现自己的心情居然一点也不急躁。这在以往总是很没耐心的他身上绝对是非常少见的,但也许是跟那群需要照顾的家人相处了一段时间的缘故,他居然也开始学会了沐想想式的平和。   只可惜这份平和很快在几分钟之后就被打破了。   乔南匆匆换好衣服后趿拉着拖鞋打开门,几乎在同一时间就发现到了自己家中同过去几乎有着天差地别的变化。宽敞的屋子在视觉上好像变小了一点,但仔细分析后,乔南才发现这大概只是屋里东西变多了的原因。   乔家总是空空荡荡的客厅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了一堆植物——电视边上两盆结满了果子的金桔,高高的脚台上一字排开的兰花,窗边盆景里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儿的花草,天顶还吊下了几个架子,从迎客松到观赏竹,布置得非常具有观赏性。   不仅如此,博古架上、电视柜上、茶几上、鞋柜上,一眼能看到的地方几乎都放着花瓶,里头插满了各种正处于盛放期的鲜花,香气隐约传来。   墨绿色的皮沙发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了一堆圆圆胖胖的抱枕,颜色各不相同,互相错杂着到处乱丢,有几个甚至掉在了沙发和茶几当中的地毯上。   连地毯都被换了!   他原本挑选的土耳其民族风地毯被替换成了一堆乳白色毛茸茸的……羊皮毯!?   总之铺着的是一堆蓬松到连视觉都能感受到它的轻荡柔软的玩意儿,让人一见之下,甚至会忍不住生出上去摸一摸打个滚的冲动。   一眼望去,从墙到地,花花绿绿,十分接地气。乔家一直以来用简约装修营造出高雅感已然荡然无存。   乔南下楼的脚步顿了顿,动作立刻变慢了,甚至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抓住了楼梯边的扶手。   楼梯边的墙壁上,原本挂在上面的各种珍贵名画已经被尽数取了下来,替代它们的,是一个个尺寸不尽相同的相框。   最大的那个相框里,放的是一张很有年代感的艺术照,眉眼温婉的漂亮女人穿着格外隆重的礼服,侧坐在一个充满暴发户气息的欧式沙发上,她望着镜头,脸上露出略显羞涩的笑容。   乔南怔怔地与她对视,一步步走下台阶,直到站定在她的面前。   这是一张,他从未见过的,母亲的照片。   以母亲的照片为起点,蛛网般四布开了无数画面——父母老旧到边缘几乎都开始发黄的黑白结婚照、挣脱襁褓露出肉乎乎胳膊大腿的正在嚎啕的哥哥、略大些的哥哥一脸好奇地扒着婴儿床看趴在里头睡觉的自己、一家四口在野外铺开餐布朝镜头大笑、年轻了很多的父亲趴在地上给不知道是谁当马骑、长大了许多的两个男孩手牵着手一起背着小书包……   甚至于——   在病痛折磨下苍老了许多的母亲,躺在病床上搂着自己和哥哥,面孔微垂,依然温柔如水的笑脸。   这些照片,有一些他在不久前顶着沐想想的身体从父亲珍藏的相册里翻到过。   但更多的,都从没得见。   怎么会,怎么会挂出来呢?   明明从罗美生和父亲结婚之后,母亲的存在,就成了乔家一向避讳的话题。大家都在努力避免去触碰这道疮疤,每次公开提起,必将会伴随撕裂的疼痛。   然而此时此刻,他居然在家里楼梯的墙壁上看到了这张放大的笑脸。不远的距离外甚至还挂了一张罗美生端正面对镜头的独照。   但奇异的是,看到这样的画面,乔南竟然并没有像从前那样下意识地想要发怒。   楼上忽然一声开门响,他从怔楞中回神,抬头一看,正对上一双锋利的眼眸。   乔南一惊,立刻挺直脊背,总觉得大哥一副想要挑事儿的样子——前些年他和对方的相处模式可不怎么愉快。   乔瑞看到他后双眼一亮,果然径直靠近,乔南看着他不善的面色,本能地生出对抗的戾气,然而眉头还没来得及皱起,下一秒,乔瑞已经逼近,抬起胳膊,将一个东西举到了面前。   乔南愣了愣,定睛一看,发现居然是一个……亮晶晶领带夹?   丑得相当眼熟。   乔瑞的表情依然严肃,乔南警惕而疑惑着,这是什么意思?   短暂的对视后,大哥再次逼近,眉头微微皱着,气质锋利。   然后——   “水钻掉了。”对方指向领带夹一处小小的空缺,用那种冷淡得几乎没有温度的口吻不满地开口,“质量这么差,你要重新给我买一个。”   乔南:“………………”   乔南:“????”   作者有话要说:   大哥【暴躁】:这是什么品牌的领带夹?!天凉了,可以考考虑破产了! 第四十二章   乔瑞真的是非常懊恼了!   这个领带夹还没用过几次, 怎么上面的水钻会忽然掉下来!哪个牌子的东西居然敢这样糊弄顾客, 真的是不用再开下去了。   可惜翻来覆去都看不到品牌logo,乔瑞只能越想越气。恰好听到屋外弟弟房间的方向传来开门声, 他立刻决定出来找弟弟的麻烦。   不过今天弟弟的状态看起来怪怪的, 一大早既不去做饭也不背单词,就那么傻乎乎地站在楼梯上。被叫住提出要求后也不开口说话, 跟还没睡醒似的就这么盯着自己发呆。   他刚才在看什么?   乔瑞回忆了一下循着方才弟弟的视线看去, 发现他看的是已经在自家出现了好些天的照片墙,不由皱了皱眉头,他将领带夹朝弟弟的方向又递了递:“你也跟爸一样想没事找事?”   布林布林的领带夹已经快怼上鼻子, 乔南却依旧恍惚:“……什么?”   乔瑞一副“你们怎么那么挑剔真的好烦哦”的表情:“就这几张照片,爸最近已经换了七八回相框了, 你还是跟着消停点吧。”   “……”乔南盯着自家大哥那副对这间屋子的变化习以为常的神情, 怔怔转头盯着母亲的笑脸,“……这些照片……”   乔瑞一直在抖手但发现弟弟看上去既没有接下领带夹的意思,也似乎不打算答应给自己重新买一个, 有点不高兴起来:“什么?”   乔南声音放轻了一些:“……挂出来多久了?”   乔瑞:“……”   乔瑞愣了愣,表情一变,凝目盯向弟弟,发现弟弟的精神看上去居然恍恍惚惚的。   眼神立刻多出了几分担忧, 他当即不再继续买夹子的话题,而是伸出手朝着弟弟的额头探去:“怎么回事?你今天身体不舒服?又发烧了?”   要不怎么会问出这种问题?前几天爸翻出照片朝墙上挂的时候也没见他有什么大反应啊?   相比起似乎很轻易就接受父亲提议的弟弟,乔瑞觉得自己当时的情绪反倒更加激荡一点。只不过他一向不擅长吐露心迹,又碍于近段时间家里越发和谐的气氛, 在没人率先表达反对的情况下,最终忍住了抵制的冲动而已。   这么多年来家人们之间都在默契地尽可能不去提起母亲,乔瑞不知道弟弟是什么想法,但在他心里,母亲是疮疤,也是净土,是不容得被当下这个分崩的家庭玷污的存在。   然而母亲的相框被挂上墙壁的那一刻,乔瑞发现自己接受起来居然并不像先前所想的那样勉强。   阳光铺撒在那张被封存多年不见天日的照片上,温度似乎也爬上了定格在微笑这一幕的脸。没有屈辱,没有暴怒,没有伤痛,反倒这个空荡荡的,一直让他没办法生出归属感的家,忽然就被装满了。   可以看出父亲在很努力让这个家变得正常。将工作地点固定在A市后,每一天回来乔瑞都会发现这间屋子或大或小的变化——空荡荡的冷冰冰的客厅开始点缀起丰富的颜色,身为儿子,他居然才知道自己一直以来在商场上风风火火的父亲生活中居然有着园艺这种特殊的喜好。但不得不说,越来越多鲜嫩的绿植给这个空间带来了极大的生机,以至于就连乔瑞,最近起床后也开始养成了顺手去浇一杯水的习惯。   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迎面而来,指尖已经触到了额头的发丝,已经记不清多少年没跟大哥那么亲密互动过的乔南当即一惊。他身体似乎很自然地接受了对方的意图,以至于精神在慢半拍后才反应过来,下意识就想用后退来躲开。   糟糕的是他忘记了自己现在正站在楼梯台阶上,后退的右脚一下踏空,乔南全无准备地朝后一仰,直接哐当一声朝后摔倒在地上,拖鞋都摔掉一只。   乔瑞:“!!!”   摔倒的动静回荡在大大的屋子里,对视的兄弟俩都是懵逼的,紧接着厨房方向传来了几下凌乱的脚步,乔南转头看去,再度受到了视觉冲击。   父亲身上的围裙已经从上次的小猪佩奇换成了熊大熊二,他挺起的啤酒肚将动漫人物都撑出了3D效果,此时一手举着锅铲,晃动着朝自己的方向跑来。   他脸上挂着意外且担忧的神情,嘴里念叨:“怎么回事?怎么会从楼梯上摔下来?”   虽然曾经顶着沐想想的身体见过对方类似的造型,这一刻乔南内心的感受依旧一言难尽。感受到对方极速的迫近,他当即条件反射地一个轱辘从地上爬起,惊慌失措地抬手挡在胸前:“你别过来!”   “哎?”乔远山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被小儿子拒绝的滋味了,闻言当即愣住。他停下脚步,疑惑地看向大儿子,想得到一些解释。   乔瑞眉毛微微皱起,目光落在不远处一脸警惕的弟弟身上,依稀捕捉到一丝久违的熟悉。   这种熟悉几乎给他恍若隔世之感。   其实这段时间以来他心中一直都埋着淡淡的疑惑,虽然家庭关系日益和谐,争吵几乎不再出现,可那个变得冷淡沉默奋发上进的乔南,总会在某些时候让他感到强烈的违和。   他刚开始以为是弟弟性格变化太大的缘故,可他身边其实并不缺乏突遭大变或者灵窍一通后性格大变浪子回头的案例。而且除此之外,他们在生活和沟通上并不存在断层问题,可好像冥冥之中就有道声音在告诉他——这是不正常的。   究竟哪里不正常乔瑞其实也说不好,看到弟弟总是出入书房,手不离书本,认真写作业和背单词的样子他还是很欣慰。   吃到弟弟亲手煮的面条,收到弟弟亲手送上的礼物,心情难过时被弟弟耐心安慰的时候,他同样很惊喜。   可欣慰之余,惊喜之余,他心中仍有着淡淡的怅然。   不知道为什么,总是会怀念起那个很久之前会暴跳如雷,满嘴脏话,跟自己对着干,让自己操碎心的小子。   乔瑞此前觉得自己实在是贱得慌,眼前的乖宝宝不去珍惜反倒还缅怀被指着鼻子骂的日子。   可这一刻,心头空落落的一块位置忽然就被填上了。   他不知道自己这种微妙的情绪从何而来,只能在弟弟暴躁的声音和父亲疑惑的眼神中迷茫地回答:“……是不是生病了?”   “什么!”乔远山一听之下立马急了,儿子生病了还能了得?近段时间和孩子们逐渐来往密切,他早不像以前那样会因为儿子的一点小脸色小情绪裹足不前了,因此在乔南明确表达出了抗拒之后,他还是一丢锅铲朝儿子扑去。   “南南——”   乔南被搞得直接懵逼,拔腿就跑。   乔远山一边追逐一边劝诫:“别跑别跑,让爸摸摸你额头!”   除去顶着沐想想身体那次不得不礼貌客气之外,乔南都已经快十年没跟自家亲爹好好说过话了,他能听话停下给摸才怪。于是越发慌不择路:“别追了!我TM没病!我操!你离我远点!”   乔远山:“南南!不要怕!生病了还是要打针吃药!”   奔跑从被地上乱丢的抱枕绊了一跤,乔南几乎快被后头那个顶着啤酒肚的胖老头逼疯。换做平常,被人这样跟撵狗似的撵着跑,以他暴躁的性格肯定要跳起来大发脾气的。可不知道为什么,当下被父亲追得这样狼狈,他却除了躲避生不出更多的念头。好像心脏里盘旋着的除了慌乱之外,还有更多复杂且深刻的情绪,这些情绪就如同绳索,将他的凶恶和戾气严严实实捆绑了起来。   草草草草草!   乔南快被气死了,他根本搞不懂自己亲爹为什么会忽然变成这个诡异的样子,又不知道要怎么样才能让紧追不舍的父亲停下来,只能在忽然多出很多障碍物的房子里上演绝命跑酷。撑着玄关的矮柜一跃而起的时候他差一点碰倒放在上头的花瓶,落地的瞬间,就在与鞋柜已经无限接近的时候,一双忽如其来的胳膊从旁边伸了过来,将他一把抱住。   额头上同时多出了一道温度,意识到自己被乔瑞抱住的那瞬间他整个人都僵直了。   风在吼马在叫黄河在咆哮黄河在咆哮——   哈哈哈哈哈!!!!!!   夏天夏天悄悄过去留下小秘密——   哈哈哈哈哈!!!!!!   就在乔瑞眉头微皱判断手心温度的时候,一股空前巨大的力量忽然从怀抱里爆开,这力量大到连日常搏击负重已高达七十斤的他都无力抵抗,直接被推得蹭蹭倒退好几步。   乔远山赶忙上前扶住险些摔倒的大儿子,父子俩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下一秒,某道身影已经打开大门,夺路而逃——   乔远山:“……”   乔瑞:“……”   屋里寂静了两秒。   刚起床从楼上下来恰好看到最后一幕的罗美生:“???”   罗美生带着错愕下楼,如同前些天那样给那副巨大的遗照上了三根香,上完香后对上总算回神的丈夫和继子的视线:“……刚才出去的是南南?”   乔远山愣愣点头。   罗美生:“……他怎么了?”   “……”沉默了一会儿,乔远山不确定地挠了挠头,“可能是害怕打针吃药……吧?”   ****   啊啊啊啊啊!!!cnm啊啊啊啊啊!!!!   我爸是不是傻X啊啊啊啊!反正我哥肯定是傻X啊啊啊啊啊!   草草草草草!都他妈被鬼附身了吗!!!   乔南一路跑进电梯才停下来,他盯着自己倒映在电梯镜面内壁上的身影,气喘吁吁中,一团乱麻的头脑逐渐冷静。   不断敲击电梯关门键的手松松地垂落下来。他此时才发现——   自己居然已经满脸通红。   早晨的A市依旧如同往常那样忙碌,赶着工作的上班族们抓着路边随手买的早餐匆匆涌向公交站。初升的旭日将这个不久前还陷入沉睡的城市照射出绚丽的生命力,清凉的空气中,身处城西某高端小区附近街道的人们,在这一天看到了自己此生难忘的奇景。   一个个头高大英俊帅气的年轻男孩忽然出现在了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顶着自己鹤立鸡群的外表,狂奔出生死时速。   而且他。   一只脚还没穿鞋。   ****   近段时间乔南拿回来的来自英成的课堂录音和课堂笔记信息量比以前大了很多,沐想想前一天晚上复习完的时候已经接近凌晨一点。   她回忆着乔南在江边说的那些意有所指的话,洗过澡后如同往常那样打理好第二天要穿的衣服,钻进被窝后迟迟无法入睡。   然后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梦里梦到了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像有一只大手提着她的衣领将她抛上半空,她轻飘飘地下落着,沿途播放着如同幻灯片一样的画面。   爸爸、妈妈、弟弟、一中和英成的那些同学。她透过窗口看爸爸弓着脊梁坐在破旧的单元门口编织箩筐,头顶夜空站在家门口等待披星戴月的妈妈,沉默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不去参与侧后方班级女生们兴致勃勃的讨论,然后她跳进冰凉的池水里,捞起了一个湿漉漉瘦巴巴的,只有四五岁大的孩子。   那模样漂亮的小男孩用玻璃珠一样清透的双眼定定地凝视她,然后忽然说——【谢谢姐姐。】   明明非常甜软的声音从天际传来,不知为何,却震如锣响。   那感觉就像睡梦中有人在你床边放起鞭炮,沐想想几乎瞬间惊醒,睁开眼时只觉得自己腰酸背痛,忍不住伸了个懒腰,从趴在桌上的睡姿里挣扎出来。   桌上摊开着好些试卷,被压着睡的那一张已经做完快三分之二了,打开盖的水笔静静地躺在一边。   沐想想打着哈欠,下意识朝试卷上瞄了一眼,立刻发现了好几道做错的题,眉头立刻皱了起来,在强迫症的驱使下立刻就想去抓笔批改。   然而还不等这个念头付诸行动,保持着打哈欠张开嘴巴的状态,她紧接着就愣住了。   逐渐恢复清醒的头脑迅速跳出几个质疑——   1、她确定自己昨晚是躺在床上入睡的。   2、她不可能做错这些难度充其量只有四颗星的奥数题。   3、这里是哪里?   她猛然意识到什么,低头看向自己抬起来准备去拿笔的手。   瘦、白、指节和指尖透出粉粉的血色——这不像是一个在贫困家庭长大的孩子的手,盖因从小到大,父母从不允许她做重活。   那只手开始可见地颤抖,半分钟内,沐想想险些忘记该怎么呼吸。她蹭的一下站起身来,环顾自己现在所在的这处屋子。   这是个跟她所熟悉的屋子完全不一样的房间。   她的房间本该小且潮湿,不开灯时候,只有一张半米宽的,罩着布头的窗户能采到一层被前楼挡得差不多的光源。可这里却宽敞、明亮,没拉拢的厚厚的碎花窗帘后头的飘窗,有一道调皮的阳关偷偷摸摸钻进来。   她的房间因为水泥地太冷,铺着厚厚的泡沫垫,这里一眼望去全是深红的木地板;她的房间白墙顶部天花板上渗透着楼上大伯一家积年的霉斑,这里一眼望去,却只有淡米色墙纸氤氲出的温暖;她的房间应该只有一张一米三左右的床,眼前这张床铺却宽敞得不可思议。上头铺着一看就很暖和的绒面四件套,被面还绣上了跟窗帘异曲同工的精致小碎花,绝不是沐家那些用到破旧开线也舍不得更换的床单被罩里的任意一件。   窗外能看到A市边缘连绵起伏的山脉,绿意笼罩如烟。   沐想想怔怔地在原地转了一圈,呼吸渐渐急促起来。   她立刻去找手机,但没能在床头柜看到手机的踪迹,只好在屋子里匆匆翻找。然而不知道乔南到底是怎么生活的,房间实在太乱,尤其那个被堆满了书本杂物的桌面,完全让一向将生活打理得井井有条的沐想想无从下手。心中难得生出了几分急躁,她正不知所措间,忽然听到屋外传来一道沉闷的碰撞。   紧接着父亲的声音响起:“对对对,就是那边就是那边,麻烦帮我抬到墙角吧,谢谢谢谢——”   手上刚刚拿起的一本辅导书哐当一声掉落在地,头脑尚未反应过来之前,沐想想已经冲到门边,打开了房间大门。   入目是满目绚烂的光线,刺得她双眼微微眯起,待到短暂的眩晕过后她终于看清了屋外兵荒马乱的场面。   A市今天的阳光格外的好,只是清晨时分,客厅就已经被温暖笼罩。三四个大汉正推着一个比人还高的巨大的纸箱从大门方向进来,沐爸就站在他们旁边指挥。他那么干瘦矮小,比最矮的那个大汉还要小上一圈,可眉眼中的意气风发和神采奕奕,却让他完全跳出了不起眼的阵容。   沐想想看多了他在城中村和那些老邻居顾客们赔笑脸,还是第一次知道他面对陌生人时,居然能有这样足的底气和这样洪亮的嗓门。   此时或许是余光发现到什么,沐爸忽然转过头来,阳光在他身上笼罩出一团光晕,让他紧接着露出的笑容看上去格外耀眼:“想,把你吵醒了吧?没办法他们送货这边非得早上来,爸今天早上连摊位都去不成,只能交给你妈先看着。”   上次顶着乔南的身体背着对方回来的时候,沐想想根本不敢妄想自己这辈子还能有机会像现在这样站在他的面前。感触如潮水般涌上心头,沐想想嘴唇哆嗦了一下,鼻头微酸:“……爸!”   “哎!”沐爸好脾气地答应着,一边哄劝,“别急啊,等会就好了,一会儿你可以接着回去睡。早上想吃什么?爸一会儿给你做。”   沐想想凝视着父亲神采奕奕的模样,抿着嘴唇不知该说什么,此时屋子里忽然响起少年人低哑的嗓音:“这一大早的,吵死人了……”   她猛然转头,视线里就多了一颗顶着灰色短发的脑袋。弟弟沐松挠着后背从房间里出来,精致的面孔上依旧是充满了桀骜和锋利的样子,他扫过客厅,皱着眉头很不爽的样子,然后在跟沐想想对上眼神后表情微变,接着就没说话了,叫了声“姐”后,安静地钻进浴室洗漱。   沐想想被他相较以往面对面时总是很不耐烦的样子很有区别的态度搞得怔了怔,紧接着才注意到弟弟骤变的着装风格。在她的记忆里,沐松的形象从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就彻底归入了非主流的行列,他穿的裤子一般比街上最破的那条还要破,耳朵上的耳洞也比最爱美的姑娘打的还多,顶着那头桀骜的灰发盯着自己的时候,眉眼中散发出的狠戾让人根本就没法猜透他的年龄。   沐想想已经记不起自己有多少年没听到弟弟好好叫自己一声“姐”了,沐松总是在发脾气,即便不跟父母争吵的时候,也没什么耐心跟自己交流。   可现在,那个瘦削高挑的少年却少见的平和,他只穿了简单的白色卫衣和浅灰色牛仔裤,赤着脚踩着地板逆着光离开的样子,美好到简直就像什么青春偶像剧里的男主角。   紧接着这位男主角洗漱完毕后又回到了人们的视野中。他脱了上衣,就穿着一条裤子,灰发湿漉漉的,还在朝下滴水,于是就侧着头用一只手拿毛巾胡乱扒拉着擦拭。路过客厅的时候他提高嗓门说了句:“我想吃猪油糯米饼。”   沐爸白了他一眼:“滚滚滚!衣衫不整,赶紧回你屋里去!”   他居然也没生气,哼笑一声脚步吧嗒吧嗒就过来了,最后站定在沐想想面前。   沐想想抬着头和他对视,发现弟弟往日锋利的眼神居然少见的温和,对上她的目光之后他居然还躲闪了一下,然后一不小心视线就瞥进了屋子里。   青春剧男主角紧接着翻了个和父亲同出一脉的巨大白眼:“操……”   沐想想正迷茫他的反应,肩膀就被他伸手朝旁边推了推,赤着上身的沐松姿态非常自然地越过她了屋子,然后径直走向桌边,背对着她,开始用没在擦头发的那只手收拾桌面。   沙哑的声音从他的方向传来,带着点无可奈何的味道:“姐啊,我求求你了,下回咱能不能别把已经做完的卷子和还没开始做的混在一起啊!”   沐想想站在房门位置,盯着弟弟那覆着一层薄薄肌肉的后背,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沐松一回头就对上自家姐姐没有表情看不出情绪的面孔,心里到底还是有点犯怵,于是也不敢再多嘴什么了,安静地把那张每天收拾依旧乱得很快的桌子收拾好后,他将半湿的毛巾朝肩膀上一搭,站在那一摊手:“拿来。”   沐想想迟疑地看着他:“……??”   沐松见她没动静,索性自己开始找,目光四下一扫,果然在床尾发现到目标。   然后掀开被子,从被子里拎出来一双穿过的……袜子。   沐想想:“………………”   “等……等等……!”她一时简直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来面对眼前的画面,她的弟弟!她桀骜不驯的弟弟!在这个充满了希望的清晨!从她被窝里翻出了两只臭袜子!   沐松倒是很平静,一点也不嫌弃把那两只袜子抓在手心:“怎么了?”   沐想想张了张嘴,她想说你不要误会啊这个袜子真的不是我穿的!那个书桌也不是我弄乱的!你的姐姐是一个非常爱干净的好姐姐!   但紧接着沐松的手机忽然就响了,在她开口自证清白之前,少年停下动作接起电话,然后不知道电话那头的人跟他说了什么,他神情当即一变。   挂断了电话的少年站在那盯着天花板开始发呆,片刻后他猛然惊醒,径直朝沐想想冲来。   沐想想被吓了一跳,下一秒就被弟弟撑开手臂挡在了身体和墙壁之间。   沐松根本没办法控制自己的激动,他眼神都亮晶晶的,顾虑到门外的父亲,声音压得很低:“操!姐!大亚那边给我们乐队安排演出活动了!就在下周末!是一个民间摇滚比赛。周华采说假如能搞出水花,下一步可以直接安排我们去参加选秀比赛!”   乐……乐队?   选秀比赛?!   沐想想一听这两个词儿立马惊了下,她是听说过自己弟弟平常不好好学习在跟一些人搞课外活动的,爸妈一直以来也对弟弟一塌糊涂的成绩非常焦心。沐想想从小被爸妈教导一门心思好好学习,从来没接触过学习之外的世界,她对“乐队”这种东西毫无概念,但看爸妈的样子,应该不是什么正经组织才对。   而且选秀比赛是什么意思?沐松他才多大,还在上初中,参加这种活动还能好好学习吗?   “等等,沐松,你——”一时诸多顾虑涌上心头,她下意识想劝阻两句,但在她开口之前,沐松直接激动地给了她一个拥抱。   少年湿漉漉的头发贴着侧脸,湿润的水汽夹带着一股洗发水的香味涌上鼻尖,沐松的身体凉凉的,胳膊却意外地有力。他努力压低仍掩饰不住亢奋的声音钻进沐想想的右耳:“姐!姐!姐!演出活动啊!选秀比赛啊!我们要站在舞台上了!我可以把自己写的歌唱给所有人听了!”   “沐……沐松……?”   沐想想一时不知该怎么应对,只能愣愣地喊他名字。   沐松力气很大,抱得她发疼后才终于松开。然后他缓和了下呼吸后,双手抓着姐姐的肩膀低下头来,视线认真而锋利:“姐,谢谢你。”   沐想想:“什么?”   “谢谢你愿意理解我,你是家里唯一愿意理解我的人。”沐松的声音很轻,沐想想知道那是因为父亲也在家里,她听到他用这样轻微的声音爆发出了洪流般的喜悦,“你一定要来,你一定要来看我演出才行。”   她本来想劝弟弟别那么贪玩多把尽力放一些在学习上的,但此时此刻,对上那双闪亮到近乎纯粹的眼睛,却怎么样都开不了口。   记忆中的弟弟总是暴戾而压抑,这还是第一次她看到他如此不加掩饰雀跃的样子,像许多这个年纪的正常男孩那样。   沐松话音落地,意外没有第一时间得到回答,平复了一下心情后,他有些疑惑地朝姐姐看去。   姐姐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沉默着,良久之后她才开口问:“可以上舞台演出……你很开心?”   沐松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问,点头回答:“当然了。”   然后视线里,姐姐的目光忽然就变了,变得有点柔软有点无措又有些无可奈何。   她用这种眼神看着自己,最后叹息了一声,屈服般点头:“好吧,我会去的。”   听到她的声音后沐松忽然愣了愣,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发愣,但心中腾地就生出一种自己此时此刻才真正获得认同的意识。   这感觉来得无端,又如此清晰,沐松迷惑了一下,总觉得今天的姐姐好像格外温柔,和前些天很不一样,很陌生,也很亲切。   这一刻仿佛磕下了熊心豹子胆,沐松忽然被一股冲动驱使了,他抬手撸起了姐姐额头蓬松帅气的碎发,然后迅速朝那片光洁的额头落下一吻。   亲完之后生怕挨打,他又立刻拎着姐姐的袜子朝外跑:“姐!谢了!”   沐想想捂着额头呆滞两秒,转头朝外大喊:“沐松!!”   迅速关闭的卫生间里就传来少年沙哑的笑声:“lucky kiss~”   ****   沐想想终于在书柜上方找到被关成静音的手机时,屏幕上已经显示有好几个未接来电。   顾不上沐松的古怪了,她赶忙回拨过去,电话几乎瞬间被接起,那头传来乔南颇具质感的低沉嗓音:“下来。”   沐想想呼吸一窒,连鞋子都顾不上换,顶着父亲“你去哪”的声音,直接冲出了家门。   电梯跳跃楼层的数字漫长得像是没有尽头,电话没有挂断,但谁都不再开口,听着听筒那一头传来的呼吸声,电梯门打开的一瞬。   高大的青年站在逆光里,目光幽深地盯着电梯门后那个穿着一身家居服的少女。   然后他拿着电话的那只手缓缓放下,张开双臂。   作者有话要说:   沐想想【盯着南哥的脚】:“你怎么没穿鞋?”   南哥【因为一只脚光着跑得很冷于是等待时间保持金鸡独立姿势】:“…………缘尽于此。”   沐松【用纤纤玉手洗袜子洗袜子】:“我姐居然没有揍我唉!” 第四十三章   阳光绿植, 鸟鸣声声。   逆光里的乔南如同站在缓缓拉开序幕的舞台上, 沐想想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在视线似乎触碰到的那一瞬, 她短暂忘记了呼吸。   时间好像被按下了一记停止键。   在凝滞的分秒中, 她忽然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手脚好像出现了自我意识般, 等她清醒过来的时候, 人已经跳到半空了。   乔南被跃进怀抱的这颗小炮弹冲得倒退两步,第一反应就是抬手托住她。   清新的香气夹着凉风涌进鼻腔,乔南辨认出那是自己用了很多天的乔家沐浴露的味道, 奇怪的是在此之前他从不觉得这股气味有什么特殊,今天嗅上去却格外脱俗。   有一种甜甜的, 春日里含苞待放羞怯感。   他一脚退下台阶, 回忆起沐想想朝自己扑来时暴露在阳光下一览无余的神色,不由自主勾了勾嘴角,将怀里的重量朝上面颠了颠:“喂, 吓到了没有?”   有力的手臂箍在大腿上,温度从相贴的位置源源不断传来,男人说话时微微侧头,嘴唇似乎无意中磨蹭了几下她的耳垂, 紧接着带有绿茶薄荷漱口水味的热气喷洒过整片后颈的皮肤,沐想想头皮麻了一下。   剧跳的心脏没能立刻平复,她终于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她一跃而起,直接跳进了乔南的怀里, 而现在,双腿正环绕在乔南劲瘦的腰肢上。   沐想想屏住呼吸,她紧紧抓着乔南后背的衣领,窘迫悄然而至,于是松开手开始挣扎:“……等等,你先放我下来……”   少女纤细柔软的身体开始在怀抱中扭动,微凉的手时而触碰到颈部的皮肤,乔南扫到那只在几秒钟内迅速变成粉色的耳朵,在强烈阳光照射下,他甚至能看清包裹在粉色外的那层细软绒毛。那之下,一路至脖颈,动脉在通透白皙的皮肤下微微凸起——他忽然紧了紧胳膊,转身将沐想想的后背按上单元门前的立柱,整个人紧贴上去:“别动!”   沐想想他压住,双脚乱蹬,手还抵在他的肩膀处:“乔南……?”   乔南呼吸变得急促了一些,他将鼻尖抵上那处青色的血管,滑动中能清晰捕捉到它的温度和跳跃,他忽然张嘴照上头咬了一口。   “啊!”沐想想肩膀一抖,呆滞地停了下动作,“……你干嘛?”   “……牙痒。”乔南没抬头,索性将脑袋直接埋在沐想想温热的颈窝里,“别动,别动!刚换回来有点激动,让我抱会儿。”   感受到脖颈骤然贴近的绵长呼吸,沐想想已经脸红到仿佛血管即刻就能爆开。她双脚腾空,后背贴着立柱凉凉的瓷砖,双手抓紧乔南肩头的衣服,明明这样的姿势,只要再用点力挣扎就能挣脱。   然而在奇怪气氛的指引下,她最终却只是稍稍软下了僵直的身体。   鼻息间满是从对方衣服上散发出的气息。   实际上沐想想已经嗅了这个味道有段时间了,她熟悉乔南的每一样东西。她睡在乔南的卧室里,出入乔南的衣帽间,用他的洗发露和沐浴露,用他的剃须泡沫刮胡子。然而即便是用对方的身体洗澡上厕所的时候,她都不曾生出像现在这样的紧张。她清晰地意识到眼前的这具身体具有怎样的力量——他可以运着球满场乱飞,可以漫不经心地单手搭着方向盘在山道上驰骋,可以在打群架时游刃有余,也可以轻轻松松用两条胳膊就将自己禁锢起。   他的魅力和强悍,忽然都随着灵魂的归位灌注回去。沐想想悄悄将下巴贴在了他的肩膀上,没有出声,任凭加速的心跳在胸腔里活跃。   这个点钟的小区很安静,几乎不出没闲人。   家居服的领口不高,沐想想的脖颈和半片肩膀在这趟挣扎里挣脱出来,乔南将面孔埋在里面蹭了蹭,呼吸终于平缓了一些:“你这边是什么情况?”   “嗯?”脖颈的皮肤被触碰到,沐想想脖子缩了缩,尽量让头脑展开清晰的脉络,“就……早上醒来发现自己趴在桌子上,跟上次交换的时候一样,身体没什么特殊的感觉。”   乔南:“其他方面呢?”   沐想想记起来:“硬要说的话……昨天做了个梦算不算?”   “做梦?”乔南闻言当即一愣,他把脑袋从沐想想的颈窝里拔出来,“你也做梦了?”   我操。乔南问出口后又有点脸红,他还记得自己昨晚那个旖旎的梦境呢,早上起来鸡儿梆硬的。他是没节操惯了,但真没想到沐想想居然也会在梦境里意淫自己。   紧接着就听沐想想意外道:“原来你也做梦了?”   然后她就开始分析:“那说不定真的和做梦有关系。我昨晚梦到很多以前的经历,还梦到了咱们在城西公园救的那个小男孩。你记不记得他当时在医院里对着我叫姐姐?他在梦里的时候,也叫了我姐姐,还跟我道谢。你说会不会跟他有关系?”   乔南:“……”   沐想想从思索里回过神:“对了你梦到的是什么?”   乔南:“……”   沐想想:“嗯?”   乔南咳嗽了一声,有点羞愧,不敢看那双通透的眼睛,重新将脑袋扎回眼前的颈窝里:“……我忘了,应该也跟你差不多吧。”   沐想想有点可惜,正想追问,乔南赶紧开口:“对了,我还没问你呢,我家里怎么回事?怎么就变成那样了?”   沐想想啊了一声:“变成什么样了?”   “城乡结合部。”乔南语气很不爽的样子,“墙上客厅里摆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谁干的?”   沐想想回忆了一下:“你爸说家里太冷清了,想打扮热闹点。”   乔南闻言安静了一会儿,忽然仓促地笑了笑:“……真是……真他妈有病,一个个平常才在这呆多久,一年到头都未必会回来住两天,让你买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你什么破审美啊你……”   沐想想愣了愣:“不是啊,不是我去买的,这些东西都是你爸你哥你后妈他们最近每天下班回家自己搬回来的。”   乔南:“……”   他抬起头和沐想想对视,沐想想脸上的疑惑很自然,他盯了很久之后才露出些微迷茫:“最近?”   他迟疑了一下:“最近,他们每天下班都回来吗?”   沐想想有点不理解他的反应:“是啊,从我到你家见到他们开始,一直就没走过。”   她顿了顿后又有点不知所措:“那个,我还以为这是正常的,他们搬东西回来的时候就没有抗议,还帮你爸一起挑了挂墙的照片,后来也忘记跟你说了……”   这么一想又觉得自己确实太粗心大意了一点,沐想想愧疚起来:“你要是不喜欢的话……”   她想说乔南要是不喜欢的话可以跟家人好好谈谈,谁知话没说完,视线中乔南锐利的目光就开始出现波动,他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把脑袋抵在沐想想肩膀上闷笑起来。   沐想想不明所以,但碍于眼下这样的情况,也不好意思追问。说到正经话题后她空白的头脑又逐渐变得清晰,左右看看,担心自己和乔南这个过于暧昧的姿势会被邻居看见,沐想想试探着去扒拉了一下那颗脑袋:“喂,放我下来吧,抱了那么久不觉得重吗?”   乔南的笑声更大了,紧接着沐想想再次慌张了一下,她整个人被朝上颠了颠,落下时对上了乔南由下至上看过来带着些微愉悦情绪的视线:“你再说一遍?小姑娘,就你这点分量,老子可以把你抛上天你信不信。”   沐想想惊叫着看进那双琥珀色的瞳孔里,乔南手掌的高温透过裤子的布料烙在皮肤上,烫得她浑身发软。   她张着嘴说不出话来,眼神怔怔的,紧接着就发现乔南的眼神变得意味深长,定点从对视状态缓缓下滑到自己的嘴唇上。   目光变深了一些。   “喂……你……”暗哑的男声变得忽近忽远,“头低下来一点……”   沐想想觉得自己一定是被蛊惑了,否则怎么会在这道声音的指挥下,真的慢慢低头呢?   空气开始变得粘稠,两个人的视线都在对方的双眼和嘴唇处交替流连,她抓紧乔南的肩膀,听到耳边自己心跳的声音,感觉到托在自己腿上那两只大掌,也在一点一点收紧。   时间流逝的速度变得异常缓慢,鼻尖一点点触碰到了对方的鼻尖。   下一秒,楼房单元门的方向忽然传来了几声洪亮的大笑,在沐想想还没反应过来之前,沐爸的嗓门率先响起:“辛苦了辛苦了!”   魂飞魄散——   单元防盗门被嘀的一声打开,沐爸在几名辛苦了一个早上的壮汉们的簇拥下从门里出来,余光忽然捕捉到什么,他转头看去,两道残影迅速消失在视线中。   唉?那道穿着咖啡色衣服的背影看起来很像自家女儿啊,另外一个穿着灰色衣服的大高个一闪而过的侧脸似乎也很眼熟的样子。   沐爸探头朝残影消失的拐角处打量,可惜那两道身影实在跑得太快,几乎在眨眼间就隐没在了拐角里。   他此时终于想起那张侧脸为什么那么眼熟了,真的很像那个前段时间把他从小区门口背回来的好心年轻人有没有。   不过真可惜啊,自从那次过后就再也没有见到那个好心年轻人了,对方好像并不住在这个小区,搞得沐爸想报答都无从下手,他原本还想着这么好的年轻人,可以介绍儿子和女儿当个朋友呢。   不过……嘿嘿,想到这个,他又觉得好笑。   自家一向好脾气的丫头,上回可能是被自己搞得害羞了,居然放言说下次见面要弄死人家。   这么看来,不叫他俩碰面,其实也挺好。   身边工人们的大嗓门打断了他的回忆:“老板,冰箱使用上有什么问题的话随时打电话来啊!”   他于是也只好回神,笑眯眯从口袋里掏出打儿子那没收到的烟:“辛苦了辛苦了,来根烟提提神——”   **   小区大楼拐角,阳光照射不到的隐秘处,两个紧张的年轻人缩回探出打量的脑袋,齐齐松了口气。   沐想想脸都白了,半晌平复不下呼吸,指尖紧张到微微颤抖,刚才差一点就——   她几乎不敢想象被父亲看到自己跟乔南抱在一起的样子,那个从小学起就耳提面命自己绝对不可以在学校早恋的父亲……   她仰头朝乔南看去,乔南也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他在逃跑时紧抓着沐想想手臂的手心甚至渗出了汗水,紧接着在意识到沐想想的目光后,他神情一僵。   妈的……   为什么要跑!   那个瘦巴巴的小老头哪里可怕了!   亲个嘴而已,他打得过你吗?至于把你吓到差点屁滚尿流吗?   乔南仰头望天思考人生,沐想想悄悄扯了扯自己刚才被乔南抓得皱巴巴的裤子,转开跟乔南对上的目光,随后就听到头顶上方传来一声经典国骂。   被桎梏住的胳膊恢复自由,失去乔南体温包围的那块皮肤一阵凉意,她再抬头的时候,急骤的心跳已经舒缓很多,她看到乔南一脸暴躁地用那只刚才抓着她一起跑的手扒拉了下头发,低头看来。   目光变回锐利:“你那是什么眼神?”   沐想想:“……”   一只手伸过来捏住了她的下巴,微微抬起:“继续?”   怎么可能继续得下去!沐想想脸红地想要拧开头,下巴上的两根手指却力度奇大,她只好伸手朝前推了推:“别闹了你光着脚都不觉得冷吗?”   一只脚踩在小区刚浇过水湿漉漉的泥巴地里的乔南:“……”   乔南挫败地叹息一声,撒手放开她。   沐想想有点担心他感冒:“我去给你找只鞋吧?”   鼻子就被轻轻揪了一下:“不用了,一会儿我自己出去买。”   “那我……”她刚想说些什么,居家服的衣领就被一只手朝上提了提,乔南说:“行了,用不着你,赶紧回去吧,你是不是傻,从家里出来也不知道加件外套。”   低声的声音里还有未褪尽的沙哑,仿佛刚才在耳边响起时那样,沐想想试图推拒对方脱下外套给自己披上的动作:“等等,乔南,你也没——”   忽然一声轻笑。   乔南凑到她耳边,轻易地挡住了她的动作,说完话后,摸了把她的脑袋,留下外套转身就走。   沐想想抓着那件还带着他体温的外套怔怔目送,忽然满脸通红。   乔南说:“听话,早点回去,下次有机会,哥再带你飙车。”   飙车……   字面意思吗?   ****   乔南毫不在意地顶着满街人诧异的目光去自己买了双鞋,实在是很崩溃自己近段时间的遭遇。   尤其想到家里现在诡异的状态……他硬是在外头磨到日头偏西才慢吞吞靠近自家小区,出电梯后他盯着自家大门出神良久,心中掷地有声——   你根本不想回来!   你一点也不期待!   你只是肚子饿了,回家吃点东西而已!   然后他便心安理得地找回了自己校霸的尊严,上前按下密码,打开。   一室花香扑面。   是从鞋柜上放着的插满鲜花的花瓶里散发出来的。   乔南闷不吭声地进屋换鞋,仿佛今天早上什么闹剧都未曾发生,目光在已经被父亲他们糟蹋得没有一点格调的室内装潢上扫过,他什么也没说,像以前那样径直朝楼梯方向走。   母亲的照片下几根点燃的香在他踏上楼梯前映入眼帘,他脚步微顿,转头看了一眼。   心头依然有点不大习惯家里的状态,但引发这种不习惯的,很显然不是负面的理由。   这个停顿让他被从拐角出来的罗美生发现了,乔南冷冷朝她扫去一眼,就看到向来在他面前拼命压低存在感的罗美生愣了愣后,脸上居然露出个笑容。   “南南。”她喊了一声后又抬头朝二楼嚷嚷,“老乔!南南回来了!”   乔南尚未习惯对方这样平淡友好的姿态,但还没来得及皱起眉头,二楼忽然传来的开门声就打断了他未成型的暴躁。乔南心头生出不妙的预感,紧接着果然看到父亲的身影迅速出现在楼梯顶端。   乔远山:“南南回来啦?”   乔南:“……”   他有点不适应这样家常的问候,皱着眉头不知该怎么回答,气氛不应该是这样的。   父亲很快逼近,发亮的眼神里带着担忧:“臭小子,早上跑得那么快,我跟你哥加在一起都拦不住。生病吃药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爸看看你现在还烧没烧。”   一只粗糙的大手伸过来,乔南不适地抓紧楼梯扶手,他想要躲开,但一想到沐想想告诉他的,父亲和大哥从年后回来起一直就没走过,还每天朝家里亲自搬东西布置的事情,后腿的右脚就怎么都迈不开。   他逼迫自己站在原地,僵硬地被摸了把额头。   对嘛,这样才听话嘛!   乔远山倒是不觉得他的反应突兀,这段时间小儿子一直就是这么安安静静不说话的样子,早上忽然跟以前一样发脾气反倒吓了他一跳。   几秒钟后他放心地点点头:“没事儿,应该没烧了,你回屋先写作业,一会儿让你罗阿姨给你泡杯板蓝根就好。”   边说边开始挽袖子:“行了,你回家,一会儿你哥也该回来了,今天身体不舒服的话,爸下厨给你炖个汤?”   余光处的罗美生听到这话立刻欲言又止朝自己递来视线,乔南尚未从僵直的状态恢复,没搭理她:“……随便。”   就看到父亲眉头一挑,兴致勃勃地直奔厨房而去,罗美生则面色青白地追上:“老乔,老乔,咱还是叫几个厨子上门……”   什么毛病?   乔南没深想,径直回屋洗脸,洗完脸后什么都干不下去,他从床头柜抽屉里的一本书页中抽出张照片,站在窗边怔怔地望着夕阳西斜。   直到来敲门的罗美生打断这片寂静。   乔南还是不喜欢她,但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罗美生现在对待他的态度太平常太自然了,居然搞得他连以前那样无缘无故的脾气都发不起来。   亦或者,他也不太想去打破这个家当下他已经很久不曾看见的平静。   一直到坐上餐桌,他都表现出和平常的个性截然相反的安静。六点多,大哥还没回来,乔家一层已经点亮了灯,从餐厅这个位置,可以轻易将亮堂的客厅尽收眼底。   沐想想说家里的这些东西是乔远山乔瑞和罗美生每天亲自搬回来的。   被摘掉名画的照片墙真的非常没有格调,电视墙上居然还挂上了中国结,这些东西一看就是乔远山的风格,即便家财万贯,中年老男人还是无法改变从小养成的品味。   不过其实要乔南来说,这屋里最叫他难以接受的还不是诡异的照片墙和中国结,而是客厅沙发上那一大堆五颜六色的抱枕,以及地上铺着的那一大块绒毛比自己头发还长的地毯。   这种软绵绵肉呼呼的东西,出现在沐想想这种女孩子的房间里还差不多,铺到待客区域,叫登门的客人看见,他们乔家的阳刚之气势必要大打折扣。   娘们唧唧的,肯定是罗美生的手笔。   唯一审美在线的应该就是屋里的那几个花瓶了,成簇的鲜花每一朵都娇艳欲滴,色彩搭配也浓淡合宜,跟家中装潢的主风格非常契合。   这手笔一看就比中国结和羊毛毯高端了不知多少,去除两个贡献值的选项后,可以得出结论,应该是出自那位虽然这几年一直跟他关系不好,但从小就表现得非常冷静理智的……   “怎么了?”乔远山从厨房一出来就看到儿子出神,他愣了愣后快步上前将汤锅放上餐桌,循着目光看去,对上玄关处的花瓶。   “花瓶有什么好看的?”乔远山很摸不着头脑,“家里也就你罗阿姨爱鼓捣这种东西。”   他说着转身继续回厨房,留在原地的乔南呆了呆:“……唉?”   下一秒嘎吱一声,房门打开,正被乔南惦记着的那张英俊的面孔出现在玄关后。   乔瑞一边换鞋一边抬头,转眼就看到坐在餐桌边的弟弟,他愣了愣,紧接着换好鞋后倒退着进屋,朝着大门方向冷峻出声:“搬进来吧,从楼梯铺到餐桌那边。”   乔南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紧接着就见几个穿着工装的工人搬着一个大箱子从门外挪了进来。工人们放下箱子,说了声“好嘞!”,紧接着便拆开箱子,从里头掏出了大包小包——   粉粉的……米黄色的……羊毛块?   乔南:“……”   正在厨房忙活的乔父哟呵一声,一边朝围裙上擦手一边出来:“你又买毯子啦?”   工人们抱着毯子蹬蹬蹬上楼梯开始铺,乔家深红色的地板转瞬被淹没进了一片蓬松的海洋,乔瑞面不改色:“嗯,地板太冷,又滑,南南早上穿着拖鞋还直接摔下来了,铺块毯子冬天暖和。”   乔父点点头,罗美生倒是一副牙酸的表情:“这……这毯子,这款式,这颜色,会不会跟墙纸和楼梯扶手的风格不太搭。”   乔瑞一脸平静:“怎么会。”   乔父端详了一下也说:“我也觉得还好。”   罗美生:“……”   乔南:“……”   乔南沉默了片刻后忍不住站了起来:“喂……”   家里的三个人齐齐转头看来,他迟疑了一下,指着客厅沙发处那些胖乎乎圆溜溜的枕头:“……那些枕头……谁买的?”   三个人顿了顿,乔瑞对上继母和父亲一同递来的目光:“我拿回家的时候你们没看到吗?”   乔南深吸了一口气之后缓缓收回目光,他安静坐下,默默转开头,从此刻起,不想跟任何人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   乔远山【自信的笑容】:“我超级有品位,又会做菜,超棒的!”   乔瑞【自信的笑容】:“哼。”   罗美生【自我怀疑】:“……”   沐想想【头昏脑涨】:“飙车飙车飙车……” 第四十四章   乔瑞一点也没把弟弟此时沉默的理由归咎在自己身上, 毕竟这段时间以来除了今早偶然的跳脱之外, 弟弟一直都表现得那么安静,把他惯得早就不像以前那样对弟弟情绪的微妙转变充满危机感了。   他兴致勃勃地打扮着这个属于集体的大家庭!   说实话以前回家住的时候他就总觉得这里很冷清, 尤其偶尔跟弟弟吵架后弟弟夺门而出, 偌大的房子里只剩下他一个人的时候,那种孤寂感来得简直排山倒海, 老是让他想起许多年前被父亲刚送到外祖家的那段生活。   但碍于面子和弟弟暴躁的脾气, 他一直只是将这种感受压抑在心里,无法可想,只能眼不见为净, 尽量不回来常住,如今由父亲牵头开始改善生活环境, 他总算可以抛开一切顾虑。   乔瑞在喧闹声中沉着地背着手踱步到窗边, 给吊架上挂着的兰花浇了一杯水,回首望来,内心诸多嗟叹。   现在, 瞧瞧这个屋子,多么的舒适,多么的温馨——   温馨到让人站在里头都不由自主会松软下情绪,这才是一个真正“家”的样子。真难为弟弟, 以前在那样的环境里生活了那么多年,怪不得脾气如此暴躁呢。   都是他们这些做长辈的不够关心。   铺地毯的工人一直将羊绒垫从二楼的楼梯口铺到餐厅位置,到乔南身边时他定定地盯着示意他让位的一群人没动,鼻间涌上来的浓郁的羊毛气味几乎要淹没他, 窗边浇完花的乔瑞看到这一幕后沉声朝工头开口:“没事儿,我弟弟身体不舒服,他那块位置你们先放着,一会儿我们自己铺。”   乔南没说话,转头看了自家似乎认真打算亲手铺地毯的大哥一眼,父亲正站在楼梯前方将手伸进栏杆很有兴致地用手掌在感受羊毛,整个乔家的主人中,唯有罗美生站在餐厅角落一脸的生无可恋。   居然只有罗美生……   乔南沉默片刻后很不是滋味地站了起来,顺便心情复杂地把餐凳朝后拖了拖。   等到全部忙完已经是半小时之后的事了,工人们的离开让这间房子迅速地安静下来。乔瑞见弟弟兴致不高的样子,还有些担心弟弟的身体,回屋换好衣服后回到餐厅,手抬了抬,又想到早上弟弟不让自己靠近的场面,迟疑着收了回去:“身体还好吧?”   “这毯子真挺厚嘿。”乔远山评价完大儿子买回家的东西后擦着手继续朝厨房走,听到这声问话下意识回答,“没事儿,他回来时我给摸过了,没发烧。你赶紧的坐下吃饭吧。”   乔瑞一愣,转头看了父亲一眼,目光又回到自家面无表情的弟弟身上。   乔南对上他明显很不爽的视线:“怎么了?”   乔瑞轻哼一声也没解释自己为什么不高兴,脸却拉得老长,浑身散发出淡淡的冷肃感。   毛病。乔南没理他,径直坐下,坐下的时候忘记了桌子下新铺的东西,穿着拖鞋就下意识踩了上去。   纤细的绒毛瞬间包裹住了他未被鞋面保护到的后足。   那感觉很奇妙,或者已经可以用上“舒适”这两个字了。   乔南早上就猜测到这种毯子踩上去一定会很柔软,毕竟它的厚度几乎是肉眼可见的蓬松,然而此前他实在因为这毯子和家里区别太大的画风无法专心去考虑这一闪而过的念头,他光顾着思考该用什么样的词汇来形容它的丑了。   因此直至当下,他才真正切身体会了一把什么叫做如踏云端。地毯软荡的触感松松地承托在下,围绕着乔家餐桌的另两道身影开始整理碗筷,穿着围裙的父亲又端了一锅不知道什么东西从厨房方向走来,所有人都被笼罩在头顶餐厅射灯散发出的昏暗光线下。   乔南偷偷踢掉一只拖鞋,将整个脚掌紧贴进地毯里,忽然就想起一件事情。   初中的时候,小胖脱单初恋,谈了个同校的女朋友,俩人感情特好。好到什么程度呢?那姑娘天天坐在篮球馆观众台上,满馆青春逼人的校霸帅哥,她愣是谁都看不见,眼睛只盯着里头白白胖胖最貌不惊人的那个。   有一次寒假,刚过完情人节,大家一起约着打球,小胖一到场立刻引发哄堂大笑。因为他身上穿的那件毛茸茸的,维尼熊款式的外套。   那外套又宽又大,可以盖住小胖的屁股,衣服后头带了一颗圆溜溜的大概是熊尾巴的设计,外套帽子那还缝了半圆形的耳朵。熊毛密集而蓬松,相当精巧,相当可爱,是所有这个年龄段的男孩都无法抗拒的萌系风格。前提是,得让女生穿着。   