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零之培养人生赢家》 作者:易楠苏伊   文案   为救病危妻子,林炎城被“培养人生赢家系统”选定为宿主,穿到了一本年代文小说里,成了农家老头   书中这一家子的结局非常凄惨。   大儿媳妇红杏出墙,抛夫弃子,临死前看见功成名就的前夫后悔不迭,她现在重生了,一心想跟前夫再续前缘   二儿子是个眼高手低的二流子,爱上了白富美,孤单半辈子   三女儿是未来霸道总裁的白月光,却被人害得早死   四女儿想当人上人。好不容易攀上城里人,没过几年好日子,丈夫和儿子双双殒命   五儿子是个大反派,整天忙着批|斗别人,不到三十就被人乱棍打死   六儿子老实木讷,却娶了女神,养大孩子,临死前才知孩子不是自己的   林炎城的任务就是培养这些儿女成为人生赢家   食用指南:   1.男主外表老好人,内里却是黑心肠   2.没有外挂,男主自己就是挂   3.男主穿越过程中没有感情戏,培养儿女就是他的日常   主要人物年龄(1958年算起)   男主:林炎城45岁   大儿子:林建党20岁   二儿子:林建国18岁   三女儿:林芳夏17岁   四女儿:林芳秋16岁   五儿子:林建军15岁   六儿子:林建华14岁   内容标签:穿越时空 种田文 穿书   主角:林炎城 第1章   “—哔—”   下工的哨声刚响起,五星生产队的队员们就直起腰板,扛起锄头不紧不慢往地头走。   一个年轻小伙子风风火火地跑在前头,好似与人赛跑似的。   人群中一个穿着短打,脚上穿着草鞋的农家老头面容严峻,看着前方逃窜的身影,眼里满是惆怅。   刘婶挤开人群走了过来,打着哈哈,“建党他爸,你家建党跑得可真快啊?”   林炎城抿了抿嘴,没有说话。   刘婶也不生气,一个村子住了几十年,谁还不知道谁啊,林老头一直就是这个德行。只是刚刚干活的时候,她瞅着这两父子似乎有点不对头,所以才特地凑过来问。见他不说话,她又试探着问,“我昨儿个听到你家在敲敲打打,是不是建党惹啥事了啊?”   林炎城摇头,“没有!”   刘婶转了转焦黄的眼珠子,因为这事儿,半夜她睡不着觉,挠得抓心抓肺的难受,她腆着脸继续追问,“那你说,为啥罚他跪一晚上?”   林炎城猛地扭头看向她。   刘婶被他看得有点不自在,拍了下自己的嘴,怎么就说漏嘴了呢,人家关上门处理家事,她怎么能知道?这不是变相承认她踩着梯子偷窥他们家嘛。她尴尬得朝他笑。   林炎城扭过头,大步走远了。   刘婶在他身后恨恨地跺了跺脚。   林炎城到登记工分的地方,已经没什么人了。   看到他过来,记分员骂骂咧咧说了几句,见他一声不吭,觉得自己也没趣味儿,不高兴地在他那页添了一笔。   林炎城看向站在旁边的大队长徐广进,“大队长,我下午要去学校给孩子送口粮,能不能麻烦你给开张介绍信?”   徐广进连眼尾都没给他,从鼻端轻嗤一声,“就你家那俩孩子,我看上了也是白上。有个屁用啊,一个像阴沟里的老鼠,长得磕碜还胆小,一个跟你一样,三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来。我看你还是早点让他们回来上工。年底也能有分红,好早点娶媳妇。”   这徐广进今年才三十多岁,比林炎城小了十多岁,却以长辈的语气训林炎城,无非是想抖抖大队长的威风。   林炎城放在裤兜里的手捏成拳,面上却是憨厚无比,“是,您说的是,我这不是想等明年两个孩子都拿到毕业证,就回来上工。”   徐广进刚想说什么,眼尾扫到一抹艳色,他眼睛一亮,对杵在他面前的林炎城有些不耐烦,为了赶紧把人打发走,他挤开记分员,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刺啦一下撕了一页纸,三两下就写好了,扔给林炎城,挥手撵人,“给你给你,赶紧滚。”   林炎城捡起掉在地上的介绍信,抬头就看到一个小媳妇走过来,对方长得很是俊俏,白嫩的皮肤,嫣红的嘴唇,上挑的眼尾,看人的时候,好似一把勾子勾住人的心肝肺。   林炎城看着刚刚还不可一世的徐广进像只哈巴狗似的冲着对方摇尾巴,他面无表情地扫了两人一眼,很快离开。   回到家的时候,大儿子林建党已经把饭菜做好了。   四个儿女看到他回来,盛饭的盛饭,端笸箩的端笸箩,没人说一句话,就连平时最喜欢掐架斗嘴的林芳夏和林芳秋也像锯嘴的葫芦没了声儿。   林炎城坐在首位上,端起面前那碗苞米粥,穿过来两天了,他还是不能适应吃这种喇嗓子的粗粮,只是条件就摆在这儿,他也只能忍着。   气氛一时间诡异起来,林建党窥视着父亲的脸色,小心翼翼地开口,“爹,我和秋华是真心的。”   啪叽!林炎城把筷子往桌上一搁,眼神锋利,“想让我同意你娶张秋华,你死了这条心。”   林建党急了,“爹,你之前一直很满意秋华的,为什么突然就改了口?”   林炎城一肚子火,为啥?还不是因为你这个小崽子,要不是你许了这个愿,我现在何苦跟你犟。你还怪到我头上了?只是气归气,他却不能把真实想法说给对方听。他哼了一声,“那张家哪里是真心实意跟咱家结亲的?一开口就要五十块的彩礼钱,这么多钱,我上哪去给你弄?”   林建党腾得站起来,带倒了身后的椅子,他眼睛瞪得老大,“不可能,秋华之前明明跟我说,他们家只要十块钱彩礼的。”   林炎城拉他坐下,语重心长地道,“你听她胡咧咧,她们家是她当家吗?她下头还有两个弟弟等着说亲,她爹娘不多要彩礼,怎么给俩儿子娶媳妇?”   林建党低下头不说话了。   林炎城重重叹了口气,看了眼旁边的一个儿子和两个女儿,“建党,你也别怪爹,你还有三个弟弟,两个妹妹,年纪跟你也差不多。我总不能为了给你娶媳妇,就把家底都掏空。我怎么对得起他们。”   林建党握着拳头,面皮崩得紧紧的,额上的青筋直跳,他眼眶泛红,死死地咬着下嘴唇,声音低低的,“爹,我知道了,我不让你为难。”   林炎城拍拍他的肩膀,神色哀戚,“建党,是爹对不起你。要不是爹没用,也不会让你娶不了秋华。这个孩子,我挺喜欢的,可是咱家没有这个命。你以后就跟她断了。别让人说嘴。”   林建党捂着胸口,那里钻心的疼,一滴泪滴到手背上,他倔强的擦掉,轻轻‘嗯’了一声。   林炎城知道不能逼得太过,拍拍他的肩膀,“快吃。一会儿还要上工呢。”   林建党点点头,低着头,心不在焉的吃着饭。   他旁边坐着的老三林芳夏一脸担忧地看着他。林建党朝她强挤出一抹笑。   林炎城轻声咳了咳,吩咐道,“下午,你们仨跟着大哥去上工,我去趟县城。”   老四林芳秋眼睛一亮,“爹?你去县城干什么?”   “去看你五弟六弟,也不知道他们带的粮食够不够吃的。”   林芳秋不高兴地撅了撅嘴,却不好说什么,她讨好地朝林炎城笑,“爹,我也想去县城,您能不能带我一起去?”   林炎城想也不想就拒绝了,“不行。你下午还要上工。”   徐广进为了得先进生产队称号,几乎不给他们这些外人请假。今天要不是怕他搅和好事,徐广进根本就不可能这么痛快地给他批假。   林芳秋想到昨天她爹刚刚发了一通火,担心惹到他枪口上,也不敢再闹。吃完饭,就跟着几个哥哥姐姐一起上工去了。   在他们走后,林炎城把家里大半的粮食运到板车上,推着往村口走。   一路上遇到不少人,“林老实,你这是干啥啊?”   “两个孩子在学校上学,我给他们送口粮。”   “口粮也要不了这么多啊,你该不会是把家里的粮食全都搬空了?”   林炎城憨厚的笑,“老大和老二,马上就要说亲,家里也没有余钱,可不就得打这些粮食的主意吗?”   众人一想也是,林建党今年都二十了,林建军也有十八了,这个岁数还没有定下来,也难怪林老头急了。   等这些拐进田间,林炎城瞅着四下无人,立刻推着板车拐进另一条道。   五星生产大队靠近长江,江边长着两人高的芦苇丛。他把板车停在芦苇丛里,淌着水把昨天藏在这边的一条木筏拖出来,身上的跨包摘下来放在木筏上,又抬了两袋粮食放上去。   这木筏不大,只能放两袋,多了就会晃荡,林炎城脱衣服下水,一边往江中游一边推着木筏往前行。   他要去的地方是位于长江中央的一处小岛,岛上杂草丛生,土地肥沃,却没有人居住。   林炎城到这里来,主要是想把粮食藏在这里,而后把这几袋红薯给种了。   到了岛上,他把粮食放在岛上的一处空地,又下水往回游。   这时候,大家都在地里忙活,长江大桥也未建起来,所以他才能大胆的在江里游来游去。   连运三趟,才把六袋红薯运过来。   他把红薯都扛到前天他摸黑开垦出来的土地,把红薯直接倒在地头,埋到地里。   没有磷肥,没有薄膜就用最土的方法栽种。   他热得汗流夹背,心里却并不觉得累。   他叫林炎城,来自2019年的林炎城,无父无母,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三十多年,只有妻子对他不离不弃。   可惜好人不长命,在妻子三十岁那年,得了胃癌,开始只是早期,但手术后,癌细胞又扩散了,慢慢转成晚期。   一次又一次地做化疗,她的身体越来越差,头发没了,脸上笑容也消失了,看着她日渐消瘦,他的心像是被人狠狠扎了一样的痛。   这些年,他一直做好事,捐了大半家产,也曾在菩萨面前许愿。如果能让他媳妇病好如初,他愿意付出一切代价。   没想到菩萨没有显灵,培养人生赢家系统居然选中了他。   只要他把一本书里的配角全部培养成人生赢家,他老婆就能得到系统出品的百仙丹。   这种丹药可以治这世上任何一种病。而且还无附作用。   为了这颗药,他欣然接受这项任务。   他这个身份就是这些配角的父亲。今年四十五岁,正当壮年,却十分苍老。   他有四个儿子,两个女儿。   大儿子林建党,今年二十岁。跟邻村的张秋华处了半年多的对象。按照书中,林家因为跟张家彩礼谈不拢,拖到后年才结婚。   张秋华嫁过来不到一个月,林建党在因缘际会之下,参了军,入了伍。   生下一个儿子后,独守空房的张秋华终于忍受不了寂寞,跟着一个来调查四清工作组的男同志跑了。   她这一跑不要紧,林建党再也升不了职,也没法再娶媳妇。为了能有个家,他只能转业回家,改革开放后,他下海经商,没过多久就成了下河县的首富。   某一天,林建党带着老婆孩子在酒店庆祝孩子考上大学,在走道里意外遇到已经穷困撂倒的张秋华。   原来私奔后的张秋华过得并不好,她跟着那个男人到他的家乡才知道,他没有正式工作,当初只是临时顶替别人的班。那个男人只是个油嘴滑舌的二流子。张秋华跟着他受了不少苦。可男人把她看得死死的,她没有介绍信,也无法故技重施。   改革开放后,为了养活孙子,她来下河县打工,因为没文化没手艺,她只能在饭店干最底层的活。   那时候的张秋华苍老得不像话,而林建党不到五十,却很会保养,自然没有认出她,在她差点滑倒的时候,他还礼貌的伸手扶她一把,嘱咐她,“小心点,大娘。”   就是这声大娘差点让张秋华崩溃。从酒店模模糊糊走出来,迎面就被一辆轿车撞死。   “23333,所以我现在的任务就是拆散这对爱得难舍难分的有情人。”林炎城原以为他的任务是给他们找个好媳妇,教他们怎么经营自己的事业。可没想到,他刚穿进来,还没适应环境呢,就先棒打鸳鸯。最让他郁闷的是许愿人偏偏就是他们之一。   一个机械的声音自他脑海响起,“张秋华成了他人生中的污点。他临死前许的愿望是下辈子和他后来的妻子一生一世一双人。”   “一生一世一双人,这小子不错!”林炎城仔细咂摸了两下,一辈子就娶这么一个媳妇,那势必不能按照原剧情走。所以这对CP,他拆定了。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家住长江边,就是我给他开的金手指,除此外,他裸奔。系统只负责陪聊,没有任何作用。 第2章   林炎城没有想多久,很快就收回心神。马上就要灾荒了,肚子能不能填饱都是问题。他哪还顾得上给他们娶媳妇?   林炎城熟练埋土,还不忘跟系统抱怨,“23333,你说你把我弄来这个地方,不给我钱,也不给我金手指,全靠我一人,别说培养了,他能让他们填饱肚子就不错了。”   除了这一条,还有一点让林炎城郁闷,从来没听说培养孩子,直接从二十岁培养起的,性子都定型了,不觉得晚了吗?   23333:“孙悟空经过八十一难才取得真经,一路上都要降妖除魔。我只是让你培养六个孩子,已经便宜你了。你就知足?”   林炎城呵呵笑,“我知足,我知足呢。”很快到了地头,他按照原身的记忆,又提了桶水过来浇。   这么热的天,想来这些红薯应该很快就能长出苗,到时候他再把剩下的地给开垦出来。   为了多得一些粮食,他拿起锄头继续开垦荒地。   虽然有原身的记忆,但他本人并没有干过这种活。他小的时候,是在孤儿院长大的,为了减轻园长的负担,他很小的时候,就带领兄弟姐妹们到街上兜售东西。一开始是卖报纸,后来是卖气球,卖儿童玩具。   等大了之后,他开始去工地当小工,慢慢学些手艺,当了大工,最后当了包工头,他运气比较好,赶上房地产最红火时期,赚了个盆满钵满。   虽然日子苦,但他除了在给幼儿园里锄草,几乎没下过地。   这三天就能刨出一块地,他都觉得自己挺神奇的。   但是想要养大家里几个孩子,只靠他一人肯定是不行的。他需要帮手。   原身有六个孩子,单论品行来看,老大是拔尖的,但是男人一旦有了心上人,那嘴巴也就闭不紧了。所以不能选老大。   老三也行,可她是个闺女,力气不大,一天能干多少活?再说她也不会游泳啊?   所以只剩下小六了,这孩子像原身,是个闷葫芦,最听原身的话,只要跟他开口,他必然不会说出去。   因为要去学校给两个孩子送粮食,林炎城种完红薯浇完水就匆匆忙忙收拾工具,原路返回。   到了对岸,他套上衣服,拎起两小袋粮食往大路上走。   这边离县城不远,走路一个小时就能到。骑自行车更快,可惜队里只有一辆自行车,徐广进自然不会同意借给他骑。   小五林建军在县城读中专,小六林建华成绩差一点,在第一高中读高一。这两孩子是林家唯一的高材生。   原身很穷,家里全部存款只有五十八块六毛七分钱。是队上垫底的人家。之所以这么穷,是因为家里几个孩子都上了学。   老二和老四是小学毕业,老大和老三都是初中毕业,只是比较可惜的是,两人没能考上高中或中专,只能跟其他人一样到地里刨食。   要说原身为什么肯花这么多培养孩子,那是他媳妇临死前嘱托一定要孩子们读书。对方是资本家的丫环,从小就崇拜识文断字的主家人。可惜的是她不知道这些人在她死后不久,全都遭了秧,否则一定不会让孩子读书。   照理说这一家都是高材生,应该也能在队上当记分员之类的轻省活。   可惜,徐广进是大队长,他爹是大队书记,他们只提拔自家人,自然不可能把这么好的活让给原身一家。   林炎城边走边琢磨,自己要不要现在就把徐广进给撸下来,反正他的把柄多得很。扳倒他并不难。   难的是换自己当大队长,以后四清运动一来,底下人是不是要把他交上去谢罪。   左思右想,林炎城还是决定先按兵不动。等过了这一茬,他再筹谋也不迟。   很快,林炎城就到了县城,第一高中比较近,他先到第一高中找林建华。   林建华听到有人找,挠着脑袋一脸不解,从班级窗户那儿看到亲爹,他眼睛一亮,蹬蹬蹬跑过来,“爹,你怎么来了?”   林炎城拍拍林建华的肩膀,这孩子跟原身有七八分相似,长得又瘦又矮,还没开始发育。   按照正常轨迹,这孩子在饥荒之年才开始长身体,可惜家里没粮,每天只能啃树皮,喝凉水过活。饥荒过后,他连一米六都没有。后来常常被他老婆骂是个矬地丁,这孩子的性子也越来越闷,家庭地位也越来越低。   “给你送粮食来了。”林炎城担心他长不高,一个劲儿地叮嘱他,“一定要多吃着,你现在长个子,不要为了省钱,就饿着自己。”   林建华抿抿嘴,拧着眉头,“爹,你们挣钱也不容易。我上学已经花了不少钱。”   林炎城满脸不悦,“别瞎说,这几年正是你长个子的好时候。”担心他不肯吃,林炎城又揶揄道,“只要你长得像你大哥那样高高大大,将来爹给你娶媳妇,也能少花点彩礼钱。”   听到娶媳妇,林建华羞得满脸通红。   林炎城没想到这年代的孩子这么害羞,轻声咳了咳,看了眼他身后正勾着头朝这边看的孩子们,凑在他耳边小声道,“你放心,爹已经找到让你们饿不着的好法子,等你回家就告诉你。”   林建华满脸不解,顺着他爹的视线看去,知道他爹不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压下心里的好奇,点了点头。   林炎城提了提另一布袋,“你回去,我还要给你五哥送粮食去。”   林建华送他到学校门口,依依不舍。   原身其他几个孩子或多或少都得过一点母爱,只有这孩子,母亲是在生他时难产死去,是原身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到大的。所以这孩子跟原身感情最深。   直到林炎城拐到街道另一头,林建华才把手里的粮食抱在怀里,这一抱才发现里面装的好像不是苞米,而是……   他解开袋口一看,居然是白面。   林建华想追上去,恰在这时上课铃声响起。   林建华跺了跺脚,悄无声息地从后门回了教室,到自己位置上,把粮食塞到桌肚里。   他同桌看到了,问他,“你爹来找你干啥?”   “给我送粮食。”   同桌以为送的又是粗粮,也没继续往下问。   林炎城十分钟后到了下河县唯一一家中专学校。   这次他没有直接进学校,而是让门卫通传。   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这孩子太过敏感,如果自己穿这一身进教室,他一定会被同学嘲笑,心里只会更加阴郁。   人家都说龙生九子各有不同,原身这六个孩子也不例外。   林建军很快就跟着门卫一起过来了,左顾右盼,贼眉鼠眼的,怪不得徐广进说他像阴沟里的老鼠呢。   看到亲爹的时候,他脸上并没有露出高兴或意外的神情。   他看了眼身后,担心有人看到,拉着亲爹到大门墙边,才张嘴问,“爸,你咋来了?”   一开口就把林炎城给怔住了,按照原身的记忆,这孩子好像没叫过他爸,一直都叫爹的。不过他也没多想,粮食塞到他怀里,“爹在家想着,你的口粮快没了,所以给你送来。都是细面,别省着。”   林建军跟林建华一样又瘦又矮,但是皮肤却比小六要白上许多。可能是心理阴郁的缘故,所以他瞧着人的时候眼神格外阴森。   这孩子还没有黑化都这么吓人,要是等他黑化,还不知道是什么鬼样呢。也难怪书里,他的结局会那么惨。   林建军下意识把袋子接住,蹙眉小声纠正他,“爹,城里人都叫爸,你改改。”   林炎城很给面子,从善如流,“好。”   林建军满意了,打开袋子一看,果真是细面,“这些不是留着过年吃的吗?”   一年只有二十斤细粮,都是留着过年才吃。他爹居然送给他吃。怎能不让他惊讶。   林炎城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通,“你和小六正长身体,得要吃点好的补补。可别成了矮子。”   这孩子比小六大一岁,现在正长身体,吃完就饿,但是有一点比较奇怪,书中说他后来的身高并没有像小六一样矮。   林建军捏紧袋口,低低应了声,“好。”他抬头看着林炎城,担心一会有人出来,急切地道,“爸,没事的话,我先进去了。”   林炎城有点心塞,这孩子是有多不待见他这亲爹啊。   见他转身,林炎城赶紧开口,声音难掩低落,“你就这么怕我给你丢脸吗?”   林建军下意识回头,脸色涨得通红,左看右看,就是不敢抬头看他。   这是羞愧的表现,林炎城笑了,拍了下他的肩膀,“小五,爸有你这么好的儿子,爸很自豪。”   林建军抬起头呆呆地看着他爹,不知道他爹是不是在说反话。   林炎城从书中知道这孩子敏感又自卑,放柔声音,用一副很自豪的语气道,“小五,你勤快又聪明,是爸最得意的儿子。”   有人说,处于中间位置的孩子最受父母忽视。林建军也不例外。他在家里特别没有存在感,哪怕他的成绩最好。但因为性格不讨喜,跟哥哥姐姐甚至弟弟的关系也不怎么好。   再加上,原身虽然遵循孩子娘临死的嘱咐让孩子们都读了书,可他打心底并不认同,尤其是前面几个孩子读完之后,跟村里人一样到地里刨食,他就更加觉得读书没用。但他又是个守信的人,哪怕心里并不认同,家里条件很差,他依旧供孩子们读书。   为了挣钱,他把自己当成一个陀螺,忙个不停,自然也没精力管几个孩子。不知不觉间,林建军就长成了现在这个性子。敏感,自卑,阴狠,直到将来成了个人厌人憎的大反派,做了无数个错事。   当然,现在的他只是有点小毛病,要过几年才会犯事,还有得救。   林炎城琢磨着自己多夸夸他,让他自信一点。   勤快和聪明就是林建军身上的闪光点。   被亲爸这么夸赞,林建军难得羞窘,心里却有丝丝甜意漫至他心口。   林炎城拍拍他的肩膀,爽朗一笑,“小五,爸走了,记得爸的话,好好念书,爸以你为荣。”   林建军看着亲爸挺直的脊背,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爸今天的走路姿势比往常有气势,昂首挺胸,非常自信,他不自觉地挺了挺胸。   林建军提着布袋,原本想按照他以往的习惯偷偷从后门溜进去,可他低头看了眼手里的袋子,又变了想法,大大方方从正门进了教室,也不放在桌肚里,反而放在桌面上,故意把袋口打开,他的同桌扭头一看,居然是白花花的细面。   “哎呀,建军,你哪来的细面啊?”   其他人听到细面这两个字,都勾头看过来,众人投过来的羡慕眼神让林建军有些得意,他翘起嘴角,很自豪地道,“刚刚我爸给我送来的。”   “你爸不是乡下种地的吗?他哪来的细面?”有人看不惯他小人得志的样儿,存心挤兑他。   林建军眼里闪过一丝不快,看了对方一眼,知道对方比自己家还不如,那气竟也消了,昂着头道,“我爸最疼我。有什么好吃的都给我吃。我就算是乡下来的,也过得比你好。”别看你是城里人,可你家那么多口子,你吃得还不如我这个乡下人呢。   对方气得想揍他,却又不占理。   林建军哼了一声,拎着那袋面朝坐在第一排的女生献宝似的道,“罗奚珍,上回你请我吃馒头,这次我请你吃饺子。”   罗奚珍回头,见周围人似有若无的打量着她,好似在说,罗奚珍居然请林建军吃东西,他俩该不会在处对象?   罗奚珍都快被他气冒烟了,可她又不能发火,握着拳头,抿了抿嘴,用乞求的目光看着他,“不用客气,那馒头是我表弟让我送给你的。他想让你教他怎么考上中专。”   林建军瞪大眼睛。这什么意思?她之前没说是她表弟给的啊。看到她可怜兮兮的眼神,林建军心里一紧,哦了一声,轻声道,“那下回我请你表弟吃饺子。”   罗奚珍朝他感激一笑,脆生生地应了声好。   放学后,同学们陆陆续续离开教室,林建军跟在罗奚珍后头出了教室。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罗奚珍回头看到他跟在自己身后,看到周围有同学,忙拐进旁边一条小巷子。   林建军忙提着白面跟了上去。   到了巷子里,罗奚珍停下脚步,回头看他,“你跟着我干什么?”   “罗奚珍,你别误会,我是想问你下午的事。”   罗奚珍微微低着头,眼圈微微有些发红,“我送你馒头,是想跟你做朋友,但是我不想同学们误会我俩是那种关系,你明白吗?”   林建军早就猜到她下午那么说是想跟他撇清关系,但亲耳听到,心里还是控制不住的难过。他喜欢她,她却只想做他的朋友。这种感觉真是太糟糕了。   罗奚珍见他低着头不说话,搅着手指,怯怯地问,“你是不是不愿意当我的朋友?”   林建军忙否认,“不是,我……很愿意。”   从来没有人像她这样善良,给自己馒头吃,也没有看不起自己。这样好的她,他一个乡下来的穷小子哪里配得上。   下午刚被亲爸激起的一点信心瞬间被这个认知击垮。他的肩膀再次耷拉下去,手握得紧紧的。   罗奚珍眸光闪烁不停,侧头看了眼路口经过的同学,担心被人看到,忙道,“我先走了,明天见!”   林建党忙道,“我请你吃饺子!”   罗奚珍有些犹豫,“可是你家条件……吃一回细面那么难得,还是算了。”   被她看不起,林建军又自卑起来,“我想请你。上回你请我吃馒头,这次我想请你。咱俩不是朋友吗?你连跟我一起吃饭都不愿意吗?”   罗奚珍有些犹豫,之前她是请他吃馒头,只是几秒钟,旁人也看不到。如果他俩去国营饭店吃饭,被同学看到,一定会传得很难听。那她的清白不就毁了吗?以后她还怎么嫁人?   她抿了抿嘴,摇头拒绝,“我妈还在家等我吃饭呢,你想感激我的话,明天中午给我买一个菜包。我喜欢吃菜包。”   林建军眸光黯淡下来,轻轻点了下头,看着她渐渐离去的背影,一动也不动。   林炎城推着板车回到家的时候,院子里挤满了人。   一个尖利的女声,“建党,我真的看到你爹把粮食运走了,不信的话,你问刘婶,她也看到了。”   刘婶在边上附和,“对,我看到了,他还说卖粮食给你们娶媳妇呢。”   林建党和林建国闹了个大红脸。   徐广进背着手,脸黑成锅底,“都散了散了。你爹把粮食运到城里卖,你把我喊过来给你抓贼,咋地?想让我把你爹送进公社挨批斗啊?”   林建党脸色惨白,一个劲儿说好话。   徐广进见他也不拿点好处出来,气得一挥袖子,转身往外走,刚好碰上林炎城推着板车进门。   徐广进大步走过来,给了林炎城一下,“你要卖粮,好歹跟你儿子说一声,竟给我添麻烦。你以为我跟你们一样整天没啥事干,吃饱了睡,睡饱了吃啊。”   说完,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大步走了。   徐广进手攥着车把,扭头眯起眼睛盯着徐广进的背影。   “爹,你真的去卖粮了?”林建党走过来问。   林炎城点头,“我也是临时起意,忘了跟你们说。”   他当然不会忘了,而是早有预谋。要不然大队后面开始搜粮,他拿什么交给人家。自然是闹得人尽皆知才好。   林建党松了一口气,院子里的人也都纷纷告辞离开。 第3章   夏夜,漫天繁星闪烁着耀眼的光芒。大地陷入沉睡之中。除了微风伴着淡淡的青草似有若无地飘着,偶然有几声狗叫,五星大队是寂静无声的。   林炎城把铁盒子里的钱数来数去,依旧只有五十八块六毛七,多一分都没有。这么点钱够干啥的?   “咚咚咚”有人敲门,林炎城忙把铁盒子盖上,塞回枕头底下,起身去开门。   林炎城看着站在门边上的瘦高小伙,有些诧异,“建党,你怎么还没睡?”   林建党攥着拳头,不敢抬头看他。   林炎城扯了扯嘴角,“快进来,别把你弟弟妹妹给吵醒了。”   说完,他转身坐到床上。林建党走进来,关上门,也不坐,直愣愣地杵在离亲爹两米远的地方,一副任凭对方训话的架势。   见他迟迟不说话,林炎城约莫也能猜到八九分。看来,自己去卖粮,这小子以为自己妥协了,想成全他和张秋华呢。一想到是这个可能,林炎城就没了兴趣听他啰嗦,打了个哈欠,侧躺在床上就要开口撵人。   林建党忙不迭地开口,“爹,我真的不能娶秋华吗?”   林炎城眼睛紧闭,“你怨我也罢,恨我也成,爹没有那么多钱给你娶媳妇。”他重重叹了口气,“你二弟也十八了,三妹十七了,他们都不小了。建党啊,你娘走得早,人家都说长兄为父,要是搁旁人家,老大应该早就辍学在家照顾弟弟妹妹,可爹没有,我既没有亏待过你,没有压榨过你。爹培养你到初中,你几个弟弟妹妹都是我一人拉扯到大的,我对你们都是一视同仕的。”   一番话说下来,林建党愧疚得眼眶都红了,低低地嗯了一声。   林炎城见他这样,乘胜追击,语重心长道,“建党,我不是不给你娶媳妇,是咱家这个条件娶不起张秋华。给你娶这一媳妇,都够娶五个的了,我总不能为了你一人,就让你二弟打光棍,让你三妹在家当老姑娘?你为了你自己能幸福,你也忍心?”   林建党脸色涨得通红,头越来越低,跪在他床前,“爹,我知道了,我明天就去跟秋华断了。”   林炎城睁开眼,眼圈发红,从床上起来,颤颤巍巍地握紧对方的手,声音哽咽,“建党,你别怪爹。”   林建党看着头发半白,满脸皱纹,皮肤黝黑的父亲,感受到对方粗粝的老手刮擦他手心的触感,无不刺痛他的心,他狠狠抹了下手背,泪水滚到他的皮肤灼化了他的神经,“爹,我不怪您,您睡,我出去了。”   林炎城看着林建党表情沉重出了房门。   第二日,林炎城吃完早饭,就抗起锄头去地里上工,路上遇到几个村里人,他还跟他们要了点菜种。想着等下回去小岛就撒上,说不定能长几个瓜果。   晌午下工回来,林炎城发现孩子们都还没回来,只有三女儿林芳夏一个人在灶房里忙活。   “你四妹呢?”按照这边的惯例,饭菜都是女孩子做的。昨天老大做饭,也是因为想讨好他,平时都是不伸手的。   现在林芳夏一人忙活五个人的饭菜,就有点手忙脚乱的。   林芳夏抹了把额头上细密的汗珠,掀开锅盖,用铝勺搅动锅里的苞米粥,不忘回他,“四妹找大哥去了。”   林炎城坐下来帮着烧火,听到这话,“你大哥要去找张秋华说正事儿,她跟着去不是给你大哥添乱嘛。”   林芳夏想到昨天的事,有点替大哥可惜,秋华姐姐长得漂亮,温柔又和善,人也勤快,大哥要是娶了她,相当于娶了个贤内助。她看着她爹试着替大哥求情,“爹,大哥和秋华姐挺般配的,要不您跟张家大伯再商量商量。”   林炎城手里的烧火棍朝灶膛挑了挑,火势迅速变旺,他这才抬头,看着她,“这就不是能商量的事儿。”   林芳夏不止一次听秋华姐姐抱怨她爹对她不好,总是使唤她。每当这时,她都会拉着自己的手说,羡慕自己能有这么好的父亲。   林芳夏抿了抿嘴,“爹,如果可以的话,您可以把我那份钱先借给我大哥用。”   林炎城一早就知道这孩子是个实诚人,纯朴善良,没什么坏心眼,书中她的结局非常惨,嫁人后,被婆家人吃得连渣滓都不剩。年纪轻轻就香消玉殒了。   但是也不能怪她这么单纯,在农村乡下填饱自己的肚子就已经够难的了,哪有机会见识到勾心斗角,阳奉阴违的戏码。   善良是她的优点,没心机就是她的缺点。   凭着她的容貌和品行,嫁给一个普通人,她可以过得很幸福,可惜的是她许的愿望是跟她前世的丈夫再续前缘。   要让她躲过那些明枪暗箭,那只能教会她识人,开阔她的眼界,增长她的见识。   林炎城当即就道,“其实不仅仅是钱的问题,爹压根就没看上张秋华那个人。”   林芳夏惊讶地张大嘴巴,手里的锅盖掉到灶台上,发出砰砰一声响。   她却顾不上捡,握着铝勺的手紧了又紧,她舔了舔嘴唇,干巴巴地道,“爹,你昨天可不是这么说的。”   她爹明明说也喜欢秋华姐姐的。   林炎城摇头笑,“你个傻闺女,我能当着你大哥的面说,我不喜欢张秋华吗?那你大哥肯定把时间都花在说服我上,最后伤的是我们父子之间的感情。”   林芳夏头一回发现村里人可能都错了,她爹其实比谁都黑。   哦,不对啊,她扭头问,“爹,秋华姐姐这么好,你为什么没看上?”   林炎城有心考教她,反问道,“你说呢?”   林芳夏说不出来,眼巴巴地看着她爹。   林炎城不为所动,继续朝灶膛里添柴,“芳夏,你早晚要嫁人,不是朝你笑的就是好人。你要自己区分。你仔细琢磨琢磨,爹为什么看不上张秋华。想出来的话,你就就是个大人,等你嫁人后,爹也能放心了。”   林芳夏拧着眉头,咬着嘴唇,想了半天,都没想出来,她爹到底为什么看不上张秋华。   林炎城笑着道,“慢慢想,不急。”他抬了抬下巴,“快点把锅盖上,热气都要跑掉了。”   林芳夏如梦初醒,忙把锅盖盖了回去。   话说林建党下工后,趁着中午这点时间,忙跑到隔壁生产大队找人。   可是还没等他走到村口,迎面就碰到张秋华跨着个小篮子往这边来了。   看到他的时候,张秋华眼睛一亮,飞快冲到林建党面前,唬了林建党一大跳。   一直跟在林建党身后的林芳秋躲在暗处看到这一幕暗暗撇嘴,这么不矜持,一点大姑娘样儿都没有。   “建党,这么久了,你怎么没来找我啊?”张秋华眼睛似秋水,语气虽是埋怨,嘴角却是上翘的,显然是撒娇,想要林建党哄的意思。   林建党却没有像往常那样哄她,甚至他根本没敢朝她那张娇艳美丽的脸上看,他踢着小石头,声音闷闷的,“秋华,咱俩断了?”   张秋华带笑的脸瞬间变得惨白。前世明明不是这样的,虽然他们两家因为彩礼没有谈拢,但是公爹待她很愧疚,甚至还让她,别恨建党,是他没用。   怎么今生,却是建党跟她说了呢。哪里出了问题?   有一个念头,从她脑子冒出来,该不会林建党也重生了,所以他才会跟她分手。   她狠狠咬了下自己的舌尖,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林建党的神色,他一直低垂着头,似乎一副难以启齿的样子。   没有厌恶,没有仇恨,只有愧疚。张秋华跳得七上八下的心终于落回了实处,她捂住胸口,一副受不住打击的模样,“建党,你看上旁人了吗?”   林建党忙摆手,“没有,我没有看上旁人。我们家出不起那么贵的彩礼。”   理由和前世一样,张秋华心更踏实了。虽然不能提前嫁给林建党,可好歹后年,她能嫁进来。   她把腮边的发丝夹到耳后,笑得很腼腆,小声道,“没事,我等你。”   林建党哪肯让她等自己,忍着心痛道,“不行,你年纪也不小了,可不能被我耽误。”   张秋华忙道,“我乐意等着你。你在队上好好挣工分,什么时候你攒够五十块钱,就来我家提亲。”   前世,她过够了苦日子,她一定要嫁给林建党当首富夫人。   林建党听了这话十分感动,他动了动嘴唇,想要拒绝,可话到嘴边,硬是没能张开口。   林夏秋躲在暗处张大嘴巴,一脸的不可思议。这张秋华是傻子吗?她都十八岁了,居然还愿意等大哥攒够五十块钱来娶她。   他们家只能分到一百零几块钱,除了五弟和六弟要上学,二哥和三姐要结婚,那她岂不是要等两三年?   那她就成老姑娘了。傻不傻啊。   张秋华把自己篮子里的野菜塞到林建党手里,“这是我割的,你拿回家拌凉菜吃。”   说完,她转身就走,林建党看着她的背影,心情更加沉重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六个儿女,极品只有老二和老四,老五是大反派,其他儿女虽然都有缺点,但不是什么大毛病。   老大的愿望是:跟后娶的老婆一生一世一双人。但他现在跟头一个老婆正处于热恋当中。 第4章   原身记忆里的张秋华像受惊的小兔子,腼腆害羞,少言寡语,而不是面前这个说起最甜美的誓言也丝毫不脸红的姑娘。   有人说眼睛是人的窗户,一个十八岁的小姑娘无论多么成熟,她看人的时候,眼神应该是澄澈的,害羞的。而不是她现在这样,瞧着人的时候无形间透着几分勾人的意味儿。这种无意之中流淌出来的媚态倒好似做惯了似的。   他低下头眸光闪烁不定,再抬头时,脸上依旧挂满笑容,“秋华,不是我想要拆散你俩,而是现实不允许。”他看向林建党,表情异常严厉,冷声呵斥,“我给你读了这么多年的书,你是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你怎么能要求一个花样年华的姑娘为你这么耽误下去。你的良心呢?我就是这么教你做人的吗?”   林建党羞愧难当,双手攥成拳,眼圈瞬间红了。   张秋华从来没有看过林炎城发过火,在她记忆里,他一直都是老实憨厚的,建党入伍后,他常常叫她回老房吃饭,还经常让六弟砍柴给她。绝对是个没脾气的老好人。   但是现在,他居然发火了。   惊吓过后,听到他的话,她才琢磨出味儿来,原来他是不想建党耽误自己。这倒符合他的性子。   “林叔,不是建党怂恿我的,而是我自己乐意的。您别骂他了。”   林炎城眸光闪了一下,心里越发笃定这姑娘有问题。林建党是什么品性,从书中以及这几天的观察,他还是能了解一点的。   虽然林建党现在正处于热恋当中,但是他秉性纯良,做不出要求别人等他的霸道事儿。   自己只是诈了两人一下,张秋华就露馅了。   林炎城收回视线,看向张秋华,换了温和点的语气,“秋华啊,如果刚刚那话是你说的,那咱们家建党就不更能耽误你了。”   在场的人都朝林炎城看去,等着听下文。   林炎城叹了口气,“你和建党算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谁也说不上高攀谁。就这样,你爹都能管我们家要五十块钱彩礼,你想想,他能乐意一直留你在家里当老姑娘吗?”   按照书里所写,**两家为了彩礼这事儿,讨价还价两个多月也没谈拢。后来大跃进,全国都忙着炼钢,张家自然也顾不上嫁闺女。   等到来年大饥荒的时候,到处都开始缺粮。城里那些能出得彩高彩礼的人家看不上她。乡下人连肚子都填不饱了,谁还乐意花高价娶媳妇。   张秋华长得虽好,但也只是中等偏上,张父觉得女儿不值钱,可着劲儿地使唤她,瘦得跟麻杆似的。   现在的人说亲,都喜欢挑那种胖的,屁股大好生养的。   张秋华偏偏两样都不沾,自然不属于行情最好的姑娘。   张父为了给两个儿子凑娶媳妇的钱,也不肯放低要求。   于是张秋华就这么被张父给耽误了两年。   张秋华想说,她爹那边问题不大,只要你再缠着她爹两个月,她爹就顾不上替她找婆家了。她急得一脑门子汗。   林炎城像是没看到似的,不停地催促她,“马上要上工了,快点家去。你爹瞅不见你人,会着急的。”   张秋华见林叔犯了倔,知道自己说服不了他,不由得拿眼瞅林建党。   林建党被她瞧得心都软了,看了眼饭桌,劝道,“爹,要不让秋华在我们吃完晌饭再回去?”   林炎城担心把这孩子逼得太紧,笑着朝张秋华道,“瞧我,居然都忘了这茬了,行,在我们家吃完饭再走。”   说着让林建党去灶房端饭端菜。   张秋华也想跟去帮忙,被林炎城叫住了,面上十分客气,“你是客人,哪能让你伸手啊。你爹还不得说我们家没规矩啊。”   张秋华迈出去的脚就这么硬生生地收了回来,她心不在焉地看着看着外面。   没过一会儿,林建国和林芳秋都回来了。   林建国一条鱼都没钓到,倒是让他逮了些大蚌壳,有半竹篓子这么多。   林炎城见他献宝似的送到自己面前,脸上微微一动,如果这东西晒干,等饥荒到来,倒也能饱肚。   林炎城也就没有责备林建国偷奸耍滑。   吃饭的时候,林炎城故意把林建党和张秋华隔开。   不大的四方桌,林建国和林建党坐在东面,林芳夏和林芳秋坐在南边,他坐在北边。而客人张秋华坐在西边,跟林建党来了个面对面。   林炎城跟林建国打听,“我瞧着你逮的那些大蚌壳不错,在哪逮的呀?”   坐得歪七扭八的林建国听到他爹居然夸他,惊得下巴显些掉下来。   林炎城又重复了一遍,林建国才终于确定,他爹是真的想打听,没有损他的意思。他忙道,“渡口往左走两百多米的地方有个水洼,里面的蚌壳多得很。爹,你要是喜欢吃,以后我还去捞。”   林炎城默默记下,吩咐道,“你明天做饭时,记得把这个菜给烧了。”   林建国刚想张嘴说三妹今天帮他做了,可瞅着他爹那警告的眼神,忙缩着脖子,应了。   林炎城满意地点了点头,侧头看向林建党,却见他脸色爆红,都快埋到碗里去了。   林炎城微微蹙眉,眼珠子转了一下,就能猜到是什么情形。   林炎城看向林芳夏,声音严厉,“芳夏,以后不要再帮你二哥做饭。不能惯他这个毛病。”   林芳夏‘哦’了一声,林建国瘪了瘪嘴,筷子戳着苞米掺着麦麸做的饼子,觉得渗牙。   林芳夏偷笑一声,朝他做个爱莫能助的表情,一转头就见亲爹朝她使眼色,那意有所指的眼神。她看了好一会儿,才弄明白。   她看了眼旁边的大哥,装作没拿稳筷子,飞快地弯腰捡,眼睛一瞄,桌子底下,张秋华一条腿已经伸到她大哥那边,此时正摩擦他大哥的小腿。   林芳夏只觉得胸口一阵反胃,她飞快直起身体,端起自己那个空碗,闷闷地道,“我去盛饭。”   瞅着她同手同脚的背影,林炎城勾了勾嘴角。眼尾扫向老大,他只顾着害羞,半点反应也没有。   林炎城又装作不经意地扫了一眼张秋华,她扫了眼林芳夏的背影,神色如常。   思及此,林炎城越发肯定之前的猜想是正确的。   他刚想继续吃饭,只听桌下一声响,林芳秋苦着脸,手捂脚尖,朝着大家骂骂咧咧,“哎哟,我的脚。谁这么缺德踩着我的脚了。”   林建党脸红如煮熟的虾子似的,呐呐地道,“小妹,是我不好。”   林建国轻嗤一声,朝张秋华隐晦的扫了一眼。   林芳秋瞪了林建党一眼,“大哥,你不知道自己腿长脚长啊,你吃饭的时候伸这么长干什么。”   林芳秋和林建党之间还隔着个林芳夏,就这居然能踩到她的脚,也不知道他的腿伸这么长干什么。   林芳夏端碗进来,刚好听到这话,看了眼张秋华。   张秋华没顾得上看她,拉住林芳秋,“芳秋,你就别怪你大哥了,他也不是故意的。”   一句话坐实了伸腿的人是林建党,林建国撇了撇嘴,林芳夏有点不高兴,张嘴想拆穿她。   林炎城抢先一步开口了,把碗重重搁下,“好了,屁大点事就瞎嚷嚷,你还吃不吃?”   林芳秋只好重新坐下吃饭。   吃完饭后,张秋华想让林建党开口送自己,林炎城却对林芳秋道,“你去送送你张家姐姐,你大哥跟她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再去送她不合适。”   张秋华脸色难看起来,结结巴巴道,“不用了,林叔,我认识回去的路。”   林炎城也没坚持,大白天的到处都是干活的人,也不可能出啥事儿。   等她走了,林炎城见林芳夏到灶房刷锅,也走了进去,小声道,“芳夏,你都看到了?”   林芳夏脸红似血,低低‘嗯’了一声,随后有点想不通,“爹,你刚刚为什么要阻止我?”   林炎城嗤笑一声,“你个傻闺女,这事说出来好听吗?你大哥肯定觉得没面子,传出去的话,别人还以为你大哥和她有什么苟且了呢,到时候你大哥不娶也得娶了。你傻啊!”   流言传着传着就变了味道,他绝不能让林建党的名声受损。   林芳夏这才恍然大悟,她看着亲爹的眼神都有些不对劲儿了,她爹想得可真远呐!她心里又开始埋怨自己,怎么这么没脑子,差点惹出事儿来了。   林炎城眼尾时刻注意着外面的动静,见林建党的衣角快到门口,他加大声音,“当着我们大家的面,她就如此不检点。我记得她在你大哥前面还谈过一个对象,也不知道她和那男的有没有过如此亲密的接触。”   林芳夏手一顿,刚刚才吃到胃里的饭似乎争先恐后往喉咙里涌,她急忙扶墙,捂住嘴差点吐了。   林炎城唬了一跳,走过来拍她的背,“你怎么了?是不是胃受凉了啊?”   林芳夏摆了摆手,“没事儿。我是被恶心的。”   一直矜持有礼的秋华姐居然是么浪荡,怪不得她爹看不上呢。   一瞬间,林芳夏就给张秋华判了个死刑。   其实也不怪林芳夏会这么想,这个年代,摸个小手都叫耍流氓,更不用说这种当着大家的面做这种举动了。   门外,林建党握着门栓的手已经紧握成拳,手背上青筋隐隐鼓起。   是啊,他爹说的不是没有可能。他们还没有结婚,秋华就如此不知羞,她以前是不是也同样对待过旁人。   她的手,她的脸,她的唇,甚至是她的……是不是都被别人碰过。   有些事真的不能深想,往深了想,你就会发现好好的一个人在你脑里已经变得面目全非。   林炎城站在灶房门口,看着林建党远去的背影,昨天还很沉重,今天就已经被击得半跨了。看来自己还得再努力一把才行。   现在的林建党思想还不够成熟,心胸也没有变大,想问题也简单,他喜欢的东西就要从内到外都属于他才行,容不得别人染指。   不巧的是张秋华就是他现在最在意的人。这份在意让他变得敏感,疑心很重。   林炎城回到自己房间,“23333,我觉得张秋华有点不对劲儿,她该不会是重生的?”   23333:“《重生之俏军嫂》已开启,请宿主选择读或不读。”   林炎城瞠目结舌,“什么《重生之俏军嫂》,不是《贺云逸的下乡岁月》吗?”   23333:“这是系列文,你穿进来的书名是《重生之俏军嫂》,跟《贺云逸的下乡岁月》是同一个作者的两部作品。”   何着他一直以为自己穿进《贺云逸的下乡岁月》这本书,其实并不是,他应该是穿进《重生之俏军嫂》这本书才对。   林炎城就没见过这么懒的作者,上一本的配角直接就当下一本的主角了,“那《重生之俏军嫂》这本书的男女主角是?”   23333:“男主是林建党,女主是张秋华。”   林炎城轻轻叹了口气,真是作孽啊,他居然拆主角的CP,“那林建党许的愿望是咋回事?”   23333:“我们时空局规定只要一本量达到一亿以上,时空局就会给建立一个世界。这两本都成立了各自的小世界。但是在《重生之俏军嫂》这本书里,林建党在临死前想起上辈子的事情,他到时空局投诉,说这本三观不正,在他不知情的时候,居然给他安排了个水性杨花的女人当妻子,对他不公平。时空局的领导就让我们系统重新建立一个小世界,蓝本就是基于这两个世界之上的。他能不能幸福就看你的了。之所以要你培养他们一家,也是领导为表歉意做出的补偿。”   林炎城很想给林建党竖个大拇指。作者创造不能只光顾着想人设和情节,忘掉最重要的三观。如果没有三观,那就相当于没打地基的房子,支撑不了多久。   “那这些人是在哪本书里许的愿望?”   23333:“他们两世许的愿望都是一样的。”   林炎城忍不住蹙起眉头,“两世都一样,那岂不是说《重生之俏军嫂》这本书除了林建党和张秋华在一起,林家其他人的结局和《贺云逸的下乡岁月》是一样的吗?”   23333:“对!除了她和林建党的事,张秋华没有做过任何改变,甚至是提醒。”   林炎城心底蹿起一股火,其他人还好说,林芳夏可是在张秋华之前结的婚,林芳夏死的时候,张秋华还没跟奸夫私奔呢,“张秋华明知道林芳夏嫁给贺云逸会死,她居然什么都不做?她可是林芳夏的大嫂。”   23333:“她一直嫉妒林芳夏。”   林炎城恨得牙痒痒,因为嫉妒林芳夏,她就可以眼睁睁看着待她很好的小姑子去死,也不伸手拉一把,甚至连提醒一下都没有。这女人不仅恬不知耻,还没有良心。怪不得林建党会视她为污点。   作者有话要说:  以前经常看到这种出轨跟人跑了,死前看到丈夫功成名就,重生后就想跟丈夫再续前缘。我的脑海就会冒出两个念头:1.如果这个丈夫知道前世妻子出轨了,还愿意娶她吗?2.如果丈夫前世没有功成名就,混得比她还惨,她还愿意跟丈夫在一起吗?这本写的是第一个念头。我的答案是不会。 第5章   23333:“《重生之俏军嫂》已开启,请宿主选择读或不读。”   林炎城挥了挥手,“暂时不读,我现在哪有时间看书啊,等我闲下来再看。”   他以前忙着事业,后来忙着照顾病重的妻子。几乎不怎么看。之前那本书,他是为了了解剧情才看的。   这本《重生之俏军嫂》三观这么不正,他怕自己看了消化不良,想着等自己心情好的时候再看也不迟。   林炎城仰躺在床,“《贺云逸的下乡岁月》这本书里有没有写张秋华跟那个奸夫私奔后的事情。《重生之俏军嫂》有写吗?”   23333:“没写。不过你应该能猜到的呀。她一个女人,男人不顶用,家里还有孩子,她该用什么样的方式才能养活自己和孩子。”   这下子轮到林炎城反胃了,虽然他老早就猜到会是这种可能,但是他宁愿自己想差了。可惜事与愿违。   他趴在床上咳得撕心裂肺,眼泪都快下来了,把胸腔的恶心吐出来后,他心里舒坦了些,“一个人尽可夫的女人居然当军嫂,现在军嫂就这么被糟践吗?”   23333:“……”   林炎城也没指望它能回答自己,他支着下巴,想接下来的安排。   第二日,轮到林建国做饭。   以前林家都是两个姑娘做的饭,他哪会做。可现在不会也得会,他只能回忆昨天吃的。   往锅里添了几舀水,抓了一碗苞米粒,连洗也不洗,就这么倒在锅里。   蒸篦摆上后,他又洗了好些红薯放在上面蒸。   四十分钟后,锅开了,苞米粥没过蒸篦,直往上顶,锅盖都被那股力顶了起来,涌起的粥顺着锅沿往地下淌。   林建国手忙脚乱去拿锅盖,却因为太烫,又飞快松手,锅盖重新掉了回去,发出砰砰一声响。   在外面洗脸的林芳秋听到动静,忙跑进来看,这一看不得了,“哎呀,二哥,你怎么搞的?”   眼见着粥都快要扑没了,二哥居然还傻站着不动。   林芳秋忙拿起一只筷子把锅盖往旁边一掀,往上涌的粥像被针戳破的气球似的,一下子缩了下去。   蒸篦上的红薯全被粥浸泡过,林芳秋也就忍了,左右都吃到肚子里去的。   可她没想到林建国居然连蒸篦都没刷,直接就这么用了。这蒸篦边上有根绳结,是用来挂在墙上的,他们这是土坯墙,蒸篦的背面以及绳结都会沾到泥。   所以每次用之前,都要洗洗。   可现在,她看着绳结上的泥落到旁边的红薯上。她皱了皱脸,一手一只筷子夹起蒸篦往锅台上放,又拿起铝勺扑开热气腾腾的烟雾,舀了一勺子粥,当看到黑中带黄的苞米粥,她脸都绿了,“林建国,蒸篦不知道洗,你连苞米都不知道淘一下吗?”   林建国脖子一扭,朝她哼哼,“我能弄给你吃就不错了,你就别挑三捡四的了。”   林芳秋气得半死,“你……”她转身往外走,“我去告诉爹去。”   林建国想阻止,可又一细想,他爹迟早会知道,也就没有动弹,反而走到锅台前,探头往锅里看,学着林芳秋刚刚的样子……   哎呀,娘咧,这水怎么黑乎乎的?   他想逃出灶房,却听到外面有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他吓得赶紧往门后躲。   林炎城推门进来,没看到林建国本人。林芳秋也纳闷了,“刚刚人还在呢,咋不见了?”   林炎城摆了摆手,“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林芳秋听到亲爹这么一说,也就不急着找二哥了,三两步跑到锅台前,舀了一勺粥递到林炎城面前,“爹,你看,这粥里全是泥。黑魆魆的怎么吃啊?”   林炎城探头看了眼锅里,黑得都快看不见苞米的原色了。   他朝林芳秋道,“你二哥头一回做饭,你还指望他做得有多好啊。”   林芳秋傻眼了,“爹,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事论事呗。”林炎城转身朝外走,“我去找你二哥。”   林芳秋正想说话,林建国从门后出来了,刚好堵在林炎城面前,“爹”   林炎城点了点头,也没急着呵斥他,“你跟我说说,你是怎么做饭的?”   林建国见他态度和善,大松一口气,把自己的做饭步骤简单说了一遍。   林炎城沉吟片刻,扫了他一眼,到木桶里抓了一把苞米,然后指着林芳秋手里的那个铝勺,“你瞅瞅,这么一小粒苞米煮熟后变得这么大,你居然煮了一碗,你不知道换算一下吗?”   林建国忙忙点头,“是,爹,我忘了这一茬了。”   林炎城指着手里的苞米,“这苞米在打谷场打下来的,里面有不少土坷垃。虽然咱们都挑捡过,但是总有漏掉的。你不洗,那泥土就吃到肚子里,多脏啊。”   林建国继续低头认错,“爹,我知道错了。”   林炎城朝他道,“把锅里的粥都舀出来给鸡吃,你重新烧。”   林建国答应一声,蹿出灶房找盆去了。   林芳秋见她爹就这么轻飘飘地饶过二哥,有点不高兴,撅着嘴,想要反驳。   林炎城朝她道,“你看着你二哥做饭,在边上指点他,别让他再犯错了。”   林芳秋这才高兴起来。   第二次,林建国吸取了教训,因为拿不准水量和苞米量,他还特地跟林芳秋请教。   林芳秋对林建国一直心存不满,因为他有好吃的,只想着三姐,从来不给自己。   现在听他向自己寻问,她撅着嘴拿乔,就是不说。   林建国见她不配合,故意吓唬她,“咱爹让你看着我的,待会儿等煮出来了,要是少了多了,我就跟咱爹说是你跟我告诉我的。”   林芳秋气结,怎么会有这么阴险的人。   林建国轻飘飘地道,“咱爹不只是罚我,他也在罚你。”   林芳秋被他这话唬得一愣,“怎么可能,我又没犯什么错,凭什么罚我?”   林建国学着亲爹的模样,板着脸,一本正经地道,“因为我是你哥,咱俩是兄妹,你居然只想着惩罚我,却不想指点我改正。你的心思不正。”   林芳秋有点心虚,眼神乱瞄,嘴硬,“你别乱说,我才没有心思不正。”   林建国下巴朝她抬了抬,“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苞米应该放多少?”   林芳秋飞快回答,“我每次都是抓五把,你手比我大,抓三四把就够了。”   等她说完,这才发现上了他的当,气得跺了跺脚,扭头就往灶房外跑。   林建国在她身后,得意地笑。跟我斗,小丫头片子,你的道行还浅着呢。   吃完早饭,一家人都到地里上工。   等地耕好后,就能插秧了。到时候只会比现在更忙。   晌午,林建国在林炎城的指导下,炒了一盘蚌壳肉。   林炎城小的时候吃过不少苦,有钱后,最执着的就是吃了,山珍海味,御膳佳肴,他都吃过。兴致来的时候,也曾学过几样。   后来他媳妇身体变差,时常没有食欲,不想吃外面卖的饭菜,他就跟家里的厨师学了不少菜。他的厨艺也因此突飞猛进。   蚌壳肉自然也不在话下。   他指导林建国做出来的爆炒蚌壳肉,吃得众人一个劲儿地吸溜鼻子。这味道真是太好吃了,就是有点辣。   瞧着大家伙吃得这么欢快,林炎城说出自己的打算,“我看大家都喜欢吃,干脆咱们中午也别休息了,去长江边上捞,晒干后,留着冬天没菜的时候,咱们也能解解馋。”   这个提议得到大家一致赞同,就连浑身酸疼的林建国在吃了一顿自己炒的蚌壳肉后,也像是打了鸡血一般,浑身充满了力量。   他们沿着长江边走,只要有分支的地方就下去捞。   这边的蚌壳是非常大的,每个都有成年男子的手长,估摸都有一两斤重。   半个小时,大家捞了好几桶。   林炎城上两个儿子把蚌壳提回家,带着两个女儿往地里赶。   中间只有一个小时,晚了可是会扣工分的。   到记分员面前点过牟后,林炎城扭头往西走。   林芳夏有点纳闷,“爹,咱家离东面这块地近,你去西边干什么?”   五星大队干活是按时间的,地点随意。   一般人都会选离家近的地方。   林炎城冲她摆摆手,“你们去东面干活,我去西边看看。”   林芳夏和林芳秋看着他扛着锄头,很快消失在拐角处。   五星大队西边这块地离邻村很近。现在正急着耕地栽稻,张秋华父亲张二猛估计请不到假来找他。他还是送上门去跟人家偶遇。   林炎城刨一会儿地就抬头看眼对面的方向。很快从几十个正在干活的人里寻到张二猛的身影。   林炎城让离他最近的临村人帮他喊张二猛。   那人朝站在他后面的男人说了一声,一个传一个,很快张二猛发现了他,眼睛一亮扛着锄头就朝这边走。   很快两人之间就隔着一道不足两米宽的小路,边刨地边说话,“大兄弟,昨天你家秋华来咱家,我让建党跟她说清楚了。她回家跟你说了?”   张二猛一脸懵逼,“没有啊。她没跟我说什么啊。”   林炎城早猜到张秋华不会死心,他才不会给她机会拖延时间呢。   林炎城叹了口气,“大兄弟,说实话,我真的很想跟你搭亲家,可是咱家这个条件,真是对不住了。”   张二猛四下瞅了瞅,见其他人离得挺远,大松一口气,看向林炎城就有点不善,“我闺女跟你儿子处了大半年,你现在跟我说没钱,你早干嘛去了?”   林炎城没好气道,“你一早也没跟我说要五十块钱啊。我还以为你家秋华跟旁人家一样呢。”   张二猛气得半死,“旁人家姑娘能有我家秋华能干吗?家里家外一把手。样样都能。”   林炎城撇了撇嘴,一脸嫌弃,“大兄弟,我们家最不缺的就是劳力,我还真不稀罕儿媳妇能不能干。”   张二猛气极反笑,“好,好,你嫌我家秋华贵,我还不同意她嫁进你家呢,连五十块钱都拿不出来,你这当得是什么家。你个窝囊废!”   林炎城见他居然像个女人一样骂骂咧咧,朝他露出一抹鄙夷的笑,“我家穷,我照样能给我家建党娶到媳妇,我就看看你家女儿能不能嫁得出去。”   这是讥讽,这是瞧不起他,张二猛这么好面子的一个人哪受得这个,他涨得脸色通红,“好,好,你等着瞧,我要是不把我家秋华嫁出去我就不姓张。这年头再磕碜的女人都能嫁出去,我家秋华还是个黄花大闺女,还能愁嫁?”   林炎城撇撇嘴,“嫁出去倒是行,可你要五十,我跟你说,你那女儿二十我都嫌多,你还要五十,你咋不上天呢。”   张二猛脸都绿了,他辛辛苦苦养了二十年的闺女,这些年吃的粮食都不止二十块钱。这人居然让他一分也捞不着,他气得理智全无,声音抖然拔高,“二十?放你娘的狗屁!”   林炎城面露嘲讽,继续激他,“哟,你还跟我犟上了,那咱俩比比。”   张二猛气得半死,眼睛瞪得老大,“比就比,谁怕你!”   林炎城见他上当,乘胜追击,“咱们不比钱,你收多少彩礼我也不知道。咱们就比速度。我两个月内就能给我儿子找到媳妇。你呢?你两个月能把女儿嫁出去吗?”   张二猛把锄头往旁边一扔,踩到小路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谁说不能!我肯定比你快!”   林炎城没他这么幼稚,切了一声,“我才不信,说大话谁不会啊。”   张二猛瞪圆眼睛,“你不信?好,咱们走着瞧。”   这边剑拔弩张,一声比一声高,自然惊动双方生产队的人。大家都凑过来瞧。   两人为了自家孩子的名声,都闭嘴不谈,埋头干活去了。 第6章   烈阳高照,照在人皮肤上火辣辣的疼,都不比上张二猛的心头火要厉害。他被林炎城气得七窍生烟,憋了一肚子的气,骂骂咧咧回了家。   刚进院子,他就看到张秋华坐在院里梳头发,手里还拿着块镜子左看右看。   张二猛三两步冲到她面前,一巴掌扇了过去,镜子掉到地上,摔得粉碎。张二猛抬脚又要踹,被跟在他身后进来的媳妇余凤荣忙把人拉住,“老头子,你这是干什么。”   张二猛气得脸色铁青,“你问问她。我张二猛什么时候丢过人。我今天居然被林炎城那个窝囊废当着大家的面下脸。我的老脸都要丢光了。”   余凤荣怕他发火,回头再把家给砸了,忙问他,“孩子他爹,林炎城怎么你了?下午干活的时候,我老远就看你俩凑在那边嘀嘀咕咕的,怎么说着说着你俩像要干架似的?”   “干架?”张二猛脸皮崩得紧紧的,“还不如干一架呢。我这个体格我还能打不过他?”他气得瞪了一眼张秋华,指着她,“昨天她去林家,人家要跟她断了,她回来也不跟我们说一声。今天林老头喊我的时候,我还笑眯眯地凑过去。”他羞愤难当拍拍自己的脸,“我这是把老脸伸过去让人家揍啊。你养出来的好女儿就是这么报答我的。”   张秋华咬着嘴唇,捂着被他打过的左脸,头埋得低低的,眸里泪水涌起。难道她得到重生,事情也会变吗?那她岂不是嫁不了林建党,当不了首富夫人了?这一刻,她的心凉到了骨子里。   那边张二猛和余凤荣也没时间搭理她。余凤荣忙着安抚张二猛。   张二猛憋了一下午的气,哪能这么快就消了,他板着脸朝余凤荣吩咐道,“你快点去请邱媒婆,让她快点给秋华找个对象。彩礼越高越好。我非要出这口恶气不可。”   余凤荣想说不能这么草率,可张二猛被林炎城气狠了,根本不给余凤荣开口的机会,连声催促她,“快去啊,傻站着干啥。想让我输给林家那个窝囊废啊。”   余凤荣吓得不敢再说,忙不迭地往外跑。   张秋华猛然回神,听到亲爹要重新给她找对象,忙拉住他的袖子哭求,“爹,我求你了,我就稀罕林建党。你就成全我俩。我以后一定会报答你的。”   张二猛气得一把甩开她,张秋华摔到地上,张二猛看着她,“我成全你?谁成全我啊?你两个弟弟不娶媳妇啊,你个不要脸的东西,我跟你说,你要是敢偷偷去找那姓林的,我打断你的腿。”   说完,他大步往屋里去了,堂屋门边两个十六七岁的弟弟正蹙眉看着她,任她怎么伤心,都没有过来扶一下。   张家请媒婆这事根本就瞒不住,没过几天,前进生产大队的人都知道了,于是跟五星生产大队是亲戚的人家也都知晓了,有那喜欢八卦的婶子就跑过来告诉林炎城。   林炎城正中下怀,朝不是很自在的林建党瞧了一眼,笑着回刘婶,“我家建党和张家姑娘已经断了。他们家重新找婆家再正常不过。毕竟秋华这孩子也十八了,是得抓紧了。”   刘婶在他脸上看了右看,愣是没发现有不满的地方,不由得暗暗称奇。她看了眼沉默不语的林建党,不死心地问,“你真的不怪张家?”   “怪啥啊?张秋华这姑娘勤快,长得也好,人也朴实,要不是两个孩子没缘份,我真想把这么好的姑娘娶回来。”林炎城继续夸,名声越好,她才能早点把婚事定下来。林建党才能早点死心。   刘婶见打听不到两个孩子分手的内幕,十分失望,跟林炎城闲聊几句,也就家去了。   等她一走,林建党就站起身朝外走,“爹,我出去一趟。”   林炎城知道他想去找张秋华,赶紧阻止他,“你这孩子,你现在去找秋华,要是被旁人看到一定会说闲话。你这不是坏她名声吗?”   林建党握紧拳头,“爹,我不会让人看见的,我就是想问她点事。”   他翻来覆去想了一夜,想知道秋华有没有跟别的男人亲过嘴儿,甚至是……   林炎城瞅着他眼底那抹青黑色,就猜到他这是钻进牛角尖了,拍拍他的肩膀,“放心,不出三天,秋华一定会来找你的。如果她不来,我就同意你去找她。”   林建党不明白他爹为什么这么自信。可是他都这样说了,自己也不好跟他犟,点头答应了。   下午干活的时候,林建党没精打采的,林芳夏走过来安抚他,“大哥,我想了好几天,秋华姐应该不是那种人。”   林建党看她,诧异起来,“你怎么知道?”   他都没办法说服自己,三妹为什么会认为秋华不轻浮。   林芳夏便捡了前几个月的事情说给他听,“以前秋华姐笑得很腼腆,看着你的时候,脸就会红。眼睛也不敢乱瞄。我听她说,她要在家干家务,洗一大家子的衣服,还要喂鸡喂猪,还要洗菜做饭。那么忙,她哪有空勾搭男人呀。”   这倒是真的,林建党原本就对张秋华心存一丝希望,听到这话,又多了几分。   他朝林芳夏感激一笑,“三妹,多谢你。要不是你提醒我,我恐怕会钻进牛角尖了。”   林芳夏连连摆手。心里也纳闷,为什么爹要她这么跟大哥说。   不止是她纳闷,就连23333都很奇怪。   趁着他干活正起劲的时候,23333问道,“你说说你,前几天还在背后挑拨离间,怎么这会子又让林芳夏去劝林建党了,你这不是瞎折腾吗?”   “你懂什么!”林炎城快速刨着地,脑子里也不慢,“你没听过一句话吗?希望有多大,失望就有多大。跳得越高,落下来的时候,才能摔得更重。”   当然还有另一层原因。他挑拨林建党和张秋华关系的时候,林芳夏也插了一脚。他担心林建党会恼羞成怒怪到林芳夏头上,再影响他们兄妹的感情。他想教林芳夏识人,总不能没把人教会,先给她惹了一身骚,那他这老师当得也太不称职了。   23333:“你们人类真复杂。”   “复杂吗?我不觉得啊?我觉得这些人挺好玩的。”林炎城刚穿过来的时候,其实对自己没多大信心,他既没生过孩子,也没养过。哪懂教育孩子,更谈不上培养了。可现在他不这样认为了,只要琢磨这些人的性格特征,他就能对症下药。他乐在其中。   23333:“我还有点奇怪,你怎么就知道张二猛一定会上当呢?”   它把两本书都仔仔细细翻过,书中对张二猛的描写是非常少的。加起来连三句都没有。他是怎么通过短短几句就把张二猛这性子给琢磨透的。   林炎城嗤笑起来,“要不说你是系统呢。只会看表面的文字。你想想啊,张二猛一个正值壮年的男人居然连两个儿子娶媳妇的钱都要靠卖女儿来凑,你觉得他是本事人吗?”   23333:“那肯定没本事啊。”   哪怕原身那样的人都能把六个孩子拉扯到大,甚至儿女们都念了书。虽然存款不多,但是起码也能出得起几个孩子的彩礼,当然每人仅限十块。   林炎城笑道,“我小的时候,特别喜欢看黑帮大佬的片子。尤其喜欢上海滩。后来我们院长就跟我说,大上海以前有个青帮老大叫杜月笙,他有一句名言,我从小记到大,我现在告诉你。一等人,有本事,无脾气。二等人,有本事,有脾气。三等人,无本事,无脾气。四等人,无本事,大脾气。”   23333:“所以张二猛是四等人,你这副身体的原主人就是三等人。”   林炎城点头,“对!越没本事的人,越怕别人看不起自己。在外欺软怕硬,在家耀武扬威,这种人我见的多了。”   23333:“好有道理啊。”   又过两天,张秋华终于找到机会跑出家门,她特地走小路,避开干活的人群才到了林家。   林建党见父亲没有阻止,忙跑了出去。   两人走到旁边小巷子,林建党看着跑得一脑门子汗的张秋华,有点愧疚,“秋华,你爹真的找媒婆了?”   张秋华气得直跺脚,慌不择言起来,“要不是你爹把我俩分这事告诉我爹,我爹怎么会急着给我找对象?”   听她怪自己爹,林建党也来了气。虽然他爹心里觉得秋华轻浮,可对外从来没有说过她一句不好。就这样她还埋怨他爹。   他憋着气,不想把事情浪费在跟她争执上,张嘴就想问这几天一直盘桓在脑子里的问题。   可谁想张秋华一开口就把他给震住了,“建党,我们私奔!”   林建党觉得自己好像掉进一个冰窟窿里,脑子,手脚全被冻成冰碴。   他舔了舔自己干涩的嘴唇,直直地望向她的眼睛,“你说什么?”   张秋华自然不是真的想跟他在外面过苦日子,“只要私奔这事传出去,大家都知道了,你爹和我爹为了两家的名声也不会再反对我们了。”   轰!好像一把火焰从脚底蹿起,直接烧到他的脑子里,林建党握紧拳头,不用问了,不用问了。如此不知羞耻,她哪里还是他认识的那个人。他们私奔,旁人不会认为他们之间是清白的,只会认为他们是不知廉耻的狗男女。就算他们结了婚,以后也会被人笑话。   他转身想走,张秋华察觉到他神色有些不对,忙把人抱住,“建党,我也是没办法了。我爹让我嫁给那些死了老婆的鳏夫,年纪比我大一轮不说,听说他们还打人。我不想死。我心里都是你。我每晚都害怕得睡不着。建党,你救救我。你不是喜欢我吗?”   林建党脑子已经被她搅成了浆糊。一边是她的深情厚谊,一边是她的不知羞耻。   好像有两个小人在他脑子里打架,他头痛欲裂,挣开她的束缚,一把抱住脑袋,飞快往巷外跑。   张秋华呆愣在原地。 第7章   林建党跑回家,担心家人问东问西,忙钻回自己屋去了。   林芳夏拿眼瞅亲爹,见他一副稍安勿躁的表情,心里大松一口气。   吃完饭,林炎城继续带领家人去江边捞河蚌,临走的时候,朝东屋里喊,“建党,别忘了把昨天捞的河蚌给处理了。”   林建党‘哦’了一声。从窗户外看到弟弟妹妹互相打闹的场景,眼里暖意融融。   话说张秋华心事重重地从小巷子里出来,担心她爹回家,也顾不上纠缠林建党,赶紧往家走了。   她走的是来时的小道,步履匆匆,急着赶路,差点撞到人。   张秋华忙朝对方道歉,就想绕道离开。   可对方却堵住了她的去路,“抬头让我瞧瞧。”   张秋华下意识抬眼去看,原来是五星大队的大队长徐广进,她忙退后两步,四下望了望见周围没人,浑身充满戒备。   十八岁的姑娘,穿着嫩黄衬衫,绣着绿色的小叶子,在焦躁烦闷的夏天,显得格外清新,尤其当对方怯怯看着自己的时候,勾起他刚消下去的**。   张秋华前世就曾看过他这样的眼神,也知道这人有多么不堪,趁他失神的时候,绕开他,飞快跑了。   徐广进摸着下巴,眼里全是志在必得的光芒。   下午干活的时候,林炎城又喊张二猛到边上说话。   张二猛正好也想跟他显摆,大步走到地头,朝他道,“我们家已经找媒婆了。我的速度比你快?”脸上全是得意的笑。   林炎城露出嫌弃的表情,“我瞧着你家闺女挺稀罕我家建党的,我看你干脆降低彩礼,把她嫁给我家建党得了。”   张二猛听到前半句还想反驳,听到最后一句,就琢磨出味儿来了,感情他是认输了,故意拿乔呢。张二猛朝林炎城哼了一声,“你就死了那条心。你上回可是说了连二十都嫌多。现在才后悔?晚了!”   林炎城哽着脖子,压低声音道,“我后悔?哼!要不是你闺女大白天到我家找建党,我怕旁人瞧见,回头再传出闲话来,你以为我想让建党娶她?”   张二猛脸都绿了,“什么?她去找你大儿子了?”   “我骗你干什么。”林炎城见他不信,“不信的话,你回家问问你闺女。”   他这么信誓旦旦,张二猛彻底信了,黑着脸,觉得女儿给他丢了人,抗着锄头转身就走。   接下来好几天,张秋华都没再来找林建党。   林建党也由一开始的纠结到后来的坚定。   无论秋华喜不喜欢自己,他都没办法带她私奔。他这一私奔,林家的名声就彻底臭了。他还有三个弟弟要娶妻,两个妹妹要嫁人。他不能这么自私,就这样断了也好。   林炎城担心他太闲了,会瞎想,就把家里的鸡猪都交给他喂。林建党没有任何怨言。   这天下午,林炎城又到西边的地利干活。想着今天再刺激一下张二猛,让他加快速度。   谁知,张二猛居然没有到中间干活,反而就在边上,想来应该是等他的。   林炎城心下一喜,看来对方是迫不及待跟自己炫耀来了。   他压下弯起的嘴角,紧紧抿成一条直线,眼皮耷拉着,换上一副苦大仇深的面容。   张二猛见他居然没有第一时间到地头,冲他一个劲儿地招手。   林炎城怏怏不乐地走过来,“你想说啥?”   张二猛见他不高兴,面上乐开了花,“我跟你说,我已经得到邱媒婆的回信了。明天,她就带人来我家相看。我跟你说,你别看现在是大忙。相亲这点功夫,人家还是能抽出来的。”   这副小人得志的样子,林炎城哪怕希望他赢,也忍不了,开口怼他,“八字还没一撇呢,你就跑到我面前来显摆,你也好意思。”   张二猛气得够呛,左想右想,飞快找话堵他,突然灵光一闪,“我好歹给女儿找到相亲对象了。可你呢?我可是听说了,你连媒婆都没找。怎么的,你想亲自上阵啊?”   林炎城惊讶地看着他,把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通,“哟,这么关心我家的事,看来你挺怕输啊?”他哼了一声,“我就算不找媒婆,只靠咱们村的那些大娘大婶们,照样能给建党娶个好媳妇。你以为我像你一样,钻到钱眼里去了?”   张二猛气了个倒仰,可又一细想,他说得也没错。林建党长得不错,人也能干,没有不良嗜好,林炎城上回说能出十块钱彩礼,这个价钱大部分人家都能接受。反而是他家秋华要五十块钱,大多数人家都出不起。他总不能为了跟林炎城赌气,就把女儿贱卖了?   越想越觉得这事很急迫,张二猛也就没心思跟林炎城炫耀了。   第二日下午,林炎城干活的时候,就听到对面生产队的人说张秋华已经定下来了。只是人选惊掉大家下巴。   张秋华定的这个对象名叫王二皮,家住红旗大队,离五星大队就隔了两个大队。   王二皮家里穷得叮当响不说,人长得还特别埋汰,年纪比张秋华大了十岁,是附近远近闻名的泼皮。   林炎城一直知道张二猛是个目光短浅的人,但没想他会这么短浅。尤其是听到王二皮名字的时候,就知道坏菜了。选这么个臭得不能再臭的对象,张秋华能认命吗?她还不得可着劲儿地巴着自家儿子啊。这完全就是给自己找事嘛。   林炎城正思量间,张二猛扛着锄头过来了,在小路边上刨了一下,而后得意地朝他笑,“林老头,你听说了?”   “听说了。我还从来没见亲爹这么坑自己女儿的。”既然张二猛已经选定目标。再说这么烂的男人跟张秋华也挺配,如果张二猛真的给张秋华挑了个还算可以的对象。那他岂不是间接害了人家。想想王二皮其实也挺好的,什么锅配什么盖,弯刀对着瓢切菜,谁也不必嫌谁埋汰。他现在只需加把火,让两人赶紧结婚入洞房。   张二猛面上全是笑,只当他是输了没面子,才故意说得这么难听。   林炎城笑了笑,“我们家建党也有好几个对象要相看呢。别看你定亲早,我儿子结婚肯定比你家快。”   张二猛撇撇嘴,“你就吹。现在全生产队都忙着耕地,哪有时间让你准备婚礼啊。”   当他不想早点把女儿嫁出去吗?这不是没时间嘛。   农村这边结婚,可以不领结婚证,但一定要通知全村人一起上门热闹,请证婚人帮着证婚。   要是他让女儿拎着包袱直接去男方家里,旁人指不定以为他家女儿不检点呢。他可丢不起那个脸。   林炎城见他气焰消下去不少,继续挖苦他,“所以说啊,你现在领先我一步不算什么。我现在慢慢挑,等栽完稻,我立码给两个孩子办婚礼。你甭得意。”   张二猛脸色阴郁,却没法反驳。   林炎城嫌弃地撇了他一眼,警告他,“你给你女儿找这么个对象,你可得把她看好喽。我跟你说,她要是再跑到我家,被人瞧见,坏了我儿子的名声,你可别怪我跟你翻脸,把你家女儿干的丑事全给抖落出来。”   张二猛跺了跺脚,骂骂咧咧的,“放你娘的狗臭屁。你以为你家儿子是啥香饽饽啊,秋华能上赶子去找他?你想得倒美。”   这虚张声势的样子,林炎城还真是半点也看不上,他所幸加重语气,话变得更毒,“不是我想得美。我丑话跟你说在头里了,就算你家闺女跟我家建党躺在一个被窝,我也不会给你五十块钱的彩礼,你就死了这条心。”   张二猛从前只觉得林老头是个闷葫芦,可没想到他嘴巴这么毒。说话这么难听。张二猛涨红着脸指着林炎城,你你你了半天。   林炎城不服输地瞪了回去,“怎么?想干架啊?谁怕你!”   张二猛气得理智全无,他的口才比不上林炎城,脑子被对方这么一激,扛着锄头气势汹汹地冲过来了,林炎城赶紧举起锄头挡。   林炎城刚赚大钱那会儿,总担心会有人起歪心思绑架他,就特地雇了保镖保护自己。但是保镖虽好,却不可能随时随地跟着他,所以他没事的时候,也会跟保镖学些保命技巧。   张二猛扑过来的时候,他身体很快就作出了反应,保护自己的同时,一脚踢了过去。   他踹得又狠又快,力道就有点杀不住,张二猛高大的身体被这一脚踹翻在地,半天也没爬起来。   余凤荣时刻注意这边的动静,见自家男人被打,吓得尖叫一声,扔了手里的锄头跑了过来。   两个生产队的人也听到这边的动静都跑过来看是什么情况了。   两边的记分员也在其中,看着两人,让他们解释为什么打架。   林炎城没有说话,颇有骨气地道,“这是我们两家的事,外人不好插手。”   张二猛是个欺软怕硬的性子,再加上他怕坏了自家闺女的名声,也就闭嘴不谈。   见他们不肯说,两个记分员都来了气,“那就赶紧干活去。马上就要来水了,你们还有闲功夫在这边干架,真是一个个吃饱了撑的。”   林炎城瘪瘪嘴,一只脚勾起地上的锄头,朝张二猛露出嘲讽的笑,“打架你都打不过我。你还想赢我?”   张二猛捂着自己的腰,狰狞着一张老脸,握着拳头虚张声势地朝对方背影挥了挥,嘴里嘟哝一声,“你等着瞧。”   说完,他在余凤荣的搀扶下,呲牙咧嘴地走了。 第8章   林炎城回到家里的时候,什么都没说,可脸色却不怎么好。大家面面相觑,根本不敢惹他。   林建党忙着喂猪喂鸡,林建国却想弄明白。他爹以前就是这样,在外面受了欺负,担心他们去找人家算账,就打落牙齿和血吐,什么也不跟家里人说。   他转了转眼珠子,趁着四妹晚饭还没做好,顺着墙根溜出了院子。   没一会儿,林建国带着一身煞气回了家。   刚进院子,他一把夺过林建党手里的喂猪勺往猪食槽里一扔,鼓着一双大眼睛瞪着对方,“你还有功夫喂猪。我跟你说,咱爹因为你的事跟张二猛干架了。”   林建党原本还有些生气,听到这话,忙握着他的肩膀,紧张地问,“你说什么?咱爹怎么会跟他干架?”   林建国一把挥开他的手,“你说呢?咱爹什么性子你还不知道吗?你看他什么时候主动找过谁的麻烦。从来不跟人红脸,一味忍让。要不是张二猛主动打咱爹,咱爹能跟他干架吗?”   林建党不吭声,牙关咬得死死的,面皮崩得紧紧的,双手也紧握成拳,他扭头就往外冲,“我找他去!”   “站住!”林炎城站在堂屋门口,把人叫住。   林建党愣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林建国忙跑到堂屋,扶着林炎城,“爹,你有没有受伤?”   见他眼里全是担忧,林炎城还怔了一下,随即摆了摆手,朝外抬了抬下巴,“把你大哥叫过来,我跟他说点事。”   林建国忙不迭地应了。   林建党被林建国推着回来,他赤红着一双眼,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林炎城已经坐到桌子上,朝他道,“坐下。”   林建党拉开凳子坐了下去,林建国不等林炎城发话,也麻利地找块凳子落了座。林站在门口有些为难,要不要外偷听。挣扎了好一会儿,到底是关心占了上风。竖着耳朵趴在堂屋门边偷听。   林炎城看着两个儿子,笑着安抚他们,“没事,你别听外面胡说。张二猛没占到便宜。他锄头往我脑袋上砸的时候,我刚好抬头,用锄头挡了一下。”   锄头砸脑袋?林建党和林建国都吓傻了。   林建党木呆呆地坐在凳子上。   林建国脾气要爆,腾地从凳子上跳起来,“他敢砸你?我揍他去!”   林炎城呵斥道,“坐下!你没听我说吗?他没伤我!反倒是我,在用锄头挡他的时候,踹了他一脚。他受了伤,我没有。”   林建国跺了跺脚,对亲爹这息事宁人的做法早就心生不满了,“那是你运气好。你要是没抬头看一眼,他不就把你砸死了吗?咱们两家早就断了关系,他凭什么打你?”   “也是我的错。”林炎城一脸懊悔,重重叹了口气。   林建党红着脸,“爹,你没错。是他不讲道理。”   “不是!是我多管闲事了呀。”林炎城不住摇头,看着林建党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哎,秋华要被他爹害惨了呀。”   林建党握着拳头,没说话。   林建国忙问,“跟张秋华有关?”   林炎城又是叹气,“可不是嘛。她爹把她定给了红旗大队的王二皮。我想着秋华这孩子不错啊,我家老大至今还念着她呢。咱家这个条件娶不起她,我希望着她能嫁个好人家。我觉得不忍心就劝了几句。可能是戳中他痛处了,他恼羞成怒才举起锄头就往我脑袋砸的。”他重重拍了下自己的膝盖,“哎,我是自作自受啊。你说我多那几句嘴干啥!”   林建党心里又愧又难过。   林建国看了眼大哥,“爹,不是我说你。你就是太善良了。张秋华是被他亲爹推进火坑里的,跟你有啥关系。你干啥烂好心。”   林炎城自责不已,“咱家对不住她啊。你大哥好歹还跟她处了大半年对象了。我能眼睁睁看着她一个好姑娘嫁给那种泼皮无赖吗?”   林建国知道他爹看似性子软,其实犟得很,他爹认准的道理,谁说都没用。所幸也就不说话了。   他转头拿眼去瞅林建党,哼了一声,“大哥,你等瞧。张秋华说不定夜里翻墙头出来,让你带她私奔呢?”   听到私奔二字,林建党唬了一跳,以为他知道秋华怂恿他的事,可抬眼一瞧,又觉得不像。他二弟这个性子,不可能等了这么多天才说出来。估计也就是话赶话才撞上的。   他拧着眉,呵斥起来,“胡说,我怎么可能带她私奔。”   林建国才不信这话,试探着道,“她冲着你哭,让你救救她,说以后当牛做马报答你,你能不动心?”   林建党沉默了,如果为了自己的私欲,他的确不会答应。可如果是为了救她,那还真说不好。只是不行啊。他要是带她私奔,以张二猛那土匪性子,还不把他爹生吞活剥了。他爹之前是运气好才没受伤,等张二猛带人来家里闹,他爹哪抵得过一群人的围攻。那他岂不是成了不孝子。   不行!他坚绝不能这么自私!他跟秋华已经断了,他不能连累亲爹受伤。   短短几分钟,林建党已经把私奔的厉害想到了,他握着拳头,眼神坚定,“爹,你放心,我肯定不会带秋华私奔的。我跟她已经没关系了。你以后也别为了我,跟她父亲起冲突了。不值得。”   一想到亲爹差点没了,他心都快要跳出来了。   林炎城眼睛一红,十分感动的模样,激动地道,“好孩子,爹没白疼你。”   林建国撇撇嘴,“爹,要我说,你这性子也太老实了,那张二猛欺负你,你不会叫人啊。咱们大队的人肯定都站在你这边的。”   林炎城:“你这孩子。秋华毕竟跟你大哥好过。我又没受伤,你干啥总想把人往死里整。”   林建党心里又升起一抹愧疚。   林建国挥了挥拳头,“反正谁想欺负我,我肯定十倍百倍还回去。”   林炎城看着浑身戾气的林建国,想到书中关于他的结局,心里又是惋惜。林建国跟其他人不一样,他是被枪杀的。他去北京吊唁林芳夏的时候,在北京杀了一个势力很大的官。虽然他的做法莽撞,但是这份胆量绝对是六个孩子当中最大的。   不过这优点也是他的催命符,林炎城朝他轻斥道,“人家打你,你就要打回去。你长脑子是干什么的。”   原身记忆里的林建国最受不得旁人欺负他家里人。有小孩说他爹窝囊废。他把小孩打得鼻青眼肿。孩子父母找原身告状,原身只能花钱跟人家赔礼道歉。   林建国听说了,回头又把人家孩子揍得更严重。一来二去,孩子父母心疼孩子,也只能认栽。渐渐地,林建国在队上的口碑越来越差。就这脾气别说娶他那心上人了,就连普通姑娘都没戏。   林建国见他爹又批评自己,不服气地道,“不打回去,像您一样靠忍,给人家当龟孙子就好?”   林炎城朝林建党道,“你先去喂猪。我跟你二弟好好说说。”   林建党想着他爹应该不会打二弟,也就听话离开了。   正在门外偷听的林芳夏吓得赶紧往外跑。但堂屋离东屋太远,她的速度根本赶不上,被林建党抓了个正着。   林芳夏涨红着脸,朝他嘘了一声,林建党笑话她,“你什么时候跟四妹学会偷听了?”   林芳夏脸一红,“我这不是担心爹嘛。”   林建党脸上的笑容立时消失不见,闷声道,“都是因为我。”   林芳夏忙摆手,“不是,跟你没关系。”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多心,她总觉得她爹跟张秋华她爹干架不是她爹说得这么简单。   林建党以为她是在安慰自己,朝她笑了下,去喂猪了。   屋外的两人说说笑笑,屋里这两人却有点剑拔弩张了。   林炎城从自己屋里拿出一盘棋,摆在饭桌上,“只要你能赢我一回,你以后可以不用做饭。”   林建国第一反应就是不信,还能有这好事?“真的假的?”   “我说话算话。”林炎城铺开一张薄薄的油纸,“你先走。”   对付林建国这样的刺儿头,其实用武力更合适。可这副身体现在是个老好人,不擅长打架。   所以只能用智商碾压他,让他知道智商比武力更重要。   林建国会下棋,应该说,只要除学习以外的东西,他都喜欢。   以前上学的时候,他就经常跟同学下象棋。他擅长进攻,跟他年纪差不多的学生自然不像林炎城这样城府很深,所以常常被他弄得节节败退。   可以说,林建国对自己的棋艺是非常自信的。   直到五分钟后,他顶着一脑门子虚汗,发现自己无路可走的时候,这才傻眼了,“我这是输了?”   “输了!”林炎城淡淡地道。   林建国心头蹿起一把火,不信邪,“再来!”   五分钟后,“没路了?”   又五分钟后,“我的马呢?我的象呢?怎么全没了?”   ……   一连下了五回,林建国尤不死心,“再来!”   “吃饭啦!”林芳秋端着饭菜进来,林炎城道,“以后我每天陪你下一盘,要是我听说你跟别人打架,那就我就不奉陪了。”   林建国轻嗤一声,“我就知道您没安好心。”说来说去,不就想管着他,不让他出去跟人打架吗?   林炎城笑话他,“你这是对自己没信心?”   林建国脖子一梗,张嘴就来,“谁说没有的。爹,我肯定能赢你。”   说完,他就后悔了。他今天连输五盘,还没摸清他爹的路数。他能赢吗?可刚刚他话已经撂出去了,男子汉一口唾沫一个钉,怎么能反悔?他挺了挺胸,想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怂。   林炎城顺着他的话道,“那行。我等你赢我的那一天。” 第9章   夜晚,繁星满天,屋内燥热难耐。林炎城摇着大蒲扇,翻来覆去睡不着。   他翻身坐起来,“系统,你在吗?”   23333:“你说你跟他玩啥象棋啊?还真准备通过下象棋让他变聪明啊?我觉得你还不如像教林芳夏那样,教他多动动脑子。”   林炎城对此有不同看法,“我教他下象棋不是为了让他变聪明,而是磨练他的性子。这孩子其实不笨,上回他不是把芳秋诈得跳脚吗?还有他能在北京杀了那么一个势力雄厚的大官,你想想啊,寻常人谁能近这些大人物的身呢。可他办到了。说明他脑子不笨,跟林芳夏还是不一样的。他最要命的地方是太冲动了。”   23333:“他这样的人,几十年后的说法就是太护短了,但凡是他羽翼下的,哪怕拼了命他也要保护。”   林炎城想到小时候的自己也是跟林建国一样,带着一群小伙伴到外面卖东西,有大孩子欺负他们。哪怕他打不过这些人,也会护着比他小的人。后来这些人陪他一起度过许多风风雨雨。没有人在他跌入谷底的时候,离开他,他们给他打气,鼓励他重新站了起来。可以说,他的这些发小是他的逆鳞,谁都不可以伤害他们。   林建国之所以这么冲动,喜欢跟人打架,也有原身的缘故。原身性子沉闷,老实窝囊,凡事喜欢让一步。林建国血气方刚,看不惯他一味向人低头。等他大一点了,学会用拳头解决问题。尝到好处后,他开始变本加厉,渐渐的,就成现在这样了。   看似他好像给这个家添了不少麻烦,可实际上却是他用自己的坏名声保护了这个家。最直观的一件事就是:大队关于他们家的流言并不多。哪怕林建党跟张秋华退了婚,他也没听到什么闲言碎语。要知道大队里的这些大娘大婶们,无风都能掀起三尺浪,更不用说这是铁板钉钉的事情了。可大家对林建国挺怵,怕他打上门去,所以也不敢说他们家的事非。   这孩子挺让人心疼的,林炎城从他身上仿佛看到曾经的自己。只不过自己入了社会之后,就被这个大染钢磨平了菱角,再也不复年少时的轻狂和洒脱了。   第二日一早,林炎城就去跟徐广进请假,“大队长,我想请一天假到县城看我表姑。”   中,林建党和他后来的媳妇周文茵能在一起就是这个表姑牵的线。   徐广进直勾勾地盯着林炎城看。这会子没有小媳妇过来给他调戏,他自然没有之前那么好说话,“怎么又请假?前段时间不是刚准了你半天吗?现在是农忙,连我都要下地,你居然还要请假。不准!赶紧回去!晚一分钟,我扣你工分。”   林炎城猛地拍了一下桌子,唬了徐广进一大跳,他从凳子上跳将起来,瞪着眼珠子道,“你想干啥?”   林炎城扒拉几下头发,一脸羞愤,“大队长,不是我非要请假。是前进大队的人太欺负人了。我也是想为咱们五星大队争口气,才要请假的。”   徐广进听了一头雾水,“什么情况?你请假跟争口气有啥关系。你给我说清楚喽,别吞吞吐吐的,好像没吃饱饭似的。”   林炎城把昨天他跟张二猛干架的事情,添油加醋说了一遍,“他说我比不过他。你说气人不?我们五星大队什么时候比前进大队怂了。我们一直都是先进大队。他凭什么说我比不过他。不行,我得让我表姑给我家建党找个好姑娘。起码得比张秋华要好。”   徐广进早就听记分员那边听过林炎城跟人吵架的事情。但不知道那人就是张二猛。以前这两人不是要搭亲家吗?怎么还吵起来了?   他试探着道,“你们两家这是真吹了?”   前几天,他还看到张秋华那小妮子来找林建党呢。怎么一转眼,两家就干起架来了?   林炎城撇了撇嘴,愤愤不平道,“张二猛把他闺女说给红旗大队那个王二皮了。”   徐广进惊讶地瞪大眼睛。王二皮?那么个小瘪仨居然能娶到张秋华这么水灵的姑娘,这他娘的命也太好了?   咦,不对啊,王二皮打了十来年的光棍,父母早就死了,哪来的钱娶媳妇啊。该不会是借的?   他摸摸下巴,想到前几天才见到过的张秋华,那勾人的小模样,那白嫩的脸蛋,他顿时心里痒痒的。   如果他给王二皮五块钱,也不知道那个瘪仨愿不愿意让他玩一宿?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就像野草遇到了火星瞬间燃烧了整片平原。   林炎城瞅着他一副色迷心窍的样子,心里直犯恶心。林炎城敲击桌面提醒道,“大队长,我要请假呢。”   徐广进抖然间回神,听他又重复一遍,心里琢磨着林炎城把大儿子的婚事定下来也好,省得那小妮子还惦记着那小子,回头自己该吃不着人了。   徐广进坐下来,二话不说,就给对方开了一张介绍信。   林炎城在边上提醒,“我要带鸡蛋去看我表姑,麻烦把这句也给写上。”   之前去县城的时候,民兵把他的介绍信检查一遍又一遍。因为他上面没有写粮食,还差点把他当投机倒把份子抓起来呢,好在他有儿子的学生证,对方才给他通过。   这一次,可不能再忘了。   徐广进赶紧添上,等他写完了才想起来,“现在正在农忙呢,民兵能守两个小时就算不错了。你不会等民兵不在的时候,再过去吗?”   林炎城还真不知道这个,把这话暗暗记下。   到了家,林炎城开始数家里这段时间积攒下来的鸡蛋。按照规定,五星大队每人可以养一只鸡。他们家一共有七个人,所以养了七只鸡。   这七只都是母鸡,每天差不多能下五个鸡蛋。他穿过来十二天了,一共攒了五十个。   拿着小半篮子鸡蛋去县城卖有点不划算啊。   林炎城想着徐广进说的,现在民兵不会在县城大路上守着,他打算再弄点东西去县城。   想了想,他给老大和老三每人五块钱,让他们到相熟的几家买鸡蛋。价格就按照供销社给的三分钱一个。   他自己提着篮子到了隔壁,刘婶听他要鸡蛋,麻利地数给他了,等接完钱后,冲他挤眉弄眼,“你该不会是想弄到县城卖?”   林炎城坚决不能承认,当下吓得一个劲儿地摆手,“刘嫂子,就我这胆儿,你就是再借我十个,我也不敢啊。”   刘婶不信,“你就没让建国跟着?”只要建国跟着,这些鸡蛋十之八九是弄到县城卖的。   林炎城摇头,“怎么可能?他不得留在队里挣工分嘛。我要不是去县城有事,我也不会请假的。还耽误挣工分呢。”   刘婶听他有事,扯了下他的袖子,眼睛一亮,“你到县城啥事啊?”   林炎城也没瞒着她,“我家建党这不是要相看姑娘嘛。附近几个大队也都知道我家这情况。我寻思着让我在县城的表姑帮着看看县城边上的几个大队有没有合适的姑娘。这离得远了,他们也不知道咱家是啥情况不是。”   刘婶呶了呶嘴,“原来是这事啊。你这事做得倒对。你家老大这亲可不好说。你家下面几个年龄都到了,都等着说亲。这些年,你把钱都扔给学校了。谁家愿意把闺女嫁到你家啊。这不是把闺女推到火坑里吗?”   林炎城抽了抽嘴角,你说你当着我的面就埋汰我们家合适吗?要不是看你卖了几十个鸡蛋给我,我能怼死你,你信不?   刘婶说完之后,见他直勾勾地瞅着她,脸上顿时讪讪的,尴尬地拍了下自己的嘴,“建党他爸,我刚刚就是顺口胡绉的。你可千万别……别跟建国说哈。”   林炎城差点乐出声来,面上却不怎么高兴,“只要你别跟人家说,我到你家买鸡蛋,我就不告诉建国。”   刘婶点头如捣蒜,拍着胸口保证,“我肯定不说。要是旁人知道了,指不定以为你是弄鸡蛋到县城卖呢。”   林炎城嗤笑一声,“县城大道有民兵把守的,我哪有那个胆子啊。”   “说的也是。”刘婶见他提着篮子走了,追到后面喊,“千万别跟建国说啊。”   “知道了。”   等林炎城提着篮子回到家,老大和老三也回来了。院子里摆着七八个篮子,每个篮子里都装着冒了尖的鸡蛋。就算他们把手里的钱都花光了也买不来这么多的鸡蛋啊?   “怎么这么多啊?”林炎城想卖鸡蛋不假。可也没打算卖这么多啊,这得多招人眼呐。   林建党有点不好意思,“大家不知道你是去县城,还以为你是去供销社卖鸡蛋呢,所以就让我顺便捎一下。乡里乡亲的,我也不好意思拒绝。”   林芳夏也跟着附和,“我也是。他们不停求我,说请不下来假。大夏天的,鸡蛋不卖,又舍不得吃,都放坏了。”   林炎城这才恍然。他有些犹豫,是弄到供销社去卖呢?还是冒险弄到县城卖呢?   弄去供销社卖,他一分钱不赚不说,还浪费了一两个小时的时间。   弄去县城卖,虽然有风险,可好歹他有介绍信,上面还专门写了鸡蛋的用途。即使被巡逻队的人抓到,也顶多口头批评一下。不会把他怎么样的。   权衡利弊后,他立刻推出板车,把鸡蛋放到板车上,又叮嘱几个孩子好好上工,这才出了家门。 第10章   林炎城拉着板车,吭哧吭哧地走着。回头瞅了眼麻袋底下的菜篮子,心里直叹气。   23333:“放心,那个大队长不是说了嘛,现在路口没有民兵把守。就算有,大不了,你等他们走了,再过去嘛。”   林炎城跳得七上八下的心终于踏实了。虽然他做惯了生意,但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偷偷摸摸,像作贼似的。   23333:“你马上就要给建党娶到媳妇了,你该高兴啊。”   林炎城嗤笑起来,“你们系统是不是都像你一样缺心眼啊。八字还没一撇呢,怎么就娶上了?”   23333:“我才不缺心眼。明明里就是这样写的啊,林建党跟周文茵相看过后,互相心生好感,又约了几次后就谈婚论嫁了。顺利得很。”   林炎城摇头失笑,“是这样写的没错。可写的是七年后的事情。提前七年,他俩就没有那么顺利了!”   23333:“怎么可能。现在的林建党比七年后的他更年轻更英俊。周文茵应该更喜欢他才对。”   林炎城摇头道,“23333,你受毒害不浅啊。这年代结婚讲究的是门当户对。七年后的林建党转业,在法院当法官,还是城里户口。配周文茵这个二婚女,刚好登对。现在呢?他是个地里刨食吃的农家小子,周文茵是副厂长的女儿,正当妙龄,云英未嫁的大姑娘。建党跟她凑在一起,就相当于癞蛤蟆配天鹅,根本就不是一个层面的。别说周文茵了,就连她父母都不可能同意这门婚事。”   23333,“啊?那你为啥还要来找你表姑帮忙搭线啊?”   林炎城怔了怔,“我不是找她搭线的。我就是想进城卖鸡蛋而已。”   23333:“你说我信不?”   林炎城也没辩驳,他埋头顶着日渐升高的太阳,吭哧吭哧走着。   23333一路死机,在他脑子里躺尸。   快到县城的时候,林炎城看着上回那个路口,一个人都没有,大松一口气,加快脚步进了城。   到了城里,他按照中写的地址找到表姑家。   林炎城的表姑比林炎城大了十五岁,现在六十,因为不需要下活挣工分,保养得好,看起来也就五十多。   林炎城到的时候,她正在院子里浇菜。   不大的小院开出一半地方种了蔬菜,天气热,蔬菜有点打蔫,需要时不时浇水。   林炎城站在院门口朝里喊,潘秀兰正在浇水,回头瞅见来人怔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这人是他表侄林炎城。   她眉眼带笑,手里的舀子往铁桶里一扔,蹬蹬蹬跑过来,“哎哟,小城啊,你可是头一回进城来看我啊。快进来。”   林炎城见这老太太慈眉善目,心下松了一口气,指着外面道,“表姑,我给你带鸡蛋来了。”   潘秀兰还以为他只是拎了小半篮子,也没当一回事,忙道,“那快拎进来。”   等林炎城推着板车进来,潘秀兰傻眼了,掀开上面盖着的麻袋,“咋这么多啊?”她脑子灵光一闪,拍了下巴掌,“哎哟,你是运到县城来卖的?”这后一句,声音明显小了许多。   林炎城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潘秀兰朝他道,“咱们县城鸡蛋七分钱一个,我保管不让你白跑这一趟。”   林炎城也不扭捏,忙朝她道谢。   潘秀兰挥了挥手,“谢啥谢。跟我最近的亲戚就是你了,我不帮你谁帮你。你在这儿等着,我给你找人去。”   说着,她风风火火出了家门。林炎城瞅着她这利索的动作赞叹不已。   他看着车上十来个篮子,担心一会儿鸡蛋被抢完,表姑家倒没有剩下。于是他提了一篮子放到他们家堂屋门边。   没一会儿,潘秀兰就带来了一群人。   看到一车子的鸡蛋,这些妇女大娘们眼睛冒着绿光,争先恐后问价格。听到不要票,价格只要七分钱,大家兴奋得不行。   潘秀兰担心她们声音太大回头再把巡逻队招来了,忙让大家压低声音,“七分钱一个,想要的赶紧挑。”   说着,她让林炎城把车停到院子背阴处,从门口看不到这边。   她把大门锁上。这些大娘大婶们立刻找准位置开始挑鸡蛋,一个个数得眉开眼笑的。   等她们挑选过后,林炎城就给她们结算。   有人问他,“你这鸡蛋哪来的呀?咱们菜市场已经有大半个月没上鸡蛋了,我还以为夏天的鸡不生蛋呢。”   林炎城笑着解释,“夏天鸡下的蛋确实少。城里没有卖鸡蛋的是因为大家忙着耕地栽稻,大队长也不准假。所以鸡蛋都留着自己吃了。”   “难怪呢。那啥时候才能忙活完啊?”   “快啦,大半个月就成。”   “啊?这么久啊?那我再买点,给我娘家送去。”   ……   有人买了之后,就去通知自己相熟的朋友过来,到最后一车子的鸡蛋两个小时就卖完了,只剩下最后半篮子。   潘秀兰还要出去喊人,林炎城忙拉着她道,“这半篮子都是个头小的,送给您吃。您别跟我客气。”   潘秀兰替他肉疼,“你自己家养的,我哪能让你破费啊。我给你钱。你养几只鸡下点蛋也不容易。”   “不用了,表姑。真不用。”林炎城拉着潘秀兰的手,“表姑,我已经好些年没来看您了。咱们唠唠嗑。”   潘秀兰见他坚持,只好拉他进屋。等她走到堂屋门口,这才发现门边还有一篮子鸡蛋,不由得瞪大眼睛,“哎哟,你怎么还留了一篮子鸡蛋啊。”   林炎城笑着道,“我孝敬您的,怎么能只给您小的。”   潘秀兰看着这么多鸡蛋,心里暖暖的,“你这孩子还是这么实诚。”   “表姑,我这么些年才来看您一次,您都不怪我,您才是大好人呢。”   听了这话潘秀兰心里很舒坦,同时还有点惊讶,“以前你就是个闷葫芦,怎么现在老了老了,嘴还变甜了。”   林炎城露出憨厚的笑,“我这是发自肺腑的。”   潘秀兰更乐了,笑得满脸褶子,“好,好。你坐着,我给你倒糖水。”   说着,她从高几上提着一个暖瓶下来,倒了一杯水给他,正要舀白糖的时候,林炎城忙拉住了她,“表姑,我就喜欢喝白开水,解渴。”   “成。”   喝完之后,两人唠嗑,先是谈谈这几年的变化,再是谈及儿女婚事。   当林炎城说林建党都二十了,还没定下来,也跟着急了,责备道,“你这当爹的,心也真粗。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建党都二十了,你咋不给他找对象呢。”   林炎城有些无奈,“去年年底找了一个对象,谈了大半年,对方家里要的彩礼太多。家里没钱,两人就散了。”   潘秀兰数落他,“哎呀,没钱,你不会跟我说嘛。我是你表姑,还不能帮着你。小城啊,我知道你要脸,可你不能为了你的脸面,就耽误孩子呀。”   林炎城有些愧疚,“这孩子可能伤着了。我原本想给他再找对象,可他死活不干。说要先立业才成家。我就寻思着能不能让他在城里找份活。哪怕不是正式工,临时工也行啊。”   潘秀兰拧着眉头,想了好半天,末了叹息起来,“哎,小城啊,找工作这事可不容易啊。就拿咱们这厂来说,厂里招工只要职工子女。不对外招人。”   林炎城心瞬间凉了。这没有工作,林建党还怎么娶周文茵?   他正愣神的时候,院门外走进来两个妇女,人还没进来,就见领头那个嗓门贼大,“妈,我听说咱家有人换鸡蛋,是吗?”   林炎城忙站起来,冲两人点头。   潘秀兰给他介绍,“这是我大儿媳妇任美莲同志。”扭头又介绍后面那位妇女,“这是她同事,叫赵红梅同志。”   赵红梅?林炎城觉得这名字挺耳熟啊。咦,这不是周文茵她娘的名字吗?   潘秀兰又给两人介绍,“这是你表哥,大名林炎城。你刚刚说的鸡蛋就是他从乡下运来的。刚刚都卖了,还剩一篮半呢。红梅,你要的话,随你挑。”   说着,手指着放在门旁边的篮子。   赵红梅看着一篮子冒尖的鸡蛋,忙朝任美莲道,“你借我一个篮子用用。我拿回家,待会儿给你送来。”   任美莲点了下头,在门后找了一个小篮子。   赵红梅挑了五十个鸡蛋,这篮子才下了一小半。   她掏钱给林炎城,林炎城唬了一跳,“不用给我,这鸡蛋是送给我表姑吃的。”   赵红梅又把钱递给潘秀兰。   潘秀兰接过来,朝林炎城兜里塞,“我知道你孝顺。但是这天气这么热,鸡蛋放久了会坏。能卖还是卖。”   林炎城不肯收,“这鸡蛋是送您的,哪有往回收的道理。”   潘秀兰就是在乡下长大的,还能不知道乡下是什么样儿,见他不要,沉了脸,“我是长辈,我说了算。赶紧收起来。”   任美莲也在边上劝。   潘秀兰还诧异地看了她几眼。往常这个儿媳妇对乡下来的亲戚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她今天态度这么好。这是受了什么刺激了?   她想了又想,视线落在鸡蛋上,才恍然大悟,感情是这些鸡蛋的功劳。   任美莲要是知道婆婆这么想她,估计能呕死。她是那么嫌贫爱富的一个人吗?往常来的那些亲戚,一个个畏畏缩缩上不得台面的样子,她瞧着就窝火。哪像今天来的这个,腰板挺直,眼神既不谄媚,也不故作清高,丝毫不像个农村人。   见这边已经达成协议,赵红梅提着篮子往外走,“婶子,美莲,我先回家了哈。”   潘秀兰忙追着出去,“我送送你。”   赵红梅受宠若惊,连连推辞,“哪能让您送我啊,您这不是折煞我嘛。”   潘秀兰拉着她的手,“没事儿,我刚好跟你说点事儿。”   赵红梅这才了然,等快走到院门的时候,潘秀兰压低声音问,“小赵啊,你家小周有没有说咱们厂什么时候招工啊?”   赵红梅笑着道,“您消息挺灵通啊。这么快就知道了?”   潘秀兰心下一喜,“这么说厂里正在招工?”   赵红梅这才明白潘婶子刚刚是问她的,笑着道,“是啊,今天早上厂里开大会,厂长说仓库那边缺几个临时工,让每家推荐一个,到时候择优录取。”   潘秀兰忙道,“那招乡下人不?”   赵红梅当即就乐了,连连摆手,“咋可能呢。去年中央就有文件下来,招工先城市后农村。咱们这个厂长最是按章办事的人,他哪敢不听啊。你想想,城里人都用不完呢,他怎么可能要农村人。”   虽然潘秀兰一早就猜到,但听到这话,心里还是替小城可惜。   到了门口了,赵红梅跟潘秀兰告辞,“婶子,不用送了,我走啦。”   潘秀兰刚要点头,就见门口猛然蹿进来一个人,她眼急手快把赵红梅扯到旁边。   赵红梅被这一扯差点把手里的篮子给扔了,等她回过头来,这才发现自己刚刚差点跟人撞到一起,待看到来人是她男人,张嘴就要骂。   来人撑着膝盖,不停地喘着粗气,一开口就把赵红梅将要到嘴的话给憋了回去。只听他结结巴巴地道,“红梅,出大事了。” 第11章   这声音老大,把屋里两人也给惊住了,纷纷出来看。   赵红梅见他只知道大喘气,迟迟不说,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不停催促道,“出啥事了?你倒是快说啊。你急死我了。”   周新民哭丧着脸,“文茵要下乡,正在家里闹呢。”   赵红梅被这个消息震得差点晕过去,气得咬牙切齿,“她人呢?”   周新民道,“在家呢。我怎么劝她都不听,你快点跟我回去。”   赵红梅哪还用得着他说,连招呼都忘跟了打,一阵风似的跑出了院子。   周新民有点不好意思,朝潘秀兰道,“婶子,我也先家去了。”   潘秀兰在后面道,“快点回家劝劝。如果有我们能帮得上忙的地方,尽管开口。”   “谢谢婶子。”说着朝其他人点头告辞。   等人走了,潘秀兰咂了咂舌,“哎,这两口子怎么摊上这么有主意的闺女呢。胆子也太肥了。”   任美莲跟婆婆也是差不多想法,点头附和,“可不是嘛。都被红梅两口子给惯坏了。”   林炎城在旁边没说话,潘秀兰让任美莲做些好菜,准备留林炎城在家吃饭。   任美莲点头应了。   林炎城知道这年代家家户户粮食都吃紧,忙朝两人道,“表姑,表弟妹,大队还要栽稻子呢,我先回去了,我就不留下吃饭了。”说着,就要走。   潘秀兰生气地拉他进来,“你几年来一回,屁股还没坐热着就要走,你眼里还有我这个表姑吗?”   林炎城手被攥得紧紧的,又不能甩开她,只好跟着她进来。   任美莲转身到灶房做饭。   潘秀兰把刚刚从赵红梅那边打听来的消息跟他说了,林炎城忍不住犯起了嘀咕,“表姑,照这么说,咱们乡下人不能成为城里人了?”。   潘秀兰想了想,摇头,“也不是。不是有农转非吗?”   林炎城目光灼灼,“怎么农转非?”   潘秀兰一五一十跟他解释,“我知道的就是两样。一个是你要先有份工作,你可以把你的农村户口和粮食关系转进城。还有一个是农村姑娘嫁进城里。”   这第二条就不用说了。哪怕再穷,林建党也不可能同意入赘。第一条,简直就是个死局啊。找工作必须是城里人才能选上。而成为城里人的先决条件就是你得先有份工作。这不废话嘛。   他心里这么想,嘴上也就这么说了。   潘秀兰白了他一眼,“你想啥呢。这条其实不适用于你家这情况。而是专门针对那些从部队转业下来的人制定的。”   林炎城这才想起来,里的林建党就是专业后成为城里人的。他秃噜了下脸,有点头疼。   潘秀兰面露迟疑,斟酌好半天才开口,“还有一个方式,但是要花不少钱。”   虽然知道自己身上只有几十块钱,可林炎城还是想知道,眼巴巴地盯着潘秀兰看,“什么方法?”   潘秀兰瞧着他热切的眼神,默默叹了口气,轻声开口,“你先在城里买套房子,把户口迁进来,然后再找工作,再转粮油关系。”   林炎城突然想到他当小工那会儿,房子盖好了卖不出去,开发商就在街上到处拉横幅,标语他到现在还历历在目:买房子就送城里户口,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合着这个横幅是许多乡下人进城的梦啊。   潘秀兰忍不住告诉他实情,“不过城里房子可不便宜。就拿咱家这栋院子来说,起码得要三四百块钱。”   林炎城其实觉得这房子挺便宜的,真的。不说房子怎么样了,就说这块地,在后世起码得在后面添上四五个零。   以他原本的身家,十套百套都买得起。   可现在的他只能干着急。   林炎城叹了口气,“乡下人进城可真难啊。”   潘秀兰也跟着一起叹气,“可不是嘛。不过也怪不得上面。现在粮食吃紧,城里户口多,供应粮就变多。农村就得上交更多的粮食来养活他们,到头来苦得还是乡下人。”   林炎城对此不认同。中国人自来就喜欢钻漏洞。政府再怎么禁止农民进城也只能治标不治本。要不然国家也不会让几千万学生下乡支农了。   想到支农一事,林炎城突然想到刚刚无意听到那女人似乎叫了“文茵”二字,也不知道是不是周文茵。要是名字是花花草草草之类的名字,他还不觉得奇怪。   但是周文茵这个名字一点也不俗气。再加上周文茵的妈也叫赵红梅,她还跟表姑认识。就冲这三点,起码有八成概率。   他试探着问,“表姑,刚刚那男人叫什么名字啊?”   潘秀兰愣了一下,没想到他话题转这么快,“他叫周新民。是咱们厂的副厂长。”   真的是林建党未来的妻子周文茵。虽然提前见面了,林炎城却高兴不起来。   在《贺云逸的下乡岁月》这本书里,周文茵跟林建党一样,也是个二婚的,她头一个丈夫跟她一样都是知青。   周文茵一共当了三年的知青,吃了不少苦。要不是有父母接济,她恐怕都回不来了。饥荒后,她瘦得跟皮包骨头似的。   赵红梅和周新民就她一个闺女,听说她受了大罪,千方百计托关系,帮她弄到一个回城名额,立刻写信给她。   不凑巧的是,她的信在无意之间被一个男知青看到。那个男知青不想再待在乡下过苦日子,就哄骗她,让她把名额让给他。甚至为了安抚她,还跟她领了证。   那时候的周文茵才二十,还没有几年后那样聪慧,再加上她也确实喜欢这个知青,就瞒着父母答应了。   后来周文茵的父母得知此事,大发雷霆。   但老两口又不能不管女儿。夫妻俩商量一番后,赵红梅提前办了退休,把工作让给闺女。这才把闺女接进城。   周文茵很快办好了回城手续,进城找丈夫,却从别人口中得知,她丈夫为了当工人,跟一个已婚妇女有不正当男女关系。   周文茵哪受过这种委屈,不顾丈夫苦苦哀求,毅然决然检举丈夫耍流氓,对方被判流氓罪后,她更是在批斗台上跟丈夫离了婚。   因为这事,她好几年都没有再找,赵红梅不忍心看着女儿连个家都没有,就托关系好的朋友帮着介绍对象。相看了好几个,最终相中了潘秀兰介绍的林建党。   周文茵爽朗大方,待人真诚,跟内敛的林建党可以说是互补。文茵对继子也非常好。算是很好的后母。这一家子过得非常幸福。   现在周文茵要下乡,剧情按照书中进行了,她很快就能遇到她那渣夫了。   别看现在的林建党配不上周文茵。   可真的等周文茵离了婚,林建党按照书中的轨迹当了兵,转业回来成了法官,这两人情况立码对调了。   自己这一插手,好像把两人在一起的可能性直接给错开了。   不过他不可能真的不插手,林建党许的愿望可是“一生一世一双人”,一个头婚,一个二婚。有个第三者,一样有瑕疵。   所以他还得拆周文茵这个头婚。可怎么拆呢?干脆先阻止周文茵下乡,让她遇不到那个渣男。   他正在琢磨该怎么做的时候,赵红梅从外面提着个空篮子进来。   潘秀兰忙起身,拉着的手她关切地问,“你家文茵咋样了?劝住了吗?”   赵红梅把空篮子放在门旁,气得直跺脚,眼睛红红的,“婶子,你说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这孩子咋这么犟呢。我回家一问,才知道她已经把名字报上了。”   “啊?”潘秀兰一拍大腿,立刻催她,“那让小周赶紧去学校把名字给划掉啊。孩子不知道深浅,你们两口子也不知道嘛。”   赵红梅见潘婶子跟着一起着急上火,心里暖暖的,忙道,“他去了。刚听到这话,我就催他就去了。”   她找个凳子一屁股坐下,“婶子,你说要是划不掉怎么办?”   潘秀兰用脚面勾了条板凳坐到她旁边,拍了下她的腿,安抚道,“你别瞎担心,那领导也是为人父母的,乡下是什么情况,他们能不知道嘛。还能把咱们孩子往火坑里推?”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林炎城却有种很不详的预感。 第12章   大概过了十分钟,周新民满脸灰败从外面走进来。   潘秀兰和赵红梅忙迎上去,林炎城也眼巴巴地盯着他瞧。   在三个人,六双眼睛的殷切期盼下,周新民无奈摇头,“领导不给划。”   赵红梅脑袋一晕,差点摔倒,周新民忙把媳妇扶住。   赵红梅一把推开他,趴在门旁痛哭流涕。   潘秀兰没有再劝,拍着她的背,跟着她一起难过。现在这种时候,让她痛哭一场总比一直压在心里的好。   正在灶房炒菜的任美莲听到外面哭天抹泪的哀嚎声,吓得差点把刚盛好的菜甩出去,她在围裙上擦了几下手。   出来一看,赵红梅趴在门框上哭得撕心裂肺,“怎么回事?红梅,你哭啥啊?”   周新民把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任美莲拍着赵红梅,不停安慰她。   潘秀兰拉着周新民的手,“咋回事?领导们也有孩子,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学生跳火坑也不帮着劝劝呢?”   周新民气得咬牙切齿,跺了跺脚,“劝个屁!上面给学校定了指标。每个学校必须出100人。他们名额都不够呢。我去学校的时候,发现他们学校的墙上贴了许多关于上山下乡的标语和海报。那些个孩子懂什么,被老师一口一个高帽夸昏了头。”   林炎城眯了眯眼,这岂不是说周文茵下乡是铁板钉钉的事情了吗?他这是来晚了?   潘秀兰在边上一个劲儿地骂学校缺德。   林炎城走到周新民边上,拉他到旁边说话,“这位大哥,我说句题外话啊,你们两口子现在还不是哭的时候,当务之急是赶紧把孩子安排到离家近一点的生产大队。将来你们也能随时去看看她。”   书里,周文茵去的地方不是生产大队而是农场。每天有干不完的活不说,还有人骚扰她。   那个农场的负责人奸污了十几个女知青。直到有个性子烈的女知青不堪受辱,一把火把农场烧个精光,损失惨重。上面来调查,女知青把负责人干的事情全抖落出来,负责人被判流氓罪,直接枪毙。所以说,上山下乡,干活只是其次,最让许多人痛不欲生的是连自身的安全都保证不了。   周新民怔了怔,“红梅,我觉得这位大哥说得对啊。咱们还是早点把孩子安排到临家近的地方。人数这么多,可别到最后连这点要求都办不到。”   赵红梅赌气道,“她都不要我们了,我凭什么还为她劳心劳肺的。我欠她的呀。”   周新民在学校拉下脸面求领导,人家就是不同意。本来就憋着一肚子气没处发,现在见妻子还这么胡搅蛮缠也来气,跺了跺脚,“你现在就犟。等她真的被安排到边疆,我看你还嘴硬不?”   赵红梅脸一红,催他,“那你赶紧去啊。可别连近一点的地方都被抢走了?”   周新民立刻往外跑,潘秀兰在后面添一句,“近一点的地方没有的话,安排到五星大队也成。”她指着林炎城道,“我这侄子就是五星大队的,他还能帮着照顾文茵。”   周新民看了眼林炎城,刚刚就是他提醒自己的,所以对他挺有好感,忙点头应了。   这一去就不是一时半会能解决的了,潘秀兰让任美莲盛菜吃饭。   等饭菜上桌后,任美莲拉着赵红梅上桌,她却丝毫没有胃口,坐在堂屋门口,望眼欲穿。   任美莲瞧着她这副样子,连连叹气。   等她吃完后,任美莲便装了些饭菜到饭盒里,准备给丈夫送去。   下班的时候,她看到丈夫被领导叫去开会,现在还没回来,估计还开着呢。   潘秀兰帮着一起装菜,还特地嘱咐她一句,“下午让永平早点回来,小城好不容易来一趟,他得陪小城好好唠唠。”   任美莲脆生生地应了。   林炎城有点不好意思,“表姑,表弟妹,不用了,表弟工作重要,不要为了我耽误工作。”   任美莲接收到婆婆递过来的眼色,朝他点了点头。   任美莲提着饭盒,拍拍赵红梅的肩膀,“要不要我帮你请假?”   赵红梅看了眼手表,焦躁不已,“哎呀,上班时间到了。我等不到他回来了,怎么办?”   潘秀兰忙道,“你赶紧上班。等小周回来,我跟他说一声。”   赵红梅想了想,只能作罢。   潘秀兰给她手里塞了一个饼,“刚刚让你跟我们一起吃饭,你怎么都不肯。这饼你拿着,肚子饿的时候,填下肚子。”   赵红梅感激地朝她道谢。   两人还没走出院子,就见周新民气喘吁吁跑进来了。   赵红梅立刻迎上前去,眼巴巴地看着他,“怎么样?分到哪边了?”   周新民顺了几口气,而后满脸喜色,“我去的时候,才发现有好些人跟我是同一个目的。他们去的比我早,把离县城近的几个生产队都挑走了。也不知道为啥,一个生产队只接收两个知青,多一个都不行。我只能挑五星大队了。”   说到这里,周新民三两步走到林炎城面前,一把握住他的手,刚想张嘴,却不知道他叫什么。   赵红梅忙给他介绍,“这是婶子的表侄,叫林炎城。”   周新民得了提醒,笑着道,“林炎城同志,我知道咱俩刚认识,我就请你帮这么大的忙,有点太唐突。可是我就这一个女儿,从来没吃过苦,我求你,请你一定帮我好好照顾她。我们全家都感激你。您有什么要求尽管提,能帮的我一定帮。”   林炎城唬了一跳,忙把人扶住,“这是应该的。我表姑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旁的不敢说,我肯定保证她的安全,我家里人口多,也能照顾她。让她少受点罪。”   潘秀兰见小城没有提出工作的事情,有点惊讶,但想到他这么实诚,估计也做不出趁火打劫的事来。   周新民和赵红梅连连朝他道谢,还朝他深深鞠了一躬。   周新民为了表示感谢,非拉着林炎城的胳膊往外走,“林炎城同志,你帮我这么大的忙,我一定要请你吃饭,走,咱们去国营饭店喝几杯。”   林炎城笑着婉拒,“我刚刚已经吃过了。再说,你们不是还赶着上班吗?以后咱们有的是机会。”   经他这一提醒,周新民这才发觉自己肚子饿得咕咕叫,拍了下自己的脑袋,“瞧我这记性。你们中午饭早吃完了。那我周末放假,我亲自上门表示感谢。”   林炎城倒是很爽快地答应了,“那也成,你先去认认路也好,以后你俩有空了,可以经常到我们大队看孩子。”   周新民见他猜到自己的用意,也不觉得尴尬,连连说好。   等三人都走了,潘秀兰朝林炎城无奈道,“做父母的,真是为儿女操碎了心。”   林炎城从来没养过孩子。但是也曾听公司的员工抱怨过,孩子有多难养。他点点头,“是啊。”   潘秀兰试探着问,“你刚刚为什么不提工作的事?”   林炎城当然想给林建党找一份工作,可这样做的话,他们家以后都要低周家一头。   他是男人,最明白男人对脸面有多看重。林建党肯定不乐意攀高枝。心理有负担的林建党还怎么全心全意对周文茵?即使两人在一起了,也会因为太年轻,不够圆滑,而闹出矛盾。   林炎城朝潘秀兰道,“这事太难了,还是别为难他们了。”   潘秀兰一副我果然猜中的表情。   这才十二点钟,林炎城想着自己好不容易来一趟城里,所幸到处逛逛。   潘秀兰自告奋勇道,“要不我带你去?你头一回进城,可别迷了路。”   林炎城哪敢让她带啊。虽然表姑看着年轻,可到底年龄摆在那儿呢。   他忙摆手拒绝,“表姑,我这么大的人了,还能丢了?再说了,我有嘴,丢不了。”   潘秀兰一想也是,“那行。”   林炎城出了家属区,便闻到一阵香味儿,估计是国营饭店飘出来的。   他心里隐隐有个念头。既然买房子就能落户口,那他先把钱赚到,这方面他最拿手了。   23333不解了:“周文茵很快就到你们大队了,你完全没必要把林建党弄到城里来啊?”   林炎城知道它什么意思。无非是周文茵到了他们大队,林建党近水楼台,只需要摘得她的芳心,那就万事大吉了。   林炎城觉得系统想得太天真,“你说得倒容易,你也不想想周新民是副厂长,手里的人脉那么多。如果周文茵后悔了,难道他不会像书里写的那样想尽办法把她调回城吗?”   23333:“也是哦。你这也算是未雨绸缪了。”   后世许多人都对上山下乡运动持否定态度,林炎城也不例外,“除了想当劳模的极个别人,我还真没听过哪个知青下乡之后不后悔的。他们是城里人,哪里干得了地里那么重的活。”   23333:“由俭如奢易,由奢入俭难。” 第13章   林炎城沿着街道往前走,很快看到一家国营饭店,门口排着老长得队,他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这时一个灰衣男人一阵风似的从他身边跑过。林炎城看着那男人拿着饭盒排在最后面。灰衣男人拍了下前面蓝衣男人的肩膀。   那人转过头来,朝着灰衣男人一笑,“小张,你怎么才过来啊?”   灰衣男人举了下手里的饭盒:“我这不是忘了带这个,特地回去取的吗?怎么样?红烧肉还有吗?”   蓝衣男人勾着朝前面看,却什么都看不到,“不知道呢。”   灰衣男人:“希望别这么快就卖完啊。家里好久没沾荤腥,就指着我打回去呢。”   蓝衣男人刚想说话,就见屋里有人大喊一声,“红烧肉卖完了。”   这声吼落下,排得老长的队立码少了三分之二。   蓝衣男人和灰衣男人一脸失望,两人对视一眼齐齐往回走。   灰衣男人愁眉苦脸,“你也去城中街的国营饭店吃饭?”   蓝衣男人附后,“对啊,好不容易发的肉票,今天不吃完,马上就要过期了。早知道我刚刚就不往这边跑了,城中街离咱们厂还能近一点。”   灰衣男人叹了口气,“谁说不是呢。辛辛苦苦排了这么久,居然这么快就没了。”   蓝衣男人咕哝一声,“照我说,上面还不如把肉全给这家饭店得了,省得城中街那家饭店的肉都卖不掉。”   灰衣男人拍了下他的背,乐了,“你想得倒美。就算他炒得再难吃,肉也是能卖掉的。”每个每月才三两的肉票,菜市场的肉每次都不够数。买不到肉的人只能到国营饭店来吃现成的。   只有花不到的票,没有消不掉的肉。   ……   林炎城跟在两人后面,很快到了城中街这家饭店。   他没有票,自然不会跟进去。   不过闻着饭菜飘出来的味儿,他也能猜到这家饭店做菜的水平并不咋地。   他记下这个街道的地址,又沿着这条街往北走,走了大约五百米的时候,有个十字路口,他往右拐又发现一家国营饭店。   闻着这家饭店的味道,看着外面排队的人数,估摸这家饭店的厨子应该还算不错。   他花了两个小时,把城中这一片的国营饭店找了七七八八。   其中有三家厨艺不行,两家中等,还有四五家水平还不错。   他绕了一圈,又回到城中街这家饭店门口。   这时饭店已经没人了,担心一会儿要关门,林炎城忙走进去。   说是饭店,其实非常俭朴,跟他当小工时,吃的那大排档相差无几,甚至还不如。   至少大排档人家那个是白腻泥墙,不像这个,连水泥都没有,直接就是青砖,他都能看得砖与砖之间的泥土。   他打量饭店的时候,正在擦桌子的女服务员也回过头来,以为他是吃饭的,蹙了蹙眉,十分不悦,“这位大叔,我们已经下班了。”   林炎城笑了笑,“我不吃饭,我来找你们店的大厨。”   女服务员以为他跟大厨是亲戚,朝他抬了抬下巴,“你去后院找他。”   林炎城朝她点头道谢。   而后,他顺着她指的方向,打开饭店对面那扇木制小门,经过一片漆黑又狭窄的甬道,很快到了后院。   一个身材矮胖的男人正背对着他站在自行车旁边,似乎在藏什么东西。   林炎城轻咳一声,“请问是方大厨吗?”   方大海以为小梅会在前面收拾桌子,所以才从厨房顺点东西准备拿回家。没想到会凭空出现一个男人,还被对方抓了个正着。   方大海下意识把手里的东西往怀里踹,一回头,发现是个生面孔,他暗自舒了一口气。   林炎城见他两手插兜,肚子还鼓鼓囊囊的,联想到他刚刚鬼鬼祟祟的动作。   他瞬间了然,随后在方大海的胖脸和肚子上上下下扫了好几遍。   方大海被他看得尴尬,打着哈哈,把肚子里的东西往外掏,是块不大不小的肉,用几张油纸包着,只有小孩手掌那么大,最多二两。   方大海脸上挂着虚假的笑,“这位兄弟,我分你一半,你就当什么都看不到,怎么样?”   林炎城点点头,“行啊。”   见对方这么好说话,方大海一颗七上八下的心终于落回了实处,他推着自行车,示意林炎城跟上。   出了后院,就是一条极小的窄巷,只有一人能通过的那种。   方大海从身上摸出一把小刀,准备把肉一分为二。   林炎城阻止道,“肉,我就不分了。刚刚的事,我就当不知道。我是想跟你商量一件事。”   方大海听到这话,喜得见牙不见眼,忙不迭地道,“你说你说。”   林炎城直接了当开口,“旧社会的时候,我曾经在一家饭店当过伙夫,跟厨子学了两个菜。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   听他说做菜的事儿,方大海就有点打退堂鼓了。他当厨子,完全是继承他亲爹的工作,其实他根本就不喜欢做菜。当然他现在后悔,也晚了。   方大海果断拒绝,“其实我爹是个厨子,如果我想学的话,我早就好好跟他学了。”言外之意,就是不想花钱跟你学。   见他推脱,林炎城挑了挑眉,“方大厨,你吃过三水街那家的红烧肉吗?”   方大海嘴里馋虫都要勾出来了,“吃过吃过,咋地?你也会做红烧肉?”   林炎城哪会脂肪含量这么高的肉菜啊,他果断摇头,“我不会。”见对方兴致缺缺,他指着方大海手里那块肉道,“不过我会做瘦肉菜。”   这年代什么东西都是限量供应的,油也不例外。像城里每人每月只有三两油,这么点油炒两顿就没了。所以大家买肉都喜欢肥肉,这样能有油水。   方大海既然偷肉,肯定会偷最好的肉给自己。可他手里的这块肉却全是瘦的。想来好的肉都留给三水街那家做红烧肉了。   他偷懒不想学手艺,但他一定在乎手里那块肉是不是好肉。   “如果你学会做瘦肉菜,以后生意好了,上面也会分点好肉给你。到时候,你就能……”林炎城的视线落在他手上,意识不言而喻。   方大海目光落在手上,思量好一会儿,才问,“当真?”   林炎城点头,“当然是真的。”   方大海立刻道,“你会做什么瘦肉菜?”   林炎城:“水煮肉片”   方大海激动地拍了下自行车的后座,“老头子居然不教我这个菜,他要是早早教会我这道菜,我不早就能吃到肥肉了吗?”   听他话里的语气,他家老爷子似乎不在的样子。   林炎城心里暗想,要是他有这么个不务正业的儿子,一定把他赶到工地上,让那小子也尝尝他白手起家的滋味儿。而不是把工作交给他,任由他败坏自己的名声。   林炎城可不想听他在这边叨咕,轻咳一声提醒他,“方大厨,你还学不学了?”   方大厨这才回神,“学,学!”他在林炎城身上打量好几眼,“你想要什么?”   林炎城眼里精光一闪,“我大儿子马上要娶亲了,对方要三转一响……”   方大厨立刻跳将起来,“不可能!”三转一响,当他是冤大头吗?一道菜而已,居然要花掉这么多钱。   林炎城跟着他一起附和,“对啊,我也说不可能。最后两家商量来商量去,最后只要一样自行车。我已经凑够一半,还差五十,如果你想学,我就教你。顺便还教你一道素菜。”   方大厨有些肉疼。早知道方子是要钱的,当初老爷子逼他的时候,他就不犟了,这可倒好。现在居然要花这么多钱买。   林炎城见他心动又很纠结的模样,立刻道,“五十块钱换两道方子。省城大酒楼里祖传秘方。你以后可以留给你儿子,你儿子传给你孙子,都可以当传家之宝了。你想想你爹手艺到你这代失传了,你对得起你方家列祖列宗吗?”   方大海眼睛都快瞪圆了,“什么祖传手艺?我爹以前就是在村里给人做宴席的。他自己捣鼓出来的,哪来的祖传?”   林炎城也不尴尬,继续诱惑,“你爹没有传下来,你可以啊。以后你的子子孙孙都会感念你给他们留下这两道祖传秘方。”   祖传秘方?方大海心动了,狠了狠心,咬了咬牙,“好!”   作者有话要说:  以前听人说过。有个人特别会酿酒,有个小人想花钱买他的酿酒方子,对方不肯卖。那人就把对方全家都给批斗了……做菜方子和酒方一样都是厨子的秘诀,轻易没人卖的。 第14章   林炎城没想到方大海答应得这么爽快,他原以为自己还要费好一番口舌呢。   既然卖方子,肯定要手把手教。   林炎城朝方大海道,“走,去你家,我教你怎么做。”   方大海吓得头摇成拨浪鼓,支支吾吾,就是不同意。   林炎城一脸纳闷,把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通,视线落在他干干净净的鞋面上,这应该是个已经成家的人哪,干啥有家不回呢?   方大海眼神闪烁,“要不,过几天……”   这是要打退堂鼓?林炎城抬手打断他,“去我表姑家。她家离这边挺近。”   方大海大松一口气,抹了把额头上的虚汗。   林炎城也不想打听他的事,只关最重要的问题,“你带钱了?”   方大海点头,“带了。”   林炎城放心了,两人穿过一条小巷,再走过两条街,就到了表姑家。   潘秀兰坐在廊檐底下,戴着老花镜,正在缝一个小书包。   见他回来了,潘秀兰摘掉老花镜,放下手里的东西,笑着道,“回来啦?”   林炎城点了点头,指着身后跟他进来的方大海道,“表姑,这是我刚认识的朋友,我想借厨房做道菜,可以吗?”   潘秀兰惊讶地看着他,从身上摸出一把钥匙递给他,“行啊。还要什么材料不?我拿给你?”   别说,林炎城还真的需要,他不是不想自己买,可他没票啊。听说县城有黑市,可他头一回进城,也不知道在哪。   至于问旁人,林炎城也不放心,谁知道对方会不会告发他呢。不是信任的人,他根本不可能开这个口。   林炎城说了好几样,“生姜,大葱,大蒜,鸡蛋,花椒,干辣椒,大白菜,豆芽。”   潘秀兰有些为难,“生姜,大蒜和豆芽没有。其他都是有的。”   豆芽没有倒还罢了,生姜和大蒜没有,那这肉腥就去不掉,林炎城皱起了眉头。   潘秀兰朝他道,“你先去灶房,我去隔壁问问看。”   林炎城有点不好意思,“表姑,这也太麻烦您了。”   “没啥。”说着,她从自家地里拔了几颗长得很水灵的青菜放到篮子里,颠颠地出了院子。   过了好一会儿,潘秀兰终于回来了,献宝似的把篮子凑到他面前,“这些够了吗?”   林炎城扫了一眼,一块大拇指粗的生姜和两个蒜头,做一道水煮肉片绝对够了,他接过来朝潘秀兰道谢。   潘秀兰看了眼方大海,见他长得矮胖,人也白,身还一股油烟味儿,扯着林炎城的袖子,“你做菜给厨子吃,能行吗?”   林炎城拍拍她的手背,安抚她,“能行的,表姑。”   见他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又想到他不是逞强好胜的性子,潘秀兰放了一半的心。   不过她还是站在灶房门口,看小城教方大海做菜。   方大海的爹手艺不算出众,方大海又跟着他爹学了个半调子,属于比普通人强上一丁点,但在厨子界,那就不够看了。要不然饭店的生意也不会成那样儿。   林炎城指挥他把肉腌上,蒜切碎,葱切成段,鸡蛋打散,大白菜也切好。   方大海在林炎城的指挥下,忙得晕头转向。因为拿捏不准各种调料的份量,被林炎城提醒了好几次。   出锅后,菜香扑鼻,勾起屋里屋外人的食欲。   林炎城拿了一双筷子让他品尝。   方大海接过来,夹了一筷子,放在嘴里嚼了几下,朝他竖起了大拇指,“果然是大酒楼的秘方,这肉一点也不柴,香辣又软嫩,实在是太好吃了。就冲这个方子,五十块钱,值了!”   在后世,这道菜其实只能算是家常菜,许多人都会做,但是每人做出来的味道却是千差万别的。   当初林炎城花了好几万块钱才从五星级酒店请来名厨教他做菜,这道菜就是对方私人研制出来的,明明一样的材料,却因为调料的差异和次序,做出来的味道更鲜美,肉质更软嫩。算是他个人的招牌菜。   方大海只花了五十就得到这个方子,已经赚大了。   林炎城笑着道,“这个只是简易版本的,如果你能买到豆瓣酱和胡椒,做出来的味道比这还好。”   方大海忍不住又尝了几筷子,“这味道已经够好吃了,还能更香?那你一会儿写方子的时候,记得把这两样也给写上,等我弄到,我做着试试。”   林炎城点头答应,“我再教你一道酸辣土豆丝?”   跟水煮肉片比起来,酸辣土豆丝就是这年代的家常菜了。本来这道菜就是送的,方大海也没有报多大希望,想着土豆丝,他也会炒,没什么难的。   但是林炎城亲自操刀,让他知道什么叫真正的刀工,那土豆丝切得非常匀称,每根都像头发丝那样细。   几分钟,酸辣土豆丝就出锅了。   这酸辣土豆丝炒出来,颜色清清爽爽,让人瞧上一眼就口齿生津,方大海尝了一口,酸辣可口,比他炒得好吃百倍。   他纳闷了,“你炒得好像跟我炒得也没多大区别啊?怎么炒出来的味道差别这么大?”   林炎城之所以选土豆丝,其实也是有私心的,毕竟肉太难得,他想帮方大海把饭店弄得火爆一点,到时候他也能跟着沾光,他笑着给方大海解惑,“很多人都会炒这道菜,但是想要炒好并不容易。你要记住以下三点:1.土豆丝要用水泡,要过好几遍水,直到看不到淀粉才行,要不然炒的时候会粘锅。2.炒的时候大火快炒勤翻。3.炒的时候要加一点点开水,不要用冷水。”   方大海恍然大悟,催他,“好,我记下了,你给我写方子。”   林炎城点了点头,出了灶房。   看到潘秀兰站在灶房门口,他不慌不忙叫人。   潘秀兰刚刚看到那刀工的时候,差点吓傻了,脑子直到现在还是懵的,“小城,你啥时候学会炒菜的?”   “我年轻时在大酒楼里做伙夫跟人学的。”林炎城笑着解释。   年轻时?潘秀兰想到那时候她已经嫁人了,也就释然了。   林炎城跟她要了纸笔写方子,潘秀兰拉他进堂屋,很快从卧房里出来,试探着问,“你该不会是想卖方子挣钱?”   林炎城接过纸笔,坐在饭桌上,开始写方子,头也不抬地道,“是啊,孩子有事业心是好事,我这个当爹的,肯定要支持一下。”   潘秀兰趴在他耳边小声道,“那这人可靠不?会不会告发你?”   这种也属于投机倒把,林炎城想到方大海偷的那二两肉,果断摇头,“不会的,他有把柄在我手上。”   潘秀兰放心了,“行。”   方大海接到方子,付完钱后,就告辞离开了。   林炎城想着自己用了表姑家那么多材料,怎么说也得给她点,便抽了一张五块递给潘秀兰。   潘秀兰不高兴地把钱塞回他兜里,嗔他一眼,“我是你亲表姑,你还跟我客气。是不是你送我那么多鸡蛋,我也要给你钱啊。”   林炎城不好接话,打着哈哈,“表姑,那我去灶房收拾去了。”   进了灶房,林炎城才发现方大海把那肉给吃得一干二净。   潘秀兰跟在他后头进来,见他视线落到那碗菜上,笑得牙花子都露出来了,“花这么多钱买方子,我还以为他是个大手大脚的呢,原来也是个抠搜的。”   林炎城无奈摇头,“都不容易。”   潘秀兰要收拾碗筷,林炎城不让,他动作快,没一会儿,灶房就被他收拾得干干净净。   林炎城原本想早点回去,可潘秀兰非要他留下跟郑永平叙旧。   好在,郑永平很快就回来了,身后还跟着周新民。   周新民手里拎着一瓶二锅头,进门就喊,“林同志,咱们今天一定要多喝几杯。”   潘秀兰走过来,朝林炎城使了个眼色,“行啊,小周你和永平先进堂屋坐着,我们去炒两菜,等着哈。”   郑永平朝林炎城笑笑,拽着亲娘的胳膊,“娘,表哥来我们家,你咋还让他干活呢。”   潘秀兰嗔了他一眼,“你懂啥。我这是帮你表哥呢。”   说完拉着林炎城进了灶房,郑永平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明白亲娘在搞什么鬼。   作者有话要说:  不是男主家祖传秘方,他是个孤儿,但是这菜谱是五星级大酒楼名厨改良过的。所以还是很珍贵的。 第15章   林炎城是啥人呢,当他听到表姑让他到灶房炒菜,他就猜到对方的打算了。   他心里涌起一阵暖意。   进了灶房后,林炎城有些局促,“表姑,要不还是算了,这事您还是别跟着掺和了。”   潘秀兰责备地看了他一眼,“我是长辈,我说了算。”   林炎城看了眼外面,见外面没人,回头朝潘秀兰道,“这事跟您没关系,要是被人知道了,说不定要连累你们家。”   潘秀兰摆了摆手,“放心。小周不是那样的人。你找他帮忙,算你有眼光。”   林炎城可当不起这个夸赞,他不过从书中知道周新民为人不错而已。   紧接着潘秀兰担忧地看着他,“小城啊,县城的人跟咱老家人不一样,心眼多着呢。你今天这事办得有点莽撞了,要是那人没有把柄在你手上,我都不能支持你做这事儿。”   林炎城也笑,他自然不是这么莽撞的人。其实他原本的打算是给饭店做一顿饭,让方大海尝尝甜头主动找他买方子。哪成想,刚好碰到方大海偷肉,机会难得,他自然要抓住了。   不过潘秀兰这么善意的提醒他,林炎城还是很受用的,一感感激地看着她,连连点头,“表姑,你说的是。”   潘秀兰满意极了,冲他道,“快点做。让小周尝尝这手艺,我好帮你开这个口。”   林炎城麻利洗菜切菜,潘秀兰帮着烧火。   没一会儿,两人就端着饭菜进来。   正在堂屋唠嗑的两人闻到菜香味儿,一个劲儿地猛吸鼻子。   郑永平诧异地看过来,“娘,咱家啥时候买鱼的呀?”   林炎城把自己炒好的菜放到中间,郑永平这才发现是胡萝卜炒黄瓜,里面还有木耳。   “这三样能炒出鱼的味道来?”郑永平没做过饭,家里也从来没这么炒过,不由得诧异起来。   周新民倒是常常做菜,听到这话,噗嗤一声乐了,“你想啥呢。你是没吃过黄瓜还是没吃过胡萝卜或是木耳?”   林炎城坐在周新民对面,笑着道,“这是鱼香肉丝,可惜家里没肉丝,要不然味道更好。你们尝尝看,确实有点鱼的味儿。”   两人立刻拿筷子品尝,周新民不住点头,“你还别说,这菜还真有点鱼味儿。”   潘秀兰拿了一个饼递给周新民,邀请他,“小周,你再尝尝另一道菜。青椒土豆丝,看看炒得咋样?”   这盘青椒土豆丝色泽光亮,看着就美观,尝了一筷子,美味可口,比他在国营饭店吃得还要好。   他忍不住冲着林炎城竖了个大拇指,佩服道,“没想到林同志手艺这么好。窝在乡下,真是屈才了。”   林炎城笑了笑。   潘秀兰拍拍周新民的胳膊,“小周啊,既然这俩菜你也尝过了,那婶子也好张嘴了。是这样的。我这大侄子以前在省城大酒楼里当过几年伙夫,他会好几样大菜。就想换点钱。他家里四个儿子两个女儿,都到了岁数,结婚嫁人样样需要钱,你认识的人多,我想问问看,你能不能帮一把?”   周新民看着林炎城劝他,“好不容易学来的方子,卖了多可惜啊?”   省城大酒楼学来的方子一定很珍贵,那些厨子都是当宝贝一样捂着的。可林炎城却得到了,指不定当初帮了人家多大忙呢。   林炎城摇头,“我的意思是同一个人只卖两个方子。”   这下子轮到周新民惊住了,如果每人只能学两个方子,那他拥有的方子依旧最多。钱,他照样赚,但想得却很长远,这么精明不像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啊。   周新民心里佩服,面上却是不显,“林同志,你都会些什么菜啊?”   林炎城报了几个很经典的菜,“地锅鸡,酸菜鱼,红烧鱼,鱼头豆腐汤,小鸡炖蘑菇,红烧排骨。每样方子五十块钱,再加一道家常菜,你看可行?”   五十?周新民点点头,“这价格还算公道,行,我会帮你打听的。等下周我送我闺女下乡,就给你消息。”   林炎城给他斟了一酒,“那成,谢谢你。”   “谢啥啊,比起你帮我的,这都是小忙。”周新民跟他碰了一杯,笑着道。   林炎城完成一件大事,心里很高兴,拿着酒瓶给周新民倒酒。   周新民来者不拒,林炎城想着还要摸黑回家,再加上也不知道原身酒量如何,所以他跟两人碰了三杯后,就摆手不喝了。   周新民听到他的说辞也不好勉强。跟郑永平碰了几杯后,三人开始唠嗑。   三人东一榔头西一榔头,既不能聊政治,也不好聊工作,最后只能聊起儿女婚事。   林炎城竖着耳朵听周新民选准女婿的标准。   周新民已经有点醉意,拍着桌子大声道,“我就这一个闺女,从小当宝贝一样宠到大。我肯定会给她挑一个正直能干,疼人,还会干家务的对象。”   郑永平醉眼迷蒙,“那不就是你嘛?”   周新民乐了,扯着嗓子喊,“对,就是我这样的。”   林炎城刚想再问,就见院门外走进一个十六七岁的姑娘,她身材高挑,穿着一件浅蓝色衬衫,下身一件米色长裤,五官端正英气,微点粗的眉毛下是一双灵动而狡黠的大眼睛。   她一进来,就冲着屋里人喊,“潘奶奶,郑叔叔。”看到林炎城的时候,朝他笑了笑,喊了一声,“叔叔”   林炎城见她冲着周新民娇嗔道,“爸,我去厂里找你,你怎么上班时间跑到郑叔叔家喝酒来了?”   周新民睁开眼,见是自家闺女,指着她傻乐,“闺女,你来啦,我跟你说,我刚刚跟你郑叔叔和林叔叔要给你找对象呢。”   周文茵到底是个女儿家,听到这话,小脸涨红,扶着亲爸的胳膊,嗔怪道,“爸,你瞎说啥呢。我才十七,找啥对象。”   周新民挥了挥手,“你说找啥对象?我跟你说,你别想糊弄我。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为啥下乡吗?你不就是为了沈兴南那小子吗?我跟你说,我不同意。长得比女人还好看,娘们唧唧的。我不同意,你必须跟他断了。”   周文茵气得直跺脚,“爸,你瞎啥呢。我跟他没关系。”她嘴里嘟哝着,“人家有的是人喜欢,哪看得上我呀。”   周新民却好似没听到她的话,自顾自说道,“没关系?就是有关系也没啥。反正你俩以后也分不到一块儿去。”   听到这话,周文茵脸色一白,顾不上羞窘,小心翼翼地拍了下他的肩膀,“爸,为什么我们分不到一块去?”   林炎城刚刚被周新民那话里的意思惊呆了,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周新民已经把最重要的消息透露出来了。现在眼见周文茵打破砂锅问到底,心道不好,忙道,“你爸醉了。你一个人也弄不动他,让他眯一会儿。”边说边给潘秀兰使眼色。   潘秀兰秒懂,上前把周文茵架开,“对,对,文茵啊,你力气小,还是让你爸留在这儿。一会儿他就醒了。”   林炎城架着周新民坐到凳子上。周新民双手把面前的碗筷往中间一推,趴在饭桌呼呼大睡。   周文茵见问不出来,跟潘秀兰打了声招呼后,转身就往外跑。   林炎城回过头来,只来得及看到她衣摆消失在大门口。   他翻来覆去回想里的细节,周文茵的前任渣夫叫啥来着?好像是姓沈!!! 第16章   林炎城估摸周新民醒来后, 肠子都能悔青了。   而自己呢,眼睁睁看着事情往最坏方向发展, 却根本没有立场阻止。   他只能跟潘秀兰道, “表姑, 等周同志醒来, 您跟他说说这事。”   潘秀兰点头答应,见他起身想要告辞, 忙回屋提了些东西出来。   林炎城哪能要她的东西,潘秀兰硬是要给,甚至连不收就不拿她当长辈这种话都说出来了。林炎城也只能收下。跟她告别后, 推着板车出了院门。   走到半路,天就黑了。好在夏夜有月亮悬挂半空, 不至于真的两眼摸黑。   等他回到家的时候, 家里人都睡下了。   林炎城把板车放在院子里, 提着东西轻手轻脚回了自己屋。在院子里冲完凉后,他进屋关上房门, 正准备睡觉。   却见林建国不知何时进来, 正弯腰翻他带来的东西。   林炎城上前拍了下他的背,小声道,“你怎么还没睡?”   林建国拿着一块布在自己身上比划, “爹, 这衣服真好看,给我做身衣服。”   林炎城拿着搪瓷缸喝着凉白开,扫了他一眼, 果断摇头,“这布是你表姑奶送给你大哥的,他要说媳妇。你再等等。”   林建国气鼓鼓得把布甩到床上,突然想到什么,拉着条凳子到他旁边,“爹,我跟你说件事儿。”   这两眼放光炯炯有神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中了大奖呢。林炎城知道这小子最不喜欢说人事非,但是有一样例外,他特别对自家的人和事特别上心,冲他点头,“你说。”   林建国娓娓道来,“爹,今天晌午张秋华就来找咱大哥,冲着咱家院子喊了十几声,我们都听到了,咱大哥愣是没出去,看来大哥是对她是真的死心了。”   林炎城松了一口气,喝了一口水。   林建国笑眯眯地看着林炎城,“爹,这下你放心了?”   林炎城差点被呛到,惊讶地看着他,“你?”   林建国笑得贼兮兮的,“爹,你瞒不住我。”   林炎城哼了一声,“你是从你三妹那听说的?”   林芳夏之前找他求证过,但他一次也没给她准话,只让她自己想。   林芳夏心思都写在脸上,林建国又不是木头人,怎么可能看不到呢。指不定被这小子诈出来了。   林建国见亲爹猜到,心里腹诽,三妹说得确实不错,他爹才是家里鬼心眼最多的人。   林建国所幸承认了,试探着问,“爹,你为啥不喜欢张秋华啊?”   林炎城反问他,“你喜欢有这样的大嫂吗?”   林建国被他问住了,他不喜欢张秋华,但是他又不需要跟张秋华过一辈子,他喜不喜欢有个毛用啊。他再看张秋华不顺眼,也没有在背后搞破坏啊。可他爹倒好。生生把这桩婚事,拆得连渣子也不剩,甚至他大哥还蒙在骨里呢。   他一脸惧怕看着林炎城,“爹,我马上也要娶媳妇了,干脆你给我挑。你喜欢谁,我就娶谁。”省得你在背后给我搞破坏。你人老成精,我哪玩得过你。   林炎城抽了抽嘴角,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怎么?你也想娶媳妇了?”   林建国脸色瞬间爆红,却忍着羞臊点点头。   林炎城一怔,还真的想娶啊?不可能啊,那姑娘还没出现呢。   林建国十分善解人意,朝他道,“爹,我要求不高,只要人踏实能干,长相过得去就行。”   瞧瞧,多么实在,多么本份,但前提是你这愿望跟你前两世许的半点不一样,你明明许的是……   林炎城抚了抚额,实在不想看这糟心玩意儿,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挥了挥手,“我先把你大哥搞定再说。一个个来,你想把老子累死啊。”   林建国腆着脸嘿嘿笑,“爹,您老继续努力啊。”   到了第二日,林炎城照常上工,没有任何意外发生。他也没看到张二猛的身影,也不知道这人是被自己踢得下不了地,还是因为女儿又来找他儿子,觉得太丢脸所以躲着不敢来见他?   林炎城回家后,数了一些钱,让老大和老三还给人家。   之前多的那几篮鸡蛋都是没付钱的。既然鸡蛋已经卖了,总要把钱还给人家。   又过了几日,收工回家的林炎城恰好在村口碰到小五小六背着被褥回来。   林建华看到亲爹抗着锄头,兴奋地朝他招手,颠颠地往这边跑。   林炎城放下锄头,笑呵呵地看着小儿子红红的小脸,“咋啦?考完试了?”   林建华笑眯眯地点头,“嗯,考完了。正好回来下地挣工分。”   林炎城夸赞道,“好孩子。”他又向后扫了一眼畏畏缩缩像只老鼠似的林建军。   他眉毛皱起,这孩子怎么半点精神都没有呢。看来夸奖效果不大,那就反其道行之。   他正愣神的功夫,林建军已经挪到他面前,叫了声,“爸”   林炎城拧着眉头纠正他,“在乡下,喊我爹,在城里,喊我爸。不要特立独行,惹人笑话。”   无论在哪个地方,首先要入乡随俗。   林建军脸一白,低下了头,‘哦’了一声。   林炎城一巴掌拍到他背上,林建军疼得‘嘶’了一声,却没敢呛声。   林炎城语气严厉,“挺直脊背,老缩着脖子什么意思?你做什么亏心事了吗?”   林建军吓得立刻摇头,脊背不自觉挺直,脖子也往上抬了抬。   虽然眼神还是有些畏畏缩缩,但总算瞧着舒服了。林炎城问起两人什么时候回学校拿成绩。   林建华道,“下周四,当天下午就能回来。”   林炎城看向林建军,他不自在地道,“我也是。”   林炎城点头,又跟小六说,“很快咱们大队就有知青下乡了,咱家可能要收留一个知青。小六,你把你那家屋子收拾出来,让给她住。你跟爹睡一屋。”   林建华两眼放光,忙不迭地点头答应。   林建军抿了抿嘴,转头扭向一边,不想看他们父子情深。   吃饱喝足后,林建华就回自己屋卷卷被褥,把自己屋里的东西全都收拾到亲爹那屋了。   林炎城让林芳秋帮着布置那间空屋,“可能会迎来一个女知青,她会在咱家住很长一段时间,你一定要把这事办好。”   林芳秋听到亲爹居然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自己,还有点惊讶。   林炎城又把知青下乡的事重复了一遍,林芳秋眼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爹,你是说那些知青是城里人?”   林炎城知道她话里的意思,左不过是想借着这个城里人攀高枝呗?他也不阻止,甚至还有点乐见其成,坦然地点头,“对,是城里人。”   林芳秋忙拍着胸脯保证,“爹,你放心,我肯定会把小六那间屋子布置好。”   林炎城点点头,“交给你,我放心。”   林芳秋心里欢喜极了。   晚上,满天星斗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屋里,林炎城跟林建华小声讲自己在小岛种红薯的事情。   林建华跟原身一样老实,听到亲爹居然做这么危险的事情,吓得魂都要丢了,“爹,这也太危险了,你那竹筏要是被发现怎么办?”   林炎城一脸无所谓,“发现就发现呗,就是几根竹子搭成的,人家指不定还以为是哪个小孩子借着那东西学刨水呢。”   林建华还是很害怕。如果这事被人发现,那他们全家就会被打成黑五类的。说不定还有可能是反革命坏分子。   林炎城很快察觉到他身体抖得跟筛糠似的,搂着他的肩膀,拍了又拍,给他鼓劲打气,“小六,爹最信任的人就是你。你看看咱家,你大哥都二十还没说亲,爹也是不得已啊。你能体谅爹的难处不?”   林建华眼眶有点红,“爹,要不我不念书了。这事太危险了。”   林炎城心里挺窝心,摸摸他的头,“没事。这事只有你知我知,再也没有旁人知道。只要你按爹说的做,肯定不会被抓住。”   林建华沉默好一会儿,才轻轻点了下头。   见他答应,林炎城跟他说起接下来的安排,“那边的红薯苗估计都能秧了。明天你就装肚子疼,在家哪也不去。等我们都下工了,你再偷偷溜到江边游过去,如果路上遇到人,你就说去江边找草药。”   林建华木着一张脸点头答应。   林炎城心里暗自腹诽,这老实孩子用不了多久就会被他带到沟里。   林建华年纪虽小,却是干惯农活的,只花了两天就把红薯给移栽好了。   他兴奋得小脸通红,“爹,那红薯长得可好了,等收上来了,咱们肯定能吃饱饭了。”   林炎城看着他,“小六,你没吃饱吗?”   林建华脸一红,急忙摆手,“不是,我的意思是等到了秋收,咱们就能填饱肚子了。”   林炎城也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劝他,“放心,咱们肯定能吃饱的。你别想那么多。”   林建华歪着脑袋问,“爹,我还装病不?”   林炎城没想到他会这么问。小岛上红薯已经秧完,他肯定要恢复过来的啊。   林建华低下头,有点不好意思,“爹,我看那小岛挺大的,要不咱们在岛上养些小鸡?”   哪怕林炎城没养过鸡,也知道现在不是孵小鸡的时候。   林建华神神秘秘凑到他旁边,“爹,我听说前进大队有人特别会孵小鸡。咱们能不能找她帮忙?”说着,他脸上有了一层可疑的红晕。   林炎城心中警铃大作。他怎么忘了,害了林建华一生的那个女人就是前进大队的。听说还是大队长家的闺女。   林炎城蹙眉,“你去不合适,人家看你小,一定会宰你,而且你怎么说呀?”   半大孩子大夏天上门请人孵小鸡,肯定会引人注意。   小岛上的事,林炎城都是小心加小心的,现今也只敢告诉林建华一人。但他没想到林建华现在就已经喜欢上前世的妻子了。   林炎城做事不喜欢后悔。既然他选了林建华帮忙,那他只能尽力补救把危险降到最低。   他看着林建华,拍了下对方的肩膀,用一种很严肃很认真的语气说道,“小六,小岛上的事关系到咱们全家的命运,你谁也不能告诉,哪怕是你的亲哥亲姐,哪怕是你心里最在意的人,知道吗?”   林建华愣了一下,点头应好。   瞅着他答应得这么爽快,林炎城严重怀疑他没听懂。   不过他随即又想到,书中,那姑娘要不是因为怀了孕,男方又不可能娶她,她也不会找林建华来当这个绿王八。   说明现在那姑娘根本不会搭理林建华。那他也没必要弄得草木皆兵。反倒弄巧成拙把林建华现在还很懵懂的爱意给挑起来了。   第二日,林炎城亲自跑了一趟前进大队,找到林建华说的那个可以孵小鸡的人家,专门向对方请教夏天孵小鸡的注意点。   他是夜里偷偷摸摸去的,甚至还乔装打扮一番,说辞自然不是给自家孵小鸡,只说自己在养鸡厂上班,意外把小鸡给养死了,怕领导怪罪,才偷偷上门请教。   公社的确有家养鸡厂。第一批的小鸡都是四五月孵出来的,相差不到两个月,现在孵似乎有点晚,但再过一年,就看不出来了。   对方见林炎城居然给了两块钱报酬,把自己知道的,全都一股脑告诉他了。   林炎城回来后,就在自己屋里搭了个架子,学习怎么孵小鸡,家里人天天忙着下地干活,好几天都没发现这事儿。   不过就算发现也没事,林炎城早想好了说辞。   病了两天后,林建华就跟着大家伙一块下地种稻了。 第17章   酷暑七月, 烈阳如火。   周文茵穿着一身绿军装,胸口戴着一朵大红花, 提着一捆崭新的农具跟着亲爹一起到了五星大队。   林芳秋拉着林芳夏躲在村口那棵大树后面, 一脸羡慕地看着周文茵那身新衣服, 还时不时跟林芳夏咬耳朵, “三姐,她身上的衣服真好看。”   林芳夏点头认同, 欣赏过后,就要拉她回家,“爹要回家了, 要是看不到我们会生气的。”   林芳秋抱着大树不肯走,腆着脸跟她商量, “三姐, 再等等, 我再看一眼。”   林芳夏原本只是欣赏,可现在看到四妹这样, 心里不放心, 叮嘱她,“她是咱家的客人,你千万别提那些让人下不来台的要求。要不然咱爹会生气的。”   她爹为了迎接这两人, 一大早就把家里人支使得团团转, 甚至刚下工就亲自到厨房做了一桌好菜,可见他爹有多重视这两位客人。   林芳秋被戳中心思,有点不高兴, 瘪了瘪嘴,没吭声。   林芳夏见她不答应,语气加重,“你可别让城里人看不起咱们农村人,说咱们都是眼皮子浅的乡下土包子,丢咱们农村人的脸。”   林芳秋彻底火了,反过来瞪她,“丢脸怕什么?只要我也能穿上这么一身新衣服,再丢脸的事我都无所谓。”   林芳夏气结,“算了,我不管你了。”   林炎城带着两人往家走,一回头就看到小女儿站在大树旁边。   他轻咳一声,冲着那边喊,“芳夏,过来。”   林芳夏听到亲爹叫自己,这才注意到自己居然忘了隐藏,她当即吓得不轻,涨红着脸,跑到亲爹跟前,捏着衣角,低着头期期艾艾解释,“爹,我马上就回家摆饭……”说着就要开溜。   林炎城把人叫住,“你先带周文茵同志到咱家,跟她讲讲咱们大队的事情。”   林芳夏见亲爹没生气,松了一口气,点头答应,又朝着周新民点了点头,“周叔叔好。”   周新民朝林芳夏扫了一眼,赞不绝口,“林同志,你这闺女长得可真俊,一看就很老实,比我闺女省心多了。”   林芳夏被夸又羞又臊,低下了头。   周文茵撅了撅嘴,扯了周新民一下,撒娇卖乖,“爸,你还生气呐?你说说你,气性咋这么大啊,天天说什么宰相肚里能撑船,我瞧着你心眼只有针尖那么大。”   周新民气恼瞪了她一眼,嘴角上翘,故作不高兴道,“胡说什么呢,没大没小的,当着外人面就这么编排你爸。”   周文茵笑了笑,“林叔又不是外人,你在家不是天天说林叔有多敞亮嘛。”   一句话既恭维了亲爸,又恭维了林炎城。   周新民朝林炎城无奈道,“这孩子被我娇惯坏了。林同志,以后请你多费心。”   林炎城摆摆手,哈哈大笑,“没事儿,女孩子就要朝气些才好。”   林芳夏见亲爹笑,心里佩服周文茵会说话,偷偷瞄了一眼。刚好周文茵也看向她。   两人对视一眼,一个腼腆地低下了头,一个大大方方笑了笑。   周文茵朝林芳夏道,“林芳夏同志,能麻烦你带路吗?”   林芳夏立刻点头,她心里紧张,又不想对方看轻自己,学着对方,将头往上抬了抬。   周文茵走几步,朝四周打量一眼,看到刚刚那棵树后还有一个姑娘,忙碰了下林芳夏的胳膊,“林芳夏同志,那人在叫你呢。”   林芳夏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见林芳秋正朝她们挤眉弄眼。   林芳夏回头见亲爹往大队办公室去了,忙冲她招了招手。   林芳秋三两步跑过来,眼珠子都快盯到周文茵身上了,“周同志,你这衣服真好看。”   林芳夏觉得亲妹有点丢人,悄悄打了下她手背,提醒她注意些。林芳秋装作不知,拉着周文茵的手,十分热情,“周同志,我带你去咱家。”   周文茵不习惯陌生人拉自己的手,尴尬地收回,又怕对方以为自己不喜欢她,忙朝后招了招手,“林芳夏同志,快走。”   林芳夏忙跟了上去。三人并排往家走。   林炎城这边已经拉着周新民到大队办公室了。   徐广进老早就知道上头给他们大队分了两个知青,他也没当一回事,甚至还有点发愁如何安排人。听到林炎城主动要求住到他们家,徐广进想也不想就答应了。   等他接过周新民手里的户籍资料,看到居然是个女的,他有点后悔。   可又一琢磨,把人领回家,比在外头还要麻烦,他也就释然了。   他看向两人身后,眉毛都快竖起来了,面上明显不高兴,拉长调子,“人呢?咋没带过来?”   林炎城:“大队长,她有点中暑,我让她到家里歇息了,总要让她熟悉下咱们大队再下地也不迟。要不然上头该怪我们不善待这些上山下乡的好同志了。”   徐广进诧异地瞟了他好几眼,怪声怪气道,“呦吼,林老头,没发现呀,你还挺能说的。”   林炎城笑笑,“都是跟书记学的,依葫芦画瓢,闹笑话啦。”   徐广进板着脸,挥了挥手,“行啦。我只给她歇三天,既然响应号召主动下乡,她就要做好吃苦受累的准备,她不是来咱们大队享福的。”   周新民脸色一白,握着拳头,忍了又忍,面色不善地盯着对方。   徐广进没把他当回事,林炎城担心他惹事,立刻把人拉走。   出了大队办公室,走了一段路,林炎城才低声道,“你别冲动。以后文茵能不能回城,还得他盖章呢。”   周新民朝林炎城感激地拱拱手,“林同志,多亏你了。要不是有你,我刚刚差点揍他了。”   林炎城带他往回走,“放心。他这人好对付。”   周新民皱了皱眉,看了眼四周,凑到他身边小声道,“这种瘪三都能当上大队干部。简直丢咱们党的人。林同志,我觉得你不错,我看你找准机会把他搞下去得了!”   林炎城无奈摇头,掰着手指给他算,“咱们大队一共有大队书记,大队长,副大队长,大队会计,妇女主任,民兵营长和治保主任。下面八个生产队,每个生产队都有政治指导员1人(生产队的最高领导),水田队长1人(专管稻谷生产),棉麻队长1人(专管棉花与苎麻生产),妇女队长1人,会计1人,仓库保管员1人,记工员1人。这林林总总加起来有六七十口子,全是这姓张的狗腿子。你说说,我扳倒他一人,有什么用?”   林炎城不是没想把徐广进踢下去,可原身性子老实,在村里人缘一般,知心朋友更是没几个,他不得不慢慢筹谋。   周新民没想到乡下这么复杂,心里不由得庆幸起来。如果文茵不是到这儿,而是到他看不到也摸不着的地方,而且也没有林炎城一家子照顾,文茵岂不是被人家欺负得连渣都不剩?一想到这,他心就疼得厉害。   林炎城见他面色松动,又劝了几句,“是她自己要下乡的,如果你一点苦都不让她吃,她怎么可能乐意跟你回去?”   周新民瓮声瓮气道,“这孩子是欠教训。”只来一会儿,他恨不得立刻带女儿回家,可想想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户籍都落在这边了,哪还回得去?   一路上,两人都沉默着。   回到家,林炎城边走边看堂屋方向。   林建国和小五小六不在家。估计又去捞鱼摸虾了。   林建党坐在门旁,时不时回答周文茵提出来的问题。这两人现在能聊得开,林炎城倒是挺高兴。   两姐妹站在廊檐下,这两人似乎是在闹矛盾,林芳秋满脸不高兴,眼刀子时不时甩向林芳夏。   林芳夏不理会她,暗自瞪了她一眼,那眼里还带着一丝警告。   周新民看到女儿小脸兴奋,暗自吸气。罢了罢了,就让她受点罪。他为她愁白头,她自己倒半点不知疾苦。   林炎城把吵得正凶的两姐妹拉开,让林芳秋带周文茵去她房间。   林芳秋眼睛一亮,挤开林芳夏,谄媚地道,“文茵姐,我爹老早跟我说你要来,我花了不少心思帮你布置房间。你快随我看看。”   周文茵朝她道谢。朝旁边的林芳夏道,“芳夏,你跟我一起去。”   林芳秋气脑地瞪了亲姐一眼,在周文茵看过来的时候,又飞快换上笑脸。   三人这眉眼官司自然没逃开林炎城的法眼,他暗自抽了抽嘴角。   他一回头就见周新民似乎也看到这边的动静。   周新民怕他尴尬,朝他笑笑,“你家两个女儿还真是各有千秋哈。”   林炎城颇有几分无奈,“让你笑话了,孩子们不懂事。总喜欢争来争去。”   周新民笑着道,“我就羡慕旁人家多子多女的,我要是有两个孩子,哪怕多一个女儿也成,也省过这一个,我为她掏心掏肺,她还不领情。”   林炎城摆摆手,“孩子还年轻,你不能要求她十七岁就有你四十的见识。她看问题简单,总要经历过一番风雨,才能知道谁是她最值得信任的人。”   虽然周文茵很有可能恋着前世那个渣夫,但是林炎城对她升不起半点恶感,甚至还挺喜欢她这敢爱敢恨的性子。   做人做事,要拿得起放得下,他最厌烦的就是为情自杀或者使劲作践自己的那类人。   就像他曾经也被女朋友抛弃过,但他没有自残,自我修复后,反而找到了他这辈子最值得珍惜守护的妻子。   从这点来说,周文茵挺有他年轻时的风范。   被他这么一宽慰,周新民心里好受不少,等两人坐到堂屋,他小声道,“我已经帮你找好了人,你什么时候进县城一趟?我好约时间。”   林炎城当然想速战速决,他算了算时间,“一周后,到时候水稻应该能栽完了。”   周新民点头答应。   林炎城又问起厂里招工的事情。   周新民从潘婶子那边听说林炎城是为了给大儿子找工作,才特地卖方子,“我们厂这次招人,人数不多。如果你家儿子想报,我帮他填表格,但是等他接到面试通知,他肯定要带户口才行。”   林炎城之前就问过了,房子买好,当天就能过户,但是户口不太好迁,他要找徐广进开迁出单。又要到房子所在街道那边开接收单,来回跑估计会耽误不少时间。   “面试是哪天?”   “再过十天。”   十天?林炎城眼睛一亮,“那只要我抓点紧,应该还来得及?”   他暗自琢磨该怎么运作。肯定不能等栽完稻再去县城了,那不如贿赂徐广进一回。   打定主意,他当机立断让林建党跑趟代销社买两包大前进香烟。   没一会儿,林建党就回来了,林炎城让林建党好好招呼周新民,自己揣着这两包香烟往大队办公室去了。   等他出了院子,周新民朝林建党道,“你爹为了你真是干劲十足啊。”   林建党刚刚听到两人谈话,云里雾里的。他爹似乎是在替他找工作,但是好像又遇到了什么麻烦。   “小伙子,你都会些啥啊?”周新民把林建党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通,挺朴实的一个小伙子。   林建党挠挠头,实话实说,“初中毕业后,我就一直在我们生产队挣工分。没有手艺。”   周新民本来也没对他报什么希望,又问,“那你想学点啥?”   林建党摇头,“不想学啥。”   周新民蹙了蹙眉,“你不想当技术工人?那只能到仓库搬东西干些体力活了?”   林建党怔了怔,试探道,“我真的能进厂?”   周新民没想到这小子还不知道他爹为他做的事,有心替林炎城说几句好话,便把他爹的事情说了一遍,“你爹为了给你找工作,可是冒着大风险的。你小子一定要好好珍惜啊。”他没说方子的事,也是因为买卖方子是投机倒把,他自然不能把这么危险的事告诉一个毛头小子。   林建党心里升起一抹愧疚。为了他,他爹被张二猛狠揍了一顿。   可他爹对他连句责备都没有,依旧掏心掏肺为他,甚至还到县城求表姑奶给他找门路。林建党一颗心仿佛泡在糖水里,甜滋滋的,又似乎要溢出来。   他的眼泪顺着眼角流进他嘴里,这眼泪甜得齁人。他抹了把眼泪,朝周新民道,“周叔,我以后一定会好好孝顺我爹的。”   周新民欣慰地直点头,“好小子,你爹没白疼你。”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周文茵从东屋出来,脸色有点不对劲,额头上全是细密的汗珠,周新民担心她任性耍脾气,忙道,“怎么了?”   周文茵朝林建党笑笑,然后拉着周新民到一边,搓了搓自己的两只胳膊,抖了个机灵,“爸,你快去看看我那屋。”   周新民怔了怔,笑了下,“好,我看看。”   说着,他背着手往东屋边上那间屋子走。   林家东屋一共有三间,周文茵住的是靠近堂屋边上这间,面积有十来平,屋里放了一张床,一口箱子和一张书桌,别无他物。   周新民视线落在那花里胡哨的墙上,暗自抽了抽嘴角,好悬没被吓住。他扶着门框,稳了稳心神,硬着头皮打量这间屋子。   任谁看到这一整屋的M主席头像都会头皮发毛?更何况他女儿尤其见不得这种太过密集的东西。   这老林家的闺女什么审美?这屋子还能住人吗?   偏偏始作俑者林芳秋还有些得意,朝周新民道,“周叔,你觉得我这屋子布置得咋样?干净不?漂亮不?”   干净倒是真干净,擦得一尘不染,拎包就能入住,可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他真的很想问一句:姑娘,你就不觉得渗人吗?   “周叔,我听说城里人都爱干净,还特地往地上铺了一层木板呢,咱们家其他屋都是泥地。阴天下雨都会潮。这屋子就不会。”林芳秋随手挥了挥,指着这一屋子的画像,“还有这墙面也是。全贴了画像当墙纸,也不怕潮。”   周新民大松一口气,原来这姑娘是为了糊墙才贴了这么多M主席画像啊。他就说嘛,老林那么精明的一个人怎么会有个缺心眼的闺女。   可惜事与愿违,紧接着林芳秋就道,“我还听说那些知青是响应M主席号召才下乡来的,我就特地到代销社买了M主席画像。文茵姐天天看,肯定能高兴?”   周新民一口气堵在嗓子眼里,他能说他闺女看到这些画像才会睡不着吗?   不能!那不是冒犯伟人吗?   周新民拿她没辙,转头朝站在门外,迟迟不敢进来的闺女道,“文茵啊,人家帮你布置得这么好,你要感激啊。”   他拼命冲着闺女使眼色,周文茵也不是傻子,哪怕她心里怕得狠,也不能当着林芳秋的面说她布置得不好。   倒是林芳夏以己度人,屋里有这么多眼睛盯着,浑身凉飕飕的。周家父女不敢当面说林芳秋,以免落人话柄。可林芳夏跟林芳秋是亲姐妹,哪怕平时两人吵得再凶,也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她扯着林芳秋的胳膊,趴在对方耳边小声道,“你怎么贴的全是画像啊,哪怕你换几张语录,交替着贴也好啊。这几十双眼睛盯着你,你不觉得太……那个了嘛!”   林芳秋还生她的气,不服气道,“就你能耐行了?连伟人都怕,你是不是干啥见不得人的事了?”   林芳夏气得直跺脚,扭头不理她了。   林建党见他们都在这屋,从堂屋走过来,勾头朝屋里瞅了一眼,好家伙一屋子的伟人。   他回头瞅了一眼周文茵,见她脸色红润,眼里明显有一丝乞求,瞧着怪可怜的。他的心像被猫挠了一样,痒得厉害,耳尖都红了,他忙回头,朝林芳秋道,“四妹,你买这么多画像,也不说分给咱们点。也太小气了。不行,我要揭几张到我屋里贴贴。”   说完,他扭头从自己屋里拿出一个捶子,进屋就拔了几颗钉子,揭了几张画报。   林芳秋气得直瞪眼,跑过来阻止,“大哥,你干什么?这是我辛辛苦苦给文茵姐准备的。你怎么能拿走?”   