中二期的男孩子们哪会情愿穿这种外套啊!   小胖一时当然成为了被兄弟们取笑的焦点,他摸着脑袋在笑声里解释说,这衣服是他女朋友送的情人节礼物。   姜海当时都快笑得直不起腰了,让他赶紧脱掉回去换一件正常的。   小胖却不同意,说一会儿他女朋友也要来,看见他没穿这件衣服肯定会很不高兴。   那天他们好像是约了附近哪个学校的球队一起玩来着,反正也是差不多年纪的爱耍酷的年轻人,姜海见他这样坚决,非常吃惊,问他穿得这么娘娘腔,难道不怕一会儿被对手看到丢脸吗?   小胖当时非常严肃地反驳道:“怎么会丢脸,这件衣服的每一根毛里都有感情的。毛绒会给人带来幸福感知道吗。而且我一点也不觉得娘娘腔,你们这种单身狗什么都不懂。”   校园男神们因为“单身狗”的评价齐齐大怒,包括乔南在内的一群人一拥而上,把那个引发重愤的家伙按在地上一顿痛殴。   当时谁也没去理会他中间的那句话。   然而当下,一直在校霸之路上狂奔从未回头,酷到连在街上看到长毛的狗都不会乱摸的乔南,却好像忽然就懂得了小胖的妥协。   这种娘娘腔的毛茸茸的触感,与皮肤相贴时无端生出的暖意,似乎,好像,真的会给人带来一种,莫名幸福的味道。   好奇怪,明明前些天顶着沐想想的身体,睡到沐爸沐妈新买回来的那套磨毛床品的时候都没什么感觉的。   他低下头整理了一下面前的餐盘,桌上的菜很丰盛,色香味俱全——都是罗美生帮着从点来的外卖盒里倒进盘子的,只有正中间的两个大砂锅出自父亲的手笔。   乔远山也忙活完了,一边摘围裙一边笑呵呵地准备上桌。乔南看着他动作,已经回忆不起自己多少年没跟大哥和父亲这样气氛和谐地聚在一起了,除去上次以沐想想的身份登门之外,最近的这些年,他们一家能凑齐吃饭的机会屈指可数。那少见的几回,也大多是逢年过节或某个人的生日,场面也都是固定的,大家落座后一语不发静静吃菜,吃完后各自默契离开。   其实叫乔南说,他们不交流反倒是聪明的选择,毕竟因为话不投机,从前乔家人吃到一半就撂筷子不欢而散的情况太常见了。   乔南记得自己跟他们在一起时总是吃得很少,因为一上桌他通常就要开始考虑该用什么借口离开。那样冰凉的氛围里,什么山珍海味鲍参翅肚都叫人食不知味。但很罕见的,今天看到这桌子外卖来的潦草家常菜,他居然生出了些许饥饿的意识。   乔远山落座前笑眯眯朝乔瑞道:“今天工作有点忙,整理了一上午的文件,爸实在没什么多余的时间做菜了,就叫你罗阿姨喊了旁边X记的外卖。你也别挑剔味道,随便吃一点垫垫肚子。”   乔南见大哥刚才莫名其妙变臭的脸色忽然和缓下来,虽然表情还是淡淡的,语气却轻松许多:“没事儿,公司最近工作忙,您多注意身体,不用每天挤时间做晚饭,我明天联系X记定时送餐就好。”   罗美生赶忙帮腔:“对对对!”   乔远山眉头一皱:“那怎么行,我记得你有次说过自己不喜欢X记的口味……”   乔南有点意外,听这个意思,感情家里最近还是老爹亲自下厨做饭?   厉害了啊,他上次借着沐想想身份来时喝到的那碗粥味道还很一言难尽呢,记忆里那是他头一次吃到自家父亲手艺,发挥不好也情有可原。想不到这么短短一段时间,对方的厨艺就突飞猛进到了可以负责一家人晚餐的程度。   他不由想到了另一个拥有一身高超厨艺的父亲,在沐家,也同样也是父亲操持晚餐。那种诞生在家人手中的味道真的是不一样的,沐爸简单的食材搭配里总是能让乔南尝到浓浓的心意。   现在的乔家和沐家何其相似,曾几何时,他也羡慕过沐想想有个会做菜且愿意照顾家人的父亲啊——   而现在,大哥也因为父亲的一句话就软化了态度,乔南心中慢慢涌出一股温暖。一段时间不见而已,向来忙于工作的父亲开始了抽时间去学习如何做菜,平常眼睛里一点沙子也揉不下的大哥居然也为了让父亲能有时间休息,不惜提出吃自己不喜欢的餐厅……   他正感慨着,就听父亲哈哈一笑,声音洪亮地打断了大哥的僵持:“行了行了,你不用劝了,爸身体好着呢,也就这几天拿X记的东西委屈你一下。不过今天南南身体不舒服,我虽然没时间,还是给他炖了个汤——”   父亲一边说一边探身去抓圆桌正中那枚砂锅的盖子,乔南听到那句“南南身体不舒服”,一时有些动容,曾经那些对沐想想所拥有的家人的羡慕,在这一刻忽然间就消散了。   父亲专程为自己炖的汤……乔南想到换回来之前沐爸也说过最近湿气重要给他炖点汤来着,下午在家外徘徊时回忆起对方为了庆祝搬新家而炖的那锅浓香胶稠的甲鱼小公鸡,他还可惜了一下。   没想到上天居然待他不薄,补偿来得那么快。   乔南视线随着父亲的动作转动,结果余光一闪,他意外发现大哥方才脸上松动的神色居然已经消失得一干二净。   感动还没褪下去呢,他微微一愣,转头就见罗美生的脸色也青了,正摸不着头脑间,一股难以形容的气味伴随砂锅揭开的盖子,陡然间轰散开,盖过了满桌四散的菜香。   乔南眯眼盯着砂锅口露出的在灯光下显得有些诡异的颜色:“……”   乔瑞:“……”   罗美生:“……”   乔远山麻利地取来一个汤勺:“来来来,西洋菜牛奶藤鱼腥草炖老母鸡,去热除湿,增强免疫,大家都分一点。”   乔南:“……”   他眼睁睁看着父亲拿走了自己面前的空碗,然后汤勺嘎巴一下,卡了个硕大的鸡腿下来,颤颤巍巍盛进去。   鸡肉已经被里头神奇的配料熬成了棕色?灰色?总之是一种很不正常的颜色,鱼腥草混合牛奶藤的药味剧烈地钻进鼻腔里,西洋菜被炖到枯黄,无精打采地挂在鸡骨上。   乔南张了张嘴,怔怔地盯着父亲手上的碗,心脏里浮动着的惊喜还没褪去,另一股情绪已经迅速钻入进来,两相交织,妙不可言。   身体打了个寒噤,后背缓缓爬上仿佛生命在受到胁迫的危机感,他在心中给了自己一巴掌,你他妈想什么呢!还上天待你不薄!   说好的突飞猛进呢?   这跟N久之前那锅粥有什么区别!你说!有什么区别!   乔南不是愿意委屈自己的人,之前愿意喝那碗粥已经是很给面子了,这次于是就迟疑着没有伸手:“我……那个,要不我还是……”   碗有些烫,乔远山一会儿就拿不住了,口中嘶了一声,乔南下意识接了一把。   他有点焦躁地不知道该怎么推拒这份“好意”,换成以前,直接撂下碗转身就走对他来说也不会有什么负担,可眼下偏偏就是做不出来。   要不还是直接告诉父亲这个鸡看起来一点也不好吃他不想吃好了。   乔南正要开口,目光忽然捕捉到了一抹红色,他当即忘了鸡的事情,盯着对方的虎口:“爸,你手怎么了?”   乔远山“唉?”了一声,松开碗抬手看了眼,哈哈一乐:“这个啊,没事儿,刚才清理淋巴的时候被刀划了一下而已。那个主持人说鸡淋巴吃了对身体不好,一定要去掉才行。哎!年纪大了就是笨手笨脚,人家电视上处理得可简单了,到了我这就哪哪儿都不顺手,一把鱼腥草我蹲那捡了快半个小时,头都昏了。臭小子,你说炖个汤麻不麻烦,赶紧的,趁着热多喝点。”   然后他抽了张纸巾不在意地擦了擦虎口处渗出的鲜血:“真是,刚才还止住了的……”   乔南愣愣地看着他将擦过手的纸巾随手丢进垃圾桶,到了嘴边的话忽然就说不出来了。   乔远山被小儿子忽然放下碗离开餐桌的举动吓了一跳,抬头问:“你去哪?”   乔南没理他,蹲到客厅茶几那边打开一个熟悉的抽屉,那里是他平常放药的地方,偶尔打架负伤,都是回家自己解决的。   乔远山紧接着就见儿子神情冷漠地翻出一堆东西抱着走了过来,哗的一下摊开在餐桌上,皱着眉头冷声道:“手。”   “……”他有些不知所措地把手心朝衣服上蹭了蹭,“不,不用了吧……”   小儿子神情忽然变得很暴躁,拔高了声音,低头落下来的目光戾气十足:“废话什么!赶紧的!”   乔远山恍惚了一下,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听到儿子用这种语气跟自己说话了。   近段时间的小儿子总是非常安静,安静到他险些遗忘对方和自己吵架时暴跳如雷的模样。儿子凶恶的,不耐的,充斥着火药味的黑脸,曾经是乔远山最担心看到的东西,因为它一旦出现,通常就代表了大战即将来临。   他呆愣下没有动作,乔南不耐烦地啧了一声,索性自己伸手把他的胳膊拽起来,露出手掌上那道划得很深的,足有两厘米长的,皮开肉绽的刀口。   乔南更烦闷了,这个老头子到底怎么回事!手脚苯成这样还去学人家做菜,也不看看自己是不是那块料……烦死了!受了伤还憋着不肯说!   把双氧水一股脑倒上伤口,刀口位置瞬间滚起的泡沫扎得乔南简直眼睛疼,他骂了句脏话,抓着父亲的手指,将沾了碘伏的药棉按了上去,可能是力气有些大,一直没说话的老头倒吸了一口凉气。   “忍着!”乔南没好气地朝着伤口吹了口气,手上放轻了一些,“谁他妈让你搞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家里缺那一口鸡吃啊?想吃鸡我不知道叫外卖?用得着你做?”   乔远山看着儿子那副久违的恨不得打人的神态,忽然就有些哽咽,明明此前就连吃到儿子亲手做的面条,心中都没有那么大的触动的。   他安静片刻后忍不住笑了一声,声音轻轻的:“我就是看你身体不舒服,家里做的,肯定比外头干净点。”   乔南咬了咬牙,没再看他,火气却消散许多:“……切。”   消毒完后将大号的创可贴小心地糊在伤口处,乔南松开父亲粗糙的手掌,自顾自转身收拾桌面上乱摊的各种消毒用具:“给小楼打电话,一会儿吃完饭让他带你去打消炎针。”   乔远山用另一只手摸摸掌心那块大大的创口贴,视线盯在上头根本拔不开,闻言失笑:“用不着那么麻烦吧,被刀划一下而已——”   “少废话!”乔南将碘伏瓶朝桌面一磕,“你打不打?你不打手机拿来我给他打!”   “打打打——”乔远山真是没了办法。他总说乔南脾气坏,其实很清楚自己也不好不到哪儿去,在商场上被人捧惯了,他回到生活中也不擅长低头,他们父子以前明明没少吵架,不少争端就是从乔南这个态度和语气上发展起来的。   可今天,听着儿子照旧凶巴巴的嗓门,他却不知道为什么嘴角忍不住拼命朝上翘,一点脾气也发不出来,只是掏出手机给助理打电话的时候,嘴里一点也不认真地抱怨了两句:“——小祖宗哦,让你打电话,非把他吓死不可。”   乔南回头冷冷地扫过来。   又对上乔远山带着浓浓笑意的,似乎闪烁了水光的浑浊双眼。   他啧了一声,没好气地转开视线,将药放好后径直回到桌边,落座后盯着放在自己面前的那碗色泽诡异的鸡,咬了咬牙,抓起筷子。   一口下去,难言的滋味扩散到舌尖。   乔南心中再度给了自己一个耳光,说好的甲鱼小公鸡呢?   说好的对沐想想不羡慕呢?   你他妈那么早消散,消散个屁啊你就消散!捡回来!   然后抱着这样暴躁的情绪,他一口一口将那个硕大的鸡腿啃干净了,沐爸打完电话后看他这副样子,立马又笑,赶忙探身取来大儿子的空碗:“你看看你弟,我就记得他从小爱吃鸡腿,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一点没变。”   乔瑞绷着脸接下自己的汤碗,就听到父亲话锋一转:“你嘛,最爱吃鸡翅,我记得你从断奶开始就嘴叼得要死,其他位置碰都不要碰的,家里只要有鸡,翅膀肯定全都给你,不留给你你就要发脾气。”   他抬眼看了下父亲的表情,目光收回后划过对方被弟弟贴上创可贴的手,他想说其实你一点都不了解我,这么多年过去,我早就不像小时候那么爱吃鸡,也不像小时候那么爱发脾气了。   但对上碗里静静躺着的那双鸡翅,他最后还是没有说话。   乔远山目光转向罗美生:“给你也盛一碗?”   罗美生:“……我谢谢你。”   看着家人们吃得那么香,乔远山心中十分满足,他给自己也盛了碗汤慢吞吞喝着,只可惜因为从小味觉不太灵光的缘故,吃不出什么味道来。他有点可惜,忍不住问:“味道怎么样?”   乔南:“……”   乔瑞:“……”   罗美生:“……”   罗美生心中疯狂尖叫啊啊啊啊啊啊啊!   乔南沉默了一下,他觉得其实这个鸡吃习惯了也没那么难吃,至少汤喝起来比中药口感要好一点。   但他又实在不忍心坦白自己的评价,想到父亲的伤口,又不想冷场,只能伸碗过去:“再来一碗。”   乔远山喜笑颜开,一边帮小儿子盛汤一边看向大儿子,乔瑞视线从弟弟身上收回,又睨了他一眼,吃相慢吞吞的,十分端庄:“嗯。”   罗美生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们,认真的吗?你们兄弟俩是认真的吗?!所以其实这是我口味出了问题吗!?   然而最终乔远山的目光仍是转了过来,还满含期待。   罗美生嘴唇哆嗦了一下,半晌后颤颤开口:“……还,还行。”   ****   这口鸡吃完之后桌上的人也没什么胃口碰其他菜了,于是乔远山最后就在那一边美滋滋一边略有心疼地收拾桌上几乎没被碰几口的剩菜:“看来我的手艺进步很快,比X记要好得多啊。”   罗美生心说老板你真的想太多了。   乔南没理他,待到他跟助理小楼离开去打消炎针后才回房洗漱,洗漱完睡不着,又起身把放在床头柜里的照片翻出来。   他站在窗边,借着散碎的星光端详那张照片上的几张面孔,不期然想起了沐想想说的那句——“家里的东西都是你爸你哥你后妈他们亲自搬回来的。”   亲自搬回来啊……   他打开房间门,走到楼梯口,入目就是蔓延而下的蓬松的绒毛地毯。   乔南没穿鞋,赤着脚踩了上去,蓬松柔软的羊毛将他双脚紧密又松散地包围住。   颜色真的很难看,跟黑金色的楼梯扶手和深红色的地板一点也不搭。   然而也真的很温暖,踩在上面,一点地板的冷硬都感受不到。   乔南索性踩着它们直接坐在了楼梯上,借着客厅窗外的微光,打量身边的照片墙。   以前挂在上面的那些名画不知道被收去了哪里,换上大大小小的相框之后,整个家的逼格一下从高端大气上档次直奔往土老板乡村风。   这倒还真的挺符合他爹的定位的。   前方母亲的照片在夜色中仍温婉微笑,下方的小供桌上,三根细细的线香已经燃烧至末端。   这是刚才回屋睡觉前罗美生点的,她点得很自然,从供桌旁边一眼看去几乎没法发现的小暗格里拿香的动作也很顺手。   乔南的目光从母亲的照片上转开,一点点再度划过这个家,远处的花草,近处的花瓶,沙发上的抱枕,脚下的毯子……每一样,都是住在这个屋檐下的人们亲手添置进来的。   他叹了口气,几乎没发出声音,然后起身回房,片刻后拿着个小相框重新出现,下楼梯,在沿途的墙壁上找了个空位,撕掉相框后面的保护胶,将相框轻轻地黏了上去。   款式素净的小相框里,发黄的老照片被保护在玻璃隔层之下,照片上对着镜头站立的一家四口在阳光下不约而同地微笑着。   这张照片从母亲去世开始,到他手上,已经保存了将近十年,如果沐想想没有乱翻的话,那它从那时起就没有让第二个人看过。   而现在,就当做是他朝这个焕然一新的家里布置进的东西吧。   乔南盯着照片看了一会儿后终于收回目光,他找到母亲供桌的暗格,取出香来,依样点燃三根新的,插在香炉里,双手合十拜了拜。   转身回房的时候视线扫到楼梯上的黑影,他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才发现居然是大哥。   大哥穿着穿着睡衣,正站在那看被他新挂上的照片,神情莫测。很久之后才回头开口——   “你这个相框不好看。”   乔南目光扫过墙上那些浮夸的欧式合金相框:“……”   他抿了抿嘴不想跟这个家伙说话,索性错开大哥的肩膀径直朝房间走,没等迈开脚,肩膀就被一只手给拦住了。   乔瑞发现自己弟弟今天怪怪的:“你还好吧?”   乔南:“很好。”   乔瑞还是有点不放心,片刻后伸手朝弟弟额头探去:“我摸摸。”   怎么回事啊为什么回来之后大哥老是动手动脚的!乔南下午被亲爹探额头已经很崩溃了,眼下当然不可能就范,直接一闪身躲了开去,警惕问:“我没事我真的很好,没发烧也没生病。”   乔瑞的手被避开,嘴唇立刻抿起,视线锋利地凝视他。   乔南被盯得发毛:“……你干嘛?”   就见大哥什么都没说,忽然转身走了。   ……毛病。   乔南摸不着头脑,只能在心中暗骂一句,不过他一直以来也没搞懂过大哥的脑回路,此时也只能无奈地耙耙头发回房休息。   真是久违的床铺……   乔南钻进自己的大床时居然生出些感动的情绪来,沐家虽然条件改善了,但毕竟跟乔家还是有些区别,这段时间生活在沐想想家虽然非常愉快,但不得不说,乔南还是遇上了不少让他不适应的事情。   好比这张宽敞的,柔软的,垫着价值二十余万的床垫的大床。   也不知道沐想想怎么样了,回到家,能不能住得惯。   今天早上真是……啧。   乔南想到自己落荒而逃的场面就有点不爽,翻了个身闭上眼睛,缓缓睡去。   然后在深夜,被一股来自头皮的疼痛唤醒。   他疼得浑身一哆嗦,一个轱辘从床上翻身坐起,精神还恍惚着,迷茫的眼神在周围慌张地扫视。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他捂着额头,然而四下安静如初,夜色下的房间里,门窗紧闭,月光洒落进来,照亮的唯他一人而已。   校霸乔南,在回到自家的第一天。   再度遇上了以往困扰他多年的,深夜离奇事件!   作者有话要说:   乔南【捂着额头】:mmp……智障啊……   乔大哥【一本正经】【高深莫测】: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啊!   罗美生【困惑地端着碗】:可能真的是我的问题……   乔远山【泪目】:好怀念啊!儿子又骂我了!   想想【恍惚】:飙车飙车飙车…… 第四十五章   夜色深深, 万籁俱寂。   睡到一半遇上这种事情乔南整个人都是崩溃的。   已经不是一回两回了, 这些年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 他就经常有一波没一波地被这样从沉睡中唤醒。   乔南愣愣地坐在被窝里捂着额头懵逼——   不久前从沐想想那里听到的爆料不期然钻进脑袋。   “艹!”然后他暴躁地掀开被子赤脚下床以最快的速度冲向大门, 将房门一把拉开,朝外看去。   乔家二层通往各个房间的走廊安静地沉睡着, 几乎能听到针尖落地的声音, 根本看不见除他之外的任何一个嫌疑人。   和以往他试图探索究竟时所能得见的场面完全一致,正常到找不出一点可疑的疑点。放在往常,乔南说不准还会像以前那样发泄地骂几句脏话后把这当做自己的错觉, 但现在,结合沐想想挖掘到的真相, 乔南负责回忆的脑神经忽然就活跃地跳动了起来。   他被这种疼痛唤醒的经历并不多, 至少家人们不回来的时间段里从没有过,但只要大哥和父亲偶尔回家来住,然后这期间他和他们发生争吵, 那么有很大的概率,当天晚上他就会如此突兀地醒来。   并不一定每次都奏效,但必须满足的条件有两个。   1、大哥和父亲同时在家。他俩任何一个人单独在家或者只跟罗美生搭配在家都不行。   2、吵架。一般来说,是跟大哥吵……   此前他一直以为这只是他因为吵架太生气而导致精神压力过大做的噩梦, 还曾经考虑过要不要找家三甲医院去看看精神科。现在想想,谁他妈做梦时受到攻击,会在醒来后还能感受到肉体的疼痛啊!   他现在,额角的那一撮头皮疼得好像要脱发一样好吗!   空荡荡的走廊另一头的那扇房门安静地、自然地、毫不心虚地如同这座城市这个点钟大部分的卧室门那样关闭着。仿佛从来没有被开启过。   乔南紧紧地抓着自己的门把手, 回忆起那张向来平静到近乎性冷淡的面孔,他嘴唇使劲儿哆嗦了一下——   神经病啊!!!!   *****   沐想想在父亲中午出门后补了场觉,醒来后做了一夜的题。   太久没去英成,她心理上还是有压力的,于是将乔南这段时间完成的家庭作业悉数看过一遍后她再回神,天已经蒙蒙亮,房间外头能听到锅碗瓢盆的碰撞声。   她起来放松了一下四肢,贴在门边听了一会儿,能听到爸爸和妈妈压低的交流声,俩人讨论的话题是他们今天的生意。   内容还挺重要的,有人帮着沐爸申请到了一个美食广场的展览摊位名额,展览办得似乎很大,颇有影响力。夫妇俩决定要大干一场,准备的食材非常多,沐妈一直在叮嘱沐爸注意别在人多忙不过来的时候逞强。   沐想想听了一会儿才打开门,从门缝位置就能嗅到外头飘来的浓浓香气。   她迟疑几秒才踏出去,天没全亮,沐家的公共区域笼罩在灯光下,沐爸和沐妈都站在厨房里。   沐爸正用锅子在煎什么东西,热油的高温与食物接触时发出诱人的滋滋声,他穿着灰色的围裙,东摸西摸,忙得不可开交,沐妈却不帮忙,只是背着手站在旁边观摩。   他俩的声音变大——   沐妈:“听见没啊!”   沐爸:“哎呀知道知道,你还不放心你老公么?来来来尝一口这个糯米饼煎得怎么样——”   沐妈在丈夫喂过来的锅铲后双手撩着头发啊呜咬了一口:“烫!”   沐爸吹吹自己铲子上的煎饼,找了个小碗盛进去,想了想,又一瘸一拐到筷笼那边给老婆摸了双筷子,将东西全都递到老婆手上后才接着继续忙活。   沐妈在他的忙碌中就近拖了张板凳,开始悠闲用餐。   纵使昨天晚饭前看过相似的画面,沐想想依旧有些回不过神。   父亲行走动作时仍旧带着行动不便的影子,那场意外对他身体造成的损伤是不可逆的。从前在家里,就连最叛逆的弟弟都知道要尽量避免让他走动干活。但此时此刻,健全的母亲却反倒成了被照顾的那个。   这一幕叫她觉得陌生,这和她一直适应的家庭家庭分工完全不同。   可这一幕又叫她觉得熟悉,依稀的记忆里,仿佛在很多很多年之前,展现在小小的她眼前的,就是当下的画面。   她站在房门口发的呆有点久,一不留神就被正在吃早饭的沐妈给发现了,沐妈赶紧站起来,看了眼手腕上的表:“想,今天怎么起得这么早?!”   沐想想回过神,同时看到母亲的新手表,心头一松:“起来复习,背几个单词。”   沐妈有点心疼地上前来拉她的手腕:“真是,这才几点钟就起来复习,一个你,一个你弟,你俩什么时候能匀一匀我才能省心。”   昏暗的射灯照在她身上,沐想想在她靠近后才看清母亲的模样,顿时又是一愣,视线中流露出几分惊艳来。   沐妈口中还在咀嚼,看到女儿的表情后立刻露出有些羞涩的笑容,她咽下嘴里的东西,伸手将鬓边的卷发朝耳后拢了拢:“怎么样,今天要跟你爸去展销会,妈就随便捯饬了一下,怎么样,看起来像样不?”   沐想想有那么几秒钟时间险些发不出声音,她想说母亲今天的打扮何止是像样!   母亲穿了一身银灰色的长袖羊毛裙,中长裙优良的裁剪将她的身段勾勒得窈窕细致。她满头卷发被吹得蓬蓬然,有如云状,向来连保养品都不太用的面孔上,居然还化了淡淡的妆!   沐想想知道母亲年轻时很美——从父母邻居偶尔的笑谈和家里珍藏的老照片里。但她的记忆中几乎不曾有过对方如此靓丽的形象。懂事以来,母亲总是憔悴的,她得为这个脆弱的家扛起很多责任,就像个铁人那样,终日奔波在无数辛劳的工作之间。   相册里黑白照片上那个穿着工装巧笑倩的窈窕姑娘如此的没有真实感,沐想想几乎无法将她透出天真的清亮双眼跟母亲下班后疲倦的面孔联系起来。   但此时此刻,她居然奇异的有了种穿透时光的梦境感。   面前轻拢秀发的母亲浑身散发出的那种饱受宠爱的,无忧无虑的,与实际年龄不相符的天真,让她的形象在这一秒无限贴近了黑白照片的中的那个小姑娘,直至两张面孔重合,分毫不差。   沐爸在厨房里一边忙活一边抽空回首吐槽:“你就听你妈的吧,还随便捯饬,她从昨天你吃完饭回房间起就跑出去染头发了,染到十点多,也没见染出什么名堂。今天早上还不肯睡觉,一点多就爬起来敷面膜,朝脸上涂涂抹抹,抹得花里胡哨的……哎哟,你快帮我说说她,以后别搞这些多余的。”   “什么叫多余的,哦,我年纪大,老皮老脸,连爱漂亮都不成了?”沐妈有点不高兴地回首白了丈夫一眼。   “这跟年纪有什么关系?谁说你老皮老脸了?”沐爸一脸的莫名其妙,“我这不怕你累嘛!本来就够漂亮了,根本犯不着折腾。早上让你睡觉你还不睡,那么大人了还那么不听话!”   沐妈怒气立马变成娇嗔:“烦不烦啊!煎你的饼去——”   沐爸就笑着掂下锅子:“那你还吃不?”   沐妈相当自然地开始点单:“我不要肉的,我要甜的。”   沐爸立马挽起袖子一瘸一拐跑去开冰箱找红豆沙,沐妈把沐想想拉到桌边后也跟了上去,灯光下的夫妇俩挤挤挨挨,相互的背影里流淌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甜味儿。   沐想想坐在凳子上愣愣地看着,父亲费劲儿地撑着膝盖蹲下去翻找冰箱的时候她几乎下意识地站起,试图像以前那样阻止对方干活然后自己代劳,然而紧接着那道佝偻脊背的主人就侧过头露出神采飞扬的面孔:“想,爸前天动手新蒸的红豆沙,可好吃了,要不要给你也包一个?”   新蒸的?   口腔里仿佛浮上一股清爽的甜味儿,沐想想提出帮忙的意图已经到了嘴边,然而在对上那双对“自己亲手蒸的红豆沙”口味充满自信的眼睛后,却怎么都没办法说出口。   蹲着的沐爸面前的那个冰箱大得不可思议,正是昨天早晨那几位壮汉抬来的货品,从品牌到大小,无处不遍布金钱的气息。   沐想想很难将这个或许该被放在乔家的玩意儿和自己一家的经济情况联系起来,沐爸却表现得不以为意,昨天还安慰心疼价格的沐妈:“确实有点贵,可是它大啊,越大越能塞东西,到了夏天也不用担心材料放坏,不还是对咱们生意有好处?钱嘛,总是赚出来的,不能老靠省,省来省去省得生活品质都没有了。”   真是……很大的口气。   也真是,相当有一家之主的派头了。   她于是最终只是默默落座,轻轻嗯了一声。   沐爸很高兴的样子,抱出个沉甸甸的玻璃罐站起来,沐妈也一脸的期待,一边看丈夫干活,一边不忘转头朝女儿夸耀:“你爸这个做红豆沙的手艺啊,多少年的绝活了,当初还在厂子的时候,哪次只要他一动手蒸豆沙包,那厂子的职工,一大早肯定都得来食堂排队……”   沐爸就在妻子的夸耀声中局促地嘿嘿笑,动作跟被上了发条似的,越发的利索,三两下做好煎饼,还给装了个盘才送到女儿面前:“尝尝。”   松软的糯米皮里头揉进了香喷喷的猪油,外壳被煎到金黄,一口下去,伴随着【咔嚓】脆响,柔软而颇具弹性的面皮便伴随着红豆沙清甜的内馅儿涌入口腔。   豆沙细腻得吃不出一点杂质,却又能在其中品尝到复合的醇香,确实像妈妈说的那样,是一笔堪称绝活的手艺。   沐爸双手撑着桌子,表现得像个头顶金帽的大厨,眼神亮晶晶的:“怎么样?”   沐想想仰头,对上父亲闪烁着自信光芒的双眼,喉头忽然就有些哽咽。她抖了抖嘴唇,仿佛非常饥饿似的,张嘴在饼上再次咬了一口,才一边咀嚼,一边声音含糊地低下头:“……好吃。爸,你真厉害。”   沐爸望着女儿的头顶心愣了愣,心中涌出一种奇怪的情绪来。   其实近段时间,他一直觉得女儿怪怪的,有时甚至会让他觉得很违和。   不仅仅因为她忽然剪了头发,女儿就是女儿,哪怕剃成光头他也不能可能认错自己的小棉袄。且女儿依旧那么懂事体贴,给自己买东西,话也比以前多,一向不爱运动的小姑娘,偶尔还知道跑跑步锻炼身体,都是良性的变化,可不知道为什么,沐爸总隐隐的不得劲。   那种感觉不知从何而起,但有时候一家人围着餐桌吃晚饭时,明明和乐融融的场面,他心里却会忽然空下一块,摸都摸不到底。   仿佛自己弄丢了宝贝的东西,可偏偏又想不起被弄丢的是什么,那种捂着口袋站在车水马龙的大街上,头脑一片空白,不知从何处找起的慌乱感。   在这一秒忽然就消失了。   沐爸有一些迷惑,他伸手为女儿整理了一下因为垂首而滑下额头的短发,心头失笑——   是错觉吧,女儿明明一直在这里,哪儿都没去。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他现下却格外的开心。   仿佛前些天女儿吃面时喝汤时啃卤味时各种各样对自己手艺的赞美,都比不上现下低着头说出的这句寡淡的肯定。   记忆仿佛忽然回到很多年前,女儿还小,只有家里的板凳那么高的时候吧。   沐爸总是把她带去单位炫耀,然后在工作的时候,就让其他清闲的同事带闺女一起玩。   可惜闺女很黏他,谁都不肯要,一点点大的小豆丁宁肯安静地坐在小马扎上看着爸爸忙碌。沐爸偶尔得空回头,给闺女塞点吃的,那个坐姿规规矩矩的小丫头就会仰着头睁着黑溜溜的大眼睛满怀崇拜地看过来,说:“爸爸你怎么这么厉害!”   每每到那时,沐爸心中就会打翻一罐忘了盖上盖子的蜂蜜,甜味一点点从瓶口流淌而出,让他如同吃下菠菜的大力水手,恨不能把天上的星星都给女儿摘下来。   而此刻,他微微笑着,又一次找回了那种熟悉的战栗。他望着女儿和前些天相比斯文了许多的吃相,忍不住摸了摸女儿顶着蓬松发丝的,比许多许多年前已经长大了很多的小脑袋:“我是你爸爸呀,当然得厉害点才行。。”   *****   早餐的半小时后,忙碌的夫妇俩不得不动身离开。   沐爸留下了好几个糯米饼才依依不舍离家,临行前不忘叮嘱这些天饭量见长的女儿一定要吃饱才行,沐想想在关门后对着自己还能嗅到余味儿的新家发呆,最后没忍住,还是再吃了一个。   这已经是第四个了……   沐想想很崩溃,怎么回事啊,以她以前的胃口,这样大小的糯米饼,明明吃一个就饱得不要不要的了。   她从小瘦到大,因此一向不在意自己的身材,可毕竟是个女生,忐忑之下,还是去称了下重量。   电子秤上跳出的92斤的数字让她茫然了一下,依稀记得上学期体检的时候还是84斤来着,而她的身高,从初三起就不怎么朝上窜了。   一下就胖了八斤?这……   丑不丑倒另说,沐想想主要发愁,她以前买的衣服裤子都是S号,万一长胖不能穿,就又得花钱买新的了。   这么想着换衣服的时候她格外留意了一下,结果却发现自己的体型并没有出现什么变化,该宽松的裤子穿起来还是非常宽松,唯独不同的,就是一向麻杆似的胳膊上,靠近肩膀的位置隆起了一点点弧度。   她抬手按了按,还挺结实的,形状也不难看,于是便一笔揭过,不做深想。   拿起书本正要背单词的时候,乔南的电话来了。   已经换回来的前些天属于乔南的手机在桌面上震动,屏幕上还没来得及修改的硕大的“沐”字跳跃着,单字儿的称呼仿佛能给人带来亲密感,沐想想看得耳朵立马一热。   乔南的声音混着风声钻进来:“歪?起来了没?”   “………嗯。”沐想想记起昨天的事情,手指抠了下桌面上的书本,声音迟缓,“……有什么事吗?”   “我快到你家了。”乔南呼哧带喘,“你爸妈已经出门了吧?赶紧下来。”   沐想想【啊?】了一声,刚想说我还要背单词呢,就听那边的乔南特别崩溃地问:“我问你,你这段时间是不是根本没帮我锻炼过?”   沐想想:“……”   沐想想:“咳。”   沐想想开始翻东西:“你等我一下。”   然后在电话那头乔南还想继续的质问声中直接将通话掐断了。   她挂断电话后不知所措地回忆了一下自己这段时间的生活,然后心虚地发现自己似乎真的忘记了答应乔南的自己会锻炼的事儿。   她要上学、写作业、复习两个学校的功课、跟乔南的家人和朋友谨慎相处,偶尔乔父和乔家大哥还会带着她去去公司,综上所述,她的二十四小时总是过得很紧凑,每一分钟掰开来都不够用,根本没有精力也没有时间去惦记原本在她字典中等同于不存在的【运动】一词。   但这都不是理由……   言而无信就是言而无信,更糟糕的是居然还被乔南给发现了。   沐想想有点愧疚,又有点懊恼,懊恼的同时居然还有点紧张,眼睛不自觉地瞥向一旁换下来后摊到床上的家居服。   她昨天就穿着这套松松垮垮的衣服和拖鞋下的楼……   沐想想看着自己在镜中的打扮,米白色的厚卫衣配紧身牛仔裤,看了一会儿果断打开衣柜,结果发现衣柜里全是类似的衣服,乔南后来买的那些画风还要中性。   就英成的女生校服是裙制的。   她默默朝校服伸手——反正,反正今天也要去学校。   乔南蹲在楼下一脸暴躁,他发现自己真是流年不利,昨天被某个神经病搞得睡不好觉不说,今早起来后他跟往常一样跑步,居然没跑到六公里就开始气喘吁吁。   以他的身体,以前十五公里的长跑都只是小意思!   一边跑一边掀开上衣看自己轮廓明显比以前模糊许多的腹肌,乔南那个气啊,气得一路拼命超自行车。   早晨的沐家小区楼下四散着不少晨练老年人,乔南对上他们递来的打量陌生人一般的目光,心中生出扮猪吃老虎一般的暗爽——这些凡人肯定猜不到这个现在蹲在他们面前的大帅比,就是前些天在器械区用引体向上震惊他们的少女。   现在这个大帅比,因为腹肌的消失,打算来找少女的麻烦了。   单元防盗门滴了一声,沐想想有点紧张地推开门,就看到蹲在墙柱旁的乔南抬头看来,果然是兴师问罪的表情。   紧接着那双锋利的眼睛迅速下滑,目光仿佛带着热度,沐想想有种腿部的皮肤被火由上至下撩过的错觉,她脚步顿了顿,在重新迈开之前,她看到乔南站了起来,咳嗽一声:“……是不是傻,那么冷的天穿什么裙子。”   沐想想迟疑地停下脚步,扫了眼小区里其他住户的穿着,后知后觉地不好意思起来,朝后倒退:“……我回去换一下。”   结果没等关门,外头乔南的声音忽然拔高:“回来!”   她下意识抬头,就被乔南瞪了一眼,乔南锋利的目光又朝下扫了一圈,很快转开,落在她手上:“……让你回来,你拿的什么东西?”   沐想想踟蹰了一下,慢吞吞靠近他:“你的钱包,车钥匙,还有一些别的东西,昨天……嗯……”   说到昨天这个词儿的时候她耳朵热了热:“昨天下来的太急,忘记找出来还给你了。”   乔南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视线盯在她微红的面孔上,接下东西朝兜里塞的时候扫都没扫一眼。   安静了一会儿后沐想想想起对方电话里的语气,还是决定先道个歉,她仰头认真地看向乔南的眼睛:“那个,对不起啊,锻炼这件事确实是我答应了又没做到,给你添麻烦了。”   乔南对上那双眼睛——   片刻后嗤笑一声转开头:“麻烦个屁,停了几天没锻炼而已,你以为能有多大影响。”   沐想想科学地思考着:“体力肯定会——”   “喂!”乔安转回来不爽地盯着她,“我的体力怎么样,要我现在把你抛上天证明一下吗?”   “……”沐想想抿着嘴扭开头,不知道该说什么。   乔南咳嗽了一声,目光在眼前少女染上了微微粉色的纤细的脖颈上掠过。英成女生制式校服的衬衫是白色的,面料薄,紧贴着少女的身体,领口微微敞开,露出两道锁骨,以及那之下的一小片皮肤……   现在都是粉色的。   他目光变深了一些,清了清嗓子,压低下头,刚要说些什么,一旁忽然传来道老太太的声音:“哎呀!小姑娘,一大早就出来锻炼啊?”   两个人都是一愣,同时抬头,沐想想对着身边忽然出现的一群老年人满脸懵逼,乔南则:“……”   为首的那个老太太,是他顶着沐想想的身体在器械区锻炼时认识的,每次他在单杠上做运动,这位阿姨都一脸崇拜地在旁边观摩。   老阿姨对上沐想想视线,并未发现什么不对,转头神情兴奋地跟自己身后的姐妹淘们炫耀:“看看看,这个就是我跟你们讲的那个小姑娘,偶哟!厉害的咧,早上在杠上一口气可以做十来个引体向上!”   说着热情地拽着沐想想的胳膊开始朝器械区走:“来来来,你给她们看看,我跟她们说的时候,这群老古董一个都不相信,说什么女孩子怎么可能那么厉害……”   沐想想:“……”   沐想想被牵着走出几步,满脸的迷茫:“等……等等……”   然而老年人的热情爆发起来简直让人无从抗拒,她最终还是被“请”到了目的地,然后在一群老阿姨闪闪发亮的目光的注视下手足无措,只能无辜地转头看向乔南。   乔南:“……”   这个时候掉头走人显然是不现实的。   乔南咳嗽一声,为自己给对方惹来这么个麻烦感到有些尴尬:“你随便做几个。”   沐想想很迷茫:“做什么?”   乔南:“引体向上啊。”   沐想想更迷茫了,她抬头看着头顶高高的单杠:“……我?”   “……”乔南指挥她,“你跳起来,抓住那个横杆,然后曲肘,用手臂的力量把自己拉起来,肩部超过横杆就可以。”   沐想想依旧懵逼:“那个横杆那么高……”   而且用手臂的力量把自己举起来这种事情,她怎么可能做得到?   旁边的老阿姨们已经骚动起来,乔南看着她对运动完全不在状态的模样,叹了口气,不再试图解释了,索性一蹲身体,抱着沐想想的腿将她举起。   胳膊环住的两条腿并拢在一起仍细得不可思议,贴着他面孔的沐想想的后背温热中透出淡淡的清香。   沐想想慌张了一下,下意识抓住头顶的横杆,头脑闪过乔南的解释后,下意识曲起手肘——   然后轻松双肩过杠。   沐想想:“………………”   what?!   带头的老阿姨当即激动起来:“看见了吧!看见了吧!”   “喔~~~~”周围的老人家们立刻投来了崇拜的目光,齐齐鼓掌,“了不起了不起了不起——”   这是沐想想这辈子屈指可数的运动体验,以往跑八百米都气喘吁吁的废柴少女整个人都很懵,原来这种看起来很有难度的运动居然那么简单吗?!   受到如此多的瞩目和喝彩,一向安静沉默的她又有些羞涩,于是在那些期待的目光下忍不住又继续了几下。   她的裙摆下白而笔直的长腿由于身体收紧的肌肉并拢在一起,脚尖绷着,皮肤细腻,几乎看不到汗毛的痕迹。   乔南目光落在她随着动作时而被风吹起一点的裙摆上,舌尖抵上发痒的牙龈,强迫自己变深的目光转开,立刻发现周边变多的围观人群,性别构成已经不仅仅局限于老太太。   他皱了皱眉头,扬声朝还想继续的少女喊了声:“行了,下来吧。”   沐想想做了六七个,已经有些累了,闻言立刻松手,落地后再度引发欢呼,她有点害羞,看向乔南的视线带着激动:“有点累啊,但比我想象中要简单很多!”   乔南:“嗤。”   他心说少女你认真的吗?可不可以对自己的体力有点逼数?你可以在众目睽睽之下装逼全都要感谢这个站在你面前的大帅比好吗?   然而对上沐想想略微渗出汗珠微粉色的脸颊,和那双通透的亮晶晶的眼珠,他一时又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嗤笑一声,佯装不屑地转开视线。   转开视线之后又不知该做什么才好,他仰头看了眼那个对他而言确实毫无难度的器材,屈膝一跳,轻松地双手握住横杆。   周围的老年人们当即开始欢呼:“哦哦哦又上去一个!这个人高马大的,肯定更厉害了!”   乔南心说这不废话嘛,目光又扫过站在旁边仰头望来的少女。   小姑娘的身体到底还是不行,六七个引体向上居然就累到出汗了。   乔南嘲讽一笑,在心中摇头,校霸一出手,让你知道什么叫做游刃有余!   紧接着曲起手臂,以一个标准漂亮的姿势,将自己松松一举——   没起来。   已经被早晨十多公里的跑步消耗了几乎所有体力的乔南:“……………………”   我是谁?我在哪里?我现在装作自己没有跳上来还来不来得及?   作者有话要说:   沐想想【羞涩】:引体向上真的好简单啊,很轻松嘛   沐想想【疑惑】:他干嘛挂那不动啊?   围观群众【在平静中屏息期待】:哦哦哦哦哦要放大招了!!! 第四十六章   沐想想仰起头, 因眼前看见的一幕, 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清晨的习习凉风里,身形修长的青年伸长胳膊吊挂在横杆上。初升的旭日散发出微红的暖光, 松松笼罩着他, 勾勒出他轮廓分明的下颌线,紧接着那张英俊的脸微微斜侧了过来, 在阳光找不到的暗影里, 目光似乎和她短暂接触了一下。   然后他吊着身体晃了晃,松开手,矫健一跃, 落地时膝盖微曲。   沐想想:“???”   器械区众多抬着头目光闪亮饱怀期待的老中青观众:“???”   “怎么就下来了啊——”   大家都显得有些失望,乔南却并不理会他们, 只神情淡淡地将方才握杆的双手朝兜里一揣, 缓步靠近:“走吧。”   沐想想嗅到他身上淡淡的清爽气味,愣了愣:“你不接着做吗?”   “做什么做?”乔南转开眼,脚步不停, 直接越过沐想想的肩膀朝外走去,边走边语气不屑地回答,“想锻炼我不会去健身房吗?为什么要在大庭广众之下给他们表演?我又不是猴子。”   “……”沐想想目光扫过那些方才鼓掌鼓得兴致勃勃的群众,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 可一时又觉得乔南的逻辑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   乔南要是真的像他说的那样不愿意在大庭广众之下运动的话,那内几个阿姨是怎么一眼认出自己的?沐想想头脑转动飞快,下意识想要追问,可惜乔南转眼已经离开老大一截, 她没办法,只好暂时按捺下心中的质疑追赶上去:“那个,乔南,你先等等——”   身后隐隐传来那些没能如愿的老阿姨们的议论声,乔南听得后背发毛,身体僵硬,心里又烦躁,只能甩着两条大长腿走得飞快,恨不能一秒钟之内消失于此地。然而此时余光一扫,又扫到身后卖力追逐的少女。少女刚刚运动完,面孔细腻的皮肤仍透着些微粉色,鬓角有浅浅的汗水滑落下来。跑动间她两条细细的长腿迈动,白得近乎晃眼,裙摆跟着身体的动作大幅度飞舞,时而露出大腿处的皮肤,再往上,衬衫绷出的某处小小的跟随晃动的曲线……咳。   “啧!”他收回目光,双手在揣着的口袋里握紧,皱着眉头一脸不耐地停了下来:“你跑什么跑!”   ****   为了避免被小区保安和邻居看到,搬家之后,乔南仍将他的宝贝摩托车停在小区外围。   距离小区大门大约五分钟路程的公交车站旁,深黑色摩托车的线条仍在晨曦中闪着光,充满铜臭味的外形引来周围诸多候车的年轻人们赞叹欣赏的目光。   乔南翻头盔的时候沐想想就跑到公交车站牌下看路线。这里距离原本住城中村不近,二者公交车路线之间几乎不存在重叠,因此她原本乘坐多年的那趟去英成的那趟公交,今后势必得挥手告别。   沐想想初到新家,对周边的一切都不熟悉,找了半天才看到熟悉的站名,公交线路数字却被一条黑色胶布挡住了,看也看不清,只能询问身边的路人。   “英成私立?”一旁的上班族青年们十分热情,纷纷掏出手机帮忙百度,同时七嘴八舌地回答她——   “可以坐516路哦——”   “不过最近前面那条登云路从上星期起修路,最近516好像都绕路不走咱们站。”   “你要去英成的话,这几天得从这里先坐16路到莫干新村,然后到莫干新村再转2路才行。”   “你是英成的学生吗?几点上课啊?”   “噢哟,那你得早点走了。”   “这个坐法全程九个站,得绕城南好大一圈,再加上候车和堵车,百度上说路程至少要花上一个多小时哦。”   沐想想:“…………”   一个多小时是什么概念?   英成第一趟早自习的开课时间是上午7:30。   城中村的直达公交到英成全程正常情况下只要二十五到三十分钟,即便如此,沐想想仍得每天六点钟之前就起床,才能保证在空余出少许背单词和复习功课的时间的同时不迟到。   这消息对遵守校规校纪考勤率的三好学生来说无异于一记噩耗,沐想想懵逼片刻,一时竟不知该怎么解决。   正要跟站台上的好心人们道谢,不远处的人行道上忽然传来乔南的声音:“喂!”   沐想想转头看去,就发现乔南已经跨坐在了摩托车上。他一只腿曲起蹬着车杠,一只手拎着黑色的安全头盔,目光迅速在她身边那群上班族男青年身上扫过,皱着眉头很不爽地开口:“你还在那里磨蹭什么?回去拿书包,我送你去学校。”   “啊?”沐想想记起英成和十二中不在一个方向的位置:“不用了,我自己一会儿转公交就——”   “少废话!”乔南打断她的推辞,眼神不容置疑,“我不说第三遍啊。”   沐想想看进那双深不见底的琥珀色瞳孔里,她愣了愣,片刻后低下头轻轻地“哦”了一声。   乔南见她还站在那群人里,抬腕看了眼手表:“现在六点零五了,你还要磨叽多久?我只等十分钟啊。”   “……”沐想想被他的提示吓了一跳,记起早自习,立刻转身朝家走,没走出两步又被身后叫停。   乔南:“等一下!”   乔南余光扫过一旁的公交站。这几天天气转暖一些,不少爱美的姑娘都憋不住了,站台上好几个裹着短外套的女白领都换上了短短的套装裙,露出的大片皮肤引去四下诸多雄性似有若无的打量。   他皱起眉头,瞪向不远处那个露着一双长腿的傻子:“回去顺便把裙子给我换了!”   沐想想:“???”   沐想想有点跟不上他的脑回路,但剩余的时间已经不足以让她展开分析,于是她只好匆匆应下,快步跑回家,一边注意时间,一边手忙脚乱地收拾东西。   乔南说只等十分钟……   十分钟够干个什么?她一路疾跑冲进家门的时候就已经了六点十分了,好在书本昨晚已经收拾完毕,只要将熬夜做题时用到的文具整理一下就好。   即便在这样紧迫的匆忙里,沐想想将手伸向那个靠墙放在书桌上的,价值不菲的皮质手提书包时,眼神还是恍惚了一下。   时间仿佛回到高一上半年,她正式入学英成的第一天。那天她起得很早,从天没亮起就一直在收拾东西,背起那个前些天被妈妈翻出来刷洗得干干净净的大书包出门时,心里还带着些许对跟初中截然不同的新环境的憧憬。   直到她踏进那间教室,看见新的同学,然后扫到那一排排课桌的侧面整齐悬挂着的手提书包。   沐想想怔了怔,然后抛开记忆里那个站在教室门口手足无措的自己,将整理完毕的书包丢到床铺上,然后打开衣柜,随便选了条裤子。   她已经尽量快速地动作,然而出门前瞄向时钟,数字仍绝望地跳动进了6:17。   完蛋,十分钟已经过了。   想到乔南平日里几乎零耐心的暴脾气,沐想想叹了口气,出门前索性抓了把鞋柜上的零钱,一边朝公交站跑一边开始计算转乘所需的车费。   然而踏出小区院墙拐角的瞬间,视野却出乎意料地收录进一道侧影,沐想想当即脚步一顿。   乔南侧坐着,一脚撑地,一脚曲起踩着车横杆,正曲着上半身在低头玩手机。   第N次听到脚步声,乔南抽空斜了一眼,愣了愣才直起身拍拍后座:“站那干嘛?过来啊!”   视线在少女新换上的黑色休闲裤上扫过,认出这是自己后来顶着沐想想身体买的,乔南在心中啧了一声。   怎么感觉还是裙子好看点——   妈的,当初买的时候怎么想的,怎么会买这种不男不女的款式。   他玩手机的时候表情相当不善,像憋着一把火,沐想想过去的时候就有些紧张:“对不起啊,我动作有点慢,你等急了吧?”   乔南刚想回答,手机叮了一声,他抬起一看,脸色又阴了。   前一天见面的时候他跟沐想想重新交换了手机,也就是说此时他拿在手上的手机前段时间是沐想想在用的,屏幕上跳出来的这位姑且算得上是沐想想新结识的朋友——   【威震天下:好久没上线了。】   【威震天下:最近那么忙?】   【威震天下:上次你说的那个武器,我前天炼到了哦^_^】   【威震天下:[图片]】   【威震天下:[图片]】   【威震天下:漂亮吧?】   【威震天下:要不要带你刷一把~】   操。   乔南看着最后一句末尾的波浪线,简直气不打一处来。   刷你妈啊刷,你有那牛逼怎么不刷鞋去?   发发发发你妈的图片,显摆你流量多吧?   还“上回说的武器”,感情你俩还经常有事没事儿地聊这个?   妈的现在的小孩真是,一天到晚不知道好好学习净搞些不务正业的。   乔南点开屏幕生硬地回了两个字——【不用】。   然后相当顺手地点击右上角图标,在一秒钟之内找准选项,将手机那头来自体校的扛把子拉黑了。   做完这个,他神清气爽,抬起头就见沐想想正踟蹰地站在旁边,乔南眉头微挑起,将手机揣回兜里,另一只手胳膊一抬,直接将拎着的头盔罩在了那颗小脑袋上:“上来!”   沐想想被压得晃了晃,抬手扶好头盔,就见乔南长腿一跨,已经开始蹬着地控制摩托车后退,后退到差不多的位置后,又停下看过来。   他微伏着身体,如同一只矫健的猎豹,头盔后暗色的眼珠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   心跳变快了一点。   沐想想没坐过摩托车,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做,她低头回忆着曾经看过的为数不多的影视剧里的剧情,然后在乔南等到不耐烦之前终于靠近,用一种相对能和前方那具身体保持距离的姿势,双腿并在一边,斜坐了上去。   等待一会。   乔南:“……”   沐想想:“……”   乔南:“你干嘛?”   沐想想正迷茫间,校霸开始发射嘲讽:“侧着坐,你真斯文哈。”   乔南:“把我这当什么了?”   乔南:“自行车?”   沐想想:“……”   乔南:“腿跨开坐!你这破姿势一会儿开到半路转个弯人就他妈到我车轮底下了!”   沐想想:“……”   她有点羞愧地溜下来照着乔南的吩咐跨上后座,摩托的座位有坡度,在身体重量的作用下将她尽可能地滑向中间,与弹性十足的坐垫一并到来的,是头盔视角的小天地里那片宽阔的后背。   沐想想一只胳膊搂着自己的书包,一只手抓住乔南的外套,听到前头传来的声音:“坐稳没?”   她努力将自己的上身朝后支,尽量不去碰到前方乔南:“嗯。”   乔南顿了顿又道:“扶稳一点。”   沐想想把手心抓到的面料攥得更紧:“已经好了。”   乔南侧头看了眼那只克制地抓着自己肩膀处外套一小撮布料的手,细细的白白的,骨节处透出微微的粉色。他轻哼一声,眼神变得有点不怀好意,抬手扭动钥匙。   然后在下一秒,毫无预兆地——   摩托利剑般飞驰而出。   绕是个性一向冷静,此时的沐想想仍不免被吓到惊叫,上半身被忽如其来的惯性朝后拉扯了一下,惊得她头脑空白。出于本能的驱使,她完全下意识地朝乔南的身体靠拢过去,然后在声浪中松开抓着对方衣服的手,慌张地箍住了前方劲瘦的腰肢:“慢一点!!!”   乔南的声音从风里传来:“什——么——?”   “我说慢一点!!!”沐想想拔高声音,同时直接闭上了眼,将脑袋紧紧抵在乔南的后背上。   呜呜的风声和摩托发动机的轰鸣被遮挡在头盔之外,紧张中收拢的胳膊毫无间隙地贴合着乔南的身体,体温穿透衣料熨进手心,鼻息间只剩下一个人的味道。   身体相贴的位置几下震动,乔南似乎是笑了。   然后她听到对方带着笑意的回答:“你说什么?我现在听——不——到——”   作者有话要说:   曹威【美滋滋】:“不要这样,晚上有空的话一起出来联机打个游戏嘛~(@^_^@)~”   【系统提示:对方开启了好友验证,你还不是他(她)好友。请先发送好友验证请求,对方验证通过后,才能聊天。】   曹威:???? 第四十七章   昨晚联机到通晓, 搞到天蒙蒙亮才记起要考试这件事情, 姜海并小胖一群狐朋狗友下车后走得非常丧气,丧到半路, 余光便捕捉到一抹熟悉的亮黑色。   “我操!”旁边的小胖几人停下嚷嚷, “想姐!”   其实硬说起来他们在场估计所有人的年纪都比沐想想大,但自从乔南顶着沐想想的身体在英成大发神威过一场后, 英成的新任校花便得到了篮球队众人的如此尊称。   至于原因……说起来相当不堪回首。   打败C市嘉合篮球队那群宿敌的美妙感受尚未从英成校区上空消散, 但这时候倘若有人让校篮队的少年们去回忆赛前经历,他们恐怕都会不约而同地选择回答“生不如死”。   真的是生不如死。   每天课余时间之外超过四小时的力量训练,力量训练之外还有没日没夜的练球, 篮球队的年轻人们每天聚在男浴室里的话题几乎都围绕着那位忽然出现的少女,但重点很少在于她的美貌, 大家都如此一致地摸不着头脑着——世界上怎么会有那么凶的女人。   大家好歹都是有头有脸的校霸, 刚开始真没几个人愿意搭理她,然而对手实在太过强大——先不说身为英成当下风云人物之首的姜海,带头般对她莫名其妙的无条件遵从, 单只她个人的战斗力,正面杠时给人带来的压迫感就已经很可怕了。更不要说那凶悍得如此似曾相识的脾气、一言不合直接暴起狂揍的性格、拔高嗓门时令人两股战战的气魄,以及站在三分线外都能百发百中的球技……完全就是另一个女体版的南哥。   也正是因此,众人很快摸索到了规律, 与她相处可借鉴南哥在校时的其余校霸生存守则,想活下去的话,当好小弟,她说什么你乖乖听从就好了。   唯一知道真相的姜海每每在他们提到类似话题的时候, 总有种深深的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寂寞。于是他往往会在热切的讨论声中保持独一无二的沉默,然后在心中深沉地想:你们这群不谙世事的小屁孩们啊,你们懂什么。   然而在那辆摩托车接近后引发的惊呼声中,他终究还是狠狠意外了一把。   因为映入眼帘那道正处于驾驶位置的身影,竟并不是他这段时间以来每天都会见到的“南哥”!   ******   头盔被一双大手摘下,和微凉的风一起涌来的是迎面的声音:“没事儿吧?”   沐想想抬头,与还跨坐在摩托上的乔南对视。阳光的照射让对方那双一向锋利幽暗的琥珀色眼睛看起来居然很柔和,那之下高挺的鼻梁被越发升起的阳光照射出分明的暗影。   她好久没发出声音,乔南眼里的笑意就慢慢收起一些,语气也开始变得没底气:“……喂,你不是那么怂吧,这么点速度真的就吓到啦?”   沐想想缓了缓呼吸,仿佛还能嗅到鼻腔里跟随了一路的对方的气味。她松开微微汗湿的手心,垂首开口:“没有。”   摩托的高速带来的战栗感还涌动在肌肉和骨血中,然而这不并是她说不出话的原因,促使她当下沉默和心跳的理由还有更多的……无法和平常那样坦白的直言的内容。   乔南跟着低下头想看清她的表情,半晌无果,终于着急起来:“不是,那个,我就一开始起步的时候稍微快了一点,后面你让我慢点骑,我他妈不也全程严格遵守道路安全法律法规……”   沐想想抿了抿嘴,想到自己从起步起抱着他的腰抱了一路,忍不住抬头打断:“你刚才不是说你听不见吗?”   乔南:“……”   四目相对,俩人沉默了一会儿,沐想想抓着书包道:“……我先进去了。”   乔南一只脚踩在摩托上眯着眼看着她背影,半晌后啧了一声,余光从她粉嫩微红的耳垂上收回来,朝旁边一扫——   “看个屁啊看!都给我过来!”   一众青年们齐齐愣住,这当中除了姜海的原因比较特殊外,大部分人都是意外于他当下的亲密表现。   毕竟双方已经一年多没有联系了,乔南拉黑了他们所有人的联系方式,从转学开始就再不露面,前段时间偶尔的几次碰面,也似乎并没有主动破冰的打算。他积威在这里,摆出抗拒的姿态后,几乎没人敢不识相地同他的打算对着来。因此听到这声久违招呼的瞬间,包括小胖在内的许多人竟然都生出股想哭的冲动。   大伙齐齐朝着摩托车围拢过去,乔南没好气地看着这群说是久别重逢,其实前段时间也一点没叫他省心的老哥们。他抬手抽了前头的几颗脑袋一把:“干嘛呢,一大早哭丧啊。”   小胖破涕为笑:“没,就是以为你一辈子不会跟我们来往了,突然面对面特别感慨。”   乔南眼神闪了闪,有些不知道该用什么神情面对他们。其实小胖说的没错,倘若不是他顶着沐想想的身体的那段时间,意外从姜海口中听到这群哥们在自己走后一概不再联系自己的真相,以他别扭的性格,恐怕今后真的会跟这群昔日的好友再无来往。   他不擅长主动去沟通,这群家伙也不敢冒着自己的火气顶雷靠近,年少时的友谊不管有多坚固,都会在往后漫长的时光里一点点消磨殆尽吧?   那么多年的交情,轻易断送于一场转学。   想起交换身体这段时间经常会见到的,这群从前内敛温驯的家伙每每因为提到【要给南哥报仇】而爆发的锻炼潜力,乔南勾了勾嘴角:“怎么可能,倒是你们,我不在学校,听说一个两个都很嘚瑟啊,嘚瑟到连给我打电话的时间都抽不出来。昂?”   小胖特委屈:“可是你都把我们号码给拉黑了……”   “我真是……”乔南单腿站起来倾身冲着他脑袋一阵乱抽,“我当时防着姜海去警察局自首才拉黑你们而已,又不是换号码,你他妈不能换个电话给我打啊!!”   小胖先是捂着脑袋躲,躲完之后又是一脸难以置信,他把脸从两条胳膊的保护中偷偷露出一点来,眼神亮晶晶:“南……南哥?你的意思是——”   “意思个屁!”乔南几乎鼓足所有勇气才明明白白说完的这段话,话音落地后只觉得自己羞耻到像是光着身子在被游街,于是实在是待不下去了,当即戴上头盔启动车子,“走了!”   “南哥!”   “南哥!”   “南哥!”   现场当即有人出声试图挽留。   “行了,赶紧回去上自习吧。”乔南动作顿了顿,头盔后的视线扫了眼他们,放缓语气,“回去之后会把你们从黑名单里放出来的。”   “那以后……”小胖小声问,“以后还能一起出来打球么?”   乔南嗤笑一声,目光朝他的某个部位瞄了瞄:“等你屁股养好之后再出来浪吧。”   他说完这话后,抬腿给了姜海一脚,心照不宣地扬了扬下巴后,一拧油门,当即身姿潇洒地如同利剑般弹射而出。   被留在原地的一行人愣愣地望着他绝尘的背影,片刻后小胖红着脸挠了挠头:“南哥刚才那话,没拒绝的意思,就是同意了吧?”   这忽如其来的关系和缓让年轻人们一时都有些激动,就连姜海都捂着自己被踹了一脚的位置荡漾了一会儿,随即不知是谁第一个看到时间,想到今天要统考,大伙儿又屁滚尿流地朝校区赶去。   半路上想到什么,年轻人们终于开始迷茫——   小胖转头朝校门方向看:“奇怪,今天怎么会是南哥骑那辆摩托车?”   “车不是想姐的吗?难不成其实是南哥的?”   “不可能,肯定是想姐的,你忘了南哥以前怎么说的,他的车就是他老婆,不能被第二张屁股碰的。”   “啊哈哈哈好像是哦,他当初提第一辆摩托车那会儿,我记得车队里还有个女车模撒娇说想坐上去拍个照发微博来着。”   “然后呢?”   “然后?哈哈哈,然后当然是被嘲讽到当场跑路啊,你想什么呢,南哥的车后座连我做兄弟的都不能摸——”   “我们南哥,真的超级有原则!”   *****   乔南的摩托为路程省下不少时间,沐想想得以在预备铃之前顺利踏上教室楼层,然而脚掌才踩实地面,她迎面就看到一张丝毫不期待的面孔。   方伶俐正拧着眉头在靠近自己班级大门的拐角处踱步,神情很是焦虑,就跟以往每一次想带着人来找自己麻烦之前那样。   沐想想没有预料到自己会在回来后的那么短时间内就碰上这位熟人,当即身形微顿——她虽然不害怕方伶俐,心中却有忌惮。对方率领着英成的那个“太妹帮”去年真的给她添了很多麻烦,潜意识里,沐想想总会由她的行为联想到自己不那么愉快的初中三年。   双方矛盾由来已久,沐想想下意识警惕地绷紧神经,随即就看见那个在楼道口焦躁踱步的女孩忽然看见了什么似的抬起头来,在对上自己目光的瞬间,神情一变,靠近过来:“沐想想!你总算来了!”   专程等自己的?沐想想眉头微微靠拢,盯着她的动作,她想干嘛?找自己麻烦吗?   紧接着就听对方压低嗓门后焦急而飞快地继续了下去:“你小心点,我们班那个老东西领着你作业跑去跟校招办告状了,现在他带着校招办主任跟副校长,都在你们班教室等着你呢。”   这意料之外的一番话听得沐想想有点懵,她低头看向对方现在抓着自己手腕的那只手,没搞懂对方的意图:“什么?”   方伶俐循着她的目光低头看去,立刻跟被烫了下似的松开,她朝后退了两步,有些别扭地把手背到身后:“总之——就是那个姓黄的老东西又拿你上学期成绩的事情作妖了!哎呀你也真是,没事儿非跑去打什么篮球,搞得连作业都没法好好写,平白给他抓到把柄!”   她说完这番话后又气又急地剁了下脚,转身离开之前,还不忘丢下一句:“总之你们班里现在等了一群老师要逮你,你先想好办法再过去吧!”   沐想想错愕地目送那道身影越跑越远,琢磨着对方那些焦虑语气下无不带着提醒意图的话,头脑中对方的形象忽然和前段时间在英成篮球馆里蹦跳着大喊“沐想想”时重合了起来,沐想想怔了怔,回神朝教室方向走去。   门口就能感受到教室里散发而出的凝滞气息,沐想想迟疑了一下,拐弯之前听到隔壁班那个姓黄的班主任洪亮的痛斥声:“王老师,刘主任,邓校长,你们自己看看!你自己看看她这个正确率!看看这个作业完成度!连这种题型都能做错!我黄某人痛心啊——要不是不小心翻了一下一班数学老师的桌上的作业,我到现在都还被他们瞒在鼓里!”   啪的一声,沐想想推开大门的同时,一本题册卷着边儿地从讲台位置砸落到她脚边。   伴随着她的出现,整个教室陡然一静。沐想想对上无数视线,目光在班中诸多几乎没有印象的同学的面孔上划过。她顿了顿后,俯身拾起脚边的习题册,平静地抬手在沾上灰尘的外封拍了拍。外封上用与她不同的字迹棱角分明锐气冲天地写了三个字——沐想想。   心中意识到什么,她翻开来,果不其然,在第一页就看见了字迹嚣张桀骜的错误答案。   题型难度比乔南昨天早晨答到一半留下的那张试卷还简单些。   她抬起头,和自己班班主任王老师对上视线,穿着职业套装的女人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望着她叹了口气,旋即转回争锋里:“黄老师,我跟你解释过了,我们没有任何隐瞒本班学生真实水平的念头。我承认进入高二之后,因为授课压力太大,我们班的数学老师没有定时定量去批改作业并且发现学生的出现的问题是他不对,我也承认沐想想同学这段时间可能是因为某些原因,对课程的要求稍微松散了一些,但是你也不应该因为这一点站不住脚的理由,就随便发散自己没有根据的怀疑吧?”   “什么叫随便发散?”黄老师转向班里另两位校领导,“两位领导,你们也看到了,我可不是随便发散,我从上学期期末成绩出来之后立刻就提出质疑了的,老实说一直持续到现在,我还是在怀疑那个成绩。”   沐想想淡淡地看着他,情绪倒是没什么波折,她从小成绩就好,那么多年下来,早就习惯了别人对她成绩大惊小怪的样子。但说实在的,早些年沐想想成绩虽好,可还是有点偏科倾向,以至于中考和高一的时候,都被几个不擅长的题目给拉了点分。直到上学期高二分班,她终于如鱼得水,留下的科目全都是她喜欢且擅长的,因此发挥得也就兴奋了一些。   740的成绩出来之后,别说学校,就连沐想想自己都有点吃惊。   但紧接着便麻烦不断,尤其是眼前这位,被她甩下四十二分的年级第二的班主任,相当地为自己班的尖子生打抱不平。当然,这里头或许还有一点奖金数目落差的缘故,英成是所非常现实的学校,年级第二的奖学金连沐想想所拿金额的五分之一都达不到,学生之间尚且如此,更别提老师们的待遇区别。   提到上学期末的成绩问题,旁边一直在沉默倾听的副校长终于咳嗽一声:“黄老师啊,关于分数这个问题,我记得上学期你提出之后,学校已经把沐想想同学的试卷重新翻出来,给你亲自审阅过了。我理解你对当时语文和外语的作文项目的扣分标准有点疑义,但就算按照你提出的标准来批改,区别也没有很大嘛。”   黄老师卡了下壳,脸一下涨红了:“那是我当时根本没有朝更深的地方想!期末考又不是高考,暗地里可以操作的地方太多了!”   沐想想听到这意有所指的话,终于有点难受,她一向对别人怎么看待和对待自己都没什么所谓,唯独最最讨厌被冤枉。   然而这么多年来信奉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隐忍太多,竟不知该怎么爆发。另外又从小都是家长们口中的“别人家的孩子”,人生中第一次被向来尊敬的师长当面污蔑,她想为自己正名,一时却居然不知该如何措辞。   谁知下一刻,她未曾预料的一幕出现了。   赶在她开口之前,安静的班级里气氛忽然变得躁动,同学们纷纷站起,七嘴八舌为她打抱不平:“喂,黄老师,你真是想奖金想疯了哦,这种话都能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出来。”   “你的意思还是我们全班在帮着沐想想一起作弊咯?”   “反正怎么样都是你有道理,你是电你是光你是唯一的神话好不好!”   班主任也气得嘴唇抖动:“黄老师,你什么意思,你把话说清楚!”   对上这群个个家世显赫的学生,黄老师还真不敢多嘴,只拍着桌子色厉内荏地大呼“安静”,然后转向班主任这个软柿子:“小王啊,我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咱们教书育人的同时,有私心不要紧,可总得有个底限吧?不能一味为了迎合学校,去弄虚作假吧?你自己看看去年期末,我承认理科班可能是比较容易抓成绩,可750分的总分,她考出740分,比你们班的第二名高出快五十分,你觉得这现实吗?而且现在事实确实证明了,她从日常作业里透露出水平,根本达不到她考试时发挥的高度,差的不是一点两点了!”   王老师被他笃定的样儿气得嘴唇直哆嗦,以由高妍为首的一群女生直接拍桌:“不就是写错几道题?沐想想这段时间都一直在忙着篮球联赛,忙成那样了,她哪有空好好写作业?你别说你不知道她联赛上打篮球的事儿,少在这借题发挥了!”   “而且怎么不现实?你当过中考探花么你就在那叽叽歪歪,人家就是长得好看就是脑子聪明就是各方面都那么完美,你以为各个都跟你似的歪瓜裂枣啊!”   “唉唉唉!”校领导赶忙出声,“过了啊,都怎么跟老师说话呢。”   一班的女孩们嗤笑着不搭理他,副校长自认降不住这群无法无天的富家小姐,只能讪讪将话题转给沐想想:“那个,沐想想同学,你有什么话说?我看了一下你这个近期的作业,好像从开学以来,确实是表现得很不理想啊。”   他说完这话,等待了一下,奇怪的是居然没有立刻得到回答。   于是转头看去,又越发意外,视线中站在大门位置的短发少女,此时居然正一瞬不瞬地盯着班里那群方才义愤填膺的女生。   许久之后,沐想想才回过头,她眨了眨眼睛,视线居然有点模糊。   许许多多的记忆都在此时涌上心头,有亲身经历的,也有那天在篮球馆里从身后人们的闲聊中听说的。   记忆里她几乎没怎么跟班里的这群女孩说过话,从高一开学那天第一次碰面起,她就下意识地将她们划分为了与自己不同世界的人。   井水不犯河水的相处中,她一直如此笃定着对方阵营也不屑接纳自己。   然而就在几天之前,她却亲眼看见“她们”为自己喝彩蹦跳,亲耳听见旁人说她们的疏离是缘起“无措”,又在此时此刻,当面接收下她们如此直白的肯定。   那种护短的,骄傲的,不带任何轻视的,完全“自己人”的口吻。   头脑忽然恍惚了一下,沐想想这一秒突然意识到,从前的自己那对一切人和事物都平静冷淡的情绪里,埋藏着的居然是无比深重的……胆怯?   她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的懂事,她的隐忍,她的沉默,她的克制乃至于对结识他人的抗拒,皆因此而起。   她抓着那本习题册,战栗了一会儿,忽然抬起头来,目光直直地望进副校长的眼睛里。   声音很平稳的:“开学之后事情太多,我精力不多,只放在日常课堂上,确实没做到好好对待作业,每天都随便写写糊弄过去,很抱歉。”   副校长正色:“也就是说课堂上的基本知识还是能掌握的咯?”   沐想想:“当然。”   “你不要胡说八道了!”一旁的黄老师听不下去,索性伸手扯走她手中的习题册,哗啦啦翻开抖动,“这题这题这题这题,这几题高一下半年和高二上半年的题型你都能做错,还有这题,完全就是上学期末我出在卷子里的附加题,改了几个数字而已,那道题你都能做对,怎么这一道就能算错?”   沐想想脸色苍白地盯着他,在他的咄咄逼问下指尖微颤,但与此同时,嘴角居然无意识地扯出了一记笑容。   以她一贯的性格,此时应当有理有据为自己分辨,然后对诸如黄老师这样“不好招惹”的优势方,尽量以冷静的,礼貌的,安全最大化的,不伤颜面的方式解决。就像她从小对租给自己一家房子的大伯和大伯母的忍让,就像她曾经对自己惹不起的方伶俐的退避三舍,就像上学期末,她在成绩受到无理质疑并要求重阅试卷时,权衡之后选择的妥协。   但此刻,那些夸耀“自己人”的声音仿佛忽然就变成了她的后盾。   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哪儿来的底气,人生第一次忽然生出这样的冲动,她想像乔南,像班里这群遇上矛盾时连老师的面子也不买同学那样放肆一回,将自己咽下的委屈吐出来,借着巴掌狠狠地扇回去。   她于是定定地凝视着那张写满怒容的面孔,语气出奇轻缓:“黄老师,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可你要是实在那么好奇的话,不如这样。”   “今天的模考,也是学校出的题,从第一门到最后一门,您就陪着刘主任和邓校长坐在我身边,一步都别离开。”   “亲眼看看我能不能把题做出来。”   “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   想想【脸色苍白地微笑】:我他妈让你亲眼看看740分的诞生   之前有人说想妹的性格太软,可是这其实也不是她能左右的,不管是不敢交朋友,还是不敢发脾气,亦或者受到委屈后打落牙齿和血吞,她的改变需要一点契机。 第四十八章   少女白净细致的面孔上看不出什么情绪来, 清透的双眼深处却隐隐发着光。   她的声音很温和, 语气甚至是友好的,带了那种认真向人征询意见的口吻, 礼貌得挑不出差错——   说出的话也出人意料的正中下怀。   然而在与她目光相接的那一刻, 原本还真抱着自己这次来给一班监考的打算的黄老师内心竟没来由地缩了缩,在弄明白自己的瑟缩因何而起之前, 他已经朝后退去, 紧接着在意识到自己的动作后,又匆忙站稳。   停在一步开外的地方惊疑不定地打量眼前的人。   沐想想这个名字,在于学生中声名鹊起之前, 就早已被英成广大教职工们所熟悉。她顶着A市中考探花的名号被特招入校,减免学费, 拿全额的奖学金, 长得漂亮,照理说应该是什么风云人物的设定,可很奇怪的, 在过去的一点半时间里,她给老师们留下的印象却并不清晰。   至少在黄老师的记忆中,她最终定格的形象还停留在上学期末,成绩出来之后被叫进教职工办公室的样子。   她那时戴着眼镜, 一头黑色长发,看上去非常温驯,在得知自己的试卷要比同学们再晚几天才能发下来时,她很明显已经猜测到了什么的样子, 却并未像大多数普通的学生那样质疑或发脾气。她只是抿着嘴,脸色苍白地在原地静站了很久,最终轻轻地点头答应:“好。”   顺从到连安抚都显得多余。   可现在,却有些不太对劲。   气氛在她的这个难堪的建议下逐渐凝固住,怀疑一班的成绩有问题,黄老师自己提出要留下监考是一回事。现在被怀疑方主动提出监考要求,还附带上了两个校领导,这就很难看了。   讲台边一直和稀泥旁没开口的招生办的刘主任也觉得不太好了,毕竟他原本也只是为响应老教师的要求,出来牵线做个好人而已,并不愿引火烧身。因此当即打着哈哈出来圆场,朝沐想想笑道:“行了,你这孩子,说的是什么话,你黄老师就是随便一问,没有你想的那个意思,你不要多心。而且三个老师围着你,你还怎么专心做题?这次统考非常重要,要挂钩到你们之后的家长座谈会的,不要拿自己的成绩瞎胡闹。”   他对付学生很有经验,尤其招生时打过几次交道,还深知沐想想的个性。然而令他失望的是,这次眼前这位印象里一直很让人省心的少女却好像换了个人似的,压根不去踩他递上的台阶,只滑动视线淡淡地看过来。   这些大人,总以为孩子们不清楚他们心中的盘算,可事实上,沐想想什么都懂。   她知道能考740分的对象但凡由自己换成这个班上的任何一个人,上学期末乃至今天,这群校领导都不会轻易地纵容黄老师出来咄咄逼人。   正如同先前方伶俐对她持续了将近一年的校园暴力,连扫厕所的校工里都传遍了,班主任王老师更是好几次佯装巧合地出面解围,这群手上的权利比王老师大得多的校领导,他们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   他们跟拿方伶俐这种富家女同样无能为力的受聘教师不同,略施援手就能将她解除困厄。   然而这位在奖学金发放仪式上朝学生们笑得满是慈祥,出口的话语跟现在解围时同样动听,仿佛真的对她的未来报以了殷切厚望的师长仍旧什么都没有做。他只是在谈笑间轻描淡写地装作自己一无所知,毕竟不管是跟家境优渥的方伶俐比,还是跟在英成执教多年的黄老师比,她沐想想一个充其量只有成绩出众一些的贫困生,分量都如此微不足道。   反正不管找麻烦的结局如何收场,火总归烧不到他这种行政领导的头上。   刘主任被沐想想通透的眼睛看得尴尬,总有种自己大庭广众之下被人扒了衣服的错觉,双方对视片刻后他率先转开目光视线,沐想想继续看回原本的对手,眼底深处的怒火翻涌出未成形的强势:“黄老师,您答应了吧?”   黄老师被陌生的气势一压,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我……”   窗外的铃声骤然打断他的话,与此同时一班一位年轻的男老师抱着一叠卷子跟随铃声踏入,撞上教室内凝重的气氛,脚步当即一顿:“……这是?”   沐想想视线盯着黄老师没松开,余光扫到满教室对这一角落密切关注的同学,她挡住门口位置所有人的去路,心脏此时正被前所未有的锐意冲击着,头也不转地拔高声音:“随便来几个人,去给老师们找三张凳子!”   “喔喔喔——”   话音落地,四下当即响应一片,一班的学生们激动得仿佛像过年,男孩们直接踩着桌子从窗口跳出去,蜂拥向不远处的教职工办公室。   “等等……”   被沐想想挡着哪儿都去不了的两位校领导并黄老师一时都有些懵逼,但还没来得及开口阻止,一班离开的男孩们已经在几秒钟之内回归了视野,顶着外头一些老师“臭小子你们干什么!”的质问,他们欢天喜地拖了好几张椅子回来,一路欢呼着涌进大门,除了黄老师邓校长和刘主任之外,就连班主任王老师和刚进教室的男老师都有份儿。   男老师迷茫地抓着分到自己手上的椅子:“……什么个意思啊这是……?”   沐想想扯了扯嘴角,胳膊微抬:“坐。”   男老师呆滞两秒后懵逼地扶着椅背站起来,目光扫过坐在教室走道上的三位领导及同事:“邓校长,刘主任,还有黄老师,你们这是……?”   明明得偿所愿却总觉得自己像被赶鸭子上架的黄老师面色青白,同样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落座的邓校长和刘主任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不妙的神色。   沐想想情绪微动,收回望向班里那些对她方才的请求响应无比热烈的同学的目光,她动身去收拾讲台上摊开的那一堆在某种意义上属于自己的习题册,然后盯着题册里那些解题方式和错误方式都非常清奇的大题,语气平静地代替回答:“他们今天全部一起留下监考。”   “哈?”副校长和招生办主任一起监考,还一齐挤坐在走道里,这是个什么操作?公开课吗?   男老师惶恐了一会儿后也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勉强自己不要将注意力放在领导们身上,拍拍桌子对学生们道:“好吧,欢迎校领导们莅临监考,大家赶紧坐好,把桌面上的东西收拾一下。现在开始高二下半学期全年级统一考试,第一场我们先考数学。”   沐想想抱着题册回座位的时候被班主任王老师拉住,王老师一向对人严肃的面孔上带着担忧:“沐想想,你怎么就——”   她从刚才开始根本找不到插话的机会,监考的事情转眼间就这么被沐想想给定下了,她一边因刚才作业里看到的对方退步了许多的学习成绩而恨铁不成钢,一边又担心学生会因为一时冲动坐实小人的污蔑,急切之下,简直无从下手。   沐想想却只是冲她微微一笑,那种出现在熟悉面孔上的陌生笑容里,仿佛封存着足以令人镇定下来的力量:“放心吧,王老师,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她的靠近带来一股强压,黄老师随着她的移动缓缓转头,错愕地发现自己居然会在学生面前感到紧张。   教室里包括监考老师在内的几十双眼睛都似有若无地盯着这个方向,放在往常,沐想想一定会难受得拼命压低自己的存在感,但今天,她几乎没为这些注视生出任何多余的情绪,她只是低头盯着桌上新发下的考卷,油墨的香气从纸张上幽幽飘散而来。   她许久没动,教室另一处方向的同学们在怒火退散之后也隐隐紧张起来。   班委林珑来得早,在黄老师发难的时候碰巧看到几眼对方手上挥舞的习题册,说实话她真的很难相信那些错题如此之多的作业本真的出自沐想想之手。同班了那么长的时间,她对沐想想的成绩当然不抱怀疑,可开学以来对方对课业的懈怠又切切实实放在那里——一下课就奔篮球馆,上课时间拿书本挡着脸发呆,平常也不见她拿着试卷和辅导书随时随地解题的勤奋背影了,她连每天的课堂笔记都是叫后桌的罗用代的劳。   “天啊……”见她迟迟不拿笔,教室角落便响起高妍等人满含担忧的声音,“这次题型的难度比上学期末还高,沐想想不会真被难住吧?”   “不好说,她之前天天打球,好像确实没怎么见她复习。”   “我去,姓黄的还坐那儿盯着呢,万一真的考砸——”   沉浸在“想姐这次不会阴沟里翻船吧”的惶恐中的年轻人们当即一波骚动,他们开始骚动,原本坐立不安的人反倒镇静了下来。   黄老师开考前就隐隐察觉到了身边两道变得不善的目光,又见沐想想一副对即将到来的考试胸有成竹的模样,不免生出些惶恐。他主要担心自己会被反将一军,同时带累校长和主任丢人,此时看沐想想迟迟不动笔,吊在半空的心才终于缓缓落地。   他冷哼一声,联合自己看到的那些习题册,微弓的腰板缓缓挺直起来。   下一秒,便见那个不动笔一直翻来覆去抖着试卷观赏的,今早好几次让他感到陌生的纤瘦少女,脸上再度缓缓拉开一个他从未见过的笑容。   她的气质忽然沉静了。   嘴角和眼神透出的那些微妙内容,或许可被称之为——胜券在握。   *****   沐想想有点庆幸。   英成的授课进度要比十二中快的多,用的教材也并非同一套,当初刚跟乔南交换身体的时候,考虑到这个问题,她硬是厚着脸皮请求乔南每天为她带回当天的课堂笔记和授课录音。当时还觉得愧疚来着,现在想想,这几乎是她人生中做过的可以排进前几名的英明决定。   这张出自英成教职工之手的试卷,超过百分之三十的内容都是十二中,尤其十二中九班这种普通班至少两个月内没办法讲到的,剩下还有百分之五到十的部分根本不收录在十二中的教材里。沐想想虽然自学能力惊人,却也不敢保证能在没有准备的前提下,能轻松接下所有内容。   她将试卷从头到尾翻看了至少三遍,确认每一道题都心中有数后,终于将手伸向桌角的笔盒。   紧接着,下一秒,所有目光注视向这一方位的人。   齐齐得知了什么叫做龙飞凤舞,一挥而就。   *****   身为跟一班同样被归于重点班的二班班主任,教的还正好是数学,黄老师执教将近十五年,手下带出过无数得意门生,重点班里最不缺的就是一点就透的学霸,然而即便如此,他这辈子依旧第一次见人在考场上这样答题。   沐想想速度实在过于迅速,几乎眨眼之间就搞定了一大串选择和填空。她表情很平静,状态也很轻松,笔尖滑动的时候仿佛都无需思考,很多题目只心算几秒,就迅速写上答案。偶尔抽过草稿纸,作用只是擦擦笔尖积累的油墨。   班里众多比她先埋首答题的同学刚刚做到第二段大题的时候,她已经指尖一捻,掀开一张试卷,抽来文具堆中的另几样工具,奔往了第四大题。   轻松到仿佛一路下来碰上的内容只是乘除法口诀和二加二一加一。   然而身为本场考试的出题者之一,不会有人比他这位重点班的数学老师更清楚这张试卷的内容了,为了摸透全年级学生的课业水平,英成为这一场模考设置的难度甚至比上学期末的试卷更高,题目涵括的内容甚至不仅仅局限在书本里,有一些涉及到复杂公式的题目,就连他们做老师的看到都会头疼一下。   一个高二的学生怎么可能做得那么轻松?这种答题方式会不会太儿戏了?   他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少女用她细瘦的手掌朝试卷比划尺子,下意识伸手将那张对方已经做完的试卷从桌上抽出来,抖开一看——   第一题,正确。   第二题,正确。   第三题、第四题、第五题……   这道题,这道倒数第五题的填空,她刚才居然没有打草稿,直接心算出的结果?!   这个等式列解题步骤都能列满半张纸吧?她是怎么做到纯粹心算的?!   一旁的邓校长见他怔怔回不过神的样,忍不住也探头追着他的目光朝试卷瞟了一眼,同样迅速地从题型联想到了沐想想的解题方式,怔了怔,忍不住抬手夺下试卷,摊在桌上,开口:“这道题……”   沐想想捏着圆规划了半圈:“嗯?”   “……你的解题步骤呢?”   “这不是填空题吗。”沐想想朝着他手指的方向瞥了一眼,语气和神情如此轻描淡写,“填空题写答案不就好,要什么解题步骤。”   邓校长张了张嘴,对她的逻辑有点接受不能:“……因为答案用不着解题步骤,你就不写解题步骤?”   沐想想挑眉:“不然呢?”   “可你不列步骤,怎么算出答案?”   沐想想:“心算啊!”   邓校长:“………………”   他盯着题目公式里那一个接一个的算式,沉默片刻,他张了张口,将试卷递给刘主任:“你自己看看。”   刘主任抬手接下,他听到了副校长和沐想想之间的对话,看到题目的那瞬间,不期然记起自己陪同黄老师到此的来意,忽然就觉得脸上臊得慌。   他张了张口,正想找个辙先撤,正在答大题的沐想想仿佛提前预知到他的意图似的,转头定定地看了过来:“老师,我还没考完呢。”   “……”刘主任扫了眼旁边同样似乎有些坐不下去的副校长,他抬手擦了把汗,“那个——”   沐想想在他的迟疑里抢先勾了勾嘴角,神色平静而认真:“你们现在走了,我和我们班就一辈子没法洗清嫌疑了。”   对上她的目光,想到方才看到的黄老师发难的场面,顶着满屋子学生的视线,羞耻铺天盖地而来,刘主任呼吸忽然就有些困难。   他才屁股离开板凳几毫米,一旁的副校长突然伸手重重地将他拽回原位,他吓了一跳,转头看去,就见副校长神色阴晴不定地扫了一旁还在发愣的黄老师一眼,坐姿正如苍松:“等着!”   黄老师怔怔地捡起被刘主任放回桌上的考试卷,一时无法从方才的对话中回神。他盯着那张试卷上的答案看了很久,好不容易将视线从试卷里抽出来,结果余光一扫,就看见旁边一个学生终于开始做第二张试卷了,翻页的时候露出第三页大题几乎覆盖了整张卷面的空白答题位。   心中腾地又生出些希望:是了!有什么可担心的,沐想想这次根本就不可能得考出上次的成绩,这次英成集齐全校数学老师之力,在卷面上留下的陷阱多不胜数,就拿放在第三页的这道大题来说,这是他们特别使了个心眼借某省某届以难度著称的高考数学题目演化出来的。那场高考的出题人相当不靠谱,忽略了高中生的数学水平,难度把握失控,最后的一道大题几乎是IMO决赛题的变种,全省最后仅仅只有几人做了出来。   这种等级的题目,拿出来就是为了煞学生锐气的,莫说高二生了,就是临近毕业的高三生估计都得束手无策。   他这样想着,就见沐想想已经飞快结束了第二页的答案,抬手翻页,迎来了这场考试的正式大餐。   黄老师抬手擦了把汗,心说这下总算可以缓一缓了。   结果一口气都还没缓下来呢,数秒钟过后,浏览完题目的沐想想直接抽来草稿纸开始下笔,寥寥几下运算过后,开始照卷面抄结果。   一行。   两行。   三行。   结束,准备翻页。   黄老师:“???”   他怔怔地盯着第三页他们特地预留出的大片空白,在头脑反应过来之前已经发出了声音:“等等!”   所有听到声音的人都齐齐看来。   沐想想停下笔投去视线,黄老师被她的目光盯得一窒,转头看到两个领导同样朝自己而来的相当不好看的脸色,他咬了咬牙,还是坚持问出了口:“刚刚那题,你怎么做的?”   “哪题?”沐想想朝后翻了翻,掀起的第三页那寥寥的三行算式刺得人眼睛疼,她盯着那双爬上错愕的双眼,勾起嘴角,“这个?”   附近因为黄老师而投来视线的不少同学下意识瞄了一眼,有人便惊叫道:“啊!想姐,你居然把第三道函数题解出来了?”   “我去,我刚刚翻试卷的时候不小心看到一眼,娘喂脑袋到现在还在疼。”   “真的,一个等式都看不懂。”   “哪道题?”副校长闻言朝旁边一看,抽来旁边一个学生还没做到的第二张试卷翻到第三页,浏览了一下,眉头立刻皱了起来。怎么回事?这次出的题目是不是超纲太多了?   这种等级的题目,暂且抛开高中生做不做得出来,哪怕碰上了个会做的,知识积累上溯到毕业生阶段,想解出来估计都得写断半只笔。   放在一场统考里似乎有一点过分。   但还没等他对此表达自己的意见,近处忽然就响起一道轻笑:“怎么做的,你不如自己看咯。”   他抬头一看,就看见沐想想朝方才发问的黄老师轻描淡写地摊开了试卷,他愣了愣,旋即视线紧盯在了那串答案上。   从开考起就数度处于呆滞状态的黄老师终于如愿看清了那整面空白答题位里寥寥的几笔文字。   已经无需等待最终批阅,只需一眼,他已然确定。   正确。   黄老师怔怔地坐在位置上发呆,沐想想使用的这个下笔前几乎没有经过任何犹豫的算法,已经完全不处于高中数学的知识范畴了。   可是怎么可能呢?怎么可能呢?怎么可能呢?   副校长在长久的静默后猛地站起身来,朝一旁的刘主任开口:“老刘,没必要了,走吧。”   刘主任扫了眼身边失魂落魄的黄老师,长长地叹了口气。从开考到现在,他呆得一分比一分煎熬,直至这一刻,面对满室学子和眼前的少女,他已然为自己此前的来意如坐针毡。   沐想想在他起身的动作里皱眉开口:“等等——”   副校长回首看向她,对上那双通透的眼眸,微微摇了摇头:“放心吧,这件事情,我会给你们班一个交代的。”   他说罢瞄了还坐在那的黄老师一眼,冷哼一声,抬脚就走。   身边坐着人的两个位置忽然就空了,听到哼声,黄老师头脑恍惚了一下,一时无措,只能仰头朝相熟的刘主任递去求助的视线。   托他的福,丢了那么大的一个人,还领着副校长一起丢,刘主任这会儿愿意搭理他才有鬼。当即跟上前方离开的脚步,也匆匆走了。   一班的教室安静片刻后,猛然暴起了强烈的骚动声,紧接着这阵骚动又被负责监考的老师迅速按捺下去。   所有人都在安静里将目光递向那唯一被留在原地的身影。   黄老师如芒在背地抬起头来,慌乱躲避周围那些满含嘲讽和厌恶的视线,结果正撞进一双带清透的眼眸里。   那双眼冷静无波,眼底深处,怒火褪去,强势终于成形。   它的主人将它微微弯起,定定望来,长睫颤动,语气温柔轻缓,内容却恍若一记迎面扇来的巴掌——   “放心吧,黄老师。”   “这才是今天的第一堂呢。”   *****   黄老师最终还是走了,贴着墙边踩着下课铃声慌不择路地走的。   一班的众人对他的背影纷纷表示不屑,一向温和的女班委林珑都朝着他离开的方向呸了一声,呸完之后,又一脸崇拜地转回头来。   沐想想在他走后,只是神情平静收拾桌面,迎着四下无数与此类似的目光,她视线扫过周围一张张面孔,沉默了很久开口:“我去个卫生间。”   “你好像脸色不太好啊。”林珑望着她发白的嘴唇,有点担心,“身体不舒服吗?我陪你一起去吧?”   “不用了,我没事。”被请求一起去卫生间的感觉很特别,沐想想望进那双写满善意的眼睛,片刻后她勾起嘴角轻轻地笑了一下,“不过,还是谢谢。”   林珑莫名地脸红了一下,目送她的背影离开后,忍不住用胳膊肘拐了一下旁边的高妍,“喂,你有没有发现,今天的沐想想都没骂脏话,好像特别温柔呀。”   卫生间,沐想想放下某处隔间的马桶盖,坐在上面捂着眼睛安静了很久。   直至第二堂考试开始之前,她才抹掉脸上的泪水,打开隔间门走近洗手台,拧开水龙头,俯身洗脸。   冰凉的自来水泼在脸上,激得她头脑清醒,她指尖微颤,抬起头来,望着镜子里那张湿漉漉的面孔。   额头、眉毛、鼻梁、嘴唇,挂着水珠的睫毛下,一切都如此熟悉,直到她看到那双还泛着微红的眼。   瞳孔里,正散发出前所未有的锐意。   沐想想与自己对视,许久许久,久到到外头再次响起铃声。   她终于勾起嘴角,捋了把被打湿的额发,然后站直身体,朝镜子微抬下颚。   轻笑一声。 第四十九章   回到教室的时候, 第二场考试尚未开场。   沐想想脸上已经看不出哭过的痕迹了, 她沿着廊道一路回程,只觉得自己眼前的一切都是那么新奇。   明明是同样熟悉的走廊, 同样熟悉的校区, 同样熟悉的穿着英成校服从肩边擦身而过的同学。   可不再垂着眼睛匆匆行走,这些熟悉的事物却又偏偏变得无比陌生。   譬如走廊天顶那些不知道什么时候挂上去的名言警句, 校区内围绵延了将近一整片山坡的在春日里开得粉嫩娇艳的桃花林, 擦肩而过的那些头脑里完全没留下任何印象的英成同学们时不时朝自己而来的招呼。   来时第一次得到问候,沐想想还愣了一下。   回程路上的那些,她已经可以镇定自若地用微笑点头应对了。   到教室门口, 还能听到从内飘来的提到自己名字的声音——   “艹,我刚才跟去办公室的时候偷偷瞄了一眼, 你们猜怎么着?一整个办公室的老师都在围观沐想想的卷子!”   “每天光顾着打篮球不写笔记乱交作业, 一上考场还是所向披靡,可以可以,这很沐想想。脑子要是愿意分我一半该多好。”   “你清醒一点, 人家中考探花来的,不过讲真我从高一的时候就知道她很牛X了,入学考试的成绩比我高了快三分之一啊朋友们。入学第一天我看着她背个大书包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那身段那气质, 根本不用自我介绍我就知道此女子绝非常人。”   “少放屁,这学期之前也没见你主动跟她说过几句话。”   “我那是心有余而胆不足好吗,可是现在想想,比起这学期放飞自我之后一言不合就抬手揍人, 当初的沐想想已经温和很多了QAQ”   “不过她今天好像心情不错唉,我刚刚从卫生间回来撞见她去厕所,跟她打招呼她还朝我点头笑了下。”   沐想想盯着眼前头顶的班牌眨了眨眼睛,推门进入的时候,讨论声骤然消失,   班级里内众人沉默着齐齐朝自己看来的场面似乎和从前没什么不同,但这一次,沐想想没有选择低下头静悄悄回到自己的座位。她只是深吸了口气,发凉的指尖叩进掌心,不那么熟练地措了措辞,嗓音干涩地开口:“……聊什么呢?”   音量还是有些低,但这蹩脚的招呼声还是如同投入油锅的水珠,瞬间打破了现场凝滞的气氛。   “啊哈哈——”班里几个刚才拿椅子时窜得最快的男孩带着满脸做贼心虚的讪笑一跃而起,“聊……聊下一堂考试啊当然!”   他们对上少女从教室大门方向递来的平静视线,回忆起一班男生们近段时间处于高压统治下的生活,有那么一个瞬间甚至已经做好了被挨个暴打一顿的准备,然而漫长的等待后,站在门边的少女却没有发怒,她只是神情平和地勾了勾嘴角:“哦,是吗,原来如此。”   然后就这么平淡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嘴角的弧度一直没收敛起来。   就这么微微笑着开始收拾桌面。   没想到自己居然能逃过一劫几个男孩看到她的微笑,齐齐愣住。   片刻后,压低的声音在教室某处角落飘散开来——   “喂,你们有没有发现。”   “今天的沐想想,怎么好像比平常还要漂亮一点?”   *****   忽然感觉身边多了道身影,沐想想抬头看去,正对上几张从前一年半几乎没说过话的面孔。   女孩们凑在一处,看着有些不好意思,互相“你去说”“你去说”地推搡了一会儿。   或许是从沐想想当下微笑着的似乎挺好接近的表情里找到了勇气,最终高妍“哎呀”一声站了出来:“那个,沐想想,今天考试放学得早,班里同学都说想下午约着出去玩玩,你也一起去呗。”   沐想想看着她站在自己桌边的模样,略微恍惚了一下,印象中她和这些女孩们之间的界限总是如此分明。如同高一那场她过后从别人口中听到的,全班唯独只她缺席未到的生日会。   或许是因为她没有立刻回答,安静中一直不肯上前的几个女孩也着急了,班委林珑直接凑到高妍身后帮忙游说:“去吧去吧,今天天气那么好,就在市里转一圈而已,不会花费太多精力的。”   “对呀,刚好咱们市这几天有美食展销,听说规模很大内容也很正规,好多隔壁省的人都专程跑来参加呢,多难得的机会啊。”   “好啊。”   “去吧去吧——”   高妍正要接上一人的腔,声音出口才意识到自己似乎听见了什么。她看向坐在面前的少女,短发少女此时却已经转回头开始继续收拾桌面,她愣了愣才问道:“你刚才是不是说了什么?”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自己在今早又一次从对方身上感受到了那种阔别已久的疏离。且自从上次生日聚会之后,就再没能成功向对方发起成功过包括【一起去上厕所】【周末一起去逛街】一类的邀请第二遍。方才沐想想沉默的时候,她心中还是有点忐忑的,也不敢确定喧闹里听到的回答是否出自对方之口。   那态度一如往常平静的少女却在她不确定的声音中停下动作,转回头来,眼中笑意不减:“是,我说好啊。”   “所以。”她清透的眸子接着朝教室方向滑了滑,“赶紧回座位上去吧,马上又要考试了。”   收回落在达成目的的少女们嘻嘻哈哈返回座位的背影上的视线,沐想想视线失焦片刻,又很快从发呆的状态里回过神来。   记忆的幻灯片在脑海中飞快拉动,那些孤身独行的片段一段接着一段,最终湮没在她一声自嘲的轻笑中。   真是,真是什么都变得不一样了。   多托某位的福。   结果一想到乔南,她脑子又腾地一下冒出来一堆东西,赶忙按捺按捺按捺然后接下监考老师发来的试卷。   第二堂考的是物理,接到试卷并看到卷面考题的那瞬间,沐想想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   是什么呢?   一早上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情绪和经历乱糟糟地挤在她的脑子里,以至于沐想想尝试去梳理,竟然没能很快得见成效。   直至考试铃声打响,她埋头开做第一道题,头脑才突然灵光一闪——   哎呀!   跟乔南换回身体之前,她才在十二中报名了A市这一届的高中生物竞赛!   怎么就忘记了!   其实也不能怪她大意,毕竟为了拿奖金养家糊口,参加各个竞赛从小对沐想想就如同家常便饭一般寻常。更何况生物竞赛这种活动,奖金丰厚难度又不高,她自荐报名的时候便也没多想,报完名之后就给丢到脑后了,只等待关注接下来的开赛通知。   开赛通知是不是就是今天下来?   沐想想这么一想顿时头疼起来,她还没来得及把这事儿告诉乔南呢,于是立刻伸手想去摸手机。   谁知手机才掏出口袋,立刻就被教室里徘徊的监考老师发现了,监考老师瞪大眼“哎哎哎!”几声,快步过来,大手一伸——   “开考了开考了,干什么呢!”   沐想想:“……”   监考老师认出沐想想的脸后也愣了愣,打眼一瞄那张还没开答的试卷后,神情更加松弛了一些。他倒不怀疑这位上年度的省高中生物竞赛金牌得主会作弊,然而却也不能纵容考生在考场上违规,因此还是神情严肃将抓到的手机朝口袋里一塞:“考试铃声之后,一概不许使用电子设备哈,这次就算了,放你一马,不过手机得先没收,交卷之后你再过来找我拿。”   沐想想:“……”   周围同学好奇的目光下,她虽豁然许多,可到底没修炼到能跟老师胡搅蛮缠的地步。   算……算了吧,反正发消息也不急在这一时半会儿。   更何况乔南那样的性格,他不想干的事儿肯定会直接拒绝的,看他打架骂人时彪悍的样子就知道作风有多强硬了。   那可是位校霸,十二中哪里有人能奈何得了他。   沐想想思及此,心下一松,总算不再担心了。   *****   乔南站在十二中门口的时候心中简直豪情万丈。   妈的,阔别许久,我胡汉三又回来了!   锐利的视线扫过周围那群毫无危机感的小动物,他冷笑一声,跨进十二中大门的那一瞬,总算真真切切地意识到自己的生活已经转回原本的轨迹。   不用再憋憋屈屈地顶着女孩子柔弱瘦削的,就连打人时巴掌的攻击面积都要小上一圈的身体了!   他要发泄一下!要胡作非为!再也不跟前些天似的没日没夜地读书了!他要带着班里那群同样桀骜不驯目中无人的小鬣狗们好好放肆一把!   结果念头方才落地,便看见了叫人沉默的一幕。   电瓶车悄无声息地在十二中校门口停下,车座在车座上的郭志朝下一滑,身体立刻被扶了一把:“噢哟,你这个死小子,车都还没停稳,小心一点好不好!”   他打着石膏的那只脚松松地点着地,接下递来的拐杖后笑着地看向骑车的父亲:“爸,你回去吧,我自己进去就行。”   神情一如往常那样凶恶的父亲却已经取下了电瓶车钥匙,下车后提起放在踏板上的购物袋,抬手呼了下他的后脑勺,粗声粗气道:“你抓着拐杖怎么拿保温桶?路上万一磕着碰着,回去你妈能再哭一晚上。”   说着抬手扯下儿子肩上大大的书包,朝自己宽阔的后背一甩:“走吧。”   接着刚转身就对上一张熟悉的面孔,愣了愣,郭志抬手一招:“南哥!”   沉默地看着那只刚刚演完父子情深的目中无人的小鬣狗的乔南:“……”   郭志的父亲对这位将自己误入歧途的儿子拽出火坑的年轻人非常熟悉,几乎在儿子出声打招呼的瞬间他就反应了过来,凶恶的脸上立马扯开了一个拧巴的笑,同时在另一手购物袋里一通瞎摸,摸出个塑料盒来:“是小南啊,好久不见了,你阿姨天天还惦记着让你来家吃饭呢,这是她周末从老家带回来的特产,自己家做的清明粿,包的是今年新收上来的春笋,说味道特别好,让小志带来给你尝尝。这么巧在门口就遇上了。”   小……南……   乔南被他霹雳啪啦的一通话说得顿了顿。   周围的这群哥们都处于叛逆期,跟家里的关系通常不是吵就是打,大家成天混在一起忙活的也都是些不务正业的事儿,在各自家长的眼中留下的印象可想而知。   乔南几乎没有正常的跟朋友家长相处的经验,偶尔成群结队去某个人家门口集合的时候,得到的也通常不会是欢迎的目光。更别提莫名其妙受到这种待遇了。   你谁啊你跟我熟嘛就瞎叫。   还有这个看起来质感不妙的一次性塑料盒是怎么回事,里面透出来那种绿油油的颜色真的能吃吗?   他心中相当别扭,然而在对上对方拼命拉扯试图显得真诚热切一些的笑容后,终究什么都没说,抬手将那只粗糙大掌抓着的塑料盒接了下来,闷声道:“谢谢。”   除了他之外的另外两人都没察觉到不对,郭志的父亲嘿嘿一笑,郭志则灵光一闪:“爸,真的不用送我了。”   郭父提着袋子刚想说什么,便听儿子接着道:“刚好在这碰上南哥,东西让南哥帮忙拎一下就好。”   乔南:“???”   what?   他目光缓缓转向侧前方自家将此话说得如此真情流露的小弟,丫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这么理直气壮地使唤自己?   郭父“哎?”了一声,望向一看就知道很酷很有个性的乔南:“这,这怎么好意思——”   “没事儿没事儿。”摔断腿之后经常会受到自家大哥体贴帮助的郭志摆了摆手,心说您别看我南哥这个样其实他内心可温柔了,一点偶像包袱都没有,“我跟他谁跟谁啊,你别跟他瞎客气。摆了一晚上夜宵摊,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   郭父也确实有点累,就将目光迟疑地递向那位看上去桀骜不驯的年轻人:“可,可以吗?”   乔南:“…………”   指尖颤了颤,忍下给自家小弟紧紧皮子的冲动,他视线在对方青黑的眼下扫了一圈,默默摊开手。   哎呀!真的是个跟外表和气质看起来完全不同的热心肠年轻人!   