林建党从门口探头向周文茵征求意见,“周同志,能给我几张画像吗?也让我天天瞻仰伟人。”   周文茵忙点头,“行,行,你尽管拿。”   说完,她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说得太快了,担心林芳秋生气,忙从兜里掏出一把糖放到对方手里,“林芳秋同志,真是多谢你了。”   林芳秋看到这一把大白兔奶糖,气全消了。   林芳夏见大哥揭走好几张画像,也朝周文茵道,“周同志,我能要几张吗?”   周文茵正巴不得呢,“行,行!”   林建国拿着鱼杆,提着篓子从外面走进来,他身后还跟着小五小六。   听到两人最后这几句,林建国顺口道,“什么行行行?也给我来几张呗?”   周文茵忙点头,“好,好。”她朝林建党道,“多揭几张,每间屋里都贴两张。”   总之别贴在一间屋里。她实在受不了这个。   到最后,周文茵这间屋子只剩下四张伟人画像,每面墙上贴一张,倒是不那么渗人了。   林建党把弟弟妹妹全赶出来。让周家父女单独说些体己话。   林建国倒是无所谓,他还要把自己钓到的鱼放到水里呢。   林芳秋揣着大白兔奶糖回了自己屋。   林芳夏把家里多余的几张画像往相熟人家送。   林建党拿着捶子到处贴画像,还把小六喊过来帮忙掌眼。   林建军从包里掏出一包刚从江边树上摘的野果,每样都挑出一颗品尝,甜的留下,酸的就扔掉。 第18章   火辣辣的太阳炙烤着大地, 知了在树上放声高歌,吵得人异常烦躁。   徐广进拿着蒲扇在大队办公室里来回踱步, 他旁边的大队会计, 冲他挤挤眼, “哥, 你要是真热不如去找西边那个小媳妇败败火。”   徐广进挥了挥手,斥道, “瞎说啥呢。我这是热的。”   他摇得手都酸了,额头上的汗就像雨水似的流个不停。   他也没了耐心,所幸把蒲扇往桌上一甩, 身子往椅背上一仰,双腿往桌上搁, 眯起了盹。   林炎城进来的时候, 就看到他这副偷奸耍滑的惫懒样儿。   大队会计见林炎城过来, 担心他打扰徐广进睡觉,还朝他嘘了一声。   林炎城转了转眼珠子, 拆了一包香烟, 问大队会计借了一盒火柴,点燃后往徐广进那半张的嘴里塞。   没一会儿,香烟就吸入鼻中, 徐广进呛得眼泪差点掉下来, 腾得从椅子上跳下来。刚要骂人,一吸鼻子居然是大前门的味儿。   他也顾不上生气,四下望了望, “谁抽的香烟?”   林炎城指着地上被他甩掉的一根香烟,“哪,在那呢。”   徐广进也不嫌脏,忙把正在冒烟的香烟捡起来,往自己嘴里搁,他猛吸一口,惬意地吐出一丝烟圈。   虽然徐广进是大队长,可为了得先进大队,五星大队交的公粮从来都是全公社最多的,所以徐广进想贪污也没东西可贪。他最多就是不干活白拿工分以及每个月能得到上面补贴下来的六块八毛钱。   他外面的相好多,这么点钱都不够讨女人欢心,哪还舍得给自己买包烟抽呢。尤其还是三毛五一包的大前门。   林炎城以前也抽过不少好烟,但是后来他媳妇住院,他担心影响她的病情就戒了。乍然闻到,他还有点不习惯,猛咳了几下。   徐广进吸得挺舒服了,瞄到他手里还拿着剩下大包半香烟,挑了挑眉,“说,找我啥事?”   林炎城把香烟往他面前一放,呵呵笑,“大队长,我想跟你请一天假。”   徐广进眉毛都会打结了,拖长调子,“你怎么又请假啊?”说到这里,他似乎想到什么,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林老头,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在外面有啥相好的了?”   林炎城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他有个屁相好?   他急切地摆摆手,“没有那回事儿。是我表姑答应给我家建党相看对象,有消息了,我想先过去掌掌眼,要是没问题,我过几天再带建党去相看。”   徐广进一听这事儿,坐直身体,“哪家的姑娘啊?”   林炎城担心他管不住嘴,含糊道,“八字还没一撇呢,我说出来,回头要是不成,不丢咱们五星大队的脸嘛。”   徐广进见打听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点了点头,“成,准你一天。”他拿起桌上的那包烟,敲了几下桌面,“不过下回再请,一包可不够。”   林炎城心领神会,面上却一派愁苦,支吾了几下,到底没说什么。   徐广进收了烟,很快就给他开了一张介绍信。林炎城又让他加了一句鸡蛋的事儿。   徐广进早就听村里人说,林炎城前阵子似乎偷鸡蛋进城卖。   他蹙眉看着对方,“怎么着,上回没被抓住,这回还想顶风作案啊?”   “没有。上回我是帮他们送去供销社的。算了算了,你不加这句也行,大不了,这回我给我表姑送些野果过去。”林炎城气得脸红脖子粗的,有被人冤枉的委屈,也有好人没好报的愤慨,末了他嘴里还咕哝一声,“原本我还想问问大队长要不要帮着代卖呢。既然你不同意,那就算了。”   徐广进原本也没有证据,听到他要帮自己代卖,忙改了口,“行。我就是随口问问,怕你犯错误而已。家里的鸡蛋不卖,放那也臭了,既然你想帮大家的忙,我还能拦着不让你做吗?你等着,我马上给你加上这一句。”   林炎城见他写上,才故作不高兴地道,“加上干啥啊。加了旁人还真以为我弄鸡蛋到县城卖呢。”   徐广进把介绍信往他怀里一塞,“行啦行啦,我就是随口一说,你还没完没了了。赶紧走,我这还忙着呢。”   林炎城把介绍信往兜里塞,把嘴角的笑意压下,朝他道,“大队长,待会儿,我让小六去你家拿鸡蛋啊。回来再给你钱。”   徐广进摆摆手,算是答应了。   大队会计忙道,“还有我家也要去。”   “好!”   林炎城拍拍兜里剩下一包香烟,又看了眼介绍信,嫌弃地撇了撇嘴,“这字跟狗爬似的,可真丑。”   他边走边想,大队到底有哪些人值得他结交。   五星大队从很早以前就是以徐姓为聚居地的村子。靠近仓库那边还有个祠堂和深井。就是徐家祖先留下来的。   大队其他姓氏的人家都是从外面迁过来的,遍布大江南北,人数也只占大队一半。   所以一直都是徐氏一家领导这个大队。祖祖辈辈传下来,已经好几代了。   他想要打破这个常规,并不容易。   不知不觉,他走到了家门口。   进院后,林建党正拿着个捶子从屋里出来,小六拿着一圈东西,屁颠屁颠跟在他身后。   “你俩这是干啥呢?”林炎城责备地扫了林建党一眼,“我不是让你陪客人吗?你拿捶子到处瞎溜达什么?”   林建党觉得很委屈,拿过小六卷起来的画像摊开给亲爹看,“爹,这是我从小六那间屋子揭下来的。”他探头朝林炎城这边靠了靠,小声告状,“爹,四妹贴了一整间屋子这种画像。”   林炎城惊讶地瞪大眼睛,看着他手里那张画像。他媳妇有个表妹喜欢追星,在自己屋里贴满明星写真画报,他当时跟着他媳妇去瞧了一眼,汗毛都要竖起来了。   现在换上这么一张伟人画像,先不说长相了,就说这表情,庄重又严肃,铺满一整间屋子,就这么直勾勾地瞅着你,你说渗不渗人?   这孩子是不是虎啊?   他正要叫林芳秋出来算账,就见东屋门打开了,周新民率先走出来,朝林炎城道,“林同志,你的事情都办好了?”   林炎城点点头,“请好假了,我明儿一早就去县城,麻烦你帮忙联系一下。”   周新民摆摆手,“不麻烦。”   吃完一顿丰盛的晌饭后,周新民就告辞林家人,推着自行车离开五星大队。   周文茵送他到村口,一直看不到对方的背影,她才蔫头耷脑往回走。   林芳夏陪在她身边,瞅着她这副没精打采的模样,有点想不通,“文茵姐,你为什么要下乡啊?”   在周文茵的一再要求下,林芳夏和周文茵以名字互称,不再叫同志。   两人同岁,但是林芳夏比周文茵小两个月,所以叫她一声姐。   周文茵神神秘秘地凑到林芳夏耳边,小声问,“芳夏,你知道前进大队在哪不?”   林芳夏没想到她话题转得这么快,怔了一下,顺手往西边指了一下,“顺着这条路一直往西走,经过两个大队就是前进大队了。你问这干啥?”   周文茵羞红了脸,左手捏着梳得油光水滑的麻花辫子,不好意思地道,“我有个同学就是在那边插队的。”   林芳夏不是头一回看到有人当着她的面露出羞涩的一面了,她眼睛一亮,“文茵姐,你是不是喜欢你同学啊?”后一句,声音明显小了许多。   周文茵没想到林芳夏就这么大喇喇地问出来了,她脸热得快要冒烟,过了好一会儿才轻轻点了下头。   林芳夏也来了兴致,“真的啊?真想见见文茵姐喜欢啥样的。”   两人说着话的功夫已经到了家门口。林芳秋站在门外,嘴里吃着奶糖,勾头朝巷口看,见两人出现,忙跑过来也要加入,“你俩说什么悄悄话呢?也说出来给我听听呗。”   周文茵给林芳夏使了个眼色,怕对方看不懂,还轻轻摇了下头。   林芳夏没朝她做动作,而是扭头朝林芳秋道,“我俩刚才在聊你喜欢什么样的对象?”   林芳秋撇了下嘴,朝两人做了个鬼脸,一点也不害羞,豪气干云地道,“我肯定要找个城里人。他首先要有份工作,要不然养不起我。对了,他还得是家里的独子,要不然将来家产就要平分,还有不能有小姑子,我嫁过去,婆婆才能拿我当闺女。”   她这话,林芳夏早就听过八百回了,一点也不新鲜。周文茵却是瞠目结舌,呆了好一会儿,才朝她道,“芳秋,你这人怎么比大人还要物质啊?什么都用钱衡量,你难道就不想想,你会不会喜欢对方吗?如果对方长得丑,脾气坏,你也要嫁给他吗?”   林芳秋似乎早就想好了,摆了摆手,“长得丑没事,脾气坏肯定不行。打老婆的男人不能要。”   周文茵奇怪了,问道,“为啥长得丑就没事?你喜欢丑人啊?”   林芳秋背着手,一本正经地解释,“我这是务实你懂不懂。我长得好看,但是我不是城里人啊。你想想人家城里人凭啥娶我一个乡下姑娘,肯定不是图钱,那就图色呗?我全身上下好像就这张脸能拿得出手了。”   林芳夏噗嗤一声乐了。周文茵肚子都快笑打结了,却也不能说她不对。   周文茵捂着肚子和林芳夏笑闹一阵后,才朝着林芳秋道,“芳秋,我觉得两个人过日子,你不能只看条件。人有旦夕祸福,你想靠男人过上好日子总归差了一层,我觉得你应该靠自己。”   林芳秋指着自己的鼻子,“靠我自己?”她把两只手伸到周文茵面前,一脸愁苦,“文茵姐,你瞧瞧我这手粗糙的。我天天都要下地干活,掌心长满老茧。我明明比你还小了一岁,却比你黑了好几层。我靠自己只会让我越来越老,将来一定会变得跟咱们大队那些妇女一样,脸黑,腰粗,手糙,嗓门大,脏活不离口,顿顿只能吃稀饭红薯,这绝对不是我想要过的日子。我想要过城里人的日子。不用在阴雨天下地干活,不用躺在炕上生孩子,不用拿着烧火棍追着孩子打。”   面对想得这么透彻的林芳秋,周文茵突然笑不出来了,她突然有种感觉,如果自己也长长久久待在乡下,她迟早也会变成林芳秋所说的那种人。一想是这样,她眉毛皱成一团,到嘴的话也咽了回去。   林芳夏似乎也深有感触,攥着手低下头,好半晌也没吭一声。   就在这时,林炎城带着几个儿子从院子里出来。刚走出门口,就看到这三人像木头桩子似的杵在门口,他眉毛一挑,“你们仨在这干啥呢?该下地干活了。”   林芳夏和林芳秋如梦初醒,急急忙忙冲进院子。   周文茵也想跟进去,林炎城把她叫住,轻声道,“文茵啊,你先歇两天。这么热的天,你头一回干活,可别中暑了。要不然我跟你爹没法交待。”   他的好意,周文茵自然心领,只是她担心会影响到林家,“林叔,我不去,那些干部会不会说什么难听的话?”   林炎城摆了摆手,“没事儿。咱们大队还有一个知青,还有好些日子才来呢。你来得这么早,已经很吃亏了。”   周文茵猜到是他帮忙,忙朝林炎城道谢。   见她这么听话,林炎城松了一口气。带着几个儿子往地里去了。   林芳夏和林芳秋拿着毛巾从屋里冲出来,两人都换了件长袖衬衫。   林芳夏朝周文茵摆了摆手,催她,“快点进屋,当心晒着了。”   说着匆匆忙忙往巷子外冲。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个太现实,两个太天真。   男主让她们互相学习…… 第19章   周文茵一个人待在家里, 十分无聊,就想找点事做。她先是花了一个小时把屋里屋外打扫干净, 瞅着其他人家烟囱都冒烟了, 就到灶房准备做饭。   这年代, 乡下城里都用土灶, 周文茵自小很勤快,烧火做饭难不倒她。   等到太阳快要落山了, 林家人才从地里回来。每个人都累得精疲力尽。   今天轮到林建党做饭,除了他直奔灶房,其他人都到水缸边洗手, 然后到堂屋歇息。   林建党推开灶房门,就见周文茵正在拌凉菜。   人家说认真的人最美, 此时的周文茵正是如此, 白皙的肌肤下面透着浅浅的粉红, 鼻尖坠着一颗汗珠,给安静的脸庞凭添了几分韵味。   林建党一眨不眨的看着周文茵, 一颗心砰砰直跳。此时的她好像他梦中的媳妇, 当他劳作一天回到家中,她早已弄好了饭菜,等他回来。这样安宁静和的氛围才是家的感觉。   周文茵拌好凉菜感觉门口一阵凉风吹过, 她侧过头, 这才发现不知何时林建党竟站在门口。   她朝他浅浅一笑,“回来啦?”她指了指灶台,“饭菜已经做好了。我觉得有点少, 又拌了黄瓜。”   林建党有点不好意思,挠挠头,“你是咱家的客人,哪能让你做饭呢。”   周文茵半真半假地开玩笑,“那可不行。你们家不收我房租,已经很照顾我了。我要是不勤快点,你们家撵我走咋办?”   林建党忙摆手,“不会的。我爹不是那样的人。”   见他当真了,周文茵噗嗤一声乐了,“你这人好实诚啊,我都不忍心逗你了。”   林建党脸色爆红,窘迫地挠挠头。   等脸上的热意退散,他张了张嘴,“那我盛饭。”   说着,他往她身后走去。这灶房很窄,他经过她的时候,不可避免离她近了一些,他似乎闻到她身上似有若无的花香味儿。   林建党感觉心里好像蹿起一股小火苗,随着那香味儿越烧越旺,隐隐要将他四肢百骸燃烧殆尽的势头。   他强自镇定下来,长舒一口气,抬了抬有些僵硬的大长腿,掀开锅盖。   热气铺面而来,林建党用筷子把蒸篦端下来。热气散过之后,他望着结结实实的白米饭,脑袋像是被人打了一闷棍。   这怎么烧的是干饭?   周文茵把黄瓜摆到盘子里,回头就瞅见林建党望着锅里发呆。   她走上前,挥开雾气,仔细打量锅边,担忧地问,“饭是不是烧糊了呀?”   林建党张嘴想说什么,可对上这张脸,他又说不出口,反而笑着安抚道,“没糊,就是太香了,我原来还以为你们城里姑娘不会做饭呢。”   周文茵哈哈大笑,“说啥呢。城里姑娘就不用吃饭啦。”   林建党一想也是。   周文茵想了想,“其实你的想法也没错。我有许多同学都不会做饭。但我爸妈都有工作,时不时还要加班,为了不饿肚子,我就自己学会做饭了。我也不知道你家口味咋样,就按照家里的口味来了。”   林建党看着那盘炒得清清淡淡的土豆丝和豆角,忙道,“你炒菜真好看。”   从来只听人说菜香的,没听人夸过菜好看的,周文茵又乐了,觉得他说话挺有趣,她又端了一盘土豆丝往外走,林建党立刻追上去,走到她面前,“你帮我盛饭。我端菜。”   周文茵不明所以,但还是点头答应了,“好!”   林建党接过她手里的两盘菜,当触到她手指的时候,他吓得差点被盘子给扔掉。   周文茵抬头的时候,刚好看到他红得快滴血的耳尖,抿了抿嘴,到底没笑出声。   林建党逃也似的出了灶房,没了让他心慌意乱的对象,他的步子明显轻快许多。   进了堂屋,林建党把饭菜放在饭桌上,没瞅见亲爹,他看向林芳夏,“咱爹呢?”   林芳夏指了指旁边的卧室。   林建党一扭头,就见二弟正趴在房门偷听,他凑过去刚想把二弟拉开,就见对方扒拉着门框,一动也不动,反而朝他嘘了一声。   林建党刚想张嘴,林建国抢先他一步,指着对面墙上贴的画像,又指指屋里。   这个意思就是里面在讲画像这事,林芳夏也来了兴致,忙凑过来跟他一起听。林建国还特地给她让了点位置。   林建党因为周文茵的关系也想听,可又觉得这样做很不好,就这么直愣愣地杵在门口,实则耳朵也竖直了。   林建军缩在墙根的椅子里,一言不发看着这三人。   屋内,气氛有点凝重。   林芳秋嘟着嘴,“爹,你找我干啥呀?”   林炎城朝她抬了抬下巴,“我给你两块钱,让你把房间好好布置一番,你可倒好,给整了一屋子的伟人画像,你给我说说你是故意的还是缺心眼?”   林芳秋当然不肯承认自己缺心眼,撇了撇嘴,哼道,“什么故意的?一屋子伟人供她瞻仰,她还有什么不乐意的?”   林炎城眯眼打量林芳秋,对她不以为然的态度很不满意,“别以为自己有点小聪明就把别人当傻子。你在我眼皮子底下长大的。你那点小心思,我就是用脚趾头都能猜到。你以前跟你三姐闹脾气,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当不知道。但是咱家现在来客人了。你再搞这种两面三刀的小伎俩,丢的是咱们全家人的脸。”   屋外的林芳夏耳朵贴在墙根,听得一头雾水。但是经过张秋华那事儿,林芳夏对亲爹那是无比信服的。现在也咂摸出味儿来了,感情四妹是故意贴了一屋子伟人画像的。她还以为四妹是为了讨好文茵姐,才投其所好的呢。   林芳秋绞着手指还在那边强辩,“爹,我真的没有。”   林炎城原本还想给她留面子,毕竟林芳秋已经十六岁了,孩子大了总要点脸面。可见她死鸭子嘴,他直接戳破她的小心思,“你嫉妒周文茵是城里人,嫉妒她有父母疼。你既想讨好她,又想给她使绊子。所以你才故意贴了一屋子的画像。让她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芳秋啊,你不要以为周文茵主动下乡,就以为她很笨,事实上,她比你想像当中要聪明,你以后就知道了。”   他一开始真的以为林芳秋是无意为之。可他很快想到书里的林芳秋后来为了嫁进城,先是处心积虑把亲爹给她定的乡下这门亲退了。后是各种讨好媒婆,想方设想让对方帮她介绍城里人,媒婆每介绍一个对象,她都会想方设想去打听男方为人。但凡媒婆给她介绍有毛病的,她就故意装得病歪歪的或是当着男方露出粗鲁一面。就这种心机,能缺心眼吗?   林芳秋眼泪簌簌流下,从凳子上一跃而起,委屈巴巴地冲他嚷嚷道,“爹,我才没有。你别想冤枉我。”   说完,她打开房门,迎面就碰到三个偷听的,阴暗面被这么多人知道,她脸色立时涨得通红,猛地推开三人,拔腿就往外冲。   其他人根本没来得及阻止,林芳夏见四妹连饭也不吃,就这么跑了,有点不忍心,朝门口的林炎城道,“爹,我去喊她回来。”   林炎城挥了挥手,如果只有林芳夏一个人去喊她,估计这两人得吵起来,他看向一直低着头,丝毫没有存在感的林建军,“小五,你跟着你三姐一块去。别让她们吵起来。”   被点到名的林建军猛地一抬头,对上亲爹那洞察一切的眼神,他没由来的心尖一颤,下意识点了点头。   等两人前后脚出了院子,堂屋里只剩下林炎城,林建国和林建党。   林炎城给自己倒了杯凉白开,一饮而尽。   林建党走过来劝道,“爹,也许四妹真不是故意的呢?”   林建国意味深长的瞥了他一眼,哼了一声,眼里带着几分不屑。   林炎城叹了口气,神色复杂地看着面前这个老实厚道的长子,拍了拍他的肩膀,“建党啊,人心复杂。你要是出去工作了,一定要小心谨慎,不要轻易相信别人,知道吗?”   林建党点了下头,而后看向院外,见周文茵没出来,忙道,“爹,文茵把咱家大米都做成干饭了。”   家里仅剩的几斤大米是留着过中秋吃的。可谁成想周文茵一顿饭全给做了。林建党担心亲爹发火,这才先周文茵一步出来。   林炎城抽了抽嘴角,摆了摆手,“没事,咱们累了这么多天,确实应该吃顿好的。”   见亲爹没有怪罪周文茵,林建党松了一口气,转身出了堂屋。   等他一走,林建国搬着板凳凑过来,“爹,你刚刚说啥?大哥要出去工作?真的假的?”   林炎城扫了他一眼,“咋啦?你也想要工作?”   “嗯,可想可想了。”林建国猛点头。   林炎城瞪了他一眼,“你说说你,一天天给我惹多少事啊。我把你放出去,指不定你要给我捅多大篓子呢。你这脾气要是不改了,我哪能放心让你出去。”   这话像药捻子似的,把林建国这个炮仗直接点炸,他气得跺脚,“爹,你就是偏心,什么都想着大哥。我也是你儿子呀。”   林炎城白了他一眼,“知道你是我儿子。我说了不管你了吗?我不得慢慢来吗?你大哥二十岁,我才有点门路,八字还没一撇呢,你就咋呼。你想干啥呀?”   这番软和话一说,林建国的气焰立时消了,他秃噜下自己脑袋,重新坐下,讪讪地,“爹,我这不是提醒您老一下嘛。省得您年纪大了,把我给忘了。你说我这么善解人意的儿子,你到哪去找呀?”   就没见过这么没脸没皮的,林炎城抽了抽嘴角,嫌弃地把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通,“你这样的儿子,送人都没人要。”   林建国也不生气,嘿嘿笑,“爹,你一会说大哥能去工作,一会说八字还没一撇呢,到底能不能去啊?你给我个准话呗。”   林炎城比他还心急呢,“能不能去,还不得看你大哥表现嘛。我说了又没用。”   林建国转了转眼珠子,怂恿道,“爹,要不你把我也带上呗,两个人一起面试,总比一个人快。”   林炎城翻了个白眼,想得倒美。一个房子只能有一个户主。那房子写上老大的名字,就写不上他。   至于能不能把家里人都转到那个户口,林炎城也不太确定。不过无论行不行,都来不及了。   林炎城没提买房子的事情,只含糊道,“人家只弄到一个名额。再说你文化程度也不够啊。人家只要初中生。”   一听这话,林建国泄气了,嘴里咕哝着,“早知道我当初就不跟人打架了。”   林建国之所以只有小学毕业证,不是因为他成绩差,而是他刚上初一那会儿,带全班同学组团跟高年级同学打架,学校担心他搞小团体,就把他开除了。   这还是林炎城头一回听到他在后悔呢。   林炎城语重心长道,“做事之前,你一定要多想想,脑子要比拳头快,才说明你是真的长大了。如果你大哥真的当上工人,以后你想进城,比你大哥还容易。可你想想你这一点就炸的性子。还有你这不服管教的脾气,你就跟《西游记》里的孙悟空似的?整天上蹿下跳,一不如意就想干翻领导,你说说哪个厂子敢要你?”   被亲爹这么□□一通,林建国没有像刚才那样炸毛,甚至连辩驳一声都没有,反而认认真真思考亲爹说的话。   就在这时,林建华从院外跑进来,兴奋得小脸都红了。林炎城算了算日子,小鸡还没孵出来呢,他兴奋啥呀。   林建华趴在林炎城耳边小声道,“爹,我听小虎说,他家还有玉米种子。”   林炎城心领神会,带他进屋,从身上掏了两块钱递给他,小声叮嘱道,“等天黑了,你再去他家拿。记住,不能说是咱家要来种的,你就跟小虎说你是帮你同学买的。”   林建华点头记下。   林炎城摸摸他的脑袋,哎,如果老二和老四能像小六一样听话该有多好啊。   两人从屋里出来,林建党和周文茵端着饭菜进屋。   没过多久,林芳秋也跟着林芳夏和林建军一起回来了,她眼圈有点红,倒是没有眼泪。   进屋后,她头一直低着,根本不敢看林炎城。   林炎城没再给她难堪,只让大家赶紧吃饭,待会还有事要做。   周文茵见大家都沉默不语,还以为林家有“食不言,寝不语”的家训。她想问大家口味,却见他们一个个吃得飞快,那速度比她平时在家快多了。   周文茵惊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林建党担心菜一会没了,忙道,“文茵,今天多谢你帮我做饭,快点吃。要不然一会儿菜该没了。”   周文茵点了点头。   林炎城见两人说得挺好,也没说什么。   吃完饭后,除了林建党要洗碗刷锅,其他儿女都被林炎城支使出去收鸡蛋。   既然说要帮忙,肯定要多收一些。一部分弄到供销社卖,一部分弄到县城卖。就算徐广进某一天想到这事,也有账可查。   没一会儿,院子里就摆满了鸡蛋。   林炎城还亲自去拜访几家,跟对方东拉西扯一通,探听他们的口风。着重看他们是否有叛逆的一面。   没想到,他这趟收获还不真小。他去的这几家,似乎对徐广进颇有微词。   徐广进除了好色,还有一点不好就是任人唯亲。他把轻松,工分高的活都安排给他家的亲戚或是跟他关系很好的队员。   谁要是反对他,不顺他的意,他就让对方去干工分很少或者很重很累的活,以此来公报私仇。   几年积攒下来,不少人对徐广进生出怨言。   林炎城把自己的结论记在小本本上。准备多拉几个有用的帮手。   他不需要那种很怂的帮手。比如说把自己媳妇推给徐广进,以此来换轻松点的活计。   这种没胆的男人,他看一眼都嫌烦,通通划掉,哪怕他将来当上大队长,也坚决不用这种怂货。   林建华见亲爹这么认真,也勾头过来看,惊呼起来,“爹,你啥时候会写这么漂亮的字啊?”   林炎城低头看了一眼,好看吗?他咋没觉得呢?这字很一般啊。   他往前翻了几页,暗自抽了抽嘴角。你还别说,跟原身写的一比,他这张牙舞爪的字也算得上好看二字了。   林炎城随口道,“这有啥难的。你多练练不就好了?你周叔叔还说字如其人。你有时间把你那狗爬字练一练,说不定将来写得比我还好。”   林建华‘哦’了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已经有四本完结文啦,喜欢的小天使,可以点开作者专栏看看哦。   这本跟《六零之穿成极品他妈》背景相似。一样是无CP文。 第20章   翌日, 盛夏的早晨闷热又吵杂,太阳早早升起, 东边已经霞明玉映, 阳光强烈又刺眼, 一束束光柱给整个院子镀上一层金色的光辉。   院墙外那棵种了二十年的大树, 正用它那茂盛浓密的树叶遮住大半院子,偶尔几只翠鸟歇息在浓密的树冠间, 发出叽叽喳喳的声音,吵得人心烦意乱。   做完早饭,林炎城便推着板车往村口走, 他先是到供销社卖掉一车,而后又折回来, 运另一车进城。   一回生, 二回熟, 这次鸡蛋依旧是潘秀兰帮着卖掉的。   距离上回已经一个多星期了,之前买的那几十个, 早就吃完了。   老主顾跑得很快, 新主顾从老主顾那边听说,也都提着篮子凑过来。   卖完鸡蛋后,林炎城还特地把自己从别人家换来的一筐梨子送给潘秀兰。   潘秀兰洗了一个沙梨, 咬了一口梨, 又脆又甜,水份还多,不住点头, “乡下人都羡慕城里人。其实他们不知道在城里想要吃水果,那是比登天还难。你就拿这个梨来说。乡下摘下的时候挺大挺新鲜,等到了菜市场,都打蔫了。”   林炎城还真不知道这个,笑着道,“您要是喜欢吃,下回来,我还给您送。我们村还有不少人家种柿子呢。那个更甜,更适合您吃。”   潘秀兰直乐呵,“那感情好。”   两人说着话,周新民带着一个男人进来了。   潘秀兰便给两人各洗了一个梨。等大家都吃得舒爽后,林炎城才开始教那人做菜。   周新民找的这个也是厨子,功底比方大海强上许多。甚至还提了不少问题。   林炎城都一一解答,对方学完之后,就告辞离开了。周新民送他出来。   过了一个小时后,他才带另一个人过来。   转眼,大半天过去,三个厨子都已经教会。   周新民笑道,“早知道他们学得这么快,我中间就留半个小时的时间了,省得你在这边干等。”   “没事,时间还早着呢。”   周新民还要上班,林炎城把另一筐沙梨递给他,“都是大队种的,不值什么钱。你可别推辞。”   周新民哈哈大笑,“我没想推辞。这么甜的梨子,吃了一个,都能解暑了。”   说完,他告辞离开。   等人都走了,林炎城便要去房管所。   潘秀兰神神秘秘地拉着他进屋,小声道,“上回你跟我说要买房子,我就帮你打听了。有一家房子特别便宜。就是不知道你敢不敢买?”   林炎城蹙眉,特别便宜的房子?该不会有啥问题?“怎么便宜了?”   潘秀兰伸出一根手指,“只要一百。就在厂对面那个巷子里。那家人去年被打成右派。”   林炎城不想要这样的房子,他就是干这个的,好房子通常都是最贵的,便宜的从来都是楼层不好,或是地段不好的。   他摆了摆手,直接拒绝,“不行,不能要这种房子。”   就冲林建党那个性子,他还是不要冒险了。   潘秀兰见他不肯要,也不再说什么,“我带你去房管所。”   林炎城看了眼外面火辣辣的太阳,忙摆手拒绝,“表姑,不用了,我自己去。我都这么大的人了,肯定能办好的。”   潘秀兰抹了把额头上的汗,“行,你早去早回。”   林炎城出了院门,直奔房管所。   到了房管所,他递上自己的户籍,一个中年男人接过来,查了好几遍,又问他,“为什么要在城里找房子?”   林炎城笑了笑,“孩子要娶城里姑娘当媳妇,不想给厂领导添麻烦,所以就自己解决房子问题。”   这意思就是说他儿子是城里工人,不需要厂里分配福利房。   中年男人一听笑眯眯地点头,“不错不错,你觉悟很高。”说着,看向他身后,“怎么你孩子没跟你一起过来呢?”   “不能耽误工作。我自己一人就行。”   中年男人点了点头,“成,我们这里有十来处房子要转出去。价格不一,你想选多少的?”   “有便宜的吗?”   中年男人点头,“有,最便宜的两百块钱,最贵的五百块钱。房子质量不一样。”   “那就带我去看最便宜的。家里孩子多,攒点钱不容易。”   这年代的房管所跟中介不一样,他们是不收中介费的,所以他也无所谓你买便宜还是贵。   听他要便宜的,中年男人二话不说就把资料找出来,找到地址,带他走。   走着走着,林炎城发现这房子离表姑说的那家房子很近,他脚步一顿,脸色有点不好看了,该不会他俩说的是同一家?   林炎城看向中年男人,“同志,请问这户主跟我一样都是贫下中农吗?”   听到他提这个问题,中年男人愣了一下,随口道,“那当然。不是贫下中农,哪来的房产啊?都归为国有了。”   林炎城蹙眉,跟在他身后。很快,他就发现,他们去的这家根本不是表姑说的那一家。   他看着两位房主,“你们为啥要转让房子啊?”   男房主笑着道,“我妻子一直在省城工作,我这个月也要调过去了。房子留在这边也没人住,就想把它转手,到省城重新置办。”   林炎城大松一口气,证明两人身份没问题。   进去一看,这房子除了小一点,旧一点,还是土坯房,倒也没有旁的缺点,而且对方要进省城,不好搬家,所以许多家具都留下来,可以说是拎包就能入住。   林炎城没有立刻拍板,告辞离开。中年男人面色有点难看,林炎城担心对方会觉得他麻烦,从自己兜里掏出一个梨子递过去,“天气热,吃一个。”   中年男人嘴里的怨言就这么硬生生给憋了回去。   吃完一个梨子后,两人又到了第二家。   这家面积比前一家还要小,却因为是红砖瓦房,要价贵了五十。   性价比相当不高,林炎城直接划掉,出了院子,林炎城笑着道,“我再看最后一家,一定会定下来。”   中年男人点了点头。   最后一家,价格跟前一个一样,条件刚好相反。   房子不大,占地倒是挺大,而且也是土坯房,还裂了缝,似乎一阵风吹过就能倒似的。   林炎城问中年男人,“如果我要这间房子,房子落户成大儿子,我能把小儿子的户口也迁进来吗?”   中年男人怔了怔,蹙眉道,“如果你小儿子粮油关系在城里就可以转过来,否则就转不过来。”   林炎城暗暗叫苦,指着这片地道,“我能够把这块地转让一半给别人吗?”   中年男人点头,“当然可以。不过这上面只有一个房子,你转的时候,可得当心。别因为房子闹矛盾。”   这年代房产证和土地证还是分开的。所以他才会特地提醒。   林炎城找到钻漏洞的法子,心里也挺乐呵。   “我就要这处房子了。”   中年男人没想到他会选这么个破烂地方,不过自己已经陪他逛了半个小时了,腿都酸了,自然想早点结束,所以也没劝他。   两人敲门之后,是个老人过来开的门。   老人瘦瘦巴巴,佝偻着身子,老树皮一样的手柱着一根桃木拐杖颤颤巍巍地坐回凳子,   中年男人靠近她几步,指着林炎城,大声道,“他想要你这房子。”   老人用那双混沌的眼珠子不满地看着中年男人,“我腿脚不好,耳朵不聋,你不用叫这么大声。”   中年男人面上讪讪的。   林炎城试探着问,“您把房子转让了,住哪呀?”   老人咧嘴笑,露出豁牙,“我住儿子家啊。这房子是祖上传下来的老房子,我现在走不动了,儿子也不肯跟我住过来,我只能搬过去跟他们挤了。”   她的话带着几分无奈和伤感,看向屋里的每样摆设又透着怀念与不舍。   “那我们去房管局交易。”   老人摆摆手,“等一会儿,让我儿子跟你去。我老了,走不动道了,去不了。”   林炎城叹了口气。   中年男人似乎有事,焦急不已。   这土坯房夏天的时候,特别闷热,像蒸笼一样,两人手里也没有蒲扇可以扇风。没一会儿,就汗流夹背。   林炎城有些过意不去,把兜里剩下最后一个梨递给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也没客气,接过来,到外面水缸边洗干净就啃。   他也没进来,就站在门口那廊檐底下纳凉。林炎城也热得很,走出来跟他一起聊天。   等了约莫有半个小时,老人的儿子才姗姗来迟。   他是推着板车来的,看来今天应该是来接老人回家的。   见院子里站着两个男人,他还愣了一下。   林炎城上前一步解释,“我是来看房子的,你家房子还在吗?”   “在。这房子是两百五。你能接受吗?”   林炎城原本想要还价,但看了眼屋里那个垂垂老矣的老人,心到底还是软了,“成。虽然贵是贵了点,你这么有孝心,我就不还价了。”   对方涨着脸,搓了搓手,面上似乎有些羞愧。   价钱谈妥后,三人到房管局办手续。   中年男人收到钱后,就带着老人离开了。老人东西并不多,想来之前已经搬过几趟。那点行礼放在板车上,连一半空间都没占到。   林炎城锁好门窗后,拿着房产证明到街道办登记。   这次倒没有买房这么简单。   这年代从农村迁往城市非常严加,限制也很多。街道办主任反复核查后,才给他开了一张街道办证明。   林炎城又向对方打听迁户口需要哪些文件。除了街道办的证明,还要原户籍所在地的证明信,户籍证明,还有家庭成份证明。   作者有话要说:  严禁投机倒把,所以不能说买卖房子,只能说转让。 第21章   晌饭后, 天气愈发炎热,热得人喘不过气来。   除了小五回屋睡午觉, 林建国去江边捞鱼, 小六不见踪影, 其他人都待在院门口那棵大树底下乘凉。   周文茵挨着林芳夏坐在一起, 互相咬耳朵,“芳夏, 你陪我去趟前进大队?”   林芳夏透过树叶缝隙,看向那轮烈日,阳光刺得人眼睛疼, 她抬了抬手遮住,回头劝道, “文茵姐, 天气这么热, 等下工后再去。”   周文茵蹙了蹙眉,“可你不是说从这里到前进大队要经过两个大队吗?下工再去, 等到了那边, 天都黑了。咱们两个女孩子走夜路,不安全。”   林芳夏一想也是,想到今天文茵帮她做饭, 不好意思拒绝, 点头答应了。   林芳秋见她们把板凳放回院子里,手挽手往外走,抿了抿嘴, 没有说什么。   林建党拿着蒲扇暗自纳闷小六跑哪去了,一回头就见两人往外走,好奇问道,“你俩干啥呢?”   林芳夏笑着回他,“我们去前进大队。”   林建党以为三妹是去前进大队买豆腐,没再说什么。   等两人消失在巷子口,林芳秋嫌弃地撇嘴,“这么热的天,跟个傻子似的,巴巴地凑到人家面前,人家心里指不定多轻视你呢。这也叫聪明?”   对于亲爹的昨天说的话,林芳秋至今还耿耿于怀。一方面是小心思被父亲戳中太过羞窘,一方面是父亲说周文茵聪明很不认同。   她说话声音虽小,却没有刻意遮掩,林建党还是听得一清二楚。   “四妹,你刚刚那话什么意思?”   林芳秋没想替周文茵保守秘密,朝他道,“还能什么意思?她俩去前进大队不就是看心上人的吗?”   心上人?林建党不知怎地,听到这个词,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文茵有喜欢的人?还是前进大队的?   “听说是她同学。”林芳秋腾地站起身,“两个傻子凑一对,也挺好的。”   说着,她转身把自己的板凳搬进屋。   林建党不自觉地起身,看向巷口,面色有些难看。想了想,他也把凳子放回院子,大步往外跑。   林芳秋不明所以,却也没当一回事,转身回了自己屋。   林建党很快就追上了周文茵和林芳夏。   林芳夏听到脚步声,回头见是大哥,有些诧异,“大哥,你怎么来了?”   林建党根本不敢看周文茵,怕对方看到他脸上的心虚,“我不放心你俩,跟你们一起去,可以保护你们。”   林芳夏想了想,“也行啊。你还别说,我还真怕遇到他们大队的那个王二皮。”   说完,她才自觉失言,忙尴尬闭上嘴。   周文茵见她话说到一半,碰了碰她的肩膀,催她,“怎么不说了?王二皮是啥人啊?”   林芳夏摇头,含糊不清地道,“就是挺坏的一个人。咱们快走,天气越来越热了。”   周文茵没再追问,加快脚步。   身后的林建党心情糟糕透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明明知道秋华将要跳入火坑,可他为了自家着想,不能有任何动作。只能装作不知道。   林芳夏走了一会儿,回头偷偷瞄了一眼大哥,见他脸色有些不对劲儿,很想臭骂自己一顿,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她想了想,朝周文茵靠了靠,低声道,“文茵姐,我大哥以前喜欢过一个姑娘,那个姑娘被她爹许给王二皮。我大哥心里不好受。”   周文茵这才恍然大悟,难怪刚刚说到那个王二皮,她就不说了呢。想到这里,周文茵转了转眼珠子,出了个主意,“要不你借口回去找东西,跟在咱们后头,我劝你大哥几句。”   林芳夏想着文茵姐这么会说话,觉得这主意不错,就点头同意了。   林芳夏停下脚步,摸摸口袋,一脸焦急。   周文茵配合道,“怎么了?怎么了?”   “文茵姐,我红头绳没了,我回去找找。”   “要不我陪你去找?”   “不用了,我自己找。”   林建党忙道,“我帮你找。”   林芳夏把人扯住,“不用不用,你和文茵姐先往前走,我回头找找,很快就能追上你们。”   林建党还有些迟疑,林芳夏忙跑远了。   周文茵朝他道,“走。”   林建党轻轻点了下头,又有点不放心,回头瞅了眼亲妹子的方向,大路两旁都是稻田,一望无际,哪怕离得远,他也能看到亲妹子的身影,他放了心。   “刚刚芳夏说的那个王二皮,人不好吗?”   林建党心里一紧,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点头‘嗯’了一声。   “嫁给这样的男人,估计她会吃一辈子的苦?”   林建党拳头紧握成拳,额上青筋直跳。   周文茵以为他是舍不得那位姑娘,劝道,“其实你可以带她出去躲几天啊,只要旁人认为你们私奔了,那王二皮也只能认栽。”   林建党诧异极了,“这样她的名声就毁了。”   “你觉得,名声跟下半辈子比起来哪个更重要?我妈常说,嫁人就相当于是女人的第二次投胎。你想想她第一胎就没投好,第二次更糟。多可怜。”   林建党低头不语。   周文茵却以为他是害怕,是懦弱,原本对他存有的那一丝好印象,顷刻间荡然无存。   “男人一定要敢做敢当,畏畏缩缩的,一点男子气概都没有。”   林建党僵硬着一张脸,刚想开口,就听一阵熟悉的声音传来,“原来你是另有新欢了?怪不得我去你家找你,你都不肯见我。”   林建党一抬头,就看到张秋华形容枯槁,原本打理得一丝不苟的长发,随意地扎着,身上穿着一件打着补丁的上衣,脸色蜡黄,只有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似两潭盈盈春水,就那么望着他。可怜又柔弱,无助又绝望,还夹杂着几分控诉与哀伤。   周文茵见她误会了,忙上前一步解释,“这位姑娘,你可能误会了,我跟他就是普通关系。我们……”   她话音未落,就见张秋华狰狞着一张脸,恨恨地瞪着她,“误会?你俩在一起有说有笑,还说我误会。”她看向林建党,眼泪顺着脸颊流下,“原来你一直在耍我,是,我以前是对不起你,可我已经改了,我也得到报应了,你还想我怎么样?”   这话没头没尾的,不仅周文茵听不懂,就连当事人之一的林建党也是一头雾水,他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问,“秋华,你怎么了?”   张秋华定定地看着他,晃了晃身体。目光在两人身上穿梭,“你们好!很好!把我当傻子一样耍。林建党,我恨你!”   说完这句狠话,她转身跑进旁边的小道,没一会儿就消失在不远处的小巷子里。   一直注意这边动静的林芳夏看到张秋华从旁边蹦出来后,也赶紧跑过来,“她怎么了?”   林建党声音有点闷,“没事。”确实没事,如果秋华真的误会他另结新欢,对她也挺好。这样她就能接受现实了。只是这样对文茵有点不公平。   周文茵却是相当自责,她觉得刚刚自己可能误会林建党了。也许林建党跟这姑娘分开,并不一定是女方另许他人的缘故。还有可能是林建党觉得不合适。   她有些尴尬地看着林建党,“对不住啊,我刚刚可能误会你了。”   林建党摆了摆手,“你没误会我。我确实不够勇敢。私奔这种事,我肯定不能做的。”   周文茵好奇,“为什么?”   林建党没开口,林芳夏替他解释,“因为他是大哥啊,他要是私奔了,队上的人该怎么看我们家,还有张二猛也不会放过我爹。上回我爹就差点被张二猛打死呢。”   周文茵惊呆了,对自己的认知产生了怀疑。   以前她认为男子汉要勇敢,要正直,要顶天立地,气宇轩昂……   可现在,她觉得这样为了保护家人牺牲自己的男人更让人钦佩。   “文茵姐,我远远就看见你们在吵什么,张秋华是不是误会你俩了?”   周文茵也郁闷呢,“是啊,她说你大哥是因为我才不肯见她的。”   “放她娘的屁。她来找我大哥的时候,你还没到我家呢。跟你有啥关系。”   周文茵见她爆粗口,惊得下巴都快下来了,呆呆地望着她。   林芳夏脸上有一丝羞窘,尴尬地道,“我刚刚说脏话了,真是…”她吐吐舌头,说不下去了。   林建党在旁边插了一句嘴,“如果大队有流言,我会帮你澄清的。你不用担心。”   虽然他想让秋华知难而退,可总不能拉上无辜的文茵,这样对她名声有碍。   周文茵点头说好。   没一会儿,三人就到了前进大队。   林建党向村口乘凉的队员打听,回来朝周文茵道,“听说住在大队仓库那边。走,我知道在哪,我带你们过去。”   林芳夏给她解释,“我大哥经常过来这边买豆腐,他们仓库这边有个豆腐房,附近人都过来这边买豆腐。”   周文茵点了点头。   到了大队仓库,周文茵一眼就看到她心心念念的人。   大队仓库门口搭着一顶破草棚子,门口临时搭了一个土灶。   沈兴南坐在一块石头上,鼓着腮帮朝灶膛吹火。许是业务不熟练,他吹了好一会儿,也没能把火点燃,甚至浓烟还反扑回来,熏得他眼睛疼。   就在此时,有个小姑娘端着一筐东西跑过来,羞羞答答地递到他面前,“给,你吃。”   沈兴南站起来,冷着脸,“不用了。你大白天送我东西,旁人怎么看我?”   小姑娘没听懂他话里的潜台词,只知道自己被拒绝了,涨红着脸,飞快跑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个培养人生赢家的故事,十七岁的周文茵不怎么成熟。想问题也简单。但她会慢慢成长。如果他们性格没有问题,那男主也不需要培养他们了。所以要有个过程。   ***   推荐基友的文文——   推荐个基友的文文——《时空百货屋》   文案:在一处荒无人烟的山脚下,有一座神秘的古屋,每逢夜晚总是特别的热闹。   精灵:肖邦和贝多芬的VCD来一份。   矮人:房主,你这里还有没有卖茅台?   玉皇大帝:最新的神话电影有没有上映?   阎王爷:死神-笔记漫画版到货了没?   堕天使路西法:西游记的那只猴子最后造反成功了没?   ……   基友宝宝在下周夹子那天会发红包,大家多多支持哟~ 第22章   周文茵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好似晴天霹雳凌空一击,脑子隐隐作疼, 全身僵硬。她已经失去指挥自己行动的能力, 木桩子似的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林芳夏被亲爹洗礼过, 脑子已经不像以前那样木呆呆的, 听人说话总要在脑子里过几遍,现在也是如此, 她很快就听懂了那人话里的潜台词。   她推了推周文茵的胳膊,小声道,“文茵姐, 这男的真不要脸,居然让人家小姑娘晚上偷偷送东西给他。”   周文茵脸庞被烈日晒得火辣辣的疼, 但心却一阵凉过一阵。   她怎么也想不通, 明明在学校里意气风发的沈兴南为什么会在短短两天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难道往日那个义正言辞一想为祖国挥头颅洒热血的青年其实只是个花架子。   她想到前几天, 她爹跟她说过,这个沈兴南就是个外表光鲜内里草包的花架子, 只会讲大道理, 真正碰到困难,没有一点本事。不得不承认,她爹是对的。   她正在愣神的时候, 沈兴南一扭头发现了他们。   他视线落在周文茵身上, 眼神闪烁不停。他大步走过来,浅浅一笑,彷如梨花盛开, 林芳夏看直了眼,心里暗赞:这男的长得可真好看。   “文茵,你是来找我的吗?”   周文茵刚想说是来找他的,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摇了摇头解释道,“我是跟他们一起来买豆腐的。”   沈兴南微微有些失落,朝周文茵道,“你在五星大队怎么样?还顺利吗?”   “挺顺利的。你呢?”周文茵压下心里的那点不自在,像普通朋友那样跟他寒暄。   沈兴南强笑道,“也挺好的。”他转了转眼珠子,叹了口气,“我原以为下乡来能有一番作为,没想到乡下跟我想的完全不一样。这些农民一点也不热情。连口热饭也没有。”   在他看来,他是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子是要来教化这些农民,他们应该敲锣打鼓欢迎他们,拿他们当上宾的。可谁成想,人家根本不拿他们当一回事,把他们安置在茅草棚,甚至让他们自己做饭。他哪做过这些啊,昨天把带来的干粮吃完,只能另想办法,跟他一起住的同学花钱去队员家吃,他嫌丢脸,不肯前去。   于是他自己烧火,可是在他看来很简单的事情做起来是那么的难。他气得不行,心里十分后悔。   看到周文茵,他像是找到了发泄对象。   周文茵一言不发。虽然她还没开始干活,可她长着眼睛,看得到从地里回来的林家人个个累得筋疲力尽,猜得到乡下人的日子不好过。她自然不想让原本就很艰难的农民雪上加霜。   “还有我一来,他们就让我下地栽稻。我的腿被蚂蟥吸了好多血,现在还疼着呢。”沈兴南喋喋不休。他原本是想找个同盟军,好跟他一起去公社告状。   可周文茵自小就被教得很好,是个不服输的人。用老一辈的人话来说,她性子有点轴,哪怕她选了这条很辛苦的路,她也会咬牙坚持下去,不会去抱怨。现在见到沈兴南抱怨连连,简直颠覆了他在她心目的完美形象。   林建党对面前这个男人本能地厌恶起来,皱眉道,“你们大队有小学,像你这样的人才可以到学校当老师啊。”   沈兴南愣住了,一脸兴奋地道,“真的?那我去找大队长。”说完,他朝周文茵挥了挥手,飞快跑走了。   林芳夏看着他跑得比兔子还快,捂嘴嗤笑一声,“这人就跟二傻子似的,他以为他是谁啊。他想当老师就能当上啊。”   周文茵听出她话里有话,诧异道,“他是咱们学校的优秀毕业生,连你们这儿的小学老师都当不上吗?”她记得小学老师很多都是初中毕业啊。   林芳夏四下看了看,见没有旁人,才凑到她耳边小声嘀咕,“你以为乡下老师就这么好当啊。那都是跟大队长沾亲带故的。他一个从城里来的知青,人生地不熟的,谁搭理他呀。”   周文茵掐着手指,若有所思。   林建党朝两人道,“咱们跑一趟,总不能空着手回去,你们等我一下,我去买两块豆腐。”   林芳夏一脸诧异,“你带钱了?”   林建党笑着解释,“上次买鸡蛋还剩几分钱,爹让我留着花。”   他边说边往豆腐房跑,没一会儿,手里捧着两块豆腐回来。   这年代没有塑料袋,他们也没带碗,所以只能用手捧着了。   林芳夏担心他一人一个,回头再把豆腐打碎了,忙接一个过来。   周文茵已经见过人,没了兴致,“走。”   林芳夏惊住了,“文茵姐,你不去见你的心上人了?”   听到这话,周文茵一愣,感情这姑娘还不知道刚刚那个就是她心仪的对象。   其实也不怪林芳夏如此想,实在是沈兴南除了长得好看,浑身上下没有任何闪光点。   但是周文茵读过他精彩绝伦的文章,知道他文采斐然;也见识过他口若悬河,舌灿莲花的一面,更为他主动报名下乡时豪情澎湃的壮志雄心所钦佩。   林建党碰了下傻妹妹的胳膊,一个劲儿地朝她使眼色。   林芳夏这才明白过来,想到刚刚她当着文茵姐说的那些话,脸色涨得通红,尴尬极了。   周文茵朝她笑笑,表示不介意,转身就走。   林芳夏赶紧追上,安慰道,“文茵姐,我觉得他配不上你,你长得这么好看,性子还这么好,配他白瞎了。”   林建党默默跟在身后,竖着耳朵听两人嘀咕。   周文茵当着林建党的面有点难为情,岔开话题,“水稻什么时候才能栽完啊?”   林芳夏果然被带偏,“还有几天。”   林炎城回到家的时候,还没下工,他把家里的母鸡全都捆在一起。   周文茵听到鸡叫,还以为家里闹贼了,从灶房跑出来一看,绑鸡的人居然是林炎城,诧异道,“林叔叔,你把鸡弄哪呀?”   林炎城解释,“咱家马上要孵小鸡了,这些母鸡不能留。趁着天还没黑,我跑趟供销社。”   周文茵想了想,“要不,我跟您一起去。我还从来没去过供销社呢。”   林炎城又不是真的要去供销社,忙推辞,“去啥啊?咱们乡下的供销社比你们城里百货大楼差远了。你要是想买东西直接到咱们大队的代销社,还能省不少路呢。”   虽然心里很失落,周文茵很听话,没有非要跟着去。   林炎城火速离开家门,到了江边把鸡放在竹筏上,再次游到小岛。   为了不让母鸡祸害庄稼,他把鸡圈搭在小岛北面,跟庄稼地隔了几百米,甚至鸡圈上面还用渔网罩住,轻易飞不出去。   搭好鸡圈,他想到小六今天要到这边种玉米,也不知道种得咋样了。   一路踩着荆棘,很快就到了红薯地,这才发现小六在红薯地旁边刨了将近两分地出来。这样热的天,这小子也不怕中暑。林炎城心里酸酸的。   他捡起林建华扔在旁边的锄头接着刨。   直到日落西山,他才回了家。   孩子们已经吃完饭,排队洗漱。   林芳夏给林炎城热菜去了,林芳夏看到亲爹还有点不自在,忙躲回自己屋里去了。周文茵和小五也不在。   林建国在自己屋里洗澡。   堂屋里只剩下林建党和小六。   林炎城让小六先回屋,他留下林建党说话。   “建党,你也知道咱家这情况。你想进城,必须得是城里户口才行。所以爹跟你表姑借了一笔钱,买了个房子,如果你能被厂里选上,等你上班,挣了钱,咱们一起还你表姑。如果你没选上,那房子到时候就卖了,钱还给你表姑。”   林建党愣住了,买房?   城里的房子可不便宜啊,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多少钱啊?”   “两百五。如果你被选上,只能从临时工干起,工资有十九块钱。少是少了点,但是一年多就能回本。”   林建党一阵肉疼,这也太多了。他爹还真是舍得啊。   他不由得怔住了,“爹,你为什么当初不问表姑借钱给我娶媳妇呢。”   林炎城早想好了说辞,“给你找工作,你一年多就能还上。给你当彩礼花掉,那就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难道你想让你爹以后都不敢见你表姑吗?”   林建党抿了抿嘴,“知道了,爹,我会争取这份工作,早日把钱还给表姑的。”   “那就好。”林炎城看向林建党,试探道,“儿子,如果你真的想娶秋华,可以等两年……”   林建党惊呆了,“爹,秋华已经许给王二皮了,我估计种完水稻,他们就会结婚。”   “爹是怕你遗憾。”林炎城重重叹了口气,“她到底是你喜欢的人。”   林建党知道亲爹是在试探他,担心他有了工作,会让秋华等他两年。其实他爹多想了,他哪会这么自私,让秋华跟亲爹反抗,口等他两年呢。他把今天遇到秋华的事情说了一遍,末了还有些想不通,“秋华说做了一件对不起我的事情。我想了半天都没想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估计是她定亲这事。当初她不是说可以等你两年嘛。”   林建党一想也是,所幸丢开不想。   林炎城有心锻炼他,就把迁户口所需的各项证明说给他听,“这些证明你自己去开,爹给你五块钱,你可以用这些钱适当打点一二。”   林建党和原身一样厚道,哪里做过行贿之事。   他看着那五块钱,迟迟不敢接,“爹,你不是说做人要光明正大,不能走小道吗?你怎么让我做那事呢?”   林炎城无奈笑道,“爹以前活得太简单。如果爹能一早就想通,也不会让你们兄妹几个念完书都下地上工了,怎么也能当上民办老师啊。”   老师跟其他工作不一样,不是所有人都能当老师的,首先你得识字。   就五星大队而言,不识字的占三分之二,排除掉一些年龄还小正在念书的,只剩下不到百八十人。   可以说,只要原身肯贿赂徐广进,他们家至少有一大半概率能选上。可原身偏偏不干。不得不说,有时候太坚持原则,也不好。   林建党眨眨眼,眼里闪过一丝犹豫,纠结了好一会儿,他才捏起那五块钱,郑重点头,“爹,我听你说的。”   “那你好好办。爹想看看你的办事能力怎么样?”   林建党先是确定各项证明在哪开,而后把自己的想法说给亲爹听。   林炎城不发表意见,“你自己想。爹不能跟你一辈子。”   见他这么说,林建党心里有些紧张,站起来道,“爹,那我回屋想。”   “好,去。”   作者有话要说:  这里解释一下,上一章周文茵说的不是那种私奔后浪迹天涯的那种。而是躲起来几天,女方父亲以及定亲对象就会认为他们不清白,不得不承认这门婚事。那时候名声是非常重要的。这可以说是两人在一起唯一的办法。   ……   推荐基友的文,喜欢收藏一下:《治愈糖》by弄泥沙   “宋先生,你领带松了!”她抱怨,“哪个坏女人解开的?”   他笑着在她耳边低语,“有只野猫挠了我,她倒好自己给忘了。”   起初,她只当他是一张饭票。   后来,她贪心了,想把这张饭票变成长期的。   最后,他变成了法律法定饭票。   【身娇体软家居设计girlX实力宠妻/行走荷尔蒙建筑公司boss】   久别重逢.再续前缘   网页/可戳:治愈糖 第23章   林建党回屋后, 寻思许久,找徐广进开证明信倒是没什么问题,那人贪财。只要他花钱买两包大前门香烟一准能行。   可开户籍证明和家庭成份得要到公社去开。那就不容易了。   第二日一早, 林炎城还没起床, 就听到林建国那炸毛的声音, “是谁偷了我的鱼?我辛辛苦苦钓了三天的鱼,怎么就剩一条了?”   林炎城穿好衣服出来, 冲着在院子里大喊大叫的林建国骂道, “什么偷这么难听,是老子拿了你那几条鱼, 咋了,你还想把老子弄到公社批斗啊?”   林建国立刻噤声,手里的稻草往嘴里塞, 他嚼啊嚼, 趿拉着鞋子就这么走到离亲爹三米的地方, 歪着脑袋, 抖着腿儿,话里满是抱怨, “爹, 你拿我的鱼,你咋不跟我说一声呢, 幸亏我刚刚没有开骂。”   林炎城理亏,“我倒是想跟你说,可你不是不在家嘛。回来后, 我就给忘了。”走了几十里地,又干了两个多小时的农活,他浑身酸疼,哪还想得起来。   林建国没再歪缠,左顾右盼,凑到他面前小声道,“您把我的鱼卖了?”说着一伸手,“钱呢?给我。”   林炎城一巴掌拍到他手上,“你钻到钱眼里去了啊。那鱼,我孝顺你表姑了。人家帮了我们这么大的忙,总要有点表示。”   不过表姑虽然收下了鱼,却回送了他几尺布票,不过这就不方便跟林建国说了。   林建国撇了撇嘴,“拿我的鱼帮我大哥打点。敢情他是你亲生的,我是领养的。”   林炎城顺着他的话头往下说,“你才知道你是领养的啊,那等你大哥有了工作,我直接让他给你三妹找。你就算了。”   见亲爹不吃他那一套,林建国急了,跺了跺脚,“行,行,您是亲爹。我算是认栽了。”说完,转身就走。   林炎城在他身后道,“你什么时候像你大哥一样挣十个工分,我才不会偏向他。”   人高马大的小伙子居然只挣六七个工分,可把他给懒得。   林建国回头嘻嘻笑,“那可不成。我现在正在长身体呢,可不能累着。”他朝着小缸里仅剩的一条鱼重重叹了口气,“只剩一条鱼,也不够啊。这可咋整?”   林炎城纳闷,“什么不够?”   林建国不想说,朝开门出来的周文茵道,“周同志,小缸里还有一条鱼,晌午,你给做了?”   周文茵愣了一下,点头说好。   林炎城看着林建国的背影,总觉得他那话有别的意思。他立刻回自己房间,朝正在穿衣的小六问道,“小六,你知道你二哥钓鱼干啥吗?”   林建华穿衣服的手一顿,支支吾吾就是不肯说。   这下,林炎城更好奇了。   林建华眼神躲闪,被亲爹逼急了,有点为难,“爹,我已经答应二哥要帮他保守秘密的。”   得了,林炎城也不问了。再问该把这孩子逼成不守信的人了,他摸摸林建华的脑袋,“小六一言九鼎,那爹不问了。”   被亲爹这么夸奖,林建华小脸涨得通红,扯着嘴角傻笑。   屋外,林建党从屋里出来,见周文茵站在小缸前,面露难色,上前寻问,“怎么了?不会杀鱼吗?那我来!”说着挽起袖子就要捞鱼。   “不是,是家里没有生姜。”   林建党笑道,“咱们这儿不种姜,但是家里有蒜啊。就挂在灶房门后。”担心她找不着,他自告奋勇道,“我给你拿去。”   周文茵忙阻止,“不用了,我知道在哪儿。”   很快到了中午,烈日当空,阳光刺目。   一下工,林家几个孩子争相往家跑,你追我赶,好似家里有好东西等着他们似的。   林建国跑得贼快,第一个冲进家门,三两下把自己手洗了,脸抹了,而后坐到位子上,看着众人开口,“这鱼是我钓的,我要第一个吃。”   其他人也不跟他抢,等他下第一筷子。   林建国夹了鱼肚子上最嫩的一块肉,其他人等他夹完之后,也纷纷上筷子。   只有周文茵没有动手。林建党以为她是不好意思,想给她夹菜,又觉得自己这样太孟浪了。想朝她使眼色,她却一直低着头。   他急得抓耳挠腮,眼睁睁看着那条草鱼一点一点被消灭。   林炎城看到林建党这么好玩,心里暗笑,侧过头出声提醒,“文茵,你怎么不吃啊?”   周文茵摇头,“我今天不想吃鱼。你们吃。”   林芳秋噗嗤一声乐了,“啥叫今天不想吃鱼?你们家都是看天吃鱼啊?”   林芳夏碰了碰她的胳膊,“你瞎说啥呢。文茵姐这是看我们吃得太凶猛了,不好意思伸筷子。”   林建党有些感动,其他人也是一脸愧疚。   周文茵赶紧解释,“不是的。是因为我不吃蒜。”   林芳夏有些尴尬,林芳秋抽了抽嘴角,不厚道地笑了。   当着客人的面就这么嘲笑人家,林炎城不能姑息,“你笑什么?这鱼要是你来做,指不定要放多少胡椒呢。人家文茵呢,明明不喜欢吃蒜,可为了去腥依旧放蒜在里面。”   林芳秋撇了撇嘴,“那是因为咱家没生姜。”   林炎城:“那她也可以多放辣椒去腥啊。她很能吃辣的。”   林家这几个孩子口味也有自己的偏好,老大和老二喜欢吃辣,老三和小五小六喜欢吃清淡的,老四喜欢吃胡椒。   为了照顾大多数人,周文茵只放了一颗辣椒提味。   这下子,林芳秋没话可说了,低头扒饭。   吃完饭,林建党到代销社买了两包大前门往大队办公室跑。   可惜大队办公室里只有会计在算账,徐广进根本不在。   没法子,林建党只能往他家跑。   徐广进老婆马文珍听到门口有人喊她男人,从屋里出来,“他不在,你去大队办公室找他。”   林建党热得汗流浃背,嘴里嘟哝着,“我就是从大队办公室来的。”   马文珍怔了一下,脸形有一瞬间的扭曲,手死死地捏着衣角,好似下一秒就要爆发。   林建党不是个傻子,他已经二十了,村里的大娘大婶说说闲话也不会特意避开他,自然知道徐广进这人十分好色。他很快就明白徐广进肯定又去勾搭别人家的小寡妇或者小媳妇了。   他挠了挠头,朝马文珍傻傻一笑,“马婶,那我明天再来,我先家去了。”   马文珍正在发呆,什么都没说。   第二日,周文茵正式上工,她学着林芳夏头戴草帽,脖子上搭着一条毛巾,衣服也换成长袖长裤。   她被记分员分配到插秧那一组。   弯腰干了一上午,从未干过这么重农活的她累得腰酸背痛,腿都快站不住了。   最要命的是天气太炎热,汗水打湿外衣,黏答答贴在背上,非常不舒服。头上即使有草帽遮挡,脖颈和脸蛋仍被烤的火辣辣。   她浑身热的难受,腰酸的要死,最可恨的是她的腿上时不时就会被蚂蟥叮咬,她扯了好久,才能把蚂蟥扯掉。   原本白嫩的小腿被叮咬过后,留下一个个殷红的小点,瞧着怪渗人的。   周文茵眼泪酸涩,很想哭,却又怕别人看到说她娇气,拼命忍下。   到了家,林芳秋到灶房做饭,林建国拉着林建华往江边跑,林建党去大队办公室,林炎城,林芳夏和林建军在树底下乘凉等着吃饭,只有周文茵浑身酸痛,回屋歪倒在床。   林芳夏走进来,瞧着她这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坐到床边,拍着她的背,“文茵姐,你哭了?”   周文茵擦了擦眼角,埋头在枕头里,瓮声瓮气道,“没有。”   林芳夏宽慰道,“哭又不丢人。我头一回下地也哭呢。”   这话完全是安慰周文茵的。农家孩子从小干活,一开始只是捡麦穗,大了就割野草,再大一些就要下地割麦子和插秧。一点一点来,就像温水煮青蛙,渐渐也就干习惯了。   可周文茵不一样,她以前顶多就是做饭,哪里干过这么重的农活?   这就相当于刚刚学会走,就去奥林匹克赛场争冠军。已经超出她的能力范围了。   林芳夏伸手在她腿肚子和大腿处按了好几下,“你这块要多揉揉,要不然等你明天起来,你小腿会抽筋,大腿也会酸疼。”   周文茵哪好意思让她帮自己按,忙自己按摩,末了还感慨,“乡下可真不好过啊。”   林芳夏深以为然,“那当然了。要不然乡下人也不会拼了命往城里挤。”说完,她才发现自己失言。   周文茵怔了怔,苦笑不已,“你说的对。只有我是傻子,放着那么好的日子不过,反而跑到下乡来。”   屋外,林炎城见林建党这么快就回来了,惊讶道,“证明开好了?”   林建党摇头,“人不在。”   林炎城提醒他,“只有七天了,你得抓点紧啊。”   林建党心里也急,一个劲儿地挠头,“知道了,爹,我晚上再去。”   “行。”   林炎城试探着问,“我听说你们家天去前进大队了?”   林建党愣了一下,“对”   “见到前进大队的知青了吗?”   “见到了。”   “叫什么名啊?”   林建党想了半天,挠挠头,“不知道。”   林炎城猜想周文茵应该是见到了沈兴南了,便问道,“文茵和那知青聊些什么,你知道吗?”   以他对周文茵的了解,她应该不会私下里跟沈兴南见面,而是光明正大以同学身份见他。   林建党和原身都不喜欢说人事非,不禁纳闷起来,“爹,你问这个干什么?”   林炎城也早有说辞,“你周叔临走的时候,让我好生照顾文茵,尤其是前进大队那个知青的事。”   他倒也没有说谎,周新民担心女儿会受沈兴南欺骗,所以临走前特地拜托林炎城要注意前进大队那个沈兴南。   林建党有些犹豫,看向旁边正在削铅笔的五弟。   林炎城顺着他的视线看了一眼林建军,挥了挥手,“没事,你五弟不会往外说的。”   没黑化之前,林建军是家里最没有存在感的一个人。黑化之后,他整天忙着批斗别人,根本不着家。对家里任何事都漠不关心。   林建党思考好一会儿,才把前天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末了还嘱咐道,“爹,你可别往外说。对文茵不好的。”   林炎城点点头,心里纳闷极了。   书里,周文茵和沈兴南在农场生活三年,她都没发现沈兴南的异样。怎么这才眨眼功夫,她就发现他的真面目了呢。   难不成他是锦鲤转世,凡事都能心想事成?   这一念头刚起,他自己就先呸掉。什么锦鲤转世,他命要是真这么好,为啥他散了大半家财,都没能换到妻子平安康健。   一定是因为别的原因。他想了好一会儿,这才明白其中的关键。   书里,周文茵去的地方是农场。负责人不仅贪污了他们的补贴,还把他们当牛马一样使唤。   让他们干最重最辛苦的活计。这些知青自然抱团取暖一致对外了。   这就抗日战争是同一个道理,明明两党斗得如火如荼,却在外敌入侵时,一致对外。   矛头对准外人,自然没空内斗,周文茵自然也没能发现沈兴南其实是个嘴皮子利索,内里却没甚大本事的人。   “23333,你说我说得对吗?”   23333:“也不全是,也有可能是你那两个女儿说的话刺激了她。”   虽然林炎城不知道不知道两个女儿到底怎么跟周文茵说的。可猜也能猜到。   林芳秋是个极其现实的姑娘。她的婚姻观,旁的不说,男方条件一定要好。周文茵活得太天真,对这些外在根本就不屑一顾。   至于林芳夏,她孝顺又听话,这恰恰是周文茵所欠缺的。   作者有话要说:  小时候,我也插过秧,那滋味太酸爽,至今不能忘记。 第24章   吃过晌饭, 歇过午觉后,周文茵咬牙再次下了地,干了一下午, 累得头晕目眩。   吃完晚饭, 林建党在大队办公室找到了徐广进。   看到他进来, 徐广进眼里冒火,“听我媳妇说, 你这两天到我家找我去了?还跟我媳妇说我没在大队办公室?”   林建党有点心虚, 该不会是他两次找上门,徐广进和媳妇吵架了?想到这里, 他面上讪讪的,“我……”   徐广进瞪了他一眼,也没时间跟他歪缠, 不耐烦地挥挥手, “行了, 有话快说, 有屁快放,老子忙着呢。”   林建党大松一口气, 忙道, “我想请您开张证明,把我的户口转出去。”   徐广进坐直身体, 看向他,“转哪去啊?”   林建党搅着手指,面上忐忑不安, “转到县城。”   徐广进拧着眉头,纳闷道,“转县城干啥啊?人家县城能接收你啊?你说你折腾这干啥呢?”他突然想到什么,“你爹是不是在城里帮你找到媳妇了?”   林建党面红耳赤,忙摆手,“没有没有!”咋还扯到媳妇上头了呢。   徐广进却以为他脸红是因为不好意思,拍着巴掌自顾自地说道,“哎呀,我以前一直以为你爹老实,不会使心眼,原来他这是深藏不露啊。找个城里儿媳妇吃商品粮。把你也给弄进城,你家负担轻快不少,你几个弟弟妹妹也能有着落了,牛!”边说边朝他竖大拇指。   林建党见他冤枉自己爹,急吼吼道,“才不是,我爹没有。”   徐广进拍着桌子,回瞪过去,“你吼什么吼?你还想不想开证明了?”   林建党骂完之后也挺后悔,但是谁让他说自己爹不好的,一脸倔强地跟他对视,“那您也不能这么冤枉我爹啊。我爹没给我在城里找媳妇。”   他讲得义正言辞,可惜徐广进自己会脑补,心里猜想林老头之所以还没跟林建党说找对象这事儿,估计女方是想让林建党入赘,林老头可能担心大儿子不同意,所以先让他把户口转出去,然后再提相看的事。   想到这里徐广进乐了,拿出本子就开始写,嘴里咕哝着,“行。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等这小子入赘,那张秋华肯定会看不起他。到时候自己就能……   林建党摸着口袋里的两包烟,心里窃喜。   等他接过介绍信,朝徐广进道谢之后,飞快跑了。   一夜好梦。   第二日一早,林炎城洗漱好,坐在饭桌上等吃饭。林建党把自己开好的证明拿给他看。   林炎城接过来,看到那鲜红的章,很满意,末了又问,“花了多少钱啊?”   林建党有些高兴,“没花钱。”   林炎城朝他竖了个大拇指,赞道,“不错,再接再厉。”   林建党憨厚得笑了,想到徐广进说的话,他纳闷道,“爹,徐广进说你在县城给我找媳妇呢?你说好不好笑。”   林炎城抽了抽嘴角,“不是他好笑。这话是我说的。”   林建党想不通,“为啥啊?”   林炎城叹了口气,“你这工作八字还没一撇呢。如果工作下来了,咱们皆大欢喜,如果没下来,大队那些娘们一定会说风凉话。相看姑娘就不一样了,成不成都没什么好说的。”   林建党恍然大悟。心里又暗自紧张起来,如果他没有选上,还真的是白折腾一场了。   林建国握着拳头挥了挥,“爹,谁敢说我们家的闲话,我打上门去。”   林炎城瞪了他一眼,“又干这没脑子的事儿,你以后还要不要说亲了?”   林建国羞红了脸,林建华瞅着他红成猴屁股,捂嘴偷乐。林建国气恼地瞪了他一眼,又觉得不解气,拿了一支筷子狠狠在脑袋上敲了一下。   林建华捂着脑袋,委屈得快要哭了。   林炎城没有理会两个儿子,见林建军把饭菜端上桌,朝林芳夏道,“文茵咋还没出来啊?你去叫人。”   正说着话,周文茵进来了,她面色苍白,走一步就嘶一声。   林建党和林芳夏忙走过来,“大腿很酸?”   周文茵点了点头,“很疼很疼。”   她没想到,一夜醒来,她的腿会这么酸疼,简直就像被人打了一顿似的,从外到内都疼得一抽一抽的。   林建党看向林炎城,“爹,要不我去跟大队长说说,让文茵在家歇息一天。”   林炎城刚想点头,周文茵开口阻止,“不用了。我这是头一回干活,还不习惯。等我习惯就好了。”   林芳秋惊讶地看着她,好像在看一个傻子。   林炎城想着让这姑娘吃吃苦头也好,这样她才能早点回城,便点头同意了,“行!”   一连三天,周文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黑瘦下去。她的精神却是很充沛。林芳秋严重怀疑这人脑子可能是被人抽过了。   好在,稻子已经栽完了,周文茵被分配到蓄水组。   蓄水,顾名思义就是要保证稻田里的水是蓄满状态。   周文茵每天拿着锄头到自己负责的区域,等田里的水满了就把缺口堵上。否则就要引水进去。这活,除了会晒太阳,倒是不怎么累。   今天是周六,明天就是星期天,她爸妈可能会过来。吃完饭,周文茵找到林炎城,“林叔,我能跟你谈谈吗?”   林炎城点头答应,让堂屋里的人都出去,还警告林芳秋,“不许在外面偷听。”   这么多人只叮嘱她一个,林芳秋不服,“爹,上回你找我谈话,他们都趴在外面偷听,你怎么不说他们?”   “他们嘴严,听了也不会往外说。咱们家只有你一人是个漏斗。”林炎城目光扫向其他几人,“再说了,谁说我没跟他们说。我已经训过他们了。”   林芳秋不信。一扭头,这才发现大哥正拿着水桶往外走,二哥拿着鱼杆往外奔,三姐跟小六说着话,这三人都是能躲多远就躲多远。   瞅着这架式,指不定当初挨了亲爹怎样的训斥呢。   林芳秋心里平衡了,大步出了院子。   “好了,人都走了,你说?”林炎城让周文茵坐下,笑着道。   周文茵低着头,斟酌了好一会儿才道,“林叔,我爸妈明天可能会来看我,我能不能麻烦你一件事?”   林炎城想不通她能麻烦自己什么,很爽快就答应了,“行,你说。”   周文茵叹了口气,“你就跟我爸妈说,我没栽过稻,也没哭过。”   这下子林炎城是真的好奇了,“为什么呀?”   这孩子是不是傻啊,明明已经后悔了,为什么不回去。只要她回城,她再也不用干这么辛苦的活了。   周文茵抿了抿嘴,“我不想让我爸妈为了我的事到处求人。”   林炎城蹙眉,这孩子有这么孝顺吗?之前为了下乡,还跟父母闹,现在居然这么会体谅父母,这变化也太大了?   孝心难道真的会传染?不对啊,老三最近也没对他表过孝心啊?她跟谁学的呀?   还是说,她其实对沈兴南还不死心?明明之前就已经看清沈兴南的真面目了,可她为什么还对他念念不忘?这CP还怎么拆啊?   林炎城直接了当问,“你是不是还舍不得那个沈兴南啊?”   周文茵一怔,跺了跺脚,“林叔,你别听我爸瞎说。我下乡根本不是为了沈兴南。”   她说话时的表情十分认真,不像是说假的。   林炎城支着下巴,突然意识到自己陷入一个误区了。他是从周新民那听说周文茵是因为沈兴南才下的乡。但真实原因,恐怕只有周文茵自己才知道。   林炎城突然很想知道这个答案,“那你为啥下乡啊?”   弄懂这个,他才能知道为什么书里的周文茵明明生活的地方那么恶劣,却不肯告诉父母,也不主动写信给父母,让他们找关系把她弄回城。   周文茵沉默许久,才涩然开口,“林叔,我知道在你们老一辈眼里,我不懂事,也不孝顺。但是我真的尽力了,我已经尽我能力听他们的话。但是我觉得好辛苦。”   辛苦?林炎城眯了眯眼。就他这几天看到而言,周新民和赵红梅非常疼爱周文茵,说句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烫了都不为过。为什么周文茵会觉得辛苦?   周文茵看着外面烈日炎炎,神情恍惚,“我从小到大,我好像都是按照他们的意愿在生活。我吃的菜里一定要放蒜,我不能跟旁的小朋友一起玩,我只能穿素色的衣服,不能穿是太花哨。我要留长头发,这样才像个女孩子。他们给我零花钱,每天都要问我把钱花在哪里。我要是晚回家一会儿,他们就会盘问不休。家里只有我一个闺女,所以我将来一定要招赘。我十七岁了,从小到大,我没做过一件我喜欢的事情。所以我才瞒着父母下乡来。我想试试,离了他们,我能不能活?”   林炎城支着下巴,神色复杂。怪不得人家都说,不能听信一面之词。   如果站在周文茵的角度来看,她其实只是想过自己喜欢的生活,嫁自己喜欢的人。她想要反抗,她想做自己的主人。她好像也没错啊。她都十七了,在这个年代,十五都算成人,能出去工作了。可她父母依旧不肯放手,依旧替她做主。这好像确实有点过份。   如果站在周新民和赵红梅的角度来看,女儿非要下乡,就是忤逆,不孝顺,太叛逆,不能理解父母的苦心。   这样的矛盾其实一开始就注定了。也难怪,为什么书里的周文茵会在三年后偷偷跟沈兴南领证。因为她知道父母一定不会同意。   周文茵掐着手指,“我知道他们是为我好。我也知道他们很疼我,可是我不快乐,我好像就是他们的木偶,一直要按他们的意愿来生活?如果他们知道我在乡下过得不好,他们一定会千方百计想法子把我弄回去。我不想这么快回去,至少不能这么快就回去。”   林炎城想着自己应该尽快找周新民谈谈,如果这两口子不调整方法,周文茵还会继续跟他们对着干。他试着劝道,“可是乡下很苦的。你之前插了四天秧就累成那样。难道你想一直这样吗?”   周文茵却半点也不在乎,“身体再苦,哪比得上心里苦。这里没人束缚我。我觉得很自在。你们不会逼我吃带蒜的鱼,不会让我想要控制我。你们很尊重我。”   林炎城彻底无话可说。   他想起,书中周文茵和林建党结婚后,两人生的小儿子姓的周。想来周新民两口子还没死心。   但是七年之后的周文茵不像现在这样什么事都憋在心里,她成熟稳重,懂得方式方法,跟父母的关系也很融洽。   作者有话要说:  爱太多会沉重,也是负担。 第25章   翌日, 阳光明媚,万里无云。   周文茵吃完早饭就守在村口,望着那条蜿蜒曲折的进村之路。这条道把平整的良田耕地一份为二, 一览无余, 却迟迟没有出现她父母的身影。   林芳夏和林芳夏扛着锄头从地里回来, 两人头上都戴着草帽。   到了跟前,扎下草帽, 蹲在她旁边, 用草帽扇风。   “还没来吗?”林芳夏眺望远方,见道上三三两两的行人正往这边走来, 根本辨认不出谁是谁。   周文茵摇头,“没来。”她抿了抿嘴,有些失落, 沉思了好一会儿, 握住芳夏的手问道, “芳夏, 你说我爸妈会不会还生我的气啊?”   林芳夏还没说话。   林芳秋撇嘴,“要是我, 气也气死了。谁还巴巴跑下乡来找你啊。”   林芳夏朝妹妹使眼色, 甚至还偷偷从背后掐了下她的手,瞅着周文茵脸色更白了, 她忙道,“不会的。上回走的时候,周叔还跟你打招呼呢。应该没生气。”   周文茵一想也是, 她爹还叮嘱她一定要多听林叔的话,语气也很和缓,应该不生气了。   可是他们咋还不来呢?   三个又等了一会儿,林建党从远处跑来。   这么热的天,他到了跟前,已经是汗流浃背了。   他撑着膝盖,看着三人,“你们咋还不回去啊。饭已经做好了。”   林芳夏和林芳秋都看向周文茵。   周文茵最后看了一眼大路,还是没见她父母踪影,她只好道,“那咱们回去吃饭。”   林芳夏和林芳秋松了一口气,纷纷起来。   周文茵却因为蹲得太久,腿脚发麻,站起来的时候,脚底好似有万千针尖钻入骨髓,又疼又麻又软,显些站不住。   林芳夏和林芳秋低头拿锄头没顾得上看她,站在一旁的林建党眼见人摔倒,忙伸手将人扶住。   刚触到她的胳膊,一阵馨香吸入鼻尖,他脸色涨得通红,心跳如鼓。   周文茵也没比他好多少,他遒劲有力的臂膀紧紧箍住她的身体,她现在相当于整个人挂在男人身上,他身上浓烈的男子气息扑面而来,她顿时脸红如胭脂。   林建党担心旁人看到会说事非,等她站稳后,他立刻松了手。   林芳夏一抬头,就看到大哥那将将撤离的双手,以及那涨成猪肝色的脸。   她心跳了几下,又看向同样面红耳赤的文茵姐,她张了张嘴,又觉得刚刚脑子里冒出来的念头很荒唐,她晃了晃脑袋,把那想法晃出脑子,怎么可能呢,她大哥和文茵姐根本不可能嘛。他俩怎么可能?   四人很快到了家,林建国做好了饭菜,看到他们才回来,哼了哼,“干活不积极,我还能理解,吃饭也不积极,你们可真行。”   林建党担心周文茵脸薄,忙呵斥起来,“不就晚了一会儿嘛,你要是饿,先吃个饼子垫垫肚子嘛。”   林建国被他噎住,张嘴就想反驳,林炎城轻咳一声,“好了,赶紧吃饭。建党,你下午不是还要去公社办事嘛。”   其他人找准位置,坐下吃饭。   林建党第一个吃完,大步出了院子。接着就是林芳夏和周文茵,她们一起出了院子,想来是到村口等人。   接着林炎城吃完饭,拿着藤条开始编筐子。   林建国吃完饭后,把筷子往桌上一扔,一只脚搭在刚刚林建党坐的板凳上,另一条腿搭在上面,双臂伸展,一副吊儿郎当的无赖模样。   他从兜里掏出一颗糖,朝正在吃饭的林建军道,“小五,帮我刷锅洗碗,这糖就是你的了。”   林芳秋有些眼热,看了眼正在编筐子的亲爹,撅着嘴,“咱爹说了不许让人代劳。”   林建国朝她翻了个白眼,“咱爹说的是做饭,没说刷锅洗碗。”   林芳秋回头瞅了眼亲爹见他果然没有吭声,显然是默许了,气恼地瞪了他一眼。   林建军放下筷子,接过糖,默默收起了碗筷。   林建华也吃完了,放下碗筷,听到有糖,他嘴馋得不行,忙跑到林建国身边,朝他撒娇卖乖,“二哥,我想也吃糖,你也给我一颗呗?”   林建国果断摇头,“那可不行。除非你帮我洗下午的碗筷才行。”   洗一次碗筷就能得到一块水果糖,太划算了,林建华点头如捣蒜。   林建国也不怕他反悔,从兜里掏出一块糖,扔给林建华。   他手忙脚乱地接住糖,而后撒开糖衣,塞进自己嘴里,惬意地眯了眯眼。   林建国也从兜里掏出一颗,学着他的样子,发出舒服的呻吟声,“啊,水果糖真好吃。真糖!”边说边朝林芳秋瞟一眼,故意在馋她。   林芳秋气得脸都绿了,朝两人哼了一声,头一昂,嘴硬道,“有什么了不起,前几天,我还吃了大白兔奶糖呢。”   林建国撇了撇嘴,“你还好意思提那糖,你脸皮可真厚。你忘了你做的那缺德事了?”   林芳秋脸立时白了,气脑地瞪了他一眼,飞快往院外跑。   等人走了,林建国也拿着鱼杆往外走。林建华忙跟上去。   等林建军洗好碗筷之后,这才发现家里只剩下他和亲爹了。   他早已习惯,转身刚要往屋里走,林炎城将人喊住,“小五,你知道你二哥哪来的糖吗?”   乡下,一年只有一次分红,平时是没钱的。而原身也没有给孩子们零花钱的习惯。但是林建国却有钱买糖,联想到之前他这几天钓的鱼都相继不见,林炎城猜想林建国应该是把钱弄去卖了。   农村乡下想吃鱼,一般都会自己去江边逮,不可能会花钱买。   所以林建国很有可能知道黑市在哪。小六要保守承诺不肯说,那这家里,只有林建军一人知道了。   至于他会不会替林建国保守秘密,林炎城想试探一二。   林建军一手插兜,手里正捏着那块水果糖,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眼神幽暗,面上带着几分犹豫。   林炎城也不催他。   过了好一会儿,林建军才道,“鱼换来的。”   换的?难道不是去黑市卖鱼,然后去供销社买糖?   林炎城追问,“在哪换的?”   林建军看着他一眼不发。   这是打死也不说了,林炎城朝他挥了挥手,“行了,我不问了。”   林建军转身就走,背影萧瑟,让人无端产生一种凄凉孤寂之感。   林炎城心里直叹气。   就在这时,门外一串自行车铃声响起。   紧接着一辆自行车骑进院子,赫然是周文茵一直等着的周新民。   林炎城迎上来,“你怎么才来啊?文茵一大早就去村口等你呢,你看到她了吗?”   周新民蹬着自行车如踩风火轮,累得满头大汗,后背的衣服紧紧贴在身上,他点头道,“看到了,我瞅着她似乎黑了也瘦了。”   “农村风大,变黑很正常。”   周新民心里堵得慌,转移话题,“林同志,我要赶着回去。上面要赶美超英,我们厂子产量也要跟着一起翻倍。”   林炎城心一跳,这是大跃进的前奏啊。原来不仅仅乡下大跃进,城里也会大跃进,甚至比他们还快了一个多月。   周新民从自行车上下来,把自行车后面捆着的那袋东西往地上一摔。那声闷响足见东西很重。   林炎城正纳闷是什么东西。   周新民笑着道,“文茵知道这东西怎么吃。我先回去了啊。等过段时间,我再来看文茵。林同志,麻烦你了。”   说完,也不等林炎城回答,跨上自行车,飞快出了院子。   林炎城惊讶万分,“有那么急嘛。连喘口气的功夫都没有。”   他想着东西还是等文茵回来再说,于是便走到廊檐底下继续编筐子。   没一会儿,周文茵和林芳夏到了家,两人似乎是跑步回来的,累得满头大汗,弯着腰一个劲儿地喘粗气。   林炎城指着院子那袋东西道,“文茵,那是你爸给你的东西。你打开瞧瞧。他说你知道怎么吃。”   周文茵解开袋子,露出里面的蒜,苦着脸,“林叔,你瞧!”   林炎城大惊失色,从外面鼓鼓囊囊的迹象来看,这一麻袋好像都是大蒜啊。   “这……这么多”林炎城目瞪口呆。这么多,几年也吃不完?同时他还有点奇怪,这年头什么东西都定量,这么一袋蒜,周新民咋弄到的?   “文茵姐,你爸弄这么多蒜干啥?”   周文茵掰着指头说给她听,“早上要吃糖醋蒜,中午炒菜要放蒜,晚上要用大蒜泡脚。”   “泡脚?”林芳夏惊讶地张大嘴,“这么浪费?”   周文茵有点尴尬。   林芳夏讪笑两声,“文茵姐,我不是这个意思啊。我是说,这大蒜泡脚有什么好处吗?”   “大蒜可以杀菌。”周文茵随口解释一句。   她苦着脸,朝林炎城道,“林叔,我不想吃蒜,要不你帮我把这蒜给处理了?”   这么多的蒜很容易坏掉,不卖不行。   林炎城已经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我昨天都忘了问你了,你爸妈为什么非要逼你吃蒜啊?”   这已经疯魔了,哪有这样的。一天到晚跟大蒜杠上了。先不说味道了,吃多了,那胃也受不了啊。   周文茵解释,“我小时候生过一场重病,有个中医治好了我的病,临走的时候跟我父母说,我以后一定要多吃蒜,这样可以少生病。后来,我天天吃蒜,连小病都没得过,我爸妈彻底信了,就让我一直吃。”   蒜是能杀菌,能预防许多病。但是要说全是蒜的功劳,林炎城是不认同的。而且过由不及。吃多了蒜,也会伤胃的。   “等你爸下次过来,我跟他说说。”   周文茵眼睛一亮,重重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抱歉,这两天孩子老生病,更新有点不稳定,还有一章。 第26章   “说, 糖哪来的?”   堂屋里,林炎城坐在椅子上,林建国坐在对面凳子上, 头耷拉着, 眼神飘忽不定, 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   林炎城手里拿着一颗蒜头,这还是老蒜, 味道比新蒜要辣, 杀菌消炎作用也会更好一点。周新民弄来这么多,肯定是花了大心血。   林建国小心翼翼地窥视一眼亲爹, 虽然亲爹此刻面无表情,可无端让人害怕,好似有一种气势扑面而来, 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抹了把额头上的虚汗, 舔了舔干涩的嘴唇, 试探着开口,“爹, 不是你想的那……”   林炎城抬了抬眼皮, 关切地道,“建国啊, 爹担心你被人抓住。所以如果你要是想卖鱼,爹跟你一块儿去。”   啊?不是想要他的钱啊?林建国心里一喜,忙不迭地道, “爹,不会的。我是卖给咱们镇上的刘三。他上面有人罩着,抓着了也没事。”   林炎城大松一口气。想了想,书里林建国杀人后,东躲西藏十来年才被公安抓住。他一个没钱没票的农村小伙,有家不能回,多半是靠铤而走险才活下来的。   指不定就是在黑市谋生。   想到这里,林炎城对这黑市倒有几分兴致,“爹想买些粮食,你有没有门路弄到?”   他原本是想花钱在大队里买的,可又担心将来会被人翻出来,以作威胁。   如果去黑市买,虽然价钱贵一点,但是卖家比他这个买家还要怕,肯定不敢威胁他。   林建国蹙眉,“咱家买粮食干啥?”之前把粮食卖了,现在又要去买,低卖高买,傻不傻啊?   林炎城纠正他,“不是我要买,是你表姑奶的朋友要买。之前你表姑奶帮过咱家那么多忙,现在他们用到咱们了,咱们必须得帮这个忙。”   林建国深以为然,点了点头,“那买多少?”   林炎城早就数过钱了,两个卖鸡蛋共赚了一百零六块八毛七分钱,买房子还剩下一百块钱,再加上原身剩下的五十八块六毛七分钱,除去最近用掉的,还剩下两百六十块五毛四分钱。   留下十块钱五毛四分钱以备不时之需,剩下的钱全拿来买粮,“细粮要八百斤,粗粮要五千斤。”   林建国张了张嘴,凑到林炎城面前,皱巴着脸,“爹,这人是二道贩子?要不然他要这么粮食干啥?”   林炎城也不想一次都买完,可马上就要办人民公社大食堂了,他不抓紧能行吗?他沉了脸,摆了摆手,“你瞎想啥呢。人家有正经工作,能干那么危险的事情吗?再说了,二道贩子会到黑市买粮吗?他图啥啊?”   林建国一想也是,黑市的价虽然一天一个样儿,但是幅度也就在几分上下。对方冒着风险从乡下运到城里,如果半道上遇到民兵,那就打了水漂,为几分钱茬子,也不值当的。   他想了想,“这么多粮食,我做不了主,爹,我先帮你问问。”   林炎城拍了他一下,“咋地啦,不能带爹一起去?”   林建国苦着脸,“爹,哪里是我不想带你去。而是人家只卖熟人。”他嘟哝着嘴,“我早就想加入他们了,可他们就是不同意。只允许我把东西送上门。”   这么谨慎,难怪这孩子躲了十来年都没被人发现呢。   林炎城也没再纠结,“那行,你先去问。等问到结果,再告诉我。”   “好!”林建国指着门后那袋蒜,“爹,这蒜要不要也给卖了?这东西不禁放。”   林炎城有点犹豫,虽然周文茵不可能吃这蒜,可到底也是周新民好不容易弄来的。他要是卖出去,价钱便宜一半不说,也实在是糟蹋了人家的心意。他总觉得有愧于周新民的托付,“算了,文茵暂时也不缺钱花,咱们先放着。”   林建国没在说什么。   林炎城想了想,不如他跟周文茵买下来,反正家里几个孩子喜欢吃蒜,“我瞧着不如先腌点,省得瘪了。”最主要是周亲民下回来,要是看到蒜没了,还以为自己跟他不是一头的。那自己再跟他讲道理,估计他也不会信。那将来亲家都做不成了。   林建国见亲爹已经打算好了,便也没再说。   谈完这事,林炎城拿着做好的藤筐到了小岛,收了些鸡蛋,又接着刨地。   他现在尽可能的多种些粮食,家里几个孩子都长身体,不仅仅只是饿不死,还得让身体健康成长。   等他干了半天,瞅着日头将要落下,这才出了小岛。   他到家的时候,林建党早已经到家了,正坐在廊檐底下发呆。   “你坐在这儿干啥?事情没办成?”瞅着这蔫头耷脑的样儿,指定是没开到。   林建党挠了挠头,古铜色的脸庞涨成猪肝色,支支吾吾,一副难以启齿的样子。   林炎城没有跟他讲道理,只道,“那你好好想。反正还有几天时间呢。”   林建党点了点头,支着下巴,绞尽脑汁想办法。   没一会儿,林芳夏和周文茵从院门外说说笑笑回来了。   明天就是林芳夏做菜,她要去地里摘菜,明早做菜用。   “文茵姐,你跟我一起去。”   周文茵扭头瞅见林建党正在发呆,想到今天他去公社开证明,便朝林芳夏道,“你去,我就不去了。”   林芳夏点头,跨着篮子出了院门。   周文茵洗完手,走过来坐到林建党旁边。   两人间隔有一米多,林建党一直低着头,思考正入迷呢,自然没发现她的到来。   周文茵只好轻咳一声提醒他。   林建党这才发现旁边坐了个人,抬头见是她,他立刻想到中午发生的事儿,面上有点不自在。   周文茵见他脸颊飞红,微微有点发怔,纳闷道,“你脸怎么红了?”   林建党觉得自己更热了,尴尬得挠头,同时还有点心虚,根本不敢抬眼看她,结结巴巴地道,“没…没…什么”   周文茵没有追问,转了话题,“你下午去公社开证明,咋样了?”   提起这事,林建党别提有多郁闷了,他站在门口等了半天,好不容易才遇到社长助理,一问才知道,社长去乡下视察农耕了。   他一五一十跟周文茵说了一遍。末了,急得抓耳挠腮,“你说说,我咋整?人都见不着。”   周文茵好奇,“非得找社长吗?别人不能吗?”   林建党重重叹了口气,“不行,乡下户口迁到城里没有社长签字肯定不行,而且我还听说名额卡得很紧。就算我真的见到社长,也未必能要到。”   “那是农转非,跟你这情况不一样的。”周文茵到底比林建党懂得多一些。   这话给了林建党一丝希望,可紧接着又叹气,“可我见不到人,咋整 ?”   周文茵却对社长到乡下视察农耕情况这一事保持怀疑态度,她还将刚到公社时发生的事情说给他听,“我爹骑着自行车跟我一起下乡的。我们那卡车上一共坐了二十多个知青。到了公社门口,等社长给我们讲话,可偏偏那个社长一直也没出现,说辞也是这个,可我发现他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穿着的确良的裤子,上面一点折痕都没有,甚至那脚下连淤泥都没有。估摸着他是想给我们下马威,才故意说自己下乡视察农耕,这是给自己脸上贴金呢。”   林建党张了张嘴。他一个乡下小伙子哪里见过当着这么多的人面居然撒谎呢。   他握着拳头,脸青一阵白一阵,“这什么人呐!居然骗人。”   周文茵化身林炎城,沉着嗓子,语重心长地道,“等你到了城里,你就会知道什么是场面话,什么是推辞。别傻乎乎的,人家说什么你就信什么。”   林建党目瞪口呆,张了张嘴,“你这是学我爹呢?”   周文茵恢复原身,冲他挤眉弄眼,“怎么样?我学得像不?”   林建党抽了抽嘴,“像,像,可像了。”   周文茵捂嘴笑,眉毛泛起柔柔的涟漪,眼睛弯弯,像是夜空里皎洁的上弦月。   林建党只觉得心脏像是被一根羽毛挠了一下,痒痒得厉害。他轻咳一声,移开视线。   笑闹过后,周文茵说回正题,“那你打算怎么办?”   “明天我早点起来,一直守在门口,我就不信他一直不回公社。”   守株待兔这法子笨是笨了点,可这也是现下唯一的法子了。   周文茵提出关键性的问题,“那你知道社长长啥样吗?”   林建党瞪大眼睛,木呆呆地摇头,“不认识。但是我估计他穿得应该最齐整?”   “公社里都是吃商品粮的,穿得都齐整,而且多数都穿中山装,颜色也就那几个,光从衣服,分辨不出来。”周文茵摇头,想了想道,“不如我陪你一起守着。我认识社长长啥样。”   林建党心突突直跳,脸上的热度再次上来,他心里想答应,又觉得好像太麻烦她了,“也不知道要守几天!”   周文茵摆了摆手,“好了,就这么定了。你别总是替别人考虑,我反正也没事。明天让芳夏帮我看着点地里,我陪你一起去。”   林建党想了想,“要不,把芳秋也给叫上。”   周文茵愣了一下,她对林芳秋印象其实是不怎么好的。不是因为林芳秋这人现实,而是林芳秋给人一种很矛盾的感觉。她似乎想讨好她,但又时不时刺她,太过阴晴不定,让人实在欢喜不起来。   可林建党要带林芳秋一起去,也是为了她名声考虑。她要是拒绝,林建党说不定不愿意接受她帮助,想了想,周文茵还是点头答应了,“行啊,那一起去。” 第27章   林芳秋听到大哥要她帮忙, 二话不说就同意了。   她让三姐帮她照看地里的活,立刻回屋换上最干净的衣服上面只有两三个补丁的那一件。   “走!”   林建党看向周文茵那间屋子,“再等等。”   林芳秋明白过来, 原来大哥不只带她一个还带周文茵一起去, 她瘪了瘪嘴, “你带她干啥?咱们两个四只眼睛,还能把人看漏了?”   林建党问她, “那你知道社长长啥样吗?”   呃, 林芳秋哪见过啊。她又不需要到公社办事。   周文茵显然是精心打扮过,头发一分为二, 梳成一边一个麻花辫子,垂在锁骨,辫尾还用奶白色的丝带扎成蝴蝶结。流海整整齐齐, 担心发丝凌乱, 她还用嫩绿色发夹夹住。她新换了一身嫩绿色条纹布拉吉, 颜色鲜嫩, 如草地里走出来的仙子,青春又有活力。   唯一有点不美的地方就是她的脸不如以前白了。但是比起土生土长的农村姑娘还是强上许多。   林建党看直了眼, 惊讶地张大嘴巴。   林芳秋直勾勾地瞅着她, 一手捏着自己的衣角,另一手拽着手肘处那个补丁, 死死地咬着嘴唇,嫉妒得眼睛都红了。   一声口哨响起,两人回神, 这才发现林建国斜靠在堂屋门旁,歪着身子,冲着周文茵啧啧称赞,“周同志,你这么一打扮,把咱们大队最水灵的姑娘都给比下去了。”   周文茵心里既高兴又羞赧。不过相处几天,她也知道林建国也就是嘴巴不饶人,其实本性并不坏。   她瞪了他一眼,“瞎说啥呢,哪有那么夸张。”   林建国见她不信,指着大哥,“我没夸张,不信,你瞧我大哥看得眼睛都直了。”   周文茵一怔,转头看向林建党,却见他大步往外走,好似有狗追在他身后。   林芳秋上前一步拽住她胳膊,“文茵姐,快走。办正事要紧。”   周文茵一想也是,于是她顺着林芳秋的力道往外走。   “文茵姐,你身上的衣服真好看,多少钱买的?”   ……   林建国看着三人身影消失在门口,回头看了眼正在编筐子的亲爹,“爹,你就不怕四妹又使坏啊?”   林炎城头也不抬,“她不敢!”   上回画报的事,林芳秋丢足了脸。再来一次,不用旁人说,她自己就先受不了。   林建国很快明白过来,搬个板凳坐到亲爹旁边,“爹,你也不管管四妹。年纪不小了,再这么任性下去,她将来肯定会吃亏的。”   林炎城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你倒是很关心她啊?那你还整天欺负她?”   有糖也不给她吃,还故意馋她,常常拿话气她,一点哥哥样都没有。   “我哪里是欺负她啊,我是在磨练她的脾气,别整天一副我最聪明,我最棒的嘴脸。难道她不知道自己在大队人缘咋样吗?”   林炎城手一顿,你还别说。林建国这话倒是说到点子上了了。别看林芳秋似乎挺聪明,许多事都能看得很通透。可她心眼小,嫉妒心强,还有点自负。常常会为了一点小事跟人闹矛盾。   旁人就不说了,就说家里脾气最好的林芳夏,她居然都处不好。这样的性子,嫁了人,她能幸福吗?哪怕她真的挑中合她心意的对象,可她也不能装一辈子淑女?总有露馅的一天,到那时,她的家会变得鸡飞狗跳,一点也不温馨。   “你四妹的事,我会注意的。你先办我交待你的事。”   林建国从屋后拿出鱼网,“我现在去网鱼,下午就去镇上帮你问。”   林炎城点了点头,看着他出了院子。林建华从屋里出来,用下巴示意小岛的方向,“爹,要我一起去吗?”   林炎城瞅着他这副小身板,担心他太拼命,把身子骨累跨了,摇头说不用,“你跟你二哥一起去钓鱼。”   “好!”林建华取了一个竹篓飞快出了家门。   林炎城继续编筐子,一直编到晌午,吃饭点都过了,几个孩子还没回来。   林炎城朝东屋喊了一声,“小五,去灶房做饭。”   门吱呀一声响,林建军从自己屋出来,又把门给关上。   林炎城编好竹筐后,也到灶房帮忙。   林建军已经切好了菜,灶膛里烧着火,正准备炒呢。   林炎城上前拍拍他的背,示意他烧火,自己炒菜。   “小五,你一上午在房间里干啥呢?”   林建军小声道,“画画”   林炎城有点惊讶,拿着锅铲看了一眼被火光照得有点发红的林建军,他正专心致志烧着火,浑身上下的阴郁气息似乎被火扑灭,瞧着竟有几分阳光,“你还会画画?跟谁学的呀?”   就他所知,中专没有美术课的。   “我自己看书学的。”林建军闷声道。   林炎城想了想,“那我可要看看了。没想到咱家小五居然还能自学成才。我以前在大酒楼当伙夫的时候,有幸见过一个很会画画的大师。他的一副丹青居然要十个大洋。抵上我干好几年了。”   林建军捏着烧火棍,脸色爆红,连耳尖都红了,“爹,我画得不好。跟大师差远了。”   “没事。我又不是让你卖画,我跟你说这些就是觉得会画画的人很了不起。”   林建军心急如火,他的画哪能给亲爹看呀。   瞅着他一副坐立难安的样子,林炎城忍不住凑到他面前,小声道,“呀,你该不会学那些资本家画那种裸体画?”   林建军瞪大眼睛,吓得差点摔到地上,他涨红着脸,一个劲儿地挥手,“没有,没有。我没有耍流氓。”   这是羞窘了?林炎城哈哈大笑,觉得这小子也挺逗。这副急着辩解求他相信的样子哪还有半点猥琐,瞧着多正常啊。   林炎城笑罢,一低头发现菜要糊了,忙盛菜。   林建军见亲爹忙活,没再追问,松了一口气。   林炎城把菜放到台子上,边刷锅边道,“我刚刚就是跟你开开玩笑。没旁的意思。既然没有耍流氓,你也不用不好意思。”   “我……”林建军见亲爹还没死心,捏着烧火棍,做了好一会儿思想斗争才道,“我画的很不好。”   林炎城原本就猜到这小子一定是画他那心上人呢。见他执意不肯,林炎城也不好再逼,从善如流道,“那等你画好了,我给你掌掌眼。虽然我不会画,但是我会欣赏啊,我见过不少名家画作呢,而且对人物画像尤其了解。你画得一定是人物画?”   林建军脸色又红了,没有否认。   这已经算进步了,林炎城深知见好就收,转移了话题,谈起他毕业后的安排。   两人做好饭菜后,几个孩子也都回来了。   林炎城把手里的饭菜摆到饭桌上,纳闷极了,“你们咋一起回来的呀?”   林建华蹦蹦跳跳地跑到他身边,“我跟二哥沿着小河,网了一点鱼。刚好碰到他们一起回来。”   林炎城看向竹篓,赞叹起来,“哟,今天收获不小嘛。”   半篓子都是半大小不小的草鱼,半指宽的那种。   林芳秋也凑过来,嫌弃地撇嘴,呲他,“这么小的鱼,你也忍心逮回来。”   林建国撇了撇嘴,“这是河里逮的。再过几天,水就停了,这些鱼没水,也是早晚的事。我现在提前逮回来,有什么不对?”   “行了,你俩能不能别整天吵吵,烦不烦?”林炎城不耐烦道。   两人互相瞪了对方一眼,都各自哼了一声,头歪向一边。   林炎城不管两人,朝林建党道,“你的证明开好了吗?”   林建党满脸喜色,坐到他旁边,喜滋滋地道,“开好了,是文茵帮着开的。”   林炎城惊讶起来,“文茵?她跟社长也不熟啊,她怎么帮你开?”   周文茵也坐过来,“我们去的时候,刚好有不少知青到公社闹事。社长担心事情闹大。就把他们请进办公室一一约谈,我正好也混进去一起听。他们提了啥,我不知道,不过我刚好就提了林大哥要转户口的事,社长二话不说就写了。”   林炎城看向林建党,“你的命还挺好。”又看向周文茵,“那些知青呢?都回去了吗?”   周文茵摇头,“他们闹着要回城,社长不肯答应。我们走的时候,他们还在公社门口举着旗子示威呢。”   这是比耐力了,林炎城挑了挑眉,朝周文茵道,“你没跟他们一起闹是对的。这事是上头下来的文件,社长哪有权力批准你们回城呀。”   周文茵深以为然。   林建国在边上扯了一个嘲讽的笑容,“强龙不压地头蛇,这些人读书读傻了吗?居然还跑去威胁社长。一个个全是糊涂蛋。”   一直跟他唱反调的林芳秋斜睨了他一眼,冷哼起来,“虽然他们回不了城,可社长未必不会心软啊。说不定社长会给下面的大队长发话,让他们分配轻松一点的活计给知青。”   林建党眼一亮,“那也挺好啊。文茵再也不用下地插秧了。”   周文茵摆手,“不用啦,我现在这样就挺好,一点也不累。”   林炎城挥了挥手,“好了,咱们早点吃饭,下午还要办事呢。”   接收到信息的林建国和林建党立刻闭嘴。   其他人也纷纷找位子吃饭。   吃完饭,林建国去镇上找刘三。林建党拿着开好的各项证明到县城办理入户手续。这次倒是不用再请假了。他的活由林炎城帮着干。   一直到天黑,林建党才拿着办好的新户籍回了家。   林炎城瞧了一眼崭新的户籍本,有了这个就能去参加面试了。这玩意还真难弄啊。   稀罕完后,林炎城又问,“我让你问公安,房产证和土地证多少面积才能落户,你问了吗?”   林建党笑着回答,“问了,房产证没有限制,土地证至少要四十平。”   林炎城喜上眉梢,他买的土地有一百零七平,绰绰有余啊。   “如果你被选上,土地证就转一半给你弟。如果没被选上,这房子就要还给你表姑奶。咱们也不过是浪费了四毛钱的印花费,也算值了。”   林建党大松一口气。其实拿着这户籍本,他十分紧张,总担心自己选不上,白折腾一场,还浪费了亲爹和表姑奶一番苦心。现在听亲爹这么一说,他压力立时小了许多。   林炎城又嘱咐他面试一些事宜,“别紧张,要礼貌,还有记得称呼他们为同志。别叫嫂子,哥,姐之类的。”   林建党点头应下。   正说着话,林建国摸黑回来了,林炎城让林建党到灶房热饭,顺带连林建国那一份也捎上。   林建党这才发现自己饥肠辘辘,他捂着肚子飞快出了堂屋。   林建国四下瞅了瞅,把门关上,凑到他耳边说了一句。林炎城大吃一惊。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亲们赠送的地雷,么么哒 第28章   “爹, 粮食这么贵还买吗?”林建国忧心忡忡,拿不定主意,只能问父亲。   林炎城也没想到, 大跃进还没开始, 粮价先涨起来了。   而且这消息还是从南方传过来的, 说是那边亩产高得离谱,今年上交的公粮比往常翻了好几倍。可怪异的是农民手中没有多少余粮, 所以大家都勒紧裤腰袋过日子, 不肯卖口粮。   往常黑市流通的粮食都是从农民手中弄到的。物以稀为贵,收不上来粮食, 价格自然升高。   临江省这边刚栽完水稻,生产队都还没来得及上交公粮。自然也不会有人会把自留地里刚收上来的粮食卖出去。所以这边收到的粮食也很有限。   林炎城想到接下来的饥荒,粮价只会越来越贵, 狠狠心一咬牙, 坚定地点头, “买, 当然买。人家都托付给咱们了,能不买吗?”   林建国面露迟疑, “可价格比往常贵了将近一倍, 人家能干吗?会不会以为咱们给贪了呀。”   林炎城拍了他一下,“你都说了黑市都是这个价, 人家住在县城还能不知道嘛。”   林建国一想也是,心终于放下了。   林炎城开始盘算,菜市场每斤一毛八的面粉, 黑市往常翻一倍,三毛六,现在卖五毛四。玉米面每斤九分,现在也涨到两毛七分钱。   面粉是不用想了,玉米也不能买得太多,他只好问最便宜的,“那红薯呢?”   林建国开口解释,“往常供销社每斤四分,现在他们也涨了,每斤要一毛二,不过红薯发了霉就不能吃了。”   林炎城暗自算了算,“那就要一千斤红薯,五百斤玉米面。”   原本还想要大米的,涨得这么高,实在买不起,还是算了。   林建国见重量还是这么多,“价格贵了,还买这么多啊?”   “对!”   林建国掰着指头给他算账,“一千斤红薯就是一百二十块钱,玉米就是一百三十五块钱,加起来就是两百五十五。爹,真的买啊?”   林炎城见他一副不敢置信的表情,如果不让他见到真钱,估计这孩子还以为自己在逗他玩呢。   想到这里,林炎城立刻起身回屋,从枕头底下拿出钱盒,把钱数给他看,“瞧见没?两百五十块钱,一早就给了,你抓紧去办。”   林建国看着那沓十元票子,从未见过这么多钱的他一个劲儿地咽唾沫,“爹,你先给我五十,人家要定金。”   林炎城数了五十递到他手里,“那他们啥时候能把粮食运来?”   林建国这才踏实了,“三天就成。”   林炎城放心了,数了票子给他,有点不放心地叮嘱他,“拿好喽,千万别被人抢了。”   林建国点头如捣蒜。   这晚,月朗星稀,凉风徐徐,舒爽又惬意。   林炎城躺在床上,却是睡意全无。   林建华躺在他旁边,见亲爹翻来覆去睡不着,跟着坐起来,“爹,你咋啦?”   林炎城翻身而起,把今天二儿子打听到的事情说给他听。   林建华不解了,“既然亩产增高,为什么农民手里还会没粮呢?”   林炎城没想到他会纠结这个。也不好跟他解释说那些亩产全是空架子,根本就是假的。担心他会说漏嘴,便也摇头说不知。   林建华想了想,“爹,你是怕咱们这儿也分不到粮食吗?”   林炎城也不瞒他,“肯定的啊。咱们这边种的是水稻和小麦,都是细粮。本来亩产就不高,我前些日子还把咱家自留地里收来的粮食全都上交了,你说说咱们拿什么度日?”   林建华也没有法子,想了想出主意道,“要不我明天再去刨地多开垦些荒地。”   林炎城想想,也只能如此了。但是荒地种出来的粮食不好过明路,想了想,他还得另想法子。   于是第二日,林炎城就到大队办公室找大队会计。   会计瞪大眼睛,“你说你要预支口粮?”   林炎城苦着脸,“是啊,为了给家里娶媳妇,我前儿把自留地收上来的红薯全都弄到粮店卖了。现在粮食不够吃,家里几个孩子都饿着肚子。”   会计翻开他们家的工分本,除了请过几回假,这一家子倒也勤快,“预支你两百斤。不过只能预支红薯,小麦和玉米都不行。”   林炎城一点也不想这两样,红薯便宜,正合他心意,只是他面上还是有些犹豫,“要不多预支一百斤。咱家这么多人呢,两百斤,一人一天吃一斤,连一个月都不够。”   会计算了算,每人一年能分三百六十斤粮食,换成红薯就是一千四百四十斤,连个零头也没有,点头答应了,“成。我写条子给你。”   林炎城欣喜若狂,朝着会计千恩万谢,说得会计心里舒坦,合不拢嘴。   林炎城在本子上签过名,接过对方开好的条子,立刻到仓库那边领粮。   等他抗着半麻袋红薯到家的时候,又叫上两个儿子一起仓库把剩下的粮食抬回来。   而后,他又带着林建华到小岛上干了一天的活。   一连两天都是如此。   到了第三天,林建国一大早就去镇上,林建党辞别家人,一个人进了县城。   林建华瞧着大哥的背影,“爹,你不跟去看看?你就不怕大哥迷路啊?”   “他长着嘴呢,丢不了。”林炎城哪还顾得上他呀。他现在忙着挣口粮呢。   说着,朝林建华使了眼色,抗着锄头出了院子。   周文茵在水缸边洗衣服,林芳夏也端着搪瓷盆过来,“文茵姐,你说我大哥能选上吗?”   周文茵想了想,“我听我爸说厂子里这次招的不是技术工种,林大哥机率应该大一点。”   林芳夏放了一半的心。刚想说笑几句,只听东屋传来一阵夸张的笑声,“哎呀,我可逮到你了,我看看你在画什么呢?”   林芳夏回头就看到林芳秋从小五屋里跑出来,手里还举着一张纸,上面有零星几笔,似乎是画。   林建军从屋里追出来,焦急万分,“四姐,快把东西还给我。”   “我就是不给。我说你一天天待在屋里干啥呢,原来是画画啊。”林芳秋举得高高的,间或还瞅了两眼,虽然只是几笔,可从轮廓上看是个姑娘。林芳秋立刻像发现了新大路似的新奇不已,“哇哇,小五,你居然在画姑娘。快告诉四姐,这是不是你对象?好哇,你小小年纪居然学人家处对象?”   林建军急得跳脚,一个劲儿地伸手去夺她手里的画。但他现在和林芳夏差不多高,对方又一直躲着他,居然一直夺不下来。   林芳夏见小五急得着急上火,甩了甩手上的水,起身走过来,“四妹,快把画还给小五。说不定他画的是你呢。”   林芳秋一愣,林建军趁着这一秒钟的功夫,眼急手快把画抢到手,也不回答,抱着画飞快回了屋,甚至还把门关上。   林芳秋气得跺了跺脚,瞪了林芳夏一眼,“就怪你。要不是你,那画也不会被他抢回去。”   林芳夏哼了一声,“那画本来就是小五的,他拿回去有什么不对。”   林芳秋被她噎住,心里着急想知道画得是谁,忙走上前推门,却发现门居然被反锁了。   林芳秋气得一脚揣在门上,“小五,快点把门打开。”   林建军根本不理,惬意地眯了眯眼,继续低头画画。   林芳秋在外面闹了好一会儿,见对方就是不理她,只能作罢。   到了下午,林建国回来了,一进来就嚷嚷着找爹。   林芳夏和周文茵都下地了,家里只剩下林芳秋以及还在屋里认真作画的林建军。   林芳秋见他回来,头也不抬地道,“爹带小六一大早就出去了,现在还没回来。”   林建国想着亲爹应该去地里了,忙转身往院外跑。   林芳秋看了眼他的背影,又看了眼小五那间紧闭的房门,呲了呲牙,只能扛着锄头出了院子。   林炎城和林建华一直干到日落西山,天将将黑,才回家。   他们一进门,就发现家里人全都回来了。   林建国抱臂倚在门旁,看着两人精疲力尽,撇了撇嘴,“爹,你俩干啥去了?咋到现在才回来?”   林建华刚想说他们是从地里回来的。   林炎城拉住他,朝林建党道,“今天面试怎么样?”   其他人也眼巴巴地瞅着他,自打他回来,就一直不吭声,非要等亲爹回来才肯说。   现在亲爹回来了,林建党终于不再像个锯嘴葫芦,弯起嘴角,重重点头,“选上了。让我明天就去报道。”   “呀,这么快啊?”林芳夏惊呼起来。   林炎城抬手打断她,看向林建党,“需要办什么手续吗?”   “需要把粮油关系转过去。”林建党喜滋滋的。   明天就去报道,那今天就得办好,“那你开好了吗?”   林建党点头,“大队长二话不说就给开了。末了还一脸同情地看着我。”   林芳夏奇了,“他为什么同情你?他应该嫉妒你才对啊。”   别看徐广进在五星大队是老大,可他一个月的津贴还不如城里一个临时工拿的多。   林建党也纳闷呢,挠头想了半天也想不出来,挥了挥手,“管他呢。反正我粮油关系已经转出去了。”   林炎城倒是能猜到徐广进这么快答应,其实是早点把粮油关系转走,他们大队就能少分三百六十斤口粮,这么划算的事情,他自然没有理由阻止。   “大哥,你以后就是吃商品粮的人了,手里还有工资,日子舒坦多了。”林建国羡慕得不行,忍不住啧啧起来。   林建党忙道,“你放心,我挣的钱都交咱爹保管。我不会乱花的。”   其他欢喜得笑了。   林芳秋挤开林建国,凑到林建党身边,“大哥,你进厂之后,一定要跟同事搞好关系。”说到这里,她顿了顿,脸上飞起一抹红晕,“到时候也帮我牵牵线。我也要当城里人。”   林建国被挤,气得嘴都歪了,扯着她的袖子,张嘴就损,“一个大姑娘家家的,居然张口闭口就是嫁人。你还要不要脸?”   林芳秋急了,“我不要脸?那有本事,你以后不要娶媳妇。别生孩子。”   林建国瞪了她一眼,“我凭什么听你的呀?我就要娶,还得娶个比你漂亮,比你聪明,还比你贤惠的媳妇。”   林芳秋气得伸手打他。林建国撒腿就跑。两人围着饭桌,你追我赶。   林炎城拍了下桌子,“行了,说正事呢,扯这么多,累不累啊?”   林芳秋和林建国立刻停下。   林炎城扭头朝林建党道,“不过你四妹刚刚说得也挺有道理。虽然你现在只是个临时工,但是你一定要跟同事搞好关系。争取早日转正。”说到这里他看了眼周文茵,“一定要多听你周叔叔的话。”   周文茵忍不住坐直了身体,和正朝她看来的林建党来了对视,两人一脸尴尬,都默契地移开视线。   林建党忙保证,“爹,你放心,我肯定会听周叔叔和表姑奶的话。”   “那就好。”林炎城从身上掏出钥匙,“那房子你也知道在哪了,明天你收拾些东西,把房子打扫干净,再住。”   林建党接过钥匙,有些迟疑,“爹,我想住宿舍。这房子要不咱们先租出去。也能给家里减轻点负担。”   林炎城一想也成,“那成,这房子你先租出去。”想到这里,“尽量租一年的,到时候咱们能多得一些房租,家里正缺钱呢。”   买完粮,他真得要成光杆司令了。没钱的日子,他一点也不踏实。   林建党一听这话,忙不迭地点头答应,末了又看向林建国,隐晦地说道,“房子的事情,我也会办好的。”   “好!”林炎城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的支持,明天更新依旧是18点,一天两更。 第29章   商量好这事, 大家开始吃饭,饭后各自洗漱好都回屋睡觉去了。   林建国跟在林炎城和林建华身后一起进了屋。   林建华纳了闷,“二哥, 你跟进来干啥?”   林炎城抬了抬下巴, “把门关上。”   林建国点头, 在林建华一头雾水的注视下,很快坐到亲爹旁边, 他伸手想趴在亲爹耳边说话.   林炎城忙伸手阻止, “不用了,你六弟嘴最严了, 不会往外说的。”   林建国点了点头,“今天晚上,粮食就能运来, 只要听到外面有三声猫叫。就说明人来了。”   林炎城瞅了眼外面黑灯瞎火的, 那些人也不怕把粮食运到沟里去。   林建华惊呼一声, “这么晚?”   林建国弹了他一个脑蹦子, 笑着解释,“晚上人都睡着了呀。而且即使被人发现, 随便找个柴火垛也能藏身, 很难被人抓住。”   林炎城想想也是。做他们这一行的,最重要的就是安全。其他倒是不怎么重要。   林炎城拍了拍林建国的背, “好,你这也累了一天了,先回屋睡觉, 我一个人听动静就行。等他们来了,我再叫你。”   林建国点头答应。   等他出了屋子,林建华坐到他刚刚的位置上,眼巴巴地瞅着亲爹,“爹,你买粮食干啥?”   林炎城可以不跟别人说实话,却不能跟林建华说谎,毕竟这孩子要跟他一起进岛干活,于是半真半假地解释起来,“家里没粮,我心里慌。所以我得买些粮食存起来。”   林建华更奇怪了,压低声音道,“可小岛上不是已经种上红薯和玉米了吗?”   林炎城不好跟他解释饥荒的事,只能打马虎眼,“咱家七口人呢,那点粮食够干啥的。而且我听你二哥说南边收上来的粮食大多数都上交了,很快就轮到咱们这儿了。”   林建华拧着眉头,被带偏了,“粮食都上交了,农民吃啥?”   林炎城没回答,还能吃啥,吃树皮呗。不过这话明显不能说,只好拍拍他的肩膀,“行了,这事听我的。你还小,等再大些,你就懂了。”   林建华其实还有许多疑问。既然亲爹不肯说,那说明这事,他爹也拿不准。于是也不再刨根问底。   反而关切地道,“爹,你先睡。你今天出了大力。明天还要再去刨呢。你可得歇好了。”   这两天,地都是林炎城刨的,他只负责刨小坑洒种子,活很轻快。   林炎城确实累得腰酸背痛,原身实际年龄是四十五岁,可他打小就是苦水里泡大的,在外头四处讨生少,直到二十四岁才讨上媳妇。回来种地,又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真真是苦了大半辈子。陈年旧疾早就撂下了。   听到这话,林炎城很心动,但看着林建华这瘦弱的小身板,想着他现在正长身体,还是拒绝了,“你睡。爹不困。”   林建华不信,可见亲爹这么坚持,他只好爬上床闭眼睡觉。   没一会儿,他就打起了小呼噜。   林炎城失笑摇头,拿出本子记下今天要到的粮食。   写完之后,他打了个哈欠,吹灭油灯,手撑桌子,渐渐打起了盹。   眯着眯着,他手肘渐渐撑不住,一个激灵,陡然间醒来。这一抬眼,看到窗外的月亮已经躲进云层,只剩下星星点点,他擦了根火柴点燃油灯,发现已经是零晨一点钟了。外面却连一丁点的动静都没有。   该不会是他刚刚睡着,错过了?   想了想,又觉得不可能。他睡得很浅,时刻警惕着呢,怎么可能错过呢。   林炎城打了两个哈欠,坐直身体,不敢再睡。   他翻到本子最后一页,拿出铅笔画画。   他从小待的孤儿院经常会有许多爱心人士去义务讲课。其中就好几个美术学院的学生。林炎城也学会了绘画最基础的素描。   可惜也仅仅只是素描。他在绘画方面没有天赋,所以渐渐忘记。要不是听到小五说画画,他都忘了自己有这项技能。   他画的自然是他媳妇,印象中最深刻的就是她浅浅的笑容,明亮的眸子,看着人的时候,好似会说话。   因为太熟悉,他画得非常快,没一会儿,他媳妇就跃然纸上。他好像看到真正的她。   林炎城抚摸她的脸,心里一阵抽痛。自从生病后,她每天都要跟病魔作斗争,这张脸上已经好久没有出现笑容了。她应该很辛苦。他一直给她打气,舍不得离开她。可是看着她那样辛苦,他心里又很自责,要不是他没用。她又怎么会连命都治不好。   他有钱之后,只会让她媳妇买买买,给自己买豪车豪宅,给孤儿院捐钱,给福利机构献爱心。为什么他没想过投资医学实验室。如果那些实验室得到大笔投资,应该早就攻克这个病了?现在想想,他可真够笨的。   “爹,你怎么了?”林建华醒来后,就见亲爹一个劲儿地捶自己头,他揉了揉眼,打了个哈欠。   林炎城捏了捏眼角,轻轻摇头,“没事,爹就是想……你娘了。”   林建华翻身坐起,凑到他身后,看到床头柜上那幅画。   “哇,这画得也太好了?”林建华惊呼出声。   林炎城伸手想阻止,可又一细想,左右这孩子也没见过他娘长啥样。看就看。   “爹,咱娘长得可真好看。”林建华困意一扫而空,忍不住端详起来。   媳妇被夸,林炎城别提多乐呵了,矜持地点头,“你娘当然很美了。”   林建华亮晶晶地看着他,“爹,我像你多一点还是像娘多一点?”   林炎城一愣,这孩子长得很一般,跟原身想像的地方挺多。像娘的地方应该不多。   林炎城秃噜下他脑袋,“难道你没照过镜子吗?你跟爹就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林建华有些失落,喃喃道,“难怪二哥长得那么好看,原来他是像娘啊。”   林炎城:“……”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等林炎城困意再次上涌的时候,已经两点了。可外面一丝动静也无。   林建华睡了一觉,精神抖擞,一点也不困,拍了拍床,“爹,你睡。我守着。”   林炎城瞅着他这兴奋劲儿,点头答应了,“一个小时后,你叫醒我。”   林建华嘴上答应,心里却想让亲爹多睡一会儿。   他抱着这画,仔细端详,越看越觉得二哥跟他娘很像。   林炎城这一觉睡得很沉,他梦到了他媳妇躺在病床上,岳母把煮好的鸡汤递到她床前,扶她起来吃。   岳父在旁边跟她说话,场面非常温馨。可下一秒,他媳妇就吐了,咳得胆汁都快出来了,眼角分泌许多泪水。很快他媳妇被推进病房抢救。   岳父岳母守在外面,心疼不已。   医生把两人请到病房,再一次给两人下了病危通知,两人抱在一起失声痛哭。   他媳妇又遭罪了。林炎城心疼得好像心被挖去了一块,空唠唠的。   “爹,快起来。外面有猫叫。”   林炎城猛地睁开眼睛,这才发现刚刚他是梦魇了。他暗自吐了一口浊气,翻身下床。   林建华早已开门出去,林建国住在前屋靠右这间屋子,跟灶房对立。   林建国感觉自己的鼻子被人捏了一下,眼皮痒痒得厉害,一阵熟悉又急促的声音催他起来。   等他听清楚了,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翻坐起来。瞅见床前杵着一个黑漆漆的人影,他心都快跳出来了。   “二哥,愣着干啥?来人了。”   林建国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小六咋虎成这样了,这么晚了居然不点灯。   不过天太黑,林建华自然接收不到他的白眼,只压低声音,一个劲儿地催他。   两人出来的时候,林炎城已经把院门打开了。   林建国踮着脚尖很快凑了过来。院门外一个人影也没有。   林建国学了一声猫叫,对方又回了一声,听这动静应该挺近,估计就猫在附近。   林建国安心了,小声问,“是刘三吗?”   “对!”   声音刚落,就见从旁边的巷子口走出三个人,刘三走在前头,后面两人抬着麻袋。   “建国?”   “是”   粮食自然不能放在门口,林炎城就让他们把粮食抬进林建国的屋子。   刘三示意后面两人把粮食抬进去。林建国和林炎城也跟去帮忙。   没一会儿,五袋粮食运完了,那两个男的猫在巷子里听动静,只有刘三留在屋里拿钱。   刘三解开麻袋口,露出里面的粮食,“这是玉米,你们看看。”   林炎城上前,抓了一把,粮食一看就是自家吃的那种,收拾得还算干净,里面也没掺别的东西。不过只看表面,他也不可能放心。谁知道下面有没有掺别的东西。   他朝着玉米点了点下巴,“这下面和上面一样?”   刘三瞪圆了眼睛,“那当然。正好这袋子你们得给我腾出来,你们边倒边看。”   林炎城点了点头,让两个孩子帮忙,下面的质量和上面一个样儿。   林炎城很满意,付钱尾款,刘三拿着麻袋告辞了。   林建国捏了捏另外三袋红薯,撇了撇嘴,“爹,买了这么多,你怎么运去县城啊。现在县城那条大道上可有不少民兵把守呢。”   林炎城淡淡地道,“我会解决的。倒是你累得不轻,抓紧睡。”   林建国心里痒痒,特想知道。   可是亲爹不肯说,他也只能把满腹疑问咽回自己肚子里,仰躺在床上。   林炎城拽走了林建华,关上房门。   等两人回到屋里,这才发现现在是零晨四点钟。   这个点,正是人睡得最熟的时候,不得不说,也算是非常谨慎了。   作者有话要说:  喜欢的亲们记得收藏作者哦,么么哒 第30章   时间一眨眼进入八月。   这几天里, 林炎城和林建华一点一点把粮食运到小岛上。   林建党也适应了厂里的生活。   只是比较倒霉的是,他赶上厂里最忙的时候,未来好几个月都不能休息。空房租出去, 收上来的租金还是拖人带回来的。   这天中午, 林炎城正在家里晒红薯, 家里几个孩子都在帮他的忙。   林芳夏负责切,林芳秋和周文茵负责洗, 林建军和林建华帮忙运。林建国跑到房顶上, 帮着晒。   就在大家忙得热火朝天的时候,只听门外有人敲门, 他抬头一看,居然是张二猛来了。   林炎城挑了挑眉,直起腰板, “你咋来了?”   林建国顺着院墙跳下来, 插腰站在他面前, “咋地?上回打我爹还没打够, 这次还要上门来干架啊?”   张二猛唬了一跳,笑得皮笑肉不笑, 退了一步后才伸手阻止, “不是,误会, 上回那是误会。你爹要是没激我,我也不会……”   话还没说完,就见林建国拳头举得相当高, 他立刻改了口,“行,行,都是我的错。我这回来就是专门赔礼道歉来的。”   林建国看了眼他身后,呲道,“两手空空还说来赔礼道歉?你的诚意呢?丢家里了?”   张二猛看着林建国身后聚拢起来的林家众人,各个虎视眈眈,他紧张得不行,额头很快布上一层虚汗。   就在张二猛节节败退,快要退出院门的时候,林炎城终于开口阻止了,“行了,你们急啥,让你们张叔今天干啥来了?”   几个孩子都退到一边,张二猛抹了把额头上的汗,看了眼正朝他呲牙咧嘴的林建国,弱弱地道,“我来就是想跟你说,我家秋华三天后就结婚。”   林炎城心里大松一口气,终于结婚了,再不结婚,他恐怕都要上门催了。   林炎城点了点头,“行了,这事我知道了。你放心,我家建党不会去闹事的,你们尽管结。”   张二猛一愣,他来可不是为了听这句话的,他是想问……   见他面色迟疑,一直盯着林建国看,林炎城故作疑惑,“怎么了?你还有事?”   张二猛退后两步,退到安全区了,他才开口,“难道你忘了咱俩打赌的事儿?”   林炎城这才恍然,拍了下自己脑袋,“哎哟,你不说我都忘了。”他挥了挥手,“行了,这事你赢了,快点家去准备婚礼。”   张二猛瞠目结舌,他折腾了一个多月,担心自己输,他整夜整夜睡不着,急得挠心挠肺,居然就这么被打发了?   林老头不应该是哭丧着脸,说自己不如他,或是涨红着脸,羞愧欲死吗?   难道他都不要脸吗?   林炎城瞅着他这副蠢样,好心提醒他,“事情不到最后一秒,谁胜谁败还不知道呢。你可别到最后关头闹笑话了。”   张二猛心里一紧,黑了脸,“你什么意思?”   林炎城觉得这货有点有人得志的一面,明明两人还没结婚呢,他居然就能放松警惕,也不怕张秋华趁乱跑了。林炎城直接了当地开口,“我能有什么意思?我这不是怕秋华再找上门来嘛。我们家正在给建党说媳妇。她要是上门来搅和,你说亲事还能成吗?名声也得跟着你家一起坏。”   张二猛气得脸黑如墨,“你血口喷人。我女儿天天待在家里干活,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早就跟你儿子断了。你休想侮辱她。”   林炎城挑了挑眉,一脸同情地看着他。居然把女儿放出来了。这货是不是缺心眼啊?   张二猛看向有点面生的周文茵,“我听秋华说,你已经给建党长了一个城里的媳妇,应该就是她?你眼光够毒的呀。居然连城里姑娘都敢弄回家来当媳妇。”   林炎城沉了脸,“你瞎说什么呢?文茵是知青,是响应M主席下乡,为咱们五星大队增砖添瓦的先进积极分子。怎么到你嘴里就变了味儿?你是不是对M主席有意见?”   这大帽子扣下来,张二猛直接傻了眼,“你胡咧咧啥呢。我哪里是那个意思。”   事关周文茵的名声,林炎城一改刚才的温吞,变得咄咄逼人起来,“那你是什么意思?”   张二猛节节败退,“我没有那个意思。我…我……是我说错话了。”   说完,他转身就跑。   林建国撒腿就追,却在追了两步之后,看到张二猛跟人撞上了。   两人脑袋对脑袋同时摔在地上,各自捂着脑袋嚷疼。   林建国看清来人,撑着膝盖,笑得前仰后合,“哈哈哈哈……”   这声笑惊飞树上的小鸟。   院子里的人也都跟了出来,看着倒在地上毫无形象可言的夫妻俩,都乐开了花。   “老婆子,你干什么?看你把我头撞得。都肿了个大包。”张二猛首先发难,站起来就朝着余凤荣劈头盖脸一顿骂。   余凤荣心里着急,猛得跺了跺脚,厉声呵斥起来,“够了!”   被媳妇凶,张二猛还从来没有这么丢脸过,黝黑的脸庞涨成猪肝色,咬牙切齿正想发火。   只听余风荣一把扯住他的手,急得不行,“老头子,秋华不见了。”   张二猛到嘴边的脏话就这么硬生生吞了回去,“什么?她怎么会不见呢?我不是让你把人看住的吗?”   余凤荣跳将起来,“她长着腿,我哪能看得住她呀。”   “那她去哪了?”张二猛急得直跳脚,脑子都懵了。   还有三天就结婚了,新娘子就要不见了,他拿什么赔给王二皮啊。王二皮可是把祖宅都换给别人,才凑到的钱啊。   其他人都一脸好笑,看着两人在那边着急上火。   林炎城倒是没有隔岸观火的意思,他担心张秋华会再度赖上林建党。   毕竟林建党现在是工人,一个月能拿十九块钱的工资,他还是城里户口,张二猛没有理由再阻拦他俩。   至于林建党对张秋华还有没有感情,林炎城自己也说不好。   以他对林建党的了解,这孩子本性憨厚,是个很重感情的人。   但人无完人。在《重生之俏军嫂》里,他和张秋华过了一辈子。可临死的时候,他想起前世的一切,就能抹掉这一世的幸福。可见他这人对感情极其小气。   如果对方在感情上故意欺瞒,那他能记恨一辈子,至死都不原谅。   自己为什么能把他和张秋华拆开。利用的就是他这个缺点。   他不是没有反抗之心。但凡他生出一点反抗之心,他都能想到法子,让秋华不退给王二皮。   最简单的办法,就是让张秋华躲到小岛上。长江里那么多小岛,大多数都是无人居住的。   只要他给张秋华信心,以张秋华对未来首富夫人的渴望,一定会听他的。   可惜林建党没有,一直安安份份,听自己安排。   不仅仅只是孝顺和名声,还因为他已经给张秋华盖了戳,他不可能原谅张秋华的不检点。   可是话又说回来了,林建党不原谅张秋华,和他对张秋华还有没有感情,这是两码事。   如果张秋华够聪明,制造一个巧合。说不定林建党到最后不得不娶她。这年头的婚姻又有多少是因为爱情才结合起来的呢。大多数都是凑和着过。   “说!是不是你家儿子把我女儿藏起来了?”林炎城正愣神的功夫,衣领被人拽起。   林炎城一个反手,把人反剪住,张二猛疼得呲牙咧嘴,跪在地上一个劲儿地求饶。   林建国撸起袖子,一拳头挥了过去。   没一会儿,张二猛就被他打得鼻青眼肿。   手打累了,林建国又换上脚,“听不懂人话是不?刚刚咱爹不是说了吗?让你把人看紧了。你可倒好,居然倒打一耙。咋啦,想要讹上我们家啊?”   张二猛躲闪不够及时,被他踹中胸口,他从地上爬起来,看着对面四个男人,而他只有一个。   他立码怂了,捂着脸,看向林炎城,委屈道,“那你家建党呢?他哪去了?该不会是带秋华私奔了?”   “放你娘的屁!”林建国又要补一脚,“我大哥是去县城……”   林炎城赶紧阻止,“建国,闭嘴!”   林建国不明所以,却又不敢不听亲爹的话,立刻闭嘴不言。   张二猛正听一半,急得跳脚,“你家建党去哪了?你们倒是说话呀?”   林炎城淡淡地道,“他不在家。他七八天前就去县城了。你家秋华失踪跟他没关系。”   没关系?张二猛像只没头苍蝇,嘴里不停念叨,那秋华去哪了呢?   林炎城带着孩子们回了自家院,临走时丢下一句,“你们赶紧去找。可别出啥事了。”   张二猛和余凤荣在门外待了一会儿,到底还是回家了。   林家人继续晒红薯。   林建国没再爬上房顶,反而跟在林炎城身边,“爹,你为啥非要我们藏着掖着,不肯让我们把大哥在县城当临时工的事说给大伙听?”   林炎城有心锻炼几个孩子,在各人脸上溜了一圈,“你们说呢?”   林建国不知道,其他几个孩子自然也是一头雾水。尤其是周文茵,在她印象里,当临时工是件很骄傲的事情,为什么林叔一直嘱咐不让他们往外说呢。   倒是林芳秋兴奋得不行。似乎急于表现的模样。   林炎城见林芳秋举手,抬了抬下巴,示意她说。   林芳秋轻咳了下嗓子,煞有其事地说道,“那是因为咱爹怕别人嫉妒。”   林建国不以为然地哼笑一声,“他们都嫉妒才好呢。省得他们在背后说咱家男丁都是光棍。”   林炎城黑了脸。   林建党二十还没结婚,在乡下,这已经算是大龄未婚青年了。林建国十八也勉强算得上。林建军才十五,林建军才十四,这也能算光棍?   一个个真是吃饱了撑得。一天到晚,非要说人家事非,不嫌累嘛。   林芳秋捡起一片红薯扔过去,“你还要不要听我说了?”   林建国想扔过去,又急着想知道原因,忙催她,“快说。”   林芳秋轻咳两声,为了让洗红薯的三姐和文茵姐听到,她还特地提高了音量,“你别小看嫉妒心,它就像毒蛇的蛇信子,趁你不背的时候,就会咬你一口。”   林炎城看向侃侃而谈的林芳秋。这孩子啥都知道,就是不往自己身上套。明明这个家,嫉妒心最强的人就是她。她说起来居然一点也不心虚,这份脸皮挺适合当推销员的。   林芳秋见大家伙都拧着眉头,一副认真思索的模样,她又补充道,“远的不说就说近的。如果咱大哥真的能在城里也帮你找一份工。你想想你要转户口要开介绍信,能像我大哥一样容易吗?那徐广进那么贪,他还不得可着劲儿地宰咱们家啊?”   林建国这才恍然大悟,头一次朝林芳秋竖起一根大拇指,佩服得不行,“你还别说,你今天终于说句像样的人话了。”   他以前就是觉得这些大娘大娘整天说长道短挺烦人,甚至还会坏人名声。但没想到还会坏事到这种程度。   想到这里他坐不住了,警告地看着几个弟妹,“你们可把这事捂紧了,不许往外说出去。谁说出去,我就跟谁急。”   林芳秋不怕死地道,“你还是管好你自己的嘴。刚刚你就差点吐露出去了。”   林建国脸一红,“我那是没想明白。我下次肯定不会了。”   林炎城看着小一点的孩子都围着林芳秋夸,林芳秋似乎有点飘飘然了。   他暗自思量着,该找这个孩子好好谈一谈了。   院内,笑声此起彼伏,别提多温馨了。   院外,那个娇俏的姑娘正趴在小巷子里,使劲扣着墙面上的泥土,嫉妒得眼眶都红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亲说不知道谁是谁,我来发下人物表。大家看下哈。(以党**华为顺序)   大儿子:林建党20岁   二儿子:林建国18岁   三女儿:林芳夏17岁   四女儿:林芳秋16岁   五儿子:林建军15岁   六儿子:林建华14岁 第31章   夏天的夜晚, 依旧有些闷热。刚洗完澡,还不困,便都坐在院门外的大树底下乘凉。   林炎城单独叫了林芳秋到堂屋说话。   林芳秋有些发怵, 拿着蒲扇, 犹犹豫豫跟在后面, “爹,我最近没惹事啊。”   难不成周文茵向她爹告状, 说自己刺她了?要不要这么小气啊。   林炎城察觉到腿上有蚊子叮咬, 一蒲扇打上去,他站起来, 背着手,往院里走去。   瞅着亲爹一声不吭,林芳秋心更慌了。   林建国在她背后嬉笑, “哟, 你肯定又惹咱爹生气了, 你说说你咋天天惹咱爹生气呢?”   “我才没有!”林芳秋气得回头瞪了他一眼。   但因为天黑, 收效很差。   林芳秋瘪着嘴,跟了上去。   她耳朵尖很快就听到后面有动静, 立刻回头, 指着跟在她身后的林建国,“不许偷听。要不然我告诉咱爹。”   林建国猫着腰只能坐回去, 意兴阑珊地挥了挥手。   林芳秋终于满意,深吸一口气,大步进了院子。   两人就坐在堂屋门口, 正好可以看到院门口的动静。   因为相隔十几米的距离倒也不怕他们听到。   林芳秋试探着开口,“爹,你找我有事?”   林炎城翘着腿,拍着膝盖,看着她,“芳秋啊,你想找什么样的婆家啊?”   听到亲爹语气不错,林芳秋放心了。   纵使她脸皮够厚,可亲爹直接了当问出来,她还是微微红了脸。忐忑了好一会儿,才试探着把自己的择偶标准说了出来。   城里人,独子,有工作,吃商品粮,没有不良嗜好,长相无所谓。这就是林芳秋最想要的对象。   书里,林芳秋确实嫁了这么一个城里人,过了几年好日子。但是一场变故,让她的丈夫和儿子丧了命,也让她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家土崩瓦解。那时候的她已经没了青春,没有依靠,没了盼头。于是她疯了。   跟老大和老三不同,林芳秋许的愿望不是要拯救她丈夫和儿子,而是想一直过好日子。   他估摸着,林芳秋应该是想找个长期饭票。但是他又不是神仙,哪里知道谁能一辈子幸运,不碰到一点烦心事。或是不遇到意外。   所以说他还不如把她培养成霸王花,让她自己努力去。等她有了能力,有了本事,她自己就能让自己过好日子。靠什么男人啊?   但是让一个菟丝花变成霸王花,无异于让基因变异。   林芳秋脑子活,可不像林芳夏那么好糊弄。他得让她心服口服才行。   林炎城淡淡点头,给予肯定,“你这想法不错。很务实,虽然难办,但也不是不可能。”   听到这话,林芳秋眼睛一亮,坐不住了,“爹,是不是有人跟你提亲了?”   这么兴奋,像打了鸡血似的,林炎城摇头,“没有!”   林芳秋肩膀立刻垮了,瘪了瘪嘴,“那您找我谈什么?不会就问我这个问题?”   她想要什么样的对象,她爹应该知道的呀。干啥还特地把她叫到屋里来说。   林炎城曲起手指在大腿上敲了几下,故作神秘地问道,“芳秋啊,你说咱家将来谁最有出息,或者你认为谁最聪明?”   林芳秋怔了怔,弯起嘴角挺了挺胸,这还用问嘛。大哥就不用说了。榆木疙瘩一个。   二哥更不用说了,那么冲动鲁莽,就算脑子不笨,迟早也会败在这上头。   三姐,蠢得不能再蠢了。五弟么,胆小如鼠,将来成不了大事。   六弟就是爹的狗腿子,一点主见都没有。有句话说的好,敢想敢干才是男子汉,他连想都不敢想,还能指望他有什么大出息。   她可是家里脑子最清楚,活得最明白的人。   林炎城从兜里掏出一只笔,从本子上撕出一页纸,“我跟你打个赌。如果你赢了,我给你十块钱作为你的私房钱。如果你输了,你未来一年就按我说的做。”   十块钱?林芳秋眼睛瞪大?“真的假的?”   林炎城指着了挂在墙上的那张M主席画像信誓旦旦地道,“主席看着呢。再说了,你大哥成了临时工,你还怕我没钱付你吗?”   是哦。大哥是临时工,一个月有十九块钱呢。   只是一年都听亲爹的,林芳秋有点不安,这一年里,她爹不会把她嫁给一个农村人?那她可不干。   她转了转眼珠子,试探着问,“爹,如果你赢了,你会让我干什么?”   林炎城就是用脚指头都能猜到她脑子里在想什么,立刻保证,“放心,就是让你帮我做点事。不会逼你嫁人,也不会不经过你同意,就把你许出去。”   后顾之忧没了,林芳秋心安了,忙不迭地道,“那行,您说,咱们赌什么?”   林芳秋在那页纸上刷刷写了几个人名,屋内的油灯太暗,林芳秋根本看不清亲爹写了什么。   她站起来想走过来看,林炎城沉声道,“你先坐下。”   林芳秋不明所以,也只好坐了回去,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亲爹手里看。   林炎城写好之后,把纸条对折,递给林芳秋,“你就在背面写,你认为咱家谁最有出息,按照顺序写三个人名。哦,对了,你大哥不在家,把他排除了。”   林芳秋接过铅笔,写下三个人。写完后才发现,这个赌约时间有点长啊。   林炎城接过她写好的人名,折了个好看的心型,塞到一个小陶罐里,而后站在凳子上,将陶罐放在房梁上。   放好后,他重新坐下,“瞧见没,东西放在房梁上。谁都不许偷看。咱们来验证咱家谁最聪明这件事。”   “怎么验证?”   林炎城从裤兜里掏出几张布票,“这是你表姑奶给的。如果你们谁能在未来三天,谁拿回来的钱最多,这布票就属于谁。”   林芳秋心砰砰跳,还有这好事?   “通过这种方式验证谁是咱家最聪明的人,你同意吗?”   林芳秋点头同意。   林炎城让她把院外乘凉的人都叫进来。   当林建国听说有十五尺布,兴奋得直冒绿光,“爹,这么多布都够我做一身衣服了。你说话算话?”   林炎城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老子什么时候说过大话了。”   林建国挠头傻笑,“是没说过。那借的能算吗?”   “只要不是问我或者去大队借,都算你们的本事。”说到这里,他又不放心地叮嘱几句,“你们要是跟人家借钱,只能以你们自己的名义,而且还得考虑怎么还给人家。可别借到钱,穿上新衣服,自己倒欠了一屁股债。把咱们全家人的脸都丢光了。”   这个意思就是你们借钱,还得考虑还钱。布票也仅仅只是票,他不会掏买布的钱。这可就有点难办了。   哪怕聪明如林芳秋也被这题给难住了。   整个大队都没有副业,他们家唯一的副业就是刚刚下的那窝小鸡仔以及那条猪。至于旁的,还真没有。   几个孩子着急上火,纷纷回屋想法子。   林建国有些后悔,早知道有这好事,他就不把卖鱼挣来的钱花了。这可倒好,现在一分钱都没有。看来他只能多钓些鱼了。   林芳夏也想做新衣服,她身上穿的还是好几年前做的,上面都打了四个补丁了。女孩子家都爱美,更何况是她这个如花似玉的年纪。   周文茵瞅见她似乎很心动,握着她的手,“我借你,你先把衣服做了。等你有钱了再还我。”   林芳夏有些犹豫,“可我没能力还你啊。”   她哪能白要周文茵的好处呢。   周文茵知道她不会无缘无故收下,转了转眼珠子,便道,“那你帮我腌蒜。上回林叔说要买,可是我不好意思收他钱。那蒜放在那也是浪费,我请你,就当是以劳抵工。”说到这里,她压低声音,“我可不是剥削你,我是……我是请你帮忙。那钱就算是赠给你的。”   林芳夏噗嗤一声乐了,“腌蒜有啥难的,你就是不给我钱,我也会帮你的。”   周文茵抿了抿嘴,“可我不好意思啊。那是一整袋蒜,不是一坛子。”说到这里,她才想起来,“对了,还有你还得跟我一起去镇上买坛子。到时候还得帮我运回来。”   林芳夏有些犹豫,周文茵握住她的手,“就这么办了。三块钱,一天一块钱。”   林芳夏赶紧摆手,“呀,这也太贵了?我大哥一个月才挣十九。”   “那不一样。我爹一个月有四十八钱呢。”   “你爹是副厂长,我又不是。”   周文茵见说不通她,故作不高兴地板起了脸,“那你还要不要?”   林芳夏迟疑起来。她是拿文茵当姐妹看的,占好姐妹便宜,太不上道了。   周文茵知道她心善,立码来了个杀手锏,“大不了,你新衣服做好后,借我穿两天。这总行了?”   这倒可行,林芳夏总算同意了。   林芳秋这边也想了个好法子。她先跟人借,等衣服做好了,她就把衣服租出去。反正像她这个年纪的姑娘都要相看小伙子。她一天收五毛钱。六天就能收三块。很快就能把买衣服的钱挣回来。   而林建军回屋后,默默打开一个木制盒子,把盒子倒扣。一堆毛票分票撒在桌上,他数了一会儿,一共是三块四毛六。这些钱够吗?   林建华也跟在亲爹后面进了屋,他拽住亲爹的胳膊,眼睛圆溜溜地看着林炎城,一脸讨好,“爹,你帮我出出主意嘛。我也想要新衣服。”他扯了扯身上的衣服,“我从小到大穿得都是几个哥哥剩下的。”   林炎城心软和极了,可为了锻炼这孩子的能力,还是狠心拒绝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谁是最聪明的人,打个赌呗? 第32章   第二日, 家里几个孩子就忙活开了。   虽然三天后才判定结果,但是每天晚上都要报一下当天拥有的钱数。   林炎城独自去了小岛,没让林建华跟着。   他拿着刀到小岛上把之间一点一点运过来的红薯挖出来, 搬到江边清洗。再放到地里晾晒。   等他忙活一天, 回到家的时候, 手酸脚痛,腿抽筋。   吃完饭, 林炎城让大家报数。   林建国摇头, “我今天去钓鱼了,鱼还没换到钱。”   那就是一分都没有。林炎城了然。   林炎城看向林芳夏, 她看了眼周文茵,咬着嘴唇,轻声道, “有三块钱。是文茵姐借我的。”   林芳秋嫉妒地看了一眼林芳夏, 而后不满地瞥了一眼周文茵。自己找她借钱, 她居然不肯借, 却愿意借给三姐。亏她之前还点拨过她。   都是一群没有良心的。想到这里,她脸上一阵扭曲。   “芳秋, 你呢?”   林芳秋恨得牙痒痒, 却不好当着亲爹的面说,只含糊不清地道, “只有几毛。”   这副苦大仇深的模样,林炎城猜想她今天应该碰壁了,也没再揪着她不放, 把目光移向林建军。   跟往常不同,这次的林建华倒是抬头了,嘴巴抿成一条线,淡淡地道,“我今天去摘枣子了,还有之前攒了三块四毛六。”   此言一出,众人齐唰唰地看向他,一脸得不可思议。   林芳秋一副见了鬼的模样,“你居然攒了这么多钱?你咋攒的呀?”   不习惯这么多注视自己的林建军缩了缩脖子,尽量减轻自己的存在感,开口解释,“以前摘野果跟同学换的。”   林建华哭丧着脸,“哇,你们咋有这么多钱啊?我今天跟二哥去河里,他钓到三条鱼,我只钓到一条。”   最气人的是他那条鱼还比二哥的小,估计只有一斤,差不多能卖六毛钱。这相差也太大了。   林炎城拍了下巴掌,“好了,既然知道对方的实力,明天你们继续努力。我说了,借的也可以。”   说完,林炎城率先回了屋,开始准备洗漱。   堂屋里,几个孩子叽叽喳喳讨论个不停。   林芳秋缠着周文茵,非要她也借自己钱。   周文茵被她缠怕了,又感激她之前点拨过自己,终于答应借三块钱给她。   林芳秋这才高兴了。可随即又担心上了。   她认识的都是跟她差不多年龄的姑娘,本就不是管家的年纪,手里自然也没多少钱。她之前攒了两毛,今天又问人借到三毛。再加上周文茵借给自己的,一共才三块五毛钱。   而二哥,小五和小六都能弄到东西跟人换钱。可她既不会钓鱼,也不敢到江边摘枣子。她该咋办呢?   林建国拍拍林建军的肩膀,“行啊,居然能攒这么多钱。得了,明天咱们继续努力。”   林建军点点头。   林建华垂头丧气回了屋。   看着亲爹洗好澡后,一身清爽,他重重叹了口气,“爹,我今天只钓到一条鱼。二哥说能卖六毛就不错了。”   林炎城边擦头发边扫了他一眼,“所以你这么快就放弃了?你不想要新衣服了?”   林建华鼓着腮帮子,“我当然想要了,可我也没法子啊。我钓鱼钓不过二哥,我又不敢到江边摘枣子。那树那么高。要是摔下来可咋整?”   林炎城一想也是。那树栽在江边就是为了让稳固河岸,树的树根可以扎入土里面,挡住水流,不让泥土被吹走。   大部分栽的都是杨树,柳树,当然还有枣树,数量不多。   林炎城提醒他,“不敢爬,你不会用杆子打啊?”   林建华今天特地跑去看了,比林炎城知道得要清楚,“矮的地方,早就被大队的孩子打完了。只剩下高的地方了。”   林炎城唏嘘不已,看来这年代想要挣外快还真挺难。   到了第二日,林炎城一大早就出发了。很快几个孩子就跟在他身后一起出发。   哪怕是昨个晚上丧气到不行的林建华这会子也精神抖擞扛着自制鱼杆,跟在二哥屁股后面一块走了。   路上,林建国跟林建华商量,“小六,咱俩联手怎么样?”   林建华不懂,“怎么联手?”   林建国一听有戏,搂着他的肩膀,循循善诱,“你看啊,你昨天才钓了一条小鱼,撑死了才六毛,我钓了三条大鱼,估计能卖三块多,你想想,我是不是比你强?”   林建华先是诚恳点头,后又不服气地摇头,“你昨天是比我强。但是那又怎么样?说不定我今天运气比你好呢。”   林建国撇了撇嘴,“得了。以前,你那鱼杆又不是没有大鱼上过钩,你甩上来了吗?”   林建华脸一红,心里叹气,这鱼杆还是他从前进大队那竹林里砍来的。到底比不上二哥这专业的鱼杆,能钓大鱼。   林建国碰了碰他的肩膀,“小六,做人最重要的就是要有自知之明。如果我不跟你联手,我也赢不了。但是如果加上你的话,我还有一半概率。”   林建华想了想,歪了歪嘴,有点不乐意,“我卖的钱借给你,对我有什么好处?”   见他神色松动,林建国喜上眉梢,“我保证只要拿到那布票,我做上新衣,我穿上半年,衣服就归你。”   穿半年?那衣服还能再穿吗?林建华有些犹豫,“你让我再想想。说不定我今天运气真的比你好呢。”   这是还没死心呢,林建国无奈了,“行,你等着瞧。”   两人走在前头,很快到了江边。各自找准位置,开始专心致志钓鱼。   而林建军背着篓子也到了离两人不远的枣树下。   昨天打了两棵枣子树,今天再打两棵,明天再把西边的那两棵也给打了。说不定,他就能得第一了。   家里,林芳夏把钱塞给周文茵,“文茵姐,这钱还给你。你也听到了,我这次没戏。我还是不凑这热闹了。”   周文茵见她神色郁郁,拍了下她的肩膀,“你别这么快就丧气啊。你都没努力呢。你看芳秋=都能舍下脸面跟朋友借,你怎么就不行?”   林芳夏对四妹的作法其实也挺不能理解的,搅着手指,无奈地道,“借了,我拿什么还啊?”   周文茵见她傻了唧的,双手捏住她肩膀想把她摇醒,“你傻了啊。一尺劳动布才两毛六,十五尺也不过三块九。你现在已经有三块钱了,你还怕还不了这九毛钱?”   林芳夏愣住,是哦。她好像被亲爹说的话给绕晕了。哪怕她朝外面借十块钱,如果她没得第一,那她只要把钱原封不动还回去即可。如果她得了第一,那她只留三块九毛钱,把剩下的钱还回去。到最后,她顶多只欠九毛钱。   林芳夏一拍脑门,“你说我这猪脑子,我怎么才想到呢。怪不得芳秋一点也不担心呢。”   周文茵不停催她,“那你还不快去借。”   林芳夏忙不迭地穿鞋下床,“好,好,我马上就去。”   周文茵笑着点头,看着她出了院门。   到了晚上,又是报账日。   林建国再次汇报成绩,“我今天钓到四条草鱼,差不多有七斤多。”   林芳秋气得牙根疼,“往常也没见你这么能钓鱼。你这两天是走了狗屎运了吗?”   林建国呸了她一口,“你才走了狗屎运呢。我往常是站在岸边钓的。今天是站在河里钓的。能一样吗?”   林炎城诧异起来,这小子为了新衣服居然这么拼。   林芳夏有点不好意思,“我今天借了一块七毛钱。”   居然能借到这么多?林芳秋心里别提多生气了。她以为又是周文茵借给三姐的,气得跳脚,闷声报数,“我今天借到三块六毛七。”其中还有三块是周文茵借的。   林建军依旧是昨天的钱数,“我今天又去打枣子了。”   林建华成绩比昨天好一点,但是也仅仅只是两条鱼。   林炎城拍了下巴掌,“行了,你们都知道别人数目了,心里也都有了数。明天就是最后一天了。记得,明天晚上这个点,你们要把手头上的鱼啊,枣子啊,全换成钱才行。”   很快,到了第三日。   今天跟前两天不一样,林建国和林建华只钓了半天鱼,林建军打完枣子之后,就让林建国帮着卖枣子。   林建军想跟去,林建国不同意,“你又不是不知道,人家只见我。你放心,我就算想赢你,也只会光明正大赢,不会克扣你的钱。”   林建军面无表情地摇头,指着那篓子,“枣子太多了,我担心你一个人背不了。”   林建华低头一看,好家伙,还真是不少,这是整整一篓子啊。   他再看向他篓子里的十来条鱼,未必比这篓子枣子值钱啊。   “那行。我带你一起去。只不过你得在巷子外面等我。要不然人家不肯出来。”   林建军点头答应。   两人去了镇上,快到天黑还没回来。   林家人等得焦急不已,很担心他们被抓住了。   林芳秋蹙着眉头,“他们找谁换的钱啊?该不会是被民兵抓住了?”   林炎城挑了挑眉,看来她是不知道林建国是跟黑市的人有接触,只以为是跟镇上的某位工人家换的钱。   这种做法,大队许多人都干过。比如辛辛苦苦攒下来的鸡蛋不想便宜卖给供销社,就会想法子卖到镇上有工作的人家。   乡下的供销社只负责收农产品,并不往外兜售。所以哪怕住在镇上,离供销社只有一墙之隔,也只能按供应本上的数额买。   所以镇上那些工人十分乐意从农民手里买鸡蛋。东西新鲜不说,还不用票,一举两得。   作者有话要说:  推下基友新文【回到1973】 作者:孺人   文案:齐小芳以为自己做了一个梦,梦到了悲惨的童年。   梦里有许久未见的渣爹,于是齐小芳一个气不顺,就把她那好吃懒做的爸爸的一条腿给弄折了。   后来,齐小芳才知道,这丫的根本就不是梦。   她只不过是重生了,重回到了一九七三。 第33章   夜幕降临, 一颗颗亮闪闪的小星星散发微弱的光芒,给平静祥和的夜添了一丝光亮。   两个身影正朝着这边移动,一高一矮, 赫然正是林建国和林建军。   林建国喜滋滋的, 嘴角上翘, 心情颇好,他拍了拍林建军的肩膀, “小五啊, 这回你要是输的话,可千万别气馁, 以后有的是机会。我已经让刘三到城里帮忙打听了。尽量帮你弄来布票。到时候你花钱买得了。”   这十拿九稳的话让林建军蹙起了眉头,他想了半天都没能想得明白二哥那十条鱼能比他这筐枣子贵?而且他还有三块多的存款,二哥手里向来存不住钱, 二哥哪来的自信?他抬起头, 声音里带着几分疑惑, “你那鱼卖了多少钱?”   林建国如实回答, “我三天一共钓了十条,鱼现在是六毛钱一斤, 一共九块六毛钱。”   林建军把自己的也算了一遍。他存款是三块四毛六, 一筐枣子卖了七块八毛四分钱。加起来就是十一块三毛钱。他明显比二哥多了一块七毛钱。   二哥哪来的自信比他多?   林建军眼珠子转了一圈,很快就想明白了, 二哥这钱八成是问人借的。他从谁手里借呢?   林建军想不到,村里有谁能有那么多钱借给二哥,毕竟他们这个年纪还真没有几个是当家的。他试探着问, “二哥,你是不是问小六借钱了?”   林建国点头,“借了啊,这小子还没给我答复。他那四条鱼卖了三块一毛二。”   林建军眼睛一亮,想到了好法子。   很快,两人回到家里。   林家人忙围了过来,问东问西。   向来豪爽的林建国这次倒成了锯了嘴的葫芦,什么话都不肯回答,只捂着肚子说饿。   林芳秋暗暗瞪了他一眼,同时又暗自算了一笔账。   十条鱼,起码也能换到七八块钱。二哥比她多多了,真是气人。   这顿饭吃的,一个个全是食不知味。   周文茵见他们一个个深思不属的样子,主动去洗碗。   林建国把属于林建华的鱼钱付给他,喜得他一个劲儿地捏着票子傻乐不已。   林建国拍了拍他的肩膀,“想好了吗?这钱借我成不?”   林建华还没回答。   林建军忙走过来,加入两人,他看向林建华,“小六,我跟你商量件事。”   林建华愣了一下,瞬间明白他的意思。感情五哥也是想跟他合作。   林建国气得脸色铁青,“明明是我先跟小六说的。你居然跟我抢。”   林建军一改往日的沉默,变得犀利起来,“二哥,小六还没答应你。我俩是公平竞争。”   林建国被他噎住,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我刚帮了你,你过河就拆桥,你可真行啊。”   林建军摊了摊手,“兵不厌诈。请你帮忙是因为咱俩是兄弟,现在找小六,我们各凭本事。”   林建国没想到这小子口才这么好。还一套一套的。   林建军见二哥没再呛声,拍了拍小六的肩膀,又比划了个头,“小六,你瞧,咱俩身高差不多。如果我赢了,我穿两天,你穿一天。你说怎么样?”   林建华不乐意了,“凭啥我穿一天,你穿两天。”   林建军不慌不忙地跟他解释,“因为我有十一块三毛钱。你只有三块一毛二。如果按钱数来说,应该是我穿三天半,你穿一天。但是谁让咱俩是兄弟,我让你一天。你不吃亏。”   林建华掐着指头,算了算,好像是这个理儿。   林建国在旁边插了一句嘴,“小六,我穿上半年,衣服就是你的了,你想想,是要永久的好,还是隔两天穿一回的好。”   林建华左看看右看看,就是拿不定主意。   林建军扫了眼二哥的身板,“小六,你瞧二哥长得人高马大,他的衣服你也穿不了,你拿到手的时候,还得改一改。这跟你以前穿的衣服有什么区别。都是旧衣。你难道就不想穿一回新衣吗?”   从未穿过新衣的林建华终于被他打动,把手里的钱塞到五哥手里,“好,我穿新衣。”   林建军握住钱,弯起嘴角,矜持地笑了笑。   一旁的林建国哼了一声,朝林建华道,“小六,你可别后悔。”   林建华有点心虚,“二哥,你不会生气了?”   林建国撇了撇嘴,“我生什么气啊。我才没那么小气呢。”说完,头一昂找个位置坐下了。   林炎城从屋里出来,坐到上首位置上,周文茵洗好碗筷也走了过来,附手在林芳夏耳朵边说了一句什么,林芳夏看了眼林建国和林建军点了点头。   林炎城拍了拍桌子,其他人都回到自己座位,周文茵转身出了堂屋。   林炎城把兜里的布票放到自己面前,而后在各人脸上扫了一圈,“行了,今天是最后期限,我也不兜圈子了,都把钱拿到桌子上。咱们一起数数。谁手里的钱最多,这布票就属于谁。”   话音刚落,周文茵拿着一个钱包走进来,把袋子里的钱全倒在林芳夏面前。林芳秋差点气了个倒仰。   其他人也都直勾勾地看着那两张十元票子,林建军抿了抿唇,林建华直接哭丧开了,“文茵姐,你怎么能把钱都借给三姐呢?”   周文茵不明所以,“不能借吗?林叔不是说了吗?不准问他借和大队借,没说我不能借啊。”   林建华抽了抽嘴角,所以说他拼死拼活钓了三天鱼,还不如三姐跟文茵姐借来得快。   林芳夏脸蛋微热。   林炎城挥了挥手,“行了,之前说好了,借得也算。”   他敲了敲桌面,提醒大家,“快点把钱都放到桌面上,我数三个数,后放的,可就不作数了啊。”   听到这话,大家也顾不上说话了。掏兜的掏兜,拿钱袋子的拿钱袋子。   “1,2,3!”   每个人都把钱放好了。   林炎城在各人面前扫了一圈,林建华的空空如也,林炎城奇怪问道,“你的呢?”   林建华如实回答,“都在五哥这。”   林炎城看向林建国,“昨晚不是你二哥找你借的吗?怎么换成小五了?”   林建华有点不好意思,“我和五哥身高差不多。”   林炎城深深看了眼林建国,对方眼神躲闪避开了。   林炎城收回视线,“好了,咱们来报数。建国,你先说。”   林建国舌尖抵着腮帮子,朝众人得意地笑,“一共是三十九块六毛钱。”   此言一出,大家伙全都懵了,就连林炎城都诧异地瞟了他好几眼。   林芳秋从凳子上站起来,绕过林建军走到他身边,上手数了一遍,“真的假的?你有这么多?”   林建国让了点位置,让她数得更方便。   林芳秋看着面前这三张十元票子,就不往下数了。显而意见了,她连二哥的零头都不到。   林建军眼神幽暗,怪不得二哥不让他跟进去,除了怕刘三不高兴,恐怕也是方便跟刘三借钱?原来二哥早就防着他呢,这份心机不比他低啊。   林建华气得眼睛都红了,“二哥,你有三十九块钱,你刚刚怎么不说?”   林建国撇了撇嘴,声音有点冷,“哭什么哭!我和五弟,你选了对你最有利的,我不怪你。但是你做了错误的选择,就不要赖别人。男子汉大丈夫要为自己做过的事负责。”   林建华抹了把眼泪,“我没哭。”   林建国撇了撇嘴,“行,行,你没哭,是耗子在哭呢。”   林建华黑了脸,气鼓鼓地回他,“你才是耗子。”   林炎城扫了林建国一眼,“行了,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他扫向众人,“你们有谁比三十九块六毛钱更多的吗?”   林芳夏摇头,“我没有。我一共才……”她数了数,“一共二十六块七毛三分钱。”   林芳秋怏怏不乐回到自己座位上,拨了拨少得可怜的毛票和分票,淡淡地道,“我有四块八毛七分钱。”   林建军缩着脖子,神色郁郁,声音很轻,“我也不多,只有十四块四毛二,其中还有三块一毛二是小六的。”   林炎城挑了挑眉,点了点头,把布票往林建国面前放,“行了,这票是你们二哥的了。”   周文茵有些唏嘘,“早知道我就去县城找我爸妈借了。我来的时候,他们只给了我这么多。”   林芳夏把钱塞到她手里,“没事儿。我二哥也好久没穿新衣服了,他得了也挺好。”   周文茵见她一点也不伤心,心踏实了。   林芳秋也把借的钱塞给周文茵,还瞪了眼林芳夏,“假惺惺。”   林芳夏气得扭头不看她。   林建军把三块一毛二还给林建华,回头朝林建国道,“二哥,好心思。”   到现在,他才弄明白,二哥为什么会在路上跟他说那句话。二哥昨天跟小六借钱,已经开了口,就不好意思往回收。所以二哥故意引导他跟小六借钱。自己这是被他当梯子使了。   林建华一头雾水,“五哥,啥意思?”   林建军拍了拍小六的肩膀,一脸同情,“你二哥将来要是变坏,一定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大恶人。”把人耍得团团转。   这么深奥,林建华哪里听得懂。他主动凑到林建国身边,“二哥,你这衣服什么时候能给我?”   林建国拍拍他的头,“小六啊,愿赌服输懂不懂?既然你把钱借给你五哥,你就要承受失败的后果。”   “我知道。”林建华不服气地道,“我还能不懂这个?我的意思是,你穿旧的衣服都是给五哥和我。这回,你多久能给我?”   林建国认真得想了想,“那可说不好。这毕竟是我的战利品,我肯定要多穿几年的。”   “啊?”林建华傻眼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 肖肖x3、joyx4、丹丹x2、大利、黛月儿x11、繁花似锦觅安宁、小叶子x2、丫zxcx10、清扎x2、青争之伊x2、红红x3、欣薇、silviax10、不奢不简x10、青月、环????、糖果x2、暮色x9、胖妞妞小雯x8、似水若晴天、月色长宁x2、天生爱幻想x20、淮安x3 的营养液 第34章   相比其他人的小失落, 林芳秋可以用大受打击来形容了。   她原以为自己就算不是第一,也能是第二,可没想到她居然垫底。   当其他人都回屋睡觉, 林芳秋留了下来。   林炎城从房梁上取出之前那张字条递到她手里。   林芳秋抿了抿嘴接过来, 她写的自然是:林芳秋, 林建国,林建军。   翻到背面, 她爹写的是:林建国, 林芳夏,林建军。   林芳秋有些不服气, 嘴硬道,“三姐是因为有文茵姐帮忙,她这次是运气好。”   见她还不服输, 林炎城眼神微冷, 言语犀利, 丝毫没有顾忌她的脸面, “就算没有周文茵,她借来的钱也比你多?”   排除周文茵借的二十三块钱, 林芳夏一共借到三块七毛三分钱。   而林芳秋只借到一块八毛七分钱, 其中还有她之前攒的两毛钱。   林芳秋搅着手指,面上十分难堪。   林炎城眯起眼睛打量她, 声音略带几分警告,“芳秋,人可以不聪明, 但不能自作聪明。你自负的毛病要是不改,你将来未必能有大出息。”   林芳秋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心里不服气,但是事实就摆在眼前,她又找不到话替自己辩驳。   林炎城今天是铁了心要伤她,心里还纳闷,难不成小五缺的脸皮和胆量全跑到她一人身上去了吗?真是奇了怪了!   他非让她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别整天摆着一副我很牛,我最聪明的架势,“从借钱就可以看出来,你在队里的人品远远不如你三姐。从挣钱这个角度来看,你远远比不上你二哥和五弟,甚至你连小六都不如。你仔细想想,你真的聪明吗?聪明人会一天到晚显摆自己聪明吗?聪明人都知道要低调,要会藏拙。这不仅仅是谦虚,还因为聪明人不想给自己招惹麻烦。”   林芳秋瘪了瘪嘴,“我没觉得三姐有哪里比我聪明的。她明明笨得要死。”   林炎城点了点头,“是,你三姐不如你聪明。这点我承认。但是你看人不能只看缺点啊,你也得看优点。你三姐人缘好啊。咱们大队的那些大娘大婶,姑娘媳妇们哪个不喜欢你三姐。还有文茵,你和你三姐同时认识她的,可为什么文茵把大部分钱借给她,而不借给你呢?”   林芳秋低下头,想了半天,找了个理由,“因为三姐勤快,时不时帮文茵姐的忙?”   林炎城给自己倒了一杯开水,吹了吹,喝了一小口才道,“这只是一方面,你三姐诚实,性子好,不会占人便宜,懂得分寸,既不自卑,也不自傲,不会让人下不来台,更不会随意贬低别人。你想想你呢?你是怎么对文茵的?”   林芳秋回想,还能怎么对文茵姐?不就是拿她当客人一样对待吗?   想到这里,她想起之前言语刺了文茵姐几次,还有损了几回。她也就是开开玩笑而已,难不成周文茵连这么小的玩笑都开不起?   “你不懂得尊重别人。你从来没有考虑过别人的感受和自尊心。说的好听叫唯我独尊,说的难听叫自私自利。”   林芳秋这回是真的被打击到了。就算她脸皮再厚,被亲爹这么一通损,心里防线也承受不住了。   她捂着脸,趴在门上,失声痛哭。   林炎城任她哭,等她哭了好一会儿,声音越来越小,他才语重心长接着说,“芳秋,我知道你现在肯定怪我不给你面子,怪我说话太直伤了你。”   说到这里,他重重拍了下自己的膝盖,叹了口气,“可是芳秋啊,你是我女儿。我看着你走弯路,我能不提点你吗?我能眼睁睁看着你撞树上,也不拉你一把吗?我不能啊。你是我嫡亲女儿。我一共只有两个女儿。你聪明,你通透,你办事能力强。你浑身上下的优点,我三天三夜都说不完。你不是个废物。你只是想歪了。”   听到亲爹居然夸起自己,林芳秋受伤的心总算有了一丝安慰,她擦了擦眼泪,抿了抿嘴,“我还以为你今晚上只会教训我的呢?”   林炎城哈哈大笑,“我又不是张二猛,动不动就对自己女儿动粗。你是我女儿,是我的小棉袄,我可从来没有重男轻女的想法。只要你将来过得好,我就高兴。我就自豪。”   林芳秋破涕为笑,“爹,你是个好爹。”   林炎城故作不高兴地哼了一声,“我是不是个好爹,得取决于你能不能接受我的批评,愿不愿意听我的话,改正错误,努力向上。”   林芳秋奇了,“怎么努力向上?”   林炎城拍了拍她的手,“爹知道你想嫁进城里,当个城里人。这想法挺好。可是以你现在的条件,挺难。”   书里,林芳秋之所以能嫁进城里,还是托黑化了的林建军,他为了跟革委会主任搭上关系,把亲妹子介绍给离异后的主任当继妻。   那个主任年纪比林芳秋大了一轮,长得还磕碜。   如果只是这样也就罢了,偏偏还是个黑心烂肺的玩意,在外面竖敌无数。最后不仅自己被人害死,还连累自己儿子跟着一块遭殃。   这种人能嫁吗?必须不能。   幸好,两本书里,林芳秋都没有许下跟前夫再续前缘这种愿望,要不然他非得呕死不可。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林芳秋这种人缘不行,又不懂得收敛自己脾气的姑娘想嫁城,还真是不容易。   城里人一般不会到娶乡下媳妇。除非自身条件不好,或是情况特殊才会娶乡下姑娘,但是人家只会往好的挑,哪会要林芳秋这样目中无人的。   