郭父连声道谢,将书包和放着保温桶的袋子交了过去,又叮嘱了儿子一通后,终于上车离开。   目送父亲离去的郭志神情柔和地转过身,看到自家大哥左手一个袋右手一个袋毫无形象地站在身后,不由想到对方近来对自己各种体贴的照顾。   南哥其实一点也不像他外表表现得那么威严啊。   他心中悄然流淌出淡淡的温暖,谁知抬起头来,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张皮笑肉不笑的面孔。   “……”郭志顿了顿,正迷茫间,视线中对方忽然抬起胳膊,将一只手提着的购物袋提手套进了他的脑门。   “啊,南哥你干嘛?!”郭志被脖子上忽然出现的重量一压,错愕地抬头,紧接着便见对方空闲下来的胳膊继续高高抬起,然后猛然下落——   “嗷!”   脑门一阵抽痛,记不清多久没有受到这一待遇的郭志彻底懵逼了,只能缩在原地捂着额头愣愣地对上对方抬高下颌后从眼角睥睨而来的视线。   一股熟悉的,久违的紧张感忽然笼罩下来,郭志哆嗦了一下:“南……南哥?”   他近段时间来一直都表现得很温和、很宽容、很和蔼可亲、很平易近人、很善解人意,很菩萨心肠的南哥,英俊的面孔上,便缓缓扯开了一个狰狞的笑容。   “郭志。”那道近来同他们讲课时清朗悦耳的声音忽然就压得很低,变得宛若地府里爬出的催命符那样可怖。   他很缓慢,一字一顿地张口:“我看你最近,是真的有点皮痒了。”   抽了自家残疾小弟一顿后乔南拎着对方那个巨重无比的破书包回到教室,简直气不打一处来。   还能不能好了?能不能对他这个大哥尊敬点了!?   将书包丢回对方座位上后他坐下开始生闷气,一边气一边又有点肚子饿,目光瞄到自己收到的那个劣质餐盒,打开,抓出个绿油油的饺子状的玩意儿咬了一口。   柔软的面皮带着淡淡碱水味儿和另一种奇特的香气,切成丁的嫩笋同雪菜搅拌成馅,微辣,味道不错。   虽然比不上沐爸的手艺,可也算是口味不错的咸点心了。   他因大哥威严受到严重挑衅而生出的火气可算下去点,算了,毕竟只是个特例,郭志这狗东西,等腿养好之后摁着打一顿也就好了。   这么想着他终于抬起头来,一边吃东西一边将目光落上天顶。   九班,这里随处可见公立高中陈旧的校舍和桌椅,硬件设施跟英成高二一班简直有着天壤之别,然而比起后者,乔南仍觉得前者更让他自在些。   不会再有任何班级能有九班这样的自由度了,这里有扑克乱飞的后排,上课时间睡倒一片的勇士,随意迟到也不会被老师追究的特权。在这里,没有老师会无聊到关注你的成绩,课业爱听不听,作业爱写不写,试卷爱交不交,宛若第三世界,毫无秩序。   这里是所有叛逆少年们的天堂!   乔南闭着眼嗅了口着天堂的空气,清明粿的味道、窗外泥土的味道、陈旧书桌的味道、粉笔灰的味道、纸张油墨的味道。   他聆听着天堂的声音,窗外学生们叫喊的声音、校舍清洁工扫地的声音、操场上篮球砰砰砸地的声音、不远处笔尖和纸张接触刷刷滑动的声音,几道背诵英语单词的声音……   咦?   他猛然睁开眼,那纸笔接触的刷刷声没有消失,背单词的学生们也仍在继续——   “a-n-a-l-y-s-i-s——”   “w-i-t-h-i-n——”   乔南怔了怔,缓缓转头,然后错愕地发现,班级的那些空位居然已经被陆陆续续坐满了。   这个点钟的早自习,大部分的人应该都不会参加才对!   然而此时此刻,在早自习铃响之前,九班生不仅已经到场超过百分之九十,还他妈纷纷当场掏出了英语书背!单!词!   乔南在这一秒受到的冲击大概跟在大街上看到露阴癖差不多。   他好一会儿没能回神,愣愣地坐直身体,总觉得在这样一个刻苦的氛围里,他吊儿郎当的形象都变得格格不入起来。   视线里忽然迎面冲来一道身影,转瞬间扑上自己的桌面,乔南定睛一看,哦,晏之扬。   晏之扬抬起头,狗脸上洋溢着智障般的欢乐:“南哥,早上好啊!”   乔南终于看到了熟悉的傻逼面孔,心头总算一松,竟然难得和颜悦色地回了个招呼:“早。”   然后再度看了眼这间校舍内可怕的画面,思索片刻,还是有点无法忍耐,索性起身收拾书本:“我们走。”   “啊?”晏之扬神情迷茫,“走去哪?”   “随便。打球、打牌,喝酒,或者跟以前那样去网吧联机都行。”   总之晏之扬他们以前天天嘴上念叨的就是这些,乔南虽然都不太喜欢,但只要能不呆在这个气氛诡异的地方,他去哪儿都好。   然而不等他收拾好东西,趴在桌上的晏之扬却一脸莫名地开口:“南哥你开什么玩笑啊。”   然后笑嘻嘻地背着书包钻进后桌,如同班级里其他的同学那样掏出一本英语书来,朝气蓬勃地开口:“那么好的早晨,当然是应该用来背单词啊!”   乔南:“……………………”   “南哥?南哥?”   此时一道轻飘的女声此时将他从震惊中唤醒,乔南僵硬地转过头,就对上一张神情羞涩地少女的面容。少女双手朝后背着,似乎正拿了什么东西,微微垂首,欲言又止地站在他的桌边。   类似的场面乔南见得不要太多。   他一个打从娘胎钻出来起就光芒四射的帅哥,不管到那个学校都是当之无愧的风云人物。每天盯着他告白的女生可以车载斗量计数,常用的方式无非就是像现在这样送送情书。老实说,乔南真的觉得很烦。   而且当下受班级异状冲击,他越发无心应付追求者,语气便有些不耐烦:“干嘛?”   那女孩看到他脸色,越发踟蹰了:“那个……那个……”   乔南等了一会儿,没等出下文来,索性挥了挥手直截了当地拒绝道:“我有女朋友了。”   还在“那个”的女孩愣了愣,抬头茫然地看着他:“啊?”   乔南站在那叩了叩桌子,拧着眉头重复了一遍:“我说我有女朋友了,没听懂吗?”   “听懂了。”女孩愣愣地点了点头,依旧迷茫:“可是你跟我说这个干嘛?”   “啊?”乔南正莫名其妙,便见对方忽然将背在身后的手伸了出来,手上抓了……一本摊开的书。   她有点不好意思地凑上来将书本摊开在桌上,指着上头的某道题,细声细气地问:“那个,南哥,这道题我有点看不懂,你,你能给我讲讲吗?”   “哎呀!对哦!”后桌已经开始准备背书的晏之扬见状也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弯腰在书包里一通翻找,找出一本题册来,然后刷刷刷翻开几页,探身朝乔南面前一摆,“南哥!我昨晚做你给我推荐的那个辅导书,也碰上好几题不会!”   两双小动物般求知若渴的眼睛水汪汪地盯着自己。   乔南对上那两张写满“南哥肯定什么都会!”的面孔:“………………”   等……等等……   excuse me?   作者有话要说:   乔南【痛彻心扉】:为什么我的地盘和马仔们会变成这样!   乔南【声嘶力竭】:醒醒!你们醒醒!!! 第五十章   excuse me?   乔南心说难道我现在进入的是另一本小说么?有没有好心人能给我解释一下剧情?   走错教室了吗?   他抬头看着天顶, 天花板上还留有某次晏之扬上课时偷偷喝可乐结果摇太猛冲上去的污渍。他转头去看座椅, 班级里桌椅也同样被小鬣狗们糟蹋得缺胳膊少腿,跟他离开之前没什么不同。   他回头盯着眼前的年轻人, 女的不太熟, 可晏之扬确确实实还顶着让他一看就想开揍的蠢狗脸。   所以——他眼前的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长久的沉默中,正举着习题册的晏之扬愣了愣, 跟同样在等待答题的同班女生对视了一眼, 脸上露出迷惑的神情。   南哥今天这是怎么了?没立刻进入教学模式不说,刚才居然还提出要去打球喝酒和网吧联机?   天知道他们已经多久没摸到网吧的鼠标了,明明从休学回归起, 他们就一直结伴沉浸在知识的海洋里。   而带领他们徜徉进这片海洋的领路人,正是面前这个一语不发的英俊青年。   想到这个晏之扬就满心的叹服——毕竟他从南哥到这所学校起就与对方形影不离, 亲身伴随了对方从一个籍籍无名的转学生登顶十二中第一校霸的辉煌道路。   这可不是什么简单的道路, 毕竟十二中这个地界儿吸纳了太多各个初中升上来的问题学生,例如晏之扬,他升学前就是他们初中最说一不二的扛把子。扛把子们聚在一个山头谁也不服谁的场面, 导致了这里鱼龙混杂,势力错综,药店里绷带都销得比一般店里快些。旁边跟体校挨得近的小暗巷,高峰期时更是连打群架都得排队预约着才有余位进去。   全靠南哥的到来, 才最终规范下市场。   所以能叫问题少年们另眼相看的特质是什么?学习成绩?屁!   拳头硬才是真道理!   这位大哥的画风,由此可见一斑。   因此作为全初二段乃至九班都数得上名号的著名差生,晏之扬一直以为南哥也是他们学渣大军中的一员。   然而直到浪子回头之后,他才意识到什么叫做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人比人真的气死人啊!明明一样的上课睡觉, 一样的旷课迟到,一样的打架斗殴,一样的考试交白卷。可当悔不当初之后他们重新拾起书本,南哥却跟连对高一课本内容都满脸懵逼的他们不同,同样没见听过课的人家直接毫无障碍地在一秒之内完成了从学渣到学霸的蜕变!   还能怎么说呢?这种来源于智商的可怕差别,差距已经大到让人无法生出嫉妒了。   且一向暴躁冷厉的南哥还在他们回校之后对他们的课业如此上心,为他们讲解难题时那耐心细致的样子,温和到几乎就像是另一个人。   这么一想,晏之扬当即浑身一凛,南哥刚才那突如其来的“邀约”不会是发现了什么,在试探自己吧!   乔南正懵逼间,就见自家小弟放下待答的习题册,颤颤巍巍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来:“南,南哥,我真的,真的就是昨晚做完作业之后睡不着觉才登陆了一下游戏……”   乔南看着他泫然欲泣的神情:“???”   你玩游戏关我吊事?我也玩啊。   就见对方解锁以后伸出手指哆哆嗦嗦地点在那个他早上等沐想想时还打开玩儿了几把的熟悉图标上,待到图标颤抖后,破釜沉舟地按下右上方的小XX。   乔南:“…………”   同为曾经沉迷游戏的叛逆少年,乔南迷茫中生出一种没来由的罪恶感,他刚想问你这是干嘛,猛然间就听到外头响起了打铃声,紧接着一阵高跟鞋敲击地面的脚步,他刚转头,就看到了九班英语老师那张总是对着九班学生写满厌恶和不耐的面孔。   这老师也是老熟人了,从高一开始就跟班里矛盾不断,乔南记忆中几乎没见过她露出过笑模样,对九班的嫌弃也一直摆在明面上,上课都有如例行公事一般。因此九班的英语课,一般就是英语老师站在讲台上拿着书自顾自地讲,学生们坐在座位上自顾自地玩儿,双方全程不产生任何多余的交流,直至下课铃响,分道扬镳。   然而当下,那总像是患上了更年期综合征的中年女人脸上却带着淡淡的笑容。她脚步轻快地踏入教室,将带来的教材放上讲台后,还撑着桌子用莫名亢奋的语气高喊了一声:“Good morning everyone!”   乔南以前还因为她说话难听而跟她吵过几场呢,看到她当下仿佛打了鸡血的模样顿时一阵莫名,正想问晏之扬这位通常被班里叫做灭绝师太的老师最近是不是家中有喜,就听下一秒全班同学大合唱般齐齐高嚎:“Good morning Miss 潘!!!”   乔南:“…………”   他身边这位外号的发起者,曾与灭绝师太互相指着鼻子互骂过的小鬣狗嚎得最为大声,嗓子直接劈了。   目光在讲台上面带微笑的老师和教室里满脸尊敬的同学之间来回徘徊,班级里紧接着邪教般开始响起的全班英文大合唱。乔南天旋地转地转开头盯着窗外,疯了,这群人全都疯了。   他得离开这里,这已经不是他所熟悉的那个可以为所欲为的天堂了。   班级这些天来的背诵活动发起者忽然神情恍惚地站起来收拾书本的反常举动立刻引起了英语老师老师的关注,英语老师迷茫地看着那俊朗却少见苍白的面孔,刚想出声询问,便听门口方向传来一把带着笑的男音:“潘老师,早读活动先停一停。”   乔南循着声音怔怔地侧过头,就见门口站了个干巴黑瘦的小老头,有点面熟,应该是上次在郭志的病房里碰面过。   沐想想当时管他叫校长。   他来干嘛?后头还跟了一帮老师。   左手边的那个地中海秃头,还是乔南在九班所有任课老师里最讨厌的生物老头!   生物秃头和干巴瘦老头校长脸上此时都挂着淫荡的笑容。   然后在乔南一错不错的目光下,他俩……径自过来了。   乔南:“???”   老头校长冲他哈哈一笑,边走便鼓掌:“乔南同学,你的省高中生生物竞赛报名申请的结果下来了,恭喜你入选初赛!”   乔南:“……”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那张老脸,心说你他妈是在逗我吗?   省高中生生物竞赛是什么狗东西?   可不可以麻烦你说人话,不要一大早在这里讲鬼故事。   孙校长没有看出不对,一边鼓掌一边转向班级:“这一次的生物竞赛竞争非常激烈,我们十二中得到名额同时被选拔入初赛的只有三位同学,除了乔南同学之外,剩下的都在高二一班。让我们为乔南同学鼓掌!”   班级里的同学们一脸不明觉厉地鼓起掌来。   如同遭受公开处刑的乔南:“……”   头脑恍惚了一下他立刻意识到了这是怎么一回事——沐想想!一定是她!不会再有别的可能了!   回过神便见干巴瘦校长带着生物老头继续凑上来:“咱们十二中作为普通高中,每一个能在大浪淘沙里留下的同学都不容易啊。乔南同学,学校对你寄予了厚望,你们班的吴老师在听到这个喜讯后,立刻为你整理了一批高中期间的生物复习卷,希望这些东西,能在接下来的赛事中为你提供一些帮助。”   生物老头在他的声音里笑眯眯地抱着一大叠试卷走上前来,乔南用近乎惊恐的视线看着他!   滚!!!带着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赶紧滚!!!   不要靠近我!!!   学习什么的是不可能的!!参加竞赛什么的是不可能的!!他现在又不是沐想想!!他凭什么参加这些劳什子活动!!!!   乔南倒退一步,又被椅子挡住,定了定神后,情绪总算平缓了一些。   头脑在短暂的数秒钟刮内起风暴,他极快地思考过眼下的局势后迅速想到了脱身的办法,眼神冷下一些,正待开口——   讲台上的英语老师此时凑了过来,满脸的惊奇地靠近生物老头:“竞赛?乔南同学居然愿意去参加竞赛?”   虽然最近上课老实认真了很多,可她还是觉得这个印象里每场考试都交白卷的学生跟竞赛这种活动一点都不搭啊。   乔南冷笑,心说是啊老子这种一看考题就头疼的学渣确实对这些鬼东西一点兴趣都没有。   从前同他两看相厌的生物老头就一脸如同被侮辱的表情朝英语老师瞪去:“你这是什么问题?乔南同学可争气了。参选初赛的名额十二中一共就二十个,先前孙校长本来打算直接在一班和二班里选,是乔南同学得知之后,主动提出的竞争!是吧莫老师!”   干巴瘦校长另一边的老莫就一脸欣慰地凝视着乔南点头:“是啊!真给咱们班长脸!”   乔南顶着他散发着骄傲气息的笑容:“……”   不……   他张了张嘴,眼神发直,想说些什么,又不知该从何开口,便听旁边的英语老师意外之后同样赞赏地评价了一句:“真棒,咱们平行班的同学竟然竞争过了重点班的同学,了不起!”   乔南:“……”   我不是……我没有……   然而此时此刻并没有一个人意识到他的心声,英语老师还探头去看了眼生物老师放下的试卷,看清楚上面的题型后当即愣了愣:“哇,难度那么大?这好些内容都不在高二的范围里了吧。”   乔南闻言一瞥,视线当即眩晕了一下。   “那可不。”干巴瘦校长却不觉得有问题,反倒满脸自豪,“这可是省高中生物竞赛,全省两千多所高中,其中包括上百所省重点中学的尖子生同场竞技的比赛!这还只是我们从往年的竞赛里估摸出的从初赛到淘汰赛的难度,等过了淘汰赛,后头还有复赛和决赛,比起复赛和决赛的难度,现在这一点算什么!”   英语老师听得一愣一愣:“这,这对乔南同学来说会不会难度太高了?”   乔南内心疯狂点头,那张试卷打眼望去,从第一道题到最后一道题,他一句连贯十个字以上的内容都看不懂!   生物老师却哈哈笑了:“小潘啊,你也太小看人了,就这一点难度,对乔南来说算什么啊!”   乔南:??????   旁边的老莫此时也插话道:“潘老师这么想也是正常的,就连我知道的时候都很意外呢,上一次十二中本校的初赛报名竞选,他可是上百个学生里得分最高的一个,比二班上学期的年级第一林飞都高,快逼近满分了!”   英语老师露出震惊的表情,连带四周的同学们一并朝乔南递去敬仰的视线。   被敬仰视线包围住的乔南:“……”   生物老师:“是啊,我以前还总觉得他性格不好不爱学习,得知这件事情之后,真的是刮目相看!”   说罢便将桌上的试卷朝乔南的方向奋力一推:“乔南同学,莫老师在这里祝你旗开得胜!今后在准备竞赛的过程中,不管遇上什么难题,都可以随时联系我,我一定会尽我所能地为你提供帮助的!”   乔南顶着自己老对头热血的声音,躯体已经僵直了,他深深吸了口气,嘴唇哆嗦了一把,便听旁边传来方才来问问题的女生细细小小的声音:“莫老师,刚好您来了,我这里有一道题……”   老莫转头,看到出现在身边的女同学,接下她递来的辅导书一看,当即笑道:“这个问题啊,我有印象,你们莫老师上次还编进竞选卷里让乔南做过呢。”   “唉?”女孩有点惊奇,“我刚才问他的时候他没回答,我还以为他也不会。”   “哎!”老莫道,“怎么可能,虽然有点超纲,但这种难度的题对他小菜一碟而已。”   那女生期待地看了过来,乔南低头盯着老莫递过来的书,定睛一看:“……”   “哇靠这什么鬼题目,一个字都看不懂。”晏之扬也看到题目,也相当感兴趣地样子倾身过来,“南哥南哥,给我们讲讲吧,讲完她的,还有我这几道呢。”   乔南又转头看着他摊开的书,定睛一看题目:“……”   三秒钟之后他猛然一拍桌子:“滚!讲讲讲个屁!!”   说罢后挤开人群匆匆朝大门走了,速度快到在场的老师们居然都没反应过来现在在上课,需要开口叫住他。   半晌后生物老师怔怔地回过头来,对上周围几个学生迷茫的眼神:“……”   发生了什么?   他思量了一会儿,自觉找到了答案,一拍桌子:“就是!你们看看乔南,再看看你们自己,这种程度的题目都做不出来,还要跑来问他,一看上课就没有认真听讲,像不像话!”   全班学渣们都在他的训斥中垂下了脑袋,晏之扬想到昨天做不出题目还有心情在睡前打游戏的自己,越发地羞愧了。   相比起无所不能无所不知的南哥,拿出这种弱智问题朝对方讨教的他,确实是太让做大哥颜面无光了!   ****   沐想想好容易结束考试拿回手机,立刻给乔南打去电话,听筒那头的背景非常安静,她疑惑了一下:“你现在在学校吗?”   乔南语气里像是憋了什么东西:“不然呢?”   沐想想一想也是,这个点钟他不在学校还能在哪里,因此很快切入正题:“那个,乔南,是这样的,我俩之前还没换回来的时候,那什么,我为了奖金去报名了一个省内的生物竞赛,之前太多事情忙忘了,好像忘记跟你说了。”   乔南:“……”   乔南面色狰狞,心说果然是你!   沐想想有点不好意思:“对不起啊给你添麻烦了,主要当时也没想到我们俩会那么快换回来。……我估摸初赛应该过了,早上有没有老师找你去说这件事?”   乔南深吸了口气:“你猜。”   “……”沐想想从他的语气里听到了答案,“呃,那个,你如果不想参加的话——”   “我!当!然!不!想!参!加!”乔南忽然拔高了声音,“我告诉你,我绝对不可能去参加这个什么鬼竞赛的!绝对不可能!你死了这条心吧!”   沐想想闻言当即心头一缓:“你误会了,我没有让你参加的意思,只是打个电话告诉你而已。竞赛不是强制性的,复赛距离现在也还有一个来月时间,你如果不想参加,找老师说清楚就行。”   挂断电话后想到乔南斩钉截铁的语气,沐想想更加松了口气,她就说嘛,乔南那个性格,自己不想做的事情,十二中哪里能有人强迫得了。   既然现在还能安安生生地待在学校,那问题肯定是已经解决了。   还好还好,自己没给他的身体惹出什么意外来。   乔南凶恶地盯着手机结束通话后变黑的界面,半晌后抬起头来,坐在马桶上盯着天花板发呆。   沐想想刚才问他在不在学校,他当然在,只不过没在班里,而是待在学校的卫生间。   但是!就像刚才朝沐想想表态时说的那样,他绝不可能去参加那个什么生物竞赛!不管是谁,都赶紧死了这条心吧!   别以为找几个老师过来夸奖几声,丢点花言巧语糖衣炮弹他就会妥协!不可能的!他已经不用代替沐想想生活和承担责任了,学习什么的,绝不可能!   绝不可能!!!   乔南忽然抬脚踹向隔间大门,耳边随同他的动作响起一声沉闷的碰撞声,他在碰撞声里抬手烦躁地拽住了自己头发,低下头骂了一大堆脏话。   然后他维持着这个动作重新打开手机,盯着屏幕上排列得满满当当的图标发呆。   大拇指在屏幕上悬空片刻,半晌后点落下来,一阵橘红的亮光里,“淘宝”二字跳跃而出。   “艹!!”   他点开搜索界面,手指快速跳动,然后慢吞吞地打出一行【X省高中生生物竞赛复习资料】。   同时拼命回忆,刚才晏之扬和班里那女的递来的练习册上,写的是什么玩意来着?   算了还是去百度上搜一下吧。   妈的。   感觉真像是被狗日了。   作者有话要说:   乔南:学习是不可能学习的,这辈子都不可能学习的! 第五十一章   英成的高二统考在平常日的下午第一节 课后结束。   一直以来未曾放下的自学和复习都是有用的, 沐想想全程几乎没有遇到难搞的题。最后一张试卷交上去之后她已经可以为自己这场考试估分, 最后的分数应当会是一个可以叫她满意的数字。   她坐在座位上慢吞吞地一边收拾东西一边思考,耳畔能听到教室里稀稀疏疏的讨论声——   “你XX大题选的什么啊?”   “这次题目真难, 比上学期末都难。”   “嗨, 那个英语命题作文起的是什么鬼题目……”   话题很快又随着后头几个去上厕所的同学的回归开始改变——   “喂,我刚才路上路过二班教室, 他们班XX告诉我黄鼠狼上午好像被校长叫过去了, 回来的时候那个脸色臭的呀,肯定是摊上事儿了。”   “咦?”   “唉?”   “真jb该,早TM该有人出来治治他了, 仗着自己年纪大成天倚老卖老,还当谁都得买他的帐么?”   细嗡嗡的议论声中沐想想被上前的高妍唤回神, 转过头, 便见桌边的几个女孩形容踟蹰:“沐想想,一会儿出去玩,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么?”   她愣了愣, 有些意外:“问我?”   “是啊。”女孩们点头道,“你要是有想去的地方,我们可以优先考虑你的意见哦。”   沐想想听得沉默了一下,心中涌出一种自己都很难言明的情绪, 片刻后她放柔视线勾起嘴角,目光扫过她们连带后头的一众男女同学:“不用,我没什么想去的地方,听你们的就好。”   女孩里之一的班委林珑回头跟同学们转达意见的时候忍不住打眼偷瞄, 只觉得视线里的沐想想的背影看起来和以往任何时候都很不同。   她坐得很直,不像是前段时间忽然懒散下来,到什么地方都得靠点东西歪着的样子。也不像是记忆中长发飘飘的时候,一个人孤零零坐在座位中低着头谁都不搭理的样子。   懒散下来的她看起来色彩很浓郁,可太浓郁的色彩总是充满攻击性,那时候的她和人说话时眼神和笑容里都带着讥诮和睥睨。   长发时的她色彩要清淡许多,可太浅淡的色彩又不免显得冷感,那个时候的她总是凉飕飕的,又让人生不出上前交流和沟通的底气。   唯独在这一界点,色温恰恰平衡到了正好。   脑子里全是方才短发少女漫不经心的视线和嘴角清淡的笑意,林珑迷茫了一会儿,同身边的几个好友悄悄交换视线,片刻后开始捂着嘴指着对方嘻嘻笑。   你脸红什么呀——   你不是也脸红了?   精致帅气的外形加上冷静温柔的个性什么的………总觉得更像是适合用来形容男孩子的词汇。   可为什么看到沐想想的时候,居然会下意识从脑子里跳出来呀?   *****   班里搞来了英成的校车,沐想想坐在位置上一手撑着头看身边人嬉闹,她单边耳挂了耳机,有轻缓的法语歌伴着旋律钻进耳廓里。   天气果然非常的好,天高云淡,阳光温暖,热量穿透春日的冷意,朝气如车里的这群年轻人。   这还是继小学春游秋游之后,沐想想第一次跟同学相约外出。   她还是一样的不爱说话,没办法跟那群抱着麦克风在没有伴奏的情况下都能自嗨唱歌的同学打成一片,然而现场的气氛却和她曾经设想中的大家或许会因为无话可说而陷入尴尬的场面不同。   同样偏于一隅的安静中,她竟然生不出孤独的念头,她倚着被太阳晒成温热的玻璃窗,听着那些声音,仿佛身体也变热了起来,总觉得溶于集体的滋味,似乎比以往独行踽踽要好得多。   女孩们都在前头的座位那聊各种东西,从衣衫鞋帽到护肤品,都是沐想想听不懂的内容。以往听到这些话题的时候,她总是想要尽量躲离开人群远一些。   可现在,那颗不堪一击的自尊心似乎没那么容易被戳中了。   校车穿过大半个A市,在汇聚人潮的人民广场外围停下。这广场很特别,盖因广场内建筑的与众不同,广场区域里偌大的空间,一草一木,无一不在推显那幢建筑的独特之处。这是A市的地标性建筑物,从落成之日起就饱受A市人民关注,对外界冷淡如沐想想,也从各种报刊杂志上得知它和它的建筑者曾获多项建筑界殊荣。因此每次坐公交路过这块区域的时候,她总会抬头多看上几眼,以此激励自己,未来也要成为那样能以一己之力为社会创造财富的人。   下车时她听到旁边有人问高妍:“高妍,我记得这广场是你哥哥设计的吧?”   高妍回答:“是啊。”   她不免就有些意外地回首朝声源看去。   就见那问问题的同学一脸艳羡:“你哥哥真了不起,年纪轻轻就有那么大的成就,我爸妈在家提起他时,都说他年少有为呢。”   视线里的高妍却不太开心的样子:“别提他了,咱们快点进去吧。”   听这话那位了不起的建筑师似乎有点家庭不睦,沐想想分神略一思索,走在旁边的林珑注意到她的动向,就凑上去小声解释:“高妍的哥哥前几年就移民M国了,现在跟家里一般很少联系。”   沐想想问:“他们感情不好吗?”   “其实也不是。”林珑叹了口气,“主要是一些理念上的矛盾吧,他哥特别喜欢艺术,上学的时候还参加了各种社团学油画什么的,结果升学的时候他想继续考美院,高妍她爸妈非不同意,硬逼他去B国念了四年金融,回国之后又把他拉回家里的公司工作——唉,总之他哥也挺不容易的。”   沐想想听得有点不理解,因为家里有个不爱学习爱音乐的弟弟,她反倒觉得自己的思维更贴近高妍的父母,相比起弹琴唱歌画画学艺术的什么,她更希望弟弟能稳定一点,好好学习,将来念个金融啊计算机之类的好就业的专业。   她于是迟疑地回答:“……学艺术……他爸妈也是担心朝不保夕吧?”   “是啊,所以说老人家还是太跟不上新时代了,根本担心得没有必要嘛。”林珑便笑了起来,伸手指着前头的建筑物说,“他哥后来还是惦记着梦想,就跟家里闹掰直接跑M国去重新追求艺术了。你看,这不就是他追求艺术的结果?”   沐想想听得一愣,她望向不远处那幢巍峨的房子,心说盖房子不是正经工作吗,跟唱歌跳舞画画这些艺术爱好有什么关系?   但碍于高妍在场,又不好真的问出来,只能等一群同学们都下车后,远远坠在最后掏出手机。   高妍带着人朝前走了好一段儿,忽然意识到少了什么,回头一看,便见短发少女停顿在人群后的不远处,正低着头盯着手机出神。   “沐想想,你怎么了?”她朝少女高喊了一声。   便见对方抬起头来,精致的面孔上神情恍惚,像是从手机上搜到了什么世界观之外的结果。   *****   “我的天哪……”   从马路那端通过安检进入警戒线后,林珑望着眼前的场面惊叹出声:“我们不就是找个美食展销会随便逛逛吗,这展销的规模是不是也有点太大了……?”   平日就很热闹的人民广场,在举办活动期间越发拥挤了。   正中央的建筑上挂满红绸,红绸从建筑顶端一路斜拉到建筑大门斜前方的空地处,红绸上书——“热烈庆祝第25届亚洲国际美食展销会顺利召开”。   到处都是人、摊位、摄影机,各家电视台的采访专员拿着话筒在人潮里艰难行走,嘈杂声里,夹杂着诸多绝非英文的不明语言,不同肤色不同人种的面孔更是随处可见。场面之大,远远超出许多本以为自己只是来参加一场美食节英成学生们的预料。   “随便逛逛?”提出来此的男同学闻言一副【你在开玩笑吗】的表情,“大姐,来之前我就跟你说过这是亚洲国际美食展销。亚洲唉,国际唉,这两个词叠加在一起难道不够逼格?多少隔壁省的人都专程跑来参加的活动,你们难不成还以为只是普通A市夜市美食街那种组织?”   在他难以置信的目光中朋友们纷纷点头,就连下车后不知道为什么时不时就会出神的沐想想,都转头用清冷的眼神在表达“难道不是吗”。   那男同学绝望地叹了口气,转身走到最前方引路:“好吧,让我来为你们这群不关心本市活动的无知少年们长长见吧。”   食物的香气在众人踏入展览区域后越发浓郁起来,沐想想被一个扛着大机器的摄影师碰了下肩膀,抬头望去,对方肩头大大的摄影机上赫然贴着国内媒体巨头XXTV的标识。   前方的介绍声缓缓飘来:“……这可是全亚洲规模最大的美食展销活动,全世界的食品客商都会来这里寻找订单的。知道上一届的举办地在哪里么?东京!三天时间成交订单金额超过30亿美元!A市市政府和几个商场不知道花了多少功夫才把这一届给承办下来,人民广场都批准使用了,多少家媒体的直播车都守在外头,市里打从上周起就满大街都是各个国家提前跑来准备活动的外国人……”   总而言之,洋洋洒洒,中心思想就一个意思,这届美食展销会的意义非同寻常的重大,规模也非同寻常的壮观。   广场当下的排列方式非常有意思,摊位围绕着最内侧的巍峨建筑如同半圆形的年轮那样一圈圈排开。从广场中心一路至建筑大门内围两侧的黄金地段,划分的都是面积较大的展览摊位。这些展览摊位展览的大多是国内和国际知名大品牌的食品饮品香料,他们名气大有底蕴,也是展销会的主推项目,因此摊位前的人潮密集度也最高,主办方甚至会主动将各国客商和媒体引荐到这里。   旁边一圈,则大多是国内小有名气的企业,再往旁边,各省知名特产、市区城镇乡村特产……以此类推。被放在最外围的那些,才是大家来所以为的“普通美食街”,现炒现制的食物香气,大多都由那些相比起黄金区域而言小到近乎可怜的摊位上传来。   几乎每一届展销会都会有这样一群追梦者,抱着自己的食物能受到采购商或媒体赏识的念头来蹭蹭曝光。然而这纯粹就是在碰运气,毕竟来美食展销会的客商大多都是做的批量生意,少有愿意接触鲜制产品的。再者客商和记者们又时间金贵,有几个能在逛完了内围的几百家摊位后还有精力来光顾这些小吃摊?   因此唯有进来凑热闹的散客们会聚集于此品尝美食,相比较展会中心无数客商豪掷订单的阔气,这里忙碌着的摊主们不免多了寥落的味道。   然而从开学后就天天被关在教室里的年轻人们正是为此而来。少男少女们看到被食客挤得满满当当的摊位时眼睛都在发亮,往日矜持如高妍,都自领任务跑去摊位长队末尾派对买章鱼小丸子,沐想想还是第一次见到他们如此不要形象的样子,一时只觉得从前在脑海中将这些家伙的形象定位到高不可攀的自己实在是蠢得不可理喻。   她站在坐在长椅上看着那群活泼笑闹起来跟十二中九班的普通年轻人没什么不同的富家子弟,又回忆起自己半小时前因林珑的话而心血来潮在网络上搜索得知的那个有关于音乐爱好者们的世界。   前方有人高声问她:“想想!羊肉串你吃不吃辣!!”   她把守着手边一大堆各个同学毫不犹豫留下的价值不菲的钱包背包,心头前所未有的放松,同时高声回答:“要!多放点!”   话音落地,她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熟悉的声音:“咦?想,你怎么在这里?今天学校没课吗?”   “爸?”沐想想瞬间辨认出来,转头一看,就见自家父亲正穿着展销会统一的围裙佝偻着腰站在不远处。他身上油渍斑驳,手上还拎着个装得满满的垃圾桶,看样子,大概是忙活到一半临时出来丢个垃圾。   “今天学校放学得早……”沐想想回答之后看清父亲狼狈的样子,当即心疼地站起身来要去帮忙,“爸?你怎么也在这里?”   沐爸一看女儿担忧自己的模样立刻就笑了,刚要回答自己这几天都得了许可要在这里摆摊位卖东西,结果余光一闪,冷不防就看见远方熙熙攘攘的人潮中,几个和女儿穿着同款校服的年轻人抱着刚刚买到的食物挤了出来。   沐想想正准备收拢自己看守的东西去帮父亲的忙,然而还不等她起身,父亲却忽然神色大变地转身就走。   她被父亲反常的转变弄得一愣,紧接着便听一旁传来几道声音清亮的:“沐想想——”   沐想想转过头,高妍他们已经纷纷结束排队跑了回来。众人速度极快地聚拢,将各式各样的零食点心放满了整张桌子,一个个笑得满脸阳光——   “饿死了饿死了饿死了!”   “哎呀!真是的,怎么会有这么多人!”   “排在我前面那个男的身上臭死了!”   “羊肉串羊肉串羊肉串羊肉串!!!加辣的在这一盒不加辣的在那一盒!”   沐想想在这些声音里愣了愣,目光从这群光鲜亮丽的年轻人们身上转开,又缓缓回到另一头父亲匆匆离开的背影上。   她忽然就意识到了什么,与此同时头脑里一瞬间闪过很多。   那场年纪尚小时趴在父亲肩头的嚎啕大哭,那些当着自己的面假装父亲走路的初中同学,父亲从自己初一之后再不踏足自己和弟弟校园的僵持……许许多多,许许多多。   沐爸一走快就格外明显的跛足很快吸引到周围不少人的注意,正在分发羊肉串的高妍也被吸引地看了过去,视线接触到不远处那道正拎着重物快步离开的狼狈而慌乱的身影,她愣了愣:“呀,那个人怎么——”   沐想想忽然站起身来,朝那个方向扬声高喊:“爸!”   还没来得及说完的高妍愣愣地转头看她:“……唉?”   沐爸听到声音,背影一僵,脚步越发快速,沐想想索性放下东西直接追上前去抓住了他的胳膊:“爸!我叫你呢,你走什么?”   沐爸微微转过头来,视线划过不远处那群皆是一脸惊讶的年轻人。他脸色刷的白了,脊背躬得更深,看向女儿的眼神几乎带着祈求:“想……你别……”   沐想想望着父亲惊惶而卑弱的神情,她忽然就笑了。   她快走几步,抬手抢走父亲手上沉重的垃圾桶,同时拦在父亲的对面,转身面向桌边愣愣望着自己的那些同学。   深吸口气,目光从那一张张写满惊讶的面孔上划过,指尖微微颤抖。   然后她扯开嘴角,手扶在父亲沾满油渍的肩膀处,挺直脊背,启唇开口——   “大家,认识一下。”冷静而清晰的声音缓缓流淌而出,“这是我爸爸。” 第五十二章   “这是我爸爸。”   少女清亮的声音不急不缓, 分贝不高, 但在展销会喧闹的这一片场地中,却如此清晰地穿透了空气。   沐爸迷茫了一下, 他仰头看着女儿的侧脸, 有那么一瞬间,险些忘记该怎么呼吸。   垃圾桶非常重, 沉甸甸地坠在沐想想的手心里, 将她的胳膊身体与心脏都一并朝下拉扯着。她定定地望着不远处那群围绕着用餐区圆桌站在一处的年轻人们,每个人不同的面孔上,挂着的都是如出一辙的怔楞, 在她开口之前就注意到沐爸特殊走姿的高妍,更是分到一半的羊肉串都给忘记了, 抓着竹签的两条胳膊突兀地停顿在半空。   大约有半分钟的寂静, 慢镜头一般,世界沉静了下来,只剩下光影外不相干的人潮与喧嚣。   然后在半分钟后。   视线里的高妍迷茫地眨了眨眼睛。然后这位打眉眼到穿扮无一处不精巧细致的女孩迟缓地站起身来, 将手上的羊肉串放回盘子里,在沐爸慌乱的视线中,露出个拘谨的神情:“……叔叔好。”   问好的同时她甚至略微倾了倾身体,做出了类似点头鞠躬的动作。   沐想想的左手按在父亲的肩头, 在这一秒,掌心牵动着的父亲试图挣脱和离开的力量忽然就消失了。   高妍的举止同时打破了现场的凝滞,周围被沐想想意料之外的介绍弄得没能回神的年轻人们此时也纷纷反应过来,当即也慌乱地学着高妍的动作站起身, 七嘴八舌地跟着开口——   “叔……叔叔!”   “叔叔您好!”   “叔叔好!我们都是沐想想的同学!”   年轻人们拔高的声音里充满了朝气,被包围在问好声中的沐爸几乎是无措的,他头脑空白地对上那些态度自然到好似只是同自家长辈打招呼一般的孩子,双腿如同被灌了铅。   手掌剧烈地震颤起来,他张了张嘴,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呼吸。   顿了顿之后又想起什么,苍白的面孔上急忙扯开一个带笑的表情,只是这个笑容怎么看怎么像是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似的,回应都显得如此语无伦次:“哎!哎!你们好!你们好!大家好!”   沐想想能感受到掌下父亲身躯的颤抖,她在父亲的声音里垂下眼睛,不再关注前方同学们的神情。她的精神有一些疲倦,仿佛刚刚经历过残酷的战役,身体却又充满了力气,就连手上提着的那个牵动她心脏下坠的垃圾桶都变得轻飘飘起来。   她松开按在父亲肩上的手,垂首盯着自己掌心细细的纹路和湿漉漉的汗水,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沐爸正在年轻人们出人意料的问候中难掩激动地朝围裙上擦拭手掌,冷不防就听到自家女儿较往常沙哑一些的声音:“爸,我妈呢?”   他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顿了顿才如梦初醒地记起自己出来的目的:“哦,我跟你妈在这里支了个摊位,她现在还在摊子上切鹅,今天人实在太多,我丢完垃圾就该回去换她休息会儿了。”   沐想想扫了眼他围裙上不知道忙活了多久才能溅上那么多的卤汁,什么都没说,只是当着一众同学的面神情平静地找到展销会臭烘烘的大垃圾桶,抬高胳膊将手上提着的那桶东西倾倒进去。   然后她提着空桶回来,将空桶放在父亲脚边,语气淡淡地开口:“把围裙脱了。”   沐爸愣了愣:“干嘛?我还得回去跟你妈换班呢。”   沐想想索性伸手去扯父亲围裙后领的系带,然后半强迫地将父亲那件围裙脱了下来,给自己套上。   围裙是带袖子的样式,在沐爸身上显得非常宽大,套到沐想想身上也好不了多少,松松垮垮地罩着身体。她提了提衣袖,走到方才落座的桌边的洗手池洗手,一边洗一边跟桌边那群朝自己看来的同学平静解释:“我得去给我爸妈帮帮忙,下午可能没办法和你们一起逛了。”   “给你爸妈帮忙?”有几个没立刻反应过来的重复了一遍她的话,“你爸妈他们是做——”   “啊,他们平常在青年广场那边卖早点,这几天来这里摆摊做的估计是卤味。”沐想想平静的视线从被水流和洗手液包围的双手上转开,落在人群里,这一刻她的情绪跟声音同样的平和,脸上甚至还露出一抹略有歉意的微笑,“临时爽约,不好意思啊。   身形纤瘦的少女穿着宽宽大大的工作式围裙,撸起袖子露出纤细白净的胳膊的样子,一向清冷平淡的面孔上带着些微的笑容的样子,还有刚才倾倒垃圾桶时轻松熟练的样子,一举一动,无处不在散发着叫人移不开眼的魅力。   一班的众人忽然眼神乱飞起来。   紧接着,沐想想便见眼前这群你看我我看你的年轻人忽然齐齐将面孔转向自己。   然后脸上齐齐露出了有点调皮的笑容。   ******   沐家几乎位处于展销会最偏僻地段的摊位再度热闹了一把,这一次迎来的却不是先前那些相比较周围摊贩而言热闹得多的客流。   忙到头昏脑涨的沐妈被从案板前挤开的时候甚至是懵逼的,不知道为什么倒个垃圾去了老半天的丈夫回来时不光带回了女儿,后头还跟了一大帮穿着英成校服的年轻人!   然后她的活儿就全被抢了!   沐妈愣愣地同丈夫站在一处望着摊位发呆,她的位置已经被女儿接替,剩余的活儿也被其余年轻人们在嘻嘻哈哈中瓜分得干干净净。斩鹅、取鹅、收钱、装袋、端盘分送到餐区……那些堆积在一起杂乱到让她和丈夫几乎没空休息的工作,到了这二十来个孩子手中居然还有些不够分,以至于他们不得不以猜拳来进行最后争夺。   青春朝气的俊男靓女们齐刷刷出现在一处造成的影响力不是盖的,方才还在食客拥挤下显得杂乱无章的摊位瞬间井井有条起来,与此同时他们齐刷刷的亮相也引来周围不少关注的视线,沐妈在四下的瞩目和惊呼声中愣愣地望着摊位里抢走自己斩骨刀的女儿,她问站在自己身边的丈夫:“……怎么回事?”   沐爸说不出话,他只望着那些张扬的笑脸出神。   沐想想抓着斩骨刀站在案板后方,她低头盯着案板上上一只卤鹅留下的汁水,小小的一汪凝聚在凹陷处。手心的刀柄上还能感受到母亲留下的汗水和体温,与此同时另一群熟悉的声音不断响起在耳畔处——   她抬起头,是那群来前在校车上聊贵价化妆品里的女生的一员,她抢到了最受欢迎的收银岗位,白净的手掌毫不嫌弃地翻腾在那些皱巴巴油乎乎的钞票里,转过头的时候,脸上的神情就像自己在做的是什么很有趣的游戏一般:“沐想想!半只卤鹅打包!”   沐想想在她的笑容里眼神微动,目光由她开始,一路扫过那群端着盘子抓着袋子在食客中穿梭的同学。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年轻人们对手上的工作一开始都表现得很生疏狼狈,可现在,负责装袋的那个高个男生动作已经快熟练过母亲了。   这群家伙,真是……   沐想想顿了顿,忍不住低头笑了起来。   露出牙齿,笑出声音的那种。   *****   同一时间,A市本地微博。   亚洲展销会还是挺受本地关注的,早上刚开业那会儿首页已经出现不少官方发布的宣传新闻,稍后些开始出现本地闲散游客们打卡观光的动态,po美食的,po美酒的,po现场攒动的人头的,总的来说都是比较寻常的内容,直至下午时分,全新的消息刷爆首页圈子。   A市吴彦祖:“[图片][图片][图片]F区东边的卤鹅摊位!!!有没有朋友在这里的!!”   一家人就是要整整齐齐:“po主正在展销会里觅食,发现某个画风氢气的卤鹅摊位,就在F区末尾,店员里一大群白富美高帅富,给跪了。”   评论数最高的则是一条发满图片的九宫格,点开来,全都是凑到较近位置拍摄的沐家卤鹅摊的照片,下方的评论里已经跪倒一片——   “我去,真的有点帅,装袋的小哥最好看,个子好高!气质很高富帅有没有!”   “明明拿刀的短发小姐姐最好看!是小姐姐吧?看侧脸应该是小姐姐没错,拿刀的样子简直性感!”   “等一等,我没看错的话,他们围裙下面那个校服的校徽……英成?”   “英成的学生……在展销会上卖卤鹅?”   “[跪倒]收银那个小姐姐手上戴着那个全钻手镯好像是X地亚的钉子系列……”   “跑堂小哥脚上那双限量版好像也是真货?”   “天了噜我就在现场,本来不想去F区的,现在立刻动身,有没有同好!”   “来!”   “来!”   “话说回来那个摊位上卤鹅的味道怎么样?”   “吃过的回来告诉你,香飘十里,一定要买!味道很!他!妈!好!”   *****   网络带动起的人气是无限的,几乎就那么一会儿工夫,徘徊在F区的的散客们就纷纷集中到了朝东的这个角落。   这使得原本相比较中心区域冷清得多的外围一下反常地热闹起来,人类对凑热闹一向是不分人种的热衷,于是外围鼎沸的人声又吸引来诸多只在内围转悠的媒体和客商。   大家买东西的买东西,拍照的拍照看热闹的看热闹,俨然一副要将这里打造成网红店的架势,然而沐爸的手艺又哪里是空有噱头的一些网红店可比的?摊位前客流稀疏时就比周边店好得多的生意当即便被引爆,排出长长的队伍来。   *****   中心环境区域,展销会领导陪同一位名叫阿道夫的法国客商拾级而下。这是位大客户,半小时前刚刚下达了一笔金额高达两千万美金的订单,展销会业务部为此欢呼雀跃,唯独遗憾的,就是他购买想产品并非本省的品牌。   A市集合全省之力拿下这次展销会主办权,为的就是能借着这阵东风扶持一下当地企业,为此展销会领导相当的尽责,陪同他出来的一路上都在拼命游说,试图说动他随同自己前往展馆看看A市本地的商品。   “我们A市美食具有非常悠久的历史……”   “是吗?”阿道夫客套地同他说笑着,心中实际并不感兴趣。他和大多数经常跑展销会的客商一样,目的精准明确,很少会将时间浪费在A区和B区之外的场合。   毕竟最好最受人关注的东西都集中在这里了不是吗?   他在身后这位当地领导的喋喋不休中略有些不耐地看了眼手腕上的表,此时一群疾步奔跑的媒体从身后下来,同他擦肩而过,跑在最后头的那个摄影师肩膀上扛着的机器不小心碰到了同行的翻译,立刻停下来道歉,得到原谅后才匆匆离开。   阿道夫的不耐被这段插曲打断,目光不由朝刚刚离开的团队追随而去,他辨认出了摄影师面孔上的神情,那是一种媒体人挖掘到了有趣新闻才会出现的亢奋。   这群人离开的方向——   居然是F区?   阿道夫看清楚区域通道上方的编号后立刻不感兴趣地移开了眼睛,巧合吧,那地方能有什么好东西。   但刚一转眼,又听到前方两道亢奋的尖叫,他抬起头,就见视野当中出现了几个结伴的年轻女孩,拿着手机一脸兴奋,边说话边从他面前过去了。   径直拐进刚才那条通道里。   “……”阿道夫有点迟疑地看了眼通道上方那个大大的“F”,想了想转头朝翻译问,“刚才那几个女孩在说什么?”   “啊?”翻译茫然地回忆了一下,“好像是在说一家什么摊位,很有名,很多人,要挤进去拍照之类的。”   很有名的摊位?F区竟然也能有这样受瞩目的东西?   阿道夫迟疑一下,耳朵里钻进身后本地领导的介绍:“……A市当地也拥有许多著名美食企业……”   目光一闪,他忽然捕捉到一张熟悉的面孔,某个同样来自法国的采购商朋友一边打电话一边同样径直朝某方向而去,他下意识叫住对方:“迈克,你去哪里?”   这位朋友就停下脚步,指着电话露出无奈的表情:“我女朋友之前看一个新闻直播,说要去F区凑凑热闹,然后就一直不肯回来,说是遇上了一家相当有人气的摊位,让我过去陪她一起品尝。”   相当有人气……   阿道夫沉默了,跟在他身后的展销会领导念叨了一路也没得到回应,终于死心地确定对方应当不会再对A市本地的产品感兴趣了。为免推销太过引起反效果,他也只好遗憾地叹息一声,预备转移话题。   然而没想到的是,在他提出晚餐邀请之前,始终反应平淡的阿道夫却忽然主动出声:“你刚才说,你们A市有很多历史悠久的美食企业?”   展销会领导愣了愣,敏锐地从这句话里听到了转机,当即连连点头:“是的,它们都是非常优秀的品牌!”   原来大家都知道吗?本地领导都这样说了,阿道夫沉吟了一会儿,便也顺从心意地迈开脚步:“好吧,那我就去看看吧。”   展销会领导先是一喜,紧接着看到对方径直而去的方向,又一头雾水起来。   这位采购商去F区干嘛?他说的那些知名企业的摊位都在C区啊!   *****   才踏入F区区域,阿道夫就本能地知道自己的目的地在哪里。   因为前后左右的人潮,几乎都涌向同一个方向。   就连展销会的领导都很懵,这里怎么会有那么多人?   然而确确实实的,东边区域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打从最外围起,就能看到某家店排出长队的客流。进餐区已经挤得满满当当,正在做节目的媒体围绕在附近,还有没有参与排队的年轻人们,不知道为什么都在朝店铺方向举起手机。   阿道夫被眼前的盛况搞得非常惊讶:“看来你说的这家企业真的非常有名!”   “……”莫名得到赞同的展销会领导人懵逼了一会儿,他实在不记得自己提起过这里的企业,更何况F区这边也不太可能会有企业这种东西……   阿道夫却已经看到了熟人,径直朝着对方而去。   他愣了愣,赶忙跟随,就见那个名叫迈克的客商正随同一位女人排在队伍里,越靠近摊位位置,周围四散的香气就越浓郁。   “你一定无法相信,这里的鹅肝有多神奇……”   迈克的女友同迈克神情夸张地叙述着自己尝到的东西,阿道夫原本心里还对这家展位抱有期望的,一听这话热情反倒打消许多:“要说鹅肝,还有什么地方能比我们国家更懂它的神奇?”   “那不一样,完全各有千秋的味道——”迈克的女友激烈反驳着,两个听到的男人互相耸了耸肩膀,脸上都是不以为然的神情。   阿道夫的生意经营范围在他自己国家的区域内,那是个鹅肝销售大国,商机无限,但他很坚信这份商机和他现在所踩的这块土地没有关系。   身为烹饪鹅肝最著名的国家之一,阿道夫在这一产品的制作上就是如此具有自信,说实在的他都有点后悔了,倘若来前他知道这家展馆里销售的东西是鹅肝的话他一定不会做来一探究竟那么无聊的事情。   结果前方排列的长龙逐渐消散后,他又惊讶发现到,这家店竟还不是专业做鹅肝的,鹅肝不过是附属品而已,鹅肉才是大头。   那个鹅看起来也和自己国家那些能长出上好肥肝的肥鹅不一样。   哦……算了吧,他越发失望了。   从没听说过长出好肝的鹅肉还能被拿来当做上好食材的,这家店不过如此而已。   阿道夫几乎都有点想离开了,但巧合的是此时刚好轮到了他们,迈克的女友兴冲冲朝着收银员扑上去,在两个男人兴致缺缺的陪同下兴奋地朝收银的女孩点单:“请给我一只卤鹅和三份粉肝。”   阿道夫看懂了她的手势,刚想说自己不需要所以点两份就好,收银就在他开口之前露出了抱歉的笑容:“对不起,粉肝只剩下一份了。”   看到对方比出的那个手指,他挑了挑眉头,心说这个地区的人还真是没吃过什么好东西,竟连这样的食材都能如此受欢迎,怪不得这家如此不专业的展位也能被当地领导称做著名企业。   摊位内的一个女孩便在他的腹诽中抄起一把大漏勺,揭开一个巨大的不锈钢汤锅,朝里头一捞,捞出一团两个拳头大的棕黑色玩意儿来。   