林芳秋自然也知道,她老早就跟媒婆打听过。但是她坚信事在人为。所以一直不肯放弃。   林炎城话峰一转,“但是只要你按我说的做,爹肯定能让你过上城里人那种日子。”   林芳秋有些疑惑,“您怎么做?”   林炎城没有回答,而是反问她,“我问你,如果让你选择,是嫁进城里当城里媳妇好,还是嫁给一个乡下人,但是却有一份稳定收入好?当然也不用你下地。”   林芳秋怔了怔,稳定收入?那岂不是说她也能当上工人?那当然是自己当工人好了?拿别人的钱哪有拿自己钱来得容易。   “可是我只有小学毕业证,恐怕当不了工人?”林芳秋从林建国那边听说了,工人得要初中毕业。   林炎城摆了摆手,“不是进城当工人。而是在乡下当工人。”   说到这里,他摆了摆手,“行了,你先别管,你先按我说的办。”   林芳秋想不明白。在乡下怎么当工人?乡下也没厂子啊?   林炎城早就想好了,想要在大队建立威信,首先就得把大队人聚拢到他身边。最好的办法,就是跟大家产生利益纠葛。产生利益,当然是办厂了。   至于办什么厂,他早就想好了,时机也很快到来。   林炎城暂时不想透露,于是就朝林芳秋道,“这些日子,我不想从你嘴里听到一句别人的不是。你只能说人家好,不能说人家坏。你先改掉时不时就损人的坏毛病。再改其他的,一步步来。”   只能夸不能损?林芳秋垮了脸。   第二日一大早,林炎城背了半篓子蒜头到小岛上,栽了两亩多的蒜。晌午回家吃饭,就听到村里人到处在喊开会。   林炎城连饭也顾不上吃,就跟着家里人一起到打谷场。   这里乌泱泱全是人头,瞧着这架式,像是大人小孩都出动了。   “同志们,特大喜讯。咱们大队响应号召要办人民公社大食堂。全村上下一起吃。”   “吃饭不要钱,敞开肚皮吃!”   “吃饭不限量,吃菜不重样!!”   炎炎酷暑,大地被太阳烤得直冒烟,知了在枝头不停叫唤,吵得人心烦意乱,焦躁难安。   徐广进一大早就带着几个壮劳力们到镇上交公粮,回来后连晌饭都没吃,就开始召集大伙开会。   徐广进站在临时搭建的台子上,好似中了大将似的,脸上全是笑,下头村民们全都仰着脑袋看着他,握着拳头,眼睛瞪得比牛铃还大。   “啥?大队长?真的吃饭不要钱?”   “骗人的?”   “可大队长说的肯定是真的。”   有那知道点内情的人都弄懵了,“不是说今天去交公粮,社长嫌今年交的公粮不够多吗?怎么现在又说吃饭不要钱了呢?”   徐广进站在台子上,扯破嗓子大声喊,“青海蹇什克农场小麦亩产8585斤,广西环江县红旗农业社水稻亩产130434斤,同志们,咱们再也不会饿肚子了。从今天开始,大家要聚在一起吃饭。”   一会儿功夫,就好似一滴冷水滚进热油里瞬间炸开了,吵杂声,争论声,议论声此起彼伏,徐广进头疼欲裂,站在台子上一个劲儿朝下面喊“肃静!”   他的声音很大,却敌不过下面几千人的声音,很快就被淹没,激不起半点浪花。   大队书记徐有年冷着脸,一把夺过旁边一个民兵手里的土枪,朝天开了一枪,刚才还吵吵嚷嚷瞬间变得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得见的安静。   “为了落实上面交给我们的任务,我们黄河人民公社,五星生产大队以后就要实行**了。”   虽然听不懂,可底下的村民们却心惊胆战地鼓起了掌。   “以后咱们生产队就是全民所有制。大家要把自留地上交,以后咱们大家伙全部都在大食堂吃饭,吃饭不要钱,同志们,吃饭不要钱!!”   尽管他一再强调“吃饭不要钱”可底下的社员们还是被他前一句“自留地上交”给惊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写谁是最聪明的人。   男主在小六说钱借给小五的时候,就猜到是老二搞得鬼。   小五是在老二亮出钱的时候,反应过来自己上了老二的当。   至于小六,他至今不知。   同样一件事,从他们的反应就能看出来他们智商上的差距。 第35章   大家争先恐后举手, 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急得一脑子门汗,“大队长,这可不行啊, 自留地是国家分给我们农民的土地啊。我们家全指着那点自留地过活呢。”   徐广进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以后咱们一起吃饭。我刚刚说的, 你没听见吗?什么你的我的,土地是属于国家的, 不能搞私有制, 一切都是大家的。包括你们家的房子,你们家的娃。”他视线停留在男人侧后方那如花似玉的小媳妇脸上, 眼神暧昧,意有所指,“还有你儿子新娶的小媳妇。”   男人捏着拳头, 想要发火, 却被旁边的林炎城眼疾手快拉住。   林炎城拽着男人后退了几步。   “还是林老头懂事儿!”徐广进朝林炎城露出一个很满意的笑容, 对于这个老实到近乎窝囊的老头子, 他自然不放在眼里。他的眼神在男人身后那个小媳妇身上停留了一会儿,又移向别人。   等人走远了, 张松年甩开林炎城一直紧拽胳膊的手, 不满地瞪了他一眼,“林哥, 你自己窝囊就算了,干什么拉着我。你没看到他刚刚看我儿媳妇那眼神吗?”   林炎城把他拽到草垛后面,提醒他, “你忘了上回你儿子被他安排捡麦子的事情了?”   提起这事,张松年一脸愤愤,捏着拳头的手咯吱作响。上回就因为徐广进想调戏他儿媳妇,他儿子为了给他媳妇出气,把徐广进打了一顿,却遭到对方带人毒打,躺在炕上半个月也没下床。这还不是最惨的,等伤好之后,徐广进故意报复,明明他儿子能挣十个工分,却让他儿子捡麦穗,挣五六岁小娃娃才能挣到的工分。别提多气人了。   林炎城看了眼徐广进,在张松年耳边小声道,“想打他,月黑风高夜,有的是机会。何必大白天动手呢。”   张松年一愣,反应过来后,点点头,“你说的对。”反正这人不正经,勾搭那么多寡妇小媳妇,如果刚刚他没有发火,徐广进也猜不到是他打的,今天是不行了。等过几天,他非得给徐广进一通教训不可。   就在两人说话的空挡,徐广进又爬上台子冲着下面嘶吼,“接下来我们要收粮食。谁也不许私藏粮食,抓到是要挨批斗的。”   大家如丧考妣,张松年脸色又变了,掏了掏耳朵,差点以为自己听差了,可前面议论声分明提醒他,真的要收走粮食。他拽着林炎城的胳膊,掐得林炎城差点叫出声来,“林哥,你听到了吗?要收我们的粮食。”   林炎城拽掉他的手,“你家在村尾,今天收不了的,估计明天才能轮得到。”   张松年气得跳脚,“你说这话有个屁用啊。”今天轮不到,也得要明天,明天轮不到,也得要后天。   林炎城笑了笑,“怎么没用?起码你还能多吃一顿好的呢。我们家却连一天都吃不着。”   张松年气得跳脚,这又不是吃断头饭,还比这一顿两顿的。   林炎城附到他耳边小声道,“你还不如趁现在别人都去看热闹的时候,偷偷把粮食藏起来呢。”   张松年眼睛一亮,重重点头,他看着徐广进领着民兵往村头走去,立刻往相反方向。   五星大队中间有条大路,从村头直通村尾,林家是第一户。却不是在大路两边,而是靠近东面,离长江最近,也就两三百步的距离。   很快一伙人就跟着到了林家,除了民兵和几个大队干部进了门,其他人都被拦在院外,家里几个孩子都站在门边挡着门不让徐广进进去。   徐广进唬着脸瞪向林建国,“你别瞎胡闹,往常你欺负别人,我都睁着眼闭着眼,由着你。但是今天这是大事,公社领导亲自下的命令,你可不能拖后腿。”   林建国抱着胳膊看着他,“咱们谁不知道谁啊。你哪里是给我面子,你是给……”   徐广进警告地瞪了他一眼。   林建国闭嘴,依旧不肯走。其他几人也都不动。   徐广进拿他没辙,又不可能真的跟他动粗。万一这小子把不该说的全给嚷嚷出来,那他这张脸还要不要?   就在左右为难间,徐广进踮起脚尖往人群里瞟了一眼,终于看到姗姗来迟的林炎城,他激动地挥了挥手,“林老头,快把你家孩子弄走,我们要搜粮食!”   人群自动让开道,林炎城走进,让几个孩子让开。   林建国鼓着脸,“爹,你相信亩产……”   话还没说完就被林炎城狠狠瞪了一眼。刚有了点长劲,没以前那么冲动了,怎么又犯了?亩产万斤是假话,这话能说出来吗?说出来,结局就像彭元帅那样,被冠上反革命的帽子。   林建国被亲爹吓了一跳,想到亲爹坑大哥那份心机。他当即不敢惹他生气,立刻闭嘴,怏怏不乐地让开了道。   其他儿女见二哥让开,亲爹还黑了脸,忙不迭地闪人。   林炎城掏钥匙开门,喜滋滋地请人进来,“你们尽管拉,吃大食堂多好啊,以后我再也不用担心孩子们饿肚子了。”   徐广进听着这话,也挺乐呵。只是看到屋里那半袋红薯干,笑容戛然而止,拧着眉看他,“粮食呢?你不是刚从队里领了红薯回来吗?”这么点红薯干就算换算城新鲜红薯也不到一百斤啊。   林炎城叹了口气,“家里孩子多,一个个都正在长身体,你说我能让他们饿肚子吗?我原本还想着,马上就要分口粮,这些粮食吃完了,正好接得上。没想到,还省事了。”   徐广进看了眼屋里,又回头看他,“你们家有地窖吗?”   “哪有那玩意。咱们这是南方,从来没听说过地窖。”   徐广进明显不信,带着民兵屋前屋后地毯式搜了一遍,除了小半袋蒜,旁的一丁点都没有。   他心里想着是不是林老头知道上面下来这个政策,所以才故意把粮食给卖了?   可一想又觉得不可能,上面刚刚下来的政策,他也是才知道的,林老头怎么可能知道,而且还提前一个月。他手一挥,“快进来把红薯干拉到大队仓库。”   话音刚落,一个民兵走进来拎着那半袋红薯干出了屋子。   搜完林家,又到隔壁。   比起林家,隔壁就不那么顺畅了。   男人女人拦着不让拉,老头老太齐齐跪在地上求饶,几个孩子站在旁边号啕大哭,响声震彻天际。   刘婶也顾不上几个孙子,拽着徐广进的腿求饶,“大队长,我们家这些粮食可是救命粮啊。全家都指着这些粮过活呢。”   徐广进是有色心,但他才三十来岁,自然对刘婶这个半老徐娘没兴趣,见刘婶死活不松手,他气歪了嘴,一脚揣在她身上,刘婶立时被他揣翻在地。   站在院外的人都发出“唔”的一声响,有几个跟刘婶家沾亲带故的人都骂了起来,“徐广进,你别得寸进尺,谁允许你伤害我们这些贫民的。当心我们去公社告你的状,说你学那土匪殴打我们贫下中农。”   平日里,徐广进为了讨好社长费劲心机,自然不喜欢有人去告他的状,当即就扯着嗓子大喊,“我没想揣她,是她一直拉我裤子耍流氓呢。我徐广进可是有老婆的人怎么能犯错误呢。”   大家伙气歪了嘴,又没法说他不对。   见其他人憋着气,他才假模假式地弯腰把刘婶扶起来,苦口婆心地劝她,“刘婶啊,不是我要搜你们家的粮食。而是上面下来的新指示,我们要办人民公社大食堂。咱们五星生产大队一直是先进,你不会拖后腿?”   这么大的帽子,刘婶自然不能戴,她看着民兵们把家里的粮食一袋袋扛出去,急得上火,拍了下大腿,“可你们把我们家的粮食都收走了,我们可怎么活呀。”   “我刚刚在打谷场上开会,你没听到啊?咱们要办人民公社大食堂,以后敞开肚皮吃,吃饭不要钱。”   “那这些粮食吃完了咋办?”   “上面给我们发呗。青海,广西那边粮食大丰收,亩产万斤,你还怕粮食不够吃啊。”   刘婶有点不信,毕竟种了一辈子粮食,她可从来没听说过还有亩产万斤的,怎么那么邪乎呢,她哆嗦着嘴唇,再次确认,“真的亩产万斤?你没骗我?”   徐广进唬了脸,从自己挎包里取出一份报纸,指着其中一页给他们看,“瞧见没,青海蹇什克农场小麦亩产8585斤,广西环江县红旗农业社水稻亩产130434斤,就算你认不全汉字,你总认得这些数字?”   天天都要上工记工分的,刘婶自然认得,她抹掉眼泪,看了一遍又一遍,反复确认过后,才一脸欣喜地拉起还坐在在上的刘老头,“老头子,你瞧,真的是亩产万斤。这个水稻亩产十三万斤呢。咱们不愁吃。”   刘老头从地上爬起来,眯着眼,哆哆嗦嗦地拿起她手里的报纸看,“呀,还真的是啊。”   “那可不,我没骗你!这报纸上还能唬你吗?”他指着下面的一则报导,“你看这河北保定的徐水县,咱们伟大的M主席还亲自去参观过。稻田上都能坐人了,不会错的。”   刘婶和刘老头如获至宝,跪在地上,捧着报纸,眼泪簌簌而下,“我的老天爷啊。我们农民苦了一辈子,终于可以吃顿饱饭了。”   有人争相从门外往里挤,“也让我们看看,我们也要看看报纸。”   之前大家都不信的,毕竟徐广进这人嘴上油花花,以前就是游手好闲的主儿,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都要大打折扣,所以大家也都没拿他的话当真。   但是见他来真格的了,大家伙都慌了。   现在听见报纸上也有报导,立刻就信了六七分,剩下不信的三四分就是没看到报纸,有些不确定而已。   徐广进见他们想看,立刻压过刘老头手里的报纸往那伸进来的头上一扔。报纸盖到那人脸上,那人也不恼,抓过报纸开始翻找刚刚徐广进说的那条。   “哎呀,还真的有!”   “真的吗?快让我也看看!真的能亩产万斤?”   “真的真的,你看这稻子栽得多密啊,比我们种的密多了。”   “哎呀,我的娘咧,还真是!”   ……   经过这一茬,再也没人拦着徐广进收粮食了,甚至大家伙还主动配合徐广进收粮,人还未到,就敞开房门,迎接他们进来运粮。   五星生产大队一共有八个生产队,每队差不多有一百来户。人数大概在四到五百之间。   只有半天时间,哪怕队员们再配合,徐广进也只收了第一生产队的一半。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有事,只有一更哦,抱歉抱歉 第36章   收完粮食后, 徐广进就带领大家在打谷场上搭起了土灶。   为了响应号召,他大气又豪迈,把大锅饭的标准提了最高档。结婚时才会用到的大圆桌被他从各家搜出来, 摆了十几张放在打谷场, 把各家收上来的细粮做成馒头, 苞米碴子和大米煮成厚厚的浓粥,每张桌子都炒了十几个菜, 有荤有素。什么鸡肉炖豆角, 腊肉炒芹菜,咸鱼炖黄豆, 凉拌黄瓜,西红柿鸡蛋汤等等。   这样的大锅饭比结婚吃的酒席还要好,大家伙甩开腮帮子吃个不停, 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穷苦一辈子的老庄稼把式摸着吃撑的肚皮打了一连串饱嗝, 嘴里不停念叨着:“这种生活真是不敢想啊。以前哪想过还能过上这么好的日子, 吃上这么好的饭菜啊, 这可真是农民翻身把歌唱,日子越过越红火!”   今天的大锅饭是已经收上粮食的人家吃的, 其他人瞅着那香喷喷的饭菜吸溜鼻子羡慕得两眼冒金星。   林炎城背着人把馒头往小六的书包里里塞, 坐在小六旁边的林建国一回头瞅见了,心里直纳闷。他心里不踏实, 总觉得要出事,所以趁着别人不注意的时候,回家把自己老早搁置一旁的书包背在身上, 回来吃饭也偷偷拿了些吃的放在书包里。   吃完饭后,徐广进还组织大伙表演节目,他还亲自上去唱了一首东方红,虽然五音不全,大部分还走调了,可底下的社员们很给面子,纷纷鼓掌喝彩,好似明星开演唱会似的。   林炎城哪里有心思看表演,吃完饭后,他就和小六回了家。林建国往常挺喜欢看关公耍大刀的,但是今天这种业余水平,他一点兴趣都没有,所以也早早回了家。   “爹,你为什么偷馒头?”林建国见家里只有他们仨,憋不住了才把自己的疑惑问了出来。   林炎城瞅了一眼他的书包,“你怎么也拿?”   林建国尴尬地挠了挠头,语气非常纳闷,“家里没粮,心里慌。我总觉得这事太邪门。”   他往日就算不管家,可好歹也知道家里是有粮食的,现在倒好,居然什么都没有,心里慌得厉害。   他可不信亩产万斤的狗屁话,他老早就从刘三那边听说了,南边亩产增多,但是老百姓手里的粮食却没增多。这不是很矛盾吗?他总觉得这事有猫腻,但他阅历不足,所以想不通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林炎城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报纸上都登了,怎么你还不相信?”   林建国也纳闷,照理说报纸上发表的一定是对的,再加上还有照片,主席莅临参观,应该是真的,可他自己没看过,所以还是不怎么相信。林建国支支吾吾半天,就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他的怀疑无凭无据,根本无法宣之于众。   如果他说他没见过所以不信,估计会被骂,主席都看过了,你是不是不相信主席,或者直接反问他,难不成你比主席还厉害?这帽子太大,他根本戴不了。   林炎城对他倒是刮目相看了,没想到他现在涨近不少,居然学会收敛自己的脾气和情绪。   林炎城重重叹了口气,语气非常无奈,“咱们现在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好好配合。私底下的小动作也要注意,别被人逮住。做任何事情都要想好退路,给自己留一条脱身之策。   林建国想了半天还是点头答应了。   无论林建国有多看不好,但是集体食堂还是开下来了。这还要归功于第一次的大锅饭,以及群众表演,收效相当显著。许多人家为了早点吃大锅饭,纷纷跑去帮忙,抬粮食的队伍增多,速度自然快了不少。不到三天,就轮到了队尾张松年家。   林炎城担心他粮食藏的不够严实,今天特地没去小岛,跟着大伙一起过来看。   张松年藏粮家里人都是知道的,也早想好了说辞。打开房门后只发现袋红薯。   徐广进纳闷不已,回头看着院子里这四口人,目光在年轻小媳妇脸上溜了一圈,而后又若无其事地移开,看向张松年,声音冷硬,“说,粮食怎么这么少?”   张松年瞅了一眼儿子,淡淡地道,“为了给我儿子娶媳妇,我给了亲家两百斤红薯干。”   “啊?不紧紧只是十块钱彩礼,还有两百斤红薯干?这娶得是媳妇啊还是祖宗?”有人忍不住惊呼连连。   小媳妇涨红了脸,双手捏着衣角,牙齿咬着嘴唇,心跳加速,担心谎言被戳穿。   好在她娘家选,所以还真没人知道她家的彩礼要这么多。   徐广进视线又停在小媳妇脸上,微微蹙眉,这一瞬间他想到那个快吃到嘴里的张秋华居然跑了。害得他跟王二皮磨了那么久,出了五块钱,没想到临了临了黄了。他心情糟糕透了,面色凝重,停留在小媳妇脸上的视线越来越长。就在小媳妇快要撑不住的时候,突然听到外面一声响,“大队长,又来了一个知青。”   徐广进收回视线,看着好不容易挤进来的表弟徐广飞,“来就来。当我没见过知青吗?”说完转身就要指挥队员运粮。   徐广飞急得直跺脚,附手在徐广进耳边低谷一声。   徐广进忍不住瞪大眼睛,“真的假的?居然是首都人?”   “千真万确。”徐广飞怕他不信,还跺脚道,“而且他还开着拖拉机来的。”   徐广进惊讶不已,双手紧紧抓住对方的手,眼冒绿光,“真的是拖拉机?他哪来的拖拉机?”   徐广飞摇头,“我也不知道啊。他说让你亲自去接他,要不然他换个地方插队。”   徐广进憋了半天的气,这下子倒是有处撒了,黑了脸挥了挥手,“好,我倒要看看北京来的知青到底有多能耐,迟到将近一个月居然还要我亲自迎接。简直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说完,他骂骂咧咧往院外走。   外面围观的群众见他脸黑如墨,也不敢触他眉头,担心撞到枪口上,纷纷给他让道。   小六跩了一下亲爹的袖子,好奇不已,“爹,你说那个知青为什么要大队长亲自迎接他啊?”   林炎城四下寻找林芳夏的踪影,可惜无果,估计这孩子是没来看热闹。   小六撅着嘴又扯了下亲爹的袖子。   林炎城摸摸他的头,淡淡一笑,“还能为何,人家来头不小呗。”   这样的出场方式除了贺云逸再无旁人。   小六眼睛一亮,跩着亲爹的袖子就往外拉,“爹,咱们也去看看。我还没看过比大队书记更大的官呢。”   林炎城给了他一个脑蹦子,笑话道,“你想啥呢?他是知青,无论他以前有多厉害,到了这个地方就只能是个知青。”不过他倒是可以把这人弄成自己人。这样将来他把徐广进挤下台的时候,才能多一分把握。   “走,我们去看看。”林炎城摸摸小六的脑袋提醒他。   小六乖巧地跟在亲爹身后。   一路上有不少人都往村口方向前行,想来也是想凑热闹。   现在地里的活要轻松一点,所以还是有不少人有机会出来的。   村口挤了里三层外三层,林炎城和小六到的时候,发现林芳夏和周文茵手挽着手正往这边走,两人说说笑笑地,一点也不忙。   就在两人愣神的时候,徐广进那熟悉的冷硬声音传来,“说!你为什么拖了这么久才过来报道?”   “我在机械厂那么等了二十多天。才等到这台拖拉机。”贺云逸坐在拖拉机上,姿态闲适,霸气侧漏,他从兜里掏出一张纸,抖了一下,纸张摊开,亮到徐广进面前,“这是拖拉机的证件,还有车随人动。”   徐广进接过那张纸,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反复看了好几遍这才终于确定这拖拉机真的是分配到他们大队的。   虽然上面写着拖拉机手是贺云逸,可一点也不妨碍他的好心情。   他稀罕地围着拖拉机转圈圈,手摸着那冰冰凉凉的机身,兴奋地大叫,“同志们,这是我们对的拖拉机,以后咱们有了这玩意,可以省不少事呢。我要去县城找记者让他们过来拍照。”说完直接朝贺云逸道,“快点带我去县城,我要亲自去请人。”   贺云逸从拖拉机上跳下来,甩了甩钥匙,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恐怕不行,这拖拉机里的柴油不多,恐怕撑不了那么远的距离。”   徐广进暗暗咬牙,“你怎么不多买点柴油?”   贺云逸惊讶地看着他,好似是在看一个傻子,“这拖拉机还没落户,我手里又没有柴油票,怎么买?”   徐广进被他噎住,心里却不信他弄不来柴油,心里暗骂,这人该不会是故意只弄了够他开到这边的柴油?   可无论怎么想,徐广进也只能把不满咽回肚子里,谁让这人弄来了拖拉机呢。这就是本事,要是他再挑人家的不是,岂不是得寸进尺吗?最主要的是这拖拉机是车随人动,这人要是跟社长说不想在五星大队落户,改去别的大队,他还真拿这人没辙。   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憋屈的徐广进心里别提有多郁闷了。   他脸上堆起笑脸,笑呵呵地请人进村,“是我糊涂了,贺同志,你累了一路了,快点跟我进大队。咱们现在就去大队办公室办理落户手续。”   贺云逸似笑非笑地看着徐广进,提醒他,“我听说五星大队,山青水秀,鸟语花香,农家菜非常不错,也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荣幸?”   徐广进一愣,拍了拍自己的脑袋,从善如流改了口,“看我,真是越来越糊涂了,贺同志开了一路的车一定饿坏了,我让咱们食堂给你做几个好菜,吃完饭咱们就去落户。明天召开大会好好表扬你。”   贺云逸笑着点点头,“好!多谢!”   众人给两人让道。小六张大嘴巴,“我的乖乖,这人好厉害啊。居然让大队长说不出话来。”他说完之后没得到亲爹的答复,这才发现不知道何时他爹没了踪影。   林芳夏脸颊露出羞涩的笑容,凑到周文茵耳边,“文茵姐,这男的长得真好看。”   周文茵深以为然地点头,她原以为沈兴南算好看的了,可跟这人比起来,真的不算什么。从气质上就能看出来相差一大截。这男人气质高雅,有种让人说不出来的魅力。   “文茵姐,你喜欢他啊?”林芳夏凑到她耳边轻轻问。   周文茵点头,“喜欢啊。”瞧着多养眼啊,她侧头一看,这才发现林芳夏呆呆的,“你怎么了?”   林芳夏咬着嘴唇,似乎是下定决心一般,“既然你喜欢他,那我就不喜欢了。”   虽然她对他有一丝好感,但是跟好姐妹比起来还是好姐妹重要。   周文茵愣了一下,这才意识到她误会了,心里既感动又好笑,“我的喜欢和你说的不一样,我只是喜欢他的长相,又不是喜欢他的人。你想多了,你继续喜欢他,我支持你。”   林芳夏脸上爆红,心里懊悔不已,自己好像太不羞了,居然就这么直截了当问出来了。她忍着羞涩,小声说,“文茵姐,你别跟旁人说我……”   周文茵有些好笑,刚刚还那么大胆,现在又像只小兔子了。还真是可爱。她抿嘴笑,“好,我给你出谋划策,顺便帮你考验他的人品。有的男人长得好,一肚子坏心肠,这种男人千万不能要。”   这算是她总结出来的教训了。   林芳夏点头表示同意。   “三姐,你看到咱爹了吗?”小六从后面跑过拦住两人去路。   林芳夏摇头,“没看到。”   小六有点失望,挠头困惑,刚刚爹还现在他旁边的,怎么一眨眼人就不见了? 第37章   林炎城顺着人群往家走的时候, 突然前方拐角处的那棵大树后面藏着的一个身影, 他瞧着十分眼熟,仔细一回想,竟是张秋华穿过的。   他心里一紧,忙加快脚步追了上去。   可惜他刚走到岔路口, 那身影已经不见踪影。难道他看花眼了?不可能啊, 那衣服一看就不是这年代的人会搭配的。   难不成周文茵一起躲在他们大队?她哪来的粮食?谁会收留她?   林炎城想了想觉得粮食倒不难。只要有过这一段经历的人都会提前攒粮。张秋华肯定也不会例外。但是谁收留她呢?   就他所知, 张家在他们大队可没有实在亲戚。   他想不通张秋华留在他们大队到底想干什么。只是暗自下定决心,以后一定要多多留意。害人之心不可有, 防人之心不可无。   虽然建党不在家,可周文茵还住在他们家呢。小心点总是好的。   话说, 张秋华在察觉到有人看她的时候,顺着墙根溜到她住的地方。   正巧, 李婶从堂屋出来, 看到她急着关门, 沉了脸, “你是生怕别人发现不了你是?明知道咱们大队许多人都认识你,你还硬是往人多的地方凑,要是被人看到, 我看你怎么办。”   张秋华拍了拍胸口,三两步走到李婶旁边,见她正在纳鞋底, 夸赞了几句才开口, “我躲了好些日子了, 闷坏了。所以想出去看看。今天来了一个知青,北京人,还是开着拖拉机来的。”   李婶早年守寡,只守着一个儿子,对任何事都提不起兴致,要不是张秋华答应每个月给她两毛钱当房钱,她才不肯收留这么个祸害在家里呢。   听到她都大难临头了,还不知道收敛,李婶冷着脸,放下手中的鞋底,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就为了瞧热闹,你就不怕被你爹发现?”   张秋华心里发苦。但是却没办法跟李婶解释。她留在五星大队为的就是能接触到贺云逸。   如果她能嫁给贺云逸,将来的日子会比嫁给林建党更好。   至于林芳夏被害早死这事,她一点也不担心。林芳夏那样蠢,她可不一样。再说了,她知道哪些人可靠,哪些从内里就是坏的。只要她告诉贺云逸,他一定会感激她,会宠她一生一世。   想到贺云逸前世当着林家众人面发下毒誓,永不再娶,她就酸得厉害。林芳夏到底有哪里好,竟然得贺云逸这么对待。   她压下心里的酸涩,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比林芳夏更早得到贺云逸的青睐。   想到这里,张秋华坐不住了,朝李婶笑道,“我总要想点法子弄钱来,要是下个月交不起房租,我恐怕只能回家了。”   一听这话,李婶也就闭嘴了。   张秋华心里万分瞧不起这么势力的老寡妇,斜眼勾起一抹浅笑,扭腰回了自己房间。   李婶瞧着她小小年纪就有这种风情,忍不住蹙眉。才这么点年纪,就已经学会勾引男人,还真是伤风败俗。她心里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把儿子给看好,省得被这女人带坏了。   翌日,五星大队一整天都在鞭炮中度过。   先是县城的记者过来采访,后是公社领导下来瞻仰,再就是附近各大生产队过来围观。   徐广进出劲了风头。要知道整个公社都没有一辆拖拉机,公社领导向上面申请了好几年,愣是连一个指标都弄不来,谁成想,他们大队居然拔了头筹,他怎能不高兴。   自觉有面子的他让食堂做了几桌好饭好菜招待这些外来人员。   林炎城瞅着这一地鸡毛,心里直叹气。就冲这个劲儿,五星大队的大食堂也会比别的大队提前几天解散。不过这也不全是坏事,早点解散食堂,社员们才能为了填饱自己的肚子多藏些口粮。明年春天,也能多挖野菜。   坐在一旁的周文茵正在跟林芳夏咬耳朵,下巴点着食堂最中央的那几桌,“芳夏,你看他真的很能喝啊,一杯接一杯,我瞧着快一瓶了,脸都没红。”   林芳夏微微侧身,看了眼正被众星捧月中的贺云逸,暗自猜测,“估计他这人不容易红脸。兴许现在已经醉了。”   林芳秋也回头瞅了一眼,看那人站得四平八稳,哪有一点醉意,她撇了撇嘴,“我估计这人的酒量被锻炼出来了。以前指不定喝过多少瓶酒呢。”   林芳夏脸一僵,这话岂不是说贺云逸是酒鬼?   林建华也回头瞅了一眼,一脸钦佩,“真厉害啊。我二哥这么能喝酒的人,一瓶就顶了天了,他居然什么事都没有。”   林建国瞪了他一眼,“你夸就夸,还顺带着损我。”   林建军微微抬头,眯了一眼,“兴许他喝的是水呢。”   林建华一怔,“怎么可能?他连酒和水都分不清”   林建军无语,低下头吃个不停。   林建华碰了碰亲爹的胳膊,“爹,你说他喝得是不是酒?”   林炎城看了一眼林建军。这孩子性子如老鼠,做事却如松鼠,喜欢往自己房间藏东西,这事事他指不定干过多少回了,所以他才能一眼戳破贺云逸的伎俩。   林炎城担心孩子们真凑过去看贺云逸喝的是什么,忙道,“他喝他的,咱们吃咱们的。你们再不吃,菜就没了。”   其他人这才发现桌上的鸡肉已经快被其他人夹没了。当下也顾不上看这些人,忙拿筷子夹肉。   林炎城放下筷子站起身。   徐广进已经迷迷糊糊,正在跟人吹牛。   林炎城走到他跟前,“大队长,我儿子有个县城的中学听说咱们这边有拖拉机,想过来看看,不知道能不能来?”   徐广进乐了,站都站不稳,却拍着桌子,喜滋滋地叫道,“来啊,都来。我们五星大队有辆拖拉机,这可是大喜事。”   林炎城看向其他人,有些为难,“远来是客,现在家里也没有饭菜招待,也不知道咱们食堂管不管饭?”   徐广进眼珠子一瞪,大手一挥,“那必须管饭。”   林炎城喜滋滋地朝他道谢。   等回了座位,家里几人都争着问,“爹,你找大队长啥事啊?”   林炎城看了眼头也不抬的小五,淡淡地道,“回家再说。”   林建国看了眼小五,总觉得这事跟小五有关系。可小五能有啥事需要他爹找大队长呢?   满肚疑问都在到了家之后有了答案。   林炎城环视众人一眼,朝小五道,“咱们大队现在搞大食堂,还有一台拖拉机,不如你去趟县城,请你几个相好的同学过来玩。也让他们见见世面。”   他倒想看看,让小五心仪至死,更为了替她报仇而黑化的姑娘到底是何许人也。   林建军大感震惊,实在没想到他爹会有这个想法。   林建国坐不住了,“爹,你咋想的呀?”   林炎城朝他挥了挥手,“小五明年就能分配工作了,现在请同学们来咱们家热闹,也能增点友谊。以后他有什么难事,同学们说不定也能帮帮忙。”   林建军一怔,心里暖暖的,而后看向小六,他爹该不会是为了小六打算,才特地稍带上他的?   瞅见他这动作,林炎城就知道这孩子指定又想歪了,挥了挥手道,“小六就不用麻烦了。你要带,他也带,来得人太多,大队长心里肯定不乐意,咱们见好就收,别让人说嘴。”   林建军心里像吃了蜜一样的甜,原来他爹不仅疼小六,还会疼他。   他心有愧疚,轻轻点了下头。   从他嘴里就别想听到什么感激人的话了,林炎城又嘱咐他,“你放心,我已经跟大队长说好了,到时候就留你们同学在这边吃饭。伙食跟今天咱们吃的一样。应该不委屈你同学?”   林建军忙摇头,“这些饭菜就挺好的。”比学校食堂吃的还要好。他们肯定会大吃一惊的。   想到这,他心里竟升起一种自豪感。   说完这事,林炎城就吩咐下去,“咱们家马上就要迎来客人了,你们都把各自的屋子打扫干净,还有这屋里屋外都扫一扫,争取给你们五弟脸面,不要在城里人面前丢脸。”   众人都齐齐应了一声。   林建国看向林芳秋,“爹,我觉得你还漏了一件事,该让四妹这嘴闭上,省得又乱说话得罪人。”   林芳秋立时不乐意了,“我已经好多天没说难听话了,不信你问文茵姐?”   周文茵一愣,仔细一想,好像是哦,芳秋这几天就跑换了个人似的,既没找茬,也没刺她。确确实实是改进了。   林建国这根粗神经,直到现在才发现四妹就连说话的语气都变了。往常她早拍桌子,瞪他了,现在却是好生好气地跟他解释。   虽然不像三妹那样好脾气,但跟以前的她来比,还真是进步一大截。   林建国托着下巴,凑到她面前,仔仔细细打量她的脸,“你该不会是中邪了?脾气居然变得这么好了?”   林芳秋气得牙根痒,很想回怼他,但是想到自己已经答应亲爹,到底还是咬牙忍了。   林建国啧啧称奇,正想问是她是不是转了性子,就听他爹开口道,“行了,赶紧回屋收拾去。芳秋改了,难不成你不高兴?”   林建国悻悻闭上了嘴。   大家瞅见不妙,纷纷回了屋。   林炎城还特地给了林建军两毛钱,让他好好把自己屋布置一番,“让你同事也好好看看你是怎么学习,考上中专的。”   林建军没接钱,腼腆地笑笑,“爹,我有钱,我会好好布置的。”   林炎城也没强塞钱给他,甚至还跟他到房间为他出谋划策。   林建华也跟了上去,想听听亲爹是怎么布置房间的。 第38章   林家底子薄, 无论怎么布置, 都会显得很寒酸。所以林炎城给小五的建议就是要干净,黑灰色搭配, 干干净净,各个墙面还都糊了两层白纸。原本还有点灰暗的房间立码亮堂起来。   林建华瞧着这房间跟学校差不多, 只是美中不足的是地面,他试着出主意, “爹, 这还是泥地, 要不像文茵姐那间一样,在里面铺上一层木板。”   林炎城还在思考, 林建军摇头, “恐怕不行,四姐那是赶巧了,刚好遇到社员家里拆床板, 她用木头跟人家换的。现在哪有这好事?”   林建华见主意行不通, 又出了一个,“不如去镇上买席子铺地上?”   林建军眼睛一亮, 席子不贵,一张也就一块多钱,这间屋子撑死了四块。   林炎城却不同意, “现在都是大食堂了,谁还会去卖席子啊。咱们这就是土坯房,要是铺上一层席子反而很怪异, 现在这样就挺好。”   林建军神色怔然,缓缓低下了头。   林炎城不想惯他这个毛病。如果为了让同学看得起自己,他就打肿脸充胖子,花大价钱折腾,那就是虚荣了。这比自卑更要不得。   林炎城上前一步拍拍他的背,“放心,他们是你的同学,只要你热情招待,带他们去看拖拉机和食堂看看,足够给你长脸了。”   凡事都要有个度,不能超出这个度。林建军自然接收亲爹的意思,重重点了下头。   话说食堂这边,贺云逸终于醉眼惺忪离开饭桌,回到徐广进给他安排的住处-徐广飞家。徐广飞家人口简单,徐广飞是徐广进堂弟,人小,没有花花肠子,徐广进对这个堂弟很放心。   就在转向小巷,快要进家门的时候,迎面跑过来一个姑娘,神色慌张,好似被狗撵似的。   她低着头,没怎么看路,就这边急急撞了过来,贺云逸原本想躲,可她是从旁边冲出来的,速度太快,他根本来不及躲闪。两人直接碰了个结结实实。   贺云逸原本是装醉的,可被这么一个大活人撞了一下,头是真的有点晕了。   “对…对不起,撞疼你了?”张秋华眼神闪烁不停,羞涩又尴尬地想要伸手扶他起来。   贺云逸哪敢让一个姑娘扶他,抚着额头,跺了跺脚,扶墙站起来了。见对面姑娘似乎很不好意思的表情,他摆了摆手,大方地道,“我没事。”说完转身就要走。   张秋华哪肯这么快就放过他,忙把人喊住。   贺云逸蹙眉,“姑娘还有事?”   张秋华搅着手指,四下望了望确定四下无人,这才可怜兮兮地看着他,“我能不能求你,别跟人说你见过我?”   贺云逸一怔,啥意思?   张秋华抿了抿嘴,桃花眼恳求地看了他最后一眼,而后飞快跑走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贺云逸总觉得这姑娘看他的眼神透着一股子势在必得,这跟他往常惯常看到的爱慕眼神截然不同,让他有种头皮发毛的感觉。   他把脑子里的念头挥子脑后,很快移开。   第二日,林建军吃完早饭就步行去了县城。周文茵还特拜托他帮忙捎信,林建军一口答应。   林炎城原本想让林建军捎些东西给表姑家带去,可家里但凡能吃的,要么被他放在小岛上,要么被大队长搜走,真真是一点都没有。最后林建军也只能两手空空去了县城。   而林炎城和林建华再次去了小岛。   小岛上的地是新开垦出来的,以前都是杂草,前段时间拔过,现在又疯长起来。两人为了地里收成能好,只能三不五时就过来拔。   正在干活的林炎城不知道,大队发生一件不大不小的事。还是跟他未来的准女婿有关。   话说贺云逸在显摆过后,终于正式当起了他的知青。   贺云逸在领到队上发下来的一桶柴油后,就被徐广进安排开荒。主要也是想试试这机子是不是真的好使。   他把队里装在牛后面的铁犁栓到拖拉机后面。   贺云逸也没推辞,在徐广飞的指点下,跟着他一起到了荒地,开始着手耕地。   “这拖拉机可真好使,比牛好用多了。关键是还不需要粮食喂。太省事了。”徐广飞瞧着别提多眼热了,冲着贺云逸大声嚷嚷。   贺云逸开着拖拉机突突的,声音老大,根本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徐广飞站在地头,四下望了望,没有可以遮阴的地方,想着这块地还要犁上半天,便家去了。   贺云逸跑了个来回,等到了地头,这才发现徐广飞没影了。   他停下来喝口水,正准备再来一趟时,听到有声音在呼救。   贺云逸怔愣片刻,四下望了望,没发现人影,以为自己幻听了。   等他准备开车的时候,呼救声再次传来,声音明显比刚才大了许多。   贺云逸这才顺着声音开始找人,他沿着地头那条小渠,往江边走,没走几十步拐弯处是江边的小分支,赫然看到昨天那个姑娘正陷在泥里挣扎。她越动,那泥越往下陷,活像一处沼泽。   贺云逸唬了一跳,急切道,“你先别动,我去找东西拉你上来。”说完,也不等她回答,四下找趁手工具。   正值夏天,自然没什么枯枝供他使用,所以贺云逸只能踩在一处小土丘,伸手去折最近的树枝。   等他拿着树枝回来,张秋华已经陷到膝盖处了。   贺云逸立刻把树枝递给她,慢慢把她往这边扯。   等终于把人扯上来,贺云逸累得满头大汗。张秋华哭丧着一张脸,刚刚贺云逸跑开的时候,她还以为他见死不救,后悔得不行。早知道他这么冷血,她就不拿自己生命开玩笑了。不过好在他还是回来了。   劫后余生的张秋华对贺云逸发自肺腑的感激,哭得梨花带雨,好不可怜。   贺云逸哪里会安慰人,说来说去,也是说了一句,“你已经得救了,别哭了。”   张秋华哭累了,这才抹了眼泪,双眼泪汪汪,“多谢你救了我。你真是个好人。”   被发了好人卡的贺云逸没当一回事,连连摆手,“没事没事。无论是谁见到你这样,都不会见死不救的。”说完转身就走。   张秋华咬着嘴唇,眼见人要离开,心里暗骂这人不解风情,她脚上全是泥,他也不主动扶她一下到江边洗漱。   殊不知,贺云逸就是为了方便她洗漱才特地离开。要知道她裤子湿了一半,肯定是要脱下来洗的。他一个男人留在这边合适吗?   等人走了之后,张秋华走到江边,把裤管的泥涮掉,踩着湿漉漉的布鞋往这边荒地走。   她运气不错,贺云逸还留在这边耕地,并没有立码就离开。   张秋华等在地头,等他再次歇息的时候,她过来跟他道谢。   贺云逸很客气地摆手,“不用客气。”   张秋华急得抓耳挠腮,为了勾引他,她已经把自己最好看的衣裳穿出来了,甚至还让他英雄救美一次,他怎么不领情呢?   不仅不领情,甚至可以说是冷淡。她可是见过他对林芳夏嘘寒问暖,分外疼惜的模样。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张秋华百思不得其解。   张秋华这边毫无进展,林建军这边却是出奇的顺利。   往常对他爱搭不理的同学听到他上门邀请,都欣然同意了。   他们都是学生,放暑假也没有旁的事情。父母为了省下一天的粮食,问明去的地方,二话不说就准了。   林建军第一个邀请人就是罗奚珍。   罗奚珍很爽快就答应下来,但她还提了个要求,要带着几位好姐妹一同前往。   林建军自然没有拒绝。   于是一行七人,四男三女往五星大队赶。倒不是他们不想骑车,而是自行车太少,只有两辆,不够七个人骑,所以只能步行。   林建军兴致很高,他还是头一回敢邀请同学到他家来坐客。他发现同学们父母看他的眼神都有了一丝变化。这样感激的眼神让他分外有面子。就在他飘飘然的时候。   一个咋咋呼呼的男声拍了林建军一下,“林建军同学,你们大队真有拖拉机,别是哄我们的?”   “就是,我可听说了,拖拉机可难得了。就是我们县城都没有几辆。我爸那个厂子送货用的还是驴车。”   林建军笑着回道,“我不骗你们。是来我们插队的知青开过来的。崭新的拖拉机。”他说话的时候,眼尾一直留意罗奚珍的动静。见她跟那两个女同学聊得火热,丝毫没有分出精神瞧他,他失落不已。   “那能开着它带我们逛逛吗?我还从来没有看过乡下风景呢。书里说可美可美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林建军笑容一窒,面上有些为难。   一旁的小姑娘开口了,“你们就别为难林建军了,那是队里的拖拉机,又不是他个人的。他哪有权力让你们坐。而且那拖拉机还是烧柴油的,油贵着呢。”   这解释还不如不解释。林建军听着心里窝火。   另一个男同学火上浇油,“算了,你以为他爸跟你爸一样是厂长,能把厂里的毛驴借给你骑啊。他爸只是个农民,不是大队长,没那么大的权力。”   这话更伤人。林建军脸色黯淡。   罗奚珍到大家又开始刺林建军,忙岔开话题,“我听说乡下都在搞大食堂,林建军同志,你跟我们说说呗。”   林建军强打起精神回答,精神却萎靡下来。这有气无力的声音自然提不起兴致。   突然一个女同学开了口,“奚珍,我听说你跟潘书记家的小儿子正在相看,是真的吗?”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亲们赠送的地雷,么么哒 第39章   罗奚珍没有回答, 抿着嘴,羞涩一笑。   林建军却是如遭雷击, 愣在当场。他身后跟着的同学没想到他会突然停下, 措不及防撞上他的后背,差点摔倒。   “你怎么突然停下,也不说一声。”男同学捂着额头,怨怪地看了一眼林建军。   林建军却没有像往常一样赔礼道歉, 一直低着头,嘴巴紧紧抿成一条直线,身上寒气沽沽冒出。   “你怎么了?”男同学察觉到他神色有些不对, 碰了碰他的胳膊。   林建军强挤出一抹笑容,缓缓摇头, 继续往前走。   其他同学谈笑风声, 林建军却是如鲠在喉,时不时用余光扫向罗奚珍。可她却一直没有看向自己, 林建军满脸苦涩。   大概走了一个多小时, 一行人终于到了五星大队。   林建军打起精神给坐在村口纳凉的社员们介绍。   社员们瞧着这群半大孩子新奇不已。   这些半大孩子不懂得掩饰自己的情绪, 见他们指指点点,面色涨得通红。但因为对方人多,到底不敢像刺林建军那样放肆。   只一个劲儿地催林建军,“咱们快去你家,我又渴又饿。”   “是啊,我腿酸得很。”   林建军跟社员们挥手告别,带着一行人到了家中。   林炎城和林建华不在家, 两人到小岛上除草去了。   几个孩子倒是在家,因为有客上门,他们从地里回来的时候,重新换了身干净的衣服。   林芳夏见人终于回来,忙迎了上去,“欢迎来做客,我们乡下简陋,不比你们城里,还请你们多多担待。”   林建军听到三姐说话这么文绉绉,诧异地看了她好几眼。   同学们见这么漂亮的姐姐热情招呼他们,收敛了脾气,跟着她进门落坐。   原本想招待客人的林建国瞅见来了这么多人,把他家堂屋挤得满满当当,也不好再进去,反而朝几人道,“我去食堂问问什么时候开饭。”   说着转身就走。   林芳夏每人倒了一碗凉白开,面露歉色,“咱们大队现在是集体食堂,家里没有柴禾,不能给你们做解暑粥,这凉白开是我从食堂那边烧开了,端过来放凉的,你们将就着喝。”   众人忙摆手说不介意,一低头看着手里这粗瓷大碗,心里暗生鄙夷。   但大家走了将近一个多小时,口干舌燥,也就没计较那碗了,当下喝了一干二净。   林芳夏心下稍安。   林建军帮着双方互道姓名。林芳秋很给面子的没有哼哼,可瞅见这些人轻蔑的眼神,她眉毛蹙起,眼里滑过一丝冷意。   罗奚珍望了眼外面,朝林芳夏浅浅一笑,“芳夏姐,听说五星大队有辆拖拉机,咱们现在能去看吗?”   林芳夏怔了怔,想到早上看到贺云逸开着拖拉机到地里开荒,好像一直也没回来。   乡下田里到处都是野草,那边还没什么绿荫遮挡,太阳又这么毒,林芳夏便道,“现在拖拉机正在耕地,你们要看的话,只能去地里,不如等吃晌饭,你们就能看到了。”   罗奚珍点头说好。   林芳夏便让林建军带同学们到他房间看看。   林建军点点头,朝着罗奚珍道,“走。”   这么多个同学居然头一个开口邀请他,其他人很快察觉到林建军待罗奚珍不同。但是这两人差别太大,大家自然不会以为他们在处对象,反而一致认定是林建军在单恋罗奚珍。   等到了房间里,众人对着这简陋至极的房间评头论足一番,有夸有褒,有损有贬,怎么顺口怎么说。   林建军对这些话通通没有在意,他心里只挂心刚刚听到的那事儿。   门外一直偷听的林芳秋却是气炸了,凭什么欺负小五?就因为他老实,他胆小,这些人就欺负他?   她想冲进去骂人,又想到亲爹严厉禁止她口无遮拦,急得团团转。   林芳夏见四妹又趴在门口偷听,忙走过来扯她,担心里面人听到,她一个劲儿地对着四妹使眼色。   林芳秋跟在她身后,回到堂屋,推开她的袖子,“干什么?”   “平时偷听自家事也就罢了,人家是客人,你再这么偷听,太给小五偷人了。”   林芳秋气得直跺脚,“你可别跟我提那个窝囊废了。平时瞧着也就是安静,胆子小了一点,现在我觉得这孩子是不是傻到家了。别人骂他,居然连屁都不敢放。气死我了。”   她的弟弟,她可以欺负,但是容不得别人欺负,林芳秋现在就是这个心态。   林芳夏惊了一下,“真的假的?那些人为什么骂他?”   “也不是骂,就是寒碜他,说咱家穷,连件像样的书桌都没有。”   林芳夏也来了气,“瞅着他们一个个穿得人模狗样,没想到心眼这么坏。”   林芳秋计上心头,行啊,不是不能骂嘛,她非要他们今天多走几趟。   她附手在林芳夏耳朵边上耳语几句,林芳夏蹙眉,“这不是耍人玩吗?”   “谁耍他们了,我热情邀请他们去看拖拉机,怎么能算耍人玩呢?”   说完,也不等林芳夏回答,急冲冲往东屋跑。   她敲门,站在门口,望着屋里众人,语笑嫣然,“小五同学,我刚刚听说晌午拖拉机不开回来了,说是省油,你们要是想看,只能亲自去看了?”   其他人眉毛竖起,两两对视,一个男同学道,“我们走了这么远,要是没看到拖拉机就这么回去,也太不值得了,咱们去看看。”   其他人也都点头答应。   林芳夏有些为难,“可是拖拉机在开荒,那边地不怎么好走,我怕你们走不了。”   “没事,红军几万里都走了,我们难道连短短一段都走不了吗?”   林芳夏欢喜地应了一声,而后给几人戴高帽,“我一看你们就是那种吃苦耐劳的好同志,配得上贫苦人这个身份。”   众人脸一僵。有个男同学心直口快反驳,“谁是贫苦人?你才是贫苦人呢!”   林芳秋不慌不忙,甚至还深以为然地点头承认,“我当然是贫苦人啊,我家是贫下中农出身,难不成你们不是贫苦人,是地主老财出身?”   上升到出身问题,男同学也顾不上显摆,面红耳赤地摆手替自己辩驳,“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我是工人出身,我父母都是工人。”   林芳秋哦了一声,好奇地看着他,“工人怎么了?工人也是受地主老财剥削,跟我们贫下中农是一根藤上结的苦瓜,难不成你还想在贫苦人里再划分阶级?你比主席还能耐啊?”   男同学哑然,心里暗自嘀咕,林建军这四姐嘴巴怎么这么厉害?说得他连还嘴之力都没有。   林建军神色复杂地看着四姐,张了张嘴想解围,心里却又觉得很解气,于是闭嘴不言了。   罗奚珍见他们吵起来了,猜到他们刚刚说的话可能被林芳秋听到,所以林芳秋这才帮亲弟弟撑场面来了,担心事情闹大不好收场,她忙上前打圆场,“林芳秋同志,徐爱民不是这个意思,他只是自豪在主席代领下过了好日子   。感激主席而已,没有想要显摆的意思。你误会他了。”   林芳秋见她睁着眼说瞎话,对这个小姑娘一丝好感也无。心里暗暗翻了个白眼,不过林芳秋也不想把事闹大,见好就收,顺着她给的梯子下来,打着哈哈道,“原来是这个意思,我刚刚在门口听到你们说小五没书桌,还以为   你们是故意寒碜他呢。我们家小五就算没有像样的书桌也考上了中专,是我们全家的骄傲。我平时就特别佩服他。”   一番话说得入情入理,其他人面上讪讪,林建军心却是被什么堵住似的,甜得发腻,往常四姐总欺负他,他恨不得咬她一口,现在她护着自己,这感觉真的又酸又甜。   林芳秋没顾上注意林建军的眼色,冲着其他人挥手,催促道,“快走,太晚了,拖拉机手要是回来睡晌觉,你们连坐的机会都没了。”   其他人一听这话,立刻跟上。   一行人出了院门,迎面碰上林建国,他面露惊讶,“还有一个小时开饭,你们去哪啊?”   林芳秋担心二哥拆自己台,背对着几人冲着他使眼色,开口解释,“我带他们看拖拉机是怎么开荒的。一会儿就回来。不会耽误吃饭的。”   说完,她转身冲其他人招手,“你们也听到了,一个小时就开饭,时间紧急,咱们跑步过去,早去早回。咱们大队的食堂还有红烧鸡肉呢。你们城里十天半月也吃不到一回肉,真是太可怜了。啧啧啧”边说边摇头,面上还同   情地看着他们。   几人面色窘迫,却没办法回嘴,只能硬着头皮跟上。   林芳夏从院子里出来,担心四妹说话太难听,一不小心伤了小五的颜面,忙跟了上去。   林建国看着这群人顶着烈阳疯跑,抹了把额头上的汗珠,掀起自己衣摆扇风,心里暗骂四妹这是抽得哪门子的疯,这不是折腾人吗?还有啊,荒地不是在南边吗?她怎么把人往东带呢?   林芳秋带着这群人沿着村道绕了一大圈才开始往荒地走。除了小五知道内情,其他人莫名觉得这荒地可真远。原本就走了一个多小时的脚此时酸涩得不行。   “还有多久啊?不是说乡下有很多树吗?这边怎么这么荒,连棵树都没有?”林爱民抱怨连连。   这么热的天一动不动都能热你一身汗,更不用说还要跑起来。   没一会儿,这些人的衣服全都湿了,衣服巴在身上,非常不舒服。   林芳秋自然也不例外,她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指着前面一个小点,“瞧见没?就是那儿了,拖拉机就在那边。”   众人踮起脚尖齐齐望去,还真有个机器在移动,仔细一听还有突突声,众人兴奋得不行,忙加快脚步跟上。   林建军趁着大伙注意力都集中在拖拉机上,终于找准机会凑到罗奚珍面前,直入主题,“你真的和潘书记家的小儿子相看了?”   罗奚珍停下脚步,望着前面的同学,脸颊飞红,小声道,“我爸妈希望我能过得好。”说完,她小心翼翼地看了眼林建军,“建军,你会祝福我吗?”   林建军心里酸涩,眼眶赤红,死死地盯着她。   罗奚珍心一颤,不敢跟他对视,慌忙移开视线,夹起耳边的发丝,十分拘谨,小声道,“我希望你能祝福我。”   林建军心痛得难以复加,望着她娇俏的小脸,眼神款款,声音带着几分眷恋,“为什么不能是我,你明知道我对你……”   “不是你不够好,是我没办法。”罗奚珍带着一丝哭腔,林建军心又软了。罢了,责怪她干什么,要不是他没本事,她家人怎么会将她许给潘书记家的小儿子。   可是他就是农民家的儿子,哪有没资格跟潘书记家的小儿子竞争。   他捏着拳头又展开,又紧紧握住,反复好几回,才涩然开口,“你们在处对象了?”   罗奚珍面露尴尬,缓缓点头,从鼻端“嗯”了一声。林建军眼神幽暗,心里蹿起一股火,深深凝视着她,“奚珍,为了你,我可以豁出一切,你真的不能考虑我吗?”   罗奚珍面露苦笑,“我们家的情况你也知道。如果我不能嫁个好人家,我娘妈地位恐怕不保。我不能这么自私。”   林建军梗住,她还是这么孝顺。   前面一个女同学回头见两人在说话,忙提醒她,“奚珍,快点,真的是拖拉机。”   “来了!”罗奚珍忙应了一声,抿了抿唇,飞快跟上。   林建军瞅着她灵动的身影,握着新头,心里滴着血。   作者有话要说:  读者“loveflish”,灌溉营养液+62019-01-30 12:50:17 第40章   一行人跑到拖拉机跟前的时候, 贺云逸正坐在地头歇息。   其中一个女同学看到贺云逸那张脸时,眼睛都直了, 他五官分明, 有棱有角的脸俊朗帅气,那双星眸如玛瑙般漆黑,鼻梁挺直,薄薄的嘴唇浅浅的抿着, 就这么肆意又洒脱的坐在地头草丛里,大长腿随意支着,却是恰到好处的迷人。   林芳秋不是个颜狗, 第一面的时候就对这人的五官习以为常,在众人怔愣时, 她上前一步跟他解释, “我带了些朋友过来,能不能到拖拉机上看看?”   贺云逸目光慵懒看过来, 语气透着一种漫不经心, “行啊, 你们去看看,但是别动重要零件。要不然机子坏了,你们可赔不起。”   男同学们欢喜地应了,撒开腿跑过去。两个女同学却是站在原地,直勾勾地瞅着贺云逸,好像他脸上有朵花供她们欣赏似的。   林芳秋心里暗骂她们丢人。   贺云逸很快察觉到,目光如刀, 锋利无比,准确无误地射向她们。两位女同学寒毛竖起,忙不迭地跑走了。   林芳秋瞅着两人穿着布鞋就跑到新开垦出来的泥里,心里暗自嫌弃,真是一群傻子。   跟在最后的林建党和罗奚珍很快跑过来。   罗奚珍看到贺云逸的时候,忍不住多瞧了几眼,这男人生得也太好看了?   走了一段距离,罗奚珍小声问林建军,“那男人是谁啊?感觉不像乡下人。”   林建军有点酸,声音微冷,“哦,就是我之前跟你说的知青,家是北京的,这拖拉机就是他插队弄到的。”   罗奚珍低下头,眼里眸光闪烁,“这么说他家里门路还挺广的,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回去?”   林建军不想说贺云逸。男人嘛,总是有点要面子的,像贺云逸这样长得好,家世好,谈吐大方的男同志最招女孩子喜欢了。他就算不怎么跟村里人来往,吃饭的时候,也听到不少姑娘在议论这人。   他担心罗奚珍会被贺云逸外表迷惑,忙闭嘴不言。   罗奚珍见他不肯再透露,压下心里的悸动。趁着林建军不注意的时候,回头望了那男人一眼,对方却没有看向他。   罗奚珍隐隐有些失望,心里暗叹如果潘朝阳能有这人一半好看,她就知足了。   林芳夏很快也追了过来,看到贺云逸的时候,她有点害羞,扯着四妹的手往旁边拉。   林芳秋不明所以,“你拉我干什么?”   “四妹,我刚刚看到五弟跟那个罗奚珍在后头讲话,你有没有觉得这两人有猫腻?”   林芳秋惊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真的假的?小五居然看上城里姑娘?”   居然这么兴奋?林芳夏拍了她一下,“你虎啊,小五是个乡下人,人家城里姑娘怎么可能看得上她?”   林芳秋白了她一眼,“要我说你才傻呢,你也不想想小五明年就能分配工作,等他把户口转到城里,就是城里人了。怎么就配不上城里姑娘了?”   林芳夏摸着下巴思索,四妹说得好像也挺有道理的。   两人正在商量的时候,话题人物之一的罗奚珍跑过来,朝着贺云逸央求道,“请问你能开给我们看看吗?”   林建军很快跟过来,不动声色地站在罗奚珍前面挡住她的视线,“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多坐一人。”   贺云逸起身,淡淡地道,“行啊,只要你们不嫌颠簸。”   贺云逸重新摇了拖拉机,这年代的拖拉机噪音很大,车子抖得不行,因为犁地,所以后面的车厢已经卸掉了。如果载人,恐怕只能站在旁边。   其他人瞅着颤抖得不行的机身,都打退堂鼓起来。罗奚珍第一个举手,“我来。”   “那你抓好,可别松开。要不然被我甩下车就不美了。”贺云逸好心提醒。   罗奚珍朝他道谢,而后羞涩一笑。   等她站在车上,往前开的时候,其他人全都跟了上去。   “奚珍,感觉怎么样?”   罗奚珍抿抿嘴唇,看了一眼旁边认真开车的男同志,幸福之情油然而生,她拢了下被风吹乱的发丝,腼腆一笑,“感觉非常棒!等我到了地头,你们也来尝试一下。”   其他人忙跟了上去,到了地头,罗奚珍跳下车,另一人接上。   瞅着时间快到了,林芳秋提醒他们,“一次上两个也行的。”   于是贺云逸另一边也站了人。两趟后,所有人都坐过了。   林芳秋朝贺云逸道谢,“咱们回去。”   说着她跳上去抓住一边,又招呼林芳夏上来,林芳夏瞅了一眼面无表情的贺云逸一眼,点了点头。   等拖拉机走了一段距离,徐爱民怒了,“不是说拖拉机不回去的吗?怎么又回去了?”   有人嗤笑道,“还能为啥,肯定有人撒谎呗。”   林建军嘴巴抿紧,带着他们沿着刚才走过的路回去。   等几人到了食堂,林炎城早给他们安排好了位置。   林芳秋嘴快,把小五看上城里人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了亲爹。   林炎城在林芳秋的指引下,看到了小五心仪对象。   说实话这姑娘长得挺好看,十四五岁的年纪,个子不高不矮,身材纤细,一张鹅蛋脸,皮肤白白净净,柳叶眉,五官秀丽,唇瓣粉嫩,模样娇俏可人,十足青春亮丽的小姑娘模样。   可林炎城就是觉得这姑娘有哪里不对劲儿。她举手投足间有张秋华那种无形中透出来的勾人韵味儿。   可这姑娘年龄不大,应该不至于误入歧途,再说了她还是个中专生,家境良好,前途无量,实在没有必要出卖自己。   所以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家教使然,一个知书达理的母亲教出来的孩子多半也是知理的,同样一个以色侍人的女人教出来的孩子,天天耳濡目染,无形中也会学到她几分勾引人的手段。   以前他跟人谈生意,可以拼酒,可以陪对方打麻将,可以陪对方吃遍天下美食,就是不喜欢到风月场所作陪,理由无他,他怕得病,再有一个,他思想有洁癖,对这种出身的女人十分没有好感。   因为这一茬,林炎城对这姑娘倒没有刚开始那么热络。   他现在陷入一个难题,林小五喜欢的对象,他不喜欢,他还要撮合他们吗?   23333:“当然啦。难道你不想救你媳妇了?再说了,又不是让你跟她在一块儿,你憋屈个什么劲儿。”   林炎城在脑子里回它,“这你就不懂了。原本我还以为书里写的罗奚珍是受了父亲连累才死在劳改农场,可现在见到她,我觉得这事说不定有蹊跷。”   23333:“怎么蹊跷了?”   林炎城说不上来,毕竟书里对罗家也只是一笔带过,对小五黑化给了一句交待而已。至于罗胧珍是怎么死的,书里根本就没有交待。   不过劳改农场那种地方,罗奚珍这种娇滴滴的小姑娘哪受得了?   就在他愣神的时候,林芳秋首先发难了,笑盈盈地看着罗奚珍,“罗奚珍同学,你在我跟我五弟处对象吗?”   罗奚珍脸色爆红,忙摆手,“不是,我们就是普通同学。”   林芳秋不高兴了。   旁边的女同学解释,“奚珍正在跟潘书记家的小儿子相看呢。”言外之意就是你五弟配不上罗奚珍。   林芳秋很快注意到五弟神色有些不对劲儿。   林炎城踢了旁边的林建国一脚。   林建国立刻搂着五弟,“走,咱们去端菜。”   两人走开,林芳秋声音转冷,“既然你已经有对象了,那就不要给我五弟希望。我五弟性子轴,认准的事情不撞上南墙不回头。你千万别模拟两可给他希望。你这不是为他好,你这是伤他。”   罗奚珍脸色霎时惨白一片。   林芳秋敲了敲桌面,趁着小五两人还没过来,她神神秘秘地开口,“以前我上学的时候有一个女同学,她让表哥表弟给她写情书,然后带到班里读给大家听。末了还故意说,她很烦。”   众人被这话勾住了,纷纷奇道,“为什么?”   林芳秋接话道,“还能为啥,当然是为了迎造她受人欢迎的假像啊。许多人都有一个误区,以为大家都喜欢吃的东西一定是自己喜欢的,大家都追棒的姑娘一定是好的。殊不知,还有可能是假相。”   这完全就是映射罗奚珍,别看她有许多人追,可她未必就真如看上去的那样好。   罗奚珍崩着脸,想发火,可人家又没指名道姓说她。她装作没听到,四下乱看,意外发现贺云逸坐在邻桌,一个当官模样人正在给他斟酒,末了还拍拍他的背,“好好干,以后要是能回城,我第一个就推荐你。”   贺云逸嘴边漾着另人目眩的笑容,“好!”   她心跳如鼓,低下了头。   她这个举动落入一直用余光打量她的林炎城眼中,他微微蹙眉后,不动声色地让小五把饭菜放下,而后招呼大家吃饭。   这顿饭跟昨天一样,有鱼有肉,非常丰盛。   林建军的这些同学已经好久没吃肉了,当下连礼仪都不顾,大口大口吃起来。   当然除了罗奚珍,她一肚子气,就算龙肉都不下去,更不用说这些鸡肉鱼肉了。   离开的时候,林建军很快发现罗奚珍怏怏不乐。   林建军眉毛倒竖回想了今天发生的事,除了被四姐耍,也没发生什么让她不高兴的事啊。   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罗奚珍停下了脚步,“林建军,我仔细想过了,我跟潘书记家的小儿子不合适。”   林建军怔愣一下,面上露出狂喜,刚要开口,就听她又道,“可我跟你也不合适,你四姐那样说我,实在是太过分了。你以后别来找我了。”   林建军心立时慌了,想伸手拉她,可又觉得自己太孟浪,忙缩回手,急切解释,“我四姐就是气不过,你大人有大量,别生她的气了!”   怎么说他四姐也给他出气,这个情他得领。   罗奚珍气得沤血,林芳秋就差指着她的鼻子骂了,居然还让她不生气。她没那么大度!   她迟迟不肯答应,林建军忙道,“我带四姐给你赔个不是,我四姐这人就是心直口快了些,其实人挺好的。”   罗奚珍很想朝他翻白眼,是挺好,可惜是对他挺好,不是对她。她心里暗自庆幸自己一直拿林建军当替补,没想真的跟他在一起,否则她将来的日子一定不好过。   她气得瞪了他一眼,“我哪有资格生她的气。以后你就听你四姐的,别再来找我了。我担待不起。”   林建军想解释,可她根本不给他解释的机会,大步追上前面的同学。林建军只能看着她渐渐远去的背影暗自神伤。   作者有话要说:  提前预警:不是所有CP都是一成不变的。后面会解释,什么样的愿望可以不用实现。 第41章   林建军回到家的时候, 迎面就看到林芳秋出来。   她搅着手指,小心翼翼地打量他的神色,期期艾艾地地说, “小五, 你没生气?”   林建军深深看了她一眼, 他想发火,可瞅着她可怜兮兮的样子, 还有她维护他时护短的模样, 硬是把心头火压了下去,他朝她缓缓摇头,扒拉头发, “我没生气。”   说到底也怪不到四姐头上, 毕竟他条件差,没有潘书记家的小儿子,也会有旁人, 就连贺云逸这个从北京来的知青都比他有可能。   林芳秋心安了, 从兜里掏出一个鸡蛋塞到他手里,“爹说你现在正在长身体, 不能饿着,这个鸡蛋是爹偷偷藏的,赶紧吃。”   林建军接过来, 抚摸鸡蛋上面的温度,心里暖暖的,四下望了望, “爹呢?”   林芳秋笑了笑,“抗着锄头出去了。”   林建军奇了,“怎么不在家休息?这个点出去太阳多晒啊?”   经他这么一提醒,林芳秋也反应过来了,摇着蒲扇,“不知道呢,他把小六也给拽走了。兴许是有事呢。”   林建军把鸡蛋在门上磕了两下,心里暗自纳闷。以前小六很黏他爹,可也没有这么勤。简直就是形影不离了。   “小五,四姐跟你说一句掏心窝的话。”林炎城临走的时候,就叮嘱林芳秋一定要好好安抚林建军。   这孩子自卑敏感,只要你一跟他示弱,他的脾气就发不出来了。林芳秋以前嘴巴特别贱,态度也是颐指气使的。现在乍然间变得这么平和,小五特别不习惯,总觉得浑身上下都起了一层皮。   他轻咳一声,冲她点头,“行,你说。”   林芳秋安心了,试探着道,“我觉得罗奚珍这姑娘不简单。”   林建军一怔,“怎么不简单了?”   林芳秋斟酌再三,尽量让自己的话不那么刺耳,“我这么说,就是她的想法跟我是一致的,但是她懂得隐藏,会说话。比如说她喜欢吃肉,但是她不会跟你说她想吃肉,她会说县城已经好几个月没来肉了。你明白吗?”   林建军蹙眉,似乎有点不高兴四姐这么说他的心上人。   林芳秋在他发火前,自嘲地笑了笑,“算了,上回咱爹骂我口无遮拦,担心我无形中会得罪人。我现在正在改进。我也就是看你是我弟弟,我才说的。如果换成旁人,哪怕我憋死,也不说出来。”   她这一示弱,林建军刚刚升起的气又憋了回去。   林芳秋拍拍他的肩膀,“行了,虽然我以前总爱逗你,但那都是闹着玩的。这次我说得是认真的。你自己好好想想。”   说完,她拿着蒲扇到院门外乘凉去了。   林建军嘴巴抿成一条直线,面色凝重,心里暗自琢磨四姐刚刚说的话。   一连两天,林建军神色都有些郁郁。   这天中午,他找到林芳夏,想跟她聊聊。   说实话,林建军不懂女人,他平时在家里极没存在感,关系稍微好一点的只有两人,一个是林建国,一个是林芳夏。至于小六,虽然年龄跟他差不多大,因为亲爹最疼小六,他心里隐隐有些嫉妒小六,再加上他对小六智商看不上,所以不能拿小六当同龄人看待。   他想听听林芳夏对罗奚珍的印象。毕竟女人最懂女人。这几天,他翻来覆去想了又想,实在不愿相信,他喜欢的姑娘是那种表里不一样的人。   “小五,怎么了?”林芳夏见小五没精打采,眼底一片青黑,担忧地问。   林建军摇头,“三姐,我问你件事。”   “好,你说。”   “我那天带来几个同学,其中一个叫罗奚珍的,你还有印象吗?”   林芳夏愣了一下,点头,“有印象。”她原本还以为小五和罗奚珍是一对,可谁成想,在饭桌上,罗奚珍一口回绝了。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小五喜欢她,可她居然一点也不避嫌,从这一点来说,林芳夏就对她没好感。   因此,不等小五开口,她语重心长地劝道,“小五啊,你年纪小,可能不知道,有些姑娘虚荣心特别强。总喜欢勾着男人。我瞧着这姑娘就是这种人。我猜想她在班上人缘一定很好。”   林建军一愣,反驳道,“人缘好不好吗?”   “我不是说人缘好不好,而是说她手段高明。”林芳夏跺了跺脚,“你要是不相信,就等着瞧,她很快就会再次来我们家了。”   “怎么可能 ?她来我家干什么?”林建军不会自恋到认为罗奚珍是来找他的。再说了,就算真是,她父母也不可能同意啊。   林芳夏从亲爹那边接到任务,学着四妹的语气撇嘴道,“那还能有什么。她又看上咱们贺知青了呗?”   林建军面色有些难看,对三姐这漫不经心略带嘲讽的语气看不过眼,冷着声音道,“三姐,她不是那种人,你一定是误会她了。”   “不信,你等着瞧。”林芳夏说完转身就走。到底不是专业演员,演起来自己都有些心虚,也不知道她爹哪来的自信,认为罗奚珍一定会下乡来找贺云逸。   可是她爹交待的任务,她不敢不听,只能照办,同时她心里还有些酸溜溜的。这个贺知青的桃花可真多啊。   林芳夏不知道的是,贺云逸现在已经是脸色铁青。   一连五天,每天都会遇到面前这个女人喊救命,就算她再不小心,总不可能都是刚好遇到他英雄救美?再说了,一开始她装得还像一点,那淤泥深到没过她的膝盖了。这次可倒好,装溺水,可这小溪里的水才到他胸口,只要她站起来,就不用担心淹到。这演戏也太不走心了。他要是再弄不懂这个姑娘的心思,他就该找块豆腐撞死算了。   贺云逸沉着脸,不理会对方哭得梨花带雨的惨样,“行了,我还要耕地呢。没空陪你玩。你赶紧回家。”   “我没有家,我亲爹要把我嫁给一个二流子。我不想认命,我想找个可以依靠的男人。”张秋华含情脉脉地看着贺云逸。   贺云逸哪知道张秋华这么惨,可她惨她的,关他何事?他就算再怎么同情她,也不可能拿自己婚姻大事开玩笑?   他英俊的脸上凝结一层寒冰,“你找错人了,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说完,他转身离开。还没等他走到拖拉机跟前,就见徐广飞从不远处跑过来。   张秋华也顾不上跟贺云逸说话,担心被徐广飞看到,急急忙忙跑走了。   徐广飞瞅着她的背影总觉得有几分熟悉。   “那人是谁啊?”   贺云逸不想连累女方名声受损,含糊地说了一声,“不认识,问路的。”   徐广飞眯着眼看着那身影,在脑子里回想半天,才想起这人不就是跑得无影无踪的张秋华吗?想到堂哥一直在找她,他眼珠子转了转,“这姑娘可是有主的,你可别上当啊?”   贺云逸没当一回事,管她有主没主,跟他有什么关系。   徐广飞很快把这事告诉了徐广进。   徐广进摸着下巴,“你说张秋华找贺云逸干什么?”   “还能干什么?想赖上人家呗!”   徐广进哼了哼,“那小子可是北京来的知青,连拖拉机都能弄到,迟早会回北京,他怎么可能会看上一个乡村土妞?”   徐广飞朝他暧昧地眨了眨眼,“大哥,这不便宜你了吗?”   徐广进伸着手指,朝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徐广飞见他心情好,朝他谄媚起来,“大哥,你能给我调到大食堂当厨子吗?我不想当记分员了。”   徐广进挑了挑眉,“你小子,当记分员有什么不好?又不用你下地。外面那么多人想当记分员,我都没让他们当,你还嫌弃上了。”   “我没嫌弃记分员不好,可哪有当厨子好啊。”徐广飞恨恨骂起来,“最近几天,我一次鸡腿都没吃到,肯定是被那些厨子偷吃了。大哥,有好东西,你得带着我这弟弟啊。”   徐广进斜睨了他一眼,拍着桌子,懒懒地道,“行。”   徐广飞忙朝他拱手道谢,还挤挤眼,“大哥,我祝你早日抱得美人归,早生贵子。”   听到前一句,徐广进还挺高兴,听到后一句,他脸都黑了,朝着外面干活的媳妇骂道,“也不知道娶得这是哪家子丧门星居然连个孩子也生不出来。”   徐广飞心一紧,讷笑两声,脚底抹油般跑了。   徐广进为了找到张秋华,在贺云逸出工的时候,远远地跟在他身后,担心离得太近,被对方发现,他偷偷藏在另一片杂草丛里。   这边荒地长的野草足有一人高,他躲在里面一点也不怕被人看到,但是这个天太热,野草又不像粮食那样种得很节制,密密麻麻不透气,热得他像只土狗,一个劲儿地喘粗气。   就在他等了一个多小时,衣服全部被汗浸湿,隐隐还有些头晕眼花的时候,一个娇俏的身影出现在前方不远处。   他立刻从地上爬起来,捏着野草,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对了女人看。   他看着张秋华跑到正坐在地头歇息的贺云逸面前说了什么,贺云逸十分不耐烦,直起身,大步往拖拉机走去,张秋华看着他的背影,狠狠跺了一下脚。   她立在原地踌躇片刻,终于还是心灰意冷转身走了。经过徐广进那片荒地的时候,徐广进猛地从地里跳出来,一把将她拖入草丛,张秋华本能地大叫起来,“救命啊!”   正在耕地的贺云逸隐约听到这呼救声,心里十分不耐烦,又来这一套,当他是傻的吗?!   作者有话要说:  狼来啦~ 第42章   张秋华喊了一声后,嘴巴就被徐广进捂住了, 眼睛死死地盯着她, 警告道,“你若是喊出声来, 我一定告诉你爹去。”   张秋华不敢再喊, 她不想被她爹抓回家,但她更怕被徐广进糟蹋。   她假装顺从地朝徐广进点了下头。   徐广进在她身上乱摸一通过足手瘾后才把人松开, 但视线一直落在她鼓鼓的胸口处,一副意犹未尽的猥琐样, 张秋华忍着恶心, 警惕地退后一步, “你要是再敢动我, 我一定告你强奸!”   徐广进是色,但他从来都是心甘情愿的。   毕竟他只是大队长, 在五星大队牛而已, 出了五星大队, 他什么都不是。而且能花钱的事情为什么要用命去赌,不值得。   徐广进凑到张秋华面前, 从自己身上取出一张布票递到她手里,“我是大队长, 如果你跟了我, 我一定让你在五星大队横着走,不比你嫁给知青强啊?”   张秋华被他恬不知耻的话恶心住了,她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凭什么要跟一个大她十几岁的男人, 她又没有恋父情结。   张秋华想走,但是徐广进明显不肯罢休,再说她也怕他会告诉她爹,她咬着嘴唇,眼珠子转了一圈,终于找了个理由,她眼含热泪,委屈巴巴地看着他,“我一个大姑娘凭什么要没名没份的跟着你。我又不是不知羞耻的荡妇。”   徐广进瞅着她这副惹人怜惜的小模样,心生荡漾,色心又起,伸手想要拉她,却被她飞快躲开,他不敢造次,看着她,“你放心,我回去就把那黄脸婆休了。”反正他媳妇也没给他生下一儿半女,休也就休了,张秋华可比马文珍漂亮多了,他娶了也不亏。   张秋华没想到他这么冷血,马文珍跟了他也有十一年了,他居然说休就休,男人无情起来,比女人都狠。一瞬间,她想起林建党,她原本想跟他好好过日子补偿他的,可没想到他重生后居然一直在耍她。她恨得牙痒痒。   她转了转眼珠子,朝他娇嗔道,“等你办到再说。谁知道你是不是唬我的。你可别拿我当傻子哄。”   徐广进心里一紧,忙不迭地举手保证,“当然是真的,不信你等着瞧。你等着,三天后,我就给你消息。”   张秋华抿着嘴点了点头,握紧手心里的布票,转身跑了。   这次徐广进倒没有追上去。   等跑了一段距离,张秋华回头见徐广进没有跟上来,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心里暗骂,真是倒霉,居然被最难缠的人碰到了。   她回头看了眼贺云逸,心里十分挫败。为什么周文茵和林芳夏命那么好,一个能嫁未来首富,一个能嫁到北京大官家当孙媳妇。   她埋头想的时候,从不远处听到有笑声传来,张秋华心生警惕,忙往旁边的玉米地里避。   很快说话的人走了过来,张秋华猫在玉米地里,这才发现来人正是她刚刚想到的两人。   “文茵姐,咱们去哪啊?”林芳夏见周文茵抗着锄头往荒地这边走,暗自纳闷。   周文茵左右看了看,“你不是喜欢贺云逸吗?你光躲在家里喜欢有什么用。你要让他认识你啊。”   林芳夏羞得脸色爆红,连连往后退,“文茵姐,算了,我只是个农村姑娘,哪怕得上城里人啊。”   一开始她觉得贺云逸长得好看,说话很有气势,吃饭很优雅,跟农村小伙子一点也不一样。可是在听到大队里有许多姑娘跟他表白都被他拒绝了,她就像被人泼了一盆冷水,脑子也清醒起来了。   周文茵见她退缩,用恨铁不成纲的语气道,“我又不是让你去跟他表白,我的意思是咱们先当朋友相处。我也是知青,他也是知青,我带你一起去认识,这样旁人才不会说闲话。这样他也能趁机认识你。这可是两全其美的法子。”   林芳夏有些诧异,文茵姐啥时候会考虑这些了,她不是最果决的吗?   许是她这眼神太过赤果果,周文茵一下子就看懂了,她拢了拢头发,有些不好意思,“我这不是跟你们学的吗?”   看着大家都小心翼翼地过日子,生怕给家人给朋友带来麻烦,她才知道以前的她有多么的不懂事。   林芳夏最终还是同意了。毕竟周文茵这个结识法子非常自然,她没理由拒绝。   等两人走远,张秋华从玉米地里出来,看着两人的背影恨得咬牙切齿。   要说她最恨的人是谁,不是林建党,也不是林芳夏,而是周文茵。   林建党被她抛弃过,她心里还存有一丝愧疚,林芳夏没有几年命可活,她也没必要恨她。   但是周文茵就不一样了,占了她的位置,什么都不用干就当上了首富夫人,抢了原本属于她的幸福。   为什么这些人的命都比她好,她只是想嫁个有出息的男人有错吗?偏偏一个两个都看不上她。   首富夫人当不上,大官家的孙媳妇也当不了,难道她只能嫁给地里刨食吃的庄稼汉,再过上辈子那样苦的日子?那她重生回来还有什么意义?   她突然想到徐广进。   她离开五星大队的时候,徐广进还是大队长。虽然这个官不大,可也是她认识的人当中最有本事的了。她要不要嫁给他?可他那样花心?   张秋华始终下不了决心,一脸纠结地回了李婶家。   李婶见她又出去,拿着砍刀在那边剁猪草,听到动静,抬头凉飕飕地看了她一眼,“又出去?你就作。被人发现,我看你还怎么待得下去。”   张秋华没理会她,直接从她身边经过进了堂屋。   从旁边屋里出来一个小伙子,他是李婶的儿子名叫徐文山,大约十六七岁,长相普通,古铜色的皮肤。看到她的时候,他朝外面小心翼翼地瞅了一眼,而后小声朝她道,“秋华姐,你别生我娘的气,她是担心你被人发现。”   张秋华朝他浅浅一笑,“没事,我不生气,李婶也是为我好。”   这笑容甜美可人,徐文山唰得一下脸色涨红,飞快地往外走了。   张秋华注意到他同手同脚,心里别提多美了。谁说她没有魅力了,瞧徐广山不就被她迷住了么?   烈阳如火,灼热照人。   田里的水渐渐干涸,徐广进组织大伙用江里的水灌溉。于是五星大队彻底忙开了。   林家人都被分配到挑水组。板车不够用,就用扁担挑。   林炎城让家里几个女孩子用板车运水,男孩子们用肩挑。   没几天,一家子晒黑了好几个色度。   周文茵从镜子看到自己的脸,抹了一层厚厚的雪花膏。   林芳夏肉疼,这一瓶雪花膏能不能抵今天挣到的工分呀?   林芳秋在她和三姐脸上各扫了一眼,实话实说道,“你这雪花膏涂了也没用啊。你现在跟我三姐一样黑了。”   原本周文茵没干过活,皮肤还算白皙,但没想才一个月而已,她就晒得跟林芳夏差不离了。   这速度,恐怕过不了几天就赶上林芳秋了。   周文茵哀嚎一声,把雪花膏拍到桌子上,捂着脸嘟哝,“这雪花膏怎么就不防晒呢。”   三人正说着话,门外有个人声传来,“请问林建军在家吗?”   林芳夏忙起身走了出去,看到来人,她明显愣了一下,“是你啊,你怎么来了?”   罗奚珍不好意思地笑笑,“上回临走,我跟林建军发了一通火,心里难过了好几天,一直过意不去,担心他还生我的气,所以专门来道歉来了。”   林芳夏叹息一声,她这爹哟,该不会成精了?居然猜得这么准。她收敛了心思,请她进来,“小五还在地里,马上就回来,你先进来。”   林芳秋和周文茵也从屋里出来。   看到她来了,林芳秋没了好脸色,眉毛蹙起,“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啊,我上回不是告诫过你,让你离我五弟远点吗?”   周文茵忙把她嘴捂住,拖到房间里,在关门前进罗奚珍讪笑两声,“她嘴巴欠,你别听她的。”   说完,啪嗒一下把门关上。   罗奚珍尴尬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些。   房间里,林芳秋一把挥开周文茵的手瞪她,“你拦着我干什么?这女人也太不知羞耻了,我上回把话说得那么明白,她居然还有脸上门。”   周文茵急得直跺脚,“你小点声,上回给她难堪,你五弟心里就替你记着呢,再来一次,你五弟肯定不会再忍了。难不成你想把你五弟往她那边推吗?”   林芳秋蹙了蹙眉,“没那么严重?五弟上回也没冲我发火啊。”   周文茵好声好气给她解释,“上回你不是帮他一回,他不好意思说你嘛。现在就不一样了,人家好心好意上门来道歉,你居然骂人家,说得过去么?”   林芳秋不得不承认周文茵说得对。她冷着脸,急得直跺脚,“那咋办?难道就眼睁睁看着五弟被这姑娘耍得团团转?”   “咱们先静观其变。我觉得你五弟这人不能用硬的,得用软的。”周文茵说了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林芳秋只能答应了。   没一会儿,林家男人们就回来了,林建军走在最后,待看到堂屋里的来人,他不自觉地笑出了声。   只是还没等他高兴多久,就看到林芳夏站在旁边,正一言难尽地看着他。   林建军立刻想到之前三姐说的话,他火热的心凉了半截。   他压下心中的酸涩,“你怎么一个人来了?”   罗奚珍见他神色有些冷,以为他还在生气,笑了笑,“我来看看你。你能带我逛逛吗?”   林建军点头说好。   作者有话要说:  我不太喜欢用强这个情节,只设计一半。大家见谅。 第43章   艳阳高照, 天空湛蓝, 道路两旁茂盛野草卷起叶子, 蔫嗒嗒的。   林建军带着罗奚珍漫无目的地逛着。   罗奚珍左顾右盼, 发现这景致跟之前看的完全不是一个地方,她不由得着急起来,她抿了抿嘴,试探着道, “建军, 你能再带我去看拖拉机吗?我上回还没玩够呢。”   林建军停下脚步,沉沉地看着她, 一言不发。   这审视的目光太过陌生, 罗奚珍心里打突, 汗毛都会竖起来了, 尴尬不已,她侧过身, 讷讷地道, “你干嘛用这种眼光看我?”   林建军收回视线, 摇了摇头, “贺知青一早就开着拖拉机到镇上补交公粮了。”   罗奚珍有些失望,望着村口那条大路,回头看他,“那他什么时候能回来呢?”   林建军心里酸涩得厉害,他不是傻子,之前四姐说, 他不愿相信,三姐说,他半信半疑,现在……   他闭了闭眼,声音很淡,“奚珍,你是不是喜欢上贺知青了?”   罗奚珍睁大眼睛,脸颊通红,眼神左看右看,就是不看他,她死死地捏着书包带,低头踢开脚边一个土坷垃,反问他,“你怎么这么问?”   “我就是问问,咱们大队有许多姑娘都喜欢他。”   罗奚珍脸色有一瞬间难看。   她父母要她跟潘朝阳处对象,可潘朝阳又黑又丑,像只土狗。哪像贺云逸长得好看不说,还是北京来的,家里还挺有势力,比潘朝阳好一万倍。她好不容易说服父母答应她试试。却没想到她的竞争对手这么多。   她总不可能每次都下乡来找他?那也不太不方便了。如果有林建军帮忙的话,说不定能成。   她在心里斟酌再三,害羞地道,“我喜欢他。”   林建军停下脚步,蹙了蹙眉,“那潘书记家的小儿子呢?”   罗奚珍满脸苦涩,“我不喜欢他,我想为自己努力试一次,如果不行,我再听他们的。”   林建军看着蓝蓝的天空下一望无际的田野,心中酸涩得厉害,“因为我不够好,所以你不愿意为我努力一次,其实你并不喜欢我?”   罗奚珍知道自己在承认喜欢贺云逸的那一刻起,林建军一定会问她这个问题。好在她早有腹稿,“我只是不想伤害你。我一直拿你当我最真心的朋友。我的秘密也只跟你一个人分享。”   要是以往,林建军一定会非常荣幸。可就像三姐说的,她未必是因为不想伤害他,才说那些冠冕堂皇的话,而是在吊着他。   难道女人的虚荣心就这么重要吗?重要到她随意践踏他的真心。   他眸光转冷,双手缓缓收紧,“对不起,我恐怕不能当你最真心的朋友了。我想我需要一个人冷静冷静。”   原以为她对他也是有情意的,她是因为父母才不得不拒绝他,谁成想,一切都是他的一厢情愿。   他是贱,可还没贱到纠缠一个对他无意的姑娘。   他收敛了神色,淡淡地道,“时候不早了,咱们回去。”   罗奚珍瞠目结舌,听出他声音有些冷淡,心里有些慌,她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可以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狗,怎么能就这么放弃,她扯着林建军的袖子,可怜兮兮地望着他,“建军,你不会生我的气了?”   她声音里带着一丝哭腔,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我也不想骗你,可是更不想失去你这个朋友。你对我很重要很重要。”   林建军闭了闭眼,抬手扯掉她的手,大步往前走,“我知道了,咱们快回去。”   这反应完全不对啊?罗奚珍慌了,也顾不上找贺云逸了,忙追了上去。   可惜无论她怎么解释,撒娇卖乖,讨好求饶,林建军反应都很平淡。   罗奚珍气得直跺脚,连饭也没吃,转身就往村口那条大路上去了。   她原以为林建军只是装模作样,用不了多久,一定会追上来。可惜她走了好几分钟,林建军也没追来。   一回头发现林建军居然朝相反方向而去,罗奚珍握着拳头,眼神阴狠,既然你这条狗不听话,就别怪我翻脸无情了。   林建军回到家里,没有理会家里人好奇的目光,直接回了自己屋。   他气得眼珠子都红了,把之前画得一摞画像撕得粉碎。以觉得不解气,扔到地上踩了好几下,甚至还用脚尖碾了又碾。   做完这一切,他精疲力尽,倒在床上疲惫得睡了。   “咚咚咚”敲门声响起。林建军迷迷糊糊醒来,听到外面三姐的声音,“小五,该到地里抬水了。”   林建军这才翻身坐起,踩着碎屑打开了门。   林芳夏在他脸上溜了一圈,没发现有什么异常,松了一口气,正要拍拍他的肩膀安慰几句,余光扫到他背后那一地的碎纸屑,抽了抽嘴角,张了张嘴,实在没忍住,“小五,你把纸撕成这样,不得你打扫啊?”   林建军扯了扯嘴角,“没事,等我回来打扫。”   说着,转身把门关上。   很快林家人都下了地,运水的运水,挑水的挑水,没一会儿就累得汗流浃背。   林炎城一前一后挑了两桶水走在小路上,迎面碰上张松年。他左看右看,拉着林炎城到旁边的小道上,蹲下来装浇水状,小声道,“林哥,你知道今年我们大队交了多少公粮吗?”   林炎城哪里知道,他家里人干的都是最辛苦最累的活计。自然没机会接触到大队核心。   张松年小声道,“我家隔壁那个小六子不是看仓库的吗?他今早跟我说徐广进把今年收上来的新粮上交了八成。”   “不是三成吗?咋涨这么多?”林炎城张大嘴巴,故作惊讶地道。   “谁知道呢。”张松年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你说粮食都交上去了,咱们吃什么?总不能就靠我们老百姓攒下来的那点口粮?”   “我看这事咱们得尽快让大家知道,他徐广进就算再厉害,也不能把咱们的口粮都交上去,去争那个第一。”   “我看行,那我让我家媳妇跟村里那些老娘们说说。肯定要他给个说法。”张松年黝黑的脸气愤不平。   林炎城没有发表意见,粮食交上去就拿不回来了,但是并不妨碍让大家知道未来是谁让大家饿肚子的。   不到下午,五星大队就全知道了,有句老话说得好,人以食为天。口粮就是农民的胃。就算平时再怕他,为了自己的口粮,一个个都不愿再作缩头乌龟。   大家伙引约一起找徐广进算账,到了徐家门口,还没等人开口,就听到徐家正吵得厉害。   马文珍歇斯底里的声音隔着院墙传了过来,“我不活了呀,徐广进,我跟了你十几年,你居然这么铁石心肠,为了别的女人居然要把我踹了。你个丧良心的。你不得好死。”   徐广进咬牙切齿地声音,“马文珍,识相的赶紧卷铺盖走人,你嫁给我十几年,连屁都没给我放一个。要不是念你给我父母养过老送过终,我早就想把你休了。现在,你离开,我给你一百块钱补偿。咱们好聚好散。”   众人集体噤声,蹑手蹑脚地靠近徐家,有的趴在门口,有的站在墙根前,探头往里看。   只见马文珍两手叉腰,一改往日的温吞,变成一个气势磅礴的泼妇,朝徐广进啐了一口,骂骂咧咧地道,“我呸!我跟了你十几年,遭了多少罪,一百块钱,你就给我打发了,你还是人吗?是村西头的刘寡妇,还是村东头的王寡妇怂恿你的?”   徐广进气得脸都歪了,哆哆嗦嗦地指着她大骂,“住口,住口,再敢往外说,我连一百块钱也不给你。”   “别拿一百块钱压我,我忍了你这么久,你个没有良心的畜生,当初结婚的时候,你是怎么跟我说的,你都忘了呀。自打你当上这个大队长,我就成了笑话。咱们队上谁不笑话我。你一天天不往女人裤挡里钻,你就活不下去了是不?你弄了那么多女人,怎么没见有人给你生一个,要我说不是我不能生,而是你没种,你就像那糠了的萝卜,外表鲜,里面烂透了。”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这女人还真敢说啊。虽然大伙也都有这个念头,但是谁敢当着徐广进的面说呀。这不是找死吗?难道这人就不怕嘛。   就在大家愣神的时候,徐广进一把扯住马文珍的头发发了狠似的往墙上撞,边撞边骂,“我让你骂,你个不下蛋的母鸡,敢说我没种,我今天让你看看我到底有没有种?”   马文珍疼得要命,像疯子一样乱抓乱叫,两个人很快缠斗在一起。   在打架方面,哪怕徐广进不怎么干活也比马文珍有优势,没一会儿,徐广进就把马文珍压在地上,左右开弓往她脸上扇,没一会儿马文珍就鼻青眼肿,好不凄惨。   众人唬了一跳,有人怕闹出人命来,捡起地上的土坷垃往院子里扔。   歇斯底里,陷入疯魔中的徐广进这才停了下来,低头一看,马文珍被他打得头破血流,那张脸已经完全不能看了。他试探着伸到她鼻子下,微弱的呼吸传来,他大松一口气,跌坐在地,紧接着就想到院外有人,他沉着脸往院   外冲,有那胆小的立刻往家跑,大多数都停留在原地。反正人多事众,也不怕他全部报复。   徐广进见他家被围得里三层外三层,黑了脸,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发出雷霆般的大吼,“你们想干什么?”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都怂了,你推我搡,没一个敢开口的。   作者有话要说:  宝宝发烧了,今天只有一更,抱歉抱歉 第44章   五星大队被徐广进把持了好些年, 大家伙对徐广进是又恨又怕。但是对粮食的渴望让他们没有像往常一样转身离开, 而是站在原地, 死死地盯着他。   徐广进见这些人居然听墙角还这么理直气壮, 脸都绿了,扯着嗓子怒吼,“再不滚回去,一人扣十个工分。”   话音刚落, 有人有了退缩之意。林炎城从人群中挤了出来, 声音平静,“大队长, 大家对你的家事不感兴趣, 我们是想问问, 大队是不是交了八成公粮?”   徐广进眯着眼打量面前这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 “你听谁说的?”   林炎城摇了摇头,“我自己在路上看到的, 上回不是刚交了公粮, 怎么又让贺知青去交公粮了呢?”   徐广进赤红的眼珠对着林炎城看了一会儿, 这才看向其他人, “我知道大家在担心什么,但是请大家放心,全国各地都在放卫星,你们不用担心饿肚子。你们想想上回看到的报纸,亩产万斤,你们还担心没粮可吃吗?”   大家你看看我, 我看看你,脸上都有几分松动。   林炎城好不容易把大家伙聚起来,哪能轻易让徐广进三言两语就给糊弄过去,当下就沉了脸,“大队长,粮站那边说了今年大丰收,只需要上交两成公粮就可以,为什么我们大队却交了八成,你还没回答我这个问题。别想糊弄我们,转移大家的注意力。”   徐广进见林炎城居然敢这么跟他说话,当下瞪大了眼睛,指着林炎城大骂,“林老头,你想造反是不是?”   林炎城最讨厌有人指他,当下手一挥把他手打掉,“造谁的反?你又不是M主席?我是长江公社的社员,我有权力知道自己种出来的粮食用在哪。你到底说不说?”   不少人被林炎城这话鼓动,都睁着眼珠子看着徐广进。非要他给个说法。   徐广进扒拉头发,一屁股蹲在地上,装模作样的哀嚎起来,“你以为我想交那么多公粮吗?是社长非要我交这么多的。让我上报亩产三千斤。我也是没法子。”   众人哗然,什么意思?社长让他报这么多亩产?这不是弄虚作假吗?   林炎城才不吃他这一套,“我不相信,社长最是公正,一定是你想争先进,所以才自作主张报亩产三千斤,你别想把账赖到社长头上,要不然咱们去公社找社长对峙。”   徐广进一听这话立刻火了,从地上一蹿而起,“你以为你是谁?社长日理万机凭什么要见你。你也不撒泡尿照照你自己那熊样,长得那么磕碜,别给我丢人了。”   林炎城气鼓鼓地瞪他,“我长得再磕碜,也没吃你家的大米。我问的是你凭什么为了那个先进就把我们辛辛苦苦种出来的粮食全给上交了?你别给我扯那些有的没的。”   徐广进没想到这个老实头这么不好说话,他怎么拐,这老头就是不上当,当下急得一脑门子的汗。   大家伙见他心虚了,心凉了。   农民是朴实,可并不是傻子。报纸上写的亩产万斤不假,可是那粮食是别人的,又不是他们的。谁会把自己种的粮食白白送给别人。不得花钱买吗?徐广进为了得先进,把大队粮食卖出去,将来粮食不够吃又要花钱去买,看似一进一出,可卖的便宜,买的贵,亏大发了。大家伙脸色都不好看了。一个个好像忘了平时有多怕徐广进,全都拿眼珠子瞪他。   徐广进平日里对这些胆小如鼠的社员们是万分看不上眼,可现在被这么多人瞪着,头一回开始发慌,不断往后退,结结巴巴地道,“你们想干什么?我跟你们说,我可是社长选的大队长,你们要是敢动我,当心社长不高兴,找你们算账。”   大家伙自然不敢打他,但是也不肯离开。   林炎城见火候已到,立刻把这次的目的说出来,“我们大队必须要成立大队委员会,以后大队的事情都要开会讨论,才能做决定。我们五星大队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如果你不同意,那我们就去公社告状,说你弄虚作假,还把责任都推到社长头上。”   他做生意没少跟那些官员打交道,最是明白那些人是什么性子。官员说话从来都是密不透风的,不可能给人留下把柄。   社长怂恿徐广进虚报产量不假,但是他不会明晃晃的说出来,最多也就是旁敲侧击。   如果社长知道徐广进把责任全都推到他头上,一定会对徐广进不满。但是自己这个主告者也讨不了好,社长对自己的印象一定很差,那自己将来就当不了大队长。   还不如先成立大队委员会,先掌握大队最新动态,把大队长的权力夺一部分过来,不能再让五星大队成了徐广进的一言堂。   徐广进听到他威胁自己,气得脸都歪了,呐呐了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大家伙一听成立大队委员会,纷纷响应。他们没办法把徐广进从大队长的位置上撸下来,但是不能再被徐广进糊弄下去。   一个个全都站在门口不肯走,场面一时间僵持起来。   一个咬紧牙关不肯让步,一群人对他虎视眈眈,非要他给个说法。   僵持一会儿,林炎城见徐广进还不吐口,当下就煽动大家朝徐广进丢土坷垃。   这么多人哪怕一人扔一个,徐广进也受不了,没一会儿,他满身都是土,十分狼狈。   林炎城想着反正他也跟徐广进撕破脸了,左右他将来一定会报复自己,反幸往死里得罪,也好出一出平时的恶气,“大队长,你平时怎样任人唯亲,我们都忍你了,但是你把大家伙的口粮全给交了,咱们可不能当缩头乌龟。   你也别怪大伙,实在是你这人太不地道了。”   脸上挂彩的徐广进死死地瞪着他。林炎城丝毫不怵他,回瞪过去。   就在这时,徐广进的狗腿子们来了。   大家对这些人早就窝了一肚子火,不等这些人说话,大家全捡起土坷垃扔了过去,这些人很快就挂了彩。   到最后,还是人多占了上峰。   徐广进咬牙同意成立大队委员会,“但是不是什么人都能进入委员会,咱们要开会讨论。”   林炎城深知许多事情都是在拖延中丧失主动性,当下冲着大家吼道,“我们现在就开始选委员会成员,每个生产队选六个人,组成四十八人,大家伙同意吗?”   回答他的是此起彼伏的“同意”二字。   徐广进黑了脸,死死地瞪着林炎城的后脑勺,没想到他聪明一世,居然看走了眼,这哪里是那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分明就是个煽动人心的坏份子嘛。   无论徐广进怎么不同意,成员很快就被推选上来了。   谁好谁孬大家都有一杆秤,选人都会按自己心目中的人选来。没一会儿,在林炎城的指挥下,选了四十八个人。   当然,林炎城自然也被选上了。   选好后,林炎城看向一直铁青着脸的徐广进,好脾气地笑笑,“大队长,咱们大队的粮食有限,请你务必遵守承诺,早点从亩产多的地方调来粮食。可别让大家饿肚子。”   徐广进沉了脸,“咱们走着瞧。”以为成立队委员,自己就拿你们没办法了?真是可笑。   林炎城看着选出来的这几十个人,挥了挥手,招呼大家到打谷场上开会。   这四十八个人跟徐广进不是一伙的,没有一个是徐家人。   张松年道,“林哥,我看咱们成立这个村委员未必有用,徐广进未必会把上面发的指令告诉我们。”   林炎城心里明白,别说徐广进不肯告诉他们了,就算告诉又有什么用?以这些村民的性子十之八九会被徐广进糊弄。他成立这个村委员,一是为了合法化,二是想让这些人得到历练,他先把这些人培养出来,将来才能安排到合适的岗位上。他笑着摆摆手,“万事开头难,咱们现在有优势,只要咱们盯着徐广进要粮,就能让他疲于奔命,至于旁的,暂时先不管了。”   这话倒也有理。还有什么能比粮食更重要呢。   大家聚在一起商量,每隔五天就到徐广进家督促他申请救济粮。   无论徐广进会不会去申请,总之不能让他好过。再有就是让社员们知道,不是他们不作为,而是徐广进一直在糊弄大家。将来饿肚子的时候,大家只会更恨徐广进。也能早点把徐广进拉下马。   又过了两天,徐广进从张松年那听说,徐广进和马文珍到底还是离婚了。   闹事的那天晚上,马文珍就背着自己的行李,趁夜离开了五星大队,回到娘家。第二天,马家来了一伙人,跟徐家人打了一架。第三天,两人就到公社离婚了。   林炎城对徐广进离婚这事不感兴趣,也没往上凑。   但让他没想到的是,徐广进再婚的对象居然是张秋华。   吃饭时,林建国看到张秋华坐在徐广进旁边吃饭,姿态亲昵,馒头都从嘴里掉下来了,直勾勾地瞅着那两人。   林芳秋后槽牙磨得咯吱作响,“这个臭不要脸的。还没结婚呢,就巴巴地跑来了。”   林建华一脸担忧,“也不知道咱大哥知道这事会不会伤心?”   林建军没有像往常那样沉默,神色寡淡,“应该不会,咱大哥对她早就没有感情了。”   林芳夏却是如坐针毡,张秋华是隔壁村子的,五星大队的许多人都认识她,自然也知道她跟林建党的关系。现在她过来吃饭,还以徐广进未来媳妇的身份,大家伙看着林家人,都是一脸的微妙。   坐在林芳夏旁边的周文茵也是一脸尴尬。被这么多人赤果果的目光打量着,她头皮都发毛了,哪还吃得下去饭啊。   林炎城倒是一点也不在意。张秋华早就跟建党分手了,无论她嫁给谁,都跟他们家没关系。   可惜,他注定要失望了。他不介意,但是不代表别人也不介意。   张秋华吃了一半,跟徐广进说了什么,朝他这边走了过来。   她走到林芳夏旁边,笑着跟大家打招呼。   大家都不肯理她,只有林芳夏强挤出一抹笑回应她。   张秋华有些失望,“芳夏,你会怪我吗?”   林芳夏摇头,“不怪。”跟谁结婚是张秋华的自由,她哪有资格怪人家。   张秋华松了一口气,“那我就放心了。说实话,我也是没办法。我不想嫁给王二皮。”   林芳夏朝徐广进那边看了一眼,而后小声提醒她,“我跟你说徐广进这人非常花心,你跟着他要小心……”   她话未说完,脚就被林芳秋踢了一下,林芳夏只好闭嘴,脸上讷讷的。   张秋华却是一脸感激地握住她的手,“我知道的,你放心,我会看紧他的。”   林芳夏尴尬地点了点头。在林芳秋的怒瞪下,她慢慢抽回自己的手。朝着张秋华尴尬得笑笑。   张秋华也不介意她的疏离,朝大伙笑笑,转身离开了。   等她一走,林芳秋气恼地又踢了她一下,“亏我大哥对你那么好,你现在对得起他嘛。咱家跟她家都闹成那样了,你还跟她继续姐妹情深,怎么不蠢死你算了?”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林芳秋骂得这么难听,林芳夏气得眼珠子都红了。   邻桌的贺云逸听到这边的动静回过头来,看到的就是委屈得像小兔子一样的姑娘,怔愣了好一会儿,才收回视线。   林芳夏小心翼翼看向林炎城,“爹,我是不是又做错了?”   林炎城不恨张秋华,但是他对破坏人家家庭的第三者同样没有好感,他轻轻叹了口气,“芳夏,我知道你心善,但是咱家跟张家,还有徐家已经闹掰了,你暂时还是别跟她牵扯到一块去。”   这种关系,僵了就不必再修复。省得他还要费心思猜张秋华到底是不是两面三刀。   林芳夏见亲爹都这么说了,当下也没了意见。   她一回头,就看到旁边的周文茵视线一直落在张秋华身上,碰了碰对方的胳膊,“你怎么了?”   周文茵摇了摇头,啧啧两声,“这姑娘真是让人一言难尽。嫁给一个比她大那么多的二婚男人,她到底图啥啊?”她不相信以这姑娘的容貌会嫁不出去。这人一定是另有所图。   “还能图啥?图大队长的媳妇这个身份呗。”林芳秋气鼓鼓地回道。   周文茵更不能理解了,大队长媳妇这个身份算得了什么,用得着拿一生去赌吗?但是这事跟她也没什么关系,她只当个八卦来听,也没当一回事。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亲们扔的地雷,么么哒 第45章   院子里静悄悄的, 好似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得见。   林建华左看右看,就是没发现人影。他从堂屋里出来, 看了眼五哥的房门都被关上, 眉毛都快竖起来了,“爹,人都哪去了呀?”   林炎城放下锄头, 抹了把额头上的汗,伸了伸僵硬的腰才答,“今天是大队长结婚的日子,兴许是去看热闹了?”   林建华眼睛一亮,是哦, 他怎么忘了。   林炎城见他呆在原地, 摆了摆手, “想去凑热闹你就去, 你大哥不会生你们气的。你没看到芳秋也去了嘛。”   林建华挠挠头, “不啦, 我在家陪您。”   林炎城给自己倒了杯水, 一饮而尽。   大队长结婚, 全大队放了一天假, 他跟小六一大早就去小岛那边拔草,好几天没去,野草都有膝盖那么高了,再不拔掉,粮食该减产了。   林炎城拍拍他的背, 给他倒了碗水,“我先冲下澡,休息一会儿,你累的话。也去睡会儿。”   林建华知道他爹累了,忙不迭地点头说好。   林炎城洗完澡后,林建军从外面回来了。他用衣摆当袋子捧着一大包糖果,进了堂屋把糖果往饭桌上倒,引得林建华哇哇大叫,“五哥,这些糖果哪来的?”   林建军笑笑,“是二哥,三姐和四姐抢到的。”   抢的?林建华眼睛一亮,指着糖果道,“是不是大队长家里正在撒喜糖?”   “对!”林建军刚说完,林建华就往外冲,林建军忙把人喊住,“别去了,等你跑过去,糖早没了。”   “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怎么不多抢一些?”林建华失望地折回来,有些好奇地问。   林建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尴尬不已,“人太多了,我怕撞到人,所以就先回来了。”   林建华无语,要不要这么腼腆啊。   林炎城看向林建军,见他眼神郁郁,有点神思不属的样子,心里轻叹一口气,“那你先回去。”   等他离开,林建华小声道,“爹,咱五哥总喜欢窝在屋里干什么?”   林炎城猜想林建军还没从打击中清醒过来。他心思深,又不喜欢把自己的心事剖析给别人听。再加上他还有点偏执。不是那么容易就从情网中走出来。   也因为他这个性子,林炎城才会兵行险招,“没什么,你五哥喜欢静,不喜欢喧闹,你又不是不知道。”   林建华哦了一声,也没再纠结。   林炎城独自回房,23333在他脑子里炸开了,“宿主,我不懂了,林建华许的愿望是跟罗奚珍结为夫妻,你怎么把两人给拆散了呢?”   林炎城躺在床上,“以小五现在这个条件,想要娶到她,除非使用下作手段。如果我真的帮小五娶了罗奚珍,你觉得以罗奚珍那性子能跟小五安安生生过日子吗?”   23333:“怎么不能,难不成她还能为此离婚?”   林炎城黑了脸,“你可别小看女人,没听说过一句话吗?最毒妇人心。罗奚珍品行恶劣,如果她攀上高枝,肯定会把小五这个绊脚石踢开。为了自己的好名声,她一定不会离婚,恐怕只能走丧夫这条路了。”   2333:“哇哇,这女人真的会这么狠?”   林炎城觉得这系统还挺单纯,“不是可能,是一定。我先让小五认清她的本性。如果他坚持要娶她,那我就无话可说了。”   前两世,林建军都许了这个愿望是因为他一直没有看清罗奚珍的本性,如果他先把两人凑到一起,林建军迟早会看清罗奚珍的本质,到那时他也许会后悔。   23333:“你这相当于提前把问题抛给林建军了。”   宿主是否完成任务,负责打分的不是系统,也不是林建党,而是这些许愿人。   这些人在临死前,会想起前两世的事情,如果他们对今生的结局很满意,那才证明他任务完成了。否则就是没完成。任务失败他就拿不到百仙丹。   “爹!爹!”门外急切的声音响起,林炎城翻身而起,连鞋跟都顾不上提,立刻跑了出去。   “芳夏,你怎么了?”林炎城见芳夏头发凌乱,唬了一跳,立刻追问,“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林芳夏汗水唬了一脸,她却顾不上擦,拉着亲爹的袖子就往外拽,“爹,二哥跟张二猛打起来了。”   林炎城正想问,林建华从灶房出来,灰头土脸的,林建军也开了门,快步走过来,三人齐声问,“他俩为什么会打起来?”   林芳夏气得直跺脚,“还不是因为你和张二猛打赌那事嘛!张二猛当着宾客的面骂你是怂蛋,刚开始二哥还忍着,后来张二猛当着众宾客的面说……”她脸上愤愤地,涨红着脸,迟迟说不出口。   林炎城边往外跑边问她,“说什么了?”   其他人跟在他身后。   林芳夏气得不行,在几人不停催促下才开口,“只要骂你一句,就给一把糖。那些徐家人,还有小孩子争着抢着说,二哥就火了,把张二猛干起来了。”   正说着话,一行人很快到了大队长家。   徐家屋里屋外挤得水泄不通,林建国和张二猛正在院子里打架,大伙围成一个圈,谁都不肯上前,生怕连累到自己。   林炎城四人好不容易挤进去,这才发现林建国脸上已经挂了彩,衣服破破烂烂的,撕了好几道口子。   林炎城上前一把扯开正打得难舍难分的两人。而后现在林建国面前,朝张二猛骂道,“你一个大人跟个孩子打架,你丢不丢人。”   张二猛脸上同样挂了彩,但是比林建国要好一点,想来林建国在他手里吃了亏。也是一个才十八,一个三十八,年龄摆在这儿呢。   张二猛手指抹了下嘴里的血丝,朝着旁边吐了一口血水,一双死鱼眼阴森森地看着林炎城,“孩子?你家这孩子也该管管了。”   林建国从后面指着他大骂,“老子再怎么样也不需要你这个卖女求荣的窝囊废教训。   张二猛气得脸色铁青,眼珠子瞪向林炎城,“瞧见没?你家这小子还跟我横呢。”   林炎城拦住林建国,让其他几个孩子拦着。他开始卷袖子,“你不是想打架吗?行啊,我奉陪,你逮着个孩子欺负算什么本事。”   张二猛之前被他打过,现在还记忆犹新,哪怕他打赌赢了,也没找回被他打过的屈辱,他就想借着徐广进这个女婿好好下林炎城的脸,顺便找回自己的面子。没成想林炎城根本没来,好在他几个孩子都来了。   他打过一架,面子里子都找回来了,没成想林炎城居然出现了,而且对方一点也不怵徐广进这个大队长,弄得他现在骑虎难下了。   张二猛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眼神飘忽不定,想找徐广进的踪影。   也如张二猛所愿,徐广进终于姗姗来迟。他穿着一身崭新的衣服,头发梳得油光水滑,人群自动让开一条道,他背着手走进来,一双小眼在两人身上扫一眼,而后他视线落在林炎城身上,眸光冷硬如冰,“林老头,我大喜的日子你非要捣乱是?”   林炎城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发生这么大的事,你到现在才出来,不就是想让张二猛多揍我儿子一会儿吗?你当的什么大队长,外边人都欺负到你家里了,你居然还能视而不见,咱们大队迟早改姓张得了。我现在要跟张二猛好好掰扯清楚,既然你刚才当缩头乌龟,现在就别冲大尾巴狼,当谁都是傻子由着你糊弄!”说完,他直接扯着张二猛的胳膊往外拖。   张二猛吓得面色如土,一个劲儿地看着徐广进,不停求饶,“女婿,快救我啊,他会把我打死的。”   徐广进没想到林炎城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指责他,登时脸就黑了。   他想开口阻止,可看到大伙愤愤不平的眼神,气得吐血,这林老头是给他挖坑呢,他要是护着张二猛,不就证明他向着外来人吗?那他还怎么管理整个大队?   他急得团团转,朝着旁边的徐广飞使眼色。   徐广飞不动声色的点了下头,而后从人群中挤出去。   徐广进心安了,招呼大家好好玩,去屋里看新娘子等等。   说完,他率先回了屋,穿着一身新衣的张秋华化着精致美丽的妆容,长长的头发高高挽起,戴着发夹,好似公主,看得徐广进眼睛都直了。   张秋华现在窗边时刻注意外边的动静,当听到他爹被林炎城拽出去的时候,她心都快跳起来了。要知道上回她爹被徐广进打的一个星期没下炕,林炎城出手狠着呢。   看到徐广进进来,她一把抓住他的袖子,担忧地问,“我爹不会又被打?你得管管他啊,你不是大队长吗?”   她爹就是再不好,也是她亲爹,打断骨头连着筋呢,她将来还要靠两个弟弟给自己撑腰,哪能让林炎城欺负她爹。   徐广进伸手在她脸上摸了一把,这才搂着她到床边坐下,安慰她,“你别担心,我已经让广飞带人看着了。不会让岳父吃亏的。”   张秋华有点不放心,“我看林老头不听你的呀。刚刚他连你的话都敢反驳,徐广飞能压住他吗?”   徐广进眼神阴森可怖,手背青筋凸起,“广飞带给人不少。你别担心。他今天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我难堪,迟早我会把他整趴下。”   张秋华高兴了。她不能容忍周文茵抢了她的位置,也不想让林家人过得这么舒坦,只要他们过得不好,她心里那口恶气才能消散。   作者有话要说:  未来八天都是一更,更新时间不定。过年破事贼多,望亲们谅解…… 第46章   林炎城拖着张二猛出了徐家, 穿过旁边的小巷子到了徐家屋后。   他一把甩开张二猛,下巴朝他抬了抬,“来, 你不是想找回场子吗?我来陪你。”   跪坐在地的张二猛见徐广进真的不管自己, 气得咬牙切齿, 色厉内荏地道, “林老头,你可想好喽, 我可是你们大队长的老丈人,今天你得罪了我,今后的日子别想好过。”   许多好事的社员跟过来看热闹, 听到这话, 齐齐看向林炎城。   张松年从人群中走出来,拉着林炎城的胳膊小声道,“他话虽然说的不中听, 但是也有道理,你要是把他揍了,徐广进肯定会报复你的。”   林炎城嗤笑一声,“你以为我不打这怂人, 徐广进就不找我麻烦了?你忘了上回的事了?我跟他已经闹开了, 他那个小肚鸡肠的性子估计会记我一辈子。既然如此, 我为什么还要给他脸。”   张松年被他说的哑口无言。连林炎城三两下就把张二猛踢翻在地,惨叫声不绝于耳。他打了个寒战,他都替张二猛疼的厉害。   “住手!”就在大家看得正起劲的时候, 徐广飞带人来了,上来就把张二猛从地上扶起。   林炎城蹙眉看着徐广飞,声音发沉,“这是我和张二猛的事,你插什么手。”   徐广飞唬着脸,学着徐广进的派头,斜睨了他一眼,神情倨傲无比,“我说林老头,我哥大喜日子,你非要捣乱,是不是想让我大哥没脸?”   林炎城一把推开他,把他身后的张二猛拽了出来,也不理会徐广飞的呐喊,上来就招呼,骨头都打错位了。   徐广飞没想到林老头居然半点面子也不给,说打就打,气得脸都绿了,招呼后面跟着的人,立刻涌了上去。   林家这边几个孩子也加入进来。不大的地方,挤得满满当当,根本施展不开。   徐广飞带来的人不少,林家这边不是对手,林芳秋拉着林芳夏堵在一群男人面前,掐着腰,斜着一双眼,有恃无恐地看着他们,“我跟你们说,你们要是再敢上前一步,我就到派出所告你们耍流氓。让你们挨批斗,发配到边疆劳改。不信,你们试试看!”   一群男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从对方脸上看出退意。   就在他们踌躇的时候,林炎城已经松开了人,他这次没有往张二猛脸上招呼,而是让他伤筋动骨。张二猛疼得连站都站不起来了。面色苍白,望着林炎城的眼神透着浓浓的畏惧。   林炎城勾起嘴角,笑得格外冷漠,“你这样记吃不记打的性子,要是不往狠了揍,都对不起你今天整的这一出。张二猛,你给我记住喽,再敢过来找我几个孩子的不自在,我让你这腿再也站不起来,不信,你就试试。”   张二猛浑身颤抖,在对方虎视眈眈下,他才点头,闷闷地回答,“知道了。”   徐广飞被林建国死死拦着,只能气恼地瞪了一眼这个怂人。   林炎城朝几个孩子勾勾手,一起离开了这个巷子。出了巷子口的时候,刚好遇到贺云逸捧着几本书回来。   林炎城朝他点点头,贺云逸回之一笑,待看到头发凌乱,手背隐隐有几道血口子的林芳夏时,他蹙了蹙眉,朝她也点了下头。   林芳秋看到这一幕,别有深意地在两人身上打转。   等一行人回到家的时候,周文茵也从县里回来了。她今天趁着休息刚好回了趟县城。   没想到,她回到家的时候,家里一个人都没有,大门还敞开着。   她原本想到大队长家看看情况,可还没出院子就看到他们回来了。   林炎城看到她回来了,跟她打了声招呼,问起县城情况。   周文茵在众人脸上扫了一眼,“县城现在忙得不得了,我在厂门口等了两个小时才等到我爸,他变得干瘦干瘦的,精神状态特别不好,好像十几天没怎么休息似的。”   林炎城点了点头。林建国急了,不顾嘴角被撕扯的疼,“那我大哥呢?他是不是也这样?”   周文茵点头,“虽然我没看到他,但是我爸说了关于他的情况,林大哥每天都要工作18个小时,不仅是他,厂子里全是这种情况。听说今年的任务量是往年的好几倍。”   林芳秋纳闷了,“任务量这么大,他们厂有那么多原材料吗?”   “谁知道呢。应该有的!”周文茵其实也纳闷,她父亲是铝厂,专门生产铝制用品。这玩意每年的销量一直都很稳定,突然间翻好几倍干什么。   林炎城见形势越来越严峻,心里直叹息。   没过两日,徐广进到公社开会,带来一个惊天大消息。为了完成上面交下来的任务,早日实现大跃进,五星大队每家每户都要上交五十斤铁。   只要是铁制品就行,铁锅,门鼻门拴,剪刀,切菜刀,铁锁,铁m盒,铁钉等等。   打谷场上,大家议论纷纷,这些东西可是必需品,都上交了,他们岂不是大门敞开,任人进入了?   虽然大家都穷,也没什么让人偷的,但是总有一些不方便的地方。   徐广进见大家兴致不高,扯着嗓子喊,“最先交到五十斤铁的人家可以到钢铁厂帮忙,如果你们烧出铁水,就是功臣,更有可能得先进个人。同志们,同胞们,你们还等什么,这可是难得的机会。”   林炎城摸摸自己的鼻子,到钢铁厂帮忙?那岂不是连庄稼也来不及收了?   他左思右想还是决定留在这里,左右现在全民炼钢,只要燃料和原材料达到要求,他就能烧出来铁水。   他发财后,开始涉及各行各业,其中就有钢铁厂,不过他是入股国营企业,去视察工作的时候,负责人也给他做了一些介绍。虽然都是些浅显的道理,可在这年代,他懂的这些绝对够用了。   林炎城朝徐广进道,“这么说大队长一定是第一个上交五十斤铁的了?”   徐广进忍不住瞪他一眼,而后从善如流地点头,“那当然,这可是m主席亲自指挥的任务,难不成你要拖大家后腿?”   这是给他扣帽子呢,林炎城轻嗤一声,而后摇头,“当然不是,我就是担心家里所有的铁都交上去也不够五十斤。毕竟我们谁家都不如大队长家富有。”   富有?这个词绝对不能用在这个年代,徐广进气得半死,沉着脸,大喝一声,“你没努力,怎么就知道凑不齐?活人还能被尿憋死?要我说你就是懒,但凡你勤快一点,你家里也不会连五十斤铁都凑不上。”   林炎城不耻下问,“那大队长能不能给出个主意,怎么勤快才能凑够五十斤,说实话我也想到钢铁厂帮忙,不说别的,说不定那钢铁厂的领导会看上我,招我当临时工呢?”   徐广进抽了抽嘴角,没理会他提出来的问题,忽略对方,继续鼓励大家。   散会后,林炎城走在最后面,张松年想到钢铁厂帮忙,既然是全民大炼钢,谁都逃不过,在家里炼哪比得上到钢铁厂炼,他们可是一窍不通的庄稼汉,连砖都没烧过,哪里会烧铁水?   林炎城也没逼他,更没跟他说自己会炼,主要是有点匪夷所思。参与的人越少,越不容易露馅,他也不用费尽心思撒谎。   徐广进到了家里,便让张秋华把家里的铁制品全都拿出来。   张秋华可是经历过这一段的,自然知道这事的结局是什么。她当即就反对,堵在灶房门口不让徐广进揭锅,“不行,咱家这锅以后还有用,你不能拿走。”   徐广进开完会就像打了鸡血似的,暗暗发誓一定要炼出铁水争取得个人先进。之前他发下豪言并不全是被林炎城激得慌不择言,而是他原本就打算这么做。但是没想到,拦着他的人会是他的小媳妇。   徐广进对张秋华这个小媳妇非常满意,漂亮,能干,在床上也放得开。因此他的耐心也是很足的,“秋华,好媳妇,你可别妨碍我得先进,如果我得了这个先进很有可能会升到公社当干部,到时候我每个月就不止几毛钱了。”   他说得入情入理,更是戳到张秋华心坎里,想着秋华应该能被他说动,可谁成想,张秋华死死的守在门口就是不肯让。   眼见他急了要发火,张秋华使出杀手锏,委屈巴巴地瞪他,“我不管,这是家里的东西,你拿旁的我都没意见,刀和锅你休想动。”   徐广进急得团团转,好声好气跟她解释,“秋华啊,现在是大锅饭,咱家这锅闲着也是闲着,交出去也没什么。”   张秋华也火了,慌不择言起来,“还能一辈子吃大锅饭吗?旁人不知道,我还能不知道?你敢向社长申请返销粮吗?”   徐广进摆了摆手,“我不申请那是因为咱们大队粮食够吃的。等吃完了,我肯定会申请的。”   张秋华才不信,前世五星大队死的人也不少,也没见他去申请,要不是队员跑到公社门口闹事,大家还不知道这人为了得先进,一直忽悠大家呢。   最后徐广进还是没能拿到铁锅和刀,张秋华寻死觅活堵在灶房门口,他总不能为了那么点东西就逼她。   他背着手到了徐广飞家。   徐广进拉着徐广飞,跟他商量,“我决定留你在队里,这次你的铁锅就算我替我交的。”   徐广飞挠头困惑,“为什么要留我下来?”   “林老头交不了铁,他铁定会留下,你帮我看着他。顺便暂代大队长一职。”   作者有话要说:  祝大家新年快乐,心想事成,万事如意(*^_^*) 第47章   徐广进满意而回。贺云逸也从自己屋里出来,刚好看到他离去的背影。   他问徐广飞, “大队长有事吗?”   徐广飞便把自己暂代大队长一事说了一遍。末了, 还拍拍他的肩膀, 同病相怜的感慨一句,“你是拖拉机手,恐怕也去不了钢铁厂了,你留在咱们大队帮忙。”   贺云逸没有意见, 他对炼铁一窍不通, 就算他们推荐他去, 他也会推辞不去。现在倒是正和他心意。   无论大家有多么不情愿, 每户五十斤铁的指标大家都尽力完成。就连林炎城也是好不容易凑齐了。不凑齐不行, 他还是头一次知道不仅先进分子有好处,落后分子还会被插白旗。可别小看一个小小的旗子, 这年代但凡落后,就会成为别人攻击的对象。他自然不能落人把柄。   九月中旬, 徐广进带着大队壮劳力们到了钢铁厂。他原本想选早交的人家去,可是社长来了通知, 必须是壮劳力才行, 所以女人孩子都留了下来。原本林炎城和林建国也符合要求,但是徐广进怕林炎城跟他抢功劳,愣是把人留下,不仅如此,他还把跟林炎城穿一条裤子的张松年和他儿子也留了下来。   林炎城得到消息,心里乐开了花, 面上却是恨不得吃了他的凶狠。   张秋华在旁边看到林炎城这个反应,心里纳闷不已,难不成林建党没有告诉他爹炼钢没有出路吗?她心里忍不住泛起嘀咕。总觉得自己好像猜错了。因为这一怀疑,她倒没有阻止徐广进这一做法。   虽然林家没有一个去钢铁厂,但是大家还是要在大队炼铁。由临时大队长徐广飞统一指挥。   十人一组,林家除了小五小六要上学。其他人都是一组的,当然还加入了张松年一家,就这也只是九人,徐广飞就让贺云逸加入他们,但是贺云逸负责开拖拉机,相当于还是九人。   为了炼出铁水,大伙花样繁多。有的人按照上面交代的,垒起小高炉,燃料就是稻草,柴禾等等。   这些算是好的了,最让林炎城瞠目结舌的是还有人用土灶台炼铁,吃饭的铁锅揭下来暂用。可没成想铁水没炼出来,倒是把铁锅烧出一个大洞。   徐广飞看到后,却一点也不生气,反而估计他们再接再厉,争取把铁锅烧成铁水。   等他看到林炎城这组时,眉毛都快聚到一起了,“林老头,你这组怎么一直没动静啊?连台子都没垒出来。你这个进度也太慢了。”   林炎城指着自己家的方向,“这不是回家拆房子吗?你分给我的砖也太少了,我不得想办法自己解决吗?”   虽然林家是泥土房,但是快到房顶的部分还是垒了好几排青砖,他要拆的就是这部分。插完后,还得把空下来的部分用土坯填满,要不然阴天下雨,雨水会梢进屋里。   徐广飞见他连家都肯拆,惊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朝他上上下下打量半天。   因为这一茬,徐广飞倒是没再来找他麻烦,时间一转眼进入十月,眼见着粮食都已经成熟,可去钢铁厂的壮劳力们一个也没回来。   徐广飞也急了,如果人不回来,就凭现在的这些人手连三分之一都收不上来。   就在他急成热锅上的蚂蚁时,社长居然带人下来巡视炼钢情况了。   徐广飞只能暂时放下一切,陪在社长身边,跟他介绍炼铁结果。   长江公社的社长三十出头的年纪,长相很是周正,笑眯眯,很好说话的样子。   “许社长,这是我们大队炼铁的地方,欢迎您给我们指导。”徐广飞点头哈腰,一副受宠若惊的狗腿样儿。   许社长看着垒得整整齐齐的小高炉很满意,转身问道,“布置得不错,炼出铁水来了吗?”   徐广飞面色发苦,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手上全是黑渍。   自从打谷场变成一个个小高炉后,黑烟滚滚,空气里悬浮着一个个小黑颗粒,吸进鼻子里,鼻管都成烟囱了。拧掉鼻涕后,也是黑色的一大块,别提多恶心了。   徐广飞此时却顾不上手上黑黢黢的汗珠,他小心翼翼地窥视许社长的脸色,小小声地回道,“还没有。”   许社长脸上的笑容缓缓收起,就在他眉毛蹙起的时候,徐广飞忙不迭补充,“不过我们会努力的。我一定督促大家好好努力,争取早日炼出铁水来。”   许社长欣慰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落在徐广飞衣服上的灰尘随着这一动作飘起来了。   许社长毫不在意,背着手往外走,“钢铁厂那边已经烧出铁水来了。你们这边也要努力啊。”   徐广飞眼睛一亮,这么说他哥很快就能回来了?   徐广飞试探着问,“许社长,再过半个月,地里的庄稼就能收了,去钢铁厂的壮劳力们能回来吗?”   许社长脸色瞬间变得难看,他凉凉地扫了一眼徐广飞,就在对方撑不住的时候,他背着手看向这些小高炉,“炼铁是第一大事,所有事都要给它让道。你们也是一样。要抓紧炼出铁水来。粮食晚点收,不会怎么样的。”   徐广飞想说,晚点收,穗头断掉,要是来一场雨,穗子烂在地里,那可就白搭了。   可是他不敢说,只能把话咽回去。   许社长不知不觉走到最后,有一处高炉明显比别的高炉要高,而且他们烧的似乎是焦炭。这边居然能弄到焦炭,可真稀奇。   高炉旁边,林炎城正握着贺云逸的手道谢,“要是没有你帮忙,我们这高炉未必能烧出铁水来。”   林芳夏有点好奇,咬着嘴唇,笑着问,“这些焦炭你怎么弄到的?”   贺云逸轻轻叹了口气,“这些天,我一直运树到煤球厂,跟他们领导打交道,要了一点过来。”看着这一堆焦炭,他有些遗憾,“可惜他们任务太重,我只批到这么一点。”   林芳秋捡起地上的焦炭,有点摸不着边际,“这炭好像跟煤炭不一样啊,硬的很。”   林炎城笑着道,“当然不一样,焦炭烧出来的温度才能烧出铁水。好了,咱们先试试。”   说完,他指挥林建国到旁边借火,他自己去检查高台了。   其他人也顾不上聊天,各自回到各自的岗位上。   大家都在等林建国借火回来。林炎城这才发现许社长一行人。徐广飞陪在身边,这人身上的气度,都能说明这人身份的不一般。   林炎城眯了眯眼。   那边林建国已经借到火,没一会儿火势蔓延开来。   徐广飞陪在许社长身后,虽然这组人忙得不亦乐乎,可他并不看好。以他这些天观察来看,这些人干劲十足,忙得热火朝天,好像信心满满的样子,可结果都是失败。   更何况,林炎城还是初次尝试,旁人几百上千次都失败了,没道理他一遍就行。   虽然不看好,徐广飞却也没催许社长离开,只安安静静地陪在他身后。   倒是许社长旁边的男人提醒他,“许社长,咱们回去。”   许社长抬了抬手,朝他笑了一下,“老雷同志,别这么急嘛!我看他们弄得很有章法,说不定能烧出铁水来。”   雷局长长得五大三粗,性子也直,打了个响鼻,哼了一声,“老许,我看他们也就是花架子,你说你这些天都看到多少个大队了,有一个烧出来的吗?要我说你还不如跟陈同钢那厮服软,向他讨教一下怎么炼铁,省得你被上头批。”   许社长脸都绿了,“你说的这叫什么话。我怎么能向那老小子认输。我们长河公社人才济济,我就不信还炼不出铁水来。”   这是打定主意不肯走了,雷局长只能奉陪。   徐广飞这才恍然,钢铁厂那边炼出铁水的不是他们公社,而是旁的公社,也难怪许社长急了。   一个小时后,依旧没有出铁水。林炎城已经从高架上下来了,上面热度太高,人的身体是受不住。他时刻注意出铁水的地方,从出口冒出的热气分辨里面的情况。   又过了两个小时,烟囱浓烟滚滚,焦炭已经烧了一半,却迟迟没有铁水,大家都有点打退堂鼓。只有林炎城淡定地告诉大家,“继续,还没好。”   林建国焦急万分,想跟父亲说停下来看看成果,可瞅见他爹那不紧不慢的样子,硬是忍住了。   徐广飞从侧面绕到林炎城旁边,躲到高炉后面,“你有没有把握啊?许社长正在等结果呢。”   林炎城眼神闪烁,面上却是淡淡,“我就是瞎糊弄的,我哪知道能不能成,要不再等等?”   徐广飞气结,摆摆手,“算了,我也是傻,居然相信你真的能炼出铁水来。”   他没好气地瞪了一眼林炎城,转身溜走了。   等他回了原地,发现许社长正在和雷局长说话,两人商量着再等半个小时就走。   徐广飞担心许社长希望越大,待会儿失望更大,斟酌再三还是开口了,“许社长,这组是由土生土长的农民负责的,他们一辈子没炼过铁,我看就是瞎折腾。您……”   他话还没说完,许社长脸上青筋突起。雷局长睁着牛眼珠子瞪他,“m主/席可是说了,人多力量大,群众的智慧是无穷的。咋的你是不相信m主/席说的?”   徐广飞腿肚子都软了,他哪是那个意思,打死他,他也不敢有这个念头啊。他心里打鼓,不停擦额头上的汗,“许社长,雷局长,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这是担心铁水出不来,你们再着急上火。”   雷局长扭头不理睬他了。   作者有话要说:  加油加油。 第48章   碧蓝天空如水洗, 万里无云。   林炎城眼睛直勾勾盯着出水口, 察觉到温度变化,他眼睛一亮,指挥大家再次加炭。   “快点!别省炭,反正也不够第二次的,一次烧完。”林炎城催促林建国和张松年两人。   可怜这两人动作不间歇, 交错着, 你一掀, 我一掀, 胳膊酸疼无力,也没有停下来。   贺云逸和张启平听到林炎城化身催命鬼,忙过来帮忙。两人替换之后, 火势迅速蔓延。   往炉里添炭绝对是最辛苦的活计, 没一会,这两人的速度就慢了下来。   经过短暂歇息的林建国和张松年重新接手。   四人就这么来来回回好几次,终于那边来了一声, “出铁水了!速度再快一点。”   这句话一出,除了铲炭的两人,其他人都凑过来了。就连许社长都不顾形象,既了过来。   “哎呀, 我的娘嘞, 真的出铁水了。”   “太好了!”   “咱们没白费!”   大家都直勾勾地盯着那如火焰一样的铁水,看着它流入石头做成的槽口。   “这模子是什么?切菜刀吗?”林芳秋碰了碰林芳夏的胳膊。   这模子是林芳夏找到的石头,林炎城自己用队里借来的凿子一点一点挖出来的。   “不是刀, 是锄头。咱爹说大队有不少农具都上交了。咱们要是刨地连工具都不够了。”   因为队里有了拖拉机,徐广进竟把队里除了镰刀以外的农具拿了一半上交。为的就是继续得先进。   林芳秋撇撇嘴,“把锄头烧成铁水再浇出一个锄头,费炭又费时间,傻不傻啊?”   林芳夏见她又口无遮拦了,立刻拍了她一下。两人身后的许社长脸都绿了。雷局长嘴角直抽抽,如果不是碍于老许在旁边,他很想对这姑娘说一声,“姑娘,你说的太好了。真是英雄所见略同。”   等铁水流完后,林炎城抬手让林建国两人停止加炭。两人立刻跑过来看。   一个小时后,林炎城和张松年两人合力把模子打开,一把黑得发红的锄头映入眼帘。   林建国拿了两片木头夹住锄头,举到林炎城面前,“爹,你真的是太厉害了。居然一遍就能炼出铁水,而且还是定了型的。”   林炎城还没开口,林芳秋看着这丑的不能再丑的锄头,嫌弃得呲牙咧嘴,“这跟咱们用的差远了,能锄地吗?”   许社长哈哈大笑。众人这才发现他的存在。全都好奇地看着他。   徐广飞轻咳一声,给大家解惑,“这是咱们公社的许社长。你们快让开。”   众人一脸惊鄂,自动给他让位置。   许社长背着手走到林建国面前,眼巴巴地看着他手里的东西。   林建国忙把锄头挪到他面前。   许社长笑眯眯地接过来,左右端详半天。转身跟雷局长两人显摆,“你瞧咱们公社也能烧出铁水,不用求人。看看,比他们强多了。”   雷局长左右看看,说了一句跟林芳秋差不多的话,“这是次品?怎么这么丑?”   许社长白了他一眼,“你懂什么,这个只需要趁热打磨一番就可以了。”   雷局长手指摸了一下铁疙瘩,纳闷道,“可这东西温度已经不高了呀,还怎么打?”   林炎城笑着解释,“我想试验一下,磨具能不能行,至于打铁师傅咱们这边没有。”   许社长哈哈大笑,“那也了不起了,你们只是农民,居然能琢磨出炼铁,跟我说说,你是怎么做到的?”   林炎城笑得分外朴实,“我大儿子在铝厂工作,他听同事闲聊时说过,钢铁厂和铝厂虽然都是烧制工艺,但是有很多不同,其中一个就是要用焦炭,其他炭不行。”   许社长满意地直点头,有想法,还会思考,不错。   他指着林炎城刚刚上的高台,试探着问,“我能去上面看看吗?”   林炎城点头,“当然可以,这里面的铁水已经没了,只剩下渣滓,不过温度自然很高,社长上去的时候注意安全。”   许社长点头说好。   他扶着栏杆,慢慢走向木头搭建的高架,上了之后,他才发现他所处的这个高台比旁边的高台高了不少。   他围绕高炉研究半天,又抬头看了一眼光秃秃的四周。原先绿树成群,现在只剩下碧蓝天空。   许社长缓缓下来,朝着林炎城道,“咱们炼铁任务紧,我现在就认命你当五星大队的负责人,专门督促炼铁这块,希望你尽快让你们大队的高炉燃烧起来。”   林炎城指着那堆仅剩三分之一时焦炭道,“许社长,我非常想为国家出份力,可是焦炭不够咋整?”   许社长摆了摆手,“你放心,焦炭先紧你这边供,等你这边高炉都改好,你还得到钢铁厂那边帮忙,那边还没炼出铁水来呢。”   上面给每个公社都分配了一定比例的焦炭,许社长都是分配给炼钢厂那边,没成想那边守着那么多的焦炭却连个渣渣也没炼出来,他心里别提多窝火了。   不过好在有了这人。许社长朝林炎城握手,“同志,你贵姓?”   林炎城侧头看了一眼正额头滴汗的徐广飞,弯起嘴角微微一笑,“我叫林炎城。双木林,双火炎,城市的城。”   许社长微微有点诧异,“原来你还识字啊?”   他原以为这人只是土生土长的农民,没成想居然识字,太意外了。   林炎城点头,笑着解释,“旧社会吃够了不识字的苦,所以我给六个儿女都念了书。我也跟着他们学了。总不能当一辈子的睁眼瞎。”   许社长笑眯眯地点头,“不错,活到老学到老。”他侧头看向他身后的两个姑娘,“这两个是你女儿?”   林炎城点头,“是的。”   许社长笑眯眯地看向林芳夏,朝着雷局长意味深长地耸了耸眉。   雷局长撇了撇嘴,视线移向林芳秋,轻轻扫了一眼后,飞快移开。   许社长交代林炎城一番后,立刻告辞离开,临走的时候,还说明早会再过来。   等人走后,许广飞气得鼻子都歪了。他哥就怕林老头跟他抢功劳,没成想还是让他钻了空子。他眼睁睁看着大家伙为了炼钢弄得灰头土脸。明明知道炼钢需要焦炭,他却什么都不说。这人怎么这么鸡贼。   担心他哥知道晚了会错过炼出铁水的大功劳,他装模作样也要去高台上看。   林炎城倒是没有阻止,任他上去。   张松年急得团团转,扯着林炎城到旁边,“你怎么让他上去了?这龟孙子看完后,一定会向他哥告密的,徐广进要是学会了,抢了你的功劳该怎么办?”   林炎城呵呵一笑,安抚道,“你想多了。他们是去钢铁厂炼钢的,肯定会有专人给他们讲解,人家可是专门炼钢都没教会他们,你认为徐广飞瞧一眼就行了?”   张松年一想,可不是嘛。他算是从头到尾参与盖高炉,可是让他说高炉一圈有多少块砖,他却是不清楚的,更不用说,还要设置出水口,填柴口等等。   张松年立时放宽了心。   徐广飞看完之后,踩着大队那辆自行车马不停蹄赶到炼钢厂通知徐广进。   徐广进听说林炎城已经炼出铁水,急得着急上火,嘴角很快就起了几个燎泡。   徐广进拉着徐广飞怎么都不肯让他离开,非要他监督盖高炉。   虽说建一个高炉不简单,可谁让这边最不缺的就是人呢。不到一个小时,高炉就重新搭起来了。   紧接着就是添柴加火炼铁。   此时天已经彻底黑透了,炼钢厂却是灯火通明,到处都是火把,狼烟滚滚,眼睛在浓烟里滚过,疼得不行。   大家兴致却十分高昂,半点也不在意。   “哎呀,这铁水怎么还没炼出来啊?”徐广进急得额头直冒汗,脚步一直没有停歇。   徐广飞昏昏欲睡,听到他的话,打了个哈欠,“哥,再等等,林老头也是烧了好几个小时才把铁水炼出来的。”   徐广进拧着眉头,凉凉地看着他,“真的假的?这都过去两个小时了,怎么还没出来?”   旁边一人解释,“新高炉总要慢一点。中间的泥都是湿漉漉的。”   徐广进只能按下心中的想法,继续等待。   过了三个小时后,铁水依旧没有出来。这下子就连徐广飞都坐不住了。林老头可没要这么久啊。   徐广进看着出水口,招呼他们继续添焦炭。   可惜直到一车焦炭烧完了,铁水也没出来。   翌日清晨,林炎城好吃完早饭就听到村口路上有拖拉机的声音。   林建国撒腿就往外跑,没一会儿就回来汇报,“爹,是贺云逸从煤炭厂拉回来一车焦炭。他还说许社长还让他到钢铁厂拉人回来。”   现在大队主要都是妇女,只靠这些人还不知道何时才能把高台搭成。所以许社长才会事先把人调回来。   林炎城眯了眼,“好,我知道了。”   林建国眉飞色舞地继续说,“爹,我刚刚还看到徐广飞骑着自行车回来了。没精打采,两只眼睛像被人打了一拳,青黑一片。可好笑了。”   林芳秋也凑过来,“真的假的?他大清早的跑哪里去了?”   周文茵撇撇嘴,幽幽道,“估计昨晚他就通风报信了?”   林芳秋气得直跺脚,“他倒是精得很。可惜他没问咱爹,高台具体要怎么建,以为只要看一圈就能学会,简直要笑死人了。”   其他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等他们到了打谷场,林炎城让大家先拆之前建的小高台。这些小高台不仅仅高度不够,就连直径也不够,不拆不行。   作者有话要说:  推一下接访文《八零年代好父母》,戳作者专栏就可以看到啦,喜欢的亲们赶紧收藏! 第49章   大家只花两小时就把高炉拆完了。   恰在此时, 贺云逸也带了一些壮劳力回来。林炎城仔细观察过,几乎没有多少徐姓队员。   看来, 徐广进还在做垂死挣扎。   贺云逸朝林炎城使了个眼色。林炎城找了个僻静之处, 贺云逸立马跟上。   “林叔, 我去带人去钢铁厂的时候,看到那边也建了一个跟咱们这儿一样的高炉,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焦炭都烧了两车了, 还是没能烧出铁水来。”   林炎城心里明白, 拍拍他的肩膀, “好,我知道了。”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 那边有人喊林炎城。   林炎城也顾不上聊天, 嘱咐贺云逸小心开车, 就往外冲。   “爹,许社长来了。”林芳夏很快发现亲爹的踪影,忙跑过来。   林炎城立刻带人迎接。   许社长还是和雷局长一起来的。两人骑着自行车,后面绑着些行李。   林炎城微微有些诧异, 他们这是要在五星大队住下了?   许社长见他视线落在后面, 笑着解释,“我们可能要在这边待几天, 你看着给安排住处,我俩不挑。”   林炎城朝着旁边的林芳夏吩咐道,“你带着雷局长回家,把你五弟的房间腾出来。顺便给打扫干净。”   林芳夏立刻点头说好。   雷局长提着两包行李, 跟在林芳夏身后。   林芳夏转身道,“雷局长,我帮你提一个。”   雷局长瞅了眼她的小身板果断拒绝,“不用了。我提得动。”   林芳夏点点头,倒是没再说什么。   雷局长闲着无聊,就问起五星大队的事情。   林芳夏知无不言,她心思单纯,属于看到什么就说什么。根本都不带思考的。   雷局长却是外粗内细,很快发现五星大队有很多不合理的地方。比如说重要岗位上都是姓徐。比如说林炎城明明是个壮劳力却被留在大队炼铁。   雷局长按下心中的疑惑,乐呵呵地问林芳夏,“我看你二哥年纪也不小了,他有对象了吗?”   林芳夏摇头,“还没有。其实我二哥挺想要个媳妇,可我爹说他性子不稳重,又不会体贴人,就算帮他把媳妇娶回来,他也不知道好好对人家,所以还不如再等等。”   雷局长还是头一回听说有人这么说呢。想想他那侄子从十六岁开始,他就操碎了心。各种类型的姑娘他都想过,可惜又很快被他否定。   他侄子性子软,太过优柔寡断,找个漂亮贤惠的媳妇又怕两个面疙瘩被人一块欺负。   娶个泼辣能干的,又怕对方欺负他侄子。真是愁煞了他。   就在昨天,他觉得林芳秋那个小姑娘就不错。性子直爽,人也干练利落,如果心眼也好的话,倒是可以跟他侄子凑成一对。   但是前提得是,这姑娘没有许人家。他又打听,“那你爹给你妹妹找婆家了吗?”   林芳夏一怔,她就算再单纯也知道雷局长一个大男人问这种问题有点不合适。   她想了半天,也没想到雷局长对他们家会有什么不利。   雷局长见她面露犹豫,也不觉得难为情,自己给自己台阶下,打着哈哈,“没事,我就是问问,你爹是对你们所有儿女一样,还是只单单对你二哥严厉。”   林芳夏大松一口气,笑着道,“我爹对我们都是一样的。”   林建军的房间非常简洁,他本人又是爱干净的性子。   所以林芳夏把属于他的东西收拾到她的房间,就能住了。   雷局长非常满意,一个劲儿朝她道谢。   林炎城这边,出现了一点小状况。   “林叔,咱们这砖不够啊。”一个队员指着一堆砖,为难道。   林炎城看向许社长,却见他摇头,“上面没砖可派了。就紧这些用。”   林炎城想了想道,“只要你们能从自己房子拿砖过来。等大炼钢圆满完成,砖可以还给你们,如果公社不收回这些砖的话,也可以按照你们的表现分配给你们。”   大炼钢结束后,大家都忙着收庄稼,谁还有空管这些砖呢。估计这些砖都由大队领导自己处理。   以徐广进那性子,这些砖恐怕会成为他私人的东西。倒不如他当着许社长的面给分配了,大家还能念他一点好。   果然听到这话,大伙都心动了。有那家里房子跟林炎城家差不多结构,也能腾出一些砖出来。一组十人,凑一凑,很快就把高炉搭起来了。   许社长见大家动作这么迅速,乐得合不拢嘴。侧头看向林炎城的时候,面上也带着些许满意。   没过几天,成车的焦炭和铁制品陆续运过来了。   林炎城让大伙把完好无损的成品都挑出来,直接堆放到堆放成品的房间里。   许社长见他公然造假,忙伸手阻止,“这可不行啊,这不是自己炼的。咱们不能拿它们交差。”   林炎城其实很想说,拿铁锅去炼铁纯碎就是脱裤子放屁,可惜他不能说,只能换个说辞,“我这不是担心拉来的焦炭不够用吗?如果焦炭足够,咱们再把这些炼了也不迟。”   许社长想想也是,焦炭数量有限,如果高炉都建起来,焦炭该不够了。   许社长下午就到煤炭厂申请增加煤炭供应。   林炎城这边也陆续燃烧起来。这边的高炉都是按照他统一安排盖好的。   他在旁边督促,给每组组长讲解高炉温度变化。   他态度非常好,人也耐心,一遍说完,大家记不住,他就再说一遍,而且他还会鼓励大家提问。   很快,大家就抛弃心里那点不自在,纷纷提问。   问的越多,大家就发现林老头懂得特别多。对他产生一种不是同类的复杂感情。   原本林老头就是老实本分的农家人,可今天才发现,他其实还是个有大本事的人。让人产生一丝敬佩来。   许社长骑着自行车,半道上就看到五星大队方向有许多烟囱正冒着烟。   他心里那点憋闷一扫而空。   “老许,回来啦?”许社长刚到村口,雷局长就从旁边的树下蹿过来了。   许社长立刻下车,微微蹙眉,“我临走前不是让你盯着吗?”   雷局长嘴里吃着梨子,吭哧吭哧,没一会儿就吃个精光。他把梨核往旁边一扔,抹了一把嘴,啧啧道,“哪用我看着呀。那个林炎城管得头头是道,我就跟个木桩似的杵在那里。我就挨着五星大队四处逛了。”说到这里,他忍不住吐槽起来,“我说老许啊,你看人眼光不行啊。那个徐广进,我看不是个好的。”   许社长做洗耳恭听状,“怎么这么说?我看徐广进很谦虚啊,从来不给我添麻烦。每回他都能第一响应我。有他在,我起码可以少费不少口舌。”   当领导的都喜欢听话能干的下属。徐广进从没说一句他不行,他很为难这种话。   雷局长嗤笑一声,“你是他领导,他可不就得供着你,事事听你的吗?如果你能给他升职,他拿你当祖宗都行。”他指着道路两旁的土坯房道,“你看看这个大队全是这种土坯房,只有他徐广进盖了两间红砖瓦房,他只有老父和妻子,公分也不高,他哪来的钱买的砖瓦。我估摸他没少利用职务之便收受财物。”   许社长面色凝重起来。他平时公务繁忙,很少下乡。就算视察,他也会挑离公社近的大队。五星大队离公社半个小时路程自然不在他考虑范围内。   现在看来,他这一偷懒,竟让徐广进这个贪官一直待在他眼皮底下蹦哒。   雷局长仔细观察一下他的脸色,又状似无意道,“如果只是贪财也就罢了,就怕他是打着你的旗号在大队耀武扬威。你说说你好好的官当着,干啥要为这种人被黑锅。”   老许这人什么都好,就是不喜欢麻烦。殊不知,他省事了,苦的却是下头的老百姓。   他一个派出所局长,平时几乎碰不到大案子,整天无所事事,就喜欢瞎溜达。   五星大队,他以前没来过,这次来,他就从那些大娘婶子口中得知,许多人对徐广进颇有怨言。   其中一条就是这人很色。跟许多女人都有瓜葛。   雷局长原先是从部队转业回来的,最是嫉恶如仇的性子。知道徐广进这么混账,他别提多气了。   但是他还有几分理智,不至于为了一个烂人毁了自己。他左思右想,还是打算给徐广进上眼药。   既然徐广进是老许选上当大队长,那就让老许把人换下来。   许社长沉吟良久,侧头看向雷局长,“走,带我看看去。”   雷局长点头,走了几步,他们转进旁边的小巷子里。没走多久就停留在徐广进家门口。   红砖,青瓦,白墙,水泥地,十几米宽的院墙也是红砖。   许社长眉毛都快打结了。他停留好一会儿,刚打算离开,就见徐广进家的烟囱冒起了烟。   雷局长呵呵笑,面露嘲讽,“居然还有铁锅。真是有钱。”   许社长面无表情地收回视线。   两人一路沉默到了打谷场。那边忙得热火朝天。   此起彼伏的“我这边出铁水了,林叔,你快过来看看啊。”   许社长也顾不上琢磨徐广进的问题了,把自行车停放到一旁的空地,立刻跑过去看。   去了他才发现,许多高炉都已经炼出铁水来了。林炎城像个兔子似的到处乱窜。间或还给大家指点,鼓励大家。   队员们兴致盎然,眼里散发出异样神采。就连雷局长都深受鼓舞,忍不住陪着他们一起欢腾。   林炎城振臂高呼,“今晚咱们加餐,吃炖好的。”   徐广飞在旁边脸都绿了。他才是代理大队长好不好? 第50章   十月,阳光明媚, 微风轻轻吹拂, 像姐姐一样温暖。   大伙坐在食堂里的圆桌上吃饭, 每个人脸上洋溢幸福的笑容。   每个人晒得比煤球还要黑, 笑的时候,显得牙齿格外的白。   林炎城这桌要比其它桌丰盛一点。毕竟有许社长和雷局长这两个客人。   徐广飞原本没有机会做这桌, 但是他厚着脸皮抢了张松年儿子的位置, 大家伙也不好赶他走。   只是他坐的位置离许社长有点远,迟迟说不上话,急得他抓耳挠腮, 一个劲儿地瞅着正在说话的两人。   林炎城给许社长倒酒,问起他去煤炭厂的情况。   许社长笑脸微微有点僵硬, 轻轻叹了口气, “增加不了。每个公社的煤炭量都是相当的。我这边多了,其它公社就得减少。别的公社怎么可能同意。”   林炎城眉毛拧紧。没有焦炭, 还怎么炼钢?   显然许社长也想到了, 他愁得脑瓜子都疼了。他侧头看向林炎城, “林同志, 你是个难得的人才。既然咱们公社没有这么多焦炭,那我就推荐你到别的公社。”   林炎城只花了几天就让五星大队的这些高炉炼出铁水来了, 不得不说是个人才。   让他明天再到炼钢厂弄出三百个高炉, 焦炭应该就够了。再多,也没那么多的焦炭供应。   林炎城有些诧异,他没想到许社长这么大公无私, 居然要帮他引荐。   他端起酒杯给许社长敬酒,“许社长,你放心,我一定不辜负你的信任,努力为我们大炼钢事业增砖添瓦。”   许社长哈哈大笑,“好。”   第二天,林炎城独自去了炼钢厂。这边的炼钢厂是临时搭建的,场地特别大。有许多公社都在这边炼钢。   徐广进是长江公社的临时负责人。   他听说林炎城过来指导他们炼铁,脸都黑了。这些天,他为了找回面子愣是建了好几个高炉。可是无论他怎么弄,就是没能烧出铁水来。   林炎城忽略脸黑如墨的徐广进,朝着前进大队的大队长道,“你带我去你们负责的煤炉看看。”   前进大队的大队长马天平愣了一下,下意识看向徐广进,见他咬牙切齿的瞪着林炎城,心里特别解气。   各大队长之间也是竞争关系。徐广进特别会奉承巴结领导,早就引起其他人不满了。   马天平一张老脸笑成菊花,恭恭敬敬地做了鞠了一躬,“欢迎林指导员过来指导工作。”   林炎城没有故作谦虚,大大方方走在前面。   五星大队要建的三百个高炉,林炎城选择的都是别的生产队。   徐广进眼睁睁看着一个个高炉建起来,气歪了嘴,却又拉不下脸来求林炎城。   他急得团团转,眼见林炎城建好高炉,要试炼铁水,他终于坐不住了。   徐广进在一处高炉前找到林炎城,上前就拍了一下林炎城的肩膀,“林老头,你怎么不给咱们大队建高炉?就算你对我不满意,也不该阻挡这么多队员一起立功啊。”   林炎城侧头看了一眼他身后。呦,今天倒是有脑子,一个都没带自己人。看来他是知道许社长对他另眼相看,产生危机意识,所以想要挑拨他和其他人的关系。   林炎城却半点也不怵,看着他们这些人不满中略带谴责的目光,笑盈盈地道,“我这不是相信咱们徐大队长才华横溢,一定能带领大家炼出铁水来嘛!”   徐广进黑了脸,拧着眉头,先示弱,“我当然能炼出来,但是时间肯定要晚,比不上你这已经有过成功案例嘛!怎么你这是怕我学会了,抢了你功劳?”   林炎城摸摸鼻子,“我哪里是那么小气的人,我这不是怕你们光顾着炼铁,把咱们大队的庄稼都忘了吗?至于炼钢功劳,已经有我,咱们大队不会被上面领导批评,大家都放宽心。”   其他人面面相觑,这才想起来现在正是收庄稼的季节。   对哦,炼铁是重要,但是哪有填饱自己的肚子更重要。   大伙忙拉着林炎城问庄稼咋样。   林炎城愁眉苦脸道,“已经成熟了,但是都忙着炼钢,没人收呢。”说到这里,他瞧了徐广进一眼,“我这次来也是劝说徐大队长能顾全大局,向许社长申请回去收庄稼。就是不知道,在徐大队长心里,功劳重要还是粮食重要。”   大伙齐刷刷全看向徐广进,这么多双目光,纵使徐广进脸皮已经厚成城墙,也挂不住了,他转了转眼珠子,急得不得了,想找个好理由,愣是没找到。   他侧头看向旁边,想让手下人帮着打圆场,可惜他这次为了挑拨离间,愣是一个徐家人也没带。   他面色如土,想退后两步,后面却是一堆人,根本没有空间给他退。他脸上讪讪,试探着,“这事咱们再商量商量。说不定咱们能炼出铁水来呢?”   林炎城幽幽道,“恐怕不行了,许社长说了,焦炭有限,暂时只供应那三百个高炉,至于你们的就用柴禾。”   徐广进从徐广飞那边听说了,要想炼出铁水,必须要用焦炭,要不然火不够大。烧不化铁疙瘩。   林老头这是绝了他的路啊。这人啥时候变得这么阴险了?   林炎城接受到他愤愤目光,从自己口袋里慢条斯理地掏出一张纸,甩开后,摊开到徐广进面前,“瞧,这是申请单,我已经帮你写好了,你只要盖个章就行。”   徐广进接过单子,身后两侧人都齐刷刷地注视着他,似乎他不同意,这些人下一秒就会把他当成沙包练手。   徐广进是个识时务的人。几个辗转,他就把利弊得失想清楚了,当即就换上笑脸,“我当然是以庄稼为主,粮食才是咱们的根本。”说完,他从自己口袋里掏出一只笔,一板一眼签好自己的名字。等他签好后,跟上面字做了对比,脸立时黑了。林老头从什么时候会写这么一手好字了?   徐广进怀着满腹疑惑,把单子递给林炎城的时候,顺带着瞧了他一眼,这才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林炎城眼神坚毅果敢,瞧着他的时候带着几分蔑视。   徐广进心里一突,更加确认一件事,林老头这人不简单,他恐怕真的会跟自己抢大队长的宝座。   林老头识字,得许社长赏识,还有大炼钢的功劳,比自己丝毫不差什么。   “徐大队长?这里还有一张返销粮申请单,麻烦你一起签了?”就在徐广进左思右想的时候,林炎城又丢了一颗炸弹。   这次就算打死他,徐广进也不敢签字。签了就意味他给许社长没脸,他大队长的位子就会岌岌可危。   徐广进瞪了他一眼,“领导为大炼钢的事情,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着。咋地?你就这么虎,非要现在给领导添麻烦?”   林炎城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我们已经催了你好几次,一直没能得到消息。前几天,我在饭桌上就特地问了许社长,他说你从来就没跟他提过返销粮的事,你根本就是拿大家当猴耍!”   大伙齐刷刷地看着徐广进,争先恐后问道,“他说的是真的?”   “大队长,你为啥不申请返销粮?”   ……   咄咄逼人的声音让徐广进应接不暇,他脑子已经成了浆糊,后背更是冒出冷汗。   他伸手阻止大家逼近,以手挡脸,“我也不想的。咱们大队一直都是先进,你们让我张嘴问领导要粮,这不是打领导的脸吗?”   “你别强词夺理了,申请返销粮的大队多着呢。难道在你心里,先进大队的荣誉还比不过大家辛辛苦苦种出来的粮食?”林炎城见一些人脚步收回,隐隐有被说动的迹象,他立刻戳破徐广进的说辞,“而且我也不知道先进大队有什么好的?不当吃,不当喝的。”   徐广进从来没发现林炎城这么难缠,上回成立队委会,除了每隔几天催他要返销粮,也没见他们有啥大动作。原来,在这等着他呢。   徐广进指着林炎城,气得浑身发抖,“你懂什么。先进大队是荣誉,可以为咱们大队争光。就算走出去,也是很有面子的一件事。”   “是。你的面子最重要,让大家饿着肚子为你争功劳,你多大脸呢!”说到这里,他一把揪住徐广进的领子,一脚踹到对方腿弯,“你还我粮食,那是我们辛辛苦苦种出来的粮食。你凭什么说交就给交了?”   大伙见林老头动了手,有那平时对徐广进不满的人也借机报仇,捡起地上的煤炭渣往徐广进脸上扔。   林炎城在揣过一下后,火速松开手,任由大家一起发挥。   原本围城一个圈的人纷纷低下头捡东西,自然惊动了徐家那些人。他们原本还以为是徐广进殴打林炎城,想给他一个教训。可等里面杀猪般的叫喊声传来,他们这才知道,原来被打的是徐广进。   当下,大家也顾不上看热闹了,纷纷跑过来拉架。原本很大的圈,被一点一点扯开,渐渐成为一个小点。   里面的徐广进此时像是逃荒的乞丐浑身脏兮兮的,那张脸上全是碎煤渣,他死死地闭着眼睛,生怕灰尘进到眼里。   徐有年凑进去的时候,想拉他起来,徐广进却以为他想打自己,闭着眼睛随便往地上一抓,扔到徐有年脸上。   可怜徐有年关心儿子,对他半点也没设防,一把尘土混杂着煤渣的东西就这么飞到他眼睛里。   徐有年惨叫一声,“啊!我的眼睛!”   徐广进发出阴森的笑声。   旁边徐家人跺了跺脚提醒他,“你扔的人是你爹!”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心情糟糕透了。 第51章   徐广进心里一沉, 紧紧闭着眼睛, “怎么是我爹呢?他怎么样了?”   徐有年双手捂着眼睛,使劲的揉搓, 越揉越疼, 他忍不住骂骂咧咧起来, “兔崽子,你胆子越来越肥了, 居然敢扔我。”   徐广进心里有愧,讨好道, “爹, 我不知道是你,爹,你怎么样了?”   说完不等他回答, 徐广进朝着旁边道,“快点端盆干净的井水过来。”   旁边有人立刻去办了,徐广进又嘱咐亲爹, “爹,你先别揉眼睛,省得把沙子揉进里面不好清洗。”   很快,一盆干净的井水端过来了。两人用手抄水洗眼。   徐广进脸上虽然脏,但他没怎么动,所以眨巴几下后,就恢复正常。倒是徐有年糟糕透顶。他本来眼里就落进许多灰尘,又用那本来就很脏的手揉, 遇上加霜,更糟了。   水洗后,他的眼睛酸疼得不行,好似被石子碾压过。   徐广进担心亲爹眼睛会瞎,立刻招了两个本家人抬他爹去医院处理。   徐有年的眼睛算是比较幸运,因为颗粒较大,多数被洗掉。但是眼睛受了些伤害,哪怕每月到医院治疗,将来视力也比不了从前。   林炎城很快就从有心人那听说徐有年眼睛的事情。   他心里倒是没有任何歉意。徐广进好色,徐有年贪财,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听过后,很快就忘。   三百个高炉很快就升起来了。大伙忙得晕头转向,脸上却是洋溢幸福的笑容。   马天平看着源源不断炼制出来的铁锅,激动得握住林炎城的手,咧嘴大笑,“林指导员,你真的太厉害了。”   林炎城可当不起他的夸奖。他是个特别自私的人。为了自己大队能回去收庄稼,他让这些人继续待在这里。   不过就算没有他,这些人依旧不可能回去收庄稼。他倒是不需要愧疚。   林炎城在这边指导五天,很快就回去了。   五星大队的队员跟他一起回去了。其它大队瞧着他们一点铁都没炼出来,脸上的表情都特别微妙。有些不厚道的人,还笑出了声。   而,五星大队的队员却是是一脸同情看着他们,甚至有些人觉得他们傻。   林炎城回到五星大队,徐广飞立刻安排大家割稻。   倒不是他想讨好林炎城,而是许社长就在边上看着呢。哪怕他这个临时大队长,也开始下地干活,表现表现。   许社长这次只批了十天的假,大伙片刻不敢耽搁。往常惯爱偷懒的徐家人也不敢明目张胆白拿公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跟婆家人大吵一架,实在没心情写东西,后天会多更。抱歉抱歉。 第52章   林炎城在大队待了三天, 就接到县长通知, 要到钢铁厂老厂那边帮忙。   林炎城没想到调令这么快。他专门到地头向许社长道谢。   许社长现在可以说是春风得意。虽然之前也有别的公社炼出铁水。但是那质量跟林炎城炼出来的完全不是一个档次。   以前的他入股过钢铁厂,头一件事情就是挖人才过来,他建的这个高炉就是他花大价钱请专家设计出来的高炉。私人老板当股东最大的优点就是尽可能花最少的钱办成事。   专家设计的这个高炉非常实用, 不仅能节省燃料而且出来的铁水直接浇筑成行,不需要反复炼制。这一创新对现在的炼铁技术来说算是一大改革。   这点倒是林炎城和许社长始料未及的。许社长因为举荐有功, 得了史县长口头夸奖,今年的考评一定能得个优等,说不定很快就能升职了。   对于林炎城,许社长也多了几分感激,不忘提醒他,“史县长和潘书得到上面命令, 务必要炼出好钢。”   林炎城眼神闪烁了一下,计上心头, 朝他真诚道谢。   许社长笑容满满,他握着林炎城的手, 叮嘱道, “这是个好机遇, 如果你能抓住它, 将来你不一定只待在五星大队这一亩三分地。”   林炎城怔愣住了。难不成他会炼钢, 县长能破格录取他当工人?   他满腹疑惑很快就有答案了。   当天下午, 他打着许社长的虎皮从大队那边借到自行车,一路上像踩着风火轮似的骑到县城炼钢厂。很快见到史县长。   史县长是个特别瘦高的老头,一双小眼在浓眉下几乎看不到。   看到林炎城进来, 他大步迎了上来,握住林炎城的手,加深几分力度,“林同志,终于把你给盼来了。我从许社长那边听说你建造的高炉特别好,能省不少焦炭,我代表县里感激你。”   林炎城露出憨厚的笑容,“史县长,您真是太客气了。我是土生土长的怀江县人,能我自己的县做事是我的荣幸。”   史县长哈哈大笑,“好好!”说着他给林炎城引荐几个早已等候多时的炼钢专家。   他们对林炎城建造出来的高炉十分感兴趣。得到许社长的汇报后,他们第一时间就赶到郊外的炼钢厂勘查。   有句话叫外行人看热闹,内行人看门道。他们看了一眼,就能把高炉完全复制出来。甚至他们还发现这种高炉炼出来的铁比他们现在炼出来的要纯正。   他们迫不及待想看到林炎城本人。如果有他加入,说不定他们能炼出好钢来。   林炎城听到他们一脸谦虚问他关于钢的问题。他把自己知道的一股脑全告诉他们了。   当大老板最大的好处就是,别人都不可能知道的机密,他了然于心。   这些专家听了瞠目结舌,一个个面面相觑。像疯子似的一个个全跑出去了。   一旁充当背景板的潘书记微微蹙眉,“这些人怎么这么没礼貌,说着话呢,居然一个个全跑了,连告辞也不说一声。”   林炎城这才注意到这帐篷里还有一个人。   他面露疑惑看着对方,尴尬地问,“我是乡下来,要是叫错了人,请多包涵。”他试探着问,“请问您是潘书记吗?”   潘书记微微一笑,“对对,我叫潘兆丰。你可以叫我潘同志。”   林炎城不是傻子,刚刚这人还说那群专家没礼貌,如果自己真的叫他潘同志,估计他把自己也记恨上了。   林炎城哈哈大笑,“那可不成,潘同志,那么多,潘书记却只有你一人。叫这个更有指向性。”   潘书记听他说话一点也不土,反而文邹邹的,微微挑眉,“你识字?”   林炎城点头,“跟孩子学的。”   潘书记点了点头,倒是没有再追问。   史县长插话问道,“你是怎么想出来建这种高炉的呢?”   按照他的说法,这人没上过学。他怎么会建出比专家还要好的高炉。甚至刚刚那些专家似乎还得了他指点。完全是比专家还厉害的人物。这么有本事的一个人,如果是自学成才,那无异于是天才了。   林炎城来的时候早就想好了,既然他已经炼出高炉,何不托大,通过自己的技术来为这个世界带来更好的发展。   先不说他能得到多少好处,就说他这么努力拼搏可以给几个孩子树立好榜样,让他们以他为傲。其次也能为他们提供更好的生活。   林炎城有点不好意思,挠头傻笑,“以前我经常让我家小六帮我到废品回收站淘书。我最爱看建房子的书。我都是从一个笔记中看到的,里面有讲高炉是如何建的。上面还有图呢。只不过刚刚说的那些,直到现在我还弄不明   白说的啥。”   他对炼钢只能说是一知半解,他刚刚说的那些只是他死记硬背记下的绝密炼钢技术。   史县长眼睛一亮,“那笔记你带来了吗?”   林炎城摇头,“我们大队干部让我们上交易燃物,我的那些书全都搜上去烧了。我死活拦不住,那时我也不知道那本子上写得到底是不是真的。”   这话倒是半点不假。他们五星大队靠水不靠山,树木砍伐过后,就只剩下草垛之类的燃烧物。这些东西烧得太快,于是徐广飞就征集一切可以燃烧的东西。比如说书本,烂木头,破烂衣服等等。   史县长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这么机密的资料居然被一群大老粗给烧了,真是暴殄天物。   潘书记摸着下巴问,“你记得多少?”   “七七八八,虽然我识字,但是那些东西太难懂了,我有时候要琢磨好久才能明白。所以我就先把它记下来,干活的时候,我就暗自琢磨写的是啥意思。”   史县长大喜过望,双掌相击,“太好了。如果你刚刚说的那些真的有用,我一定向上面给你请头功。”   国内炼铁技术虽然不如后世,但是还是能炼出来的。但是钢就不一样了,能炼出来的厂子屈指可数,多数还达不到国际标准。   三人说了一会儿话,史县长就带着林炎城去实地考察,“前天,我们看完之后 ,连夜就建了几个一模一样的高炉,烧出来的铁水跟新厂那边一样好。正好你来了,就帮着督促建造,顺便给大家解决一些小问题。”   如果高炉建造的时候有所偏差,那烧出来的铁质量也会不一样。这种细微的差别,得专业人士才能看得出来。   那些专家还要琢磨怎么炼钢,不可能一直待在炼钢厂给他们解决这种小问题。   林炎城点头答应。   没一会儿,林炎城就看到这边的高炉比新厂那边更多,每个高炉几乎都在冒烟。   “花了一天时间,我们把这边的高炉重建好了。”   林炎城暗自抽了抽嘴角,以前的他就算花再多的钱也请不来这么敬业的员工,这些人的效率可真高啊。   史县长事忙,林炎城谢绝他陪同,史县长就让自己的助手陪他,算是给大家证明他的身份。   林炎城挨个检查高炉,为大家解决不少问题。   一整天下来,林炎城说得口干舌燥。可看到大家兴致那么高,他喝完水,没有歇息,继续为大家讲解。   他这态度让史县长非常满意。   史县长还邀请林炎城一起吃饭。   让林炎城没想到的是,史县长和潘书记吃的饭菜并不好。   一份简单到极致的青菜豆腐,两个馒头,一碗粥,外加一点咸菜。   跟外面那些工人吃的伙食都是一样的。   瞅见林炎城诧异的眼神,史县长哈哈大笑,“是不是以为我们这些当官的都是吃大鱼大肉?”   林炎城有点不好意思。他刚想开口说自己见识少,突然计上心头,转了转眼珠子道,“您吃的还不如我们村的大队长呢。”   徐广进吃的不要太好,听说十天半月就能吃上一回鸡肉。比城里人过得都滋润。   史县长面色一沉,半响没说话,叹了口气道,“以前旧社会,吃了许多贪官污吏的苦。虽然我只是一个县长,但是我还是希望以后大家说起我的时候都能竖起大拇指。”   潘书记这样挑剔小心眼的人听到他这么伤感的一句话,也忍不住宽慰他,“老哥,一定会的。我这辈子最服的人就是你。”   林炎城看着史县长皱巴巴的脸,黑瘦黑瘦的,看着有六七十岁,这个年纪确实是黄土埋到半截了。也难怪他这么伤感。也不知道书里,这个县长的结局怎么样。   “难说哟,如果浪费这么多的财力物力却连钢都炼不出来,大家不指着我的脊梁骨骂,都算是烧高香了。”   潘书记重重叹了口气,上面下的死命令,他们很想完成,但完全不擅长这方面,可以说是有心无力。   “砰砰砰”   突如其来的敲门声,让三人立刻回神。   一个专家不等他们请进门,就独自推开大门,大步流星走了进来。   进来后,他眼珠朝着屋里三人各扫了一眼,待看到林炎城后,他眼睛一亮,立刻走过来,拉着林炎城的胳膊就往外拽,急切得不得了,“林同志,你快跟我去看看,我们把钢炼出来了,你看看对不对?”   林炎城被拽出几步才反应过来,他朝着身后两人道,“史县长,潘书记,我先看看去。”   说着,他把筷子直接往自己裤兜里塞。   