相比起阿道夫所熟悉的鹅肝,这玩意儿实在有点太小了。   那女孩飒爽挥刀的样子倒是很好看,外头那些拍照的人们因为她利索的动作还隐隐传来几道尖叫声,然而对于那团肝脏的味道,阿道夫仍然不敢抱有丝毫的期待。   这份质疑在迈克的女友一脸兴奋地将盘子端到面前的那一瞬间达到顶峰。   然而下一刻,他在盘子晃动的时候,却眼尖地瞥到了盘里的棕色肝脏随同惯性颤颤巍巍的模样。   阿道夫回忆起那团按照大小分析理质地当非常坚硬的肝脏,他愣了一愣,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会有这种柔软度?   直至鹅肝入口,他索性怔在原地。   肥美浓香的肝脏在舌尖混合着醇厚的汤汁融化开的那一瞬,原有的世界观有多坚固,打碎它的时候就有多震撼。   展销会领导正在那琢磨着该怎么把这位财神爷引到C区给A市创点业绩,忽然就听对方拿着叉子头也不抬地感叹了一句:“这家店,在你们的城市,一定非常有分量吧。”   那展销会领导当即一愣,抬头看着眼前那个被众多食客包围着的破破烂烂的小摊位,他迟疑了一下,想说您想多了,半小时之前我都不知道这里有那么一个摊子。   但还不等他开口,财神爷就抬起头来,露出了自己写满赞叹的面孔:“A市真的太了不起了,居然拥有这么出色的企业,如果条件合适的话,我想谈谈有关这个产品——”   财神爷指了指盘子:“跟我们合作研发批量生产和进口法国的事宜。”   展销会领导嗓门一紧。   财神爷又想了想:“假如合作的话,两个月内,一千万美元的生产资金到位应该是没问题的。成功之后,按照我的预估,我们国家至少每年能吃下超过这个数——”   金主爸爸!!!   展销会领导在看到他伸出的巴掌的同时迅速将自己冲到嘴边的所有内容全都咽回了肚子。   然后他哈哈大笑,面不改色地介绍:“没问题!您太有眼光了!这间餐厅是我们A市的新锐企业,政府一直在大力扶持,发展得稳着呢!您就尽管放心下订单吧!”   按照A市市政现如今在招商引资项目上的种种优待,这一家店,但凡真能拉到这样大笔的创收。   那未来必将会有无数双手在这个外国佬意识到真相之前,将他所说的一切通通实现的。   正跟沐想想并排斩鹅的沐爸听到那边几个人指着自己方向叽里呱啦的鸟语,莫名其妙地问女儿道:“想,听得懂他们在说什么吗?”   沐想想自学的主要是德语,对法语不太精通,分析了一会儿才分析出个大概:“好像是在说我们家在A市餐饮业很有地位。”   沐爸今天神采飞扬,大刀一挥,鹅肉应声被劈开两半,他撇了撇嘴,对此只有简单评价:“这人喝多了吧。”   *****   这一天的后半截时间沐爸的情绪都可见的放松。   得知晚上结束得太晚校车司机已经下班回家后,他甚至还很有长辈风范地直接镇压了年轻人们步行回家的念头,带着沐想想站在人民公园入场口一辆一辆拦出租车,直到把人都塞进去报上地址才肯罢休。   他偶尔严肃一下,还是挺有长辈范儿的,于是年轻人们拎着他送的卤鹅各个顺从,都跟小鹌鹑似的听任安排。   沐妈在孩子们走后很惊叹地看着自己忽然变得很说一不二的丈夫:“行啊你,很能镇得住场子嘛。”   沐爸笑眯眯的:“要不当年怎么敢把你娶回家呢?”   沐妈嗔了他一眼,记忆又不由回到女儿初一开家长会的时候。她直到如今仍记得那天回家时看到的丈夫煞白的面孔,那之后丈夫足足病了半个多月,夜里睡着觉都会哆哆嗦嗦地哼哼着对不起闺女的话惊醒过来,醒过来后,就是一味的苦笑和恍惚。   她这么回忆着,不由感慨地叹息出声:“真好啊,当时好几次我都担心你会挺不下来。”   沐爸神情轻松地揽着妻子的肩:“瞎想什么呢,我一个一家之主,哪儿那么容易挺不下去。其实当时那点事儿我根本就没朝心里去,一群什么都不懂的小屁孩而已,你还当得比天大了,女人就是想得多。”   “跟小屁孩有什么关系。”沐妈嘲笑他,“还想得多,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不就是怕想想和松松嫌弃你吗?”   “怎么可能!他们敢!” 沐爸矢口否认,“我是他们亲爹,他们的英雄!”   沐妈斜睨他:“真的?你确定?你自己琢磨琢磨自己有多少年没参加过想想的家长会吧。”   沐爸闻言停顿了一下,片刻后漫不经心地开口:“大不了这一次我去咯,你不是要去X市视察养殖场?要不也别拖了,这几天挑个合适的日子动身走吧。”   沐妈愣了愣,盯着他的神情:“真的?”   沐爸在妻子担忧的视线里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一个家长会而已,你真是,用不着那么小题大做吧。”   沐妈见丈夫是真的情绪稳定,终于放下心来,晚上洗漱完毕后便查好了机票,上床入睡。   最近实在是太疲倦了,入睡就变得格外简单,沐妈几乎闭上眼睛就陷入酣眠,睡到一半,因为纷杂的梦境悠悠醒来一些。   屋里黑漆漆的,她掏出枕头下的手机看了一眼,才午夜一点,于是闭上眼睛准备再次入睡。   冷不防便听到屋里响起一声沉闷的抽泣。   沐妈微微一愣,她记得自己入睡的时候,丈夫还靠在床头支着台灯很有闲情逸致地看书,说晚安的时候表情轻松得不得了。   她还以为自己是听错了,紧接着第二道抽泣就从身后的被窝里清晰地冒了出来。   沐妈迟疑了一下,抬手拉开了台灯,她刚动,抽泣声一下停住。   “老沐?”她等待了一会儿,转身轻轻拉扯那缩成一团的被窝,放柔声音,“家书?”   一动不动的被窝忽然就蠕动了一下,两只胳膊从里头伸出来搂住她的腰,片刻后丈夫乱糟糟的脑袋也钻了出来,贴在她小腹处。   沐妈看不清丈夫的表情,便靠在床头,心情复杂地搂着丈夫的脑袋,安抚性地用手指在他后脑有节奏地梳理:“怎么了?”   屋里安静了很久,沐爸一直没说话,她也就沉默地等待着。   直到一声绷不住的哭声冒出头,沐爸小孩子似的将脸使劲儿往老婆肚子上凑,胳膊搂得越来越紧。   “阿斯——阿斯——阿斯——”   “阿斯——阿斯——阿斯——”   “我在。”沐妈说,“家书,我在。”   他就搂着自己几十年如一日温暖的小姑娘,嗅着熟悉的气味,再也憋不住地嚎啕起来:“你说得对,原来想想,真的没有嫌弃我……”   沐妈怔了怔,然后便笑了。   她一下一下摸着自己丈夫后脑勺老大把年纪还总是支棱在那里的头发,轻轻地叹了口气——   “想什么呢。”神情和语气都无比温柔,“怎么可能会嫌弃你,你是她的爸爸啊。”   即便那么不完美,也是她的英雄。   和我的英雄。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南哥在干嘛呢?   他在看展销会A市官博拍摄的卤鹅摊直播。   女主角:沐想想。   直播内容是——手起刀落手起刀落手起刀落。 第五十三章   兴许是友谊的力量太过强大, 连梦境里都充斥了甜甜的气息。   沐想想睁开眼, 阳光已经洒满地面,前些天妈妈买的一条毛毯子从飘窗上垂下一半来, 光柱中有浮动在空气里的尘埃。   上下翻飞。   一切都那样崭新。   沐想想蹬开松软的被子, 一跃而起。   打开房间,目光一瞥, 就看见门框上用大头钉固定的两张花里胡哨的纸票。沐想想取下来, 发现原来是两张音乐节的入场券,入场券右下角,沐松不怎么好看的一把字躺在那里——“不见不散”。   她愣了愣, 立刻上前去敲弟弟的房门。沐松前段时间已经从学校宿舍搬回了家里,一家人见面的机会明显比以前要多了。   房间里没有回应, 客厅里传来沐妈的声音:“你弟今天一早就走了, 最近不知道怎么回事,天天早出晚归的。”   “妈?”沐想想转头看到母亲,微微一愣, 看向墙上的挂钟,“你怎么在家?”   话音落地就见父亲也从屋里走了出来,模样少见的正式,夹克里居然穿了件熨烫笔挺的白衬衫, 一边走一边整理衣领,“今早不出早餐摊了,我跟你妈有点事要办。”   沐妈看见丈夫,立刻停下梳头的动作走过来帮着一起整理, 顺便朝面带疑惑的女儿解释:“昨晚回家之后展销会的领导打电话给我们,说有点合作要和我跟你爸商量,叫我俩今天早点到市场部去找他……你手上拿着什么?”   她目光瞥向沐想想捏着纸票的右手,沐想想扫了眼票面上硕大的“音乐节”字样,想了想父母与自己相似的思维和观念,最后还是若无其事地将纸票叠好收进口袋里:“没什么,就两张彩纸而已。”   沐家父母一向对品学兼优的女儿充满信任,沐妈立刻就被转移了话题。夫妇俩大概赶时间,很快就收拾停当预备出发,沐爸边走边不忘叮嘱闺女:“烧麦热在锅里,上学之前记得要吃啊。”   临到门口才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停下脚步,扶着门框回首躲闪地扫来一眼,声音压低:“那个……你妈这周四的飞机去X市考察养殖场,也不知道具体几天才能回来,估计是没办法赶上英成这次统考的家长会了,所以——”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今早父亲的声音似乎比平常要低哑许多,沐想想看着他相较平常似乎要浮肿一些的眼睛:“嗯?”   “所以——”沐爸慢吞吞地继续了下去,“所以到时候留我一个人在A市,爸估计会很忙,开家长会之前,你记得提早几天告诉我,好让我安排时间。”   沐想想微微一怔,父亲已经重新面相大门,只留下后脑勺来应付她。倒是穿好高跟鞋的沐妈,侧过头来给了女儿一个心照不宣的笑脸,然后伸出手去,碰了碰丈夫的手背。   两只手的十指如此自然地交扣起来。   接收到这一幕的沐想想视线放柔,声音和情绪如出一辙的柔软:“好,我会记得的。”   *****   厨房的蒸锅里挤了好一堆袖珍可口的小烧麦,各个只有鸡蛋大小,热气腾腾的,半透明的面衣下面还能清晰看到填在里头的糯米粒和火腿丁,沐想想看了眼时间,发现已经不早,于是扯了个食品袋将它们装起来,预备路上一边走一边吃。   她一边下楼一边计算着之前听到的从家门口的公交站到英成的中转公交路线,总觉得一时之间还很难适应如此之快的上学节奏,结果刚踏出小区就瞥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立刻停下:“乔南?”   侧坐在摩托车上的乔南就放下手机慢吞吞地看过来,双眼下挂着俩硕大的黑眼圈。   “……”沐想想站在那眨了眨眼睛,“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种问题……乔南无语地看着她:“我说我路过你信吗?”   沐想想:“……”   乔南:“或者睡到一半被大风刮来?”   沐想想:“……”   沐想想瞥了眼不远处挤满了人的公交站,抬手摸了摸自己耳垂,带着笑意咳嗽了一声,上前小声道:“谢谢啊。”   然后看了看乔南的脸色,问:“你黑眼圈怎么那么重?没休息好?身体不舒服?”   乔南:“……”   沐想想:“生物竞赛已经拒绝了吧?复赛之前不要忘记哦。”   乔南:“……”   沐想想:“??”   什么叫做哪壶不开提哪壶?   说实话他自己也在怀疑自己最近是不是脑子出了什么问题,否则昨天在怎么会在已经网购了一大堆复习资料的前提下,又跑去书店里拉回家一车东西,几乎扫荡了所有囊括高中各科目内容的书籍。   明明他现在已经不是沐想想了啊!!不存在弱不禁风的爹妈和什么狗屁学习任务了啊!   可为什么他还是得熬夜复习,熬夜看题,熬夜做那堆生物老头自说自话送来的练习卷!!   还有沐想想!没事儿瞎管什么闲事?好好做自己的作业还不够,非得惦记着提高整个九班的成绩,看看她给班里那些同学推荐了些什么东西——   《千题统计》   《金牌考题》   《教你如何三十天熟记物理》   等等等等,等等等等。   像话吗!像话吗!大家评评理,推荐这些东西到底安的是什么心!   沐想想倒是好,推荐完之后拍拍屁股美滋滋跑了,留下的乔南却不得不时刻生活在被人请教的恐惧中。   他这样的基础,回归正轨上课已经非常吃力了,现在却不得不在做完作业和试卷后还得钻研一大堆莫名其妙的辅导书,就生怕接下来的某一个时刻被人逮住问到了不认识的题,认真算来,工作量或许比当初顶着沐想想复习的时候还要大。   昨天整整一天,从闷在教室啃书换到闷在书房啃书,乔南除了看某场姜海他们转发来的直播外,连碰手机的空闲都没有,他哪有时间休息?   因此面对眼前这个罪魁祸首,他心情相当复杂。   沐想想见乔南脸色难看地盯着自己,迟疑了一下,低头打量自己的穿扮:“你看我干嘛?我怎么了吗?”   “沐想想。”就听前方乔南低沉的声音突然响起,“你记不记得你之前问我,后不后悔跟你一起跳水救人?”   沐想想:“……啊?”   乔南:“我告诉你,我后悔了。”   乔南:“我后悔怎么没在跳水之前,先把你掐死在亭子里。”   沐想想:“……”   神经病。   乔南抒发完自己的心声后就开始蹬着地面倒车,沐想想莫名其妙地退开,琢磨不清对方海底针似的脾气,索性打开袋子,提出一枚烧麦来塞进嘴里。   一抬头,对上乔南的视线。   沐想想迟疑了一下:“我爸包的,要不要尝尝?”   乔南还一肚子火气,左右偏头,示意她看看自己提着头盔和扶着把手的两条胳膊。   鼻尖便袭来一阵香气,垂落的视线里,白净粉嫩的两根手指捏着一枚烧麦递到了嘴边。   乔南掀了掀眼皮,扫过沐想想脸上显得有些不自在的表情,视线随即变深了。他张嘴一咬,合拢的时候,嘴唇触碰到了一点与烧麦不同的凉凉的温度。   少女立刻把手缩了回去,捻着指尖没有说话。   咸鲜柔软的米粒还带着温热,火腿丁和香菇丁的香气几乎在咬破轻薄的面皮的瞬间充盈了整个口腔,火气一下便散了。   乔南盯着她,嘴角伴随着咀嚼的动作一点点勾了起来。   沐想想等待了好一会儿也没等到乔南叫自己上车,迟疑了一下,索性自己伸手去够乔南拎着的头盔,谁知对方胳膊一抬,竟然直接躲过了她的动作。   然后就在她抬头递去的目光里将头盔懒洋洋朝肘下一夹,同时视线幽深,理直气壮张开的嘴唇。   沐想想:“……”   ****   直到到达英成,她脸上仍残留有未能彻底消散的红晕,血液里像是倒进上百毫升的强力跳跳糖,噼里啪啦蹦哒得停不下来。   乔南替她摘下头盔,咳嗽了一声:“……你爸手艺挺好的。”   沐想想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乔南顿了顿后喂了一声:“你不是吧,我一大早专程把你送到学校,你连几个烧麦都舍不得回报给我?”   沐想想盯着他的表情,试图看清楚他的情绪:“那你也可以自己拿——”   “我他妈一双手抓了头盔抓把手,病从口入听说过没有?”   乔南理所当然的样子毫无破绽,沐想想于是转开头淡淡地回答:“哦。”   她于是理了理外套预备离开,迈出脚步的同时余光里有色彩一晃,乔南的声音一并传入耳廓:“喂,你东西——”   那懒散的语调紧接着戛然而止,沐想想转头一看,就见乔南一脚支着地面,伸长胳膊从地上拾起了两张纸券。   沐想想一摸口袋,发现果然是自己早上随手塞进口袋的那两张。她立刻转身回去,伸手想拿回来:“谢谢——”   乔南却侧了侧身,避开了她的动作,同时垂下的目光径直落在入场券某一张右下角手写的“不见不散”上,半晌后他嗤笑一声:“没想到你个书呆子,偶尔还挺有闲情逸致的。”   书呆子沐想想:“……还我。”   乔南没搭理他,眼睛仍盯着那把字,表情说不出的刻薄:“这什么鬼音乐节,听都没听说过,票价上得了二十吗?品味也太低了。”   薄薄的两张纸在他指间翻飞,随时一副要被风吹跑的样子,沐想想担心票会被他弄丢,眉头皱起,有些着急起来:“还给我!”   乔南转头看向她关切的神情:“……去这种地方有意思吗?不嫌掉份儿啊你?我就从来不去这种地方。”   沐想想有点不耐烦了:“……也没人让你去啊。”   乔南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她,片刻后“切”了一声,将两张票抓成一团嫌弃地丢给她:“拿去拿去拿去,看两眼而已跟要你命似的,谁约的啊宝贝成这样,至于吗。就那一笔破字儿,难看就算了,不见不散的散字都能少一横,真是没文化。”   弟弟被这样评价沐想想当然高兴不起来,她抬起胳膊接住那两张被对方捏得皱巴巴的入场券:“真是不好意思,我弟弟确实没文化,不见不散的散字居然都能写错,回去我会督促他抄写三百遍的。”   乔南:“……”   沐想想抚平入场券上的褶皱,确认没有破损后将券对折塞进口袋转身就走。下一秒胳膊忽然被后头伸来的一只大手给抓住,回头看去,正正就对上乔南无语的神情。   沐想想:“干嘛?”   “……”乔南嘴角抽搐了一下,“那个入场券……你弟给的?”   沐想想:“啊。”   乔南:“……他给你音乐节门票干嘛?”   沐想想:“有人给他安排了一个摇滚比赛的名额,他说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商演,让我一定要去现场——干嘛?”   乔南:“…………”   乔南忽然伸手,沐想想更加错愕,眼睁睁看着他掏走自己口袋里入场券后黑走一张,然后又将剩下的那张照章塞回原处。   “……你干嘛?”   “什么干嘛?”   “干嘛拿我的票?”   “你不是有两张?你弟他自己会有工作牌,这张不就多出来了?”   “可是——”   “喂!”乔南拿头盔磕了下车座,“我一大早送你来学校,你连张票都舍不得,不至于吧?”   又皱起眉头:“还是你有什么人想约着一起去看?”   “……”沐想想无言以对,“……你不是——”   乔南装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的样子,镇定自若地戴上头盔给摩托调头,打断她的问题:“我得走了。”   沐想想懵逼地站在原地,乔南在启动摩托之前又停下,打开头盔面罩,琥珀色的双眼望出来:“这个音乐节离城区很远,没有直达公交,周末上午我人在学校,你自己过来。”   沐想想目送他的背影疾驰离开。   心中跳跃着两个没能出口的疑问——   1、你不是从来不去这种地方吗?   2、没有直达公交,我也可以打车过去的好不好?   *****   然而即便生出如此念头,到了周末那天,她仍诚实地出现在了十二中校门口。   周末的学院看起来比以往清净许多,沐想想抓着栏杆朝里看去,不小心反倒看见了旁边保安室墙壁上反光的包边,光滑的金属表面将她倒映得纤毫毕现。目光落在自己特意搭配打理过的发型和穿扮上,沐想想咳嗽一声抬手摸兜,抓到手机的同时还不小心带出了昨天在楼下小店里买的带色润唇膏,润唇膏水蜜桃的香味此时正从嘴唇飘散进鼻腔里,她抿了抿嘴,赶忙将它塞回口袋。   手指在屏幕上缓慢地敲击。   同一时间,校内,九班,破天荒在周末补习活动坐满了人的九班里。   乔南坐在座位上撑着头做试卷,几个同学犹犹豫豫地蹭过来,他打眼一瞟:“干嘛?”   对方便亮出手中的辅导书。   乔南已然是有备而来,他家书房的书桌上现在摊开着班里四十多个同学分别选用的足足七套不同的辅导书,对方拿来问他的这几道题昨晚同样难到过他,他早就翻箱倒柜地找公式解决掉了。   当下便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轻松解决。   可以说是非常帅气了。   晏之扬闪闪发亮的目光依次划过自家老大今天头顶格外有范儿的发型,面孔刮的干干净净的下巴,身上最新上市的潮牌,和脚上明显刚买的干净到鞋底都没什么灰尘的限量版。   “南哥。”晏之扬发自内心地感叹,“你今天看起来真的特~别~帅~”   乔南嗤笑一声,一天第N次掏出手机来看消息,结果兜里的音乐节门票被手背不小心蹭了出来,晏之扬殷勤地赶在他弯腰前帮忙捡起。   目光在票面上扫了一眼,晏之扬有点懵逼:“XX音乐节?这什么活动?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说着抖了抖手上那张轻薄得有点过头的纸张:“还有这门票是不是质量有点不好,感觉很廉价的样子。”   乔南抬脚就踹,抽回门票满脸嫌弃地嘲讽:“你懂个屁啊你。这都没听说过,只能证明你孤陋寡闻就算了还没品位。”   晏之扬知道他见多识广,一向对他信服有加,闻言当即为自己短浅的眼界羞愧地抱住头。   手机忽然跳出条信息来,乔南点开一看——【沐:我到了。】   他赶忙松开正按着打的小动物站直身体,手指梳了梳自己固定得非常完美的发型。   在踏下楼梯即将拐角的时候,他迅疾的脚步忽然被一道来自身后的声音叫住——“乔南,等等。”   乔南转头看去,就见阴影中缓缓走出一道踟蹰身影。   身影走近了,是个面容清秀的女孩,站在几步远的距离外,面孔微垂小心翼翼地看过来。   乔南双手揣兜,懒散地站在那里,眼神里找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干嘛?”   沐想想在外头等了一会儿,被太阳晒得发热,于是跟门卫商量进学校避一避——她长得好看,几乎没有受到任何的阻碍。   一路熟稔地沿着绿荫朝乔南班级的方向而去,即将进入教学楼楼梯口的时候,她忽然听到一道鼓足了勇气的女声:“……乔南,我喜欢你!”   沐想想愣了愣,下意识屏住呼吸,她放缓脚步,踏入进阴暗里,下一秒便看到了一男一女相对站立的偶像剧一般的画面。   沐想想:“……”   乔南双手揣兜,微垂面孔看着那个女孩,那女孩也抬起头,泪光闪闪地看着他,沐想想听到悦耳的女声微微带着颤意:“可是我听说你有女朋友了,是真的吗?”   女朋友……?   沐想想停下脚步,正迷茫间,下一秒便听站在女孩跟前的乔南毫不怜香惜玉地嗤了一声:“不然呢,难不成还能是骗你们的?”   沐想想眨了眨眼睛,心情有一些复杂,她屏住呼吸想了一会儿,觉得有点意料之外又似乎全在意料之中。   乔南这样的人,额,有女朋友其实还挺正常的。   失去阳光的楼梯间稍微有点冷,更何况前头场面尴尬,她想了想,还是朝后挪了挪,一步一步挪回阳光里,然后转身朝着十二中大门方向走。   这样就好多了。   走不多远,忽然听到前方一阵激烈的争执声,方才和和气气放她进来的那个十二中保安拔高声音:“我警告你!你再这样别怪我不客气,到时候直接联系你们体校的老师啊!”   另一道声音也似曾相识:“艹,跟你说了我他妈不是来找麻烦的不是来找麻烦的,让你打电话到九班叫一声乔南而已,你他妈到底在坚持什么!”   沐想想绕开前头的树干,十二中保安满是警惕的身影便映入眼帘,他已经全然进入了备战状态,面对外来的入侵者,坚决贯彻了寸步不让的刚硬作风:“你休想骗我!还叫乔南出来,还不是找麻烦的。你问问这一片谁不知道你的名号?你来找乔南不为了挑事儿,难不成还是为了打游戏啊?”   另一道声音几乎是崩溃的:“我他妈就是为了打游戏啊!”   “得了吧!”保安看透真相地戳穿了他,“真的关系那么好,你怎么不自己联系他出来?别告诉我是电话和微信统统都被拉黑了啊。”   对方:“……………………”   沐想想踏出几步,终于看到了那道被保安身躯挡住的背影,当即一愣——   “曹威?”   大块头曹威正凶神恶煞地跟保安对峙着,听到声音倏地转过头来,看到她时也愣了一下:“你是那个……”   保安看到沐想想居然主动朝外头一看就来意不善的体校著名刺儿头打招呼,当即一脸的担心:“哎呀小姑娘你小心点,现在不要出来不要出来!”   沐想想先是为保安的态度愣了愣,随即看到曹威脸上的表情,当即想到某次打游戏时对方告诉自己长着一张天生坏人脸才能碰到的各种离奇遭遇。   她忍不住笑出声来,温和地安抚保安:“没关系,您放心吧,他是我朋友,应该不是来找麻烦的。”   曹威今天原本是因为乔南莫名拉黑自己的事情想过来找对方谈谈的。   根本没想到自己会提前见到对方那个凶恶到可怕的女朋友。   那道拎着钢管浑身煞气的形象还在脑海中挥之不去,导致曹威在意识到招呼自己的人是谁后首先还犯了下怵。谁知下一秒,映入眼帘的却并不是记忆中凶巴巴的神情,少女清冷的样貌在笑出声的一瞬间如同消融的冰雪那样清甜。   曹威盯着她柔和的双眼怔了怔。   忽然发现在褪去了凶悍之后,面前这个少女居然那么瘦削白净,而且从手掌到脸蛋……   哪个地方,看起来都……   软绵绵的。   ***   乔南正在费力地打发面前那个泫然欲泣的姑娘,因为惦记着沐想想等在校门口的事情,情绪有一些烦躁。   他双手揣兜站在原地,丧失耐心地胡乱撇开头。   下一秒,便撞见了远方一幕叫他瞳孔微缩的画面。   乔南:“………………”   他低头开始在脚边各处找寻。   有钢管吗?   实在没有的话来跟棒球棍也行。   作者有话要说:   体校大块头扛把子的逆袭路!宿命的修罗场!啊!   大块头:“白白的……软软的……小小的……”   南哥:“cnm……” 第五十四章   告白进行时的女孩忽然就发现站在自己对面的偶像剧男主角脸色变得奇臭无比。   紧接着, 下一秒, 在她还没来得及疑惑对方情绪的转变之前,乔南直接抛下她, 毫无预兆地转身离开——   热烈的骄阳笼罩住校园。   白净娇小的女孩同健壮高大的男孩面对着面, 体型上极大的差别让他俩看上去如同真实版本的美女与野兽一般。   美女亭亭玉立,神色温和。野兽晒得黝黑的皮肤下则渗出不易发觉的微红。   他一向神色凶恶的面孔上也挂着些许羞涩, 说话时举着自己肌肉鼓鼓囊囊, 几乎如同女孩儿腰一样粗的胳膊局促地挠着脑袋。   画面有种现世安稳的清新感,然后很快的,被突如其来的不速之客打断了。   胳膊忽然被人拉住朝后扯了一把, 沐想想站定后转头,眼神闪烁了一下:“……结束了啊?”   “结束什么结束?”乔南皱着眉头, “说什么呢你跟他?”   “我们——”   “乔南!!”旁边曹威忽然拔高的嗓门打断了她的声音:“总算是碰到你了!我问你!你为什么拉黑我微信!”   沐想想:“……”   乔南沉默了一会儿, 在沐想想带着疑问的目光中平静地开口道:“我跟他有话说,你去停车棚等我。”   视线中少女窈窕的背影逐渐离开了,曹威怅然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而去。他今天原本是来找乔南的, 因为乔南不知道为什么最近忽然跟他使起了小性子。   电话和微信都被拉黑,曹威非常的莫名其妙,他去问游戏里的队友,队友们则斩钉截铁地表示一定是他做了什么惹人生气的事情。   毕竟乔南平常脾气那么好, 就连在组队时遇上了猪队友都能在一片“cnm”中心平气和地保持平静,所以他一旦不高兴了,那一定是别人的问题!   曹威没办法,只好亲自登门来询问原因, 没想到会在找到乔南之前,碰上这么一场意料之外的偶遇。   乔南的女朋友……不生气的时候,跟乔南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娇俏啊。   一颗沉寂了十多年的少男心忽然骚动起来,曹威几分钟后才想起正事儿,收回目光,看向乔南。   紧接着陷入措不及防的懵逼里。   *******   沐想想靠着停车棚的杆子踢着脚尖出神,等了快有十分钟才看到乔南的身影,她站直后沉默了一下:“你跟曹威说什么了?”   乔南没理她,径直越过她肩膀进车棚取车,沐想想打量他的背影,衣服乱了,雪白的鞋面上也多了几个脚印。   摩托车慢慢倒出来,乔南朝她怀里丢了个头盔:“上车。”   沐想想抱着头盔:“你把曹威微信拉黑了?”   乔南停顿了一下,眯着眼看她,忽然摊开手:“手机给我。”   沐想想愣了愣:“干嘛?”   乔南:“我刚才看到你俩站在门口扫一扫了。”   沐想想:“……”   “……我告诉你。”视线望进乔南抬起后变得格外认真的眼瞳中,沐想想听到他头盔下发闷的声音,“你少跟体校生来往,这些人乱着呢,一个个换女朋友换得比衣服还勤,脚踏几条船都是轻的。”   沐想想:“哈?”   “别以为我是在危言耸听。”乔南哼笑一声,“你这样的书呆子最好骗了,人家万花丛中过来的,手机里存着不知道多少炮友的电话,遇到长得顺眼的习惯性撩个骚而已,你以为随随便便会跟你来真的?”   沐想想:“……”   沐想想哦了一声,戴上头盔慢吞吞爬上后座。   乔南:“手机呢?”   沐想想没搭理他。   乔南便啧了一声,一路把车飙得飞快,沐想想搂着他劲瘦的腰肢,感受到他口袋里不断颤动的手机。不知道是谁那么有毅力,一个接一个地打个不停。   ******   音乐节远在市郊,虽门票不上档次,人却意外的多,到处都是打扮得非常怪异的潮流青年。后台,喧闹的人潮里,沐想想挤开周围各种奇装异服的打扮,一路询问休息室的位置。   这场摇滚大赛估计还挺有分量,随处可见抱着乐器成群结队帅气逼人的选手,但沐想想仍是打老远就看到了那道拄着吉他盘膝坐在地上的灰发年轻人。   沐松精致的面孔上面无表情,浑身都散发着强烈的锐意,宛若一柄出鞘的匕首般锋利。   沐想想来前或许还只是抱着来捧个场的念头,此时却忽然间就好似感受到了他的情绪,一股说不清的激动从胸口涌出,她难得忘情地拔高声音:“沐松!”   “姐!”   沐松一下回过头来,沐想想立刻看清了他毫无血色的嘴唇。   再怎么叛逆,到底也只是个十来岁没见过大场面的少年,面对自己人生中第一场重量级的演出,沐松不紧张是不可能的。   刚开始他只是激动而已,为自己意外得到的如同正规音乐人那样登上舞台表演的机会。但这些天早出晚归地跟乐队队友们排练节目后,越临近表演日期他越能清晰感受那种扑面而来的压迫感。   他的队友们也同样的焦躁不安——当长久以来的梦想真真正正展现在自己的面前时,更多现实的问题明明白白地浮出水面。   倘若发挥得不理想怎么办?   真的有人会喜欢我们的音乐吗?   同场上台的乐队里有一些甚至已经在地下乐团中小有名气,跟已经有一定粉丝基础的他们比起来,初出茅庐的自己简直渺小如尘埃。   我们平日里引以为豪的作品,到了这些更有经验甚至已经半只脚踏入娱乐圈的前辈们面前,会不会也根本就不值一提?   抱着这样的念头,看到音乐节后台不时潜入探班送花的其他乐团们的粉丝,沐松第一次感受到了自己并没有那么引人注目。前方就是万众瞩目的舞台,观众们的欢呼声甚至能穿透背景墙钻进耳朵,光鲜亮丽舞台背后,后场的后台却因为光源不足一片昏黄。通道口打开的大门外,亮光如同光柱那样穿入后场,沐松没来由地就意识到,自己一旦踏上那条发光的不归路,就再也无法回头了。   十几岁的少年紧绷着的面孔下掩藏着对未来的惶恐,身边却除了同样紧张的队友之外,无处可依。   他是乐队的主唱,是乐队的吉他手,是乐队责任最重的一环,也是乐队自信凝聚的关键所在——他不能在任何队友面前显露出怯懦来。   然而在听到那声熟悉的叫喊的瞬间,一切伪装的坚强全都崩塌了下来。   沐松甚至连心爱的吉他都忘了握住,他直接狼狈地扶着地面爬起,然后看也不看地展开双臂将从后场人群中跑来的姐姐紧紧拥入怀中。   “姐!姐!姐!”沐松将脑袋埋进对方瘦削的肩窝里,胳膊一点点缩紧,这是家人的味道。   如此瘦弱娇小,却带动起宛若参天巨木那样坚实的力量,让他从知晓世故以来第一次生出在人前示弱的冲动:“怎么办,我忽然好害怕——”   弟弟的个头已经比自己高了,然而这一刻沐想想却恍惚回到了他还很小很小的时候。   那时候父亲刚刚出事故,母亲终日忙碌着筹钱,家里的亲戚们或是帮忙或是趁火打劫,没有一个人顾得上照顾两个孩子。她和沐松当时还小,却依稀知道家里的天塌了,母亲彻夜不归在医院里照顾父亲的时候,姐弟俩就只能留在空荡荡的家中相依为命。   作为姐姐,她一直以为是自己在照顾幼小的沐松。   直到某天夜里,她偷偷哭泣的时候,被窝里悄无声息地爬进弟弟小小的身体。   那一天似乎是大伯一家登门提出让她们一家搬走的日子,她在母亲的哭泣声中意识到了自己必须转学并从此无家可归。   弟弟白天一直表现得很平静,她以为他什么都听不懂的。   深夜里,那双短短的胳膊却费力地搂紧她,安慰她道:“不要怕,有什么可怕的,我们还有爸爸和妈妈,你还有我。”   你还有我。   沐想想抬起胳膊,将弟弟已经逐渐褪去青涩的身体紧紧拥住,她深吸了口气:“不要怕,别害怕,我们还有爸爸妈妈,你还有我。”   沐松顿了顿,拥着她笑了一声,然后松开怀抱,扶着姐姐的肩膀递去视线:“姐,你相信我吗?”   沐想想在近段时间之前,从未想过自己会有支持弟弟将精力灌注在学习之外的事物上的一天,但在看到那张记忆中形象早被叛逆所取代的面孔上,出现的那如自己儿时一样对未来满是不安的神情,她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地点头:“我相信你,你一定可以做到你想做的任何事情。”   姐弟俩相视而笑,片刻后满脸桀骜的灰发少年松开按着姐姐肩膀的手,捧住姐姐的面孔,手指撩开姐姐额头的发丝,俯首用嘴唇轻轻印了印:“lucky kiss。”   沐想想下意识闭了闭眼,睁开眼的时候愣了愣,面前先前还带有些许焦虑气息的少年气质一下就变了。   记忆中那个泛着奶香的、矮了半头的,需要照顾的、会在夜里轻轻说“你还有我”的弟弟。   记忆中那个桀骜不驯的、凶狠傲慢的、偶尔回家看到自己时总是沉默且眼神不耐的弟弟。   他微微笑着,气质变得宛若深海那样平和幽深。   沐想想沉默片刻,抬手拍了拍那颗支棱着一头灰不溜秋的短发的脑袋,手感已经跟小时候不同了,蓬松且扎手。   “加油。”她说,“我在。”   *****   一拐弯就对上乔南臭烘烘的脸色,乔南盯着她的额头:“你跟你弟在那黏黏糊糊的干嘛呢?”   沐想想摸了摸额头似乎还有留有温度的皮肤,垂眸笑了笑:“他第一次上台,有点紧张。”   “妈的。”乔南骂了一声,口袋里的手机仍锲而不舍地震动着,他烦躁地掏出来直接按掉,转身朝外走去。   沐想想看着他挂断电话那利索的动作,回忆着他手机从离开十二中起就锲而不舍震动的频率,张了张嘴,心中有种做了错事的不明滋味儿。   外头已经热闹了起来,音乐节现场全是站票,中心位置在舞台开赛之前就已经挤满了人,中途进了一次后台的他们再出来,能看到的画面已经变成了满满的人头。   大伙表现的超级high,跟随着舞台热场的音乐跳动,沐想想不太适应这样的场合,刚出来就被挤得踉跄了一下。乔南就跟后脑勺长了眼睛似的迅速转过身来,不耐烦地伸长胳膊扯住她的衣领朝身后一拖:“看到人多就后头跟紧点儿,瞎跑什么,那么大人了在这种场合万一迷路你丢人不丢人?”   他高大的身体在前头一立,拥挤人潮带来的压力立刻减轻许多,沐想想嗅到他身上清爽的气味,仰头看着那张在周围牛鬼蛇神的衬托下越发英俊的面孔,她努力让自己跟这具身体别那么亲密:“谢谢。”   乔南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沐想想却已经把身体转向舞台。还没到沐松出场的时间,上头正在表演的是另一波乐队,他们被挤到最外围,四周全都是观众。前方一群个头本来就很高的年轻人还穿着奇怪的戴着大大头冠的服饰,将她的视野遮挡得干干净净。   沐想想预估了一下稍后弟弟上场的时间,想至少找个能看清楚舞台的位置,于是左右张望,试图突出重围。   胳膊忽然被旁边的一只手抓住:“干嘛呢你,周围全是人,你想上天啊你?”   沐想想扭了下胳膊试图避开他的接触,下一秒乔南目光朝前头那伙戴着奇怪头饰的家伙身上划过,仿佛明白了什么,也跟着抬头周围。   遗憾的是音乐节的观众实在太多,内围根本挤不进去,他们所处的外围正中央已经是周围最好的方位了。   他看清楚方位后,眯起眼骂了句脏话。   沐想想正想循声望去,下一秒就见乔南忽然矮下了身子,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腿忽然被抓住了,紧接着双脚离地,失重感忽如其来,她惊叫出声的同时,视野一下变得无比宽广——   沐想想下意识前倾身体抱住前方乔南的脑袋,随即才意识到,她现在居然骑在乔南的肩膀上!   心脏咯噔了一下,短暂的惊慌之后她怔怔地低下头,乔南头顶的发旋出现在视线里。他正在骂着脏话左右张望,似乎想找个更合适站立一些的位置,后头隐约有讨论声传来——   “你瞧瞧人家男朋友什么觉悟,能不能跟着学学。”   “妈的,你还想骑你男人头上,你怎么不干脆拿个窜天猴上天呢?”   “滚,人家男朋友还长得比你帅呢,老娘怎么找了你这么个废物直男癌——”   沐想想愣了愣,下意识挣扎了一下,乔南抬起胳膊,大而有力的手掌直接从外围将她纤细的大腿紧紧扣住,同时抬头骂了一句:“乱动什么你,一会儿摔下来了怎么办?”   沐想想原本抱着他的脑袋的,伴随着他抬头的动作手下意识挪了挪,手掌贴上了他下颌处温热的皮肤。   侧脸与脖颈交接处棱角分明的骨骼形状如此清晰,对方说话的时候,指尖下的声带就跟随着骂声一起微微颤动。   震得掌心酥麻。   琥珀色的眼瞳令人窒息。   沐想想心头怅然而柔软,她贴着对方温柔的脸颊,忽然就鼓起了勇气,又晃了一下:“放我下来。”   “跟你说了别乱动。”乔南找到一个不错的位置,仗着自己身强体壮拼命朝那边挤,双手紧紧抓着沐想想的腿防止她滑下去,没好气地说,“少找揍啊,老子的肩膀给你坐已经很够意思了,小心一会儿把你拉下来打一顿。”   耳朵忽然被沐想想抓了一把:“放我下来!”   他脚步一顿,生不出火气,只能停下来无奈地抬头:“你到底要干嘛?”   沐想想认真的神情就映入眼帘:“乔南,你别撩骚我了,你跟那个女生在学校楼梯间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乔南眼神迷茫:“……啊?”   呼,说出来之后感觉真轻松,沐想想抬腿挣扎了一下:“保持点距离吧,都已经有女朋友了。”   乔南:“……”   腿部接触到的乔南的外套口袋又一次开始震动,沐想想沉默了一会儿,情绪冷静下来,倒过来用脚后跟磕了下乔南的身体:“接啊,人家都打了一下午电话了。”   乔南:“……你是智障吗?”   沐想想认真劝诫:“我觉得咱俩不应该……喂!”   身体突然一晃,乔南一个转身开始朝外走,沐想想被他迈大的步伐搞到一下没坐稳:“乔南!你干嘛?你带我去哪?”   “喂!”   “啊啊啊啊!”乔南怒喝一声:“闭嘴!”   沐想想:“……”   乔南径直扛着她挤开人群朝外围走去。耳畔喧闹的音乐声和说话声逐渐远离,四下越来越清净,也越来越昏暗,乔南直接把她扛进了靠近后台的一圈休息处,然后视野忽然一低,腰侧被掐着提起,紧接身体被悬过半圈,双脚终于踏上了坚实的土地。   挣扎了那么久后真的被放下来,这一刻到底是什么感触沐想想也说不好,但乔南不等她站定就推了她肩膀一把,她朝后跌去时,才发现自己身后是一条长椅。乔南则黑着脸站在面前,视线阴沉地开始在身上掏东西。   迎面抛来一台手机,沐想想下意识抬手接住,感受着手心失去了布料阻隔后越发清晰的震动,她对上乔南写满复杂的目光:“……干嘛?”   乔南深吸了一口气:“接。”   沐想想看了眼手机屏幕,发现上头显示的是一串来电数字,并没有显示姓名,她迟疑了一下,总觉得这样不太好:“我不……”   乔南重重地呼了一声,索性不理会她的意见,直接伸手按下了接听键和免提键。沐想想盯着屏幕上立刻跳出的正在通话的提示,神经瞬间紧绷了起来,她如同抓着烫手山芋,心跳几乎要冒出喉咙口,紧接着下一秒,便听到听筒里传出一声浑厚的男声,又凶又急——“喂?!喂?!乔南!乔南!”   沐想想:“……………………”   这声音……很熟悉……   似乎是没想到电话能接通,曹威的声音顿了顿之后才带着哭腔响起,抽抽噎噎的:“你、你终于接、接电话了!我换了快十、十个手机……我问你!你、你到底什么意思?我干什么了我?你把我的号码和微信拉黑名单就算了,还、还跟我打架!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说!你说啊————”   沐想想:“………………”   声音戛然而止,乔南收回按掉电话的手指,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听清了没?”   沐想想望着屏幕上跳跃着那串未接来电,全是没有记录姓名的数字:“……”   乔南:“翻过我手机没?”   规矩到顶着乔南的身体都从没查探过对方隐私的三好学生沉默地摇了摇头。   怀里便被丢进一个深色的编织皮皮夹。   “翻,你翻,随便翻。”乔南在她面前蹲下,目光锐利且嘲讽,“通讯录,微信,MSN,校内,短信,随便翻,但凡翻出一个关系不正当的女的,我连包带卡全奖给你。”   又嗤笑一声:“我看你他妈就是想查岗吧?”   沐想想低头看着他的表情,头脑空白了片刻,下一秒,终于确定下了什么,耳朵迅速充血涨红:“可是你从来没有——”   顿了顿又觉得这个反驳方向不太对:“我从来没有答应过——”   “小姑娘,说话注意点。”乔南便打断她,英俊的面孔上扯出个不怀好意的笑来,凑近上去,单膝跪地。他抬手抚上她的膝盖,声音暗哑,语带威胁:“我从来没有什么?老子'老婆'也给你坐过了,肩膀也给你骑过了,就差让你蹲在脑袋上拉shi了,你他妈还想怎么样?”   “钱包上交给你,够不够?”   “不然再去打曹威一顿,总行了吧?”   沐想想:“…………”   作者有话要说:   曹威【大块头缩成一团】【哭泣】:我真的不服,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我想挖墙脚可是还没来得及挖呢好吗! 第五十五章   沐想想:“……”   乔南语气凶巴巴的:“说话啊!干嘛不说话?!”   沐想想:“……”   气氛忽然变得很奇怪, 乔南一副挑事儿的样子, 微微扬起的面孔英俊而凶恶,视线锋利地递来, 满脸都写着【你再不识相我真的揍你信不信?】   沐想想再热衷学习, 课余时间也是看过小说电视剧的,眼下的画面跟那些用各种文字和画面填充满粉红泡泡的场景简直有着天壤之别, 举着探照灯都未必能拿显微镜分析出零点五飞克的浪漫来, 她却整个人都热到仿佛体表包围了火焰。   头脑甚至出现了长达半分钟之久的空白,她抓紧手心里握着的黑绿色的钱包,编织皮凹凸不平的质地嵌入进柔软的皮肤, 好半晌之后才怔怔地盯着蹲在自己面前的这个家伙:“……你现在是在干嘛?”   乔南挑眉,一副不好惹的样子, 反问道:“你说呢?你别告诉我你不知道啊!”   这个家伙……   什么时候都是这样!   明明在告白, 却非得一副吃了大亏的模样,每一次都让她在几乎以为自己的猜测确有其事的时候摆出这种奇怪的态度!   就不能有话直说坦诚一点吗?!凭什么总是自己一个人在猜来猜去!“你说呢”是什么意思?之前那个“自我牺牲”是什么意思?凭什么自己什么都得知道?沐想想面无表情地抿了抿嘴:“我不知道!”   乔南眯了眯眼:“我看你是真想骑在我头上拉shi啊——”   沐想想:“……”   乔南:“少给我装蒜啊,我有女朋友的事情现在十二中都已经人尽皆知了。”   女朋友……   沐想想面无表情, 耳朵却更红了,乔南朝她坏笑了下,隐约带着点讨好,扶着膝盖的大掌挪了挪, 将她握着钱包的手一把抓住:“难不成这种时候你还要跟我闹分手?”   啊啊啊啊!!!   乔南掌心的皮肤并不柔软,常年运动留下的老茧粗粝地摩擦在手背上,沐想想一下站了起来,热到额头都差点渗出汗珠:“谁跟你闹分手!”   她甩了一下没甩开, 手掌反倒被彻底包住了,乔南蹲在那举着胳膊:“哦,不是闹分手就行。”   “……”沐想想气闷,“不是这个意思——”   “哎呀……”乔南一副受不了的样子捏捏她的手,蹲在腿边的样子像一只温顺的大狗,“给点面子,啊,你弟今天大喜的日子……”   耍什么赖!关我弟什么事儿?大喜什么大喜说的好像结婚一样。这是原则问题!别以为胡搅蛮缠就能糊弄过去!谁不知道你是什么人啊,装狗也装不成金毛拉布拉多,充其量是只哈士奇!   沐想想还是坚决地表达出抗议了:“——谁是你女朋友!”   “……”乔南表情认真了一点,“朋友,饭可以乱吃我们话不可以乱说啊,三秒钟之内可以让你撤回消息,3、2、1……”   “我什么时候答应过当你女朋友了!”   “要不然五秒钟之内好了。”   “乔南!”沐想想拼命往回抽自己的胳膊,“我跟你说认真的!你根本没跟我表白过,我也从来没有答应过,你凭什么自说自话决定这种事情?”   她往回撤的力道有点大,乔南索性把双手都用上以保证不被甩脱:“我怎么没那什么了?你讲讲良心。”   “那什么是什么?”   乔南吭哧了一下,别扭地回答:“……告白啊。”   “你怎么告的?你跟我说什么了?”   “……”   “凑合凑合一起过?”   “……”   “钱包给我?”   “……”   “打曹威一顿?”   “……”   乔南顿了顿:“那不然呢,你要我跟你说什么?”   语气超级理直气壮:“况且我俩那样都那样过了,确定关系难道不是理所当然的?你耽误了我的青春玩弄了我的肉体不找我还要去找谁?”   “……???”沐想想茫然了一下,“你说什么?”   乔南:“少赖账啊,你敢说自己没脱过我衣服是怎么?啧,澡也洗过了身体也看过了说不准还被你摸过——”   “啊啊啊啊!”沐想想直接弯腰去推他的头,“闭嘴——”   乔南被她推了一把,措不及防朝后仰去,结果因为两只手抓着沐想想的缘故,后仰的力道直接将沐想想也给拽倒了。   直接扑了个满怀。   沐想想立刻挣扎,乔南却直接双手一张将她按在怀里,少女纤瘦的身体被他轻轻松松搂住,清浅的体香扑面而来,他在她微红的耳边哼笑一声:“闭嘴怎么闭嘴?你没脱过我裤子是怎么样?这就不认账了啊?不至于这么不识货吧?你胸那么小我都没有嫌弃过……”   说着还松开搂在沐想想后背的胳膊转到双方眼前,弓起手掌朝沐想想比了个掌心中空的手势。   “……”沐想想简直要疯,一边挣扎一边下意识反驳,“闭嘴!你嫌弃我我还嫌弃你呢!”   话音落地就感觉乔南的身体僵了僵。   沐想想抬起胳膊抵在他的胸口试图站起来,下一秒对方举着比划的胳膊忽然又回到了后腰,伴随着一股巨大的力道,她几乎没有抵抗之力地被紧紧贴在乔南的怀抱中,乔南附在耳边的声音低沉了许多,语气里蕴含着未知的情绪:“小姑娘,说话注意点啊,有些太主观的一听就知道不真实的谣言还是少造,不然万一让人误会了,我为了自证清白可能要做出什么不太理智的事情。”   沐想想浑身僵硬:“……”   乔南保持那个姿势微微侧过头来,在她耳廓上吹了口气,垂着眼问:“听见没?”   沐想想抬手捂住自己血红的耳朵,用前所未有的力量一把从他怀里挣开。   乔南就保持着被她推开的姿势无所谓地倒在地上,一条胳膊曲起支撑着高大的身体,眼睛直勾勾地看过来,脸上笑得没个正行。   沐想想已经羞愤到平静了,捂着酥麻一片的耳朵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盯了一会儿,转头就走。   乔南赶忙一个轱辘从地上爬起来伸手去拦她:“喂~”   沐想想:“你走开,我不想跟你说话。”   “啧。”乔南:“又发什么脾气,差不多得了啊我告诉你,这事儿你又不吃亏,当初你自己说你暗恋我的,四舍五入一下还是你先跟我表的白……”   这是什么歪理?!   “我没有!”沐想想拔高声音:“我说过了!那是以前!以前!”   乔南:“……”   沐想想:“我跟你明确重复过两次,我确定你很清楚地听到了。那只是高一的事情,去甲肾上腺素的作用而已,每一个从青春期过来的人都会有这样的时期,跟我们俩现在的矛盾没有任何关系。”   乔南:“……去甲肾上腺素是什么?”   重点是这个吗?   沐想想扫了他一眼,迈开脚步不做理会,乔南嘴里重复着等等等等抬手去拽她,看清楚她坚持的表情后原本笃定的信心也逐渐松动了:“……不是,你什么意思啊你?你不喜欢我了?是我一厢情愿?”   ……当然不是。   沐想想真是很气,想反驳又不知道该从何开口,乔南却误会了她的意思,回忆到了什么,眼神凶恶起来:“喂,是不是曹威在背后搞事?”   “……跟他有什么关系!”   乔南:“要不然你现在在这里跟我别扭什么?不是因为他难不成你自己皮痒啊?”   沐想想深吸了口气,转头看他:“乔南,你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假的不知道?”   乔南扒了扒头发有点烦躁地与她对视:“……一个过场而已,有那么重要吗?大家心里都明白是什么意思不就行了?”   沐想想收起表情,视线认真地看了他一会儿,绕开他继续朝外头的会场走去。   三秒钟后后背忽然响起了逼近的脚步声,同时一双胳膊伸长过来,绕到前胸,紧紧一搂。   后背贴上了一道温暖的热度,坚实的手臂箍在胸口,清爽的气息环绕着身体,脑袋碰到了硬硬的下颌,乔南的叹息声从头顶传来:“啊!服了服了,我服了你,听好了啊,做我女朋友吧做我女朋友吧做我女朋友吧!重复三遍行不行?”   沐想想:“……”   乔南:“要不再给你重复一百遍?做我女朋友吧做我女朋友吧做我女朋友吧做我女朋友吧……”   沐想想:“……闭嘴!”   乔南:“喂,还有什么好不满意的?你这个人怎么这么不知足?干脆你想听什么直接写在纸上好了我能重复到让你听吐出来。”   他低头用鼻尖拨弄了一下沐想想的头发,边说着边抬手为她梳理,修长的手指穿进发丝摩擦过头皮,语气相当无奈:“嗯?这样可以了吗。”   沐想想盯着他搂在自己身前的那条胳膊:“……”   乔南:“所以答复呢?”   沐想想:“……”   乔南:“答应了?”   沐想想沉默着掰了掰他的手,在眼前的状态下,乔南几乎没有坚持就松开了她,本以为松手之后双方至少要交流上两句,谁知道胳膊一放,沐想想立刻一语不发地开始朝前走。   乔南额角一抽:“……喂!”   他赶忙追上去:“几个意思啊你!你去哪里?”   沐想想脚步却越来越快,直接穿出通道一头扎进了拥挤的人潮中,乔南心说我的妈老子活到那么大第一次腆着脸跟人表白不会就这么被拒绝吧?一边又担心沐想想会被现场狂欢的音乐小青年们挤坏,只好拼命拨开人流朝着对方离开的方向挤,挤不多一会儿,视线中终于出现了那道清新到跟周围的一切格格不入的身影,他心松了一半,火大地拔高声音:“沐想想!周围那么多人,你瞎跑什么!”   人群中的沐想想忽然回过头,乔南看得一怔,满肚子的暴躁霎时间消散的一干二净,因为她和平常看起来很不一样的微红的脸颊和水亮的眼睛。   里头几乎能闪现出璀璨的光来。   沐想想盯着他,抿了抿嘴,后退一步,让出身前的一小块地方,乔南看到她的嘴型在说——过来。   他过去了,沉默了一下:“你到底什么意思?”   外套就被一只小手扯了下,那只手雪白粉嫩,紧张地缩起着,一如它的主人努力掩饰仍有些变调的声音:“你蹲一下。”   乔南:“啊?”   沐想想盯着他抿了抿嘴:“……就跟刚才那样,快点!这里人太多我看不清舞台了。”   三秒钟的沉默之后,心跳的声音骤起。   乔南居高临下地望进那双通透的眼睛,顿了顿,凶巴巴的面孔上突然扯开一个嚣张的笑来。   他抬手推了下沐想想的脑门,顺手扒拉了一下对方额头软绵绵的头发,没好气道:“我发现你最近胆儿很肥啊,使唤我使唤得越来越不客气了,谁给你惯的?”   沐想想双颊随着他的声音迅速爬上更加明显的红,打了他胳膊一下:“快点!”   “啧。”乔南勾起唇角似笑非笑地扫了眼跟前这个理直气壮的少女,一边叨叨着“我看你他妈早晚有一天得爬到我脑袋上拉shi”一边挽起袖子蹲下,口中严肃地制定家规,“警告一遍啊,虽然我是你男朋友得惯着你,可平常你该有的尊敬还是要有的,像比如今天这样的场合……”   沐想想在双脚离地的时候抱着他的脑袋,满脸通红,却没有反驳“男朋友”这个词儿,只是顺手把抱在他脑门上的手松开移到了耳朵位置,抓了一把。   “喂!”被扯驴似的扯住耳朵,乔南觉得自己尊严受到了挑衅,挑眉抬头,“你听到我刚才说的话了没有?”   沐想想并不理会,就看到乔南深邃的双眼微微眯了起来。抓着两边耳朵的手腕忽然被抬起的大掌抓住,还不等她反应过来,胳膊已经被扯离警戒区,乔南却并未因此松开她的手,而是朝下一扯,直接将拉弯下腰,手掌贴在脸颊上,脑袋微转,各亲了一口。   柔软的湿润触感残留在皮肤上,跟和弟弟lucky kiss的感受完全不同。   沐想想整条胳膊都跟着麻了:“你干什么!”   “我亲我女朋友。”   乔南转头挑衅地看她:“怎么滴,你有意见?”   沐想想:“……”   作者有话要说:   乔南【冷笑】:我就知道她不敢有,她很尊敬我。   乔南【自信】:这个家还是老子说了算的! 第五十六章   乔南:“你有意见啊?”   乔南:“有意见你亲回来啊。”   沐想想:“……”   沐想想试着挣脱了一下但没能成功, 乔南非但不松手, 还抓着她的手在自己脸上搓了搓,毫不收敛自己无赖的个人作风。   沐想想:“你跟高一的时候不太一样了。”   乔南左右张望着占据好方位, 仍旧执拗地用一只手将沐想想的两条胳膊都固定在自己的下巴处, 同时抬起胳膊阻挡四下拥挤的人潮,闻言嘚瑟了一下:“哟, 还记得我高一时候的样子呐, 就知道你嘴硬,相当刻骨铭心的一段暗恋经历吧?”   沐想想:“……”   乔南依旧嘚瑟:“怎么样,觉得我现在比过去更高更帅更稳重了是不是?”   沐想想:“……不是。”   乔南:“??”   沐想想:“你当初看起来还挺有作风挺有原则的。”   乔南:“……”   沐想想:“现在一点没有了。”   乔南:“……”   沐想想:“假冒伪劣, 骗子。”   现场如此喧闹,她的声音也不高, 乔南却好像非常简单就能清晰捕捉有关她的内容, 啧了一声,抬起头来:“警告第二遍,记住了, 家有家规,对男朋友要放尊重一点。”   说着又抬高一条胳膊径直伸上来掐了下她的脸颊,力道不重,一触即离, 留下皮肤上粗糙湿润的余温,琥珀色的瞳孔里嚣张依旧:“还有,原则作风这种东西对外人和对女朋友能一样吗?哥们犯错误了可以踢踢打打,女朋友嘛……”   他顿了顿, 留下意味深长的视线后淡淡地低回了头,掐脸的那只手落在沐想想的膝盖上,一路缓缓下滑,直至落到脚腕处,才一把抓住:“啧,腿怎么那么细。”   他手掌触碰过的小腿一片焦灼,沐想想忍不住挣扎出一只手给了他一下:“流氓啊你!”   “这就流氓了?”乔南轻笑一声,抓住她的手,用与方才同样缓慢的动作,五根手指强行插入她指缝中,牢牢固定。   意味深长的声音飘来:“小姑娘,这还隔着裤子呢,下次有机会,再让你看看什么叫真流氓。”   沐想想:“………………”   心跳如疾风骤雨。   ******   音乐节现场几乎处于群魔乱舞的状态。   歌手和观众们大部分时间都很high。   沐想想终日埋头书本,还是第一次到这种场合,作为一个平常听音乐往往落后同龄年轻人两到三年的好学少女,她对摇滚圈这种地方根本没有任何概念,音乐节现场给她留下的印象,就是舞台上穿着奇妙服装画着奇怪妆容在各种奇怪的地方打孔戴首饰的歌手,和舞台下穿着奇妙服装画着奇怪妆容在各种奇怪的地方打孔戴首饰的听众。   至于舞台上的人到底唱了什么调,调里的歌是什么内容,涉及到外语时嘶吼得不太强烈的话她依稀能辨认出一点,更多的就真的没法搞懂和欣赏了。   说真的,大部分都除了热闹之外并不怎么好听。   现场的观众们很多却都跟疯了似的激动,尤其一些追随自己喜欢乐队而来的粉丝,伴随着震耳欲聋的音乐跟唱都算轻的了,蹦跳和疯狂尖叫到仿佛即刻就要昏厥过去的不知多少。   但也有截然相反的,某些乐队的出场就并不能得到这样狂热的欢呼。明明他们穿着和打扮都和刚刚下去的那一拨山呼Encore的没什么不同,可观众们偏偏就是如此直接地区别待遇。在有参照物作为对比的情况下,这种区别看起来尤其的残酷,以至于让舞台上那群上台时还昂首阔步的乐队选手们,连离开时的背影都显得格外寥落。   沐想想从他们身上依稀搞明白了来之前网络上查询到的“粉丝经济”。对着弟弟即将接触到的这一等级鲜明的世界,她心中实际也相当不安着。   娱乐圈啊,据说是一个竞争非常激烈的地方,这个据网络评价非常不上档次的小音乐节都这样了。   那么真正出道的走红明星跟不走红明星之间的差异,只会比舞台上那前后登台的两个团队更加明显。   那些连发言都能听出大受打击的被淘汰的歌手,总是让沐想想克制不住地联想到弟弟沐松。   一样看上去另类叛逆的衣着,甚至连头发都是大同小异的浅灰色,这些人的年纪甚至比沐松还要更大些,就这样仍是如此颓丧的反应。   沐松可还小呢,刚才在后台时就紧张成了那样,万一遇到这种结局,心理说不定都会崩溃。   说实话,比起玩音乐什么的,沐想想当然更加希望自己的弟弟某一天能忽然将心思收到课业上好好学习考大学。   但与此同时,她更不希望弟弟回归安稳的原因,是在自己引以为傲的强项上受到巨大的打击。   她看过爸爸在失去工作能力后丧失信心陷入颓唐的样子,再不希望身边的任何一个人遭遇这个了。   乏人问津的乐队在评委走过场般的提问里回答了几个问题,主唱的眼眶里甚至还带着不甘的泪光,报幕的主持人却仿佛见惯了这样的场面,笑容依旧诚挚——“让我们来欢迎下一组选手liberty,哦~了不起哦,据说乐队成员平均年龄只有十八岁,主唱吉他手更是还没成年,这次带来的是主唱个人创作的歌曲《杀气》,非常的有才华了,让我们掌声欢迎——”   沐想想情绪立刻激动起来,乔南赶紧扶好她:“你小心掉下来!”   “我弟要出来了!”紧张瞬间填满心脏,沐想想神经绷紧到连他举起扶在自己腰侧的手都没空注意,然而紧接着,便听到前方某个红发少女跟朋友吐槽时拔高的声音:“我操,老娘等得连花儿都要谢了,我们淬火乐团到底什么时候才出来,老娘特地从H市赶那么远的路过来捧场,结果净听野鸡团咕咕嘚了,刚下去一个群,这又上来一群!”   “安啦!我们淬火肯定要压轴出场的。”她朋友手上还抓着她们支持的那个乐队的大大的横幅,语气里毫不掩饰对接下来出场的选手的嘲讽,“就是野鸡才出来得早好吗,不然听完大团之后人走光了,留下一群野鸡团自己在这唱独角戏吗?”   “主唱居然都没成年,哎哟我去,初中生乐队吗,都不用写作业?”   “初中生搞创作,简直是他妈是他妈自杀式恐怖袭击,我已经能预计到接下去的画面了。”   “哈哈哈哈哈!”   伴随着她们的笑声,现场掌声稀稀拉拉地响起,甚至还不如上一个被称作野鸡团的。   沐想想激动的心情忽然就低落下来,乔南就跟头顶长了眼睛似的抬起来:“怎么了你?”   沐想想叹了一声:“没事儿,我就是在想一会儿要怎么安慰我弟。”   乔南:“哈?”   沐想想:“他很期待这次比赛的,据说是人生中第一次登台。唉,我还没见他那么紧张过呢,不过对手实力那么强,他应该早就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   “……”乔南懵逼了一下,“啥?对手实力强?”   沐想想:“不然呢?”   “……”乔南,“我问你,你听过你弟弹吉他或者唱歌没有?”   沐想想摇头。   下巴就忽然被伸来的胳膊捏了一下,她低下头,对上乔南的双眼。   乔南面无表情地缩回手,想到自己被秒的吉他水平,没好气地啧了一声,扫地僧的家人什么的,最讨厌了!   ******   惨遭淘汰的上一对选手强忍的泪水在踏入后场的那一刻终于夺眶而出,一向追求酷炫的桀骜青年遇上挫折也是会陷入崩溃的。目送又一群方才还意气风发的对手失魂落魄地离开,包括沐松在内的liberty队员们都越发的沉默起来。   沐松默默地为吉他再次调音,队友们围绕在他周围,周华采派来的小助理打了鸡血似的在旁边给他们鼓劲:“加油!你们一定可以嗨爆全场的!”   他这话配合着外头报幕完毕后稀稀拉拉响起的掌声笑果尤为显著,后场不少正在等候的乐团都嘻嘻哈哈地低声笑起来,沐松扫过那些正陷于黑暗中的人们,目光最后落在了不远处的一扇房门处。   这是整个音乐节后台搭建起来的为数不多的休息间,此时正被这场比赛即将登台的的最有名气的几个乐队所占据——旁人是一概不能进的,沐松刚刚一不小心稍微靠近了一点,就被工作人员警惕地抬手拦住了。   那是独属于成名者的角落,无数的粉丝在后台工作人员的带领下前往朝圣。   休息室门口堆放着ta们送来的花篮、花束、礼盒、纸袋,这些乐团实在是太受欢迎了,礼物多到屋里实在堆不下,才只能胡乱丢在外头。   多么光鲜的一面啊,然而与此同时,更多如同他们这样无人问津的小乐队,却只能席地盘坐在拥挤脏乱的门口,目送那一波波并非为自己而来的粉丝们出现又消失。   作为亲历其中的一员,沐松在这一刻如此清晰地意识到了“才华”与“名望”所带来的差别。   勃勃跳动的野心的频率前所未有的清晰,与此同时又一并催生出了强烈的不确定。   不理会那些仍在含糊嘲讽着【小屁孩】【未成年】【瞎胡闹】的乐团们,沐松在这一刻想起的是不久前姐姐疾奔而来的那记拥抱。   lucky kiss的热度还紧贴着嘴唇,勇气似乎便由此而来。   学习如此厉害的姐姐,以前每次参加竞赛的时候都要不自信地看上一堆书呢。   况且失败了又怎么样,他还有朋友,还有家人,爸妈不敢说,至少姐姐,她一定会始终支持着自己的。   沐松忽的松了口气,他听着外头稀疏到几乎已经要听不到的鼓掌声,扫过忐忑的队友,轻笑一声,伸出拳头:“走吧。”   队友们交换视线,在他的镇定下也被影响得放松了一些,笑了笑,抬起胳膊。   五只拳头轻轻撞在一处。   杀气腾腾的声音响起——   “加油。”   ****   沐松漂亮的面孔出现在舞台上的瞬间,原本冷寂的现场便立刻变得热闹许多。   天已经有些暗了,灯光打下来,摆开乐器的间隙,沐松抬头平静地环视场地。   几乎不需要过多的寻找,他一下在人群外围看到了姐姐模糊却熟悉的身影,先是疑惑了一下对方为什么忽然那么高,紧接着看清后一下瞪大了眼睛。   沐想想遥遥对上弟弟视线,离的太远了,她看不清对方的表情,然而从对方发色抢眼的脑袋自幕后露出前台的那一瞬间,那种说不出的感慨便莫名涌上了喉头。   前方方才声音尖利的女孩们已经迅速地转变了闲聊的内容——   “我去!那个拿着吉他调话筒的难不成就是主唱?”   “我去我去我去我去他妈的有点帅啊是怎么回事?这身高这脸蛋这气质到底哪里像未成年了!”   “妈的老娘要收回刚才嘲讽他野鸡和作业太少的话!”   沐想想一向是个内敛到恨不能脱离所有非必要关注的人,这一刻却有生以来第一次的,被哪怕在从前围观乔南打篮球时都不成有过冲动所笼罩。   虽然相互都看不清对方的表情,沐想想仍能确定弟弟始终注视着自己。   于是她顺从心意地,被冲动推动着,将手掌笼在嘴边,朝着舞台拔高声音大喊道:“沐松!!!!加油!!!!”   这声加油在满场的碎语中显得尤为突兀,沐想想知道肯定会有很多人转头看向自己,可她却居然一点也不觉得紧张和丢脸。   因为舞台上那个正被万众瞩目的年轻人那样的耀眼。   这是她的亲弟弟,她永远为之骄傲的家人。   周围果然一阵的窸窸窣窣,沐松拎着吉他站定在话筒前,不知道为什么好半天没动,片刻后在话筒开启的状态下,音响里精确地飘出了第一道声音——   “艹!”   沐想想:“???”   众人:“????”   台下正交头接耳间,便忽然见舞台上那位英俊的主唱浑身的气质变得杀气腾腾起来。他放下吉他,转头朝后头的队友们不知道喊了声什么,抬手拉下外套拉链,气势汹汹朝着地上一掼!   少年人紧致而具有爆发力的肌肉被宽松的黑色背心似有若无遮挡着,灯光一打,他线条漂亮的手臂隆起抢眼的弧度,行动间荷尔蒙的气息扑面而来!   在这样忽然变得凶猛的气势的攻击下,整个乐团都迅速结束了准备。   然后话筒前的主唱眼神可见地冷却下来,他抓住吉他,凌空一抛,抬手接住,朝肩头一挂。   这套漂亮的动作尚未完全被众多观众头脑消化掉的同时,他修长纤细的手指划过弦面,吉他忽的响了一声。   沐想想头脑被这声轻柔的旋律撩拨了一下,只觉得悦耳,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下一秒——   惊人劲爆的音乐轰然炸开。 第五十七章   鼓点密集如雨点, 以如此震撼的出场方式亮相, 同一时间,贝斯、吉他和键盘手, 雷暴般的力量翻涌而至。   杀!气!腾!腾!   冲击得现场包括评委在内的所有听众都头脑恍惚了一下。   沐想想骑在乔南的肩头, 怔怔地望向舞台正中,数分钟之前她心中还满怀着对弟弟即将面临的残酷的比赛的担忧, 数十秒之前那种担忧被对方最终充满自信的出场转化成了自豪和骄傲。然而那种骄傲的产生纯粹来自于家人情感上无条件的支持, 不像现在,她真真正正被自己从未预料到的场面惊艳了一把。   弟弟是什么样子的呢?   从小生活了十几年的光景,沐想想印象再深刻不过了, 这个桀骜的少年私底下也有着不同于坏脾气的表现。他有时暴躁,有时喜悦, 有时沉默, 有时自负到对身边的一切都不屑一顾。然而在刺猬般坚硬的甲胄外,同为自沐家长大的孩子,沐想想总是能心照不宣地感受到他在深埋在暴戾之下微妙的虚弱和自卑。他只是更不成熟一些, 没有选择像沐想想那样用冷静伪装成若无其事,他选择了更加过激也更加不容易被戳穿的方式,让自己看上去无所畏惧。   但假象毕竟只是假象,再怎么逼真, 也总会在不经意间显露出漏洞。   从没有任何一个时刻的他,能如当下这样真实地无懈可击着——   舞台正中的年轻人穿着他宽松半旧的黑色背心,下头只搭配样式简单的作战靴和牛仔裤,样式朴素到和音乐节这个无处不浮夸的场合格格不入的地步, 他瘦削的身躯在聚光灯下却反射着耀眼的光!   他纤长的手指灵活地拨动,英俊的面孔微微低垂,高挺的鼻梁与垂落额头的灰色短发成为了舞台上最令人转不开视线的风景。   他的吉他,他的队友,他的舞台,他的音乐。   他真正找到了能让自己强大和自信起来的方式。   音乐来得如此突然和剧烈,舞台下方的观众们在接下去的前奏中一直处于回不过神来的状态,爆裂旋律如同飓风,带着令人难以抵抗的力量呼啸而至,紧接着在疯狂肆虐过一圈后忽的一停。   灰发主唱纤长的手指离开琴面,握住话筒,视线自身前的吉他处收回,面无表情地掠过台下一圈。   开场前回荡在会场里的观众们的窃窃私语早已经消失,所有人的呼吸都伴随着这阵停顿不由自主地窒息了片刻。   直至主唱丝滑的声音真正从音响中流淌出来。   同一时间,消失了几记节拍的音乐再度轰然而至。   胸腔内的心脏跳动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快。沐想想在没来由的亢奋中不由自主地抓紧乔南握着自己的手,她前后左右那些为各大不同乐队专程赶来的,在先前的几个参赛乐队的演奏中时刻不忘表达不屑的听众们在此时安静得惊人。她的耳畔几乎听不到任何除了音乐之外的声音,现场的情况,看上去就像是陷入了尴尬的冷场里。   直至长久的静默后,第一个观众回过神来,眼中迸发出激烈的神采。   然后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第无数个……   不知道是谁率先带的头,人群开始骚动,开始拥挤,开始有人蹦跳,有人尖叫。   数不清的灵魂如同从深海中漂浮了出来,他们拥向最靠近舞台的围栏,举起胳膊,在主唱层层递进的歌声里任凭自己随同音乐而狂躁。   沐松却似乎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中,面对台下如此疯狂的反馈,他站在话筒前,神情仍旧冷酷到不为所动,歌声伴随着贝斯的旋律越来越快,越来越快,仿佛自起点出发的过山车一点一点攀爬高峰,直至最终,与一记爆破般的鼓响同时倾泻而来。   低哑吟唱骤然变成了嘶哑的怒吼,杀气腾腾的年轻的灰发主唱瞬间锐利到势不可挡,激烈的演奏下,汗水悄无声息从发际里滑落出来,打湿他蓬松的短发,遍布他紧致的肌理。   嘶哑的歌声,迷幻的灯光,少年摇摆间从晃动着的宽松背心的遮掩下显露出的肌肉线条引燃最为炽烈的火焰。   观众、舞台,一切都被他所向披靡的热量牢牢掌控。   整个世界都活了过来——现场的观众简直就跟疯了一样,激烈的情绪下有人甚至莫名将自己带来的跟其他乐队相关的旗帜和横幅都挥舞了起来,场内原本懒散的摄影和媒体们也一跃而起,搬运着沉重的工具开始在外围穿梭,后场响彻着舞台指导尖锐的咆哮,一切的一切都是如此不可思议。   沐想想从未接触音乐,从未接触摇滚,到达这个音乐节的时候,还一度无法理解为什么现场的这些参观者们可以为了一首歌如此狂热。   但是这一刻,坐在乔南的肩膀上看到弟弟抱着吉他在舞台上大汗淋漓蹦跳嘶吼的这一刻,她忽然就懂得了那种热血沸腾的滋味。   那种呼之欲出的自由,仿佛后背被旋律插上了翅膀,澎湃的力量钻入进每一处毛孔中,怯懦、克制、压抑、痛苦,统统不翼而飞。内敛如她,都情不自禁地想像一旁张狂的同龄人那样跟随着节奏的摇摆而跳动。   晃动略大了一点,乔南立刻抓紧她的胳膊:“你给我小心点!!!”   “乔南!!!!”   “乔南!!!!”   “乔南!!!!”   沐想想在狂暴的音乐中神经绷紧如一根细线,浑身的肌肉都随同战栗了起来,亟待宣泄。   周围实在是太吵闹了,沐想想的状态又似乎有一点不太对劲,乔南听她一径叫自己的名字,有点无奈又有点紧张。周围的人群在沐松音乐的带动下很有失去理智的征兆,担心再呆在人潮当中一不小心出点什么意外,乔南左右看看,开始跟随变动的人流朝边缘撤离,直至感觉到后背贴上了现场的墙面,才终于放下心来,抓着那双因为激动指尖冰凉的手,拔高声音:“我在!!!!”   声音刚出口就被吞没进了沸腾的喧闹中,沐想想却轻易捕捉到了他的回应,她目光依旧灼灼地盯着舞台:“我明白了!!!!”   乔南:“明白什么!!!”   “沐松他根本没有不务正业!!!”沐想想手掌贴上他的面孔,在后背墙面的支撑下略微低头,同一时间乔南因她没头没尾的感慨抬起头来,两双瞳孔在明灭的光线里忽然对视。   前方的音乐进入尾声,节奏越来越快,曲调越来越高,嘶吼越来越激烈,以舞台为圆心的整个现场都陷入进了狂欢的海洋。如同吸食了迷幻剂一般,狂躁和野性令整个音乐节现场都陷入一片光怪陆离。沐想想在灼热的空气里怔怔地盯着那双眼睛:“……他的梦想……”   声音渐渐放轻了,隐没进乔南渐渐变深的视线中。   耳畔沐松的歌声已经近乎嘶哑,下一秒,舞台方向毫无预兆地迸发出一片绚烂。   火花喷薄而出,围绕着舞台周边,这是从音乐节开场以来唯独前头几个成名乐队才能享受的待遇,现场已经极尽惊人的气氛终于被这突如其来的一笔推向了最高点。   满世界都是狂热的尖叫,顶端灯点的光效环绕得越发迅速,分不清这里究竟是梦境还是真实,抓着手背的那双大掌越收越紧,越收越紧。   《杀气》的旋律似乎能煽动灵魂撕破肉体将一切伪装的假象都统统抛去。   说不上是被什么样的一种冲动所驱使,沐想想感受着自己胸腔里砰砰跳动的心脏,她忽然按紧了掌心下乔南的双颊,然后费力地屈下腰肢——   一股水蜜桃的清甜香味翩然而至,紧接着,额头温软的触感贴了上来。   乔南整个人都恍惚了一下,差点腿软。   那一刻整个世界被包裹在了巨大的泡泡里。   那一刻耳畔吵闹的一切都归于寂静。   那一刻忘了怎么眨眼。   那一刻想不起自己需要呼吸。   舞台上激烈至最高点的音乐终于在最后一声震撼的敲击之后戛然而止,绚烂的焰火停歇,表演中昏黄的灯效消失后,现场短暂几秒的寂静,随即尖叫骤起——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嗷嗷嗷嗷嗷嗷!!!”   “Encore!Encore!Encore!”   “liberty——”   然后在不知道是谁的带领下,现场狂乱的各种呼喊逐渐被整齐划一的内容压了过去——   “liberty!liberty!liberty——”   “liberty!liberty!liberty——”   结束演奏后的乐队五人气喘吁吁地站定,对着那些沸腾的喝彩和尖叫的面孔陷入短暂的空白,沐松位于人群最焦点,他大汗淋漓,手上还抓着刚才进行最后表演时因为情绪激动直接抓住带倒的话筒架。   心中翻涌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激烈情绪,然而越到这时他反倒越发无法摆出鲜明的表情。他眼神冷漠地扬着头,任凭汗水从脸颊滑落然后顺着脖颈流淌到胸口,片刻后抬起另一条胳膊,将刚才因为蹦跳摇晃从肩膀上滑落的背心重新拉回去。   覆上一层薄薄汗水的手臂肌肉举起弯曲时隆出令人窒息的弧度,伴随着他的这个动作,舞台下原本就层出不穷的尖叫再度被拔高到了一个新的台阶。   沐松锋利的目光扫过那一张张写满迷恋和狂乱的仿佛即刻就要晕厥过去的面孔,余光里还能捕捉到方才演奏时台下挥舞成片的旗帜上诸如【淬火】【黑天】那些占据了后台唯一休息室的乐队队名,那些知名乐队的旗帜,方才不约而同地为他们招展着。   脑海中响起姐姐的声音——【你一定能做到你想做的任何事情。】   沐松转头,对上队友们因未曾预料到的反馈而恍惚如陷落梦境的视线。他呼吸猛地急促了一拍,在尚未完全平息的尖叫中,不可一世地举高话筒:“liberty!!!”   少年英俊的面孔上显露出的自信嚣张到所向披靡,宛若一颗砸向人群的荷尔蒙炸弹,肆无忌惮地收割着生命。   “啊!!!!liberty!!!”   满场声嘶力竭的尖叫中,场地边缘,乔南倚着后墙沉默地仰着头,视线里结束费力弯腰动作的少女似乎已经从方才被音乐带动的境界里挣脱了,白皙的面孔上浮现出淡淡的粉色,然后这抹粉在他幽深炙热的视线里一点点加深了。   沐想想努力想避开他的视线却不见成效,整个人宛若被放在了烈火上炙烤,她也说不清楚自己刚才为什么会冲动地做出那么莫名其妙的事情……啊啊啊啊!!!!   乔南的手烫得吓人,她挣扎了两次都没能成功,尴尬铺天盖地,她憋了一会儿实在憋不住了,忍不住想开口要求乔南把自己放下来。   谁知她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出声,身下安静了许久的坐骑却率先开始了动作。   视线一矮,如同上一次那样,乔南掐着她的腰轻松将她举起放在地上。   然后下一秒,在她松了口气之前,蹲在地上的高大青年沉默站起,毫无预兆地逼近了,一条胳膊横过来,将她抵在了身体与墙壁之间。   后背隔着布料感受到墙壁凉凉的温度,沐想想紧张了一下,抬头借着从舞台处传来的光线打量那张面孔,乔南面无表情地垂下目光,琥珀色的眼睛盯着……她的嘴唇。   片刻后薄唇微掀,声音低沉:“你刚才干嘛?”   鼻息里满是对方充满侵略性的气味,沐想想耳朵发烫,努力保持镇定:“……就……lucky kiss啊。”   “嗤。”上方的男人哼笑一声,忽然动了动,贴得更近,声音几乎挨着她的耳廓响起,“懂不懂规矩啊你。”   忽然被义正言辞这么教训的沐想想一阵莫名:“……哈?”   身体就忽然被他另一条胳膊紧紧搂住了。   周围来来往往都是人,这样亲密的接触让她不自在地晃了晃:“你放开我。”   乔南一动不动,声音暗哑地说:“我饿。”   天已经黑了,四下光线昏暗,现场高呼“liberty”的声音伴随着下一队选手的登场逐渐平息,有迷离绚烂的彩色灯光从舞台上打过来。   沐想想盯着乔南的眼睛,深邃的琥珀色双眼一点点逼近,映上些微光斑的高挺鼻梁已经快要抵上她的鼻尖,她吞咽了一下,朝后缩头:“你饿……那就去吃饭啊,刚才进来的时候我好像看到停车口那边有家披萨店——”   话音未落,下巴就忽然被两只手指捏住,她几乎没有抵抗之力地跟随着对方的动作将头抬起。   乔南鼻尖蹭了蹭她的,带着点撒娇的味道:“可是我不想吃披萨。”   “想吃桃子。”   桃子……   感受着鼻尖酥麻的触动,灼热的气息扑打在脸上,沐想想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紧接着才想起自己桃子味的唇膏,头脑神经开始疯狂跳动:“…………………………不行!”   “不行什么不行。”   抵在对方胸前推拒的手被温热的大掌牢牢抓住,嘴唇遭遇精确捕猎之前,耳畔最后留下的是一道蛮不讲理的声音——   “好好反省反省,肚子会饿还不是都赖你。”   作者有话要说:   乔南【理直气壮】:都赖她,要不我才不那什么呢,哼 第五十八章   周围到处都是狂欢跑动的人群, 唯独这一隅之地定格安静。   手腕被紧紧抓住, 乔南的手掌干燥有力,鼻息却变得潮湿, 有种充满侵略性的气质从他身上攻击过来。   沐想想毫无抵抗之力。   这和之前的那些lucky kiss截然不同, 过于亲密的靠近让人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乔南湿润的唇舌碾压下来, 她第一次知道人的嘴唇居然能如此温热饱满, 明明视觉上掀动起来说那些刻薄话的时候不是这样的……   心跳疯狂地鼓噪,甚至盖过了下一波上场乐队的节奏,抵在对方胸口的手掌一开始是冰凉的, 乔南缓慢地磨挲过后,一点点将指尖挤入进来, 掰开, 交扣。薄薄的茧子贴着皮肤,发痒,从神经末梢直窜上脑门。沐想想睁着眼睛, 她僵直地被搂住,能看到乔南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高挺的鼻尖随着翕动的唇舌抵在自己鼻翼旁的某处位置上滑动。   她好像出汗了,小腿肌腱运动过量般抖动, 脊柱一溜下来宛若被羽毛笔拂过,头皮爬满酥麻。头脑中还残留些微的试图逃开的念头,手往回抽了抽,乔南掀起眼皮, 琥珀色眼瞳的在保持姿势不变的前提下滑动了半圈,直勾勾地盯上来:“别动。”   鬼使神差的,沐想想闭上了眼,抵在乔南胸口的胳膊放松力道,被大掌扣住的五指顺从地蜷缩起来。   呼吸乱了。   温度开始升高,不止被轻轻含住的嘴唇,灵活的舌撬开齿列,清爽的漱口水味和水蜜桃唇膏的香气融为一体。沐想想被动地仰着头,只能生涩地回应对方的侵略,乔南的动作也不熟练,却宛若有着食肉动物捕猎的本能。他高大的身体轻而易举地将她遮掩进阴影里,手拂过细软的发丝,抚过头顶、后脑、脖颈……手指顺着小巧的脊柱一点点滑下。   指尖触碰到的细腻的皮肤带起赤焰般的温度,将两具身体都燃烧殆尽。   精力无处爆发,本能横冲直撞,他喘息加重,开始不满足于此了。   滑到腰上的那只有力的胳膊越收越紧,越收越紧,沐想想被突然探进外套里的热度吓了一跳。浆糊般的头脑猛地清晰了一些,她努力伸手到后背拽住乔南的衣袖:“乔……乔南!”   吮吸舌头的那张嘴松开她,辗转过侧脸落上耳廓,潮湿的呼吸喷洒过来的同时耳垂被含住了,乔南低哑的鼻息压抑地“嗯?”了一声。   沐想想缩了缩脖子,睁开眼,一贯冷静通透的双眼染上薄薄的水光,慌乱地看向他:“……有人……你别……”   “别什么?”修长的手指钻进毛衣,薄薄的茧子带起酥麻的力度,乔南轻笑一声,嗓音低哑,“……有人不行,没人就可以了?”   声音顿了顿,他借着灯光看清楚那双微红的眼,表情忽的一变,俯首再次咬了少女被自己欺负成艳丽色泽的嘴唇一口,力度很轻,舌尖在饱满湿润的下唇意犹未尽地扫过。他的手同时从毛衣下摆抽出来并顺势拽住那条试图阻挡自己的纤细的胳膊:“我们回去。”   沐想想:“什么?”   他声音里有一丝令人不安的灼热,沐想想怔了怔,没有立刻迈开步伐。感受到阻力的乔南直接转回来胳膊一伸,抱起她径直朝停车场而去。   沐想想被骤然袭来的失重感吓了一跳,眼睛只能看到他宽阔的后背:“你干什么!”   乔南扛着她迈开步子,沙哑的声音理直气壮地表示:“反正今天过来本来就是为了看你弟现在他也已经表演完了——”   话音未落,沐想想口袋里的手机忽然铃声大震!   乔南:“……”   他立刻要去掏兜,沐想想使劲儿推搡他的后背挣扎着跳下来没叫他得逞,拿出手机看了眼来电提醒后迅速接通,沐松清亮的嗓音穿透夜色凶悍而尖锐:“姐!!!!你在哪里!!!!”   乔南:“……”   他抱臂眯着眼凝视前方的少女,接触到他目光的沐想想头疼地转开半圈躲避他锋利的视线,同时别扭地抬手整理了一下刚才被他拽得乱糟糟的外套连带毛衣的下摆,脸颊通红,朝电话里大喊着【为什么我到处找都找不到你你到底和谁在一起】的弟弟心虚地咳嗽一声:“外面人太多,你别出来了,在后台等我我马上过来。”   挂断电话,回首对上乔南的脸色,目光相触后两个人都后知后觉地窘迫起来,乔南松开抱臂的手转开脸盯着黑洞洞的停车场相当不爽地用舌尖在口腔里抵了一圈,里头似乎还残留着淡淡的水蜜桃香气:“……就他妈该早点砸了你这台破手机。”   沐想想:“……”   她抿了抿肿胀的嘴唇,咳嗽一声她告诉自己冷静点别瞎去想对方不满的根源,那个别扭的家伙紧接着就凑过来伸手抱住了她,哼哼唧唧:“不去找你弟行不行?”   不去看沐松那是要干嘛?意识到他阻拦意图的沐想想脑子轰了一下:“当然不行!”   乔南抬起头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半晌后眼神闪烁了一下:“妈的,早晚得给你弄得不孕不育。”   沐想想:“…………”   沐想想推开他:“我走了!”   “等等!”乔南叫住她的同时重新把她胳膊拽住,“跑什么跑。”   片刻后她拥挤在音乐节现场的某个小亭子外眼睁睁看着乔南伸手从柜台里提出一个大大的披萨盒,她嗅着现场萦绕着的浓烈的芝士和披萨酱混合的气味:“你不是不想吃披萨吗?”   乔南打开披萨盒用纸巾包住一片,闻言斜睨了她一眼,取出那片披萨径直递到她的嘴边:“是啊。”   沐想想就着他的动作咬了一口,松软的披萨饼皮酥脆,她从中饭过后就水米未进的肚子伴随着能量的摄入终于慢半拍地开始饥饿,乔南在她咀嚼的同时拧开一瓶饮料递过来:“所以——”   沐想想抬头。   垂着眼的英俊青年声音低沉:“我想吃的东西,你要不也给解决解决?”   三秒钟的沉默,一把火从脚底烧到头顶,沐想想一把夺过对方抓着的披萨转头就走,边走便喝了口饮料,甜味入口的瞬间她微微一怔,看向塑料瓶,瓶身上硕大的一排印刷字——“鲜榨桃汁”。   乔南在后头哼笑一声。   沐想想:“……”   臭流氓!   *******   后台还是那样拥挤,沐想想在还没看清楚弟弟在哪里之前就被一道猛然窜出来的身体紧紧拥住了。她吓了一跳,紧接着嗅到一股淡淡的汗味儿,低头一看,看到与松垮的黑色背心形成强烈色差对比的精干身材,少年健壮的胳膊凶狠地紧紧箍着身体,她松了口气,抬手拍了拍那件湿漉漉的背心:“沐松。”   “姐!”沐松嗓音里包含难以压抑的激动,“你看到了吗!看到我了吗!”   “看到了,都看到了。”沐想想回忆起方才对方光芒四射的现场,眼神放柔,“说真的,我很惊讶,你比我想象的还要厉害啊!”   沐松使劲儿把脑袋朝着姐姐的颈窝挤了挤,眼眶一阵酸涩。真正从家人口中听到这种评价,对他而言激励的效果甚至更甚过方才在舞台上得到的听众反馈。长久以来深埋在叛逆里的不自信在这一刻终于彻底消散了,他沉默了一会儿,理智逐渐回炉,终于想到什么,松开姐姐抬起头来:“对了,姐,你刚才——”   疑问还没出口,他余光一闪,猛然扫到了一道正端着披萨盒懒洋洋靠着不远处墙壁的身影。身影的主人看上去情绪不怎么愉快,正瘫着脸阴沉地盯着他搂在姐姐肩上的手,后台昏暗的光线都无法遮掩他高大身体里四散而出的危险气质。   他几乎没有任何迟疑地认出了那张面孔——虽然刚才距离非常远看不清五官,但这个家伙绝对就是那头胆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占自家姐姐便宜的驴!   同为男人,又是从万花丛里过来的老江湖,他根本不需要思考就能察觉到对方的图谋不轨,此时锋利的视线对上对方直勾勾递来的目光,当即勃然大怒——   这莫名其妙的家伙从哪儿冒出来的?   操!实在是太嚣张了!   从小到大,桀骜是不是表象暂且不提,比嚣张那沐松是从来都没有怕过谁的!他从小学打到初中,在什么地方不是当之无愧的扛把子?这辈子除了自家姐姐之外他谁都没怵过!于是面对陌生人,立刻针锋相对地回以凶悍的视线,拔高声音挑衅地抬了抬下巴:“喂,你谁啊你?”   正压抑被强行破坏好事不满的乔南:“……”   他挑起眉头,我操,我都没说什么呢,你还有脾气了?   他想起自己当初顶着沐想想身体的时候把这道灰色小旋风收拾得服服帖帖的场面。那时候的沐松多乖啊,让洗衣服洗衣服让洗袜子洗袜子主动背黑锅还兼职收拾房间,这才离开视线几天就皮痒痒了?   思及此,他索性冷笑一声,支着墙壁站稳,不紧不慢地走过来,将手里抓着的披萨盒递给沐想想:“你,去外头等我。”   沐想想察觉到不妙:“……喂,你等等……”   “姐。”在她阻止对方欺负自己弟弟之前沐松却也冷冷开口,“你先躲开一会儿,我也有点话要跟他说。”   沐想想:“……”   她沉默片刻后放弃地叹息一声。目送她的背影走远,沐松冷笑一声,一直在姐姐面前努力掩饰的戾气当即肆无忌惮地散发出来。灰发的少年主唱兼初中扛把子再度拿出了当初给人戴绿帽的气魄,他神情阴狠地转过头来,灰色的短发上还有汗水湿漉漉的痕迹,眼神锋利到如同开了刃的刀子,整个人散发出宛若野兽捕猎时才有的杀气:“喂,你小子,胆子不小啊。泡马子敢他妈泡我姐头上?”   说着抬起自己隐含爆发力的胳膊,充满暗示性地嘎嘣嘎嘣按了圈指节。   不就是搞事情吗?他从来没在怕的,一山不容二虎,他非得让跟前这个嚣张的小子知道知道乱占人便宜的后果不可。   结果话音落地,他却并未在面前这个高了自己些许的青年脸上看到诸如被挑衅的不爽,或是对即将而来的恶战的畏惧。   对方只是在送出披萨盒后恢复成原本靠在墙上时那样懒洋洋的状态,然后眯着眼睛看向自己,片刻后意味不明地嗤笑了一声。   那种双手揣兜站没站相对什么事情都不屑一顾的样子……   一种似曾相识的警惕忽然从记忆深处冒了出来,让正处于怒火中的沐松都不由茫然了一下,他顿了顿,下意识搜索记忆,却在努力过后非常清晰地确定自己此前从来没有见过这张脸。于是一中一霸理所当然地被对方的态度惹怒了,感觉自己的自尊受到了严重的挑衅,他挽起袖子:“喂!笑什么笑!他妈的,敢不敢现在跟我出去聊聊?”   视线相对,沐松瞳孔中跳动的怒火勃然欲发,要不是顾虑音乐节后台人多眼杂,他恐怕立刻就能跳起来开打。   下一秒,对面那个胆大包天的高个子终于动了,他在沐松锋利的表情里缓缓抽出了一边揣在口袋里的手,然后活动了一下,微微举起——   “啪!”   沐松:“………………”   他捂着自己的脑门,眼神有些不敢置信,漫长的沉默之后才终于意识到自己遭遇了什么,怒不可遏地地张口:“你——”   话音还没落地,又一下盖在脑门的巴掌,伴随着清脆的“啪”声,高个子面对他约战的回应同时飘了过来:“小兔崽子!毛都还没长齐就学人混社会!”   这似曾相识话语,似曾相识的巴掌,家长一般的口气。   沐松听得微微一怔。   紧接着兜头便是接二连三的打击——   “搞事情!搞事情!搞事情!”   “马子,马子,马子,我让你再管你姐叫马子!”   “真他妈当自己是黑道混混了?让你再给我土老帽唱戏!”   “聊聊。来啊!想聊什么?聊啊!”   “看看自己穿的这是什么玩意!啊?奶头都露出来了!还站舞台上,丢不丢人!丢不丢人!”   “对得起你抱着的这台吉他吗?啊?”   “这么大人了,还不知道独立,成天闹着你姐,黏黏糊糊,亲亲抱抱,还他妈给我装逼!”   “老子今天非揍死你——”   *****   五分钟后,拥挤的后场,沐想想的视线中,两道身影终于一前一后地从人潮里挤了出来。   乔南懒散地走在前面,原本不太好的情绪已经改善了许多,看到沐想想的时候甚至还挑了下眉毛,上前接过沐想想抱着的大披萨盒的时候语气愉悦地问候了一声:“等久了吧?”   沐想想:“…………”   沐想想的视线越过他的胳膊看向他后头,听到乔南心虚地咳嗽了一声,下一秒捂着头顶的沐松猛然窜过来扎进了她的怀里。   沐想想:“…………”   桀骜的灰发主唱可怜地把脑袋往姐姐的颈窝里埋了埋,漫长的数秒寂静之后,终于捧着一颗碎成八瓣儿的自尊心悲愤地哭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沐松【纤纤玉指抹着眼泪】:活着没意思,真的。 第五十九章   沐想想沉默片刻后抬手搂住自家弟弟已经比自己高了许多的身体, 心疼地拍拍, 一言难尽地看向乔南:“你对他干什么了?”   “还能干什么?”乔南捧着披萨盒耸了耸肩膀:“教他点人生道理咯。”   埋着头的沐松身体一僵,愤愤地将姐姐抱得更紧。   好歹也是一路酷炫过来的初中校霸, 居然在如此重要的场合被人压着打, 武力值比不过也就算了,偏偏嘴皮子还没人家利索, 被从穿着到品味无差别地人身攻击了一顿。   最可恨的是仔细想想人家攻击的内容好像还有点道理。   桀骜的灰发主唱扯着自己松松垮垮盖不住胸口的背心努力试图让它多遮住一些皮肤, 内心真的觉得很伤自尊了。   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无可奈何,似乎从前也在姐姐身上感受过这个。   不对!我的姐姐那么温柔可爱,跟后头那个嚣张讨厌的家伙才没有相似之处呢!   沐松嗅着姐姐身上散发出的淡淡香气, 总算感到安慰一些,内心却依旧郁闷, 忍不住小声bb:“姐, 你觉得换个男朋友这种想法怎么样。”   沐想想脸红了一下,刚想质疑弟弟那么小的年纪这么就那么自然地把男朋友女朋友这种词挂在嘴边,想了想又觉得自己好像没什么立场去批评, 沐松背后的乔南此时挑了挑眉头伸长胳膊拽着小孩的后领将人从她的怀里扯了出来:“喂,我忍你很久了。”   沐松拉扯自己走光的背心:“你干嘛?放客气点,要打架吗?”   乔南冷笑:“那就打啊。”   沐松:“……”   于是又是一番纠缠,直到队友来电提醒沐松回后台等待赛事最终名次。沐想想直到下车脑子里仍在盘旋弟弟送别自己时那双亮晶晶的眼睛, 心软得一塌糊涂,忍不住有点心疼地抱怨乔南:“你也是,没事儿干嘛打得那么重,我看他胳膊上都红了。”   乔南给她戴头盔的动作一顿, 半晌后抿了抿嘴:“明明是他先找我麻烦的。”   沐想想借着车灯瞥见他耷拉下的表情:“……”   乔南:“你没看他对我多没礼貌吗?”   沐想想:“……”   “而且他也打我了。”乔南,“打得很重,我只是没跟你卖惨。”   沐想想:“……”   乔南:“你很偏心。”   “怎么能这样。”   沐想想:“……”   说完最后一句话后乔南就真的再不理她了,沐想想被他整个和平常不太一样的状态搞得有点懵逼。摩托飞快平稳地驰骋在路面上,她抱着前方遮挡住大部分寒风的劲瘦腰肢的时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乔南现在好像很委屈。   是哦,刚才的矛盾好像确实是沐松先挑起的,离开之前她也看到自家弟弟不太友善的模样了,可是刚才还是下意识地那么埋怨了乔南。   或者说比起埋怨那更像是一种对亲近的人的任性?沐想想很少有类似的体验,第一次恋爱的少女不知所措起来,直到乔南沉默地将她放在小区门口,她才磕磕巴巴地想起来道歉:“乔南……”   乔南坐在摩托车上转头不看她,沐想想犹豫了一会儿主动探头去找他的脸,找到之后乔南又瞥她一眼忽的把脑袋转向另一边。   沐想想:“……”   沐想想抬手去抓他的手,这次倒是一下抓住了,乔南还板着脸手一翻将她的双手牢牢握在掌心里捏了捏,垂眸盯着:“干嘛?”   “……”沐想想非常迅速地眨眨眼,“你在生气吗。”   “嗯。”   “对不起……”   “错哪儿了?”   “我冤枉你。”   “我现在是你什么人?”   “……”   乔南在她的沉默中猛地抬起头来,递去不满的视线,沐想想被抓紧双手,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努力平静开口回答:“……男朋友……”   乔南对上她的目光,居然也莫名脸红了一下,顿了顿才找回自己理直气壮的声音:“所以你对男朋友以后应该怎么样?”   沐想想抿了抿嘴,沉默片刻后忽然前倾身体在乔南脸颊上碰了碰,羽毛一般轻微的撩拨让还想借题发挥趁早制定一下家法的乔南立刻愣住了,半晌后他才努力绷着快要绷不住神情问:“……你干什么?”   沐想想视线清澈地看着他:“亲我男朋友。”   乔南:“………………”   明明舌吻都吻过了心脏这会儿却还是相当不争气地狂跳起来,他好一会儿才从奔腾的血液里找回自己的声音,拧开脸口不对心地哼哼两声。   掌心里是沐想想比自己整个小一号的手掌,他泄愤地捏了捏,最后内心的重点却变成了【她的手怎么这么小这么软这么白】。   乔南终于泄气了,他日天日地了十几年,最后居然栽倒在这么一个让人连气都生不起来的小姑娘头上。   一代校霸,真是阴沟里翻船,英名尽丧。   ******   liberty乐队的那首《杀气》,最终获得了那场音乐节摇滚大赛的二等奖。   这是很出人意料的结果,毕竟音乐节官方当天为了人气邀请了不少在地下乐团里已经小有名气的组合,这些组合论起专业程度和受众范围无疑都比liberty这种初出茅庐的小角色厉害得多,因此大亚传媒先前的要求也只是希望沐松他们能在音乐节上掀起一些水花而已。   结果他们得奖了不说,拿的还是二等奖这种几乎没什么水分的名词,当晚回家之后沐松直接背着爹妈跑到姐姐房间激动了好久,最终为了避免被爸妈撞破玩音乐的事儿,他选择将奖杯藏在姐姐的书柜里,每天过来打扫卫生的时候都得用酒精棉擦拭一遍。   除此之外,还有另一件出人意料的事,那就是这场规模寒酸的小摇滚音乐节居然罕见地引发了网络上的不少关注。   要知道摇滚,尤其与地下摇滚相关的活动,大多数时候都是小众圈子的自我狂欢,这一次,风波却首先从音乐节到场观众拍摄发布的小视频引燃。   沐想想刚开始还没留意,她一向不太玩社交网络,更对实时跟进的除各领域科研成果之外的八卦不感兴趣,首先知道这些事情,还多托自己班级里那群女孩的福。   一班的女孩们喜欢在下课时间聚在一起聊天说话,往常这种活动跟她是没什么关系的,可自从大家关系变得融洽之后,高妍他们就非常默契地将聚会地点从教室后排改到了她的座位周围。即便她在这些讨论中扮演的角色通常都是埋头做题很少说话的那个,姑娘们也并未表现出嫌弃,于是在某节课后,她正聚精会神计算一道复杂公式时,耳畔就如此顺理成章地响起了《杀气》震撼而熟悉的旋律。   她怔怔抬头望向聚集成堆的女孩,问:“你们在听什么东西?”   “咦?”女孩们就很惊讶地齐齐转向她,“这是微博这几天超热门的一个视频,想姐你居然没看过吗?”   沐想想对微博这种软件没什么概念,接下对方手机时终于意识到“超热门”这三个字到底代表了什么,超过五万的评论和两万的转发数让作为话题主人公亲属的她略微有那么一点吃惊。   视频的发布者配合视频的文字是:【妈的一大早被XX拉来音乐节看人,脑子快被噪音轰成SB了,幸好一大帮妖魔鬼怪里终于出来个清爽能看的小哥】   点开来,发布者的拍摄角度在观众席,《杀气》前奏后紧张到窒息的旋律跟舞台上的乐手与舞台下兴奋观众们一起入镜,底下的网友回应非常热烈——   【天啊这是音乐节?观众怎么都摇头晃脑跟参与邪教活动一样?】   【热门第一那个土鳖估计从来没参加过音乐节,遇上了够嗨的表演谁能忍住不蹦?】   【我去这不是A市之前宣传的那个捞壁音乐节吗?以前无聊参加过几次一点意思都没有这一次我就没去啊啊啊啊后悔】   【我也……我以为这种小音乐节请不起大牌,来的都是拿不出手的边缘化low咖,场面一定会超级尴尬的】   【作为去过的人在这里说句良心话,现场确实很尬,大多数时候都很尬,也只有包括这群乐队在内的少数组合出来的时候大家才嗨了一把】   【果然还是看脸吗?这看脸的世界,绝望了。】   【啊啊啊啊乐队吉他小哥真的有点帅!黑背心玩音乐跟着节奏摇晃的样子真的超性感!】   【不只是看脸的原因吧?只有我一个人觉得歌很好听吗?】   【你不是一个人……】   ……   这只是其中一条热度最高的与音乐节相关的内容而已,随便翻翻,还有其他队伍粉丝以及音乐节官方拍摄的现场合集,每一条下方都少不了各种各样提及liberty的内容,其中当然以身为主唱且样貌最出众的沐松最受关注。短短几天的时间的发酵,已经开始有人试图挖掘他的姓名和过往作品。沐想想在递还手机后班内女孩们继续围绕着这个新生乐队开始的讨论中,非常轻易地推敲出了一个结论——   弟弟红了。   *****   沐松对姐姐的迟钝很无语:“老姐你反射弧是不是太慢了一点啊,我一个星期之前就知道了,你没发现我最近都尽量在减少出门吗?”   “……”沐想想,“我以为你在学习,爸妈也以为你在学习……”   “学习个屁,周华采让我注意安全别出去瞎逛而已。”沐松丝毫不掩饰自己对学习的不感兴趣,“还好我现在只是网上有点小热度,这种热度俗称三月红,三个月一过就谁也不认得谁了。”   然而虽然对此表现得深受困扰,他内心显然还是对自己走红这件事非常高兴的,谈话间提到大亚传媒之前承诺过的选秀比赛什么的,也一副相当期待的模样。   沐想想不免欣慰,自从去过了音乐节现场,她对弟弟玩音乐这件事已经远没有从前那么排斥了。站在舞台上的自家小孩和平常的样子反差太过巨大,跟音乐在一起的弟弟,看上去真的比跟书本作业在一块的时候开心了太多。   拿了个小奖之后,更是连叛逆多年的脾气都温和了,和一向不对付的爸爸关系也开始和缓,偶尔还会适当地低低头。   爸妈那边也是,具体的沐想想也不清楚,似乎是之前那个跟展销会洽谈的合作进行得非常顺利。以至于原本暂定要去X市好几天的母亲最终并未动身,沐爸某天在晚餐桌提起这件事情,用非常阔气的语气解释:“就那么个小养殖场,哪犯得着你妈专门去跑一趟?”   沐想想于是从他们透露出的零散的各种信息里拼凑出一个结论——她爸怕是遇上了什么回报丰厚的好商机了。每天早出晚归喜气洋洋的,身上也不见油烟味,都在忙活他们的“大事业”。   家庭关系和爸妈的工作,还有许多许多的事情,仿佛一切都走在了一条满是光明的坦途上。   直到某一天,沐想想如同往常那样放学回家,掏钥匙时听到自家屋里一声重物砸上大门的闷响。   沐想想听得怔了怔,正在通电话的乔南也隔着听筒听到了这边的动静,微微一顿:“怎么回事?”   隐约有争吵声从门里钻出来,沐想想分辨片刻,皱起眉头:“我爸跟我弟在吵架。”   乔南以前是见识过这对父子吵架的场面的,一向好脾气的沐爸面对叛逆的儿子时焦躁的模样跟他乔家坏脾气的爹没什么区别,说砸东西就砸东西:“你别怕啊,先别进去,小心误伤,我现在过去找你!”   