史县长和潘书记面面相觑,互相掐了自己一下,这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而后两人脸上同时露出惊喜的笑容,再然后,两人把手里的筷子一丢,齐齐往外冲。   作者有话要说:  坐了一整天的车,累得腰酸背痛,明天两更,更新时间不定。 第53章   林炎城远远就看到之前那几个专家正站在高炉旁争辩着什么。   每个人都是脸红脖子粗, 一副相当激动的模样。   林炎城还未走到跟前,他旁边的专家就冲着那群人高呼, “林同志来了, 你们别争了。”   说完,那群人齐齐看向他,其中有一个秃顶男人迎了上来, 把手里一块微黑发白的东西往他手里塞, “林同志, 你快看看这钢质量怎么样?”   林炎城低头一看, 这钢里有点发黑,显然不是他以前见惯的那些噌白发亮的钢铁, 他抬起头,见大家眼巴巴盯着自己看,他微微摇头, “这钢还可以炼得更好。”   大家面面相觑。   秃顶男人微微蹙眉, “可这钢已经达到国际标准。你为什么说还可以炼出更好的。”他转了转眼珠子急切追问,“难道是我们炼的时候出了差错?你快来帮我们看看。”   林炎城面露迟疑, “我看的笔记, 未必能帮你们找到差错。”   秃顶男人哈哈大笑, “没事, 能炼成现在这样已经非常好了。”   林炎城大松一口气, 他按照以前他视察过的记忆一一观察他们炼制的程序。   也许是因为后世许多东西都自动化的缘故,前世只需要十几步就能炼出的精钢,此时竟需要上百道。   他不厌其烦, 一一向他们请教每道程序的作用。   这些专家知道他是半路出家的野路子,心里却半点都没有嫌弃,反而很耐心跟他讲解。   林炎城过了一遍程序后,拿以前他看过的和现在看到做对比,很快就发现出错点。   专家修改过后,再次尝试,这次炼出来的钢比上次要白了许多。   秃顶男人测试过后,喜得嘴都歪了,“哎哟,我们居然能炼出这么好的钢,我这辈子也算值了。”   其他人都争先恐后要瞧这块新鲜出炉的钢。   一直守在外围不敢出声的史县长和潘书记再也按奈不住,挤开这些专家,抢到那块钢,“真的啊,这钢可真亮堂啊,这么好的钢我也就在首都见过。真是太稀奇了。”   潘书记摸着这块钢,额上突突的跳。原本他以为自己这辈子也就止步于一县书记,没想到,他居然还能有这么大的造化。   他朝着史县长挤了挤眼,“史县长,咱们快点联名向上面写喜报,让省长和总指挥早点知道这个好消息。”   史县长欢喜得流下一行热泪,他用手背抹了一把眼睛,连连点头,“对,对,我现在就去写喜报。”   说着他走向林炎城,重重拍了他一下,感激之情溢于言表,“林同志,你辛苦了。你等着我的好消息。”   林炎城摇头,环顾大家一眼,谦虚道,“比起大家,我一点也不辛苦。”   史县长和潘书记对他这态度非常满意,朝他点了下头后,大步离开了。   等两人走后,秃顶男人才猛得想起什么,一拍脑袋,“哎呀,那钢怎么也给拿走了?”   旁边有人道,“没有成品,可信度不高啊。”   “也是!”   说完,这群人又忙活开了。   林炎城在这边帮不上什么忙,便回去继续吃饭。   他琢磨自己接下来肯定会不得闲。吃完饭后,他便向史县长请了两个小时的假,去高中找小六。   林建华这会子也在大炼钢呢。学校的操场上也建起了许多小高炉,不过他瞅了一眼就发现一点也不正归。甚至连燃料也是极普通的柴禾。   就这样的,估计他们八辈子都炼不出铁来。   “爹,你怎么来了?”小六黝黑的脸上全是兴奋,风一般地跑过来。   林炎城上下打量着他,蹙眉道,“你怎么黑成这样了?”   原先他就是小麦色的皮肤,现在被烈日暴晒,烟熏火燎,黑得像锅底似的。   林炎城从自己兜里掏出几块口罩递给他,“这些都是我让你三姐做的口罩,你先戴着。”   这种小高炉高度不够,烟雾散不开,熏得人眼睛疼,那些有毒灰尘还会吸进鼻子里,会对肺部造成一定的伤害。   林建华接过来,腼腆地笑着,露出一口白牙,蹭亮蹭亮的。   他挠挠头,“爹,你怎么来了?”   林炎城左右看看,确定没人才道,“爹在钢铁厂炼钢,走不开。小岛上种的粮食该收了,我想着不如你回去收。”   林建华面露难色,看了眼身后的高炉,“爹,不是我不想去,而是我请不下来假。”   林炎城摆摆手,“你先回去收拾东西,我去跟你班主任说。”   林建华惊讶地张了张嘴,想开口说他班主任不好说话,肩膀却被握住,调了个方向。他回头一看,就见他爹冲着他招手,“快点去。我能搞定的。”   林建华想了想,到底还是信任占了上峰,他转身往宿舍跑。   林炎城很快找到林建华的班主任何老师。   那人正在指挥一群学生烧高炉,这群孩子动作利索,但是却迟迟没有炼出铁水来。   何老师不免有些心灰意冷,火气也越来越大,再指挥的时候,嘴里骂骂咧咧的。   照理说这种时刻,林炎城应该避一避,等他气消了,再说。   可他只请了两个小时的假,根本等不及,所以他直接打断何老师连珠炮似的命令,“何老师,我是炼钢厂的。”   何老师眨了眨眼,嘴里的话卡在嘴边,他机械地转过头来看着林炎城,“你说什么?你是炼钢厂的。”   林炎城点头,朝他伸手,点了下头,“我叫林炎城,是林建华同学的父亲。我现在就在炼钢厂帮忙。”   何老师黑了脸,林建华是乡下来的,他还是清楚的。原以为对方是炼钢厂的工人,谁成想只是却帮忙的。他摆了摆手,冲着林炎城恶声恶气地道,“别来打扰我,我正在炼铁呢。”   态度这么恶劣,林炎城半点也不生气,他浅浅地笑了下,“何老师,你可能一直待在学校,可能有所不知。炼钢厂那边搭建的高炉炼出来的铁比以前好多了。你这边的土法炼铁已经被证实行不通。我觉得你不如去那边取取经。那边的人非常热情。有许多人都慕名去学习。”结果却是不尽人意。毕竟这些人弄不到焦炭。   何老师再热血,也清楚自己几斤几两,他就是个老师,负责的是教书育人。对炼钢,那是空有热情,其实内里是一窍不通。   他朝着林炎城道,“真的?”   林炎城很肯定地点头,眼见着何老师想要走,他忙道,“何老师,我想给林建华请十天假,家里有事要他回去。”   何老师着急去钢铁厂,话听半截,摆了摆手,“行,准了。”   说完,他火急火燎往宿舍跑。   身后的学生们看着他的背景,又看了眼正燃烧着的高炉,这什么情况?还炼不炼铁了?   林炎城看看四周,上回他来的时候,这边还绿树丛阴,现在光秃秃一片,全变成了一根根柴禾了。   他轻声咳了一下,“你们班主任去炼钢厂取经了,你们放假半天。”   同学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每个人脸上都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   原本这些学生和老师一样都想炼出钢铁,为国家出一份力。但是一次次失败,每天都累得半死不活,他们满腔豪情壮志就这么硬生生磨光了。只想早点结束,好回去歇息。   现在短暂实现半天,大家都乐疯了。丢铁锨的丢铁锨,丢扫把的丢扫把,摘帽子的摘帽子,纷纷往外跑。   其他班上的学生撑着僵硬的身体,一脸艳羡地看着他们。   林炎城送林建华到了县城路口。还不忘叮嘱他,“这些天,你就住在小岛上的那个木屋里,暂时别回大队,要是让队员看到,一定会让你下地干活的。”   林建华愣了一下,才想起来,前些日子去地里拔草的时候,他爹在地头搭了一间木屋,里面还置办了不少东西。什么锅碗瓢盆,牙膏牙刷之类的生活用品。想来他爹是早有安排。   林建华点头答应,“好。”   送完小六后,林炎城又去了一趟中专学校,可惜没见到小五,托门卫帮着送几个口罩,他就骑着自行车回了钢铁厂。   他刚进门口,就有许多人等着他,都是想让他帮忙解决问题的。   林炎城也不推辞,停放好自行车后,立刻跟着他们一起去了。   这边忙得焦头烂额,史县长和潘书记那边可以说是非常悠哉。   两人写完喜报后,就让助理送去省里。而后就是等待。   为了打发时间,他们先是参观高炉,而后就是去看仓库炼制出来的成品。   看完之后,也许是因为年龄太大,他们累得腿肚子直打颤,在帐篷里唠嗑,哪也不肯去。   就在两人畅想未来的时候,那个秃顶专家进来了,开门见山就问,“史县长,潘书记,我想跟你们商量一件事。”   史县长正色道,“说。”   “我觉得林同志是个难得的人才,他虽然没有上过学,但是人特别聪明,一点就通,我发现他对盖高炉这块非常精通。我想能不能请你们二位批准,特许他加入我们小组。”   史县长捏着下巴没有说话。   潘书记却是诧异道,“你应该去跟你们厂长说啊。我俩管的是县里那点事,跟你们厂不相关。”   秃顶男人摇头,“我们厂长那样古板的性子肯定不会录用林同志的。所以我才想让你们说说项。”   潘书记也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刚想开口答应,就见史县长抬手阻止,“你们也太心急了。你们也该问问当事人的意见,怎么能自己就做决定了呢?”   作者有话要说:  大概率不能在零点前发出了,如果等不了的小天使可以明天早上再看哦,么么哒。 第54章   秃顶男人愣了一下, 挠头傻笑道,“能成为工人, 是多少人的梦想, 林同志应该不会拒绝?”   史县长笑而不语,“那可不一定。”   秃顶男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询问的目光看向史县长, 却见他根本没有为自己答疑解惑的意思, 他把目光移向潘书记。   可谁知潘书记和他一样, 正困惑着呢。两人齐齐对视一眼, 朝对方露出一个爱慕能助的表情。   时间转眼又过了三天。   这天晚上林炎城累了一天,刚躺下歇息, 帐篷就从外面被人撩起。史县长的助理走了进来,朝他道喜,“林同志, 上面给你发奖来了。你快点去看看。”   林炎城打着哈欠, 脑袋昏昏沉沉,没听清楚, 半睁着眼, 朝他挥了挥, “我真的困了, 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助理只好上前拍了下他的背, 又大声重复了一次,林炎城这才回过神来,啥意思?他得奖了?   林炎城一边穿衣服下床, 一边问,“我得了什么奖?”   “听说是大跃进贡献奖。”   林炎城怔了怔,拧着眉头试探着问问,“只有奖状啊?”   虽然荣誉很重要,但是他更想要点实际的东西。   助理挠头笑,“有的。不过我没看到是什么东西,被红布盖着呢。”   林炎城放宽了心。   他跟着助理很快到了帐篷前面的空地,这里是用来集合点名的地方。   此时,已经是零晨,这里却是灯光通明,乌泱泱站的全是人。   一展聚光光照在一处高炉上,史县长和潘书记正站在一处临时搭的台子上,看着底下的人头。   “林同志到了。”助理冲着人群高喊一声。   林炎城很快发现刚才还闹哄哄的声音像是被人切断了电源,唰得一下禁声了,一个个全转过头来看着他。   那目光有的是艳羡,有的是喜悦,还有的纯粹就是瞧热闹。   林炎城从自动让开的一条道走到台子上。   史县长先是宣读一遍上面发下来的文件,而后开始发奖状,“林炎城同志炼出好钢,省里特地奖励一辆自行车,并授予大跃进特殊贡献奖。”   说完,他从助理手中拿出一张奖状,递到林炎城面前。林炎城双手接过,在奖状上扫了一眼。   人群发出一声惊呼,林炎城看向旁边,原来是潘书记揭开自行车上的红布。   一辆崭新的凤凰牌自行车,引得众人羡慕不已。   “这自行车真好看,比咱们县城百货大楼卖的那辆大金鹿好看多了。”   “那当然,凤凰比大金鹿贵了一百多,能不好看吗?”   “贵一百?真的假的?”   “我也是听人说的。凤凰可是上海产的。听说还卖出国门呢。”   ……   林炎城没想到奖品这么给力,要知道史县长和潘书记骑得还只是飞鸽呢。   “林同志,希望你继续为咱们炼钢事业努力奉献。”   “是!”   史县长看向旁边的潘书记,商量道,“省里奖励一辆自行车,咱们可不能一点表示都没有。咱们就奖励一个铁锅。刚好用得着。”   潘书记没有意见,点头答应。   林炎城眼睛亮了一瞬,“好”   ……   领完奖后,林炎城工作更努力了。   直至炼钢结束,十二月十九号,中央宣布提前完成任务,他才得以回家。   回去的时候,林炎城因为有两辆自行车。他还特地去找了一趟小五小六,让他们两人骑一辆,自己独自骑一辆。   林建军从小六那听说他爹说那辆凤凰牌自行车是他家的时候,还有种不真实感。   他背着行礼很快到了钢铁厂,看到林炎城张嘴就问,“爹,是真的吗?你真的得了一辆自行车?”   不等林炎城回答,林建华斩钉截铁地道,“当然是真的。你什么时候见过咱爹吹牛了?”   林建军笑得见牙不见眼。等林炎城真的从屋里迁出一辆崭新的凤凰牌自行车时,他眼睛都红了,他试探着开口,“爹,我还不会骑自行车,你什么时候教我呗?”   林炎城愣住了,看向林建华,却见他也是一脸尴尬。   何着这两人都不会骑车?   那他们三人怎么骑回去?   到最后,林炎城推着凤凰牌自行车,车后座绑着行礼和一张铁锅。   两个儿子,一个在前面学,一个在后面扶,竟是打算走一路学一路。   “五哥,你怎么这么快就学会了?我却不行?”   林建军有些得意,“因为你笨呗。”   林建华瞪了他一眼,鼓着脸,不服气道,“是你没教好。你等我多骑几步,你再松手啊。怎么能这么快就松手?”   林建军张了张嘴,很想说,每次都是你让松手的。可眼瞅着小六都快气哭了,他心里一塞,把奚落之语咽回肚子了。罢了,小六这么笨,也怪可怜的。他就不在小六伤口撒盐了。   林建军挽起袖子,大义凌然地道,“小六,五哥扶着你,你骑。”   林建华感动坏了,吸吸鼻子立刻接过自行车。   在摔了三四次后,林建军胳膊都酸了,耐心也快磨没了,林建华依旧没能学会。   林建军来了气,接过他手里的自行车以掏鸟蛋的姿势飞快骑远,还奚落道,“这不是很简单吗?怎么就学不会呢?笨死你算了!”   林建华委屈巴巴地看着林炎城,“爹,我是不是学不会自行车了?”   队里的自行车不是那么好借的。他家已经有了一辆自行车,大队长肯定不会再借了。   林炎城伸手摸了小六的脑袋,这孩子脑子不如小五,反应也不如小五,就连实际操作也不如小五。   但是这孩子乖巧懂事,林炎城还是很喜欢他的,笑着安慰他,“你等着,我来教你。”   林建华乐开了花,林建军很快从前面骑回来了,得瑟地朝着小六昂下巴,“瞧,多简单。”   林建华瘪嘴,“有本事,你别掏鸟蛋啊,你直接骑大杠。”   林建军一口气堵在胸口,他倒是想学骑大杠,可关键是没那么多时间啊。   他眼珠子转了转,“那我现在学骑大杠了,你别学了。”   林建华急了,“那可不行。咱们说好了,先学掏鸟蛋。你已经学会了,该我了。”   林建军强词夺理道,“是你刚刚说我该学大杠的。男子汉大丈夫,可不能说话不算话。”   说着,他跨上大杠,两只脚尖掂起才坎坎能站稳。   林建华在身后急了,“爹,五哥耍无赖。你管管他呀。”   林炎城想了想,“可你刚刚确实说了骑大杠那话啊。”   林建华欲哭无泪,他刚刚就是见五哥在他面前得瑟,他气不过才说的。根本不是认真的。   见他真的后悔了,林炎城才摆了摆手,“行了,不逗你了。我帮你要回来。”   林建军大杠骑得磕磕绊绊,好几次差点摔倒过。等他再次以掏鸟蛋的姿势骑回来的时候,还特地绕了一个圈。   “好了,给你六弟骑,要不然你六弟只能用咱家这辆凤凰骑了。”   林建军听到这话差点歪倒,他腿从中间的三间档里跨过,以自行车半倾斜的姿势停了下来,皱着脸,“小六,你想学车,就用我这辆。”   小六刚刚摔了三四次还没学会,要是用自家这辆自行车学,指不定要摔几次呢。还是用队上的这辆。摔了,他也不带心疼的。   林炎城扶着小六慢慢骑,小五小心翼翼地推着凤凰牌自行车,心里由然升起一抹敬意。他爹真厉害,炼钢居然能炼出一辆自行车来。真是太了不起了。   快到家的时候,林建华才终于学会了掏鸟蛋,但是还不太会拐弯,但是他已经相当满意了。   林建华把自行车交给五哥骑回去,他坐在林炎城车后。   “小六,你有没有觉得你五哥今天有点不正常?”   林建华怔了一下,“啥意思?”   “你五哥一直在笑。”   “那当然了。人逢喜事精神爽嘛。咱家得了一辆自行车,五哥当然高兴了。”   林炎城摇头失笑。他说的高兴可不是这个高兴。而是林建军似乎少了一丝阴郁气息。变得阳光起来。   他暗暗想,该不会是他这个当爹的得了省里和县里的奖励,让他觉得扬眉吐气了?   两人很快到了五星大队。   刚进村口,林炎城就见许社长和雷主任拿着大红花迎了上来。两边全是看热闹的队员。   林炎城看着胸口的大红花,“这是?”   “省里和县里都发了奖励,咱们公社当然不能落后了。”许社长说完从旁边拿过一个搪瓷盆递到他面前。   林炎城低头瞧了一眼,搪瓷盆里居然还有两个搪瓷缸,真是太贴心了。   林炎城接过来,朝许社长道谢。   徐广进从人群中挤了过来,“林同志,咱们大队也有奖励,奖励你五十个工分,希望你以后多多努力。”   许社长满意地直点头。   林炎城瞅着两人的神态,难不成他之前的策略没有奏效,许社长还是决定要任用徐广进当大队长?   他心里揣着事,回到家,就问最近发生的事。   “徐广进怎么还没被撸下来?”按理说,他让雷局长发现徐广进的为人,许社长应该会把徐广进替掉才对,怎么半点动静也没有呢?   林芳秋哼了一声,“这龟孙子趁着你没在大队,连夜带着徐家人到镇上,咱们队里的那些人根本不知道,他们偷偷到粮站交了五成公粮。这次又是咱们大队得了先进。许社长总不能把先进大队的大队长给撤了。”   林炎城心里一梗,看来这人是记吃不记打啊,又作死呢。他又问,“其他大队怎么样了?”   “男人们都去炼钢了,队里只剩下女人和小孩,他们根本来不及收,许多稻穗都烂在地里了。”眼睁睁看着那些粮食糟蹋在地里,林芳夏实在不忍心,她学着大队那些妇女一起去别的大队地里割稻穗。撸好的粮食不敢藏在家里,她就偷偷埋在地头。谁也不敢告诉。   林炎城拧着眉头,之前他就跟史县长和潘书记建议放一部分人回去收粮食,看来他们根本没放在心上啊。林炎城默默叹了口气。   他刚想说话,就见从外面走进来一个年约十八九岁的小伙子,穿着一身军绿色的中山装,口袋里还别着两只笔。他身材瘦瘦高高,皮肤白皙,略有点腼腆,进了院子就喊道,“请问,林叔在家吗?”   林炎城好奇地看着他,想了半天也没想来这人是谁,他嘀咕道,“这人是谁啊?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他。”   林建国和林芳夏齐齐看向林芳秋。她脸颊微红,捏着衣角,讷讷地道,“爹,这是我……我让他来看看你。”   林炎城惊了一下,他还没把林芳秋培养成霸王花,她居然先替自己找到金龟婿了?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在零点前更出啦。 第55章   林家人全迎了出来。   林芳秋走到年轻男子身边,朝着林炎城介绍道, “爹, 这是雷永树同志。在镇派出所当宣传员。”   姓雷?也在派出所, 他和雷局长难不成有什么亲戚关系?   他刚想问, 就听到门外雷局长那标志性的豪迈笑声传了进来, 几乎只是几息之间, 雷局长就走了进来。   不等林炎城上前答话,他上前一步拍着自家侄子的肩膀, 自我介绍道, “林同志,这是我侄子。前些日子,你不在家, 他来看我,对你家芳秋一见钟情。两个孩子想处对象, 芳秋这孩子孝顺, 就等着你同意呢。”   林炎城侧头看了眼林芳秋,这孩子能这么孝顺?他咋听着这么不真实呢。   林建国意味深长地撇了一眼四妹一眼, 林芳秋眼尾喵了他一眼,趁着其他人不在意的时候, 她朝林建国做了个讨好的姿势。林建国朝她无声地撇了下嘴。   两个这眉眼关司让林芳夏瞧了个正着,她想了半天也弄不明白这两人是什么意思。   林炎城快速将两人请进屋,又让林芳夏去大队食堂打开水。林芳夏拽着周文茵一起出门。   雷永树把手上提的东西往桌上放。林建国撇了一眼,按照这边习俗越看重,送的东西越贵重。雷家送了这么多布, 看来对四妹倒是非常满意。   落坐后,林炎城对着雷永树上上下下打量一通,这小伙子一表人才,还有稳定工作,怎么会看上林芳秋呢?   林芳秋长得是好看,可跟林芳夏比起来,差了好几个档次呢。   林炎城压下疑惑,问起雷永树的个人情况。   雷永树眼睛一点都不敢看向林芳秋,挺直脊背,声音温和,“我今年二十,家住派出所家属区,工资二十九块八毛七分钱。”   林炎城还是头一回听到男方见家长居然连工资都给说出来,他惊讶地看了对方一眼。   雷局长哈哈大笑,“林同志,怎么样?”   林炎城点点头,“我个人倒是没什么意见,不过处对象这事,光我一人同意不行啊,也得问问雷同志父母的意思。”   雷局长一脸为难,“恐怕得等明年清明再告诉他们了。今年有点晚了。”   林炎城愣了一下,蹙眉道,“他们?”   雷局长点头,叹了口气,“我大哥大嫂几年前走了,我侄子的婚事,就由我帮他张罗,您放心,一定不会亏待你家芳秋的。”   林炎城纳了闷,他只是同意处对象,啥时候同意他俩结婚了?这雷局长瞧着五大三粗,心眼还不少啊,他抬了抬手,“我家芳秋是老四,她上头几个哥姐还没结婚,我要留她在家一两年…其实我觉得让他们先处对象,多磨合一下彼此的脾气,也省得他们小两口婚后,一天到晚闹闹说不合适…”   林芳秋心里一突,忐忑不安地看向雷局长。生怕他一气之下甩手走人。   好在雷局长只是愣了一下,面上没有不快,也没有发火,反而拍了下膝盖,深以为然地点头,“林同志,你说得太对了。还是结婚前多多了解比较好。”   林芳秋一颗心落回了实处。雷永树飞快地喵了一眼林芳秋,白皙的脸上飞起一抹红晕。   很快,林芳夏和周文茵拎着暖瓶进来了,给两人到了杯水后,又聊起在炼钢厂的事情。雷局长不免替他可惜起来,“你连钢都能炼出来,他们怎么没留下你呢?”   雷局长对现在的招工制度非常不满。就因林同志是乡下人,就不录取他?也太不懂变通了。   林炎城心里也挺不是滋味,他原以为以国家对炼钢技术这么稀缺的情况下,他应该能成为工人,就算不是正式人,至少也能当个临时工,可没想到炼钢都结束了,那些领导也没提这事儿,别提多郁闷了。只是他刚领完奖,总不能发表对领导不满意的话,否则传到领导耳里,该说他不识好歹了。林炎城笑笑,“我就是半调子,那钢是专家炼出来的。”   雷局长心里跟明镜似的,知道他是不愿多说,便也没有揪住这个话题不放。   很快到了吃饭点,林炎城邀请两人到食堂吃饭。   雷局长也没客气。   林炎城没想到只是两个月不在,食堂的伙食下降这么快。   原来一桌十个人,起码有两个荤菜,现在可倒好,连盘鸡蛋都没有。这是改吃素了?   林建国在旁边解释,“前阵子,大家忙着收地里的粮食,养鸡厂没人照看,生了鸡瘟,死了一大半。剩下的那些鸡刚刚够交任务。现在没肉可以吃了。”   林炎城纳闷,“那鱼呢?以前不是也有鱼的吗?”   “天冷了,大家穿得这么单薄,谁敢到江边钓鱼啊。”林建国夹了土豆丝,飞快地吃起来。   林炎城无话可说,转身朝旁边的雷局长一脸歉意,“粗茶淡饭,请雷同志见谅。”   雷局长大口吃馒头,“这饭菜可比我过去吃的那些好多了,起码它管饱。”   林炎城放了心,扭头看向雷局长旁边的雷永树,见他斯斯文文地吃着饭,一点也不勉强,对他更满意了几分。   吃完饭后,林家人送两人出了村口。   除了林芳秋,其他几人眨眼就跑了个一干二净。   林芳秋捏着衣角,前后左右看了看,才问道,“爹,你真的要留我这么长时间啊?”   “那当然!”   林芳秋不高兴地撅嘴,“为什么呀?我觉得雷永树挺好的。”   “好什么?性子也太软了,跟面团似的。”林炎城才不信他们说的什么一见钟情这种鬼话,八成是雷局长见林芳秋性子爽朗,所以才看上她当侄媳妇的。至于雷永树,喜欢有,但是要说有多深,不见得。   林芳秋朝地上踢了一脚,不服气道,“那不是挺好的嘛。他这个性子出去也不会惹事。而且还好欺负。”   林炎城叹了口气,对这说话十分不认同,“你想得太天真。男人性子软,不见得好欺负。”   他以前当小工的时候,经常去一家馒头店买馒头,那家老板被他那媳妇压得死死的,他媳妇把他使唤得团团转,一天到晚,都能听到他媳妇那高亢的骂人声。   有一天,那家老板忙中出错,数馒头的时候少数了一个,他跟客人反复道歉,可惜那客人并不好讲话,见他这么这么好欺负,反而让他给自己下跪认错。   那老板木呆呆地看着客人,他媳妇没在跟前,周围全是看热闹的人群,不大的馒头店挤得人仰马翻。   那老板转身,就在大家以为他从旁边出来下跪的时候,那老板举起刚刚从旁边摸到的一把刀举起来就往客人脸上挥。   一刀毙命,还不解气,朝着那客人的脖子乱砍一通。   嘴里骂却的是,“让你再骂我,一天到晚的骂,老子早就不稀罕你了?”   他已经把这客人当成他媳妇了。长期所受的屈辱和压抑让他终于在今天爆发。不巧的是,这个客人就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雷永树也是同样的。他性子软是不假,可如果林芳秋像馒头店媳妇这样只知道欺负他,那这两人的婚姻迟早走到头。   林炎城坚决不能允许林芳秋有这种想法。   他决定以退为进,“你怎么欺负他?如果你让他帮你做一件小事,他偏不做。你能怎么办?”   林芳秋不是傻子,所以她不会自信满满的说出‘他喜欢我,所以一定会听我的’这种话。她斟酌再三说:“我可以跟他讲道理。”   林炎城像看傻子似的看着她,“你也不想想他一个宣传员不比你会说?而且他还是初中生。你才小学生,他的词汇量比你大多了。”   林芳秋心里一梗。   “如果动手,他一个大男人,还能比不过你一个姑娘家?你说说,你能怎么着他?”   林芳秋想了半天,都没想到治雷永树的法子。   说也说不过,打也打不过,等雷永树的热情消退了,她咋整?   林炎城趁机教育,“所以嫁得好不如自己好。你想想,如果你自己会做那件事,不需要求人。是不是更好?”   林芳秋撅嘴想了半天, “可我又不是全能,哪能什么都会?”   林炎城一脸慈爱地看着她,哟,这脑瓜子转得很快嘛,居然没被他绕进去,他摸摸下巴,“我觉得你总得有样精通的?这样你才能用你那独一无二的技能跟人家换你想要的。你想想你有什么技能是你能拿得出手的?”   林芳秋掰着指头数了半天,也没想起来,她到底擅长什么。   做菜吗?她连小六都不如。做衣服吗?比不上三姐。种菜?比不上大哥。至于读书?她是全家成绩最差的那个,二哥好歹还去初中上过几天,她连初中大门都没进去过。   林芳秋心里郁闷不已。   “你好好想想,你到底喜欢什么,擅长什么。”   第二日,林炎城琢磨今天去找徐广进要说法。   还没等他出门,就见徐广进带着几个人进来了。   徐广进身后跟着的那人,林炎城也认识,忙伸手过去,“史县长,你怎么来了?”   史县长背着手,四处打量一眼,“我怎么就不能来呢?今天天气不错,我就下乡来看看。顺便来看看你。”   林炎城把人请进屋,“多谢您还记挂着我。我太受宠若惊了。”   史县长摆摆手,“你可是我们省里点明表扬的人才。我来看看你,不是应该的嘛。”   林炎城给他介绍家里几个孩子。   史县长朝着几个孩子点头示意。   林炎城看出史县长似乎有话要说,便打发几个孩子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亲们赠送的地雷,么么哒 第56章   林家孩子都出去了, 史县长侧头看了眼徐广进和他身后的几个徐家人。   徐广进尴尬起身, “史县长, 我先出去,有事您叫我。”   史县长点头。林炎城凉凉地看了徐广进一眼, 徐广进没好气地回瞪他一眼, 转身出了屋。   等人都走光了, 史县长正色道,“我之前听你说,你很喜欢盖房子,那包括建桥吗?”   建桥?林炎城一怔,随即想到这边的长江大桥好像就是这几年。该不会是?   他心里涌起一丝喜意, 比起炼钢,土木工程才是他的本职工作好不好?他很肯定地点头,“当然包括。”说到这里,他试探着问,“是长江大桥吗?”   这会轮到史县长惊讶了。长江大桥?他可真敢想啊。   长江大桥最浅的地方也是几千米, 那可不是一般人能建得起来的, 林炎城居然都能夸下海口。史县长心里突突的,总有种不踏实的感觉。   可惜纵使他会建, 史县长也没这个权力。史县长摆了摆手, “我哪有那个本事能管长江大桥的事。这事是中央领导亲自管辖的。请的还是苏联专家。我要说的是咱们怀江县的小桥。宽度三十八米。你有信心建好它吗?”   林炎城一听这话, 心塞不已,原来只是三十多米的小桥,害他还以为自己能加入长江大桥建设, 以后也能名垂千古呢。   史县长见他兴致缺缺,立时抛出诱饵,“加入建筑队,以后你就是正式工人了,一个月起码有三十六块四毛钱。”   林炎城惊喜地望着他,“那行。”名垂千古固然好,可还是不如当工人实在,林炎城忙不迭地追问,“什么时候上班?”   史县长哈哈大笑,实话实说道,“之前炼钢厂的马主任想留你,我想起你上回跟我说你喜欢建房子,所以我想问问你,你是想加入建筑队还是想当炼钢厂的工人。”   林炎城没想到那个秃顶专家居然没有忘了自己,看来是他心思太狭隘了。他朝史县长道,“那当然是建筑队了。”   史县长对此非常满意,跟他说了下建筑队的地址,让他三天后到建筑队报道。   林炎城一一记下。   说完正事后,两人又闲聊了一会儿。林炎城送史县长出来,徐广进一直等在门口。   看着徐广进屁颠屁颠跟在史县长身后,笑容谄媚,林炎城眯了眯眼。   “小徐啊,我来一趟也不能白来,你带我到你们大队办公室瞧瞧。我查查账。”   徐广进倒是不怕查账,但是史县长刚出林家就提出这个要求,他很快就把帽子扣到林炎城头上,转身朝林炎城瞪了一眼。   史县长一回头,就看到徐方广进回过头时还来不及收回的狰狞面容,他微微蹙眉,朝着旁边的助理抬了抬手。   助理心领神会,从公文袋里掏出好几封信,史县长接过来,一只手往自己另一只上一拍,朝徐广进道,“瞧,这些都是关于你的举报信。”   徐广进心突突直跳,史县长这次过来该不会是想办他的?   初冬时节,已经套了棉袄,照理说不热,但是徐广进却出了一声冷汗。他心跳如鼓,差点站不稳。   跟在他旁边的徐广飞眼急手快扶了他一把,暗暗掐了他一下,他才回神。   徐广飞小声道,“哥,你怕啥,你又没贪。”   这一句话让徐广进立时回神。是啊,他又没贪,他怕啥。只是不免有些心虚。他是没贪污,可他以权谋私却是事实。那举报信里肯定会写这一条?   徐广进站稳脚跟,大步往前走几步,以落后史县长半米的距离,小心翼翼地窥视史县长一眼。   见对方面无表情,似乎没有动怒,徐广进长舒一口气,脸上堆满了笑,“史县长,那些都是假的。我可没贪公家一分钱,不信您跟我去大队瞧瞧。”   史县长眼神锋利扫了他一眼,徐广进神色慌乱地避开。   到了大队办公室,会计听见徐广进介绍说这人是史县长,反应和徐广进差不多。   但听说要看账本,会计脸色煞白,眼睛瞪得老大。   徐广进见他蠢成这样,气得一脚踢到他腿肚子上,压低声音冲着他骂骂咧咧道,“快去啊。还愣着干嘛。”   会计急得团团转,想对徐广进使眼色,史县长却虎视眈眈地看着他。   会计欲哭无泪,动作迟缓地掏钥匙,开柜子,拿账本。   接账本的时候,徐广进抽了好几次都没能抽回来,这才发现他表情有点不对。   徐广进心里有种不详的预感,这龟孙子该不会背着他干啥缺德事了?   他正呆愣间,会计心一横,闭上眼,松开手。   徐广进握着那两本轻飘飘的会计本却觉得重如千金。   他现在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如果会计贪污,他这个大队长能脱得了干系吗?   可惜没人给他答案,史县长见他迟迟不动,上前一步,拿了一本过来看。   史县长不是会计,但是他的助理是个全才。他把本子直接丢给助理。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助理就找出好几处漏洞。   每挑一处错误,徐广进的心就沉重一分,看向会计的眼神就越发锋利。   会计头越来越低,还没等助理说完,他直接冲着坐在椅子上等结果的史县长跪下了。   会计一把鼻涕一把泪,不停地磕头,“史县长,是我混账。我……”   史县长把手里的账本往旁边一丢,抬手打断助理未说完的话,眼睛死死盯着徐广进看。   徐广进吓得腿都软了,跪倒在地,急得一脑门子汗,“史县长,这事跟我没关系。我哪知道徐运来胆子这么大。”   听到这话,史县长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背着手,朝着跪倒在地的两人身上扫了一眼,而后从书桌上找到一个本子,念了下去,“徐有年,徐广进,徐运来,徐金水,徐春旺,徐广飞,徐广良……呵……这五星大队简直是你们徐家的一言堂啊。”   徐广进面色如土,神色相当灰败。   恰在此时,从门外走进一个人,史县长抬眼看去。   许社长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冒着寒风走了进来。   “史县长,你怎么来了?”   史县长凉凉地看了他一眼,没好气道,“我来了还需要向你通知?”   许社长还从来没见过史县长这么不给面子,他略有点尴尬,一双眼睛朝屋里扫了一眼。   等他看到书桌上那一堆的账本,眼神顿住。   史县长伸手虚空一指,“许同志来得正好,你给我说说,你这社长是怎么当的?这什么五星大队干部和统筹工大部分都是徐家人?我记得这个大队起码有一半是外姓人。怎么一两千的外姓人里就没有一个能当干部?”   许社长脸色恢败,连连摇头,“史县长,您说得对。我正想跟你汇报五星大队的事呢。”   史县长怀疑地看着他,“真的?”   许社长忙不迭地点头,从自己包里掏出一份早已写好的申请信递到史县长面前。   史县长接了过来,这是一封申请换大队长的信。   大队长都是一年一换,除非对方犯了重大过错或是变故,才会临时换人。   现在徐广进根本不符合情况,史县长微微蹙眉,一目十行,把理由捕捉到后,他翻到最后一页,上面的申请日期确实是一个月前。史县长脸色和缓多了。   但是他面色依旧难看,朝着许社长严厉斥责起来,“就算你发现了问题,但是也太慢了点。”说到这里,他手指向会计,“这狗东西自己交待的,他贪了大队一百多块钱。”   一百多?许社长握紧拳头,气呼呼地上去踹了一个窝心脚,“大队都是贫苦出身的老百姓,你的良心长到狗肚子里去了,居然去贪他们的钱。”   会计被踢中的地方抽抽得疼。却不敢反驳,头埋在地上,额头触到冰凉的泥地,才让他脑子清醒了几分。   徐广进从地上爬起来也跟着踢了一脚,“徐运来,亏我这么信任你,你居然背着我干出这种事。”   徐运来受了几下,突然一把推开他,“你别想把错都推到我一人头上,这事是你爹让我干的。他拿的大头,我才是小头。”   徐广进气得直跺脚,“你放屁,我爹怎么可能让你贪污,你个疯狗,不要乱说话。”   西斯底里地反驳声,没有得到任何人的认同,反而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门外挤满不少看热闹的队员。人群里有人发出不屑的嗤笑声。   牵扯出大队书记,许社长和史县长也不再姑息。   许社长顺手从人群中一指,“你,去给我把大队书记找来。”   林建国看热闹看得正精彩,听到许社长这声吩咐像打了鸡血似的,挤开人群就往外跑,“好,好,我去找!”   林芳秋瞧着他蹿得比兔子还快,骄傲地翘起嘴角。   她旁边的林芳夏在人群里左右看了半天,也没发现林炎城的踪影,碰了碰周文茵的胳膊,“文茵姐,你看到我爹了吗?”   周文茵四下望了望,摇头,“没看到!”   林芳夏纳闷了,“真是奇怪,发现这么大的事,我爹不可能不知道啊?”   旁边的林芳秋接口道,“刚刚我过来的时候,看到咱爹去找张叔了。”   林芳夏怔住,爹找张叔干什么。   周文茵想了想,抬了抬下巴,突然凑到林芳夏耳边小声道,“我猜林叔应该去找张叔商量对策去了。”出现这种情况,搞不好五星大队的干部和统筹工要来一波大换血。   林芳夏若有所思,她身体随着越来越挤的人群晃动了两下。 第57章   后面不知是谁高声喊了一句, “大队书记来了。”   人群自动让开一条道。   徐有年惴惴不安地跟在林建国身后, 迎着众人看好戏的目光, 慢吞吞地走进屋里。   “徐有年同志,之所以找你过来是因为徐运来同志说你唆使他贪污, 我和史县长让你俩对质。我们不会冤枉自己的同志, 也不会只听信一面之词, 你过来看看。”许社长首先开口。   徐有年接过许社长手里递过来的账本,举起来,离自己眼睛不到一掌的距离仔细看。   没一会儿,他斩钉截铁地摇头,“没有。我没有贪污。更没有唆使他。”   徐广进大松一口气。   可谁成想, 一直跪在地上的徐运来一跃而起,把人群里正眼巴巴瞅着这儿的媳妇叫进来,“媳妇,你快回家把那东西拿过来。”   众人一愣,纷纷看向最前面的中年女人, 她挣扎了一会儿, 见丈夫打定主意,只好挤了出去。   徐有年心下不好, 他低下头, 转了转眼子, 暗自琢磨自己有什么把柄在徐运来手上。   徐广进把他爹的神情瞧得一清二楚,原先还存有一丝侥幸,此时凉到心里。   他心里着急, 却又能当着许社长和史县长的面交待他爹,他只好拿眼瞅他爹,想给一点暗示。   可惜,徐有年之前伤了眼睛,现在瞧什么都模糊,儿子离他现在有两米多的距离,自然不在他的视线范围内。   没接到反应的徐广进急得额头直冒汗,他下意识挪动身体。   就见林建国哼了一声,意有所指地道,“哟,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还想别串供啊。”   众人像探照灯似的盯着徐家父子。   许社长气得脸都白了,担心史县长以为自己也跟徐广进狼狈为奸,有心在史县长面前表现一下,冲着徐广进没好气道,“徐广进,你现在立刻给我转身向后看,面对墙,不许跟你爹交头接耳使眼色。”   徐广进察觉到许社长态度有点不对劲,但是也只能任命转身。   没过一会儿,徐运来媳妇就拿着一个本子进来了。   史县长和许社长头挨着头一起看他提供过来的证据。   徐运来把这些年来他和徐有年贪污的每一笑款项都记录下来。上面还有徐有年签的名以及按的手印。   徐有年看着这证据,这才恍然想起,似乎在他家瓦房筹客的那天,他喝醉了。   徐运来头一回贪了那么多钱,在家里惴惴不安,根本不敢出来见人。   徐有年为了安慰他,拍着胸脯跟他保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这么多年,徐有年早把这事忘了,没想到他居然留了这么久。   徐有年瘫软在地,事实胜于雄辩,一切的解释都显得苍白无力。   许社长看了眼背对着他们而站的徐广进,问徐运来,“徐广进参与这事吗?或者说他知道这事吗?”   徐运来愣了一下,“他没参与,但是他家突然变得这么有钱,他多少应该也能猜到?”   谁都不是傻子。就像林炎城不需要证据,就能猜到徐有年一定参与贪污。徐广进又不是傻子,他能不知道?   徐广进气得嘴都歪了,他还真的不知道。   当初要盖房子的时候,徐有年跟他说自己看人挖河渠的时候,意外捡到一块黄金,卖了些钱。他也就信了。   试问,谁会对自己相依如命二十多年的父亲设防或是怀疑呢。   在他印象里,他爹一直是那个鬼子来了,只会带他东躲西藏的乡下人,应该也没那么多大胆子敢贪污。   于是,徐广进就这么被他爹稀里糊涂地糊弄过去了。   听到徐有年反反复复解释,许社长是一个字都不信。   史县长倒是信了他的话,“虽然你没参与,但是你做为大队长没能及时发现两人贪污,也是你的失职。这样,就罚你三个月的工分,以儆效尤。”   屋外围观社员一片哗然。   林建国握着拳头,愤愤然,“居然就这么轻轻揭过了。”   周文茵小声道,“他又没有贪污,不这样罚,还能怎么样?”   林建国四下望了望,竟是没有一个人过来告徐广进的。   林建国皱眉不解,林芳秋撅嘴嘀咕一声,“那些人怎么可能过来。”   徐广进有两大毛病。一个是以权谋私,那些给了他好处的人,他通常都会给他们安排轻省的活计。拿钱办事,不拿钱自然也不办事。行贿之人自然不敢来告徐广进,以免花了大价钱得到的活计被人顶了。   另一个是好色。这点就更容易理解了。徐广进从来不用强,向来都是你情我愿。如果那些女人来告他。那她们的名声也会臭,再加上流氓罪不分男女,所以那些女人哪怕为了自己,也不会告发徐广进。   许社长招呼他带过来的民兵把徐有年和徐运来押走,依旧没有一个人过来告徐广进。   许社长向史县长请示,“史县长,还请您示下。大队干部和统筹工是否要重选?”   史县长瞧了一眼徐广进,“除了大队长,其他的就让群众选举。你亲自监督,不许再出纰漏。”   许社长拍着胸口保证,“史县长,请您放心,我一定会办好这事”。   史县长点头离开,小声嘱咐他,“一定要警告徐广进,不许再犯错误。”   许社长心里一紧,看来史县长是相信他申请信里所说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史县长要对徐广进网开一面,他压下心中的疑惑,亲自送史县长离开五星大队。   等人走后,许社长让民兵召集队员过来开会。   几十个民兵站在直通村尾那条主干道,扯着嗓子大喊,“通知!通知!半个小时候后,大家到打谷场集合,许社长有重要事情宣布。”   不到十分钟,五星大队所有社员,除了不能下地或者不能走路的老人,都聚到了打谷场。   原先炼铁的小高炉早就拆了,剩下的砖也按之前说的送给各个队员。   现在干干净净,除了四周堆着草垛,别无他物,唯有一个个因为炼铁时留下的黑圈圈。   徐广进站在临时搭建的高台上,拿着民兵从公社取过来的喇叭冲着下面喊,“大队书记徐有年和徐运来贪污,现在已经被革职查办。现在重新选。”   许社长站在台下,冲他招了招手,徐广进狗腿似地跑过来,两人也嘀嘀咕咕说了半天,徐广进脸色越来越僵,许社长意有所指地瞧了他一眼,“史县长临走时说了,以前的错,他既往不咎,但是如果你再犯,老账新账一起错。你可要想好喽。”   徐广进心里突突得厉害。再不敢有怨言。任劳任命地再补充一句,“还有大队干部和统筹工也要重新选。请大家投出自己宝贵的一票。”   话音落下,下面炸开了锅,纷纷交头接耳讨论起来。   林炎城看着依旧蹦跶正欢的徐广进,心里暗自猜想史县长和许社长为什么没把徐广进撤下来。照理说他信里写得头头是道,史县长那样一心为民的官应该会为民做主啊。可是事与愿违,史县长还偏就没把徐广进撤下。   林炎城皱眉思索良久,把里的故事回想了一遍。捋了一遍背景,突然了悟了。   不是史县长不为民做主,而是像徐广进这样积极为公社领导办事的大队长才正是他们需要的官。   如果没有徐广进主动报高产量,他们粮站就完不成任务。那他们这些官就会被上面申斥。   再加上徐广进犯的错误并不大。他以权谋私很有分寸,没有闹出大乱子。再有他好色,却不强占,更没闹出人命。   从本质上来说,许社长和史县长都需要徐广进这样为领导马首是瞻却有有分寸的官。   林炎城收了暂时把徐广进替下去的心思。再过几年,当暴风雨来临时,徐广进这个大队长恐怕就要承受非常人所能承受的压力,他现在把徐广进弄下去,那谁来当这个倒霉鬼?   选举是实名制的。因为没人捣乱,速度相当快。   几乎是半个小时就选好一个。   当林炎城见所有人都选自己当大队书记的时候,他挤向前跟许社长解释,“三天后,我就要到建筑队,恐怕无法胜任这份工作。”   徐广进诧异地挑了挑眉。   他刚才在台下,想了许久,到底是谁写举报信举报他?害他爹被抓?他一定要把人揪出来,为他爹报仇,他把所有跟他结仇的人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头一个想的就是林炎城。   当大队书记人选出来的时候,徐广进更加肯定这个猜测,可谁成想他居然拒绝了。难不成自己猜错了?   徐广进露也狐疑之色,却在下一秒,很肯定地摇头,不会!全大队,除了林炎城,谁敢跟他作对?   许社长想了想,“那也没关系。大队书记负责的事情并不多。如果你没空开会,可以让旁人替你去开会。我能理解的。”   林炎城不清楚他为什么非要自己当这个大队书记。可既然他已经开了口,自己要是再推诿,就是不识抬举。林炎城从善如流地点头,“好。”   下面接着再选。   让林炎城没想到的是林建国居然被选上治保主任。林芳夏被选上民办老师,周文茵这个正经高中生却落选了。   林芳秋为自己没能当上记分员为懊恼,当她看到周文茵也没选上时,义愤填膺起来,“这选举也不见得就公平,全是讲人情,哪里是论真才实干的呢。”   周文茵微微蹙眉,她原以为自己也能当上民办老师的,可谁成想,只有不到二十票选她。 第58章   周文茵的低落, 林炎城尽收眼底。大炼钢已经圆满结束,想必她爹很快也能下乡了。   此时不回去, 以后再想回去, 恐怕要花大人情了。   林炎城走过来,叹道,“文茵,乡下并不是你想的那样纯朴,他们有护短的一面,也有不讲理的一面。在他们心里, 你再好,也是外人。你还是回去。”   周文茵看了眼寂寥的天空, 她原以为自己下乡能有一番大作为,可惜想法很美好,现实却是不尽人意。她苦笑一声, “您说的对。”她蹙眉道, “可是我没法回去。”   林炎城笑笑,“只要你想回去, 你父母肯定会为你想法子的。”   周文茵张了张嘴, 她现在已经分不清,到底是父母令人窒息的控制欲坏,还是她下乡吃苦更坏。但是她现在非常想念父母, 她想知道她们现在过得怎么样。   林炎城对周文茵默认的态度非常满意,同时还不忘给她吃定心丸,“你放心, 我肯定会跟你父母谈的。”   周文茵心中欢喜,点了点头。   选举后,就是开会。林炎城作为五星大队最大的领导,头一条就是给这些人立规矩。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林炎城看了一眼新选上来的大队干部,除了徐广进是徐家人,其余全是其他姓的。   “咱们能坐在这里,要感激领导给我们这次机会。为了不犯徐有年的错误,我决定落实党发下来的文件。以人三劳七的方式记工分。”   这话刚落,众人都怔住了。   徐广进猛地拍了下桌子,气势汹汹地站起来,“林老头……”   话还没来得及说,坐在他对面的林建国一跃而起,蹲在椅子上,以野兽捕食的姿势警惕地望着他,“我爹现在是大队书记,你说话尊重点。”   徐广进被他噎住,不情愿地改了口,“林书记,咱们现在吃大锅饭,上面的政策是‘一大二公三平调’。”   众人从未听说过这个词。徐广进给他们宣读文件,也不会所有都解释。毕竟乡下人识字不多,哪听得懂这些文邹邹的话。   林炎城作洗耳恭听状,“什么是‘一大二公三平调’?”   徐广进站起来,神情十分倨傲,“大就是人民公社的范围要大。公就是公社内所有社员的财产归公社,多者不退,少者不补,公社范围内统一核算,贫富拉平,统一平均分配。平调就是指生产队的生产次料,劳动力、产品以及其他财产无代价上调。所以你刚刚说的人三劳七,现在根本就行不通,咱们现在是公平分配,谁也不多,谁也不少。”   林炎城伸手朝他压了压,示意他坐下。   徐广进洋洋得意地坐下来。   “你刚刚说得都对。但是现在政策一天一变,说不定什么时候领导就让我们自立更生,到时候我不在,你们可咋整?”   徐广进凉凉地瞧他一眼,“你可真能啊。这人民公社办得好好的,你居然给大家泼冷水,你安的什么心?”   “我安什么心了?M主席还教导我们要自立更生。我做两手准备有什么不对?我又不是说要复辟旧社会,你激什么动?”   徐广进气得脸红脖子粗的,从来没想过林炎城嘴巴这么能说。明明就是不看好人民公社,居然还能用M主席的话来压他。何着这人总有理。   徐广进扭过头去,“随你,你说就说。总之咱们现在用不着。”   林炎城从善如流,“用不着当然更好。要是用得着,你得去上面要粮食。要不到,你可就是咱们大队的罪人了。”   徐广进气得吐血,揉着眉心,想到他爹马上就要发配到劳改农场,他半晌没说话。   除了徐广进,其他人对林炎城这个决策没有任何意见。往常大家都要上工,徐广进设立了五十个记分员,全部都是徐家人,一个个站在地头监督他们干活。大家就是想偷懒都不行。   现在换成劳七人三,大伙觉得对他们更有利。   “这次记分员只有十六个,每个大队只有两个,四只眼睛看着几百个人肯定看不过来的。咱们不按人算工分,咱们按劳动量。比如说拔草就按斤重,刨地的话就先把地块划分成块,想要干多少工分的活,都随大家心意。大家觉得怎么样?”   其他人都说好。   徐广进不以为然地哼哼,待众人看向他,他才瘪着嘴道,“我看你们就是瞎子点灯——白费蜡。”   林建国气得脸色铁青,举起拳头朝他示威,“你再敢瞎逼逼,我就给你松松骨。”   徐广进瑟缩下脖子,却仍旧色厉内荏地道,“我还是大队长,你别以为你当上治保主任就可以无法无天了。小心我到公社告你的状。”   林建国放下拳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呦,你还有脸去找许社长,你忘了你爹马上就要发配到劳改农场了?你还有闲心找我爹的茬。也不去看看他,你可真是孝子。”   徐广进忍不住瞪了他一眼,侧头看向大伙,最终视线在林炎城身上停留,咬牙道,“我知道是谁写得举报信。你们可要把眼睛擦亮一点,可别像我一样有什么把柄落在他手里。到时候连怎么死得都不知道。”   众人交头接耳,看着林炎城的眼神都有点不对劲儿了。   虽然大家一开始对写信举报信的人很感激,可是当自己当上干部,那就是易地而处了。   徐广进这一挑拨离间很是高明。   林炎城目光直直看着徐广进,意有所指,“既然大队长说到这个问题,正好我也有话要说。”他视线移向其他人,严肃又认真,“咱们都是穷苦出身的老百姓,没有害过人,也没有剥削过任何人,一辈子清清白白做人。现在许社长给我们机会,自己选干部,咱们都是大家选上来的,带着大家的殷殷期盼,咱们千万要禁得起诱惑,不能像徐有年和徐运来一样欺骗大家。让自己孩子再也抬不起头。你们想想多丢人呐,我要是这家的孩子臊也臊死了,哪有脸说别人。”   众人齐齐看向徐广进。他的脸色前所未有的难看。   林建国捂着肚子,哈哈大笑,眼泪都出来了。笑过后,他忍不住跟着父亲一起奚落,“就是。祖辈留下的清白名声就这么毁了。他脸皮咋这么厚呢?真是有什么样的老子就有什么样的儿子。”   徐广进气得半死,手指着他半晌没说话。   众人看着徐广进气恼不已的样子别提多解气了,一个个都憋着笑。   徐广进恼羞成怒,甩手走了。   等人走了,林炎城拱手朝大家道,“以后我不常在队里,咱们五星大队可不能再像以前一样成徐家人的一言堂。如果发生什么事,你们开会商量,要是解决不了,让我家老二到县城建筑队找我。”   众人齐齐点头。而后又恭喜他进入建筑队。   末了有人好奇问,“你是怎么进去的呀?”   林炎城笑道,“估计是领导看我会炼钢,所以才给我这个机会。”   张松年乐了,“领导还真是找对人了,咱们乡下人除了种地,也就是盖房子了,你去了之后,可别给咱们大队丢脸啊。”   林炎城笑着点头。   开完会吃完饭,林芳秋期期艾艾地过来。   林炎城正打算找她谈话。   林芳秋搅着手指,微微低头,不好意思地道,“爹,我想好了。我想去供销社当销售员。”   林炎城摸着下巴,对她的决定给予肯定,“这主意不错,不过供销社已经好几年没有招工了呀?”   林芳秋神色略有点扭捏又带着几分骄傲,“雷永树说他会帮我打听的。以前其实有招工的,只是他们通常都会内部消化,根本不会张贴出来的。”   林炎城皱紧眉头,“你俩现在才处对象呢,你就让人家帮这么大的忙,不合适?”就算打听到,以林芳秋的条件也未必能被录取,十有八!九还得要雷家帮忙。   他不喜欢欠别人的,能花钱买的东西一定要花钱买,人情债难还。如果林芳秋将来后悔跟雷永树在一起,以她的性子未必肯把工作还回去。   林芳秋撇了撇嘴,“没事。我跟他说了,如果我俩没在一起,将来工作还给他,我都给他立字据了?”   “是你要立?还是他要立?”   林芳秋低下头,小心翼翼看了一眼神色凝重的父亲,心虚道,“我这不是怕你说我靠男人嘛,所以我才坚持要立的。”   林炎城松了一口气,看着林芳秋的时候特别欣慰,“看来,你真是长进了。”   林芳秋难得一见的羞窘,“爹,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你放心,我肯定会好好珍惜他的。”   林炎城倒不担心她会玩弄雷永树,这孩子把自己的青春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常常给林芳夏洗脑什么“女人年龄越大越不好挑男人”等等。   但是她这张嘴什么话都往外蹦。现在瞧着收敛一点,但是谁知道哪一天她又犯了呢?   林炎城忍不住又叮嘱她,“虽然现实一点也没什么不对,但是谁都想找到一个真心实意看上自己的人。你明白吗?”   林芳秋愣了一下,对这话相当不认同,“我一开始就跟他说过,我要找个吃商品粮的。难道你要我骗他,说我看上他的人,而不是他的身份?”说完不等林炎城回答,她自己嗤笑起来,“爹,你也太虚伪了?”   林炎城抽了抽嘴角,“你懂什么!”他板着面孔,反问她,“我问你,如果你将来跟雷永树结婚,你俩也有孩子了,有一天,雷永树丢了工作,你会不会跟他离婚?”   林芳秋抿了抿嘴,很诚实的摇头。怎么可能,她那时候又不是大姑娘,还有个孩子,离了雷永树也嫁不了好人家,她干啥要离?她又不傻。   林炎城摊了摊手,“你看,他丢了工作,你照样跟他过,你怎么能说你只看上他有工作了呢?”   林芳秋一怔,咦,好像是哦。   林炎城见她神色缓和,又接着说,“所以说你对雷永树还是有一点点喜欢的。你想想要是换个丑的,瘸的,打老婆的,你还愿意跟他过吗?”林炎城还是头一回碰到这么现实的姑娘。她以为自己一切都是利益至上。其实并不然,人是有感情的动物,再冷血的人,如果别人好好对她,难道她还能没感觉吗?   没有任何男人希望自己的女人只为财嫁给自己。纵使他一开始不介意,可长期得不到回应,渐渐就会心灰意冷。   慢慢地,女的开始怪男的对她不如以前好,男的怪女的太现实,争吵不休,最后两人之间的感情就会越来越差。婚姻名存实亡。   所以书里的林芳秋,哪怕丈夫和儿子没有死于非命,她的婚姻也未必会幸福。她的性格早就注定了。   林炎城自然不能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他只有一次机会,肯定要尽善尽美,从源头上就要改变林芳秋的态度。   “爹,我知道了,我会注意的。”林芳秋一开始还不以为然,现在居然被亲爹问得哑口无言。关键他说得入情入理,她根本反驳不了。   “平时也要多夸夸他,打一棒给个甜枣的道理,你该懂?”林炎城又补充一句。   “夸他?我又不是他老师。”林芳秋这回是真不解了。   “我看这孩子平时被训得太惨了,跟个面团似的,你多夸他,可以给他自信心,也能加深彼此的感情。他以后说不定什么话都愿意跟你说。”   林芳秋眼睛都亮了,她爹还真是什么都懂啊。 第59章   天气阴沉沉地, 瑟瑟北风卷起尘土,寒到了骨缝儿里。林建党顶着严寒,步行了两个小时才到家。   林芳夏站在堂屋门边纳鞋底, 她力气小, 做得十分费力, 可亲爹明天就要去建筑队,她想让她爹第一天上班穿着新鞋去。   周文茵坐在她旁边, 时不时跟她一起拽线。   听到门外有动静,两人齐齐往外看。   “大哥,你回来啦!”林芳夏惊讶地放下手里的鞋底, 欢快地跑过来。   跑到一半,她才想起喊人,她扯着嗓子朝堂屋大喊一声, “爹,大哥回来了。”   林炎城正在房间里交待林建国事情。   他不在家,林建国就是家里最大的孩子。这孩子聪明,可性子冲动,他担心这孩子会犯到徐广进手里。   “你也知道咱家跟徐家已经闹僵了。徐广进那瓦房被收归队里,他心里止不定多恨我们家呢。他心眼又多, 你千万别冲动。有事的话,你多跟你几个弟弟妹妹一起商量。人多力量大。知道不?”   林建国拍着胸口,大咧咧地答应。   还不待林炎城再交待几句,就听外面林芳夏的喊声。   林炎城猛地起身,透过窗户往外瞧, 林建党已经提着一袋东西进了院子,正在跟林芳夏和周文茵说话。   他刚扭身往外走,却见林建国已经迫不及待冲了出去。   林建华和林建军也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齐齐围在林建党身边。   林炎城迎着冷风,像刀子一样刮到脸上,火辣辣的疼。   “行了,有什么话进屋再说。”   进屋后,林炎城吩咐林芳夏把灶房的煤炉拎进来。又让林建国到大队食堂端些饭菜过来。   屋里其他人都落了坐,林炎城把林建党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通,几个月没见,林建党黑了瘦了,眼底下全是青黑一片,也不知道他这加了多少夜的班。   林炎城重重叹了口气,“累不累?累得话,先回屋睡一觉。”   林建党搓着双手,揉揉发红的耳朵,“我不累,这么近的路累啥啊。我好着呢。”   “活累吗?”林炎城瞧着他身子骨还是那么单薄,担心他苛待自己。   林建党摇头,“一点也不累。”事实上,他累疯了。以前他还以为当工人很好,每个月都有几十块钱的工资,还有商品粮,副食品等等。但是去了之后,他才知道,什么东西都需要花大力气才能得到。但是上班再苦再累,也比种地强。   担心亲爹看出破绽,林建党忙转移话题,拎起自己脚边的麻袋,解开袋子,准备分发礼物。   麻袋最上面放着的布包很大,鼓鼓囊囊的,包裹的那么好一定是好东西。林芳秋眼睛一亮,正想追问,他就将东西塞到周文茵手里,“这是来前,周叔托我带给你的,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你自己看。”   周文茵摸着布包,双手攥紧,朝他道谢。末了咬着嘴唇又问一遍,“我爸我妈怎么样了?他们瘦了吗?”   林建党重重点头,“都挺好的。就是想你。来之前,你爸让我跟你说,他会托关系把你早点弄回城,让你再耐心等等。千万要照顾好自己,不许在乡下结婚。”   周文茵眼眶瞬间红了。上次,她回去看她,他们一个劲儿地数落她,说她不懂事。她还以为她爸妈还在生她的气,没想到他们还是那样疼她。   周文茵低着头,拿着包裹起身回了屋。   林芳夏提着煤炉进来,不明所以地看着她的背影,满脸担忧。   林芳秋扯了她一下,冲她摇头,小声道,“别去了,她父母肯定给她写信了。”   林芳夏‘哦’了一声,把煤炉放到大哥面前,林建党手脚冻得冰凉,把麻袋交给林炎城,笑着道,“爹,东西你来分。”   林炎城也没跟他客气,接过来,打开袋子。   他把东西一样样掏出来,也不分发,就这么摆在桌子上。   林建党带来的东西很杂,有一盒饼干,有两个铝制饭盒,两盒雪花膏,一包糖果,一斤红粮,两块蓝色劳动布,一双胶鞋以及十斤苞米。   等他东西掏完,林建国也端着东西回来了。   他进来后,骂骂咧咧地,“徐广进那龟孙子,居然不给我拿,还说我大哥粮油关系已经不在大队,没资格在大队吃饭。去他的,以前他明明说亲戚朋友过来,只要登记一下就能吃饭,现在居然反悔。”   林炎城抬了抬手,“这事也不怪他。咱们大队粮食已经不如那么宽裕。你张叔刚刚当上食堂负责人。新制定的规矩。咱们别让你张叔为难。”   林建国听到是张叔定的规矩,便也不再说了。   林芳秋纳闷,看着他手里的两个馒头和一小碟咸菜,“不是说大队长不给你端吗?你这些哪来的?”   他把端来的饭菜放到林建党面前,“大哥,快吃,一会儿该凉了。”而后才回答林芳秋的问题,“张叔说,用我的份额登记就行,待会儿咱们几个匀着吃。明天就让大哥顶咱爹的名字吃饭。”   张松年当上食堂负责人,不仅按人头吃饭,每顿还限量。一顿饭,男人是一斤六两,女人是一斤二两,孩子根据不同年龄相应减少。   因为这一举措,大家对张松年颇有不满,只是到底没跟当着面说。林建国也是干部,这份额是大家一起制定的,所以他没有任何怨言。   林建党接过碗筷,吃得一干二净。走了两个多小时的路,他是真饿了。   吃完后,他让林芳夏把砂锅继续放上烧,他双手贴着煤炉外壁取暖,看着砂锅咕咕冒热气,他好奇起来,“爹,咱家哪来的炭啊?”   林芳夏在他旁边找了个凳子,给他解释,“咱们这不是大炼钢吗?焦炭没了,他们就送煤炭过来,可惜不怎么顶用,炼钢结束后,剩下不少,就挨家分了些,这不一直省着留着现在用,一天只烧两个煤球,烧完就算。”   林建党点点头,这才想起刚刚二弟说明天他顶替他爹名额吃饭的事,“咱爹要去哪吗?”   林芳秋迫不及待地道,“大哥,咱爹明天就到建筑队当工人了。你俩都在县城,也能互相照顾了。”   林建党惊讶地瞪大眼睛。林芳秋在旁边把她爹做的事一五一十说了出来。林建党听得一愣一愣的。   林建党搓着手指,“爹,您真的太厉害了。”   林炎城摆摆手,打开饭桌上的那两个铝制饭盒,里面有一沓钱。   “这钱是你这几个月的工资?”   林建党点头,“对!我都给带回来了。”   林炎城把钱收下,把桌上的东西交给林芳夏派发。   吃的用的都好说,就是这布和鞋不怎么好分配。   林炎城看向鞋子。   林建党解释,“爹,这是给你买的鞋子。我同事让给我的鞋票,我买了一双。”   林炎城照着脚比划了一下,“鞋子挺合适。爹很喜欢。你买的这些东西也都很实用。不过咱家还欠着钱呢,咱们先把钱还完了,你再给你几个弟妹买东西。”   林建党也确有此意,他点头答应。   这布暂时就给两个闺女做。一个正在处对象,一个已经有了目标,正是需要打扮的时候。   林建国倒是早想到了,上回打赌,他得了布票,做了身新衣服。这会子没有,也不觉得失望。   倒是林建军和林建华失望不已。这两个小的,平时就是捡大哥和二哥的衣服穿,早就想穿新衣服了。   上回林建国说要问刘二帮他们买新衣服,可惜两人嫌贵,到底没买。   林炎城让林建党休息,让其他几个孩子出去玩,又拉着林建国说话。   他把林建党上交的钱全给了林建国,“这些钱,你拿去找刘二再买些粗粮,偷偷藏到地头。挖深一点,可别让人发现了。”   林建国捏着这好几十块钱,惊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末了一头雾水,“爹,咱们现在吃大锅饭呢,买这么多粮食干什么?”   “哎,上面政策一变一个样儿。谁知道什么时候又不办人民公社了呢。咱们还是买些粮食存着。这样我不在家,也能放心。”   林建国小声道,“爹,昨天我带人巡逻的时候,听隔壁大队的人说,他们的粮食今年收上来不多,已经吃紧了。正打算去上面申请返缓粮呢。”   林炎城瞠目结舌,这才十二月份,粮食就吃紧了。这才哪跟哪呀。估计那些人还是像以前一样大吃大喝呢。   林炎城摆了摆手,“如果他们去申请,那你也督促徐广进去,咱们可不能落后,要是他不愿望去,你就把其他人召集起来,一起逼他。”   别的事情,大家可能还会各有心思,但是要粮这事,除了徐广进,没一个有第二个想法的。   林建国点头答应,末了又疑惑道,“爹,平调不花钱,但是咱们公社没一个是亩产万斤的。社长会向外省求助吗?”   林炎城嗤笑摇头,“傻孩子,平调不花钱,但是向外省借调,可是要花钱买的。你想想咱们交上去的那些大铁锅,交上一分没给,拿回来,却要我们交八块钱。粮食就更不用说了。”   林建国心都凉了。如果等粮食都吃完,肯定要交钱去买粮食。   他想了想,眼前一亮,“我知道五弟和六弟也攒了不少钱,我想法子给弄过来,也买粮食。咱家可不能饿肚子。”   林炎城张了张嘴想说这样不好,可是又一细想,这两孩子也没什么花钱的地方,买粮食总是好的,便也不再说,“行。不过买粮食这事,除了你六弟,谁都不能告诉。”   “好!”   作者有话要说:  会晚点更,见谅! 第60章   林建党这一觉, 睡到天擦黑才醒。醒来的时候,已经错过了饭点。   好在林建国已经帮他留了馒头,在煤炉上热一下就成。   天冷, 没柴禾, 为了省水, 基本上三四天才洗一回脚,洗澡差不多一个冬天才能洗一回。   林炎城一开始非常不习惯, 可家里没柴禾,江也没结冰,他根本过不了江, 也只能将就过。   洗漱好后,一家人围着煤炉烤火。   孩子们叽叽喳喳问林建党上班的事情。林建党知无不言。他半句也不提工作很累,反而跟他们分享工作时的趣事, 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林炎城瞧了一眼正在跟林芳夏咬耳朵的周文茵,她笑容深深,捂嘴笑个不停。   他心中一动,轻声咳了咳,插了一句嘴,“建党啊, 你年龄也不小了,该找媳妇了。”   林建党脸色瞬间红了,他忍着羞窘,回头道,“爹, 不是说好了,把钱全还完,我再找媳妇嘛。”   “没事。爹马上就工作了,一个月有三十六块四毛钱。不到半年,咱们就能还完,你现在先挑着,两不耽误。”   林建党蹙眉,处对象可是要花钱的,家里欠着钱,他哪有心思,“爹,要不再等等。”   “等啥等啊,你年纪也不小了。”说到这里,林炎城瞧了一眼林建国,心中一动,“你不急,可你二弟急啊。过了年,你二弟就十九了,他好几次都让我给他找媳妇呢。”   众人看着林建国,哈哈大笑。   林建国脸皮厚,也不生气,反而理直气壮地瞪着他们,“笑啥笑!好像你们将来不结婚似的。咱们大队十九还没处过对象的,你们能给我找出第二个来吗?”   众人都愣住了,是哦。其实大家都会着急,可没有谁像林建国这样大喇喇的就说出来。一点也不知道害臊。   林芳秋瘪嘴,笑话他,“你还说我呢,你不也着急娶媳妇嘛。我看你这回能娶个什么样的媳妇。一定是个母老虎。”   林建国气歪了嘴,作势要起来打她,林芳秋不怕死地躲在林炎城身后,探出头来,色厉内荏地道,“咱们等着瞧。”   林建国见她有护身符在手,到底不敢放肆,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昂着脑袋,哼了一声,“瞧就瞧。你等着,我一定给你找个贤惠,能干,聪明,又温柔的媳妇。”   林炎城抽了抽嘴角,那武思兰跟这四个词沾边吗?   发完豪言,林建国又坐下了,督促林建党,“大哥,你抓点紧。可别耽误我娶媳妇。咱爹是个老古板,非得要按从大到小的顺序来。”   “你要是急,你就先处着,等我这边结了婚,你这边立码续上,耽误不了你。”   “我一个大男人,我怕你耽误什么呀。我这不是怕有人心急嘛?”   林建党纳闷,“谁心急啊?”   林建国下巴朝林芳秋挑了挑。   林芳秋气得脸都红了,鼓着腮帮子狠狠瞪他一眼,“你才急呢。咱爹说得的对,他说我现在年纪小,还领不了证,得等我年纪到了,再结婚,到时候好领证。我一点也不急。”   她急什么。婚前就有工作,还能多攒点钱,到时候她多给自己置办嫁妆,一定把自己风风光光嫁出去,谁也不敢看不起她。   林建国没能找到挡箭牌,神色略微有点尴尬,坐在凳子上,摇来晃去,最终还是起身回屋睡觉去了。   他这一走,其他人也都告辞了。   林炎城还要回屋收拾东西,也走人了。   最终只剩下没有一丝睡意的林建党。   他一人待在空荡荡的堂屋里,觉得有些无聊,就独自走出来。   外面黑漆漆的,一丝光亮也没有。天黑过后,农村人一般很少有人会点灯熬油,都是早早就入睡的。   林建党站在院子,看着这泥墙茅草房,一切都是那么地亲切。   他忍不住走出大门,看着原本立在墙外的那棵大树,大炼钢砍掉后,连树根都被挖出来当柴烧了,一丝痕迹也没有。   这树还是他小时候跟着父亲一起栽的,他见证着他的成长,没想到这么快就没了。   “林建党,你还好吗?”一阵熟悉的女声传来,打断了林建党回忆的思绪。他怔愣片刻,看着张秋华从夜色中走出来。   当她慢慢走近的那一刻,林建党才发现,她似乎变了许多。   林建党愣了一下,“大晚上的,你怎么会在五星大队呢?”   他刚回来,家里谁都没想到跟他提关于张秋华的事情。   张秋华慢慢走近,眼里带着几分眷恋。她后悔了,早知道徐广进这么快就衰败,她哪怕单身,也不该嫁给他。   张秋华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问道,“我想问你,你知道什么是‘四清运动’吗?”   林建党一头雾水,有这个运动吗?他怎么没听过?   张秋华把他的困惑尽收眼底,这些天,她反反复复地思量,有许多迹象表明林建党跟她一样是重生的,可有许多点,又很矛盾。   比如说他为什么没有阻止林芳夏跟贺云逸结识呢。这两人接触得越来越多,再过不久,两人就能谈婚论嫁,可林建党却一直没有阻止过。   以林建党对他三妹的疼爱程度,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他三妹往火坑里跳啊。   可是反过来,又很有问题,林建党为什么这么快就跟周文茵相识呢?   现在到林建党不知道“四清”,她这才确定,他不是重生。   如果早知道他不是重生的,哪怕她再等他两年,也不嫁给徐广进这个无能老色鬼。   张秋华双手捂脸,失声痛哭。   林建党手足无措起来。虽然他不知道张秋华已经结了婚,可他们毕竟已经没了关系。他不可能再对她做些暧昧的举动,他木呆呆地站在一旁,任由她哭,也不安慰。   张秋华哭了一会儿,见他无动于衷,眼泪也不擦,抬起头来,直勾勾地瞅着他,“建党。我心里眼里都是你,你为什么对我这么狠心?”   林建党有些心虚,他对张秋华一方面有愧疚,一方面也有介怀,他心里介意她,所以才没跟她结婚。   可他无法说出口,只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张秋华似乎看到了希望,她扑到他怀里,死死地箍住他的腰,柔软的身子贴着他的胸膛,双手环住他的脖子,嘴凑到他耳边吐气如兰。   她是在勾引他!   林建党愣了一下后,很快反应过来,下意识伸手扒拉她的手。   “别动!建党,你给我一个孩子。”只要她有林建党的孩子,将来他成为首富,她也能凭着孩子分一杯羹。她受够了过苦日子。   原以为嫁给徐广进能享几年福,可没想到连半年都不到,瓦房就被收回去,只能住在徐家老宅,那个房子年久失修,又破又旧,这么冷的天,风透过裂开的墙缝吹进来,直往人脖子里缩,阴冷无比。   林建党唬了一跳,吓得心都快跳出来了。他从来没碰过女人,可不代表他像徐广进那样□□熏心。   相反他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他的媳妇可以不漂亮,但一定要端庄。无媒苟合,对于他这种活在条条框框之下的正人君子绝对是行不通的。   他一把推开张秋华,警惕地退后两步,“秋华,这是我最后一次见你。以后你我不必再见。我跟你已经不是男女朋友,希望你好自为之。”   说完,他大踏步离开,转身关上院门。   刚走进院子,就见院子里立着一个人,瞧着这体型应该是个女人,林建堂凑近才发现,是周文茵。   他一脸尴尬,该不会刚刚他和张秋华说的事都被她听到了?   周文茵比他还尴尬呢,她刚刚写完信,想交给他,走到堂屋,却发现他人不在。灯却亮着,大门也敞开着,所以她走出来看看。   谁成想,刚好听到两人交谈。   还听到那么一句,担心他俩以为她是故意偷听,她立刻折了回来。   可惜还是没能赶上林建党的速度。   周文茵讪笑两声,把手里的信塞到他手里,“林大哥,麻烦你明晚回去,帮我带去。”   林建党纳闷,“你明天交给我也不迟啊?”   “我明天一早要陪芳秋去镇上。怕来不及跟你说。”周文茵耐心解释。   林建党接过来,笑了笑,“那也没事,我走的时候,肯定要问你的。我在厂里,多亏周叔照顾我。帮你们捎信,也算是报答他了。”   周文茵点点头,转身回了屋。   林建党长舒一口气。幸好是文茵,以她的性子应该不会把刚刚的事情说出去。要是换成四妹……林建党打了个寒颤,把自己这想法甩出脑外。   墙外,被拒绝之后的张秋华死死地握紧拳头,指甲掐进肉里,她也不在乎。她双眼赤红,羞耻,难堪,惋惜……各种情绪齐齐聚向她心海,她难受得要死。   她死死地盯着大门的方向,看着那关得紧紧的木门,心里恨得不行。   为什么他连最后一丝希望都不给她。明明以前对那么好,为什么只是短短几个月的时候,就弃如敝屣。男人都是无情的。没一个好东西。   她木呆呆转身,机械往回走。   没一会儿,她就走到老房这边。她躺到床上的时候,寒意袭人冰得半睡半醒间的徐广进一个机灵,从梦中惊醒,怒目而视。   “你身上怎么这么凉?你去哪了?”徐广进心情非常糟糕。   “我上厕所你也要管?”张秋华背过身,没好气地道。   结婚后,张秋华一直很温柔,徐广进已经忘了她凶巴巴的样子了。见她态度恶劣,这几天心浮气躁的徐广进也来了火气、从床上一跃而起,双手插腰,骂骂咧咧,“你个不下蛋的母鸡。我娶你这么久,连个蛋都没给老子下一个,你还跟我来劲儿了。”   一直装睡的张秋华猛然睁开眼睛。是啊,不能再拖了,要孩子的事情已经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   既然林建党不识抬举,她只能另找他人了。她在脑子里巴拉一圈,很快想到一个很不错的人选。   想到这里,她回过头来,媚眼如丝,朝徐广进勾了勾手指。   这动作暗示性十足,徐广进是个中老手,自然明白。他很快忘了张秋华态度恶劣的事情,一把扯开盖在她身上的被子,像只饿狗似地往她身上扑,三两下把她身上的衣服剥光,一枪直入到底。   破旧的土坯房里,窄小又潮湿,一张破床却晃晃悠悠到天明。   这期间,张秋华一直痛苦地承受着。徐广进不是个怜香惜玉的人,在床上,他只顾自己享受。   还没她前世那些恩客有耐心,会讨她喜欢呢。张秋华闭了闭眼,装作发出愉悦的声音,引得徐广进力度又加了几分。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亲说林建党太花心了,我接受这个教训。所以我把前面林建党对周文茵产生好感的文字都给删除了。   这两人产生好感,我也会往后挪一挪,抱歉抱歉。 第61章   冷冽的北风吹散云雾,晨光穿过淡薄的云雾, 迅速袭卷整个五星大队。   吃完饭, 林炎城收拾行礼。   林建国推出那辆凤凰牌自行车, 爱惜地擦了又擦。   林建党昨天就听说他们家有一辆自行车,可昨晚没顾得上看, 现在见到,稀罕得不行,左摸右摸,别提多高兴了。   “爹,县城这么远,你骑自行车去。”   林炎城昨晚就想到这自行车了。   明年干旱到来, 他存的那些粮食恐怕还不够。还不如把这自行车卖了买些粮食回来。   他看着自行车正出神, 好久没得到回复的林建国这才回过头来。   “爹, 你怎么了?”   林炎城拉到他旁边, 小声道,“这自行车还是给卖了。你推到刘三那换点粮食。”   林建国一副苦大愁深的模样, 当即反对,“爹,这自行车可是咱家的荣誉,你怎么能卖呢?”   听到这话的林建党也急了,过来一起劝,“爹,我知道咱家欠着钱,你心里着急, 但是咱俩不是正上着班嘛,很快就能还完了。等还完了,你再想买这自行车,可就买不到了。”   林炎城:“……”他多稀罕这辆自行车呢。买不到就买不到呗。   正在屋里搭配衣服的林芳夏三人听到声音也跑了出来。   纷纷劝他爹打消这个念头。   “爹,还是别卖了。”   “就是,爹,这可是凤凰牌自行车,咱们县城百货大楼都没有的。卖了多可惜。”   林建华和林建军也从屋里钻出来,也一起加入劝说队伍。   瞧着这几个孩子都拿它当宝贝,林炎城心里犯了难。   他又不能跟他们说,他卖自行车是用来救命的。   想了想,他朝林建党道,“我步行去县城,下午,你带着两个弟弟去县城,骑着它。”   说完,他转身就走。   林建党看着他的背影。   林芳秋乐了,“咱爹这是答应了。”   林建党蹙眉,答应了吗?   林炎城背着行礼很快离开家门,几个孩子站在村口眼巴巴地看着他的背影。   林建华哭成一个泪人。“咱爹啥时候才能回来啊?”   林芳秋拍了他一下,笑话他,“你傻啊,咱爹去县城,离你更近了,你想他的时候,去建筑队找他不就完了。居然还哭鼻子,你丢不丢人?”明明是关心人的话,愣是让她用嘲讽的语气说出来。任谁都不会感激她。   林建华怔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他背过身难为情地抹了把眼泪,却没有跟她道谢。   林建国警告地盼了她一眼,“咱爹跟你说的话,你都忘到耳朵后去了?你这样子,你看看雷永树能忍你多久,你怎么就这么愁人呢。”   林芳秋不满地撅嘴,心里也懊恼起来。   大家往回走。   林芳夏走到小学门口的时候停下脚步,朝大家道,“马上要期末考试,我要参与出试卷。你们先回去。”   众人点头。   周文茵推了神思不属的林芳秋一下,“快点走,你不是说要到镇上面试吗?”   “你去镇上干什么?”林建党有点好奇。   林芳秋有点小骄傲,“雷永树帮我打听到了,说是供销社正在招人。”   走在前面的林建国突然回头,“你带文茵去,不怕她跟你竞争啊?”   名额就这么多,多一个人去,她就多一个竞争对手,何况周文茵比四妹长得好,个头高,说话也得体。他要是经理,也会选周文茵,不会选四妹。   林芳秋胸有成竹,“你以为是个人就能面试啊。雷永树已经帮我打好关系了。”   林建党瞧了一眼脸色不变的周文茵,心里暗自佩服她的镇定。   林建党让两人骑自行车去镇上,林芳秋不会骑,周文茵倒是会骑。   可惜两人死活不同意。   “咱们这儿到镇上的路太孬了。要是把车胎扎出一个洞来,咱们还得跑县城补贴。我看还是算了。”林芳秋挺想坐自行车的,可是自家的自行车哪省得在这么差的路段骑啊。她还想着自己结婚的时候,要坐这凤凰牌自行车   出门呢。可不能旧了脏了。   周文茵差不多也是同样理由,乡下路陡,她力气又不大,要是把自行车给摔了,大家还不得心疼死。她宁愿走着去,反正也没多久。   林建国也要到镇上找刘三,所以三人是一起走的。   林建国很快办完事。粮食晚上就能送到。他站在供销社门口等两人。   大概过了一个多小时,两人才出来。   瞧着她这没精打采的样儿,林建国心道不好,该不会是没选上?   他看向周文茵,却见她微微摇头。   林建国没有落井下石,朝着一旁的雷永树握手道谢,“多谢你了。咱们还要赶回去吃中饭,你跟我们一起回去?”   雷永树摇头拒绝,朝着林芳秋小声道,“芳秋,要不你再等等,或许明年,他们就能招销售员呢。”   林芳秋轻轻叹了口气,朝着周文茵瞧了一眼,她微微低头,不好替她做决定。   林芳秋看向林建国,小声道,“二哥,现在只有一个采购员名额,你说我要做吗?”   林建国怔了一下,“采购?”那四妹岂不是要下乡找大队干部商量收农副产品的事。什么鸡蛋,大白菜,菠菜,萝卜之类的。   就他所知,附近几个公社因为秋收没能回来,今年打算种玉米小麦呢。种菜哪能填饱肚子?更卖不上价钱。   四妹这是一份相当棘手的工作啊。   林建国搓了搓手,瞧了一眼正眼巴巴瞅着自己的四妹,“芳秋,你要是做这工作,你可得想好了。肯定会很难的。”   林芳秋不是傻子,自然也明白,刚才一路上,她就瞧见了,绿油油一片,全种的是麦子。   “就说□□,咱们大队收上来上万只鸡,两个月都没到,生了一场鸡瘟,死了大半。明年那养鸡厂能不能办得下来还得两说。鸡蛋?那更不用想了。恐怕满了一百天,徐广进就会嚷嚷着卖钱了,一只都不会留的。”   鸡和猪都是一样的,都是上面下达的任务。一般来说,大家都会养五只,等母鸡下了几年蛋再卖。   可是今年生了鸡瘟,大家损失惨重,恐怕不会想留它下蛋的。林建国说的入情入理,林芳秋也找不出理由。   她好不容易得到这次机会,说是明年也许有机会,可谁知道明年会不会像今年这样,又有空降兵,把她的名额给抢了呢。   林芳秋瞧着林建国一眼,“二哥,你的意思是想让我拒绝这份工作?”   林建国担心她以后后悔再找他麻烦,忙摆手,“我没这意思,我就只是让你有个心理准备。如果你将来收不到东西,你就做好挨骂的准备。”   林芳秋眼睛一亮,“你的意思是我应该做?”   “那当然做了。反正你除了磨嘴皮子,多走几步路,也没什么损失,实在干不来,你大可以辞职啊。”林建国笑着道。   林芳秋一想也是。左右她也没费功夫。至于干得不好被骂什么的,她早就习惯了。上工的时候,经常会有记分员嫌她们干活骂,挨骂得还少嘛。   林芳秋朝一旁的雷永树道,“那就这么定了。我皮糙肉厚,不怕辛苦。至于挨骂什么的,只要我尽力了,哪怕以后我干不来,也不会后悔。”   雷永树白皙的脸上露出一抹浅笑,他轻轻点了下头,快步进了供销社,走路速度比以前快了一倍不止。   林建国微微蹙眉,“芳秋啊,我怎么觉得他希望你答应这份工作呢?”   林芳秋也有这种感觉。她转了转眼珠子,撅嘴道,“我估计他是怕花人情。看着像面团,跟我藏心眼呢。”   周文茵宽慰她,“兴许不是他的意思,是雷局长的意思。”   雷永树年纪摆在这儿,他人脉摆在这儿呢。这供销社竞争这么大,肯定是雷局长找的关系。如果雷局长碍于林芳秋的身份,不肯尽力,倒也说得通。   林芳秋摸着下巴,“我倒希望是他的意思。他精明一点,我也不用担心他被人忽悠。”   周文茵抽了抽嘴角,低下头。心里暗叹,林芳秋还真是个与众不同的人。正常人知道自己对象替自己找工作不尽心,都会生气或是使小性子,没成想,她居然半点也不生气。   林建国拍了她一下,“男人把精明都用到女人头上,多没出息呢。结婚后,他们家要是还藏着掖着,你可别忍着。”   林芳秋诧异地挑了挑眉,笑话他,“二哥,你这是关心我呢?”   林建国尴尬得脸都红了,看向她身后,提醒她,“他回来了。”   雷永树慢条斯理地走过来,“已经办好了。明天就能过来上班了。”   林芳秋点头,又问,“抢我职位的那人是什么来头啊?连你叔叔都比不过。”   “听说也是转业过来的军人。断了一只胳膊。”   林芳夏:“断了胳膊能当销售员吗?”   “能啊。我们单位就有许多都是转业军人。听说这人不识字,所以才会空降成销售员的。上头下的命令,经理不敢不听。”   林芳秋死心了,“成。当采购员也挺好的。”   听出她话里有点勉强,雷永树小声道,“以后有机会的话,我一定让我叔叔给你调到前面,当销售员。你别急。”   “那可是你说的。男子汉大丈夫要言而有信。”   “肯定的。你信我。”   林芳秋亮晶晶地看着他,嘴巴像吃了蜜似的,声音柔软得不像话,“我当然信你啊。你是我最信任的人。”除了我爹。   雷永树白皙的脸上像抹了一层胭脂,他微微低头,嘴紧紧地抿着。他微微抬头瞧了前面两人,见两人没有回头,他靠近她的那一只手动了动,想拉她的。   将要靠近的时候,林芳秋举起手,挽了下发丝,指着头上的发夹献宝似的给他看,“瞧,这是我大哥给我买的。好看不?”   这发夹是铁做的,外层是粉色的油漆,上面粘着丝带做成的蝴蝶结,粉粉的,好看极了。   雷永树认真地看了又看,点头称赞,“好看。”   林芳秋知道这人迟钝,撅着嘴,故意道,“我今天戴出来的时候,我们村的那些人还以为是你送的呢。我跟他们说是我大哥送的,他们都说你抠呢。连几分钱的东西都舍不得。”   雷永树急了,想拉她回去,“那我也给你买。你喜欢什么样的,我买给你。”   林芳秋躲开他的手,“那可不行。乡下供销社的不好看,我想要县城的。你到县城买给我,这样才显得有诚意。”   “好,好,我下周休息,去县城给你买。”   林芳秋这才笑了,声音嗲嗲的,撒着娇,“这还差不多。我是你对象啊,你要对我好一点。要不然谁要嫁给你。”   雷永树一脸受教,“我一定对你好。”   走在前面的林建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周文茵纳了闷,为了几分钱的东西还特地往县城跑,傻不傻啊。   回去的路上,林芳秋挽着周文茵的手,摸着头上的发夹,会心一笑。   周文茵:“你干啥让他跑到县城给你买?这么远的路,你也不心疼他。”   县城种类多是不假,可是不值得啊。   林芳秋放下手,振振有词,“这你就不知道了?想要让男人重视你,你就不能把自己当老妈子,你要让他为你付出。你想想如果你花了大力气才得到的东西,你是不是会特别珍惜?”   周文茵若有所思。   林建国听不下去了,“何着你还成东西了?”   林芳秋白了他一眼,“哎,跟你这没谈过对象的人说话就是费劲。我说的是打比方,又不是轻贱我自己。”   林建国哼了一声,“好像你谈过对象似的。我跟你说,你可别偷鸡不成蚀把米,当心雷永树觉得你太能折腾,不要你了。”   林芳秋瞪了他一眼,信心满满地道,“才不会。这可是我爹说的。他说让我不要让雷永树买太过贵重的东西,要让他多花心思讨我欢心,这样他将来才能珍惜我。”   “啊?我爹还会跟你说这些呢。”林建国瞠目结舌,他还以为他爹就会拆人,原来他爹也有当媒婆的天赋。   “那是,咱爹什么不懂啊。”林芳秋骄傲地一扬眉,“咱爹要不是怕后娘欺负咱们。以他的天赋,什么样的女人娶不来。   周文茵都愣住了,她真的很难想像,林叔那么老实厚道的一个人居然会教自己的女儿这些。她突然想到芳夏,那么喜欢贺云逸,两人却始终无法更近一步。要不然她让芳夏跟林叔坦白,让林叔也给出主意?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会很晚。 第62章   林芳夏一行人到五星大队的时候,正好是吃饭时间。   林家人依旧是和张家人做一块儿。   林建党看到张秋华过来吃饭, 紧挨着徐广进, 惊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林芳秋见他这怂样, 想到他还不知道张秋华已经嫁人,忙添油加醋跟他说了一通。   末了还感慨道, “我看她就是个好坏不分,明明亲爹拿她当货物一样卖,她还跟她娘家亲得跟什么似的。脑子简直有病。”   林芳夏掐了她一下,担心大哥会伤心,安慰他,“大哥, 人家已经结婚了, 你以后千万别跟她私下见面, 当心旁人看到, 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如果未婚男女单独在一块儿,大不了立刻结婚。多数是不会判流氓罪的。但是一旦有一个是已婚, 那私会,可就说不清了。   林建党自然知道轻重,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吃完饭,林建国找两个弟弟要钱。   “二哥,你该不会被骗了?入了伙而已,居然要二十块钱,坑人呐。”林建华听到二哥要花二十块钱入黑市。担心他被骗,忙劝道, “二哥,还是算了。咱们现在吃着大锅饭挺好的。你没必要跟他们搅和到一起。”   林建国白了他一眼,“你懂什么。咱家欠表姑奶家那么多钱呢。不抓紧还,我什么时候才能娶上媳妇啊。你们年龄还小,不急,我可不行。”   林建军和林建华对视一眼,默默低头。   “你俩还是不是兄弟了?不就借你们点钱吗?又不是不还。”   林建华左思右想,最终还是把私房钱全都给了他。   林建国数了一遍,只有四块三毛五分钱,何着之前他带他钓鱼挣了将近八块钱,现在只剩下一半了。   林建国又把目光移向林建军。他低着头,半晌也没动一下。   “不是?真不借?小五,我可是你亲二哥。我平时什么事都带着你,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林建国来了气。小五可是个貔貅,比小六有头脑,怎么也不至于一分钱也没有。   “二哥,我的钱都没了。”林建军头埋到胸口,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   林建国瞠目结舌,“啥意思?你钱呢?”   林建军一声不吭。   林建国急了,“小五,你跟我说,你的钱是不是都给了那个罗奚珍了?”   林建军摇头,有点心虚,“没有。我没给她钱。”   林建国急得直跳脚,“那你的钱呢?”   林建军见他是真急了,才结结巴巴地道,“我……处了对象。”   林建国乐了,勾住他的脖子,朝他做了个鬼脸,“你小子行啊,不声不响,就处了对象。啥时候带回家让我们看看啊。”   林建军有苦难言,他尴尬地道,“她父母对我不是很喜欢。还没答应,我想搞定他们,才带回家。”   林建国松了手臂,“何着你还没搞定那头呢。”他拍拍林建军的肩膀,一脸同情,“革命尚未成功,你辈仍需努力呀。”   林建军点点头,有点心虚地移开视线。   “咦,不对啊,你的钱该不会都花到讨丈母娘欢心上面?”林建国突然后知后觉地道。   林建军挠挠头,谦虚地问,“不行吗?”   “当然不行啦。你光花钱当然不行了。”林建国拍他一下,提醒他,“对方不会因为送的东西多,就把女儿嫁给你。相反如果你把钱都拿去提升自己,他们才能放心把闺女嫁给你。”   “提升我自己?”林建军不耻下问,“怎么提升?”   林建国转了转眼珠子,很快想到,“你马上不要毕业了吗?你可以买点东西送给你们领导,让他们给你分配到好一点的厂子。你的工作好了,他们才能放心把女儿交给你。”   林建华跟着附和,“对。你的工作好,拿工资多,他们才觉得自己的女儿跟着你有前途。你看四姐找对象,她不就是看上雷永树同志有工作嘛。”   林建军低头想了半天,终于点头,“好,我会的。”   下午,林建党带着两个弟弟回了县城。   林建党不会骑自行车,一路上都是林建军带两人的。他现在已经会骑大杠,速度相当快。   到了县城,两个弟弟分别步行回自己学校,林建党推着自行车到了他爹的建筑队。   林炎城到达建筑队,会人事给他分了一间宿舍和工牌。并且答应他很快给他转粮油关系。   因为今天是周末,除了人事在核算工资,其他部门都不在。林炎城独自在宿舍收拾床铺。   他住的是集体宿舍,一屋子里有八个人。大部分都来自乡下。今天是周末,他们要么回家,要么去县里四处逛了。   林炎城收拾好床铺,跟值班大爷唠了会儿嗑,就在厂子里四处逛。   回来就听门卫大爷说有人找他。   “你怎么来了?”林炎城看着这辆崭新的自行车,接过来,轻轻叹了口气。   “爹,你工作还好?”林建党瞧着一眼,这建筑队非常大,到处都堆放着码得整整齐齐的砖瓦。还有几辆拖拉机停放在两旁。   林炎城笑着道,“今天先报道。明天才是正式上班。”想到门卫老大爷跟他说的,他又补充一句,“现在寒冬腊月的,也不适合动土,等明年开春,就要开始建桥了。”   “建桥?”林建党怔了一下,眼睛一亮,“是要建长江大桥吗?”   去年,他就听说要建长江大桥了,一直也没个动静。难不成他爹也能参与建长江大桥?   “不是。是怀江小桥。”   林建党满脸失望,“那桥选在哪个路段啊?离咱家近吗?”   “说不好。行了,别瞎打听了。以后再说。”林炎城见他居然跟个话唠似的,一直问个不停,“你累了一天了,赶紧回去歇歇。”   林建党点点头。   等他刚想告辞离开,林炎城突然问道,“建党啊,你觉得文茵这孩子咋样?”   林建党不明所以,很肯定地点头,“挺好的呀。”   林炎城抽了抽嘴,这咋跟里写的不一样啊。明明里,两人只是相过亲,见过几回面,就开始谈婚论嫁了。   可现在呢?都见过多少回面了,居然还没半点动静。真是急死人了。   “我的意思是你对她没有好感?”林炎城所幸戳破。   林建党唬了一跳,连连摆手,“爹,我俩不合适。”   林炎城见他反应这么大,奇怪了,“男未婚,女未嫁,咋就不合适了?”   林建党斟酌了好一会儿,才结结巴巴地道,“就是前段时间,有一晚,我跟周叔喝酒,我听周叔说,他打算给文茵找上门女婿。我可不想入赘。我堂堂一个男子汉,哪能干这么丢份的事情。”   堂堂男子汉?前世你可不是这么做的。林炎城拍了他一下,“我就是觉得文茵这孩子挺不错的。你俩也挺合适。你因为这个原因就放弃,太可惜了。”   “可惜啥啊。”林建党急了,担心他爹真有这想法,跺了跺脚,“爹,你可不能把我嫁出去。这要是在古代,我就是你的嫡长子,要继承咱家的衣钵的。”   林炎城抽了抽嘴角,连嫡长子都出来了。看来他改变了这两人的轨迹,倒是让林建党不如书中所写的那么大气了。   书里,林建党因为张秋华跟人私奔,沉寂了好几年,心胸变得格外宽广。所以才能跟周文茵结婚,并且答应把两人所生的孩子留一个给周家。不让他们断香火。可现在的林建党没经历这一遭,他的心胸和眼界还停留在刚开始的阶段。   看来这事不能急,得慢慢来。林炎城拍拍他的肩膀,一脸惋惜,“行了,我就是觉得文茵这孩子不错。放弃了怪可惜的。既然你自己做了决定,爹也不逼你。你慢慢找。最好给我挑个比文茵好的,要不然我可不答应、”   林建党没想到他爹要求这么高。文茵可是高中生,长得还漂亮能干,也是城里人。他到哪去给他爹找比周文茵还要好的。他爹这不是难为他嘛。   “行啦,赶紧回去休息。明天还要上班呢。”林炎城冲他摆了摆手。   林建党转身离开建筑队。   时间一转眼,过去一周。   林炎城跟建筑队的这些同事打得火热。他住的这个宿舍,都是有技术的大工。但是却是建筑队最底层的员工,拿工资也是最低的。   当然比大工低一级的是小工,那些人都是临时工。比林建党那个临时工还不如,不仅仅没有宿舍,而且还没有固定工资,属于什么时候用到他们,什么时候才有工资。   林炎城性子好,跟这些大工聊得非常不错。   别人问起他擅长什么的时候,他只含糊得说,“我会的很杂。属于什么都懂,什么都浅。到时候还要仰赖大家教教我。”   大伙见他这么谦虚,又听到他确实没有干过工程,甚至还是乡下来的,都纳了闷,“你咋会到咱们这儿呢。”   “我是会炼钢,特招进来的。”   众人了然。   林炎城这边稳定后,他拎着东西到周家拜访。   周新民现在已经不如以前那么忙了,中午还能回家吃顿饭,见林炎城拎着大包小包等在门口,忙把人请进来。   林炎城跟他寒暄一会儿,又提到周文茵的事情,“我从我两个女儿那都听说了,文茵这孩子是真想你们。夜里都偷偷哭过。可惜,她担心你们再逼她做她不喜欢做的事,愣是不肯回来。”   周新民急得直跳脚,这孩子就为了自己自由,连亲爸亲妈都不顾了。   “周同志,我知道你们两口子拿文茵当心肝宝贝一样宠着,但是凡是都要有个度。逼得太紧了,就如一盘散沙。”说到这里,他拿自己举例,“你比如我家小四,以前,我说什么她都不听。我要在乡下给她找个老实本份的男人,她不同意,跟我大吵一架,要死要活的,跟我闹。可后来,我对她放了手,由着她折腾。她自己找媒婆,自己打听。这才得知,城里那些有工作的人家根本看不上她。后来,她跟说,她想嫁进城是因为她不想种地。我想着孩子为自己着想也没错,于是我就转变我的思路。给她提了点意见。让她收敛自己的脾气。现在她也找到了自己合心意的人。我说什么她也乐意听了。”   周新民听得一愣一愣的,惊讶万分,“你女儿胆子这么大,居然自己去找媒婆?”   林炎城抽了抽嘴角。他说了这么多,感情这人只记得这个,这人的关注点也太奇怪了?   林炎城尴尬地点头,“重点不是媒婆,而是要让她自己去撞南墙。同时我们也要反思我们自己。你们应该应该跟我一样都是想孩子好,不会害她,可是她们也有自己的想法。你逼她,反而会把她逼远了。就像握沙子,既不能握得太紧,也不能完全松手。要适度。”   周新民叹了口气,没有一口答应,“你说的话,我们两口子要好好想想。”   林炎城瞧着他这态度,就知道他还没有想明白,不得不加重语气,“如果你们不改变,孩子很有可能还会做出过激的事情。现在又不像以前,是包办婚姻,她要趁着你们不在,再次下乡或是直接跟人家登记结婚,你们后悔也晚了。”   周新民这才意识到事情严重性。是啊,孩子能回来,她也可能再次飞走。他们总不可能每次都用人情把人弄回来?如果只是下乡还好,就怕她不声不响就结了婚,到那时才是真正的晚了。周新民忙不迭地点头,“林哥,你放心,我们一定会重视的。争取不让孩子再次失望。”   林炎城大松一口气。 第63章   说完周文茵的事情, 林炎城才说起正事, “周同志, 你看看我这辆自行车怎么样?”   周新民跟着他院子里,这辆自行车非常新, 轮胎几乎没有磨损,其它地方都是崭新的。   前几天, 他就从林建党那边听说林炎城因为炼钢有功,上面领导奖励了他一辆凤凰牌自行车, 他羡慕得不得了。   刚才看到, 他忍不住想摸一把, 担心太丢人,才一直忍着。   此时有机会多看看,他看了又看, 把自己那辆大金鹿做对比, 啧啧称赞,“还是你这辆自行车好,到底价格摆在那儿, 比不了。”   林炎城半开玩笑道,“周同志, 你说我这辆自行车怎么样?值多少钱?”   周新民头也没抬,摸着下巴脱口而出,“凤凰牌自行车可是稀罕货,我在省城百货大楼见过,一百五一辆, 还得要自行车券。你这是实货,怎么也得一百七。”   林炎城张了张嘴,想到家里几个孩子,他咬咬牙,“那就这样,周同志,你能帮我联系认识的人吗?我想把这自行车卖了。”   周新民猛得抬头,瞪大眼睛,看着林炎城的脸色想知道他是否是认真的。   林炎城脸上不见半点开玩笑的迹象。   周新民怔愣好一会儿,咬牙道,“林哥,如果你想卖,不如卖给我。”   林炎城目光投向停放在旁边的大金鹿,虽然上面的漆掉了一半,但是车身上下擦得干干净净,应该还能用十来年,他没必要买它?   林炎城长久没有回答,周新民很快猜到他的迟疑,笑着解释,“我家闺女也到岁数了,我想买辆自行车,给她当嫁妆。”   嫁妆?林炎城怔愣了半天,纳闷起来,“我听建党说,你不是打算给文茵招赘吗?”   周新民点头,“就是因为招赘才必须要这个东西,要不然谁舍得把儿子送出去呢。”   林炎城这才想到。这边招赘,就相当于男女对掉,由女方出彩礼,男方出嫁妆。如果女方彩礼丰厚,那些不想奋斗的男人有可能会舍弃自尊,嫁入女方。   林炎城轻轻摇头,“周同志,你们为了给自己留条后,这是把文茵往火坑里推啊。”   都是男人,还能不知道男人最看中什么吗?男人最看中的就是面子,但凡有点骨气的男人谁愿意把自己当女人嫁出去呢?   周新民脸色有点难看,为了给女儿找个合适的入赘对象,他也是费劲心思。可惜肯入赘的男人,条件都不咋样,根本配不上他如珠如宝的女儿。   他每天都活在冰火两重天。一边是周家的香火就要在他这边断了,一边是女儿的幸福。   周新民重重叹了口气,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沮丧地蹲到地上,“我也不想的,林哥,要是你,你会怎么做?”   林炎城没有给他答案,无论自己怎么说,都无法让他满意。   林炎城学着他的样子蹲到他身边,笑着道,“周同志,别人怎么想的,我不知道。但是你看看我,有四个儿子,但是我都舍不得把任何一个嫁出去。那孩子以后都抬不起头来,这日子还怎么过呀。我顶多能接受,生了两个孩子,一个跟妈姓,一个跟爸姓。但是不能算是嫁出去。”   林炎城想起以前的他发了点财,认识他妻子,那时候他妻子比他有钱多了,岳父也说让他入赘,他坚决不同意。   这无关孩子问题,这是男人的尊严。   后来他也是用这个折中方案,才让岳父同意把女儿嫁给他,也算是两全齐美了。   周新民怔了怔,一把握住他的手,眼睛发光,“林哥,你的意思是你愿意把孙子跟女方姓?”   林炎城挠挠头,打哈哈,“我愿意不行啊。得看孩子自己。”   周新民转了转眼珠子。林建党这孩子不错,城里户口,还有房子,有工作,人踏实能吃苦,有责任心。文茵要是嫁给他,他当然同意,只是就是不知道两个孩子是怎么想的。   周新民很快猜到林炎城不会无缘无故说这话,想来这人应该也有意让建党娶他女儿。作为女方父母,他当然不会大剌剌问出来。   他笑了笑,试探着问,“林哥,我家文茵在乡下没少给你添麻烦?”   林炎城眼神闪烁不定,摇头,“没有没有,文茵很勤快,跟我几个儿女处得都不错。”   这是说文茵嫁进他家,不会有人给文茵气受?   周新民笑得很隐晦,打着哈哈,“那就好。”   林炎城点到为止,剩下的就看他怎么给两个孩子制造机会了。   林炎城指着自行车道,“周同志,这自行车?”   周新民拍了一下脑袋,懊恼不已,“记性真是越来越差了,这自行车我要了。你等着,我给你拿钱去。”   说完,他火急火燎进了屋。林炎城想叫住他,都没来得及。   没一会儿,周新民就从屋里出来了,数了一百七给林炎城。   林炎城担心他买了自行车,以后没钱买粮食,迟疑道,“你没把钱全花完?”   周新民哈哈大笑,“哪能呢。我们两口子工作十来年了,怎么可能只攒了这么点钱?”   林炎城想想也是。周新民可是副厂长,他妻子也是正式工,加起来起码有八十多,一年起码有一千,就算他们不知道节省,也能攒到五百,十来年就算……   林炎城彻底放心了。他接过钱,迟疑片刻,开口道,“周同志,我有句话,不知道该不该跟你说。”   周新民还是头一回见他说话藏着掖着,纳闷道,“怎么了?咱这关系,你有话直说。”   林炎城斟酌再三才开口,“周同志,你一直在厂里工作,可能不知道。前段时间,全民大炼钢,许多庄稼都烂在地里没人收,我想着你们要不要到黑市买点粮食存在家里。”   周新民愣了好久才小声问,“不是说亩产万斤吗?”   林炎城摇头,实话实说,“我种了几十年的庄稼,还没听说过谁种出亩产万斤的稻子。”   周新民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林炎城不指望他现在就想通,跟他告辞,“周同志,家里还等着钱用,我要回去一趟。你有没有信让我捎带呢?”   周新民点头,“你等等,我现在就去写。”   林炎城站在院子里看着门口来来往往的人,应该是到上班时间了。   周新民速度很快。   林炎城收下信,塞到自己兜里,转身就要告辞。   周新民把人喊住,牵起大金鹿给他,“骑车回去,你步行去,还得摸黑回来。”   林炎城没跟他客气,牵起自行车朝他道谢。   他一路疾驰,不到一个小时就到了五星大队。   林建国瞧着他爹的自行车,“爹,你这自行车哪来的?”   林炎城见家里静悄悄的,“人呢?”   林建国朝打谷场方向指了一下,“晚上有电影看,大家都在那边瞧热闹呢。”   林炎城从兜里掏出全部的钱塞到他手里,“这钱你拿着,全部买粗粮。”   林建国手忙脚乱地接过来,待看到算是十块五块的大钞,忍不住惊呼起来,“爹,这么多钱哪来的?”   林炎城没回答,从自己兜里掏出一封信,“这是你周叔给文茵的,别忘了给她。我先走了。”   说完,不等他再问,跨上自行车,火速往外冲。   到达路口的时候,刚好看到林芳夏从大路往巷子里走。两人差点撞到一起。   慌忙躲过一劫的林芳夏捡起掉在地上的书,“爹,你怎么回来了?你这是去哪啊?”   林炎城赶着回去吃晚饭,厂里到点吃饭,不会给任何人留饭。他摆了摆手,“我赶时间,先走了。”   说完,不等林芳夏开口,火速往外冲。   上了大道,他很快发现前面那人是贺云逸,手里还拿着几本书。   林炎城朝贺云逸点了点头。骑了一会儿,他才意识到这两人刚刚该不会是在约会?   速度这么快吗?   林炎城拧着眉头,以林芳夏现在这脑子,顶多也就是有警惕心,想打败前世那些害死她的人,恐怕很难。   指望贺云逸帮林芳夏也不现实。那可是贺云逸的至亲。   要不然还是让林芳夏留在乡下得了。反正贺云逸那小子痴情的很,前世林芳夏死后,他一直没有娶妻,守着他们的孩子怀念林芳夏一辈子。只是分隔两地,应该不会怎么样?   只是他有什么理由让林芳夏不跟着去呢。毕竟明年这时候,两人就是夫妻了。他又不能拆散两人的婚姻。   林炎城想得头都要秃了。   该处对象的没动静,不该处对象,居然这么快就约会了。老跟他对着干呐。   话说林芳夏这边。把几本书放回自己屋里,就去找文茵姐。   周文茵正在打谷场看人放电影。   现在天没黑,已经有不少人搬着板凳占位子。周文茵此时就坐在板凳上,托着腮,玩花绳。   她无意间一回头就看到林芳夏回来了。   等人坐下周文茵神神秘秘地问,“怎么样?他是不是又问你借书呢?”   林芳夏点头,努着嘴,“可是他对我好像没有什么特别的。我们就说了三句话。”   “哪三句?”   林芳夏咳了咳,学着贺云逸的调调,“你来啦。这是上回借的书。谢谢你。”   这三句好像真的一点也不特别啊。周文茵摸着下巴,认认真真地打量林芳夏,“你长得挺好看的呀。他是不是眼瞎啊。”   林芳夏咬着嘴唇,神色沮丧,“茵姐,要不还是算了。他明显不喜欢我。我……”   周文茵揽着她的肩膀。她当然知道热脸贴冷屁股的滋味不好受,“如果你觉得委屈,还是算了。”   林芳夏捂着脸,半晌没说话。 第64章   冬天的太阳是温暖的, 如母亲的手抚摸在你身上,柔柔的。   贺云逸到代销店买了两根蜡烛,往回走。   身后有铃声响起, 他回头一看, 居然是林建国,“你这一大早的,去哪啊?”   林建国单脚支地,朝手心哈了口热气, 缩着脖子,颤声道, “去公社办点事。”说着他从身上掏出一封信递给对方,“这是你的信, 我顺带着一起拿回来了。”、   贺云逸朝他道谢, 接过来看了眼封面,眼神暗了暗。   他侧头看了眼信封已经被打开, 林建国尴尬地挠头,“我也不想看的。可是他们非让我看,说是没有问题,才肯让我领走。”   贺云逸理解地点了点头, “没事。”   林建国忙举手保证, “你放心,信里的内容,我绝对不说出去。”   贺云逸再次朝他道谢。   林建国摆了摆手,“我先回去了。明儿个, 我还得去趟镇上,你要是寄信,别忘了提前交给我。”   贺云逸点头,看着他的背影,吐出一口浊气。   林建国回到家,林芳夏正在院子里洗衣服。   他把自行车停放到旁边,凑过来小声道,“芳夏,你现在还稀罕贺云逸吗?”   林芳夏脸烧得通红。   林建国见她这么羞涩,也知道自己问得太唐突了,他抓了抓头,急得一脑子汗,又不能跟她说出实情,只隐晦地说,“芳夏,如果贺云逸以后只能在乡下种地,你还愿意跟着他吗?”   贺云逸会开拖拉机不假,可他原本是大学生,家境又好,未必甘心一辈子待在乡下。   如果贺云逸一心想要回去,那他妹妹咋整?   林芳夏挠头,“什么意思?他不能回去吗?”   以他的家境回去应该不难吧?   林建国不好回答,所幸耍赖,“哎,是我先问你的,你怎么又问我了呢。”   林芳夏咬着嘴唇,想了一会儿,很肯定地点头,“嗯。他不回去,我也乐意。”   林建国心情别提有多郁闷了。   吃晚饭的时候,贺云逸交给林建国一封信,请他帮忙寄出去。   林建国拉他到旁边说话,小声问他,“你打算回北京吗?”   贺云逸摇头,“不回去了。你也知道我现在的处境,回去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   林建国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转眼又过了几天,贺云逸再次收到回信。   这次还是林建党拿回来的。这次写信人是贺云逸的爷爷。他的态度跟贺云逸父亲态度截然不同。   贺云逸很是为难。   他一个人坐在教室后面的,看着前面奋笔答题的考生们,心情格外复杂。   铃声响起,他机械地收起试卷,坐到最后一排的座位上,双手托腮发着呆。   林芳夏走过来,曲起手指在他面前敲了几下。   贺云逸回神,呆呆地看着她。   他双眼迷蒙,英俊的五官带着几分傻气,好似一个迷落的行人,林芳夏一阵恍惚,她咬了下舌尖,强迫自己镇定,打量一眼他的脸色,关切地问,“你还好吧?”   贺云逸摇头,看了眼穿外雪花纷飞,刚刚还那么多的学生顷刻间消失殆尽。   他起身,把试卷交给她,“最后一门已经考完了,我也功成身退了。”   贺云逸是拖拉机手,他过来只是帮着监考的。   林芳夏接过试卷,试探着开口,“你是不是有什么难题啊?如果你想不通,可以跟我说说,也许我能帮你分析一二呢。虽然我不聪明,但是俗话说的好,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说不定我能帮上你的忙。”   贺云逸刚想说不用,可一低头瞅见她殷切中带着期盼的眼睛,懵懂又渴望,像是两颗弯弯的月亮,照人心魄。鬼使神差地,他开了口,“其实是我家里的事情。我父亲怀疑我不是他的儿子。我爷爷却说我是。一个想我让回去,一个说再也不想看到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林芳夏想问,你妈怎么说?可又一想,这不是废话吗?如果他妈妈能给出答案,他也不至于这么苦恼了。   “如果我是你,我可能会回去。”   贺云逸愣了一下,“为什么?”   以他对林芳夏的了解,她应该不是那种为了过好日子,就没皮没脸的人。   林芳夏想得非常简单,“你想想你爷爷年纪比你父亲大了十几二十岁。他年纪大了,想要孙子陪在自己身边,也无可厚非。你现在回去,好歹能陪他度过晚年,让他宽心。至于你父亲,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怀疑你母亲,但是你可以跟他约定,等你爷爷走了,你再离开家门。他为了自己的父亲,想必也不好赶你走。”   贺云逸蹙着眉头。   林芳夏小心翼翼地开口,“可能你会受委屈,但是你还年轻,未来有一大把时间可以自己作主。但是你爷爷已经老了。”   以贺云逸现在的家世,想必他爷爷小时候一定也是穷苦出身,饥一顿饱一顿很正常。寿数势必会受影响。   贺云逸低着头想了好一会儿,不得不说,林芳夏说得很有道理。   他爷爷身体一直很差。他被父亲羞辱,愤而下乡离开家,他爷爷担心他过得不好,还特地给他弄来一辆拖拉机,让他免于下地。这份恩情,他怎能不报。   至于父亲,无论自己是不是他亲生,都无法改变他养了自己二十年的事实。自己受他气就当是还他养了自己二十年的养育之恩吧。   想通之后,贺云逸立刻打定主意回去就写信给父亲。如果他同意,肯定会同意自己回城。否则,势必会拦着……   贺云逸朝林芳夏道谢,“谢谢你。如果没有你,我恐怕会继续苦恼下去。”   这样两难的问题,没想到她这么快就能找到解决之法,她让他刮目相看。   林芳夏可当不起他这夸赞,事实上她出这个主意,他才是受委屈的一方。明明他什么都没做错,可承担后果的人只能是他。   转眼又过去一个月,已经到了年跟,仓库粮食已经告急。   张松年让会计核算了好几遍口粮,都没办法支撑到夏收。   他不得不再次下令,“现在正在猫冬,男人每天吃一斤粮,女人吃八两,小孩跟着适当减量。要不然大家都得跟着饿肚子。”   会计拨算盘的手顿住了,“可是马上就要过年了。咱们总不能连顿好的都不吃吧。老一辈的人都说,过年要是不吃好,一整年都过不好。”   张松年急得直跺脚,“我也想过个好年,可是咱们养猪厂的猪一头没剩,全交了。鸡更是没有。粮食就那么点,怎么吃都不够,你说咋整?”   会计想到长江,“要不然咱们到江里捞鱼吧?湖面结了冰,咱们冰钓,说不定能捞上几条。”   张松年钻了钻脖子,“那江里冷得很,能行吗?”   “一家出一个壮劳力,不行也得行。过年吃鱼,寓意年年有余,他们肯定乐意。”   张松年点头答应,“那成。你把林建国找来,让他组织人去江里捞鱼,那小子可是钓鱼好手。”   会计点头答应。   林建国听说队里要钓鱼,二话不说就拿着自己的鱼网往大队方向跑。   五星大队很少有人会冰钓,主要是天冷,再加上没有发动机。   可现在不一样了,他们有拖拉机。   林建国让贺云逸把拖拉机开了江边,让人凿冰挖出一个洞,把大队的大鱼网往水里撒,过了一会儿,利用拖拉机拉绳。   “起!”林建国探头朝洞里看,发现有动静,立刻举旗。   贺云逸立刻摇动拖拉机。   没一会儿,此起彼伏的惊讶声传来,“哇!真的是鱼。这么多江鱼,比草鱼白多了。”   ……   一直折腾到中午,太阳出来了,冰也开始化了,大伙才收队。   今儿收获不小,大家都非常满意。   难得有鱼吃,大家伙居然也没注意到饭比平时少了好几两。   林家人吃完饭回家。   林建华坐在堂屋烤火,“二哥,这都过年了,爹和大哥咋还没回来啊?”   林建国哪里知道。   林建华嘟哝,“这么好的江鱼,他们居然吃不着,真是太可惜了。”   林建国想了想,“要不然我去趟县城?”   周文茵突然开口,“我跟你一起去吧。”   林建国点头答应。   林建国到徐广进那边开介绍信。   徐广进拿乔不肯开,林建国拿话激他,“你该不会是怕我爹回来整你,所以才不乐意让我俩去找他回来吧?”   徐广进哼哼,“谁怕你爹了?大过年的,你爹还不回来,不就是想留在厂里,装腔作势说自己爱岗敬业吗?打量谁不知道他的意图呢。”   林建国拍桌子,“放你娘的屁。你当谁都是你呢。明明没开会,还让大队给你发加班津贴,多大脸呢。”   徐广进脸色铁青。以前的他多威风啊,他爹属于不管事的那种,什么事都是他说了算。可自打他爹被判刑,徐家人也被移走,他就成了光杆司令。谁都可以跟他对着干,他说的话也不如以前好使了。他这大队长当得有什么用?   徐广进不给开,林建国作势要去镇上找许社长。   徐广进见他来真的,这才不得不把章拿给他。林建国自己写了介绍信,盖上章后,又把章丢过去,“早给不就完了吗?竟跟我扯犊子。浪费我时间。”   徐广进气得嘴都歪了,盯着对方的背影,阴森可怖。   林建国两人骑着从大队借来的自行车,顶着寒风大雪,一路磕磕绊绊,到了县城。   县城现在成了白色的海洋,房前屋后全是积雪,街道上倒是被环卫工人扫得干干净净。   林建国没去过建筑队,他跟着周文茵先去了铝厂找林建党。   明明是过年,铝厂的几个烟囱却一直冒着烟。   周文茵重重叹了口气,“恐怕又在加班呢。”   事实上,也确实是在加班。   虽然大炼钢结束了,可大跃进还没有。“赶美超英”的旗帜还一直挂在厂门上方。   林建党还在加班,只跟林建国匆匆见了一面。林建国转道去了建筑队。   林炎城要清闲多了。他现在的身份也是大工。现在每天的工作,除了检查厂里的砖瓦石子等物,没旁的事。   要加班的是那些工程师,他们才需要加班加点画图。   林炎城原本也想帮忙,可以他的身份连靠近办公室的资格都没有。他也只能作罢,只待在宿舍里,跟同事们打牌。他们赌的是□□票。   别看林炎城以前很牛,实际上他根本不会打牌。从小他们院长就教导他们,一定不能沾赌。所以哪怕再富,他也坚决不碰。   可为了跟同事们搞好关系,他也不好搞特殊,每三天玩一次。输了□□票,就换人。   林建国来的时候,林炎城刚好输了一场。   旁边有人拦着不让他下场,林炎城拍了他一下,“行啦,你今天手气这么好,就别逮着我一个臭棋篓子赢了。你赢了也不光彩。”   众人哈哈大笑。   林炎城顺利脱身,等他把林建国带到宿舍。   里面闹哄哄的,林建国瞧着稀奇,林炎城拍了他脑袋一下,把他脑袋转了个方向,“行了,看什么看。屁大点的人居然还挺好赌。”   林建国嘿嘿直笑,“爹,你说你也不加班,咋不回家呢?”   林炎城让他坐下,“你以为我不想回家啊。上面要我们加班,还要签名。没有签名,就算旷工。我能有什么办法。”   林建国哦了一声。   宿舍太闹,不方便说话。林炎城便带林建国去食堂。   现在还不到饭点,食堂里没有人。林炎城问起家里的情况。林建国一一说了。   不等他又问,林建国把自己买粮食的事情也说了,“现在粮价又涨了。之前玉米两毛七,现在三毛八了。”   林炎城瞠目结舌,这涨得也太快了吧?以这速度,等饥荒真的来临,粮食岂不是要涨到天价了?   林炎城不放心地追问,“给你的钱都买了吗?”   “都买了。”林建国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四周,“我听张叔说咱们大队的粮食又吃紧了。等过完年,每人每天只有一斤粗粮,女人八两,孩子更少。”他迟疑地问,“爹,咱们该不会真的要饿肚子吧?”   林炎城叹了口气,“谁知道呢。反正咱们买的那些粮食你给藏好喽。咱家人口多,你几个弟妹都在长身体,要是成了矮子,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   林建国点头。   两人又商量了一会儿,林建国这才告辞离开。   回去的路上,两人一直沉默,似乎都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周文茵怎么也没想到,她爸居然看上林建党了。 第65章   林炎城这个年过得没滋没味儿。   像一条咸鱼似的躺在宿舍的床上。   周边十来个工作围在一起, 时不时叫好。吵得他心烦意乱, 怎么也睡不着。   他所幸从床头的木桌上抓了一本建筑书,这是他从阅览室借来的书。这种书, 他前世看得不要太多, 早就滚瓜烂熟了。只是阅览室里也没什么好看,他现在只能拿它打发时间。   看着看着,他觉得太枯燥,所幸坐起来,打算给自家设计一套新房子。   县城买的房子太旧了, 估计也支撑不了多久, 翻修不值得, 还不如推倒重盖。   至于怎么盖, 他也想好了。   不如一分为二, 一半用来给林建党当婚房, 另一半多盖几间房子专门出租给别人,也能收点租子。   既然要盖新房, 那肯定是盖红砖瓦房。最好用水泥抹得齐整一点, 再用腻子抹墙。可惜的是现在还没有乳胶漆, 要不然墙面更美观, 防水功能也会更好。   没一会儿, 他理想中的红砖瓦房就画出来了。   他画的是房子的户型图, 采用的是南北通透的格局,有阳台有飘窗,阳台和灶房靠近院子的方向, 这样可以从外面开一道门,非常方便。   “呀,你画得可真好!”正在林炎城聚精会神,准备查漏补缺的时候,一个声音从他头顶响起。   林炎城抬头一看,是住在他对面的大工,名叫刘德勇,人称大刘。   “一般般吧。”林炎城挠头傻笑。   “你这画得可真不赖,给谁画的呀?”   林炎城放下笔,“给我儿子画的,他年纪也不小了,在铝厂上班,我想着等攒完钱,给他在县城盖间屋子。”   “怪不得房子设计得这么紧凑呢。”大刘接过他画的稿纸,啧啧称赞。   “大刘师傅,你帮我看看我这图画得成吗?承重墙,走线有没有问题?”   “没问题,这有什么问题。你这又不是盖两层。一层屋子,中间一堵墙薄一点也没事。”大刘摆了摆手。   林炎城一想也是。他忘了自己已经不是那个动辄几十层的林老板了,现在只是盖一层民房而已。   林炎城心塞不已。   大刘怔愣了一会儿,略带疑惑地道,“你学得够快的呀。前些日子来的时候,你还什么都不懂,现在居然连户型都会画了,识字真这么厉害?”   “识字当然好了。识字要是不好,我何苦一大把年纪还跟自己儿子学认字啊。”林炎城打着哈哈,继续翻书。   大刘想想也是。只是自己是学不来的,他都这么大年纪了,哪还有脑子学那玩儿啊。   就在这时,只听门外喇叭响起,林炎城怔了一下,“这是什么声音?”   大刘猛地坐起来,“这是紧急集合的声音。”   说完,他走到赌博的那堆人前,把人一个个扒拉开,扯着嗓子大喊,“快点,厂长集合了。”   众人这才恍然。有个输急了眼的男人扒拉着挣钱最多的男人不让他走,“再来,再来,我就不信邪了。”   那人甩开他的胳膊,一巴掌拍到他的背上,“拽什么拽。开会了。你想被开除啊。”   另一人这才醒过神来,两人齐齐往外跑。   一行人很快到集合地点。   厂长正站在一处高台上,拿着喇叭冲着不停地催促,“肃静!现在紧急播报一条通知。上面领导把郑工和刘工调到大桥帮忙,咱们怀江小桥需要自己独立完成。召你们过来是想问你们,谁有这么方面的经验?”   众人面面相觑。在座的都是穷苦出身的农民,能写自己的名字就算不错了,还会画图,咋可能呢。   大家面面相觑,厂长和几个领导都犯了难。你一言我一语地出主意。   人群里有个铿锵有力的声音传来,“我会!”   众人齐齐望去。不认识林炎城的人都纷纷问旁边的人,这人是谁啊?   认识林炎城的人都觉得他疯了。厂长要的是能画设计图纸的人工程师,可不是一个普普通通识字的工人。   大刘觉得他疯了,扯着他的袖子提醒他,“兄弟,我说你疯了吗?我就夸你几句,你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啊。”   林炎城笑着道,“没事儿。如果我实力不够,厂长也不会用我的。”   大刘一想也是,松开手,看着对方三两步迈上高台。   厂长和几个领导人打量了林炎城一眼。   厂长面露迟疑,不确定地问,“你真的行?你会画图?懂得选材和承重?”   面对这么多人怀疑的目光,林炎城却显得相当淡定,“如果您有所怀疑,我可以画完图,您可以找人反复测量或是用模型实验。”   反复测量可能不太好找,毕竟人都被调走了,但是做模型实验倒是可行。   厂长和几个领导人面面相觑。   一人问,“你以前画过图吗?”   林炎城摇头,“我是自学的。”   自学的?大家都露出不以为意的神色。   林炎城略带骄傲地自报背景,“之前大炼钢的时候,钢铁厂那么多专家都没炼出钢来,可是经过我的指点,他们很快就炼出来了。这说明群众的智慧是无穷的。”   众人一阵石化?什么?他们县之所以能炼出钢来,还有他的缘故?   厂长倒是看过林炎城的资料,他的调令还是史县长亲自签发下来的。上面也写出他之所以能得到这个名额是因为大炼钢有功。可没想到他功劳这么大。   厂长倒是不怀疑林炎城骗他,毕竟钢铁厂离他们这么近,只要一打听,很快就能戳破他的谎言。   只是他纳闷了,“既然你会炼钢,你咋跑我们建筑队来了?”   专业不对口啊。炼钢和建筑有一毛钱关系吗?   林炎城笑了笑,“因为我对盖房子非常有兴趣。也希望能为咱们建筑队增砖添瓦。”   厂长满意地直点头。只是建一座桥不是小事,他一个人不好做决定,所以他扭头又跟几个下属商量。   经过一番激烈讨论,有一半人同意让他试试,另一半是对林炎城本人不确定。毕竟他没有系统学过,之前也没有成功案例。就这么贸然把这么艰巨的任务交给一个新人,他们实在不放心。   厂长想了想道,“这样吧。你先设计,我先向上面申请,如果上面同意,咱们就用你的设计图纸。”   原本不同意的几人朝厂长竖了个大拇指。这人是打算把锅往史县长身上扔了。   毕竟人是史县长推荐来的。他不了解这人,得要史县长亲自下达指令,他才敢启用。   林炎城倒也没生气。   建一座桥需要的材料在后世也就是几百万的事情,可是在这年代,一分一厘都是劳动人民的血汗钱。没有谁会肆意挥霍。   林炎城拿着厂长给的钥匙,进入设计室,翻看机密档案。   之前的设计师已经选好了址,也反复测量了一些数据。都一一记录在册。   林炎城没有拾人牙慧,而是亲自去考察。   他一个人不行,就带着大刘一起去帮他观察,顺便帮他记录数据。   这年代可以不会写名字,但是必须会认阿拉伯数字。毕竟这可是关乎到自己工资有没有出错。   “大林,你知道设计师为什么被调走吗?”北风呜呜的刮着,却不妨碍大刘八卦的兴致。   林炎城边指挥边回答,“为什么?”   大刘退后几步,把自己看到的情况告诉他,林炎城记录下来。而后他走到河边查看土质。   大刘神秘兮兮地凑到他旁边,“我听说,咱们国家跟苏联闹掰了。那些苏联专家全撤了。听说走的时候,他们把设计图纸都毁了。”   林炎城怔了怔,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他们省的大桥的确是他们国家自己建造的。耗费了大量的人力物力,以梅同志为专家作为总工程师,好几位专家一同参与设计,甚至就连好几个大学都共同参与,耗时八九年才把这座大桥建造成功。   原来参与建设的人才不仅仅只是书中写的那么点,还有郑工和刘工。   想到接下来就是三年困难时期,林炎城心里一紧,有没有可能这座桥会被停摆。他急切问道,“咱们这桥什么时候开始动工啊?”   大刘摆了摆手,“这不是等你图纸吗?怎么也得开春吧。”   林炎城心里一紧,加快手上的动作。他怎么也得赶在三年饥荒来临之前把桥给建好。要不然还得等上好几年呢。   林炎城加班加点,终于在半个月之后,把图纸画好了。   厂长接到他的图纸还有点懵,“你该不会是随便糊弄我的吧?怎么这么快?”   郑工和刘工之前花了两个多月连个鬼影都没见着,他只花了一个月就画完了?   林炎城笑了笑,“因为郑工和刘工之前都测量过了,我带着大刘实地考察一遍,把数据核实一遍,确认无误,所以才快了一点。”   这两人速度虽慢,但确实态度却是非常谨慎认真的。   林炎城反复核实过,没有一处错误。   唯一不同的是他们还没开始设计图样,就被调走了。   这就相当于一个实验,所有数据都得出来了,到写报告的关口,把人调走了。   厂长理解了,想了想道,“那我找人测试。”他深深看了眼林炎城,“史县长签字后,咱们就动工。”   林炎城大松一口气。   还有半个月就开春,只要加快速度,应该能赶在饥荒之前把桥建好的。   厂长申请书递上去不到一天就得到了史县长的亲自批复。   居然还真的给批了?看着那龙飞凤舞的两个大字,厂长有点怀疑史县长到底有没有看到工程师写的是林炎城的名字。 第66章   虽然有史县长亲自签字, 厂长却不敢马虎。   硬是让下面的人反复实验了十来回,又让有经验的工头过来看, 确保无误后, 才在半个月后开始动工。   即使如此, 为了怕出事, 厂长还是亲临现场, 看着林炎城指挥下面的人干活。   让厂长意外的是林炎城表现的一点也不像个老农民, 指挥起人来的时候,十分老练。   甚至比郑工和刘工在的时候,效率还要高。   在大家磨洋工的时候, 林炎城扯着嗓子喊,“咱们要抓紧盖, 现在已经是三月份了,你们再这么磨磨蹭蹭下去, 到了酷暑天,你们更干不下去。咱们干工程的跟卖东西可不一样。干一票,起码得歇一整年。早点盖完,早点回厂休息。你们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众人掐指一算, 可不是嘛。大家伙都加紧速度, 也不再磨洋工。   林炎城这边忙得热火朝天, 五星大队却是炸开了锅。   谁成想到“敞开肚皮吃”的大锅饭,短短几个月时间缩水这么快。   一天只有八两粮,每人每顿只发一个馒头以及一碗薄到见底的清粥。   猫冬时节,不怎么出力, 大家还能扛着。可现在下地拔草,大伙出了体力活,粮食不增反减。   大伙都怒了。一个个拍桌子找张松年要粮。   张松年被人揪着衣领,连话都说不出来。林建国见势不好,忙带人把食堂团团围住。徐广进在边上,嘴角勾起冷笑。   林建国挤开众人,站在桌子上冲着下面喊,“住嘴!是不是想闹事?!”   往常大家很怕民兵队长,毕竟他手底下有那么多民兵,可现在不同,这些人已经饿急眼了,一个个指着张松年骂,“一定是他贪污。咱们去公社告他。”   林建国仔细瞧了一眼说话的人,赫然是徐家人。   林建国敲了一下破锣,扯着嗓子喊,“好。既然大家说张松年同志贪污,那咱们就查账。现在到打谷场集合。”   众人都懵了。   没一会儿,大家齐聚打谷场。   林建国把账本一一摊开,从中找出一本读给大家听。   “在徐运来被抓之后,咱们大队重新把库房的东西盘点一遍。我给大家读一读。你们都仔细听着。”   五星大队一共有八小队,每队大概都有三四百人,加起来差不多有不到三千人。   秋收时,徐广进交了五成公粮,剩下的粮食,平均每人能分到一百二十六斤公粮。从十一月到现在三月,已经过去五个月,口粮吃了一大半,如果再不节省,很有可能不到夏收,粮食就没了。   “自从徐运来被判刑,咱们大队的账本和库房每个星期都会查一次。好在这次选上来的干部都是负责认真的。没有一人占便宜。如果你们不信,可以让你们正在上学的孩子过来查查,看看有没有少一粒粮。”   张松年拍拍身上的土,摘掉头上的稻草,走上台子,“我张松年从小在五星大队长大,做人一直本本份份,如果大伙对我不满意,随时可以换人。我保证不留恋。”   众人都面面相觑,有人劝道,“老张,你跟那些烂人计较什么。粮食是大队长交上去的,留在你手里,只有这么多。你精打细算是对的。”   林建国适时朝徐广进嚷嚷道,“大队长,你到底什么时候去公社要救济粮啊。你没看大伙都饿成什么样了?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吗?明明粮食是你交上去的,却怂恿你们徐家人过来闹事。”   众人这才回过味来。可不是嘛,刚才就数徐家人闹得最凶。敢情他们在贼喊捉贼。   徐广进面皮再次崩不住了,能不能别每次都冲他喊要粮?已经交上去的粮食怎么可能发下来嘛。他们可是先进大队。   可瞅着一双双饿急了的眼睛,他愣是没敢张嘴,只退后几步,打着哈哈,“我一直在催,这不是上面正在协调嘛。”   这样的借口,徐广进说了无数回,一次两次大家信了,说再多次,就成了废话。   徐广进被大家包围着,脑子被吵得嗡嗡作响。徐家人倒是想救他,可惜爱莫能助。   等闹够了,林建国才敲锣,提醒大家继续开会。   “为了大家能吃饱饭,我建议咱们挖野菜,把能吃的东西都送到食堂,我给大家算工分。”   大家反应却是兴致缺缺,林建国在旁边小声提醒,“现在工分已经没什么用了。”   张松年这才恍然大悟,扯着嗓子喊,“五斤野菜换一个馒头。”   大伙眼睛这才亮了起来,摩拳擦掌准备到地里大干一场。   到了下午,张松年发现他们收上来的野菜不少。他乐开了花。当即就吩咐灶房大娘改做包子。   这样起码能省一半粮食。关键是还能吃饱。   又过了一个月,山上的野菜野果都被摘完,大伙实在弄不到野菜,纷纷打起了长江的主意。   因为张松年说了,两斤鱼顶一个馒头。   这下子,中午休息的空档,大伙拿着鱼网鱼杆往江边跑。   那些年纪大的会水的还要好一点,就怕有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下水捞鱼。   在林建国救了一个差点被淹死的孩子时,终于发了怒。   勒令十五岁以下的孩子不许下水,只能在岸边钓鱼。   没两天,张松年这边就收了好几桶鱼。   林建国跟张松年商量,“咱们把这些鱼拿去换粮食吧。城里人吃鱼是吃个新鲜,咱们吃鱼纯粹就是浪费。”   张松年一想也是。所幸把钓上来的鱼全交给林芳秋了。   可怜这还是林芳秋第一次从乡下收上来东西。   之前她跑了无数回,都是铩羽而归,被同事们暗地里嘲笑无数回,要不然她脸皮够厚,估计早就甩脸走人了。   让大家没想到的是,林芳秋居然在三个月没能收到一点东西,居然会一次性收到这么多的鱼。   采购组组长瞅着这一筐筐的活鱼,喜得合不拢嘴,催促大伙称重。   林芳秋终于也扬眉吐气一回。背过身却朝着林建国感激一笑。   卖完鱼,林建国并没有去黑市买粮,而是让会计把钱和收据收好。等回大队,就让徐广进去公社申请返销粮。   之前林炎城就再三嘱咐他,一定要公私分明。   不能拿着公家的钱到黑市去买粮食。因为黑市不可能开收据。如果他硬要买,那将来出了事,黑锅只能背到他身上。   徐广进没想到林建国这么鸡贼,他唬着脸,“你都去公社了,怎么还特别回来让我去?”   林建国没好气地道,“我这就职责分明,不越权。我一个民兵队长只负责运送粮食和保卫大家安全。这钱和收据也都是会计收的,我可没沾一点。会计倒是想去公社,可许社长认识他是谁啊。这事还得你来。”   这话说得没毛病。干部们齐齐看向徐广进。   被架住的徐广进退一步不是,进不步也不是。   林建国见他又要找理由,哼了一声,“你不用觉得难为情。我们来的时候,其他几个大队都到公社找许社长,看样子,他们是去申请救济粮的。好歹你是去申请返销粮的。给钱的。”   救济粮一般都是粮食先发下来,队里欠着钱。返销粮就不一样了,实打实花钱买的粮食。   徐广进骑虎难下,只能硬着头皮,带着会计去公社。   张松年见徐广进不情不愿的背影,一脸担忧,“他能申请到粮食吗?可别又忽悠咱们呐。”   “没事,会计不是跟着嘛。”林建国安慰他。   粮食再不申请下来,徐广进这个大队长恐怕要当到头了。   长江公社,许社长现在是一个头两个大,这才四月份,居然粮仓就空了。   更要命的是他们居然要的是救济粮,还不是返销粮。   “你们粮食都哪去了?你们交的粮食连五星大队一半都没有,你们还有脸跟我要粮。一个个都张嘴等着上面发粮给你们,你们自己手呢?都干什么去了?”许社长发飚了。   “秋收时,咱们都在炼钢厂炼钢,根本没人收粮食。哪能怪我们呢。”   “是啊,那些老娘们哪里是干活的料。粮食都烂在地里了。”   ……   许社长捂着脑袋,又问,“那你们钱呢?”   交了公粮,也是有钱拿的。这些钱总不会长腿飞了吧?   “钱都用来买锅和农具了。没镰刀,麦子用什么割?”   ……   交公粮卖的那点钱,分到各家手里连十块都不到。大队一商量钱也不分给大家了,作主买了锅和农具。   许社长无话可说。   就在气氛再次降到冰点的时候,徐广进带着会计来了。   许社长瞅见他也没有好脸色。   徐广进忐忑不安地把申请书递上去。   许社长瞅了一眼,见是返销粮,蹙眉道,“你们队可是放了假回来收粮食的,怎么也要返销粮?”   徐广进看了一眼其他人,“咱们大队交了五成公粮。”   许社长脸色好看一些,纠结了片刻,还是把字给签了。   末了还朝其他人道,“你们跟五星大队学学。不要伸手往上面要粮,你们最起码得拿钱来买。我给你们三天时间,无论你们是向下面集资还是怎么样,必须拿钱来。三天后,我就把数额报上去,过时不候。滚滚滚。”   众人面面相觑。出来的时候,大家都齐齐瞪向徐广进。   要是按照平常,徐广进早就挺起胸膛吊着那双死鱼眼贬低他们了,可今天他完全就是被人架在火上烤,根本高兴不起来,悻悻地离开了。   前进大队的大队长意味深长地哼笑一声,“被人架空的滋味不好受啊。”   众人一阵乐呵。随即又都愁眉苦脸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 清扎 第67章   无论群众怎么不乐意, 几个大队的钱还是收上来了。   许社长收到钱后,倒是二话没说就向上面申请返销粮。   可是没想到, 上面迟迟没有批复。   众多大队长面对饥肠辘辘的队员们, 只能硬着头皮, 过来找许社长。   被磨得没脾气的许社长骂过之后, 打电话到史县长那儿。一问才知道, 河北黑龙江等地发生旱灾, 返销粮已经调到那些地方子。临江省这边停止供销返销粮。   许社长撂下电话,面色沉重地看着几个大队长,“你们也都听见了。北面发生旱灾, 农民颗粒无收,返销粮一分没有, 你们还是自己想想办法吧。”   众人愁眉苦脸,一个大队长直接往地上一坐, “许社长,咱们大队地里的野菜已经挖完了。还咋想办法啊。”   众人点头如捣蒜,纷纷附和。   “就是啊,许社长, 之前不是说青海那边亩产万斤吗?能不能从那边调粮。粮价贵一点也成, 总不能真的让大伙饿肚子啊。”   许社长蹙紧眉头, 跟其他人不一样,他可是去过青海学习的。   当他没种过地吗?那些稻田根本就是人工堆起来的。可是这种话他没法说出来。说出来就是个死。   他站起来,曲起手指敲了几下桌子,“青海就算有粮, 那也先供发生旱灾的地方,咱们这边风调雨顺,谁给你调粮。你脑子缺根铉,我可没缺。”说到这里,他不耐烦地摆摆手,“行了,赶紧回去,有这功夫,你们还不如到长江里捞鱼。”   众人面面相觑,只能调头。   林建国从徐广进和会计那听说情况,很快带人手去江边捞鱼。   没想到他到的时候,江边已经挤得水泄不通。   人一多,声音就大,鱼很少上钩。   林建国气得干瞪眼。只能撒鱼网。   一开始还能撒到几条鱼,可是再过几天,愣是一条也捕不到,鱼全往江中间跑了。   林芳夏在旁边小声建议,“要不咱们去借几条船吧?”   林建国没好气地道,“上哪借船?我听说去月亮洲的船都被上面征用了。月亮洲里的人都没法出去了。”   长江里有许多小岛和洲,离这边最大的洲是月亮洲,里面住了几千个居民。他们出岛进岛都是通过那条船,现在船没了,岛上的人只能憋着。   林建国摆了摆手,“不过没法出去就没法出去,反正又不是海,也没什么关系。”   林芳夏眼见着二哥撒了好几网,什么都捞不着,也急了,“二哥,大伙都饿着肚子呢,连鱼都捕不上,可咋整?”   林建国想了半天也没琢磨出好法子。   天色渐黑,一行人只能收拾东西回大队。   大伙饿着肚子,齐齐站在村口等着他们。林建国很快注意到几个大队干部也在其中。   瞅见他们只捕了不到十条鱼,张松年如丧考妣,喃喃道,“这可咋整,连鱼也捕不到了。难不成咱们真的要下江捞吗?”   徐广进嘚瑟道,“早知道,还不如不把鱼给卖了,好歹那些鱼还能打打牙祭。”   林建国阴森森地看着他。突然朝几个大队干部走去,“咱们先开会。”   见他开会居然不跟他商量一下,徐广进气得咬牙切齿,心里暗骂,以为开会就能蹦出粮食?想得倒美。   虽然看不好,他还是快步跟了上去。   会上,林建国提议,“我建议把之前卖鱼的钱发给大家,让大家自己想办法。”   张松年不解了,“发钱给大家也没用啊。咱们乡下又买不到粮食。”   林建国含糊道,“如果有人在县城认识亲戚,可以拿钱去县城跟亲戚换。”   徐广进撇嘴道,“说什么换!明明就是买!你这是投机倒把。这是犯罪!”   林建国拍着桌子,狠狠瞪了他一眼,“要不是你把粮食交上去,现在大伙至于饿肚子吗?有本事你去公社告状,说我们都去县城投机倒把了。看看许社长能不能为你主持公道。”   徐广进气得青筋直跳,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   有那聪明的想到县城似乎有黑市,也许他们去县城能弄到粮食。   意见不统一,采用老办法--投票。   除了徐广进以外,大伙都举起了手。   很快,大伙手里收到了卖鱼钱。虽然不多,但是再加上自己之前攒的,也能到县城买点高价粮。   没过几天,许社长从徐广进口中得知五星大队现在不办大锅饭了。   他骑着自行车,召集全体干部开会。   在会上,他语重心长地叮嘱大家,“虽然我个人能理解你们的作法。但是上面给我下了死命令。希望你们大食堂还是每月办一次。吃一顿饭,上交多少口粮,你们自己定。”   众人怔住了,没想到许社长没有为难他们。   林建国激动地道,“许社长,谢谢您能理解我们。”   许社长摆了摆手,拍拍他的肩膀,“你们是我的社员,我当然希望你们能好好活下去。”   又过了几个月,很快就到了收庄稼的时候。   为了自己的口粮,大伙比任何时候都积极。   有那饿得不行的人,趁着记分员不注意的时候,搓一把麦子,吹掉上面的麦壳就往嘴里塞。   收完麦子,大家马不停蹄开始插秧。   一直干到七月底,他们才终于忙完。   就在这时,上面下来了征粮任务。这就一条公告让五星大队集体炸开了锅。   以前都是大队长去公社报亩产,这次不一样了,因为各地欠收,农民必须上交五成以上的公粮。   五星大队的队员们一个个堵在仓库门口,不让粮站的人拉粮。   粮站的人站在门外,不耐烦起来,“都让开,这可是国家规定,你们再不让开,就是犯罪,当心把你们抓起来。”   原以为他们会让开,可是没有一人让开。   收粮员愣住了,扯着嗓子大喊,“大队长呢,大队书记呢,死哪去了,快把人给我拉开,要不然你们都等着被撸吧。”   人群里有人喊,“大队书记去造桥了,不在!”   众人齐齐指向一旁的徐广进。   收粮员顺着他们手指的方向看去,唬!一看吓一跳,徐广进居然被五花大绑绑在墙头。嘴里还塞了一个辩不清颜色的抹布。   收粮员见他们胆子这么大,齐齐往后退,“你们别乱来。我可是工人。”   众人哄堂大笑。收粮员开着拖拉机火急火燎出了五星大队。   “什么!他们胆子这么大!”许社长揉着发疼的脑袋,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对面的雷局长听到五星大队四个字,本能想到他那未来侄媳妇,好像听她说,她爹当了大队书记,她哥当了民兵队长。   他们胆子这么大,居然敢公然跟公社叫板。   雷局长站起来打着哈哈,“我估计那些人也就是饿怕了。老许,你还是亲自走一趟,跟他们讲讲吧。”   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么?许社长怀疑这法子未必能行得通。毕竟对方可是一帮子刁民。居然连绑大队干部这种事也能干出来。   他在屋里走了几圈,收粮员眼巴巴地瞅着他,等他拿主意。   许社长拍着桌子朝两人道,“走,咱们去会会他们。”   他扭头吩咐雷局长,“你去局里把人手全调过来,我倒要看看是他们厉害还是咱们手里的枪厉害。”   还要带装备?雷局长眉毛都快竖起来了。   他回去叫人的时候,特地绕道去了趟供销社通知林芳秋,“许社长马上就要去你们大队,还带了枪,你现在立刻赶回去,让他们做好心理准备。”   林芳秋吓了一跳,转身往外跑。   许社长一行人到五星大队的时候,整个大队静悄悄的,一个喘气的人都没看到。   等他们到了大队仓库这边,才发现人全部集中在这儿呢。   许社长板着脸,把大队干部喊到一边。   徐广进此时已经被松开,看到许社长过来,他像是见到久违的亲人,一把扑到他面前。   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控诉这些野蛮人,“许社长,您终于来了啊。您要是不来,我要被这些人给整死了。”   “他们为什么绑你?”瞅着他那邋遢模样,许社长一脸嫌恶地退后几步。   徐广进哭着道,“他们不肯交公粮,我想去公社通知你,可是他们拦着不让。就把我绑起来了。”   林建国黑了脸,挤开他,“许社长,不是这样的。我们抓到他偷吃粮食才惩罚他的。”   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两边各置一词。许社长摆了摆手,“行了,不说这个了。咱们来说说交公粮的事。我听说你们对上面下达的命令有异议?”   众人齐齐退后一步,纷纷低头。   林建国上前一步,“许社长,您也要理解我们。不是我们不想交公粮,而是交得实在太多了。之前交了五成公粮,咱们大队吃糠咽菜啃树皮,一个个饿得面黄肌瘦。前阵子,还有两个人饿死了。”   林建国说的倒不是假话。就算集体干活,也有穷有富。穷人家买不了多少高价粮,只能吃糠。小孩子和老人本就是需要补充营养,吃这种东西哪受得了。   有两个老人没扛过,人没了。   许社长面色一瞬间的凝重。他叹了口气,神色缓了缓,“可是你们也不能为了自己,就把万千同胞置于不顾啊。你们是农民,到地里挖野菜,到江里捞鱼,怎么都能活下去。你们让那些在边疆保卫祖国的战士怎么活下去?你们让M主席他老人家怎么活下去?”   众人齐齐低头。   林建国心如死灰。他想说他没这么大的情操,自己都快死了,还要管别人。   可是他又觉得自己太无情了,明明那些人冒着生命危险在保护这个国家,而他居然为了填饱自己,活活饿死这些浴血奋战的战士。   没有人再说话,许社长指挥身后的人到里面抬粮食。   众人让开一条道。   林建国怔愣了片刻,突然问,“咱们国家还在打仗吗?”   许社长摇头,“就算不打仗,队伍也不能解散啊。谁知道那些侵略者会不会卷土重来呢。”   林建国无话可说,捂着脸,挫败极了,“可是我们就活该饿死吗?这明明是我们种的粮食。”   这话似乎产生了共鸣,众人齐齐附和,“是啊,这些是我们种的粮食。我们却饿着肚子。”   许社长在一张张焦黄的脸上瞧见了愤恨与不甘。   林建国擦掉眼泪,幽幽地道,“如果我们自己种的粮食不属于我们,我们又何必种粮?我们为谁而种?我们难道是”奴隶吗?   “建国!”一声暴喝传来,众人齐齐看去,只见林炎城穿着一件打满补丁的衣服出现在众人面前,他手里拎着个大包,像是刚刚乞讨回来的难民。   作者有话要说:  祝大家元宵节快乐! 第68章   林炎城突然出现, 最激动的莫过于林家人。   林建华和林芳夏忙迎了上来。   “爹,你放假啦?身上怎么这么脏?”   林炎城把包交给林建华,冲他眯了眯眼。   林建华接过来, 感受到手里的重量, 猜想里面是不是藏了粮食。   林炎城走过去,下意识想伸手,突然意识到自己衣服脏得很,担心许社长嫌弃, 又缩了回来,坦然一笑, “我刚从工地回来,发生什么事了?”   许社长笑了笑, “桥建得怎么样?”   林炎城紧赶慢赶终于在夏收之后把桥盖完了。他笑了笑, “今早刚盖完,现在在阴干。下个月初八是黄道吉日, 到时候史县长会举行仪式,正式通行。”   许社长连连说好。   说到这里,他指着大队仓库,声音寡淡, “林同志, 你来的正好,上面下达了任务,生产队必须要上交五成公粮。交公粮是每个公民应尽的义务。可是这些人拦着不让,你看怎么办才好?”   林炎城视线移向这些村民, 他们一个个颧骨突起,面有菜色,眼睛浑浊,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他瞧,他心里一酸,忍不住同情起来。   他试探着朝许社长开口,“许社长,我们公社一直是先进大队。为了能给国家多作贡献,我们一直勒着裤腰带过日子。但是长期挨饿的人脾胃虚弱,身体也比平常人差。这次不如就少交一点吧。”   许社长面露迟疑,刚想开口说这不是他做的决定,而是上头的决定。   就听林炎城继续道,“如果再继续饿死人,您不但评不上先进公社,反而连位子都保不住。”   许社长嗤笑一声,“还先进公社呢。我现在只要能把粮食顺利交上去,完成上面派下来的任务,我就满意了。”   这是不肯通融了。林炎城眉毛都快打成结,“那这些报的亩产能按实际收上来的算吗?去年是大队长私自作的主。实际情况,您是知道的。”   许社长在心里暗自琢磨了下。去年其他大队因为炼钢,粮食没收上来多少,但是今年不一样,算是大丰收,也没人偷懒。他们交的粮食比去年多了一倍。怎么算都比去年交的要多。   许社长心里打定主意,面上却仍是肉痛的表情,“罢了,这次我就给你这个校新晋大队书记的面子。但是秋收,咱们还是按照去年的来。”   林炎城阴森森地看了一眼徐广进。   徐广进被他看得发毛,缩着脖子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却不小心踩到了人。那人狠狠推了徐广进一下。   徐广进一个趔趄,差点摔倒。许社长微微蹙眉,没搭理他。   粮食很快被运走,大伙也纷纷散了。   回到家里,林建国扯着亲爹的袖子,急得直跺脚,“爹,干啥让他们运走这么多粮食。咱们可咋整?”   林炎城无奈道,“不运走能行吗?这是中央下的命令。要不是担心你惹事,我至于马不停蹄赶回来吗?”说到这里,他拽了下林建国的耳朵,“还有你刚刚说的什么话?要不是我及时赶到,你是不是又要说些大逆不道的话了?”   林建国踮着脚尖,疼得‘嘶嘶’叫。   好在林炎城很快就松开,重重拍了他一下,“我走之前怎么跟你说的,让你一定要冷静,不能冒失。你怎么就不长记性呢?”   林建国揉着发红的耳朵,不服气地嘟哝着,“我说得又没错!”   “你还嘴犟!”林炎城哼了一声,“我在怀江建桥的时候,附近生产队有人到我们那边乞讨,当场就被工会的人判了刑。你是不是也要被抓去劳改?你以为许社长是傻子,你心里的那些话,他能不懂?你别傻了。那些官精得跟猴似的。”   “抓去还好呢。这样我就不用整天担心饿肚子。”林建国赌气道。   林炎城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舍得地里那些粮食?”   林建国还真舍不得。在亲爹煞人的目光中,他头快埋到胸口处了。   林建华忙走过来劝,“爹,二哥也是为了大家好。队里都有人饿死了。”   林炎城心沉了下去。这才刚刚开始,就有人饿死了。以后可怎么得了。   林炎城左右看了看,“小五呢?他还没回来吗?”   林建华:“他去学校拿成绩单了。”   林炎城了然地点了下头,“他有没有说学校什么时候给他们分配岗位啊?”   “应该快了吧。”林建华随口说道。   林建国凑过来,冲他挤眼,“爹,小五也处对象了。”   林炎城第一反应就是不信。书里小五可是情种,为了罗奚珍,他害死了那么多人。他能这么快就处对象?真的假的?“他跟你说的?”   “千真万确!”林建国重重点头,他拉着小六,“不信你问小六,他也知道。”   林炎城还是不信,迟疑道,“那你知道他对象是谁吗?是不是那个罗奚珍?”   林建国摇头,“小五说不是罗奚珍。”   林炎城摸着鼻子,心里越发生疑。   林建华把亲爹带来的大包往下倒,首先出来的是几件衣服,全都破了洞。   林芳夏惊讶地叫了一声,“这些衣服怎么破成这样啊?”   林炎城摆了摆手,“为了赶进度,我也去帮忙,衣服就成这样了。”   事实上,开工没两天,长江大桥那边就调走了好几个大工。人手不够,他这个工程师也被当成大工使。   “爹,这些粮食哪来的?”衣服中间是一个袋子,林建华打开一看,居然还是一包大米,约莫能有十来斤的样子。   林炎城拍着腿,在他们身上打量一眼,“这些都是我平时省下来的。”   他是临时工程师,级别依旧是大工,工资拿的依旧是大工的津贴,但是粮油关系却是提上来了。一个月有三十八斤细粮。   他每天都吃粗粮馒头,把大米省下来,带回来给几个孩子,让他们也打打牙祭。   他吩咐林芳夏,“你去煮锅粥,大米用纱布包着。煮好后,你们喝米汤,小六吃大米。”   林建国不乐意了,撇了撇嘴,“爹,你也太偏心了吧。”   林炎城把小六拉到他旁边站着,朝两人头顶望了一眼,“你瞅瞅你弟现在才到你肩膀,你好意识说这话吗?他这不是在长身体吗?你让着他点。”   林建国侧头一看,小六头顶刚好到他肩膀处,他一脸嫌弃地挥了挥手,“行了,你吃大米就吃大米吧。哎,谁让我们是捡来的呢。”   林芳夏闷笑出声,弯腰舀了半碗米,快步出了堂屋。   林炎城让小六把大米提回屋里。   就在这时,大门外走进来几个人,都是大队干部。   领头的是张松年,他面色凝重,刚进院子就喊,“林哥,正好你回来,咱们商量看看怎么办吧。”   虽然这次留下来的粮食比上次多,但是要想撑到明年,那绝对不够。   林炎城请他们坐下,林建国忙给几人搬凳子,家里凳子不够,他又让小六陪他一起到隔壁借。   等人全部坐下,林炎城左右看看,“徐广进怎么没来?”   张松年摆了摆手,“叫他干啥!那玩意就是个叛徒。叫他开会纯粹是给我们捣乱的。”   林炎城笑笑,“那也不能把他一人撂下。要不然他指不定以为咱们搞孤立呢。”   众人无话可说,林炎城指使林建国去叫人。   林炎城再次解释,“咱们之前可说好了,开会一定要有会议记录,这也是以防将来上面有人下来查账,徐广进把责任都推到咱们头上。不得不防啊。”   众人一怔,齐齐点头。会计从包里掏出一个笔记本,开始做记录。   徐广进姗姗来迟。   林炎城作为大队书记,首先发言,“最近大队发生的事,我刚才都听建国说了。对不住,大家,我不在,没能尽到自己的责任。”   众人齐齐摇头,“你有工作,也不能怪你!”   对他的惺惺作态,徐广进不屑地撇了撇嘴。   林炎城客套几句后,又开始讲接下来的打算,“咱们现在要调整方向。首先咱们还是要多多种粮。虽然上交五成给国家。但是如果咱们种地多,收上来的粮食也会多。所以还是要开荒。咱们有拖拉机,也有劳力,都不是事儿。”   “开荒种出来的粮食,产量太低了。”徐广进忍不住泼他冷水。   “再少也比没有强。”林炎城怼了回去。   张松年点头,“行,反正拖拉机也不累人。开荒后,咱们就种玉米和红薯。多种粗粮。”   这个提议得到大家一致认可,就连徐广进也没再反对。全票通过。   “第二条:咱们还是要打鱼。江里的鱼卖了钱,咱们就能有收入。”有钱就能有粮,这句不用多说。   徐广进瞥了一眼林建国,奚落道,“你说得倒是好听。前阵子,你这儿子带了那么多会游水的好手去江边捞鱼。一整天,啥事不干,耽误那么多农活,就捞到十条鱼。你还想捞。美得你!”   林炎城也不生气,笑迎迎地道,“巧了,我去建桥的时候,厂长给我们建筑队派了一条船。我跟领导申请,借用十天。领导同意了。”   众人喜不自胜,徐广进就像吃了苍蝇一样难受。何着他都想好了,这是让自己当众出丑呢。   第二条也是全票通过。   “第三条:咱们把粮食都分给大家,让大家自己想法子过活。每月初一,每人拿一斤粮食到食堂吃饭。”   有人担心道,“如果家里有不孝子或是有人分配粮食不公平怎么办?”   不是所有的家庭都能分平分配,多数家庭的老人都是偏心的。   林炎城一怔。他想起来了,书中好像有写过,饿死的人当中,除了老人,大部分都是年幼的女孩子。   这也导致很长一段时间,附近人家彩礼节节攀升。   林炎城面色沉了沉,“那粮食先不发。每天每天一斤粮食。就在食堂吃。”   张松年算了算,“咱们现在的口粮恐怕没有一斤啊。”   林炎城轻轻叹了口气,“咱们在里面掺些别的吧。红薯叶,玉米杆,萝卜缨都行。怎么也得凑够一斤。再把今天收到的公粮钱发给大家,让他们自己想法子贴补自己。”   众人齐齐点头。   徐广进试探着开口,“咱们可是大队干部,怎么能跟他们吃一样的东西。咱们应该另开小灶。”   林炎城哼了一声,“咱们当着干部已经得了上面发来的补贴。连伙食都不一样,这不是搞分裂吗?你这想法要不得。要是再说,我一定上报许社长。”   徐广进想到许社长刚刚那事不关己的态度,首先凉了半截。缩了缩脖子,小声嘀咕,“我知道了。”   林炎城又跟大家商讨安全问题。   作者有话要说:  瓜菜代的前奏 第69章   说到安全问题, 大家都愣住了。   “现在干活还来不及呢,哪有时间巡守啊?”这次就连张松年都不认同了。   平时没事的时候,林建国带着大队青壮年组成民兵, 到处看看。但现在可是农忙时期。   水稻种完了, 还有旱地没种呢。   林炎城轻轻叹了口气,“你们可能不知道,不仅仅只是北面发生干旱,长江上游和下游都发生干旱了, 咱们这儿是处于中游地带。他们肯定往咱们这边跑。”   林建国插话道,“不是说不给乞讨吗?”   林炎城没有说话。现在还是初期, 政府还能管控,从南边调粮食过去救急, 但是明年后年旱灾地区增多, 等着政府发下来的那点粮食只能死。乞讨是必然的。   大伙集体沉默了。   徐广进撇撇嘴,“事情还没发生呢, 你就在这边瞎嚷嚷。你这样败坏**名声。”   林建国火了,握着拳头瞪他,“我爹说什么了?我爹不就是担心有人来偷东西吗?防贼也被你扣帽子,你可真能啊。”   徐广进一怔, 好像是哦。这人说半截留半截, 剩下的话,你猜都能猜得到。但是又让你抓不到把柄。   林炎城摆了摆手,“我刚刚说的只是可能。怎么说咱们也交了五成公粮上去,相信政府会救济他们的。咱们只需要锁好门窗, 照看好仓库就行了。”   林建国点头,“爹,你放心,我待会儿就挨家挨户通知,让大家注意安全。”   “咱们村剩下的旱地,一半种红薯,剩下的玉米和萝卜各占一半。”   张松年种了一辈子地,听到这个决定,第一个举手同意,“行啊,萝卜全身都是宝,产量也高,咱们离江边近,浇水也方便,挺好。”   林炎城又问旁边几个记分员,“大家干活怎么样?”   一人道,“我看是够呛。之前因为饿着肚子,大家都拉命收粮食。但是现在粮食只有一半,也不知道他们还能不能尽心。”   吃大锅饭最大坏处就是滋生懒人。懒人把勤快人也给带懒了,因为不想吃亏,不想让懒人占便宜。   林炎城摸摸下巴,作思考状。   林建国想了想,“我看不如像以前那样干得好的给奖励,奖品就是一个馒头。”   张松年轻叹一声,“那些懒人也会算,干完活后容易饿,奖品那一个馒头,根本不顶用,还不如省点力气。”   林炎城皱起眉毛,“那不行。如果人人都这样想,秋收的时候,咱们哪来的粮食。”   “就是啊。一个个都躲懒,还能有好收成吗?”   “谁说不是呢。”   ……   众人七嘴八舌说着话,张松年见林炎城迟迟不开口,问,“你是不是想到什么好法子了?”   “我觉得只奖励没用,咱们还得有惩罚措施。不干活的,没有馒头。只给喝粥,看他们看看。每个人必须完成一定的任务量。多的给予奖励。双管齐下。”   众人齐齐点头,“这个好。总之得把地给种出来。”   大家开始制定每天任务量是多少。   比如开荒正常人一天应该能开多少分地。如果种粮食,正常人应该能种多少分地。   等大家定好了,林芳夏的粥也煮好了。   林炎城让她给每人盛了一碗。   林芳夏有些肉疼,但还是依然照办了。   大家都朝林炎城道谢。   等拿到碗的时候,徐广进直撇嘴,“怎么一粒米都没见着?”   “这米还是我造桥的时候省下来的,总共也没多少。”   大伙一想也是。林炎城干得可是体力活。这点米也是好不容易省下来的,能喝点米汤,已经不错了。   有人笑问,“大队书记,你现在一个月挣得不少吧?”   “好啥好啊。咱家建党能当上临时工,那可是花了三百多块的。这不,我前几个月工资刚到手,还没捂热,我就拿去还了。总不能让人家说嘴。以后再有困难,人家该不借了。”   一听建党的工作花了三百块钱,众人齐齐倒吸一口凉气,就连徐广进都半张着嘴,惊讶之情溢于言表。   张松年笑着道,“是啊,有借有还,再借不难。”   林炎城愁眉苦脸地拍着大腿,“哎,等还完钱,我还要攒钱给他们娶媳妇。不像你们,孙子都有了。哎,一个个都催命呢,像我家建国天天在家让我给他张罗媳妇。”   众人齐齐看向林建国,发出爆笑。   林建国这么厚的脸皮被这么多人瞧着,愣是红成苹果。   林建华一手捂嘴偷笑,一手指着林建国,附和亲爹的话,“对,对,我二哥老早就想娶媳妇了。”   林建国狠狠瞪了他一眼。   张松年没想到他的日子比自己还不如,安慰道,“你这也快啦。等还完钱。你们家的日子就好过了。”   苦尽甘来说得就是他们家了。大家既羡慕又觉得自己没这个魄力。敢借三百块钱外债,真不是一般人。   喝完后,大家都告辞离开了。   林建国对徐广进喝他们家的粥耿耿于怀,“爹,你干啥让他们喝咱们家的粥啊?”   “我和你大哥在县城当工人,咱们大队谁不知道。有些人迟早会把主意打到咱家头上,如果我不借这机会把咱家难处说出来,你觉得咱们家还有清闲日子可过吗?”   林建国不以为意地撇嘴,“不理他们不就完了?”   林炎城失笑摇头,“你想得倒轻巧。乡里乡亲住着。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如果他们在外面散布咱家人抠搜。你们还能娶媳妇,还能嫁到好人家吗?”   林建国和林芳夏愧疚地低下了头。   正说着话,林建军回来了。   他脸上一如既往的冷淡,身上倒是没有往常那样阴沉,多了几分开怀。   “五哥,你分配到哪了?”林建华迎了上去。   林建军抿了抿嘴,从自己书里取出成绩单,又略带忐忑地道,“爹,后天我要到铝厂参加笔试。”   林炎城怔愣了一下,不是钢铁厂,而是铝厂?   这跟书中写的不一样啊,他按下心中的疑惑,轻声道,“挺好的。好好加油!”   林建军捏着书包带,“爹,能不能给我做件新衣服?”   年底发的布票已经买好了布料,但是因为林炎城没回来,所以布还留在那里。   林炎城点头,“成。给你做一件。”   “谢谢爹!”   林炎城摆了摆手,“你先别谢我!”   说到这里,他后知后觉发现几个孩子都围了上来,止住话头,吩咐林芳夏继续去烧粥。让林建国通知游泳好手,明天一早去江中捕鱼。   林建华也被他指使去前进大队买豆腐。   等人都走了,林炎城把林建军叫到身边,“你跟我老实说,你跟罗奚珍到底还有没有联络?”   林建军脸色煞时惨白,他低下头,捏着书包带子,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   见他可怜兮兮的模样,林炎城放柔声音,“如果你跟她处对象,爹也不拦着你。但是爹也想知道,你到底是咋想的?”   林建军还是不说话,他脊背弯曲,像个无助的小动物。   林炎城静静等待他答案。   林建军才轻声道,“她说她喜欢我。她想跟我在一起。”   “她带你回家见父母了吗?”   林建军咬紧牙关,面对父亲的咄咄逼人,他溃不成军,轻轻摇头。   林炎城叹了口气,“小五,你还是太年轻了。她是在吊着你。我估计她跟许多人都有暧昧。难道你喜欢你未来的媳妇到处招蜂引蝶,跟人不清不楚吗?”   林建军拌着嘴唇,眼眶赤红,死死地看着林炎城的眼睛,声嘶力竭地喊着,“爹,她不是这样的人。她已经改了。”   林炎城不知道他怎么会对罗奚珍这么执着,他上前一步拍拍他的肩膀,“小五,爹当然希望她不是这样的人。但是爹怕了。”   怪不得人们都说,每个人都要经历过一个人渣,才能成长。   小五脆弱敏感,但是也有他痴情的一面,对自己喜欢上的东西,格外的在乎。   他本来就是一个三观很正的人,跟浪子回头的罗奚珍重新在一起,并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除非自己把罗奚珍捉奸在床,恐怕只是搞暧昧这种未遂的小毛病,挺多会让林建军生气,不会让他放弃。   可罗奚珍这种典型的利己主义者,在利益没得手之前,她绝对不会让人吃她一块豆腐的。   婚前抓不到,婚后恐怕很容易。   好在林建军没有许下一生一世的誓言,要不然他这任务还真有可能功亏一篑。   想到这里,林炎城拍拍他手臂,“爹已经劝过你了,如果你执意要跟她在一起,那你可要想好喽,把人看紧了。丢我们老林家的人不要紧。你爹我活了大半辈子,对脸面这事看得也不在意。但是你不能不要。你好好想想吧。”   林建军心生感动。明明他爹不喜欢罗奚珍,可他爹居然能够成全他。   他深深鞠了一躬,声音哽咽,“爹,谢谢你。”   “谢我干什么。想娶城里媳妇,恐怕你还要自己攒钱。爹和你大哥恐怕是力不从心了。你要多多努力。”   林建军点头。倒也能理解。前面四个哥姐都没结婚。没道理他先结婚。他马上就要工作了,倒也不用怕。   晚上,林家人围坐在饭桌前,吃了一碗热气腾腾的大米汤。   吃大米的有三人:周文茵,林建军和林建华。   虽然只有那么几勺,但是却是难得的美味了。   就在大家说说笑笑的时候,周文茵放下碗,朝林炎城道,“林叔,我爹已经给我找到工作了。我马上就要回去了。”   其他人一怔。   林芳夏笑着道,“今早,你收到信,原来是你爸写的啊?”   周文茵点头,“对。他让我早点回去。现在厂子里正在招工,他给我安排进去,先当临时工。”   林建华一脸羡慕,“有个当副厂长的爹可真好啊。”   他刚刚拿到毕业证,因为不像中专可以分配工作,所以只能回到大队干农活。   周文茵笑笑,“等我回去,我会给你打听。”   林建华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不用啦。我现在也挺好的。”   周文茵朝林炎城鞠了一躬,“林叔多谢你这段时间的照顾,让我受益匪浅。”   说完,她也给其他人鞠躬。   林建国忙跳开,“可使不得,咱们可是平辈啊,你给我行这么大的礼,我受之有愧。”   周文茵满腔伤感之情,被他这一句给逗笑。   林芳夏握着她的手,脸皱成一朵花,“文茵姐,我舍不得你。”   她还是头一回遇到跟她这么相投的姐妹。可没想到文茵姐这么快就走了。   就连林芳秋也有点难过,“你一定要回来看我们。我和三姐都会想你的。”   周文茵:“多谢你,芳秋。是你让我意识到我自己是那么的不足,我的眼界是那么的狭小和可笑。”   林芳秋一脸尴尬,也朝她鞠了一躬,“文茵姐,我该向你道歉。当初你来我们家的时候,我不该戏弄你。”   周文茵知道她这是在说满屋子伟人画像的事。她摆了摆手,“我早就知道,也早就原谅你了。”   “你怎么会知道?”林芳秋愣住了,看向其他人,想找出谁是告密者。   周文茵:“没人告诉我,是我自己猜的。你的为人不像是能做出那么蠢的事。”   林芳秋尴尬地脸都红了,面上讷讷的。   周文茵笑道,“以后还是别做这种事了。除非你是想跟她老死不相往来。”   林芳秋点头应了一声。   说完这事,林炎城又不放心地叮嘱周文茵,“回去后,要注意跟你父母沟通。父母对你有血缘关系,斩不断的缘份。逃跑解决不了问题。”   周文茵郑重点头,“我爸都跟我说了。多谢您帮我说服我爸。”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亲们赠送的地雷,么么哒 第70章   周文茵很快回了城。她的离开, 让一直安静等待的贺云逸烦闷起来。   林芳夏安慰他,“也许你父亲正在帮你协调呢,毕竟首都离这边太远, 顾不到也有可能。”   贺云逸无奈苦笑。这话骗骗外人还行, 他对家里知根知底,还能不知道吗?他爸摆明了不想他回去。   林芳夏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左右看看,从自己包里取出用竹板包的饭团, 塞到他手里,“快吃吧。”   贺云逸惊讶道, “你哪来的白米饭?”   林芳夏有些不好意思,“是我爹带回来的。”   她撒谎了。这大米不是她爹拿回来的那些。而是去年秋天, 她见前进大队的稻子没人收, 所以趁夜偷偷藏了一些。前几天,她借用父亲的名义到磨房脱壳, 出来的大米一大半放在家里,一小半留在自己房间里,想着给贺云逸补补,他一个城里来的小伙子, 估计吃不惯那些瓜菜代吧, 最近瞧着一点精神都没有。   贺云逸目光灼灼看着她,原以为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小姑娘,长得也就是比别人漂亮一点,白一点, 可没想到她连最珍贵的粮食都舍得分给他,她就像仙女一样,他心生感动,“我听说大米在黑市已经卖到五块一斤了。你却给我这么多。你……”   林芳夏有些不好意思,挽掉耳边的碎发,故作大方地道,“没什么啦。你快吃吧。千万别跟别人说这事。”   贺云逸点点头。   以前顿顿白米饭的他吃了将近一年的粗粮,把他肠胃都吃坏了。最近更是看到那瓜菜代就想吐。原本俊朗英挺的五官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瘦了下去。要不了多久,恐怕就会一样颧骨突出,露出皮包骨头了。   贺云逸吃完饭团,才感觉自己活了过来。他轻轻吐了一口浊气,苦笑起来,“我没想到我居然这么没用。”   林芳夏不知该如何安慰他。只干巴巴地道,“你放心,只要有我一口吃的,一定不会让你饿死。”   贺云逸怔愣了片刻,心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又像是被塞得满满的。   如果一个姑娘在你最落魄的时候,也不放弃你,这大概就是最美的爱情了吧?   他心里又酸又涩,他以前从来没奢望过爱情。他母亲去世不到半年,他父亲就娶了小他十几岁的继母。   他的叔叔伯伯比他父亲还不如,早早就换了原配。   爱情是什么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这种只能共苦不能同甘的婚姻不是他想要的。   如果他喜欢一个姑娘,他一定会对她忠诚,爱护她,珍惜她,绝不背叛她。   “你怎么了?”林芳夏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贺云逸,总觉得他现在情绪有些不对劲。难道他父亲没能给他回信,他太过伤心了?   贺云逸摇摇头。大抵不喜欢欠人,他脸上露出爽朗的笑容,“要不你跟我学开拖拉机吧。”   林芳夏却摇头,那拖拉机颠得很,坐一会儿还好,要是一天十几个小时坐在上面,还不把她颠散架了。她退后一步,“还是算了,我现在是民办老师。就算学会了,也没法开拖拉机。”   贺云逸有些失望,他现在身无分文,除了会写字,会开拖拉机,好像也帮不到她什么了。   “那我以后不能接受你的东西了。”   林芳夏急了,想了想,“那我让小六跟你学吧。他现在已经毕业了。他个子矮,手上也没力气,学开拖拉机刚刚好。”   贺云逸重重点头,“好。让他明早就过来吧。咱俩还能一起开。”   林芳夏微微一笑,眼睛亮如星子,笑容甜美可人。   贺云逸觉得以前的自己挺眼瞎。怎么从来没注意到这姑娘笑得这么好看呢。   直到林芳夏走远了,他依旧望着她的背影。握了握拳头,心里暗自琢磨,自己该怎么才能娶上这么好的姑娘。   回去后,林芳夏把贺云逸要教林建华开拖拉机这事说了。   林炎城深深看了眼林芳夏。   林芳夏脸皮薄,撑不住,很快败下阵来,白皙的小脸涨得通红,像煮熟的虾子。   林建华却是欣喜若狂,“真的吗?三姐?贺知青真的愿意教我?”   拖拉机手也是统筹工,跟一天只能八个工分的民办教师不同的是,拖拉机车能拿十个工分。   虽然也是风吹日晒,但是却不用出大力气,许多社员都想当拖拉机手。可惜贺云逸一个也看不上。通通拒绝了。   现在他主动提出要教林建华,也难怪他欢喜得傻了。   林建国似笑非笑地看着林芳夏,“哟,居然这么快就有回应了?之前我说什么来着。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层纱。啧啧啧”   林建华一脸懵逼,很快反应过来。瞪大眼睛看着林芳夏,“三姐,你和贺知青?”   林芳夏尴尬得很,她小心翼翼地抬头窥视着父亲的神色,却见他已经低下头,似乎一点反应也没有。   林芳夏心里没底了,这是同意还是不同意呢?   跟林建国想的一样,林芳夏知道自己的婚事必须经过父亲批准才行。毕竟当初大哥那婚事可是父亲活活拆散的。   以她的脑子还有贺云逸现在的处境,父亲想要拆他俩不要太容易。   她绞着手指,越想越忐忑。   其他人见势头不对,纷纷溜了。   见没人了,林芳夏给亲爹盛了一碗粥,双手捧到他面前,“爹,您再喝一碗吧。”   林炎城揉了揉脸。这孩子开窍的速度根本比不上他俩谈恋爱的速度,可真是愁人。   林炎城接过碗,不紧不慢地喝着。   林芳夏长舒一口气后,试探着开口,“爹,我对贺云逸是真心的。”   林炎城放下碗,“那贺云逸对你呢?”   林芳夏愣了一下,微微低头,她不知道,“可是我就是喜欢他,爹,你能不能别拆散我们?”   林炎城抽了抽嘴角,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大这事给老二和老三留下阴影,这两个孩子总以为他会在他们之间搞破坏,他摆了摆手,“我不拆散你们。”   林芳夏破涕为笑,刚想朝亲爹道谢,就听他紧接着道,“但是我要考验他。”   林芳夏笑容一窒,张了张嘴想替贺云逸辩解。   林炎城抬了抬手,“如果你有芳秋一半聪慧,爹绝对不会多事。但是你反应慢,经事少,又太容易相信别人。如果爹不为你把关,将来你婚姻不幸福,爹会愧疚一辈子。你就当是让爹为你尽最后一份心,成不?”   林芳夏心里酸酸胀胀。当然好。这世上能为她操心到这地步的,除了她爹,不会再有旁人。“爹,我知道了。都听你的。”   “那就好。”见她答应,林炎城大松一口气。   他不拆散他们,但是他不能让林芳夏去北京。至少现在还不能去。   林建华学拖拉机学得相当快。这大抵就要归功于,男孩子都喜欢车的缘故。   贺云逸教得很尽责。只是他似乎在写什么东西。密密麻麻全是数字。   林建华凑近一看,好像是电工,“你写这个干什么?”   “这是论文。我打算自救。”贺云逸淡淡解释。靠别人行不通,他只能靠自己。   啥意思?林建华挠头作不懂状。贺云逸也没有为他答疑解惑的意思。   不过他很快就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了。   两个月后,贺云逸收到一封信,还是林芳夏亲自送过来。   “临江省研究所?”林芳夏瞠目结舌,“他们怎么会招你呢?”   贺云逸爬到拖拉机上,姿态洒脱,“我给研究所那边寄了几份论文,这些都是我最近一年的研究成果。”   林芳夏惊讶不已,“你拿什么做研究?”   贺云逸指着拖拉机,“当然是拿它啊。这里可是有发动机的。什么东西带不起来?”   他偷偷凑到她耳边小声道,“我跟你说我还会用这玩意炸米花呢?”   “真的假的?”林芳夏哪怕对贺云逸佩服得很,她也难以想像这拖拉机怎么炸出米花来。   贺云逸摆摆手,“不信算了。以后有机会,一定炸给你吃。”   他眼神像是温柔的风,林芳夏瞧着心跳加快,她抿了抿嘴,有些不自在地问,“你什么时候去省城报道啊?”   贺云逸淡淡一笑,“我还要征得一个人的同意才行。”   林芳夏愣住了,不明白他还要经谁同意,“谁啊?”   “当然是你爹啊。”   林芳夏这才反应过来,是哦,贺云逸可是知青,要调走,可是要她爹签字的。她心里失落之意弥漫心间。   他这一走,他们很难再见面。她抬头朝远处的天空使劲眨了几下眼睛,笑着道,“去省城也好,你终归不属于这里。”   “我不是不属于这里。而是我留在这里无法拥有你。”不知何时,贺云逸已经跳下拖拉机,走到她面前,握住她的肩膀,紧紧盯着她发红的眼圈。他伸出手指抹点那滴晶莹的泪珠,深情款款地说着最动听的话。   林芳夏脸热心跳,呆呆地望着他。   贺云逸捏了下她的鼻子,从拖拉机后座下面解开一个袋子,大大方方地道,“走吧,带我去见我未来老丈人。”   林芳夏懵了,反应过来后,心跳加快,快步追上他,“你……你什么意思?”   贺云逸停下脚步,用一种很认真很认真的表情看着她,“林芳夏同志,我想把我下半辈子都托付给你。请你务必要好好爱惜我,珍惜我,像对待宝贝一样重视我。”   林芳夏眼睛湿润,朝他胸口捶了好几下,又气又笑,“你怎么这样?”哪有人这样处对象的?   贺云逸顺势握住她的手,“因为我一定也会这样对你。芳夏,只有嫁给我,你才会幸福。”   林芳夏抿了抿嘴,脸唰得一下又红了。心里像吃了蜜一样的甜。他什么时候喜欢上她的?她怎么从来没有发现呢。   女孩子总喜欢刨根问底,抓着他的胳膊非要他给出一个确切答案,“你说,你什么时候喜欢我的?”   贺云逸包裹住她的手,拇指抚摸她的手背,“大抵是那个饭团吧。我没钱,所以只能肉偿。”   林芳夏担心被人看到,忙把手抽回来,还此地无银三百两地移开两步,小声道,“那你可便宜,一个饭团就能换到了。”   贺云逸插科打诨笑问,“是不是觉得赚大发了?”   林芳夏脸红起来,“才没有。”   贺云逸把自己手里的东西提给她看,“你觉得这份礼成吗?”这可是他把手表卖了,特地跑去黑市花高价买回来的。   林芳夏低头一看,两瓶茅台,两盒云片糕,两包奶糖。   这份礼物很能拿得出手了。林芳夏没想到他这么用心,眉眼带笑,“挺好,我爹一定会喜欢的。”   心里却暗自祈祷,她爹别太为难贺云逸。   作者有话要说:  有没有霸道总裁范? 第71章   林芳夏带着贺云逸到林家的时候,林炎城不在家, 家里只有林建军一人在家。   林芳夏走到小五房门口, 瞅见他正在画画,问道, “爹呢?还没回来?”   林建军淡淡扫了眼她身后的贺云逸, 开始收拾书桌上的东西,“爹被张叔叫去了,说是有事跟他商量。”说完,他把东西塞到自己枕头底下。回身坐到床沿,警惕地打量着贺云逸。   贺云逸凑到林芳夏耳边小声问, “你五弟咋这么看着我?”   眼神像刀子似的,他寒毛都要竖起来了。   林芳夏闷笑,“没事, 他是关心我呢。”   没一会儿, 林炎城就回来了, 他脸色凝重, 好似被什么难住一样。   林芳夏有些忐忑, 朝贺云逸小声道,“我爹要是冲你发火, 你千万别跟他呛。”   “我知道,他是长辈。我哪能跟他顶嘴呢。”贺云逸觉得她这话说得有点多余。   林芳夏见他答应, 忙迎上来,“爹,你回来啦!”   林炎城淡淡点头, 看也不看贺云逸一眼,背着手进屋去了。   这个下马威直接让贺云逸懵了。等林炎城走近堂屋,他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林叔这是不待见他呢。   林芳夏推了他一下,催他,“赶紧进屋啊。”   贺云逸立刻回神迎了上去,屋里的小五也很快走了出来。   “爹,贺云逸提东西来看你了。您怎么不搭理他啊。”林芳夏撅着嘴,佯装生气地撒起娇来。   林炎城给自己倒了杯热水,斜睨了贺云逸一眼,“如此没有礼貌的小伙子,我看不嫁也罢!”   林芳夏急了。贺云逸忙把礼物放到桌子上,躬着身走过来,“林叔,我刚刚走神了,不是故意没叫人的。”   林芳夏忙把桌上的东西提到林炎城面前,“爹,你看贺知青多有心,他知道你爱喝茅台,特地把手表卖了给你买的。”   林炎城淡淡扫了眼茅台,喝了一口茶,摆了摆手,“行了,你俩找我啥事?”   处个对象还提这么重的礼?这是看重他女儿还是缺心眼呢?   贺云逸抿了抿嘴,“林叔,我想请您把芳夏嫁给我。我一定会好好爱护她,照顾她,珍惜她的。”   林炎城差点被呛到,他搁下搪瓷缸,眼睛直勾勾地瞅着他,“什么?你再说一次?”   何着两瓶酒,两条云片糕,两包奶糖就想把他女儿娶到手?这是做啥春秋大梦呢。   贺云逸心跳得飞快,却扔是硬着头皮重复了一次。   林炎城听罢,眉头已经皱成一个川字。   不对啊,书里两人明明是年底结的婚,怎么提前好几个月呢?   这两人处对象,他可一点都没掺和。到底哪里出了差错?   他百思不得其解。捏着下巴,把事情从头到尾缕了一遍,这才发现他唯一改变的地方就是周文茵,因为他把周文茵弄到他们家来了,芳夏跟周文茵相处融洽。   腼腆害羞的林芳夏跟周文茵这种做事果决的人相处久了,多少也受了点影响。   所以说,他这只蝴蝶不但没把两人婚事推后,反倒还提前了。   林炎城皱着一张老脸,别提多郁闷了,他看着贺云逸,沉声道,“结婚后,你俩住哪?”   家都没有,还跟他提什么爱护?死了两次还不够,还想来第三次吗?   贺云逸从包里掏出一封信。   林炎城不明就理,接过来一看,居然是临江省研究所的调令。   咦?不是首都研究所?而是临江省的?这又跟书里写的不一样。   他把信又收了回去。   贺云逸轻声道,“结婚后,我们暂时只能住单间宿舍。等我工作一年,手里攒了钱,我一定买个房子,不让芳夏跟着我受苦。”   不受苦?可能吗?林炎城气得把信扔给他,“你不打算回北京了?”   贺云逸摇头,苦涩地勾了勾唇角,“不打算了。”   林炎城黑了脸,“那可不行!你不回北京,我管不着。但是我辛辛苦苦养了十八年的闺女,不能这样不清不楚地跟着你。”   贺云逸忙摆手摇头,“不是。林叔,我没打算让芳夏偷偷摸摸嫁给我。”他从自己包里掏出一沓钱,“这是我卖手表剩下的。如果这些还不够置办一份像样彩礼,我再想想办法。”   林炎城看了也没看那钱,“我说的是这个吗?我说得不是这个。光我们这头知道有什么用啊?你父母呢?你爷爷奶奶呢?你的亲戚朋友呢?他们一个都不出席吗?如果你两脚一蹬把我女儿踹了,她怎么整?”   贺云逸愣住了。他的亲戚朋友?   “你可别告诉我你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林炎城没好气地道。   贺云逸立刻摇头,“不是,不是这样。”   “那是怎样?”林炎城打破砂锅碰到底,“还是说你嫌我家芳夏是农村姑娘,觉得她丢人,所以拿不出手。不配把她带到你的那些亲戚朋友面前?”   贺云逸额头直冒汗,打死他,他也不敢有这个想法。   林芳夏知道内情,刚想开口替他辩解,却见林炎城寒光一扫,她立时愣住,半个字也吐不出来了。   贺云逸纠结半天,才把自己难以启齿的身世说给林炎城听,“林叔,不是我不想带芳夏回去,而是我父亲怀疑我不是他亲生的。我那后母刻薄寡恩,我担心她会给芳夏难堪。”   难堪?林炎城眼底似蒙上一层淡淡的寒霜,贺云逸还真是低估了他那继母的狠毒。他敲了敲桌面,“你的意思是你不打算带芳夏去北京?”   贺云逸摇头,“以后有机会,我一定带她去。但是我现在身份尴尬,暂时还是别去了。”   这打算倒是很合林炎城心意。   他扫了林芳夏一眼,“这样吧。我同意你俩先处对象,但是,我要跟你去北京见见你家人。我不能让我的女儿不清不楚嫁给你。”   他错了,他不该只让林芳夏成长,然后让她独自去对付贺家人。贺家有钱有势有心机,芳夏有什么?她什么都没有。   哪怕她变聪明了,在实力如此悬殊的情况下,也无异于以卵击石。   倒不如他先帮她解决了,然后再让她慢慢成长。   贺云逸二话不说就同意了,“也行。”   林炎城终于满意,摸着下巴问道,“你刚刚说你父亲怀疑你不是他亲生的,是什么意思?”   贺云逸嘴角苦笑,“我母亲以前是大户人家的小姐,有次走亲戚的时候,当军官的父亲刚巧救了她,两人相爱了。父亲提着聘礼去提亲,却遭到我外公外婆的强烈反对。父亲有任务没有久留,母亲独自离开家门去找父亲。后来两人碰了面,结了婚。八个月生下了我。”   林炎城不解了,“照你这么说你父母是自由婚姻,在前些年,你母亲这样勇于破除婚姻自由,绝对算是个可歌可泣啊的奇女子啊。怎么你父亲还怀疑她呢?”   贺云逸叹了口气,“我母亲在我五岁那年没了,不到半年,父亲很快续弦,再婚对象跟我母亲一样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两人是一个圈子的。听她说我母亲有个青梅竹马的未婚夫。在我母亲离开家门的时候,他们遇到过。”   孤男寡女又是这种关系,这怀疑似乎合情合理。但是林炎城却嗤笑起来,疑心这么重,也难怪贺云逸的母亲不肯告诉他相遇前未婚夫这种事了。   贺云逸苦笑道,“有时候敢爱敢情就意味着不检点。”   连亲生父母都能忤逆,连十几年的婚约都可以背弃,这种人品很难让人信服。他父亲在信里就是这么说他母亲的。   林炎城不屑极了。   有的男人天生就是双标狗。平时没事的时候,他们希望自己的女人娇弱一点,朝自己撒娇。当遇到危险的时候,又希望她们化身女金刚,有自保能力。这不自相矛盾吗?   说实话,林炎城看不上贺进楼,但是他毕竟是贺云逸的亲生父亲。现在国内还没有通过DNA查血缘的业务,但是在十几年后,贺云逸做了一次亲子鉴定。他的的确确是贺进楼的儿子。   也正因如此,贺云逸后来没有把贺进楼解决掉。只是让他身败名裂,一辈子也翻不了身,晚年只有一个护工陪着他,立下无数战功的将军就这么凄凄惨惨地死去,也是令人唏嘘。   至于贺云逸的继母于月芳,机关算尽,丢了性命,连于家也陪着她一起遭殃。当真是从哪升起就从哪跌倒。并且再也没有爬起来过。   “你打算什么时候去研究所?”   “尽快吧。”   林建军在旁边插嘴,“爹,你不是说让大哥先结婚吗?”   林炎城话里有话,“我同意他们处对象,等你三姐年满二十再结婚,你着什么急啊。”   这话也是说给贺云逸和林芳夏听的,两人闹了个大红脸。   “你到省城研究所,要好好工作。别整天嬉皮笑脸,只知道招蜂引蝶。你也有对象的人了,要知道收敛。”   贺云逸想说,他什么时候招蜂引蝶了?可好不容易征得老丈人同意,他自然不能顶嘴。只能苦哈哈地点头,“我一定会收敛的。尽量不笑。”   “这就对了。你又不卖笑,干啥一天到晚对人笑。”   贺云逸一口老血都要喷出来了,喜欢笑就是卖笑吗?老丈人,您能不能别说这么让人非议的话?   “芳夏啊,既然你俩已经处上对象了,你就好好干活,收收心,别整天往外跑。咱们大队那些大娘大婶们眼睛都贼着呢。要是看到你俩单独在一块儿,指不定又说什么难听话了。”   虽然她们不敢明目张胆说出来,但是心里怎么想的,可就不一定了。   作者有话要说:  在成为霸总前,贺云逸的职业可以告诉我们,他为什么没能保护好芳夏。   放心吧,逻辑还是有的。不是无脑爽文。 第72章   贺云逸是在三天后离开的五星大队。   他走了之后,学了半调子的林建华整个人抓瞎了。   原本就学了一个月零几天, 也只是会开的程度。可谁成想, 开了没几天,拖拉机熄火了, 无论怎么摇都没用。   吓懵了的林建华忙跑回家喊林炎城, “爹,拖拉机不动了。怎么办?”   贺云逸开了那么久,一次问题都没出过,轮到他,好家伙, 这么快就出现毛病了。   如果让队里那些人知道肯定会让他让出拖拉机手的位置,“爹,你快帮我想想办法吧。”   林炎城原本迈出去的脚顿停了下来。   十五岁的小伙子还这么依恋父亲, 没有独立意识, 这已经出现问题了。   他拽回自己袖子, 背着手往堂屋走, 留下一句, “我又没有学过开拖拉机,你找我也没用啊。你想想看, 该找谁帮你弄?”   林建华傻眼了。在他心里,他爹是无所不能的。但是现在他爹也不会。他该找啥来修呢?   找贺云逸?不行啊, 他在研究所呢,一来一去要耽误好几天时间,而且他还得坐汽车去, 要花不少钱的。   林建华急得额头直冒汗。   一旁的林建国忍不住责备起来,“小六,你可真行啊。拖拉机这么贵重,你居然都能给弄坏了。你说你是不是又打开盖子,拆开玩了?”   林建华抹了把额头上的汗,“冤枉啊,二哥,你就是借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啊。自打贺大哥走了,我就再也没掀开学习过。”   林建国摸着下巴,出主意道,“要不我帮你看看?”   林建华身体往后倾,吊着眼角怀疑地打量他一眼,“就你?”   这么不信任的态度惹恼了林建国,“不看拉倒。你以为我这么闲呢。”   说完,他转身就走。林建华却也不追。他二哥什么都没学过,他哪敢让他碰啊。   就在他愁眉不展的时候,林芳秋回来了。她是回来跟她爹商量再到江里捕鱼的。   刚进家门,差点跟气势汹汹的林建国撞上。   瞧着他的背影,林芳秋奇怪了,“抄了巴火的,他这是跟谁杠上了?”   林建华紧紧抿着嘴,愁眉苦脸,没有回答。   林芳秋上前拍拍他的胳膊,小声道,“是你啊?”   林建华点了点头。   林芳秋来了兴致,“你怎么惹怒他了?”   林建华把拖拉机熄火的事情告诉她。   林芳秋给他出主意,“就我所知,咱们公社只有一个地方有拖拉机。”   供销社虽然也负责采购,但是都是农民把农产品送去的,他们并不下乡来收购。所以供销社没车。   林建华忙拉着她的袖子追问,“哪有?”   林芳秋提醒他,“你忘了上回来咱们大队收粮的人了?他们当时就是开着拖拉机来的。”   “他们?”林建华很快想到那次闹得很凶的公粮事件。连许社长都亲自下来了。   那些眼高手低的收粮员,他们怎么可能会帮他修拖拉机呢。   林芳秋拍拍他的肩膀,给他出主意,“你请不动,可以让咱爹去请啊。”   林建华忙跑进堂屋。林炎城正在修鱼网,看到他进来,头也不抬。   林建华本能觉得他爹似乎过到冷淡了些,“爹,你怎么了?”   “没什么。”林建华已经够糟心的,林炎城不想跟他说太多,“你找我啥事?”   林建华把要求提了。   林炎城摇头,“小六,你已经十五了。在队里也是半大小伙子了,爹相信你一定能说服他们给你修车的。”   “啊?”林建华傻眼了。他爹这是不打算替他出面请人了?这……他哪有能力啊?   可是瞧着他爹信任的眼神,鬼使神差的,林建华居然郑重地点了下头,“爹,你放心,我会努力把人请回来的。”   “好样的!”林炎城拍了下他的肩膀。   林建华心里涌起一阵激荡。等他跨出堂屋,才发现自己居然说了大话。想折回去,又觉得没面子。   他慢慢往外走,想着该如何请人帮忙。   帮忙?对了,请人帮忙要带礼物?可他没什么礼物啊?   林建华想了半天,终于想到自己借给二哥的四块三毛五分钱,也该要回来了。   堂屋里,林芳秋坐到凳子上,小心翼翼地窥视着她爹的脸色,“爹,我跟你商量一件事呗?”   林炎城头也不抬继续捕鱼网,“你说吧。”   “咱们大队什么时候还去捕鱼啊?”   林炎城抬头瞅她一眼,“船早就还回去了。拿什么捕啊?”   林芳秋怔了怔,“上回的船,不能再借一次吗?”   “那是月亮洲的船,暂时被我们建筑队征用的,已经还回去了。”   林芳秋难掩失落,又忍不住蹙眉,“那您捕鱼网干啥?”   林炎城脸上带着几分笑意,“我打算绑个竹筏,去撒试试。”   林芳秋激动地跳起来,“爹,太好了。咱们大队又能弄到鱼了。”   林炎城却不乐观,“还不知道能不能捕到鱼呢。你激动个什么劲儿。”   他之前运红薯的时候,扎的竹筏是非常简陋的那种。只要不沉下去,能把粮食顺利运到小岛上就成。哪怕红薯袋被浸湿也没什么关系。   可这次不一样了,人要站在竹筏上,那竹筏的承重能力就要比之前要强,这就不是那么好弄了。   “爹,反正试试呗,也许真能捕到鱼呢。”林芳秋却是信心满满。她以前就看过有人在江里用竹筏游过水,没有理由人站不上去。   话说,林建华满大队找林建国,终于在村道上找着人了。   以为他是来服软的,林建国忙让面前几个手下散了,“行了,你们先去忙吧。别忘了晚上要巡逻。”   几人点头答应,跟林建华打了招呼,很快消失不见。   林建国摸着下巴,笑道,“怎么样?是不是还得找我帮你修拖拉机啊?”   林建华没回答,嘴巴抿成一条直线,手往他面前一伸,“还我四块三毛五分钱!”   林建国先是一愣,很快反应过来,这是自己之前从他手里借的钱数。   可是自己都拿来买粮食了,哪还有钱还他。   虽然林炎城说买粮食可以让小六一起帮忙,可林建国担心林建华嘴巴不牢靠。买粮食全是他一人藏起来的。所以林建华自然也不知道他二哥把钱全买了粮食。   林建国拍开他的手,“你要钱干吗?”   “粮站有拖拉机,我想请粮站的人帮忙修车。”   林建国不得不承认这是个好主意,而且也确实需要花钱请人。但是他没钱还啊。   想了想,他实话实说道,“钱已经被我用掉了。你现在让我还你,我也没有啊。我看不如你问咱爹要点东西吧。他不是刚从贺云逸那边收到不少好东西吗?”   林建华果断摇头,“不成。那些可是精贵东西。咱爹肯定不会给我的。”   林建国见他铁了心要,拍着胸口自告奋勇道,“那我帮你要,如果我给你要到一盒云片糕和一包糖,你是不是就不问我要钱了?”   林建华蹙眉,“这些东西都是从家里拿的,又不是你花钱买的。你凭啥不还我钱啊?”   这话好像没毛病,“那你就自己去要。”林建国气得扭头不搭理他了。   林建华回想了下,刚刚他爹说让他自己想办法,肯定不会给他东西的,他软了语气,“好吧,你帮我要来,那钱就不还了吧。”   林建国笑了,拍了他一下,“行,你等我,我马上给你要回来。”   说着,一溜烟跑回了家。   他到家的时候,林芳秋已经走了。   林建国坐到她刚刚坐过的凳子上,把小六想花钱去粮站请人帮忙修拖拉机的事情说了一遍。紧接着又交待自己从林建华那边借了点钱买粮食。   林炎城听罢,放下手里的东西,起身回屋提了东西给他。   林建国喜出望外。   收到东西的林建华,打算第二天就去粮站找人。   因为担心拖拉机被人偷走,林建华愣是拽着林建国陪他在荒郊野外睡了一夜。   大夏天的,夜里蚊子特别多,哪怕点了驱蚊草,两人依旧被钉得满脸包。   林建国抓着被蚊子咬过的地方,哼哼起来,“小六,你要记得,你欠哥一个人情。”   “好!”   第二天早上,林炎城带着村里几个壮劳力扎了个竹筏。   因为大炼钢时,队里的那片竹林全部滥伐一空,现在砍的这个全是今年新出的新竹,只有五厘米粗。扎了四层高才能承重两百斤。   林炎城心里忐忑,担心出现意外,他也不让别人试,而是自己亲自下水。   林芳夏见她爹一大把年纪居然下水,忙推二哥,“二哥,你下去,爹年纪这么大,你忍心看着他下水吗?”   林建国一想也是,刚要下水。就见林炎城摆手拒绝了,“不用了,我身体没事。这又不是冬天。”   说着,他踩到竹筏上,撑着竹杆往江中间荡。   承重两百斤的竹筏,按理说林炎城只有一百零几斤的体型应该完全够的。但是人毕竟不是东西,他要找准位置,要四处走动,所以竹筏在他的摇摆下晃晃悠悠的,好似一个不注意人就会从竹筏上跌下来。岸上的人瞧着心惊胆战,都替他捏了一把汗。   很快,他们就发现这鱼是真不好捕。林炎城将将用劲全身力气把鱼网朝江里撒,还没来得及收网,就一头栽进水里。   没法收网的林炎城不由得泄了气,一手推着竹筏,一手拽着鱼网往岸边游。   到了岸边,林炎城把鱼网扔给林建国。林建国慢慢收网,当看到几条白花花的江鱼时,他兴奋地大叫,“爹,网里还有几条鱼呢。”   林炎城给自己衣服拧水,侧头看了一眼那几条拇指大的鱼,嫌弃地撇了他好几眼,没好气道,“这么点鱼你都吃,来年还有鱼给你逮吗?”   林建国只好把小鱼扔回江里,一抬头,瞅见侧前方,江中间那片青青绿绿,他突然想到一个好主意,忙不迭地转身,抓住亲爹的胳膊,“爹,江里有那么多小岛,咱们不如游到岛上,在岛上捕鱼吧。”   这边捕鱼太多,鱼不敢来,但是岛上没人,鱼肯定敢游到岸边。   林炎城动作一僵,刚想开口打消他这个念头,就听林芳秋眼睛发亮,拍手称赞,“二哥,你这个主意不错。咱们又能捕到鱼了。”   林芳夏也跟着附和,“对啊,二哥你这主意不错。你咋想到的?”   林建国略带骄傲地扬了扬眉。   林炎城侧头拍下自己的头,掏了掏耳朵,把耳里的水控出来,眼皮跳了好几下,挥了挥手,“行了,咱们今天先回去做准备,这竹筏太不结实了。明天再去吧。”   林建国想说,要不他去吧。可是看到亲爹那略带警告的眼神,愣是把话咽了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亲们赠送的营养液,么么哒 第73章   话说林建华一大早就粮站请人, 他在外面纠结好久, 才敢进去。   很快就有人帮他引荐拖拉机手, 对方是个年纪三十来岁的大叔, 名叫庄同军。   林建华客客气气地把东西递上去,“庄叔, 能不能请您跟我到五星大队看看,我们大队的拖拉机为什么不动了吗?”   庄同军瞧着他拿过来的东西, 心里十分满意一口答应,“你等我下班再跟你去。”   现在粮站不收粮食, 他们必须按时上下班,不能迟到早退。   林建华只能站在门口。   站得久了,他腿有些发麻, 便四处看看, 眼见着一个男人端着一盆土进去。他忙跟过去看。   只见那个男人把搪瓷盆里的土坷垃往粮袋里塞, 他登时懵了,惊讶地叫出声来, “你们这是干什么?”   那男人蹙眉看着他, “你是谁?怎么跟到这来了?是不是想偷粮食?”   林建华吓了一跳,刚想开口解释。却见庄同军听到声音,大步走了过来,把人扯出去, “主任,对不住,他是来找我帮忙的。”   那主任嫌恶地撇了他一眼。   庄同军抹了下额头上的汗, 心惊胆战的,把人扯到门外,厉声道,“你一个外人瞎跑什么?这是粮站!不是你们五星大队,可以随便看。”   林建华低下头,轻轻‘恩’了一声。   庄同军警告地指着他,“如果你再给我惹事,我才不去帮你修拖拉机呢,你爱找谁找谁。”   林建华吓得一个劲儿地摇头,“不会了,我哪也不去,就在这等着你。”   庄同军哼了一声,甩手走了。   下了班,天色还早,庄同军有自行车,很快就到了五星大队。   他检查一番后,很快找到毛病,“茅草太多,轮轴被卡住了。你要记得经常清理这块儿。”   林建华一一记下。他迟疑道,“庄同志,你能不能教我里面的构造啊?”   庄同军诧异地看着他,“你们村原来的拖拉机手呢?”   “他去省城研究所了。我跟他学了一半,还没学完。”   庄同军背着手,斜睨了他一眼,“我教你,我有什么好处啊?”   林建华懵了。尴尬地摇头,他没有东西可以送给他。   庄同军帮他摇响拖拉机,等发出突突突的声音后,他脸上露出大功告成般的喜悦,“好了!”   林建华忙朝他道谢。   庄同军收敛了笑容,板着脸道,“以后有问题再来找我吧。”   林建华点点头。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心里不由得烦躁起来。什么互帮互助一家人?什么共产?全是虚假的。没有东西,人家根本就不搭理你。   林建华开了没一会儿,天都黑了。   他中午没吃饭,饿着肚子的等的庄同军,此时已经是饥肠辘辘。   把拖拉机开到大队仓库,他到食堂吃饭。   饭桌上,林建国背对着林炎城对自己手下说明天一定要多逮些鱼。   林炎城铁青着一张脸,站起来。   林建华见二哥似乎毫无所查的样子,又听他话里的意思是要进小岛钓鱼。   别人不知道,他还能不知道吗?那小岛上可是种了许多庄稼。   那玉米苗起码得有半人高,只要眼睛不瞎的人都能发现,还有那棚子,那鸡圈……   林建华抢先一步,一掌拍到林建国肩上。   正在侃侃而谈的林建国被拍懵了,等反应过来,气愤地扭头,却发现是他六弟。   瞅着他的神色,林建国猜想他是不是受什么委屈了?   林建华却偏偏不说,气愤得坐下,泄愤似的猛往嘴里塞东西。   林建国急得不行,“哎,你先别吃东西啊。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倒是说啊。”   林建华却偏不让他如愿,在林建国耐心将要告罄的时候,他又狠狠瞪了对方一眼。林建国本能觉得自己哪里惹到他了。   可是林建国左思右想,就是没能想出来,自己到底哪里惹到他了。   于是这顿饭就在怀疑人生中草草结束。   原本聚在林建国身边的人早就四散离开。   回到家,林建国再也忍不住了,“小六,你把话给我说清楚喽。我到底何事惹到你了?”   林建华委屈地都快要哭了,趴在他身上假哭,“二哥,我差点被人当小偷抓了?”   林建国懵了,林家众人也懵了,齐齐凑过来,你一言我一语问怎么回事。   林建华捂着脸,断断续续把今天遇到的事情说了一遍。   末了,他还十分委屈地道,“我不就是问他为什么要在小麦里面塞土坷垃吗?他居然给我扣帽子。”   林建国拧着眉头,看向林炎城,“爹,他们往小麦里塞土坷垃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林炎城哼笑一声,“那他们还挺有良心。”   良心?这叫哪门子良心?众人一脸懵逼。就连装哭的小六都拿下手,呆呆地看着他爹。   这么多眼睛看着,林炎城没有半点不自在,反而坦然地坐下来,示意他们也坐下,才淡淡解释,“至少他们没有往里掺水。土坷垃能捡出去。如果掺水,没多久,小麦就会发霉。”   呃?这也叫良心?   林炎城当然不会跟他们解释,什么叫注水猪肉,也不会跟他们讲什么是人造鸭血。   “他们干啥要往里塞土坷垃啊?”林芳夏呆呆地问。往里塞还得再捡出来,多折腾啊。   林建国像看傻子似的看着她,“往里塞东西当然是为了多得重量啊。多出来的,他们不就可以贪污了吗?”   这次是林建华的声音,他嘴巴张成一个O型,“啊?这也太坏了吧?”   林建国翘着二郎腿,声音微冷,“小六,那庄同军还算有良心,收了你的东西,没有不管你的死活。如果换了徐广进这种黑了心肝的,你今天恐怕回不了五星大队了。”   差点被判刑的林建华吓得浑身发抖,求救般的看向自己亲爹,“爹,真的假的?”   林炎城点了点头,重重叹了口气。   众人一阵沉默。林芳夏有些自责,“早知道我就陪你一起去了。”   林芳秋也道,“你应该找我跟你一起去啊。”   林炎城摆了摆手,“他都十五了,你们能看着他一辈子吗?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就算他想帮林芳夏解决掉麻烦,但是也从来没想让林芳夏继续天真下去。   成长是每个人都要独立去完成的事。区别只在于主动还是被动。   众人本能觉得父亲今天特别烦躁。   林芳夏和林芳秋忙借口去洗漱,闪人了。   林建华被吓住了,在亲爹的示意下,他转身回了屋。   只剩下林建国,林炎城开门见山地说了,“明天,你一个跟我去乌龟岛。”   “为什么?人多力量大,可别让其他大队抢先了呀。”林建国百思不得其解。   这才是林炎城最担心的地方。   现在所有大队粮食都紧缺,大家眼睛都盯在长江上面。岸边捕鱼已经捕不到了。许多人肯定会想法子。   有那游泳技术跟他一样好的人肯定会像他一样游到小岛上。   到时候,很难不发现乌龟岛上的东西。   林炎城揉了揉眉心,这事已经瞒不住了,至少是瞒不住林建国了,他轻声道,“岛上被我种了粮食。”   他藏的东西,他自信不会有人发现。可是浮于表面的东西就不行了。   林建国懵了,反应过来后,惊讶地瞪大眼睛,“爹,什么时候的事?”   林炎城没法跟他解释,粮食是小六种的,他含糊道,“就是我建大桥的时候。”   林建国急得团团转,“爹?你怎么会干出这种事?”这要是被旁人知道,可是要掉脑袋的。   林炎城摸着下巴,想了想道,“咱们这边有许多个小岛,我只在乌龟岛上种了粮食。咱们明天先不打鱼,先去找许社长开会,争夺几个岛的使用权。”   旁的岛,他不管。这个乌龟岛上的东西不能被他们发现。   当初他选这个小岛,只是因为这个岛离五星大队最近,但是它既不是最大的,也不是最小的。想来只要他多说点好话,许社长应该会答应。   林建国见他爹这么快就想到好法子,心里一块大石松了下去。   翌日,林建国就和林炎城一起去公社找许社长。   许社长见他们要把乌龟岛也归入五星大队,笑了笑,“你们大队靠江,江边那么多荒地还不够你们开垦,还要千里迢迢跑到小岛上。你们连船都没有。小岛划分给你们又有什么用呢?”   林炎城早想好了说辞,“开荒可以慢慢来,但是乌龟岛的地理位置好,在四周撒鱼,可以帮我们大队挣不少钱。”   许社长两手交握,做沉思状。   林炎城忙道,“许社长,我知道您日理万机,工作忙。我也不想麻烦您。但凡能有一点点希望帮大家解决温饱问题,我都是义不容辞的。这江里这么多小岛,这个乌龟岛,您就分给我们吧。”   许社长叹了口气,“成吧。乌龟岛原本就是属于我们长江公社的。分给你们五星大队也不是不可以。”说到这里,他顿了顿,“不过你必须跟我保证,要积极完成上面交待下来的任务,不能再推三阻四的。”   林炎城面上有些为难。之前许社长就让他们交五成公粮,他现在又说一遍,无非让他不要再带头捣乱,以免产生不必要的伤亡。   许社长见他不答应,也开始诉苦,“我也是被逼的。之前你们五星大队亩产那么高,现在一下子降到这么低。大跃进不进返退,还怎么赶美超英?”   林建国一脸便秘,大锅饭都吃成这样了,还没死心呐?   这还真是奇虎难下了,林炎城想了想道,“我们新开荒的地,能不能麻烦许社长暂时别往上报?”   许社长拍了下桌子,“行,我答应你了。你们多开点荒也好,农民能收上来更多粮食。也不至于饿死人。”   林炎城朝他拱手道谢。   等两人出了公社,林建国忍不住好奇,“爹,之前许社长不是让我们秋收还是交五成公粮吗?他怎么又说一遍呢?”   林炎城想了想,凑到他耳边小声道,“我估计下半年发生干旱的地方变多了。粮食恐怕又要紧缺了。”   林建国惊了一下,“真的吗?爹,你怎么知道的?”   林炎城叹了口气,“你刚刚没注意到吗?他书桌上放着一份文件,上面写着干旱字样,我注意到了,起码有六七个省都发生干旱呢。”   林建国心慌意乱,脑子已经成了一锅浆糊,六七个省发生干旱,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他懵了,“那咱们怎么办?”   林炎城摇了摇头,“咱们抓紧回去捕鱼。调十几个壮劳力在江边盯着,不要让别人靠近乌龟岛。”   乌龟岛既是他们一家的希望,也是队员们的希望。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给小岛起了个名字,乌龟岛(*^_^*) 第74章   林炎城带着林建国一路疾驰到了五星大队。   林芳夏守在村口, 看到他们, 老远就跳起来冲他们招手, “爹, 二哥!”   林建国探头看去,手紧紧抓着自行车后座, 冰凉的铁握在手里,让他混沌的脑子清醒了几分, “爹,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林炎城没有回答, 而是加快速度骑了上去。   等快到跟前,林建国跳下自行车,林芳夏迎了上来, “爹, 出事了!”   很快三人聚到一起, 林炎城和林建国异口同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林芳夏指着长江方向, “六弟让我过来等你们。前进大队也扎了竹筏准备到乌龟岛捕鱼呢。小六根本拦不住, 正在江边跟他们争执呢。”   林炎城心下一沉,把自行车扔给林芳夏,吩咐道,“你帮我把自行车还回去。”   说完, 也不等林芳夏回答,追在林建国身后一起往江边跑。   林芳夏握着自行车的车把,一脸担忧。   林炎城和林建国到江边的时候, 已经站了不少人。   五星大队的队员大部分人都在开荒挣今天的口粮。   只有跟林家关系好的人在林建华的招呼下,陪着他一起跟前进大队的人理论。   但是他们人数只有对方一半,林建华等人很快就招架不住,节节败退。   眼见着林建华要被对方推搡到江里,林建国大吼一声,“都干什么呢?想打架是吧?”   说着,他卷起袖子,气势汹汹地从斜坡往下冲。   林建国的名声附近几个大队就没有不知道的。此时瞧见他来了,都有些发怵,纷纷退后几步。   前进大队的大队长马天平却不能往后退,他壮着肚子上前一步,“林建国,这长江不是你们五星大队,你们可以在这捕鱼,我们前进大队怎么就不行了?”   林建国站到林建华面前,抖着腿,吊儿郎当地嬉笑着,“没说不让你们捕鱼。而是这乌龟岛已经划分到咱们五星大队了,岛上的一草一木都是我们五星大队的,你们想捕鱼,行啊,麻烦您去别的岛。”   马天平退后一步,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好几眼,“放你娘的屁!我怎么不知道乌龟岛是你们大队的?你牛皮吹上天了吧。”   林建国不屑地嗤笑起来。   林炎城很快跟了上来,见两人在这边吵架,顿时头疼。   他上前一步,拉开两人,背着马天平吩咐林建国和林建华,“快去大队把昨天扎的竹筏拿过来。咱们今天还要去岛上捕鱼呢。”   林建国收敛了玩笑的神色,重重应了声是。   林炎城转身,朝马天平道,“今天早上,我们刚去公社找了许社长,他亲自在文件上签了名,乌龟岛从今天开始就属于我们五星大队了。”   马天平见他来真格的了,面上顿时难看起来,却又不想在队员们面认怂,不依不饶道,“就算乌龟岛是你们五星大队的,不代表我们不能去岛上捕鱼啊。四海之内皆是共产。这可是许社长说的。你不会反驳许社长的话吧。”   林炎城斜睨了他一眼,手指向乌龟岛旁边几座岛,“我要是你,我就不会留在这边打嘴仗,而是马不停蹄跑到公社找许社长,让他也划分一个小岛给你们钓鱼。”   马天平一呆,他身后一个年轻小伙子似乎觉得林炎城说的话挺有道理,扯了下马天平的袖子,急得不行,“大队长,咱们快点去公社吧。要不然等其他几个大队知道了,该没咱们大队什么事儿了。”   前进大队离五星大队中间隔了两个大队,离江就更远了。从地里位置上,他们就不占什么优势。如果不使出软磨硬泡的功夫,许社长未必会同意。   “而且乌龟岛还没狮子岛大呢。你说你们跟我争这么个小岛,有意思吗?”林炎城一言难尽地瞧着马天平一眼,不住摇头,末了还叹息一声。   马天平一脸便秘,尴尬地朝林炎城抱了下拳头,火速带着底下的队员离开了。只留下两个队员在江边守着竹筏。   林炎城没等多久,林建国和林建华就把竹筏抬出来了。   林炎城让几个壮劳力继续守在江边,等着接鱼。他带着林建华和林建国扶着竹筏游到了乌龟岛。   到了岛上,林建国也不急着捕鱼,把鱼网和几个水桶往江边一扔,就火速往里冲。   林建华忙跟了上去。林炎城瞧了一眼两人的背影,也没说什么,找准位置往江里撒鱼网。   而林建国在看到这么多玉米,红薯,黄豆,大蒜已经惊呆了。   这加起来得有十来亩了吧?这些全是他爹弄的?   林建国看到追过来的林建华,见他一点也不惊讶,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你早就知道,是不是?”   林建华担心他怪亲爹偏心,忙解释道,“二哥,爹原本想告诉你的。是我拦着不让的。你也知道你那臭脾气,被人一激,你就不管不顾。你说能把这么重要的事情告诉你吗?”   林建国哼哼,“现在还不是告诉我了?”   林建华面上讷讷的。   林建国蹲下来,捡了一根草,替他回答,“兜不住了,才告诉我。我还是亲儿子呢。原来我在爹心里这么没用。”这话带着几分伤感又透着几分埋怨。   林建华蹲在他身边,小心翼翼地窥视着他的脸色。   好在林建国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他看着这么多的粮食,想到大家为了填饱自己的肚子绞尽脑汁,他翘起嘴唇乐了,“无论怎样,看到这么多的庄稼,我心情总是好的。”   林建华大松一口气。   林建国很快发现前面有一个棚子,走近一看,里面居然还置办了不少东西。他眼睛都亮了,“何着这里成了咱爹的秘密地点。”   林建国站在棚子往江岸看,却因为距离太远,只能看个大概,根本看不到具体的人影。   “等这一季粮食收上来,这个地方肯定要开垦。咱们还是早做打算吧。”   林建华点头。又拽着林建国到鸡圈那边看。   林建国怎么也没想到,原来他爹孵小鸡是为了养在这里,他还以为那些小鸡全死了呢。   林建华熟练地捡鸡蛋,捡好后,就放在旁边一个用灌木做的箱子里,里面是一个大大的藤筐,“之前下的那些鸡蛋全被咱爹给卖了。现在只剩下这些了。”   林建国瞧了一眼,有一半这么多,他迟疑道,“前几个月,天气不热,那些鸡蛋谁收的呀?”冬天,母鸡不怎么下蛋还好办。   “没人收。有的鸡蛋都被鸡踩烂了。但是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   林建国露出惋惜之色。   两人逛了没一会儿,想起亲爹还在江边捕鱼,忙回到原点。   林炎城已经撒了好几网,正坐在江边歇息。   林建国探头往水桶里扫了一眼,“好家伙,这么多鱼啊。咱们可算是发了。”   林炎城失笑摇头,“你想得别太美。这只是刚开始。等再捕几天,鱼很快就知道这边也不能来了。”   林建国一脸无所谓,“那也没事。能捕一点是一点。大不了,你再去上面借船呗?”   林炎城斜睨了他一眼,“你说得倒轻巧。人家月亮岛上的居民天天要坐船出岛,是你想借就能借的吗?”   林建国讪讪地摸了摸头。   两人把钓上来的鱼往江对面运,林炎城这边撒网。三人配合有序。   再次回来的时候,林建国笑得贼兮兮的,“爹,我跟你说,有好戏瞧了。我听四妹说,前进大队的大队长和红旗大队的大队长为了争夺狮子岛,在公社吵起来了。许社长把两人赶回来,让两队比赛,谁先游到狮子岛就属于谁。我到岸上的时候,他们这边的队员都往水里跳呢。”   林炎城蹙眉,“真是胡闹,这江水这么深。要是淹到了咋整?”   不是会游泳的人一定能游长江,狮子岛离岸边起码有三百多米,肺活量不够的人根本就游不过来。   林建国见亲爹站起来往江里眺望,宽慰道,“爹不会吧。敢下水的一定都是会水的。旱鸭子怎么可能会往水里蹦呢。”   林炎城想笑,“这世上哪里都不缺自不量力地人。”   从大炼钢他就看出来了,明明对炼铁一窍不通,可是不少人还真的相信自己能炼出铁水来,相信天道酬勤这句话。   没有知识,你再勤快都没用。   三人站在岛上,看着十几个黑脑袋正往离这边有两百多米远的狮子岛游去。   乌龟岛一马平川,没有一处是高点。他们踮着脚尖看了好一会儿,也没能发现异常。   就在三人大松一口气的时候,林炎城从余光中看到对岸有许多人正发出凄厉的叫喊声。不是鼓舞,不是欢呼,是哭喊。   林炎城仔细看去,那十几个人似乎退了好几个回去。还有两三个并行前进。   “咦?爹,我数着好像数了两个啊。”林建国很快发觉不对,他心一抖,“该不会真的沉下去了吧?”   林建华也数了一遍,很肯定地点头,“真的,是真的,真的少了两个人。”   林炎城把鱼网一扔,把竹筏推到水里,让林建国跟他一起下水,“咱俩一起去。两人救一个,千万别一个个救,这样很容易被他们带下去。”   林建国重重点头。   两人速度很快,到了江中心的时候,他冲着还在比赛的几人嚷道,“别比了,出人命了。你们有队员沉下去了。”   听到出人命,有人继续往前游,有人却扭头帮着一起找人。   江里水很深,沉到江底,不是那么好找的。再加上他们连护目镜都没有,在水底只能睁开两三秒,视线也仅仅只有一米。   大海捞针找了大半天,林建国从水里冒出来,秃噜下脑袋,朝林炎城挥手,“爹,水下有一个。快点。”   林炎城火速游了过来。   这人大脑已经缺痒,所以没有挣扎,两人把他抬到竹筏上。   林炎城先是挤压小腹让他吐了许多水,才开始给他做人工呼吸。   大概过了几分钟,青年才悠悠转醒。浑身酸疼,挣扎着想起来,林炎城忙把人推回去,“这木筏不能站人,只能躺着。你好好歇息吧。”   那人刚要点头道谢,就听有人喊了一声,“这下面还有一个。”   林炎城忙下水去捞人。   这个体型比之前那个要大多了,是个三十来岁的中年男人,林炎城将他托到竹筏边上,“你已经醒来了,快点下来吧。这个竹筏只能承重两百斤,你俩肯定超了。”   小青年刚刚溺水似乎对水有了抵触,可看到林炎城那急切的眼神以及他肩上那个昏迷不醒的男人,他立码滑了下来。   林炎城把人安放在竹筏上,按照之前的方法给他做急救。   五人围在竹筏边,盯着这竹筏上的男人,始终不见他苏醒。   林建国小声道,“爹,这人怎么还不醒啊。”明明刚刚那个那么快就醒了。   林炎城叹了口气,“溺水救人,时间非常宝贵,溺水时间越长,影响越大。”   旁边一个男人似乎认识这人,他眼圈瞬间就红了,“红哥,你快点醒醒啊。你可是家里的顶梁柱啊。你死了,你的老婆孩子怎么办?”   众人一阵唏嘘。   另个两人以及那个躺在竹筏上的小青年纷纷看向林炎城,“同志,能不能麻烦你救救他。这可是一条人命。”   林炎城有些为难,这人是长时间大脑缺氧,很有可能脑死亡了。   他想了想,“他脑子现在被堵住了,不如咱们轮流给他吹气。试试看吧。”   五个都是男人,虽然嘴对嘴吹有点尴尬,但是不存在耍流氓问题,众人齐齐在点头。   林炎城第一个吹,他捏着对方的鼻子,吹了几分钟,又换上林建国,然后是下一个。   转眼半个小时过去了。   狮子岛有个穿着蓝色衣服的男人站在岸边手舞足蹈地冲着这边挥水,依稀能听到到,“我们前进大队赢了。”   林炎城和林建国面无表情。   红旗大队却像是吃了苍蝇似的,“自己的队员都要淹死了,也不过来救。真是冷漠。”   另一个是前进大队的,男人低着头,趴在竹筏边上,一遍一遍地叫着,“红哥,红哥!”   “爹,这可咋整?真的救不活了吗?”   林炎城不死心,继续捏着鼻子给他做人工呼吸。   而后,又轮了一遍。   “你们干啥呢?叫你们也不听?”一个突兀的男声响起,众人这才回神。   林炎城这才注意到这人就是刚刚在狮子岛上喊话的人,他面色一沉,“你们队员溺水了。”   蓝衣男人游过来,挤开跟他一个大队的队员,往竹筏上瞧了一眼,“哎呀,是红哥。”脸上带着几分急切,但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两人没什么关系。   林建国不屑地哼了哼,“我还以为你是石头,只知道赢,不管人命呢。”   蓝衣男人撇了林建国一眼,“你说的这叫什么话。他淹死是他水性不好,关我什么事。”   众人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如果你也过来救人,也许他不会死呢。”林建国指着站在他旁边的小年青,“这人就比他早几分钟救上来,就活了。”   蓝衣男人:“那也跟我没什么关系。M主席说了,要奋斗就会有牺牲,死人的事是经常发生的。”   见他拿M主席来压他们,众人敢怒不敢言。   这种自私自利的人,林炎城见得太多了,不想跟他打嘴仗,指挥众人将竹筏推上岸。   岸边一双双眼睛焦急地看着这边。   “是谁淹死了?是谁?”   “是红哥”   “啊?红哥?哎呀!我的老天爷啊,红哥媳妇还在坐月子,要是知道红哥没了,她还不得哭死啊。”   岸上乱作一团。   作者有话要说:  我小的时候也差点淹死,后来再也不想下水了。 第75章   小年青上岸后, 对着前进大队的人添油加醋说了一通。   众人看着那蓝衣男人的目光带着几分埋怨。   有个似乎跟红哥有关系的大娘走了上来, “沈知青,明明知道人淹死了,你怎么还不救他?”   蓝衣男人也就是沈兴南蹙眉, “你找错人了吧?他又不是我推到水里才淹死的。要怪只能怪他命不好, 没有金钢钻就别揽那瓷器活,装什么大尾巴儿狼。”   那大娘气得咬牙切齿, 眼神阴鸷,死死地盯着他。   沈兴南却好似没有看到她, 径直走到马天平面前, 微微有点倨傲,“大队长, 狮子岛是我们大队的了。”   马天平瞧着他一言难尽, 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   马天平身后的那些人却朝着他发难, “一条人命在你眼里就这么不值钱吗?你居然一点愧疚都没有。”   “就是就是!原以为这些知青也就是中看不中用, 没什么大本事。可没想到心眼这么狠。”   “还读书人呢, 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   大家七嘴八舌,一个个都在讨伐沈兴南。纵使沈兴南觉得自己没错,也招架不住这么多人。   他节节败退, 强撑着道,“干什么?我是为了给大队争光,又不是为了我自己。难道你们不想要大一点的岛,钓更多的鱼, 好填饱自己的肚子吗?”   众人气结,一人道,““狮子岛算什么?大不了咱们要小一点的岛。就算饿死也是我们自己的命。”   沈兴南没想到这些人居然这么迂腐。红哥跟他们也没亲戚关系,就是一个村子而已,用得着这么为他出头吗?   不过他到底读过书,反应快,立刻反唇相讥,“你们一个个说得好听。你们咋不去救人?我一个外人不救他很正常,可你们呢?从小看着他长大。”   “老子要是会水,早就下去了。还用你说。”   ……   斜坡上,众人齐齐朝着沈兴南发难。林建国跪在地上,看着一直没有苏醒的红哥,声音抖了抖,“爹?他真的没救了吗?”   这还是他头一回感觉到死亡离他这么近。明明是这么鲜活的一个人,听刚刚那个大娘说,这人还有老婆孩子。一家子都指着他养活呢。就这么走了,真是太可惜了。   林炎城不停给他做人工呼吸。   他的脉搏还在,可是却迟迟不醒。   林炎城抹了把额头上的水渍,朝林建国道,“去找你弟,咱们开拖拉机送他到县城。兴许还能救活。”   听到还能救,林建国立刻起身,在脑子里想了半天,才突然想到六弟好像还在乌龟岛上啊。   他冲着乌龟岛的方向招手,可惜距离太远,对岸的人根本看不见。   林建国只好问旁边的人借竹筏,刚要下水。林炎城把人喊住,“你干啥?”   林建国指着对面,“小六还在乌龟岛上呢。我去接他回来。”   全大队只有林建华一人会开拖拉机,可不就得把小六找来嘛。   林炎城摆了摆手,“不用了,我会开。”   说着,他捡起小六挂在灌木丛上的衣服,从兜里掏出一串钥匙。   林炎城招呼着几人把红哥抬上岸,他独自跑去大队仓库开拖拉机。   就在他走后没多久,红哥的亲人终于姗姗来迟。   一个穿着长袖长裤,戴着草帽,年纪大概三十来岁的女人脚步虚浮来了江边。   有几人上前扶住她,“红哥媳妇,你怎么来了?你还在坐月子呢。可不能哭啊。”   可惜女人早已潸然泪下,看到竹筏上的红哥悄无声息地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她跪倒在地,两手迟迟不敢落下,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声,“红哥?红哥?你别逗我了。你刚刚才有儿子,你怎么能丢我们母子三个就走了呢。”   众人瞅着她伤心欲绝,似乎还不敢相信红哥已经淹死的样子,纷纷落泪。   林建国张了张嘴想说,你家男人还没死呢。   可是他又迟迟张不开嘴,现在他给了她希望,如果救不回来了,那她岂不是更伤心?   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迟迟没能等到回复的女人双手握住红哥的肩膀,使劲晃悠,“红哥,当家的,你快醒醒啊,你不能丢下我们啊。”   “你死了,我可咋整啊?妞妞才十岁,壮壮还不到二十天啊。我的老天爷啊,你不能这么狠啊……”   几个大娘见她情绪激动,忙把人扶住,纷纷宽慰她。   女人也不知哪里来的劲,挣开拽住她的人,直往岸下冲。   “哎,哎,快拦住,她想投河!”   众人齐齐愣住。有几人伸手把人按住。   “红哥媳妇,你可不能死啊,你死了,你两个孩子可咋整?”   女人愣住,蹲在地上掩面哭泣。   不远处,正在干活的看到岸上这么多人围成一团,以为有热闹可看,纷纷凑过来。   没一会儿,就把路堵得水泄不通。   林炎城开着拖拉机过来的时候,那条路已经排到一百多米了,全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   林炎城按着喇叭,扯着嗓子大喊 ,“记分员去哪了?扣工分!扣工分!馒头都不够了。还在这躲懒!”   这话一喊,大家齐齐看向他,一个个全顺着田埂溜了,没一会儿,走得七七八八。   只剩下七八个留守在江边。   剩下的全是红旗大队和前进大队的人。   林炎城瞧见一个女人正趴在红哥身上,他又按了几下喇叭,“哎,你怎么回事。不知道他溺水了啊,你怎么能趴在他身上呢。”   本来就缺氧了,还压!   林建国听到亲爹这么说,也知道事情重大,忙把人扯开,“行了,别哭了。说不准还能救呢。”   几人愣住,纷纷看向林建国,呆呆地问,“还能救?”   林建国学着他爹的样子摸向红哥脖颈处的脉搏,“试试看吧。”见女人眼里冒火,他又补充一句,“希望不大。”总之,你别报太大希望。   女人心里却升起了一团小火苗,“只要有一线希望,咱们就治。”   有个大娘从兜里掏出一毛钱塞到她手里,“这点钱,你先拿着。不够咱们大家再想想办法。”   她这一开头,其他人也纷纷掏钱。你一毛,我五分,没一会儿就凑了满满一堆。   红哥媳妇捧着小山一样高的钱,激动不已,双膝一弯,就要给大家下跪。众人忙把她扶起来。   林炎城和林建国已经把人抬到后面车厢里。女人也在队员的帮助下上了车。   林炎城瞧了一眼一动不动的马天平,黑了脸,“马天平,你怎么回事?这是你的队员,没有你签字,他们能给免医药费吗?”   这年代的医院是可以减免一定费用的,大概在20%左右。队里也会出这么多,剩下的才是个人承担的。   马天平被林炎城瞧不起,心里别提多窝火了,一声不吭上了拖拉机。   路上的时候,红哥媳妇朝林建国道谢。   林建国摆了摆手,“举手之劳,可惜我们没能第一时间把人找到。”   如果早几分钟,也许这人就不会……哎!   红哥媳妇抹了把泪,她眼睛红肿,草帽早就不知道吹到哪里去了,“这都是命。”   林建国记得这人好像还在坐月子。想了想,把自己的上衣扔给她,“还是蒙着吧。可别落下病根。”   林建国穿着背心,身上全是水,这件上衣是脱在岸上的,根本没法套。刚刚他想用衣服擦汗,所以才拿在手里。   但是现在刚刚可以借给她。   马天平一双混沌的眼珠子在两人身上扫来扫去,似乎在瞧什么。   女人心里一慌,如果这个大队长误会他俩有什么见不得的关系,她就是长十张嘴都说不清。因此,她坚决不肯接受。   林建国没注意到马天平的异样,他视线一直落在男人脸上。   拖拉机的半个小时后就到了县城医院。   林家父子合力把人抬进医院。医生忙迎上来。   林炎城扶着病床,简单说了一下事情经过,“淹的。快到一个小时了。我之前给他做了人工呼吸,但是他怎么都不醒。”   医生翻了下红哥的眼皮,又检查其他部位,很快给他插上氧气罩,然后拉上帘子,催他们出去,“我们要给他做检查,你们先去交费。”   众人立刻退了出来。   女人到会计室的窗□□费,她手里的钱似乎挺多,但是加起来却连二十也不到。   会计摇头,“你丈夫需要住院观察,每天都要输氧气。二十不够。”   女人慌了,看向跟过来的马天平三人。   女人三两步跑到马天平面前,“大队长,你能借我点钱吗?他们说钱不够。”   马天平黑了脸,“我哪有钱。咱们队什么情况,你不知道啊。”   林炎城凉凉地扫了一眼马天平,从自己兜里掏了二十钱递过去,“这些够了吗?”   会计点头,“够了。”   女人忙朝林炎城道谢。   林炎城抬了抬手,打断她长篇大论的道谢,转尔向她科谱,“大队有义务为你们家垫付20%的医药费。记得这笔钱找他们要。”   女人愣住。马天平想甩手走人,却见林炎城从窗口递过来一张纸,“快点签字吧。要不然人家不给办住院。”   马天平憋着一口气,签了字。   幸运的是,红哥在医生的抢救下一个小时后苏醒了。   听说是林家父子救的他,红哥挣扎着从病床上爬起来,朝两人拱手道谢。   马天平在旁边哼哼,“不会水,你就别逞能啊。害得大队还要给你垫钱。”   红哥一脸羞愧。五大三粗的汉子,黝黑的脸庞上火辣辣的疼。他紧紧握着拳头,看着眼睛哭肿的媳妇,心里挫败极了。 第76章   林炎城从两人的衣着就猜到他们的处境不太好。   他提醒马天平道, “他们身上没钱, 你先帮他们把钱垫了吧。咱们毕竟是两个大队的,我上门去要钱,事情可就闹大了。”   马天平气结, “怎么哪哪都有你。”   林炎城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马天平被他这么盯着, 自己也撑不住了,“行了, 我知道了。”说着他朝两人道,“还不快点出院。都醒了, 就别占着床位了, 一天要花三毛钱呢。”   三毛钱?红哥忙捂着肚子翻身上来。   林建国一脸担心,“哎, 要不要医生再检查一下啊, 你能行吗?”   红哥无力地摆摆手,想开口说话, 但是肚子里胀得很, 又酸又疼, 脑袋像是被人打了一个闷棍似的,堵得慌。   他捶了捶自己的脑袋,扶着床框吐了。   林炎城退后一步, 朝林建国使了个眼色。   林建国点了点头,快步出了病房。   没一会儿,医生就过来了。听说他们要出院,医生把人扶到床上, 面露担忧,“今天机器送修了,我们还没给你拍片子。你现在就出院。如果有后遗症怎么办?”   红哥吐了一会儿,脑袋清明了些,面色恢复一点红润,“医生,我还是出院吧。大不了,我今后就不下水了。”   “我管你今后咋整。你在水里待了十多分钟,极有可能会发生吸入性肺炎,赶紧把氧气罩戴上。”   红哥急了,“医生,可是我没钱。”   医生怔了下,“你们不是刚交过钱吗?”   红哥涨红着脸,“那是别人借的钱。我……”   林炎城插话道,“快戴上吧。钱哪有命重要。你可能不知道吸入性肺炎有多严重。很有可能会没命的。”   红哥呆呆地看着他。   马天平想插话,却被林建国狠狠瞪了一眼。   最终,红哥还是戴上了氧气罩。   林炎城不可能一直待在医院,便把他们要回去的事情说了。   红哥媳妇挂心家里两个孩子。   红哥催她,“你回去吧。我在医院有护士照顾,家里离不开你。”   红哥媳妇抹了把眼泪,跟着几人一起出了病房。   林炎城把人送到前进大队,让马天平把二十块钱拿给他们。马天平想着,林炎城话虽说得不好听,可确实有几分道理。还是让会计付钱了。   红哥媳妇背着这么多的外债,撑着一张笑脸邀请两人去她家歇歇。   林炎城自然不可能去。谢绝邀请后,开着拖拉机回到了五星大队。   发生溺水一事后,林炎城很快发现下水捕鱼的人少了许多。   五星大队的人甚至没有一个人主动提出要到乌龟岛上捕鱼。   林炎城三人倒是省了一遭麻烦。   没过几天,红哥出院,拎着一个篮子上门道谢来了。   林炎城把人请进屋,让芳夏给他倒水。   林炎城问起他的身体情况,红哥一一答了。看来他恢复得不错。   聊了一会儿,红哥将手里的篮子递过去,神色带着几分窘迫,“林大队长,您救了我的命。我万死也难报您的大恩。这几个馒头是我家里唯一能拿的出手的东西。请您收下。”   林炎城瞧着那几个又黑又黄,还大半是馅的馒头,又瞅了眼他深陷的眼窝,“这馒头该不会是你特地省下来的吧?”   红哥没说话,却执意把篮子递过去。   林炎城把篮子推回去,“大家都不容易。你把自己救命的口粮省下来。我心领了。但是我们队上能吃饱饭,你们家还得靠你撑着呢,等你以后宽裕了,再说吧。”   他老婆孩子都需要营养,有个十岁大的女儿想来粮食也有限,这几个馒头想来是他特地省下来的。   红哥眼圈瞬间就红了。   林炎城怔愣了下,不知该如何安慰,只好岔开话题,“你们大队长让你们还钱了吗?”   “没有。”红哥死死地捏着篮子,事实上马天平根本不愿意他们出治疗费,还让他们把所有钱都还了。   只是短短几面,林炎城就能感觉到这汉子是个实诚人,想来在队上经常受大队长欺负。   “你啊,别被马天平几句话带歪了,就把所有药钱都还上。每个大队有义务给底下的队员出20%的医药费。如果你还了所有钱,他肯定要把多余的钱扣下来装到自己腰包里。”   红哥惊讶地瞪大眼睛。这不是贪污吗?   见他这么吃惊,林炎城没再说了。说太多,估计这人该被他教坏了。   “我会好好想想的。”想了半天,红哥才鼓足勇气回了一句。   林炎城点了点头。   等人要告辞离开的时候,林炎城突然道,“你想挣钱吗?”   红哥一怔,迫不及待地点头,“想!”   瞅着那双亮晶晶的眼睛,林炎城憋了好几天的话,似乎顺畅起来,“长江大桥马上要开工了。如果你想去,三天后去县城广场集合。”   红哥忙不迭地点头,“好!谢谢你!林大队长。”   他把篮子把林炎城手里一塞,飞快跑了出去。   林炎城手忙脚乱接下,林建国也愣住了,“爹,我要不要追上去?”   林炎城想了想,“还是算了吧。”   林建国点了点头,又问,“爹,长江大桥要开工,你怎么没跟我说呢?”   “跟你说干什么。这是建筑队的事情。”   林建国理所当然地道,“让咱们大队的人也去啊。”   林炎城托着下巴,一脸沉痛,“那是建长江大桥。你以为是建小桥吗?那江水那么深!你觉得大桥是那么轻易就能建起来的吗?”   这年代机器还是很少的。大部分都是人工作业。那就意味着,死亡人数会成倍增加。   前几天,他就接到上面发下来的通知了。只是他不知道该不该跟底下的队员说。   虽然书里五星大队也死了不少人。但是大部分人还是靠着江鱼和树皮活了下来。如果他们去建桥,一不小心,就有可能丢命。那他是害他们还是帮他们?   虽然林建国不懂盖房子,可是长江那么长,水又那么深,猜也能猜到,去那工作很危险。他怔了怔,“那你怎么告诉红哥了?”   “他刚刚发生溺水,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敢再下水。危险大大降低。”   经历过死亡的人,多少会比较惜命,胆子也会小很多,想来那个红哥也不至于会铤而走险。   “那您就真不告诉队里的人了?”   林炎城摸着下巴,“告诉吧。选择权在他们手上。”   初期大家都是在陆地上作业的,应该也没什么危险。至于以后,只能听天由命了。   林建国刚想去通知,突然想到,“爹,你是不是要回建筑队了?”   “嗯。我也调去帮忙了。”   什么年代都缺专业人才,像他这样既能当工程师又能当大工的人,厂长怎么可能会让他闲着着。怀江大桥一通知,他就向上面举荐了。   林炎城不在,林建国感觉就像缺了主心骨一样,乍然听说他爹要走,他心里别提多失落了。   见他眼圈红了,林炎城摆了摆手,“行了。多大了,还哭鼻子。我每天晚上会回来的。”   林建国觉得自己挺丢人,背过身去,嘴硬道,“我才没哭。我是不能去吃好吃的,馋的。”   林炎城没有拆穿他的谎言,转身回屋了。   林炎城这一离开,队里走了将近五分之一的壮劳力。   盖房子好啊,一顿饭能吃三个馒头,还有厚到能立筷子的白米粥。   这馒头可不像队里发的那种掺了野菜,包子不是包子,馒头不是馒头的混合产品。而是实打实的杂粮馒头,里面全是玉米和糙面的。虽然不好看,但是管饱。   大家都抢着报名。可惜上面只要有经验的壮劳力。年轻的,年长的,太瘦弱的,病泱泱的,通通刷下来。到最后,选上的只有五分之一。   这还算好的。也就是五星大队离长江近,从这边走过去也就一个小时的脚程。晚上不用住在那边,才能有这待遇。   像离得远的大队,只要了不到十分之一。   转眼很快就到了秋收,这次大伙的兴致远远没有之前那么高。   林建国像以前一样,采用激烈政策。效果才好了一点。   等粮食收上来没几天,收粮队就上门了。   林建国拦着不让进。   收粮员以为他又想像上次那样发动人民群众闹事,唬了脸,“上次许社长已经跟你们说过了,这次必须交五成公粮,你们怎么还想闹事?”   林建国没想耍赖,好声好气跟他解释,“可这粮食还没晒干。你们收上去,又没地方晒。发霉了咋整?”霉不霉的,他不在乎,可是他怪这些人把原因怪到他们头上,再让他们交一次粮食。那不是要了他们的命嘛。   收粮员松了一口气,“没事。粮食很快就会运走。不会发霉的。但是粮食没晒干,我肯定要去掉水分,多算一点的。”   林建国想说,那我还是晒干了,再给你们吧。   就见对面的收粮员似乎看懂了他心里所想,“放心吧,我们不会多收的。总要让你们吃饱了才是。”   林建国一副见鬼的表情盯着他。   对方却已经啪啪在拨算盘了,因为没晒干,他是按照九成晒干率来算的。   之前已经晒过一次太阳,再晒两次,就能入仓。可惜他们等不及。林建国算了算,确实没有收很多。便也同意了。   粮食收完后,林建国心里总觉得不踏实。   等晚上,他爹回来,林建国把这事情告诉他。   林炎城沉吟片刻,才轻叹一口气道,“估计干旱地区的农民等不及了。”   发生干旱的地方可是寸草不生,顶多能撑七天,也难怪粮站会这么急了。   林炎城不忘叮嘱他,“这些日子,你一定要加紧巡逻。防止有灾民过来。”   他们这边处于长江中游,一头一尾都发生了干旱,灾民肯定会聚焦到他们这儿。饿急了眼的人什么事做不出来。   林建国怔住了,“不是说上面不让乞讨吗?”   “饿肚子的时候,谁还管得了那么多。”林炎城觉得这孩子傻了,拍了下他的肩膀,“行了,你就按我说的做吧。”   林建国重重点了下头。   时间眨眼即过,很快进入腊月。   建桥的人都回来了,大队的粮食再次紧张起来。   夏天还能有野菜,玉米杆,黄豆杆,地瓜秧子之类的混在一起吃。   可冬天就不行了。只有白菜,红薯,土豆以及玉米。   张松年每天为了让大家能吃饱肚子,可以说是绞尽脑汁。   像玉米,他都是用水泡了好几天,等它发了芽才剁碎了煮着吃,既当粥又当菜。   红薯和土豆不行,只能蒸熟了吃。   可即使如此,大家依旧饿得不行。   这天晚饭过后,张松年留下几个干部商量该怎么挣钱,刚讲了两句,就见外面有人进来汇报,“林队长,我们在村头那条河渠里抓到一个女的。她身上穿着破衣,口音也不是咱们这边的,鬼鬼祟祟的,我觉得十分可疑,很有可能是难民。”   林建国腾地站起来,沉着一张脸,“走,带我去瞧瞧。”   不等其他人反应,他大步出了屋。   林炎城摆了摆手,“行了,不管他,咱们继续商量。我觉得咱们不如好好利用那个小岛。”   众人齐声问道,“怎么利用?”   林炎城早就想好了主意,“咱们可以在岛上种些粮食,那边土地肥沃,如果种红薯的话,产量绝对不低。”   小岛已经处于半公开状态,想要继续当他的秘密地点,恐怕有点难,倒不如把小岛公开,给大家使用。   因为是在江中间,土地湿润,不需要隔三差五去浇水,所以种红薯产量最高。   原本他想多养些鸡的。可是后来一算账,觉得不划算。   就拿鱼来说吧。捕上来的鱼必须卖到供销社。可供销社给的价格依旧是老价格,三毛五一斤。   而黑市,鱼的价格早就翻了五六倍。粮食更是翻了八倍还多。   因为买价和卖价有一倍的差距,里外里差了十六倍。亏大发了。   有时候,为了让大家多得些钱,他们直接给队员发少量的鱼,队员把鱼拿到黑市换粮食。能多得将近一倍的粮食。   但是这种毕竟是冒着风险的,毕竟有徐广进和许社长盯着,他也不敢太放肆,只能半个月搞一回。   如果在岛上养鸡,也是用现在这法子。这样一来,连养鸡的成本都捞不回来,还不如直接种粮食,起码不用来回折腾。   张松年首先附和,“那挺好。可那乌龟岛不大,咱们还是要再开荒啊。”   林炎城点了点头,“必须再开荒。许社长已经答应我了,开荒的地暂时不往上报。种出来的粮食全归我们自己。”   除了再开荒,真是一点法子都没有。   林炎城也觉得自己挺挫败。任他会的再多,想要养活这么多队员,还是觉得很艰难。   难不成,等仓库没粮食可吃的时候,他们真的要把村道上今年新种的榆树皮给扒下来煮着吃吗?   就在他愣神的时候,林建国冲了进来,兴奋得大叫,“爹,你看我抓到谁了?”   林炎城回神,转过头就看到林建国揪着一个五花大绑的姑娘进了屋。   这姑娘大约十八九岁的年纪,身材高挑,身上却穿着土得掉渣的破衣,最奇怪的是身上泥泞不堪,像是在泥水里滚过一样。不过她的头发倒是乌黑发亮,蜜色皮肤,嘴被一团抹布堵着,眉眼间透着几分英气。因为被绑着,她脸上带着几分凶狠,死死地瞪着林建国,嘴里呜呜地叫着。   林炎城眉峰一抖,这眉眼,这身高,这气质……   不等人站定,林炎城上前把她嘴里的抹布拿下来,他扯开嘴刚想问,就见这姑娘一个转身,朝林建国冲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推荐基友新文,喜欢的亲们别忘了看哦   书名:九零之大佬又追来了!!!   一句话简介:大佬,快到碗里来!!!   作者:我若成佛   文案:惊!叶筝从修真界穿回来了。   上辈子她作天作地,最后把自己作死。   这次她决定洗心革面,重新作人,成为新一代社会好青年。   继母一脸慈母笑:筝筝开窍了,抢着帮我做家务!   继姐泪流满面:学校有人欺负我,筝筝帮我打回去了!   大佬期待的搓搓手:媳妇长大了,该领回家啦~   叶爸爸护住正在捣鼓美食的叶筝,跟防贼似的盯着某人。   小剧场:   最近团里突然出现流言,说叶筝能带来好运。   吃完叶筝做的菜,胃病好了,皮肤变好了,再也不失眠……   于是,坐在棉花地排碱渠边上的光棍们抬头沉思:不知道吃了叶筝做的菜,单身狗这个病能治好不?   大佬把关节捏的啪啪作响:听说有人惦记我媳妇?   心机腹黑男vs霸道狂妄女   半架空,日常小矛盾真假参半,金手指纯属胡扯!切勿较真! 第77章   林建国刚想向他爹邀功, 一个没注意,居然被她扑到在地, 发出砰得一声响。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武思兰像是一头被惹怒的狮子,不等众人反应, 很快跨坐在林建国身上,手肘抵在林建国脖子下方, 眼神阴狠, “说!你跟那些人什么关系?”   众人一脸懵逼。   林炎城见林建国脸庞紫涨,显然像是要缺氧的样子, 想上前把人拉开。   只是还没等他碰到她,就见她一个转身,恶狠狠地瞪着林炎城,“敢过来,我要了他的命。”   林炎城拉着凳子坐到她旁边, 好声好气跟她解释,“姑娘, 你可别干什么傻事。咱们都是讲文明的好同志, 你这一言不合就要人的命, 是不是太凶残了些?”   “那是他活该,谁让他抢了我的东西。”   “哎!你这姑娘年纪轻轻的, 你可不能乱冤枉人……”   还没等他说完,就见林建国挣脱她的束缚,一脚将人踹翻在地。   但是武思兰在地上滚了一圈,很快蹲了起来, 用一种很警备的姿势看着他们。   瞅着她这专业的动作,林炎城眼神闪烁不停,他隐晦地瞧了一眼林建国。这眼光够毒的呀,居然喜欢这个调调。   “咱们坐下来慢慢说吧。你就一个人,就算再能打,也打不过我们这么多人吧。咱们还是赶紧把误会解开吧。我们还要开会呢。”   武思兰蹙了蹙眉,警惕地在屋里瞅了瞅。   不得不承认,这人说的对。   她放下手,站直身体,拉着一张凳子坐下。   另一边,咳了半天的林建国终于缓过劲来,刚想找她理论,就见林炎城打断他,“行了,我让你小心巡逻没错,但你好歹长着两只眼睛的。你跟我说说这姑娘哪点像难民了?”   林建国一怔,“她还不像难民啊。你看看她身上穿的,打满补丁就不说了,还脏得不成样子,还有这脸十天半俩月没洗了吧?”   武思兰心里窝火,猛地一拍桌子瞪他,“还不是败你们所赐!”   脾气这么暴躁!张松年不高兴了,“哎,你这姑娘说话就不讲理了啊。关咱们什么事啊。我们又没怎么你。”   林炎城抬了抬手,“好了,让这姑娘把来龙去脉说说。”   武思兰见这人挺讲道理,便耐着性子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她是从首都来的,下了火车后,她直奔五星大队,却在出村的那条道上碰到一对夫妻。   那两人自告奋勇要给她带路,却在走了一半,趁她不注意的时候,把她打晕。   醒来的时候,她身上的衣服,她的包全都不见了。   林炎城摸着下巴,“你是说你的东西被人偷了?那你还记得他们长什么样吗?”   武思兰点头。   林炎城朝林建国道,“把所有人集合到打谷场,让这位姑娘认人。光天化日之下,居然抢劫,这种行为绝对不能姑息!”   林建国握着拳头,看了眼武思兰,快步出了屋。   武思兰怔了怔,“你们这是五星大队?”   “对!”   武思兰大松一口气,脸上带了几分笑,“那贺云逸同志在这儿吗?”   张松年愣了一下,“啊?你找他啊,他去省城研究所了。”   武思兰拧着眉头,怪不得她给他发电报,也没人回应呢,“他什么时候去的?”   终于确定这人就是武思兰,林炎城心里踏实下来,“七八月份吧。走了好几个月了。你找他有事?”   武思兰点了下头,想着自己开的介绍信是到这边的,估计去火车站人家也不会给她买票,她放缓语气,“能不能麻烦你给我开张介绍信,我要去研究所找他。”   林炎城摇了摇头,“不用了。他很快就回来了。”   回来?武思兰呆了呆,回来这边干什么?   她刚想开口追问,就见林炎城起身打断了她,“咱们先去找人吧。把你丢的东西找回来才是正经。”   他拧着眉头瞧了眼她身上穿的衣服,这么冷的天还穿的这么单薄,会不会生病啊?   林炎城让张松年几人先去,他带武思兰先回了趟林家。   林家人上班的上班,开会的开会,一个人也没有。   林炎城在林芳夏屋里找了两件干净衣服让她换上。而后大步出了房门。   武思兰摸着手上粗糙的劳动布,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抖了抖。   没一会儿,武思兰就换好了衣服,林炎城一句话也没说,带着她到了打谷场,破天荒地开口道,“别紧张。尽管找。”   武思兰点了下头。走到排好队的队伍前面,一个个辨认。   林建国凑到林炎城面前,“爹,你还真的相信她的鬼话啊。”   林炎城扭头看了他一眼,“你瞎了啊?她头发这么黑亮,怎么可能是难民呢。”   林建国挠了挠头,头发黑亮就不是难民了?   侧头瞧了他一眼,见他困惑极了,林炎城没好气地道,“让你多读书,你就是不听。连常识都不知道,真是丢人。”   被亲爹毫不客气地责骂,林建国心里十分委屈,他脚尖在地上划了几下,有些不确定地凑到林芳夏面前,“三妹,我问你个问题啊?”   林芳夏排在第二排最边上,扭头见是她二哥,点了点头,“行啊,你问吧。”   “三妹,头发黑亮是不是就是代表这人不是难民?”   林芳夏一怔,“那当然!难民哪有时间洗头发。不长虱子都算好的了。而且头发黑亮就表示这人营养跟得上,这是常识。”   常识?林建国抽了抽嘴角,好吧,他是个没有常识的人。   他刚要转身,就见武思兰已经走了过来,随意瞄了一眼林芳夏很快移开,看到林建国的时候,她翻了个白眼。   林建国有些心虚,忙给她让开。   突然变得这么殷勤,武思兰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林建国挤出一抹笑,刚想开口解释,就见她飞快移开视线走到第三排。   林建国讨了个没趣!蔫蔫地放下手,心里暗自发誓一定要多读书,省得再闹乌龙。   武思兰看了半天,无一错漏,却依旧没能把人找到。   林炎城看向林建国,“人都在这吗?”   “十五岁以上,五十岁以下的男女都在这儿呢。没人缺席。”   林炎城挥手让大伙散了。   张松年走过来,“该不会不是咱们大队的吧?”   林炎城又问武思兰那两人的穿着。   武思兰回想了下,“我之前穿的衣服就是那个女的。男的衣服和她差不多。两人瞧着面黄肌瘦,嘴上还起了一层皮。那个女的手肿成馒头。”   林炎城摸着下巴,“你觉得那两人有没有可能是难民?”   难民?这话一出,众人齐齐懵了。大冷天居然有难民?   武思兰哪里见过难民,之前那两个瞧着也就是比刚刚她看的这些人脏了一点,精神面貌差了一点,好像也没多大差别。   见她回答不出,林炎城也没为难她,毕竟一个从小在部队长大的孩子让她辨认村民和难民的确是难了点。   他朝武思兰道,“明天我让我家四丫头给贺云逸发电报,你先在我家住着吧。”   武思兰刚到这个地方就把全身家当都丢了,听到他们要留她住下,本能地戒备起来,“我想直接去找我姨哥。”   张松年插了一句嘴,“姑娘,你身上还有钱吗?”   武思兰脸一红,想开口借钱,可是人家又不认识你,凭什么借钱给你。   林炎城笑了笑,“不是我不借钱给你。而是你姨哥很快就回来了。实在没必要浪费车票钱。”   武思兰虽然不愿意,但是谁让她没钱呢,只能乖乖跟他们回了林家。   林建国主动凑到她面前,尴尬地挠头,“对不住啊,我刚刚真不是故意的。而是你穿的确实很像难民。”   武思兰刚想说话,肚子却不争气地叫唤起来。   她尴尬地扭过头,借手撩头发掩饰自己的不自在。   林建国怔愣一下,扭头发现她耳尖都红了,心中像是被什么东西勾住一样。   林芳夏在他身后瞧见这一幕,忙上前走到他另一边,拍了他一下。   林建国立刻回神,这才发现自己居然看她看呆了。   “二哥,你老盯着人家干啥?把人家都看不好意思了。”   林建国刚想解释,又觉得饿肚子会让她更不自在,便闭嘴不谈,转头朝武思兰道,“马上到我家,我给你做好吃的,就算是你赔罪。”   武思兰脸上的热度全散了,大手一挥,“行,咱们两清了。”   这么大气的姑娘,林建国还是头一回遇到,不由得又多看了两眼。   很快到了家,林建国直奔灶房,林芳夏带她去自己住的地方。   “咱家房间不多,你跟我一起住吧。”   武思兰点了点头,“好!”   房间商定好后,武思兰便向林芳夏打听贺云逸的事情。   林芳夏作为未婚妻多少有点不好意思。   但人家问她,她又不能不回答,便忍着羞涩,尽量客观公正地回答她的问题。   听到贺云逸大夏天开着拖拉机开荒,武思兰重重叹了口气,“早知道,我应该多给他寄点钱的。”   林芳夏宽慰道,“他现在在研究所工作,上面很器重他的。”   “一个省研究所而已,以他的能力该进特殊研究所的。哎!也不知道犟个什么劲儿。居然也不跟我商量,就独自跑下乡来了。”   这么亲密的话,林芳夏心慌了一下,试探着问,“你和贺云逸是亲姨兄妹?”   “那当然。”武思兰后知后觉发现这姑娘似乎话里有话,她试探着问,“我姨哥为什么要再回来这边啊?”   既然她姨哥已经去研究所工作了,那跟这个大队也没什么关系了,为什么他还要回来?   林芳夏脸颊滚烫,总觉得对方瞧着自己的目光带着几分审视。她不自在地摸了摸自己的脸,结结巴巴地道,“因为我……”   不等她说完,武思兰突然眼睛一亮,翘起嘴角追问,“你该不会是我姨哥的对象吧?”   林芳夏羞得满脸通红,却还是点了点头。   武思兰一把握住她的手,“哎呀,他这个万年老树居然也会开花,太让人意外了。你身上一定有什么魔力?快跟我说说,我姨哥是怎么追的你?”   林芳夏忍着羞耻,“是我追的他。”   没能听到姨哥吃瘪,武思兰别提多失望了。明明他连她都打不过,为什么那么多姑娘喜欢他呢?   “哎,你说你喜欢他啥啊。他嘴巴那么欠。除了那张脸,他一无是处,你看上他啥了?”   林芳夏一呆,这姑娘是不是傻啊。居然想拆散她姨哥的婚事。   不等林芳夏回答,武思兰托腮叹息起来,“哎,我要是找对象,我一定要找个比我强的。才不要这么软脚虾。”   林芳夏咬着嘴唇刚想问,就见林建国端着饭菜进来,“武思兰同志,快吃吧。”   武思兰忙放下手,收回神,坐到书桌上。   她接过筷子,刚想开动,突然不好意思地问了一句,“你们一起吃吧。”   “不用,我们刚刚吃过饭。你吃吧。”   武思兰这才接过来,动作豪迈,速度相当快,没一会儿就吃得一干二净。   林建国忙问,“锅里还有呢,我再给你盛。”   武思兰哪好意思让他帮自己添饭,忙起来,“你告诉我灶房在哪,我自己去吧。”   林建国忙给她带路。   盛好后,武思兰端着饭进屋,末了还感慨一句,“我还一直以为乡下伙食不行呢,原来你们也吃大米啊。”   坐在床上的林芳夏一怔,看向林建国。   他正冲着她眨眼睛。   林建国开口解释,“不是这样的。这米是我专门给你赔罪。咱们这边吃的都是粗粮。”   武思兰愣住,放下碗,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她坐立难安,“这多不好,我不挑食的,你们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林建国笑笑,“没事。你是客人,总要让你吃顿好的。”   听到这话,武思兰松了口气,“那行,下顿饭,我跟你们吃一样的。不能搞特殊。我是军人。”   林建国和林芳夏一怔,军人?   林芳夏怔住了,“部队也有女兵啊?”   “那当然。”   林芳夏仔细回想了下,“我们这边从来没听说过有招女兵的呀。”   “女兵一般都是文艺兵,像我这样正式女兵确实很少。”武思兰开口解释。   一言难尽的林建国心直口快地道,“你一个军人居然被两个难民打晕了?”   武思兰呆了呆,尴尬地挠了挠头,“两人手里拿着绳子,一左一右把我捆了。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   “那你还真幸运,他们只要钱和衣服,没把你怎么样。”林建国又补了一刀。   武思兰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心里却也自责起来,都是她太大意了。哎,下次她再听人说农民都是朴实的,她一定把自己这个教训说给他听。让他们别听那些谣言,任何一种群体都是有好人和坏人的。   有所领悟的武思兰自我检讨之后,很快把一碗饭吃完。虽然只有一盘土豆丝,但是她太饿了,吃得很满足。   武思兰在林建国的指引,到水缸旁洗碗,边洗边朝林建国道谢,“多谢你。你做的饭挺好吃,比我在部队吃的还要好。”   林建国不自觉地挺了挺胸,嘴上却谦虚起来,“过奖过奖。”   “哎!二哥,你怎么还不去大队开会啊。大家就等你呢。咱爹让我过来喊你。你可倒好,居然聊开了。”林建华从院外冲了进来。一看到他就喋喋不休。   武思兰探头往林建国身后一瞧,只见一个长得憨头憨脑的男孩走了过来。   两人视线相对,林建华怔了怔,“你是?”   武思兰自我介绍一遍。   林建华点了点头,末了夸道,“姐姐,你长得真好看。”   第一次被夸的武思兰眼睛瞪大,咻得一下跑到林建华面前,朝他竖了个大拇指,“小兄弟,你真有眼光。”   林建国抽了抽嘴角,扯着林建华,很快出了院子。   “哎哎哎,二哥,你拉着我干啥,我又不开会。”林建华被他带出院子,才反应过来。   林建国弹了他一个脑崩子,“你小小年纪跟谁学的,居然还会谄媚了。”   林建华觉得自己挺冤枉,“咱爹说的男孩子嘴要甜一点,将来才能讨到媳妇。”   林建国怀疑地看着他,“真的假的?咱爹还会跟你说这个?”   林建华心虚地移开视线,小声道,“不是跟我说的。是跟大哥说的时候,我偷听到的。但是我也是男人啊。一样的。”   “咱爹让你嘴甜是对着你未来对象,没让你逮到一个姑娘就嘴花花。”林建国哼了一声。   林建华挠了挠脑袋,“是吗?”   “当然!”   作者有话要说:  周末陪孩子,今天只有一更 第78章   五星大队办公室静得不行。大部分人坐在凳子上, 两手交替插到袖子里,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只有林炎城和张松年咬耳朵,在小声交谈着什么。   离两人有两米多的徐广进像看贼似的, 一直盯着这两人。可惜两人说话声音太小,他根本听不清。心里又痒痒得厉害,心情便越发烦躁, 一会看一眼墙上的挂钟,一会儿跺脚。   就在林炎城似乎说了什么的时候,徐广进突然插嘴,“哎, 书记, 你儿子什么时候来啊?咱们这么多人等他一个人合适吗?”   林炎城抬头瞧了他一眼, “你有事先去办,大不了我们等你。反正天冷, 咱们也没啥事,不怕等。”   徐广进被他掖住,翻了个白眼, 却也懒得动弹。   过了一会儿,林建国终于姗姗来迟, 林建华却没跟着一起来。他走到半道上的时候,被人请去给孩子讲题。   进来后,林建国随便找了个凳子坐下,“爹,之前不是已经开过会了吗?怎么还要开啊?”   林炎城跟张松年小声道, “先这么着吧。如果以后再想到更好的法子,咱们再讨论。”   张松年点了点头。   林炎城扭过头来看向林建国,“这不是有难民出现吗?咱们安排人员巡逻吧。”   林建国怔了怔。   徐广进撇撇嘴,“天越来越冷,让大家吹冷风不好吧?而且抢武思兰东西的那对夫妻也许不是难民呢。”   林炎城敲击面前的书子,发生叮咚几声响。   昏昏欲睡的大队干部这才回神,一个个精神抖擞起来。   林炎城摸着下巴把众人神色收入眼中,“我知道吹冷风不好受。但是那两人真是难民,恐怕就不仅仅只是他们两个。咱们八个大队,粮食分散在八处。哪怕被他们摸到一处,咱们大家的日子都会不好过。既然咱们是大队干部,就要为大家排忧解难。提前防备,总好过粮食被抢之后,大家怪罪咱们这些干部跟以前那些干部都是一样只吃饭,不干事的败类。”   徐广进气得瞪了他一眼,却偏偏又找不到话来堵他,只能撂下狠话,“你就瞎折腾吧。”   这两人一直不合,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其他人也没插嘴。比起吹冷风,当然还是粮食重要,毕竟谁也不想饿肚子。   没人反对,这事就这么定下为了。   林炎城朝林建国道,“建国,你把咱们大队的壮劳力重新编制,全部归纳到巡逻小组。队里的八处粮仓,你们每天都要安排人守候。还有要沿着村道四处巡视。别再发生抢劫。”   林建国点头应了。   说完这事,大家又在一起商量该如何才能填饱肚子。   之前就讨论过这个问题,也没商量出好的法子来。   徐广进颇有几分不耐烦,“照我说,咱们把每天的口粮减少一些。大冬天,大家也不出屋,全都猫在家里,吃这么多也是浪费。”   不得不说,这已经他们能想出来的唯一法子了。   林炎城看向张松年,“咱们一天吃两顿,省得大家跑来跑去,节省点力气。男的吃九两,女的吃七两。孩子适量减少。好好跟大家说,让大家都理解一二,离过年还有两个多月呢。离夏收还有七个多月,粮食得省着点吃。”   张松年刚刚就和林炎城商量好几遍措辞。但是他心里还是忐忑不安。   晚饭时,张松年站在凳子上,看着一张张瘦骨嶙峋的眼睛,他声泪俱下地诉说大队的难处,一笔笔账目算给大家听。   大家心里发苦,却又无可奈何,只能接受这个事实。   跟着一起来吃饭的武思兰却好似进入一个新的世界。她在部队里,馒头管够,哪怕是大冬天,也能有四五样菜。   但是这边,一天却只给吃七两饭。这能吃饱吗?   等拿到口粮的时候,武思兰发现居然唯一能填饱肚子的居然不是馒头,而是包子。里面大半都是萝卜馅。   “是不是不合口味?”林芳夏见她迟迟不动筷子,担忧地问。   武思兰瞅着大家正狼吞虎咽,她压下心里的震惊,把包子塞到嘴里,“啊,这包子怎么这么咸?”   林芳夏指着她面前的碗,“快喝点粥。”   武思兰端起碗大口大口喝起来。   包子吃到三分之一,那碗稀薄的粥也喝完了。她侧头问林芳夏,“在哪边添粥啊?”   林芳夏一怔,刚想说没有了。   就见旁边的林建国把自己那碗粥推到她面前,“你喝吧。”   武思兰摇头,“不用了。”   她一抬头,这才发现喝完粥的人离开座位盛回来的却是冒着热气的开水。   也就是说,每个人只能喝一碗粥。   武思兰只好跟着大家一起去端了一碗开水。   等一个包子吃完,她一共喝了一碗粥和两碗开水,撑的她的肚皮一鼓鼓的。   从食堂走回去的路上,她拱着肚子小声朝林芳夏道,“咱们快点走吧。我想上厕所。”   正在与伙伴聊天的林芳夏忙结束聊天,带着她往家奔。   上完厕所,武思兰跟林芳夏聊了一会儿话,她肚子又饿了。   她忍着饥饿,看了一眼手表,现在才八点半。也就是说这顿饭只管了两个半小时。她坐在床上,被子盖着咕咕叫的肚子,侧头看了一眼正在批改作业的林芳夏,“芳夏,你们大队下一顿饭是什么时候啊?”   林芳夏头也不抬,“哦,明天中午十一点。”   武思兰掰着手指算了半天,还要十四个小时,她才能吃饭。   武思兰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林芳夏听到声音回过头来,“思兰姐,你怎么了?”   武思兰涨红着脸,“我想回到早上,打死我自己。”   林芳夏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是什么意思。不由得乐出声来,“思兰姐,你就别想那么多了。你也不是故意的。”   武思兰垂着头,她确实不是故意的,可是如果不是她把粮票都丢了,她现在也不用饿着肚子了。   她痛定思痛,深刻做了一遍反响后,才后知后觉地问,“芳夏,你们一天只吃两顿饭,如果肚子饿了,怎么办?”   林芳夏随口道,“饿了喝水啊。”   武思兰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你们把包子馅弄得那么咸,是为了多喝水?”   “那当然了。大锅饭哪能不让大家吃饱呢。”   武思兰突然觉得林芳夏还挺幽默。   林芳夏写了两个字,突然扭过头来,小声道,“思兰姐,你是不是饿了啊?”   武思兰违心地摇头,“没有!”   林芳夏不信,小声道,“你放心吧。咱家还有点粮食的,晚上可以加顿餐。”   武思兰想到之前吃的那两碗香喷喷的白米饭,把她肚子里的馋虫都快勾出来了,咕咕叫越来大起来。   被子已经隔绝不住她的声音了。   林芳夏忙起身,“芳夏姐,你等等,我去灶房看看。”   武思兰不好意思地揉揉肚子。   很快,林芳夏就过来敲门了,小声道,“思兰姐,走吧,咱们去堂屋。”   武思兰跟在林芳夏身后,进屋后,林芳夏很快把门插上。   武思兰瞅着面前又多了一个人,愣了一下。   林建国主动给她介绍,“这是我四妹,她在供销社上班,中午你没见过。我们家还有老大和老五你没见过,他们在县城上班。”   武思兰点了点头,主动跟林芳秋打招呼,“我叫武思兰,是贺云逸的姨妹。”   林芳秋认认真真地打量她一眼,想说什么,却又没有问,只淡淡地道,“你好。我叫林芳秋。”   两人互相介绍的时候,小六已经把煤炉上的锅盖掀起来了,热气上涌,屋里更暖了一些。   林建华面前摆着一摞黑瓷小碗,他捞了一个最大的红薯递过云,“思兰姐,你吃。”   武思兰笑着接过来,拨开红薯皮咬了一口。   这红薯刚刚出锅,太烫,而且一点也不甜,里面还是白瓤的。她以前听人说过,白瓤的红薯比红瓤的产量要高一点。   她想等红薯凉了一会儿再吃,抬头见其他人都拿到了红薯。   大家吃的都很慢,但是她注意到大家都是连皮吃的。   武思兰看着碗里被她剥到旁边的红薯皮,想到那七两饭,也吃了下去。   吃完红薯,林建华又给每人添粥。   武思兰才注意到这煮红薯的汤下面,居然还是有大米的。   只是大米的数量非常少,盛到碗里,都能论个数。   武思兰吃完一碗薄弱,林建华把锅里还剩下的一个红薯盛到她碗里,“快吃吧。”   武思兰十分不好意思,刚想拒绝,就见林炎城抬了抬手,“快吃吧。我们胃口小,吃不下去,可别浪费了。”   武思兰最终还是把红薯吃了。想着等她回去,一定给他们寄点全国粮票作为报答。   哪怕是两个红薯下肚,武思兰也没有吃饱的感觉。   吃完饭,林建华收拾碗筷,其他人都各自去睡觉。   林芳夏给武思兰倒了热水,两人简单洗漱过后,并排躺到床上。   武思兰手枕在脑后,轻声道,“芳夏,你能跟我说说你们大队的事吗?”   林芳夏想到刚刚她去倒水时,她爹千叮咛,万嘱咐,不要跟武思兰讲太过负面的事情。   她不太清楚她爹为什么要对思兰姐藏着掖着,但是她爹做事总有理由。她照办就是了。   于是,林芳夏只跟武思兰讲她们村去捕鱼的趣事,还有她教书时,小孩子调皮捣蛋的事。   武思兰从小就在部队长大,没有接触过这些,听得津津有味。   听了一会儿,武思兰便开始引导林芳夏讲些关于粮食的事情。   林芳夏不肯说,“这些都是暂时的,咱们以后一定会过上好日子的。”   武思兰见她含糊其词,便开始激她,“该不会是因为你们大队有人贪污,所以你才不肯说吧?”   林芳夏果断摇头,“才没有。不是这样的,是粮食都上交了。你知道的,小麦亩产只有两三百斤,水稻更低。交了五成之后,人均连两百斤都不到。哪个没良心的敢贪污啊。”   武思兰惊得坐起来,瞪大眼睛,“水稻不是亩产万斤吗?怎么才两三百斤?”   林芳夏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居然无意间把这事给透露出去了。   她心慌得不行,拽着武思兰的手,“思兰姐,我刚刚什么都没说。你听岔了。”说着躺着床上,背对着武思兰装睡。   武思兰急得不行,抓着林芳夏的胳膊继续追问,“你说啊。不是说亩产万斤大丰收吗?”   好半天没能等到她回答,她趴过去一看,原来林芳夏正趴在床上哭。   “哎,你哭什么啊?我又没怎么你!”武思兰再次抓了抓头发。   “我爹不让我跟你说这些,我刚刚居然说秃噜嘴了。”林芳夏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嘴。   武思兰想不明白,“你爹为什么不让你跟我说这些?”   林芳夏摇头,“我也不知道。”   “不行,我要问问看。”武思兰从窗户往外一看,外面还有亮光,想来他们还没睡,忙翻身下床。   林芳夏反应过来回头看的时候,她已经开门出去了。   林芳夏也顾不上哭了,忙穿鞋下坑跟了上去。   “林叔,你还没睡啊?”武思兰推开堂屋大门,林炎城正独坐在凳子上洗脚。   听到动静的林炎城抬头见是她,愣了一下,“怎么这么晚了,你还没睡啊?”   武思兰搬凳子坐下,“林叔,我刚刚听芳夏说,这边亩产才两三百斤,怎么差这么多啊?”   林炎城瞧了一眼跟进来的林芳夏,心里嘀咕,难道这就是命吗? 第79章   书里, 林芳夏跟贺云逸去了北京。没过多久,贺云逸就到研究所工作。因为是秘密工作,所以起码要十个月不能回家。   他就把林芳夏托付给武家人照顾。   也不知道武老爷子是听武思兰说的乡下见闻还是武老爷子跟彭同志关系太好的缘故。   在1959年的庐山会议上, 彭同志说了真话,被定为“反党集团”的首要人物。跟他关系最好的武老爷子听说之后,直接中风。   1962年, 大部分党员平反,彭同志却没有。   病情有所好转的武老爷子写信替他说话,却很快被打成同党,身陷囹圄。   武思兰不肯跟爷爷断绝关系, 也被关了起来。   林芳夏想找贺云逸帮忙, 却根本见不到人。她只好将孩子托付给一户人家照顾, 又给研究所写了信。信里交待□□的人。而后她去求了贺进楼,没想到不仅没把武思兰救出来, 她自己反而被于月芳磋磨死了。   书里关于武家人写得很含糊,想来是因为涉政的缘故。   武思兰和林芳夏死后,林建国到北京吊唁, 迟迟见不到贺云逸,他开始铤而走险杀了迫害武思兰的高官, 想对贺家动手的时候,贺云逸回来了。   贺云逸让林建国离开北京,而后才对贺家展开报复。   说起来,武老爷子的死亡多少是因为他那刚正的性情。但是要说跟武思兰在五星大队的见闻丝毫没有关系,也不太可能。   原本林炎城想早点和贺云逸一起去北京, 阻止武思兰南下。但是没想到武思兰居然比书里提前了一个多月。   更要命的是,她居然还被难民给抢了。   他叮嘱芳夏,其实也没想过芳夏能阻止住武思兰的好奇心。他只是想引她过来找自己而已。   他擦了脚,让一直忐忑不安站在门后的林芳夏坐到旁边。   就在他想起身倒水的时候,林芳夏先一步上前,端着洗脚水倒到外面。   外面太冷,林芳夏的速度非常快。   门再次被关上,林炎城套了一双干净的袜子,等身上都暖了,才开口,“从我记事开始,水稻的亩产就一直是这么多。从来没有超过四百斤以上的。”   林芳夏搓了搓手,把披在身上的衣服重新套上,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两人,不错过两人脸上的表情。   武思兰愣了好一会儿,才涩然开口,“可是报纸上不是这么说的。”   明明报纸上说的亩产都是万斤以上,可实际上却只有亩产两三百,这差得也太多了。武思兰哪里能接受这个事实。   林炎城叹了口气,声音中透着几分无奈,“丫头,上面要赶美超英,还一再把时间表提前,从一开始的五六十年短缩到十五年,再变成十年,再减少至三年,谁都可以看得出来,领导们急切的心情。谁都不敢跟领导对着干。连不能下崽的钢铁都能翻好几倍,一粒粮食种在地里能翻十几倍,有什么理由不能跟着一起大跃进呢?”   武思兰怔愣了好一会儿,她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林叔,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林叔只是大队书记,家里没有收音机,没有电视,他怎么会知道这些?   林炎城无声叹息,“我自己从报纸上看出来的。”   武思兰一直在部队,政治敏感度也不高,此时听到这些人弄虚作假,气得咬牙切齿,“就算上面真的定下来这么大的目标,也该据实回答,怎么能做假呢?”   想到之前部队里那么多人因为粮食增产就开始胡吃海喝,她心里就堵得慌。   林芳夏见她情绪这么激动,忙劝道,“这事也怪不得领导。就拿许社长来说吧。上面给他下了死命令。他不交这么多,恐怕连小命都保不住了。就拿我们来说,如果我们不按上面下达的任务交公粮,粮站的人就会强制招行。他们能调来部队,手里都有枪,我们哪敢跟他们对着干。”   武思兰气得要命,可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生谁的气。   怪这些保不住粮食的村民们太窝囊?不是!他们是弱者。   怪那些基层干部太惜命?不是!上面下来的命令,有的人是执行。   怪领导们太霸道?不是!领导们也是想让国人提前挺直腰板,不再受帝国主义压迫。   ……   林炎城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三年计划很快就会过去。到时候一定会好转的。”   事实上,大跃进只坚持了两年就被叫停。但是饥荒却持续了三年,有些地方甚至是五年。   武思兰却像是被霜打了的茄子似的,蔫蔫的,也不似刚才活泛。   林炎城想到武老爷子,又叮嘱她,“我听人说,武司令和彭司令都是性情中人。你还是别把这些事情告诉他们。”   武司令一直瞧不起那些趋炎附势的人,如果让他知道现在堂里从上至下都是不敢说真话的人,他不知道该有多气愤。   他年纪也大了,脾气越发像小孩子,说起来话来不管不顾。   如果所有人都说假话,那说真话的人只会被人当成疯子一样攻击。   她浑身一僵,不敢想像这个画面,“我知道了,我一定不跟他们说。”   林炎城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改变这两人的结局,但是什么都不做,那也太冷血了。   武思兰脚步迟钝,像是步履蹒跚的老人,慢慢出了堂屋,回到卧室。   林芳夏看着她的背影,一脸担忧。她想跟上去,林炎城再次叮嘱,“芳夏,她受的打击太过了,尽量别让她知道太多。”   林芳夏自责不已,重重点了点头。   第二日,林芳夏醒来,下意识看向旁边,却发现昨晚还沉默不语的武思兰早就醒了。   她赶紧爬起来穿衣。   在屋外做身体锻炼的武思兰听到屋里有动静,推门进来,笑盈盈地开口,“芳夏,你醒啦。”   林芳夏穿衣服的一顿,抬起头,看见她的笑脸,还略微有些诧异,她想问,你好了吗?但是这话问出来,又好像提醒了对方。   干脆就不问了,继续穿衣。   等她穿衣下床,正要叠被子的时候,武思兰把门关上,小心翼翼地凑到林芳夏耳边,“芳夏,我告诉你一件事,你别笑话我。”   林芳夏扭头看她,点了点头,“行,我不说。”   武思兰苦着脸,抓了抓头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从昨天开始头发上特别不舒服,老痒。”   林芳夏怔了怔,“哎呀,你该不会是长虱子了吧?”   武思兰头皮发麻,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真的假的?”   林芳夏连被子也不叠了,忙拉她出屋,到外面光线亮的地方。   她从堂屋里搬出一个凳子让武思兰坐下,而后解开她的发绳,“你哪边痒啊,我帮你找找看。”   武思兰伸手摸了摸,林芳夏在她的指示下,很快发现有一珠血迹,也不知道是她抓破的,还是虱子咬的。   “这儿破了,我帮你找找看。”说着,她继续开始找。   “哎,你俩干啥呢?”从房间出来里的林建国也凑过来。   武思兰不好意思说,林芳夏是顾不上,“哎呀,真是虱子。”   武思兰没长过虱子,“真的吗?我看看虱子长啥样?”   林芳夏逮着一个抓到放在她手心。虱子非常小,黑色的。   “哎呀,你头上怎么会长虱子呢?”林建国惊呼出声,不等武思兰回答,他扭头看向林芳夏,责怪道,“三妹,是不是你被子没晒?你还是大姑娘呢,怎么一点卫生都不讲?”   林芳夏涨红着脸,“二哥,你少冤枉人。我才没有长虱子。”   话音刚落,她就觉得自己头发也开始痒起来。   武思兰不认识是林芳夏传给她的,林芳夏非常爱干净,衣服,被子,房间都打扫得干干净净。她想了想,“应该是那件衣服。那衣服那么脏。有虱子也不奇怪。”   林建国有些尴尬,刚想扭头向三妹道歉,就见她把头发也解下来,抓了又抓,“三妹,你怎么了?”   林芳夏痒痒得厉害,“我头上恐怕也有虱子了。”   “这传染咋这么快啊?”林建国也急了。   林炎城从屋里出来,听到三人在外面叫唤,“怎么了?”   林建国忙把事情说了一遍。   林炎城在两人身上各扫了一眼,“有两个法子,一个效果可能不会很好,一个立竿见影。你俩选吧。”   林建国急得直跺脚,“爹,您就别卖关子了,一起说了吧。”   瞅着他这副皇帝不急太监急的模样,林炎城抽了抽嘴角,“第一个法子,就是用醋洗,第二个就是直接把头发剃掉,一了百了。”   林芳夏哪舍得减头发,她咬咬牙,“我要用醋洗。”回答完毕后,她愣住了,“可是现在没有本子,没法买醋啊。”   自从吃大锅饭,他们的副食品本子就无效了。只有大队的那个本子才有用。   林炎城从身上掏了两块钱递给林建国,“你去找你张叔,看看能不能用钱买点回来。”   林建国刚要走,武思兰开口,“不用买我的份,我直接剃掉。”   林建国愣住了,瞅着她那头乌黑发亮的长头发,心里竟产生出一种很可惜的肉疼感。他摇了摇头,“大冬天的,你剃成光头,不冻死你才怪。”   武思兰蹙眉,“可是用醋洗效果不怎么好。直接剃掉,多省事啊。至于帽子,没事儿。等我哥回来,我让他给我买一顶。这几天,我就不出去了。”   林芳夏拉了拉她的袖子,“可是一个女孩子剃光头,你不怕别人嘲笑你啊。”   武思兰手握拳闲,拍了拍自己结实的臂膀,“怕什么,敢嘲笑我,那就训练场上见。”   林芳夏彻底无话可说。   林炎城去大队借自行车。   林建国很快提了半坛醋回来,交给林芳夏。   林芳夏立刻烧水洗头发。   林建国还是觉得可惜,“要不你再想想吧。你头发这么好看,全剃了多可惜。”   武思兰以手作梳,歪头瞧了一眼,“没什么可惜的。再好的东西,如果影响我的健康,我留它又有何用。”   林建国看着她的眼神发亮,这样洒脱的姑娘,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林炎城很快回来,把自行车交给林建国,回屋给武思兰拿了一顶他的帽子,“建国,你带思兰去镇上剃头吧。”   武思兰接过帽子,向他道谢。   两人去得很快,回来得也很快。武思兰戴着那顶男士帽,土了许多。   林炎城又让两人换上芳秋的衣服,把换下来的衣服,被子全都洗一遍。末了还叮嘱武思兰,“对了,思兰,从今天开始,你跟芳秋睡一屋吧。可别被芳夏传染了。”   林芳夏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等她头发干了以后,她请武思兰帮她把头发剪短,只到耳朵处。   当天夜里,大队发生一件大事。   大队仓库的粮食被人盗了。负责看守的人说,偷粮食的一共有两个人。一人用调虎离山之计把负责看守的四人依次调开。   另一人从墙头跳进去,三两下就把仓库的锁给打开了。抗了一袋粮食,火速离开。   四人回来后,觉得这事有点蹊跷,打开大门一看,仓库的门居然被撬开了。   林炎城瞅着月上中稍,四处黑漆漆,想要找人这是比登天还难。   他让一组人守在仓库门口,让其他人继续执夜。   林建国不懂,“爹,怎么能算了呢?咱们四处找找,说不定粮食很快就能找回来了。”   林炎城嗔了他一眼,“你怎么能肯定他们不会又使一次调虎离山呢。”   刚刚有人喊‘抓贼’,住在附近的人全被吵醒了,全都聚到这个粮仓,负责巡视的人也都在这边。另外七个粮仓相当于无人看守。只要再用一次刚刚的计策,把看守的四人打晕或是引开,准能成功。   林建国这才反应过来,忙让巡逻队继续巡视。   他陪着亲爹到其他七处检查,好在剩下七处都好的很。   林炎城打了个哈欠,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好了,等明天一早,看看我调置的机关到底有没有用吧?”   林建国一怔,“什么机关?”   林炎城不想说,“之前不是一直担心有流民嘛,我跟你张叔就商量,看看怎么不让人偷粮食。所以我们在粮袋上加了一个小口袋,里面塞了一点炼钢时烧过的黄沙。只要有人抗粮食,那里面的黄沙就会漏下来。白天找一找就行了。”   “爹,晚上也能找啊。”林建国急得不行。不把盗贼抓到,他心难安。   林炎城嗤笑一声,“没脑子。”   林建国挠头,啥意思啊?他想早点把贼捉到,怎么就成没脑子了? 第80章   林建国反复思量, 如果真是外人偷粮食,他们没有房子,荒郊野外,到处都是空地, 不等光线靠近, 人就跑没了。   林建国尴尬地挠头, 心里反思自己不该这么冲动。   瞅着亲爹已经走了好几米远, 林建国忙跟上, “爹,我以后一定会多想想, 不会再冲动的。”   林炎城打了个哈欠, 斜睨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问,“这么说你想通了?”   林建国怔愣片刻, 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两人走着走着, 很快拐进小巷子里,林建国手里的马灯照在地上,前面一排房屋的土坯墙上折射出阴影,这是放大了好几倍的马灯。   林建国总觉得他爹话里有话,他转了转眼珠子, 凑到亲爹面前小声问, “爹,你是不是怀疑偷粮食的不是外村人?”   林炎城点了点头。   林建国紧蹙眉头,心里暗自想着, 如果真是流民干的,他们用两次以上的调虎离山才更有用。可是他们并没有。   流民向来都是一群一群的。   如果藏在附近的流民真的来偷粮食,怎么可能只派两个,而且仅凭一人就能把三人依次调开。显然是对大队的房子结构十分了解,速度非常快。显然那人知道哪个巷子能通过,哪个巷子是死的。   林建国福至心灵,“爹,你是怀疑徐广进那帮人浑水摸鱼?”   到了家,林炎城欣慰地拍了下他的背,“早点睡吧。事情究竟如何,明天自见分晓。”   林建国急得不行,可亲爹显然没有为他答疑解惑的意思,他只好回自己屋了。   这一夜,林建国睡得相当煎熬,翻来覆去睡不着,就想弄明白。   等到后半夜,他突然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爹该不会是故意给他透一半留一半吧?就为了治他这急躁的性子?这还真是亲爹啊。   第二日,林建国顶着黑眼圈,没精打采起了床。   林芳秋瞅着他这副样子,打趣道,“二哥,我昨晚好像听到有人喊抓贼了,该不会就是你吧?”   林建国没心思跟她犟嘴,一扭头瞅见亲爹进屋,忙凑到他面前,“爹,咱们什么时候去抓贼啊?”   林炎城斜睨了他一眼,相当淡定地坐到自己位置上,“急什么,喝点粥再去也不迟。”   林建国只好再次坐下,芳夏给两人盛好粥,又把蒸的三个红薯分一个给武思兰,“武姐姐,你吃吧。”   武思兰有些不好意思,这红薯只有芳秋,建华能吃,其他人只能喝粥。   她白吃白喝算怎么回事。   她坚持不接受,林炎城宽慰道,“你是咱家的客人,如果让你饿着,贺知青该怪芳夏招待不周了。”   就算看在武思兰照顾林芳夏好几年的份上,林炎城也不能让她陪着他们一起喝清汤寡水。   至于他为什么不让全家吃饱,也是怕家里人全吃饱,脸色红润,在众多面黄肌瘦的队员中间显得格格不入。   武思兰不懂这些,她只知道他们不吃,她也不能吃。所以坚决不肯接受。   林炎城见她铁了心,便让芳夏跟她一起分了吃。武思兰这才肯接受那半块红薯。   吃完饭,林建国陪着林炎城去昨晚丢粮食的仓库。   张松年比他们提前到了,但是看他的样子,显然没有把袋子上的蹊跷说出来。   他保持沉默,但是有人却是趁火打劫。   一大早,徐广进就从大队仓库里搬了一个凳子坐在门口,翘着腿,一直等啊等。   昨晚闹出的动静,看得人不少。一传十,传十百,很快全大队的人都知道了。   不到八点钟,大队仓库门口就挤了一圈人对着昨晚那四个负责看守的人大骂不止。   林炎城已经好些年没听人骂脏话了,乍然听到,还有点不适应。   徐广进从人群外看到姗姗来迟的两人,挖苦起来,“我说,林书记,你们怎么才来啊?该不会是没脸见人了吧?”   说起来,粮食丢失,四个看守人是第一责任人,那林建国这个民兵队长就是第二责任人。都是要受处罚的。   林建国没有说话,跟在他爹身后进了包围圈。   林炎城在徐广进身后扫了一眼,昨晚出现的徐家人非常少。徐广进就不说了,就连跟他秤不离砣的徐广飞也不在。   现在他倒是紧随其后,林炎城眯了眯眼,反问他,“昨晚发生这么大的事,大队长好像并不在啊?昨晚干啥去了?”   徐广进腾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气势汹汹地走到林炎城面前,“姓林的,你什么意思?”   林炎城扫了他一眼,“你这么激动干什么?难不成有人做贼心虚了?”   徐广进指着林炎城破口大骂,“林老头,咱俩平时是不对付。但是我也没怎么着你啊。你儿子看管粮食不利,你就想把责任怪到我头上,你说你像话吗?咱们让大伙评评理,我今儿还就不信了,难不成大家都是瞎子,由着你摆弄?”   林炎城摆了摆手,“行了,我没空跟你兜圈子。到底谁是偷粮食的贼,不是你说了算,也不是我说了算,而是证据说话。”   他朝林建国抬了抬下巴,“把全队所有人全部集合到打谷场,但凡是能走的,一个都不落。今儿我们要是不把贼抓到,咱们这仓库迟早会被这些人搬空。”   徐广进见他这胸有成竹的样子,微微向后扫了一眼。   徐广飞给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扭头去打谷场了。徐广进心里踏实不少。   “所有大队干部都留下!”林炎城又点了十来个妇女留下,她们共同的特征都是嘴快,好事的。   等所有人都集合到打谷场,林建华跑过来报信。   林炎城这才将视线移向这些大队干部以及大娘大婶们,“安静,大家听我说一句。”   吵吵嚷嚷的人群渐渐停止交谈,直至鸦雀无声。   林建国手脚麻利,很快从屋里搬出一个凳子,林炎城踩在上面,看着大伙,“粮食丢了,看守人以及建国都有责任。但是咱们首先是把粮食找到。”   “怎么找?”人群里有人喊了一声。   张松年从屋里搬出一袋粮食,林炎城让他把粮食它放在徐广进刚才坐的椅子上,指着袋子底下缝上去的蓝布口袋,“瞧见没?这是我和张松年一起商量做的机关。昨晚贼偷了粮食。这蓝布口袋里的黄沙一定早点漏下来了。”   徐广进心里一慌,粮仓袋子加了这东西,这两人居然不告诉他?   “好了,麻烦大家四处看看,有没有黄沙。咱们顺着黄沙四处找找。”   乡下盖屋多半都用的泥,像黄沙这种东西那是少之又少。之前拆高炉的时候,砖分给队员,但是黄沙却都留下,一直堆在大队仓库里,想着等什么时候队里有钱了,把仓库翻修。   听说有线索,大伙全都埋头开始找。   没一会儿,就有找到一条细小的线,从墙根处一直往旁边的小巷子延伸。   众人跟着这条黄沙线,走了好一会儿,终于走到末处。   众人齐齐看去,“哎呀,这不是贺知青住的屋子吗?”   旁边一人推他,“你傻啊,贺知青早就走了,这是徐广飞家。”   徐广进急得一脑门子汗,“这是栽赃,这是陷害。”他指着林炎城破口大骂,“一定是你故意弄出来的。如果你早就在袋子上缝了口袋,为什么昨晚不抓。反而今天来抓?”   林炎城勾了勾唇角,“你说呢?”   张松年上前一步,“偷粮食的一共是两个人,可有机关的袋子却只有一个。昨晚当场就抓,肯定只能抓到一个。另一个是谁,谁能知道。”   如果偷粮食的贼是徐广进和徐广飞,他可不认为徐广飞那家伙能把徐广进交待出来。   张松年补充道,“但是白天抓就不一样了。昨晚他们十之八九已经分过赃了。”   就算昨晚他们没有分赃,以他们饿了这么多天的德行来看,他们昨晚肯定吃了顿饱饭。   这年头的男人少有会做饭的,徐广飞想吃饭,肯定会把他娘叫起来。   徐广飞可能不会把徐广进供出来,但是徐广飞他娘可就不一样了。   “别跟他废话了,咱们进去搜。”有人急于找粮食,忙提醒他们。   林炎城示意张松年,他一脚把小屋的门踹开。   这是间杂物房,里面东西堆得到处都是。张松年一个个往外丢,很快,他就在靠近里面的位置找到大半袋粮食。   林炎城吩咐林建华,“去把林广飞他娘叫过来。”   林建华眼睛一亮,咻得跑走了。   众人瞧着徐广进的目光都带着几分不善。   林炎城大发善心,“大队长,你实话说了吧,你是不是跟徐广飞一伙的?要不然为啥你一大早上就找我麻烦呢?”   其他人也都用怀疑的眼神盯着他。   徐广进涨红着脸,举手发誓,“我徐广进对着M主席发誓,我要是偷大队的粮食,一定不得好死。”   林炎城微微眯了眯眼。这年代的人拿M主席当神一样敬仰,徐广进敢这么发誓,要么是他有自信徐广飞他娘不会把他供出来。要么就是他真的没有参与。   到底是哪一条呢?   很快,人被带到。   徐广飞的娘葛小梅听到林建华叫她,当时腿肚子就软了。   没法子,林建国让手下两个兄弟架着她过来。   到了这边,两人松开,葛小梅像烂泥似的瘫软在地,身体颤抖,连头也不敢抬。   “好了!你是想去劳改农场还是想继续待在五星大队,这就要取决于你到底识不识实务了?”   葛小梅手撑地面,死死地咬着唇,垂死挣扎着,“书记,我儿子没有偷粮食啊。他不是贼。”   林炎城拍了拍粮袋,“行啦!粮食都从你家翻出来了。你是当我们所有人的眼睛都是瞎吗?”   葛小梅面色惨白,脑袋上沁出一层细密的汗,她后背全都湿透了。寒九天气,冷风吹过,脊背如同刮在冰窖边上寒冷。   林炎城提醒她,“如果你不老实交待,你会跟你儿子一起发配到劳改农场,每天都有干不完的农活。病了也没人管,只有等死的份。”   避不过去的葛小梅挣扎了好一会儿,才鼓起勇气举手,怯生生地看着林炎城,“书记,我交待。我一定交待。你千万别把我送去劳改农场。”   林炎城点头保证,“只要你老实交待,我绝不牵连无辜。”   葛小梅紧张地咽了口唾沫,“不是广飞去的,而是我家老头子偷的。”   众人哗然,就连林炎城都没想到,偷东西的居然不是徐广飞,而是他爹。   林炎城愣了一下,朝她竖了个大拇指,“呵,在儿子和男人之间,你选了儿子。行!那你跟我说说,另一人是谁啊?”他举起两根手指,“一共是两个贼。”   葛小梅一怔,狠了狠心,闭上眼,“还有一人是我。”   徐广进不忍直视。她居然撒谎都不会。难道她就不会随便找个替死鬼吗?   众人一怔。怎么可能?葛小梅身体这么差,跑几步就要大喘气。她是能扛得动粮食啊?还是能前后引开四个男人啊?   张松年火了,“书记给你机会,你居然敢糊弄我们,真是不识好歹。”   葛小梅双手捂脸,失声痛哭。   林炎城一拍脑袋,蹲到葛小梅面前,“呵,你还真是提醒我了。原来昨晚你们没分粮食,是因为偷粮食的人是你丈夫和儿子啊。父子俩配合默契,天衣无缝。当真妙哉。”   林炎城是在激她。如果她不说出真正的凶手,那凶手只有可能是徐广飞父子。他就不信葛小梅能为了旁人,置自己儿子与死地。   葛小梅猛地一抬头,呆愣当场,“你?”   她眼里的难以置信瞬间泼了林炎城一盆冷水。难不成那两个贼真是徐广飞父子?徐广进没有参与其中?咦,不可能啊。徐广进脸上明明白白写着心虚二字呢。   林炎城有些失望,又似乎很满意这样的状态。他蹲下来,静静地看着她,“你说你撒谎有什么用?不仅没把你儿子捞出来,你还要因为知情不报一起被发配劳改农场。”   “我!”葛小梅抓住林炎城的裤子,跪在地上,“大队长,求求你,别抓我儿子吧。他还有媳妇和孩子要养。他还这么年轻。”   林炎城站起来,“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承担责任。你儿子不例外,你也不例外。”   葛小梅趴在冰冷地面上,哭得声嘶力竭,凄厉的叫喊声此起彼伏,众人心惊的同时,又忍不住同情她。   心理防线攻破了,林炎城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徐广进,扭过头看向葛小梅,诱哄她开口,“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如果你老实回答,我可以不把你交出去。”   这年代的法律不全,只要他不交出去,葛小梅就不会被当成共犯。只是他怎么也不愿相信,以徐广飞父子的胆子在没人怂勇的情况下,能去当贼?   葛小梅抹了把眼泪,打着嗝,“你问。”   林炎城声音很淡,“偷粮食的主意是谁想出来的?”   众人齐齐看向徐广进。毕竟刚刚他的表现最可疑。   葛小梅仔细回想了一遍,“我不知道。”她是真的不知道,她也是昨晚被他们父子叫起来,才知道两人居然去偷粮食的。   徐广进大松一口气。众人懵了。   林炎城见问不出有用的东西,指挥刚刚那两人把葛小梅架走。   他再度把徐广飞的爹叫过来。   对方倒是很爽快,一口承认自己偷了粮食。当他问到是谁给他们出主意的时候,对方一口咬定是自己的主意。倒是没把徐广进给供出来。   等他再把徐广飞叫过来的时候。   徐广飞已经面如死灰。他强撑着站在林炎城面前,“粮食是我偷的,跟我爹我娘无关,你快把他们放了。”   林炎城摸着下巴,“你爹跟你是同谋,你娘是知情不报,你们三口人都有罪。你一句轻飘飘的话就给放了?少了三斤苞米,我找谁要去?”   徐广飞恶狠狠地瞪着他,眼含泪花,声音哽咽,“你放了我娘,她是无辜的。她身体差,我们根本不敢告诉她。”   林炎城也无意为难葛小梅。他走到徐广飞面前,“只要你老老实实告诉我,偷粮的主意是谁出的?我就可以放了你娘。”   徐广飞眼尾扫向徐广进。对方身份僵硬,心更是提了一截。   徐广飞一口咬定,“是我爹。”   口供一致,林炎城知道再问也问不出什么来了,抬了抬手,“行了,押下去吧。”   等人都走了,徐广进上前一步,小声求情,“他们偷的是队里的粮食,你也找到了,能不能放了他们?”   林炎城凉凉地看了他一眼,“你以为我是在陪你们玩过家家吗?”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好穷,请大家支持正版吧,谢谢大家。 第81章   林炎城态度强硬, 徐广进心灰意冷,只能按照约定,将来好好照顾葛小梅以及他的老婆孩子。   林炎城放了葛小梅,把徐广飞和徐有银带到打谷场, 亲自交待事情经过。   众人议论纷纷, 显然也没想到, 偷粮食的贼居然是自己人。   等他们讨论好了, 林炎城说下处罚, “徐广飞和徐有银偷粮食,我们会交给公社处置。请大家千万别学他们。自己受苦不说, 还连累家人。”   众人瞧着林炎城的眼神带着敬畏与钦佩。   原本那些蠢蠢欲动跟徐广飞有一个想法的人都有些不对劲儿了。   书记实在是太厉害了, 粮食丢了一晚上,居然还能找回来。   想想自己哪有本事跟他斗,还是别冒这个险了。   说完这事, 林炎城又对昨晚失职的四人提出处罚, “罚你们每人到河渠两边挖三十个树坑,等过了年,咱们就栽树。”   说完,他又看了一眼林建国,“你做为民兵队长没能管好手下, 也要挖二十个。下次再出事, 我要加倍处罚。”   林建国低着头,脸色涨得通红。   原本等着挑刺的徐广进别提多恼火了。   散了会,林建国大步往家走, 林建华人矮腿短,小跑才能跟上他。   “二哥,你跑什么呀?你是不是生爹的气了?”   林建国摇头,面上带着几分自责,“我没生气。我就是气我自己。”   林建华知道二哥最好面子,安慰他,“二哥,你也别自责。咱们村的那些人哪个不服你啊。以后你注意点就是了。”   林建国叹了口气。别人服他有什么用。在他爹眼里,他就是一冲动就没脑子的蠢货。   他吭哧吭哧回了家,径直走到堂房到后面,从门后取出一个铁锨,这是他昨天刚借来挖埋在地头的红薯。还没来得及还回去。   武思兰光着脑袋坐在堂屋烤火,刚伸手跟他打招呼,却见他一扭头,气呼呼地走了。   武思兰起身追了上去,却因为头太冷,又退了回来。   她站在门口,叫住站在院门听林建华,“小六,你二哥怎么了?”   林建华追不上林建国,听到有人喊自己,忙跑回堂屋,“思兰姐,我二哥没事。昨晚,队里发生点事,我二哥失职,我爹罚他去挖树坑。”   武思兰有心想问队里发生何事,被亲爹叮嘱过的林建华却闭嘴不说了,忙跟武思兰告辞,往外跑,“我去帮帮二哥。”   武思兰跺了跺脚。每次问他们问题都是三缄其口,她都答应不说给爷爷听了,他们怎么还要瞒着她呢。   想到大早上就被拿走的帽子,武思兰这才反应过来,林叔这是故意不让她跟着一起看热闹呢。   第二日吃晌饭的时候,从队员口中得知前进大队也遭了贼。一次被人偷了十几袋粮食,民兵队长正带着底下人挨家挨户找贼呢。   林建华得直拍桌子,“爹,咱们大队遭了贼,他们居然还这么不小心。是不是傻啊?”   一直闷声吃饭的林建国抬头瞧了他一眼。   林建华自觉失言,推了推他的肩膀,“二哥,其实你已经很幸运了。要不是有咱爹和张叔提前弄了那口袋。你这民兵队长我估计也当到头了。”   林建国叹了口气,这是安慰他呢,还是给他补刀呢。   看来他要是不改掉自己好冲动的毛病,智商跟小六也差不了多少了。   武思兰插话道,“丢了这么多粮食,肯定是团伙作案。也许不是队员干的。说不定是那伙流民干的。”   在这边待了几天,武思兰越发觉得抢她东西的那对夫妻是流民。   “如果真是流民,那咱们大队也得提防。”林建国吃完饭,丢下筷子,叫了几个已经吃完饭的男人,一起出了食堂。   林建华小声凑到林炎城面前,“爹,你有没有觉得二哥好像变了。”   林炎城轻叹一口气,“你二哥这是长大了。比以前有责任心了。也更成熟了。”   以前的林建国处事随意,做事万般皆由心。哪怕是当民兵队长,也只是觉得很有面子,很威风。要说多有责任心,也不见得。   但是经过丢粮事件,他才有所领悟。   林炎城这边吃完饭,慢悠悠地往家走。   路上,刚好遇到张二猛神色慌张地往这边跑。   他似乎很着急,还差点撞到林炎城身上,不等林炎城开口,他朝林炎城鞠了一躬,开始赔礼道歉,态度相当谦逊。   林炎城眯了眯眼,林建华惊讶地张大嘴巴,看着对方飞奔着跑了,纳了闷,“他不在他们大队找粮食,跑我们大队干啥?”   武思兰觉得有热闹可看,忙拉着林芳夏一起去了。林芳夏拿不准亲爹是什么意思,忙回头寻问。   林炎城朝她挥了挥手。他揉了揉额头,颇有几分头疼。他不想让武思兰知道太多,但是没想到她居然还是个爱八卦的性子。   爱八卦的远不止武思兰一人,林建华也跃跃欲试,拽着林炎城的袖子,眼巴巴地问,“爹,我也要去看,你去吗?”   林炎城不想跟张家有什么瓜葛,对他们家的八卦也不敢兴趣,拒绝了。   林建华也没坚持,咻得蹿进人群里。   大概过了两个多小时,三人回了家。   刚进院子,林建华那高亢的声音就传了进来,“哎,爹,你没去看热闹实在是太可惜了。”   林炎城放下手里的书,“怎么了?”   林建华搬着个凳子坐到他旁边,武思兰和林芳夏也各自找位置坐下。   等三人坐定,林建华才清了清嗓子,“爹,你不知道。前进大队挨家挨户搜粮食,却没想到从张二虎家搜了好几袋粮食。”   林炎城一怔,他家哪来的粮食?   他转了转眼珠子,想到去年大炼钢,附近大队粮食都烂在地里。   芳夏瞧着都可惜,还偷偷割了两袋。   经历过三年饥荒的张秋华没道理不去偷啊。   但是让他意外的是,张秋华居然把偷来的粮食放到娘家。她可真是孝女啊。   “张二猛来找张秋华是什么意思?”林炎城失笑摇头,“他该不会是让张秋华去他们大队澄清,那粮食是张秋华偷的吧?”   林建华竖着大拇指,“爹,你果然了然张二猛。”说到这里他嫌弃地撇嘴,“我还头一回遇到把亲生女儿推出去当替死鬼的。”   “如果他不把张秋华推出去,他们家可就摘不清了。”   “就是说啊。”林建华激动一拍大腿,“关键是那民兵队长一口咬定那些粮食就是大队丢的那些。还让张二猛把其余几袋也交出来。”   武思兰和林芳夏没有跟去前进大队看,她俩只在徐广进家看了半场。林芳夏纳了闷,“不是说陈粮和旧粮能看出来吗?”   但凡有点种地经验的庄稼汉都能看出来,可惜没人肯为张二猛说话。   如果张二猛家的粮食不是他们丢的,那他们就不能拒为已有,而是要交公的。他们哪里肯。于是假的也变成真的。   林炎城突然问,“张秋华去前进大队澄清了吗?”   “没有。”林建华摇头,“她爹跪在地上求她,她死都不肯承认。后来张二猛气得要打她,她情绪太过激动晕过去了。咱们大队的赤脚医生刚好在现场,给她把了脉,说她怀孕了,受不得刺激。徐广进就把张二猛轰出去了。”   林炎城摸着下巴。书里徐广进不是一直没能有孩子吗?以他那乱搞的性子,这么多女人都没怀孕,说明问题出在徐广进身上。   那张秋华怎么会怀孕呢?她该不会是重操旧业了吧?   虽然有所怀疑,林炎城却没兴趣管她的事,左右跟他们家也没什么关系。   “哎,我看徐广进高兴成那样,他应该能安生一段时间了。”林建华在现场,多少也能猜到徐广飞偷粮食肯定跟徐广进有关系。   但是徐广飞为了让徐广进帮他养老婆孩子,硬是不把徐广进扯进来。他们也没辙。   “那前进大队粮食没能找到吗?”林炎城对徐广进也不感兴趣,他想知道粮食是不是流民偷的。   林建华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他们大队的民兵队长挨家挨户全都搜过了,就是没能找到。”   “多半真是流民干的。”林炎城叹了口气。   门外,林建国大步跑进来,“爹,我发现流民动静了。”   屋内人全都站起来,“在哪?”   “哎呀,他们太鸡贼了。居然躲到江边。咱们在江边种的那些槐树,皮全部他们给吃了。”   林建华肉疼,“那树才种了还没到一年,能有多少树皮啊?他们也太……”   林建国紧接着又道,“我带着人在附近巡逻,发现他们沿着红旗大队的方向去了。从板车流下的车痕来看,粮食极有可能是被他们偷走的。”   “他们这是打一枪换一地儿啊。”武思兰蹙了蹙眉。   “爹,咋整?”   林炎城当即立断站起来,让林建国和他一起去公社,把这事告诉许社长。   许社长听说有流民偷粮食,二话不说就召开干部会议。   前进大队已经遭了贼,剩下的大队不能再遭贼了。   许社长叮嘱大家,“你们的任务就是保护好自己的粮食,抓流民就交给雷局长。”   雷局长信心满满,“放心吧,我一定会把人全部抓住。不能让他们扰民。”   散了会后,雷局长跟林炎城打了声招呼,就带着人手往前进大队方向奔去了。   过了没几天,雷局长就把人全部抓获。   没有参与偷粮食的流民全部遣返回原籍。参与偷粮食的流民就跟徐广飞父子以及张二猛一起被压送到劳改农场。   是的,没错,张二猛家的那些粮食来历不明,最终张二猛一力承担罪责。粮食也被收缴。   在腊月中旬的一天,贺云逸顶着风雪回来了。   看到武思兰的时候,他整个人都懵了,“思兰,你怎么来了?”   武思兰欢喜地蹦起来,“当然是来找你啊。你爷爷想你了。难道你不想他吗?”   贺云逸忙问,“我爷爷怎么样?”   “还是老样子。”武思兰叹了口气,末了又埋怨起来,“哥,你下乡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要不是我刚好休假去你家看你。我都不知道你下乡了。急得我差点头都白了。”   贺云逸心里自责,面上带着几分羞愧,“思兰,你应该知道我的身世了吧?”   武思兰点了点头,“你别听你爸的。你爷爷说你就是他的孙子,绝对不会错的。他说他相信你妈人品。”   贺云逸满脸苦涩,“可我爸不承认我。”   武思兰故意重重拍了他一下,“我看你爸是老糊涂了,他做错了。但是你不能学他啊。你爷爷对你怎么样,你心里清楚。你不能辜负他,伤他的心啊。”   贺云逸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  推下基友文《重生七零男知青》 by 醉该玩死   ps:喜欢的亲们别忘了看哦,么么哒   【文案】   算命师文泽才一觉醒来便成了七零年代的一枚男知青;   该枚男知青好吃软饭不说,还喜欢打老婆打孩子,可以说是没有更渣只有最渣!   长叹一声后,文泽才靠着自己的品性将家人的好感度拉了上去,然后用自己算命的本事带着家人脱贫致富。   “你们队那个文知青还打老婆孩子吗?”   “什么文知青?那是文大师!”   “啊?!”   注:   1.男主视角。   2.男主算命大师,从村里算到城里。   3.架空年代文私设多,考据党慎入,希望大家开心看文,摸摸大。   接档文:镇妖师在七零   段无洛一睁眼便还魂到了一千年以后,他本是商朝第一镇妖师,却因君王忌惮遭诡计而亡。   陌生的年代,陌生的人文知识都是小问题,他一身本事还能饿死不成,有鬼妖的地方就是他生存的地方。   不过他还魂的这个身体:   没有主见,没有脑子,父母说什么做什么,兄妹指什么打什么,从不为自己考虑,也从不顾自己的身体,在家里干得最多,吃得最少,住的地方还是柴房.......   对此,段无洛只说了两个字,呵呵。   1.背景架空七零年代   2.男主职业镇妖师,镇妖除鬼 第82章   贺云逸和武思兰商量三日后回北京。   武思兰不解,“收拾东西不需要这么多天吧?”   贺云逸给她介绍, “我和芳夏现在处对象, 两家长辈总要见见面。”   武思兰眉毛拧成结,贺姨父现在都不承认她哥的身份, 怎么可能会操心他的婚事。   贺云逸见她迟迟不说话, 便知道她想歪了, 叹了口气,“不是还有爷爷嘛。”   武思兰点点头。那也行吧。   林炎城要去北京, 把大队干部全部召集起来开会。从粮食分配到安全防患, 再到内部矛盾调解各个方面都过一遍。   总之一句话,不能再出错。如果再丢粮食, 那些体虚的人不一定能撑得住。   开完会,林炎城打算去县城交待两个儿子一些事情。   却没想到, 林建军居然冒着风雪回来了。   “不是说今年还要加班吗?你怎么回来了?”林炎城拿衣服给他弹掉身上的雪。   林建军是走路回来的,冻得人直打哆嗦,手脚更是冰凉。   他跺了好一会儿脚, 才恢复知觉。   看到堂屋有煤炉,他想凑过来烤火,林芳夏先他一步, 端来热水, “先泡泡手,直接烤,会生冻疮的。”   林建军朝她道谢。林芳夏笑笑,去灶房给他准备食物, 贺云逸跟着去帮忙。   林炎城给他介绍武思兰。   林建军扭过头才发现家里多了个陌生姑娘,他有点不好意思地冲对方点头。   武思兰爽朗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齿,“我之前就听芳夏说你特别聪明。自己考上中专,还分配到县城上班。没想到,你看着人小,脑袋瓜子这么好使。”   这还是第一次有外人这么赤果果地夸奖自己,林建军激动得满脸通红。   林建国听着牙酸,撇了撇嘴,刚想说,“小五,你别得意,她就是说客套话而已。”可当他一抬头就见亲爹正盯着他看,那目光里带着几分警告。林建国吓得赶紧缩脖子。   林建军来的时候没有带粮食,而是把自己辛辛苦苦攒了二十斤的粮票交给他爹,“天太冷了,不方便提,我只带了粮票回来。”   林炎城笑笑,“没事儿。粮票也是一样的。正好我要去北京,我让人帮着换成全国粮票就成。”   说着,他把粮票交给林建国。对方秒懂,大步出了堂屋,去镇上找刘三了。   林建军烤完火身上暖和了,林芳夏饭菜也做好了。   林建军拿着热气腾腾的萝卜玉米饼,吃着红薯粥,就着一碟咸菜,问起家里的伙食。   林炎城倒也没有瞒他,“现在粮食越来越少。大家只能吃个半饱,一口气吊着,勉强饿不死。”   林建军咬了一口饼子,神色也跟着黯淡起来,“县城粮食也缩减了。我之前一个月有二十九斤口粮,现在只有二十斤了,肉和鸡蛋全停了。”   林炎城自然也知道这个。他干活的时候拿的是工程师的工资和补贴,现在不干活,就只能拿普通工人的工资。一个月口粮只有二十斤。但是比起队里人,他们家已经算是非常幸运了。   林建华瞅着他那张跟以前差不多的脸,奇怪道,“五哥,粮食减少了,你怎么没变瘦啊?”   林建军身上穿的是普通工人都会穿的蓝色工作服,脸颊微微有点肉,还透着几分红润。   皮肤也不像林建国那样干燥,显然也会抹些哈喇油的。   自从他和罗奚珍处对象,这孩子倒是比以前注意个人形象了。   好的精神面貌可以增加人的自信心,这是好事。林炎城乐见其成。   林建军听了林建华的话差点呛到,等嘴里的东西嚼完,他急赤白脸地解释,“最近几个月,我吃的都是粗粮。”   林建华刚刚纯粹是好奇,可听到五哥这么急于解释,才发觉自己这话好像在指责他。忙讪讪地挠头,“五哥,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问你工作累不累啊?上回大哥回来,累得都快脱相了。还有咱爹去建桥,也是累得不行。但是你好像不累啊?”   林建军还没回答,林芳夏噗嗤一声笑了,“你不废话嘛。小五是办事员,既不用像大哥那样搬东西,又不会像咱爹那样啥都干。肯定不累啊。”   林建华羡慕得不行。   五哥当初面试了三家,最终到县政府当了办事员。   说笑一阵后,林炎城才问起他回家的目的。   如果他没事,不可能顶着风雪回来。   林建军斟酌了半天,才开口道,“爹,你说我现在处对象了,要不要买点节礼去罗家拜访啊?”   贺云逸愣了一下,看向林芳夏。   林芳夏却没注意他,视线一直盯着林建军。贺云逸有些失望。   “中秋节,你没去吗?”   林建军摇头,“没去。那时候罗家还不同意我和奚珍处对象。”   林炎城惊了一下,上回林建军还说罗奚珍父母不同意呢,没想到这么快就有转机了,“这么说她父母现在已经同意了?”   “算是吧。”林建军点头,“奚珍让我买两灌麦乳精,两瓶茅台,二十斤细粮,这一下子要花掉我将近三个月的积蓄,我有点拿不准,所以回来问问您。”   林芳夏对罗奚珍没有好感,涨红着脸,想说别买了。但是她爹还没说话,她也不敢插嘴。   林建华夸张大叫,“我的乖乖,我之前还觉得贺知青拿的那些东西已经是蝎子拉屎---独一份,没想到罗家更狠。”   这没有金山银山还真不能娶到罗家这闺女。   贺云逸抽了抽嘴角,神色略有点尴尬。   林炎城没有发表意见,“罗家为什么要这么多东西?”   林建军笑着解释,“奚珍说到时候亲戚朋友会上门,也让他们看看她交了个很不错的对象。”   这是故意在亲戚朋友面前显摆的意思。林炎城倒也没有瞧不起这种作法。   但是林建军就是普普通通的乡下人,拿的也是普通工人的薪资,一次年礼就要花掉八十多块钱,他怎么可能同意。   贺知青和武思兰不好发表意见,只能低着头烤火。   林建华却是心直口快,“五哥,咱们这儿年礼没有这么重的。这份礼搁在咱们乡下都能娶五个媳妇了。你傻不傻啊?”   林建军瞪了他一眼,“可我正式登门总得带礼过去吧?而且罗家条件比咱家好多了。”   见他还向着罗奚珍,林建华气得将头扭向一边。   林炎城把两人的神色尽收眼底,他朝林建军伸手,“把你工资给我。”   林炎城原本想让林建军自己赚钱娶媳妇的。但是瞧着他似乎被爱情冲昏了头脑,自己要是再不管,估计等不到结婚,他攒的钱就会全发光了。   关键是,就算他全花光了,罗奚珍也不会认为是自己的错,反而会怪林建军赚钱不够多。   林建军有点舍不得,但是在亲爹威迫的目光下,还是掏了出来。   林建军是七月份毕业的,现在阳历一月,工作六个月,应该能拿到五个月的工资。前三个月是临时工的工资,后两个月是正式工的工资。   林炎城数了好几遍,“咦,不对啊,怎么只有五十六块八毛五分钱?你临时工是二十块钱,正式工是三十三块六毛五分钱。应该是一百二十七块三毛钱。这半年,你一个人就花了七十块四毛五分钱?”   虽然黑市的粮价翻了十几倍,但是粮店的粮食依旧没变。   玉米依旧是九分钱,就算他一天吃两斤,半年也不过三十二块四毛钱,这剩下的三十八块五分钱哪去了?   林建军也不知道自己花哪了,支支吾吾想不起来。   林炎城也不指望他了,手一伸,“把你的副食本子拿给我。”   在县城买任何东西都要票,而副食本子都会一笔一笔记录下来。   林炎城拿过来,从上至下瞧了一遍,猛地拍到桌子上,虎目圆瞪,“你自己给我好好看看。你都把钱花到哪了?”   林建军吓得心都快跳出来了,他忐忑不安地拿起本子,一目十行看了下去。   哈喇油?他给自己买的。   发夹?他给奚珍买的。   红糖?他给奚珍买的。   糖果?他给奚珍买的。   衣服?他给奚珍买的。   ……   每样东西都很便宜,但是加起来,却花了将近四十。林建军紧紧地捏着本子,缓缓低下了头。   林炎城摸着下巴,冷笑出声,“我说她为什么要跟你处对象呢。原来她是想找个冤大头啊。”   气得火冒三丈的林芳夏终于憋不住了,恶意揣测起来,“指不定她用你给她买的东西打扮自己,在骑驴找马呢?”   虽然说处对象的时候,男方要经常给女方买东西,但是几个月就花掉三十八,如果再包括节礼,两百都不够。这哪是处对象,这根本就是冤大头。   林建军握着拳头,沉默不语。   林芳夏嗤笑道,“要不然她的标准也不会降得这么快啊?从潘书记家的小儿子直接换成你。她图什么啊?”   林芳秋就跟林芳夏讨论过,罗奚珍跟小五处对象肯定不单纯。前一个是潘书记家的小儿子,后一个是普通工人。   差得不仅仅是那点工资,还有阶级层次以及社会地位。   林建军小声强辩,“潘书记调走了。我以为……”   这是正主走了,她只能退而求其次选择了他。   武思兰听了半天,终于听明白了,她拍着巴掌,破口而出,“你的心胸这么宽广啊?居然乐意当人家的替补?”   她刚说完,贺云逸就扯住她的袖子,给她使眼色。   武思兰尴尬地挠头,但是她性子直来直去,让她憋着,她还不如哪凉快哪待着去吧。   她起身,打开堂屋门出去了。贺云逸赶紧跟上去。   这两人离开,空气中的尴尬气息少了许多。   林炎城瞅了一眼垂死挣扎的林建军。   对于林建军为什么痴迷罗奚珍,林炎城自己也总结过。作为一个敏感自卑的男孩子,有一个如同仙女一样的姑娘帮助了他,他被她给予的温暖感动。慢慢爱上了她。   随着两人接触越来越深,他发现仙女其实也是凡人,一样有七情六欲,一样吃五谷杂粮,一样有自私自利的一面。   与其说他喜欢罗奚珍,倒不如他喜欢假想中的姑娘。   但是再美的梦一旦被打破,他就无法再拿它当梦境。   所以林炎城以退为进,给他希望,以便将来打破的时候,更绝望。“我觉得罗奚珍只是大手大脚惯了。这种铺张浪费的行为很不好。你不能助纣为虐。从今天开始,除了饭钱,你只有两块钱零花钱。你要学会用人格魅力征服女人。用钱砸,你砸得起吗?”   “什么人格魅力?”就连林建华都两眼放光。   “就是她哭的时候,你要讲笑话逗她笑。跟她一起约会的时候,要体贴周到,帮她拿东西之类的。”说到这里,他神神秘秘地道,“我跟你们说,最吸引女人的一点,不是这些细节,而是认真工作的男人最吸引人。”   林建军和林建华齐齐惊呼,“认真工作?”   林炎城煞有其事地点头,见两人面上透着怀疑,他向一旁的林芳夏求证,“芳夏,你说说贺知青认真工作的样子是不是最吸引你?”   林芳夏羞红了脸,咬着嘴唇,在三双眼睛的逼视下,她点了点头,“对!几乎所有姑娘都这么想。”   林建军有点不信,忙打开忙跑去找武思兰求证。   武思兰和贺云逸站在门口商量回北京的事情。   听到林建军叫她,她回头,“怎么了?”   “思兰姐,我能不能问你个问题?”   “好,你问。”   “是不是男人工作的样子最吸引人?”   武思兰愣了一下,点头,“那当然了。”   得到答复的林建军朝她道谢,转身回了屋。   屋里三人探头朝这边看。   林建军进来后,把堂屋门关上,坐下后,朝林炎城道,“爹,你继续。”   林炎城摆了摆手,“我知道的就是这么多。我觉得你回去后,尽量把时间放在工作上。别老想看着对方。如果一段感情没有信任,还怎么维持下去?”   林炎城翻他的本子才发现,这两人几乎没隔一两天就会见上一面。次数太过频繁,罗奚珍还怎么骑驴找马?   都是男人,他就不信林建军心胸能宽到非人的程度?   林建军点了点头,“爹,那年礼该怎么办?”   “好办!他们不是要面子嘛。那你就把你自己好好捯饬。给自己置办一身体面的新衣,人靠衣装马靠鞍嘛。礼物要提,但是太贵重的东西,咱也买不起,量力而行就成。”他坚决不承认他是因为看不上罗家人才忽悠林建军的。   林建军若有所思,摸着下巴想了半天,终于决定听他爹的。   现在穿中山装太冷了,林炎城打算给他买军大衣。   换完全国粮票刚刚回来的林建国听说他爹要买军大衣,身子都抖了,“爹,军大衣贵着呢,一件要七八十块钱呢。”   这是黑市的价格,在部队大概只要一半。   林炎城想了想,“能租吗?让刘三想办法弄一件新的军大衣,咱们租几天,就把衣服退回去。”   有买衣服的钱,他还不如买粮食囤着呢。   林建国不确定地问,“租十天要五块钱。爹,真租啊?”   “这么贵?”林芳夏和林建华不停啧舌。   林炎城肉疼地吐出一个字,“租!”为了让林建军对罗奚珍彻底死心,他也算是把钱扔在水里打水漂了。   第二天,林建国就把一件九成新的军大衣拿回来了。   林炎城让林建军提着之前贺云逸送的两瓶茅台,又把芳秋从供销社买来的两包糕点放进去,以及五斤大米一起让林建军拎走。   “这份礼还是太重了。”林建军走得老远,林建华还是肉疼。   林炎城笑而不语。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亲们赠送的地雷,么么哒 第83章   深冬的夜晚,孤独又凄凉。林建党走在黑漆漆的路上, 没有月光, 他只能透过微弱的手电筒照出来的光一步一步往前走。   一阵冷风扑面而来,铺天盖地, 如海浪般汹涌着, 刺骨的寒风反复袭击着他, 他恨不得缩进脖子里,再也不出来。   拿着手电筒的那只手快要冻僵了, 他只好换上另一只手, 原本揣在口袋里的手瞬间被冷风袭卷,温度越来越低。   路走到一半的时候, 手电筒的光越来越微弱。等他踏入村道的时候,电池彻底没电了。   好在这一段路, 他走了二十多年,就算摸黑也能到家。   就在他拐进小道的时候,突然听到声音传来, “你怎么样?”   林建党摇头失笑,大晚上的不睡觉居然私会。   “我没事,就是恶心。”一个微弱的女声传来, 这熟悉的声音阻止了林建党的步伐。   他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 他想拔腿就走,可这是张秋华的声音。   可是她都结婚了,为什么还跟人私会?   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传来,“是不是小家伙闹你了?”   “是啊, 我估计是个男孩。不是说男孩子特别喜欢闹腾吗?”   “真的啊?”   “当然是真的”张秋华哭泣,“我听说你娘要给你娶媳妇?”   “我……”男人似乎有些急躁,“秋华,你信我,我心里都是你。要不你跟徐广进离了吧。反正咱们大队也不是他当家了。”   张秋华苦笑,“就算不是他当家。那也是书记当家。你也知道我跟书记儿子处过对象。我爹拒绝过他们家。估计书记一家记恨着我呢。如果我跟徐广进离婚跟了你。咱们在队上会抬不起头的。”   “那怎么办?秋华,我不想让我儿子叫别人爹。”   “会有办法的。只要你心里有我,我怎么都行。”张秋华靠近对方的怀里,“为什么我没有早点遇到你。”   ……   林建党靠在墙边一动不动,听了差不多十多分钟的壁角。   从声音上,林建党分析不出对方是谁。毕竟全大队这么多男青年,他也不可能记住所有人的声音。   林建党叹了口气,自从上回他拒绝了张秋华,他就已经认清她的为人,现在无非是更确信了他跟她分开是对的。   他们根本就不是一路人。   “爹,你睡了吗?”林建党拍门。   睡得模模糊糊的林炎城起来开门。   瞧见他这么晚回来,林炎城揉着惺忪的睡眼,打了个哈欠,“你怎么这么晚回来啊?”   “我只请了一天假。所以连夜赶回来的。”林建党反手把门关上,扶着林炎城进屋。   林炎城:“你先回屋睡去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林建党点头表示知道了。   林炎城刚要回屋,突然想到他那屋有人住了。   他立刻回头,“你睡你五弟那屋吧。你的房子被你三妹对象住着呢。”   林建党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三妹的对象是贺云逸。   第二日,所有人都起来了,都等着吃饭,林炎城让林建华把老大叫起来。   林芳夏满脸惊喜,“大哥回来啦?什么时候?”   还没等她走到门口,林建党已经从小五房间出来,揉了揉脸,到水缸边洗漱。   林建华从堂屋跑出来,凑到他旁边叽叽喳喳的追问,“大哥,你有没有给我带东西?”   林建党没理会他,继续刷牙洗脸。   洗完后,给了他一个脑蹦子,“咱爹说了,不让我乱花钱。我哪敢花啊。”   林建华失落地撇嘴。   落座后,林炎城给林建党介绍武思兰。   两人冲对方点头。   早饭吃得很快,毕竟天气太冷,不早点吃完,粥就凉了。   似乎察觉到他们要说私密话,武思兰和贺云逸有了经验忙避开。林芳秋急着上班,走了。   林建党斟酌再三,才开口道,“爹,我跟你说件事。”   听到这话,林芳夏正在收拾碗筷的手一顿,飞快看了一眼大哥,手上的动作明显比刚刚慢了许多。   正在排值班表的林建国也停下来,竖着耳朵听。   相比这两人的含蓄,林建华倒是直接许多,他坐在林建党旁边催促着,“大哥,什么事啊?”   林建党挠挠脑袋,“爹,我想跟文茵结婚。”   林炎城眯了眯眼。林建华瞪大眼睛,从凳子上跳了起来,“啊?”   林建国和林芳夏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不可思议。这俩什么时候弄到一块的?   林炎城摸着下巴,若有所思。虽然他之前故意在周新民面前推销建党,但他是真没想到周新民这么给力。   这才多久啊,两人居然就谈婚论嫁了。   他忍不住好奇道,“这是你个人的意愿呢?还是你俩共同的意思?”   进行得这么顺利让林炎城一度怀疑两人未必是情投意合,也许是林建党的一厢情愿。   林建党尴尬得挠头,“是我俩共同的意思。”   他脸颊微红,想到之前他斩钉截铁地说他绝对不会入赘。现在好像在自打嘴巴。他希望他爹不要想起他之前说的些话。   可惜林炎城没有听到他的心声,迟疑地道,“你答应入赘了?”   “没有!”林建党飞快摇头,“不是入赘。如果我俩生两个孩子,其中一个姓周。”   哪怕周家这样让步,但是对这年代的男人而言,依旧很丢脸。   似乎有吃软饭的嫌疑。林建党担心他的兄弟姐妹会看不起他。   林炎城点点头,“那也挺好的。你周叔这人我了解,他没有坏心,就是太宠孩子了。太武断了一些。”   林建党对这话很认同,他在铝厂要不是由周叔照顾,未必能这么顺利。   “大哥,你俩什么时候处上对象的啊?我咋没看出来呢?”林建国反复想了好几遍,都没能看出来大哥对周文茵有什么不同。   林建党脸颊红透,“是她回城之后。周叔让我去他家吃饭。表姑奶说周叔想撮合我和文茵。文茵也不反对,我俩就处上了。”   这是白开水一样的恋爱情节,没有跌宕起伏,没有波澜壮阔,只有一马平川。   但是林炎城看得出来,林建党对周文茵很满意。   他的性子中规中矩,不能接受太过奔放的女人,也不能接受太过保守的女人。   林芳夏在林建党的脸上看不出因为恋爱而热情到极致的痕迹,她替周文茵心酸,忍不住出声警告,“大哥,文茵姐特别好,你一定要好好对她,不能辜负她,也不能欺负她。要不然我不认你这个大哥。”   林建党一脸怨念地看着自己的亲妹妹。何着自己当了她二十多年的大哥还比不上相处不到一年的姐妹。   林建华拍着巴掌笑开了花,“我喜欢文茵姐当我大嫂。大哥,你们啥时候结婚啊?”   林建国也没说什么,但是似乎也想大哥早点定下来的意思,眼睛一直盯着他看。   林建党可做不了主,看向他爹。   林炎城让林建华把墙上挂的日历摘下来,“你未来岳父怎么说的?”   “我岳父说最好二月结婚。”   “那不是没几天了吗?赶场子啊,这么急。”林炎城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林建党小声道,“我听岳父说,四月份厂里有房子分配。我俩二月份结婚,说不定能分到一套。”   林炎城十分惊讶,“真的假的?”   他以前当小工的时候,经常听那些上了年纪的人说,六七十年代的人分房子特别难。必须是厂里的老员工,而且还要有特殊贡献的。   林建党只是个临时工,周文茵才工作不到一年。他俩分到房子的机会很渺茫啊。   林建党小声道,“听说这次房子是出钱的,只要我们能拿出一半的钱,就能分到。”   免费的福利分房,他们肯定轮不到,但是自己出一半钱,机会还是很大的。   “啊?不是免费的啊?”林建华惊讶起来。   “当然不是!”林建党看着林炎城等他拿主意,“爹,听说还有三室的房子,面积大的很。你说我要几室的呀?”   林炎城在心里计较一番,如果单从房子来说,当然是越大越好。   可他们两口人占了三室的房子,在未来的十年里,一定会被别人说嘴。   林炎城果断摇头,“就选两室的。你俩刚结婚,就买大房子太扎眼了。”   林建党点了点头。末了又有些羞愧,“爹,这房子要出将近一百块钱。我这边没留下什么钱了。”   林炎城笑笑,“没事。反正钱已经还完了。爹也有工作,家里不差钱。你跟文茵好好过日子就成。”   林建党心里好受了一点,从兜里掏出三十斤粮票,“这是我省下来的。”   “你怎么比五哥省得还多啊?”   林建党挠头,尴尬地道,“我经常要去周叔家吃饭。他不要我粮票。”   周新民这是拿林建党当儿子来疼。   虽然敲定结婚日期,但是林炎城相当急促,“这么急着结婚,什么彩礼什么东西都没准备。到时候得多丢人。”   “我岳父说文茵不是嫁给我的。不用彩礼。”   这话一出,林建国都懵了,啥意思?刚刚说要结婚,现在说不嫁。闹着玩呢?   见大家呆住,林建党解释,“我不是入赘,她不嫁,所以我们两家有钱出钱,有力出力。东西也各自准备就成。”   林炎城倒是接受得很快。这作法在后世相当普遍,但让他没想到的是,周新民居然这么新潮。   他比较好奇的是林建党态度的转变,“你怎么这么快就转变过来了?”   林建党涨红着脸,有点不好意思地道,“我就是觉得文茵挺好的,周叔一家对我也挺好的。他们拿我当儿子一样疼。”   看来林建党是喜欢周家的氛围,但是一个硬币是有两面的,他娶周文茵有好的一面,坏的一面,也是无时无刻存在的,“如果别人说你靠女人,你将来准备怎么应对?”   周新民一定会想尽办法给林建党转正,将来这流言肯定不少。   林建党怔了一下,半天没有回答。   林炎城叹了口气,所幸换个话题,“如果将来有机会当兵,你会去吗?”   林建党眼睛一亮,“我能当兵?”   好吧!不用问了!林炎城揉了揉脑袋,何着他对当兵这么执着。也不知道文茵能不能接受一个军人。   可他也没法拿未来的事问她啊。很容易引起别人怀疑的。   林炎城摇了摇头,“你小的时候不是经常说想当兵吗?我就是想问问你对文茵的喜欢能不能盖过当兵的渴望?”   “爹,那不一样。就算我去当兵也能娶文茵啊。她喜欢军人的。我带她去看电影的时候,她说穿军装的男人特精神。”林建党对亲爹有一出没一出的想法很无语,居然拿他小时候的想法来试探他,这是有多闲啊。   林炎城装作看不到他的腹诽。心里暗自想着,也许林建党当了兵之后,见惯生死,知道生命不易,心胸能变宽广也说不定。   虽然不用彩礼,林炎城还是提了些东西亲自去周家商量两个孩子的婚事。   他骑着大队的自行车带着林建党慢慢悠悠地进了县城。   看到林炎城登门,周新民满含笑意迎了上来。周文茵多少有点不好意思,害羞地叫人。   赵红梅做了一桌好菜,“林哥,一大早,我就做好了饭菜等你上门呢。”   林炎城把礼物递上去。赵红梅客套几句还是收下了。   林炎城握住站在一旁的潘秀兰的手,“表姑奶,俩孩子让您费心了。”   “你这说得哪的话,都是亲戚,也是合该两个孩子有缘。”潘秀兰一如既住的精神。看着这么登对的孩子在她的撮合下喜结连理,她别提多高兴了。   “表弟和表弟妹呢?”林炎城没看到郑永平和任美莲,关切地问。   “厂里忙,他俩请不下来假,咱们不管他们。”潘秀兰笑着解释。   林炎城又问起潘秀兰的身体状况。潘秀兰连连说好。   一阵寒暄过后,开始吃饭。   林炎城注意到林建党给周文茵夹了好几次菜。周文茵也礼尚往来,在长辈的打趣下,倒也很坦荡。   吃完后,两家商量结婚事谊。   周新民把两家婚事的性质给定了,一个不是嫁,一个不是娶。   林炎城也没什么意见,把自己的难处说出来,“虽然我一早就为建党娶媳妇准备了些东西。但是咱们乡下你也知道,布票也就那些。锅碗瓢盆可能要麻烦您这边给准备。我这边给两个孩子准备了粮食。够他们吃的了。”   他现在别的没有,唯一能拿的出手的就是粮食。   半口袋的粮食,大约有五十斤。在黑市这袋粮食能卖到天价,周新民很满意。   两家商定二月二结婚。 第84章   阳历二月二是阴历腊月二十五。   林炎城只能等办完婚事再去北京了。   回家后, 他跟贺云逸说了打算, 贺云逸不着急,他看向武思兰。   她摇头, “没事, 也没有几天了, 我们等您。正好我也想看看这边结婚是啥样的?”   林炎城点了点头。   林建华神神秘秘地凑到他爹面前, “爹,大哥都要结婚了,下一个是不是轮到二哥了?”   一直低着头想事情的林建国突然听到这话, 忙抬起头。反应过来的时候,他脸都红了,推了下林建华, “你自己想娶媳妇, 扯我干什么。”   林建华委屈巴巴地看着他,“二哥,不是你一天到晚让咱爹给你娶媳妇吗?现在咋又变卦了?”   林建国恨不得扇死这个嘴上没把门的弟弟。   在武思兰那带着诧异和审视的目光中,他到底没有表现自己的暴力,涨红着脸, 同手同脚出了屋。   林建华看到他滑稽的样子,乐开了花,“爹, 你瞧我二哥连路都不会走了。”   林炎城眯着眼,看到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二儿子,竟觉得有几分好笑。   他扭过头, 装作不经意地扫了一眼武思兰,她似乎也瞧见了林建国的异常。捂着嘴偷笑。   贺云逸推了推她的胳膊。她才收敛了笑意。   林炎城心累,她这是丝毫没有动心的意思。其实想想也是,武思兰是武司令的孙女,什么样的进步青年没有见过,哪看得上林建国这个乡下野小子啊。   这两人的身份差距实在是太大了。   哪怕林建国有了工作,也未能入武思兰的眼。   就在胡思乱想的时候,邻居刘婶从外面走进来,“书记在家吗?”   林建华猛地蹦起来,笑着往外走,“在家!”   有客人上门,孩子们纷纷离开堂屋。   林炎城请刘婶喝茶,刘婶满脸喜色,喝水像牛嚼牡丹一样相当快。   林炎城刚想起身给她续水,刘婶忙阻止他,“不用啦!我今儿来也不是为了喝水的。”   林炎城点头,顺着她的话头往下问,“那您来是?”   刘婶把自己的凳子往林炎城这边挪了挪,凑到林炎城面前,小声道,“书记,你家建国有眉目了吗?”   林炎城愣了一下。居然是为了林建国而来。   自从林建党当了工人,他们家的几个孩子都成了香饽饽。特别是林建党和林芳军。   这两人都有工作,能养家糊口。而且能出得起高彩礼。   但是林炎城通通以孩子有对象拒绝了。   这几个孩子当中,问林建国的人特别少。哪怕他成了民兵队长,依旧少有人问顾。   林炎城猜想多半是这孩子性子不能给人踏实感。   林炎城想也不想就拒绝了,“我家建国主意大,娶媳妇的人选,我得问他。不好自己做决定。”   邻居这么多年了,刘婶自然也知道林建国的性子。   