不进家门当然是不可能的,沐想想挂断电话后还是果断地打开了大门。她有些想不通,早些年因为弟弟脾气不好又不爱学习的缘故,家里确实是经常能听到他和父亲的争吵,可自从她跟乔南换回各自的身体起,沐家已经很久没有响起磕碰了,常年住校的弟弟甚至直接从学校宿舍搬了回来,近段时间家里晚餐桌气氛也都和乐融融的,很难想象到底是什么打破了这份和睦。   房门内的场面让原本有所准备的她还是意外了一把——门边横躺一尊铜器,刚才大概就是这个东西砸响的大门,除此之外,餐椅沙发都已经被推歪,地面随处可见被摔成粉碎的碗盘瓷片。   能让爱惜东西的沐家人吵到砸那么多东西的,绝对不是一般的小事。   这念头才在她脑中升起,紧接着一阵哐哐的碰撞声,沐松的爆喝便从房间方向传了出来:“我受够了!你们什么时候能相信我一回!不要那么顽固!为什么我在你们眼里永远都那么一无是处!”   沐想想鞋都来不及换丢下书包就跑了过去,沐松的房间没关门,刚跑过去她就被自己见到的画面吓了一跳。   眼前的房间有如战后废墟一般,被子枕头全在争执中扯到了地面,大灯亮着,打在墙壁上,沐想想记得这间房间原本贴着许多沐松喜欢的各种乐队歌手的海报,然而现在那些海报却已经全被撕下了,过程明显还很混乱,有一些甚至只扯下一半,留下剩余的部分苟延残喘地挂在胶布上。   脸色铁青的沐爸手上正抓着沐松的吉他,沐想想冲过去的时候正碰上沐松旋风般刮出来,姐弟俩撞了个正着。   沐松看到姐姐,脚步顿了顿,怒火散去些许,小声喊了句:“姐。”   沐想想盯着他和他手上的包:“你去哪?”   沐松抿了抿嘴,避开她的视线:“大亚给我们安排了集训宿舍,我以后搬到那里住,专心学音乐,不回来了。”   “还专心学音乐,成绩都差成这样了还搞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我看你就是不想好好上学!”沐爸闻言嘴唇一阵哆嗦,他提高吉他,“你今天敢出这个家门,我就把你这个害人的东西给——”   沐松咬着牙,又变回了那副尖锐锋利的模样,他头也不回地冷笑一声,将背包朝肩上一甩:“你砸啊!”   他说着跨开满地的碎片径直朝着大门走去。沐爸气得仿佛要昏过去,他一瘸一拐地追到房门口,举着吉他似乎真的要砸的模样,然而直到外头轰然响起关门声,他最终也没真的将胳膊落下。   沐爸颓丧地靠着大门,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十岁,沐妈捂着脸哭得泣不成声:“想啊,你说你弟怎么就不能跟你似的,让我们省点心呢!他不好好上学,以后能做什么?能找什么好工作?难不成要走我跟你爸的老路,吃一辈子苦头吗?”   “这孩子已经失心疯了,他现在是听不进劝,鬼迷心窍地要朝火坑里跳呢。”沐爸搓了把脸,“他那个大亚公司姓周领导说他参加那个什么集训必须要监护人签字同意才行,咱们不同意,他就没法去。”   沐爸抖着手,哆哆嗦嗦地给妻子定心:“你放心,他想不上学去搞歪门邪道,做梦吧。”   沐想想听明白了什么,她转头朝着大门方向扫了一眼,又看了眼自己如临大敌的父母,思索片刻后一把抓起沐爸靠墙搁着的吉他追了出去。   沐松正在等电梯,脸上是空茫到没有情绪的神情,听到开门声的那瞬间他飞快回头,看到出来的人是姐姐后,眼神中些微的神采又熄灭了。   自嘲地笑了笑,片刻的停顿后,他转过身,飞快走近,然后展开双臂——   “姐,幸好还有你。” 第六十章   到楼下的时候正好碰上驱车赶来的乔南, 看到戴着帽子口罩蹲在小区门口背着吉他一脸阴沉的沐松, 他直接上前抬腿踢了人家小孩屁股一脚,差点将酷炫的主唱踢得当街大马趴。   正在发呆的沐松愤愤回神:“你有病啊!”   表情虽说很生气, 凝滞他和沐想想姐弟之间沉闷的氛围却终于被打破了。   乔南扫了他放在身边的行李袋一眼, 皱着眉头将一脸严肃的沐想想拉到身边检查了一圈:“没伤着吧?”   沐想想摇摇头,为眼前的状况高速转动的头脑在看到他的一瞬间忽然就觉得很疲惫。   乔南注意到她的脸色, 抬手掐了掐她的脸, 觉得不对又松开揉了揉:“到底怎么回事?”   沐想想叹息摇头:“无妄之灾。”   事情还得从大亚传媒和不久前结束的那场音乐节说起。   大亚传媒的周华采安排沐松他们乐队进音乐节,并承诺只要能翻出水花就可以让他们获得参加某场选秀的机会,这是一场相当好的历练, 沐松跟他的队友们更是超水平发挥最终抱回了二等奖奖杯,还借此在网络上小红了一把。   接下来的行程他们已经可以预见, 赶在热度消退之前, 周华采会接着这股网红的东风将他们真正推上那个万众瞩目的舞台——那场即将开始海选的选秀活动迄今已举办到第十五届,在社会上很有水花,这可不是什么籍籍无名的小活动, 只要足够真材实料,届时踏上这一平台,他们一定能距离自己的梦想更进一步。   但大概这就是乐极生悲吧,或许是沐松他们在音乐节现场的表现优秀到同样超乎了大亚传媒的预估, 原本对这帮被周华采挖来的无名小辈不理不睬的公司突然就对他们热心了起来,直接发来通知,告知周华采可以安排包括沐松在内的五名liberty队员参加本期的新人培训。   作为业内巨头级别的影视公司之一,大亚传媒资源斐然, 每年都会在公司签下的新人里挑选出一部分格外优秀的参与集中培训。这种集中培训的含金量业内人无可出其右,针对的是对未出道艺人全方位的提升,名额相当珍贵。周华采一开始想为沐松等人申请资格时被告知名额已满,得到这一消息,当然相当的惊喜和意外。   于是他没多想,就直接联系了liberty的队员们早做准备,且因为培训的性质跟选秀不同,在某些时候活动难免会跟学校课业出现冲突,于是针对未成年的队员们,公司在还得在确定他们本人意见之前提前征得监护人的许可。   沐松在外从来没表露过自己的难处,包括周华采在内,谁都不知道他为了掩藏梦想需得在家多么小心翼翼,小心翼翼到甚至连音乐节的奖杯都只能藏在姐姐的房间里。   真相就这么被措不及防地戳穿,沐爸简直跟疯了一样,莫说从来都只被温柔以待的沐想想,就连前些年跟家人争吵频繁如同沐松,都是第一次看到父亲如此失去理智的状态。   家已经一片狼藉了,肯定没法回去。   乔南拦了一辆车送沐松去大亚安排给艺人们的宿舍,沐想想一路忧心忡忡,沐松的心情却似乎根本不受影响,还反过来安慰她:“哎你别搞成这个样子,我没事,不就吵个架吗?爸这个人什么样你还不清楚?我从一开始就不指望他能理解我。他不签字,大不了我培训课不上而已,这样专心选秀还更轻松,谁稀罕——”   他一边这么说着,路旁就下车了几个同样在朝宿舍赶的年轻人,随他们一并走了进来。   这群人有男有女,模样如何暂且不说,共通点是身边都跟了一大群扛着大包小包的长辈。长辈们们神情关切,如同送小孩进大学宿舍那样将他们送进集训楼房间,一路叨念着让自家孩子别放下文化课,同时要好好练琴好好练舞,累了撑不住了可以打电话回家倾诉,最重要还是注意身体云云。   被如此叨念的年轻人们一脸的不堪其扰,都在连哄带骗地劝家人们早些离开。   沐松站在集训宿舍门口看了半天后沉默地收回视线,鼻息不屑:“切。”   死小子。   乔南抬手伸向他脑门,发愣中的少年甚至忘记了如同平常那样躲开。他撸了那头蓬松的灰发一把,仿佛看到了很久之前的自己:“逞强什么?”   *****   出来后他看到沐想想有点恍惚的表情,眉头皱了皱,抬手揽住少女的肩膀安慰:“行了,别想那么多,你弟他没你想象的那么脆弱。他很厉害,就算过程坎坷一点,未来也一定会成功的。”   乔南也曾叛逆过,也曾跟家人因各种原因针锋相对,站在同样的境遇里,沐松现在的心态他再了解不过——有些东西,虽然极致期待,但当它真的无法得到的时候,时间总会慢慢消磨掉那种执拗的。   最终留下的那些饱含遗憾的疮疤通常不伤性命,过来人们则将此称作“成长”。   很残酷。   却躲避不开。   沐想想收回望着天空的视线:“乔南,你知道吗?高妍有个哥哥,非常喜欢画画,人民广场上的那座大房子就是他设计的。”   乔南当然知道这位二代圈的奇人:“嗯?你提他干嘛?”   “她哥哥现在在最好的设计院里工作,按照普世标准,应该已经算是很成功了吧?”沐想想声音顿了顿,压低下来,“可是他现在移民国外,一年到头都未必跟家里人联系几次,我不希沐松以后也变成这个样子。”   乔南转头,沐想想也看过来,她眼神澄澈而认真,翻涌着坚韧的执拗:“我不希望我弟弟,在人生这么重要的阶段留下一辈子的遗憾,然后永远耿耿于怀。”   “我不希望他的成长,是用这么残酷的方式去推动的。”   “乔南,我想帮帮他,说服我爸我妈,至少要让我爸妈清楚他在做什么才行。”   “他没有不务正业。”   “他有他的梦想。”   “谁都可以误会他,只有我们不行。”   她站在集训楼的大门口,阳光洒在她雪白的脸庞上,那如同蒙上一层光晕般的细细的绒毛,让乔南看得几乎回不过神。   心脏砰砰跳着,有一种润物无声的力量从对方身体里缓缓散发而出。   那是一种让人贪念丛生,忍不住想要独占的温度。   正如同那个每日炊烟缭绕,热热闹闹,多了丑陋的地毯和摆件,却开始让他归心似箭的——   家。   *****   沐家仍旧处于混乱当中,沐想想回到家的时候,母亲已经不哭了,只双眼还肿胀微红,手里拿着扫帚清扫屋里那些被撒得一地都是的碎瓷片。   哗啦啦的声音里,沐妈抬头扫了进家的女儿一眼,口中苦笑一声:“你爸和你弟也真是,吵架就吵架呗,还非得糟蹋东西,好日子才过了几天啊就大手大脚起来了。”   沐想想挽起袖子上前:“我帮你。”   “走开走开。”沐妈却不容拒绝地挡住了她,“你小心一会儿划破手,行了这里用不着你,进去看看你爸吧。”   沐想想记起自己出门前父亲那副精疲力竭的样子:“爸爸怎么样了?”   沐妈叹了口气,刚想说话,朝西的屋子就响起一阵剧烈的咳嗽声。   比两个孩子朝南的房间小了足有一圈的卧室里,沐爸正躺在床上养神。他嘴唇发白,眼皮子疲倦地半拢着,放在被面上的双手枯瘦,骨节畸形地凸出着,随处都是一辈子辛苦生活留下的印记。   沐想想端了杯温水坐到他床边:“爸,你还好吧?”   她已经很长时间没见父亲如此虚弱的模样了,犹记得上一回这样还是住在老房的时候,自搬家以来,父亲总是生机勃勃的,由此可见这次他真的被沐松气得不轻。   沐爸看到女儿,脸上扯出个温和的笑来:“没事儿,就是老毛病,爸躺一会儿就好。”   顿了顿想到女儿出门之前的事情,又迟疑地张口:“……你把那个,吉他,拿去给你弟了?”   沐想想:“嗯。”   她想到父亲提着吉他要砸时那满脸对手上【害人的东西】深恶痛绝的样子,本以为自己至少会被责怪两句的,但是并没有,沐爸只是叹了口气,接过女儿手上的杯子,问:“那他呢?跑哪儿去了?有地方住吗?”   沐想想为努力爬起的父亲后背加了两个枕头:“有,他住在集训宿舍。”   话音未落对上父亲皱起的眉头,她想了想又添上一句:“放心吧,宿舍很正规,那个娱乐公司有点规模的,里面很安全。”   那双紧皱的眉头就缓缓松开了,半晌后沐爸疲惫地叹了一声:“……安全就好啊,安全就好。”   顿了顿,眼中涌出一股湿意,他怅然地望着女儿的面孔:“你说松松怎么就不能跟你学学呢,我也不求他多刻苦,比如跟你似的拿奖学金考第一名,我只求他将来能考个普通高中普通大学,大学毕业了,能找得到一个安稳的工作,不用跟我和你妈似的每天累死累活也能过好日子。可你看看他现在,心思全放在唱歌跳舞上,搞那些歪门邪道……”   他说起“歪门邪道”四个字,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憎恶,沐想想看得迟疑了一下,想到自己回来前的念头,试探着开口:“爸,其实我觉得您也不用那么担心他,沐松现在挺努力的,我看得出来他是真的很喜欢唱歌……”   “我没不让他唱啊!”沐爸道,“只要他每天好好上学,提高成绩,平时他爱怎么唱我绝对不管他,可是你看看他现在像话吗?上学期末你知不知道他考成什么样?所有科目加在一起差不多才有你一门高!学习都这样了还要去参加那个什么狗屁培训,他是真的一点也不知道为自己的未来考虑啊……”   说着又开始了对儿子不务正业的各种声讨,情绪激动起来趴在床边咳得满脸通红。沐想想沉默片刻,还是放弃了这种成效不高的劝慰方式。从小在父母【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论调下长大,直到几个月之前沐想想还如此笃定地信奉着这一点,没有人比她更清楚爸妈对学习二字抱有怎样的执念了,这种维持了几十年的根深蒂固的世界观,哪里能被她简单的三言两语打破?   针锋相对下去,结果只能是又一次争吵。   沐想想不喜欢争吵,她更趋向用平和的方式解决问题。   回到弟弟的房间,将那些被从墙面上扯下来后随处乱丢的海报从地面和垃圾桶里拾起,摊开,抚平,收纳。沐想想翻找弟弟的书桌,沐松喜欢收拾东西,因此她很轻易就找到了收纳试卷的那一册文件夹,打开来,目光从内容上划过。除了语文考得不错外,其他的科目满眼都是触目惊心的大红叉叉,尤其数学和英语,完全可被称为车祸现场。   她用身为学霸的判断力轻易地分辨出了沐松的不及格和乔南的不及格之间的区别,乔南家里也有一大堆零分试卷,不过那里头很大一部分都纯粹是他自己交白卷作的,沐松则不然,很多题他都有认真写,只是写错了而已。   遇上喜欢的科目,比如语文作文,就发挥得格外漂亮,一笔好字加上洋洋洒洒的文章,灵气扑面而来,很有他写歌词的韵味。   沐妈收拾好客厅后来打扫儿子的房间,见女儿站在儿子书桌前哗啦啦翻文件册,愣了一愣:“想,你干嘛呢?”   沐想想转头看了她一眼,神情平静地收好自己挑选出来的几个文件册,顺便将弟弟心爱的那些海报塞进抽屉:“没什么。”   她拿着这些东西离开家,直到天色渐暗才神情疲惫地回来,同时带回来厚厚的一叠,宽度甚至已经超过三厘米的文件。   *****   夜已深,白天和儿子的争吵让夫妇俩心力交瘁,沐爸吃完药洗漱完换好睡衣,正对着桌上全家福的照片发呆。照片是去年过年时在老房子里拍的,背景破旧而昏暗,一头黑发的女儿与一头灰发的儿子分立在他们夫妇两侧。   沐爸看着那张少年人冷漠的面孔,忽然意识到自己似乎已经很久没见过儿子的笑脸了。想不起从什么时候开始,那孩子就变成了现在刺猬般的模样。他总是压抑着什么,叫沐爸无从排解,他们父子在照片上挨得那么近,彼此的距离却宛若天堑。   留下的记忆除了争吵还是争吵,他想到白天儿子大吼着“我在你们眼里就那么一无是处!”时的神情,心头酸了一把,忍不住叹息出声。   作为一个父亲,他又怎么会希望自己的儿子一无是处?可这个孩子,总得自己拿出点什么叫人信任的东西吧?   房间昏暗的灯光下,正在铺床的沐妈便在床头柜上发现了意料之外的东西:“这是什么?”   将视线从照片上儿子冷漠的面孔上转开,沐爸转头一看,借着灯光看到厚厚一叠搁在床头的文件。他愣了愣,并不记得自己有在这里放东西,妻子已经伸长胳膊将那叠文件取到近前,同时念出最上方那一张硕大的抬头“大亚传媒股份有限公司经营资质——这是什么东西?”   大亚传媒?!   话音落地后她才猛地想起什么,转头对上丈夫同样怔怔的神情,沐爸在三秒钟的停顿之后反应过来,立刻一瘸一拐地朝着妻子走去。   沐妈赶忙挪了个位置跟他同坐,手上同时不停歇地翻动起来,这叠文件几乎都是与大亚传媒相关的内容,继第一张经营资质评测之后,还有公司股份划分、经营范围、旗下艺人名单、以及各种复印的以大亚传媒为背景的大型活动照片,照片上是模糊像素都无法遮掩的璀璨奢靡,再往下,公司对外公布的年营业额利润的通稿文件,旗下艺人的代表作品,沐妈作为普通观众,在这一张上获得的信息最为直接,打眼一瞟就看到一大串眼熟的名字——   “哎呀!这不是那个什么什么歌吗!”   “这个电视剧我当时还看过呢!”   作品名后则加缀了艺人的薪金,那成串成串的零让目前尚只还在小生意里打转的沐妈直接看懵了,她拿着纸跟丈夫反复确认:“老沐,你看一下这个,你看一下这是不是两千万?”   沐爸:“……”   沐妈:“假的吧,那个鬼老外说要投资个一千万跟咱们一起办厂,感情我们办厂累死累活的,还不如他们演个电视剧赚得多?”   沐爸:“……”   沐妈:“做明星怎么那么赚钱啊?”   沐爸的思路也有点滞塞,他抓的是另一叠纸,纸上罗列了大亚自开始展开新人集训起从第一届直至最近一届的艺人名单,非常非常厚的一叠,每一个名字后面都以表格形式填写了他们的境况——当了明星的、当了歌星的、转幕后做各种策划工作的,还附带大致的身价和薪酬。里头几乎没有不知去向的人,除去近期两届刚刚结束集训的新人之外,老集训生里头最不济的一个也在结束集训后留在大亚做了声乐老师,月工资九千。   九千这个薪酬,在A市已经是妥妥的高级白领!   翻完名单最后一页,往下的终于和大亚没关系了,那是一叠装订起来的考生名为沐松的成绩单,从小学三年级起到初二期末场场不落,数字排列在一起如此直观,除了语文之外的各个科目没有一次及格。   同时还带了一张上一届中考的全市高中录取分数线,所有分数线与沐松成绩相差过大的学校名字都是细体字,里头唯独加粗的几个,沐爸一看名字额角都立刻开始蹦跳。   整理名单的人细致到什么程度呢?她连这些名字加粗的高中的重本率本科率都整理了出来,一所比一所惨不忍睹。其中几所技术类的学校,还特别注明了毕业之后大部分毕业生将会面临的工作输送难题。   这推断如此顺理成章,几乎就是沐松以现在的成绩一路下去等待在面前的未来,沐爸看得手都抖了起来,此时便有一张光碟从他拿着的纸页里翩然落下。   光碟上贴着的便利贴上,一笔娟秀的字体——   “爸,妈,我觉得你们应该看看沐松唱歌时候的样子。”   沐爸和沐妈四目相对,他们盯着那张光盘,目光如同看一头即将扑上来吞噬自己的猛兽。   但与此同时,夫妇俩又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居然从来没有亲眼看过儿子唱歌。他们对孩子爱好的印象一直停留在文字和语言中,与此相关的总是大段激烈的争吵。他们抗拒沐松不务正业抗拒到不想接受一切与他的音乐相关的内容,又怎么会有闲情逸致去关注孩子唱歌的样子呢?   沉默了很久,沐爸率先站起来,他佝着腰,将手上那叠给自己带来了极大颠覆认知的文件放下,捏着光盘一语不发地打开了房间门。   客厅没人,灯也关着,他朝女儿大门紧闭的房间方向看了一眼,终于还是没有找过去。   光盘放入影碟机,打开电视,坐在房间里的沐妈沉默地转头。   沐爸扶着沙发靠背,盯着电视正在载入内容的提示,很短暂又很漫长的等待之后——   伴随轰然而起的对深夜而言有些过响的伴奏声,穿着黑色背心的灰发年轻人抱着吉他毫无预兆地跳进了视野!   沐爸的呼吸停顿了两秒,死死地盯着屏幕里弹奏吉他时随同节奏蹦跳的年轻人,那张如同抛开了一切压抑情绪显露出来的充满自信微笑的脸。他手指深深地陷入了沙发柔软的布面中。   这一晚,沐想想辗转难眠。   因为一墙之隔的客厅外,沐松调低音量仍十分振奋精神的歌声,一整夜反复不歇地从门缝钻入。   作者有话要说:   想姐有想姐的方式   沐松:“我的姐姐是世界上最好的姐姐!!!!” 第六十一章   沐想想在床上辗转一夜, 外头歌声不歇,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醒来后沐爸跟沐妈都已经不在家了。   一片狼藉的战场被打扫干净, 电视关着, 影碟机里没有光盘,厨房里照旧留了早餐。   垃圾桶里没看到可疑内容, 昨天跟乔南和周华采一并整理出来的资料已经不知所踪, 她掏出手机,未接来电,未读短信, 统统都没有。   鲜甜浓郁的汤汁涌入口中,沐想想吃着父亲留下的小笼包坐在家中的沙发上发呆, 她本意是想用温和一些的方式去解决问题的, 但爸妈的反应有些超出她的预料。   没有愤怒,没有争吵,甚至连质问都没有。   这种僵持一般的沉默……沐想想叹息一声。   爸妈对学习一词有多看重, 没有人会比她更清楚了,因为不久之前,就连她都如此根深蒂固地坚定着他们灌输进自己头脑里的念头。   那念头最初落下在小时候,母亲为了父亲高昂的治疗费, 不得不辞掉工厂的收入不多的工作辗转四份零工。她每天天不亮出门,将近凌晨才回家,能在家露面的时间屈指可数,总是凑不上跟孩子见面。   那时候的沐想想压抑了很久, 某一天终于压抑不住思念之情,因为不敢给爸爸增加负担,只能在睡前提笔给妈妈留了封信。   直到现在她仍能记起那天夜里在母亲久违的怀抱中苏醒时见到的画面。   母亲憔悴得瘦了一大圈,粗糙的手掌抚摸在她的脸颊上,眼中有泪,声音颤抖:“想,你一定记得,要好好学习啊,以后考个好文凭,找个轻松的工作赚大钱,才能不跟爸妈似的这么被动。”   后来沐想想才知道,母亲的工厂当时是有一份升管理层的机会的,管理层薪金翻倍,时间还充裕,简直为她量身打造,非常适合她照顾混乱的家庭。   然而她努力竞争良久,最终也没能竞争下来,获得晋升机会的那位对手甚至资历远不如她,里头却没有黑幕,对方之所以能在工厂上千职工里脱颖而出,凭的全是头顶那个在当时那个年代极其少见的“大学生”头衔。   于是同样的薪金,对方可以安适轻松地坐在办公室里喝茶看报,沐妈却不得不早出晚归,往死里工作。   这成为他们一生的执念。   固有观念有多可怕呢?当初沐想想还为十二中那帮无故闹着要退学的乔南的哥们而大怒了一场,当时没有转变观念的她,抱着的就是类似于【这群人不好好读书根本就不可能有未来】的想法。   她观念的转变全靠跟乔南换回身体之后外界各个渠道的新文化冲击。   可她的爸爸妈妈,却是甚至连智能手机都不怎么用得来。   *****   在这样的负担之下,英成公布了高二统考的年级名次。   听到班主任昂首挺胸说出本班年级第一的最终总分后,一班的同学们发出意料之中又抑制不住的惊呼,再次甩开年级第二足足几十分的沐想想反应却很平静,她在班级里一群女孩仍偶尔点开欣赏的《杀气》的旋律里沉默地收拾桌面,同学们则蜂拥在她桌边传阅考卷。   服!真的服!   一群重点班学霸们看过试卷后齐齐给学神跪了,眼前这位上得了战场下得了考场的小美人从开学以来天天净忙着泡篮球馆都能考那么高分,或许网上那些人说的是对的,人跟人的差别,有时候可能比人跟狗的还要大些。   于是兴奋之下,满场碎语,众人从本班的平均分拉开二班一大截开始,说到隔壁班的“黄鼠狼”被本班的英语老师抢走班主任的位置,沐想想愿意不愿意都被灌了一耳朵。   嘻嘻哈哈中便有人朝她道:“太解气了真的!当时就该叫你一起来看,黄鼠狼从班主任办公室搬到集体办公室时候脸都是绿的!”   “听说学校里私底下还让他写了检查!”   “真的假的?这也太丢人了吧?”   “反正他们班学生都传遍了。”   沐想想笑笑,情绪并不如他们激动,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声,她掏出来,发现果然是弟弟发来的。   沐松就这么直接在集训宿舍楼住了下来,同乐团的队友陆续搬入,周华采承诺他们的音乐节奖励也很快兑现,前些天她就收到弟弟的短信,说liberty选秀初赛录制的日子已经定了,时间就在明天傍晚。   算算时间,现在估计已经在后台彩排了。   弟弟发来的果然是后台彩排的照片,乌压压的工作人员并一大堆乱七八糟的设备,她才点开看了两秒屏幕就跳出沐松的电话,接通后少年清朗的声音混杂乱糟糟的背景传出来:“姐,下午摄影棚突然来了好多小明星,照片你看到没?”   沐松搬到宿舍之后开始常给她打电话吐槽自己遇上的事情,沐想想放柔视线,勾了勾嘴角:“你在彩排?”   沐松啧了一声:“是啊,排了一下午了才好不容易有点时间休息,前头有几个选手就跟智障似的,教了一百次还TM找不到机位。”   爸妈的态度压在那里,沐想想担心他控制不住情绪得罪人:“你对人礼貌一点,别跟平常似的动不动发脾气。”   “你当你弟吃素的啊,犯不着瞎操心。”沐松听出她的担忧,语气立刻轻松起来,“我就是随便跟你抱怨抱怨,顺便看你来不了,拿小明星的照片馋馋你。”   聊天内容很轻松,哪个明星跟台前人设不符合超爱耍大牌,哪个对手跟节目组领导一起到场一看就是内定的决赛咖,沐松还开玩笑地跟她道歉,说因为liberty太小透明他不到初赛录制的门票,所以没办法邀请她去现场看自己第一次上电视的英姿,真的是很不爽。   从头到尾没有提到过哪怕一个字的还悬而未决的大亚新人集训课程。   沐想想知道这是弟弟在宽慰自己。   但她却也知道集训名额在选秀复赛之后就要敲定,他没多少时间了。   挂断电话后的沐想想微笑的神情渐渐变淡。爸妈那天的态度难以分辨,她于是决定放弃迂回的方式,想找个合适的机会一家人坐下心平气和地谈谈。哪知从那之后,就再也没在家里碰上过他们。   他们还是回家住的,从每天炉灶上的早饭能看出踪迹来,只是出门得非常早,回来得非常晚,仿佛又回到了当初母亲打零工的日子。   沐想想也不知道他们在忙什么,可能是之前饭桌上提到过几嘴的那个关于展销会的大生意吧?但平常工作之外的时间却依然见不到他们的身影。   她犹豫过是否要给他们打电话或者发短信,但最后还是没有去做,有些东西,隔着电话容易变味儿,不面对着面是讲不清的。   *****   抱着这样的忧虑,第二天起来时看到家中消失了几天之久的爸妈的那瞬间,沐想想直接原地愣住几秒。   几天不见,爸妈比以前憔悴了,两个人看上去都瘦了一圈。   三人在微熙的晨光里沉默对视,新房里还盘旋着消散不去的硝烟,半晌后,在她不知该如何开口之前,沐爸叹了口气,率先打破了沉默:“走吧。”   沐想想愣了愣:“去哪里?”   她这才发现爸妈的打扮似乎比平常要体面,难道说……   下一秒沐爸默默地扫来一眼:“去你学校啊,不然还能去哪?”   沐想想:“……”   是了,她扫去内心大胆的猜测,略有些遗憾地想起——高二统考成绩公布后的家长会确实是这天。   不过意外的是,先前父亲的说法是母亲要去X市考察养殖场所以他只能代替妻子出席,言语中还略有自己抽不出时间要提前预约的意思,现在母亲并未启程X市,他却还是跟着来了。   出租车里,几天不见的家人们气氛有些诡异,爸妈时不时地发呆,偶尔聊上几句,也始终找不到机会聊起弟弟。   家长日,英成大门前停满豪车,注意到父亲下车时因为腿脚不便踉跄了一下的动作,沐想想才猛然想起这似乎是对方第一次来自己的高中。   就连高一报名那天,都是妈妈陪着来的。   沐想想立刻上前搀扶,沐爸握着女儿纤细的胳膊,近期因为睡眠不足爬出不少血丝的双眼从女儿写满担忧的面孔上转开,落在不远处气派的高中大门上时,眼底深处流淌出些许复杂的情绪。   初中那件事情之后,他已经很久很久没出现在这种场合了。   前不久被女儿当着一群同学相认时的心情不期然又钻了出来,沐爸叹了口气,憔悴多日的面孔上总算露出了一抹笑容,他拍拍女儿的手背:“我没事,不用担心。”   “叔叔?”   旁边就传来一声清朗的问候,他转头看去,对上一张似曾相识的面孔,回忆了一下后恍然记起:“呀,是你,那天那个帮着想想一起给我们帮忙的罗、罗……”   他注意到了对方身后那辆通体漆黑的豪车,以及豪车驾驶座上下来的高大的中年男人。   “罗用。”那穿着英成校服的年轻人笑了起来,同时转头,““爸,这就是我之前跟您提过的沐叔叔。”   罗父显然已经没什么印象了,疑惑地扫了沐爸一眼,沐爸对上对方浑身威仪的模样,对比自己的个头,心中正要一顿。   就听罗用提示道:“就沐想想他爸呀!”   沐想想三个字一出口,眼前看上去犀利沉稳高高在上的中年人表情一下就变了,副驾驶方向更是传来妇人拔高的声音:“谁?!”   紧接着一个穿扮精致的中年贵妇踩着高跟鞋飞快地出现了,她对上沐爸沐妈,脸上立刻露出个大大的笑来:“哎呀!我从罗用高一的时候就惦记着要见你们一面了,结果一直也没机会,来之前还跟他爸还说呢,这次要是能遇上,非得跟你们讨教讨教养孩子的高招不可!”   罗父在妻子挽沐妈胳膊的亲热动作中,也主动朝着沐爸伸出手:“中考探花的父亲,久仰大名。”   沐爸怔怔地看着这个刚见面时气派非常的中年男人眼中难掩羡慕的情绪。   久仰……大名?   他顿了顿后,终于放松精神,脸上扯出一个不卑不亢的微笑。   同时伸出枯瘦粗糙的手,与那只保养得宜的大掌轻轻一握,语气充满自信——   “哪里哪里。”   *****   沐爸遭遇到了他来前曾有预料的诸多关注,原因却并不是他曾以为的自己残疾的腿脚,而是女儿那好到近乎不科学的成绩。   英成虽说是每届毕业季超过三分之一学生都不会参与高考的“出国大校”,可遍数全国,不论贫穷富有,又有几个家长能对孩子的学业完全不在意?   沐想想中考探花加上统考直甩第二名一大截的成绩在同年级学生家长的圈子里,简直赫赫有名。   场面完全是想象不到的混乱,不仅仅是一班的家长们,就连同年级许多其他班级的学生家长,都慕名要前来参观一下这对教育出了“别人家孩子”的爹妈。   这种时候,谁还有那个心思去关注这对爹妈走路是不是顺溜?大家想知道的是他俩究竟靠着什么方法将孩子成绩提高成了这样!   夫妇被团团围住,耳朵里全是同龄人叽叽喳喳的询问声——   “平常请家教不咯?上辅导学校不咯?请的是哪个老师上的是哪个学校透露一下好不咯?!”   “什么?不请家教?也不上辅导学校?”   “哎呀妈呀,老弟,我真服气你家孩子,瞅瞅这笔迹,这漂亮的,你平常到底咋督促的她练习啊?”   “啥玩意儿?不用督促,她自己就会主动学习?”   …………   一趟家长会开下来,出发前还情绪阴沉的夫妇俩离开校区大门的时候脸上已经挂满掩饰不住的笑容。校门口,沐妈同一群贵太太相约下次有空喝咖啡的时间,沐爸则意气风发地举着手机用几分钟前才在他人的指导下注册成功的聊天软件跟大家“扫一扫”添加好友。   一路出来,他都没有掩饰自己怪异的走姿,但越是如此,越没人关注他的与众不同。   送别各自上车的朋友并婉拒了他们提出载自己一家的建议,热闹的场面逐渐冷却下来。沐爸和沐妈在人群散开后靠回一起,再度翻阅手上那些饱受羡慕的试卷。   手指缓慢地划过那些或是满分或是将近满分的数字,凝视许久之后,沐爸笑着开口:“收起来吧。”   沐妈便珍惜地将那几张卷子仔仔细细地叠好,从提着的包里掏出一本书来,规整地将叠好的试卷夹进去,确认边缘不会被弄皱,才终于罢休。   冷冷清清的校门口,场面顿时无比安静,夫妇俩沉默片刻,同时回首望向站在身后的女儿,然后在女儿如同早上来时那样欲言又止的神情中,无奈地对视了一眼。   爸妈的眼神里充斥着道不尽的情绪,沐想想一整天都找不到合适的机会跟他们说起弟弟,此时借着难得的安静,便想提出谈话的邀约。   她张了张嘴,正要措辞,前方神色复杂的父亲却已经用一声长叹打断她,如同早上来时那样开口:“走吧。”   走?走去哪里?回家吗?   一家人再度钻进车里的时候,出租车后排的小屏幕上正在播放去年收视率非常高的一个选秀节目,评委为台上的女歌手一齐爆灯的时候,导播将画面切向室内,女歌手的家人们拥抱在一起发出亢奋而喜悦的尖叫声。   沐想想盯着那些雀跃的面孔一会儿,将目光淡淡转回到手机屏幕上,亮起的屏保界面显示现在已经是下午一点二十了。   一点二十,沐松他……已经结束最后一场彩排,在等待最后上场了吧?   回家也好,家里安静,更适合平静地提出并展开家庭会议,即便发生争吵,也更易收拾残局。   前方驾驶座的司机回头望向副驾驶的沐爸,开口问:“去哪里?”   沐想想不感兴趣地打开弟弟的微信,滑动不久前的聊天记录,点击键盘,缓慢地打出“加油”二字。   耳畔是女歌手拔高的海豚音,车里不知为何诡异地沉默了一会儿。   沐想想能感觉到副驾驶的父亲似乎回头看了自己一眼,她发送信息成功之后抬起头来,沐爸却已经转开了目光。   怎么回事?父亲记不得家里的地址了吗?   紧接着,在小电视里满场观众骤然响起的掌声中,她听到前方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   “去……A市广播电视中心。”   沐妈同一时间发出呜咽,她将头转向窗外,抬手抹了把脸。   三秒钟的沉默之后,出租安静地启动,沐想想在车身的晃动里,一点一点地瞪大了眼睛。   ******   《袅袅余音》录制后台,liberty的五名队员坐在公共休息室等待,周围是奔忙着的工作人员和同样在进行赛前准备的对手们。   到处是在聊电话的声音,队友们统统在踩着上交手机的点争分夺秒地跟家人们道别,沐松的手指划过屏幕,点亮姐姐发给自己的那条信息,定定地看了那两个字许久,才在工作人员的催促下按下关机键。   休息室里的人一波波出去,他终于在无数次推开的大门后听到了liberty的名字。   手摸到放在身边的吉他,拄着吉他站起,沐松迈开脚步的同时,听到键盘手关切的声音:“你还好吧?”   他挑眉:“我看起来像不好的样子吗?”   “也不是不好。”键盘手迟疑了一下,“就是看你上午彩排的时候好像没什么精神,是不是家里……”   “没有。”他平静地打断队友的声音,“我只是从昨天开始一直彩排,有点累而已。”   一路到后场的走廊上有人群疾奔着擦肩而过,是某个排在他们之前上场的对手,奔跑的人群之内一个中年女人全程拉着中间年轻男孩的手,絮絮叨叨的宽慰声直至跑出很远仍源源不断地传来:“别紧张……别紧张……别紧张……”   沐松盯着那群渐行渐远的家伙,回过神来的时候听到身边队友的笑声:“好魔性,参加个比赛而已,居然把妈都给带来了。”   “没断奶呢吧?还要妈妈安慰。”   “一看就是还没长大的小屁孩。”   他便也跟着扯了扯嘴角:“……是啊,参加个比赛而已。”   前往舞台的一路如此漫长,单调到只有白色的墙壁和灰色的地面,鼎沸的人声隔绝在结界之外,与他没有丝毫关系,仿佛连温度都在随同迈开的脚步降低。候场的时候沐松捏了捏自己发冷的手指,突然很想去讨要回手机打开来再看一眼姐姐发的短信。   恍惚之间听到什么声音,身边的队友们都停下了脚步,沐松回神转头,才发现原来是周华采带来了他们的亲朋好友。   周围这群几分钟之前还在嘲笑对手家长加油声魔性的队友们,此时个个脸上露出激动的神情,仿佛恨不能立刻朝亲人们扑去。   “……”沐松沉默两秒后拦住蠢蠢欲动的他们,“喂,刚才你们说什么来着?”   队友们:“……”   沐松:“一个个的,断奶了没?”   队友们:“……”   沐松:“长不大的小屁孩,还要妈妈安慰。”   队友们:“……”   沐松:“我仿佛听到了空气里传来啪啪啪打脸的声音。”   队友们恼羞成怒,齐齐怒喝:“去去去!闭嘴!”   然后在走近的亲朋们的笑脸中不顾一切地奔上前去。   沐松抱着吉他不屑地望着那些大庭广众之下抱成一团的家伙,冷笑一声,背过身去。   然后在突然间,听到了这世界与他无关的喧闹中,传来了一声如此清晰的——   “沐松!”   名字的主人愣了愣,漫长的停顿之后,他迟钝转过头来。视线当中缓缓出现三道身影,漫天的颜色以他们为圆心放肆地铺陈开。   温度回来了,一点点爬上他的指尖,他的喉头,他僵硬的面孔。   在父亲和母亲沉默的注视下,姐姐奔跑而来身影中,少年人飞快地摘下肩上的吉他,随手朝旁边一丢,然后张开双臂。   迎接空气里打脸的声音。   *******   等候室里,队友的亲朋们都聚在一处,大屏幕上可以实时看到舞台上的场景,灯光暗下,所有人都在屏息以待。   沐想想记起父母方才来到广电大楼时熟门熟路的样子,激动褪去后不解浮上心头:“爸,妈,你们怎么对这里这么熟悉?”   沐爸盯着大屏幕,沐妈看了她一眼,夫妇俩都没做声,反倒一旁陪伴他们的周华采挑眉道:“咦?你居然也不知道?”   沐想想:“不知道什么?”   周华采道:“你爸你妈最近每天都要约我出来见面啊,从公司考察到宿舍,所有能看的地方他们全都检查了一遍,昨天你弟彩排,他们就一整天泡在广电大楼,对这里当然熟悉了。”   沐想想愣了愣,想到爸妈这些天的早出晚归:“他们什么时候来的?”   “早上,还有晚上。”周华采叫苦不迭,“早上天不亮就到,晚上天不黑不走,你爸妈真的,不知道哪里来那么好的精力。”   周华采说完后转身出去打电话安排工作了,留下仍在等待中屏息的家属们,沐想想瞥了眼父母盯着大屏幕专注的神情,顿了顿之后小声问:“爸,妈,你们这是……支持沐松唱歌了?”   沐爸皱起眉头:“支持个屁!我怕他被骗子骗了,被传销扣住,死在这里而已!”   “……”沐想想沉默了一下,“那个,爸,其实演艺圈没你想象的那么——”   “少来这套。”沐爸横了女儿一眼,“臭丫头,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我跟你妈专程去查过了,你搞的那些名单里放的那些明星歌星,那都是已经成了名的,动不动几千万几百万,娱乐圈里有几个明星能赚那么多钱?大部分还不是苦巴巴的。你知道北京上海多少唱歌的穷到只能住集体宿舍吗?”   “知道拒绝做坏事被封杀的小明星没有工作过得有多可怜吗?”   “知道影视城里多少人拍一天的戏才能赚一百块吗?”   “知道多少专门学表演和唱歌的学生毕业之后都没办法在这个圈子里混下去吗?”   沐想想:“……”   沐想想跟乔南查了那么多资料,她当然知道,但为了说服父亲,她肯定不能把这些内容朝资料里揽,没想到自家对娱乐圈一无所知的父亲居然那么快就成了万事通。   沐爸看到她沉默,不由叹息摇头:“傻丫头,爸再怎么不济也比你们多吃了几年米,你真以为能被你几张纸给糊弄住?你跟你弟还小,就连周华采都不敢打包票说他一定能红,你俩光惦记狼吃肉,怎么不想想自己会不会跟狼似的挨打呢?”   父亲的声音很无奈也很温和,沐想想脑海中忽然就闪过许多查资料时偶然间看到的事件,呼吸迟缓了几秒后,她意识到父亲其实说得很对,这个竞争激烈的圈子,确实不仅仅只有光鲜。   甚至光鲜的表象之下,遮掩的真面目还比寻常的世界更加残酷。   可谁让沐松他……确实喜欢啊。   她沉默之余,又不由更加疑惑,按常理来说,知道了这些后的父亲应该更加反对沐松“不务正业”才对。   她抬起头来,迟疑地对上父亲的双眼:“既然这样,爸,你为什么还……”   为什么还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给沐松鼓励?   沐爸看回大屏幕,屏幕已经亮起来了,转播出选手踏上舞台的画面。他盯着画面里颜狗摄像和导播专注拍摄的自家儿子的脸蛋,屏幕上的儿子已经沉浸在演唱当中,镜头滑轨上前,俯拍的角度,少年那样的自信,抓着话筒帅气摇晃的动作都能引发现场一片尖叫。   他在观众的尖叫声中抓着那册安置了女儿高分试卷的书本,枯瘦的指尖微微颤,半晌后才长叹出声——   “为什么,你说为什么?你们啊,一个个都长大了,翅膀硬了,有主意了,我倒是想管,又哪里管得住?”   “所以爱怎么滴怎么滴吧。”   然而望着儿子和往常冷漠犀利的模样截然不同的神采飞扬的面孔,他没有说出口的话是——   罢了罢了,何苦来哉。   喜欢的,愿意的,选择的。   他开心就好。   大不了做老子的加把劲,努努力,多赚点钱,还怕养不起两张嘴不成?   不论如何,穷困潦倒,还是大红大紫。   你们两个。   总归都是我的骄傲。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想了很久,最后还是决定这样写了,没有哪一条路是完美的,包括娱乐圈。沐爸沐妈还是非常看重学习,他们的观念,只能在沐松未来成功的道路上一点点转变。 第六十二章   桌上、墙壁上、书柜上、地面。   铺天盖地的辅导卷。   黑暗中有什么东西不断在背后追逐着自己, 张开血盆大口, 露出满嘴獠牙,乔南一边跑一边琢磨着要怎么弄死它, 紧接着听到一声清脆的敲击。   他猛然惊醒, 从趴在桌面上的姿势直起腰来,脊椎一阵格吧格吧的响动, 他恍惚了一下, 才发现原来发出声音的是从桌上掉下去的圆珠笔。   枕在脸下的生物题册做到了三分之一处,放眼望去,无处不爬满密密麻麻的文字, 乔家书房昏暗的护目灯照亮眼前地狱般的场景,让方才苏醒的乔南控制不住地一阵窒息。   不行了,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可是这道刚刚没做出来的题……   不行不行!再爆肝下去一定会死的!   这个尿素循环第一步的细胞定位是……   耳畔忽然响起一阵清脆的信息提示, 他停顿几秒后开始抬起胳膊扒拉桌上堆放得满满当当的东西:笔记、生物书、昨晚熬夜啃完的必修资料、生物老头前段时间又整理了一批送过来的历届真题……大多已经出现了使用痕迹。由于做题的这位学生非常不擅长收拾东西,这些已完成的功课于是就只能被胡乱地被堆放在一起。乔南废了好大力气才从一本摊开的书下头摸出自己的手机,点开一看——   【包你一星期提高生物成绩淘宝三皇冠店铺客服[趁你病要你命]:亲, 您在本店购买的价值8999元的“超级VIP金牌高中生物辅导资料合集”已发货,单号XXXXX,请注意查收哦~】   乔南:“……………………”   他默默删掉了这条信息,静坐呆滞片刻, 最终盯着桌面上那张只剩下三分之二没写完的习题册,死心地躬身去捡圆珠笔。   书房门在此时被推开,乔远山的身影出现在门后,他目光扫了眼书房里的人间炼狱, 眼中流露出些许欣慰的神情。   “南南。”他道,“三点了,准备一下,去收拾收拾。”   然后又在乔南明显不知道他在说什么的注视下张口提醒:“你忘了?今天是你外公大寿,你舅……石家俊说了,三点半之前开车过来。你哥已经去换衣服了。”   乔南:“……”   卧槽!!   终于踏马的不用写这些狗屁试卷了虽然参加外公的大寿要跟石家俊那伙人碰面也十分的操蛋,但这仍是他一天以来听到的最好的消息!   他于是终于可以毫无心理负担地推开那一桌的题册:“我知道了!”   父子俩转身走出书房的那瞬间,就对上一双锋利的视线。   乔南被那股恨不能从自己身上剜下点什么的视线盯得额角一跳:“……哥?”   乔瑞却并不理会,只是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又转身默不作声地回了房间。   背影一股森森阴气。   乔南:“……”   大哥最近一段时间奇奇怪怪的。虽然以前也是个很古怪的人,但那种古怪跟最近的古怪走的完全不是一个路数。以前的大哥古怪在冷漠寡言,最近却特别爱玩“突然闪现”,像幽灵那样出现在背后,用那种【你是不是忘记了什么】的视线盯着你,然后又在找足存在感后一语不发地离开,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心态。   搞得乔南这几天每晚都要在睡前不断检查门锁,实在是心力交瘁。   他无语地回房之后,留在原地的乔远山便疑惑地转向自己刚刚出现在楼梯口的妻子:“小罗,瑞瑞最近是不是心情不好?”   “咦?有吗?”罗美生被问得愣了一下,上前替他整理外套,略一思索,“你想多了吧,没见他俩吵架啊,不过——”   她细心地提议:“咱们最近有空的话是不是该给他们买点东西了?南南还好,学生也不用怎么讲究,瑞瑞每天这个会那个会地见人,还老戴着他那个领带夹,看起来总归有点不好。”   乔远山乍听之下还愣了愣,心说领带夹?什么领带夹?   没有妻子那么细心的中年老男人还腹诽女人就是喜欢在穿扮上吹毛求疵,但待到两个儿子收拾好准备出门时仔细一瞅,他才发现妻子说的好像是有点道理。乔瑞一身裁剪合宜的高级西装,定制皮鞋,搭配手腕上价值不菲的机械表,袖口上低调奢华的蓝宝石袖扣,整体细节无可挑剔,偏偏丝绸质地的领带上却别了个画风莫名其妙的领带夹。   这领带夹也不能说不好看,款式还是过得去的,或许曾经风光过,但现在的样子实在有点凄惨——银色的金属氧化后露出内里斑驳的铜黄色,边缘位置大概是被摸得多了,甚至还有点发黑。原本应该被嵌得满满当当的花样已经完全看不出昔日的容颜,上头左一个缺右一个缺,缺得仿佛真实的月球表面。有幸留下的那些顽强的水钻,光芒也都十分暗淡,苟延残喘地挣扎着不肯掉落的样子,说实在的让人看起来都觉得辛酸。   乔远山都震惊了,完全没有认出这玩意出自自家小儿子的手笔:“瑞瑞,你戴的这是哪个牌子的珠宝?质量也太差了!”   乔瑞:“……”   他想起上次示意助理拿着领带夹去找品牌方的麻烦时,助理拿手机淘宝搜索出来后欲言又止展开在眼前的界面。   他沉默片刻,转过头去,看向正从楼梯处的那个下来时只顾着摆弄手机的,明明自己已经主动提过要求,还旁敲侧击了许多回,可过了那么多天却仍不见有重新送自己礼物意愿的弟弟。   他想了想,走上前去,发现弟弟正在拼命点手上那个正播放一个不知道什么直播节目的手机,手机扬声器播放出的还算好听的歌声和观众尖叫里,他沉声开口:“你在干嘛?”   乔南非常随意地抬头扫了他一眼,视线根本没有在他挺起的胸口停留,很快又落回了手机屏幕上:“投票啊。”   乔瑞探头一看,手机屏幕上一个长得人模狗样的灰发小子正抱着吉他在舞台上晃来晃去,乔南飞快地点击投票按钮,看他在右侧不断升高的名额,少说已经投了好几千块。   乔瑞抿了抿嘴,板着脸一阵委屈:“QAQ”   敲开乔家大门的石家俊刚刚踏入一只脚,还不待站稳,便被迎面而来的冷凝气息劈头砸了满脸。   他脸上憨厚的笑容都险些挂不住,愣了愣后,才注意到乔家客厅里两个外甥之间不怎么融洽的氛围。   心头一顿,他飞快转开目光,不变的表情下是几乎要涌到喉咙口的亢奋。   因为这段日子的诸多不顺和乔家对石家变得非常莫测的态度,他非常不安,占着消息灵通四处打探,偶然之下还真听到了些风声。   公司里有几个高管非常笃定地确信乔家兄弟俩之间的关系有所改善,佐证就是不久之前乔瑞见天在外头炫耀且非常珍惜,摸都不给人摸一下的乔南送给他的领带夹。   石家俊被那些煞有其事的猜测搞得心思重重,甚至一度犹豫自己是否要趁早带着集团这么多年来被把握得滴水不漏的市场部金蝉脱壳。   可现在看来,果然还是太杞人忧天了一点。   孩子们都长大了啊,开始懂得了在父亲面前装乖换取东西,在外人面前假装兄友弟恭,然后在离开这些视线,回到家里之后,才抛开伪装原形毕露。   差点把他这个老江湖都糊弄过去,   礼物?   笑话。   集团里那群蠢货也不想想,一个领带夹能值多少钱?几千?几万?几十万?   乔瑞又是什么身家?随便一块表都价值七位数的人,他怎么可能把如此微不足道的价值放在眼里。 第六十三章   石家, 远离人声的静谧花园里, 倚靠着围栏的男人望着前方的灯火通明的别墅,视线忽暗忽明。   他给自己默默点了根烟, 忠厚的面孔旋即隐没进蒸腾的烟雾里。   打完电话的妻子拿着手机过来, 看到他这样,联想到自家近期的那些麻烦事, 面孔也是一片漆黑。   石家俊取下烟问她:“谁?”   妻子没好气道:“你外甥女。”   他已经从刚才妻子讲电话的声音里大概猜测出通话内容了, 此时沉静地开口:“要多少?”   “一百万!说什么想自己开个咖啡店做生意。”妻子愤愤地回答,“脸皮可真厚,要钱怎么不敢去找乔远山呢?”   “估计是找过了, 乔远山没同意给。”   “那又怎么样?她自己要开咖啡店,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石家俊沉默了一会儿, 在妻子的怒火中掐灭手上的烟:“明天打给她。”   身旁传来拔高声音:“凭什么!当咱们傻子么?”   这已经是这个月第三个来要钱的了!说自己做项目还差一百万的, 说自己出国留学学费还差五十万的,一个个腆着脸狮子大张口的样子,仿佛他们夫妇俩的钱会从天上掉下来似的。   石家俊神情不变地转头看她, 视线里妻子愤愤不平眼神便逐渐收敛,半晌后没好气地转开头去——   是啊,他们一家对外的人设,可不是就俩大傻子么?   既然是大傻子, 那就须得忠厚老实傻吃闷亏,又怎么能在有钱的时候,对亲戚好声好气的借钱请求视而不见?   她清楚这个道理,但内心依旧不忿:“乔远山也是, 为什么忽然就变得那么不好说话了?以前家里但凡稍微沾点亲戚的,跟他要钱要工作不都只是开个口的事?最近不给家里安排工作了不说,那要开咖啡厅的,可是你亲二姐的女儿!跟他怎么着不比以前要到钱的那些关系近?”   若不是乔远山这边的门槛一下变高,他们一家也不至于被骚扰得如此辛苦。谁都知道石家俊老实诚恳好欺负,那些被拒绝后不敢跟乔远山纠缠的家伙,才会一个个调转枪头盯上这个深受倚重老饭票倚重的左右手。   一时想得深了,妻子又忧心忡忡:“而且最近你能从集团里接触到的东西也越来越少,他这是不是已经提防上咱们了?”   被赶鸭子上架的石家俊同样苦不堪言,甚至压力大到大把大把地开始掉头发。早些时候还好些,他在海外的永久能源借着从乔家集团那漏出来的小订单,经营状况一直都不错,他手上宽裕,给家里点钱也不算什么。可最近,前些日子好不容易才接洽上的观海并购案的大业务却在临门一脚时不知为何忽然陷入停摆,公司股价也似乎也受到了影响,变得忽高忽低,他已经把大把的资金投入进了先期的准备工作,腰包里实在不那么宽裕。   