别说林炎城了,就连她都有点怕这孩子。   她神神秘秘地道,“那你问问,马天平家的小闺女,比你家建国小两岁,我瞧着正好。”   哈?马天平家的小闺女?那不是害了林建华一生的绿茶婊吗?   他果断摇头,“他家的闺女,我家建国可攀不上。”   他脑子抽筋了才会让建国娶这种没有良心的姑娘。   刘婶傻眼了,马天平给她拿了一斤苞米,事成之后还有五斤,这么丰盛的回报,她怎能退缩。刘婶拍着大腿,积极撮合,“书记,你别拒绝得这么快啊。你俩都是当大队干部的,结为亲家也是门当户对。有什么不好的?”   林炎城摆了摆手,“我不是对他有意见,只是咱家建国不喜欢他家小闺女那样的。他喜欢性格豪爽的姑娘,不是那种娇滴滴的。刘姐,你明白吗?”   哪怕他对马天平再看不上眼,也不能大喇喇的表示出自己的厌恶。这就是成人的世界。   刘婶心疼那五斤苞米,犹不死心,“要不让两个孩子相看相看,那小姑娘长得可水灵了,眼睛又大,皮肤又白,像个城里姑娘。”   林炎城摊了摊手,“可我家是农村人,建国也是很普通的小伙子,娶个城里姑娘,他供不起啊。”   这话说得再理,哪怕是刘婶都无法辩驳,将心比心,换成她也不乐意自己儿子娶这种小姐的身子丫环的命。   至于长得好看,在肚子都吃不饱的情况下,这根本就不能算是优点。   刘婶到底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离开了。   林炎城积极为大儿子准备新被褥。也没拿这事去烦二儿子,左右这事不可能的。   哪知他这边装作没有这事,对方却不干了。   马天平从刘婶那边听到林炎城一口回绝这门婚事,暗骂林炎城不识抬举。   马秀珍从大嫂那边听说这事,气得咬牙切齿。   她从来都是父母手中的掌中宝,在家从来不干活,娇养着长大的小公举。一直以嫁进城里当城里人为目标。   没成想,他父亲居然想把她许给乡下人。这也就罢了。居然还被对方嫌弃了。   马秀珍直接杀人门来。   她走到五星大队的时候,刚好是晚饭时间。   马秀珍顺着人流找到正在跟人闲聊的林建国。   她皱着小脸,快步走到林建国面前,“林建国,你什么意思?”   林建国看着面前这个陌生的姑娘,脑袋都懵了,“姑娘,你谁啊?”   见他不认识自己,马秀珍也不意外,她也不认识林建国,刚才也是跟别人确认过,才敢走过来的。她冷着脸,自报家门,“我是马秀珍”   马秀珍?林建国摇头,冷淡地吐出三个字,“不认识!”   马秀珍气得眼睛都红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你!”   林建国不认识马秀珍,林建华却是对马秀珍很熟悉。   上高一的时候,马秀珍比他大一级。去县城上学的时候,两人前后脚走着。   他一直想跟马秀珍说话,想跟她交朋友,但是他每次都被她嫌弃的目光逼退。   他推了推二哥的胳膊,提醒对方,“二哥,她是前进大队的,她爹是马天平。”   林建国哦了一声,想到马天平为了争夺狮子岛,差点闹出人命一事,他神色更冷了,“有事?”   马秀珍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么冷硬的男同志。在队里,哪个不捧她供着她。   偏偏这人不拿她当一回事。   她握了握拳头,质问他,“你为什么要拒绝这门亲事?”   “什么亲事?”林建国懵了,林建华也好奇起来。   见他装傻,马秀珍跺了跺脚,“就是我跟你的亲事。”   林建国蹙了蹙眉,“我跟你什么时候定过亲?”他怎么不知道?   马秀珍都要急哭了,她什么时候说过她和他定亲。这人是不是听不懂人话啊。   林建国似乎从对方眼里读到嫌弃,他眸色转冷,“别说我没跟你定过亲,就算定过亲,我也有权力拒绝。我不喜欢你这样的。行了吧?”   什么东西,她以为她是谁啊,还敢嫌弃他。   周围凑过来的人越来越多。尤其是听到这么劲爆的消息,纷纷交头接耳讨论起来。   林建华觉得他二哥说话太不给人留面子了,没见马秀珍都要哭了吗?   他刚想张嘴劝劝,就见马秀珍抱头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林建国最烦女人哭,自然没有怜香惜玉的意思,站起身丢下两个字,“毛病!”   大踏步往外走了。   林炎城吃完饭,就被人拽去商量修仓库的事情。   前几天,下了一场暴雪,把仓库顶压踏了。   全大队林炎城最懂盖房子。林炎城让他们准备材料,又在旁边指导怎么修。   大伙正干得热闹,就听到有人嘀咕,食堂那边有热闹看。   林炎城原本没有兴趣,但是他不小心听到林建国的名字。于是就多嘴问了几句。   林炎城赶过来的时候,马秀珍已经被大娘大婶们扶在凳子上小声安慰。   看到他来了,聚集在马秀珍旁边的人全都退开了。显然是不想得罪他的意思。   林炎城看了眼陪在她身边的林建华,微微皱眉,却又很快移开视线,“你怎么来了?”   马秀珍刚开口说一个我字,就接连打起了嗝。   林建华觉得她这样子挺可怜的,三两句就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林炎城点了点头,“建国不知道你爹过来说媒这件事。”   马秀珍傻眼了,呆呆地看着他。   林炎城声音不急不徐,淡淡地道,“因为我知道建国喜欢的姑娘不是你这种的。他喜欢性子豪爽的姑娘。”顿了顿,他又补充一句,“尤其最讨厌姑娘哭。”   马秀珍脸颊彻底红透,又羞又气。   林建华原本还有点怪二哥不给人留面子,对他有点看法。现在倒是能理解他了。   林炎城提醒她,“天马上要黑了,你快点家去吧。”   马秀珍尴尬地点头,站起身,这才发现自己腿有点麻了。   林建华想要扶她,但是这无异于耍流氓,忙缩回了手。   林炎城淡淡地道,“等你不麻了,就赶紧回去吧。”   说完,他转身就走。他才没兴趣管她的人身安全呢,反正这姑娘自己都不在意。   其他人看着马秀珍的目光都变了。原先大家还真以为这姑娘跟林建国在处对象呢。没想到是对方提亲被拒。   “哎呀,我要是被人拒了,臊也臊死了,哪还有有脸上门找人麻烦啊,我看这姑娘少一根筋。”   前进大队离五星大队还有点距离,大家顶多听到些风言风语,但是并不能对号入座。   此时马秀珍这一上门,大家都知道前进大队的大队长有个缺心眼的姑娘。   马秀珍气得脸颊红透,嘴里憋屈,责怪道,“这什么父亲,上门提亲居然直接给拒了,连儿子都不通知一声。真是霸道!”   她本意是想找回点面子。可听在林建华耳里,就是在责怪他父亲的意思。   林建华不高兴了。可看到她刚刚丢了那么大的脸,到底也不好跟她争辩,丢下她,气呼呼地走了。   其余人见没热闹可看,也纷纷离开了。   腿脚恢复正常的马秀珍也离开了五星大队。   她心里升起一团火焰,暗自发誓,她一定要嫁进城里,绝对不要跟这些没素质的人生活在一起。   “你跑哪去了?”天要黑了,马天平没看到女儿回来,担心女儿出事,发动队员满大队找。后来,他大儿媳担心出事,才把事情真相告诉他。   马天平把大儿媳妇臭骂一通,才带着儿子火急火燎往这边赶。半道上,正好碰上女儿。   马秀珍见到亲人,别提多委屈了,“爹,他们欺人太甚。”   马天平把女儿上上下下打量一通,见她眼眶通红,忙问,“你怎么了?是不是那臭小子凶你了。”   马秀珍点头,“他凶我了。爹,你怎么把我说给这种人啊。”   马天平也后悔呢。要不是他没法将女儿嫁进城,他何苦挑林建国这个小学才毕业的乡下小子。   只是他不好跟女儿解释这些,忙道歉,“都是爹的错,爹不该自作主张,不告诉你。以后不会了。”   “爹,我不要嫁给乡下人。他们骂我没脑子。”   马天平气得脸色铁青,“我去找她们算账。”   他的儿子马磊拦住了他,“爹,小妹被拒绝这事,不能闹大啊。以后小妹还怎么说亲?”   马天平也反应过来了,气呼呼地瞪他,“还不是因为你媳妇!天天搅得家里不安生。”   马磊闷声低下了头。   马秀珍也反应过来了,拉着马天平的胳膊,“爹,咱回家吧。我饿了。”   马天平只好转身,心里把林炎城骂了个狗血淋头。   马秀珍撅着嘴,气呼呼地道,“爹,你帮我找个城里人吧。乡下有什么好的。他们吃的还没有咱家好呢。”   马秀珍刚刚只是朝饭桌上随意瞟了一眼,就发现五星大队吃的是粗粮。哪像他们家吃的都是细粮。   马天平知道五星大队还在吃大锅饭,不像他们队早就把口粮分了。   就为这事,许社长还在会上大力夸奖林炎城呢。马天平觉得林炎城傻透了,不把粮食分了,岂不是要跟那些队员吃一样的伙食。那怎么行?他好歹也是大队干部,比队员高一级呢,凭什么要跟那些人吃猪一样的饭食。   马天平想了想,亲事没成也好,省得他闺女嫁进五星大队跟着一起吃苦头,“好!爹再给你挑。”   把女儿嫁给城里人,他没什么信心。现在城里粮食吃紧,上面已经禁止农转非了。   本来自己粮食就不够吃,再分一半给媳妇,这是想饿死自己的节奏吗?所以现在没有城里人愿意娶乡下姑娘。   马天平暗自琢磨附近大队还有哪些适龄青年可以嫁。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亲们赠送的营养液,么么哒 第85章   马秀珍上门闹事, 林建国相当不自在。   他斟酌了好几天, 还是跟亲爹吐露实情。   夜晚,当所有人都睡的时候, 他走到他爹门前敲了几下, “爹, 你睡了吗?”   林炎城正在屋里列建党结婚要置办的东西, 听到二儿子的声音忙放下手里的笔,侧头看了眼床上的小儿子。   林建华睡得很沉,打着呼噜, 身上的被子被他蹬开了,肚皮敞开着。   林炎城赶紧给他盖上被子,摸摸他的额头, 不烫, 松了一口气。   他起身开门,林建国局促地站在门口,“进来吧。”   “爹,你怎么还没睡啊?”林建国刚刚从窗外看到他爹屋里还亮着油灯,心里好奇。   林炎城叹了口气, “爹在发愁你的婚事。”   林建国瞬间脸就红了,他歪着屁股坐到床尾,小心翼翼地窥视着亲爹的脸色, 小声道,“爹,我现在还不想结婚。你先把三妹和四妹嫁了吧。别因为我耽误她们出门子。”   出门子在临江省的土话, 和嫁人是一个意思。   林炎城一手托腮,定定地看着他。   林建国被他看得头皮发毛,他爹的眼神好像一轮明月能照进人的心里。他所有的小心思在他爹面前好像无所遁形。   这几天,他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异样。压仰住心里的想法。他知道他不可能跟她有什么瓜葛的。所以他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他内心真正的想法。   林炎城重重叹了口气,这孩子主意大,什么事都敢做。   书里,林建军害了那么多人,可没有一个是他亲自动手的。他不必面对那些血腥,就能轻易将人除掉。   可是林建国就不同了,他亲自动手杀人,虽然他杀的也是该杀人之人,但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把一个活生生的男人打死,内心经过怎样的挣扎?他的心情该是怎样的愤怒与暴躁。   林炎城不得而知,但是他可以从林建国的形为看出他对武思兰是爱到了骨子里。   他的爱是不计回报人,甚至武思兰到死都不知道有一个乡下小伙子深深爱着她。   林炎城不指望这个儿子会把自己的心事剖析给自己听,但是他需要林建国勇敢地为自己争取,而不是一厢情愿地为对方好,埋藏在心里。   说到底,这不是美德,这是懦弱,是自卑,是对自己的极度不自信。   “你喜欢武思兰?”   短短几个字,就把林建国彻底震住了,林建国懵了,脑袋里有无数条弹幕,爹怎么知道?他从哪里知道的?   林建国涨红着脸,无法强辩,他喜欢武思兰,他从来没见过像她这样豪爽洒脱的姑娘。   一直以来,他都以为女孩子心眼特小,说话都要时刻注意些,要不然不一小心,就有可能惹怒她们。   哪怕善良如林芳夏也会讨厌他吊儿郎当,不务正业的一面。   但是武思兰却不会,她善解人意,她可以理解他的做法,并且不认为他是个不负责任的人。她甚至觉得他是个非常合格的民兵队长。   他喜欢她的笑容,喜欢她的不拘小节,喜欢跟她相处时那种舒适的氛围。   所以在短暂的尴尬后,林建国轻轻‘嗯’了一声。这声音很小,不似他平时说话的铿锵有力,显得苍白又无力。   林炎城突然有点心疼这样的他。   说到底喜欢一个比自己条件好太多的姑娘,其实是件很痛苦的事情。   一方面,为对方的优秀而自豪,另一方面,为自己的低微而惭愧。   他拍了拍林建国的肩膀,爽朗地笑笑,“喜欢这么好的姑娘说明你眼光好,爹为你高兴。你愁眉苦脸的干什么?”   林建国猛地一抬头,不可思议地看着他爹,讷讷地道,“爹?你不觉得我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吗?”   林炎城摸着下巴,一本正经地纠正他,“我不觉得。你心地善良,长得高大又英俊,又会做家务,身手还不错。无论从内在还是外表来看,你都是无可挑剔的好对象。”   林建国张大嘴巴,他其实很想说,爹,你这也太夸张了吧?我哪有你说得这么好?   但是在他爹严肃又认真的分析中,他却无法张嘴。   “你别以为我在跟你开玩笑。也许你会觉得做家务算什么优点?那你就错了。武思兰从小在部队长大,都是在食堂吃的,你认为她会做饭吗?有句老话说的好,喜欢一个人就抓住他的胃。”   林建国一言难尽,“爹,你少忽悠我,这不是男人希望女人的嘛。”   “性转一下也是一样的。你不要这么老古板嘛。男人做饭怎么了?那饭店里的厨子多的是男人。你给自己的媳妇孩子做饭委屈你啦?”   媳妇孩子?林建国瞠目结舌,脸颊瞬间红透,连耳根也染上一层粉色。   “你唯一差的就是外在条件。”林炎城继续分析。   林建国激动的心瞬间跌到地上。   林炎城瞧着他瞬间僵硬的脸,笑着补充,“但是没关系。这种东西其实比外形条件容易多了。”   林建国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外表?他长得其实没他爹说得这么好吧?个子?好像也还行。   林建国总算找回了一点自信。他试探着问,“爹,你真的觉得我跟思兰能成?”   他咋觉得这么玄乎呢?   林炎城没有回答,只反问他,“老二,我问你思兰现在是你的吗?”   林建国摇头,“不是!”   “如果你追求她,她拒绝你了,她还是你的吗?”   “不是!”   “你看!她本来就不是你的。但是如果你追上了,她就属于你了。既然有机会,你为什么要放弃呢?人这一生能遇上喜欢的姑娘不容易。你看你爹我,这一辈子就遇上你娘一个合心意的。虽然你娘陪我的时间很短暂,但是我并不后悔。我努力过了,我拥了她,我这一生都值了。”   林建国怔了怔,他没想到他爹对他娘这么深情。他娘走了十五个年头了,带着六个孩子,多么辛苦,都没想过给他们找后娘。这是怎样的爱?   “爹,我不知道该怎么做?你说外在条件容易,可我觉得很难啊。”   他当然也想当工人,可是一直没有机会。   林炎城拍拍他的肩膀,欣慰地道,“快啦!爹正在给你找机会呢。”   他说得是真话,明年林建党就有一个机会当兵,那他的工作就可以给建国。有周新民在,转正不愁。   “如果你当上正式工人,是不是就有勇气追求武思兰了呢?”   林建国认真想了会儿,“我要怎么追求她?”   林炎城忍不住敲击一个他的脑袋,“笨!”他指着窗外,“你三妹和四妹和武思兰的关系这么好,你不会让她俩帮你打听嘛。你四妹那脑袋瓜不比你笨。还能套不出话来?”   林建国激动得搓手傻笑,“是哦!”   他忍不住又发散思维,他还可以找大哥和五弟帮忙。毕竟他俩有经验,一定能帮他出好主意。   至于能不能追上武思兰,他心里也没底,但就像他爹说的,如果真的追上,他可以和喜欢的人幸福过一辈子。这样的诱惑,谁能抵挡?   第二日吃完早饭,林建国主动提出要送林芳秋上班。   林芳秋差点觉得自己听差了,她怀疑地看着他,“你该不会是去镇上办事,顺道送我吧?”   居然还会糊弄人了。   林建国挺冤,他哪里是想去镇上啊,只是见其他人都看向他,他只好硬着头皮道,“对,对,我去找刘三。”   这话一出,贺云逸马上站起来,“我也跟你一起去吧。我正好也要换点东西。”   武思兰眼睛一亮,高举左手,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我也去。我还没去过黑市呢。”   林建国脸都绿了,他尴尬地看向贺云逸两人,“天这么冷,你俩就别往外跑了。当心感冒了。你们想要啥东西,我帮你们带吧?”   贺云逸有些为难,他想给岳父买年礼,让别人带还好,让二舅子带,好像不合适吧?   他这一迟疑,林建国怀疑地看着他,“你该不会不放心我吧?”   他再穷也不至于贪别人的钱,贺知青这是看不起他啊。   贺云逸见他误会了,忙摆手,“不是不是。”   担心他想多了,贺云逸忙掏兜,“这是五十块钱,麻烦你帮我弄两瓶茅台和一件女士冬衣。”   最后几个字是凑到林建国耳边说的。   林建国瞬间就明白了,原来这衣服给给三妹的,怪不得刚刚脸色这么怪异呢。   林建国为自己刚刚太过敏感的想法羞愧,拍了拍贺云逸的肩膀,“你放心。我一定不会告诉某人。”   贺云逸点了点头,“好好。”   武思兰鼓着腮帮子,“林建国同志,我跟你一起去吧,我可以保护你。”   被保护对象林建国一言难尽地看着面前这个憋闷的姑娘,果断摇头,“不用了。路太滑,可不能把脚上的棉鞋弄湿了。”   武思兰低头一看,她脚上穿的正是林芳夏刚给她做的冬鞋。   这鞋子只能在家里穿,如果她去外面,只能换上胶鞋或破棉鞋,但这两种鞋子太冰冷了,穿上简直能把脚趾冻僵。   为了自己的脚,武思兰只能退让,“好吧!”   她瞅着两人离去的背影恋恋不舍。   “好啦!有什么事,你就说吧?你什么时候也跟大哥一样吞吞吐吐的了?”林芳秋见二哥憋了半天也没把话憋出来,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林建国尴尬得挠挠头,“那我说了。你不能笑话我。”   林芳秋侧过头来,看着他认真至极的脸色,总觉得他将要说的话非常重要。她也忍不住收起调侃的心,点了点头,“行吧,你说吧。我听着呢。”   “四妹,我喜欢上武思兰了。”这话说出来后,林建国觉得自己浑身轻松。   林芳秋愣了一下,‘哦’了一声。   反应这么平淡,林建国都懵了,“你啥意思?咋这么平淡?”   林芳秋摆了摆手,“我就是觉得你和她其实挺配的。”   林建国眼睛一亮,“怎么配了?”   “你俩性格挺相似的呀。说话大大咧咧,不会往心里去。而且你俩都喜欢拳脚。”林芳秋很快就数了好几个相似点。   林建国忍不住竖了个大拇指,“你还别说,真是!”   他现在非常感激他爹没有听他的话给他随便找个媳妇,要不然他现在一定陷入纠结之中。   林芳秋叹了口气,“你想要我帮你打听武思兰有什么喜好,这倒不难。但是你和她真的能成吗?”   这两人的家世背景差得不是一星半点,林芳秋担心二哥将来会越陷越深,以至无法自拔。   林建国笑笑,“总要试过才好。这样我也没有遗憾。”   林芳秋见他主意已定,不好再说什么了。 第86章   “笨!真笨!”   一处小巷子在尽头的拐角处趴着一个年轻小伙子, 他紧靠在墙边,竖着耳朵, 两只手随意扒拉着, 眼神专注。   一看就知道他在偷听。   林芳夏从学校回来,还没拐进小巷子,就看到这一幕。   她轻手轻脚走过去,拍了下对方的背,“小六, 你干啥呢?”   林建华吓得心都快跳出来了。猛地一回头,刚想责怪两句,猛然想到他还在偷听, 忙伸手在嘴边嘘了一声。   林芳夏蹙了蹙眉,学着他的样子朝巷子里探去。   “咦?是二哥和思兰姐啊。想听,你就大大方方听啊,干啥一副做贼心虚的……”她话还未说完, 就见自己二哥脸色涨红递了一样毛绒绒的东西给思兰姐。   林芳夏心一跳。啊!原来二哥喜欢思兰姐?   巷子里,武思兰眼睛一亮,立刻将自己头上的老爷帽拿掉,换上林建国手里的这顶粉色毛线帽。   戴好后, 她笑眯眯地问, “好看吗?”   林建国心一跳,“好看, 好看极了。”   武思兰乐得笑出了声, 她摸了摸帽子边沿, 大大方方道谢,“谢谢哈。没想到你对我这么好,有心了。这帽子多少钱啊?”   林建国听她道谢,还没来得及高兴,听到她给钱,心里失落可想而知,他轻轻叹了口气,立刻摇头,“不要了,这是我送你的。”   武思兰愣了一下,手放下来,正色道,“那不行。你们这边挣点钱不容易,我不能占你的便宜。”   说着她从身上掏出十块钱递给他,末了不确定地问,“够吗?不够的话,我再问我哥要。”   贺云逸在听说她东西全被人抢了之后,立刻掏了十块钱给她花。钱虽然不多,但是在乡下,绝对够用好一阵子了。   林建国推了回去,“真不用!咱们也是亲戚啊。”   武思兰蹙了蹙眉,把钱卷成一只烟的形状,慢慢走近他。   两人近到咫尺,就在林建国涨红着脸,不能动的时候,她调皮地眨了眨眼,把钱往他口袋里一丢,火速跑了,“好啦!别不好意思啦。”   暧昧的气氛一瞬间消除殆尽,林建国失落不已。他低下头,捏着手里的那根钱卷,眸光晦涩难辩。   林建军从另一边小巷子走过来,看着武思兰的背影,叹了口气,“她是好姑娘。”   不是所有姑娘都拼命想榨干男人的钱包的。他的运气不如二哥。   林建国没说话,林建华跑过来,他身后还跟着林芳夏。   见这么多人偷听,林建国脸都绿了。不等他质问,林建华嫌弃地撇了他一眼,“二哥,你真没用。送个礼物都不会送。”   林建国斜睨了他一眼,林建军有些好笑,“怎么?你懂?”   “那当然了。咱爹教四姐的时候,我偷听过的。”林建华挺直脊背,学着林炎城的样子,“女孩子千万别问对象要很贵重的东西,这样很容易给人拜金的感觉。你要让他对你上心。东西的价格不重要,他为东西付出的价值才最重要。他对你的心意是花多少钱都买不来的。”   林建军蹙了蹙眉,想到前几天,自己提礼物去岳家时,他们那挑剔的眼神,心里就堵得慌。   林建国嘴巴抿成一条线,凉凉地道,“照你的意思,我送的帽子没有价值了?”   人家都给他钱了,可不就是没价值了吗?林建国有些泄气。   林芳夏瞧见二哥很失落,忙安慰他,“也不会啊。起码你想到了帮她买帽子,她还是会感激你的。”   话虽如此,但是林建国并没有被安慰到。   林建华转了转眼珠子,小声道,“二哥,你瞧我的吧。”   说着,他蹑手蹑脚趴到自己门口,探头朝院子里看。   院子里,武思兰正在跟贺云逸展示自己的新帽子。   两人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但是贺云逸的表情来看,两人应该挺高兴。   林建军拍拍小六,“你干啥呢?”   林建华朝三人嘘了一声,手指比划,意思是你们在这儿等着。   比划完,他立刻大步往院子里走。   “思兰姐,你头上的帽子是我二哥帮你买的吧?”   “对啊!好看吧?”   “好看!我听四姐说这帽子是我二哥特地请人帮你织的。”   武思兰愣了一下,“这是手工织的啊?一点也看不出来呢。”她珍惜地摸摸帽子,“这人的手艺真好,比我在百货大楼看到的还要好啊。”说到这里,她有些不好意思,“你二哥真是有心了。我以后一定拿他当好兄弟。”   林建华抽了抽嘴角,不认同地道,“我二哥最不缺兄弟了。他缺的是……”说着他尴尬地挠头。   武思兰怔了怔,见他欲言又止,一瞬间就领悟了什么。她飞快地眨巴眨巴眼睛。啊啊啊,林建国该不会是……她脸颊通红。   贺云逸抚了抚额,看了一眼林建华,“你二哥的心思,你咋知道的?小孩子别乱说。”   林建华撅着嘴,“我才没乱说。我二哥的心思傻子都能看出来。”他警告地瞪了眼贺云逸,“你看不上我二哥不要紧,但是你不能侮辱他的心意。”顿了顿,他还在贺云逸的心口插上一刀,“不要乱说话的人是你。毕竟你还差临门一脚呢。”   你和我三姐还没结婚呢,你摆什么姐夫的谱,当心我去三姐面前告你的状。   贺云逸一瞬间就领会了对方的潜台词,左思右想后竟无言以对。   头一次被人间接告白,武思兰心乱如麻,她连林建华什么时候离开都没发现,只呆呆地跟贺云逸确认,“哥,我刚刚没理解错吧,林建国对我有那种意思?”   贺云逸其实很想说,妹妹,你跟他不合适。但是思及刚刚林建华的话,他硬是把到了嘴边的话给嗯了回去,只淡淡地道,“婚姻大事要慎重。”   武思兰脑袋晕乎乎的。贺云逸瞅着她这副样子,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听进去。   院外,林建国一把揪住林建华,将他托到之前林建军藏的巷子拐角,眼珠子瞪得溜圆,“小六,你啥意思?”   这小兔崽子居然替他表白了?   林建华委屈巴巴地看着二哥,“我还不是为了你。”说话的时候,他把林建国揪着自己衣服的手掰开,气鼓鼓地瞪着他,“如果我不帮你挑破,就你这胆子,恐怕等思兰姐走了,你都张不开嘴。”   林芳夏忙走过来将两人分开。   “二哥,小六做事虽然不靠谱,但是他也是为了你好。思兰姐马上就要走了。难道你甘心吗?”   明天大哥就结婚了,后天他们就走了,以她对二哥的了解,他未必能说出口。如果小六不说出口,以思兰姐那迟钝的性子必定不会发现。   林建国含糊道,“我自己能说,不用他替我代劳。”   “我……”林建华气得撅嘴,“你嘴巴这么笨,还你自己说?天天在外面装大尾巴狼。其实咱家就属你最怂!”   林建国黝黑的脸庞瞬间充血,一直红到耳根,鼻翼由于内心激动张得大大的,额头上冒出豆大的汗珠,两手紧握成拳捏得咯吱作响,眼睛大如牛铃,死死地瞪着林建华。   这骇人的模样吓退了林建华,“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说完,他气得跑走了。   林芳夏见小六气走了,也不好再说什么,“二哥,你自己看着办吧。我也不插手了。”省得里外不是人。   两人走后,林建国一动不动,心里却是翻江倒海。   林建军轻轻叹了口气,“二哥,其实你找来我帮忙,我挺意外的。”   林建国依旧没能动弹,林建军继续说,“你是我见过最勇敢的人。明知道你俩的身份天差地别,但是你仍然能鼓足勇气。从这点来看,我不如你。”   他和罗奚珍差异其实不大,罗奚珍比他强的地方在于她是土生土长的城里人,而他是半路出家的。   但是二哥和武思兰呢?那差了十万八千里。如果是他,估计只能闷在心里,绝对不敢说出来。但是二哥却能说出来。   林建国闷闷地道,“我爹说人要为自己争取一次。就算失败,也无憾了。将来回起这段过往,也不会后悔。”   林建军怔了怔,点了点头,他侧头看向林建国,“二哥,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林建国已经快尴尬死了,被小六这么一搅和。接下来的两天,他怕思兰会不自在。他秃噜下自己的头,颓废地道,“我也不知道。”   晚上开小灶的时候,林炎城吩咐几个孩子打扫自己的房间,“贵重东西锁上,明天客人多,要是丢了东西,你们自己承担后果啊。”   “是!”   林炎城见几个孩子都没精打彩的,以为他们是太困了,便也没当一回事。   交待老大一些事之后,就让大家各自回屋睡了。   躺到床上,林炎城这才发觉小六一直气鼓鼓的,他奇了,“你咋啦?谁惹你了?”   林建华气得从床上爬起来,拿着枕头揉啊揉,差点把里面装的稻壳揉出来。   林炎城一把将他手里的枕头夺过来放好,“行啦。有事说事。别跟个女孩子似的。男子汉大丈夫要干脆利落,别娘们唧唧的。”   林建华眼圈都红了。   林炎城以为是自己语气太凶才把他吓哭的,有点后悔自己刚刚语气太重,拍拍他的肩膀,放缓语气,“好啦!小六是男孩子,不娇气的。别哭鼻子了。”见他似乎不哭了,林炎城后一句直接恢复了正常语调。   林建华闷闷地,“爹,我今天做错一件事。”   “嗯?”林炎城等他回答。   林建华期期艾艾地把自己自作主张的事情说了出来。   林炎城蹙了蹙眉,怪不得他觉得今天吃饭时,大家怪怪的,他还以为是林建党要结婚,他们不习惯导致的。原来根源在这儿啊。   他敲了下桌面,“你说你这不是多管闲事嘛。”   林建华反驳,“我才不是多管闲事。他是我二哥,我也是想帮帮他。”   “可人家不领情啊,你这就是多管闲事。”林炎城担心小六养成那种自大的性子,那就太讨人厌了,“你的出发点虽然是好的。但是你二哥毕竟是成年人。你可以给他意见,但是你不能替他做决定啊。你这是不尊重。估计在你二哥心里你跟咱们村那些爱八卦的大娘大婶没什么区别。”   林建国最讨厌的就是嘴碎的人。这要不是小六,他估计能把对方打一顿。   林建华这才怕了,担心二哥真的不理他,他慌得不行,“爹,怎么办?我二哥是不是生我气了?”   林炎城想了想,“不如你现在就去跟他道歉。估计他还没睡呢。”   林建华忙爬起来,抓起放在床尾的裤子刚想套,突然想到什么,又把衣服丢到床上。   穿上鞋子,缩着脖子往外跑。   林炎城抽了抽嘴角,何着道歉还要用苦肉计。   屋外,林建华敲了林建国的门,声音冻得发抖,“二哥,我冷,你帮我开门啊。”   林建国原本不想理会这个糟心的弟弟,可听到他斯斯喊冷,担心他冻感冒,忙开门让他进来。   林建华进屋后,也不说话,直奔林建国的被窝。   屋里灌进冷风,林建国打了个喷嚏,也顾不上多想,忙把门关上。   他爬上床,两人一头一尾,林建国蹙眉看着对方,“你干啥呢?有啥事不能明天再说?”   “明天人多,我不好意思。”林建华挤出了笑脸,“二哥,我错了。”   林建国闷不吭声。   林建华小心翼翼地抬头,想从对方那面无表情的脸上找出一丝裂痕,可惜的是,他什么也没发现。   林建华更怕了,担心二哥真的不再理他,忙迭声道,“二哥,我真的错了,你大人有大量,原谅我吧。”   林建国脸皮动了动,略带困惑的声音响起,“小六,你为什么说我是全家最怂的呢?”   林建华心一抖,他恨不得把今天下午那个自己扇死过去。   “说实话!我就原谅你。”   林建华原本想说自己乱说的,这下子是真的不能乱说了。他心虚地道,“那晚,你跟咱爹说的话,我都听见了。”   林建国‘嗯’了一声,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你喜欢思兰姐,为什么不去争取呢?”连跟对方表白的勇气都没有,难道还不怂吗?   他们家除了他还没有喜欢的对象,谁也不像他,连表白都不敢。   林建国哭笑不得,原来六弟说的怂是指这个。哎!   林建国提醒他,“难道你不知道思兰家世如何吗?”   “那有什么关系。”他神神秘秘地道,“我听贺知青说思兰姐只有一个爷爷。父母都是烈士。”   林建国愣住了,思兰无父无母?   林建华继续道,“咱们学校的课文书上说了武爷爷出身在一个穷苦人家,从小佃田为生。有七个兄弟姐妹,只活了他一个。后来参加抗日战争,打过许多日本鬼子。他应该不是那种看中家世的人吧?”   林建国怔了怔,做为开国将军武老爷子出现在课本上并不稀奇,让他意外的是武老爷子居然出自穷苦人家。   照这样说的话,他的机会挺大的。   林建华又凑过来,小声道,“我爹说思兰姐是特别孝顺的人。你要讨武爷爷的喜欢才行。”   但凡上了年纪的人都不可能喜欢林建国这种吊儿郎当的性子。   林建国自然也知道自己有多招人厌。但是这已经比他之前想的好多了。起码他没办法改变他的家世,他能改变自己的性子。   林建华替他出主意,“那些老人特别喜欢稳重的,就像我大哥那样的。”   林建国很想说,他大哥那不叫稳重,那是温吞。但是仔细想想,温吞也比冲动要好。 第87章   冬日阳光和暖, 没有那么刺眼。   五星大队敲锣打鼓,热闹非凡。   一朵大红色的红花挂在拖拉机的车头上, 缓缓往村外驶去。   开拖拉机的是一个年轻斯文的小伙子, 头发梳得整齐,五官俊美,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   车厢后面站着和他差不多大的小伙子,穿着一身军大衣,胸口别着一朵红花, 两手扶着车厢边,坐在车厢里,看着两边正在卖力表演的鼓乐队, 他脸上露出腼腆的笑容。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今日要结婚的林建党,他们要去县城迎拉新娘子。   因为赶着吉时回来,所以一大早就出发了。   话说两头, 林炎城此时那是忙得团团转。   照理说现在是吃大锅饭,他们家不摆宴席,他不至于这么忙碌。但是事情并非如此。   农村讲究礼尚往来,这个礼就是家里办事, 别人要来家里表示的礼。   礼金不高, 关系差的一毛两毛,好的一块两块。但大多数都是三五毛。   就这, 他们还得要准备些糖果瓜子。   偏偏这两样东西并不好弄。他们家的副食本子已经不能用了。林炎城一早就让林建国买了些糖果和瓜子。可是来得人实在是太多了。眼见着要见底了, 林建华忙扯着亲爹的袖子, 让他想法子。   林炎城只能掏钱让林建国去镇上找刘三。   林建国接过钱,正想转身,却不想刚好撞到正要往前走的武思兰。   林家院子此时已经被挤得满满当当,大伙抢着看他们家为林建党置办的新房。   武思兰就是被这些大娘大婶们拥进来的。   猝不及防之下撞上了林建国。   他微微低头看着她被撞之后有些发疼的鼻子,心里疼得紧,“你还好吗?”   武思兰鼻头发酸,但是她揉了两下后,就恢复正常,摇了摇头,冲他露出一个轻浅的笑容,“我没事!”   鬼使神差地,林建国突然开口道,“你上回不是想去黑市吗?这回我带你。”   武思兰怔愣了下,脸色有些古怪。如果没有小六告诉她的那件事,她说不定很乐意跟着去。但是现在她再去,总觉得有点怪怪的。   “快点走吧。别耽误了吉时。”等新娘子接来,还要撒糖的。   于是,武思兰就这么被他忽悠来了。   林建国瞧着她呆萌的样子觉得十分可爱。   两人并排走着,中间隔着一米五的距离。林建国张了张嘴,想问她是怎么想的。   可又担心自己被她拒绝,于是又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只默默赶路。   武思兰紧张得不行,她从小在部队长大,打小认识的男孩子都成了她的铁哥们。他们也从来不拿她当女孩子看待。可现在突然有一个男孩子拿她当姑娘看待,这种感觉太让她意外了。一开始震惊之后,她是不好意思,而后又是欣喜,原来有人拿她当姑娘。她并不是男孩子。   大约就是突然有人喜欢自己,心里特别微妙。但是要说她喜欢林建国,又谈不上。她只是不讨厌他,拿他当朋友。   快到县城的时候,林建国突然开口,“你别介意。我不想让我的感情成为你的苦恼。你笑起来特别好看。”   这是他昨晚跟小六练了好几遍的话。小六说他要嘴甜一点,才能娶到媳妇。既然要努力,他当然要试一试。   武思兰羞得满脸通红了,心里狂跳,他怎么这么善解人意。他还夸她笑得好看。   武思兰神色复杂地看着林建国,想说什么,但林建国却抢先一步打断了她,“已经到了。”   武思兰这一抬头,才发现他们来到一处民房。   林建国熟门熟路地走到一处极窄小的巷子里,武思兰从来没见过这种小巷子,蜿蜒曲折,又长又窄,长到一眼看不到尽头,窄到连人的肩膀宽都没有,只能侧着往前走。   林建国似乎很熟,在经过左拐两次,右拐三次,大约五米远的地方,他停下了脚步,捡起地上一个土坷垃往对面扔了进去。   没一会儿,对面也扔了两个土坷垃过来,不过对方的准头很好,扔到他们前方大概三米多的距离。   土坷垃扔到墙面,发出砰得一声响,很快就从前方中间偏右的小巷子里走过来一个人。   一个皮肤黝黑,嘴边络腮胡的男人,他一掌拍到林建国肩上,“你小子,前天不是刚来吗?咋又过来了?是不是又缺什么东西?”   “对!麻烦你再给我弄三斤糖果。”   “得!我去给你拿。”他一侧头看到了林建国身后的武思兰,他朝她吹了声口哨,“哟,你对象啊?长得挺俊呀。”   林建国脸色涨红,却还是反驳道,“去你的,不是我对象,是我们家的客人。尊重点!”   刘三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那张发红的黑脸,剔了剔牙,“得咧。我瞎说,我胡说。真是猪鼻子插大蒜--装什么大象呢。”   林建国没理会他,等他走了,林建国朝武思兰歉意地道,“你别理他,他说话没个分寸,但是人还是挺不错的。”   武思兰摇摇头,表示自己不介意。   林建国小声道,“你有没有想要买的东西?他这边都能弄到的。”   武思兰摇了摇头,“我没有想要的。”她好奇地问,“他从哪边弄来的啊?这样很危险吧?”   “高回报总是伴随着高风险。这是必然的。”林建国以前挺想加入黑市的,但是现在他一点念头都没有了。这么危险的活计,他还是少沾为妙。   察觉到巷子那边有了动静,武思兰闭了嘴。   很快,刘三走了进来,林建国接到三斤糖果,付了钱。   刘三从自己兜里掏出一个小东西塞到林建国手里,凑到他身边,用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别说大哥没有关照你。这玩意送你的。好好讨你对象欢心吧。女孩子都喜欢这个。”   林建国怔愣一下,很快感觉到自己手心有一个圆圆的东西,冰冰凉凉的,似乎是个铁盒子。   他刚想掏钱给对方,刘三笑笑,“不用啦。送你的。”   林建国朝他拱手道谢。两人很快离开这个巷子。   回去的路上,林建国先是掏了一把糖给武思兰,“你尝尝。”   武思兰知道结婚需要许多水果糖,所以哪怕她很喜欢吃糖,也不好意思拿这么多,于是她意思一下,只捏了一颗。她剥开糖衣,露出圆溜溜,透明的黄色圆球塞到嘴里。   林建国趁着她剥糖的时候,侧头看了眼口袋里的东西。   原来是一盒雪花膏,难怪要用铁盒子装呢。   林建国摸着这盒子,总觉得烫手。他在脑海想了半天,都没能想到一个合适的理由。渐渐的,他的额头上冒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我这颗是橘子味的。”武思兰兴奋地道。   她眯着眼陶醉的样子好像一只惬意的小猫。林建国瞧得心痒痒的。   他轻声咳了咳,“思兰,刘三刚才送我一样东西,我一个大男人也用不着。就送给你吧。”   武思兰还以为是小玩意,侧头看去,见是雪花膏。   她瞪时就拒绝了,“不行。这太贵重了。”   如果普通朋友送点不太贵重的东西,她为了不让对方难堪,也会收下。但是以他俩现在的关系,收这么贵的东西明显不合适。   “明天你就走了。我想送你一样东西当临别礼物,以后咱俩也许不能再见面了。”他当然知道他跟她在一起的机会十分渺茫。但是他并不后悔。   武思兰总觉得他话里透着几分伤感。她看着他手心里的那盒雪花膏,心乱如麻,照理说她不应该接受他的礼物,可她看着他失落的眼神,又觉得自己太不尽人情。   她左思右想,终于还是收下了。想着等她回了北京,一定要给他们家寄些回礼,总不好吃人家用人家的,临走的时候,还拿人家的。   见她收下,林建国松了一口气,声音柔软,低了好几个音调,“你是个特别好的人。我很庆幸能喜欢上你这么好的姑娘。”   武思兰脸颊慢慢红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他,她知道他们是不可能的。她不可能嫁给他,她要留在部队照顾爷爷。   所以她只能婉拒他的心意。   林建国神色淡然,浅浅地笑了,“走吧。你别有心理负担。你也好,我也好,咱们都要往前看。”   这话说出来,林建国可以说是相当轻松。   武思兰也轻快不少。   话说,林家这边,迎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爹,这是红叔。您还记得吗?”林建华从门外领进一大一小两个人。   林炎城当然认识他,笑着迎上来,“陈红哥,你还好吧?”   红哥摸了摸头,“书记,我已经完全好了。”他将手里的篮子递过去,“这是送您的节礼,你别嫌弃。”   林炎城低头,看向他手里的篮子,根本没往篮子里看。因为他的注意力全集中到他腿边那个怯生生的孩子身上。   红哥察觉到林炎城的视线,忙把一直躲在他身后的闺女拽了出来,“妞妞,这是书记,是爹的救命恩人。”   妞妞搅着小手指,睁着大眼睛看着面前的老爷爷,奶声奶气地叫道,“爷爷。”说完,她低下了头。   林炎城笑着摸摸她的头,朝红哥道,“你女儿很乖巧。”   红哥笑笑,“哪里。这孩子想听人吹喇叭,非要跟我一块来。”   林炎城笑笑,请两人进屋。许是担心这孩子太陌生,他让旁边的林建华带她去玩。   哪知林建华听到这个要求,一蹦三尺远,“爹,我去村口看看大哥有没有接到人了?”   林炎城尴尬了一瞬,四下望了望,很快发现正在帮着写礼薄的林建军。   他牵着小姑娘的手,走到林建军旁边,“你帮我照看这个孩子。别让她四处乱跑。”   林建军瞧了一眼妞妞,看到她那双迷蒙的大眼睛时,他轻轻点了下头。   林炎城松了一口气,这次来得人这么多,可别闹出什么事儿。   “你叫什么名字啊?”正好这会儿也没人来登记,林建军有些无聊,便跟这个孩子说话。   妞妞抿了抿小嘴,视线落在他面前的那本红册子上,很快又收回视线,看着林建军,小声道,“我叫妞妞。”   林建军不知道林炎城为什么会认识陈红哥,便好奇地问起来,“你是哪个大队的呀?”   妞妞脆生生地回答,“前进大队”   前进大队,离得不远,但是也不近。林建军自然知道有这个大队,他继续问,“你今年多大了啊?”   “十岁”   林建军怀疑地看着她的身高。这么瘦小瞧着也就八岁,没想到居然十岁了。他刚想再问,就听这孩子肚子咕咕叫了起来。、   林建军捏着手里的笔一紧,微微蹙眉,“你肚子饿了?”   妞妞揉了揉肚子,面上并不在意,还朝他挤出一抹浅浅的笑来,“没事。一会儿就不饿了。”   林建军瞅着这孩子天真无邪的眼睛,心里不知怎地竟产生一种很辛酸的感觉。饿习惯了?难怪十岁了看起来却只有八岁。   他站起来,把手里的笔插到右边口袋里,三两下卷起面前的红册子,牵着小姑娘的手,往堂屋里走去。   “爹?”   林炎城刚跟陈红哥聊了没几句,就听见小五叫他,他扭过头,“怎么了?”   林建军看也没看陈红哥,径直走到林炎城面前,“爹,家里有吃的吗?”   林炎城指着饭桌上的那个篮子,“饿了,你先吃几个包子吧。等办完事,才能去食堂吃饭呢。”   林建军没有多说什么。走到饭桌上,拿了两个包子快步出了堂屋。   陈红哥看着两人的背影,心里隐隐有些担忧。   “给!你吃吧!”堂屋外,林建军把手里的包子递到妞妞面前。   妞妞看着面前的包子眼睛亮得惊人,她声音微颤,“给……给我?”   林建军点了点头,“吃吧!”   妞妞迅速接过来,生怕对方会反悔似的。她一个塞到左边的口袋里,双手捧着另一个,大口大口吃起来。   等吃了一小半,她停下不吃了。把剩下的半个塞到右边这个口袋里。   “哥哥,你为什么要给我吃的呀?”妞妞好奇地看着面前这个大哥哥。   林建军微微勾起了嘴角,想到曾经自己差点被饿晕过,就是罗奚珍送了自己两个馒头。   他笑了笑,“因为你饿了。而我刚好有。”   妞妞不明白,但是她有自己的理解,“哥哥,你是个好人。我以后能不能嫁给你?”   林建军颇有几分好笑,揉了揉她干枯的头发,“给你两个包子,你就嫁给我了?也太草率了吧?”   妞妞摇头,一本正经地道,“嫁给你,我天天就能吃包子了。”   林建军一窒,随即笑笑,她才十岁,难不成他还指望她是因为感恩才以身相许吗?   林建军摇头,“我不能娶你。因为哥哥已经有对象了。等你长大了,你一定可以再找到可以天天给你吃包子的人。”   妞妞一本正经地点头,随即又不忘提醒他,“那哥哥以后有什么困难一定要来找我。”   “找你?你能帮我吗?”林建军觉得这孩子也不是那么自私,岂码她还知道还债。   “帮不上你,我先记着,以后我一定帮你。”妞妞说这话的时候,眼神特别坚定。   林建军好似看到曾经的自己。他喜欢罗奚珍何尝不是因为她曾经给予过的温暖呢。只是这个小姑娘比他强,并不强求非要把这份温度留在身边。她只想报答。   他摸摸她的脑袋,淡淡地回了声,“好!”   妞妞这才笑了。   “新娘子来了!”随着这一声欢呼,鞭炮声此起彼伏,噼里啪啦响个不停。   唢呐声响起,鼓声响起。   众人齐齐勾头往拖拉机车上瞧。   林建党搀扶着穿着新衣的周文茵进来,她身上穿着一身红衣,长长的头发扎成两根麻花辫子,乖巧地垂在两侧,她脸上画了浅浅的妆容,比平时白了一些,也更美了一些。   有那小孩子挤到她跟前,还发出惊呼,“新娘子好香啊。”   众人一阵哄笑。   “撒喜糖啦!”司仪喊了一声。   林炎城提着一小包喜糖出来,四下望了望,“建国?”   一遍之后,没人回答,众人齐齐帮着找人。   待第三遍的时候,林建国才从小巷子里跑过来,手里拎着一包糖果,满头大汗,“爹,喜糖在这儿呢。”   林炎城瞪了他一眼,嗔怪道,“速度怎么这么慢呢?人家县城来的都比你快。”   林建国乖乖闭嘴。他也想快啊,这不是大队自行车被别人借了嘛。   “好啦!撒喜糖啦!”司仪再次喊了一声。   林炎城在他声音落下,一把糖果往人最多的地方扔了过去。众人纷纷伸手想去接。有的人接住,有的低下头找。   “再来一次!”   又是噼里啪啦撒糖果。众人纷纷弯腰找糖果。   待糖果撒完,新郎要把新娘搀扶到堂屋。   按照以前的习俗应该是新郎背新娘,但是现在妇女能顶半边天,所以两人搀扶。寓意是夫妻携手并进,一起为**事业奋斗。   接下来就是结婚宣誓。   林炎城也是头一回经历这一糟。   所有人都板着脸,看着堂屋挂着的那张m主席像。   林建党夫妻宣读结婚宣言。   这段结束,就由主婚人开始讲过去的故事。让大家不要忘去遭受过的灾难。   林炎城瞧着这一幕直叹气,上面还给他下达了任务,要他们必须吃忆苦饭。   其实他想说,他们现在吃的饭还不够苦吗?一点油腥都没有,放那么多的盐,得要喝好几碗水才能把肚子撑饱。   可是必须得吃。林炎城忍不住叹气。   这一段进行了一个小时,大家听得昏昏欲睡,却没有一人敢提前离开。   终于结束后,大伙开始看新娘带来的陪嫁。   他们这婚属于两头门,所以要两头都办。无论是陪嫁还是彩礼都要来回运。今天先在这边亮相,明天还得运到县城。让大家都知道他们过得很好。   “哎哟,这新娘子可真阔气。居然还有自行车。”   “你糊涂了呀,这自行车是书记炼钢得来的。哪里是陪嫁。是彩礼还差不多。”   “那这收音机,手表和缝纫机该是女方的陪嫁了吧?”   “那必须是啊。咱们书记哪有那门路弄来这些啊。”   “建党可算是娶了个好媳妇了。瞧瞧,娶了个城里媳妇什么都有了。”   “是啊,可比娶张秋华划算多了。”话音刚落,那位说话的大娘就被人推了一下,那人这才发现徐广进正站在门口,阴沉不定地看着这一趟又一趟的陪嫁。   他气得甩手就走。那妇女却不带怕的,朝他呸了一口,“有什么了不起的呀,现在是书记当家。”   …… 第88章   林建党婚礼一结束, 林炎城就带着贺云逸和武思兰一起去了北京。   贺云逸担心林炎城不习惯坐火车,上车后,立码跟人换位子, 时刻照顾着。   林炎城对他十分满意, 也不枉费自己辛辛苦苦折腾这一趟。   林炎城揉了揉发酸的腰板。他是真没想到这年代的火车座这么硬。走道里人挤人,空气夹杂着酸臭味儿。   他甚至看到有些人脱鞋子。哪怕他没洁癖,也没法在这种环境下吃饭。   贺云逸便带他到餐厅吃饭。   餐厅很小,位子与位子之间几乎没有空地儿。但是人却不多。   林炎城一开始以为这边的饭菜很贵,可买了才知道,并不贵。   “这边的饭菜都是热的。就是味道不怎么好。”贺云逸给他夹了两个包子。   武思兰瞅着他这副贴心的样子, 暗自抽了抽嘴角。她还从未见过她哥这么会照顾人呢。   林炎城胃口不好,吃了一个小笼包后,再也没吃。   贺云逸和武思兰情况刚好相反。在五星大队这几天,他们跟大家一样都是吃瓜代菜做成的馒头。胃早就受不住了。   现在能吃到白面做的包子, 里面还是肉馅的, 别提多开心了。   两人各自吃了七八个才做罢。   摸着鼓鼓的肚子, 武思兰才觉得自己活了过来, 她以后一定不会再跟别人说她不挑食, 什么都吃。   事实上, 她更喜欢吃细面, 而且是非常喜欢。   两人吃得这么饱, 需要消化一下。林炎城便陪着一起等,面露惭愧,“这些日子, 苦了你们了。”   为了能平安度过这三年,哪怕他有粮食,也并没有把细粮全都拿出来给他们吃。   贺云逸忙坐直身体,“林叔,您这就外道了。您能把自己的口粮分给我们吃,我们已经很感激了。”   贺云逸一直以为林家早晚各一顿的小灶都是林炎城用自己的口粮和工资买的。   所以他也一直没怀疑过粮食的来历。   现在粮食都是天价,林家能把粮食分给他们吃,他们已经很感激了,哪里还能不知足呢。   林炎城没有解释,转移话题,“这次要跟你父亲见面吗?”   贺云逸摇头,“我带您去见我爷爷和武爷爷吧。他们都是我的长辈。”   林炎城也没强求。纵然他想解决掉贺家的麻烦,也没必要上赶着去。这样就落了下乘。   火车在三天两夜后,终于到了北京。   下了火车后,武思兰邀请他们,“先去我家吧。我爷爷肯定派车来接我了。”   事实果然不错。一行人走出火车站,迎面就看到一辆吉普车停在门口。   这年头车不多,也没有交警贴单子,只要车子不是故意挡道,巡逻队都是不管的。   “小王!”武思兰冲着吉普车边上的一个警卫员招手。   对方穿着一身绿军装,戴着军帽,身上背着一个皮格做的枪袋,从外型上看,里面应该装了一把□□。   听到有人叫他的小王立刻抬眼往出口方向看,见喊他的人是武思兰,脸上露出憨厚的笑容,快步跑过来,朝武思兰敬了个军礼,咧嘴笑,“武排长,你回来啦!”   武思兰也回了个军礼,然后给双方介绍。   小王自然认识贺云逸,主要是认识林炎城。   看到他穿得齐整,满脸风霜,有点摸不准他的身份,走过来帮他拎包。   林炎城也没客气,把自己带的包交给他。   几人上了车,没一会儿,吉普车就驶上街道。   大概半个小时后,进入一处军区大院。   林炎城原本以为自己这个外来人要检查,却没想小王只是朝门口站岗的警卫员亮了下自己的脑袋,对方就给通过了。   一行人进了屋,武老爷子还没睡。   他坐在梨花木的圈椅上,双手柱着拐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武思兰走进来的时候,忙跑过来抱住他,声音哽咽,“爷爷,我回来了。”   武老爷子眼珠子动了动,慢慢移动自己的头,看向武思兰,眼圈瞬间就红了,“兰兰,回来啦!”他动作迟缓,声音老迈,带着年老人特别有的特征。   武思兰又哭又笑,“爷爷,你看我给你带谁来了?”   贺云逸忙上前,跪在他身边,“武爷爷,我是小逸。”   当听到贺云逸的声音时,武老爷子脸一板,小眼瞪得溜圆,“小逸?你个小兔崽子。你跑哪去了?你知不知道我很担心你啊!”他眼睛似乎有点模糊,看不太清,说话的时候侧着身子。   贺云逸却一点不介意,面上露出几分惭愧,“武爷爷,我下乡去了。”   武老爷子拍拍他的头,“你个傻孩子。你爹不认你,不是还有爷爷,还有我嘛。你都不要我们啦!”   “武爷爷,我错了。”   武思兰忙劝道,“爷爷,哥知道错了。他在乡下受了不少苦。人都瘦没型了。”   武老爷子嘴硬道,“该!谁让他这么笨。活该他受罪!”   林炎城差点崩不住笑了。   三人聊了一会儿。   武思兰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还没介绍林炎城,忙坐直身体,给爷爷介绍林炎城的身份。   武老爷子今年七十多岁,头发花白,眉毛浓密,一双小眼藏在下面,几乎看不见。但他脸颊红润,除了眼睛有些模糊,身体倒还算硬朗。   听到林炎城是贺云逸未来老丈人,他一迭声地说好。   武老爷子拍着林炎城的手背,一脸欣慰,“小逸是个好孩子,特别聪明。小城啊,你把闺女嫁给他,算是找对人啦。”   林炎城抽了抽嘴角,刚才您还说他是小兔崽子,傻孩子,一秒钟就换成了聪明娃。您老这变脸速度绝了呀。   林炎城侧头看了眼脸蛋通红的贺云逸,很给面子地点头,“云逸确实是个好孩子。我闺女眼光确实不错。”   武老爷子笑眯眯地点头,“等明天,我让小逸爷爷过来,咱们一起商量两个孩子的婚期。一定让您闺女风风光光嫁进来。”   林炎城乐呵地点头,“一切都由您做主。”   他是真没想到武老爷子年纪这么大。对待老人,他一惯都是有耐心的。   武老爷子笑笑,“那可不成。你别看我老了,但是我还是很讲理的。”   林炎城点点头,您确实很讲理。   就在这时,武思兰端着饭菜进来,“林叔,哥,饭菜好了,咱们先吃饭吧。”   林炎城这才发现自己肚子饿得不行。   四方桌,三人埋头苦吃,武老爷子坐在缺的那一面,看着这三人。   “你们三个这是饿了多久啊?”   林炎城心一紧,忙道,“我头一回坐火车,晕得厉害,什么东西都吃不下。这不下了火车,我才察觉饿了。”   武思兰和贺云逸狂点头,“对,是这样!”   武老爷子点了点头,继续跟林炎城唠嗑,“你们乡下怎么样啊?”   林炎城瞧了一眼武思兰,怪不得这孩子对乡下这么感兴趣呢,何着是家庭遗传?   “挺好的。都能吃得饱,穿得暖。”林炎城尽量让自己声音听起来欢快一点。   武老爷子笑了,脸上的皱纹似乎都跟着一起抖起来了,“听说粮食亩产万斤,真的假的?”   看来他是不信亩产万斤这种话。也是武老爷子家里从小种地,亩产多少他还是知道的。乍然间提高这么多倍,也难怪他怀疑了。   林炎城斟酌再三,面露惭愧,“武叔,我没用。咱们大队亩产达不到万斤。但是我听说青海那边亩产万斤。我想着有机会也去那边取取经。”   武老爷子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不死心地追问,“那你们水稻亩产多少啊?”   林炎城心里叫苦,只能在原来的基础上翻了几倍,“有一千。”   “哎呀,了不得啊。我小的时候佃的上等田亩产才能有三百多斤。”   林炎城摇头,“我们还得继续努力。争取早点能达到亩产万斤,为国家建设增砖添瓦。”   武老爷子笑眯眯地点头,“好,好!”   武思兰和贺云逸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无奈。   吃完饭,林炎城就在小王的安排下住了客房。贺云逸和武思兰被武老爷子拉着讲话。   武老爷子先是问起贺云逸的情况,而后又叮嘱他好好照顾未来媳妇。末了,又让他不必介怀。   贺云逸安心地听着。   武老爷子又问起武思兰乡下的情况。因为刚才那一遭,武思兰不敢乱说话,只捡好的说。   武老爷子眼神不好使,没能察觉到孙女的言不由衷。   一夜好梦。   第二日,贺老爷子来武家拜访了。   倒不是林炎城不想去贺家拜访,而是以贺云逸现在尴尬的处境,去了之后,只能吵架。   不过都是一个圈子的,想必贺云逸回来这事,也瞒不了多久。   贺老爷子大约六十来岁,中等个头,额上刻了几道很深的皱纹,两鬓有几缕银丝,走起路来,沉重有力,瞧着很精神。   “老哥,你叫我过来……”他话音未落,贺云逸已经大步上前,“爷爷”   贺老爷子愣住,呆呆地看着面前的大孙子,“小逸?你真的回来了?”   贺云逸点了点头。   贺老爷子拉着孙子问长问短。从衣食住行,再到人身安全,再到工作安排,方方面面都问了一遍。   察觉到他没完没了,颇有几分不耐烦的武老爷子敲击了下桌面,“好了,待会儿再聊。今天找你来,是让你和林炎城同志商量小逸和林同志女儿的婚事。”   贺老爷子呆了一瞬,看向自己的大孙子,“结婚?这么突然?”   贺云逸还没开口,武老爷子没好气道,“突然什么?他都二十二了。你倒是一点也不急啊。”   贺老爷子:“……”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学习人设,想请大家帮忙做一下调研。回答有红包哦,么么哒   问题:请问大家能接受女主或男主有什么样的小缺点(或是小癖好)? 第89章   贺老爷子扯着贺云逸到外面说话。   “你怎么回事?要结婚, 你怎么没把女娃带回来给我看啊?怎么这么草率?”   贺云逸捏着袖子,轻扯嘴角,“爷爷, 我爸一直都好好的, 突然就说我不是他亲生儿子,我不信这事你就没有调查过。”   贺老爷子脸色一变,以为他知道了什么,顿了顿问,“你的意思是?”   “除了我那个好后母搞的鬼,还能有谁?”   他跟别人可以没有利益纠葛。   贺老爷子摆了摆手, “你想多了。如果她想对付你,何必等你成年才动手。”   贺云逸一怔,以为爷爷不相信是他后母搞的鬼。也是,他后母也给贺家生了一个孙子, 还当了贺家这么多年的女主人, 哪里是他能撼动的呢?   贺老爷子拍拍他的肩膀, “你别太难过。我会劝劝你爹的。”   贺云逸对此事不报什么希望。他爸性子固执, 认定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他爷爷估计也说服不了他爸。   屋内, 武老爷子担心林炎城多想, 打圆场道, “这人太古板, 不是针对你。你千万别有什么想法。”   林炎城笑笑,“没事。我不会多想的。”   他侧头看向武思兰,见她去灶房。   他趁机问武老爷子, “思兰年纪也不小了,您怎么没帮她张罗啊?”   武老爷子叹了口气,“谁说没张罗。哎,也不知道咋回事,这孩子挑剔的很。每次都能挑出一堆毛病。之后就不了了之了。我就这一个孙女,总不好逼她。”   林炎城怔了怔,武思兰挑剔?怎么可能。这孩子挺好相处的呀。难不成有什么他不知道的隐情?   就在他愣神的时候,贺老爷子和贺云逸进来了。   贺云逸眼圈有些发红,显然是哭过。   贺老爷子脸色有点不太好,轻叹了口气,才看向林炎城,“亲家侄子,真是对不住了。”   林炎城心里一紧,静静听着他往下说。   贺老爷子猛地拍了下自己的膝盖,垂头丧气道,“家里出了个逆子。没法让您闺女在北京结婚了。”   原来是这事,林炎城松一口气,摆了摆手,“没事儿。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能理解。”   贺老爷子点了点头。   两家商定结婚日期。等芳夏二十岁结婚,现在先以未婚夫妻定下来。   “事情太突然,我明日再送定亲礼过来。亲家侄子见谅。”   林炎城非常好说话,点头说好。   贺老爷子走后,贺云逸心情似乎低沉了许多。吃完饭,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谁叫也不理。   林炎城猜想他是因为亲爸的事情伤心。   说到底他也叫贺进楼二十多年的爸爸。感情肯定是有的。突然不被承认,他内心也是彷徨的,怨怼的。   林炎城敲了敲房门。   贺云逸给他开了门。   “咱们聊聊吧?”林炎城手里提着半瓶二锅头和两只酒盅。   贺云逸点了点头。   林炎城拧开酒瓶想要给他倒酒,贺云逸接过来,一人倒了一杯。   然后端起自己那杯,仰头就灌。   林炎城唬了一跳。忙握住酒瓶,“你唬啊。这是白酒,又不是水。你这么个灌法,非把自己灌醉不可。”   贺云逸乖乖认错,“是我的错。我慢慢来。”   林炎城给他倒了一杯,而后问,“你后母为什么突然要对付你,你知道吗?”   贺云逸轻抿了一小口酒,嗤笑道,“不就是怕我会抢家里的资源和人脉,会挡了她儿子的道吗?”   天真!林炎城敲击了下桌子,“你是不是忘了?你后母嫁给你父亲十几年了。她会现在才想到你挡了她儿子的道吗,你不觉得晚了吗?”   想要整他,为什么不在贺云逸很小的时候就整呢。在战乱年代,一个无父无母的孩子根本就活不下来。   贺云逸端着酒杯的手一顿。是哦。他后母能让他父亲相信他不是亲儿子,一定是证据确凿。就冲这份手段,脑子就不可能笨。是个人都能想到他的存在会挡了她儿子的道,没道理她现在才想到啊。可是为什么呢?她为什么直到现在才动手?   林炎城见他面露疑色,心中踏实下来。   第二日,贺老爷子很快就过来了。可贺云逸还没醒。看着其他人都在吃早饭,他脸都绿了。   把孙子从床上拽起来,这才发觉房间里全是酒。   贺老爷子捂着鼻子,一巴掌拍到他肩上,“不是跟你说了嘛,不能喝酒就别喝。酒伤肝,你知不知道?”   贺云逸揉了揉脸,看到爷爷过来,他晃了晃脑袋,“爷爷,你怎么来了?你不是回去了吗?”   贺老爷子把他的脸对准窗外,“瞧见没?太阳要晒屁股了,你还不起来,当心你岳父看你懒不把闺女许给你。”   贺云逸捶了捶有些发胀的脑袋,麻利起身。   等他穿好了衣服才反应过来,不对啊,明明是我岳父找我喝酒的。他喝的也很多啊。   可等他出来一看,岳父大人正坐在桌前慢条斯理地吃着饭呢。   贺云逸火速洗漱之后,有些尴尬地挠头,“林叔,我昨晚没出啥事吧?”   “没有”林炎城想了想,补充道,“以后还是少喝点吧。”就你这酒量,也不知道前世是怎么当上总裁的。哎,真是愁人。   贺云逸还没来得及点头,贺老爷子忙附和,“就是!你一个搞科研的,喝醉多误事啊。”   林炎城想了半天都没能想明白,这两者有什么关系,稿科研又不是带兵打仗,还能来个临时任务。   吃完饭后,贺老爷子掏了些票和钱给贺云逸。   贺云逸原本不想收,却被贺老爷子硬塞回去。   贺云逸想到昨晚岳父的话,心中越发生疑,“爷爷,我爸为什么怀疑我不是他儿子?”   仅凭后母的片面之词,以他爸的脑子应该不会相信。难不成后母把奸夫找到了?   贺老爷子面色一变,“你怎么想到问这个?”   贺云逸面皮崩紧,额上隐隐有青筋浮现,“我不相信我妈会是那种人,我想证明她的清白,我的身份。”   贺老爷子叹了口气,“不问不行吗?你现在有工作,再过两年,又能娶到喜欢的姑娘,生一窝孩子。生活幸福美满。何必非要纠结这个呢?”   贺云逸握紧了拳头,“爷爷,我不是为了我自己,我只是……”不想被别人算计。于月芳害他,他凭什么要乖乖退让,任她宰割?   “我只是舍不得我爸。”   贺老爷子怔了怔。他儿子一直在军队,平时鲜少回家,对孩子更是不怎么管。给大孙子的父爱那是少之又少。但是大孙子却能说出这话。   贺老爷子面露为难,在挣扎片刻后,他才吐口,“你母亲的奸夫找到了,还有你妈写给他的信。”   “什么信?”   “是你妈亲笔所写的信。信中写了多谢对方的照顾。”   所以说证实了后母说的话,他妈在私奔后,真的跟她未婚夫待过一段时间。   贺云逸板着脸,尤不死心,“那奸夫人呢?”   “已经死了。”贺老爷子叹了口气,“他是临死前想要见你一面才写信到咱家。却不想被你后母看到,于是你爸也就知道了。”   这是临之将死其言也善。贺云逸握了握拳头,还真是一环扣着一环,没有丝毫毛病。   他的早产,母亲未婚夫的忏悔信,母亲的亲笔信都昭示他母亲行为不检。   贺老爷子拍拍他的肩膀,“好了,以后别再想这些了。”   贺云逸心乱如麻。又不想乘了那女人的意,心里暗自琢磨,该如何扳倒对方。   诚然他没有证据证明他是他父亲的儿子,他也不想让那个女人得逞。   她不是想让他儿子拥有贺家的一切吗?那不如让她心愿落空。   一连几天,贺云逸都早出晚归。   明天就过年了,武思兰想找他一起去买年货,可连他面都碰不到,不免有些奇怪。   她趁着爷爷熟睡的时候,问起林炎城。   林炎城摇头,“我也不知道。”   武思兰蹙了蹙眉,嘴里嘟哝着,“这人跑哪去了。”   恰在此时,门发出笃笃响,武思兰也顾不得多想,忙起身去开门。   “你怎么来了?”武思兰怔愣了一下。   门外站着一个年轻小伙子吹着泡泡糖,斜着眼珠子,撞上武思兰,径直往屋里走。   “哎,贺云朋,你有没有礼貌啊?我请你进来了吗?”武思兰面露不快,拉着对方的袖子拼命往外扯。   贺云朋瞪了她一眼,拽回自己的衣服,嫌弃地撇了她一眼,“你以为我想来你家啊。我是来找那个野种的。”   “他是你大哥,你有没有礼貌?”武思兰握着拳头,脸色阴沉起来。   贺云朋嗤笑一声,朝面前挡道的椅子上剔了一下,发出一阵刺耳的响声,“得了,我爸都不承认他了。你说这些有什么用。”   林炎城从沙发上站起来,微微挑眉,“你找他有事?”   贺云朋见屋里有个陌生的中年男人,他脸色冷峻,浑身上下散发着久居上位者才有的强大气场。本能地贺云朋把对方归到他父亲那一类人。   他紧张地咽了口唾沫,语气不再桀骜,吞吞吐吐地道,“我来找我大哥,我爷爷病了,正躺在医院病床上昏迷不醒,嘴里一直喊着他的名字。”   林炎城眉毛都快打结了,贺老爷子病了?前几天不是瞧着还挺精神?他敛了神色问,“在哪个医院?”   “军区总院,住院部三楼。”说完这句话,他猛地推开挡在门口的武思兰,跑了出去。   武思兰瞧着他飞蹿的背影,扭头看了看林炎城。不知怎的,她感觉刚刚的林叔似乎像换了一个人。 第90章   贺云逸回来后听说爷爷病危,不顾天色已晚撒腿就往外跑。   “爷爷?你怎么了?”贺云逸走到病房门口, 推门进来就看到爷爷躺到病床上。   贺老爷子带着氧气罩, 双眼紧闭, 脸色苍白, 隐隐约约能听到似有若无的呼吸声。   “逆子, 你爷爷为了你都气晕过去了。你满意了吧?”贺进楼看到贺云逸进来, 面皮绷紧了。   贺云逸轻轻瞥了他一眼,视线移到立在旁边的医生身上,“我爷爷怎么了?”   医生愣了愣, 很快反应过来,面色凝重, “受刺激太过, 晕倒了。”他望了几人一眼,叹了口气, 叮嘱道, “贺司令年纪大了, 以前就有不少旧伤, 以后一定要好好注意保养。”   贺进楼僵硬的挤出一抹笑, “医生, 麻烦你了。”   医生点了点头, “你们也别担心, 从检查结果来看,贺司令情况已经好转。过不了多久,他就会醒过来的。你们切莫再气他。”   贺进楼崩着面皮没有说话, 他身边的于月芳忙道,“会的,会的,我们一定会注意的。”   医生开门出去。   贺进楼担心吵到父亲,朝贺云逸冷声道,“你跟我来!”   医院里,人来人往都是人。   贺进楼带着贺云逸到了楼梯口,眼神锋利如钩,“为什么回来?我不是让你不要回北京嘛。你把我的话当耳旁风是不是?”   贺云逸心里发苦,哪怕早已经知晓他是被后母蒙蔽双眼才会不想见他,但是当听到亲生父亲拿他当污点时,他还是不可避免地心痛起来。他挺直脊背,缓缓抬眼,眼目光坚毅,“这是北京,我想回就回。你管不着。”   贺进楼哼笑一声,“我管不着?有本事你别来找老爷子。”   “我叫了他二十多年的爷爷,我想见他这也是人之常情。我不像你,冷血无情。”贺云逸反唇相讥。   “别说得好听。要不是你撺掇你爷爷,怎么他刚到家就冲着月芳大发雷霆?”当知道老爷子昏迷的时候,贺进楼真的想打死这个逆子。仗着有老爷子宠爱,搅得家里不安生。   看到爷爷躺在病床上,贺云逸心里十分愧疚,如果不是自己把怀疑告诉爷爷,爷爷也不会突然昏迷,但是当他听到亲生父亲把所有责任都怪到自己头上,他心里又涌起一阵委屈,如果不是继母心思歹毒,剥夺他的身份,何至于到今天这个地步。他嗤笑一声,“要不是你相信谗言,否定我的身份,爷爷也不至于质问于月芳。可怜你还以为她是好人,你根本就是色令智昏的糊涂虫!”   贺进楼气得脸色铁青,他自认为算是讲情谊的。哪怕他被戴了二十多年的绿帽,也没想把这个污点赶尽杀绝。可他万万没想这个小子这么混账,差点害了老爷子。   他提着贺云逸的衣领,大力往墙上一甩,下一秒用另一只手掐住对方的脖子,眼神阴鸷,带着浓浓的警告,“以后不许再见你爷爷。要是让我知道你来见他,我非打断你一双腿不可。”   贺云逸眼圈红透,他死死咬住牙关,“好,好,你以后别妄想我会原谅你。”   他狠狠推开贺进楼,跑出了医院。   外面下起倾盆大雨,不到五点,天空垄上一层云雾,看不轻半点路。   林炎城担心贺云逸没有雨具,让武思兰找两把伞。   武思兰找了半天,终于从杂物房找出来。   之前爷爷中风,他们被迫从部队搬到这边,东西放得杂七杂八。想要全部找出来,费了好一番功夫。   林炎城接过伞,刚要出门,就听到门外有敲门声响起,他立刻开门,见到淋成落汤鸡的贺云逸忙把人拉进去。   贺云逸一声不吭,任由林炎城和武思兰担忧地看着他。   林炎城朝着武思兰使眼色,催贺云逸回屋换衣服。   等房屋门关上,武思兰焦急地守在门口,“哥怎么了?是不是被骂了?”   林炎城摸着下巴,朝武思兰道,“你爷爷病情怎么样了?”   待了这几天,林炎城很快察觉武老爷子不仅眼睛有问题,动作还特别迟缓。他一开始以为是年纪太大的缘故,可慢慢他才发现,原来是庐山会议之后中风留下的后遗症。   林炎城担心武老爷子知道外面的饥荒,再受刺激,一直在想法子。   武思兰愣了一下,没想到林叔话题为什么转变得这么快,她笑了笑,“还可以。但是年纪大了,总得要注意些。”   林炎城点了点头。贺老爷子这次虽然凶险,但是却没有生命危险,反而是武老爷子危机重重。   林炎城朝武思兰附耳说了几句,武思兰愣住,惊呼出声,“现在?”   林炎城看着贺云逸的房门,无奈摇头,“恐怕只能如此了。”   武思兰咬着嘴唇,想了半天,终于点头答应。   说着,她撑起雨伞很快消失在雨幕中。   第二日,天冷气晴,难得的好天。   贺云逸洗漱后,想要离开家门。   武思兰把人喊住,“你好歹把早饭吃了啊。”   “我不饿。你不用管我。”   “贺爷爷怎么样了?”   贺云逸淡淡地道,“应该醒了吧。”   应该?武思兰怔了怔,昨天他没等贺爷爷醒来再走吗?   “我出去有事,你们不用等我吃饭了。办完事,我就回来。”   武思兰想再问什么,贺云逸却已经推门出去了,很快背景消失在门口。   武思兰担心贺云逸出事,想要追出去,可她还有爷爷照顾。   她看到林叔,想要他跟去。   林炎城却淡淡地道,“我们今天有重要客人过来。放心吧,他不会有事的。”   贺云逸可不像林建国那么冲动,他知道什么是分寸。   武思兰忍不住怀疑地看着他,“今天她真的会来?”她越想越觉得这事玄乎。   林炎城掀了掀眼皮,“快点吃饭吧。上午不过来,下午也得过来。”   武思兰将信将疑,吃完早饭。   到了中午十二点,他们刚刚吃完晌饭没多久,于月芳过来拜访。   武思兰心都快跳出来了,紧张地握紧双手,冷淡地看着面前的女人,“我家不欢迎你,请你离开!”   于月芳笑容优雅,“我是来找云逸的。我昨天听说他跟他父亲大吵了一架。想过来劝劝。”   武思兰气得想伸手扇她一巴掌,但是却扔旧皮笑肉不笑地拒绝了,“不用了。我哥出去了。”   于月芳目光闪烁了一下,从善如流地道,“让我见见老爷子吧。你也知道云逸父亲脾气急,跟我家老爷子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他们爷俩在家,谁都不让谁。武司令能帮着劝和,相信他们父子很快就会冰释前嫌的。”   武思兰下意识看向林炎城,心里惊诧不已。为什么林叔能够猜到于月芳的目的是她爷爷呢。   于月芳久久没能得到武思兰允许,下意识顺着她的视线看去。   只见客厅的沙发上坐着一个中年男人,四十多岁,那张饱经沧桑的脸好像用红铜铸成,宽宽的额头上深深地刻着几道皱纹,这皱纹在农民脸上,代表着从艰苦岁月中趟过来的印迹。此时的林炎城就像最普通的老农民,窝囊又老实,蜷缩在沙发上,一动也不动。   于月芳微微蹙眉,在对方看过来的时候,她挺直腰板,神情倨傲。   武思兰看了她一眼,冷冷地道,“进来吧。”   “老爷子呢?”进来后,于月芳丝毫没有想要跟林炎城打招呼的意思,左右这人不会造成任何威胁。   武思兰直接带她到爷爷那屋。   老人家精神不济,吃完中饭后就去睡觉了。   武思兰敲了几下房门,没有人开门。   她摊了摊手,抱歉道,“爷爷睡了,要不你下回再来吧。”   于月芳哪里等得了,她咬牙道,“我等老爷子。”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昨天去看房子,一直谈到凌晨一点半,上午先更这么多,中午办完事,晚上多更 第91章   军区大院门外,一个身穿绿军装的小男孩站在院子里, 看着于月芳进了武家大门。立刻折回去。   他跑出大院, 往左走, 一直跑到拐角处,   一直守在那儿的贺云逸扯他过来, “怎么样?她去谁家了?”   “去武司令家了。”   贺云逸怔了怔, 从身上掏出两毛钱,塞到他手里。小男孩眼睛一亮,笑着道, “有事下回再来找我。”   说完,他转身就跑。   贺云逸守在拐角, 暗自思量于月芳今天的异常。   一大早上, 他就守在贺家门口,看到于月芳似乎在整理房间。   她一个家庭主妇做这样的举动并不奇怪, 怪就怪在她娘家人都过来帮忙了。   又不是添置新家具, 居然当着客人的面, 清理房间。这简直太反常了。   如果是这样也就罢了, 她居然撂下客人, 往武家来了。   她到底有什么目的?   贺云逸没有进去, 他担心自己进去了, 再跟于月芳吵起来。于是静静守在门口。   同样的动作, 于月芳此时也在做。   她抱臂站在武老爷子房门口,一动不动,不知道在想什么。   武思兰坐到林炎城旁边, 小声问道,“林叔,你怎么知道她要找我爷爷?”   林叔头也不抬,翻看着今天警卫室送过来的报纸。   虽然到处都在饥荒,但是报纸上依旧风平浪静,报喜不报忧。   全篇无一例外都是歌功颂德,林炎城很快没了兴致。他轻声道,“待会儿再说。咱们一会儿要好好配合。不能让她扰了武司令的清净。”   武思兰慎重地点头。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久到于月芳的腿脚都站得发麻了,她动了动身体,神色也由一开始的镇定慢慢变为焦灼。   武思兰到底是主人,虽然知道对方来者不善,但还是好脾气地提醒道,“如果你觉得累的话,可以过来坐一下。”   于月芳轻轻瞥了一眼林炎城,嘴角勾起嘲讽的笑容,“你还真是什么脏的臭的都请进家门。”   武思兰怒了,冷哼道,“你说得没错。你这样的臭的,我还真怕脏了我家的地方。请你离开!”   于月芳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指着武思兰的面门,“你居然敢这么跟我说话。”   武思兰冷哼一声,语气严厉带着几分尖刺,“林叔是我的客人,你骂他就是给我没脸。听说于家祖上还是大户人家,我瞧着你的教养还比不上我这穷苦人家的乡下丫头。”   于月芳哼了一声,瞥了眼林炎城,嫌弃地撇嘴,“我的教养因人而异,对这种人,我不屑为之。”   林炎城以前觉得大男人心胸就得要宽广,千万不能跟女人吵架。无论能不能吵赢,在他看来都很小家子气。但是现在见对方居然为难一个小姑娘,此时他再不开口,岂不是对不起思兰对他的维护。   他站起来,缓缓走过来,挡在武思兰面前,淡淡地看着她,“我不知道这位女士是什么身份。但是我林炎城从祖上八代起就是贫民出身。一直深受地主阶级和资产阶级的迫害。这次来北京,我也是想瞻仰M主席的风采。既然你这个资产阶级的大小姐瞧不起我这个贫民阶级的老农民,那我一定要去问问M主席,咱们这个国家到底是社会义国家还是像美国英国那样都是资本主义国家?”   于月芳彻底惊呆,她原本只是想借机发发牢骚而已,怎么也没想到对方给她扣了这么大的帽子。   她冷声道,“我可没有这么说。”   “那你刚刚说的脏的臭的什么意思?我本本份份种地,怎么就成臭的了?还是说你嫌弃我们农民种出来的粮食臭,不屑吃?”   于月芳差点晕过去,“我什么时候这么说了?我的意思是……”她急得一脑门子汗,想了半天,才开口道,“我以前听说农民都不洗澡的。所以认为你们脏的。”   “那你还是嫌弃我们农民。”林炎城面色难看。   ……   “谁啊?”屋内武老爷子那颤巍巍的声音响起。   武思兰忙走过来开门。武老爷子的房间布置得非常简单,一张床摆在门口的地方,墙上贴着M主席的画像,床边一双鞋。再无他物。连个床头柜也没有。   此时,他正睁着眼睛,侧躺在床上。   冬天穿的衣服多,午睡的时候,他只脱了一半。他身体虚弱,根本起不了。   武思兰进去后,将人扶起来,穿上棉衣。   屋外,于月芳见武老爷子已经醒了,到底还记得今天来的目的。不想跟林炎城多做纠缠。忙给他道了歉。   推门进去后,于月芳的声音也开始放柔,“老爷子?你还记得我吗?我是月芳啊,云逸的妈妈。”   武老爷子在她脸上盯了好半天也没能想起她是谁。武思兰在他手心上划字,武老爷子才扯着嗓子道,“哦,是月芳啊。你最近还好吗?”   于月芳差点被他这洪亮的声音震懵了,她双手捂耳,退到门边,“好啊,很好。我今天来是想跟您说关于云逸的事情,您看您方便吗?”   武思兰背对着于月芳,武老爷子愣了好一会儿才开口,“你说。”   于月芳看了眼杵在两人面前的武思兰。想要她让开的意思。   武思兰根本不想搭理她。   林炎城站在离门一米多的距离,“老爷子眼睛不好使。你现在有什么话直接说。思兰也在这呢。”   于月芳微微蹙眉,想了好一会儿,只能点头。   于月芳先是把昨天贺云逸跟他父亲吵架的事情说了一遍,武老爷子反应平淡。于月芳也没多想,从兜里掏出一样东西,“老爷子,你想知道彭司令的消息吗?”   武思兰扭过身,看着于月芳,眼里全是愤怒。   于月芳装作没看见,再次重复了一遍。   武思兰这才扭过头去。在武老爷子的手上按了两下。   武老爷子看了眼武思兰,又看了眼于月芳,点头,“想知道。”   于月芳乐了,倚在门旁,“我前几天看到彭司令被压在广场遭批斗,人都瘦了一圈了……”   不等她说完,武思兰揪着于月芳的胳膊就往外拽,“你别给脸不要脸。你算个什么东西。滚!”   于月芳气呼呼地跺了下脚,恨恨地瞪了她一眼。   武思兰气得眼圈都红了。她砰得关上门,隔绝了外面那些探头探脑想要八卦的邻居们。   等她平复好心情,再次回屋的时候,林炎城正冲着武老爷子竖起大拇指,“您真是太厉害了。跟思兰配合得相当默契。”   武老爷子咧嘴笑。他打了个哈欠,又想睡了。林炎城立刻扶他躺下。   趁老爷子不注意的时候,把他枕头底下的东西拿走,门上房门。   武思兰看着他手里的东西,身上冒出沽沽寒气,“这是于月芳留下来的?”   林炎城点头,“放在老爷子枕头底下的。”   武思兰接过林炎城递过来的收音机,按了下开关。这是苏联那边的电台。说得是俄语和中文。   大概意思是,驻华大使馆发现华国有异常。虽然首都各个地方没有难民出现,但是道路两旁的树皮全都被人啃光了。   明里暗里的意思是华国正在经历一场惨绝人寰的大饥荒,但是国内政府却在把控,意图掩盖真相。   武思兰气得脸色铁青,下一秒就想把收音机往地上砸。   林炎城却拦住了她,“这东西贵着呢。人家连这么贵的东西都舍得拿来钓鱼。你怎么连这点气都沉不住。”   武思兰咬牙切齿地道,“她想整垮我爷爷。我爷爷跟她无冤无仇,她连我爷爷都害,她简直不是人。”   这次她骗爷爷说医生让他吃几天暂时失聪的药。这才躲过了。但是下一次呢?等她回了部队,于月芳再找上门来,她爷爷该怎么办?   林炎城拍拍她的肩膀,“所以说咱们要把她击垮,让她再也翻不了身,要不然她逮着谁就咬谁。谁能消受得住。”   他把那本《贺云逸的下乡岁月》看了好几遍,总觉得事有蹊跷。   原先他以为武老爷子写信为彭同志说情是武思兰不小泄漏消息才导致的。但是这些日子,他发觉武思兰对武老爷子非常孝顺。这些日子也都是她在照顾武老爷子。甚至武老爷子去年刚刚中风,哪怕心大如武思兰也不会让此时的他知晓外面的真实情况。   那唯一透露实情的人就是于家。只有他们才有理由害武老爷子。   差点就失去爷爷,武思兰已经彻底慌了。林炎城的话,对她来说就是溺水之后可以救命的那截浮木,她紧盯着林炎城,救助般地开口,“您说怎么办?”   “等你哥回来吧。咱们再作分析。”   武思兰怔了怔,“跟我哥有关?”   是啊,于月芳为什么要害她爷爷?她爷爷跟于月芳可没有仇。他俩唯一有关联的地方就是她哥。   贺云逸直到夜幕降临才回了武家。   武思兰和林炎城正坐在沙发上,不知在商量着什么。   看到他回来,武思兰忙把他拉过来,三言两语就把今天的事情说了一遍。   贺云逸如遭雷劈,他怎么也没想到于月芳这次来是想害武爷爷的。她怎么能这么恶毒?   林炎城担心这小子什么事都怪到自己头上,忙打断他的胡思乱想,“好了,你也别自责了。今天,她还逮着我咬了一通呢。她就是条疯狗。跟你有什么关系。”   话虽如此,可贺云逸还是相当自责,如果武爷爷真的知晓外面的事情,以武爷爷的脾气一定会说真话,以死谏言。   贺云逸不知道武爷爷能不能唤醒那些吹牛皮的人,但是他知道这么做了之后,武爷爷一定没有好下场。   察觉到他的沉默,林炎城停下手里的笔,抬头扫了他一眼,“你今天去哪了?”   贺云逸也没瞒着他,“我今天跟踪于月芳一整天。我发现她很奇怪。”   林炎城直起身体,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她怎么奇怪了?”   贺云逸一五一十讲起今天于月芳的一系列举措,“她早上去医院送饭。回来后,就开始整理房间,她娘家人也都过来帮忙。一直折腾到中午。她来这边。出门后,她再次去了医院。回家后,又跟娘家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我走的时候,他们还没走呢。”   武思兰拧着眉头想了好一会儿,“不会是于家要对付你吧?”   如果只是于月芳一人对付贺云逸把他赶出家门就行了。反正贺进楼现在也不承认他的身份。   可是于家似乎要把贺云逸所有依靠都斩断,他们似乎更想要贺云逸死。   可是贺云逸当知青的时候,他们居然没对他动手,这似乎又有点奇怪。   “你说,他们的目的是不是跟你爷爷和于月芳争执有关?”林炎城蓄意引导他们,“一开始也许他们想从你爷爷身上找到突破口,但是因为你爷爷不配合,所以没办法通过你爷爷来达到目的。所以才掉转枪头对准你。”   贺云逸怔愣了好一会儿,才突然道,“很有可能啊。之前爷爷一点都没怀疑我身世有问题是我后母搞的鬼。但是我上回跟他说了之后,他脸色都变了。没过几天两人就吵起来了。我总觉得他似乎怀疑什么。但是当时我也没有多想,现在想想总觉得他神色有点不自然。”   既然有所怀疑,不如当面去问。林炎城想了想,“我看还不如我去医院守着。问问你爷爷到底发生何事。”   贺云逸迫不及待地站起来,“咱们一起去吧。”他到底还是不放心爷爷的病情。   林炎城想了想还是点头答应了。   武思兰担心林炎城一人去,人家不让他看。也要跟着一起去。她把小王叫过来,让他照看爷爷,然后拎了些东西去军区总院。   到了医院,贺云逸担心遇到贺进楼,躲在走廊外,不敢进去。   武思兰和林炎城先以探病的名议看望老爷子。   贺进楼瞧见武思兰过来,忙把人请进来。   当他目光触及林炎城的时候,想了半天也没想起这人是谁。   林炎城主动解释,“前几天,我跟老爷子在武家认识的。很聊得来,听说思兰要来看老爷子,厚着脸皮跟着一起来了。”   贺进楼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武思兰看着面前神色呆滞的贺老爷子,顿时慌了,“贺姨父?贺爷爷这是怎么了?”   贺进楼没心思纠正她称呼问题,秃噜了下脸,脸色异常难看,冷硬的脸上吐出两个字,“中风了。”   前几天还精神百倍的贺老爷子现在嘴巴弯了一半,嘴角不停流口水。   林炎城也没想到书中三年后才会中风的贺老爷子居然会提前了。如果不是担心暴露自己的异常,或许贺老爷子不会中风。   林炎城拧着眉头,很快反应过来,“不对啊。昨天云逸回来跟我说,贺司令看起来好好的呢?怎么今天就中风了?”   贺进楼崩着一张脸,揉了揉发红的眼眶,脸上全是后悔,“都是我。如果不是我刺激他,我爸也不会这样了。”   贺云逸听到这话,满腔愤怒再也无法压抑,他轻轻推开房门,看着贺进楼,“你出来。”   贺进楼下意识拧着眉头。心里也怨起这个始作俑者。   如果今天不是老爷子非逼着他答应将这逆子找回来。他何至于情绪失控,说了那些戳心窝的话。   两人出去了,武思兰想出去帮着说和,林炎城忙扯住她,“过来帮帮我。老爷子想说话呢。”   武思兰扭过头一瞧,可不是嘛,贺老爷子正瞪大眼睛,冲着他们挤眉弄眼,嘴角的哈喇子一直流个不停。显然是有话要说。   武思兰顾不上外面那两人,立刻跑到床头,扶住老爷子。   林炎城将头趴在贺老爷子胸口,听他断断续续讲话,“别……打……媳妇……奶奶……金子……”   武思兰扶住老爷子,拧着眉头想了半天也没弄明白这后半句话是什么意思,“奶奶……金子……”   林炎城转了转眼珠子,在武老爷了耳边小声说了一句什么。   对方瞪大眼睛,眼睛瞬间发出亮了几分。   离得这么近的武思兰自然也听得到林炎城说了什么,不由得瞪大眼睛,神色也跟着慌张起来。这……不是吧?   林炎城放下贺老爷子,安抚道,“您放心。他俩不会有事的。我会好好劝云逸,也会好好照顾云逸,以后也不会让他再回北京。”   贺老爷子歪着嘴,点了下头。   武思兰放下贺老爷子,他眼睛却直勾勾地看着门外。   武思兰抹了把眼睛,在过道上找到正纠缠在一起的两人,大喊一声,“都给我停手!”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揭秘。 第92章   “哥,咱们回家吧。”武思兰拽着贺云逸往外走。   贺云逸轻轻碰了下嘴角。他脸上青一片紫一片, 十分骇人。   从楼梯口走向走廊后, 贺云逸似乎想去看武爷爷。林炎城忙把人拦住, “你这副样子估计吓到你爷爷。还是别进去了吧。咱们去问问医生, 听他怎么说。”   贺云逸忙点头, “对, 对,问问医生。”   武思兰搀扶着贺云逸去了医生办公室。   林炎城停下来,拦住贺进楼的去路, “贺同志,我想跟你谈谈。”   乍然听到对方叫自己贺同志而不是贺将军, 贺进楼还愣了一下, 但是他很快恢复过来,冲对方点了下头, “好。”   两人在楼梯口站定。   林炎城直接了当开口, “今天中午, 我有幸看到尊夫人。我从来没见过像疯狗一样的将军夫人。”   贺进楼怒了, 刚要发火。   林炎城抬了抬手, “她看不起我一个乡下老农民, 我也不在意, 谁让我只是八代贫农, 而她却是资本家出身,从小就是养尊处优的大小姐呢。”他话峰一转,“但是她千不该万不该想要找老爷子的麻烦。”   说到这里, 他把收音机拿出来,放给贺进楼听。   “我不知道尊夫人是什么德行。但是请你管好你夫人,如果想害武老爷子,请她光明正大的来,别用这些龌龊手段。你堂堂开国将军连自己的媳妇都管不好,简直丢了军人的脸。”   说完,他把收音机往贺进楼怀里一扔,转身就走。   贺进楼看着这收音机上的标识,心里莫名一沉。难不成真的是月芳?   另一边,武思兰扶着贺云逸从医生办公室出来。   武思兰瞧见林炎城身后的贺进楼神色复杂地看着他们,她微微挑眉,“林叔,你跟这种糊涂虫有什么好说的。”   林炎城拍了她一下,“别人家的东西咱们怎么能拒为已有呢。当然是要物归原主了。”   武思兰叹了口气,“那东西咱们拿去上交也好啊。她要害我爷爷,凭什么咱们要放过她。”   林炎城叹了口气,交上去,那武司令一定要被录口供,不就什么都知道了吗?于月芳早就料到他们为了武司令也不会把收音机交上去。   三人出了医院。   武思兰问林炎城,“林叔,他会相信吗?”   林炎城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刚刚武思兰是故意那么说的。以她对武司令的关心,怎么可能会把武司令置于险地当中呢。   他摇了摇头,“他相不相信不要紧。总之咱们要让于月芳无暇管咱们。”   只要贺进楼缠着于月芳,那他们暂时就没功夫搭理他们。   贺云逸浑身上下酸疼得厉害。走起路来呲牙咧嘴的。   “你爸可是军人,你跟他打架,你咋想的呀?”武思兰看着他疼成这样,既心疼他又忍不住责备他。   贺云逸忍着疼,慢慢走着,“我也不想的。我刚开始还好好跟他讲,是他先动手打我的。明明是他把爷爷惹怒了,他却全怪到我身上。”   正说着,他差点撞到林炎城。   一抬眼,这才发现已经到了大院门口。   林炎城扭头看向贺云逸,“你奶奶陵墓在哪?”   贺云逸愣了一下,“在郊外”   林炎城让贺云逸就开吉普车带他们去郊外。   贺云逸不明就理,但扔旧将车开了过来。   一个小时后,三人到了郊外。下车后,林炎城望着四周这么多的坟墓,瞠目结舌,“这哪一座是啊?”   贺云逸指着一处立有青松的坟头,“是那儿。那地方是我爷爷亲自挖的。我们想帮他挖,他说自己挖才有诚意。”   林炎城点了点头,“那走吧。”   贺云逸忙问,“咱们来这干啥啊?”   总不可能真是过来扫墓的吧?   武思兰挽住他的胳膊,小声在他耳边重复了一遍,“你爷爷说你妈妈在临走前交给他一箱金子。说是等你长大成人,交给你。你爷爷把财宝埋在你奶奶的墓地里了。”   贺云逸差点以为自己幻听了,忍不住瞪大眼睛,“真的假的?”   武思兰也觉得这事挺玄幻的,她摊了摊手,“反正你爷爷是这么说的。我们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但是咱们来看看,也许你奶奶的墓地里真的有财宝呢?”   贺云逸神色凝重,原来一切的源头在于他姥爷留下的万贯家财。   贺奶奶的坟头爬满了野草,看得出来,贺老爷子并没有特别对待。也难怪于月芳找遍了贺家上下也没能找到半点金子。   甚至他们还想到贺老爷子有可能已经将财宝送给武老爷子保管,但是就是没能想到财宝被藏在这儿了。   贺云逸从那棵青松下挖到了一个箱子。   从腐蚀程度来看,这箱子确实有些年头了。   这箱子是木制的,因为埋藏时间太久,已经有些腐朽,贺云逸不费吹灰之力,就把箱子找开了。   原以为打开后,他们能看到一箱亮澄澄的金子,事实上,颜色黯淡许多。   武思兰从未见过这么多的金子,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哥,你打算怎么整?”   林炎城看了眼四周,周围空无一人。但他担心有人会跟着他们,“咱们先回去吧,等到了家再做打算。”   贺云逸点了点头,也顾不上多想,把箱子盖上,刚想提起来,却根本搬不动,“这个太重了。”   没办法,林炎城只好跟贺云逸一人抬一边。   武思兰时不时看向这箱金子,心里紧张得不行。   贺云逸却刚好相反,这箱金子似乎就像一把钥匙,把他所有想不通的地方全都弄串连起来了。   于月芳不是为了替儿子留人脉,而是想要这箱金子。   于月芳应该是从他妈妈的未婚夫口中得知这箱金子的事情。所以才想拒为已有。   于月芳以为把他身份抖出来,他爷爷会有私心会把金子留给她儿子。可她没想到,他爷爷是个重承诺的人,答应他妈妈这箱金子是留给他的,就一定会执行。   他爷爷听了他的话后对她产生了怀疑。跟她争吵的时候,直接昏过去了。   但是她又不能不把他爷爷救醒。这世上除了他爷爷没有旁人知道这箱金子的下落。   只是让贺云逸想不通的是于月芳有必要这么执着吗?   她不缺吃不缺穿,贺进楼,她,以及他那弟弟都有固定工资,还有老爷子也有退休金,全部都交给她保管。   甚至为了这钱,她往死里逼他。连武爷爷都敢害。   贺进楼突然想到前几天,他从发小那边打听到于家大哥似乎出了事。难不成他们想要这笔钱捞对方出来?   不是不可能啊,现在全国闹饥荒,在这个档口,如果有人能捐出一大笔钱来,别说升官发财了,恐怕连人命都能买到。   金子抬上车之后,贺云逸片刻不敢耽搁,一路疾驰到了家。   三人把箱子抬进屋。这箱子太脏了,武思兰找了个新箱子。   三人把这一箱子的大黄鱼一个个往新箱子里装。   “咦?这下面还有一封信。”腾到一半的时候,三人看到中间夹着一封信。   贺云逸接过信,打开来。林炎城和武思兰继续手里的动作。   很快新箱子就被装满了,武思兰望着还剩下三分之一的金条,“这箱子有点小了。我再去找一个。”   林炎城站起来,透过窗户看向院子。院子里有棵粗壮的杨树,光秃秃的。就像那些难民一样。   “林叔,你看看这封信吧。”贺云逸看好信,怅然无比。   林炎城接过来,一目十行看了下去。   信是写给贺云逸的,里面说了贺云逸外祖家的事情。在贺云逸母亲私奔后,效力于国民党的三个舅舅很快死于共党之手。贺云逸的姥爷辗转打听到女儿嫁给了共党。一方面是家财要有后人继承,一方面又恨杀了他儿子的共党。于是写信给贺云逸的母亲,让她发誓这箱金子只能给他外孙。任何人都不能用。   看到这里,林炎城猛然抬头,书里的这箱金子是在饥荒之后,才从贺老爷子手中到贺云逸手里。他也确实如信上所说,谁都没有给,偷偷藏了起来。直到改革开放,这箱金子成为他的创业资金,很快就成为国内数一数二的民营企业。   于月芳整垮贺家,对送上门来的林芳夏也是几近磋磨,但是直到林芳夏死了,也没能从她口中得到金子的下落。   不过就算贺云逸把金子的下落告诉林芳夏,估计于月芳也会杀人灭口。   林炎城倒也不纠结这个。只是他不免替武思兰和武老爷子惋惜。明明一辈子坦坦荡荡,最后却因为这箱金子送了命。   叹息之后,林炎城继续往下看。   下面都是母亲写给儿子的家信。林炎城把信交给贺云逸。看到他妥善装好。   林炎城问起贺云逸接下来的打算,“这箱金子,你想怎么处置?”   贺云逸很是纠结,一方面是母亲留下的遗言,另一方面是他亲人的安全。   他现在终于知道明明他已经长大成人,为什么他爷爷没把这箱金子交给他。   恐怕也是因为他能力不够,这金子留在他爷爷手里才是最安全的。   只是他爷爷没能想到,于家会从旁人口中得知了这个消息。不得不说,命运有时候真的很奇妙。   “我打算捐出三分之二。”既然于家已经知道有这箱金子,那肯定不会放过用它来立功。如果只是他一人,他自然不怕于家。但是他有弱点,他有武爷爷和武思兰这两个亲人,他还有林家这个岳家,他不能不保护他们。   林炎城松了一口气。从他媳妇生病那一天开始,他就明白一个道理,再多的钱也买不来人命。钱可以再赚。人死了就再也回不来了。   林炎城拿起一条大黄鱼,微微眯眼,“捐出去,以后你在领导人面前也多了一重保障。但是我觉得在捐出之前,你还可以利用它一回。”   贺云逸姓贺,身份一直清白,把这箱金子捐出去也不会有什么问题。政府还会夸他觉悟高,没有同流合污。至于将来的创业资金,林炎城倒也不担心,他别的本事没有,赚钱最在行。   贺云逸颓废的面容上闪过一丝阴狠,“林叔,你的意思是?”   林炎城敲了敲桌子,面无表情地道,“既然于家想要这箱金子,你何不利用这次机会,把于家一举歼灭?于月芳害了你,难道你就真的甘心?”   贺云逸握着拳头,他原本想一个个收拾他们。但是现在想想,速度实在是太慢了。还不如一次来得干脆。   武思敏拿着小箱子出来。听到贺云逸要把金子捐出大半,她点了点头,“好。也能多救些贫苦百姓。”   说完,她把剩下的金子装进小箱子。   作者有话要说:  每次看到饥荒死这么多人,心里就很难过。所以我创造了一箱金子…… 第93章   第二日, 下了厚厚一层雪。   贺进楼站在窗前, 看着妻子耐心地给老爷子喂饭。   贺老爷子却丝毫不领情, 头扭向一边, 就是不肯张嘴吃于月芳递过的粥。   于月芳眼睛像含了一层碎冰, 却很快把不满藏住, 憋了半天,眼圈红透, 委屈巴巴地看着贺进楼。   贺进楼却没有像往常那样安抚她, 走过来接过她手里的碗。   于月芳乖乖给她让座。   就在她要往外走的时候, 贺进楼喊住了她, “以后不要再去武家,更不要再找小逸的麻烦。他马上就回临江了, 你没有必要跟他过不去。”   于月芳握着拳头气红了眼,“要我说多少次,你才能相信我, 那个收音机真的不是我的。一定是他们栽赃我的。我是你妻子,为什么你不相信我,却相信一个外人。”   “我相信证据。再说他一个乡下人有必要污蔑你吗?”贺进楼给贺老爷子擦嘴,回头冷冷瞥了她一眼。   于月芳没想到自己用证据成功把贺云逸出身掉了个。却在有一天也被对方用证据搬倒。不过她到底反应够快, 很快就替对方想到了理由, “他跟我没仇, 但是小逸一直误会我。他总以为是我撺掇你不认他的。人家都说后妈难当。我……”她眼泪都快落下来了。   贺进楼有些许不自在,正想放下碗安慰她。贺老爷子却猛烈咳嗽起来。   贺进楼也顾不上安慰她,忙撂下碗, 站起身,给贺老爷子拍背顺气。   一番折腾后,两人都有些疲惫。   贺进楼把老爷子脖子抵下垫的围兜换下来,交给于月芳。   于月芳接过来,放在搪瓷盆里,快步出了病房。   “爷爷,我去交费。您坐在这里,可不能乱跑哦。”一道熟悉的女声传来,于月芳顿足,四下望了望。   只见诊室门前的一排长椅上,坐着一个满头白发的老爷子,他两手握着拐杖,下巴垫在手上,眯起那双小眼,似乎很陶醉的模样。   于月芳心情一下好了起来。原本她还以为收音机被发现,没法再把这人整垮,谁成想机会这么快就来了。她将盆丢在开水间,理了理衣服,大步走了过去。   只是还没走两步,办好手续的武思兰风风火火跑到他身边,嘟着嘴连连抱怨,“我哥真是的!明知道今天要给您体检。他还非要跑去他奶坟头上香。他自己一人去也就罢了,他还非要拉着林叔一起跟着。林叔跟他奶有个屁关系啊。我哥真是越大越不懂事儿。”   于月芳脚步顿住。让一个外人陪他去上香?是够怪异的。   因为出现这个茬子,于月芳没再走过去,眼睁睁看着武思兰扶着武老爷子进了诊断室。   她转身进了开水间,刚拿起搪瓷盆,福至心灵想到昨晚丈夫吵架时骂贺云逸的那些话。   该不会是她公爹没有把金子交给武老爷子,而是把金子藏起来了。   不是不可能啊,武老爷子比她公爹大了十几岁。不出意外的话,武老爷子应该走在她公爹前头。   所以说,她公爹交给武老爷子的概率不大。倒是藏起来的可能性更大。   原先她也是这么认为的,可她把家里全翻遍了,就差掘地三尺了,愣是没能找到。   原来她公爹把金子藏在老太太的坟里了。   于月芳丢下手里的盆,快步出了开水间,刚想往外走,贺进楼从房间出来,冷着脸看着她,“你干啥去?”   “我突然想到昨天我妈让我今天回去。”于月芳丢下这一句话就跑了。   贺进楼以为岳母有重要事要他媳妇帮忙,便也不再多说。   雪花纷飞,周围一片白茫茫的世界。   昨天还是绿叶葱翠的松柏今天就换上一层白衣。   林炎城紧了紧身上的衣服,他手脚冻得发凉,两人配合着把箱子放在坟头。   贺云逸找到昨天那个坑,用铁锹开始挖土。一下又一下。很快他的手冻得通红。雪花簌簌往他脸上吹,他的鼻子也红了。   “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来?”贺云逸挖了两下,停下来搓手。   “应该快了。”林炎城警惕地望了眼四周。   贺云逸继续挖,嘴里吐出热气,面带忧虑,“林叔,您让思兰说得那么隐晦。她能听得懂吗?”   林炎城相当自信,“有时候,太过直白反而会让敌人怀疑,说话要半露半不露的,才更能给人更大的想像空间。你那继母现在满脑子都是金子。哪怕看到一块砖头,她也会把它想像成金砖。这都成神经质了。”   贺云逸松了一口气,加快手上的动作,坑越挖越大。   很快一辆吉普车从尽头走来,缓缓往他们停靠的那辆车边靠去。   “一,二,三……五个”林炎城扭头向贺云逸确认,“于家一共多少人啊?”   “除了四个年纪比较小的,一共有六个。”贺云逸想了想。   林炎城有些失落,“可惜只来了五个。”   “那个来不了了。之前就被上面抓了。”贺云逸笑着道。   林炎城松了一口气,弯腰帮他把箱子抬下去重新埋起来,“那咱们这次也算帮他们一家团聚了。”   贺云逸乐出了声。   没一会儿,大坑被重新填上。两人站在坑上踩土。林炎城帮着挖雪过来掩藏。一切似乎又恢复了平静,但留下的痕迹却又非常明眼。   于月芳带着家人,往这边跑,没到跟前,她就指着两人,“你们干啥呢?”   贺云逸继续铲雪,“没看到我在给奶奶修坟吗?”   他挖了一锨土往奶奶坟头上添。   于月芳四处看了一眼,很快发现林炎城站的地方似乎有动过的痕迹。   于月芳冲着她爸点了下头,两人一左一右走到林炎城旁边,“请你让开。”   林炎城抱臂站在原地,冷冷地看着他俩,“我就是不让,你能耐我何?”   于月芳蹙紧眉头,“这是我贺家地头,不是你可以撒野的地方。快点给我让开。”   林炎城挑了挑眉,“这是你贺家地头?你说这话也不怕闪了舌头。这是华国的土地,属于人民的,什么时候土地属于私人的了?你是想当地主吗?”   于月芳被他噎住。   于父已经彻底没耐心了,儿子被抓,至今生死未卜,他赤红着双眼,揪住林炎城的领子,一拳挥了过去,“敬酒不吃,你吃罚酒。”   拳头又大又硬,带过来的风也带着几分狠厉,林炎城侧身一躲,一手攥住他的手腕,“干什么?你别以为你有个将军女婿,我就怕了你。我可是八代贫民。根正苗红,清白的很。”   于父朝着剩下四人吼道,“快点动手。”   贺云逸将铁锨头对准他们,冷声质问,“你们想干啥?”   于月芳退后一步,不慌不忙从身上掏出一把枪对准他俩,“识实物的快点把手里的铁锨放下。”   “你哪来的枪?”   于月芳有些得意,“你爸给的。怎么样?你没想到吧?”   贺云逸气恼得瞪了她一眼,“部队所有枪上面都有标记,我爸也不例外。只要你敢对着我们开枪,公安就会查到我爸头上。他现在应该还在医院吧。有那么多人都看到了。所以公安一定会怀疑你和你的儿子。”说到这里,他朝着她身后的于家人扫了一眼,“你确定为了娘家人把自己和儿子置于死地吗?”   于月芳怔住。   于父很快察觉到女儿的异样,他命令道,“快开枪,大不了咱们把他们埋到深山里。反正现在死人这么多。公安管得过来嘛。”   于月芳一想也是。刚要扣动板击。林炎城大喝一声,“你敢动手,我将你爸给解决了。”   于月芳回过头一看,也不知林炎城从哪里弄来一把枪,枪口正对着于父脑袋。   于月芳傻眼了,“你……”   林炎城哼笑一声,提醒她,“你可小心一点。你离小逸这么远,极有可能瞄不准目标,但是我就不一样了。只要我动一下,你父亲的老命就玩完了。”   于父一手被扣,脑袋被枪口顶着,脑袋上很快冒出一层细密的汗。   形势急转直下。   林炎城斜睨着剩下三人,“快点把东西挖出来。”   于家小儿子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双手颤抖接过贺云逸递过来的铁锨。   林炎城拽开于父给三人腾地方。只有一个铁锨,林炎城让剩下两人用手挖。他们冻得两手发紫,却又不想死,只能听命。   不过他们到底算是幸运的,这坑之前被挖过,所以不费什么力气。   大概过了十多分钟,破箱子再度重见天日。   林炎城让他们打开。   大半箱子的大黄鱼,每条长约十三厘米,宽约五厘米,上面刻着重量、纯度和编号等字迹。在民国的时候,这种大黄鱼都有固定规格,十两一个。换算成现在就是312.5克。银行现在回收价格,一两能兑换一百块钱,一根大黄鱼就是一千块。   而这里,大约有两百多个,算起来就是二十万块。这笔钱在这年代绝对是笔巨款。   于家人两眼放光,紧张地直咽唾沫。   “哟,这是干啥呢?”一个清冽的男声响起。大家纷纷抬头看向来人。   一个大约二十七八的男人穿着一身军装大步走过来,他身后跟着一群全副武装的士兵。   男人走到贺云逸面前,伸手握住他,“贺同志,感谢你们的捐赠。这箱金子可以帮助许多人。”   “我也是借花献佛。当不起这个谢字。”贺云逸指着地上这群人,“这些人也不知从哪边得到风声,想把这些金子据为己有。麻烦宋同志能帮我调查一下,他们从哪知道的?”   宋同志颔首,朝身后挥了挥手,“绝对没问题。三日后,我给你消息。”   于家人被士兵扣住了,才反应过来,自己着了他们的道。   于月芳扯着嗓子冲贺云逸求饶,“小逸,小逸,我没有想要抢你金子的意思。我以为你是在干什么见不得的事。担心你走歪路……”   贺云逸嗤笑一声,对着宋同志道,“真是不进棺材不掉泪。”   宋同志点了点头。他弟弟跟贺云逸是发小,他也算是看着贺云逸长大的,拍了拍贺云逸的肩膀,“放心吧。哪怕你母亲真的……你将来也会前途无量。”   “我只想知道真相。我想知道我妈妈是怎么一回事。哪怕我母亲真的对不起我父亲。我也想知道。”   宋同志深深看了他一眼,“你性子还是这么执拗。也罢,我会帮你调查清楚的。”   说着,一群人很快走了。   贺云逸捡起地上的铁锨,继续铲雪。林炎城陪在他身边,望着簌簌而下的白雪,有种尘埃落定的踏实感。   两人在坟前待了两个小时,贺云逸才将坟头重新修整完毕。   原先的小土包变成了大土丘。墓碑上的字也比之前要清晰显眼。   “走吧!”贺云逸揉着酸胀的手腕,对着坟头鞠了一躬才转身离开。   林炎城看着他已经红成虾子的手,接过他手里的铁锨,“你爷爷一定会好起来的。”   宋同志说要三天,事实上,只用了两天。于家人就全部招了,连带着贺云逸的身世也重新被洗白。   贺进楼的枪属于物证之一,自然也要被提审。只是他到底是将军,待遇要好许多。   从宋同志那边得知结果,贺进楼久久不能回神。他没想到自己的枕边人为了那箱金子能污蔑他儿子的清白。   “爸,你快救救妈妈。她只是被姥姥姥爷叫过去帮忙的。她不是故意要夺那箱金子的。”贺云朋从朋友那得知母亲被抓,连牌都顾不上打,直接往这边赶。   贺进楼揉了揉脸,看着吵着要妈妈的小儿子,想到昨天对着他恶语相向的大儿子。他心里发酸。他自以为公平公正,不偏不倚,可没想到竟也能着了别人的道儿。   他自嘲地笑了,“你妈拿着我的枪要杀我的儿子。你让我去给她求情?在你眼里,难道我就是糊涂虫?”   贺云朋跪倒在地,膝行几步,拽住他爸的手,把脑袋埋在对方手心,声音哽咽,“可她毕竟是我妈妈。我不能没有她。您要救救她,一定要救救她啊。”   贺进楼摇了摇头,“我救不了。”他不仅救不了她,他甚至连自己的职位都保不住了。   纵然贺进楼没有参与杀人,可他作为一个军人连自己的枪都不能好好保管,这就是失职。   像他这样有功勋,有能力,有人脉的人,一般到这个年龄段是最容易往上升的。   可惜因为这一事,他被停职反省。   贺进楼本人早就想到了,很快就释然。他现在要照顾老爷子,实在没有多余的心思想工作的事。   但是贺云朋却受不住。他没想到,随着他妈妈被捕,他爸爸停职,一夕之间,所有人都背叛了他。不再搭理他。仿佛他就像瘟疫似的躲着他走。   甚至他上级还要他写断绝母子关系的断绝书。   贺云朋一开始是不能接受的。但是在他亲眼看了一场批斗会后,他二话不说就写了。他不想跟他妈一样也被人批斗。   贺进楼在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一直信奉流血不流泪的汉子落下了懊悔的眼泪。   他突然想到他的大儿子,哪怕他那时还是将军,可以轻易碾压对方。可大儿子半点也不怕,敢大着胆子跟他打架,敢大声反驳他。据理力争,毫不畏惧,这是血性,这是尊严,这是勇气,这才是一个堂堂正正的男子汉。   可他却把这样好的儿子给丢了。   当他再一次去武家想见大儿子的时候,武思兰摇头,“我哥已经走了。他不能在北京长时间逗留。介绍信已经过期了。”   贺进楼神色怅然,轻轻揉了揉眼睛,冲着对方点头致谢。   看着对方颓废的背影,武思兰暗自撇了撇嘴,“我哥才不会原谅你呢。”   作者有话要说:  金子是非常重的。二百多个并不占地方。   下一章换地图啦。 第94章   林炎城带着贺云逸一路南下, 带着大包小包, 非常惹眼。   到了五星大队, 道路两旁依旧没什么人, 清清冷冷的。   两人直接回了家, 林建国, 林建华,林芳秋和林芳夏全围了上来。   林炎城给他们分礼物。   每个人都有一身新衣服, 三人喜得眉开眼笑。   林芳秋见林芳夏居然有一件新衣服, 朝林炎城嗔道, “爹, 你也太偏心,居然给三姐买两件衣服。”   林炎城笑着道, “这些布票都是云逸弄到的。我只出了衣服钱。芳夏多出来的那一件是云逸买的。你想多要新衣,自己买去。”   林芳秋哦了一声,很快又乐了, “没事。我跟三姐一样高,咱俩衣服换着穿。我一件换她两件,我赚大了。”   林建国抽了抽嘴角,斜睨了她一眼, “你还挺会安慰自己。”   林芳夏扭头看向贺云逸, 见他正盯着自己看, 羞涩地低下了头。贺云逸悄悄往她旁边靠了一步,趁着别人不注意的时候,捏了下她的小指尖。林芳夏吓了一跳, 又红晕很快爬满那张娇俏的小脸。   “建国,明天你把你大哥大嫂和五弟的衣服给他们送过去。让他们换上新衣服,新年要有个新气象。”   下了火车,林炎城原想着亲自给两人送衣服的,但是他们下了火车,刚好碰到有辆顺路的驴车经过五星大队,对方似乎赶时间,他也不好意思让人家绕路,只好先回来了。   林建国抓了抓头发,小声凑到他爹面前,“爹,明天还是你亲自去吧。我听人说大桥那边出事了。”   林炎城愣了一下,“出什么事了?”   “我也不知道,说什么的都有。所以我才想让您去建筑队问问。”   林炎城点了点头。   第二日,林炎城骑着从队上借来的自行车往县城奔。他先去给两个儿子送衣服。   林建军看到新衣,眼睛亮得惊人。从他的精神面貌上来看,他现在特别疲惫,想来是加班导致的。   林炎城鼓励他几句,接过他手里的工资,便转道去了铝厂。   林建党的房子暂时还没有拿到,他和文茵就住在厂里的单间宿舍。   因为地方不大,小两口经常到食堂吃饭。   林炎城到的时候,文茵刚打完饭回来。林建党工作忙,要晚点才能下班。   林炎城把衣服交给他们,转身就要走。   周文茵想留公公吃饭,林炎城拒绝了,“我还要去建筑队,就不吃了,我先走了。”   周文茵见公公急着走,忙从身上掏钱给他,“爹,乡下日子实在太苦了,只靠您一人的工资恐怕也不够,您拿着吧。”   林炎城怔了怔,总觉得这钱有些烫手。   周文茵忙道,“拿着吧。孝顺长辈是我们应该做的。”   林炎城想到这次买衣服花了一百多块钱,咬咬牙,还是接过来了。不过他还是保证道,“以后有钱了,爹还给你们。”   周文茵点头说好,目送着他离开。   林炎城骑着自行车到建筑队。   整个厂拜拜空荡荡的,只有几个大工留下来值班。   看到他过来,端着俩窝头的大刘还有些惊讶,“你怎么回来了?不是二十才正式上班吗?”   林炎城也不跟他废话,“我刚从北京回来。听说大桥出事了,你知道出啥事了吗?”   大刘大口大口吃窝头,边吃边道,“知道。这事闹得这么大,我能不知道吗?”   林炎城担忧得不行,“咋回事?”   大刘看了眼窗外,外面空无一人,他才小声道,“前几天省里下来了文件,除了大工,今年所有小工都不要了。”   林炎城有点懵了,“不要小工,那桥还怎么建?”   大刘小声道,“我听说上面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群人,都在江边安营扎寨了。看样子,大桥不建成,他们这些就不走了。”   林炎城想了好一会儿,试探着问,“那些人是不是家乡闹饥荒?”   大刘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声音拔高,“林工,你咋知道的?”   说完之后,他忙嘘了一声,忙站起来往外面看了一眼,发现没人,他猛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又小小声道,“上面不让我们这些人接近他们。更不许那些人提起家乡之事。我还是用窝头从他们口里换来的。”   林炎城叹了口气,工地上的小工只要力气大的。所以多半都是壮劳力。上面把壮劳力送过来,只是不知道妇女儿童,老弱病残是如何安置的。   林炎城心事重重回了五星大队。   到了家,一群人围了上来。   “书记,你快想想法子啊。大桥那边不要我们了。我们咋整啊?”   “我家儿子还指着我到大桥挣馒头回来给他填饱肚子呢。”   ……   林建国挤开大家,附手在林炎城耳边嘀咕了几句。   这些人全是去年在大桥当小工的队员。估计也是听说了今年不要他们这些本地人,所以才来找他帮忙的。   可是他哪有法子,他们这边没有饥荒,粮食大丰收,哪怕饿死人,也都是少数。跟干旱之地比起来,根本就是小巫见大巫。   可林炎城也不能跟这些人说饥荒的事。   现在还在□□,政府对下面基层下的文件也都是遮遮掩掩,一再交待社长们不要告诉底下的人民群众,以免造成恐慌。   他一个大队书记就更没有胆子把这层遮羞布捅出来了。   他摆了摆手,“没有办法。这是中央下来的文件,连史县长都管不了。就更不用说我了。”   大伙一个个垂头丧气起来。   张松年挤过来,朝大家挥了挥手,“好啦。大家还是回去歇着,少浪费自己的体力。”   大伙接二连三地叹起气来,纷纷往外走。   等人都走光了,张松年也凑了过来,“大队仓库的粮食又吃紧了。你走的这几天,队里死了将近二十口子。”   林炎城有些难受,无论他们怎么省,总量摆在那里,如果还是按照现在的粮食标准,饿死的人还会更多。“你们商量出好法子了吗?”   张松年汗颜,“都在等你拿主意呢。”   林炎城叹了口气。想当初,他也算是白手起家的,三十多岁就创立了属于自己的商业帝国,无论经历的哪一阶段,都没有现在棘手。   这比白手起家还要惨,起码白手起家还可以填饱自己的肚子。   现在连肚子都填不饱,就更不用说别的了。   “23333,你知道后来政府是怎么拯救难民的吗?”林炎城记得在今年政府就会宣告大跃进结束。面临饥荒难题。   中央还特地成立了瓜代菜小组,不少东西都是能吃的。   林炎城只刻玉米根,小麦根,玉米杆,豆杆之类的,再多的,他也记不得了。   23333很快给出答案:“豆饼,棉籽饼,玉米棒子皮,山芋蔓,胡萝卜缨子,谷秕子。”   “这些都已经磨进去了。”林炎城没想到的,这些队员们都想到了。“有没有什么植物繁殖能力强的。生长周期快的。”   23333:“有的,大概在11月后,那些专家就会发现小球藻。”   小球藻?林炎城在嘴里仔细咂摸了两下,愣是没能想起来这是什么东西。   23333显然比林炎城知道的要多,此时的它似乎化身了百科全书,“小球藻细胞微小,呈圆球形或椭球形,并应此得名。成熟期直径约3-5微米,比人体内红血球略小。小球藻是无性细胞繁殖,生命周期约12天左右。这东西一般是猪吃的。”   林炎城沉默,现在都这个时候了,哪还管得了这么多。   23333:“长江里就有,不过现在天气这么冷,小球藻还没长出来呢。”   林炎城又问,“它的温度要求很高吗?”   23333:“大概保持在20-23度。”   林炎城摸着下巴,再次确认,“也就是说如果保持这个温度,很快就能将它繁殖?”   23333:“对!温度保持在20-23℃、光强度5000-10000lx、pH8、盐度含量在20%-30%的条件下培养最适宜生长。”   林炎城一一记下,把自家的面缸拿来当水槽试着养植,左右这东西生产周期这么快,也不会耽误什么。   只是比较难的是小球藻的种子从哪里来?   虽然过完年,天气没那么冷,但是还真没人敢下水。   林炎城也不认识什么冬泳健将,决定自己下水。   哪知林建国听说他爹要下水找什么小球藻的种子,愣是不让,“爹,还是我去吧。你一大把年纪下水,还有命活吗?我水性好,不会有事。”   林炎城拍拍他的肩膀,一脸欣慰,“不用了。我也去,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   但是他又担心两个人下去也未必能找到。毕竟他在水里只能睁开几秒钟,根本就不行。   于是他召开队员大会,“如果谁能下水找到小球藻,就奖励他十斤红薯。但是必须要年满十八,不能高于五十。”   听到有十斤红薯,大伙眼睛都亮了。纷纷举手报名。   全队三千多人,报名的差不多有两三百人,林炎城自然不需要这么多人,沉着脸道,“大家不要逞能。还记得前进大队有人差点淹死那事吗?粮食是重要,但是不如命重要。”   这话音一落,有那水性差的立刻打退堂鼓。   林炎城从中挑了八个水性确实不错的男人,一再叮嘱大家,“一定要小心,如果有任何异常,记得要拉身上的绳子。千万别逞能。”   九人齐齐点头。   林炎城叫了几十个壮劳力把江边结的冰敲碎。   作者有话要说:  上面关于小球藻的知识是出自百度百科。 第95章   直到太阳升起, 林炎城开始教大家简单的热身运动, 等身上微微出汗, 他们才脱掉身上的衣服,下了水。   只有七八度的天气,十个人脱得只剩下裤衩, 腿肚子抖个不停好像筛糠似的。   他们冷,周围看热闹的群众更是替他们冷。同情的目光不要钱似地往他们身上砸。   林炎城见大家都不敢往下走, 心里直叹气,大步往下走。很快整个身子都入了水。   林建国见他爹下去了,也顾不上寒冷,双臂展开,握着拳头, 慢慢蹲下, 等完全习惯寒冷后, 他也往深处游去。   有这两人开头, 剩下的几人就要顺利多了。最后一个,双臂紧紧抱着, 嘴皮冻得发紫, 紧盯着水面不放。   岸上的人不由得有些着急,“快下去啊。早下去早上来。”   有些人忍不住同情他,“不敢的话, 就回来吧。换别人下去。”   那人狠狠心还是下去了。   时间一秒一秒过去,上面的人等得十分煎熬。下面的人找得也是相当辛苦。   水底是黑漆漆的,大家只能凭着感觉瞎摸。   一声哗啦声响起, 有个人冒出水面,紧接着,一个个全冒出来了。   “书记,你看我手里的这个是吗?”   因为小球藻现在还只是种子状态,所以大部分是依附在水里或是水底的物体上,甚至是海葵或珊瑚。   林炎城也不确定这些是不是,他本着广撒网多捞鱼,让岸上的人全都收着。左右大家现在也不洗澡,大盆都能用来养小球藻。   他们摸了一个小时,找了几大桶的东西。有的是石头,有的是烂木头,也有几样植物。   林炎城把这些东西分给几个大队干部,交他们养殖方法,等着出结果。   安排好这事,林炎城就带着自己的包袱去了建筑队。   第二日,厂长开会,安排了最近几个月的任务,“今年,咱们建筑队跟去年一样,继续投入长江大桥建设当中。大家要继续努力,千万不能掉链子。更不能不服管教。”   众人齐齐应了声,“是”。   会后,厂长留下林炎城,“过年时,郑工和刘工去我家拜年,问起怀江小桥的事情。我向他们推荐了你。他们对你非常感兴趣,你要不要去工程组看看?上面很缺这方面的人才。”   林炎城当然高兴。先不说工程师比大工有前途,就是两者的待遇都有很大的不同。   林炎城朝厂长道谢。   厂长笑眯眯地拍拍他的肩膀,“你是金子,迟早要发光的。好好加油。”   于是林炎城年后,没有再做大工,直接进了工程组。   长江大桥是个大工程,光工程师就有三十多个。年龄大都在四十多,在所有人里,林炎城的资历算是最浅的。   林炎城凭着自己精湛的知识水平,高情商和谦让的做事风格,很快迎得了大家的认同。他的工作渐渐如鱼得水。   面对他,大伙也乐意跟他说些私密话。   “上面为了让咱们能早日建好大桥,还特地从外地抽调不少人手过来帮忙。”   林炎城呵呵笑,难道上面不是为了两全其美吗?   不过林炎城也没戳破,他只是淡淡地点头。   时间眨眼即过,半个月后,林炎城轮休一天。   回到家,他迫不及待地问起小球藻的情况。   林芳夏乐呵呵地带着父亲看她的成果。   林芳夏把家里能盛东西的桶全拿来养了,直接摆放在院子里。摆在屋里没有阳光,没有光照,小球藻是长不了的。   但是这么多大大小小的桶里,却只有三个桶长出了绿色,而且还都是桶臂很深的那种,上面还被她用很薄很薄的薄膜盖上。   林炎城诧异极了,“你从哪里弄来的?”   林芳夏弯起嘴角,“这是四妹从供销社弄来的。她说这东西很难得,是省里塑料厂专门供给农业部的,那些人专门用来育苗的。她只给我弄到一点点。你瞧有薄膜的这桶是不是比别的桶要绿?”   “是挺好的。就是太少了。”   林芳夏摊了摊手,“四妹也没办法。这些还是她跟人求爹爹告奶奶才要到这么一点点,而且都是用过的。并不是新的。”   林炎城摸着下巴想了半天,突然拍了下自己的脑袋,“咱们可以用玻璃啊。不是一样的嘛。”   林芳夏眼睛一亮,是个好法子,只是紧接着,她又愁上了,“可是玻璃也不好弄啊。”   “玻璃至少比这薄膜要多吧。”林炎城也没去其他人家看成果,立刻骑车去县城找厂长帮忙。   厂长听说他要弄玻璃,“你们队又不盖房子,你弄这玩意干啥?”   “不是我要弄,而是我们大队现在正在培植小球藻。”   “小球藻?你们队还养猪啊?”厂长看起来不怎么去乡下,所以也不知道乡下已经断粮了。但是他还是知道小球藻的作用。   林炎城含糊不清地道,“是的。猪要吃。”   “我这边没有多余的。只能给你匀两块。”   “谢谢厂长。”林炎城迟疑地问,“能不能麻烦师傅给我划成一块一块的?”   厂长怨念地瞧了他一眼,“好好一块玻璃,你居然给整成碎的。你也舍得。”   林炎城有点冤,他也舍不得,可谁让建筑队的这些玻璃都是大块头呢。哪怕最大的缸也不需要那么大的。   “行吧。你去划吧。”   厂里的玻璃师傅其实也是大工,之所以要这么大块玻璃,也是因为工程师设计随意,他们需要根据图纸来修改。   按照林炎城的要求,玻璃师傅很快就划完了。   林炎城又向他打听哪里还有玻璃。   玻璃师傅倒是比林炎城知道的多,“很简单。你到垃圾回收站,买五十斤玻璃渣弄去玻璃厂,他们就能给你一块玻璃。”   “五十斤?他们咋不去抢啊?”林炎城还是头一回听说玻璃这么贵。   “爱要不要,谁也没逼你。”   林炎城叹息起来,只能按照玻璃师傅的指示,到垃圾回收站买碎瓶子。   这年代的玻璃瓶并不多,大部分是酒瓶,农药瓶等等。   他跑了三四个垃圾回收站才凑够了五十斤。跑到玻璃厂的时候,已经下午四点多了。   好在玻璃厂的人看他过来换玻璃倒是非常热情。   这年代不能私下买卖,但是可以换。   但是个人跟公家换,一般来说都要吃很大的亏。   当林炎城看到自己花了五毛钱买到的五十斤玻璃居然只换来半米宽半米长的四四方方玻璃块时,气得整个人想吐血。   这么点东西居然比粮食还贵?   但是他已经无力吐槽了,谁让形势比人强呢。   林炎城向厂里借了拖拉机,把玻璃运回了五星大队,天已经彻底黑了。   明天还要赶回大桥那边,他也顾不上疲惫,让林建国把玻璃送给各家,让他们继续养。他还要把拖拉车送回厂里。   等林炎城下次回来的时候,所有的桶都长满了小球藻。   林炎城长舒一口气,又问起其他人家的。   林建国经常去别家逛,比林芳夏知道的要多,“上面不盖东西,温度就升不上来。除了有几个摆在屋里窗台底下长了小球藻,其他的几乎都没有。”   林炎城只能让大伙去捡碎瓶子换琉璃。让队里所有人家都种植小球藻。   时间眨眼到了四月份。第一批小球藻长出来了。   林建国相当发愁,“爹,这东西怎么吃啊?”   知道这东西能吃,但是他们也不能像猪一样直接吃吧?   林炎城问23333。   23333继续科谱,“小球藻的生产环节过程包括小球藻的纯化,选种培养,过滤,清洗,脱水,高消化率处理,杀菌,喷雾干燥,打锭制成成品。”   这一系列流程好像制药啊。林炎城对这块可以说是两眼一摸黑。让队员们自己制成成品,那是不现实的。他还得去省城找关系。   “爹,还是我去吧。你不是还有工作嘛。”林建国自告奋勇。   哪怕他没去大桥那边,林建国也知道他爹的假并不好请。有几次他爹都是匆匆忙忙回来瞧一眼,连饭都来不及吃,又急急忙忙赶回去的。   林芳夏也举手要帮忙,“我也去。到时候也让贺云逸帮忙。他在省城比咱们要了解。”   林炎城摸着下巴,突然想起来了,“你不说我倒是忘了。他好像就在研究所吧?那里应该也有研究药物。他说不定能认识人。”   林芳夏就是这个意思。   “既然你们俩想去,那爹就交给你们。”林炎城自然不会打击他们的积极性。马上就给他们开好了介绍信。   两人带着钱,介绍信和粮票,当天就去县城。   等林炎城下次再过来的时候,林芳夏交给了他一瓶东西,他打开一看,居然是绿色粉沫状的,“这是小球藻?”   “对,这东西制出来有的是药丸,有的是粉末。我觉得粉末的话,可以掺在粮食里一起吃,味道能好点。”   林炎城问起两人去县城的经过。   “我们先去找的贺云逸,他找他们研究所的同事帮的忙。省城有家药厂,答应给我们制出来。收了点费用。我们就回来了。这东西繁殖能力特别快,第一批制完,第二批就长好了。”   林炎城摸着这个瓶子,心里也跟着一起欢喜。   他让林建国拿着这瓶小球藻,去公社找许社长。   许社长听说这东西可以当代食品,当即就说要在全公社一起推广。   林炎城和林建国欣喜不已。就在他们以为附近不会有人饿死的时候。   一个哭得梨花带雨的小女孩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林建国还有点懵,以为这孩子是向他们乞讨,刚想问她话。 第96章   林炎城打断了林建国的话头, 上前一步, 皱起了眉头, “妞妞,你怎么了?”   妞妞怔了怔,迎抬头一看, 她饿得头晕眼花,居然认错了人, 她忙往旁边让了让,“林爷爷,我要去派出所找人。”   林炎城看着她消瘦的脸,用一句瘦骨嶙峋来形容也不为过。小身板似乎比年前他见到的那一次更单薄了。   “你去派出所干什么?家里出事了吗?”也难怪林炎城会问这么一句。乡下人一般都不喜欢去派出所,总觉得去那个地方太丢人。   但是妞妞不仅要去, 还是一个人。很难不让他问出来。   妞妞有些心虚地缩了缩脖子, 干巴巴地道, “没事。林爷爷, 我先走了。再晚了,我爹该饿死了。”   林炎城弄不明白她话里的逻辑。   妞妞却已经小跑着往前走。虽然跑着, 可她太饿了, 步子迈得很小,速度更是慢得不行。   林炎城忙把身上带的那瓶小球藻掏出来,三两步跑上前塞到她怀里, 这东西被他炒熟了,可以直接吃。   妞妞握着这瓶子,舔了舔嘴唇, 张了张嘴,面上有些为难。   林炎城静静地看着她。   林建国见她明明很饿,却不吃,不由得催促起来,“快吃吧。饿肚子多难受啊。”   也不知这句话戳到妞妞哪个神经,她不仅没吃,反而把瓶塞到自己衣兜里。担心瓶子丢了,她还两手捂着衣兜。   林建国刚想再劝,林炎城叹了口气,“你快吃吧。待会儿爷爷去你家看你爹。也给他送去。”   妞妞眼睛一亮,浅褐色的眼珠不再混沌,瞬间变成水晶一样耀眼。   她掏出瓶子,把小球藻倒在手心舔。   林建国看着她灰扑扑的手心,想提醒她要洗手。可是这四周也没水。她饿成这样。哪还管得了这个。   林炎城侧头看向林建国,“你回家拿几瓶小球藻送到前进大队给陈红哥。”   林建国点头答应,转身刚要走,就被妞妞叫住。   “不用了,我爹很快就有粮食吃了。”妞妞捏着瓶子,微微低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你爹哪来的粮食?”林炎城也知道附近大队的情况。除了五星大队还吃大锅饭,其他大队早就在去年秋收后,就分了粮食。分的那么点粮食自然是不够吃的。所以饿死人的数目比五星大队还要多。   妞妞眼眶微红,死死地捏着瓶子,“我爹打死了人。”   这话一出,林炎城瞳孔缩了缩?打死了人?   林建国也是骇了一跳。虽然乡下经常打架斗殴,但是发生命案却不多。他还是头一次听说有人打架把人打死的。   妞妞低头,声音像蚊子哼似的,“不是他一个人打死的。还有我娘,我弟弟……还有我……”   林炎城蹙了蹙眉,本能地觉得荒谬,“不对啊,你弟弟不是还不到一岁吗?连路都不会走,他怎么能打死人?”   妞妞心里一慌,猛地一抬头,神色慌张,缓缓往后退。   “哎,你跑什么呀?你到是把话给说清楚了啊。”林建国见她要跑,忙把人拽住。   妞妞却是死也不肯说了。只是反复强调,“我爹先打的,然后是我娘,然后是我,然后是我弟弟……他是学着我们的。”   一家子全成了杀人犯,这是什么仇什么怨,居然全家上阵?   林炎城心里一突,突然想到马天平那个混账,忙问,“你爹打死的人叫什么名字啊?他姓什么?”   妞妞咬着嘴唇,“是我家邻居。”   邻居?林炎城刻当初陈红哥落水的时候,他媳妇好像还将未满月的儿子交给邻居照顾的?关系这么好,两家都能干起来?这逻辑怎么都不通啊。   “为什么打架?”林炎城总觉得这事太蹊跷了。他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儿。   妞妞却闭嘴不说了,拼了命想要挣开林建国的束缚。   林炎城见她执着于报警,便让林建国松手,“放开吧。你跟着她一起去找雷局长。我亲自去前进大队看看。”   妞妞急了,想要伸手拦住林炎城的去路,“林爷爷,不用了,您还是别去了吧。”   林炎城拍拍她的头顶,“好了,林爷爷不会害你爹的。你放心好了。”   妞妞怔了怔,看着手心里的瓶子,没有再阻拦。   “好了,走吧。你不是要去派出所找公安吗?”林建国见她一直冲着他爹发呆,忍不住提醒她。   妞妞这才恋恋不舍地收回视线。低头往前走。   林建国闹不明白她心里在想什么。只能跟在她身后,又忍不住提醒她,“现在外面太乱了,以后,你还是别一个人出来了。”   到处都在闹饥荒,林建国担心有那心肠歹毒的会吃人。妞妞这么小的孩子,基本上就是他们的首选目标。   听到他的话,妞妞点了点头,“好。”   另一边,林炎城回家拿了几瓶小球藻,马不停蹄往前进大队赶。   林炎城怎么也没想到,他头一次见到死人,会是在这种场景。   一个大概四五十岁的男人躺在地上,周围围了一群人,每个人都半驼着背,神色木然地看着这一切,似乎并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   那男人已然没了呼吸,嘴角有鲜血,胸口的衣襟上也沾了一点,但是并不多,也并不骇然。   对方紧闭双眼,死得很平静。   两个十来岁的孩子趴在他身上,攥着男人的手,不停地摇晃,“爹,你快醒来啊。你别丢下我们啊。”   他们声音并不高,声音干涩,还有些嘶哑。   林炎城很快发现陈红哥一家。他们就坐在离这三人不到一米远的地方。   陈红哥双手捂脸,看得出来,他也是相当懊悔。   陈红哥媳妇抱着孩子,压抑地哭泣着。她怀里的孩子也是如此。   林炎城蹲到陈红哥面前,轻轻拍了下他的肩膀,“陈红哥,你好吧?”   陈红哥缓缓放下手,抹了把眼睛,“林叔,我杀了人。我没想到他会死。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林炎城拍拍他的肩膀,刚想问清楚事情经过。   就见刚刚还跪在地上的小男孩猛得站起来,扑到陈红哥面前,“你为什么要杀我爹?明明说好了只是打一拳,你为什么要杀了他?”   陈红哥改坐为跪,不停地给小男孩磕头,“大军,小军,你相信我,我真不是故意的。我没用力。我已经饿了三天了,我哪有力气打人。我真的没想到,你爹会……”   众人炸开了锅,还真是打架把人打死了。   可是为什么啊?   陈红哥为什么要打大军他爹呢?两家关系不是一直挺好的吗?   “兴许是大军他爹看上陈红哥他媳妇了,所以两人才大打出手的。”   “真的假的?大军他爹看起来很老实啊,不像有那花花肠子啊?”   ……   林炎城看着这些人,都饿成这样了,他们居然还不忘八卦。   “快让开!公安办案,闲杂人等避开。”一声严厉的男声从圈外传了过来。   众人齐齐看了过去。   只见雷局长带着几个公安以前妞妞走了过来。   当然林建国也跟来了,只是他衣服太过普通,大家也没把他当一回事。   雷局长让手下人查看躺在地上的男人,“看看是不是真的死了。”   一个公安蹲上前,摸了脉搏,冲着雷局长摇了摇头,“死了,身体都僵了。”   雷局长看向其他人。这才发现林炎城也在,忙跟他打招呼,“林工也在啊。你们这是认识?”   跟其他人不一样的是,雷局长喜欢叫林工这个称呼,显得特别有文化。叫林书记,反而把林炎城的身份叫低了。   林炎城站起来,指着他身后的妞妞道,“我去公社找许社长,回来的路上刚好碰到妞妞,听她说她爹出了事,于是过来看看。”   雷局长点了点头,冲着还在那边哭泣的几人道,“行了,都别哭了。”   两个孩子和陈哥媳妇声音小了许多。但是妞妞的弟弟却根本听不懂人话,依旧嚎啕大哭。   “这是饿的吧?”林炎城猜测起来。   妞妞忙从自己衣兜里掏出那瓶小球藻,刚想倒在手里喂弟弟。   林炎城忙阻止了她,“你手太脏了,还是找个勺子吧。”   妞妞立刻点头,忙挤出人群,往自己家跑。从屋里找了个木勺子,把粉沫倒在勺子里一点一点喂给宝宝吃。   小宝宝很快就不哭了,小嘴一瘪一瘪的。   围观群众看到这一幕,都下意识舔了舔自己的嘴唇。甚至有人还紧盯着妞妞手里的瓶子不放。   小宝宝实在是太饿了,眼见着喂了半瓶子还没吃饱,林炎城忙打断她,“别喂了。饿得太久,吃太多对胃不好。”   妞妞立刻点头,把瓶子盖上,将那个瓶子交给陈红哥手里,“爹,你也吃吧。”   陈红哥看向自己的媳妇,“你先吃。”   陈红哥媳妇摇了摇头,“你吃。”   看着这一幕,林炎城脑子似乎迟钝了,他第一时间想到的居然不是把自己带来的小球藻分给他们。而是很感动。   这世上什么才是真正的爱情?   有人说,如果等你老了,仍旧无悔当初的选择,那就是爱情。   有人说,如果你愿意为了对方去死,那就是爱情。   陈红哥和他媳妇在明明都很饿的情况下,让对方先吃,这应该就是爱情了吧?   林炎城在这边感慨万千。   雷局长听着却觉得牙酸,重重咳了一声,“好了,你俩一人一半,赶紧吃了,回答我问题。”   陈红哥和他媳妇立刻一人一半分了起来。   陈红哥吃了一口,才想起来问妞妞,“你吃了吗?”   妞妞笑得见牙不见眼,重重点头,“我吃过了。” 第97章   陈红哥实在是太饿了, 他已经三天没吃过一点东西。   炒粉里面加了些盐,味道还可以。但是量太少了。吃完后, 就像石沉大海一般,根本没有一点感觉。还是饿得慌, 胃里一抽一抽的。   林炎城把自己带来的几瓶放到他手里, “吃吧。我这还有。”   陈红哥神色复杂, 有感动, 有歉然,还有羞耻, 他捏着瓶子, 低低地道谢, “谢谢您,林叔。您是我的再生父母, 救了我一回又一回, 现在还把这么重要的粮食送给我。”   林炎城拍拍他的背, 默默叹息起来。   刚刚看着他吃饭的模样,林炎城已经把所有事情都缕了一遍,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对于陈红哥的选择,林炎城既痛心又同情。   “这不是什么好东西。是小球藻, 一直都是给猪吃的。”他揉了揉脸,语气有点责怪, “你怎么就不能再等几天呢。”他指着陈红哥手里的瓶子,“这东西非常好养活。虽然不能吃饱,但是还是能活命的。”   陈红哥捂着脸, 嚎啕大哭。   红哥媳妇嘴角蠕动了两下,接过妞妞手里的孩子,搂着男人,一起哭。   雷局长拧着眉头,打断了两人,“哎哎,先别哭。咱们先把案子给结了。”   陈红哥抹了把眼泪,站起来,走到雷局长面前,双手伸向对方,“雷局长,您抓我吧。人是我打死的。跟我媳妇,我孩子没什么关系。”   红哥媳妇拉命摇头,忙道,“不是。我也参与的。你也抓我,抓我吧。不信你问大军和小军,我真的参与了。”   一头雾水的雷局长脑门直突突,他示意两人停下,“哎,哎,我先不问你俩,我先问这两个孩子。”   什么毛病,抢着承认自己杀人,纵使他们不是故意杀人,可到底也是一条人命。难道他们不知道杀了人很有可能会判二十年的刑法吗?   大军小军对视一眼,齐齐看向雷局长。   见惯大风大浪的雷局长总觉得自己好像成了香饽饽。刚刚那两口子看到他的时候,好像狼看到猎物似的。   这两个孩子也不例外。   雷局长抖抖了身体,蹲下来,看着两人,温声安抚,“你们别怕。能不能告诉叔叔。你爹是谁打死的?”   大军抿了抿嘴,捏着衣角,不答反问,“杀人会砍头吗?”   雷局长怔了怔,以为他是想替自己父亲报仇,他很想如他们的意,但是事实上,陈红哥并不是故意杀人,这两个孩子差不多有十四五岁了,雷局长自然也不能把他们当小孩子糊弄,他决定实话实说,“不会。顶多判刑。”   大军搅着指头,又继续问,“那如果人数多了,是不是判的刑能少一点?”   雷局长点头,“对!”这是毋庸置疑的。   一群人打死一个人量刑跟单个打死人有很大分别。从量刑上来说,会轻一点。   毕竟在殴打的过程中,很难确定是哪一个人致被害人身死,所以参与者要共同对死亡结果负责。   大军又问,“那多少年?”   雷局长摸着下巴,想了想,“那得看参与人数了。不出意外的话,五到二十年吧。”   大军拧着眉头,看向小军,眼底挣扎之色溢于言表。小军也回之以肯定。   这两人似乎在用眼神交流?林炎城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这两个孩子该不会是想……   “叔叔,我爹确实是陈叔和陈婶打死的。他们一家都参与了。”大军握着拳头,顿了顿又小声补充道,“我俩也参与了。”   啊?雷局长掏了掏耳朵,显些以为自己幻听了。啥玩意?两家打架,他帮外人打自己的父亲?   四周围观的人议论纷纷。纷纷指责大军小军不是东西,连自己亲爹都敢打。怪不得他俩刚刚哭得那么凄惨呢,原来是后悔了。   陈红哥也傻眼了,他三两步走上前,把大军叫到四五米远的地方,跺了跺脚,小声提醒对方,“大军,你胡说啥呢。你这孩子……”   大军捏着衣角仰着头,眼底露出一丝渴求,声音沙哑,“陈叔,咱们不是说好的吗?”   这眼神像刀子一样把陈红哥的心割得一块一块的。   昨天晚上,坤哥过来找他。也不知道坤哥从哪里听说的,劳改农场那边有饭吃,问他要不要进去?   还说已经去劳改农场看过了,那里的人全都脸色红润,没有一个是饿死鬼的模样。   陈红哥饿得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听说那里有吃的。他二话不说就同意了。   两人相约今天在两家交界的地方打架,直到把对方脸上用出彩来,再到镇上报案。   他们想好了,如果打架,至少可以吃三个月的牢饭。   等三个月后,他们回来后故技重施。反反复复,只要等饥荒一结束,他们就停手。   但是他没想到,自己只是轻轻打了坤哥一下,坤哥突然就栽倒在地,死了。   他吓得六神无主,显些晕过去。   他看着自己的拳头,久久不能回神。他明明已经饿了三天了,手上也没什么力气,为什么能将坤哥打死?   他后悔不迭,悲痛得捶胸顿足。但是事情已经发生,他再后悔也晚了。   于是他让妞妞按照原定计划去公社找公安。   要去吃牢饭这件事情,两家人都是知道的。因为所有人都参与,大家才能一起去吃牢饭,谁也不落下。   现在大军和小军要把罪名安到自己身上,无非是提醒他要按照原定计划一起去吃牢饭。   陈红哥心里发酸,见大军和小军没有怪自己。他忙把林炎城给他的几个瓶子递给两人,“这个东西可以填饱肚子。你们拿着吧。”   大军咬了咬唇,摇头,“可是这些太少了。”饥荒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仅靠这么点东西根本就没办法填饱自己的肚子。   陈红哥指了指林炎城,“这东西他会种,你只要跟他学,就能养活自己。劳改农场太苦了。”   大军刚刚也听到了,但是他想了一会儿,还是把手里的瓶子塞给陈红哥,坚定地摇头,“不。我还是要去劳改农场。我想要吃饱饭。我不想再饿肚子了。”   他爹可是说了劳改农场的人都能吃饱饭。   陈红哥想要再劝,一直盯着两人的雷局长已经彻底火了,“你俩这是啥意思?串供吗?”   他扯过大军的后衣领,指着陈红哥道,“小子,你给我瞪大眼睛,这是把你爹打死的坏人。你居然替他顶罪,你也不怕你爹半夜从坟墓里爬出来找你。”   大军抹了把眼泪,朝雷局长大声吼,“你懂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我爹不是陈叔打死的。他是饿死的。他已经三天三夜没吃饭啦。还走了一天一夜的山路。就差一点点,他就有吃的了。可是他来不及了。”   小军吓得惊慌失措,忙跑到大哥旁边,捂住他的嘴,朝雷局长讪笑,“叔叔,我哥太伤心了。他脑子糊涂了。我爹确实是我们杀的。你把我们都抓走吧。”   雷局长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这一群人是把自己当傻子吗?   口供不可靠,雷局长朝着刚刚验尸的公安道,“先把尸体带回局里,咱们好好验验,看看他到底是怎么死的。”   那名公安点了点头,伸手示意两个公安过来帮忙。   尸体抬走,有名公安上前问,“这些人怎么办?”   “一并带回局里。”雷局长打算把他们隔开,挨个审问,他就不信在他管辖下,还能弄出冤假错案来。   跟林炎城打完招呼,雷局长就带着人走了。   林建国走到林炎城面前,“爹,你有没有觉得他们很怪啊。”   要不是死了一个人,林建国都能怀疑这两家在排戏。   林炎城叹了口气,小声提醒他,“劳改农场有饭吃。”   林建国瞪大眼睛,啊?这些人是为了吃公家饭所以才打架的?他就说嘛,这些人实在是太奇怪了。   陈红哥打死那个男人不稀奇,但是那两个男孩可是那个男人的亲生儿子。看他们哭得那么伤心,怎么也不至于干出弑父的事来。原来一切都是为了填饱自己的肚子。   林炎城叹了口气,刚要离开。就见马天平带着人从旁边的村道上匆匆赶过来。   发生这么大的案件,大队长居然到现在才露面,难怪知道小球藻能吃,这两家人还是争着要去吃牢饭呢。有这个大队长,不被饿死也会被剥削死。   林炎城不想理他,挤开人群大步往外走。   马天平却挤着笑脸,把人拦住,“哎,林书记,你别走啊。你可是稀客,好不容易来我们大队一回,我怎么说也得招待你啊。”   林炎城嘲讽地勾了勾唇角,“你还有闲心笑。你们前进大队马上就要全公社闻名了。”   马天平被他噎住,他朝他拱了拱手,讪笑两声,转移话题,“我刚刚听人说林书记手里有吃的?”   林炎城抬了抬手,“你不用问我要。马上公社就会召开大会,全面推广种植小球藻。大家都有的吃。”   想要吃饱是不可能的。只能吊着一条命,等夏收粮食下来再说了。   马天平满意了,脸上笑容也没了。   林炎城一早就知道这人品行不佳,但是没想到这么快就能过河拆桥。他嗤笑一声,背着手,大步走了。   瞧着林炎城拽得这二五八万的样子,马天平恨恨地瞪了他一眼,“有什么了不起的。你不就是个书记嘛。也没比我强多少。拽什么拽。”   林建国拍了拍他的肩膀,提醒他,“我爹再不好,也能把大锅饭办起来。你啊,有得学呢。”   马天平:“……”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你们都猜到了,嘤嘤嘤,是我挖的坑不够深么?下次一定要挖得深深的,吓你们一大跳!!! 第98章   许社长在公社门口的广场上召开全公社大会, 所有社员但凡是能走的都要到场。   广场上人山人海,挤得满满当当。   这样兴师动众的大会以前了有过一次, 那时候是土改。场面比这还要热闹激动。   许社长站在台子上,拿着喇叭大声嘶吼, “大家别小看这小球藻, 它具有很高的营养价值, 可以做糕点, 面包,糖果, 菜肴, 藻粥, 藻酱,面条等粮食, 味道清香可口, 效果跟奶粉不相上下。”   林炎城发现许社长还挺能吹的。啥叫和奶粉不相上下?这不是扯淡吗?还有这味道腥得很, 哪来的清香可口?这是吹牛吹上瘾了是吧?   林建国脸成苦瓜样,好似得了便秘,他附手朝林炎城道,“爹, 这人比你还能吹呢。”   他爹口才算是不错的了,但是林建国发现许社长更了不得。   林炎城也承认, 他不喜欢说大话,更不喜欢骗人。   他向许社长推荐的时候,也只是着重两点:一是生长周期快, 二是可以实用。   对于饥肠辘辘的人来说,这两点绝对就是福音。其它都是次要的。   大伙听到许社长说了这么多好处,已经不耐烦了。这么好,跟我们说有啥用,我们又没钱买。   就在大伙憋了一肚子气,接二连三发牢骚的时候,许社长终于把新鲜的小球藻拿出来给大家看,“这就是小球藻。”   他把林炎城交给他的成品跟它做对比,“这东西需要加工后才能成为粉沫。所以大家回去后好好种植。十二天后,大队书记上门收取,按重量给大家记工分。到时候再分配。”   众人看清楚东西,一片哗然。这不就是长江里长的水藻吗?猪很爱吃的。   大伙根本没过这东西能吃。以前也有小孩子馋嘴咬过,又苦又腥。原来这东西加工后,这么多好处。   大伙已经站不住了,摩拳擦掌准备回去捞。   散会后,大伙一蜂窝似的全往江边跑。   四月的天渐渐暖和起来。田野里的野菜,早在三月份就长出了嫩叶,可还没等到四月份,就被饿了一个冬天的人们拔掉了。   去年刚栽的树,被薄皮后,没能撑过冬,被队员们砍掉当柴烧了。到处都是光突突的。   林建国见许多人都越过他们往前跑,抓了抓头发,“爹,这些人要是把小球藻都捞完怎么办?”   哪怕现在温度还有点冷,但是饿极眼的人们根本不管这些。像下饺子的一个个往下蹦。   林炎城摆了摆手,“先等等吧。咱们队已经会养殖了。不需要跟大伙抢。”   自从发现小球藻真的能吃,五星大队的社员们卯足了劲儿想法子。   小到水桶,面盆,大到洗澡盆,甚至就连家里盛水的大水缸都用来养小水藻。   像林家,养植十二天就能分到将近五斤小球藻粉沫。虽然还是不能吃饱,但是总比没有强。   林建国有些可惜。   林炎城斜睨了他一眼,提醒他,“你有这个功夫不如去找做水缸的匠人,现在这天气不冷不热,不用玻璃都能养出来。”   农村乡下的水缸是釉面水缸,价格非常低。绝大多数人家都能买得起。   林建国眼睛一亮,忙道,“爹,我马上去办。”   说着,一溜烟跑走了。   林建华凑过来,“爹,咱们也去江边看看吧。”   林炎城想了想还是答应了。   到了江边,林建华看到江里这么多人,浑身一哆嗦。   林炎城挖腰看着江岸,死死地拧着眉头,这才四月份,水位居然下降这么快。   虽然这边不大可能会有干旱,但是全国上下都处于干旱当中,这边很难不受影响。去年秋收过后,林炎城就在岸边做了个标记。   现在江线离他做标记的地方降了半米。   林炎城拧着眉头,这边都降了这么多,水库那边还不知道降了多少呢。   林建华见他你爹一直盯着岸边看,也凑过来,“爹,你看啥呢?”   “没什么。”林炎城叹了口气,看来今年栽不成水稻了。他们得改种其他的。   因为这一出,林炎城也没心思看大家捞小球藻,心事重重回了家。   林芳夏站在院门口,看到他过来,忙迎上来,“爹,您可算回来了。雷局长来咱家了。”   林炎城怔了怔,他不在派出所审案子,跑来这边干什么?   林炎城一脸纳闷地进了屋。   雷局长正坐在堂屋喝茶。看到林炎城过来,他站起身,“林工,你还真是一点也不闲着啊。”   林炎城摇了摇头,“现在事情多,我也得闲得下来啊。”他招呼雷局长坐下,撑着下巴看着对方,“你怎么不在局里审人啊?怎么跑我这来了?”   雷局长叹了口气,猛地拍了下桌子,“可别提了。提起这事我就恼火。”   林炎城:“怎么了?”   雷局长自打转业后,处理过的案子大大小小也有上百起。这个案子要说简单也简单,要说难也挺难的。   只是他不知道该怎么判,明明只是一起简单的失手打死人案,但是双方都在撒谎。   等他好不容易把他们的嘴撬开了,发愁得反而是他了。   雷局长专门为这事开会讨论过,大家想得都不一样。他也是左右为难。   左思右想,雷局长还是决定来找林炎城。   虽然他未必能给自己答案,但林炎城怎么说也是乡下人,起码比自己更懂乡下的生活。   雷局长秃噜下自己的脸,愁眉苦脸道,“案子已经审完了。但是我现在不知道该怎么判了。”   现在没有律法,所以量刑空间很大。哪怕是死人案,如果死者家属帮着求情,也能减免几年。   但是他还从来没见过死者家属抢着当凶手的呢。   林炎城看着他笑了,“如果你不考虑他们的想法,你会怎么判?”   认识这么久了,林炎城发现雷局长这人外粗内细,精明得很,眼光也毒。最主要的是,他是个非常有原则的人。   雷局长敲了几下膝盖,“那还用说,当然是把陈红哥判个七八年的。”   虽然死者是因为长期饥饿才会被陈红哥一拳打死,但是谁让他那一拳是压死骆驼最后一根稻草呢。陈红哥还是要承担责任的。   林炎城看着他,“那你现在在苦恼什么?”   雷局长探头朝院门外看了眼,见没人,他才往林炎城这边倾了倾身体,小声道,“我昨天才把他们的嘴给撬开了。打死人的是陈红哥,他媳妇是在人死子之后才踢了一下。那两个男孩没动手。那小姑娘和小宝宝也没有。但是他们非要陪着陈红哥一起坐牢,说是坐牢不会饿死。我TM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说到这里,他激动地拍了下桌子,在屋里走来走去,“我要是不答应他们,他们肯定再去找人打架。你说说我是如他们的意呢还是按照现有的来?”   林炎城眸光微闪,“如果所有人都关的话,那应该被判几年啊?”   雷局长摸着下巴想了想,“陈红哥和他媳妇是五年,其他人是两年。这种案子都根据他们的破坏力来判的。”   林炎城笑了笑,“那你就如了他们的意吧。左右也是他们自己乐意的。不是你逼他们的。”   雷局长一听这话急眼了,“那哪成。一旦我给他们定了罪,那他们就是犯人,要进劳改农场的。哪怕出来,每个月也要写悔过书的。还有他们的成份也会受影响。”   林炎城笑容渐渐淡了。这么久的刑罚,似乎真的太重了。   林炎城给雷局长倒了一杯书,“你去过劳改农场吧?”   雷局长重新坐下来,点头,“当然去过。我们这边的犯人只要不挨枪子的都要往那边送。你问这个干什么?”   林炎城笑了笑,“我听说那里能吃饱饭,真的假的?”   雷局长瞪大眼睛,坐直身体,嗤笑道,“你听谁说的。根本不是这么回事。那边其实也相当于是个大队。但是那边的粮食不用交公粮。只需要发给管理人员。那边的队长为了让犯人出力气干活,一般不给饿他们。但是想要吃饱,那也不大可能。咱们这边粮食亩产多少,你是知道的。怎么可能能吃饱呢。”   林炎城点了点头,“我看你不如把这情况告诉他们。说不定他们就能想通了呢。现在小球藻也出来了。只要他们勤快干活,还是能养活自己的。如果真的养不活自己,那他们再……”   说到这里,他停下了话头,一切尽在不言中。   雷局长抽了抽嘴角,“你觉得我一个局长说这话合适吗?”   如果能养活自己就别打架,养不活再打。何着他还求着他们呢。   雷局长满腹牢骚,却又不知道该对谁发。   他憋了半天,才道,“我就该找老许把那马天平给撤下来。这人不是个东西。发给下面人的口粮居然不到二月就吃完了。他自己倒是吃得膘肥体壮。”   林炎城挑了挑眉,“你什么时候看过马天平了?”   “就刚刚啊,我特地让老许指给我看的。”雷局长半点也不觉得难为情。他最恨这些贪官。没想到前进大队也有一个。   别的大队干部情况他不知道,但是对马天平,林炎城倒是知道一些,这人极善钻营,在公社有些门路。恐怕许社长未必能把人撤下来。   说到这里,雷局长立刻起身要去找许社长。   可还没等他走出门口,就见许社长推着自行车进来了。迎面看到雷局长,还笑着跟他打招呼,“老雷同志,你也在啊。”   雷局长忙把人拽到一边,“你知道马天平不?他贪污粮食。你管不管吧?”   许社长愣了一下,推了下他的肩膀,“你从哪听说的?”   雷局长板着脸,“你别问我从哪听说的。你就说你知不知道这事吧?”   “我知道个屁啊。我又不是会计。”许社长小声凑到他耳边,“马天平跟咱们公社的会计有关系。我想动他,我动得了吗?”   公社的会计是上面派下来的人,并不是许社长自己招的。   如果对方给马天平做假证,许社长也没办法把人整掉。   雷局长还是头一回听说这事,他眉头皱得死紧,“老许,你这社长当得也不稳嘛。”   贪污的是他们,出事却找到他头上。   许社长深有感慨,“可不是嘛。可我能有什么法子。我只是人民的公仆,又不是他们的父母官。”   雷局长摸着下巴怂恿道,“我看不如你把他俩一窝端得了。”   许社长吓了一跳,不知想到什么,他连连摆手,“无凭无据的,我怎么端?你啊,别掺和我们公社的事情了,管好你自己吧。”   雷局长知道他这是不高兴了,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又过了几日,陈红哥的案件终于判了。陈红哥被判八年。其余人无罪释放。   这个案子闹得沸沸扬扬,但是知道内幕的却没有几个。   就连前进大队的那些队员都想不通,明明大军和小军都承认参与打架了,为什么雷局长没把他俩抓起来,反而释放了。   不过大家也没空管他们了,一个个都忙着弄小球藻呢。   会水的就下水捞,不会水的就问队里要种子回来种植。   这东西长得特别快。只要有光有水,一小颗很快就能长成一大颗。   时间过得飞快,很快到了夏天。   天气热起来,大家再也不用怕着凉。只要会水的人都开始下水。   水浅的地方很快消失大片大片的绿色。很少有鱼来岸边光顾,都往中间游了。   有那胆子大的,就想到深水处看看。但还是被别人给劝住了。   小球藻是重要,但哪有自己的小命重要。   作者有话要说:  吃公家饭,这个是真实发生过的事件。并不是我自己乱写的。喵喵瞄   文中许社长夸小球藻的话是我截选1960年7月《人民日报》上的,不是我吹哒。 第99章   六月底, 各个大队都开始收粮食。   饿了一冬天的社员们拿出了全身的力气来割麦子。   许多人在割麦子的时候,趁着记分员不注意,揪一把麦穗揉搓几下, 往自己嘴里塞。   一般来说, 偶尔一两次,大家都是睁只眼闭只眼, 怕就怕许多人想吃饱。   林建国在看到有个小伙子接二连三地往嘴里塞麦粒, 蹙了蹙眉上前制止, “等粮食分了,你拿回家吃。这么个吃法多糟蹋粮食。”   那小伙子嘿嘿一笑,把手心里的麦子往嘴里塞,继续干活了。   林建国望着这一望无际的金色麦田, 心里敞亮极了。他们终于又有粮食吃了。   就在他感慨万千的时候, 突然听到有人在叫他。   林建国四下望了望,终于在右侧方的大路上看到有人正冲他挥手。他丢下镰刀,跑了过去。   等他跑到跟前, 不等他喘息平稳,林建华一把拽住他的胳膊, 不停催促,“快快,快点去看看。出大事了。”   林建国皱起眉头, 能出啥大事?   见二哥懵了,林建华跺了跺脚,“粮站把粮食全都拉走了。”   林建国惊住了, 边跑边问,“粮食还没晒干呢,他们怎么这么快就来收粮食了?”   林建华开拖拉机,负责运麦垛的,他到的时候,粮食已经被运走了。他是从别人那听说的,“谁知道呢。更气人的是,他们说今年打欠条,粮食先拉走。”   林建国脑子乱得不行。他使出吃奶的力气往大队奔,很快就把林建华甩到身后。   林建国一鼓作气跑到打谷场,却发现只剩下几个老人瘫坐在草垛边放声大哭。   去年还给他们留了一半粮食,今年可倒好,直接拉走,一点都不留。连声招呼都不打。   “叔,他们怎么说?”林建国走到一个看起来还算健朗的老人面前,蹲下来问。   老人眉宇间满是沧桑,皱纹深深,嘴巴抿成一条直线,“他们说今年收上来的粮食都要上交。这是上面交待下来的任务。”   大伙气得坐在打谷场上,不想再打麦子了。   很快大队的人都知道了,纷纷聚集到打谷场想法子。   大伙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   有人突然开口,“这事太大了,咱们还是去找书记回来主持大局吧。总不能一直饿着肚子。”   徐广进见这些人这么不把自己当一回事,气得脸都绿了。   虽然林炎城是大队最大的那一个,但是他这个大队长才是名副其实管生产的,林炎城负责的是思想方面才对。   可他们这些人……   徐广进气得直哼哼,上前一步,扯着嗓子大喊,“他们这么欺负咱们,咱们干脆撂挑子不干,看他们怎么办。这简直把我们当牲口使嘛。”   众人齐齐看向他。   林建国眉毛皱着一个川子,看着被众人围在中间的徐广进一眼,这人在闹什么幺蛾子?他不是一直都向着公社,不把他们这些社员当人看吗?   林建华碰了碰他的胳膊,“二哥,徐广进这是想拉拢大家呢。”   徐广进以前坏,不得民心,所以大伙都不怎么搭理他,有什么事第一个想到的都是林炎城这个大队书记。   徐广进应该也是转过弯来了,想趁林炎城不在,好好表现。为的是让他的大队长位置坐稳了。   林建国也想到了,他转了转眼珠子,“那就让他看看能不能拉拢到他们。”   他爹可是说了,没有永恒的关系,只有永恒的利益。徐广进想讨大家的欢心,就得跟大家站在一头。不管他是真心还是假意,总之他不能再捣乱。   如果他两面三刀,大伙会对他更讨厌。   林建华眼睛一亮,瞬间明白他二哥的意思了,笑得特别鸡贼。   他这边不管,张松年却是看不下去了,“大队长,这样不好吧?这到底是咱们自己的粮食。现在不抓紧时间收上来,要是下雨,粮食可是要减产的。”   徐广进朝他露出嘲讽般的笑容,“那照你这么说。咱们累死累活忙个半天,粮食全被粮站拉走,这样就好?”   大伙不满地看向张松年。   这么多双充满怨念的目光,瞧得张松年头皮发麻。他当然知道这样很憋屈,但是看着粮食烂在地里,他心疼。   张松年嘴巴笨,林建国却很利索,他反唇相讥,“张叔不是这个意思,他是想让大队长给咱们拿个两全其美的法子。虽然收粮食累,但是也比不耕地,撒种子,撒肥料,锄草累。前面九十九步,咱们都走了,没道理最后关头退缩了。您让我们放弃粮食,不是逼我们去死吗?你这根本不是为我们好。”   徐广进气得瞪了他一眼。这小子跟他那老子一样,瞧着老实,其实一肚子坏水。   不等徐广进想出好法子,那边已经有人嚷嚷开了,“对啊,大队长,你快点给咱们拿出好主意吧。粮食是咱们种的。凭什么咱们不能收上来自己吃。”   “对!对!”   ……   众人争先恐后地喊着。徐广进被逼得骑虎难下。他想了想,忙道,“我看不如这样,你们自己去地里割,割多少都归你们。”   众人眼睛亮得惊人,“真的?”   还能这好事?   徐广进点头,“是真的!”   他话音刚落,大家一个个都摸起了镰刀,想立刻往地里奔。   林建国却把人叫住,“慢着!”他走到徐广进面前,“大队长,你说这话可别闪了舌头。割多少都属于我们。如果粮店的人再来怎么办?那些人不等粮食晒干就把粮食运走了,可见上面催他们有多紧。”说到这里,他看向朝四周扫了一眼,“大家难道忘了去年的事吗?他们带着枪过来抢粮。咱们赤手空拳怎么跟他们拿枪的斗?”   众人脸上的笑容又收了回去,一个个又愁眉苦脸起来。   徐广进脑子也清醒过来了。他出的法子,根本就行不通。   天色已经渐渐黑了,农村没有路灯,黑夜格外的黑。   乌泱泱一群人像泄气的皮球似的随地找块地方就坐了下来,七嘴八舌的讨论着。却始终没能想出一个好点子。   终于,林建国朝大家道,“今天大家累了一天了,你们先回去吧。我们大队干部留下来开会,争取给大家想出好法子。”   大伙只能迈着沉重无比的步伐离开了。   林建国朝林建华使了个眼色,林建华冲着他点了点头,很快溜走了。   三十多个大队干部到大队办公社开会。   有人提建议,“我觉得咱们还是要把麦穗收上来。先不打,直接连麦杆一块分给大家。反正那些粮站的人也不可能给我们打粮食。他们也拿咱们没辙。”   林建国还没开口,徐广进首先反对,“你这法子倒是救了大伙,可你把咱们在座的人都坑惨了。咱们这些人肯定会被拉到公社批斗。我们是什么人?我们是负责管理大队的人。公粮是每个大队的任务粮,必须得交。不交上去,咱们就玩完。我没你那么高的情操。舍己为人,我还想活着,给我儿子娶媳妇生孙子呢。”   那人脸都气红了。   张松年再次提出建议,“不如咱们去找书记,他主意多,肯定能想到法子的。”   林建国倒是同意,“我明天一早就去大桥那边找我爹。但是咱们也不能全指望我爹。咱们这么多人呢,肯定能想出好法子的。”   张松年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什么时候这小子对他爹这么没信心了?   徐广进忙点头,“对,对,我们这么多人呢,还能比不上林……书记?”   一阵沉默。   有人首先打破这片静谧,“那你给个好法子啊?”   徐广进摸着鼻子,转了转眼珠子,“我看咱们不如先把麦子割上来再想法子。兴许今年只是急了一点,不一定全把粮食都收走呢。难不成他们真的想把我们饿死?”   他还是不相信上面能这么狠心。   林建国质问道,“那如果上面真的就要全部收走呢。”   现在挨家挨户都在养小球藻,上面肯定以为他们有东西吃呢。   ……   这边,三十多个人在互相讨论着,其他人却是忙碌起来了。   林建华走到几人聚集的小团体旁边,侧着身体小声冲着一人道,“你今晚去偷粮食吗?”   不等那人回答,他飞快跑走了。   那人愣了一下。   小团体一个中年妇女侧头问,“儿子,刚刚说话的是谁啊?”   儿子摇了摇头,小声道,“不知道。天太黑了,根本没看清。”   母亲问:“他说啥了?”   儿子小声嘀咕,“他说晚上要去偷粮食。”   母亲愣住了,“啊?这可是会被判刑的。”   母亲旁边的男人朝大惊小怪的母亲喝道,“怕什么。咱们多鼓动大伙跟着咱们一起去。我就不信公社能把咱们所有人都批斗。”   谣言像滚雪球似的,越滚越大。一传十,十传百,很快想要偷麦子的人越来越多了。   大伙纷纷调转方向,往地里奔。   能偷多少是偷多少。他们自己种的粮食凭什么他们吃不到。   躲在暗处的林建华拍了下吸在自己腿上的蚊子,看向大队办公社方向,他这边搞定了,也不知道二哥能拖多久。   大队办公室,一旦有人提出法子,林建国都要挑刺。事实上,他们提出来的法子怎么看都有漏洞。   粮食只有这么多,粮店那边打着国家的名义,非要收走。   而他们这边,必须要粮食填饱自己的肚子,谁也不肯让步。   最终,直到墙上的闹钟指到十二点钟,他们困得直打哈欠,也没能想到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第100章   当天晚上, 这些大队干部回到家,发现堆砌在院子里的麦垛,这才知道事情原委。   原来他们早已经想到法子了。   第二日, 大家谁都没有把这事说出去。   这些粮食不是能从明面上分, 只能走私下的。   于是,白天大家忙着割麦子应付粮站那些人。晚上他们把白天留下的麦垛拉回家, 摸黑打出来。他们用最原始的方法用棍子捶。   一声接着一声, 响声久久不能停歇。   一直到粮食收完, 粮站的人也没能发现粮食少了。   这倒不是他们不够聪明,而是五星大队新开荒的地太多,林炎城为了让大家多得些粮食,也没把新开荒的地报上去。   社员们偷的粮食基本上跟这些新开荒的收成持平了。   不过到最后一天, 粮站的人倒是给他们留下了口粮。   “现在离夏收有三个月时间, 我们给你们每人每天留下一斤粗粮,多了没有。这是上面派给我们的任务,我也没法子。”   林建国原以为粮站真的会赶尽杀绝。没想到他们还是留下了点粮食。   吃大锅饭前, 他们每人每年的口粮都是三百六十斤细粮。只吃细粮肯定吃不饱,所以大家基本上要的都是粗粮。