搞得他也一度怀疑是不是有人在针对自己,但仔细思索过后,还是觉得这个可能性不大:“集团之前因为光海并购案的消息泄露被重创,乔远山不给钱,估计是资金上出了问题,至于接触东西这个事……他现在已经把很多项目部交给瑞瑞在带了,瑞瑞动作很大,到处安插自己的人手,被边缘的也不止我,好几个老股东一样说不上话。”   “这可怎么办?”   石家俊没有说话,现在唯一值得安慰的,恐怕只有集团里这些年在他的经营下已经被掌控得滴水不漏的,甚至连董事会都很难插手进来的事业部。   这是他最大的财富了,他即便离开,也得带着这些人一起走才能够本。   但整个事业部的离开必将导致集团元气大伤,他想成功躲开周围的注视做到这一点,绝非易事。   最近实在是太不顺了,不顺到他开始忍不住想加快动作为自己找退路。   他想到不久前登门乔家见到的场面,目光一阵闪烁,许久之后,才长叹出声——   “继续一家独大下去肯定不行。只能先给乔瑞,找个能牵制住他的对手了。”   ******   屋内,人声鼎沸。   石家从A市名不见经传的小门小户,发展到如今当家老爷子过个大寿能聚集本市大半名流的风光,乔家在里头起到的作用,不亚于镇压妖魔鬼怪的那根定海神针。   乔南来之前还为能短暂脱离生物试卷而感到轻松,到场之后,本有的愉悦反倒一下消散了。他这样爱玩的人,对上石家别墅里热闹的气氛,宁愿坐到角落抱着手机看选秀和跟沐想想聊天,也懒得应付那些嗅到他的姓氏就蠢蠢欲动蜂拥而至的人。   手指在进度条上朝后划拉了一把,屏幕上《袅袅余音》的比赛现场又回到了沐松的乐队在演奏到比赛曲目震撼人心的副歌部分,全场观众激动得鼓掌叫好的的画面。节目组的镜头划过灰发少年沉浸在自己擅长领域里时如鱼得水的惊人气场,划过一致亮起通过灯后满脸陶醉欣赏的评委,划过席上情不自禁站起身朝着舞台欢呼的观众,又在最后十分煽情切换到舞台之后。   liberty乐队队员家属们所处的录制室,评委亮起通过灯的那一瞬间同时爆发开惊人的尖叫,镜头从那些激动到相拥的家属们身上掠过,乔南眼尖地捕捉到了其中三道熟悉的身影。   视频网站的像素还挺好,能清晰看到沐想想维持不住冷静瞬间抬手捂嘴的动作,也能清晰看到相互搀扶的沐爸和沐爸沐妈望着大屏幕时脸上半是无奈半是骄傲的,眼中还闪烁出些许泪光的笑容。   沐松过初赛了。   不知道为什么,乔南这会儿居然感同身受地激动,那个臭小子,好歹没有辜负他姐忙前忙后收集资料的辛苦。   点动手指又给沐松刷了几张票,身边忽然响起一道声音:“乔南,你没事儿躲这干嘛?看什么呢?”   乔南转头一看,握着手机的动作紧了紧:“是你啊。”   石家俊站在他身侧,脸上挂着的是和以往没有任何不同的憨厚笑容,对方姿态熟稔,眼神含笑,神秘兮兮地将自己藏在后背的一个袋子拿出来:“猜猜我给你带了什么?”   乔南看着他脸怔了怔,低下头,发现他拎来的原来是一袋桑葚。   石家俊在他的沉默里发出憨憨的笑声:“赶紧尝尝,又~是~今年的第一批哦!”   乔南收紧拳头,咬紧牙关,一时竟有些不知该如何面对这张面孔。   他从小爱吃桑葚,石家俊自从得知以后,就时时记得,每年一旦看见,必定第一时间为他买下送来。   乔南记得自己每一次收到都很高兴,其实谁也不缺这口吃的,他珍惜的是一个老实人用笨拙的方式竭力对自己展现出的好。   但此时此刻,一切却已物是人非。   不久前站在拐角处听到对方那些出乎意料的话语时的心情涌上喉头,被视作亲人的对象背叛后的冷意自脚底一点点爬起,他内心冰凉,没有伸手:“我现在不想吃。”   第一次遭遇婉拒的石家俊愣了愣,脸上露出些无措来,略一思索后抬起胳膊来抓他的手:“是呆得无聊了吧?走走走,后院摆了桌子,去玩两把□□。”   乔南抬手躲开他的接触:“不去。”   石家俊看他没精打采的样子:“你怎么了……?”   乔南:“心情不爽。”   石家俊:“……为什么?有人惹你不高兴了?”   乔南看着他毫无所觉的眉眼,一时间甚至有种四面楚歌的疲倦。笨拙的讨好,亲密的情感,从小到大的陪伴,所有以前深信不疑的东西,全被推翻得干干净净。   如兄如父的亲情,居然也能作假。   一瞬间仿佛又回到了童年独自呆在黑暗的房间里孤立无援的时候,乔南想冷笑却笑不出来,只能疲惫地转开视线:“是啊,有个狗东西,把我从小当做宝贝的东西给弄丢了。”   他一边说着,失焦的眼神却微微停顿了下,因为穿过拥挤的人潮,会场的另外一边,各自应酬的小团体里,正有一道目光锐利地穿透过来。   四目相对,端着香槟杯的乔瑞冷峻的神情不变,视线却跟平常在家一样,锋利到恨不能从他身上挖下块肉来。   *****   乔南:“……”   盯着我干嘛?   又在不分场合地发神经了。   妈的能不能尊重一下老子的悲伤?   他难得生出的孤寂感被这道视线盯得节节败退,然而捕捉到这场对视的石家俊却立刻出现了误解。   石家俊松下口气,挥开方才心头因乔南疏离的眼神和语气生出的没来由的不安和怅然,他抬手扯了乔南衣服一把,在乔南反应过来躲避他的触碰之前已经凑近:“南南,收敛一下,我理解你的心情,可瑞瑞毕竟是你大哥,再多矛盾都不要在大庭广众之下表现出来。”   忽然被强行安置进豪门恩怨剧情的乔南脑子卡壳了一下:“……什么?”   石家俊便语重心长地劝告他:“我是为你好,你大哥的心机手段,远在你之上,他早就把你的后路给断了。”   乔南:“……”   “你别不相信。”他对上乔南无言的视线,知道让一个年轻人承认竞争对手实力比自己强是一件非常不容易办到的事情,好在他拥有强悍的佐证,“别的不说,瑞瑞对外形象塑造这一点上真的比你聪明,你知道他前段时间在外头怎么宣扬你送给他的东西吗……”   乔南乍听之下下意识就想问自己什么时候给乔瑞送过东西了,紧接着猛然愣住。   自己刚刚回来那天大哥拿着东西从楼上疾冲下来的画面,跟这些天来对方总是背后灵一般出现的写满了【你是不是忘记了什么】的眼神交替在头脑中回闪。   乔南忽然低头,打开手机,发信息给沐想想。   片刻后得到了一条:【复制这条信息打开手机淘宝******】   余光一闪,抬起头来,乔瑞已经端着香槟杯转身,灯光下对方仍是那张跟石家俊的温和截然不同的晚娘脸,裁剪细致搭配合宜的西装领带上,却别了一枚画风如此不合时宜的领带夹。点击链接,打开,金红色的页面过后,浮夸的水钻图片连带不可思议的标价跃入眼中。   这价格……   妈的!乔瑞戴着这种东西出来见人是不是智障啊!   乔南半是好气半是好笑,浑身的冷意尽数丢开,他朝天翻了个白眼,伸手进石家俊拎着的袋子里抓了把桑葚丢进嘴里。   石家俊还在那嘚吧嘚,见他从没精打采的状态忽然恢复了精神,愣了一愣,刚要将桑葚袋子递过去,乔南已经了懒洋洋地自沙发上站起,双手揣兜环顾周围:“你刚才说牌桌摆在哪儿呢?我去来两把。”   石家俊接触到他琥珀色的眼瞳,那一瞬间心底深处竟不知为何生出一股绵长的失落,以至于让他卡了下壳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不是说心情不好不想玩吗?”   乔南转头盯着他,视线里有种奇妙的平和:“现在心情好了不行吗?”   石家俊居然呐呐了一下:“可是你不是被弄丢了东西?不用找找吗?”   “啊,那个啊?”乔南转开视线看向人群中,视线在自家那个戴着奇怪的东西伤害人眼球偏偏还理直气壮的大哥身上扫过,“没那么严重,小时候的东西而已,那时候不识货,把假东西当成真的来宝贝。”   “不过现在有真货代替了。”他勾起嘴角笑了一声,“假的丢了就丢了吧,不用找了。”   石家俊抬着头,他很难形容这一刻的乔南给他带来的感觉,对方就像在不动声色间突然遭逢了一场洗礼,以至于从精神到气质无处不进行着一种令他陌生的成熟蜕变。   这种改变说不上是好还是不好,总归令他很无所适从。隐隐中甚至还有种对方当下恢复平和的样子,比方才爱答不理的状态同自己的距离反倒更加遥远的……微妙的意识。   石家俊扶着沙发站起,觉得自己真是太奇怪了,今天总是胡思乱想一些没根据的事情。   ******   牌桌上,乔南倚着桌子气定神闲地看牌,石家俊如同以前那样亲热地站在他身后,发现他已经不再像刚才那样时刻警觉地躲闪了。   不得不说石家俊松了很大的一口气。   因为乔南看起来总算不再像近段时间那么陌生了。   虽然对方冷漠寡言的变化认真说来也算情有可原,可那样子的乔南总会令石家俊感到不安,不安到让他不敢将自己计划中的手段真正呈现在对方的眼前。   比如联合起来一起对付乔瑞之类的。   可现在,前方这个一举一动间又变回纨绔状态的年轻人再度令他生出了可以掌控对方的信心。   满桌热闹的加注声中,乔南捏着底牌,有筹码的声音掉落在桌面上,耳畔忽然响起石家俊带着叹息的询问:“南南,你也这么大了,有没有想过自己什么时候进集团工作?”   右侧的人飞来两万块,乔南的目光跟随抛来的筹码滑向身旁,石家俊的面孔上满怀对他未来的期待,他挑眉,顺手捡了两枚筹码扔出去:“都行吧。”   “唉。”石家俊忧心忡忡地叹了一声,“你这孩子,总是那么吊儿郎当,我说句你不爱听的话,你哥在你这个年纪早就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到了现在,你知道他已经在集团里积攒下多少人脉声望了吗?”   乔南漫不经心地摸开牌面,嘴角微勾:“多少?”   石家俊:“多到已经快变成他的一言堂啦,集团里的部门,现在几乎都是他的人手,你爸现在也不太管事儿了,权利全都下放给他,你再这样不思进取下去,早晚连口汤都没得喝。”   前方叽叽喳喳地围绕着“跟不跟!”“跟不跟”的吵嚷,乔南收回手支着下巴:“不然呢?我还能怎么办?”   石家俊看了他一会儿,似乎在思索和犹豫,片刻后一字一顿,缓慢地开口:“不过我的事业部还算安静,下头的人,也都还算给我这个部长面子。”   他的声音落地,被满场筹码翻腾的碎响瞬间吞没。   明灭的灯光里,乔南抬手挡住牌面,神情也有些莫测。   还算给面子?   石家俊也太谦虚了。   他在家的时候,可是清清楚楚听到过父亲朝大哥悔恨地提起自己当年将事业部交给石家俊这个决定的。   据说现在的事业部在对方的管辖之下,人员严密到滴水不漏,以至于令他这个做董事长的想要整改,都短时间内无法找到合适的突破口。   前方传来等候加码的人们耐心丧尽的催促声,乔南抬起眼皮,目光从那些围绕着牌桌已经玩红了眼睛的面孔上划过。   石家俊沉声问道:“怎么样,你要不要,进来试一试?”   乔南沉默良久,抬手将堆在自己面前的筹码用胳膊全部推了出去。   那群缺失耐心的催促者们被镇得直接闭嘴。   安静里,他缓缓转头,对上石家俊认真的表情,然后微微一笑——   “好啊。”   “舅舅。”   *****   石家俊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恍惚中觉得似乎很久没听到对方叫自己舅舅的声音了,两人之间僵滞的气氛就此消融,仿佛又回到了从前亲密无间的时候。   乔南下了牌桌,将赢来的小筹码随手丢给来收拾东西的助手。   两人摸了杯喝的找了个角落休息,石家俊迅速规划:“既然如此,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我立刻让人给你安排合适的岗位,下周行不行?放学之后来公司,我带着你学学。”   乔南摇头:“下周我要飞S市一周。”   “一周?去干什么?”   “生物竞赛集中培训。”   石家俊:“……………………”   石家俊:“????”   乔南微笑:“总之,回来之后我会准时去报道的。”   石家俊找了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有些难以置信地盯着面前这个说起竞赛培训一脸云淡风轻的外甥。   刚刚从赌桌上下来就谈到如此符合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内容,石家俊总觉得外甥的画风变得有哪里不太对,这是准备朝着品学兼优的三好学生迈进?他咳嗽一声,迷茫地回答:“好,那到时候我专门找几个熟悉集团业务的人来带你。”   乔南歪在沙发,闻言还挺客气:“那就麻烦你了。”   “嗨!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石家俊趁着这会儿赶紧迅速跟外甥培养感情,“我是你舅舅,我的东西还不全都是你的?咱俩之间,犯不着那么客气。”   话音落地,他就见面前的年轻人眉头缓缓挑了起来:“真的?”   石家俊憨厚的面孔上露出被质疑的不满:“当然是真的了,你这个臭小子,什么时候跟我变得那么生分了!”   乔南就笑了笑,摊开手:“那行,你手机借我。”   石家俊:“干嘛?”   乔南:“不是你的就是我的吗?给我联一下付款账号,我给我参加选秀的一哥们投票,支付宝没钱了。”   选秀是干啥的石家俊不太清楚,但投票能用得了多少钱?面前这个现在可是未来会变得相当有分量的盟友,这点前期情感投资石家俊当然不会吝啬。他一边把手机递给他一边相当豪气地拍胸脯:“拿去随便花,你记着一个原则,舅舅的就是你的,咱俩不分你我。以后没钱了直接从我这里扣。”   乔南便笑眯眯地接过来:“知道了,舅舅。”   然后他关联完账户,打开某个不知名视频APP,点开已经进入尾声的《袅袅余音》初赛直播。   三分钟后,叮的一声,正在喝红酒的石家俊下意识抬起手机,扫向屏幕——   【您尾号5571的工商银行银行卡于xxxx年xx月xx日19时26分49秒通过支付宝付款1000000,00元,请确认此笔交易由您本人操作。】   举着红酒杯的石家俊:“…………………………”   迅速开始脱发的石家俊:“?????”   乔南在手机直播内现场主持人【天啊我们的人气第一liberty乐队又迎来一笔大额投票】的惊呼声中平静地转向身边已经陷入呆滞的石家俊。   “谢谢舅舅。”   *****   这边一派和乐融融,另一边的乔瑞却整晚沉浸在低气压中。   他原本是打算继续在弟弟面前找存在感的,谁知石家寿宴现场的客人们一个比一个没眼力劲儿,弟弟也不知道主动来跟自己说说话,一直跟石家俊腻在一起,中途更是莫名消失了很久,搞得他非常气闷。   这股气闷持续到洗完澡都未能消散,乔瑞从钻进被窝生气的姿势换成大马金刀地抱臂盘腿坐在床上生气,看着床头柜上那个又被戴了一晚上后越发惨不忍睹的领带夹,他越想越气不过,起来穿拖鞋开门出去了。   深夜的乔家二楼走廊非常安静,听不到除了座钟秒针转动之外的任何声音,他朝着弟弟的房间走去,然后按上门把手,不怎么报希望地尝试着扭了扭。   这几天弟弟每晚都锁门,锁得特别好,一点可乘之机都没有。   然而意外的是,今天的门把手居然毫无阻碍地就能一转到底。   乔瑞迅速转身,非常熟练地将趿拉着的拖鞋脱回自己房间,赤着脚踩出去,同时保证自己的房间大门处于虚掩状态,以方便一会儿干完坏事后一推门就能装作无事发生。   然后同以前那样轻手轻脚地打开弟弟的房门,顺脚将对方丢在地上的外套和袜子踢到一边。   借着昏暗的月光,弟弟的睡颜非常沉静,一点都看不出白天时可以气死人的样子。   乔瑞冷哼一声,不忿地上前,抱臂站在床边盯着看了一会儿,缓缓伸出自己的罪恶之手……   指尖已经触碰到了那头柔软的发丝,突然间,那双合拢的眼皮全无预兆地睁开来,目光灼灼地盯向自己!   乔瑞:“………………”   娘喂。   心跳停顿了一下,他下意识缩回胳膊在一秒钟之内找准离开的位置然后迈开长腿——   身后便更加迅速地传来一声大喝:“站住!”   乔瑞:“………………”   乔南:“跑什么跑!”   乔瑞:“………………”   乔南:“给我过来!”   乔瑞:“QAQ”   ******   深夜,本该陷入沉睡的乔家又一次热闹了起来。   听到动静的乔远山披着放在床头的皮衣睡眼惺忪地出来,正对上隔壁门同时探出头的罗美生。   罗美生瞟了他一眼,对他的造型十分无语:“你不热吗?”   “反过来披的,你看毛都在外头呢。”乔远山抓着衣服问,“怎么了这又是?”   两人走向传出喧闹的房间,罗美生边听边分辨出来:“估计是南南跟瑞瑞又吵架了。”   一到门口,果不其然,兄弟俩面对面盘腿坐在床上,乔南暴躁地拍床头柜:“……我他妈都快秃了!!!一直以为家里在闹鬼你知不知道!!!!”   乔瑞则低着头,高大的身躯坐得笔直,背对着大门一副任凭训斥的样子。   你来我往间好大一段后乔远山才听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大儿子半夜跑小儿子房间扯小儿子的头发被逮了个正着,这种奇葩的事情居然都有。   罗美生摸摸身上的口袋,抓出一小袋瓜子,打开磕了起来。   乔远山怼了她一下:“分我一点。”   夫妇俩于是和谐地分完瓜子,目不转睛地蹲在门口欣赏起来。   乔南终于发泄了自己胸口淤积多年的恶气,回过神,便对上大哥低着头面无表情却相当失落的模样。   想到对方戴着那个糟心的领带夹在外头招摇过市的壮举,乔南叹了口气,颇为无可奈何。   乔瑞听着面前传来的弟弟的叹息声,抿了抿嘴,盯着自己的脚,后背挺得更直了。他把手规规矩矩地放在大腿上,尽量让自己的认错态度显得端正。   等待许久,在他以为弟弟没有消气还会继续拍桌子的时候,乔南拔高嗓门朝门口嚷嚷了一句:“别嗑了!”   咔嚓咔嚓嗑瓜子的声音停下,屋里寂静了一会儿,弟弟起身下床,不知道摆弄起什么东西来。   片刻后,低垂的视线与大脚丫之间,啪的一下,丢下来一个屏幕还亮着的手机。   乔瑞下意识拿起,转过来一看,才发现手机点亮的是淘宝搜索界面,一溜儿下来,全都是各种制式的领带夹。   他抬起头:“这是什么?”   “喜欢什么样子的自己挑。”乔南没好气地站在床边,“给你买,赶紧的!”   乔瑞:“………………”   乔瑞的神情一下松动了,他把目光转回手机屏幕上,手指开始快速地划拉。   三秒钟之后,再次抬头,眼神锋利——   “可以要两个吗?”   乔南:“……………”   门口抓着瓜子不敢嗑的乔远山蠢蠢欲动:“我的呢?”   乔南:“……………”   *****   深夜,A市某别墅主卧,黑暗的房间忽然被手机屏幕照亮,伴随着接收信息的震动,接二连三的,床头柜开始嗡嗡震个不停。   被窝里伸出一只手,抓住这台还在反常震动的手机,收回来一看。   【支付消息:您购买的“英国代购XX牌镶嵌真钻24K黄金限量版领带夹”已于X时X分X秒支付成功,支付金额58999.00元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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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妈便一边将提神助眠的营养品朝箱子里塞一边帮丈夫解释:“你爸前几天不是专程找周华采去问了么?问出来大亚的那个集训课程,为了顺便调整有些集训生的外形,吃的东西都是统一找营养师配的。那个菜单,我的天哪,哪里是给人吃的哦,动不动糙米虾仁水煮菜,你弟已经够瘦了,到时候开始训练运动量又大,这么吃下去人要出事情的。”   她说着起身将捆扎食盒的布巾解开,一样样摊开盒子检查:“我本来想送饭,结果最近事情多也排不开,集训课程期间学生又不能随便出来,只能让你爸准备点吃的让你弟自己带过去解决了。”   食盒打开,香气便扑面而来,沐想想探头一看,还散发着热气的明显刚做好没多久的色泽深红的红糖年糕、切成大片大片的卤牛腱,猪油糯米饼,蒜泥泡凤爪,连带浸了泡椒的腌萝卜条,全都整整齐齐地分散开。她顺手拈了一条红糖年糕咬进嘴里,糯米的香气连带红糖特殊的清甜伴随软糯劲道的口感爬上舌尖。   揉得一点颗粒也没有,至少要好几个小时才能准备出来。   沐爸沉默地站在一边,视线落在儿子手中正在摆弄的东西上,眉头皱了皱,只当自己没看见般转开:“东西平常都要放进冰箱知不知道!等到要吃了才可以拿出来!”   沐松低着头,展开姐姐刚才塞进怀里的一叠海报,纸张基本上都已经破损了,撕裂或者脱离的部分被人用胶带仔细粘贴着,他看了一会儿那些胶带下清晰可见的裂痕,目光又转到茶几摊铺着的食盒处,片刻后轻轻地点了点头:“嗯。”   沐爸便俯身提起两个脚边塞满东西的纸袋:“行了,那就走吧。”   离开之前,沐松回房间拿放在床边的吉他。   朝南的屋子总是很亮堂,窗帘整洁地拉开着,微风徐徐,一点也看不出前不久战争爆发过的痕迹。   曾经在争吵中被扯到地上的床单被罩已经换上了全新的,笔挺地散发出阳光暴晒过后棉花干燥而温暖的味道,被从墙上摘下来摔砸的用于钉曲谱的软木板也被挂回了原来的地方,不同颜色的大头针整齐地排列在右上。   他站在门口,定定地打量眼前自己搬出初中宿舍后每一天晚上都会回来的地方,心中居然为即将到来的三个月的分别生出了淡淡的不舍。   这情绪对一个从小叛逆,从前有时间宁肯呆在网吧消磨的年轻人而言无疑是陌生的。   因此他很久很久才收回目光,轻轻关上房门的那一刻,脸上的笑容变得期待又怅然。   *****   因为东西有点多,沐爸特地打了辆大车。   一上车驾驶座的出租车司机就认出了沐松那令人过目难忘的英俊面孔:“哎呀,你是不是前几天上《袅袅余音》的那个明星呀?”   副驾驶抱着小件行李的沐爸闷声闷气的:“才刚刚过节目的初赛,参赛选手而已,他现在哪能算得上明星?”   “真的是他啊!”司机听出画外音来,便一拍大腿朝沐爸道,“都上了电视,哪里就不算明星了!我们一家看节目的时候都特别喜欢他的歌,还上网站给他们乐队投票了,虽然吧投得没有那几个动不动几万几十万一百万的观众那么多,可是这么有才华的人,以后一定会红的!”   下车的时候沐爸的神情便可见松快了许多。   一向脾气不好的沐松在被司机拦下索要签名的时候罕见的礼貌耐心,沐想想听着少年人清朗的“谢谢”,转头看向不远处熟悉的集训宿舍大楼,想到当初第一次跟弟弟和乔南来时混乱狼狈的状态,她心中颇有些感慨。   《袅袅余音》初赛之后,沐松顺利晋级,爸妈坚决的态度松动很多,在跟周华采进行了好几次深入的会议之后,终于落笔在那份须得暂时跟初中休学三个月的集训同意书上签名。   所以这次进来之后,等待他的将会是三个月不能自由外出的魔鬼训练。   沐松好脾气地给粉丝签名后道别,转头便看到宿舍楼下四散着不少同样被亲人送来的同期生,跟上一次没什么不同,这些扛着大包小包的长辈们一路都在叮嘱自家的孩子,沐松被这似曾相识的一幕弄得有些恍惚,下一秒便听到耳畔呼唤自己名字的声音。   “沐松!”   他转过头,对上母亲疑惑的神情和父亲严肃的眉眼,微微一怔:“什么?”   “什么什么,跟你好好说话的时候走什么神!”母亲便上前不满地拍了他一把,“既然机会那么难得,就要用心珍惜,进来之后要好好跟别人相处,别瞎起矛盾,听老师的话,练琴练舞,没事多给家里打电话,最重要的是好好注意身体,听到了没有?”   母亲的唠叨声让他们这一刻看上去跟周围的那些家庭如此相似。   沐松抿着嘴安静地听着,忽然展开胳膊上前给了母亲一记拥抱:“放心吧,我会记得的。”   记忆中从儿子长大起就再没有过这样亲密的接触,沐妈愣了愣之后才反手搂住这个已经比自己高的孩子的后背,轻轻拍了拍。   松开怀抱之后,沐松看向站在母亲身边的父亲,两秒后,脸色不怎么好看的沐爸默默地放下了手里提着的东西。   父子俩默契地拥抱住,沐爸感受着儿子箍着自己的有力的臂膀,声音依旧严肃:“既然自己选择了路,就要好好走下去,知不知道!”   “我会的。”沐松用力点头,顿了顿之后小声地开口,“谢谢爸。”   沐爸终于妥协地叹息了一声:“加油。”   沐松直起腰来,视线最终落向了一旁正在微笑的姐姐。   被少年人特有的气息笼罩,沐想想揉了揉颈窝里埋着的那颗毛茸茸的头:“照顾好自己。”   沐松听着她悦耳的声音,心情一时难以言喻。成熟专业的音乐指导,顽固执拗的父母的支持,几个月前,他根本连幻想都不敢幻想如今的场景,而这一切的一切,全都从姐姐的那一把吉他而起。   千言万语只能汇成一句话:“姐,谢谢你。”   “有什么好谢的。”沐想想笑着拍了他一把,忽然想到什么,推开他低头开始摸包:“对了,还有一些东西给你——”   沐松在她的动作中抬起头,阳光猛烈,带起焦灼的热度,他头脑突然前所未有地清晰,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即将踏上一条截然不同的征程。   休学!唱歌!这是他的梦想!没有那些令人头疼的枯燥课业!可以让他随心所欲大展拳脚的世界!   他看向将自己带领进这个世界的,在这一刻仍记得给自己带东西的姐姐。妈妈要买衣服,爸爸做了吃的,一切反对的阻碍全都消失,原本充满坎坷的前路忽然变得一片坦途,还能找得出比当下更加美好的场景吗?感激翻腾如波涛,热血涌上喉头,他简直想仰头朝天大喊一声“我的姐姐是世界上最好的姐姐!”。   下一秒,他最好的姐姐胳膊一抬,在他期待的目光下,终于从背着的小包里,掏出了……一本书。   递了过来。   “拿着。”   热血仍在疯狂躁动的沐松:“……”   躁动的热血稍微冷却了一点的沐松:“……这是什么?”   沐想想:“从今天开始,你的作业。”   沐松扫了眼书的封面,热血终于彻底冷却下来了,他沉默很久:“……姐,我已经休学了。”   “休学三个月而已,三个月之后还得回去继续念的。”   “开什么玩笑!”沐松一听这话头立刻就大了,“到时候选秀结束,我说不准就红了,赚大钱养活自己轻轻松松,还上什么学?”   话音落地,他就见前方的姐姐忽然眯起了双眼。   姐弟俩沉默对视,沐松非常的理直气壮,半晌之后,沐想想率先开口:“沐松,我想你大概搞错了什么。”   最近一场小比赛就已经找足存在感,走红不过分分钟,即将踏上通往美好未来之路的沐松底气十足:“我搞错什么了,你才搞错了呢,你自己去看看,娱乐圈里本来好多明星就不念书啊。”   沐想想没有理会他,只是掏出手机,低头开始滑动。   片刻之后,亮起的屏幕被举到面前,界面显示的似乎是某个论坛,沐松不以为意,定睛一看——   【李涛,这几天因为选秀存在感很强的那个liberty乐队到底是不是文盲,他们那首《杀气》的副歌英文部分XXXX的XXXX完全是语法错误吧?他们自己唱的时候根本就没发现吗?】   【liberty找的填词人是不是智障啊,这段副歌哪里止语法错误,完全小学生水平好吗。我要是队员好好的作曲被他糟蹋成这样,非得把纸揉成一团塞进他狗嘴里不可。】   沐松:“………………”   沐想想将手机塞给他,从包里继续掏出一叠纸来,沐松垂眸一看,立刻发现那是自己钉在家里软木板上的手稿。   他:“…………”   “这一首。”少女翻动片刻后抽出其中一张纸,纤细的手指点在某一部分,朝后划拉了一大段,“动词用错了,这个单词放在这里也不对,而且这里好像还少了个er,我不清楚你是漏写了还是以为这个单词本来就长这样。”   “这一首。”少女哗啦啦换成另外一张,批评得更加不留情面,“你把介词的使用全部都混淆了,而且你词汇量很少,这个形容词太低端了,放在这里真的很low。”   “以及这一首,你写下这一段的时候没发现这一句完全是多余的吗?”   沐松:“……”   于是第三首、第四首、第五首……沐想想一首一首为他指点出错误之后,平静地抬起头:“沐松,你可以不用勉强自己的。”   沐松:“……”   “其实不想在走红之后因为没文化被挂起来群嘲也很简单。”沐想想依旧平静,“以后不在任何场合用到英文就可以了。”   沐松:“……”   沐想想:“哦,或者高中水平以上的中文对你来说也不会很难?瞻星揆地四个字怎么写来着?”   沐松:“……”   沐想想:“所以,从今天起,每晚,十点,结束形体课之后,回宿舍开视频,我给你听写单词作业。”   沐松:“……”   沐想想:“能做到吗?”   沐松:“……嗯。”   沐松:“QAQ”   作者有话要说:   沐松【咬着自己的纤纤玉指】:“我的姐姐从现在开始不是最好的姐姐了。”   沐想想【抱臂】:“呵,文盲。” 第六十五章   刚搞定了放屁说不想学习的弟弟, 放宽心的沐想想手中的手机便“叮”了一声。   她拿起一看, 发件人是乔南,内容只有简单的两个字, 但这两个字已经足可以表达主人的愤慨——   【人呢!】   沐想想愣了愣, 目光扫过屏幕上方的时间,瞳孔当即一缩, 匆匆告别同样要去洽谈工作的父母后, 立刻抬手拦了一辆出租车。   车到十二中,窗外俨然一副热闹非凡的场面。   孙校长、刘主任、班主任老莫、各科任课老师,晏之扬郭志一应的九班同学, 等等等等,全都聚集在一辆停放在校门口的巴车前。   沐想想下车后踮起脚, 看到的还是乌压压的人头, 乔南呢?   乔南已经被淹没了!   被一群喜气洋洋的家伙簇拥在中间的乔南说不出的糟心,这世上怎么就他妈会有那么操蛋的事!   他身为一代校霸,不得已之下好好学习答应参加什么生物竞赛已经非常的屈辱了, 还他妈得去参加为期一周的集!中!培!训!   这些人真的有把他放在眼里吗?真的有吗?!   他看向已经上车了的两个同样过了初赛的,这次即将跟他一起参加那个什么狗屁培训活动的十二中重点班的同学,目光抬起的瞬间,两个穿着规规矩矩校服的青春痘男孩沉默地朝他推了推自己的啤酒瓶底厚眼镜。   乔南:“………………”   啊啊啊啊啊!!!   不行!   这趟要是就这么去了以后他在江湖上还拿什么跟人立足?   更何况这段时间自学那些复习资料就已经累得够呛了, 集训什么的授课水平只会更高深吧?这一趟去完之后还能全须全尾精神正常地回来吗?   决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   乔南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看了眼时间,距离大巴车启程还有半个小时,距离飞机起飞还有三个小时, 距离那个莫名其妙的竞赛复赛还有差不多半个月。   一切都还来得及。   他思索片刻,于是神情阴沉地推开前方邀自己上车的手:“我——”   啪的一声,肩膀上忽然搭上了一只手掌,指节上还沾染着大约是批改作业蹭上去的红墨水的痕迹。乔南话说到半截儿,循着胳膊转头,便对上了自家班主任老莫泪汪汪的眼睛:“乔南,加油,我和班里的老师们,还有九班所有同学都以你为荣!”   乔南:“……”   乔南:“其实——”   胳膊忽然被拍了一把,孙校长的笑声再度打断他从背后传来:“是啊!乔南,能从这场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竞争里脱颖而出,你绝对是在我们十二中乃至我们整个A市的高中里都能排的上前列的水平了。这场集中培训的机会得来不易,你一定要好好珍惜!”   乔南:“……”   乔南:“那个——”   “孙校长您放心好了。”生物老头语带欣赏地开口,“乔南近段时间的表现,不管是作业完成度还是上课认真度,每一样都能看出他的努力,我现在对他已经非常信任了,他一定不会让我们失望的!”   乔南:“……”   老莫/孙校长/生物老师抒发完自己的情感后齐声开口:“对了,你刚刚是不是想说什么来着?”   乔南:“……”   乔南叹息一声,朝他们拱手:“牛逼。”   老莫/孙校长/生物老师:???   郁闷的心情在余光扫到人群之外那个正在朝内张望的少女时终于有所缓解,乔南丢下行李拨开人群朝她走去,边走边挑眉伸手,同时兴师问罪:“你要不要看一下现在是几点几分?我跟你说我现在很生气,再晚半个小时到你就永远见不到你男朋友英俊的脸了。”   沐想想:“……”   沐想想赶忙避开他抬来要盖上自己脑袋的手,乔南用【你搞什么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吗】的眼神盯着她,随即跟随她的视线的焦点一点点转头——   对上后方巴车周围无数双递过来的炯炯有神的视线。   乔南:“……”   十二中听到他嚣张发言的校领导们:“……”   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沐想想正徜徉在康桥上,胳膊便忽然一紧,被乔南拽着朝某处方向奔去。   巴车前的众人:“喂!”   视线中的两道身影转瞬便钻进了不知名的角落,主管学生纪律的政教处主任望着变回空荡状态的拐角抹了把额头亮晶晶的汗珠,声音虚弱地响起:“这个……这应该属于早恋吧?”   孙校长沉默片刻后哈哈一笑,摸了摸自己嘴唇上的小胡须,笑得双眼微眯——年轻人嘛,谁还没有过这种时期?春心萌动而已,只要对学习和生活没有负面的影响,恋爱一下其实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他前些日子翻看过乔南以前的成绩,这孩子这学期之前的表现可以说是惨不忍睹,现在变成这样优秀的样子,说不准就是恋爱带来的动力呢?   这还只是学习上的,乔南近些日子生活上的转变更将叫他欣赏,比如说这孩子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当面叫他爷爷了。   伴随着这个令人窒息的称呼的消失,孙校长浑身精力充沛,觉得自己的世界连天空都变得亮了起来。   他于是抬手拍在政教主任的肩膀上,语气愉悦开明:“不要那么老古板了,咱们做老师的何必去管那么多呢?”   身旁听到他这一发言的学生们齐齐“!!!”,顿时各个朝他投去惊奇中不乏敬仰的视线。   ****   拐角后,十二中的小树林里,停下奔跑的沐想想挣开乔南的手,后背刚靠上树干,便感觉对方的体温迅速靠近。   毛茸茸的脑袋抵在颈窝里蹭了蹭,奔跑后变快的急喘一下下打上来,她缩着脖子抱住对方贴上来的身体:“对不起啊,今天一早上起来就在家收拾东西,中午跟我爸妈他们送我弟去大亚集训,路上没顾得上看时间,收到你信息的时候才发现已经那么晚了。”   脖子就忽然一痛,乔南不依不饶:“很生气!”   沐想想:“……”   沐想想拼命推他的肩膀,半是羞涩半是无语:“……你属狗的啊你!”   乔南微微抬起头来,神情不善:“喂,你今天很不像话,犯了错误还敢那么理直气壮。”   同时肃穆地提出要求:“快平息我的怒火!”   沐想想:“……”   沐想想左右看看,探头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   温暖的热度一触即离。   沐想想:“平息了吗?”   乔南:“……”   他轻哼一声,再次把脑袋埋进了少女的颈窝里,嘴角微勾:“算你上道,这次就不计较了。再有下次,你看我不把沐松打成狗。”   沐想想:“……关他什么事。你不要瞎欺负他他会还手的我告诉你。”   乔南:“他不敢的。”   沐想想莫名其妙:“你哪来的自信?他上回不是也没让你占便宜?”   乔南冷哼一声:“这次不一样,你知道现在站在你面前的这个人是谁吗?”   沐想想:“?”   乔南把脑袋拔起来自信洋溢地看着她:“我问你,沐松参加初赛的时候难道就没发生过什么让你非常震撼的经历?”   震撼的经历……?   沐想想回忆了一下,头脑灵光一闪:“有,而且这事儿都上新闻了。我弟他们乐队比赛到下半场投票环节的时候,不知道哪儿来了个观众,一口气给他们砸了一百万。”   沐想想说起这件事情的时候,脑海中便不由自主浮现出了当时全场包括主持在内的所有人为这出阔绰手笔安静了好几秒的情形。   冷静如她,在如此不可思议的经历跟前也无法装作若无其事:“我和我爸妈在演播室听到主持人说起的时候都惊呆了你知道吗!”   他嗤笑一声:“很厉害?”   沐想想点头:“当然厉害,那可是一百万呐,我弟回来之后还念叨了好几天呢。”   乔南听得简直通体舒泰,心说算你识相,知道这个做好事不留名的土豪是谁吗?就是站在你面前的这位英俊的男朋友!   所以帅到你了吧?帅到你爸妈了吧?肯定也会帅到你弟啊,到时候投票榜第一的土豪大大虎躯一震,你弟心悦诚服五体投地还来不及,怎么还会敢还手?   于是笑着哼哼:“这么大方多金的好男人,现在可不多见了,你现在是不是特感激特想以身相许?”   话音落地,便听沐想想非常果断地反驳道:“怎么可能!我躲远点还差不多,你哪里看出来我想以身相许了?”   乔南:“……哈?”   沐想想一脸认真地解释:“你想想,能在一场选秀初赛上一口气花一百万投票,这得是多不会过日子的人呐。说不好就是个挥霍度日的纨绔子弟。”   挥霍度日的纨绔子弟乔南:“……”   他脑子卡壳了一下,觉得剧情的发展似乎有哪里不太对:“……你不是说你和你爸妈都很吃惊?”   “当然吃惊了。”沐想想道,“能不吃惊吗?一百万啊,他俩吓得那天晚上回去一晚上都没睡好。”   把沐家爸妈吓得一晚上都没睡好的乔南:“……”   “不是。”他茫然了一下,“有人给你弟投票又不是坏事,真金白银在那里,你们有什么可吓的?你弟回去不还念叨了好几天?”   “对啊对啊。”沐想想连连点头,“不然你以为呢?他也害怕所以才念叨啊。《袅袅余音》播了那么多季,以前捧红了那么多明星,都从来没有出现过出手这么阔绰的观众,偏偏给他一个还没出道的小新人碰上了。他又没粉丝,你说他凭什么让人给那么多钱?台里好多人都猜测是有人看他长得好看想趁他没走红之前砸钱潜规则他。说是娱乐圈了里很多坏人都喜欢这么干。”   想搞潜规则的坏人乔南:“…………………………”   沐想想:“所以他才天天念叨,还跟大亚那边要求在集训课程之外单独给他开了个泰拳班,说是自己得时刻警惕点,多学学拳脚,这样万一砸票这个观众真的目的不纯,到时候出现在他面前想要图谋不轨的时候,他还可以趁着吃亏之前一拳先把对方揍趴下。”   乔南:“…………”   沐想想后怕地蹙眉叹息:“我爸说得没错,是我们把娱乐圈看得太简单了。”   话音落地,肩膀一沉,乔南原本抬起来盯着她看了好久的脑袋忽然又重重砸了回去。   沐想想被压得身体一偏,赶忙抬手扶住:“你怎么了?”   “……”乔南沉默了足足一分钟才绝望长叹,“……没什么,我就是突然特别累,你让我靠会儿。”   沐想想有点疑惑他刚才跑步的时候还那么精力充沛,怎么这会儿忽然就疲惫成了这样,想了想之后猜测着问:“是不是因为不想去参加生物竞赛的关系呀?”   怀里隐隐散发出悲伤气质的高大青年似乎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半晌后才抬手抹了把脸,声音有气无力:“算是吧。”   场面便由此安静了片刻,下一瞬,乔南忽然感觉自己的脑袋两边被一双小小的手捧住,后推。   紧接着,一把温热的柔软触在了嘴唇上。   蜻蜓点水一般的触碰,少女的精致的面颊随即染上微微的粉红,那双通透澄澈的眼睛里带着笑意,一眨也不眨:“男朋友,加油。”   周围的风声褪去了,很久很久,乔南抬起胳膊,大掌精准地抓住那两只捧着自己脑袋的白白软软的手。   沐想想神色平和地问他:“还累吗?”   纤细的手软得就像没骨头,他包在掌心里捏了捏,又低头盯着那雪白细腻的皮肤上骨节处通透的粉。   半晌后嗤了一声:“算你上道。”   说着忽然直起身来,将沐想想拉离开树干,伸手从兜里掏出什么,转到她身后。   沐想想被弄得一怔,低头看去,余光扫到一抹璀璨的光芒,她赶忙抬手去扯:“……喂?你干什么?”   “戴项链啊。”乔南拍了她试图阻挡的手背一下,“别瞎动。”   这项链上亮晶晶的快赶上指甲盖大的,质地似乎相当不好惹的石头搞得沐想想整个人都僵硬了,她当即就要推辞:“乔南,不行,这个太贵重了——”   乔南瞥了她一眼,想到她刚才说起那一百万投票时的态度,和自己头顶上忽然一顶接着一顶被戴上的【挥霍度日的纨绔子弟】【不怀好意的潜规则者】的高帽子,没好气地道:“行了,少废话了,这玩意儿没花我钱,跟白捡差不多。”   沐想想肯定不信:“怎么可能?”   “真的。”乔南扣上了项链的扣子,眯着眼盯着那抹璀璨闪耀在沐想想漂亮锁骨之间景象,片刻后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弧度,“没骗你,有人非把购物卡塞到了我手上,我不花都不行。”   他说得非常认真,沐想想还是能分别出来的:“……还有这种好事,那人是傻子吗?”   乔南:“……”   乔南盯着她通透的眼睛看了一会儿,抬手掐了她脸颊一把:“我觉得你的猜测很有道理。”   *****   送他上车之前沐想想还有些迟疑:“真的不用我送你去机场吗?”   “犯不着。”乔南看了眼手表,“就这么几步路,我到机场立马就要飞,你下午还有课,跑这么一趟干嘛?”   说着抬手摸了把她的脑袋:“放心吧,我到了给你电话。”   即将到来的长达一周的分别,两人一个站在车门里一个站在车门外地对视,时间忽然就变得很缓慢,许久后沐想想才点点头:“好。”   车门关闭前乔南趁机捏了下她的耳朵,同时抬眼扫过巴车外那一张张对自己满怀期待的面孔,车门边的孙校长见缝插针地鼓励了一声:“乔南!加油!一定不要辜负那么好的集训机会!”   乔南没好气声音从关闭的车门里传出来:“少啰嗦啦哥们,耳朵都要听起茧子了。”   晏之扬等人追逐着巴士大声朝乔南道别的声音里,孙校长摸摸自己干巴得跟陈皮似的面孔,美不滋儿地咂摸着乔南那句“哥们”。   嗨,他想得果然没错,年轻人就是需要恋爱来成长的,你瞅瞅这孩子现在变得多么的识大体。   他笑而不语的神情中,沐想想抬手看了眼手机屏幕,意识到时间已经不早,自己差不多该回学校了。   于是离开之前,便出于礼貌,回首同在场的师长挨个道别——   “那我就先走了,老师们再见,校长爷爷再见。”   正拿手指乐滋滋卷自己唇上小胡子的孙校长:“………………”   少女拦车离开,人群里十二中许多年轻人们默契地交换着甜蜜的视线,想到校长方才当面驳斥政教主任的那些话语,少年少女们心中都有着羞怯的激动。   学习之余还得躲避家人师长的辛苦生活终于可以结束了。   他们的新校长,是多么开明,多么伟大的一个人物啊。   年轻青涩的大手小手们在阳光下偷偷牵在了一起,悄悄挨近。   逐渐升腾而起的粉红泡泡中,他们正想要卿卿我我,人群前方那道伟大干瘦的身影忽然肃穆地转了过来。   “早恋这个问题,不能姑息!”他干瘪的老脸上写满严峻,“学校是得好好抓一抓了!”   手牵着手的小年轻们:“……??”   才被重塑了世界观且觉得领导说得确实很有道理的政教主任:“……??”   孙校长一语不发地背着手朝办公室方向走。   一边走一边瘪嘴:“QAQ”   *****   A市,CBD商圈,某幢写字楼顶层,会议桌门被轻轻敲响,端着咖啡杯莫名盯着远处天空一道飞机飞行痕迹发愣的乔瑞回神,紧接着便听到会议桌前段传来父亲的声音:“散会。”   他放下咖啡杯,朝周围同他道别的大小高管们点头致意。石家俊慢了一步,没立刻走,留下来朝他笑得憨厚,话里的内容意有所指:“我记得南南是今天去S市参加生物竞赛培训吧,瑞瑞你怎么也不去送送他?”   乔瑞眉头微挑,借着他的声音又回忆起了前一晚自己一家提出去送机,结果被弟弟嫌没面子断然拒绝的画面。   脸色便跟着黑了黑:“我倒是想去,只怕被送的那个反而不情愿。”   察觉到他的火气,石家俊心头一动,赶忙挤出个干笑来:“唉,看我,话怎么那么多,老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说着他立马一副触了霉头的样子收拾好东西出去,心中转动着各种心思的同时,迎面碰上一群还没走远的高管,见着他纷纷问好。   石家俊也礼尚往来地寒暄,便听到一旁关怀的询问:“石部长,听说您前几天夜里叫夫人送去医院了,身体没什么大碍吧?”   “……”他心口猛地抽了一下,不期然想起那些这几天连续不断地发送到自己手机上的扣款短信。   什么六位数的限量版鸵鸟皮铂金包。   什么七位数的X克拉钻石女款项链。   再到男款女款鞋子帽子各种鸡零狗碎的奢侈品,乔南这位盟友真正让他见识到了21世纪的网络购物发展得多么蓬勃。   不行不行,不能再想了,再想下去呼吸又要困难了。   石家俊赶忙压制心头泣血的冲动,扯出老实的笑容:“没什么,参加老爷子大寿太高兴喝多了而已。”   “喝进医院,这也有点太过了。”身旁的人便劝他,“您年纪虽然还轻,可平常压力一看就不小,头发都掉得差不多了,以后可不能这么放纵。”   石家俊:“……”   他伸手摸了摸自己近来迅速在变秃,早晨还特地用摩斯去遮掩了一下的脑门,嘴唇颤抖:“……啊。”   于是一群年纪大了他将近二十岁的老男人,便兴高采烈地为这位提早踏入中年危机的“病友”推荐起各个不同品牌的生发水来。聊着聊着,又说起董事长一家,颇为羡慕乔远山这把年纪还浓郁茂盛的头顶。   “唉!乔董过的日子能跟咱们一样吗?我要能有乔董那么多钱,我脑子也不秃啊。”   “就是,唉,人比人气死人,你没看前几天那场活动,乔董带着老婆孩子,一家人打扮得那叫一个珠光宝气。身上穿的戴的东西,就没一个跟以前重样的。”   “是了是了,我也记着呢,我当时带去活动玩儿的那位看中乔夫人提的包和手上那块新表,非闹着要我给她买。我查了一下,包二十来万,表六十来万,虽然也没到贵的离谱的地步吧,可关键人家戴一次,隔天又换不一样的了。”   “可不是嘛,乔董这段时间跟进了时尚圈似的,那衣服花哨到恨不能一天几换。”   “还有乔家老大最近换着花样的那些领带夹袖口,上头嵌的宝石一颗比一颗大,我家那个败家子还想跟着学,被我一顿打才给打老实。这花钱如流水的……啧啧啧,什么时候这日子能让我也过上一回。”   石家俊听着这些声音,沉默地摸着自己稀疏的发根。   妈的,他搂了那么多年钱,天天累死累活胆战心惊的,却为了能保持人设到跑路,一天也没敢享受过,开的车还是五年前买的破卡宴,最近还因为经济出了点问题格外被动,前几天在拍卖会上看中一个祖母绿项链,一看价格都没舍得买。   乔家人却天天这么肆无忌惮地买买买享受生活。   这么一想一摸脑门头发又掉了好几根,石家俊点开淘宝搜索生发水然后货比三家地挑了个最便宜的的下单,一边下单一边憋屈,心中恨恨地想——   就你们这种挥霍法,看着吧,早晚有一天,乔家要给你们买破产咯。   所以买吧买吧,爱买多少买多少,反正花的也不是我的血汗钱。   哼!   QAQ   ******   艳阳高照,暖风徐徐,踩着午休时间的点回到英成的沐想想难得不想做题,支着脑袋坐在座位上划拉手机。   信息界面上乔南对同车两位即将前往参加生物集训活动的同校选手的吐槽,停止在了他因为即将起飞而不得不关机之后。   翻动两人过往的消息看了一圈,手机叮的一声,她退出来,才发现发来短信的是自家弟弟,内容是一张照片。   照片点开,入目是一本作业本,她先前指定需要抄写并背诵的单词被整整齐齐地填在上面。   沐想想几乎能从这张照片背后看到灰发少年趴在桌上抄写时生不如死的样子。她嘴角微翘,肩膀忽然一重,转过头,就看到高妍和林珑带着一群班里的女孩笑眯眯地出现在身边。   “沐想想。”女孩们熟稔地发起邀约,“论坛上说学校北边的情人坡上樱花树全都开了,下节体育课,一起去看看吧?”   这种放在以前根本不可能参与的集体活动……   沐想想给弟弟布置完新的作业,平静地收起手机:“好啊。”   天气确实是好,阳光温暖,微风不燥,脚踩在英成打理周到松松软软的草皮上,空气中隐约有花香浮动而来。   前后左右都是活泼如小麻雀般嬉戏的少女,沐想想跟在最后,脚步不疾不徐,平稳的性格终究是没法像大多数同龄人这样风风火火起来。   但跑开老远的小麻雀们却很快又嘻嘻哈哈地一齐朝她涌回来了:“沐想想~你走快一点呀~”   胳膊被小麻雀们牵住朝前拉拽,她不受控制地迈开脚步,脸上的笑容有些无奈,忽听到头顶一则轰隆隆的声响。   下意识抬起头,广阔的高空一碧如洗,正有架飞机穿透气流,留下身后长长的白线。   一切都那么的好——   脖颈的项链随同她抬头的动作折射出太阳的光芒,辉煌到近乎刺眼。   她抬手抚上,在周围因她停下脚步而开始响起的叽叽喳喳的催促声中,眼神柔软,心中默念——   加油啊。   我的男朋友。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   之前的顺序很多人说太突然所以段落稍微调换一下   撒花!一鼓作气写到天亮,超级嗨!明天开始更新番外,还是差不多的更新时间,日更哦!   【是的我的番外一般很长长长长长长……】   所以就让正文的故事恰到好处地停在这里吧——今天大家是除了南哥想姐之外都在哭唧唧的大家!南哥、想姐、哥哥、弟弟,爸爸妈妈们,十二中的小动物,等等等等,很多很多的人,他们会走上属于他们的全新的未来。   那些没有交代到的,放心吧,可以番外见!   感谢大家的火箭炮手榴弹地雷以及营养液!感谢大家一路以来的支持!正文的最后一章,为大家送上这本书里此前所有曾经出现过的东西,拐杖、零分试卷、臭袜子什么的,想要什么,任君挑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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