但是多了也不行, 上面规定每人口粮总重量不得超过四百八十斤。多余的粮食都会做为余粮卖给粮站。   但是今年每人分的口粮只有一斤,而且还是粗粮。按照粗粮和细粮一比四的比例。他们只有之前的四分之一。   这个结果很残忍,大家却很开心。大概是一开始以为什么都没有, 现在乍然有了,反而觉得是意外惊喜。   林建国当了这么久的民兵队长,多多少少也能明白一点, 那就是如果是上面派下来的死任务,哪怕底下的老百姓再不同意,也没辙。   于是林建国什么话都没说,目送对方离开。   林建国这么好说话,粮站主任倒是很意外。他对五星大队的印象实在是太深刻了。去年为了运粮,他们可是差点跟他们干起来了。   这次给的粮食这么少,他们居然没有闹事,实在是匪夷所思。   粮站主任问拖拉机手庄同军,“大庄,你说五星大队是不是有什么猫腻啊?他们怎么没事呢?”   庄同军开着拖拉机,噪音太大,他根本没听清。   粮站主任又加大嗓门冲他喊了一遍。   庄同军这才笑道,“还能因为啥。我听说他们大队的书记去修桥了。大队长被底下的人架空了。队里没人主事,他们根本闹不起来。”   粮站主任这才恍然大悟,摸着下巴乐道,“没想到咱们运气还挺好。居然刚好碰到书记不在。”   两人话题之中的林炎城现在可以说是忙得焦头烂额。   他没想到上面派给他们的小工数量会这么多,人数比去年翻了四倍还要多。   这么多人每天都要发口粮,上面自然不会让他们闲着。所以让他们这些工程师给底下的人安排活。   林炎城负责其中一段工程,去年就已经挖好了地基。   这年代机械设置太少,许多工程都是由人工完成。比如说挖土,比如说捶地基。   此时正是酷暑天,阳光火辣辣得射下来,每个人都赤着上身,抡着大铁捶,你一下,我一下交替着捶地基。这个工作是相当辛苦的。   林炎城担心有人中暑,让各个小组长注意底下人的工作力度,干一天重活,第二天就给他们换清快一点的活计。总之不能让一个人不间断地干重活。   甚至他还想法子弄到绿豆,让厨房的人煮了汤,天气的时候,让大家分一碗解暑。   他这一做法在这缺衣少食的年代相当收买人心。许多人都很感激他,但凡他说的话,就没有人敢不听的。   林炎城时常跟这些人聊天,慢慢接触后,林炎城很快发现底下的人来自五湖四海。   不过都有个共通点就是他们家乡今年都歉收了,大部分还都是颗粒无收。   有些是上天不降雨,有些是人为的。   林炎城就听好些人说,他们之所以没有粮食,是因为上面派下来的农技员瞎指挥。原本只需要一斤麦种,他们撒了二十斤。   麦子种得密密麻麻,一点也不透气,还没等抽出麦穗,就齐齐枯死了。这点倒是林炎城始料未及的。   他们大队也有农技员,但是他是外地人,胆子比较小,被林建国带人吓过几次,再也不敢在队里耀武扬威,像只老鼠似的夹着尾巴做人,连句大话也不敢说。   有时候,拳头就是硬道理。   但是他们这些大队明显没有这个魄力或者说任由对方折腾,才弄成今天这个局面。   林炎城一直忙到秋收后,才轮到一次休息。   这个时候,上面终于意识到饥荒的存在,全面叫停大跃进。   中央为些还成立了“瓜菜代”领导小组。不久后,又推广了小球藻。   一回家,林建国就把这些政策说给林炎城听。   林建党今天刚好回来送粮食。他听说家里粮食没有多少,特地省吃俭用,从自己的口粮里省了十斤出来。虽然都是粗粮,但是这些粮食可都是救命粮。   林炎城看着林建党,心里十分纠结。按照轨迹,林建党应该会在这周四救了一个男人,对方为了报答他,特地把当兵名额划给了他。   可是林建党已经有了工作,倒是林建国似乎比林建党更需要当兵。   如果林建国当了兵,他就有机会接近武思兰。以他们两家的关系,如果他让武老爷子想法子,把人调到武思兰当兵的部队,一点问题都没有。   可是他这样做等同于抢了林建党的机缘。   林建党从小就有当兵的梦。他这样做,太缺德了。   这些日子,林炎城反复思量,最终也没能给出定论。   一直被亲爹盯着的林建党摸了摸自己的脸,发现没有脏的,他笑着问,“爹,你看啥呢?”   林炎城叹了口气,罢了,当兵名额固然珍贵,但是抢别人机缘这种事,相当损人阴德。他还是别挑战了,想通之后,林炎城笑着道,“没事。爹是想找你帮个忙,有点不好意思张嘴。”   林建党挠挠头,不解地问,“啥事啊?还有您张不开嘴的。”   林炎城撑着下巴,招手让他靠近,“这周四,你能不能到咱们大队村口那条道上等我。我有事交给你办。”   林建党好奇极了,“啥事啊?还神神秘秘的。”   “不是啥大事,但是这事非你不可。你就说你有没有空吧?”   □□已经结束,林建党也不用像以前一样天天加班,请个假而已,倒也不费啥事,他点头答应了,“成。几点钟?”   “下午两点吧。”   “好!”   说定之后,林炎城心里总算松了一口气。   林建国凑过来,“爹,你跟大哥说啥呢?”   林炎城拍开他的脑袋,“让你看的书,你都看了吗?”   林建国皱了皱脸,“看了。就是许多地方看不太懂。”   “肯定的呀,你毕竟丢下书本好些年了。”他摆了摆手,“没事,不会的地方你多问问小六。他文化水平高,肯定没问题的。”   原本想打退堂鼓的林建国被亲爹这话给憋了回去。   他想说他读这些有什么用呢?他这个年纪又不能去读初中。但是他爹铁了心要他学,他又不能不听。   林炎城目光再次移向林建党,“以后别给家里送粮食了,你们粮食这么紧张。”   林建党刚想张嘴说话。林建国忙问,“现在一个月有多少粮食啊?”   林建党叹了口气,“自打上头宣布大跃进结束,我们每月的口粮就缩短到了十五斤。最近半年都没有供过猪肉了。甚至连鸡肉也难得。”   林建国摊了摊手,“这些家禽,你们就别想了。咱们大队除了国家派下来的任务猪,一头也没多养。人都吃不饱了,哪还有粮食养猪啊。”   队里那几十头任务猪大半都是吃的猪草,但是只吃草的猪是长不了膘。等到冬天,他们不得不拿粮食喂,才能在年底把猪养到一百二十斤。   林建党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也没说什么。但是县城那些过惯了好日子的人却是有些受不了。天天骂农村人懒,连猪都不肯养。   很多时候,林建党都想把他们扔到农村,让他们体验一把农村人的生活。   林炎城在家只待了一天,就回去了。   一个月后,他终于又放了一天假。   他踩着月光迫不及待往家奔。他想知道林建党事情进展得怎么样了。   可是当他到家,却是林建国满脸喜色迎出来,“爹,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要去当兵了。”   林炎城拍了他一下,看向堂屋方向, “你大哥呢?”   林建党居然把唯一的当兵名额让给了建国?这也太让人意外了。   林建国见他爹不替他高兴,反而问起大哥,他一脸控诉看着亲爹,怨念地问,“爹,你跟我说实话吧,我是不是你亲生的?”   林炎城拍了他一下,如他所愿地答道,“不是!你是我从粪坑里捡来的。”   粪坑?林建国脸都绿了,抓狂地捶了捶自己的胸,发泄自己的不满。   听到声音的林建华从堂屋跑出来,眼睛一亮,“爹,你回来啦?”   林芳夏和林芳秋跟在他身后也跑出来了。   林芳夏同样是满脸喜色,林芳秋却是皮笑肉不笑,似乎并不怎么高兴的样子。   林炎城以为她是舍不得林建国,拍了下她的肩膀,朝几个孩子道,“先进屋吧。到底发生了啥事。说给我听听。”   林芳夏把大门着上,几人在堂屋找位子落座。 第101章   事情要从一个月说起。   林建党按照林炎城说的日子提前请好了假,他牵着自行车还没走出家属区, 就见岳父岳母扶着自己妻子往外走。   见妻子出事, 林建党哪还顾得上回家啊。二话不说就送妻子去医院。   他一直陪着周文茵去检查, 折腾了一下午, 天都黑了,才想起跟亲爹的约定。   但是天气已经晚了,他也不能老请假,于是只能等下回回这再帮他爹办了。   而五星大队这边,林建国记得大哥今天会回来帮他爹办事。可久等也没能看到人回来, 便走到村口那边。   他等了半个小时,没能把大哥和亲爹等来, 倒是看到村道尽头处横向的那条大马路上, 有一辆吉普车被一群人给拦住了。   这分明就是抢劫啊?林建国冲着大队方向吹了一长串口哨, 而后一马当先冲了过去。   村道这条路非常长, 他足足跑了十几分钟才到那边。   等他到的时候,不肯交出粮票的男人已经被那伙人打得鼻青眼肿,只剩下半条命了。   林建国也不跟对方讲道理,他忙上前制止,对方人多,自然不怕。   双方打了起来,林建国再厉害,自然也不是这么多人的对手。但是他的帮手很快来了。   对方看到林建国有帮手过来,也不准备抢粮票了,四下逃窜, 一眨眼就没人影了。   跟着众人一起跑过来的林建华见自家二哥被揍成猪头,差点就累奔了。   吐了一口血水的林建国抹掉嘴角流出的血丝指着地上奄奄一息的男人道,“先别管我,先救他吧。他快不行了。”   众人忙把人抬回车上。林建华开车。林建国坐在副架势位置上。一起跟过来的张松年见这架势,忙跟上来帮忙,坐在后头。   从未开过吉普车的林建华差点把车开到沟里去。   但好在他胆子小,油门开得不大,所以还是有惊无险避开了。   一开始,他们是把人送到镇上的卫生站。可那边的医生说他伤得太重,需要到县城医院拍片子,看看里面内脏有没有受损。   于是他们又转去县城医院。   林建国把人送到县城医院,交完费用后。医生很快把受了伤的男人推到医务室做检查。   检查结果不容乐观,男人被打断一条腿,需要动手术。   只要动手术,那费用就低不了,三人七拼八凑才凑了五十块钱。   其中有一大半都是林建国手里的。这钱还是林炎城留在他紧急情况才用的。   “这钱不够,怎么整?”林建华看着二哥身上沾了那么多血,焦急地问。   林建国很快想到法子,“这边离大哥家近,我去找他借。你们先在这边等我。”   张松年也点头同意。虽然做手术费用不低,但这个男人能开得起吉普车,一定是有身份的人。等对方醒来,肯定有钱还他们。   林建国刚走下楼,迎面就碰上林建党小心翼翼搀扶着周文茵出来。   林建国拍了下林建党的肩膀,“大哥”   林建党一回头,看到满身是血的二弟,吓得脸色苍白,“你怎么弄的?是不是又跟人打架了?伤哪了?”   林建国拍了拍自己的肚子,“没事,这血不是我的。是我救了一个人,他遇上抢劫的了,我是做好人好事呢。”   林建党松了一口气。   林建国咧嘴朝周文茵笑,“大嫂”   周文茵脸色有几分苍白,却还是挤出笑脸对他。   林建国觉得有些不对劲儿,“你俩怎么了?跑医院来干什么?”   林建党看了眼妻子,叹了口气,“文茵怀孕了,动了胎气。医生让她卧床休息。别再工作了。”   林建国怔愣了好一会儿,“几个月了?怎么这么不小心呢?”   周文茵满脸愧疚,“三个月了,之前一直忙着加班,所以没注意。要不是今天起身有点急,肚子痛,我还不知道呢。”   林建国抽了抽嘴角,刚想说你可真够糊涂的。   但是他到底还是有分寸的,没有说出口。   倒是从病房走出来的周新民出声责怪,“你这孩子真是让人操心。想当初你在你妈肚子里一个多月,她就知道了。”   周文茵愧疚得不行。她不是故意的,她是真的忙忘了。   之前加班,吃饭只有半个小时,睡觉只有六个小时,其余时间都在加班。身体早就叫嚣着不舒服,她哪知道是因为怀孕呢。   要是知道,哪怕她把工作给辞了,也不会拿肚子里的孩子开玩笑。   一旁的赵红梅见自家丈夫在这么多人面前数落女儿,面上有点挂不住,忙道,“好了,好了,你也别说她了。文茵也不是故意的。她才多大呀。以前又没怀过,不知道很正常。”   周新民暗瞪了她一眼,“你就宠着她吧。”   林建党忙道,“不怪她,都怪我粗心,我要是细心一点,也不会这么晚才发现了。”   周文茵见他神色不似作伪,松了一口气。   林建党忙岔开话题,“大哥,你能不能借我点?楼上那位病人还等着钱动手术呢。”   林建党忙摸兜,给他掏了二十块钱。这么点钱肯定是不够的。   便是林建党的工资向来都是交给周文茵的,这二十块钱还是今天要回去,周文茵特地让他装在身上,孝顺他爹的。   周文茵是上班时突发的意外,身上自然不可能装着很多钱。   倒是赵红梅手里有钱,她从别人那听说女儿晕倒,立刻回家拿钱,在厂门口碰到丈夫,一起送女儿来的医院。   赵红梅二话不说就把钱掏给林建国,“你先拿去用吧。救人要紧。”   林建国有些不好意思,问亲哥借钱,他没有心理压力,但是从亲哥岳母那边拿钱,他总觉得矮了对方一头。   但是人命关天,他很快就把这点不自在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向赵红梅一再道谢,而后对周文茵道,“大嫂,你好好养胎,等我忙过这段时间,我就去看你。”   周文茵笑着点头。   等他走了,赵红梅乐了,“这孩子真是懂礼貌。是个不错的。”他侧头看向女儿,“你身体都成这样了,肯定不能工作,要不你的工作暂时就先由建国顶了吧。我瞅着这小伙子挺机灵的。”   周文茵抿嘴笑,“娘,他机灵是机灵,可是文化恐怕不够。”   赵红梅有些遗憾。   周文茵看了眼丈夫,补充道,“不如就让建华来吧。他跟我一样都是高中毕业。直接就能干我的工作,不用再调了。”   如果顶替人文化水平不够,人事那边就会重新安排。一般来说都是干体力活。工资自然也会比之前低。   等人重新换回来的时候,工作恐怕也换不回来了。   当然她还有另一重考虑,林建国在五星大队怎么说也是三把手,公爹常常不在家,这一把手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二把手徐广进一直虎视眈眈,想把公爹拉下台,如果林建国不在队里,徐广进很有可能会成功。   赵红梅自然不知道女儿想了这么多,听到女儿已经打算好了,也就闭嘴不说了。   话说,林建国这边,交完钱后,医生很快给病人做手术。   手术完成后,男人很快醒过来了,醒来后,他听到旁边有人正在交谈。   “你还好吧?”林建国满脸青紫,林建华坐在凳子上给他抹药。   林建国嘶了一声,点了点头,“你动作轻一点。”   “活该,谁让你逞能的。之前咱爹不是交待过你吗?要三思而后行。你是不是又忘到脑后去了?”   林建国给了他一个脑蹦子,“怎么跟我说话呢。你眼里还有我这个二哥吗?”   林建华撅着嘴,不服气道,“还二哥呢。你什么时候能改改你这脾气我才叫你二哥,否则我天天叫你惹祸精。”   林建国小心翼翼地摸了一下嘴角青紫的地方,朝小六翻了个白眼,“你小子懂什么。你以为这次我没过脑就救人吗?还不是看到对方死命地打人,我才上前制止的。怎么说也是一条命。我能眼睁睁看着人家送命吗?你瞅瞅他都断了一条腿了,我要是晚去一分钟,他另一条腿能不能保得住还是两说呢。”   林建华轻轻叹了口气,没再揪住不放,转移话题道,“也不知道那伙人是什么人?二哥,我听口音好像不是咱们这边的呀?”   一直没有插嘴的张松年也点头附和,“确实不像咱们这边的。我听着好像是临北那边的口音。”   “临北?”林建国捏着下巴,蹙了蹙眉,“那边不是正闹旱灾吗?难不成逃到咱们这边来了?”   张松年摇了摇头,“我看他们好像都是壮劳力。而且打架特别狠。从他们身上我感觉到了血腥味儿。”   林建国瞪大眼睛,诧异道,“张叔,你还能闻到人身上有血腥味啊?”   张松年目光如炬,声音低沉,“我说的不是那个血腥味,我的意思是他们手里有过人命。肯定是杀过人。”   林建华猛得打了个哆嗦,揉了揉自己的肩膀,“哎呀,那赶紧把他们抓住啊。这次被他们给逃了,下次还不知道又有谁遭殃呢。”   “对!”有人附和。   听到声音是从自己身后传来的,林建国猛地一回头,对上男人那双烈鹰般的眼神。   男人行了个军礼,“你好,我叫吴永厉,是个军人。”   林建国怔了怔,“我叫林建国,是五星大队的。”   林建华和张松年也分别跟他打招呼。   林建国有点惊讶,“你是个军人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   吴永厉咳了咳,“我这次特地是回家休养的。没想到半路上居然会遇到这么凶残的犯人。”   林建华嘟哝一声,“你怎么比我二哥还冲动啊。我爹常常说他没脑子。”   林建国猛得推了他一下,林建华这才人反应过来,讪讪地笑了。   吴永厉:“没事。我这次确实冲动了。我原以为凭我的身手能把那伙人撂倒呢。谁成想他们一点也不像普通人。出手又狠又毒。”   张松年:“你的意思是?”   “你们刚刚的猜测多半是正确的。这伙人必须得除掉。”吴永厉眼神阴狠,闪烁着恶狼一样的目光。   林建国瞧着他的目光多了几分敬佩。   “林建国同志,能麻烦你去报案吗?我现在对那伙人还有印象,说不定公安能画出肖相,把人逮到。”   林建国二话不说就去找人了。   公安很快过来,吴永厉记性不是一般的好,他几乎把每个人的特征都记住了。比林建国三人加起来的都要多。   林建国相当汗颜,好歹他是三人当中接触那伙人时间最久的,居然没能把人给记住。   公安画完相,很快就去处理了。   吴永厉看到闷闷不乐的林建国,笑着安慰他,“你没有经过系统学过,能记得一两个特征已经不错了。”   林建国没有说什么了。   吴永厉突然道,“你想当兵吗?”   “啊?”林建国傻眼了。   但是紧接着他就反应过来,对方是想报答他。林建国忙摆手拒绝,“不用了。我只是刚好救了你。你不用特地把我塞进部队。”   吴永厉摇了摇头,“也不算。我确实觉得你是个人才。刚好我手里有个推荐名额。送给你。既可以报答你的救命之恩又可以为国家招揽人才。”   人才林建国已经彻底呆滞,“我哪算什么人才?我爹说我就是个炮仗,一点就炸。”   吴永厉哈哈大笑,“那你就更应该来部队了。我们有项匍匐射击,专治你这种急性子。”   被笑话,林建国一点也不生气,他简直要乐疯了,诚然他救吴永厉不是为了要他感谢,但是对方这么看中自己,他心里有种我也是人才的自豪感。他猛地点头,“那我去。我一定会好好当兵的。”   吴永厉满意地直点头。   张松年和林建华一脸羡慕地看着林建国。   真是命好啊,居然能当兵。   半月后,那伙抢劫犯终于被公安抓住。而吴永厉也被家人接回家去了。   临走的时候,交待林建国一定要在一月初去**部队报道。   林炎城摸着下巴听得跌宕起伏。他能说一切都是命吗?   他原本已经放弃让林建国当兵的,但是没想到上天居然阴差阳错,让林建国当了兵。   林炎城拍拍林建国的肩膀,“好好干,等明年,我就想法子把你转到武思兰那个部队。你还是有机会的。”   林建国脸色暴红,他抓了抓头发,“爹,我只是个新兵,可她都是排长了。我想……”   “你可拉倒吧。你往上升,她也往上升。你怎么都比她低。”林炎城挥手打断了他。   林建国:“好像是哦!”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第102章   林建国还有一个多月就要去部队报道。他比较发愁的是他走了之后,民兵队长该由谁来接替比较好。   林炎城也在想这个问题。   这个位子相当重要, 关系到整个大队的安全问题。   林建国把自己的想法说给林炎城听, “我觉得刘婶小儿子不错。”   林炎城摸着下巴, 仔细回想刘婶小儿子的情况。刘婶小儿子叫刘永刚, 是刘婶最小的儿子,大概二十五六的年纪,七年娶了个媳妇,生了两个孩子。   他性子沉稳,少言寡语, 非常听父母的话,是大队出了名的老实人。   当初徐广进说敞开肚皮吃, 割得刘家连一点私粮都没留下, 刘叔刘婶恨死了徐广进。   就冲这个, 林炎城都可以放心, 他绝对不会被徐广进拉拢。   林炎城为此特地召开大会,让大家票选民兵队长。   大家听说林建国要去听兵,一个个都羡慕得不行。   为了给自己找个听话的队友,林炎城特地站在台前替刘永刚拉票,“大家也都知道永刚这孩子老实。大队交给他,我也能放心。不过我只是我个人的意愿,如果大家心里有比永刚更好的人选,我也没意见。大家选吧。”   他下台后,林建国走到林炎城身边小声道,“爹, 你前面就得了,干啥又添一句啊,多余。”   林炎城斜睨了他一眼,“你懂什么!”   林建国摸摸头,搞不清他爹打得什么哑迷。   等票选结果出来后。刘永刚超过第二名徐文山三百多票,遥遥领先。直接把林建国都震懵了。   要不是大家是举手表决的,林建国差点以为他爹作弊呢。   这什么情况?刘永刚在大队存在感一直不强,说他人缘有多好,根本谈不上。但是他却当上了。太让人意外了。   不说他意外了,就连刘叔刘婶都捂着嘴,乐得牙花子都露出来了。   而刘永刚本人也是一脸惊讶极了。昨晚,林叔特地找他聊过,说推荐他当民兵队长,他也没放在心上。毕竟他能力摆在这儿,大家未必能选他。   当林叔说要票选的时候,刘永刚觉得自己更没戏了。   但是结果却出乎大家预料。好像一块馅饼直接砸到他脑袋上,他乐得找不着北了。   这边高兴着,另一边,徐广进却是气得脸都歪了。   他没好气地瞪了一眼徐文山,“你说你有什么用?让你把粮食分给下面的人,你就是舍不得。现在好了?位子是别人的了。”   徐文山脸色涨得通红,眼尾瞄了一眼张秋华。   对方心有不甘的看着正在欢呼闹腾的刘家人。   垂头丧气的徐文山回到家里,把枪口对准新娶的媳妇,“让你把粮食多给别人。你就是舍不得。现在好了吧?位子没了。你满意了?”   小媳妇十分委屈,“哪是我不想给,粮食在娘那屋,钥匙在她手,我哪得了。”   徐文山看着她这张麻雀脸,火气腾腾上来了,“怎么?我说不得你了?还知道跟我犟嘴了。”一边说,他一边撸起袖子扇了过去。小媳妇慌忙躲开,却被对方死命地揪住头发,狠狠扇了几个耳光,小媳妇发出一声剧烈的惨叫。   李婶从院子外进来,听到儿媳妇的叫声,却好似没看到一样,笑着上前关切地拉着儿子的手,“手打疼了没?”她三角眼冷冷地扫向儿媳妇,“躲什么躲?怎么这么笨?文山心里有气,你给他扇几巴掌,又不会怎么样。嚎得跟杀猪一样。丢死人了。”   小媳妇声音慢慢变小,时不时地抽泣着,好不可怜。   话说,另一边,林炎城回到家,被林建国一直纠缠,“爹,你就说了那么一句,就让刘永刚当选了。你也太厉害了吧?你怎么想的?”   林炎城没好气地道,“你说呢。”   林建国左思右想,最终还是没能想到理由。   不过他到底还是从一处跟他关系好的兄弟那边打听到了。   说到,乡下人选干部,大多数是论亲疏远近。   但是这次谁都可以作为目标被选。可选项太多了。人数一多,大家在自己脑海里扒拉,谁有这个能力,还跟自己关系近的人。   但是书记说他推选一人,大伙在脑子里琢磨,这人选不是徐家人,能力也还行。于是就抛弃之前不够成熟的人选,改选书记推的人。   另一部分人,脑子不够灵活。对能力强的人有莫名的敬服。   他们会在心里盘算一番,林家真的个个都是能人。   大儿子当上了城里工人,还娶了城里媳妇,一辈子都跳出农门了。老二当了兵,前途不可限量。老三谈了个北京来的知青,他连拖拉机都能弄到,背景绝对不简单。老四在供销社当采购员,还有个工人对象。老五自己就是工人,想娶什么样的媳妇娶不到。哪怕是最没出息的老六,也不用下地,当队里拖拉机手,将来还能继承亲爹的工作,妥妥的预备工人。   这林家一家了不得啊。   林书记的话一定要听。将来指不定要请他帮忙什么的。还是选书记选的人吧。   虽然理由千奇百怪,但是结果却只有一个。   林建国听了觉得十分新鲜。这些大娘大婶们想得还真不少。但是不得不说,他们也算是从生活中悟出来的道理还挺实用。   林建党听说二弟要去当兵,特地从县城赶回来。   他从自行车后座拿下来一个大包裹,“我也不知道军队都有啥,特地给你准备了些必须品。你拿着用。”   林建国捏着软软的包裹,打开一看,居然是一件崭新的军大衣。他之前可是跟刘三租过一件,知道这衣服不便宜。林建国心里升起一丝愧疚。之前他一直觉得他爹最疼大哥,什么事都为大哥打算,现在见大哥把这么好的衣服送给自己,他愧疚得不行。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大哥,“你这衣服应该是刚买的吧?还没穿就送给我,你也太舍得了。”   林建党笑着道,“这衣服是厂里奖励我的,我一直省着舍不得穿。现在便宜你了。你也不用担心我,我自己还有一件旧的,还能再穿几年。”   林建国忙把衣服推了回去,“那不行。我哪能抢你新衣,你就把你那件旧衣送我得了。”   林建党板起脸,故作生气地把衣服推回去,“送出去的东西,哪有收回的道理。快拿着吧。”   头一回,林建国从自家大哥身上看到男人豪气的一面,他挠挠头,笑得一脸傻气,“那我就不客气了。”暗自想着,等他进了部队,有了好东西,一定也要给大哥寄回来。   林建华走过来,羡慕得不行,勾着大哥的胳膊,嚷嚷道,“大哥,我听人说部队里什么都发。你给二哥这么好的衣服,简直太浪费了。”   林建党摸摸他的头,“你懂什么。什么地方都有势力眼。如果你二哥穿着破衣烂衫肯定会被别人嘲笑的。你二哥这个性子肯定会受不了,到时候跟人打起来,少不得要受罚。”   林建华惊讶地捂住嘴巴,看着林建党的眼神都变了,钦佩得不行,“大哥,你想得好远啊。”   林建党憨厚的笑了,“没什么。”   旁边的林建国脸都绿了,何着他就这么没用。连这点气都受不了了。   过了几日,林建军也回来了,他给林建国带了些粮票以及书籍。   看到这么多的书,林建国颇有几分怨念,“你怎么也跟咱爹似的,非要逼着我学。”   他已经丢下课本这么多年了。小学学的那点知识早就丢给老师了。现在从头捡起来,相当不容易。   林建军把他带来的书摊开给林建国看,“二哥,我带的书不一样。我特地跟同事打听过了。他们说你要想当将军,一定要多读书。将来才不用担心年龄大了,被要求转业。”   林建军是在政府部门工作,跟上上下下的人都有接触,其中一大部分的人都是转业回来的。理由无非就是三点:一是家庭需要他转业,二是他文化水平不够,升不到连长,年龄大了,就要转业。三是身体承受不住部队那高强度的训练。其中第二条占的最多。   林建国还是头一回听说这事,他接过林建军带回来的书籍,从名字上看就知道是军人需要的。   林建国朝他道谢,“有心了,我一定会好好珍惜的。”   林炎城拍拍他的肩膀,“去了部队,一切行动听指挥,不要特立独行。对你没好处。”   林建国点头称是。   十二月中旬,一家人把林建国送上了火车。   林炎城回头望着这些日子一直闷闷不乐的林芳秋,拍拍她的肩膀,“放心吧。你二哥一定能吃得了苦的。”   林芳秋怔了怔,低低地应了一声。   旁边的林芳夏忙走过来,小声道,“爹,四妹正跟她对象闹分手呢。”   林芳秋扯了下她的胳膊,瞪了她一眼,语气严厉,“你胡说什么呢。”   憋了好几天的林芳夏看着四妹渐渐消瘦,心里也跟着着急,眼见着两人真的要分开,她再也坐不住了,“你有问题让咱爹帮你解决不好吗?干什么一个人闷在心里。”   林芳秋不认同地道,“咱爹都够忙的了,你说给他听干什么。”   两人直接在火车站门口争执起来了,守在拖拉机旁边的林建华一脸懵逼。怎么送个人还吵起来了?   林炎城上前打断了她们,“什么情况?怎么回事?”   不等林芳秋搪塞,他又补充一句,“哪怕我的工作再忙,但在我心里,你们兄妹的事情才是最重要的。你说吧。怎么回事? ”   作者有话要说:  估计你们又要说我是卡章小能手了。   好吧,我承认我是。   ============================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第103章   林芳秋低着头,搅着手指, 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林炎城蹙了蹙眉, 扭头看向林芳夏, 声音略带几分严厉,“怎么回事?是不是雷永树欺负她了?”   林芳夏揽着四妹, 叹了口气,“前段时间, 他们供销社举行向受灾地区捐款活动,四妹没有捐。雷永树听说了,跟小妹大吵一架。”   林炎城看着林芳秋, “芳秋,为什么你一分不捐呢?”   虽然林芳秋很现实, 但是她为人还算拎得清, 该花的钱绝不含糊。哪怕为了面子,她也会意思意思捐一点。现在她一分没捐, 肯定是有原因的。   林芳秋抹了把眼泪, 微微抬头,“我就是觉得这钱捐得不清不楚。我要是想捐钱,我何苦捐给无关紧要的人, 我捐给咱们村那些困难户不行吗?起码这些人, 我看得见摸得着。”   五星大队的困难户一般都是五保户。之前粮店分给他们的粮食太少,只能供每人每顿两碗稀粥。不过好在有之前偷偷藏起来的粮食,倒也能凑和。   便是五保户家庭没有儿女,年龄又大了, 藏起来的粮食极为有限,他们根本就吃不饱。   林炎城点了点头,“你想得也没错。你把这想法跟他说了吗?”   林芳秋摇了摇头,“我还没来得及说。他就说我自私,没有同情心。我气得跟他大吵一架。还说了分手。这么多天了,他一次也没来找过我。我俩可能是真的完了。”   林炎城拍拍她的背,“先回家吧。等到家再说。”   林芳秋坐上拖拉机,一直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看着两边的树木慢慢往后退,林炎城心中感慨万千,哪怕林芳秋这样现实的姑娘,在面对感情的时候,也会迷茫和不舍。   到了家,四人围着煤炉坐下,边烤火边出主意。   林建华听说雷永树凶他姐姐,撸起袖子就想去镇上找雷永树算账,“他是工人,他有钱,可咱们呢?咱们有什么?咱们队这么多人等着救济呢。他怎么不捐点钱给咱们队的这些人呢?”   林芳夏把人拦住,按他坐下,“你这小胳膊小腿儿的,能打得过谁啊。你还是别去了。”   林建华丧气地秃噜下自己的头,“四姐,你也是的。你怎么不跟二哥说呢。他拳头硬,肯定能把雷永树打趴下。”   林芳秋揉了揉脸,“二哥天天忙着锻炼身体,怕被部队刷下来。我哪能耽误他时间呢。”   听她话里全为林建国着想,林炎城心里倒是一暖。这孩子其实是刀子嘴豆腐心。内心还是有人情味儿的。   就冲这个,林炎城也想帮她解决好这件事。   他轻声咳了咳,“芳秋,你以前也没处过对象。但是爹跟你说几条。你一定要记住喽。”   林芳秋坐直身体,直勾勾地看着她爹等他下文。   林炎城看向林芳夏,“你也听听。对你有好处。”   林芳夏点了点头。林建华也眼巴巴地瞅着他爹。他爹又要传授经验了吗?真是太好了。   林炎城无视两眼放光的林建华,直接朝两个女儿道,“处对象的时候,无论你有多生气,轻易不要说分手两字。更加不要用‘分手’作威胁。这样做对你没好处。”   林芳秋嘟着嘴,“爹,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啊。”   林芳夏咬着嘴唇没说话。   林炎城双手往下压,示意她停下,“你别急啊。你一个女孩子,哪里懂得男人在想什么。爹是过来人。跟你分析男人和女人的不同。这样你才能对症下药。知道不?”   林芳秋不高兴地低下了头,“好,你说吧。我听着呢。”   林炎城继续道,“我知道你说分手只是无心,为的是想对方哄哄你。但是这两个字听在男人耳朵里就一样了。他会觉得你对感情不认真,是真的想要离开他。当你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他心里多多少少会思考,是否真的要跟你分手。”   林芳秋惊讶地瞪大眼睛,神色慌张,结结巴巴地问,“真…真的吗?”   林炎城点头,“是!”   林芳秋这下子是彻底急了,“爹,你的意思是他这么长时间没来找我。是已经跟我分手了?”   亏她还以为他在跟她闹别扭,在生她的气。没想到他这么狠,分手了也不跟自己说一声。   林芳夏也吓了一跳,“爹,不是真的吧?”   那四妹可咋整?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得出来四妹对雷永树有多在乎。这要是真的分了,四妹得难过成什么样啊。   林建华也是唬了一跳。他开始换位思考,如果他对象跟他吵架,说了分手两个字,他是不是就真的会不理对方?   想了很久,林建华也没能想明白。无他,因为他根本没有对象,根本体会不到这种心情,更没办法换位思考。   林建华摸着下巴,心里反问自己:难不成我现在还不是真正的男人?   三双眼睛紧盯着自己不放,林炎城倒是没有让他们失望,摇头道,“怎么可能呢。你和他是未婚夫妻。有婚约的。就算你俩要分开,他也得过来亲自跟我们说啊。怎么可能会谅着你呢。我估计他现在不在所里吧。”   啊?林芳秋傻眼了。感情她这段时间这么彷徨,全是自讨苦吃。   “第二条,就是千万不能轻浮。哪怕你再喜欢他,也不能让他碰你。”   这条要是再过几十年,恐怕不适用,但是在这个年代,绝对是要命的。林炎城也是从贺云逸母亲身上悟出来的道理。   “如果他婚前就想碰你,你一定要严厉叱责他,让他尊重你。这样他们才会觉得你冰清玉洁,是个好女孩。”   林芳秋倒是很认同这一点。她当然不会蠢到让对方觉得她不检点。哪怕去电影院看电影,她也不会让他碰一下。   倒是林芳夏脸色涨红,想到贺云逸总喜欢勾她手指,对她做些小动作。他该不会打内心里就轻视她吧?   林炎城侧头看了一眼脸色不停变幻的林芳夏,安抚道,“这种情况只适合大部分男人。有一小部分男人心里不会这么想。”   林芳夏脸色这才好看了点。心里却在下决心,以后一定不能让他再碰自己。   林炎城可不知道自己给贺云逸添了堵,他现在满脑子都在教林芳秋。   “第三条:嘴要甜一点。不要觉得他为你做的任何事都是应该的。感情是相互的。如果他辛辛苦苦为你买你喜欢的东西,你起码要说声辛苦,我很喜欢,脸上要表现出来我很高兴,不要为了矜持,就不说。这样很不好。”   林芳秋若有所思。   之前,她为了考验他,常常让他去县城给她买东西。她自己倒是高兴了,也道谢了,但是好像不够甜,她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说完这三点,林炎城也词穷了,说到底他也不是恋爱专家。没那么道理可以传授给她们。   他看着林芳秋道,“明天你还是撂不下脸的话。让你同事帮你到派出所问问,看看雷永树在不在。”   林芳秋点了点头。   第二日中午,林芳秋特地回家吃饭,脸色有些难看,“他不在,所里的人说他们全都出去执行任务了。所里只留下一个看门的。”   “什么时候回来?”林炎城又问。   “不知道呢。”林芳秋也相当苦恼。   林炎城不能在家久待,当天下午就回了大桥。   让林炎城没想到的是,他旷工一天,上头的人竟然没发现。   他把大刘找过来,才知道底下的人都替他打马虎眼,说他找人帮忙去了。   林炎城会心一笑。   大刘相当羡慕,“哎,我请假怎么就没有这么好的事呢。还有这么多人替我兜着。”   林炎城捶了他一下,“我是你领导,你要请假得经过我。你觉得他们会替你兜着?”   大刘翻了白眼,直接闪人了。   一连三天,林炎城都处于忙碌状态。   第四天,林炎城拿着尺子正在测量数据,听到上头有人喊他,他立刻仰头去看。   一个中年男人正站在上面朝他笑。   林炎城惊讶地看着他,“雷局长,你怎么来了?”边说边往上爬。   雷局长蹲在地基边拉他上来,笑着道,“上头派我们所里去河北那边接人。我这不是刚回来嘛。”   林炎城很快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为难地抓了抓头发,“咱们这么多人呢,还往这边送?”   不是他不想要工人,而是他负责的这个区域就这么多人。之前已经打好了地基,现在正在忙着浇筑。   冬天天气不稳,常常是干一天歇三天,实在没有必要给他派这么多人手。   雷局长愣了一下,失笑摇头,“不是!我听上面的意思是想把长江断流。”   这下子,林炎城更不认同了,“这么冷的天,让长江断流?”   林炎城看过总设计图,大桥是由一个个石墩矗立然后托住桥墩。所以断流是必不可少的。   但是这个天气,还不把人冻死?   雷局长也只是听人说了几嘴,具体的,他也不太清楚。半响回答不上来。   林炎城也没为难他,看向他身后,“你侄子呢?”   雷局长挠了挠头,“想你闺女了。刚到这边,他就跟我请假。”   没能教育到人,林炎城有些失望。   雷局长已经知道侄子和芳秋吵架的事情了,笑着道,“你也别怪他了,他是太顺风顺水了,从来没有吃过苦。不知道芳秋这孩子自小是在什么样的环境中长大的。有点想当然了。”   林炎城侧头看了他一眼,“你的意思是芳秋做的对?”   按理说捐不捐钱是个人的行为。便是这年代的人似乎总喜欢上纲上线。如果你不捐钱就会给你扣上各种各样的帽子。   雷永树是这样,林芳秋的那些同事,恐怕也是这个意思。   林炎城是个随波逐流的人,如果所有人都捐,哪怕他心里再不乐意,他也会捐一点,总不能让别人说嘴。   但是林芳秋不一样,她有时候极其较真。认定的事情,哪怕是十头牛,都未必能拉得回来。   如果雷永树不能接受她这个性子,这次架绝不会是最后一次。   雷局长叹了口气,“她的做法我无权说对错。但是我觉得芳秋是个很实诚的孩子。她喜欢或者不喜欢都表现出来。没有圆滑的一面。这性子合该进我家的门。我家永树也是这个性子。如果别人不认同,他也会表现出来。虽然吵架不好,但是我觉得把自己的不满摆在明面上来说,还是挺好的。谁都有缺点,敞开了聊,你说你的想法,我说我的观点。如果两人争执不下,再找外人来评判对错。这不就解决了吗?”   林炎城还是头一回听说这个观点。合着他们爷俩看上芳秋这点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似水若晴天 1瓶、顾知往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第104章   雷永树是步行到的五星大队。他到的时候,林芳秋还没下班。   但是他肚子实在是太饿了, 腿也走不动了, 所以在林建华一再邀请下, 他还是留下来吃饭了。   林建华没给他开小灶,直接带他去吃大队发的那两碗薄粥。   雷永树咕嘟咕嘟, 很快就把两碗粥喝完。他眼巴巴地瞅着大家。   直到不少人离席,他才发现不对劲儿, 他碰了碰林建华的胳膊,“你们这怎么不上馒头啊。”   林建华慢条斯理地喝着粥,务必不让自己呛着糟蹋粮食。   雷永树瞅着他这么秀气的喝着, 急得一脑门子汗,他捂着饿得咕咕叫的肚子, 面色惨淡地等了十几分钟。   等粥喝完, 林建华才开口,“哪来的馒头啊。你刚刚喝的两碗粥就是咱们的晚饭。”   雷永树惊讶地瞪着他, 等确定对方不是真的在跟自己开玩笑, 直接从凳子上站起来了,“那咱们走吧。”   林建华拉了他一下,“走啥啊。咱们再歇歇。”   “哎, 你没听说过吗?饭后走一走, 活到九十九。你吃完饭,一直坐着会积食的。这样对身体很不好的。”   林建华觉得这人有点傻,“雷同志,吃饱的人才需要走一走, 以防积食。咱们饿肚子的人现在最需要的就是积食。要是像你说,吃完饭就走。岂不是刚进肚的东西很快就得拉出来。”   这话说得相当粗了,雷永树雷得差点皱起眉。但是他到底是个文化人,不好表现出来。于是只能道,“我请你和三姐去镇上吃饭。”   一旁正在喝粥的林芳夏没想到还有自己的事儿。   在林建华刚要答应的时候,她猛地踢了对方一脚。   林建华这才道,“我不去。我们现在没什么关系。我不能吃你的东西。”   雷永树纳闷了,“我是你四姐的对象,你就是我小舅子,怎么就没关系了?”   林建华瘪了瘪嘴,“你别拿我当小孩子糊弄,我知道你今天是干啥来的,你不就是想跟我四姐分开吗?我要是现在吃你的,我四姐还有脸见人吗?”   雷永树急得站起来,“啥?我和你四姐分开了,我怎么不知道?”   林建华上上下下看了他一眼,“你不是来跟我四姐分开的?”   雷永树觉得自己挺冤,他摇了摇头,“不是啊。”   “那你也好意思空手过来。你懂不懂礼数啊?”林建华好几次听他爹跟大哥和五哥说,去岳家一定要拎东西过去。这是心意。   被嫌弃的雷永树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我也想带东西啊。可我不是去了河北嘛。那边遭了干旱,啥玩意都没有。我带的钱和票一分不动全拿回来了。”   原本他还想着到那边买点特产,哄芳秋开心。可没想到……哎,不提也罢。   林建华摸着下巴,看向林芳夏,似乎在等她判断他话里的真假。   林芳夏已经喝完粥,“那你是怎么想的?”   雷永树脸色微微有点红,他小声地凑到林建华面前,“咱们能回去说吗?这边有不少人一直看着我,我头皮都发毛了。”   乡下人不懂得掩饰,看着你的时候就是直勾勾的看。雷永树实在不习惯被人这么盯着看。   林芳夏和林建华这才反应过来。两人站起身,带着他往家走。   一路上,雷永树注意到许多人脚步都非常迟缓。林建华似乎知道他心里所想,在旁边解释,“他们这是在节约体力。”   雷永树心头酸涩得厉害。   河北欠收,那边许多大队都空了。   而他们这边没有干旱,可情况却一点也不乐观。怎么会这样呢?   林建华叹了口气,“咱们队的粮食都交给粮站了。一天两顿饭,每顿两碗稀粥,饿不死人,只是吊着一条命。”   事实上,不是饿不死人。这么点吃的,猫冬时,还勉强。一旦到了收粮时候,根本就不够。   许多身体弱的老人由于长期挨饿,脾胃失调陆陆续续离开了。   雷永树听了很不是滋味。叔叔说的对,芳秋成长环境不好,所以她才不愿意捐钱。从本质上来说,她也才是被捐助的对象。   回到家,林建华还在跟雷永树说附近大队发生的事。   当雷永树听说陈红哥为了吃牢饭才跟人打架,却不想把人打死的事情。他才恍然。   他这大惊小怪的样子倒是让林建华很惊讶,不解地问,“这事很有名啊,你怎么会没听过?”   雷永树有些不好意思,“我不知道内幕,叔叔也没跟我说。只说他是失手把人打死的。”   “你叔叔把你保护得太好了吧?”林建华撅着嘴,不认同地道,“我爹说人还是要活得现实一点,要多历练,要不然怎么经历外面的风风雨雨呢。你叔叔这事做得不对,你要跟他说,让他以后别打着为你好的名义,瞒着你。”   雷永树有些好笑,“也不是。这事跟我没什么关系。我叔叔不跟我说,也在情理之中。”   林建华一想也是。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林芳秋终于回来了。看到雷永树回来了,她本能地上前走了两步,突然想到什么,她又停在了原地。   雷永树好似没看到她的迟疑,大步走上前,温声道,“芳秋,你回来啦?”   林芳秋点了点头,双手搅在一起,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   雷永树小声道,“咱们出去说吧。”   林芳秋点头,转身出了房门。林建华跟出来想要偷听,被林芳秋瞪了一眼,他吓了一跳,乖乖回来了。   院墙外,林芳秋站定,声音有点冷淡,“好了,你说吧。”   雷永树看着她脸一直板着,小心翼翼地道,“你生气啦?”   林芳秋没说什么,踢了下脚边的土坷垃。   雷永树还是头一回见林芳秋这么冷淡,不由得慌了神,他捏着拳头,小声道,“芳秋,上回是我错了,我不该那么说你。你没错,是我没搞清楚。”   “什么意思?”   雷永树小声道,“你六弟带我去你们大队食堂吃饭了,我……我真不知道你们大队伙食已经差成这样了。如果我一早知道,我肯定不会怪你不捐钱的。”   林芳秋嘴硬道,“我就是心狠啊。自己都吃不饱了,还拿钱捐给别人。”   “是,是我错了。你不捐也正常。”雷永树心里后悔得不行,连连道歉。   林芳秋还在气他,气他连个口信也不留给她,害她白白生了那么多天的气。她眼圈都红了,“你不用看不起我。我知道我一个乡下人,配不上你这个城里人。你看不起我,也是正常的。”   雷永树心都慌了,连连摆手,“没有,我没有看不起你。我就是觉得自己挺糊涂的。”   林芳秋气急败坏道,“你没有糊涂。我就是自私自利。我还特别爱钱。我恨不得全天下的钱都是我的呢。”   雷永树彻底没话说了。他呆呆地看着她炸毛。   发泄一通后,林芳秋才抹了把眼泪,“你现在反悔还来得及,我的性子改不了,我就是我。”   雷永树忙道,“我没后悔。我对你咋样,你知道的呀。”说到这里,他四下看了看周围,凑到她面前小声道,“要不我给你打两下。让你出出气?”   “你以为我不敢?”林芳秋咬牙切齿地道。   雷永树撸起袖子伸到她面前。   林芳秋伸手在他手臂上捏了一下。雷永树疼得直皱眉。却依旧什么也没说,任她捏。   林芳秋心里的气很快就散了,拍拍手,“行了,我原谅你了。”   雷永树大松一口气,看着手臂上青青紫紫的痕迹,心里后悔得不行,早知她气性这么大,他何苦惹她。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人说情侣性格互补比较好。我觉得能把自己的不满说出来,反而更容易磨合。谁都有自己执着的一面,没有谁是专门为别人而生的。个人观点,可能对,也可能不对。   ps:知道这章为啥这么短吗?因为再写,我就要卡章啦。今天周末,还是让大家愉快的玩耍吧。喵喵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第105章   离过年没几天的时候, 下了一层厚厚的雪。冻得人浑身发冷, 大桥也暂停施工。   上面计划在明年开春就开始截流。今年轮到林炎城值勤, 他不能回家过年。   林建华,林芳夏和林芳秋都有些遗憾。   三人坐在堂屋里,围着煤炉吃着林炎城昨儿刚送过来的年货。   林建华嘴里塞得鼓鼓的,眼睛黑亮黑亮的, “四姐, 你们供销社什么时候放假啊?”   林芳秋一手拿一根江米条,一会咬这个, 一会咬那个, 眉眼带笑,“明天是最后一天, 听说还会发过年福利。等我拿回来给你们吃。”   林建华眼睛一亮, “好!”   林芳夏手里拿着一根江米条, 吃得十分秀气, “真羡慕你啊。过年还能有福利。我们大队的民办教室, 一个月也就六毛多。哎, 少得可怜。”   林芳秋吃完后,拍拍手,侧头她,“贺知青呢?他不能帮你弄到省城吗?”   林芳夏脸颊微红, “上回他们研究所招人,我条件都挺合适。但是咱爹不同意。”   林芳秋愣了一下,很快就猜到她爹的用意。以三姐现在的年纪, 根本就结不了婚,领不了结婚证。如果三姐以未婚妻的身份进去研究所,贺知青肯定会时常去找三姐,时间一长流言蜚语就来了。女人的名声多重要,没人比她清楚。   林芳秋笑着安慰她,“咱爹也是为你好。”   林芳夏自然也明白她爹的顾虑。甚至他爹还说她性子太过单纯,太容易相信人,出去后,他不放心。等她再成熟了一些,再去也不迟。   林建华揉了揉脸,张了张嘴,“可三姐这个机会很难得啊?”   林建华也是去县城顶替周文茵工作,才知道县城招工有多难得。   这些厂子效益都不怎么好,常常好几年不招人。哪怕招人,他们也要城里人,像他们乡下人根本就不在考虑范围之内。   “以后有的是机会。”林芳夏刚开始也是很失落的,但是她想到她爹说的那三条,担心贺云逸会轻视自己,所以还是拒绝了。   人嘛,总要有所取舍的。   第二日,雪停了,北风呜呜的吹,像病人在凄厉的嚎叫。   林芳秋吃完热气腾腾的早饭,裹紧衣服,深一脚浅一脚往镇上走。   最后一天,林芳秋很认真。把自己记录的账目和会计记的账目从头到尾对了一遍,没有一点问题。她才开始盘点农副产品。   今年的农副产品少得可怜。   鸡只有零星几只,鸡蛋也只有两筐,还有一些萝卜白菜,最多的要数鱼了。   现在江里的鱼都往江中心跑,不怎么好捞,但是对于饿肚子的人而言,眼前的饥饿是真实的,未知的危险早就被抛在脑后。   江水冻成厚厚的冰,一个个踩在上面,凿了一个又一个的洞,拿个小马扎坐在洞口钓鱼,运气好的时候也能钓上几条。   钓上来后,也不留着自己吃,而是拿到供销社换东西。   供销社这边收上来的萝卜缨子多数都被这些人换走了。   就在林芳秋认真记账的时候,突然从门外蹿起来一伙人,每个人都蒙得严严实实,领头的那人手里拿着一杆长枪,对着她们警告,“都别动。举起手来。”   林芳秋脑子一瞬间死机了,她木呆呆地看着这群劫匪。   “啊!”女人刺耳的尖叫声突然传来,“抢劫!”   “砰!”那女人中了一枪。众人集体噤声,胆怯地望着开枪的男人扯着嗓子嘶吼,“再大惊小怪,她就是你们的下场。”   众人纷纷举起双手,呆呆地看着这群人,眼底满是惊恐与害怕。   林芳秋回过神来的时候,学着其他人的样子,抱着头蹲在地上。   她面前是一排木箱子,她躲在木箱后面,露出一双眼睛看着这伙人把一箱箱的东西往外搬。   大概有八九个人,除了刚才开过枪的男人,其他人都忙着搬东西。   等所有东西都搬出去后,那个拿枪的男人走到门口,椅在门边,长枪矗立在门边。他一双眼睛看向门外。   外面声音渐渐远去,可这个男人依旧没走。   林芳秋想了想,这个应该是怕她们去报警,所以想着等他们把东西都藏起来了,才一直留在这儿。   就在林芳秋两腿发麻的时候,门外冲进来一个男人,进来后,看到大家集体蹲着,做的还是投降的姿势,他怔住了。   门口那个男人显然没想到会有人冲进来。几乎是下一秒,他就把矗立在门边的长枪抄起,以一种很标准的姿势对着雷永树。   林芳秋蹲不住了,她腾地站起来,双腿似乎被密密麻麻的针扎着,可她却顾不上这痛,举起双手,急切地喊道,“别开枪,他是我对象。来找我的。”   那男人朝着雷永树上上下下打量一通,似乎在平估他的战斗力。   雷永树长得斯文秀气,脸还特别白。一看就不是练家子。他眯了眯眼,冲着雷永树侧了侧头,“去!学着他们蹲下,要不然……”他示意雷永树看向倒在血泊中的女人,“她就是你的下场。”   雷永树没动,作为派出所的公安,哪怕他只负责宣传,也无法像普通大众一样当个缩头乌龟。   男人见他不动,枪口对准他,再次警告,“蹲不蹲?”   林芳秋以商量的口吻道,“我对象是个慢性子,要不我来帮帮他吧。”   见男人没有反对,林芳秋绕过木箱子上前一步拉他蹲下,“傻了啊?怎么不蹲呢?”   雷永树握紧她的手,大拇指抚摸她的手背。让她抖个不停的身体终于安分下来。   林芳秋差点泪奔,她无声地做着口型,“老实点,别当英雄。”   雷永树看懂了,可是却无法向她保证。林芳秋急得一脑门子汗,相处这么久,她多多少少还是能了解雷永树的性子的。   他是个好人,待人接物都是温文尔雅,既不会让人自作多情,也不会让人觉得他冷淡。属于那种恰到好处的分寸。   但是他也像其他公安一样,对自己的职业有着崇高的敬意,哪怕再辛苦,哪怕有危险,他也毫不畏惧往前冲。   以前她还觉得他这性子挺可爱的。可是她现在竟也怕他会不管不顾冲上去。   林芳秋死死地拽着雷永树的袖子,无声请求他。   雷永树眼里只有拒绝,他趁着男人不注意的时候,借着他和林芳秋紧挨着一起,从自己的书包里取出一把枪。   熟悉雷永树的人都知道他有个癖好,派出所配的枪,他不是装在枪套里,而是装在书包里。   当手表指向三点的时候,雷永树看到倚在门边的男人动了。他举起枪,漫无目的地冲着众人瞄了一圈,似乎在寻找新目标。   被瞄准的对象额头上冒出一颗颗豆大的汗珠。   雷永树就是瞅准这个时机,一枪打向男人的大腿。   男人怔愣地看着雷永树,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想扣动扳机。   雷永树却在下一秒又开了枪。这次是对准他的手背,长枪掉在地上,发出咔哒一声响。   雷永树举着枪一步一步往前靠近。当他一脚把地上的□□往旁边揣的时候,对面的男人突然发动了。   他从身后掏出一把军刀发了狠地往雷永树身上扎。   雷永树下意识扣动板机,却没想到枪卡壳了。他把枪往旁边一丢,下意识往旁边闪。   那男人动作十分狠辣,两人很快扭打在一起,好几回雷永树差点死在他的刀下。   雷永树到底只是个文弱书生,根本不及对方。很快就被男人压在身下,当对方举起刀想狠狠刺向雷永树的时候,林芳秋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举起大木箱子往男人头上狠狠一砸。   这木箱子是用来装菜的。刚刚里面的干菜都被那伙人拿到别的箱子里抬走了。只留下这一个。   这木箱子并不结实,砸在男人脑袋上,立刻四分五裂,一片一片往地上掉。   其他人见状也都跑过来帮忙。你一拳我一脚,男人手里的刀不知在何时掉落在地上。   雷永树趁乱爬起来,捡起地上的刀,见大伙踢得正起劲,忙上前阻止,“哎,哎,别把人打死了。”   那人拿眼珠子瞪着雷永树,“他把芳姐都打死了,你还向着他,你是哪头的呀?”   林芳秋忙上前,“不是,留着活口,才能审出其他人啊。那些东西可都是救命的。”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   雷永树把躺在地上的男人一把揪起,扯开他将落未落的面罩,露出本来面貌。   不知是谁发出一声惊呼,“咦,这人瞧着很眼熟啊?”   众人齐齐看向他,“是谁啊?”   那人挠头想了半天才想起来,“我想起来了,他好像是红旗大队的。前几天,我跟芳秋一起去那边找他们大队长,好像看到过他。”   林芳秋仔细辨认一遍,朝着眼巴巴看着她的人点头,“是挺像的。但还是要他们大队长过来确认才行。我到底不是他们大队的,认得人也不全。”   雷永树朝她笑道,“没事,我带他回去审审就行了。”   说着,他朝林芳秋要绳子。   林芳秋很快在墙角处找到一捆麻绳,把绳子递给他的时候,眼角瞅到组长,她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绳子别忘了还啊。”   雷永树愣了一下,点头说好。   目送他离开,组长揶揄一笑,“想见人你就直说啊,扯什么绳子当借口,小姑娘真是腼腆。”   林芳秋红了红脸,坚决不承认,嘴硬道,“绳子是咱们供销社的,他怎么能私自拿走呢。”   组长白了她一眼,走向倒在血泊中的芳姐。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有点晚,但是依旧是两更,下一章在22点。么么哒感谢小天使们给我投出了霸王票哦~ 第106章   血泊中, 芳姐那双眼睛睁得大大的, 直到现在还没闭上, 显然是死不瞑目。   除了组长,谁也不敢看这么血腥的一面,一个个都停留在原地,呆呆地看着组长把芳姐的眼睛合上。   快要过年了, 居然发生这种悲剧。大伙心情都有些低迷。   有个跟芳姐关系还不错的女同事道, “芳姐家挺难的。家里有两个孩子,年纪都不大, 我看咱们还是捐点款给她家吧。”   林芳秋张了张嘴。想到之前被大家奚落的事, 她还是没有说出来。   因为刚刚的事,组长对林芳秋有所改观。之前他也觉得这姑娘太过心狠, 对难民没有一点同情心。但是她刚刚居然冒着危险去救她对象, 可见她还是重情谊的。也许她有别的想法也说不定。   组长看着林芳秋, 声音里带着几分鼓励, “芳秋, 你有什么话就说吧。大家都是同事。互相帮助都是应该的。”   林芳秋搅着手指, 诧异地抬头。她怎么也没想到组长会点她名,她纠结了好一会儿,才轻声道,“我知道大家都是好意。但是我觉得比起捐钱, 恐怕还是那两个孩子将来要面临后母的问题更严重。”   这年头后母能有几个好的。林芳秋扪心自问,她做不到把前头丈夫留下的孩子视如己出,人都是自私的。   大家显然没想这么远。不由得怔住了。但不得不说, 芳秋说的很有道理。   “芳秋,你说得对。”组长拧着眉头叹了口气,“咱们先把芳姐的事办了吧,捐钱的事情再等等。”   组长点了两个人去芳姐家报丧。其他人都留在原地。   林芳秋怕得很。她跟芳姐不是一个组的,除了上班下班点头,平时也没什么来往。   只知道芳姐是个极其爱美的人,明明已经三十多岁,却打扮得跟个小姑娘似的。   林芳秋还多次听同事说她跟公社的会计有暧昧。甚至,林芳秋在回家的那条大路上,就遇到过好几回。   两人一个推着自行车,并排走着,虽然离了一米远的距离,但是两人之间遮遮掩掩的行为,还有做贼心虚的态度都表明两人关系匪浅。   只是人死如灯灭,她没有妨碍别人的利益,大家对此事也都闭嘴不谈。   林芳秋自然也不会把别人**拿出来跟大家分享。实在是太缺德了。   就在她愣神的时候,一个男人跌跌撞撞冲了进来。当他看到血泊中的芳姐,他脸上竟露出一抹很诡异的笑容。   这笑容转瞬即逝,但还是被林芳秋捕捉到了。那笑容里夹杂着怨恨,解脱还有不甘心。   他握着拳头,握在芳姐身边,悲痛欲绝,“孩子他娘,你怎么就走了呢?”   林芳秋揉了揉脸,她已经分不清这男人是真的在伤心还是装的了。她的目光被门口那两个小女孩吸引住了。   两个孩子不大,大概八九岁,长得十分相似,应该是一对双胞胎。但是两人身上的衣服全都打着补丁。脸上也是十天半俩月没洗的邋遢样儿。只有那双眼睛黑白分明,有一点芳姐的影子。   男人哭了好一会儿,同事们也围着他劝了好一会儿。   组长到底没忍住,从身上掏了五毛钱递给他,男人局促地擦了擦手心,却很快接过来,低头道谢。   就在大家以为他要带着芳姐离开的时候,男人突然问,“我媳妇的工作能换给别人吗?”   组长愣了一下,摇了摇头,“你可能不知道,国家刚规定只有子女才能接班芳姐的工作。你家这两个孩子太小了。等她们大了,再过来接班吧。”   这个月初,国家为了省粮进行一系列措施,其中三条就是要求压缩城镇人口,大量精减职工,减少商品粮供应。   以前顶替别人工作的事,基本是睁只眼闭只眼就行了。现在查得非常严格,已经办不了了。   男人有些失望,抱着芳姐带着两个女儿出了门。   林芳秋看着男人把芳姐放在板车上,两个小女孩一左一右扶着车框,一眼也没瞧板车上的女人。   林芳秋叹了口气。   有一件事,组长料错了。当他中午把抢劫事件报给公社,下午那边就安排新人过来了。   林芳秋看着笑得十分腼腆的马秀珍,忍不住瞪大眼睛。她怎么来了?   马秀珍先是做了自我介绍,“大家好,我叫马秀珍,是前进大队大队长的女儿。”   大家见来人是个年轻漂亮的小姑娘,眼睛一亮,纷纷上前跟她打招呼。   林芳面色僵硬,声音却是十分平稳,“你好,我叫林芳秋。”   马秀珍蹙了蹙眉,总觉得她有点眼熟,天真烂漫地问,“你是哪个大队的呀?”   林芳秋拢了拢头发,笑着道,“五星大队的,我爹是大队书记。”   马秀珍带笑的脸慢慢僵住,显然也想到林建国的事了。   恰在此时,雷永树进来了,他直奔林芳秋,“芳秋,案子审完了。”   其他人急于知道东西的下落,装作没看到雷永树的黑脸,舔着脸围过来听。   雷永树也没卖关子,看着众人道,“他们刚刚运到红旗大队,还没来得及分,就被我们追回来了。”   组长朝他竖了个大拇指,称赞道,“你们好快啊。怎么查到的?”   雷永树指着外面,“刚下了雪,留下了脚印。”   众人一阵无语,连枪都用上了,居然忽略了天气,真是有够笨的。   组长又问,“那处理结果呢?”   雷永树叹了口气,“开枪的那个男人是死刑,其他人都是二十年。过完年,就会发配到边疆。”   众人一阵唏嘘,去边疆?那岂不是要死在那儿了?   虽然这些人很可怜,但是大伙却一个同情他们的。如果他们没有带枪,顶多就是判几年。谁让他们贪心不足的。   组长忙不迭地问,“那东西什么时候能领回来?外面的车还等着呢。”   雷永树也没让他们失望,“你们现在就可以去所里把东西领回来。”   得到准话,组长立刻招呼底下的人去运东西。   林芳秋也要去,组长善解人意地开口,“芳秋啊,你留在这边看着吧,如果有社员过来卖东西,你也能帮着称重。”   林芳秋点了点头。又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通雷永树,小声问,“刚才你走得太快,我都忘了问你,你受伤了吗?”   雷永树对上她亮晶晶的眼神,心里一暖,缓缓摇头,“没有。你呢?吓坏了吧?”   林芳秋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娇嗔道,“可不是嘛。我还是头一回碰到这么危险的事呢。”   雷永树眼里闪过一丝心疼。他现在才知道芳秋有多好。她嘴巴有多硬,心肠就有多软。明明怕的要死,却能在危机时刻站出来保护他。这样好的姑娘,他真是捡到宝了。   林芳秋发誓雷永树从来没用这样的眼光看过她,一直以来,他都是温吞的,像个五好少年,从不越雷池半步,但是他现在赤果果地看着她,那眼里像是一团火焰燃烧着她。   林芳秋慢慢捂住自己的脸颊,她可以很清晰地感受到掌心滚烫的温度……   对方慢慢倾过来的那一刻,林芳秋还在脑子里犹豫,要不要推开他。   突然下一秒,她就听到一声咳嗽声响起,林芳秋这才发现屋里还有人。   马秀珍装作没有看到两人的窘迫,她不经意地把雷永树扫了一眼,心里酸得要死,这男人不错啊,一看就是知识分子,她冲着对方甜甜一笑,看向林芳秋,“芳秋姐,这是谁啊?”   林芳秋略带自豪地道,“是我对象。”名字却根本不愿意告诉对方。别以为她没看到马秀珍刚刚在勾引她对象呢。她就是这么小气,凭什么要如对方的意。   马秀珍脸色一僵,视线移向雷永树,声音很软,“同志你好,我叫马秀珍,是新来的采购员,您是哪儿的?”   被扰了好事的雷永树心里有点恼火,但是还是强撑着笑脸回道,“我是派出所的。”名字依旧没有透露。   回答完毕,雷永树看向林芳秋小声道,“下班后,我来找你,咱们一起去吃饭。”   林芳秋点了点头。送他离开。   她身后的马秀珍死死地捏着手指,林芳秋还真是好命啊,居然找了个国家公职人员当对象。不像她,为了能当采购员,连女人最宝贵的东西都许出去了。   组长很快就回来了,东西清点完毕后,很快装车运走。   留下的东西都是过年的福利。每人都有一份。就连刚刚上任的马秀珍都有。   组长还特地多给了林芳秋一份,“今天你的表现特别突出,这是奖励你的。明年一定好好干。”他小声道,“我已经为你向上面申请奖状,如果批下来,你很有可能因此转正。”   林芳秋眼睛一亮,还能有这好事儿?   一直到下班,林芳秋都是晕呼呼的。   雷永树过来接她,马秀珍看着两人并肩离开,她脸上露出嫉妒之色,死死地咬着下嘴唇。   林芳秋对此事却浑然不知,或许知道了,她也不在意。她正拉着雷永树的袖子,小声问,“咱们去哪吃饭啊?”   雷永树温柔地看着她,“马上就到了。”   林芳秋嘟着嘴略带警告,“我跟你说啊,咱们只能去公共场合,其他地方,我可不去。”   雷永树扯了扯她的小辫子,有些好笑,“就这么怕我占你便宜啊?”   林芳秋脸一红,背着手,一本正经地点头,“那当然。我爹可是千叮咛万嘱咐,一定不要让男人占便宜。婚前就想占你便宜的男人都不是好人。”   雷永树尴尬得咳了两声,举手作投降状,“放心吧。是我们食堂。你去了就知道了。”   林芳秋这下是真的放心了。   她趁雷永树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摸摸捂住右手边的那半张脸。用冰凉的温度震一震滚烫的脸颊。   刚刚如果不是马秀珍开口,她差点就走火入魔了。不行,坚决不能跟他单独待在一块儿。   林芳秋不知道的是,雷永树在她侧过身的时候,也偷偷有手扯了下自己的面皮,疼痛能让自己跳得飞快的心落回到肚子里,别这么蹦来蹦去的,怪吓人的。   两人虽然是在食堂吃饭,但是饭菜却是雷永树亲自准备的。   雷永树夹了一筷子红烧鸡快,蛊惑般开口,“这可是我的拿手菜。你尝尝看?”   林芳秋诧异地看着这肉,“哪来的呀?”   她爹是工程师,都好几个月没有肉票了,雷永树哪来的?   雷永树小声道,“这鸡是我叔叔养的。我特地跟他申请要了一只,快吃吧。”   林芳秋脸颊微红,“你给雷叔叔留了吧?”   雷永树心里像开了花,甜滋滋的,笑着点头,“留了,放心吧。”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已更,谢谢大家支持,么么哒 第107章   吃完饭, 雷永树送林芳秋回来。   两人并排走着, 中间隔了一米远的距离。   雷永树揣在裤兜里的手痒痒的,他慢慢往芳秋这边靠。距离很快拉近, 他的动作, 林芳秋自然看在眼里, 她扭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雷永树白皙的脸上染过一丝红晕, 他尴尬得咳了两声, “那什么……风大,我走在你旁边能给你挡挡风。”   林芳秋勾起嘴角, 没有说什么。   雷永树见她没反对, 松了一口气,他偷瞄了一眼林芳秋, 她脸颊微红,秀美的五官因为这抹艳色显得格外娇俏, 他心里痒痒的, 小声道, “芳秋,你今年多大啦?”   芳秋怔愣了一下, “过完年十九了。怎么了?”   那岂不是还有一年?雷永树脸色瞬间垮下来了。   “怎么了?”   雷永树叹了口气,“还有一年!一整年。”   林芳秋噗嗤一声乐了,这呆子该不会是算结婚日期吧?   林芳秋撅起嘴, 嘟哝道,“好饭不怕晚,你急什么。”   雷永树挠了挠头发, 有些不解,“咱们乡下女孩子十六七岁就结婚的大有人在,为啥林叔就是不同意呢?”   林芳秋板着脸,皱眉看他,“我爹是为我好。他说女孩子太早生孩子对身体不好。”随即叹了口气,“他说我娘就是因为频繁生孩子,才早早就走了。我爹说他特别后悔,不该让我娘这么快就怀孩子。”   雷永树哪里知道这个,书上一直鼓励多生孩子,甚至屋后的墙上都会刷些“人多力量大”这样的字样。听到生孩子会有这么大伤害,他立刻认错,“那还是晚些吧。”   “咱们太年轻,许多事都不懂。我爹特别有文化,咱们还是听他的吧。”   雷永树拧着眉头,很想说一句,林叔不是没念过书吗?   可转眼一想,林叔一点书没上,都能当上工程师,可见他有多厉害。自己还是别跟他比了。   雷永树虚心点头,“那我要跟林叔多学学。”   “上次,我去县城看怀孕的大嫂。我大哥对我大嫂可好了,不仅打扫卫生,还给我大嫂洗衣服做饭,甚至就连洗脚都干。我大哥这样的好男人真是不多见了。”   雷永树忙保证,“我以后肯定比你大哥还要好。”   “我才不信。你们男人就会哄人玩。等生下来,你们就该嫌孩子哭闹吵你脑壳疼,觉得它们烦了。”   雷永树觉得自己不是那样的人,“那是我的孩子,我怎么会嫌它烦呢。”   林芳秋诧异地看着他,那眼里全是怀疑。   为了个还没影的孩子,两人争论了好一会儿,直到两人拐进通往乡下的那条道。看到路边站着两个男人。林芳秋才止住了话头。   雷永树顺着她的视线看去,那个中年男人他认识,是公社会计。另一个佝偻着身子,衣服上全是补丁的男人,他不认得。   见芳秋紧盯着他俩不放,“你认识他们啊?”   林芳秋小声回他,“是芳姐的丈夫。”   “芳姐?谁啊?”   林芳秋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雷永树根本不认识芳姐,她不由得多解释一句,“就是今天被枪打死的那个同事。”   雷永树蹙了蹙眉,“他俩怎么搅和到一块儿了?”   林芳秋比他还好奇呢。芳姐死了,这男人该不会还想讹诈对方吧?   两人越来越靠近他们,走近之后,林芳秋注意到两人似乎都住了嘴。   林芳秋有些失望。   她问雷永树,“你说芳姐男人是不是想讹会计钱?”   雷永树嗤笑一声,冷哼道,“会计是公社的地头蛇,他说的话有时候比许社长还有用。如果芳姐男人想讹诈会计,那他是打错算盘了。”   林芳秋突然想到马秀珍似乎就是公社安排过来的。   而她爹好像说马天平跟会计好像有关系。这马秀珍该不会也是走会计门路进来的吧?   就在她灵光一闪,将要猜到真相的那一瞬间,雷永树语重心长地道,“芳秋,会计是个特别好色的人。你一定要小心。”   林芳秋心里像吃了蜜,揶揄地冲他笑,“你是不是怕我也受不了他的糖衣炮弹啊?”   被戳中心思的雷永树老脸一红,“不是。你不是这样的人。”   林芳秋乐出了声,“那当然。你长得这么好看,我怎么会喜欢那种老男人呢。”她又不缺父爱。   这个年过得没滋没味。尤其是在听说大队又死了几个女娃时,三人吃着新出炉的馒头都不觉得香了。   林建华食不知味,“三姐,你说咱们要不要救这些可怜的女孩子?她们还这么年轻,不该这么早死。”   林芳夏心肠软,可她更担心自己的家人。   现在粮食这么金贵,一旦他们家给别人送吃的,肯定会被有心人察觉。到时候他们家就不太平了。   心性略有些成熟的林芳夏不再乱发善心,摇头道,“不行。咱们不能明目张胆地送吃的给她们。”   林芳秋也赞同这话。如果他们真的把粮食送上门,那些家庭肯定也会把女孩子的粮食夺过去。   但是她心肠同样有软和的一面。明明都是女孩子,她从来不认为自己就比男娃低贱。但是村里有许多人家都是重男轻女。   现在大队一天两顿都是薄粥,勉强饿不死。但是长时间挨饿,抵抗力跟不上,天冷受凉,没多久就饿死了。   实在不忍心看着这些人死,林芳秋突然道,“我们想别的办法吧。”   大冬天的,队里人都猫冬呢。那些衣衫单薄的女孩子也不可能出来。   林芳秋找了个本子,把大队所有重男轻女家庭都列一遍。   她托着腮,愁眉苦脸地道,“有三百多个。咱们家的这点粮食恐怕也不够啊?”   林建华试着道,“咱们一天只给一个馒头,天暖了,咱们就不给。”   林芳秋摇头,“不够,根本不够。”   “三天领一回馒头,够了吗?”   林芳秋在本子上写写算算,勉强够了,她拧着眉毛,看向林建华,“够倒是够了,但是怎么发给她们呢?”   林建华和林芳夏面面相觑,最终也没能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三人托着腮,齐齐叹气。   就在这时,门外有人敲门。林芳夏唬了一跳,这么晚了,还有谁会过来?她忙把饭桌上的蒸笼端回屋里。   林芳秋四下望了望,没见多余的吃食,才起身去开门。   林建华不放心,也跟了出来。   “咦?你怎么来了?”林芳秋诧异地看向来人。   雷永树解下帽子,朝手心哈了口热气,搓了搓手,“不请我进去吗?”   林芳秋忙让开道。   雷永树进来后,跟林建华打声招呼,才开口解释,“我叔叔听说林叔今年值班不回来,担心你们,所以就让我过来陪你们。”   “大过年的,还能有啥危险不成?你这是口是心非呢。”林建华已经不是小孩子,才不信这个说辞,他鼓着腮帮子道。   林芳秋推了他一下,这孩子咋这么实诚呢。人家也是一片好心,他怎么不识好歹呢。   林建华自觉失言,做了个闭嘴的动作,大步往堂屋走。   林芳秋笑着解释,“小六心直口快,你别介意。”   雷永树摇头,“没事,小六说得也得也没错。我确实口是心非了。”他小声凑到她耳边,“我想你了。”   林芳秋脸颊又红了,虚张声势地大声道,“快进来吧。”   林芳夏见来人是雷永树,惊讶了一瞬,很快又恢复了神色,她立刻回屋,把刚刚的蒸笼端进来,请雷永树,“累了吧?快吃吧,还热着呢。”   雷永树把自己带来的粮食往饭桌上放,看到玉米馒头,接一个过来,“这馒头哪来的呀?”   林芳秋解释,“我爹从黑市买的。粮价现在贵着呢。”   雷永树叹了口气,“谁说不是呢。”   他刚刚提的五斤粮食就是从黑市买的。哪怕因为他的身份,刘三已经给了优惠价,但还是贵得要命。   雷永树坐在林芳秋刚刚的凳子上,看到面前桌上摆放着一个本子,上面记录几组数据,侧头问她,“你这是记啥呢?”   林芳秋也有心把难题说给他听。   雷永树听了唏嘘不已,“你们担心得有道理。”   做好事谁都想,但是如果有无穷无尽的麻烦,谁还乐意呢?   雷永树想了半天,终于想个一个不是法子的法子,“不如以我们派出所的名义,把名单上的女孩子全都招到派出所。然后我组织镇上的工人家庭捐款捐粮。只靠你们,恐怕养不活那么多小姑娘的。”   林芳秋没有跟雷永树说。她爹早在很早之前就让二哥买了许多粮食。这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这三人也是在林建国走后,林炎城才把这事告诉他们的。为的是让他们一定要吃饱,好好照顾自己。   因为有了粮食,三人也不再整天唉声叹气,精神面貌好了许多。   雷永树这个法子,得到三人一致肯定。   大年初二,雷永树就回了镇上,跟雷主任商量这事儿。   雷主任想得倒是比他长远,“你以什么名义呢?”   他也不愿意看着这些半大孩子死,但是无缘无故就把这么多姑娘聚过来,很容易沾上麻烦。   雷永树早想好了措辞,“不如就以扫盲的名义招到派出所。”   “行吧。你自己把派出所的空房间打扫出来。让她们先住着,等开了春,就让她们回去。”   虽然乡下的派出所少有案件发生,但是房间却不少。   雷永树以试验点为由,选五星大队小姑娘进派出所学习。   这些家庭的父母听说这事十分高兴。女儿去镇上学习,那她们每天四碗薄粥就可以多出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第108章   过年放假, 派出所除了值班的门卫, 几乎没人。   雷永树也找不到除了他叔叔以外的人过来帮忙。   于是林家三姐弟商量,林芳秋和林建华去帮忙, 林芳夏留着看家。   因为有这两人帮忙, 雷永树终于松了一口气。   林建华给她们登记资料, 顺便教她们规矩。   林芳秋陪着雷永树挨家挨户求捐助。   雷永树原本不同意, 可林芳秋担心他一人拿不了那么粮食, 说要跟他一起抬着回来,雷永树这才同意。   只是雷永树还是有些不放心, “待会儿, 我一人说就行,你别张嘴。”   林芳秋知道他这是担心她磨不开脸, 笑着应了。   两人很快到了一处家属区,雷永树走到第一户人家, 对方听说他的来意, 连门都没让进, 就在门口哭起穷来了。   最终,雷永树软磨硬泡才只要来了两个红薯。   见他说了这么久, 才得了两个红薯,林芳秋心疼极了,“咱们供销社每月都会举行一次捐款, 我看大家都挺积极的呀,为什么这次行不通了?”   雷永树叹了口气,把好不容易要来的两个红薯塞到自己书包里, 微微叹了口气,“单位组织的捐款更多跟职称挂钩,哪怕大家心里再不乐意,为了称号也会捐一点。可我上门是个人行为,能给两个红薯已经算给我面子了。”   估计对方还是看他叔叔是局长的份上才给的。不过雷永树没有说出来,实在是太丢脸了。   林芳秋掐着手指,皱皱鼻子,想了好一会儿,“不如咱们把她们悲惨的事情告诉这些人吧。”   在镇上工作这么长时间,林芳秋早就发现,哪怕镇上人对乡下人也有一种优越感。   她可以利用这些人的优越感让对方捐钱。   雷永树有些犹豫,“这不太好吧。毕竟是人家的**,咱们……”   “我又没有指名道姓,等开春,你把这些人都放回家。谁还知道这事儿?”   雷永树一想也是。   到了下一家,林芳秋便也跟着一起去。   这次他们学乖了,没有直接道明来意,而是先开口,“我能进去说吗?”   开门的中年男人怔愣了一下,只好请人进来。   落坐后,林芳秋从包里掏出一个本子,一本正经地记录着,“大哥,一看您就是特别善良的人。咱们派出所举办冬季扫盲班,现在正在征集口粮,我想问下您能捐助多少口粮?我记录下来,到时候贴在派出所门口以示感谢。”   雷永树瞪大眼睛,他们没有商量这一出啊?她咋想到的?   中年男人也愣了一下,他什么时候说要捐粮了。他目光移向没说话的雷永树,似乎有些为难。   雷永树面无表情地点了下头,“对,我们会用红纸写出光荣榜,刚刚隔壁捐了红薯。大哥,您也捐红薯吗?”   中年男人想到隔壁那个小气鬼都捐了红薯,他要是不捐,还不得被他笑话死,于是忍着肉疼,也捐了四个红薯。   林芳秋把他名字记下来。甚至连红薯的个数也写上。   两人朝对方道谢。   到了第三家,这次来开门的是个中年妇女,看起来颇有气质。客客气气地把两人请进屋。   林芳秋依旧是那套说辞。   中年妇女却没有回答,神色寡淡地看着她,“小姑娘,我对荣誉没有兴趣。我不想捐。”   林芳秋心想,这是碰到硬茬子,她换上笑脸,“大姐,其实我跟您说实话吧。搞扫盲都是虚的。她们都是跟我一个大队的,我是怕她们被家人饿死,所以才找我对象借这个扫盲的名义把她们聚到派出所来。前几天,我们大队死了十几个姑娘,她们最小的才一岁,最大的也不过十岁。还没有见过这世上最美的风景,吃过好东西。就这么走了,实在是太可惜了。几个红薯,对您来说,只是一顿饭,对她们来说,却是可以救命的。”   中年妇女想到自己那对重男轻女的父母,心中升起一丝怜意,她摆了摆手,“罢了罢了,你这小姑娘太能说了。我拿给你吧。”她起身,突然道,“不过我家没有红薯,只有萝卜,你要的话,我拿给你。”   林芳秋忙不迭地道,“萝卜也是一样的,谢谢您,大姐。”   中年妇女从屋里出来,拎着小半口袋萝卜扔到雷永树脚边,抱臂看着两人,“行了,连袋子一块拿走吧。这萝卜还是之前人家送的,我也不爱吃,便宜你们了。”   林芳秋忙朝对方道谢。   出了门,林芳秋把萝卜倒出来数了一遍,记好数,又让雷永树把萝卜装回去。   中年妇女站在门边,看着两人这副认真做事的模样,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   两人一家家光顾,一天下去,也只去了十来家。   第一天成果不错,萝卜加红薯不到一袋,两人非常满意。   可是当第二天,两人再去的时候,发现多数人家门窗紧闭,显然是不在家。   林芳秋叹了口气,看向雷永树,“看来咱们是遭人讨厌了。”   雷永树也想到了,他安抚地看着她,“没事,咱们再去别的家属区看看。过几天咱们再过来,他们总不能一直不在家吧?”   林芳秋张了张嘴,有些难为情,“这样不好吧。人家存心躲着咱们呢,咱们还来。这不是找不自在吗?”   “幕捐本来就是极丢脸的事情。如果拉不脸,哪拿要来东西呢。”雷永树似乎早就习惯了,他颇有见地地说了这么一句。   林芳秋叹了口气,低着头,跟着他一起出了家属区。   两人很快又换了一个地方,只要捐过的人家,他们就记录下来,下次绝不登门,没有捐过的,他们下回还会过来光顾。   一连好几天,原本还想躲着两人的人家终于受不了了。   在对方第四回 上门时,不等他们开口,对方直接塞给他们两个红薯,让他们赶紧走。   林芳秋看着手里的红薯,差点没接住,反应过来后,隔着门,问里面人的名字,“问了名字,下回我们就不会过来了,还会在派出所的光荣榜上张贴你们的名字。感谢你们做了好人好事。”   那人思索了好一会儿,才隔着门报了自己的名字。林芳秋记下之后,又去下一家。   这个计策相当奏效,原本没捐的人家都捐了。   林芳秋问雷永树,“这法子,你跟谁学的呀?”   虽然有点耍无赖的嫌疑,但是还挺有效果。   雷永树哈哈大笑,“这是八陆军最擅长的游击战啊,游击战的精髓是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这儿是他们的家,他们总要回家的。”   林芳秋捂嘴直乐,“你的鬼心思也挺多的。”   两人接下来的捐款顺利许多。   但是镇上的工人家庭毕竟很有限,一周下来,就轮完了。   粮食却只筹集了六百来斤。三百多个女孩子,平均下来,每人才两斤。   就算加上林家捐的一百斤粗粮,也只有七百来斤,想要养活她们,远远不够。   雷永树捐了五十块钱,买了一百多个黑釉大缸,让这些姑娘负责养小球藻。   雷局长为此还特地帮他到玻璃厂弄来了玻璃。   这些姑娘在家里都是干活的好手,但是因为重男轻女,哪怕小球藻是她们养的,但是换来的吃食,家人也不会给她们。   雷永树为人坦荡,毫不藏私,全都发给她们。   林芳秋见这边不需要她了,当天下午便回了家。   雷永树送她回来,林建华还留在那边帮着扫盲。明天再换雷永树上课。   雷永树一直把人送到家门口,看她开门进去,才转身往回走。   可还没等他走出巷口,就听到身后芳秋那熟悉的尖叫声。   雷永树吓得心都跟着颤了好几下,转身往巷子里跑。   到了林家,雷永树看到林芳秋站在东屋门口,不敢置信地看着屋内。   雷永树走过去,碰了碰她的胳膊,“芳秋,你怎么了?”   林芳秋指着空荡荡的屋内,“咱们家的粮食全没了。”   雷永树左右望了望了,“粮食没了就没了,三姐呢?”   林芳秋这才反应过来,对啊,三姐呢?她刚刚打开门就见东屋门被人撬开,房门虚掩着,她推开一看,原本堆了好几袋的粮食,居然不翼而飞了。   三姐好像直到现在也没有露头,林芳秋把家仔仔细细翻了一遍,都没能找到三姐的踪影,倒是发现她家被翻得乱七八糟,甚至连被子都少了两床。   林芳秋也顾不上生气,她一遍一遍喊人,“三姐?三姐?”   她立刻跑出门到隔壁去问问情况。   开门的是刘婶,见来人是她,刘婶脸上带笑,要请她进屋。   林芳秋急着问三姐的情况,摆手拒绝了,“刘婶,你知道我三姐去哪了吗?”   刘婶一直躺在炕上猫着,一问三不知,“我不知道啊。你三姐没在家?”   “没有”林芳秋更急了,“刘婶,你在屋里听到我家有什么动静吗?”   “没有啊。你家咋了?”刘婶再次摇头,“你家咋啦?招贼啦?”   林芳秋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雷永树从后面走过来,“咱们再找找看吧。”   两人跟刘婶告别。   林芳秋双手握紧,脑子里突然浮现一个很可怕的念头,“你说我三姐该不会是被人给……”   还没说完,她自己先否定了,“不会的,不会的。咱们大队的人应该不会那么坏的。”   但是一瞬间,她就想到被一枪打死的芳姐,她整个人都不好了。   雷永树见她整个人都慌了,小心翼翼碰了她一下,“你别慌啊。刚刚你不是自己把大门打开的吗?门既然是从正面锁上的,说明你三姐当时没在家。她可能是出去了。”   林芳秋这才回神,是哦,三姐应该不在家。   她不由得庆幸起来,“三姐没事就好!”紧接着,她又愁上了,“那咱家粮食怎么办?”   雷永树看了眼地面,已经没有积雪了,但是冬天路面泥泞,很容易留下脚印。他顺着脚印往外走,很快就失望了。   五星大队依旧吃着大锅饭,社员每天都要到食堂喝粥,每条巷子里都有脚印。根本就分不清谁是谁。   林芳秋想到之前她爹在袋子上做了小机关。也不知道那几个袋子上有没有。   她左右看了看,终于在离家十几米远的小巷子里发现一丝痕迹。不过不是黄沙,而是小米,零星几颗,掉在地上丝毫不显眼。   雷永树眼睛都亮了起来,“应该是袋子露了个小洞。小米颗粒太小,漏出来了。”   林芳秋既心疼粮食被糟蹋又忍不住为很快能找到粮食而高兴,“快点,咱们快跟着这条线往前走。”   雷永树也不耽误,弯着身子,一点一点往前挪。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第109章   两人顺藤摸瓜很快跟到一户人家。   雷永树要进去, 林芳秋却把人拉住,“这是徐家人。他们人多势众, 咱们只有两个,肯定不是他们对手。咱们回去找帮手。”   雷永树点头, 两人蹑手蹑脚离开了这边。   两人去刘婶家找民兵队长刘永刚。   刘婶见他们去而复返, 脸上也没有不耐烦, 身体倚靠在门边, 看向他们, “怎么又回来了?”   林芳秋也不跟她废话,急切地岔开话题, “刘婶,我找刘队长,他在吗?”   刘婶摇头, “不在。下午就喊去大队办公室开会了。直到现在还没回来呢。”   林芳秋点了点头,转身就往大队办公室跑。   雷永树跟在她身后,“芳秋,你三姐会不会也去开会了呀?”   林芳秋想了想觉得不太可能,“我三姐只是民办老师,又不是大队干部,她去开什么会啊?”   雷永树很快想到一个可能,“也许是帮林叔开的呢。毕竟林叔还担着大队书记的名头呢。”   林芳秋眼睛一亮,“你说得倒也不无可能。”   两人飞奔着往大队跑。   冬天穿的衣服比较重,两人累得气喘吁吁。   林芳秋身体疲惫,却更担心那几袋粮食, 使出吃奶的力气,以最快速度到了大队这边。   到了这边,两人扶着墙,捂着肚子大喘气。   歇够了,林芳秋和雷永树才直起身体,往办公室走。   看到他们进来,里面正在开会的人都愣住了。   林芳夏正在记东西,被旁边人提醒才抬头,看到他们回来了,她忙站起来,“是不是把钥匙忘了?”   林芳秋摇头,她看向其他人,“三姐,咱家的粮食被别人偷了。”   大伙面面相觑。   自觉失职的刘永刚忙站起来,“什么时候丢的?在哪丢的?”   林芳秋刚要开口,雷永树走过去,附手在刘永刚耳边说了一句什么。   刘永刚立刻大步往外走。   徐广进黑了脸,“刘永刚,咱们正在开会呢。你干什么去?”   刘永刚回头,看着他,“开会开到现在,什么都没讨论出来,我看纯粹就是瞎耽误功夫。我还是帮着追粮食要紧。你们先开着吧,不用管我。”   徐广进气结,“刘永刚,你就是这么当民兵队长的?你还有没有组织纪律?”   林芳秋想到上回没把这人抓住,她拧着眉头看向他,“那照大队长的意思,我家丢的粮食就不重要呗?就合该让那伙人早点分完了事呗?”   徐广进铁青着脸,“你什么意思?”   “我怀疑什么?为什么我们家的粮食早不丢晚不丢,偏偏在你们开会时丢?大队长,你不觉得这太巧合了吗?”林芳秋斜睨了他一眼,“还有这会是由谁组织的?为什么选在今天?你能不能给个说法?”   徐广进气得跳脚,“你说得这叫什么话。我前几天刚去劳改农场看人。没时间,昨天刚回来,今天才组织开会。怎么到你嘴里,就成我蓄意安排的呢?”   林芳秋才不怵他,上回的事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出来是谁指使的,但没想到徐广进还能再搞一次,她哼了哼,“大队长日理万机,自然不会亲自动手。可你们徐家那么多人,又都是你的狗腿子,你说什么,他们二话不说就办了。”   徐广进气得干瞪眼,连一句完整话都说不出来。   雷永树扯着林芳秋的袖子,柔声道,“走吧,咱们快点去找粮食。别跟他废话了。”   徐广进看着几人离去的背影,心里暗自担忧,这次好不容易逮到林炎城没在才动手该不会又没成功吧?   发生这事,其他人也没心思开会了。   事实上,从中午到现在,一直就在讲安全,说来说去,也就是让民兵多巡逻,一点新意也没有,大部分人都听得昏昏欲睡。   见民兵队长走了,其他人也顺势道,“我们也去看看。”   “对,我也去!”   ……   没一会儿,人都走光了。   原本还想借着林炎城不在,好过一把大队长的瘾,没想到这些人这么不给面子。   他手撑桌面,微微躬身,望着那伙人勾肩搭背渐渐离去的背影,他眼里闪过一道诡异的光。   做完一个过来人,如果同一个计策实施两遍,是不是成功率就会高呢?   事实上错了。   当他们抬粮食的时候,看到袋底没有缝制口袋,心里踏实下来,马不停蹄搬回家。   刚到家里,几人正在商量怎么分粮,就看到大门被人踹开。   刘永刚带着一伙人冲了进来。   几袋粮食还堆在堂屋里,每个袋口都解开了。依稀可以看到里面粮食的颜色。有苞米,有高粱,有小米,也有红薯干。   基本上都是粗粮,但是在这个年代,能有这么多粗粮也足以让大伙眼馋。   林芳秋冲进来后,挤开一个男人,扒拉着粮食,“这可是我几个哥哥送钱回来,我们高价买回来的粮食。你们凭什么拿走?”   刘永刚让底下人把这几人捆走。那几人倒也乖觉,甚至还主动承认,“我爹娘也参与了,我孩子也参与了,让他们跟着我一起吧。”   刘永刚愣了愣,就连其他人也把看向粮食的目光移向他们。   这些人该不会是傻了吧?居然全家都当小偷?   刘永刚不是公安,他不会讲究公正,既然他们说家人都是小偷,那他照办就是,于是他把其他人一起锁了。   其他人见状,也纷纷举手,说自己家人也去偷了。   原本只是八个,眨眼间变成四十多个。   刘永刚也犯了难。   雷永树很快想到他们的用意,他蹙了蹙眉,决定成全他们,“全都送去派出所。等开春后再去劳改农场。”   他顿了顿又对张松年道,“别忘了给这些人准备口粮,咱们派出所不会为罪犯提供口粮的。”   犯人集体傻眼,但想到劳改农场里有吃的。他们也没反驳。只是几天而已,他们能抗得住。   刘永刚带人把粮食抬回去。   林芳秋很快察觉到这些人看那几袋粮食时异样的眼神。她心中微微有些不安。   雷永树也察觉到她的异常,事实上,他也知道这几袋粮食曝光,对林家而言是非常致命的。   可是他又不能一直住在林家,这样会坏了两姐妹的名声。但是仅凭林建华一人,估计也无法抗得住这么多人。   雷永树最终只能拜托刘永刚,让他多注意着点。   好在两家是邻居,如果晚上真发生什么事情,只要喊一声就能听见。   雷永树带着这一长串犯人走了。   徐广进背着手站在家门口,看着又一群人离开。   张秋华问道,“去劳改农场有粮食吃,但是出来后,他们的日子未必好过啊。”   徐广进挥了挥手,“咱们乡下不在意那些。”   他们出身贫民,从根子上就是“红五类”。哪怕一时犯点小错误,他们依旧是“红五类”,还能再接受党的再教育,不会一棒子打死。   张秋华见这人铁了心,心里有一丝不悦。她实在没想到徐广进这么没用,这个大队长当得一点特权都没有。   她每天饿得咕咕叫,要不是有徐文山时不时过来接济她,她恐怕根本撑不下去。   正想着,屋里婴儿啼哭声响起,张秋华忙走进去,抱起孩子。   徐广进对好不容易得来的儿子那是相当好的,他立刻进屋,看着张秋华撂起衣服给儿子喂奶,他笑了笑,“咱儿子声音真洪亮,将来一定能当书记。”   儿子裹子几下奶头,没有发现奶水,饿得哇哇直叫,张秋华心疼地抱着儿子,急切地道,“你儿子饿了,你快想想法子啊。”   徐广进双手接过孩子,吩咐她,“那你快去灶房给孩子弄啊。那个小球藻不是说和奶粉一样有营养吗?都省给咱儿子喝。”   张秋华皱着脸,气得直哼哼,“那个哪还有啊。天气这么冷,十几天才长了那么一点点,交给上面加工,分到手里,只有一小瓶。还不够咱儿子喝两天的。”   徐广进想到林炎城家里那几袋粮食,他握紧拳头,“你等着,我一定会给咱儿子弄来口粮的。”   张秋华见他下定决心,心里大松一口气。   晚上,徐广进故技重施,先让几个徐家人闯进林家偷粮食。然后他再……   一行人到了林家门口,很快便顺着墙根跳进院子。   而屋里,林家三姐弟谁也没睡着。   发生下午的事,他们哪还有心思睡觉啊。   林建华还商量着,要不要去找他爹,先跟他爹凑合住几天。   林芳夏和林芳秋不同意,她们是女孩子,哪能跟亲爹挤一个帐篷呢。   再说了,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那伙人已经看到他们家这么多粮食,肯定不会死心。倒不如把他们一网打尽。   林芳秋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如果他们进来,咱们就死死地打,反正他们是小偷,打死也不犯法。”   这年代可没有防卫过当的说法,讲究的只是因果。   当几个人把门栓一点一点挪开的时候,林芳秋和林芳夏站在门两边,林建华拿着个大铁锨站在中间,三人眼睛死死盯着门栓那处。   当门推开那一刻,开门那人朝着后面做了个好的手势。   他刚走一步,林建华的铁锨就轮了下来。紧接着,就是一顿闷吭声,最后是惨叫。   再接着,就是一阵狂揍以及男人躲闪的声音。   这些人已经饿得头晕眼花,要不是实在没法子,他们也不会被徐广进三言两语就鼓动了。再说了,哪怕真的失败了,去劳改农场也有饭吃,所以也没人想逃。   “别打了,我投降,我认错。”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第110章   隔壁, 刘永刚听到惨叫声,套上衣服, 捞起门后的棍子就往外跑。   林家大门被锁,他所幸也翻墙进去。   堂屋门口已经闹成一团, 有几个躺在地上打滚, 一声一声地叫嚷着, “别打了, 别打了。”   “都给我举起手来, 偷上瘾了,是不是?”刘永刚上前一步, 把棍子对准这些人。   林建华三人住了手,忙道,“刘队长, 他们又上来偷东西。这次队里要是不给惩罚,以后咱们家都不安生了。”   刘永刚点头,让三人去拿绳子把他们捆起来。   很快三人就把这几人捆成串,林建华开了门,让刘永刚把人往外带。   有那喜欢看热闹的人听到这么大的动静也都起来了。   很快,林家门口聚了许多人。   林建华三人被他们围成一圈,纷纷问事情经过。   林芳秋添油加醋说了一遍,林芳夏在旁边附和,林建华拿着那把染了血的铁锨,阴森森地说,“别怕, 以后再有人来,我用铁锨拍也能把人拍死。这可是咱家的救命粮。谁也抢不走。”   林芳秋和林芳夏齐齐低下了头。   看热闹的人,有的人面上有些尴尬。看到那么多粮食,不眼馋,那是不可能的。   但是上门偷,他们还真不敢。大多数人打的是借的主意。   人群中有个老太太颤巍巍地走上来,用那双如枯树皮般的老手拉着林建华哭诉,“小六啊,你看我家也姓林,咱们往上数四代,还是同一个老祖宗,你不能眼睁睁看着我们一家饿死啊。”   林建华心里一抖,显然没想到话峰会转得这么快。   老太太见他迟迟不回答,就要给他跪下,“小六啊,我求求你了……”   林建华吓了一跳,想要拉她起来,老太太却紧紧攥住他的手,“你不答应,我就不起来了。”   林建华左右为难,身后的林芳秋挤了过来,把小六的手抽出来,朝老人家笑道,“三奶奶,不是我六弟心狠,而是我们家是我爹当家,我六弟做不了主。你求他也没用。他现在要是敢拿粮食给你,回来后,咱爹肯定要饿他三天三夜。他还在长身体,您从小看着他长大,想必也不忍心看着他挨饿吧?”   老太太抹了把眼泪,“你爹呢?小城哪去了?”   林芳秋细声细语地开口解释,“我爹去建桥了。过年都没回来。这些粮食,是我爹我哥辛辛苦苦挣来的。不是大风刮来的。您要是真的想借,那您就让您的儿子去大桥找我爹吧。没他开口,我们谁也不能借。”   这话说得自强自立,可惜已经饿了好几顿的老太太根本听不进去。她更想通过自己这一跪,逼一逼面前这几个脸皮薄的孩子。   正在僵持间,突然听到有人喊,“书记回来了。”   众人齐齐往后看,就见林炎城扯着徐广进的胳膊越走越近。   拼命挣扎的徐广进拍打林炎城的手,“快点放开我。你凭什么扯我?”   林炎城一把扯过他另一只手里的麻布袋子,“你在巷子里鬼鬼祟祟,手里还提着一小袋粮食,你给我老实交待,这粮食哪来的?”   林芳秋吓了一跳,她扭头推开身后的人,这才发现堂屋的门不知何时又被人给推开了。   她忙跑回堂屋看,发现里面其中一袋粮食的绳子已经被解开,里面少了十来斤粮食。   她重新关上门,跑回院外,气喘吁吁地道,“爹,这粮食就是偷咱家的。”   徐广进气急败坏地瞪了他一眼,“没有,不是,这粮食不是我偷的。是我自己买的。”   林炎城点了点头,又问,“你找谁买的?”   徐广进哼了哼,“我从黑市找人花高价买的。”   林炎城松开撸住徐广进胳膊的手,见他信了。徐广进大松一口气。却不一想,下一秒林炎城一脚踹在他腿弯,徐广进跪倒在地。   徐广进疼得哇哇大叫,“你干什么?”   林炎城反剪住他的双手,“我干什么?你还有脸问,要不要我找刘三来问问看,你这粮食是不是从他那买的?”   徐广进气得脸色铁青,“你想怎么样?”   林炎城笑道,“你放心,偷东西,自然是交给派出所。”   林芳秋忙道,“爹,这已经是第三批小偷了,不能这么便宜了他们。”   林炎城蹙了蹙眉,“什么第三批?”   林芳夏和林芳秋一五一十把这两天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听得林炎城直皱眉头。不用说,肯定是徐广进搞得鬼。   徐广进似乎是破罐子破摔了,扯着嗓子喊,“同志们,他们家有粮食,却不分给我们。眼睁睁看着我们饿死,你们难道就甘心吗?难道你们不想吃饱饭吗?”   众人眼巴巴地看着林炎城。   徐广进笑得有些得意,在临走前,只要能给林炎城添一点点堵,他就高兴。   于是,徐广进说得更加卖力了,“还有你们也别怕,去劳改农场多好啊,那边有粮食吃。我上回去看我弟,他还胖了呢。可你看看我们,在书记的带领下,饿得两眼发昏,连床都不下来了。你们能甘心?”   林炎城踢了他一下,意有所指地道,“哟,你这是不打算要你媳妇和孩子了?所以拼了老命也要给我添堵?”   徐广进面皮一紧,心里一阵后怕。对啊,他还有媳妇和孩子呢。   就算他去劳改农场有饭吃,可他儿子怎么办?   林炎城抱臂,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徐广进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开口,“你……你可是书记,你不会公报私仇吧?”   “我不会公报私仇,但是我常常不在家,照顾不周也是有的。”林炎城摸着下巴,淡淡地回道。无论什么年代,只有孤儿寡母在家,总是面临许多骚扰和歧视的。   哪怕林炎城不报复他们,他们也未必能在这饥荒年代保护口粮。   徐广进是个聪明人,一点就透。他面色惨白,哆嗦着嘴唇,趴在地上痛哭流涕,“书记,是我糊涂,你大人不记小人过,我刚刚都是胡说的。”   林炎城顺着他的话头往下说,“你说你为了报复我,什么样的谎话都能编。劳改农场有饭吃?那是因为你没看到劳改农场那些尸骨堆积成山的坟头?”   那种地方想要活下来,只有一条,那就是拉命干活,不能生病。一旦有人生病,就要被隔离等死。医生治病?那是不存在的。   那个地方的尸骨比哪个地方都要多。这些人只会看到表面的地方。   徐广进忙道,“是,是,都是我瞎编的。”   众人懵了,徐广进让林建华把徐广进送到大队仓库那边看着。等明天开会,再做安排。   这事告一段落,有许多前来借粮的人却都停留在原地。   林炎城叹了口气,“大家的意思,我都明白。但是我家的粮食也都是我辛辛苦苦挣来的。”说到这里,他举起自己的双手,“为了挣吃的,我的双手长了五六个冻疮,这么冷的天,还要打地基。”   有人突然道,“可你是我们的书记,你不能不管我们啊?”   林炎城摊了摊手,“我没有不管你们。我这粮食也是我自己挣来的,我没有摊队上一分一厘。不信,你们可以去找会计查账。”   大伙面面相觑。大家对这话倒也相信,毕竟林家好几个工人,发的工资买来这么多粮食也不稀奇。   老太太上前握住林炎城的手,“小城啊,我老了,我儿子不管我,你可不能不管我啊。我还不想死呢。”   林炎城拍拍老太太的手,朝着人群里喊,“大狗呢?小兔崽子,你居然敢饿你老娘,你是不是不想活了?这是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到大的娘,你怎么能这么不孝?”说到这里,他又回头冲老太太笑,安慰她,“三婶,你放心,等明天,我就开大会批斗他,这种饿死老娘的不孝子决不能姑息。”   老太太吓得眼珠子一动不动,她头摇成拨浪鼓,“不!不行!”   林炎城笑着安慰,“三婶,放心吧,我不会把大狗交给派出所的,我也就是在咱们队上批斗一下,如果咱们队上的小伙子都跟他们学,岂不是都乱套了?”   老太太扯着林炎城的胳膊,“不要,不要批我儿子,他很孝顺,是我不肯吃。家里粮食太少了,还要省给我大孙子吃。”   林炎城叹息一声,“等开了春就好了。每人先吊着命。开了春,小球藻就能长起来了,大家都能有得吃了。”   老太太低下了头,“我……我知道了。”   说完,她佝偻着身子颤颤巍巍地往前走。林炎城朝林芳夏使了个眼色,林芳夏忙上前搀扶老太太往她家方向走。   林炎城又花了一番时间,把剩下人都打发了。   除了刚刚那个老太太,其他人基本上跟林家没有亲戚关系。倒也很好打分。   但是在一个大队处着,被所有人知道你家粮食这么多,总归不是个事儿?   林炎城回了堂屋,林芳秋低头乖乖认错,“爹,都是我的错,要不是我和六弟不在家,也至于让那些人把粮食偷走。”   林炎城看着堂屋里的几袋粮食,拍了其中一袋,倒也没有责备她们。就算他们在家,估计也是无济于事,林炎城叹了口气,“芳秋,这些粮食已经留不住了。”   “啊?”林芳秋当然舍不得,她急了,“可是这些粮食都是咱家的,凭什么要给他们?”   林炎城摸着下巴,叹了口气,“这几袋粮食已经被这么多人知道了。留在家里,也只会招来更多的小偷。倒不如早散早完事。”   饿极眼的人什么样的事做不出来。偷只能算是最低级的。就怕还会有更危险的事发生。   但是就算他把粮食都散了,这些人也未必会相信他们家没有粮食了。他想了想,“不如你们三人去县城吧。咱家的房子不是已经到期了,还没租出去吗?你们先去那边躲躲。”   林芳秋有些为难,“那还不如让我们三个把粮食一块带走呢。我们去县城也要吃饭的呀。”   林炎城嗤笑一声,笑她太天真,“你们三个的粮食关系还在这边,你们能躲得掉吗?把粮食给他们,让他们产生愧疚。将来,你们想办什么事,才能更方便。”   “爹,你真的就这么甘心把粮食白送给他们?”林芳秋跺了跺脚,凭什么啊?她同情那些姑娘,是因为那些姑娘和她同性,而且都非常可怜。凭什么她要同情那些比她高,比她壮的人呢?   林炎城摇头,一脸懵逼,“我没说白送啊?”这孩子怎么会认为他会白送粮食给这些人呢?他没那么圣父,好不好?   林芳秋这才知道是自己误会了,不好意思地笑了,“那就好!”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第111章   第二日, 整个五星大队的人都聚集在打谷场。   天上乌云密布,北风向上席卷而来, 冷得人浑身直哆嗦。   林炎城站在临时搭建的台子上,他的旁边赫然是那几袋粮食。林芳秋死死地盯着那三袋粮食, 眼睛一眨不眨。   “大家静一静!”林炎城扯着嗓子喊, “我刚从大桥那边回来。也听说最近发生的事情。对于小偷, 我们决不能姑息。这次是偷我家, 下回不知道又要偷谁家了。为了咱们共同的安全, 一要惩罚小偷。下面,我宣布对他们的惩罚是饿他们两天不吃。到了第三天, 再送他们去派出所。”   除了小偷的家人,其他人都欢快地鼓起掌来。这些人少吃一点,那他们就能多吃一点。这惩罚简直不要太好。   紧接着, 林炎城又宣布要重新选大队长。   大队长需要会识字,还要年纪稍大,有阅历的当家人,大家扒拉一圈,发现只有零星几个。   新上任的大队长叫吴宝中,种了一辈子的庄稼,是个老实人。   林炎城也很满意。   安排完这事,林炎城开始说到今天的重点,“看到大伙脸色蜡黄,瘦了一圈,我也心里也不好受。昨天三婶走后, 我痛定思痛。决定把这粮食拿出来。”   这话一出,众人眼冒绿光,竖起耳朵听。   紧接着,林炎城话峰又一转,“可咱们大队这么多人,我这么点粮食根本就不够分。如果平均分给大家,恐怕分到手里,也只有一小把,要不了多少就没了。而且他顿了顿,这些粮食都是我家几个孩子辛辛苦苦挣来的。他们也饿着肚子。他们也需要这些粮食。所以我不是白给大家的。这些粮食,我是从黑市花高价买来的,你们从我这拿多少粮食。等以后年景好了,你们再还我同样的粮食。当然,我也不收你们利息。”   林芳秋怔了怔,这不跟白送的差不多吗?他们是花高价买的,等年景好了,粮价都跌回去了,她爹这里外里还贴钱呢。   可是随即又想,也只能这样了。   如果她爹让队员借一还二,将来肯定会被人告发,他们家是地主阶级,剥削大家。像这样平等借还,单纯的互帮互助关系,不容易让人说嘴。反而让所有人都信服她爹。   林炎城话音刚落,众人齐齐挤到台边,一个个像狼似的扑过去,“我要,我要五十斤,我要一百斤。”   林炎城抬了抬手,“咱们大队人多。一家仅限两斤,多了没有。”说着,他指向左侧小五坐的地方,“到林建华那边登记,要什么类型的粮食也写好。别记糊涂了。”   大伙又往林建华这边挤。   林芳夏和林芳秋帮着林炎城把粮食抬到林建华旁边。   四个人,林建华负责登记,林芳夏和林芳秋负责舀粮食,林炎场负责维持秩序。   张松年挤了过来,心疼地直咧嘴,“我说老哥,你这回可是下了血本了呀。”   林炎城斜睨了他一眼,“已经到这份上了,也是没法子。总不能让家里天天遭贼。”   张松年无话可说。   领到粮食后,社员们齐齐向林炎城拱手道谢,“书记,还是你仁义,免费借粮给我们。您的恩情,我们到死都不会忘的。”   林炎城摆了摆手,“可不能这么说。我也是土生土长的农民,知道我们乡下人活命难。能帮一点就帮一点吧。”   张松年突然问,“你把粮食都分了,你家几个孩子咋办?”   林炎城重重叹了口气,语气却是满不在乎地道,“我家城里不是还有亲戚嘛,我准备让三个孩子去打秋风。先度过这段日子再说。”   乡下人多少都爱面子,打秋风这事儿,做得人不少,但多数都是遮遮掩掩的,没人像他这样坦坦荡荡说出来的。   张松年看着他明明愁眉不展,却故作轻松的样子,拍了拍他的肩膀,“老哥,你是个好人。”   社员们也点头应承,“是,书记是个好人。”   林炎城心里想笑,可看着他们一个个被饥饿折磨得瘦骨嶙峋,愣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无力地摆了摆手,看着高高兴兴端着粮食回家的社员们,那雀跃得恨不得飞起来的背影,无端让人辛酸。   他们其实也是可怜人。   一直到下午三点,粮食才分完。   这一天的晚饭,比什么时候都要早。   家家户户的烟囱都冒起来,到处飘着粮食被煮熟后的清香味儿。   林炎城见家里做了干饭,可他们没一个高兴的,敲了敲桌面,“行了,粮食又不是不还,你们就别惦记了。”   林芳夏从身上摸出一个小巧的荷包,把钱全倒到亲爹面前,一脸愧疚,“爹,我只有这么多。”   林芳秋看了眼三姐,抿了抿嘴,似乎下定决心似的,伸手往棉袄掏,一叠得四四方方的帕子似乎包裹得厚厚的东西,塞到亲爹面前,“爹,这是我攒的私房钱,您全买粮食吧。”   林建华其实想说,小岛上不是有粮食吗?不用花钱买啊?可是看到两个姐姐都给钱了,他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他顶替周文茵工作,无论是工资还是福利全都由他领。几个月下来,也攒了不少了。于是,他向两个姐姐一样,掏钱出来,推到林炎城面前。   林炎城一脸欣慰,把钱都给推回去,“这钱是你们自己挣的,就是属于你们的。你们自己拿着吧。爹还有呢。放心吧。肯定不会亏着你们。”   他们一个个都大了,现在不学着管钱理钱,将来结了婚,恐怕会手忙脚乱。所以林炎城也不要他们的钱。   三人面面相觑,林芳秋有些诧异,“爹,你还有钱啊?”   不是她看不起她爹,而是之前她爹拿回来的粮食太多了。手里应该没钱了吧?   林炎城笑着道,“之前还藏了一些,应该还够吃的。你们别担心。”   林芳夏忍不住瞪大眼睛。她爹真的是松鼠啊,这么喜欢藏粮食。   说完,林炎城又补充一句,“以后,粮食我一点一点拿出来吧。之前因为你二哥走了,担心你们晚上摸黑找不着地方,所以他把粮食都给你们提前挖出来了。但是粮食都藏在家太危险了。”   三人齐齐点头。   就在林炎城以为大队不会再招贼的时候。   谁知过了几日,有几个泼妇扯着嗓子在队里大骂不止。   林建华侧耳倾听,不解地问,“好像是张婶,他家粮食好像也是埋在地头的。怎么也被偷了?”   林炎城敲了敲桌面,叹了口气,“大家都不是瞎子。”他看了眼三个孩子,个个都脸颊红润,跟队里那些饿惯了的人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所以队员们只看脸色就能分得清谁家有粮。   正说着话,张婶进来,拍着大腿就哭,“书记啊,你可要为我们作主啊。我们家藏粮食的地方可只有你我两家才知道啊。”   林芳秋眼皮跳起来,“张婶,你这话什么意思?该不会是怀疑我家是贼吧?”   张婶唬了一跳,连连摆手,“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哪是那个意思呢。你家全都是知识分子,哪能做小偷呢?而且你们家好几袋的粮食都捐出去了,哪看得上咱家那三瓜两枣呢?我的意思说我家埋在地里,好好的粮食还能长腿飞了不成?书记,你快给我们想想法子啊。”   林芳秋这才没有说话,也一起看向她爹。   就在这时,张松年从外面进来了,看到老婆子在这边,他愣了一下,“你咋也来了?”   “我来找书记想法子啊,不是你说的吗?书记主意最多。”   张松年看向林炎城。   林炎城和张松年到地头,这边人烟稀少,照理说不会有人特地过来。可偏偏粮食就是丢了。   “那这几天,有没有人去你家串门?”林炎城问。   如果怀疑张家有粮食,那也应该先去张家查看一下,毕竟大部分人还是会把粮食藏家里的。   张松年:“有啊,就是你发粮食的那天,就有好几个人端着碗去我家串门呢。你也知道我家那口子就喜欢跟人家唠嗑。前段时间饿得前胸贴后背,她才没张嘴。现好不容易有回能吃饱饭,她还不得可着劲儿地讲啊。她跟人家扒拉半宿。”   林炎城摸着下巴,“那你就重点观察,最好是问问他们家的孩子有没有吃什么好吃的?对了,我这边有本子,你对对看,他们领回去的粮食跟你的一样吗?”   张松年:“我之前藏的都是红薯粉。你家好像都是红薯干吧。不一样。”   林炎城点头,“那就行了。你回去挨个问问吧。”   到了晚上,张松年就拎着一包红薯粉过来跟他道谢,“我问到了,是根柱家。他家人见我们家人吃得好,就起了疑心。夜里跟踪我挖粮食。把我粮食全都偷走了。”   林炎城又问,“你打算拿他怎么办?”   张松年轻轻叹了口气,“我一诈他们就交待了。一家子都跪着给我磕头。我想着都是乡里乡亲的,咱们两家又是邻居,揪着不放也不是个事儿。所以就算了吧。”   林炎城没有劝他。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处理方式,他尊重张松年的选择。   正说着话,林建华从外面冲了进来,他喘着粗气,“爹,五哥回来了。”   林炎城‘哦’了一声,回来就回来呗,难不成还让他这个老子去接他不成?   可林建华紧接着下一句话就让林炎城跳了起来。   “五哥还把妞妞带回来了,她浑身都是血。可吓人了。”   他还没说完,就见林炎城已经冲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第112章   林炎城才走到院子中间, 林建军抱着妞妞回来了。   正如小六所说的那样,妞妞脸上全是血,衣服上约莫也是。   只是水电筒的光有限, 林炎城看不太清楚。   等到了屋里,张松年看到这个浑身是血的孩子唬了一跳,“这谁家的孩子啊?”   林炎城简单解释了一下, “是前进大队的。”   说完, 他让林建军把孩子抱回里屋。   林芳夏和林芳秋从灶房里出来,一个帮忙打热水, 一个帮忙找干净的纱布。   林炎城皱紧眉头, “天这么晚了, 估计卫生所也没人。还是用土法子吧。”他吩咐小六把家里那瓶辣酒拿来。   林建华脸皱成一团, 有点不忍心,这么点的孩子能承受得住吗?他迟疑地问, “爹, 真用那个消毒啊?那可疼!”   见他这么磨蹭, 林炎城瞪了他一眼, “不消毒,她这伤口要是感染了,小命都要没了。”   林建华立刻闭嘴不说, 麻溜跑出去拿了。   很快, 三个孩子把热水,纱布,棉花, 毛巾,剪刀和辣酒凑齐了。   林炎城还是头一回用辣酒给人消毒,他轻轻拍拍妞妞的小脸,“妞妞?妞妞?”   神志不清,陷入混沌中的妞妞张了张嘴,“我是妞妞。”   林炎城叹了口气,吩咐坐在床头的林建军,“我给她消毒,你记得把头按住了。”   说着,又吩咐林芳秋和林芳夏,“你们两人一个负责拽胳膊,一个负责按住腿。千万别让她挠伤口。”   两人点头,可发现床边根本没法站人,林芳秋和林芳夏只能脱鞋爬上床,把妞妞按住。   林炎城把棉花揪成一团团,然后放进辣酒里浸湿。   没有镊子,他就用消了毒的筷子替代。   林炎城捏着棉花团刚接触到妞妞额头上的伤口,她就疼得尖叫起来。身体扭曲,四脚想要挣脱束缚。   可是她根本动不了,额头很快冒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嘴里含糊不清地嚷嚷着,“爹,娘,我疼。我好疼。你们放过我,好不好?我求求你们了。”   她声音沙哑,像只可怜兮兮的小猫。甚至豆大的眼泪从她的眼尾流出,滑过脸颊,跌入头发中。   林炎城动作没有停歇,继续弯腰给她擦拭。   林芳夏听着差点眼泪都快下来了,她把头扭向一边,选择不看。   林芳秋却是一直皱眉,心里暗自想着,谁会这么狠,选择伤害这么点的孩子。   而另一边,林建军一直稳稳地箍住妞妞的头,不让她动弹。他脸上的神色一丝不变,瞳孔漆黑,嘴巴却是死死抿成一条直线。   仅仅只是消毒,就好像完成一条手术,过程相当不容易,时间也相当久。   等林炎城帮妞妞包好伤口,已经到深夜了。   妞妞太累了,已经沉沉睡去。   林芳夏和林芳秋蹑手蹑脚从床上跳下来。   林建军给妞妞盖上被子,看了眼熟睡中的妞妞,跟着两个姐姐一起出了屋。   堂屋里,张松年还没有离开,正坐在凳子上,撑着下巴打盹。   听到有动静,张松年立刻醒过来,忙问,“那孩子怎么样了?”   林炎城叹了口气,“伤得不轻。明天得送到县城医院看。时间紧急,我只能先给她消毒包扎。”   张松年点了点头。   林炎城找凳子坐下,指着旁边的一个凳子让林建军坐,“你在哪边遇到她的?”   其他人也纷纷找位子,齐齐看向林建军,等他回答。   林建军微微低头,看向染满血的双手,声音平静,“我从县城回来,差不多走到一半的时候。突然感觉到草丛里有人影,我就跑过去看……”   林建华头皮发麻,总觉得他五哥脸上的表情有些渗人,他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妞妞是自己摔倒的?”   林建军猛地一抬头,被他这话问住了。   林炎城抬了抬手,行了,不用问了,再问估计都要成为孩子们的阴影了。   林芳夏和林芳秋对视一眼,下意识地搓了搓自己的肩膀。   张松年猛地一拍桌子,气得咬牙切齿,“这些混账东西!居然连这么点的孩子都不放过。”他看向林建军,“抓妞妞的有几人?”   林建军摇头,“天太黑,我根本看不清。大概有四五个吧。我把手电筒照过去的时候。他们齐齐跑了。”   林炎城摸着下巴,不解地问,“他们怎么不逮你呢?你有手电筒,还是从县城回来的,手里应该有钱的。”   既然对方是几个,林建军是一个,胜负如此明显,他们怎么还跑了呢?   林建军解释,“我不是一个人回来的,跟几个去县城打秋风的人一起回来的。他们好像是前面大队的。”   张松年深深看了他一眼,拍着大腿叹道,“你小子算是走了狗屎运了。否则,哎!”   林建军点了点头,对这话倒是认同。   一开始还听得模模糊糊的林建军这会子却是听得再明白也不过了。他捂着肚子差点吐了。   林炎城给他拍背,“你这孩子!”   林建华握住林炎城的手,“爹,我去县城,不回家了。太可怕了。”   林炎城知道他这是吓着了,忙拍拍他的背,安慰他,“好,好,暂时不回家。你和你两个姐姐暂时都不回家。”   林建华这才好受了。但是还是有点心惊胆战。   张松年碰了碰林炎城的腿,“这事怎么办啊?既然咱们已经知道了,总不能当不知道吧?”   林炎城看向林建军,“你说说具体地方。”   林建华仔细回忆了一下,“好像是董王庄那边的。”   林炎城摸摸下巴,“不是我们公社的,那有点麻烦了。”顿了顿,他补充一句,“我看这事还是得跟史县长说。”   张松年这才想起林炎城还认识史县长,心里总算踏实下来。   坐了一会儿,张松年提出告辞。   林炎城也让几个孩子去睡了。   林建军却是有些睡不着,迟迟没有起来。   林炎城让其他几人先去睡,看向林建军,“对了,你今年怎么没回来过年呢?”   “我主动留在厂里加班的。”林建军看着自己的手,那双鲜血淋漓的手好像有什么未解之谜等着他研究似的,一眼不眼。   林炎城点点头,拍拍他的肩膀,“快点去洗漱。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说着,他就要站起来。   林建军疲惫地揉了揉自己的脸,“爹,罗叔说我要娶奚珍,得出五百块钱彩礼。”   林炎城坐下来,看着他,“她家不是只有她一个闺女吗?要这么多彩礼钱干什么?”   林建军重复一遍罗父的话,“他说如果我看中他女儿,就要出这么多。”   林炎城嗤笑一声,“再金贵的闺女也要不了五百的彩礼。他们家这是拿我们当冤大头呢。”   林建军有些为难,小心翼翼地试探,“爹,咱家是不是拿不出这么多钱?”   林炎城叹了口气。他以前也不知听谁说的,孩子多了也不好,他们之间会互相比较。   他花了几百块钱给林建党在县城买了套房子,其他几个孩子不可能没有想法。   林建国就多次说他偏心。   林建军一直没说,可心里未必不这么想。   但是做父母的,无论怎么偏心,表面上也得要一碗水端平,否则他们该有想法了。   林炎城也没有否定,“现在拿不了。要不,你等爹再攒几年钱吧。反正你年纪还小,结婚证也领不了。”   林建军眼睛一亮,“爹,你同意?”   林炎城叹了口气,面上带着几分愁苦的味道,“我原本就打算给你们几兄弟每人买一套房子。你大哥已经买好了。你二哥去当兵,暂时也不需要。先紧着你来也正常。但是这几年,乡下日子不好过。粮价一直攀升。前几天,咱家还招贼了。为了少麻烦,我把粮食都借出去了。我手里现在连五十都没有。心有余力不足啊。”   林建军重重点头,“爹,我知道的。我不急的。”   林炎城猜想估计是罗家故意在林建军面前当搅屎棍,意图挑拨他们家的关系,于是他叹息起来,“你不急,我急啊。我想早点把你们几个都安排好。虽说你这对象早早就谈上了,但是我怎么觉得你俩处对象一直绕不开钱这个字呢?这罗家就这么缺钱?”   林建军抓了抓头发,有些不好意思,“我听罗叔说,他想走走关系往上升一级。”   林炎城扯了扯嘴角,语气略带几分警告,“用闺女的彩礼打点,也不是不行。不过你一定要叮嘱你罗叔,千万别走歪门邪道。”   林建军怔住,“什么歪门邪道?”   “贪污公款,受贿?都叫歪门邪道。这些可沾不得。”林炎城板着脸道。   林建军忙摆手,“哪能呢。这可是要命的事,他们不敢的。”   林炎城呵呵笑,不敢?可书里的罗家就是因为这事被人告发的。原先他还以为此事有蹊跷,可看到罗父狮子大开口,他反而觉得那检举信写得倒是确有其事。   “我只是嘱咐你,不敢做不是更好嘛。”林炎城也没有争辩。他只能提醒。   如果对方执意不听,那他也爱莫能助。大不了,等罗家出事后,他再做安排,让小五相信罗奚珍不是被害死的,而是病死的。   世事无常,没有人害她,小五总不可能还会再黑化吧?   第二日一早,林家把妞妞去到县城医院。林家几个孩子都提着各自的行礼跟着一起过来了。   医生很快给妞妞做了检查,“这孩子头上的伤应该是撞击受的伤,可能会有脑震荡,建议你们先留院观察。没问题,你们再出院。”   林炎城给妞妞办了住院手续。   作者有话要说:  孩子多了,难免会攀比。   ps下面时间线会加快。 第113章   林炎城办好手续往回走, 迎面撞上妞妞母亲。她手里端着搪瓷盆,看样子是刚从开水间出来。   林炎城怔愣了片刻,才问, “红哥媳妇,妞妞病了,你知道吗?”   妞妞母亲差点把手里的搪瓷盆摔到地上, 她忙把搪瓷盆放在地上, “病了?怎么会病了?”她抹了把眼泪,“我走的时候, 不是给她留了些吃的吗?”   “你?”林炎城看了眼地上的盆, 里面赫然是小孩子的衣服, 他突然了悟了, 想必是她儿子病了,才不得不把妞妞丢家里, 她一个人带着儿子到医院来看病。   林炎城到底没忍心把妞妞的遭遇说给她听, 而是安慰她, “已经好多了。对了, 你来医院是?”   妞妞母亲下巴点了下林炎城身后的病房,“儿子一直发高烧,我听人说高烧会把脑子烧坏, 所以连夜带孩子进城看病。”   林炎城点了点头, 从身上掏了点钱递给她,“你钱够吗?不够,我借给你。”   妞妞母亲知道自己没能力还他, 忙摆手拒绝,“不用了。之前卖了点粮食,凑了些钱。够给孩子看病的。”   林炎城看着她冻得发紫的脸,脸颊已经长了冻疮,还是把钱塞给她,“拿着吧。这钱不是给你的,是给孩子看病的,等你们有钱了再还我。”   妞妞母亲抿了抿嘴,差点泪奔。   林炎城又问,“你们前进大队日子过得怎么样?”   其实他想问妞妞为什么会在进城半道上被人抓住。但是他现在不好直说,他担心自己一旦说了,就会把这个可怜的母亲击垮。   妞妞母亲抹了眼泪,“我们大队一直不够吃。队里发给我们的粮食少得可怜。小球藻发下来也比别的大队要少。许多人日子都过不下去了。我想着还是投奔孩子他爹的好。”   林炎城张了张嘴。投奔妞妞父亲?那岂不是也要去劳改农场?   去了那个地方固然能有饭吃,但是将来怎么办?小男孩年纪还小,不会受什么影响。但是妞妞年纪已经不小,会留下案底的,进了那种地方,以后哪还有好人家愿意接受她?   林炎城劝道,“你带着儿子去,我不拦着你。但是妞妞呢?你为她考虑过吗?”   妞妞母亲捂着脸,“林叔,我也不想的,可是连命都要没了。嫁不嫁人还重要吗?”   林炎城无话可说。是啊,命比什么都重要。命要是丢了,才是什么都完了。   林炎城回到病房的时候,妞妞已经醒了。   她似乎很怕看到陌生男人。   当医生进来的时候,她一直攥着林建军的手,往他身后躲。   医生也没强求,而是让林建军代为寻问一些情况,比如喉咙疼不疼?头疼不疼?晕不晕?之类的。   妞妞都老实回答。   但是她嗓子哑了,声音像被石子碾过的粗粝。   林建军细心地给她倒水,妞妞乖巧地接过他递过来的水,一口气咕嘟咕嘟喝完。喝完后,她还把碗倒扣,亮晶晶地看着林建军,似乎在等他表扬。   读懂了的林建军顺着她的意思夸了一句。   她眉眼立刻弯成了月牙状。   瞅见这一幕的林芳秋推了推林芳夏的胳膊,“你有没有觉得妞妞是把小五当成救命恩人了?”   林芳夏看着她,一本正经地道,“小五本来就是她的救命恩人啊。”   林芳秋抚了抚额,“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以身相许的救命恩人。”   林芳夏惊了一下,不可思议地看向妞妞。   四妹不提醒她,她还真是没有看出来,妞妞看着小五的眼神好像特别亮。   林芳夏心里一慌,糟了,小五可是有对象的。妞妞要是喜欢小五,那岂不是会伤心?   “她嗓子受了伤,你们注意给她多喝水,尽量不要让她讲话。三天后,如果她还没有恶心呕吐现象,你们就可以出院了。”检查完,医生叮嘱几句便离开了。   林炎城让两个闺女记下。   又过了两天。   林炎城去看妞妞弟弟,总不能一直不让妞妞母亲知道妞妞的状况。   妞妞母亲刚好抱着孩子准备离开。   两人一进一出,正好碰到。   林炎城笑着问,“你这是去哪啊?”   “我想回家把妞妞带上。”妞妞母亲也没瞒着他。   林炎城指着尽头那间病房,“妞妞在那儿呢。”   妞妞母亲愣住,“她怎么会在这儿?”   “她额头受了伤,三天前就被送来医院了。我担心你会受刺激,所以没告诉你。”   妞妞母亲转身就往那间病房跑。   她抱着儿子,用手肘敲门。林芳夏过来给她开门。   “妞妞,你怎么样了?”当看到女儿真的躺在病床上,头还裹成粽子,妞妞母亲心都快跳起来了,“你这是怎么了?”   妞妞刚想张嘴,林建军拍了拍她的背,看向妞妞母亲,“婶子,妞妞嗓子哑了,医生让她暂时别说话。”   妞妞母亲眼泪再次奔涌而出。   壮壮也看到了姐姐,他伸着手清晰地喊了一声,“姐姐~”   妞妞朝他伸出手指。两只小手握在一起。   众人忍不住心酸。   过了一会儿,妞妞母亲哭累了,才抹了把眼睛道,“妞妞,咱们去找爹,好不好?”   妞妞愣了一下,看了眼林建军,点了点头。   林建军怔住,“红哥不是去劳改农场了吗?婶子,你这不是把妞妞往火坑里推吗?”   林芳夏忙把他拽住,小声警告他,“你懂什么!”她附手在他耳边小声道,“前进大队都快空了。他们不走,在那等死呐。”   林建军眼睛眯了眯,显然没想到前进大队情况会这么糟糕。   他握着拳头,想了半天才看向林炎城,“爹,我们收养妞妞,好不好?”   林炎城怎么也没想到林建军会向自己提出这么个要求。   诚然妞妞是个小姑娘,可她是个十二岁的小姑娘,长得瘦小不说,五官还没完全长开来,最主要的是她长得远远不如罗奚珍好看。要说林建军对妞妞有好感,他半点也不信。但是林建军偏偏说出口了,太让人匪夷所思了。林炎城忍不住多看了他好几眼。   林芳夏扯了扯他的袖子,想要提醒他,小五,妞妞对你不单纯啊。   可是她当看到妞妞正爷着小脑袋两眼放光看着小五,她到了嘴边的话,又说不出口了。   林芳秋却是拍着巴掌走过来,冲林炎城挤眉弄眼,“爹,小五这是做好事啊,你就同意吧。我特别想要个小妹妹。妞妞这么乖巧,招人疼,我看留着刚好。”   说到最后,她还压低声音朝林炎城道,“正好可以用妞妞来气那个罗奚珍。”什么东西,居然想要五百彩礼,凭她也配?   她非把这婚事搅黄了不可。   林炎城忍不住瞪了她一眼,妞妞身世都够可怜的了,她居然还想利用人家,她就不怕将来收不了场?   他就算再气小五,他都没有想过再找别的女人来刺激罗奚珍,这完全就是利用。   妞妞见林炎城迟迟不答应,忙从床上跳下来,跑到林炎城面前给他跪下,睁着那双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林炎城被这执拗的眼神吓了一跳。这孩子该不会对小五?   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林建军:“爹,求你了,大不了,妞妞以后的花费,我一个人全包了。”   妞妞亮晶晶地看着他。   林炎城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三角恋吗?这完全乱套了吗?   最后,就连妞妞母亲都跪下来求林炎城,“林叔,我知道我这要求有点厚颜无耻。可是我也是没法子了。我原本想把妞妞带走,但是我看她似乎对……”她咬着嘴唇似乎下定了决心,“只要您能收下妞妞。妞妞就给您当儿媳妇了。”   林炎城唬了一跳。   一直没动静的林建华差点跳脚,“爹,你收养她,我没意见,但是我不要这么小的媳妇。”   开玩笑。家里就四个儿子。大哥已经有大嫂了,二哥有武姐姐,三哥有罗奚珍,就他没着落。这妞妞一定是为他准备的。他还是算了吧。   林炎城黑了脸,“跟你有啥关系。你就在那边胡咧咧。你五哥说了,妞妞,她来养。你操得哪门子的心。”   林建华瘪了瘪嘴。心里暗想,他不操心,他要是不说句话,估计他媳妇都定下来了。   他看向五哥,不由得怔住,五哥不是已经有罗奚珍了吗?他干啥还要养妞妞啊?男人还能养除自己媳妇以外的女人吗?   林炎城最终还是答应下来了。   妞妞母亲很快离开医院,故意犯了事,被送到劳改农场了。   时间一眨眼过了七天,妞妞的嗓子好起来了。   大家也终于知道,妞妞为什么会出事。   “我娘带着弟弟去医院,我一个人在家害怕。后来听到有人翻墙进来。我躲在墙后,不敢出声,看着他把家里的粮食偷走。我就想进城找娘,却在半道上碰到几个男人,他们把我拽进路边的沟里,用石头砸我。我力气小,躲不开,后来小五哥哥从天而降,救了我。”妞妞说话的时候,两眼冒着泪水,看着小五的眼神都带着感激。   林炎城叹了口气,摸摸她的头,“好好待在家里,别胡思乱想。”   又过了一星期,除了林建华还留在县城上班。   林芳夏,林芳秋和妞妞都回了乡下。   临走时,妞妞拽着林建军的手,依依不舍,“小五哥哥,你什么时候来看我?”   “很快的。等我下回发了工资,我就回去!”   妞妞重重点头,跟着两个姐姐,安心回了五星大队。   回去后,林芳秋正式上班。   第一天上班,又迎来了一个新的同事。   “大家好,我叫廖美琴。”   作者有话要说:  小五现在有多执拗,将来就有多惨,有种自作自受的感觉。 第114章   林芳秋原本以为新来的这位大姐关系很硬,才能在这么难的时候还能进来。   可让她没想到的是, 廖美琴的来历会这么让人意想不到。   下班后, 雷永树骑自行车送她回家, 她探头往前看的时候刚好看到廖美琴和一个男人走在前面, 两人有说有笑的。   林芳秋拍拍雷永树的背,小声道,“你先停下。”   雷永树以为她下来有事, 立刻单脚支地, 回头看她,“怎么了?”   林芳秋拽着他的袖子,指着前面的男人,“你有没有觉得那个男的很像芳姐男人啊?”   雷永树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一个男人背影,看不清对方的脸。   他仔细想了想,“看个子体型确实挺像的。脸看不见,不确定。”   林芳秋撅着嘴,“那就是了,他刚刚无意间转头的, 我看了是他。”   雷永树也不跟她争辩, “那就是他吧。怎么了?”   这男的已经死了老婆, 就算再找, 也很正常。芳秋应该不至于这么激动吧?   林芳秋气得直哼哼,“他这新媳妇是我同事,今天刚来的。”她脑子转了转, “你说他该不会是让他媳妇顶了芳姐的班吧?”   雷永树认真想了想,“很有可能。”   乡下的供销社没有关系,一般很难进去。芳姐男人家的情况并不好,十之八九是顶上去的。   林芳秋恶意揣测起来,“咱们组长说芳姐的班只有芳姐女儿才能顶。芳姐男人该不会为了让自己的新媳妇顶班找他媳妇的姘头吧?”   雷永树想到上回,他们也是在这条路上遇到两人,看样子,还真是!   “这男人真是太恶心了。”林芳秋嫌恶地皱了皱脸。   雷永树拍拍她的背,“好了,这是人家的事跟咱们也没什么关系,你就别跟着上火了。”   林芳秋也就是发发牢骚,倒也没有再说什么。   一眨眼,两年过去了。一九六三年,四清运动在这一年正式拉开序幕。   让大家没想到的是首先被这个运动波及的人居然是长江公社的会计。   他被上面下来的工作组查出来账目有大量不合理支出。   关键是会计对这些支出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工作组以雷霆之势迅速把会计家抄了,搜到了不少来路不明的钱财以及金银。   数量之多,让人哗然。   当许社长看到这么多的钱财时整个人都愣住了,他脸色煞白,差点站不稳。   他怎么都没想到会计居然有这么大的胆子敢贪这么多的钱。   工作组的组长黑了脸,把那一袋钞票扔到许社长脸上,义正言辞地道,“许社长,你当的这是什么社长。手底下的会计贪了这么多的钱,你眼睛是瞎了,耳朵还是聋了?”   许社长不敢躲,钱结结实实砸到他脸上,他鼻子直接被打出血,他连抹都顾不上抹,只顾低头认错,“张组长,是我的疏忽,我是真没想到他居然吃了熊心豹子胆,该贪污老百姓的血汗钱。我要是知道,我一准把他交给县里处罚了。”   张组长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是真的不知情还是一丘之貉,我们马上就见分晓。”   他挥了挥手,“留下两个弟兄把这些东西拉回公社,剩下的人跟我去许社长家看看。”   许社长傻眼了,这是要搜他的家?   许社长忙跟上,周围看热闹的人看着会计家跪在地上哭天抹泪的娘俩,无奈摇头,这家算是彻底毁了。   工作组浩浩荡荡地往许社长家走,路上经过供销社。   林芳秋从门口看到这么多人,站在门口,招呼大家出来看,“哎,你们快点出来看看,这又是怎么了?”   屋里人全停下手里的动作往外看。   “我听说上面下来了工作组。说不定又要搞新运动了呢。”   “什么运动?”   “忆苦思甜吗?”有人突然道,“哎,日子好不容易好过点,怎么又要喝那苦哈哈的东西了吗?”   “不喝不行!都要喝!”   一个个全皱着脸。柳树叶子做的忆苦饭光闻着味儿就想吐了。   事实上还真有人吐了。   马秀珍听到‘忆苦’两个字就捂着嘴弯腰吐不个停。   组长瞧见她这样,嗔了刚才说话的人一眼,“哎,你说八字还没一撇呢,你说什么忆苦饭啊?看把小马给吐的。胆汁都要吐出来了。”   那人哈哈笑,“我也就是随口一说,我哪知道她居然还真的吐了。”   马秀珍摆了摆手,善解人意地道,“跟大姐没关系,是我昨晚着凉了。”   说话的时候,她下意识捂着肚子,眼里有一丝喜意。   她怀孕了,如果是个儿子,他应该会跟他老婆离婚娶她吧?   组长见几个村民跨着菜篮子朝这边过来,忙招呼大家进去,“哎,来人了,快点进去上班吧。”   众人也不敢再勾头看热闹了,纷纷进屋。   几个妇女把手里的鸡蛋递过去,互相唠嗑,“哎,我看这次会计要惨了。家里抄出这么多钱,都够枪毙他十回的了。”   “那还用说!死得不能再死了。可惜了,他女儿才十岁,这回估计得受父亲连累成为坏份子了。”   ……   林芳秋竖着耳朵听得聚精会神,旁边的马秀珍却是激动地冲过来,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那几个妇人,“你们刚刚说什么?会计家被抄了?”   说话的妇人见她这副渗人的模样唬了一跳。但是碍于对方是工人,她也不敢骂回去,只退后一步,小心翼翼地点头,“是!刚抄的。听说贪了有这么多的钱。”说着,她还用手比划了个数字。   众人倒吸口凉气。这人胆子也太肥了,居然连贪污上万块钱?   就在大家愣神的时候,马秀珍拔腿就往外冲。   组长在她身后喊,“哎,你干什么去?我同意你出去了吗?”   ……   下班后,林芳秋非要雷永树带她去公社看看,“我听说会计被查出来贪污了。咱们也去看看吧。”   雷永树有些兴致缺缺,“还是别去了。反正过些日子会举行批斗大会的。”   这还是雷永树头一回拒绝她的要求,林芳秋总觉得他有事,“你怎么了?”   雷永树僵硬地扯了个笑脸,“没事儿。”   “哎,我真该带你去我们供销社到卖镜子的柜台给你找个镜子照照,你看看你现在这张脸,这是没事吗?”林芳秋急了,她脑子灵光一闪,“你该不会也贪污了吧?”   雷永树哭笑不得,“我一个宣传员又不管账,贪污什么?贪污白漆还是贪污报纸啊?”   林芳秋大松一口气,“问你也不说。到底咋啦?”她愣住,“该不会是你叔叔吧?”   雷局长怎么说也是派出所最大的官,只要他想贪,还真有可能。   雷永树见她越猜越离谱,“你这话在我面前说说也就行了,要是当我叔叔面说,他绝对能把你臭骂一顿,然后给你上三天三夜思想教育课,你知道不?”   林芳秋点头,“我知道。”   见她这么好奇,雷永树最终还是实话实说了,“不是我们的事儿。是许社长,他可能有麻烦了。”   “他能有什么麻烦啊?”林芳秋突然想到,“该不会他跟会计有一腿吧?”   “啥叫有一腿啊?他俩是男的,咋可能有那种关系。”雷永树都快被她逗笑了,“会计贪了公社这么多钱。许社长是他领导,可不就得跟着一起挨批评嘛。”顿了一顿,他又补充一句,“挨批评都算小的了,很有可能会被撸下去。”   林芳秋也有些伤感。虽然许社长不算什么好官,但是他也不算坏。至少没有太为难下面的人。   林芳秋担心走了这么个还可以来了个更差的,那可就遭了。   但是雷永树想得跟她不一样,“我叔叔跟许社长是多年老朋友。得知他有可能会撸,一个人待在所里喝闷酒呢。”   林芳秋心情也糟糕起来。   ……   五星大队,林建华背着篓子,拿着鱼杆,兴高彩烈地往奔。   他今天运气好,居然钓到两条大鱼。   走着走着,突然看到前面有个姑娘,看身高和体型和他四姐很像,他立刻加快脚上速度,嘴里喊着,“四姐,四姐。”   前面的人一直没回头。   林建华还以为四姐没有听到他声音,他从后面冲进来,冲着她的肩膀拍了一下。姑娘一回头,林建华整个人都愣住了,居然是马秀珍。   林建华有些尴尬,挠了挠头,讪笑两声,“不好意思啊,我认错人了。”   马秀珍抹了把眼泪,冲他轻轻摇头。   看到她哭了,林建华有些自责,“是不是我拍疼你了?真是不好意思。我真不是故意的。”   可谁知马秀珍哭得更大声了。她一把抱住林建华,哭个不停。   从未抱过女人的林建华整个人都呆住了,像一个僵硬的雕塑,他突然闻到一阵暖甜的香味自马秀珍的身上传来。   她的手滑腻又柔软,她呼出的气息像根小羽毛一直挠得他脖子痒痒的。   他心跳得飞快,脸从上至下慢慢染红,甚至延伸至耳根。   “你们在干什么呀?”一个甜甜的小姑娘的声音传来。   林建华猛地回神,一把推开温香软玉,扭头看向声音来源方向。   妞妞穿着一身浅蓝色的衣服正歪着脑袋看着抱在一起的两人。   林建华涨红着脸,尴尬地看着小姑娘,结结巴巴地道,“这位姐姐刚才不舒服,我是扶她的。”   妞妞一副你哄傻子的表情让林建华十分尴尬。   马秀珍抹了把眼泪,看也不看两人一眼,转身就走。   林建华忙道,“哎,你怎么走了……”他说话声音越来越小,直至听不到。   作者有话要说:  预收文《除了我,大家都重生了》求收藏!喜欢的亲们,别忘了收藏哦。么么哒   【文案】   新年刚过,林菲发现所有人都有些不对劲。   爸爸给了她一张黑卡当红包,让她随便刷。   未婚夫甩掉真爱,跪求她复合。   闺蜜不再整天追着男神跑,反而包起了小白脸。   发小拼命减肥,立志要继承家业,争当首富。   最让她匪夷所思的是,传说性冷淡的大佬居然把她按在墙上亲,还说从小就暗恋她。   后来她才知道,她认识的人都重生了,除了她。 第115章   妞妞看了眼四周,见只有林炎城一人, 她忙趴到林炎城耳边小声嘀咕, “林爷爷, 小六叔叔今天跟一个女的抱在一块儿了。”   林炎城眯了眯眼, “你听你小六叔叔叫她啥名了没有?”   妞妞仔细回想了下,“没有。”   林炎城若有所思,书里的小六就是今年结的婚。那他抱的人应该是马秀珍。   那会计被撸, 马秀珍肚子里有野种, 可不就得骑驴找马了吗?   想通这点,林炎城决定先想法子把小六支开,“小六啊,爹这次回来时间短,没时间去看你大哥家的孩子,你帮爹送点东西过去。”   小六怔了怔,“爹,你不是上回刚送东西过去吗?咋又送?”   “这是咱们林家的长孙,一次就行了吗?不得多送几次嘛。”林炎城横了他一眼,“快点去吧。”   想了想, 他还补充一句, “把妞妞也带上, 她也想小娃娃了。”   小六哦了一声, 他怀疑地眼神看着林炎城,“爹,你跟我说老实话, 你是不是想把我和妞妞凑成一对呢?”   要不然干啥让他把妞妞也带上?   林炎城拍了他一下,“你想啥呢。妞妞只是在咱家借住,下个月她娘就回来了,你想都不要想。”   小六拍着胸口大松一口气,脸上堆着笑,“我没有多想,我是怕你多想。”   林炎城黑了脸。一直多想的人是你,好不好?咱家可没别人这么想。   等小六带着妞妞去了县城,林炎城特地去了趟镇上找雷局长。   雷局长听到林炎城来找自己,立刻把人请到他的办公室。   林炎城还从未没见雷局长这么邋遢过,身上隐隐还能闻到酒味儿,他蹙了蹙眉,“你怎么了?”   “我没事。”雷局长重重叹了口气,“就是担心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也会被撸下来了。”   “你一个小局长又不涉及财政,谁撸你啊?”林炎城给他打气。   雷局长一想也是,“老许这次是真的栽了。”   林炎城坐直身体,收起笑脸,“真的?他不是没贪吗?”   “要是贪了,那就得脑袋搬家。他这是渎职。”雷局长倾身过来比划一个数字给他听,“前阵子,我们班子统计人数,这几年少了这么多人。上面这是借着运动换一批领导班子呢。”死了这么多人就要有人顶罪。许社长就是最好的人选。   林炎城摸着下巴,眉毛都快皱成一团了。   雷局长拍拍他的肩膀,故作大气地道,“行了,这事跟你也没什么关系,你也别跟着瞎操心了。”   林炎城点点头,也没有非要掺和这事。   “对了,你来找我有事吧?”   林炎城道明来意,“我是来找你帮个忙的。”   雷局长点头,“你说吧。”   “你能不能带着人手去前进大队,把那些知青叫过来核实下情况,然后装作无意间透露,说在他们中间会有个回城名额。”   雷局长怔住,“这事不难办,但是为什么要散布假消息啊?”上面根本不可能会下达这样的消息。   之前开会还一再要求缩减城镇人口。怎么可能会把人招回去呢?   林炎城有些不好意思,“雷老哥也见过我那小儿子,人有点憨。马天平那个小闺女想赖上他。我瞧着沈兴南那个知青跟她是绝配,想把这两人凑成一对。”两人都不是啥省油的灯,干脆凑成一对,别让他们去祸害别人了。   雷局长瞠目结舌,他拧着眉头,凑近他,“你是不是听见什么风声了?”   林炎城怔了怔,“什么风声?”   雷局长小声凑到他面前,“我听工作组那边透露,那个会计好像跟许多女的关系不一般。马天平跟会计的关系最好。而且马天平那小闺女能进供销社还是走会计的路子。我猜他们之间有猫腻。”   林炎城拧着眉头,“那这事怎么没传出去啊?”   照理说这种事情传得是最快的,但是他从来没听人说过。   雷局长见他真不知道,猜想是工作组那边有考量,忙道,“那你就当不知道。先这么着吧。”   “那行,你别忘了我帮这事就成。”林炎城点头答应。   林建华在县城待了五天,主要是妞妞帮林炎城带了一封信交给林建党。   林建党就让林建华帮着照顾几天儿子。   从未照顾过孩子的林建华颇有些手忙脚乱。   周文茵瞧着十分不忍心,“孩子放咱妈那边带着好好的,你说你费这事。”周文茵总觉得丈夫这事办得不地道。   林建党只好把亲爹的嘱咐跟她说,“都是爹让我留小六住几天的。说是他要办件事,小六不方便在家。”   周文茵想不通公爹要办什么事,还非得把小六支开。   她眼睛一亮,“该不会是想给小六找媒婆说对象吧?”   怕小六害羞,所以把人支出来。   林建党想了好几天都没想到,现在被妻子随口一个理由给震住了。别说,还真是这个理由靠谱。   可是紧接着,他又觉得不对,“找媒婆也用不了几天吧?一个下午就够了。”   “咱爹先相帮着相看?”周文茵又试探着想,“公爹满意了,再给小六看?”   公爹特别宠小六,主要是小六明明都十九了,还没开窍。   林建党觉得不是。可他又找不到合理理由替她辩驳。   怔愣中,林建党似乎听到儿子的哭闹声传来,他立刻爬起来往外奔。   小六睁着眼睛正一脸懵逼,看着孩子哭得撕心裂肺。   林建党走过来把孩子抱住,用手指抹掉他的眼泪,柔声哄道,“庆庆怎么了?”   庆庆抱着亲爹的脖子,一抽一抽地,还打着嗝,声音却小了许多。   小六已经清醒,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大哥,这孩子怎么这么喜欢哭啊?”   “他这是跟你不熟,等熟了就不哭了。”林建党边拍宝宝边跟他说。   小宝宝在林建党有节奏的轻拍下很快入睡。小六大感惊奇,冲他竖了个大拇指,“好厉害!”   林建党自豪地扬了扬下巴,“那是,也不知道是谁的儿子。”   等林建党哄好孩子,又把宝宝放到小六旁边,而后蹑手蹑脚出了屋。   等他回了屋,林建党重新躺到床上。   周文茵满脸笑,“辛苦你了。”   林建党摇头,“不辛苦。”   周文茵噗嗤一声笑了,她枕着林建党的胳膊,现在还是满腹疑惑,“你说咱爹当初为什么非要你夜里哄孩子睡呢?”   林建党拍着周文茵的背,“我爹说你是拿命给我们林家生孩子,让我多替你分担。”   周文茵满脸感动。   但是她可能不知道的是,林炎城其实并不是为了她,而是为了治林建党的小心眼。   林炎城也不知道自己从哪本书上看到的。   小孩子是有两面的。   一方面是可爱的。当它们笑的时候,你会想把这世上最美好的东西捧到它面前。   一方面是可恶的。当它哭的时候,你就会觉得它是这世上最恐怖的小恶魔。它无休止的哭声像魔音穿耳会让人分分钟想要崩溃自杀。   林炎城觉得林建党需要经历这种折磨。反正孩子是他的,他不可能真的把孩子怎么样。   事实上,这个效果出齐的好。   不仅让林建党的脾气好了许多,也让他的家庭更加幸福。   周文茵没有像别的女人那样,生完孩子就无比暴躁,反而觉得自己的丈夫很贴心。   林建华一共在县城待了七天。   他回到家的时候,想到了马秀珍,立刻去镇上。   让他没想到在供销社门口碰到她本人,只是她身边还站着一个男人。   两人有说有笑,似乎在置办什么东西。   林芳秋看到小弟一直站在门口也不进来,跟组长说一声,就出来找他了。见他眼睛一直盯着马秀珍,“你怎么了?”   林建华心里在滴血,“他俩啥时候好上的?”   林芳秋还真不知道,摇头,“不知道。但是我听说他们马上要结婚了。这不正在置办东西呢。”   林建华眉毛都快打结了。这才几天啊,居然就要结婚了。要是他不去县城,是不是跟她结婚的人就是自己了?   林芳秋还记得亲爹的吩咐,凑到林建华耳边小声道,“我跟你说,这两人说不定之前就好上了。”   林建华不愿相信,如果真是这样,那马秀珍上回为什么要抱自己?他怀疑地看着她,“你咋知道的?”   林芳秋四下看了看,压低声音道,“我听人说马秀珍是未婚先孕。她肚子瞒不住了,所以才要这么着急结婚的。”   林建华瞪大眼睛,他视线一直盯着马秀珍的小腹。似乎要透过那肚皮看看里面是否真的有宝宝。   也不知道是不是下意识动作。马秀珍似乎真的有意无意用手臂护着自己的肚子。   他之前顶替怀孕的周文茵工作,曾经无数次看过周文茵这种下意识的形为。   所以说马秀珍真的是未婚先孕?   林建华整个人都不好了,好似遭受晴天一霹雳。他从初中起就认定的女神居然是个女流氓?   这也太……   而且她都有对象了,为什么之前抱他?   林建华觉得自己好像被她玷污了一样。   他像浑浑噩噩回到家里,而后倒头就睡。   妞妞进来,扯着他的胳膊,“小六叔叔,你还没吃饭呢,快点起来吃饭。”   林建华像个无骨动物,蒙住自己的头,委屈得不行,“我不想吃,我心里难受。”   妞妞睁着那双无辜的大眼睛,“小六叔叔,你咋啦?”   “我失恋了。”   妞妞挠头想了半天,突然问,“你什么时候处对象了啊?”   林建华从被子露出一双充满怨念的眼睛静静地看着她。   作者有话要说:  推下基友文《重生七零男知青》 by 醉该玩死   【文案】   算命师文泽才一觉醒来便成了七零年代的一枚男知青;   该枚男知青好吃软饭不说,还喜欢打老婆打孩子,可以说是没有更渣只有最渣!   长叹一声后,文泽才靠着自己的品性将家人的好感度拉了上去,然后用自己算命的本事带着家人脱贫致富。   “你们队那个文知青还打老婆孩子吗?”   “什么文知青?那是文大师!”   “啊?!”   注:   1.男主视角。   2.男主算命大师,从村里算到城里。   3.架空年代文私设多,考据党慎入,希望大家开心看文,摸摸大。   接档文:镇妖师在七零   段无洛一睁眼便还魂到了一千年以后,他本是商朝第一镇妖师,却因君王忌惮遭诡计而亡。   陌生的年代,陌生的人文知识都是小问题,他一身本事还能饿死不成,有鬼妖的地方就是他生存的地方。   不过他还魂的这个身体:   没有主见,没有脑子,父母说什么做什么,兄妹指什么打什么,从不为自己考虑,也从不顾自己的身体,在家里干得最多,吃得最少,住的地方还是柴房.......   对此,段无洛只说了两个字,呵呵。   1.背景架空七零年代   2.男主职业镇妖师,镇妖除鬼 第116章   周末, 林炎城休息一天。   林芳秋和林建军也都回来了。   林炎城给林芳秋夹菜, 望着她的肚子, “前几天, 你三姐写信回来说她已经怀孕了, 你怎么没动静啊?”   这两年,林芳夏和林芳秋已经各自结婚。因为刚好是饥荒时期, 两人婚礼办得都很低调。   林芳秋脸一白,从脸上挤出一抹笑, “我也不知道。一直没有。”   林炎城担心她多想, 关切地问, “爹不是催你。就是好奇。你俩没吵架吧?”   哪怕再过几十年, 男人娶媳妇多半都是为了生孩子。丁克,那根本不可能。   雷局长自己没结婚, 但心里肯定也想要孙子。   林芳秋摇头,“没有吵架。”她嘟着嘴,“爹, 他们家人都没催, 你急个什么劲儿!”   林炎城给她夹菜,“成, 成, 爹不催你。爹就是关心关心你。你看你都瘦了, 爹这边刚发下两张肉票,你拿去补补吧。”   “不用不用。我们家也有。家里只有你一人有工资,小六和妞妞还要吃呢。”   小六没精打彩地吃着饭, 林芳秋在他面前敲了几下,“你怎么了?”   小六没有抬头,妞妞替他回答,“他失恋了。”   小六脸色涨红,抬眼瞪她,“谁失恋了,你瞎说什么。”   妞妞一脸无辜,“不是你自己说的吗?”   小六:“……”   这孩子好气人哦。   林建军给妞妞碗里夹菜,安慰她,“你别理他。”   妞妞朝他甜甜一笑。   林炎城看了林建军一眼,“小五,你什么时候结婚啊?”   林建军头也不抬,“他们家也没同意呢。”   林炎城放下碗筷,看着他,“他们家又有什么事啊?彩礼,我都答应了。他们还想怎么着?”   林建军没有回答,似乎在纠结什么。   林芳秋瞅见他这副样子就气,哼了一声,“估计又想涨价吧?”   林炎城蹙眉,“你四姐说的是真的?”开什么玩笑,五百都够贵的了,还涨?   林建军摇摇头,“不是,爹,他们说今年不适合结婚,等明年再说。”   林炎城认认真真看了他一眼,“我看你这婚明年也未必能结成?”   妞妞睁着那双大眼睛,握着林建军的手,“小五叔叔,你别担心,如果你娶不上媳妇,等我大了,我嫁给你。”   林建华笑岔气了,“你叫他叔叔,还要嫁给他,你这不是乱伦吗?”   林建军瞪了他一眼,“瞎说什么呢!教坏小孩子。”   妞妞鼓着腮帮子,捂着嘴笑个不停。   林建华瞪了她一眼,别开脸去。   林建军看向林炎城,“爹,咱二哥还没结婚呢,我先操心操心他吧。”   林芳秋眼睛亮得惊人,忙问,“是啊,咱二哥啥时候能回来啊?我都三年没见他了。”   林建华也猛点头,“我也想二哥了。”   林炎城叹了口气,“谁说不是呢,我上回收的信还是一年前写的呢。也不知道他一天到晚在忙些什么。”   “兴许是忙着训练呢。听说边镜老是不太平,总有摩擦。”林芳秋知道一些。雷局长有不少老朋友都在部队,经常一起通信,所以她也跟着知道一些内幕。   林炎城仔细回忆了下,这段时间好像没什么战事啊?   他摆了摆手,“行了,不管你二哥了。”   一家人,正说着话,院门被人敲了几下。   众人回头去看,就见一个身穿绿军装的男人背着大包的行礼站在门口,正满脸带笑,望着他们。   林建华猛地一拍大腿,乐了,“哎呀,我这不是在做梦吧。刚刚才说到,人就出现了。神速啊。”   其他人没有说话,全都从凳子上站起来迎了出去。   妞妞跟在几人身后,看着他们奔向那个又高又壮的男人。   “二哥,你可回来了。你怎么这么久不给家里写信啊?”   “二哥,你怎么变得这么黑了?”   ……   林建国咧嘴笑,露出一双洁白发亮的牙齿,走到林炎城面前,扑咚一声跪在他面前,声音哽咽,“爹,我回来了。”   林炎城拽住他的胳膊,察觉到他两只手臂像铁块似的,又硬又粗,他加重了力度把人扶起来,“好,好,回来就好。”   林建国抹了把眼泪,向其他几人打招呼,“四妹,五弟,六弟,你们好。”   “好,好,好,都好!”   ……   进屋落座,林芳秋到灶房给他盛饭拿筷子。   妞妞也跟了进去,“四姑姑,那个是二叔叔吧?”   “对!”林芳秋笑得见牙不见眼。   妞妞也跟着一起笑,“他长得好高好壮啊。”   林芳秋也没想到,两年不见,自家二哥长得这么高了。   “刚走那儿,他没这么高。”林芳秋笑得合不拢嘴。   两人出了屋,林建国饿得不行,接过林芳秋递过来的碗筷,像扫荡似的把桌上能吃的全都扫了一遍。   妞妞瞠目结舌,其他人也都看呆了。   林炎城觉得有些渗人,“你现在饭量怎么变得这么大了?”   “在部队没法子。训练力度大,要是不吃饱,身上会没力气,体能就无法达标。刚去那会儿,我省不得吃。被罚跑好几里的山路,累得我都快脱相了。”   林建华眼睛亮得惊人,看着他那一鼓一鼓的腱子肉,他羡慕地直咽唾沫,“二哥,现在队上那些人估计没一个是你对手。”   林建国放下碗,“以前他们也不是我对手啊。”他打量着小六的身板,“怎么几年不见,你除了长个子,就没怎么变化啊?你怎么这么瘦啊?”   林芳秋笑话小六,“他吃啥都不长肉。前几年,日子过得那么苦,我们只能吃粗粮,咱爹给他吃大米,他都不长。哎,我现在都替那些好大米可惜。要是旁人吃那么多的大米,估计早就长成壮汉了。就他不长。”   林建华瘪了瘪嘴,“你还说呢。每次我吃大米,你在那边眼巴巴地瞅着我,我能不给你吗?”   熟悉的斗嘴,让林建国笑了起来。   吃完饭,林建军几人带他去大队走走。   当他们看到刘永刚正带着人在江边植树,也走了过去。   刘永刚看到他回来,眼睛立刻亮了,跑过来,“哎,建国,你怎么回来了?”   他羡慕地看着林建国身上的绿军装,赞不绝口,“你穿这衣服真精神。”   林建国笑着道,“刚回来。”他下巴朝他身后点了点,“栽树呐?”   刘永刚点头,“是啊,前些年树皮都被啃完了,大部分树都死了。队里让今年补种。要不然将来江边水土会流失。”   阳光刺得人眼睛疼,刘永刚带着他们几人走到一个稍微粗一点的树底下。   刘永刚问起林建国这几年当年情况。   林建国捡些不太重要的说了。   刘永刚十分羡慕,“也不知道部队什么时候会再招人。”   林建华笑了,“刘队,就算部队再招人,你这年龄也超了吧?”   刘永刚挠挠头,笑道,“我去不了,你能去啊。你这年纪刚刚好。”   林建华撅着嘴,“我才不去。我要在家陪我爹。”   林建国拍拍他的肩膀,“对,小六要在家陪咱爹。”   刘永刚没再说什么,末了又道,“你还不知道吧,徐广进已经被撤了,现在是吴宝中当大队长了,啥事都听林叔的。轻易不敢做主。”   林建华也捂嘴乐,“是啊,吴叔胆子特别小。就是去年,上面把自留地还给我们了,吴叔在公社开完会回来,连家都没去,先跑去大桥那边找咱爹商量。听咱爹说没问题了,他才敢把自留地分给大家。”   林芳秋瞪了他一眼,“吴叔是怕自己犯错误,也进劳改农场。怎么到你嘴里就成胆小了?”   林建华自觉失言,脸涨红,“我就是随口一说。不过吴叔确实挺好的。咱们队收上来多少粮食,他就上报多少粮食,一点都不虚高。最近两年,咱们日子才终于好过了。队里人都说早该让吴叔当大队长的。”   林建国严肃的脸上也露出了几分笑意。   正说着话,吴宝中就背着手往这边来了。   虽然是大队长,可走路姿势跟以前没什么区别,还是那张愁眉苦脸的脸。   看到几人坐在这边,吴宝中忙问,“看到你们爹了吗?”   林芳秋摇头,“不是在家吗?我们刚刚出来的时候,他还在家呢。”   吴宝中摇头,“我就是打你家过来的。没在家。我听人说你们在这边,没成想,你们也不知道。”   林建国上前给他敬了个礼,笑着问好,“吴叔,还记得我不?”   吴宝中诧异地看了他好几眼,才恍然想起来,“哎呀,这不是建国吗?几年不见,你怎么长这么高了?你吃化肥啦?”   林建国抽了抽嘴角,“没有没有。”   “你可真行。我刚刚还以为这是小五从县城带回来的同事呢。”吴宝中拍拍林建国的肩膀,“你小子行啊。有出息,不错!比你大哥和五弟还有出息。给我们五星大队争光了。”   林建国乐了,“我哪争什么光了。我就是一个小兵。”   “你这是拿我当瞎子呢?”吴宝中指着他的一杠两星,“这是排长,对不?”   林建国朝他竖了个大拇指,“您老眼力真不错。”   吴中哈哈大笑,“行啦。你小子加油好好干。”说完,他转身离开,继续去找林炎城了。   林建华三姐弟齐齐凑过来围着那肩章看个不停。   林芳秋双手捧着下巴,眼睛亮晶晶地,“二哥,你现在跟武姐姐平起平坐啦?”她小声凑到他耳边,“你和思兰姐怎么样了?”   林建国挠头,黝黑的脸庞瞬间涨成猪肝色。   林建军抽了抽嘴角,“二哥成了排长,估计武姐姐得当连长或者营长了吧?”   林建国点头,“是营长。”   林建华掐指算了下,忍不住瞪大眼睛,“你三年才当上排长,她三年居然升了两级,也太牛了吧?”他嘴里咕哝一声,“怪不得咱爹说你拍马也追不上人家呢。”   林芳秋推了他一下,嗔道,“你跟谁一边的呀?怎么能这么打击二哥的积极性呢?”   林建华挠挠头,委屈,“我实话实说还有错了?”   林芳秋白了他一眼,举起拳头给林建国打气,“二哥,你别听小六的。你肯定能追到思兰姐的。思兰姐不是只看外部条件的人。”   “你直接说她跟你不一样,不就行了吗?”林建华嘟嘴道。   林芳秋没理他。   林建国笑笑,“我知道。”他叹了口气,“我这次回部队就会调到京都了。”   “真的啊?你这是升迁了?”林芳秋知道她爹一直想把二哥调到武思兰那个部队。可惜的是,林建国当初是新兵,根本调不过去。没想到现在有机会了。   林建国矜持地点了点头,“差不多吧。”   作者有话要说:  章,写的是两年后,所以这章写了两年内,两姐妹都已经结婚了。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洛洛 6瓶、冰箱里的西兰花 5瓶、兰妮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第117章   吴宝中最终还是在大队办公室找到了林炎城。   看到他的时候, 他整个人都松了一口气, “哎, 书记出大事了。”   屋里人齐齐看向他。   张松年也懵了, 他现在最怕听到这两个字了, “出啥事了?”   今天一大早,吴宝中就被叫到公社开会, 直到现在才回来。显然这事不小。   吴宝中找个了凳子挪到林炎城身边,“许社长被撸了, 上面暂时由工作组代替。”   林炎城摸着下巴, 这事他一早就知道, 也不稀奇, 于是问,“然后呢?”   吴宝中抹了把额头上的汁, 在众人脸上扫了一圈,“会计贪了上万块钱,听说过几天要执行死刑。工作组下一步就是查各个大队的账。你说我们怎么办啊?”   张松年也有点紧张。虽然他没贪过, 但是还是被这事吓倒了。   林炎城看了眼会计, “你的账记得怎么样?没有问题吧?”   会计狂点头,“我可不敢贪污。这可是戳脊梁骨的大事。我哪有那个胆子。”   吴宝中见林炎城这么镇定, 心也跟着踏实下来, “那就行。那就行啊。”   紧接着, 他又把公社会计犯的事一一跟大家分享,“听说贪污五十块钱以上,都会被判刑。大队长和大队书记都要跟着一起受连累, 也不知道这次会有多少人跟着落马。”   有人笑了,“吴大队长,你是不是怕会计把你给你害了啊?”   吴宝中白了他一眼,“我当然怕。你不怕吗?你说我这一天天不沾钱的人要是进去了,我多冤呢我。”   众人齐齐乐了。   下午,林芳秋回了镇上,临走的时候,带了些自留地种出来的新鲜蔬菜。   送完人,林炎城把林建国叫到屋里,问起他接下来的打算。   林建国也没扭捏,说起自己升迁了。   林炎城叹了口气,“我听云逸说,思兰一直也没结婚,也不知道她是不是有什么心结?”   林建国其实也纳闷呢。   以武思兰的条件,他就不信遇不到一个合适对象。可是她直到现在还单着。   最主要的是,她的心结就连贺云逸都不知道。   林建国想了想,“我总归要试试的。”   “她那么孝顺她爷爷,你去了之后,一定要好好照顾武爷爷。就说是代你三妹夫照顾。”   林建国点头说好。   林建华托着腮,一言不发坐在旁边。   林炎城摸摸他的头,“小六,你要不要娶媳妇啊?”   小六脸唰得红了,他直起身子,眼神乱飘,“我……我也不知道。”   林炎城微微挑眉。   林建国拍了他后背一下,“傻死了,居然连这也不知道。”   林建华撅着嘴,“我不知道我自己喜欢什么样的?”   他从小到大,除了对马秀珍有过不一样的想法,对别的姑娘好像并没有特别的。   林炎城抚了抚额。他原以还以为这小子是最容易搞定的。何着这种没有目标的人才是最难搞的。   因为你根本不知道他喜欢的是什么样的?他没有明确的目标。   林炎城想了想,“那要不爹给你找媒婆,让你相看相看?”   林建华拍了拍自己的脸,“好吧。”   林炎城又问,“你没有什么要求?比如学历,长相,性子之类的?”   林建华还真的认真想了想,“学历最好得识字,长相要好看的,性子要温柔的。我不想要四姐那样厉害的媳妇。”   他四姐把四姐夫管得服服帖帖,他每看一次都替他四姐夫屈得慌。   林建国又拍了他一下,“你小子,要是让你四姐知道你对她这么不满意,你看她下回还给你带好吃的不?”   林建华朝他做了个砍人的动作,“二哥,你不要断章取义。我只是不想要厉害点的媳妇,又不是想要厉害点的姐姐。你少在我四姐面前告我的状。”   林建国剔了剔牙,“好小子,几年不见,你口才见长啊。”   见两个孩子闹开了,林炎城出了堂屋。   第二日,林炎城拎着点东西到了隔壁。   刘叔刘婶都在家,两人正在廊檐底下剥玉米。看到他拎着东西过来,两人忙放下手里的东西。   “哎,书记,你咋这么客气呢,还拿东西过来?”刘婶拍拍手,手在身上抹了两下,立刻请他进来。   林炎城把东西塞到她手里,爽朗一笑,“这不是有事请你帮忙吗?”   刘婶把东西放到饭桌上,拿凳子给他坐下,“你还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我,能帮的,我一定帮。”   林炎城笑呵呵地道,“这不是我家小六嘛。年纪大了,该找媳妇了。可这孩子也有点虎,不知道喜欢什么样的姑娘,所以想让你帮忙牵个线。”   一听是说媒,刘婶眼睛都弯成一条线,“行啊,这有什么不行的。就冲你家这条件,小六想说什么样的姑娘说不着啊。”   林炎城面露迟疑,“只是,我家小六还没开窍,也许会比较挑剔。我担心一个两个,未必能挑中。”   “你家这条件,他怎么挑花眼都不稀奇。要是我孙子,我还不得可着劲儿地挑啊。你放心吧,我肯定给他挑个能干又漂亮的。”   林炎城把小六的条件说了一遍。   刘婶很认同地点头,“你家小六说得对。他怎么说也是高中生,得找个同样的识字的。这样才能说得来。成,这事不难,我找找。”   林炎城笑呵呵地点头,“那麻烦你了。”   说着,两人又聊了一会儿,林炎城起身告辞了。   等他一早,刘婶立刻起身扒拉林炎城带过来的东西,当看到有一包大白兔奶糖时,她眼睛都眯成一条缝了,“哎哟,这事还没成,他就送这么贵的礼,你说我要是成了,他还不得送我一瓶茅台啊?”   刘叔也望去,见她正在剥糖纸,这种糖很贵的。他扫了她一眼,提醒她,“书记的要求不低,你能帮人家找到吗?”   长得漂亮还温柔不算什么。但是识字这个就有点难。   这年头,谁会花钱给闺女识字啊?   刘婶把糖塞到嘴里,又剥了一个塞到刘叔嘴里。刘叔一开始还不想吃,“给两个孙子吃吧。”   刘婶不依,非要他吃,“一大包呢。够咱孙子吃一整年的了。”   刘叔这才吃了。   刘婶低下头继续剥玉米,“有啥难的。我多跑几个大队,总能找几个有文化的。”   书记家条件这么好,谢媒礼肯定少不了。她多跑几趟也不是啥事儿。   就在刘婶摩拳擦掌,想要好好为小六张罗对象的时候。   林炎城听到一个消息。   这消息还是吴宝中一大早跑过来告诉他的,“听说离公社最近的那个长风大队大队干部全落马了。”   “贪了多少钱?”   吴宝中比划了个数字,“最多的那个贪了四百一十八。已经跟公社那个会计待在一块儿了。”   林炎城点了点头,这才过去两天,就查出来了,真够可以的呀。   又过了几天,吴宝中又跑过来了。   “这次是前进大队的,全部贪污。”   林炎城面皮动了一下,“马天平呢?贪了多少?”   吴宝中摇头,“不知道呢。工作组没有公布数据。不过我听说他们贪的钱不多,他们主要贪的是粮食。”   粮食啊?灾荒时,粮食是天价。现在么,价格倒也不贵。   供销社里,林芳秋额头上冒着一层细密的汗。   组长见她面色惨白,劝道,“要不你去卫生所看看?可别病了。”   林芳秋捂着肚子向他道谢,“谢谢组长。”   组长摆了摆手。   林芳秋到卫生所让医生做了检查,却不想刚好碰到马秀珍也在。   她今天请假的,但是林芳秋没想到会在这边遇到她。   “你什么时候结婚啊?”林芳秋笑着问。   马秀珍看到她的时候,眼神还躲闪了下,却把位置先让给她,“你先检查吧。我现在肚子不太疼了。”   林芳秋朝她道谢。   马秀珍飞快出了房间,门外有个男人从旁边蹿了出来。   林芳秋朝医生嘘了一声,然后走到门旁,盯着外面那两人看。   一个陌生男人,林芳秋从未见过。照理说,这男人穿得这么齐整,林芳秋应该有印象的,但是事实上,她还真是第一次见过这人。   只是有些可惜,离得太远,她根本听不到两人在说什么。   门外,马秀珍满脸泪花,抓着那男人,泫然泪泣,“我真的怀孕了,你说怎么办吧?”   那男人眼神闪烁了一下。他经手过的女人没有一百还有八十了,一个早就被开了苞的,还想把野种塞到他头上,当他是那种无知之辈吗?   男人在她如花似玉的脸上溜了一圈,“怀孕的话,那就打掉吧。你不是马上就要结婚了吗?我总不能害你给你丈夫带绿帽。”   马秀珍眼神闪烁不停,紧抓着他的袖子,“我不打。你只要放过我爹,我就不打。”   男人故作为难地摸摸下巴,“不好吧,你爹贪的钱不少。就算我放过他,我们组长也不会放过他的。”   马秀珍抹了把眼泪,委屈得不行,“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听说你们队还有许多漂亮姑娘。只要你帮我……”男人意有所指地道。   马秀珍哪里敢。清清白白的姑娘谁会给丈夫以外的男人碰呢。她脑子转了转,突然想到刚刚遇到的林芳秋,眼睛一亮,“我认识一个漂亮的。但是她不是黄花闺女,你看?”   “不是黄花闺女更好。就算失了贞,她们也不敢声张。”男人摸着下巴,笑得特别淫秽。   马秀珍翘起嘴角,“行,那你等我消息。我想法子帮你约。”   男人背着手,溜溜达达地走了。   马秀珍咬着下嘴唇,仔细在脑子里想了遍说辞,而后大步进了卫生所。   见她回来,林芳秋忙躺在病床上,医生过来给她做检查。   林芳秋仔细回答几个问题,医生又让她验小便。   林芳秋依依照做。   等待结果的时候,马秀珍凑过来了,“林芳秋同志,我肚子有点疼,能不能麻烦你送我一趟。”   林芳秋诧异地看了她一眼,果断摇头,“我肚子也疼呢。怎么送你?”   这人脑子没毛病吧?她什么时候见自己乱花善心过?   马秀珍心里暗恨,这人的心怎么这么狠。那个雷永树到底看上她哪点了?   长得不如自己好看,心地还不如自己善良。雷永树真是瞎了眼了。   她在心里咒骂不停,脸上却依旧柔弱,“求你了,我肚子真的很疼。咱俩怎么说也是同事。你忍心见我睡在大马路上吗?”   林芳秋差点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刚想张嘴说,你可以让刚刚那男人送你啊。你俩关系应该不一般吧?   可是她突然想到什么,眼睛弯了起来,“好啊,你等我拿完报告,我就送你。”   马秀珍立刻松了一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第118章   林芳秋接到报告的时候, 整个人还有点懵, 她张着嘴, 不可思议地道,“我真的怀孕了?没骗我?”   医生摇头,“怎么可能骗你。这报告单上清清楚楚写着呢。”   林芳秋被这头等大奖砸得有点晕, 她咧着嘴乐了好一会儿,站起来就要往外走, “我告诉我男人去。”   马秀珍忙把人拦住, “哎, 你说要送我回去的。”   林芳秋护住自己的肚子,“此一时彼一时。我现在是孕妇, 没法扶着你了, 抱歉。”她原本想看看马秀珍要搞什么鬼, 但是那点好奇心哪有肚子里的孩子重要。   身后, 马秀珍气得直跺脚。   怀孕了?那岂不是以后都没机会了?   她暗恨不已,又在脑子里飞快想其他合适人选。   周末, 林芳秋和雷永树一起回了家。   一路上, 为了林芳秋的肚子,雷永树骑得非常小心。   到了家, 更是小心搀扶着。   林建华瞠目结舌,扯着嗓子冲着屋里喊,“爹,四姐有了。”   林炎城从屋里走出来,看两人这个架势, 忙把两人请进屋。   林炎城问起孩子的情况。   “现在还不到两个月。等下个月,我们去县城医院检查。”林芳秋摸着肚子,脸上闪烁着母性的光辉。   林建国看着她扁平的肚子,“你这肚子不像怀孕了啊?”   “三四个月才显怀呢。我也是这几天太累了,去卫生所查,才查到的。”   林建国哦了一声。   林芳秋见二哥在收拾行礼,“二哥,你要走了吗?”   “对,明儿就走了。我要去京都报道。路上还要耽搁一些日子。”林建国点头。   林芳秋面露不舍,“那你啥时候才再回来?”   “不知道呢,看部队安排吧。”林建国也有些伤感。这才几年没见,两个妹妹都结了婚,还都各自有了身孕。   等他再过几年回来,估计他们孩子都能打酱油了。   林建国从身上掏了东西递给她,“这是我去县城看望大哥一家,特地从供销社挑的。你看看喜不喜欢?”   林芳秋哭笑不得,“二哥,我这才怀孕,你买书包和文具盒会不会太早了点啊?”   雷永树接过来,“没事儿,早晚能用得着,谢谢二哥了。”   林建国哈哈大笑,“不谢,你俩结婚时,我也没能回来喝喜酒。等你们生了孩子一定要写信通知我。让我也跟着你们沾沾喜气。”   林芳秋应了,“那你可得写信给我们。要不然我都不知道往哪寄信。”   “一定一定。”   两口子来时高高兴兴,走时,因为林建国要走的消息,略带伤感的离开了。   而林建华迎来了第一个相亲对象。   “这姑娘叫金桃花,今年十六,比你小三岁,刚刚好。”刘婶满脸堆笑。   小姑娘低垂着头,一直紧紧跟在亲娘身边。   金母倒是里里外外把林家打量一通,当看到只是几间土坯房时,她微微蹙眉。但是紧接着,看到搪瓷盆,煤炉以及搪瓷缸子和暖瓶时,她眼睛亮了起来。   林炎城把她的神色尽收眼底,客客气气地将人请进屋。   林建华也羞得满脸通红,平时嘴巴不闲着,今天倒是像锯了嘴的葫芦,一声也不吭。   倒是妞妞朝着金桃花看了好几眼。趴到林建华背后,小声嘀咕道,“这姐姐长得真好看。”   这姑娘长得不黑,确切的说,她脸有点黄,所以显得不黑。   个子瘦瘦小小的,一直没怎么说话。   林炎城注意到整个过程中,她一次口也没开过。甚至也没有好奇地瞅小六一眼。   林炎城看向小六,却见他已经偷偷瞄了这姑娘好几回了。这也就是装得乖巧,其实还是很好奇的。   “听说你是五星大队的书记?”   林炎城收回心神,“对。”   金母眼睛亮了下,笑着道,“我闺女打小娇养着长大,一直没怎么干过农活。如果嫁进你们家,是不是能给她安排到学校当民办老师呢?”   林炎城呵呵笑,当着刘婶的面,这让他怎么回答?   林炎城含糊道,“如果可以的话,她可以跟着一起评选。我们大队差不多三年选一回民办老师。她有机会的。”   金母有些不高兴。既然他是大队书记,那她女儿当民办老师那就是他一句话的事儿,他居然推三阻四的。该不会是想把活都推给她女儿吧?   刘婶拼命给她使眼色,金母想到什么,没有再问。   刘婶笑着道,“大妹子,你这话说的。我们书记可是有工作的。咱们队就属他家日子过得最好。你女儿要是真能嫁进来,绝对亏不了她。”   金母脸上终于高兴了。她还是不死心地追问一句,“你的工作真的会留给你这个儿子?”   她可是知道的,这人有四个儿子呢。   林炎城第一次经历相亲。他以前就听人说过,相亲讲的就是条件,但是他真没到会这么直白。   他心里再不适应,还是好脾气地点了点头,“对,留给小六。”   但是前提是,他离退休还早着呢。   金母高兴了。   刘婶趁机道,“要不让两个孩子去外面单独讲讲话。”   金母点头同意了。   刘婶嘱咐小六,“可以带她去我们大队四处看看。我们队还有拖拉机呢。”   小六起身,往外走。金桃花也跟着起身,慢慢追上。   妞妞也跟着一起跑了出去。   林炎城担忧地看了一眼小六的背影。   话说,林建华和金桃花一前一后走着。妞妞尾随两人,不远不近地跟着。   走了几步,林建华停下来,看向金桃花,“我叫林建华,在队里当拖拉机手。你平时在家干什么呀?”   金桃花两只手死死地捏着衣角,头也不抬,小声道,“我……我在家做家务。”说话的时候,她还退后一步。   林建华蹙了蹙眉,看着两人隔了三米远的距离,他扯了扯嘴角,继续热情地道,“我们大队的拖拉机是知青带过来的。你见过拖拉机吗?”   金桃花小脑袋点了点,声音像蚊子哼似的,“见过,粮站开着拖拉机去队里过。”   林建华带她走了几步,又回头好奇地看向她,“你家有几个孩子啊?”   他停下,金桃花也停下,“三个孩子。我上面有两个哥哥。”   林建华叹了口气,不再说什么。   到了大队仓库,金桃花对拖拉机并没有表示出十二万分的兴致。   妞妞看着两人大眼对小眼,急得直跳脚,终于从黑暗处跑出来,热情地邀请金桃花,“姐姐,小六叔叔很会开拖拉机,让他带你吧?”   金桃花猛地摇头,“不用了,这个是烧油的,可不能浪费了。”   妞妞哦了一声。林建华叹了口气,“走吧,咱们回去吧。”   一路上,三人遇到不少队里人,全都好奇地打量着金桃花。   和林建华玩得比较好的小伙子还勾着林建华的肩膀,偷偷在他耳边笑话他,“这是不是你对象?”   林建华摆手,“不是,是我家的客人。”   约莫过了十多分钟,一行人到家了。林炎城注意到,林建华的脸上没了刚才那种刻意压制的高兴劲儿。   林炎城朝刘婶使了个眼色。   刘婶心领神会,客客气气地提出告辞。   金母该问的也都问了一遍,带着女儿跟着刘婶一起离开了。   林炎城问小六,“怎么了?你没看上人家?”   林建华撅着嘴,实话实话,“这姑娘有点太扭捏了,我不是很喜欢。”   他带她出去逛了十多分钟,她一共就说了三句话,一句比一句声小。他耳朵都够尖的了,差点都没听清。以后要跟这样的姑娘相处,他得累死。哎,还是算了。这姑娘的性子,他是真不喜欢。   林炎城听懂了,“你不喜欢太过害羞的?”   这四个儿子喜欢的类型还真是不一样。林建党喜欢保守端庄的,林建国喜欢铿锵玫瑰,林建军喜欢白莲花,林建华喜欢的是知心姐姐那款的。   “成熟一点,那年龄就要比你大了。你确定?”林炎城严重怀疑这孩子有点恋母情结。要不然干嘛喜欢比自己年纪大的。   林建华点头,“对,喜欢大一点的,最好是大两三岁的那种。”   刘婶送完人,走进来,听到他这最后一句,拍着巴掌哈哈大笑,“老话说得好,女大三,抱金砖,原来小六是想抱金砖呐。”   林建华闹了个大红脸。   林炎城看向刘婶,“还要麻烦您再帮着张罗了。”   刘婶摆摆手,“没事儿。小六这孩子也是我看着长大的。我肯定给他挑。你放心吧。”   林炎城送了她点东西,刘婶笑眯眯地收下了。   第二日,林炎城要回大桥那边。   吴宝中再次跑过来了,如丧考妣,“书记,要不你别回大桥那边了。过些日子就轮到查咱们大队的账了,你这一走,我顶不住啊。”   林炎城拍拍他的背,“没事,你让他们查呗,反正我们又没贪什么东西。”   吴宝中心里还是有些不踏实,“我就是担心徐家那些人会给咱们使绊子。”   想当初为了林家那几袋粮食,他们居然一遍一遍上门当小偷。   他们这些人连坐牢都不怕更不用说给他们这些平时就看不顺眼的大队干部泼脏水了。   林炎城哼了一声,“泼脏水也要他们有这个本事。”   吴宝中总觉得书记似乎有什么底气。可他有什么底气呢?   难不成是雷局长?可是就连许社长都被他们撸了,雷局长就更说不上话了吧?   林炎城没有解释,“你好好当你的大队长。他们徐家不是问题。”   吴宝中重重叹了口气。眼睁睁看着林炎城背着行李,大步出了院门。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第119章   林炎城走后的第十天, 终于轮到查五星大队了。   隔壁的大队也落马了不少人,哪怕镇定如张松年也开始心里发慌, 每天战战兢兢的。   一大早天才刚刚亮。早饭还没开始吃。工作组就把大伙召集到打谷场开会。   六月的天已经热起来了。树上的蝉吵得人脑壳疼。   临时搭建的台子上坐着六个人。一女五男, 全部不苟言笑看向底下的人。张组长笑容可掬地站在台子上, 跟大家讲了一遍四清运动的必要性。   底下人听得云里雾里, 却没一个人敢发明意见。   末了,张组长手撑桌子站起来,“大家别怕。勇敢地揭发大队不公平的事情。你们只要敢说,我们就敢办。这是M主席体恤大家,你们可要把握好这次机会。”   底下人议论纷纷。   几十个干部全都站在右侧, 旁边就是一些打着长枪的士兵。   这些人一看就是训练有素, 比他们队里的临时拼凑出来的民兵好多了。   见底下人只顾着讨论, 张组长拍着桌子上放的一摞账本,看向立在一旁的大队干部, “你们好好想想。如果你们自己承认,那就是自首,可以减轻罪责。”   大队干部们谁都没有说一声。   张组长黑了脸, 心里嗤笑一声,又是油盐不进。   他朝着身后的几个使了个眼色,很快他们动起来了。一人抱着几本在那边翻看。   其他人也都陪着他们。   底下的社员们饿得饥肠辘辘,上面的工作组看得认真, 但是却没有一人敢打扰他们。   小孩子们饿得直哭,张组长便让孩子们先回去。可是孩子们却不肯走,打谷场再次吵嚷起来。   吴宝中硬着头皮上前, “张组长,大家都没吃饭呢。您要查账,但是也不能不吃饭啊?”   林建华也大着胆子站起来,“对啊,社会主义国家怎么饿死人呢?”   张组长定定地看了他一眼,伸手指着他,“你过来。”   林建华心里有些慌张,但是这么多人看着他,他又不能认怂,大着胆子走了过去。   张组长笑眯眯地看着他,“前几年,你们大队有没有人饿死?”   这话怎么接?林建华挠了挠头,“死人有的,至于是不是饿死,我就不知道了。”   他就算再傻也知道,中央是不会承认饿死人的。   他要是敢说,那他崩想活了。   张组长摸着下巴若有所思,“死了多少人?”   “没仔细算过,一百多总该有的吧?”林建华不确定地报了个数字。   张组长眯了眯眼睛,看向吴宝中,“你们大队一共多少人啊?”   吴宝中对队里的事情知道得十分清楚,“不到三千人。”   张组长皱紧眉头,眸光转冷,“那刚刚点名怎么少了几百个?”   如果只是一百个,那怎么少那么多?   吴宝中抖着腿,驼着背,声音有些颤,“有些人出去工作了,有些姑娘嫁出去了,还有些到劳改农场了。”   张组长脸色好看一些,但是再次问他,“真的死了一百多人?”   吴宝中硬着头皮回答,“对。”   张组长心里还是有些不信。他们之前调查过其他大队,死了三分之一都算好的了,最严重的一个大队死了一半,还有一半多数都进劳改农场去了,他就不相信同样都是大队,他们这边能比别的大队好多少。估计这些人是不见兔子不撒鹰,他且陪他们玩玩,张组长眯着眼睛,死死地盯着吴宝中,“死的都是些什么人啊?”   吴宝中小声道,“老人和孩子,所有信息都被全计列出来了,你可以翻看。”   会计忙上前附和,“对,我们书记让我们列好的名单,姓名,出生年月都写出来了。”他指着桌子上那摞账本,“就在那里。我一起放进去的。”   张组长抬了抬下巴,“那你找出来给我。”   会计点头说好,没一会儿就从几十本中找出来了。   张组长看着手听名册,朝他道,“你刚刚说你们书记,他人呢?”   “书记是工程师,在大桥那边参与建桥,底下有上百个小工等他安排工作,他没法过来。”   张组长诧异地抬头。他还是头一回听说出去的工人继续占着大队一把手的位置。   张组长把本子合上,笑着道,“发生这么大的事,他居然还能工作。”也不知是心大还是根本就不拿他们当一回事。   正说着话,有个男同事站起来,“组长,这个账本有问题。”   张组长朝着下面的群众道,“你们先去吃饭吧。这几日,我们先负责查账,有问题会找你们问话的。”   群众们三三两两都走了。   会计担心自己的账目有问题,忙过来解释,“哪有问题?我来解释。”   他记账可全是根据书记要求来的。半点不敢马虎。   张组长也走了过去,在同事的提醒下,看到那行有问题的账目,“这边,粮食亩产不对。明明是大丰收,下一年的亩产却比上一年低很多。他们一定是贪污了。”   会计欲哭无泪。之前那是虚高。后来的才是正常的。   张组长把账本扔到会计手里,“你怎么说?”   会计没有解释,而是把今年的账本也拿给他看,“这些都是真实亩产,如果你们不相信,马上就要夏收了,你们可以看看粮食亩产究竟是多少。如果小麦亩产超过四百斤,我把自己的头拧下来给你们当凳子坐。”   李铭亮黑了脸,瞪着他,“你威胁人谁呢。你们前后亩产不一致,我提出质疑,你给我扯今年的干什么?我们说的是现在。”   会计崩着脸,“青海亩产几十万斤,报纸上还报导了,难道就是真的吗?”   大跃进之后,许多人都知道粮食亩产是假的。于是党内开始搞起了实事求是。   张组长听懂了,说起来虚报产量,许多大队都会干这事儿。五星大队会干这事,不稀奇。   但是他没想到他们会在饥荒时,顶住压力,没有虚高。   看来这个大队只死了一百多个,不是没有理由的。   张组长摆了摆手,“会了,这点揭过去。咱们继续看下面的。”   李铭亮拿着账本,又继续看下去。   说到底,之前他们看的账本,假的太明显。只要稍微有点常识的人就能看出来。   倒是这种真实账本,他们见得不多。查起来就格外费劲儿。   偏偏,这些人打的就是“清工分,清账目,清仓库和清财物”。   清工分就不用说了,这个大队一直吃的就是大锅饭,人人都要上工,上工才有饭吃。   清仓库和清财务也好办,都列得一清二楚。   剩下的就是清账目了。   六个人,查了一整天,居然没有发现一处错漏。   晚上,吴宝中让食堂给他们做饭。担心他们会反咬他们一口,吴宝中也不敢给他们准备好吃食。吃的东西,跟大家都是一样的。   吃饭时,大家脸色都不好看。   明明他们付了粮票,可这些人依旧给他们吃粗食。实在是太可恶了。   吃惯了细粮的他们,自然对这些粗食,食不下咽。   每个人都气得牙痒。   李铭亮更是跟张组长告状,“组长,这些人太不拿我们当一回事了。收了我们的粮票居然给我们吃这些东西。”   张组长小口小口吃着玉米窝窝头,“兴许他们没有细粮呢。而且我们至今也没发现他们账本有问题,或许他们真是清白的。”   李铭亮摇了摇头,“组长,你可别被这些人骗了。他们也许是团伙作案。你还记得红旗大队吗?他们一开始不也很坚挺吗?一个个大义凛然,说没有拿百姓一针一线,可最后,咱们一查。全有问题。”   女同事附和李铭亮的话,“对啊,组长,你可被骗了。我估计这个大队的大队干部不简单。”   张组长侧头看向她,对她的话也有几分好奇,“怎么不简单了?”   其他人也眼巴巴地盯着女同事。   女同事掰着指头,认真解释,“你没听说吗?那个大队书记是工程师。我跟你说,这边的大桥可是国务员批准成立的委员会。他一个乡下人居然也能进去,而且手底下还有几百个小工。旁的不说,他的脑子一定是好使的。你觉得他能让你查出他的漏洞来吗?”   张组长放下手里的玉米窝窝头,拍着桌子怒道,“那咱们就多查几遍。敌人再狡猾,也总会露尾巴,假的就是假的。做的再真也是假的。”   一直趴在灶房偷听的张松年气得差点拿着刀冲出去找他们拼命。   可想到这些人权力这么大,他还是退缩了,同时他心里又隐隐有些担忧。   又过了几天,林炎城终于轮休回来。   刚走到村口,张松年就把人拽到旁边,小声把这几日的事情跟他嘀咕一遍。   林炎城摸着下巴,眼里产生一丝兴味儿,嘴角还勾起一抹笑。   这些日子着急上火的张松年嘴上起了燎泡,现在见他还有心笑,跺了跺脚,“哎,我说老哥,你是不是气糊涂了呀。他们都查了四五天了,一点问题都没查到,可就是不走。照这么下去,有人抗不住,开始造谣怎么办?”   林炎城拍拍他的肩膀,“你觉得这个工作组里的人怎么样?”   张松年客观地给几个做出评价,“我觉得除了那个组长算个正经人,其他人都是一肚子坏水。”说到这里,他突然想到,四下望了望,“尤其是那个李铭亮的,我好像看到他和一个女人在草垛后面鬼鬼祟祟的,也不知道干啥龌龊事呢。”   林炎城问,“看清楚是谁了吗?”   张松年摇头,“没看清。”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第120章   林炎城来到大队办公室。   这些日子, 这些大队干部就是在这边办公的。   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大部分都待在这里。当然还要出去体察民情。   林炎城来的时候, 除了李铭亮不在, 其他人都在。   张组长看到面前这个年纪四五十岁的农村庄稼汉, 还以为自己认错了。   明明看起来老实巴交, 可为什么就是查不到他的问题呢?   “张组长,我刚从大桥回来,如果有什么需要,尽管说。我能帮到的一定帮。”   张组长压下心里的疑惑,请他落坐, “这些账本看起来很完美。会计说都是你让他记得这么清楚的。”   不仅仅只是记得这么清楚, 甚至每借一样东西都要登记。如果不按归定时间还回来, 那就要扣工分。   这个大队管理得比厂子还好,让张组长十分不可思议。   林炎城从然点头, “对。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嘛。记仔细一点省得再找人对峙。”   张组长又问起之前的事情,“听说你们家遭了很多次贼。那些去劳改农场的人都去你家偷过东西?”   林炎城笑了笑,“也不全是。有些是偷大队的东西。我们乡下经常有摩擦, 但是要说真刀真枪,一是没那胆子,二是没有条件。”   真刀真枪也得先有刀有枪才能干得起来。   把人往死里打,那首先也得吃饱了才有力气。饿肚子的时候, 大家也只想着偷东西。   张组长问了林炎城一些问题。林炎城回答得滴水不漏。这些事情,他们随便找个队员都能问到,再问他一遍, 不过是想麻痹他。   果然闲聊了一会儿,张组长开始问深层次的问题了,“听说你和史县长关系不错?”   林炎城摇头,“大炼钢的时候,我帮着炼出钢。史县长推荐我去建筑队。只能说是认识,不能说关系很好。史县长日理万机,哪有空见我这种小人物呢。”   张组长有些意外,他竟没有扯着史县长当自己的靠山。   “我看你们队的账目很清晰,你们队的粮食够吃吗?”   “对于大部分来说,是够的。”林炎城这次回答得很含糊。   张组长挑了挑眉,“哦?可是我看你们队的仓库一直都有粮食。可为什么还是饿死人了?”   “他们是得病而死,多少粮食都救不回来的。”林炎城神色淡了几分。为那些老人和女孩子而惋惜。   他就算再努力存粮食,也无法救活所有人。   张组长动了动手里的笔,“你对会计怎么看?他忘记账的时候,你会凶他吗?”   这是打算挑拨离间了?林炎城心里对这种做法很看不上眼,淡淡地道,“他工作很认真。我平时不在,但是他不会因为我不在,就敷衍工作。比我现在带的那些手下人好很多。”   自从饥荒结束,底下的人就不如以前卖力了。林炎城猜想他们想回家了。可惜上面没有下来调令,他们根本走不开。   林炎城只能让他们多给家里写信。先确定家人的安全再说。   但是得到的结果却不是很好。多数人的家人都不在了。林炎城每天晚上都能听到有人哭泣。他除了给他们打气,也只能帮着向上面反应,让他们回去料理家人后事。   每十人一组,轮着回去。情况倒是有所好转。   张组长动了动手指,“可我听底下群众反应说你这人太霸道,尤其是对徐家人不怎么好?”   林炎城笑了笑,“我是书记,如果上面派下来的任务,我不霸道一点。他们能听我的吗?就像你们,不是一进大队,就召集所有人开会吗?”   张组长脸色变了变,“那徐家人呢?”   “我们大队什么姓都有。我对徐家人不怎么好,是因为他们徐家人专出小偷。一个两个,是意外,三个四个是巧合,再多,那就是遗传了吧?”   张组长嘴角抽了抽,又不死心地问,“不是你故意设局害他们的?”   林炎城早想好了说辞,“当初有的犯事很轻,只判了三个月。可是他们出来后,还没回到大队,就又在农场附近偷东西了,很快又被进去了。你说我有那么大的本事,跑去外面给他们设局吗?”   张组长还真不知道。他挑了挑眉,把这话记录下来。   两人足足聊了一个多小时,林炎城才离开。   等他一走,女同事走过来,“这人可真滑手。像个泥鳅。”   “何止是泥鳅啊。简直就是滴水不漏。”   两人正说着话,李铭亮回来了。   女同事忙问,“怎么样?你打听得怎么样?”   李铭亮神秘兮兮地把自己打听来的消息告诉他们,“我从一个队员那打听到前大队长和这个林炎城有过节。”   几人都围过来,眼巴巴地看着他,“什么过节?”   “林炎城的大儿子跟徐广进现在的媳妇处过对象。”   “你说林炎城是因为要报复徐广进抢了他未来儿媳妇,所以才把人送进劳改农场的?”   李铭亮煞有其事地点头,“很有可能。”   女同事又问,“那林炎城的大儿子结婚了吗?”   “结了。他在县城当工人,娶了个城里媳妇。”   张组长拍了下桌子,“那他就没必要报复。一个乡下姑娘长得再美也不如城里媳妇有面子。”   其他人也认同。   李铭亮急了,“可是徐广进确实进了劳改农场啊。而且我们也确实查不到林炎城的问题啊。就说明他这人太精明,太会装了。”   几人又认真思考起来。   女同事捏着下巴,“可咱们没证据啊。”   “我看不如让队员们举报他铺张浪费吧?他们家不是很有钱吗?肯定浪费了。”   “没有。乡下人都很淳朴,估计没人。”   ……   几人讨论来讨论去,愣是没能讨论出一个好法子来。   到最后,他们只能开个忆苦思甜大会。   这个忆苦思甜自然先吃柳叶水熬的饭,再开始畅聊。   吃忆苦饭倒是没什么问题。大伙刚经历了灾荒,有许多人甚至都是吃树皮度过的饥荒,所以也没人嫌弃这忆苦饭难吃。   但是这畅聊,就有点难办了。   这个环节少有人不出错的。   工作组就是想利用这次机会,让这些人露出马脚。   林炎城听到他们开会,让刘永刚把人召集到打谷场。   张组长和颜悦色地说道,“同志们,咱们今天的主题是忆苦思甜,主旨是讲旧社会的苦和新社会的甜。请大家踊跃发言。”   底下人议论纷纷。   林炎城站在场外,不动声色地看着他们。   张组长第一个要点的人就是林建华。   他站起来,先是给大家鞠躬,而后走到前面,“同志们,我今年十九岁,对旧社会的印象还停留在小时候。我记得有一年,我们家断粮了。我爹背着我到处问人家借粮。但是家家户户都断粮,没人有粮食借给我们。于是我爹找了咱们这儿的地主,我爹一直租他们家的地供养我们六个孩子。地主见了我爹,听说我爹要借粮,他二话不说就答应了。但是他要两分利。同志们,两分利啊。一块钱每月要还两分。当时我们家借了一百斤粮食,十个月就要还一百二十斤粮食。这是多么恐怖的一个数字。但是为了我们六个孩子,我们只能硬着头皮咬牙借了。那一年,秋收后,我们把粮食全还了。那年冬天,我们全家都啃树皮度日。几个人挤在一起,哪怕肚子再饿,我们也没有去借粮。因为我们付不起利息。”   林建华这个故事很简单,但他说话声音很有感染力,众人听了一阵辛酸。   大伙也都各自抹泪。   张组长带头拍了下巴掌,“讲得不错。但是你只讲了旧社会的苦,还没有讲新社会的甜呢?”   林建华抹了把眼泪,“前几年,咱们这儿粮食又断了炊。我大哥大嫂,二哥,三姐夫听说了,都给家里送钱送粮。但是没想到却招来了贼。队里人都知道我家有粮食了,贼一波一波的上门。我爹回来后,当即立断把所有粮食都借给大家。一分利息也不要。我问他,为什么你不收利息呢?就像当初那地主一样?我爹说,我们家是贫下中农,怎么能剥削人呢。所以哪怕那时候,粮食已经成为了救命粮,我爹依旧没收大家一分利息。这就是新社会的好。我为有他这样的爹自豪。”   “我们也自豪。我们为有这样的大队干部而自豪。”不知人群里,谁说了这么一句。   而后,原本坐在凳子上的社员们齐齐站起来,给林炎城鼓掌。看着林炎城的眼里都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工作组的几人面面相觑。   李铭亮嘴角抽了抽,在张秋华的示意下,他曾几次上前意图打断的掌声,奈何,大伙根本不听他的。反而一再跟林炎城说,“书记,我也欠你家几斤苞米,马上秋收分粮,我就还你。请你等一等啊。”   林炎城笑了笑,“没事,不还也成。”   “那怎么成。有借有还,再借不难嘛。你没收我们利息,我们要是连本金都不还,那还是人嘛。”   林炎城笑笑没说话。他看向林建华,这小子怎么回事。他是让小六好好准备忆苦思甜的演讲稿,担心对方从小六这边做为突破口来攻击他,可没想到小六居然反将对方一军。   工作组的人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好好一个忆苦思甜大会,居然给弄成了感恩大会,而且还是全冲着他们的目标去的。   这真是要多憋屈就有多憋屈。   就在工作组找不到大队干部犯事的证据准备撤走的时候,发生了一件大事。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第121章   徐广进一九六零年冬天进的劳改农场。   原本, 他只是偷了十来斤粮食,没有害过人, 刑罚应该只有三个月才对。   但是,他之前怂恿大家的事还是被雷局长查出来了。判了三年,因为在劳改农场表现良好, 所以提前半年出来了。   出来后,徐广进马不停蹄往五星大队赶。   跟他一起出来的还有其他六人。   大伙全都是红光满面,瞧着比五星大队的人还要精神。   因为这一茬,大家都围过来问他们劳改农场的情况。   “劳改农场好啊,没有一个人饿死的。你瞧我,之前饿得差点死了,现在还胖了。你们是不知道,劳改农场粮食管够。每个月都能吃一回鱼肉, 我们天天啥事也不用干,只要待在房间躺尸, 到了饭点,听到钟声,我们就拿着饭盒去打饭。日子不要过得太美。要不是想家里的老婆孩子,我还想待在那儿。”   一群没见识的社员们似乎还真信了,但是大部分人还是不太相信,却仍有些怀疑地看着他,“真的吗?”   信了的社员们替他们反驳,“肯定是真的,你没瞧见他们都胖了吗?”   林建华也挤过来看热闹, 听到这话,把几人上上下下打量一通,嗤笑起来。   有人不高兴了,“你笑什么?”   林建华斜睨了他一眼,“我笑你们装呗。你手背上留下这么多冻疮,你还好意思说自己天天躺着等吃?”   那人脸都绿了,冲上来想揍林建华,却被其他人拉住,低声提醒他,“他爹可是书记,你打他……”剩下的话,不用说大家也都知道。   那人才愤愤不平地瞪了林建华一眼。   围观的人觉得没趣,全都四散开了。   七人也都各回各家,没有待在村口吹牛。   林建华也回了家,看到他爹正在给妞妞收拾东西,有些舍不得,“爹,妞妞就留在我们家不好吗?干啥让她一个人回去?”   林炎城头也不抬,继续打包行礼,“妞妞母亲和弟弟快回来了。她当然是回自己家了。”   林建华有些失望。妞妞也回家了,以后家里就他一人在家,实在是太无聊了。   林炎城似乎是知道他心里所想,“觉得无聊,你就抓紧找媳妇。两口子住这么宽敞的院子不要太舒服。”   林建华红了脸,妞妞捂着小嘴偷偷乐。   林建华气恼地瞪了她一眼,而后才扭捏地道,“婚姻大事哪能儿戏。爹,你别催我。”   林炎城掀了掀眼皮,“只要你不嫌孤单,你就是打光棍一辈子,我都没意见。”   林建华:“……”   哎,算了,他还是找个媳妇吧。   林建华把徐广进回来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还着重把几人吹的牛皮也讲了一遍。   林炎城摸着下巴,“终于等到他们了。也不枉费我,等了这么多天。”   林建华懵了,“啥意思?”   林炎城让妞妞继续回屋收拾东西,而后他交待林建华办件事,“你给我好好盯着李铭亮,最好是带着两个跟班一起去。轮流监视。”   林建华想了半天,“爹,你是怕工作组又想整我们?”他顿了顿又补充一句,“他们不是说把仓库查完,就走了吗?”   工作组在他们五星大队停留将近两个月,账本都快被他们翻烂了,也没能找到漏洞。没法子,他们只能打道回府,继续查下一个大队。   林炎城这次也没瞒着他,“他们要走了。但是你张叔说,曾经看过李铭亮跟咱们村的妇女有一腿。”   林建华涨红着脸,他张了张嘴,骂道,“这人真是不要脸,自己不是啥好鸟,还整天揪别人小辫子。”   林炎城没跟他说,李铭亮是顶替别人进的工作组。但是这些工作组打着四清名义,也确实干了不少龌龊事。林建华这话,也不算冤枉了他们。   林建华拧着眉头,“就算真的抓住了,那些工作组也会包庇他吧?”   林炎城一早想到了,“这个组长人瞧着还不错。他应该会秉公办理的。如果他不办,那我们就去县里找他们的领导。”   四清不仅仅只清乡下,城里也同样进行着,不过他们是“反贪污行贿,反投机倒把,反铺张浪费,反分散主义”。   从钱的角度来说,城里会闹得比乡下更凶。   林建华点头答应。   为了完成亲爹交给他的任务,他带着两个同龄小青年一直守在大队办公室门口。   三个人趴在小巷子里,眼巴巴地瞅着门口方向,穿着蓝衣短打的小青年抹了把额头上的汗,“小六,书记真的让你监视吗?”   都是大人了,林建华自然说话不会有所顾忌,“对,而且我爹还说了那个李铭亮在咱们村偷人呢。”   另一穿着白色背心的小青年纳了闷,“偷人怎么会在大白天呢?”   林建华早就想明白了,开口给他们解释,“他们六个人,除了那个女的是借住在吴婶家,其他五个睡的是大通铺。只要一个不在,其他几人肯定都会知道。当然是大白天更保险了。”   蓝衣小青年点头,“还真是。白天都下地干活了。谁没事跑去监视他们呀。”   小麦已经收上来了,水稻也都栽完。大部分人家都忙着收自家自留地里的粮食。再八卦的人都暂时歇了心思,一心忙地里收成。   林建华让两人继续监视,“我先回家吃饭,等吃完饭,再换人。咱们要保证两人监视。”   “好”   三人轮着守了一天,到了第二日中午,李铭亮终于有动静了。   李铭亮跟工作组的人打声招呼,说要把借来的东西还给人家。   他大步往外走,一开始还沿着村道的大路走。后来,四下望了望,没发现有人,他转身进了旁边的小巷子。   小巷子狭窄,仅能走一人,两人也不敢跟得太紧。   林建华让另一个小伙子继续守着,他从旁边的小巷子进去。   这两人对队里的地形相当熟悉,哪怕李铭亮很小心,还是没有跟丢。   看着李铭亮进了一处老房子,将要进屋的时候,他还警惕地回头看了一眼。   林建华两人吓得赶紧躲到草垛后面,林建华问旁边的小青年,“这个是徐广进家吧?”   “对。”   林建华纳了闷,“徐广进,今天早上不是回来了吗?张秋华还敢在家搞?”   他爹该不会是搞错了吧?而且张秋华的儿子三岁了,这么点的孩子都能说话了。张秋华能当着孩子的面干那事儿?   另一人也有些奇怪。但是李铭亮确实进了这家。小青年蹑手蹑脚往前走,小声道,“我凑过去听听。”   这老房子的土坯墙如同摆设,常年累月被雨水吹打,只有半人高,小青年轻轻松松就跨了过去,猫着腰溜溜达达躲到窗户底下。   也不知听到了什么,小青年激动地朝林建华招手。林建华心中一跳,难道真有奸情?   就在他猫着身子想要往前走的时候,后背突然被人拍了一下。   林建华吓得浑身僵硬,下意识就想跑。   但是他动作远远没有脑子快。只能机械地回头,当看到徐广进那张老脸,他抽了抽嘴角,退后几叔,腆着脸笑,“徐叔好!”   徐广进把背后的玉米杆放到林建华身后,抱臂看着林建华,“哟,书记家的小儿子居然也当小偷了?怎么,你也想进劳改农场享福?”   林建华撇了撇嘴,刚要开口说话。   就见徐广进望向他身后,大步往自己家走去。   原来他刚刚看到小青年猫在自己窗户底下,鬼鬼祟祟,十足小偷行径。   林建华见徐广进气势汹汹的模样,想发出声音,但是又担心提醒屋里那对狗男女。所以他硬是没有张嘴提醒一声。   小青年一回头,就对上徐广进那张老脸。   就在对方刚要发火的时候,小青年忙示意他往屋里看。   徐广进刚到嘴边的话,还没来得及张嘴,就被屋里的场景气得火冒三丈。   林建华趁机拽着小青年开溜了。   徐广进也没空管他俩,他额上青筋直跳,眼睛四处乱瞄,终于在院子里找到一个趁手的工具---一根碗口大的粗棍。   林建华紧张地咽了口唾沫,看着徐广进一脚踢开房门,“奸夫淫妇,我打死你们!”   林建华乐得快疯了,忙拽着小青年往外走,“快点办正事要紧!”   小青年眼巴巴地盯着房屋方向,“哎,哎,让我再看看。”   “快点去叫人啊。咱们是办正事的。你忘啦?”   小青年这才反应过来。对哦,他们是为了整李铭亮,不是为了看热闹的。   两人撒腿就往外跑。站在村道上,扯着嗓子大喊,“出大事了,大家快来看啊。工作组偷人啦!欺负我们五星大队没人呐。”   “大家快来看啊!偷人啦!”   ……   村道原本就离打谷场很近。这两人一扯嗓子,正在打谷场翻晒粮食的社员们齐齐跑过来。   争先恐后地问,“真的偷人?谁啊?”   “徐广进媳妇,我亲眼看见的,不信,你们现在就去看。徐广进亲自捉的奸。”   ……   一石激起千层浪,大伙粮食也不晒了,玉米杆也不背了,撂下手里的活就往徐广进家奔。   被林建华好心上门提醒的工作组也终于姗姗来迟。   几人到的时候,门口挤得人山人海。大人小孩一个挨一个,纷纷问,“打得怎么样了?”   “是真的。那男的现在还光着屁股呢。衣服都被徐广进扔到外头了。”   “那张秋华呢?”   “她一直躲在门后不敢见人。徐广进揪她的头发,把她往死里打。我瞅着地上有一摊血,也不知道是谁的。”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第122章   张组长黑着脸, 挤开围观人群,女同事扯着嗓子喊, “都让开。”   有人哼道,“有什么了不起的。自己屁股还没擦干净呢,还有脸查别人, 真是不要脸!”   旁边有人大声附和,“就是!”   工作组齐齐瞪向说话的人。那人却半点也不怕,狠狠回瞪他们一眼。   张组长已经进去把徐广进扯开,抢过他手里的棍子,“你要是把人打死,你也要坐牢的。快住手。”   没有棍子的徐广进伸腿去踹。   被打得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的李铭亮抱着身子躲在桌底,两只眼睛愤恨地瞪向徐广进。   徐广进被他看得火大,又要去踹, 可惜被工作组的人架住往外走。   徐家人见他们把徐广进拉走,也跟着上火, “快去找书记和大队长,让他们来主持公道。”   工作组的人从外面捡衣服,让李铭亮穿上衣服。   出来后,女同事恨不得吃了他,“真是给我们工作组丢脸。”   其他人也对李铭亮没有好脸。李铭亮埋头,一声也不吭。   另一边,林炎城正在家里忙着。   刘婶这次又给小六张罗了一个对象,“这个是我娘家那边的,姑娘长得不错, 人也实诚,也有文化,只是她父亲身体不怎么好。才把婚事给耽误了。”   林炎城挑了挑眉,“大几岁?”   “三岁”   林炎城拍着巴掌,“那行。先相看吧。”   刘婶点头,刚想继续说,就见林建华从外面冲进来,手撑膝盖喘着粗气,急切得不行,“爹,出大事了。李铭亮偷的人是张秋华。”   林炎城惊讶地张大嘴巴。   张秋华?这还真是让他始料未及。   张秋华脑子没坏掉吧?她可是重生的,前世就是被李铭亮所骗,她才过得那么惨。这辈子怎么又搞到一起了?这是典型的记吃不吃打啊。   到了打谷场,社员们围成一个圈,临时搭建的台子上跪着两个人。   吴宝中已经被工作组的人缠得焦头烂额。   明明是他们的人犯事,他们居然还有脸提出要把人带走。当他们是软柿子呢。   吴宝中带着大队干部跟他们争执起来。眼见着,双方要打起来,林炎城及时赶到了。   “好了。吵什么?吵架能解决问题吗?”   张组长看到他过来,忙上前道,“书记,你看看这事情闹得。虽然李铭亮同志是有错,但是你们也不能把人往死里打啊。你说这要是把人打死,徐广进同志也得跟着一起吃牢饭不是?”   徐广进嗤笑一声,“何着你们还是为了我好?”他朝张组长脸上吐了一口痰,“可拉倒吧。你们往老子头上戴绿帽子,我没把他打死,都是我手下留情了。”   徐家人忙附和,“就是!”   张组长抹了把脸,瞪了徐广进一眼,“你要是想坐牢,我也不拦着你。但是你们没权打人。”   林炎城拍着巴掌,示意他们安静,“张组长,他没有权力打人,但是你们工作组也没有权力把人带走。他在我们五星大队犯了事,那就要接受我们公社的惩罚。你想包庇他,是不是你们是共谋?还是说你也跟他一样曾经对我们大队的女同志有过不轨行为?”   众人死死地瞪着张组长。   张组长黑了脸,“你放屁!”   “你跟我爆粗口也没用。”林炎城盯着他不放,“我们大队的人犯了事,我第一个念头就是把他们交给公安。让他们为自己的错误承担责任。而你们呢?包庇?还要把人带走?很难不让人怀疑你们的用心。”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哪怕权力再大,张组长也不得不屈服于林炎城,“书记误会了。我们工作组有规矩,犯了事一定要接领导来惩罚。”   林炎城抬了抬手,“你们工作上犯的错误自然是交给你们领导来处置。但是李铭亮是犯的流氓罪,而且是跟张秋华一起犯的事儿。你把男方带走,我们这边怎么办?”   女同事问,“你们会怎么处置李铭亮?”   “当然是按照老规矩。”林炎城对着旁边的刘永刚道,“去把所有社员都召集过来。我们先举行一场批斗会,等雷局长来了,我们再把人交给他们。”   刘永刚召了几个手下,去办事了。   张组长气得脸都歪了,批斗?那他们工作组的脸岂不是要丢光了?   张组长朝林炎城使眼色,林炎城却半点情面也不讲。犯了事就得承担后果。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哪怕工作组再不愿意,批斗会还是进行了。   往常这种批斗会,女方所受的伤害要远远大于男方。但是林炎城对这个李铭亮反感到极点,硬是让他受了跟张秋华一样的折磨。   工作组看着脖子上挂着鞋子的李铭亮,在大家的逼视下,认了罪。   工作组的人已经彻底没脸见人了,一个个全都低着头。   认罪后,李铭亮和张秋华都被雷局长带走。   徐广进扯着张秋华的手腕问,“石头是谁的种?”   一直低着头的张秋华开了口,“是你的。当然是你的。我是被他逼的,我不是天生淫荡。”   徐广进对这话半信半疑。   正在这时,一个女人出声了,“不是你儿子!”   徐广进看向那人,原来是徐文山媳妇,她愤恨地瞪着张秋华,“你不在家的这两年,我亲眼看过有不同男人去你家里。那些男人都让你儿子叫他们爹。不信你回去问问你儿子。”   张秋华瞠目欲裂,眼里满是惊慌和愤恨,“你血口喷人。”   徐文山媳妇笑了两声,“你媳妇心口处有颗痣,对吗?”   原本还半信半疑的徐广进现在却是信了个十成十。   乡下男人经常去河里洗澡,但是女人都是在家里洗的。所以如果不是看过张秋华的龌龊事,徐文山媳妇是不可能知道他媳妇身上有痣的。   徐广进死死地瞪向张秋华,“好啊,好啊,你不仅给我戴绿帽子,你还让我成了王八。你好啊,你个贱人!”   说完,他挤开人群往外冲,“石子呢?我非把那个小杂种弄死。”   吓了一跳的张秋华四下望了望,“文山,快点阻止他!快点阻止他!”   被自己媳妇揭开秘密的徐文山已经吓傻了。   他不能出去,一旦出去,他就跟李铭亮同一个下场。   而且张秋华跟那么多男人一起乱搞,她的话怎么能相信。石头未必是他儿子。   因为这一顾虑,被众人孤立时,他咬牙切齿地瞪向张秋华,“你乱喊什么。你儿子跟我有什么关系?他又不是我儿子。”   张秋华从来没想过,一直以为对她死心塌地的徐文山居然不愿承认石头的身份,会眼睁睁看着他死。   徐文山不是喜欢她吗?他不是最爱石头吗?他怎么能不管石头呢?   崩溃大哭的张秋华想要挣脱公安的掣肘,但是对方力气远比自己大,挣脱不开的张秋华歇斯底里地大吼着,“徐文山,你不是东西。我真是瞎了眼。你娶了一个蛇蝎女人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不管了。你不是人啊。”   徐文山急得一脑门子汗,当社员们怀疑中带着鄙夷的目光射向他时,他像只没头苍蝇,一遍遍地重复,“不是,不是我。”   徐文山媳妇自然不想丈夫出事,她上前几步朝张秋华扇过去,“你胡乱说什么。我男人跟你没什么关系。你找别的男人去。”   张秋华死死地瞪着对方。突然她大吼一声,一脚踢了过去。   徐文山媳妇摔了个仰倒。   场面混乱起来,林炎城上前把人拉开,朝雷局长,“把徐文山也拉过去。让他好好把自己所犯的事交待清楚。”   张秋华仰着脖子大笑,“活该!你连自己的儿子都不救。我非要拖着你一块下地狱。”   徐文山媳妇死死地拽着徐文山,不停求饶,“书记,这个女人就是疯狗,她说的话不一定是真的。你一定别相信她啊。我男人是无辜的。”   林炎城黑了脸,“是不是无辜得调查之后才知道。你好好在家等着吧。”   雷局长挥挥手,把人带走了。   徐文山媳妇傻了眼。   从邻居那听说自己儿子出事的李婶,赶到打谷场的时候,儿子已经被拉走了。她举起拐杖就往儿媳妇身上招呼。   “爹,不好了。徐广进发疯了,一直在打小石头。我看他是想把小石头打死。”被亲爹交待过的林建华从外面挤进来。   林炎城揉揉眉心,这还真是一点也不让人消停了。   林炎城赶到的时候,徐广进已经被人架住。才三岁的石头睁着那双迷茫的大眼睛,怯怯地往林炎城身后躲。   林炎城低下头看着孩子,“石头,你还好吧?”   石头摇了摇头,他不明白早上还亲热抱他,让他叫爹的男人,为什么把自己往死里打。还说自己是野种。   徐广进眼珠子都快瞪裂了,他冲着石头的方向张牙舞爪,“你们快放开。我非要把他打死不可。”   林炎城让林建华把孩子带走,看向徐广进,“你闹够了没有?”   徐广进扭过头来,“他不是我儿子。他是孽种。他是孽种?”他眼睛乱瞄,一遍一遍地复复着。   林炎城心下一沉。林建华又凑过来,小声道,“爹,我看他好像有些不对劲啊?”   林炎城举起巴掌朝徐广进挥了挥,“知道这是什么吗?”   摇头晃脑的徐广进晃了晃脖子,两眼无神,“是扫把吗?”   众人哗然。徐家人齐齐凑过来,争先恐后喊着徐广进的名字。   但是最终谁也没能把他喊醒。   他似乎记得所有人,但是又似乎把所有人都忘了,只一遍遍地重复着,“他是孽种!打死孽种!”   作者有话要说:  好吧,徐广进的结局就是这样了。张的结局也可以预见。下章继续虐渣。   所有坏人都会有应有的下场,谁都逃不掉。 第123章   雷局长做事雷厉风行。不到三天时间, 就把所有关系都撸清楚了。   无论徐文山有多么不愿承认,已经破罐子破摔的张秋华还是一五一十把事情都交待了。   “如果徐广进能生,我也不会找徐文山,都是他的错!”张秋华握着拳头,愤愤不平。   雷局长脸色难看, 他整理好供词,站起来,居高临下地望着她, “你生完孩子, 不是照样跟李铭亮搅和到一起了吗?把一切都怪到别人头上,你怎么不看看你自己是什么德行。”   张秋华捂着脸,痛哭流涕。   雷局长站起身往外走, 张秋华抽泣着将人喊住, “我儿子怎么样了?他……他死了吗?”   雷局长哼了一声,“没死。徐广进疯了。你瞅瞅你害了多少人?”   张秋华彻底呆住, 可紧接着又趴在凳子上哭泣。   早知道徐广进受不住刺激,她就不把徐文山给抖出来了。这下子小石子再也没人肯照顾他了。   一周后,公社召开社员大会。雷局长亲自过来通知。   “是什么大会?”林炎城给雷局长倒了热水。   雷局长接过来, 吹了吹, “当然是批斗你们队这几人了。工作组还没查完账呢。得过些日子才行。”   林炎城淡淡点头,“判了多少年?”   “张秋华死刑, 其他两人都是发配到边疆二十年。”   这刑罚算是非常重了。要知道在后世,这三人顶多也就是道德问题,根本就不用坐一天牢。   雷局长突然问, “小石头,你打算怎么办?”   林炎城掀了掀眼皮,“你有好法子?”   小石头身世成谜,谁都不肯养他。   “张秋华想见你。我想着你这么忙肯定也没空见她,所以就想问问你的打算。”   林炎城诧异地挑了挑眉,“见我?”   他好像不欠张秋华吧?难不成她还能求他养小石头不成?   林炎城想了想,“我想着小石头留在大队肯定要受许多流言蜚语,还不如把他送到福利院呢。”   没有亲人,这个孩子只能由队里先养着,但是他母亲的作风一定会影响他。将来这孩子大概率会长歪。   虽然他出身不光彩,林炎城还是希望这孩子长大后能成为对社会有用的人。   雷局长点头答应,“成,等我回去所里,我就把你的打算跟她说说。”   三天后,批斗大会正式召开。   张秋华在众多社员的见证下,一枪毙了命。   另两个在批斗会结束后,连夜送往边疆。   又过了几个月,全公社召开了四清大会。   无数个大队干部被绑,跪在台子上。   张组长在上面宣读他的罪行。   让林炎城意外的是马天平居然也在。   之前,他好像听雷局长说马天平贪的粮食,按照现在粮价换算,根本不多,似乎够不到批斗程度。但是事情好像不是这样。   林炎城碰了碰雷局长的胳膊,“他怎么也在?”   雷局长:“这事说起来跟我也有关系。”   林炎城挑了挑眉,“怎么说?”   雷局长脸上浮起淡淡笑意,“据李铭亮交待,马秀珍为了帮她爹脱罪,□□他。他没有把持住,把人办了。事后,他帮马天平抹平了一些钱数。但是我知道后,我肯定不能当不知道啊,所以我就把马天平这事抖出来了。马天平和马秀珍都收了押。不过马秀珍怀孕了,工作组担心闹出人命,所以没把她拉出来。”   林炎城朝雷局长竖了个大拇指,“够厉害的呀。居然连这都能查出来。”   雷局长挠了挠头,小声道,“虽然我是帮着抖出来了,但是我瞅着那个张主任脸色难看的很。他这人看着公正,心眼却比针尖还小。我担心他会记恨我。”   “管他呢。反正他清完账,也要回去了。”林炎城拍拍他的肩膀,给他打气。   雷局长一想也是。   林炎城带着林建华往家走,路上遇到妞妞娘一手牵着壮壮,一手牵着妞妞。   几年没见,壮壮长得飞快,虎头虎脑的,非常可爱。   妞妞看到两人,忙跑过来跟他们打招呼。   妞妞娘也上前过来道谢,感谢林炎城这几年帮着照顾妞妞。   林炎城谦虚几句,妞妞凑到林建华身边,“小六叔叔,你知道马秀珍怎么样了?”   林建华有点尴尬,他现在一想到马秀珍就想到她当初故意勾引他的那一抱。偏偏还被妞妞给看到了。   这小姑娘经常会把马秀珍的八卦说给他听。   林建华原本不想知道,可闲着也是闲着,于是示意她往下说。   妞妞捂嘴偷笑,“马秀珍被关起来了。听说她跟那个李铭亮也有那种关系。”   林建华心里呕血,这什么女人呐,结了婚还不老实,到处勾搭男人。没男人,她不能活了,是吧?   妞妞撅着嘴,不满地哼哼,“她那个知青丈夫也不是个东西。她一进去,他立码向上面申请离婚。但是好像没有通过。”   林建华点头道,“肯定不能通过啊。马秀珍肚子里还有他的孩子呢。他再心急,也得等人家把孩子生出来。”   “是啊。他的户口已经落到咱们大队了,估计以后很难再回去了。”妞妞幸灾乐祸道。   林建华终于品出味儿来了,侧头打量她,“你不喜欢他啊?”   “不喜欢!”妞妞靠近他,“我跟你说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以前我就遇到过他接受队里大姐姐的东西。害得大姐姐被家人骂。他却跟没事人一样。”   好吧,他收回刚刚对沈兴南的同情心。这两人也算是绝配了。   一行人到了岔路口,彻底分开。   林炎城带着林建华到家门口的时候,刘婶正带着一个姑娘站在家门口唠嗑。   林炎城眼睛一亮,对林建华使了个眼色。   刘婶忙上前招呼,“哎,你可回来了。你们开个会咋这么晚啊?我还说你要是再不回来,我就不拦着芳芳回去了。”   林炎城:“开会呢,我当领导的怎么能提前退场呢?”   刘婶冲着屋里喊,“彭妹子,快出来。”   堂屋里,冲出一个中年妇女,四十来岁,长得又瘦又矮,穿着九成新衣服,笑容满面走了出来,“哎哟,这就是刘姐说的那家子吧?”   林炎城冲着对方握手,邀请她们到自己家。   两人都说好。   林建华跟在林炎城身后,心中忐忑不安。   到了堂屋,不用林炎城指使,林建华主动搬凳子给客人坐。而后又给客人端茶倒水。   彭婶瞧着他这么勤快礼貌,越看越满意,不住点头。   她似乎是个直爽的性子,还暗自碰了碰自家闺女的胳膊,让对方抬头看人。   芳芳长得很大气,神色略微有点忐忑,但是举止却很大方,没有一直低着头装害羞。而是很认真地看了一眼林建华。   当看到他那张圆脸以及高瘦的个子,芳芳露出浅浅的笑容。   林建华心都苏了。当刘婶建议两个孩子出去走走时,林建华立刻热情带她去看拖拉机。   “我每天开着拖拉机开荒,冬天,我还要负责给拖拉机保养。”   芳芳听得十分认真,间或还会提几个问题。   林建华滔滔不绝。   当芳芳问起他对自己年龄怎么看的时候,林建华实话实说,“我从小到大没有母亲。所以我已经习惯有哥哥姐姐管着我了,我就喜欢比我大的。”   芳芳笑了笑,略带伤感地道,“可你总有长大的那一天。如果将来你不想当小孩了,你该如何?”   就像他们家,他爹病了,不能干重活了,可家里做主的依旧是她父亲。   她不知道林建华这想法能坚持多久,但是她本能有些害怕。   如果不是比她大的人都结了婚,她也不至于挑这么小的。   林建华笑了笑,“我现在不是已经大了吗?我上面有三个哥哥和两个姐姐。我从小听他们话长大的。我也不介意多一个。而且我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好。年龄大有年龄大的好处?”   “什么好处?”   “年龄大的姑娘不会无理取闹,不会故意折腾人。”林建华笑了笑,“我四姐跟她对象谈恋爱的时候,几乎每周都会让他买各种东西。有的在我看来挺难办的。”   芳芳歪着脑袋,笑盈盈地看着他,“比如说?”   林建华举个例子,“比如她让四姐夫给她集邮。买全年发型的邮票都买一套。她想要收藏。”   芳芳不解地问,“邮票不是用来寄信的吗?她收集它干什么?”   林建华其实也不懂为什么要集邮,但是他四姐似乎特别着迷。为此还专门买了一个本子用来收藏这些东西。他解释,“这是一种爱好。就像我五哥喜欢画画,我二哥喜欢钓鱼,他们有自己的爱好。而且这些爱好都不花钱,我爹也都坚持他们。”   芳芳一想也是。以他们家的条件来说,这些邮票根本就不贵,她又问,“那你喜欢什么?”   林建华想了半天,“我现在还没有特别的爱好。不过等我有了孩子,我大概会喜欢跟孩子玩。”   芳芳脸色爆红,不过对他的印象倒是好了些。   如果一个男人喜欢孩子,那她将来至少不会很辛苦。而且看得出来,他也没有不良嗜好。顶多就是有些小孩子脾气。   在回去的路上,林建华忐忑不安地问,“你喜欢我这样的吗?”   芳芳先是一惊,想了想,她开口道,“我以前有过一个对象。后来我爹生了病,对方提出了分手。你介意吗?”   林建华一早就猜到以她的年纪不可能一直是单身,但是他还是有些小失望。   想了一会儿,他摇头,“有点介意,但是我喜欢你的真诚。”   芳芳笑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第124章   送走娘俩, 林炎城回过头来问小六,“怎么样,看中没?”   林建华挠了挠头发,羞涩得点头。末了,他又略带忐忑地问, “爹,她会不会嫌我年龄小啊?”   林炎城拍了下他的背,“她嫌弃你小, 怎么会同意相亲呢?”   林炎城不喜欢婚事上有所隐瞒, 所以叮嘱刘婶帮着说亲的时候,一定不能隐瞒自家的条件。   刘婶自然不会不听。最主要的是以林家这条件,闺女任他挑。   刘婶送完人回来了, 笑眯眯地道, “我刚刚探听两人口风了,彭妹子对你家这孩子很满意。芳芳也同意先处处看。我刚刚帮你约了, 明天早上十点,带女方去县城看电影。”   林建华眼睛发亮,翘起嘴角说好。   刘婶打趣他, “要不要我跟着去?”   林建华不好意思地挠头, “不用了吧。您都够辛苦的了,县城, 我又不是找不到。”   刘婶见他脸上带笑,猜到他对芳芳也挺满意,便乐道, “那成,看完电影,别忘了请人家吃饭,送人家回家。男孩子要勤快一点,千万别毛手毛脚的,当心人家女方觉得你不稳重。”   林建华点头答应。   林炎城回屋拿了两斤面粉出来,“等两个孩子成了,一定给你这媒人包个大红封。”   刘婶笑眯眯地接过来,“那成。我就等着两个孩子能成。”   送完刘婶,林炎城回到堂屋,发现林建华不在。他挑了挑眉,在卧室找到了人。   林炎城抱臂倚在门旁,笑话他,“哟,这么急着找衣服,要不要我帮你参考参考啊?”   林建华脸色涨得通红,抖了抖手里那件七成新的褂子,“好啊,爹,你觉得我穿这件怎么样?”   林炎城收了笑脸,认认真真看起来,“换上,我看看。”   林建华立刻脱掉旧衣换上手里这件。   林炎城看了一圈,这衣服有点偏大,穿在他身上松松垮垮的,有种小孩大人衣服的滑稽感。   他点了下巴,“把衣服掖到裤子里。”   林建华照做。塞好之后,显得他的腰太细。   林建华这个身材,再过几十年,绝对模特标准身材。   但是这个年代,长得胖叫有福气。长得瘦那就是贫穷的代名词。   林炎城把自己工作时才带的皮带拿给他,让他勒上皮带。又帮着他把掖好的衣服弄出来一点点,不要紧紧贴在身上。   收拾好之后,显得人精神了一些。   “裤子,换那件军装的吧。”林炎城又帮他挑了裤子和鞋子,算是配了一身。   头发刚剪没几天,倒是不需要再剪。林建华特地洗干净,直到头发干了,才睡觉。   瞧着这孩子这么认真,林炎城担心他感情投入太多,一旦女方没看上他,他回头再受伤,忍不住还是泼了一盆冷水,“小六,这世上有许多事情,你努力了就能成功。但是有些事情,无论你如何努力也成功不了的。那时,你就要调整你的心态。不要死缠烂打。这样只会惹人厌烦。”   林建华脸色煞白,“爹,你不看好我俩吗?”   “不是。我担心你投入太多,得不到同样多的回报会伤心。爹是怕你受伤。”   林建华稍稍放了心,“爹,你放心吧。我知道该怎么做的。”   林炎城拍拍他的肩膀,“我也相信我儿子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拿得起放得下的好孩子。好好去约会。”   林建华笑了笑,牵着自行车往外走。   走了几步,林炎城突然想到,还没给他粮票,忙从身上拿出粮票给他,“这些粮票和钱,你拿着。一定要对姑娘大方一点。别太小气了。”   林建华笑着接过来。骑上自行车,朝林炎城挥了挥手,走了。   一整天,林炎城都有些神思不属。   六个孩子当中,小六是最没有主见的一个。虽然年龄最小,但是他对感情也是相当认真的。   如果他被女方拒绝,心里会产生自厌。这样对他长久的人生发展相当不好。   正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面前的桌子被人敲了几下。林炎城回头,就对上张松年疑惑的脸,“哎,老哥,你想啥呢。问你好几遍也没反应。”   林炎城怔了怔,“什么?”   张松年无奈,只好又重复一次,“我刚刚问你,咱们什么时候有新社长?咱们队的农具好多已经老旧了,我想着是不是该更换新一批了?”   林炎城摇了摇头,“等上面通知。”   吴宝中插嘴道,“许社长真的被撤了吗?我觉得他也就是失职,不至于就把他撸了呀。”   林炎城摇了摇头,“许社长回原来厂子当工人去了。估计是调不回来了。”   “希望新社长是个好的。要不然咱们的日子又会不好过了。”   林炎城没说什么。   散完会,林炎城回到家里,没过多久,林建华就骑着自行车回来了。   林炎城特地看了眼墙上的闹钟,还差十分钟到四点。约会时间够长的。   “快进来。今天怎么样?”林炎城等他进来,迫不及待地问。   林建华瞧着他爹比自己还紧张,也没跟他卖关子,一五一十全说了,“我跟芳芳看了电影,我还给她买了一包瓜子。看完电影,我带她去吃饭。我让她点,她点了两个素菜。我帮着点了份肉菜。我觉得她很会过日子。”   林炎城笑了,“那就成。会过日子就成。”   林建华也高兴。他花的都是他爹的钱,每多花一分,他心里就觉得自己没用。但是为了娶上媳妇,他又不能不花。煎熬得很。   “剩下的交给你刘婶去办吧。”林炎城可是知道乡下结婚有多快的。   相完亲,约完会,下面就是议亲阶段。   林建华也想早点把姑娘娶回来,笑眯眯地道,“都听爹的。”   林建华明年二十,这个年龄在乡下已经不算小了。他等得起,女方等不起。所以只能早点结婚。   芳芳家也是乡下人,他们也不会在乎领证。倒是省了林炎城一番口舌了。   林建华到隔壁跟刘婶商量定亲。   刘婶一早就从彭婶那边打听了,“他们家要求不多。彩礼要三十,因为芳芳爹身体不好,所以这钱多半是留下了。老哥,你没意见吧?”   以前彩礼都是十多块,但是这几年饥荒下来,女孩子越来越少。彩礼自然也跟着水涨船高。三十块钱算是非常合理的价格了。   林炎城一口答应,“成!”   “那我明天就约双方见面。”刘婶顿了顿又补充一句,“不过芳芳爹身体不好,可能还要劳烦书记跑一趟。”   林炎城摆了摆手,“应该的。咱们是男方,主动一点也没啥。”   刘婶见他这么好说话,觉得这门婚事应该能成,她拍着巴掌大乐,“那我明天就去说。顺便再问问,他们家有没有别的要求。”   林炎城自然说好。   第二日傍晚,刘婶回来了。   林建华罕见得没有出去玩,一直陪在林炎城身边,跟他一起学习怎么做板凳。   林炎城跟上面请假回来,就是为了小儿子的事情。   为此,他还特地跟大刘借了一堆家伙事儿。   林炎城的手艺不错,小板凳做得像模像样。林建华瞧着十分稀奇。能把几根木材眨眼间就坐成一个板凳,还这么结实,在他眼里非常了不起。于是他凑到旁边,问东问西,似乎也想学。   技多不压身,林炎城也有心教他。林建华学得很认真。   两人学得热火朝天,刘婶风风火火闯了进来。   她一屁股坐到凳子上,自来熟地给自己倒了一碗热水,咕嘟咕嘟灌了下去,“哎哟,可累死我了。”   林炎城放下手里的工具,和林建华一起坐过来,给刘婶添水,“辛苦啦。”   刘婶摆了摆手,“哎,不辛苦。就是我娘家太远,我这脚底板都要被磨破了。”   林建华忙从高几上拿了一罐糖,舀了两勺放在碗里,“刘婶,您喝。”   刘婶笑眯眯地喝了一口,原本毫无味道的水立刻变得甜滋滋的。   她惬意地眯了眯眼,调侃地道,“你这孩子倒是长大了。不错不错。”   林建华眼巴巴地看着她,等待她接下来的答案。   刘婶噗嗤一声乐了,啪叽一下将碗搁到桌上,笑着道,“放心吧,已经成了。女方要求你们给她做三身衣服,两床棉被,还有些小件,对你家都不算事儿。”   林建华放了心,“那什么时候去买衣服?”   刘婶挑了挑眉,“知道你想早点娶到媳妇。但是你再着急也得按流程来啊!明天,双方家长见了面再说吧。”   林建华闹了个大红脸。   林炎城又问了女方家的情况。   刘婶原原本本说了,“他们家人口简单,芳芳下面有个弟弟,十六了。”说到这里,她倾了倾身体,“不过芳芳爹跟我透露了,想请你帮帮忙,能不能让芳芳弟弟跟你学学手艺。或者你给他找个师傅。”   林炎城动了动手指,“他想学什么?”   刘婶随口道,“你们那工地,不是有很多大工吗?你就让他学个木工,泥瓦匠什么的,都行。”   林炎城倒是没说什么。   林建华补充一句,“学这个可以,但是我爹没有门路帮他弄成临时工啊。”   他不想为了这事,和芳芳吹了,倒不如提前说明。   刘婶点头,“肯定的。他以为当临时工那么容易呢?那孩子才十六,比你家小六瞧着瘦弱多了。哪个工地敢用这么点的孩子啊。”   林炎城笑笑,“小六说话直,你别介意。但是他说得也是实情。”   刘婶自然当然知道小六说得是真话。如果林炎城有门路,那也不至于让小六一直留在队里当拖拉机手了。   第二日,穿戴一新的林家父子提着礼物,不辞辛苦跟着刘婶到芳芳家商谈婚事。   彩礼,聘礼,陪嫁,进行得相当顺利。   女方不是狮子大开口的人家,也不是只想把女儿卖出去,就不管她死活的那种无良父母。   为了让女儿能幸福,女方家里还是陪嫁了不少东西。虽然都不贵,但是也是乡下人能拿出来的最好东西。   林炎城相当满意。   吃饭时,女方父亲问起儿子当学徒的事情。   林炎城实话实说,“我底下有好几个大工。明天就可以带他去拜访师傅。只是临时工可能当不了。”   芳芳父亲笑了笑,“当个木工就挺好。哪怕不能当临时工,只要他有这门手艺,到哪都饿不死。”   这应该是父母为子女做的长远打算了。林炎城对这一家印象不错。   两家商定,明年春天就为两个孩子办婚礼。   第二日,林建华拿着亲爹给的布票,带芳芳去县城买了几身新衣服。   他也很快给芳芳弟弟介绍了大工,让他跟着对方学手艺。   小六的婚事进行得相当顺利。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第125章   十一月中旬, 天气骤然转冷,一连下了七天倾盆大雨。   天空乌压压,一副永不停歇的模样。   林炎城带人把盖好的雨棚检查一遍。又担心地里的庄稼会受这大雨影响,便向领导请假。   领导知道他是大队书记,再加上他们吃够了饥荒时的苦,二话不说就准了。   当林炎城回到五星大队的时候, 吴宝中已经带着几个有经验的老庄稼把式商量好了对策。   吴宝中把法子说了出来, “如果积水太多, 咱们在旁边设立小水沟把水排出去。”   稻田地倒还好说,前后都有小水沟可以排水。但是旱地一般很少设。有人可惜得不行, “临时挖, 肯定会损失部分收成。”   吴宝中摊了摊手, “这也是没法子。总不能让小麦淹死。”   幸运的是, 三天后, 雨势变小,隐隐有停歇的迹象。照这个速度,小麦倒是不用担心被雨水淹死。他们也不用再挖小水沟了。   林炎城准备第二日回大桥那边。   只是没想到,当天晚上,淋成落汤鸡的林建军回了家。   他嘴唇冻得发紫, 身上的衣服全都湿透, 紧紧贴在身上, 脚上的鞋子脏污不堪,好像是淌着泥水回来似的。他手里捧着一包用油布包着的小包裹,顾不上抹脸上的雨水, 抖着嗓子地对林炎城道,“爹,出事了。”   正在吃饭的林炎城放下碗,忙起身把人拉进来。   林建华瞧着五哥冻成这样,忙回屋帮他找衣服。   林炎城接过林建军手里的小包裹,打开一看,居然是一封白纸黑字的告示。   林建华抱着衣服出来,惊讶地大叫起来,“哎呀,五哥,你怎么把人家的告示给揭下来了?”   林建军没有回答,指着那告示上的几个人名,提醒他,“爹,你看看!”   罗前进,陈敏芬,罗奚珍,咦?   林建华惊讶地瞪大眼睛,拽着林炎城的袖子,小声嘀咕,“爹,这个好像是罗奚珍啊?”   林炎城抬了抬眼皮,示意林建军把衣服换上,语气不容拒绝,“别冻着了,快点回屋换衣服去。”   心急如焚的林建军只好夺过小六手上的衣服,往屋里跑。   林建华看着告示,心里有些发慌,“爹,怎么办?五哥会不会?”   受几个哥哥姐姐影响,小六对罗奚珍也没有好印象。但是偏偏五哥对她情有独钟。   哪怕他再不喜欢罗奚珍,也不好直接说出来。他其实也能感受到他爹对罗奚珍也不怎么喜欢。要不然他爹也不会迟迟不帮五哥结婚了。   要知道以他爹的能力,还有几个有本事的亲戚,只要他爹开口,别说要五百彩礼,就是要一千,都能拿得出来。可惜,他爹就是不张这个嘴。   隐约有跟五哥熬的意思。林建华瞧着也替五哥着急。   照他的想法,罗奚珍出事,反而好了。至少他爹和五哥之间不再犟着了。   但是同样的,他又担心五哥会干傻事。   而林炎城想的是什么呢?他心里只有释然。该来的总会来。   哪怕他曾经让小五告诫罗家不要走歪门邪道,可偏偏人家不听,一条道走到黑。   “爹,你说怎么办?”已经换好衣服出来的林建军连头发也顾不得擦,向林炎城讨主意。   林炎城指着上面罗列出来的罪名,“这上面说罗前进贪污行贿和铺张浪费,都有哪些证据?”   林建军扯了扯嘴唇,“从家里搜到了将近三千块钱,至于铺张浪费是邻居们的证词。”   林炎城把告示卷起来,放在油灯下点燃,“有几个邻居们的证词呢?”   林建军低下头,“有七八个。”   林建华瞪大眼睛,惊呼出声,“这么多?他们家到底有多不招人待见呐?”   林建军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心里也叹气。罗家往日行事太过高调,看来是被人盯上了。   林炎城敲击桌面,淡淡地道,“你岳父上回升了一级,恐怕也得罪了不少人吧?”   林建军也猜到了,他心里拿不定主意,“爹,你有没有法子?”   林炎城凉凉地看了他一眼,“有法子。你可以主动去承认那三千块钱是你的。”   林建军面上有片刻犹豫。不等他说,林炎城又道,“以你的能力攒不到这么多钱。然后你可以说那钱是我的。然后让调查组来查我。”   林建华急得直跺脚,“爹,你瞎说什么呢?上回,你差点被工作组的人给泼脏水。难道你还想被查吗?”   林炎城淡淡地道,轻斥道,“你五哥想救岳家,想娶罗奚珍。我算个什么东西。死了,不正好趁了你五哥的意吗?”   林建军脸色涨红,跪倒在林炎城脚边,“爹,我没有。我就是想让你出出主意。”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是什么主意。”林炎城一巴掌打到他肩上,疼得他呲牙咧嘴。   林炎城彻底火了,以林建军对罗奚珍的真爱程度,一定会帮她顶罪。林炎城绝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他哼了哼,“你想当你的大英雄,没人拦着你。但是你想害我们全家,我绝饶不了你。”   林建军吓傻了,一个劲儿地摇头,“爹,我没有。你是我爹,我怎么会害你呢?”   林炎城自然相信这话,但是他不害家里人,可是他肯定想给罗家脱罪,那三千块钱就说不清。以林建军的能力,根本攒不了这么多钱。调查组自然就会往深了查。自己是工程师,一个月工资比林建军还要多。以他们家的能力攒三千块钱绝对不在话下。可是,之前小六才把他吹成大善人,钱都拿来买粮食了。他哪还有三千块钱给罗家?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到时候,他坏了名声,罗家也救不回来。林建军做伪供,自然也要丢工作。怎么都不划算。   林炎城下命令,“既然如此,那这事你就什么都别管。你马上就要被罗家推出去当替死鬼了,你知不知道?”   林建军瞪大眼睛,“不会吧?”   林炎城捏着手指,勾起唇角,“你且看看吧。”   书里的林建军一直没能跟罗奚珍处上对象。罗家出事的时候,罗奚珍的对象被罗家推了出来。可惜的是,罗奚珍的对象不肯承认那三千块钱是他的。罗家最终还是遭了秧。   林建华也在旁边附和,“五哥,你擦亮眼睛看着吧。那罗家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你要是承认那三千块钱是你的。你会连累咱爹,大哥和二哥,甚至是三姐夫和四姐夫都有可能被审查。你可想好了?要不要当这个英雄。”   林建军拍着胸口保证,“爹,你放心,我不会的。我肯定不会承认那钱是我的。”   林炎城放了心,“那就好。”   他指着已经烧成灰的告示,“你揭这告示的时候,也不知道被人看到没有。你要想好说辞才是?”   林建军脸色瞬间变得苍白,“爹,你想我怎么做?”   林炎城淡淡解释,“你就说我一直不同意你跟罗奚珍处对象,你是把告示拿来给我看的。我看完后,就烧了。”   这种东西不能留,一旦调查组的人把他们家也当成罗家的同伙,那他们就说不清了。   “五哥,你一定要跟他们划清界限。”林建华一直待在大队,比林炎城还清楚那些工作组是怎么给人定罪的。他们想尽办法从别人嘴里扣字眼。稍不注意就有可能被人当幌子。   林建军有些迟疑。钱是罗前进贪的,跟罗奚珍半点关系都没有。   林建华适时加一句,“如果你不划清界限,你一定也会连累家里人的。你和我们是一家子,你要是成了坏份子,那我们全家都讨不了好。你可不能糊涂。”   哪怕林建军对爱情再执着,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亲人受自己连累。   林建军低下了头,“好。我会划清界限的。”   没有讨到主意,林建军心事重重回了县城。   他到了办公室,屁股还没坐热,就被调查组的人找过去了。   “我没有。那钱跟我没关系。”当林建军听到罗奚珍想把那三千块钱栽到他身上的时候,他立刻矢口否认。   黄组长面无表情地打量他,“可罗家人都说那钱是你给的。而且罗前进还打算今年把闺女嫁给你。”   心已经凉成半截的林建军没有高兴,只剩下苦涩,“我弟弟前儿才定亲,彩礼三十。同样都是儿子,黄组长,你觉得我爹会这么偏心吗?”   一个三十,一个三千?稍微用脑子想一下,都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黄组长面色稍缓,“可罗家说你家有能力。你爹是工程师,你大哥大嫂都是铝厂的正式工人,你二哥当兵,你三姐夫和四姐夫同样都是工人。你们家能攒到三千块钱,一点也不稀奇。”   这是引诱他把罪名担下来,林建军心里也清楚,“我们家攒不了。我爹之前把所有钱都拿去买粮食借给社员们了。”   黄组长惊讶地张大嘴,“借给社员们?”   “对,这事咱们大队的人都知道,你随便找个人都能问到。”林建军自嘲一笑,“我爹一直反对我跟罗奚珍处对象。他一直盼着我俩能分手。现在,听到你说罗家把钱栽到我头上,我爹指不定在心里怎么笑话我呢。”   黄组长同情地看着他,不得不承认这小伙子确实识人不清。心里又暗自把罗家骂了个狗血淋头。为了脱罪,他们什么样的谎话都编得出来。当真无耻。   问不出来,黄组长让林建军签字离开。等他快走到门口的时候,黄组长好心建议,“你想见罗奚珍吗?”   林建军摇摇头,“不必了。我相信组织。”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第126章   让林建军没想到的是, 罗奚珍居然也跟着一起被判了刑。   林建军去找黄组长了解情况,“不是说钱是罗前进贪的吗?为什么罗奚珍也被扣押了?”   黄组长上上下下打量他一通,“你还关心她呢?”   林建军强笑了一下,“她以前是我未婚妻,我……”   黄组长拍了下他的肩膀,“早点把她忘了吧。就算她没有贪污, 但是他们家铺张浪费是事实。而且光她个人的衣服就装了满满四大箱子。她是家里最奢侈的人。”   林建军不相信, “她哪来那么多钱买衣服?”   “谁说不是呢。她那些衣服哪件都不便宜。我估摸着来路也不光彩。所以上头的意思是把人一起扣下来。”黄组长叹了口气。   林建军失魂落魄地回了家。   林炎城没有落井下石, 而是让他回屋好好睡一觉,“别想那么多了。”   林建军低着头, 坐在凳子上一声也不吭。   林建华讥笑一声, “饥荒时, 那么多人都饿死了, 她却铺张浪费, 上面只判她三年,已经够仁慈的了。”   林建军动了动手指,“可她一个姑娘家,去那种地方。她还怎么活?”   “他们一家三口去那地方,互相照顾, 我看也挺好。”林炎城想了想, 又道, “如果你不放心,等她走时,你偷偷给她塞点钱, 不就行了?”   林建军抿了抿嘴,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林炎城知道他心里不好受。喜欢这么多年的对象马上要去那种地方,他们以后没有机会在一起了。   一周后,林建军偷偷去送了罗奚珍。只是回来后,他喝得昏天黑地,“她怪我。怪我没有把那三千块钱认下来。”   林建华一巴掌拍到桌子上,“自私鬼。那钱是他们家贪的。凭什么让你认?她这是把你当替罪羊呢。”   林建军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失望多一些还是伤心更多一些。   他只想喝醉,好好麻痹自己。   林炎城给他请了一周假,这副尊容要去上班,那才会被人攻击呢。   转眼一九六四年来了。   三月初的一天,林炎城独自拎着包裹说要出去一趟。   林建华惊讶极了,“爹,你去哪啊?”   林炎城笑了笑,“上面派下来的任务,你不方便知道。”   听说是秘密任务,林建华便也不再追问。   林炎城计算着日子,先是步行到县城,而后坐公交车,到了临江省最大的劳改农场。   这个劳改农场相当于一个小镇,里面光罪犯就有四五千人。   负责看守的人也是从部队退下来的军人。看管绝对严格,从来没听说有人能逃出来的。   听到林炎城说要见陈红哥,负责看门的老头,二话不说就把人带过来了。   几年没见,陈红哥老了许多,眼角额头上刻着几道深深的皱纹,背也佝偻了几分。那双手更是粗糙得不像话。   林炎城跟他寒暄一阵,便问起罗家。   陈红哥对罗家印象不深,主要是没有刻意留意过,他抓了抓头发,为难地道,“这边每天都有新人过来。来的都是坐牢的,怎么可能会有欢迎仪式。”   林炎城想想也是,跟他说了家里的境况。   得知家里又有了自留地,陈红哥终于放了心,“只要有自留地,那就饿不死。”   林炎城又把大队干部都被清洗之事也说了。陈红哥脸上的笑容更深了,“好,太好了。这样就没人能欺负妞妞娘了。”   林炎城笑着安慰他,“放心吧,没人敢欺负他们娘仨。”   陈红哥说了一番感激之话,就走了。   林炎城没有直接离开,而是跟看门老头聊天。   他拿出一包大前门香烟递给老头,又滑了一根火柴帮他点火,“您老在这边干了多久了呀?”   老头吸了口烟,惬意地眯了眯眼,“这烟不错。”他回想了下,才回答对方的问题,“有二三十年了吧。”   林炎城笑了笑,自我介绍道,“我是负责建大桥的工程师。之前我儿子跟一个姑娘处对象。这姑娘受父母连累也一起进来了。我想打听一下她的境况。不知道,方便不?”   老头没有说话,烟雾缭绕间,林炎城注意到他的视线一直落在自己手上。   林炎城会意,把手里刚刚开封的烟递了过去,“这烟不错,送给您老抽吧。”   老头把烟盒塞到自己衣兜里,这才笑着回答,“你说的姑娘叫什么名字?”   “罗奚珍,她父亲叫罗前进。”   老头怔愣了一下,眼神闪烁不停。   林炎城转了转眼珠子,笑着道,“说实话,这姑娘已经成这样了,我不希望我儿子跟她还有什么瓜葛。所以我这次来,是想以她的名义写封分手信。”   老头想了一会儿,叹了口气,“你做得也没错。”他补充一句,“这姑娘在这边挺好的。但是她跟你儿子恐怕没指望了。”   一个是坏份子,一个是工人,肯定不配。林炎城误会他话里的意思,“那也成。知道她活得好好的,我就放心了。”   林炎城把自己写好的信拿出来。为了模仿罗奚珍的字迹,他可是偷偷开了小五的箱子,才拿到罗奚珍以前写给小五的信。   老头接过林炎城递过来的信,上面已经贴好了邮票,“下周三,邮递员会过来。到时候我交给他。”   林炎城立刻道谢,他四下望了望,从书包里掏出一沓票塞到老头手里,“同志,我还有件事麻烦你。”   老头低头看了眼手里的布票,不慌不忙地接过来揣到自己兜里,“什么事?犯法的事,我不做。”   林炎城笑着摆摆手,“犯法的事,我也不做。”他指着那封信上的名字,“如果有写给我儿子的信,能不能麻烦你把信拦下来?”   老头诧异地看了林炎城一眼,“为了让你儿子死心,你还真是煞费苦心啊。”   想了想,老头到底还是答应了。左右那个姑娘跟他儿子已经不可能了。何不成全了人家。   林炎城无奈地摊了摊手,“我儿子等了这姑娘好几年。感情很深。我也是怕他会受伤害。”   老头理解地点头,“都是为人父母,我懂。”   办完这事,林炎城告辞离开。   一眨眼,半个月过去了。林炎城估摸着信应该寄到了,担心林建军会像书里那样黑化。利用这次休假时间,林炎城便往县城跑。   林建军住的是大宿舍。他的性子不像以前那么孤僻,倒也交了几个朋友。   听到林炎城来看林建军,林建军的舍友带他回宿舍。   路上舍友一脸担忧,“今早,他收到一封信,整个人都懵了。请了半天假,回来就躺在床上,连饭也不吃。问他出了什么事,他一声也不吭。”   到了门口,舍友要回去继续上班,林炎城向他道谢。   等人走了,林炎城进了屋,找到蒙着被子躺在床上的林建军。   他坐到床沿,隔着被子拍了一下,“小五?”   林建军拉开被子,露出那张红肿的眼,声音哽咽,“爹?”   林炎城把自己带来的东西放到床头柜上,担忧地看着他,“你怎么了?”   “爹,奚珍出事了。”林建军抹了把泪,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她已经没了。”   林炎城诧异地张了张嘴,好半天才找到声音,“她怎么会没了呢?她不是在劳改农场好好的吗?”   “她之前就得了肺癌。医生说治不好了。”说完这话,林建军把头埋在被子里痛哭流涕。   林炎城轻抚了下他的背,重重叹了口气,“小五,人死不能复生。你一定要好好挺过难关。”   林建军把揉成一团的信铺开,无奈地笑,“她向我道歉,说不该利用我。她说她一直拿我当朋友。她想要嫁给一个有本事的男人。”   林炎城气愤地站起身,“她怎么能这样?”   “爹,一直都是我自作多情。你说可不可笑?”林建军扯了扯嘴角。自己为她死心塌地,她却一直欺骗自己。   林炎城仔细观察他的神色,小心翼翼地道,“小五,你没事吧?”   “为什么她要告诉我。我宁愿她一直骗我。”林建军捂着心口,一副受了打击的模样,“她救过我,给我馒头吃。我记了一辈子。她为什么说对我没有喜欢,只有利用?”   林炎城掐了掐手指,心里暗自吐槽,该不会是实话太伤人,把这孩子给逼疯了吧?   其实家里几个孩子都能看得出来罗奚珍对小五不是真心的。也不止一次当着小五的面说罗奚珍这人太装。当初罗奚珍给小五馒头吃,估计也是心存利用。并不是她真就善良。   可是小五不信。他一直相信罗奚珍的谎言。   但是罗奚珍写信承认了,他又受不了了。   林炎城搂着他的肩膀,不停地安慰他,“小五,虽然她欺骗了你。但是你确实接受她馒头了。我年轻的时候,可是遇到比这还恐怖的欺骗。”   林建军没有说话。   林炎城继续道,“我年轻时遇到的一个真事。我朋友的对象在大户人家当丫环,为了过上好日子,她故意喝醉酒跟那家的少爷发生关系。还故意让少奶奶看见。少奶奶一气之下回了娘家。这姑娘为了能有个名份,第二天又跟好几个男人发生了关系。终于怀了孕。那家老太太让她把孩子生下。后来,她又挑拨少爷和少奶奶的关系,少奶奶小产之后,一辈子都不能生了。她的儿子反而成了这家的唯一继承人。”   林建军听呆了,好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怎么会有这么恶毒的女人?”   林炎城紧接着又道,“少奶奶因为娘家失势,跳湖死了。没几年,老太太也走了。这个姑娘当了家。但是她儿子究竟是谁的种,谁也不知道。”   林建军迫不及待地追问,“后来呢?”   林炎城叹了口气,“后来,临死前,这姑娘才告诉这家少爷,把少爷活活气死。她成了名副其实的女主人。”   林建军沉默地捶了下床板,“不公平。这种人就该下地狱。”   林炎城见他还没明白自己话里的意思,继续道,“这少爷笨吗?他不笨,他是家里的顶梁柱。在外面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可为什么他会被一个丫环耍得团团转呢?”   林建军低下头,作思考状。   林炎城给他答案,“因为丫环低眉顺眼,从来没有忤逆过他。甚至在他心里,丫环只是个丫环,他当个玩意。他错就错在,明明是人,他却把她当低贱的物品。这是错误的。人是有思想的。表现得再温顺,也不代表她就是只猫。所有人都说罗奚珍不简单,可你不信。你就跟那瞎了眼的少爷没什么两样。”   林建军张了张嘴,“爹?”难道他真的这么眼瞎吗?   “是!你受骗很痛苦。可我觉得你是自找的。你大哥,你二哥,你三姐,你四姐甚至连小六都提醒过你,罗奚珍不是好姑娘。不适合结婚。可你听吗?你不听,你刚愎自用。因为人家给了你一个馒头,你就相信她是个好人。也许她只是想要只听话的狗呢。给你一个馒头,对她而言,一点也不难。而你却要用一生来偿还。可怜你现在还自怨自艾。当真是可笑。”   林建军被训得面红耳赤。他张了张嘴,想替自己辩解。却发现他爹说得都是实情。   是他一直不相信罗奚珍是个坏人。是他眼瞎。他遭受这一切,都是活该!   林炎城言词越来越犀利,“她死之前,发了善心,告诉你真相。你还在这边替她哭泣,为她伤心。我看你活该被她骗。你就是个傻子。”   林建军涨红着脸,好半天没找到合适的词来反驳他。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第127章   也许是那封信真的起了作用。林建军受此打击后, 竟恢复了正常。   他原本就对女人不假辞色,被罗奚珍刺激后,更加不喜欢搭理女人了。   林炎城让他找对象,他也不愿意,甚至还说,“爹, 我发现女人太能说谎了。我以后不结婚了。”   林炎城黑了脸, “你不能因噎废食吧?你大嫂, 你三姐,你四妹不都挺好的吗?她们哪一个是谎话精了?”   林建军无话反驳, 但是他还是坚持, “再等等吧。我现在还不想找对象。”   林炎城也不忍心逼他。想着等再过段日子再帮着他张罗。   就在林炎城忙着给小儿子准备置办结婚需要的东西时, 一封信打破了平静。   “爹, 我今天又收到罗奚珍寄过来的一封信。”林建军百思不得其解。   林炎城心里一紧, 他明明给了那看门老头好处费,对方居然这么不上道,只拿钱不办事。   林炎城伸手,“把信拿来我瞧瞧。”   林建军从书包里翻出那封信,交到林炎城手里。   信封上的确写的是林建军的名字。   但是有些意外的是这信封上面并没有公章。而是私人写的信件。   但凡是从劳改农场寄出的信件都要反复核查。   当然上面还会有劳改农场的公章。   “这信好像不是劳改农场的呀?”林炎城挠头装作回忆的模样, “我记得你之前给我看的那封信, 上面好像有劳改农场盖的章吧。这封信好像是私人写给你的。”   如果是私人寄的信, 那就没有劳改农场的公章。可是怎么可能呢?   罗奚珍正在劳改农场服役,她又出不来,她的信应该从劳改农场寄出才对啊。   林建军也纳闷, 但是他很快就给罗奚珍找到理由,“兴许她是请人帮着寄呢。”   林炎城却不看好。罗家亲戚在罗家出事后跑得比兔子还快。甚至还登报断绝关系。   绝不可能会有人去劳改农场看他们的。   而且罗奚珍是坏份子,谁愿意招惹这么个麻烦。   林炎城压下心里的疑惑,打开信,一目十行看了下去。   信里的内容跟林炎城上回写的还算有共同点。信中所写,罗奚珍是被一个叫许莉蓉的姑娘陷害的。紧接着又描写了,罗奚珍早就得了肺癌,死状非常凄惨。甚至还说她有多么想林建军。最后还做出忏悔,她一定早点嫁给林建军。   这封信的口吻是罗奚珍的一个女性朋友在罗奚珍死之前去看望她后,为了满足她生前遗憾才寄了这封信。   林建军神色相当复杂,“爹,你说她到底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啊?”   上一封信说骗了他,这封信又说爱他。他该信谁?   林炎城凉凉地看了他一眼,“这么明显的挑拨离间,你都没看出来?”   林建军傻了眼,“什么意思?”   “这封信是罗奚珍的朋友寄来的。可是罗家出事后,有谁去看过她?一个个跑得比兔子还快。”林炎城嗤笑一声,他点了点信封上的地址,“瞧见没?上面是长风公社。你认识罗奚珍这么久,你知道她有长风公社的朋友吗?”   长风公社?林建军想了半天都没能想出来,罗家在乡下有什么亲戚。   罗家一直都住在城里,罗奚珍也自诩是城里姑娘。她哪会认识什么乡下姑娘呢?   如果是初中同学,那根本不可能。罗奚珍的初中同学都是城里人。   如果是中专同学,他和罗奚珍就是同学,没有理由不认识此人。而写信人的名字,听着十分陌生,他根本就不认识,所以她是谁?   读完这封信,他说不定会找这个叫许莉蓉的姑娘报仇。林建军恶意揣测起来,“难不成成写信人跟许莉蓉有仇?”想借他的手报仇。这完全就是利用。   林炎城敲击桌面,突然道,“你去打听一下,许莉蓉的对象是谁?她和罗奚珍到底有什么纠葛。”   林建军点头答应。   没过几天,林建军就打听好了。他脸色苍白,好像一只厉鬼。   在林炎城的一再逼视下,林建军才咬牙把打听到的事情说了出来,“罗奚珍和许莉容是同事,许莉容的对象是北京来的大学生,是劳动局的。听说家境非常不错。许莉容说她不止一次看过罗奚珍想要勾引她对象。”   林炎城淡淡地问,“然后呢?”   林建军扯了扯嘴角,“我找那对象确认过,他对罗奚珍没有感情。而且听他的意思罗家出事跟许莉容脱不了关系。”   罗奚珍出了事,只要不是傻子都不会承认跟她有瓜葛。林炎城掀了掀眼皮,看着一脸挫败的林建军一眼,“他说的话,你信吗?”   之前就受了打击的林建军内里是已经千疮百孔。   以前在他心里,罗奚珍就是天仙下凡,接触后是个娇公主,处对象时是白莲花心机婊,接到上封信时,她是欺骗他感情的骗子。   现在么,已经成了脚踩两条船,不知羞耻的女人。   当你以为这就是她的真面目时,她又会刷新下限,林建军已经是恶心透顶了。   以前他一直以为是自己不够好,她才会对别的男人青睐。可是一而再再而三被对方欺骗,哪怕他性子再好,心眼再大,也受不了这个打击。   林建军抚了抚额,“他在说谎。他对罗奚珍有情。”   有没有情,他一眼就能看出来。那男人不用他威胁,向竹筒倒豆子似的,什么都说了。甚至还说罗奚珍勾引他,把什么罪名都推到罗奚珍身上,当真是无耻。   移情别恋的对象就是这么个怂货,林建军失望透顶。甚至在他心里,还隐约有被看扁的意思。就算她要换对象,起码也要换个比他好的呀。换个比自己差这么多的。是想恶心谁呢?   林炎城可不知道林建军这个心思,他现在怀疑这写信人的目的。   为什么对方要除掉许莉容?   林炎城想不通,又问,“许莉容认识写信人吗?或者她知道长风公社的人吗?”   林建军摇头,“许莉容和她对象都不认识。甚至两人从来没去过长风公社。”   林炎城从大桥那边借了地图,摊开来给林建军看,“你瞧这长风公社离劳改农场特别近。我估计这事不简单。”   如果长风公社是在劳改农场附近,那写信人跟许莉容就没什么仇怨了。   可偏偏对方对林建军的事情知道得这么详细。   林炎城不得不怀疑这封信的真实性,“我猜这写信恐怕是罗奚珍的妈妈写的。写完之后,她请劳改农场的人帮忙寄出去的。”   劳改农场每天有那么多人进,肯定也有不少人出来。   出来后,到附近帮忙寄信,一点毛病都没有。   林建军自然也猜到了,自嘲一笑,“没想到,我还能成为他们复仇的棋子。”   一开始是顶罪,现在是棋子。   林炎城想得更深一点。   他之所以写那封信,是因为中有这个桥段。林建军就是接到罗奚珍身死的消息才彻底黑化,为了帮她报仇,才弄死那么多人。   但是事情究竟是不是他猜想的那样,谁也不知道。林炎城打定主意,要去劳改农场调查清楚。   他是刨根问底的人,被别人白白利用,这么大的事情,他不能当不知道。   林建军听到林炎城的打算也想去。   林炎城却以工作为由否决了,“你还是好好工作吧。罗奚珍已经死了,难不成你还要跟她母亲吵架吗?”   他当然不会在乎他俩有没有吵架,他主要担心罗母会把他写的那封信抖出来。那才是真的糟糕了。   林建军心里窝着火,却又不得不承认他爹说得有道理。   他跟罗奚珍毕竟谈过对象。就算知道对方想利用他,难道他还能打对方不成?他只能憋屈应下。   林建军回了县城,林炎城辞别家人,去了劳改农场。   看门老头见他又过来了,笑呵呵开口,“你上回让我帮你拦信,我帮你拦着了。你要吗?”   林炎城点头。   看门老头从抽屉里递了一封信出来,“我跟你说,为了这封信,我差点被领导批评了。”   林炎城挑了挑眉,“为什么?”   一个罪犯的信,哪怕有人私吞了,领导都会争只眼闭只眼的。怎么可能会为了罪犯,反而训斥自己的手下呢。   看门老头叹了口气,“我上回不好意思跟你说,担心你多想。”   林炎城心中有种很不好的预感,“什么?”   “我们领导看上罗奚珍了。”   林炎城心里一个咯噔,“可是罗奚珍是坏份子啊,你们领导看上她,两人也不能在一起吧?”   “那有啥。我们领导在劳改就是这个。”他朝着林炎城竖了个大拇指,“再说了,罗奚珍犯的事也小啊。她又不是右派,只要我们领导法外开恩。别说三年,就是一年都能出来。”   林炎城定定地看了一眼看门老头,他把手里的信翻开,一目十行看了下去。这信的内容跟林建军收的那封大致相同。   林炎城咽了口唾沫,盯着看门老头问,“这信上说罗奚珍死了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了。”看守老头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你怎么会这么问?”   林炎城笑笑,“你不是说你们领导看上她了吗?我还以为你们领导会把她放出来呢。”   看守老头叹了口气,“三年改成一年不难。可她得了肺癌。这病又治不好。可惜了。这姑娘长得不错。我们领导已经四十能娶到这么水灵的姑娘,谁不说我们领导有福啊。可惜的是,她命不好。”   “她尸体埋在哪了?”林炎城突然问。   “我们领导把她弄去火化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投出了霸王票哦~ 第128章   既然大老远跑来了, 林炎城自然不会带个似是而非的答案回去。   他向看门老头问了领导的住址, 便向对方告辞离开了。   领导家住长风公社, 林炎城现在有理由怀疑那封信是这个领导写的。   长风公社离劳改农场很近, 走路也只需要四十分钟。   公社附近住的都是旧社会的穷苦人, 解放后, 他们的房子依旧归自己所有。   劳改农场的领导叫曹国兴,今年四十, 年初刚刚死了老婆。家里有三个儿女,最大的十八岁, 比罗奚珍只小了四五岁。   林炎城听到这事, 感慨万千, 老牛吃嫩草, 还真是哪个年代都不缺少啊。   林炎城向别人问了路,很快停在一处民房。   房子看起来很新, 红砖红瓦,还附带院子。   林炎城敲门,没一会儿就有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过来开门了。林炎城猜想他应该就是曹国兴。   林炎城掏出自己的证件,“你好, 我是林炎城,请问您是曹国兴同志吗?”   听到姓林, 曹国兴眼神闪烁了一下, 笑眯眯地把他请进屋,“对,我是曹国兴。”   林炎城跟着曹国兴走进堂屋。这才发现院子里只有曹国兴一个人在。   曹国兴似乎猜到他所想, 解释道,“孩子都上学去了。家里只有我一个人在。”   林炎城故作不好意思地挠头,“我刚刚从别人那打听到您的住处。”他面色有点尴尬,“前阵子,我儿子接到一封信,说罗奚珍病死了,他工作忙,没时间。我想着过来帮她料理后事,不知道方不方便?”   曹国兴收了笑脸,“请问您儿子是?”   林炎城重重叹了口气,“我儿子叫林建军,以前跟罗奚珍定过亲。要不是出了事,两个孩子早就结婚了。”   曹国兴给他倒水,面上带了几分惋惜之色,“那还真是可惜了。”   林炎城接过水,不动声色地打量他一眼。   从他的表现来看,林炎城还真是一点都看不出他对罗奚珍有想法呢。   林炎城放下碗,“我听说罗奚珍已经火化了,请问她被埋在哪里了?”   曹国兴起身,“我带你去吧。”   林炎城跟着起身,末了装作无意问,“为什么要火化呢?”他挠了挠头,“我们老家一直都有留全尸的传统。还真没有几人会火化的。”   曹国兴很认同地点头,“她得了肺癌,我担心她的病会传染,所以把她的东西全都跟着一起烧了。咱们劳改农场三四千人,我总得为那些人着想。”   这理由合情合理,林炎城理解地点了点头。   曹国兴从杂物房拿出一个铁锨,走在前头。林炎城紧跟其后,“火化多少钱啊?总不能让你帮着贴钱。”   曹国兴也没跟他客气,报了个数字。   林炎城掏钱的手顿了顿,以一副相当肉疼的表情问,“怎么这么贵?在哪火化的?”   曹国兴抽了根烟点燃,神色不急不缓,“还能在哪,当然是县城了。咱们乡下人谁愿意花那个钱啊。”   林炎城打听到自己要知道的,没有再细问。   两人走了十来分钟,到了一片荒凉地,这里大大小小的坟有十几座。   曹国兴带林炎城到达一处新坟。   林炎城绕着新坟转了一圈,从外表上看,这只是个光秃秃的小土丘,一点象征性的标识都没有。   曹国兴解释,“她犯了事,所以也没有给她立碑。”   林炎城点点头。乡下不立碑才是正常的。甚至连牌子都很少。   曹国兴也没跟他废话,朝着坟头鞠了一躬,拿起铁锨就开始挖。   林炎城站在一旁,不经意地道,“早知如此,我当初不该拦着他俩结婚。哎!”   曹国兴好似没有听到。   林炎城又添了一把火,“其实我对这姑娘根本不满意。如果不是她不检点,被我三女儿抓到,我早就同意他俩结婚了。”   曹国兴挖土的动作一顿,侧头看了一眼林炎城。见他根本没有看自己。曹国兴不确定这人是不是故意说给自己听的。   曹国兴装作不经意地问,“她怎么不检点了?”   林炎城无力地摆摆手,“算了,不说了。人都已经死了,说这些还有什么意思。”他对着坟头认真地道,“希望你到另一个世界好好做人。别再吃着碗里看着锅里了。你对小五什么心思,我都知道。但是人要学会知足,不知足的人到哪都过不好的。”   曹国兴竖着耳朵听得真真切切,心里暗自纳闷。罗奚珍到底哪里不检点了?她长得那么漂亮,性子也柔,怎么会不检点呢?   该不会是这人故意在抹黑她吧?可是罗奚珍都已经死了,他还有必要抹黑她吗?   心事重重的曹国兴开始向林炎城打听罗奚珍为人,“你家儿子跟罗奚珍谈了几年啊?”   “五六年了吧。”林炎城叹了口气,“一开始两人处对象的时候,她对小五非常好。哄得小五对她死心塌地,什么都愿意为她做。可后来,小五要跟她结婚。她又让小五买各种各样奢侈的东西。甚至要五百块钱的彩礼。”   曹国兴强挤出笑容,“你也能同意?”   “我有好几个儿子呢。哪能紧着一个儿子啊。我没同意。但是两人也没分。我知道她是舍不得小五的钱。小五每月花的工资,一大半都花到她身上了。”林炎城颇有几分自责,“早知道,我就是砸锅卖铁也让他娶了她。”   曹国兴没有再说什么。   林炎城却好似打开了话匣子,说个不停,“我以前听人说,得不到的就是最好的。如果我让小五娶了她,兴许他不会像现在这样难过。”   这话似乎触动了曹国兴,“你说得对。”   林炎城把他的神色尽收眼底。从这副神情来看,曹国兴似乎对罗奚珍有情。要不然也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打听罗奚珍和小五的事情。   但是对曹国兴这种成熟稳重的中年男人而言,他绝不可能会像小五那样热情。   已经病入膏肓的罗奚珍连最值钱的资本都没有了,所以她到底是用什么手段让这个男人帮她呢?   一封信不够,还又寄了一封?   就在林炎城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曹国兴的声音响起,“好了!”   林炎城这才低下头,和曹国兴一起把棺材撬开。   这棺材是极普通的棺木,打开后,露出几件衣服。看那衣料,似乎是罗奚珍的旧物。   “大多数衣服都烧了,只留了几件在里面。”曹国兴解释。   他低头,用铁锨铲起一个骨灰瓮。   林炎城诧异地看着他的动作。   他居然没有跳下去拿,而是直接用铁锨。难道他就不怕把骨灰瓮给打碎了?   林炎城从包里取出一块布,把骨灰瓮擦干净抱起来。   曹国兴又把棺木盖上,而后把土埋上。   回去的路上,曹国兴又问起林炎城的打算,“你把这骨灰葬在哪呀?”   林炎城叹了口气,“葬在咱们老家那儿吧。”   曹国兴点了点头,又补充道,“罗奚珍死的时候一直念叨着你儿子,这骨灰瓮还是由他来葬比较好。”   林炎城诧异地挑了挑眉,故作为难地道,“我儿子现在伤心着呢。交给他不太好吧?”   “这是罗奚珍存在的证明,如果你儿子知道你瞒着他,应该会不高兴吧?”   林炎城认真想了想,回道,“你说得对!”   曹国兴松了一口气,让林炎城签了名字后,就让他带着骨灰瓮离开了。   林炎城很快到了县城。   怀江县县城不大,火化场也只有一个。   林炎城拿着骨灰瓮到这边的时候,只有一个工作人员在前面负责接待。   林炎城把骨灰瓮拿给他看,“请问这个是在你们这边火化的吗?”   工作人员看了一眼骨灰瓮点头,“对,是我们这边。怎么了?”   林炎城把骨灰瓮放到旁边的桌子上,四下看了看,发现没人。他从书包里掏出纸笔,火速画了素描,“你见过这个死者吗?”   工作人员像看神经病似的看着他。谁TM会去看死人长什么样啊。   林炎城从自己包里掏出一包香烟塞到他手里,“我确实有事,请你帮帮忙。”   工作人员低下头,见是大前门香烟,他仔细看了一眼画相,“我没仔细看过死者。如果你真想知道,我可以让负责烧尸炉的师傅过来看看。”   林炎城喜不自胜,“那成,你帮着把人叫来。”   工作人员到后面找人去了。   很快,一个满脸褶子的老头跟在工作人员后头进来了。   林炎城立刻把一包香烟递过去。   这老头捏着烟盒,仔仔细细看了一眼这素描,他不确定地问,“这姑娘多大啊?”   林炎城尽量说得详细一些,“大概二十二三,长得很漂亮,额头还有颗痣,皮肤很白。个子大概在一米六五左右。”   老头很肯定地摇头,“从来没见过。”   见他说得这么肯定,林炎城指着桌子上的骨灰瓮道,“这个骨灰瓮是前阵子在你这边烧的。你还有印象吗?叫罗奚珍。”   老头没想多久,拍着巴掌道,“当然有印象了。这女的三十来岁,脸色蜡黄。我估摸着她应该是得了重病,劳改农场的人怕她会传染,才把她火化了。”   林炎城诧异地追问,“你没记错?真的是三十岁?”   老头板着脸,不高兴地说:“咱们这火葬场一年到头也没几单生意。女的就更少了。我五十多岁的人了,会连二十和三十也分不清吗?”   林炎城忙赔笑脸,“您老别生气。我这也是着急。”   工作人员也跟着一起说好话,“就是,人家就是问问而已。您老生什么气啊。”   老头见林炎城不相信自己,又多说几句,“那女的手非常粗糙。大概有一米五五的个头。瘦得跟个皮包骨头似的。对了,她好像还有点豁牙,瞧着怪渗人的。”   这完全就是两个人,林炎城还是不死心地追问,“从年前到现在,你们一共火化了多少个女的?”   这个问题,老头还真不好回答。   工作人员翻了下单子回答他,“不多,就两个。还有一个是老太太。那是个科学家,说要把骨灰洒在大寨,所以她家人才把她运来火化的。”   林炎城没心思问这个科学家的事情,朝两人道谢后,他就抱着骨灰瓮大步离开了。   等他走了,老头看向工作人员,“他问这些干什么?”   工作人员仔细想了想,“该不会是劳改农场出了啥事吧?”   老头看了他一眼,“这事要是捅出去,我们会不会跟着一起倒霉?”   工作人员凉凉地道,“咱们火葬场只要烧的是死人就没事。你觉得那女的没死吗?”   “死得透透的。”老头立刻接口。   “那就没事。”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虐渣~ 第129章   林炎城没有直接回家, 而是改道去政府办公楼找小五。   林建军正在工作, 听到他爹来找自己。猜想他爹应该是在劳改农场打听到了什么。他跟领导请了假, 迫不及待走到政府办公楼大门口。   林炎城担心骨灰瓮会吓倒人。还特地把自己外套脱下来盖在上面。   初春只穿一件衬衫还是有些凉的, 林炎城打了个喷嚏。   林建军三两步跑过来, “爹, 我去宿舍帮你拿件衣服吧。”   林炎城哪还顾得上身体,忙拉着小五到旁边的巷子里。   当林建军看到那骨灰瓮, 很快意识到这里面装的是罗奚珍。   他微微有些激动,嘴唇死死抿成一条直线, 手还隐约有些颤抖, 缓缓伸向冰冰凉凉的骨灰瓮。   他眼底隐含泪花, 额头贴在骨灰瓮上, 隐忍地哭泣,“奚珍?”   林炎城动了动有些发沉的手, 轻声道,“小五,爹对不起你。”   林建军抹了把眼泪,抬起头, 呆呆地看着他爹,他暗自想了想, 以为他爹道歉是因为当初没能让他娶了罗奚珍。他摇了摇头, “爹,你没有对不起我。”   就算他爹同意他娶了罗奚珍,也改变不了罗奚珍得了肺癌的事实。   林炎城有些难以启齿。为了阻止小五黑化, 他伪造了一封罗奚珍的忏悔信。可是他没想到罗奚珍居然是假死,甚至还想让小五替她卖命。   现在他要把真相告诉小五,那他写的那封忏悔信就瞒不住。   与其罗奚珍告诉他,还不如自己现在就抖出来。起码自己的出发点是好的。小五应该不至于会恨他一辈子。   林炎城从自己手里包里掏出那封被看门老头拦截的信件,“小五,你看看这封信。”   林建军接过来,一目十行看了下去。皱眉不解,怎么会有两封差不多信件呢?   林炎城扯了扯嘴角,声音非常平淡,“上个月,我去劳改农场看望妞妞父亲的时候。想到你为了罗奚珍一直不开心。所以我就仿照罗奚珍的字迹,写了那封忏悔信。甚至还让看门的人帮忙拦下写给你的信。”   林建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好似重物当头一击,又好似被人从头到脚浇了一盆冷水,全身麻木。他最最信任的父亲居然以为他好的名义写了那样一封信。   他父亲到底知不知道那封信对他的伤害有多深。那是羞辱,那是错付,那是悔恨,那封信上的每一个字都在说他是个自作多情的笨蛋。   他曾经为了那封信,绝望过,伤心过,甚至否定过。看着他那样伤心,他父亲居然半个字都没透露。反而说为了他好?他情何以堪?   林炎城见林建军眼睛直勾勾地瞪着自己,他把骨灰瓮塞到林建军怀里。他用脚狠狠地踢了下墙壁,烦躁地抓着自己的头发,双眼赤红,用比小五还要凶狠的眼神瞪着对方,歇斯底里地低吼,“你以为我想骗你吗?”他手指点着自己的胸膛,“你是我儿子。我眼睁睁看着你被人耍了五六年,我心里好受吗?如果你喜欢的对象是武思兰那种正直的好姑娘,哪怕你追了她十几年,我都不会觉得遗憾。可是罗奚珍算什么东西?她心眼毒得跟蝎子似的。天使的外表,魔鬼的心肠。我多看她一眼就作呕。只要一想到你娶这种人当媳妇,我就整夜整夜做恶梦。你跟她处对象,她为你做过一件小事吗?她为你买过哪怕一分钱的东西吗?她一直都在索取,偏偏还不知足。我能忍她五六年,已经到极限了。”   林建军木呆呆地看着父亲。他从来不知道他父亲对罗奚珍的评价这么低。   是!全家人都说罗奚珍不好,他父亲也说过。但是他真没想到父亲会厌恶罗奚珍到如此地步。   甚至他父亲说得都对。罗奚珍确实不够好,可是他是真的喜欢她。就算看在他的面子上,父亲也不该写信欺骗他啊。而且看他这么难过,他父亲是怎么做到无动于衷的?   略带谴责的目光看了过来,林炎城突然不气了,跟这么个混账玩意生气,他担心自己迟早会被这货气死,他嗤笑一声,蛊惑般开口,“小五,你就不好奇,为什么我突然就把真相告诉你了吗?”   林建军怔愣片刻。是啊,为什么他父亲愿意告诉他真相了。如果他父亲是为了他好,应该会死死瞒一辈子才对。   林炎城咬牙切齿地道,“因为我没想到,罗奚珍还可以那么坏。”他指着林建军手里的信件,磨着牙,“信里,明明她已经死了。可是我去火葬场问过,她根本没死。这骨灰瓮里埋的是另一个人。你说可笑不?”   林建军下意识低头,觉得手里这骨灰瓮有些烫手,隐隐要脱落的迹象。   林炎城眼急手快接了过来,神色变得相当冷淡,“她金蝉脱壳也就罢了。居然还有脸写信怂勇你去帮她报仇。把你当猴耍,我看你就是个傻子!活该被人利用!”   只要一想到林建军两辈子都被罗奚珍耍得团团转,他就恨不得把她揪过狠狠抽一顿。什么不打女人。这种蛇蝎心肠的人,早就超越了性别。   同时,他心里也责怪林建军。   他们这些外人都能看出来罗奚珍不是他的良配。林建军跟她相处了五六年,居然看不清她的为人。他眼得多瞎,心得多盲啊。   哀其不幸,恨其不争。大约就是林炎城现在的想法。   林建军完全惊呆了,他的嘴唇动了动,却说不出话,他身体也麻木了一样,没有任何力量。   他父亲说什么?罗奚珍没死?那这封信是怎么回事?   瞧着他一直低头看那封信,林炎城冷冷地道,“我只写过一封信。这封信不是我写的。而且我也不认识什么许莉蓉。”   林建军脑子突然变得灵光起来,是啊,连他都不认识许莉容,他父亲就更加不可能认识了。   如果他一开始还责备他父亲写了那封让他痛苦万分的忏悔信,那罗奚珍没有死这件事,就无疑是在打他的脸。   林炎城好心建议他,“你要不要去找她?我听说帮助她假死的人是个四十岁的男人。瞧瞧人家多厉害啊。哪怕落到劳改农场那样的地方,也能当一把手的媳妇。柔弱可怜?这种蛇蝎女人,你就是把她扔到狼窝里,她都能当狼皇后。”   林建军死死地抿着唇,眼泪再也不忍住,夺眶而出,他用手背狠狠抹了把眼泪,“我去找她问清楚!”   如果她不满意他,她只要跟自己说一声就是。他绝不纠缠。   可她假死就罢了,还要拖他一起下地狱。   是啊,下地狱!如果没有他爹那封信,他肯定会帮她报仇。许莉蓉和他对象都不是普通人。他一个小小的办事员想斗倒这两家人,除了走阴谋诡计,别无他法。她这是逼他去死。怎么会有这么恶毒的人呢?她简直不配为人。亏他对她一直念念不忘。他爹说得没错,他就是个彻彻底底的傻子。   林建军转身大步往外跑。林炎城把外套盖在骨灰瓮上也追了过去。   眼见着林建军跑进大厅,林炎城刚要冲进去,门卫急忙把他拦住,“哎,哎,同志,你当这是你家大院啊,随随便便就闯进去。这里是政府办公楼。想见什么人,你要先登记。”   林炎城忙道,“我想见调查组的人,我想汇报一件事。”   门卫定定地看了他一眼,“你是哪个大队的呀?”   “我是五星大队的。但是我汇报的事情非常重要。”林炎城掀开外套的一脚,露出里面的骨灰瓮给他看,“瞧见没?我听说有人进了劳改农场又偷偷跑出来了。”   门卫反应过来他怀里抱的是什么东西时,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不是所有人都像火葬场的人一样见惯了生死。这个门卫五十来岁,黄土埋半截了,最是怕死的时候。听到他话里的意思,忙道,“行,我帮你叫人,你给我站在门边好好等着。”   林炎城立刻道,“好,我等着。”   门卫很快出来了。他边走边跟旁边一个中年男人说话,间或还指了下林炎城。   黄组长三两步走到林炎城身边,一脸严肃,“听说你要见我?”   林炎城转过头看向来人。   门卫给他介绍,“你这事挺大的,我就帮你找调查组最大的领导。你就跟他汇报吧。”   黄组长似乎是个很好说话的人,从善如流地道,“我姓黄,你就叫我黄同志吧。你有什么话,就直说。”   林炎城把外套拿下来,露出下面的骨灰瓮。黄组长眼睛眯了一下,神色却是未变,“这是哪来的?”   林炎城刚要开口,林建军从里面冲出来了,当看到黄组长的时候,林建军心里一紧,大步走了过来。   他拉着林炎城的胳膊,小声道,“爹,你这是?”   林炎城不理他,“我不能容忍你被人这么欺骗。我必须把她绳之以法。”   林建军心里对罗奚珍也是恨得牙痒痒。但是他又有点担心,如果罗奚珍真的死了,那他爹就是报假案,浪费黄组长的时间。他爹会不会被黄组长盯上。   这个黄组长不好对付,眼睛特别毒。哪怕没犯事的人,被他审过,也会遭不少罪。   林炎城不知道他这想法,还以为这个傻儿子对罗奚珍依旧死心塌地呢。   担心小五会搞破坏,林炎城竹筒倒豆子,把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通。   当黄组长听说劳改农场居然藐视判决,私自把人放出来。   黄组长愤怒得不行。   这些日子,他主持各大公社以及各个厂子的四|清问题。从来没想过去整顿劳改农场。毕竟那个地方本就是收容罪犯的地方,没什么好清的。   可恰恰是这种不需要清的地方,胆子才最大。   别的地方顶多贪点钱和粮,他可倒好,直接把犯人弄出来。简直无法无天。   黄组长沉了脸,“那成,只要你说得是真的,我肯定会秉公办理。给你们记头功。”   林炎城哪里稀罕那什么头功,他只想替前两世的小五报仇。他忙道,“我也去吧。我俩都认识罗奚珍。也能帮着认认人。”   黄组长其实见过罗奚珍,但是他审过那么多犯人,记不清罗奚珍长什么模样了。经过再三考虑,黄组长还是答应了。   黄组长点齐人手,带着林炎城交上来的骨灰瓮和小五交上来的那封信,一行人浩浩荡荡去了劳改农场。   “这是我画的肖像画,您可以参照参照。”林炎城不方便出面,只能把自己画的素描拿给他看。   黄组长接过来,看了眼画像,啧啧出声,“长得这么漂亮,也难怪可以迷惑男人为她铤而走险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第130章   黄组长让林建军和林炎城两人到长风公社的招待所住下, 自己带着手下, 以四清的名义开始调查劳改农场。   担心被曹国兴看到,林炎城一直待在招待所没出来。连饭都是由林建军跑去买的。   林炎城吃着林建军打回来的饭菜,里面还有红烧肉, 林炎城吃得很满足。   林建军却是自责加愧疚,“爹, 都是因为我, 你才折腾这么多趟。我对不住你。”   林炎城抬头扫了他一眼,等嘴里的食物咽下才开口,“你居然也能良心发现了?”   林炎城从来没见过像林建军这种死心眼的人。   他对爱情忠贞,死心踏地。不会被任何人左右。这种性格,只要他方向对了,一定能取得不菲的成绩。但是一旦他选择错了, 那绝对是灾难。   林建军涨红着脸,低下了头, “爹, 我以后找对象一定听你的。”   林炎城翻了个白眼, 还都听他的,说得比唱的都好听。他没把这话当回事,而是语重心常地道,“小五啊, 爹不是让你不要死心眼。但是吧,你找对象的眼光真的不行。所有人都说她不好,理由也都是有迹可寻的, 可你就是不听啊。你说让我说你什么好?我看罗奚珍这么糟践你,跟你这不知好赖的性子也脱不了关系。你给我好好反思吧。”   兴许是之前被那封忏悔信狠狠打击过,得知真相的林建军反而没有那么激动了。   林炎城猜想这就跟温水煮青蛙似的。林建军是一点一点认识到罗奚珍的坏。   不像书里,因为他从来没有跟罗奚珍认真相处过,她在林建军心里还是那个善良的小仙女。所以这样完美的姑娘被人害死,他直接黑化了。   想想,林建军跟罗奚珍处了五六对象也不是一点好处都没有的。起码罗奚珍把林建军对她的好感一点一点磨没了。   要不然照小五这种死心眼的性子,势必会像书中所写的那样,成为罗奚珍的棋子,杀了所有参与害她的人。   在长风公社待了四五天,黄组长派人跟踪曹国兴,终于在乡下抓到了罗奚珍。   原来曹国兴把罗奚珍藏到了乡下亲戚家。想着等林建军帮她报了仇,两人就结婚。   罗奚珍甚至还在乡下重新改了名,落了户。   黄组长把林炎城画的素描对着罗奚珍比划了一下,“哟,画得还真像。不愧是搞建筑的。”   听到建筑二字,罗奚珍心一抖,脑海里立刻浮现出林炎城那张严肃至极的脸。   罗奚珍很快被黄组长带来的民兵扣住,她挣扎着,“你们干什么?凭什么抓我?”   曹国兴也急了,“黄组长,你这是什么意思?”   黄组长凉凉地看了他一眼,拍着巴掌,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遍,“曹国兴,你胆子够肥的呀,居然私自把正在劳改的犯人放出来。还给她改名换姓。你这是想变天啊?”   曹国兴吓得腿都抖了,“没有,没有。黄组长,你就是借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啊。”他垂死挣扎,急切地道,“这是刘春红,土生土改的白杨大队人。”   黄组长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曹国兴,这个人是我亲自判的刑。你这是质疑我的判案水平还是在质疑我的脑子?”   曹国兴没有想到黄组长居然认识罗奚珍,他闭了闭眼,只觉得一阵天塌地陷。   黄组长也不等他反应,冲后面招招手,两个民兵出列,把曹国兴直接架走了。   罗奚珍从来没想过,自己居然会被人找出来了。   明明一切都是那么的天衣无缝。甚至为了报仇,她不惜假死。可为什么还是被人认出来了?   罗奚珍想不通,她死死地咬着唇,激动地冲到黄组长面前,盯着那张素描,死死地看。   她知道林建军会画画,水平还不低。但是黄组长手里画的,简直跟她一模一样,比林建军画得好多了。   所以说不是林建军,那这人是谁?   许是看懂了她的疑惑,黄组长好心地道,“你很快就知道是谁告发了你。”   所有参与犯罪的人都被黄组长揪过来了,甚至连火葬场的人也不例外。   火葬场的人什么都不知道,也没参与掉包,他们只是把死人火化了而已。   黄组长似乎也是个较真的性子。他把事情从头到尾捋了一遍。   火化的女人不是劳改农场的人,而是乡下病死的妇女。因为要麻痹林建军,曹国兴跟死者家属商量把人火化,骨灰埋葬在长风公社那边。   曹国兴出价不低,死者家属自然满口答应。于是罗奚珍就这么死遁了。   这事天衣无缝,唯一的破绽就在于林炎城多此一举,居然拿着画像去找火葬场的人确认。于是一个完美的调包计划,就这么被破解了。   罗奚珍看到林炎城父子的时候,一瞬间把什么都想明白了。   她非常激动,“你不帮我报仇也就罢了,你为什么还要把我抖出来。说什么喜欢我。你就是这么喜欢我的?你个窝囊废。”知道自己这是真的栽了,罗奚珍卸下了伪装,面目变得十分狰狞。她抓着小五的衣领,伸出巴掌想要打他。   小五没有像往日那样让着她,而是反手一推把人推倒在地。   林建军弯下腰,死死地盯着她,“所有人都可以责怪我。只有你不可以。为了跟你在一起,我顶着全家人的压力,为你做了那么多事。你却把我当傻子耍。你是不是觉得你很厉害啊?”   罗奚珍眼泪落了下来,眼神阴狠,她勾起唇角,露出诡异的笑容,“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要不是觉得你还有点用。我会跟你在一起?”她朝他啐了一口,“你在我心里就是一条听话的狗。”   林建军捂着半张脸低低的笑了,他眼尾余光扫向四周,发现没人看着这边,他放下手,表情诡异莫测,“你知道你这次被判了多少年吗?”   罗奚珍表情阴森盯着他。   “刑罚加了十年。人生能有几个十年?”他似乎觉得不解气,“听说你就是用你这张脸才哄得曹国兴为你铤而走险。你猜接下来我会怎么做,才能对得起你对我的算计?”   罗奚珍眼睛瞪大,不可思议地盯着他,“小五?你……”   林建军慢条斯理地起身,低低地道,“你放心。我不是你。我不会害人。但是我会找一双双眼睛时刻盯着你,让你这张脸丧失作用。”   罗奚珍心里慌得不行。她下意识想抓住小五的袖子,却被他狠狠推开,他似乎嫌她脏,嫌恶地弹了弹自己的袖子,轻声道,“我再好心提醒你一件事,流|氓罪好像是死刑。去年我们大队就枪|毙了一个。”   他这是什么意思?他是想花钱请人盯着她,如果她勾引男人,就会以流|氓罪被枪|毙吗?   他怎么能这么坏?她只是写了封信,他也没有照着做。他凭什么害她?   “你不能这么对我。小五,林建军,我是你对象啊。我陪了你五年。女人最好的青春,我都给了你。”罗奚珍心里悔不当初。早知道他会这么恶毒,她刚刚为什么要招惹他。哪怕加了十年刑罚,她也不想死。她还这么年轻。她还这么漂亮,无论到哪里,她都能好好活下去。   林建军对她的话充耳不闻,朝着一直看着他的林炎城走过去,“爹,我们走吧。”   林炎城担忧地看了他一眼,安慰道,“小五,不是所有女人都是坏人。你瞧你大嫂不是挺好吗?还有你三姐和四姐对他们的丈夫多死心塌地啊。从来不跟人乱搞。你可不能因噎废食啊?”   刚走出房门的林建军噗嗤一声乐了,“爹,我发现你有时也挺有意思的。”生怕他不结婚,他爹变着法的夸女人。可惜他爹翻来覆去,也只能找到这三个。哦,对了,还有思兰姐也是个好姑娘。   林炎城定定地看着他,心里五味杂陈。   林建军往日眉毛一直皱着,好似有万千烦恼在等着他解答。可是现在,明明就该愤怒的时候,他居然笑了。   那笑声里带着一种对世事的嘲讽。可他在嘲讽什么呢?以林炎城的猜想,应该是女人。毕竟罗奚珍这个女人险些毁了他。   可是如果林建军真的不喜欢女人,他还怎么把林建军培养成人生赢家?   人生赢家,事业爱情双丰收,少了哪一样,都不行的。   林炎城急得不行。可偏偏作为当事人的小五却一点也不急。   反而一再安抚他,“爹,我说的是真的。我以后找对象,一定让你掌眼。你说谁就是谁。”   林炎城张了张嘴。小五这是破罐子破摔了吗?   他说谁就是谁?可他又不知道他挑的对象是不是他心里的那个姑娘。   林炎城摆了摆手,“算了,你现在的心态还是别找对象了。”   这完全是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嘛。还是别祸害人家小姑娘了。   林建军奇了,回过头看着他,“为什么又不找了,您不是一直催着我找对象吗?”   哪怕林炎城不说,林建军也能感受到他父亲似乎对他的婚事挺在意的。   林炎城翻了个白眼,“我让你找对象,是希望你能幸福。可不是让你来敷衍我的。而且你媳妇是未来陪伴在你身边的人,不是为我娶的。”   林建军心里一暖,笑着问,“你就不怕咱们大队的人议论你?”   一个男人不娶媳妇,不仅他本人会被议论,就连他父母也会跟着一起被人说。   林炎城可不在乎这些,他以前什么样的流言没有经历过,早就对别人的看法免疫了。他更在乎的是自己的想法,他认真的道,“嘴长在别人脸上,爱说什么说什么。我希望你能打开自己的心,不要随随便便就否定这世上没有好女人,也不要轻易关闭自己的心,你要试着打开自己的心,看看这世界。这世上还是有不少好姑娘等着你去发现的。”   林建军定定地看着林炎城的背影。他从未发现他爹的背影是这么的高大。   林炎城后来才知道,曹国兴也被隔离审查了。他本来帮着罗奚珍金蝉脱壳就有五年刑罚。后来又听人说黄组长找到他收受贿赂的证据,金额太大,直接枪|毙了。   林建军似乎是真的恨罗奚珍,在去了几次劳改农场之后,有一天,他也不知接到谁的信,上面只写着几个字,“任务已完成。”   后来林炎城才知道,罗奚珍被判了流|氓罪,命都没了。   林炎城担心林建军黑化,时刻关注他的心理健康,但是经过一段时日的观察,他发现林建军跟往常一样,没有像中那样到处陷害人找人麻烦,反而兢兢业业地工作,他才放了心。   作者有话要说:  小五被骗是自作自受。但是前两世,他已经受到惩罚了。这一世,他还没有害人,所以他还有幸福的资格。 第131章   “快点!别捯饬了, 你二哥只能在家待三天, 你就别让他等了。”   林炎城推门进来的时候,林建华依旧杵在镜子前,对着自己翻来覆去的看。林炎城火了, 直接把他手里的镜子给拽过来,扯着林建华往外走。   林建华被他爹带了几步, 委屈巴巴地说, “爹,我马上就是新郎了,当然要好好打扮一下了。”   林炎城黑了脸,“明天才结婚。你现在捯饬个什么劲儿!快点!”   林建华嘿嘿的笑了,边走边说,“我这不是怕我二哥回来, 芳芳会觉得我不如二哥长得好嘛。”   林炎城无语。何着他这么不自信。   其实想想也是,林建国那个身高, 那个体型, 哪个姑娘看了不心动?   咦, 不对,他被小六带到沟里了,芳芳这姑娘那么老实,怎么可能会脚踩两只船呢?   看着小六已经蹬着自行车飞快骑走了。林炎城也没把人揪回来讲道理。   “爹, 爹!”林炎城正在屋里收拾东西,听到有人叫他,透过窗户, 看到那个一身绿军装的壮实小伙大步走了进来。   身后跟着一群看热闹的队员们,纷纷跟林建国打招呼。   林炎城三两步出来,林建国把手里的包袱丢下,露出一口大白牙,傻傻得叫着,“爹,我回来了。”   林炎城上前拍拍他的肩膀,“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他笑着道,“快进屋歇歇吧?”   身后的队员们围在林建国身边,“哎,建国,瞧着你好像又壮实了。你们部队什么时候再招人啊?”   “建国,你六弟都结婚了,你怎么不结婚啊?要不要婶子帮你介绍对象啊?”   ……   各种问题都有,林建国好脾气地应付着大家。   林炎城笑得合不拢嘴,这孩子不错。倒是比以前有耐心了。要是以前,人家问他这种问题,估计他早翻脸了。   林建华见自己这个准新郎的风光被二哥抢得渣都不剩,欲哭无泪,却也只能竖着耳朵听他二哥讲部队里的事情。   到了晚上,林建党带着周文茵和林建军一起回来了。   几兄弟坐在堂屋里边吃边聊,周文茵在灶房里忙活不停。   兄弟们一阵寒暄之后,林炎城插嘴问了一句,“你六弟都结婚了,你啥时候结婚啊?”   林建国跨了脸,叹了口气。   林建党拍拍他的肩膀,“你怎么了?”他蹙了蹙眉,“是不是思兰同志对你没想法啊?”   林建国揉了揉脸,看了眼四周,“你们信鬼神不?”   林建军心一跳,下意识看向门外。见堂屋门紧闭,他立刻起身,趴到门后,透过门缝往外看。   林炎城捏着下巴,压低声音叱责起来,“说什么胡话呢。你不要命了?”   林建国哭笑不得,他叹了口气,“我也不想说的。但是特别邪门。”   几人凑到林建国身边,“怎么邪门了?”   林建国神秘兮兮地道,“我转到京都没多久,就借着去看武老爷子的机会,对武思兰同志展开追求。可她跟我说她克夫。我一开始不信,后来她说我要是不信,可以当她一天对象。然后,我真的出事了。”   林建党和林建军半张着嘴,难以置信。可看着林建国这么认真的表情,知道他不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两人彻底石化了。   林炎城同样惊呆了。克夫?这不是中才会用到的词汇吗?   下一秒,他突然意识到,这不就是世界吗?那武思兰命里克夫再正常不过了。   可是武思兰克夫,建国和在他一块,那岂不是拿命在赌吗?   原本是无神论者的林炎城在妻子得病后,不知拜了多少寺庙。再加上出现了这个系统,他现在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   但是他还是把系统从脑子里叫出来,跟它确认。   “23333,你说这个世界真的有人会克夫吗?”   23333:“一切皆有可能。”   这答案似乎肯定了克夫这事。   林炎城摸着下巴脑子转得飞快。林建国却在那边滔滔不绝,“一开始,我还不信,后来当天下午,实战演习的时候,我差点被□□炸死。还有打靶的时候,咱们连的神枪手差点射到我了。”   林建华不信,愣了好几秒,才找到一个理由,“也许是巧合吧?”   林建国摆了摆手,“一次是巧合,两次是意外,三次就是毋庸置疑的事实了。”   林建党迫不及待地追问,“第三次发生啥事了?”   林建国重重叹了口气,“跟人单打的时候,浑身没力,差点被人打死。”   林建军忍不住劝道,“那你和思兰姐还在一起吗?”   林建国抚了抚脸,“思兰说不想耽误我。”   “人家谈对象,顶多要钱,你谈个对象,居然要命。二哥,你还是换个对象吧!”林建华拍着胸口一阵后怕。他发誓以后再也不嫉妒二哥的好身材了。   林建国舍不得,可他又想不到好法子。这次能休假回来,也是好不容易争取来的机会。他想向父亲讨主意。   林炎城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明明23333都给他答案了,可他就是不信世上会有这么玄幻的事情。   而且23333知道的都是基于中的。   他现在对反而不怎么相信了。里,可没有写罗奚珍是假死。如果他没有调查,那他永远不知道真相。或许武思兰克夫也有隐情呢?   林炎城看着一双双等他回答的眼睛,“我怎么觉得这事这么悬乎呢?你要不要弄清楚?”   如果武思兰克夫是人为的,今生的林建国很有可能还会是中的结局。那他也完成不成任务了。   林建军想到罗奚珍,朝林建国道,“咱爹说得对。什么事情都要弄清楚才行。而且哪来的封建迷信,还克夫,怎么可能呢。”   林建国惊讶地看着他。   林建军把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跟林建国简单说了一遍。   林建国惊得半响没说什么。等他反应过来后,拳头捏得咯吱作响,脸都扭曲了,“怎么会有这么恶毒的人?!”   他也见过罗奚珍,当时也只是觉得这姑娘会装,更贪心罢了。可没想到她的心黑透了。   小五被这么个不识廉耻的姑娘耍得团团转,还能活到现在,林建国都觉得不可思议。   以已夺人,林建国暗想,如果他对象敢算计他,估计他能把对方活活打死。   但是小五活得好好的,还能把这事当作警示说给他听,不得不说,小五性子比他要沉稳。   随即,林建国突然想到一个奇怪点,“爹,你怎么知道罗奚珍得了肺癌啊?”   林炎城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没想到这个二儿子反应这么快。居然会找漏洞了。   林建军也怔了怔,是哦,他爹的信比罗奚珍提前了半个月,他爹说罗奚珍死于肺癌,后一封信也写得是肺癌。那么多绝症,居然能想到一块儿去了,也太巧了吧?   “咱爹会算命。”林建华想也不想就替亲爹回答。顿了炖,他又道,“咱们这儿刚成立公社的时候,咱爹就把家里的钱全拿去买粮食了。那些粮食后来救了咱们一家。我觉得咱爹可能有预知能力。”   你还别说,这事倒也有理有据。两次都蒙对了。再来第三次,还真能证实他爹是神算子。   林炎城抚了抚额,暗暗瞪了眼这个嘴上没把门的小儿子,“什么神算子?你这是嫌你老爹我命长是吧?”   林建华猛地捂住嘴,一阵后怕,“爹,我刚刚乱说的。”   其他人也忙表态,“对,怎么可能呢。咱爹才没有宣传封建迷信。”   只是嘴上如此说,心里却对小六的话信了几分。   林建国急着讨主意,眼巴巴地看着林炎城,“爹,你觉得我和思兰能成吗?”   还真是拿他当算命先生了。林炎城黑了脸,含糊不清地道,“你先调查过后,再确定吧。”   这一世,他提前把于家给灭了,所以他也无法判断武思兰的死究竟是不是受了贺云逸连累。   武思兰从小出身优渥,长得漂亮,性格也好。她的优秀,她的长相都有可能会成为别人攻击她的理由。   可惜的是,林炎城进不了部队,要不然他可以好好查一遍。   林建国听到这话,仔细思量一翻,点了点头,“好,我一定会好好查查的。”   林炎城想到他似乎不怎么擅长查案,建议他,“你雷叔特别擅长查案,不如这几天,你好好跟他学一学。”   虽然林建国是个士兵,洞察力足够,但是他未必能把一个个证据串联起来。   雷局长就不一样了,他经验丰富,轻意不会给人定罪。由他来教导,林炎城也能放心。   想到书里的武思兰死于高官之手,林炎城有点担心林建国的安全,叮嘱他,“如果真有坏人。你一定要小心。能轻易给你制造那么多难题的人,肯定也是有身份的人。”   林建国面色沉了下来。   林建华身子直发抖,“二哥,这么危险,还查什么啊,你不要命了?”   为了给武思兰身上安个克夫的名声,对方这是把所有接近武思兰的人都当成了靶子。这也太可怕了吧?   林建军也有些发怵,紧张地直咽唾沫,“二哥,小六说得对。咱就好好当兵。”   林建党也跟着劝。他从小就想当兵,但是他没想到,部队里居然还会有这么危险的事情。   林建国笑笑,“没事儿。这只是猜想。未必是真的。如果思兰真的克夫,我肯定不会跟她在一起的。”   说是这么说,可在座的人都知道林建国的胆子是最大的。就算武思兰真的克夫,他也未必会打退堂鼓。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第132章   今天是周末, 万里晴空, 天边飘着几朵淡淡的白云,风柔柔地吹在人的脸上像母亲的手掌。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还能闻到淡淡的花香。   五星大队, 林家热闹非常。   屋前屋后都贴着红纸喜字,布置得相当喜庆。   林家从上至下都穿着崭新的新衣, 站在院子院外迎接上门的客人。   “爹, 我回来了。”林芳夏和林芳秋手挽着手,一起进了门。   林炎城看着两个闺女和两个女婿,笑眯眯地道,“昨晚过得好吧?”   昨天,林芳夏和贺云逸就回来了,家里地方不够住, 两人去雷家借住一晚的。   林芳夏笑眯眯地道,“好着呢。”   贺云逸和雷永树走过来跟林炎城打招呼。   林芳夏四下望了望, “爹, 小六呢?去接新娘了吗?”   “接了。新娘家有点远, 你六弟一大早就去接人了。”林炎城笑着道。   林芳夏点点头,接着林芳秋一起进了堂屋。   林芳秋也想看六弟的聘礼,当他看到居然有一辆崭新的自行车时,啧啧称赞, “我以前听小五抱怨,咱爹最疼小六,我还不信。你瞧瞧, 居然给小六买辆自行车。不像咱俩,只陪了粮食。”   林芳夏拍了她一下,“你知足吧。前几年,粮食比自行车值钱多了。”   林芳秋也就是随口一说,她摸着这辆大金鹿稀罕得不行。   “你俩在这儿呢?我正找你们呢。”林建国大踏步走进来。   两人回头,林芳夏看着面前这个器宇轩昂的二哥,心里涌起一种自豪之情,她弯起嘴角,笑眯眯地叫人,“二哥,你可回来了。”   林建国哈哈大笑,拉着林芳秋道,“小妹,我要学查案,你能不能帮我跟雷叔说说,让他教教我。”   林芳秋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你要转业?”好端端的当着兵,为什么要转业啊?   见她误会了,林建国忙摇头,“不是。我有用。”   林芳秋怀疑地看着他,“你有什么用?”   林建国不想让她担心,含糊地道,“就是想知道。”   林芳秋见问不出来,也不好再问,“行吧,待会儿,你跟我一块儿回去。”   林建国喜不自胜。   三人闲聊了一会儿,外面礼炮响起。   一身新衣的林建军骑着扎了大红花的自行车缓缓前进。   当地有习俗,新娘不能脚沾地,需要新郎把新娘抱进屋。   到了院子里,林建军把自行车扎上,背起了新娘。   林芳秋跟林芳夏咬耳朵,“哎,小六这媳妇长得不错啊。挺好看的。”   “是挺不错的。我听咱爹说这姑娘特别实诚。两人挺配的。”   林芳秋对性子不了解,光看长相,她还挺满意。   张松年充当他们的证婚人。在亲朋好友的见证下,两人喜结连理。   因为粮食依旧紧张,林家也没有办宴席,证婚人读过结婚誓言后,婚礼正式结束。   客人也都陆陆续续散了。   林建国也跟着林芳秋一起去了镇上。   雷局长听说他要学查案,也没有刨根问底,把自己这些年查的案宗都拿出来给他看。   林建国带着案宗回家,在家里这几天,他整个人都埋在房间里看书。   林炎城趁着这几天有空,开始教小儿子手艺。   芳芳在灶房里做饭。因为是新娘娘,她拿不准做多少饭。正在屋里犹豫,就听屋外有人喊,“书记,刚刚公社下来通知,让我们去开会。你快点的。”   林炎城让小儿子再琢磨琢磨,他回屋换衣服。   芳芳从灶房里走出来,问林建华要做多少饭。   林建华随口道,“咱家四口人,煮白米粥的话,你得抓四五把。”   芳芳惊讶地瞪大眼睛,“四五把?”太多了吧?这粥出来得多厚啊。   “咱爹喜欢喝厚的。还有啊,蒸馒头的玉米粉要磨得细细的。”自从饥荒后,林炎城在吃上面就不亏待自己了。   虽然不能吃白米饭,但是煮粥吃,还是可以的。   但是就是这样的生活,芳芳也很少度过。甚至连过年,他们家都不可能吃细粮。   玉米和面粉蒸的馒头也是细粮啊。更不用说大米了。   林建华见媳妇这么惊讶笑道,“咱爹和二哥在家,他们都有工资,吃点好的,也正常。咱们两人在家,就别吃这么好的。”   林建华不是个奢侈的人。饥荒的时候,他爹为了他能长身体,把细粮都留给他吃。这份爱护,他牢牢记在心里。   现在的他早就过了发育年龄,个子也不可能再长了。只要他爹不在家,他吃的都是粗粮。   芳芳放了心,“好,那我去做饭吧。”   芳芳扭头刚要走,就见公公换好衣服,骑上自行车,往外走了。   芳芳走了两步,突然又折回来,小声道,“咱爹是不是对我不满意啊?”   林建华抬起头,惊讶地道,“没有啊,你怎么会这么想呢?”   他爹对芳芳不要太满意。还说他这个性子就得找个厚道人,要不然肯定会被对方压得死死的。   芳芳凑到林建华身边小声道,“那早上,他怎么叫你洗碗啊?”   林建华噗嗤一声乐了,掐了她一下,“咱们家从来都是平均干家务的。以前一人轮一天做饭。”   芳芳惊讶地瞪大眼睛,“啊?”   当初刘婶到他们家介绍对象的时候,她娘还担心林家孩子都是公公养大的,做家务肯定不擅长。但是没想到,公公这么开明,居然让自己的儿子做家务。   林建华有心想跟自己的媳妇多处处,放下手里的工具,拍拍手,“走吧。我给你烧火。”   芳芳涨红着脸,有点难为情。她小心翼翼地看了眼东屋,“二哥还在家呢,这样不太好吧?”   “你是我媳妇,我给你烧火怎么了?”林建华径直走到灶房。   芳芳淘好米,添完水,林建华已经点好了火。   芳芳没想到嫁人后的感觉这么好。她七岁之后,她娘就把家务活全丢给她了,自己下地挣工分去了。哪怕寒冬腊月,她来例假,都要去河里洗衣服。   不仅是他们家,他们村上的所有人家都是这样的。   她已经习惯了女人做家务的默认习俗。但是她没想到,林建华还能这么体贴。她心里忍不住乐开了花。   林建华见她似乎有点不自在,笑着道,“咱们家都是这样的,自己的事情自己做。我爹的衣服,他会自己洗,他的房间也会自己打扫。你要是帮他打扫了,东西放乱了,他可能还会跟你急。”   芳芳:“咱爹会把大桥的图纸带回来吗?”所以才不让她打扫。   “不知道呢。反正他每次回来,都会在屋里写写画画。”林建华对建筑没兴趣,他也没有仔细翻过父亲的东西,主要是他爹说他毛手毛脚不让他碰。   芳芳又问起上工的安排,“你开拖拉机,我做什么呀?”   林建华看着她瘦弱的小身板,想到昨晚,她身上比他还瘦,心疼极了,“咱们队现在是按劳分工,你以后挣八个工分就好。别太累了。”   芳芳在娘家的时候,下地挣的也是八个工分,累得头晕眼花的。   见林建华也让她挣八个工分,她也没说什么。   炒菜的时候,林建华见芳芳不舍得放油,自己亲自上手倒了一小碗,把芳芳给心疼得不行。   林建华笑笑,“你别舍不得。咱爹一个月有四两油票呢。还有咱家自留地也种黄豆。绝对够吃的。”   饶是芳芳已经习惯林家的奢侈,当看到炒盘青菜还放这么多油,心里也忍不住犯起了嘀咕,“再有钱,也不能这么糟蹋啊。”   林建华挠挠头,小声凑到她耳边道,“咱爹一个月有四十九块八毛钱的工资。咱吃得起。”   芳芳惊讶地张大嘴巴。四十九块八毛钱?   她们家一年也才一百来块钱,公公一个人就挣这么多,也太能了吧?   想到刘婶说,自家男人将来会继承公公的工作,她心里一阵火热。   “那你可要好好学。可不能等公公都退休了,你手艺还没练出来呢。”芳芳忍不住督促起来。她弟弟也是学木工的,学起来并不容易。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学会。   林建华见她话峰转这么快,不由得怔住。   “快点烧火啊。”芳芳见他一直呆愣着,轻轻推了他一下。   这风风火火的性子,倒是跟她的外表一点也不符。林建华坐下来烧火。   许是那工资刺激了她,接下来炒的几个菜,芳芳放的油都很多。   做完饭,林建华把林建国叫出来吃饭。   吃完饭后,林建华帮着洗了碗,夫妻俩就去上工了。   “拔五斤野草换一个工分。挣八个工分,你就回家吧。别把自己累着了。”林建华开着拖拉机,把芳芳送到地头,忍不住叮嘱了一句。   芳芳还是第一次听说工分是这么个算法。她跨着篮子,像往常一样弯腰拔草。   林建华依旧是负责开荒。无论秋收还是冬闲,他一天都有十个工分。轻松得很。许多队员都羡慕他能当拖拉机手。   “好了,快点回去吧。”林建华开着拖拉机来来回回四五趟,终于开了一片出来。眼见着天色暗下来,林建华往回走,到了地头,林建华朝着还在弯腰拔草的媳妇喊了一声。   芳芳这才停下手里的动作。   她跨着篮子到地头,把篮子递给记分员让他称重。   等记分员称完后,报了数字,芳芳拎着空篮子笑眯眯地跑到林建华身边,“建华,你知道我今天挣了多少工分吗?”   林建华:“多少?”   “我挣了十个工分。”芳芳笑得合不拢嘴,“我以前在咱们大队只有八个工分。你们大队的工分真好挣啊。”   这种按劳记工分似乎更能调动大家的积极性。她没看到一个偷奸耍滑的。   林建华提醒她,“你别太累了。你现在首要的任务是养好身体。”想到他爹不让他这么快生孩子,他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你太瘦了。该补补身体。”   芳芳可不知道他心里的想法,她摆了摆手,“没事儿。拔草一点也不累。多轻松啊。”   林建华见她脸上一直洋溢着幸福的笑容,也跟着一起高兴,拉着她坐到身后,小声道,“以后我会让你过上好日子的。”   芳芳望着前方,也憧憬着,“好啊。我等着。”   回到家,林炎城还没回来,林建国许是看累了,在院子里打拳。芳芳和林建华一起进灶房做饭。   等两人做完饭,林炎城也从大队回来了,神色有几分凝重。   林建国迎上来,“爹,出什么事了吗?”   林炎城抹了把脸,“咱们大队的新任社长已经派下来了。”   林建国不解地问,“新社长不好吗?”   林炎城摇头,“不,挺好的。就是太好了。”好到他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第133章   “是谁啊?”林建华想不通, 谁当社长很好。他转了转眼珠子,“是雷叔吗?”   林炎城摇头, “不是。”他敲了桌面几下, 淡淡地道,“是我!”   这话一出, 芳芳和林建华都懵了。   林建华张了张嘴, 纳闷道,“爹, 你不是在建大桥吗?上面怎么会调你当社长呢?”   “应该是史县长推荐我当的吧。”   回来的路上, 林炎城反复思量过, 谁会推荐他当社长呢?雷局长没有能力, 他认识的人当中也就黄组长和史县长有推荐权了。   黄组长就不用说了,两人没什么交情, 他没有理由推荐自己当社长。   史县长就不一样了, 之前,史县长就曾推荐他到建筑队,而且史县长还是个好官。为了长江公社,推荐他当社长, 倒也不稀奇。   林建华高兴得不行, 如果他爹当了社长, 那他爹就不用大热天的还在工地上晒着了。而且晚上还能回家睡觉。多好啊。   林建华吩咐芳芳,“你去给咱爹再添两个菜,咱们替爹庆祝一下。”   一直没有坑声的芳芳抿了抿嘴,点头出去了。   林建国蹙了蹙眉, 看了眼芳芳的背影,朝林建华道,“你去帮帮她吧。”   林建华以为二哥想跟他爹说些私房话,起身出去了。   林建国把板凳向前挪了几步,小声道,“爹,上面政策总是变动,你当社长,我不放心。”   他爹在大桥那边工作,只要认真工作,一般来说不会出什么事。   但是他爹当社长,那就不一样了。上面政策一天三变,同志们都不是省油的灯,稍不注意,他爹就有可能下台。   如果只是下台还好说,但是他担心连命都保不了。   政治有时候真的很残酷。   林炎城何尝不知道这些呢。他可是知道整本的人,接下来就是十年运动。   在这期间,无数人遭了灾,林炎城不确定自己能不能顺利当好这个社长。   但是上面已经推荐了他,他别无选择。   事已至此,林炎城只能安慰建国,“没事,五星大队三千多人,我照样能管理好。”   人数多了二十倍,倒不是难题。难的是未来,还会有革委会主任压着他。   林建国见他爹信心十足,想了想,“如果实在不行,到时候你就装病退休吧。”   林炎城拍拍他的肩膀,“好,你别担心我。我好歹也是军人的爹,上头也是觉得我政治觉悟高才推荐我的。”   林建国涨红着脸,“我一个排长哪能给你添什么光啊。”他爹在逗他吧。   灶房内,芳芳闷闷不乐地切着菜。林建华后知后觉发现了她的异常,走到她身旁,侧头看着她,“你怎么了?一声也不吭。”   芳芳洗着菜,不知道该不该说。   林建华急得不行,“你说话啊。怎么了?”   芳芳把菜捞出来,在林建华破功前,才开口解释,“爹当社长,你就没法继承他的工作了。”   哪怕芳芳没有去过县城,她多多少少也知道只有工人的岗位才继承。她还从来没听说社长之位也能继承的。   林建华怔了怔,这才明白她的意思,他一脸挫败,“所以你跟我结婚,只是因为我将来能继承我爹的工作?”   芳芳愣了一下,见他误会了,忙道,“当然不是。原本说好了爹的工作是你的,现在却没了,你不伤心吗?”   林建华心里好受了些,“有什么好伤心的。咱爹当社长,不用去工地干重活,我高兴还来不及呢。至于工作,我现在连小板凳都做不出来。你想那么远干什么?”   芳芳气死了,切菜的手越来越重。何着在他心里,他未来的工作岗位一点也不重要。他爹不辛苦才是最重要的。孝顺没错。但是他也不能不想着自己吧。   林建华见她不说话,略带警告地声音看着她,“咱爹又不是故意的。他当社长那是没得选。我跟你说,咱们这个小家,你做主。但是咱爹是大家的一家之主。你得听他的。”   芳芳不可思议地转过身,“你说什么?”   “我跟你说个秘密。”林建华凑到她旁边,“我五哥之前有个对象,五哥非常喜欢她。但是咱爹不喜欢。”他顿了顿,见芳芳视线转过来,落到他身上,他才神神秘秘地道,“后来,她死了。”   哐当一声!芳芳手里的菜刀掉在地上。林建华吓了一跳,低下头去看,这菜刀掉在离她脚一公分左右的地方。   林建华弯腰把刀拿起来塞到她手里。这才注意到她手凉得不行,仔细一看,她脸色吓得发白。   芳芳捏着刀柄,呐呐地看着他,“所以五哥的对象是咱爹杀的吗?”   林建华窘了,“怎么可能?咱爹又不是杀人犯。”他摆了摆手,解释道,“她是被人告发进了劳改农场。进了劳改农场,她还不安份,想让五哥替她报仇。被我爹给识破。她命没了。”   芳芳拍了下自己的胸口,“那跟咱爹也没什么关系啊?你刚刚那么说,我还以为五哥的对象是咱爹杀的呢?”   “那是我口误。”林建华从来没觉得自己嘴这么笨,他在脑子想了半天才道,“确切地说,我五哥那么喜欢她,可是咱爹不同意,他就娶不成。”   芳芳哦了一声。倒也不觉得稀奇。做子女的犟不过父母很正常。   林建华见她没反应,他加了一把火,“我爹养我们不容易。我大哥和五哥找的对象都吹了。所以我要吸取教训,如果你不孝顺我爹,惹我爹生气,我也不疼你了。”   芳芳气得回头瞪他,“我没说不孝顺咱爹啊。你的工作没了。我是为你着急啊。”   这什么人啊。他工作没了,她为他难过。他还威胁她。   林建华偏偏看不到。他无所谓地摆摆手,“我这叫有话提前说。省得你以后犯错误,咱俩再为这事吵架。”   芳芳无力摆了摆手,这二愣子,她算是看出来了,他爹在他心里就是顶顶重要的。别说她了,就连他自己都得往后排。   林建国在家待了三天,就回部队了。   林炎城也开始了他的社长生涯。   四清运动后,各个大队的领导都清洗了一遍,重要岗位都是由群众暂时选上的。   林炎城这才注意到,群众选上来的这些人,有好一部分人都不识字。   哪怕以前开过扫盲班,但是对于一辈子种地的老庄稼把式而言,识字的好处并不大。   更有甚者,大家根本不愿意当干部。看看前任的下场就知道了。   但是又不可能真的群龙无首,那些胆子小自动退让,胆子稍微大一点的,上了位。   林炎城望着大办室里的这四十个干部。   这次,他只召了大队书记和大队长过来开会。   林炎城看到几个熟悉的面孔,之前他过来开会的时候,有过几面之缘。没想到他们没有贪污,倒是让林炎城微微有些惊讶。   但是大部分还是生面孔,林炎城也没有特殊对待,他这人不喜欢说那些长篇大论,更不喜欢说废话,直奔主题,“这次开会,有四点。我希望大家早点执行。”   “第一就是扫盲。不识字肯定不行。上面发下来的文件,我可以讲给你们听,但是你们也要往下面传达。不识字,你们怎么传达?”   再好的记性也不可能完全复制他的话,做笔记还是很有必要的。   “第二就是查账。为了防止有人再步上一届的老路。我会每隔一段时间抽查你们大队的账目。所以你们每天的账目都要记清楚了。如果被我查到了,对不起,我会往上报,绝不徇私。”   “第三就是各大队的分工问题。为了便于管理。所有大队都要按劳五人五来分配。工分的记算方法,也参考五星大队的标准。至于公粮,大家要实事求是。不要为了面子饿死底下的群众。如果再有大数字非正常死亡。你们的位子就换人坐。”   “第四就是统筹工的安排。除了固定岗位,其它岗位每隔一段时间都要重选。比如民办老师是三年一选,其他岗位都是一年一选。大家有什么意见可以统一说出来,我们互相讨论。”   众人没想到,他的动作这么快。   昨天才任命,今天他就下达了这四条命令。这完全不给他们喘息的机会嘛!   可是仔细想想,他说的这几条对他们反而更有利。   之前的许社长根本不懂农业,所以上面交待下来的任务,他只会催他们执行,不像林炎城,他是农民出身,懂得为他们考虑。   大伙脸上都带了几分笑意。   林炎城又补充几句,“上面下达的公粮数目比我们要高,为了大家能有更多的余粮。我建议大家多开荒。”   有人不认同,“我们大队人数少,地多,都种不过来了。再开荒,没人种怎么办?”   上次饥荒,有的大队死了将近一半人。原本三千多人,去掉一半,只剩下一千五。可地却没少。   林炎城翻看新统计上来的各大队人数。蹙了蹙眉,照这么算,他们地都种不过来,完全没必要开荒。   这年代,都是人工劳作,非常辛苦,如果有拖拉机,倒是能省不少事儿。   对了,拖拉机!林炎城看了眼公社的账目。   败上任会计所赐,公社现在的账目还算宽裕,有将近三万块钱。   这么多钱,如果拿着大部分支援他们,起码能买三辆拖拉机。   但是有二十个大队,除去五星大队,还有十九个大队。给谁都不好。   林炎城反复思量,“公社准备买三辆拖拉机,如果你们想用拖拉机,可以过来租。一天五毛钱。”   大家眼前一亮,纷纷觉得这事可行。   林炎城让会计到省城农机站打听买拖拉机需要哪些手续。   会计答应尽快去办,林炎城又补充,“上面暂时还没有割尾巴,如果大家手里想有点钱,多多养鸡。”   有人问,“那如果上面再割尾巴怎么办?”   林炎城:“到时候鸡收上来,先按数目记下来,到时候供销社多少钱,我会让供销社的领导折钱算给你们。总之不会让农民吃亏。”   他现在是一社之长,史县长基本上很少下来查看。   还有三年,才会有革委会的诞生,他只能趁此时机让大家认识到“听他话,有肉吃”的觉悟。   至于安全问题,林炎城也不担心。未来三年时间,上面混乱的很,领导们也无暇管他们底层的事情。   听他这么一说,大家都放了心。   这一批的干部都是未经腐蚀的。他们内心还是纯真的,没有体会到权力的好处。一个个都摩拳擦掌,想着让底下的队员过好日子。   而林炎城想的也简单。尽可能让大家在这三年时间里过舒服一点。   作者有话要说:  芳芳不是问题。小六是个爹控!感谢小天使们给我投出了霸王票哦~ 第134章   开完会, 林炎城回了家。   芳芳做好了饭菜,看到林炎城回来,忙道, “爹,我已经做好了饭菜,您先吃吧。”   林炎城放下包, 左右看了看,“小六呢?”   “他把拖拉机开到大队仓库那边了。”   林炎城点了点头, 望着一旁乖巧而立的芳芳一眼, 示意她坐下,“芳芳, 小六有点小孩子脾气, 他要是有做得不对的地方, 你跟我说。我来说他。”   芳芳一下子脸就红了。她两手交握在一起,看着林炎城摇头, 小声道,“没有。小六很好。”   林炎城放了心,“公社马上要买拖拉机了。如果你想轻松一点, 不如跟小六一起学开拖拉机, 到时候,你也能去应聘拖拉机手。”   芳芳猛地抬头。她也能当拖拉机手?   拖拉机手好啊, 轻松不说,而且每天都有十个工分。虽然也是下地,但是却不用弯腰, 而是一直坐在机器上。   芳芳激动得不行,“真的吗?我能选上?”   林炎城对儿媳妇的要求并不高。左右他的任务也不是让这些儿媳妇成为人生赢家,只要她们是过日子的人,不拖后腿就行。但是女人的小心思,他还是懂一点的。当初说好了,他的工作由小六继承。但是现在没了,正常人都会有意见。如果是芳秋,估计早就闹开了。但是芳芳却没闹,林炎城很满意。   他语重心常地道,“芳芳,我是社长,虽然有私心,但是不能让人家抓我的把柄。到时候,我会让小六给大家培训一个月,谁能拿到证书,谁就有资格当拖拉机手。”   芳芳怔了怔。在娘家的时候,她那个大队的干部都会给自家人安排轻省活。还少有像公公这样的做法,即使徇私,也不让人挑出毛病来。   就在这时,林建华从外面回来了。   他跑得满头大汗,“爹,我刚刚遇到吴叔了,他想请我教他儿子开拖拉机。”   林炎城抚了抚额,没想到,吴宝中居然也知道替自己儿子争取了。他看向林建华,好奇问,“那你怎么说的?”   “我说回来问你。”小事上,林建华觉得自己做错也没什么。拖拉机可是大事。他哪敢自己做主。   林炎城把公社要买拖拉机的事情说给他听。   林建华听了头皮发麻,“爹,那岂不是说还会有人来找我。”   林炎城摇头,“暂时不会。”   一个大队只有两个干部去开会。五星大队的书记是他兼任的,其他大队就算想要林建华教他们。可他们还要挣工分,根本请不了假。   林建华放了心,“那吴叔来找我,我是不是要答应?”   “可以答应。不过你要教他俩,只能在开荒的时候教,不能私下教。柴油都是队里的。别让队员说嘴。”林炎城忍不住叮嘱。   林建华立刻应了。   吃完饭,林建华去洗碗,芳芳笑眯眯地凑过来。   林建华侧头看着她,“刚刚吃饭的时候,你就笑得合不拢嘴,到底啥事让你这么高兴?”   芳芳抿了抿嘴,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堂屋,确定公公没出来,她才凑到林建华耳边,小声道,“我发现咱爹当社长也挺好的。”   林建华挑了挑眉,瞬间明白她话里的意思,也跟着翘起嘴角,与有荣焉地道,“那当然了。我爹是亲爹,他肯定希望我们都能过上好日子。”   芳芳点点头。   没过几天,会计从省城回来,立刻向林炎城汇报了拖拉机的情况,“东方红手扶拖拉机,现在价格是四千八百六十五块三毛钱。买三辆得要一万四千五百九十五块九毛钱。”   林炎城敲击了桌面,“买!再买些柴油回来。总不能让地都空着那儿。”   说完,他把会计递过来的单子签上字。   又过了两天,省城那边把拖拉机送回来了。   林炎城召开了全公社大会,号召大家手巧的人参与选拨拖拉机手。工资由公社统一发放。初步商定,每月有六块钱。   听说有六块钱,大伙都乐疯了,这也直接导致,报名人数达到五百多人。   不过鉴于拖拉机手需要考试,所以剔除了三百多个不识字的,还剩下两百多人。   林炎城从粮站那边调来拖拉机手庄同军,让他帮忙培训这些人。   芳芳也在其中,她每天都跟着队里的人一起到公社学习开拖拉机。   林炎城先让庄同军培训这些人理论知识。   理论知识是非常枯燥的,要弄清楚拖拉机里面的各项构造,每样部件的作用。   爱车的人听得津津有味,不爱车的人,听得昏昏欲睡。   到了第二日,人数少了三分之一。估计觉得自己没戏,自己打退堂鼓了。   林炎城也不介意。就算以后真的再买拖拉机,他也不可能买两百多辆。所以他们自己主动退出,反而是好事。   这次报名拖拉机手的女同志非常少,加起来也不过十几个。芳芳却是学得最认真的。这点倒是让林炎城很意外。   话说,林建国回到北京,立刻找武思兰。   “你说什么?你不要命了?”武思兰以为他打退堂鼓了,没想到他回家一趟,居然重燃斗志。   她急得不行,扯着他的袖子劝他,“你怎么不听呢。我真的克夫。我会害了你。”   “那我问你,你以前处过一次对象,真的把人克死了吗?”林建国已经打定了主意,自然就不会退缩。他这次想引蛇出洞。   武思兰怔了怔,她拧着眉头答,“虽然没害死过人,可是人真的受伤了啊。他的腿被东西砸过,躺在床上三个多月才好。”   林建国蹙了蹙眉,“他在哪边被砸的?”   武思兰指了指外面,“他去外面执行任务的时候,被房梁砸的。”说到这里,她叹了口气,“一开始,我没放在心上。还去医院,照顾他几天。后来,他病好后,回了部队,有一天晚上,他去厕所撞到电线杆上。又过了几天,他进山打猎差点掉进猎人设的陷阱里,脚差点废了。”   林建国眉毛都快打成结了,“后来呢?”   武思兰自嘲地摊了摊手,“后来我俩就分开了。没过多久,他就升了级调走了。”   林建国越听越稀奇,“照你这么说,他受了三次伤,起码躺在医院半年。居然还能升级,该不会是有什么猫腻吧?”   武思兰怔了怔,“应该不会吧。他确实挺出众的。”   林建国和他爹讨论过。他们都认为能给武思兰制造克夫假象的人一定有很大的权力。   别的不说,至少他在这个部队,地位应该不低。   可惜,在部队以下犯上是大忌,他一个小小排长根本没有资格调查领导们的事。   好在,他还有王牌。   林建国握住武思兰的手,“既然我已经选择了你,我就一定会坚持下去。再说了,当兵哪有不死人的。”   武思兰扯了扯嘴角,“你战死,还有荣誉。因为跟我在一起,出了事。你让我良心怎么过得去?而且你不觉得窝囊吗?”   林建国见她好像铁了心,所幸把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我觉得这事有些悬乎。更像是人为的。”   武思兰怔愣了好一会儿,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不……不会吧?”   她做人从来都是问心无愧。怎么可能会有人专门整她?   林建国见她神色一直变幻,所幸给她扣起了大帽子,“还克夫?哪来的封建迷信,反正我是不信。你这是不相信党吗?”   自小长在红旗下的武思兰内心动摇了。是啊,哪来的封建迷信。也许她克夫真是人为的。   武思兰侧头看向林建国,“你想怎么做?”   林建国见她认同自己,附手到她耳边把自己的打算说了出来。   武思兰听罢,腾地站起来,“不行,这样太危险了。你之前三次都差点没命,难保这次不会出现意外。”   她总觉得他们遇到的事一次比一次凶险。前三次已经经历过,后面危险系数会更大。   林建国想了想,“只要你打好掩护,一定会没事的。而且你不想一劳永逸吗?我好次听武爷爷催促你,想让你早点结婚。你不想吗?”   武思兰怔了怔。结婚?她有这样特殊的命格,结婚不是让人去死吗?她怎么可能会去结婚。   林建国见她还是迟疑,浑不在意地扯了扯嘴角,“行啦。这次,你就听我的吧。说起来,这也是我自己乐意的。就算我真的因此受伤,跟你也没啥关系。你看我们演习的时候,不是经常会受伤吗?那些人可跟你没啥关系。你不用把所有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揽。”   武思兰还是不放心,“那你出去,一定要跟我汇报一下。千万别独自行动。”   这事,林建国可保证不了,他摊了摊手,“我每天都要训练,你让我不单独行动,也不现实啊?”   武思兰想说那还是算了吧。可他一直都是说一不二的脾气,她拿他根本没辙,好半天,她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你一定要注意安全。”   林建国见她面露忧色,忍不住凑到她面前,眨了眨眼睛,戏谑地道,“你是不是担心我啊?”   两人脸贴着脸,只隔着一指的距离,呼吸缠绕,武思兰瞬间红了脸,她的头往后仰,退开几步,尽量装作浑不在意的样子,“你为了我的事冒这么大的险,我关心你不是很正常吗?”   林建国手撑在她两侧,又靠近了几分,声音低哑,“我觉得不正常。你眼睛都不敢看我。”   武思兰有一瞬间慌乱,但是听到他的话,反而不怕了,她直直地望向他眼底,故作凶狠地道,“谁……谁说的,我才没有不敢看你。”   他漆黑的眼眸里散发着戏谑的流光,武思兰觉得现在的自己好像一只纸老虎,根本威胁不了他。   林建国抚了抚她的面颊,凑到她耳边小声笃定道,“你也喜欢我。”   武思兰脸颊彻底红透,呆呆地看着他。   她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他时,她被捆着,他坐在椅子上,嚣张地看着她。看着她时,是非不分,把她当贼一样审问,那眼里是桀骜不逊,态度更是嚣张至极。而现在的他,稳重自持,眼底透着自信的光芒。   她看得到他的改变,也能感受到他的热忱。   她更加没法欺骗自己,她对他越来越欣赏。她喜欢他身上那独一无二的气质,也喜欢他的自信飞扬。更喜欢他明明脾气暴躁,却为了她一再隐忍自持。   武思兰的心随着他的话跟着颤了颤,被他碰到的地方仿佛要烧起来似的。她看着他,头一次认真地回应他,“如果我真的不克夫,我俩在一起吧。”   林建国眼底浮现一抹笑意,声音无意识放柔,“好。”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投出了霸王票哦~ 第135章   翌日, 天晴气爽,淡淡的阳光洒在人身上暖暖的。   一大早,林建国就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上门了。   家属院的人看到他再次登门, 都勾着头往外看。   一个中年妇女手里正在剥葱,笑眯眯地问林建国,“小林啊, 你提这么多东西该不会想提亲吧?”   她声音没有刻意遮掩,院子里其他人也都凑过来看。   “真的吗?思兰要定亲了?”   “啥时候结婚啊?”   林建国在这群妇女面上扫了一圈, 她们无一例外都是闪烁着八卦的光芒, 有的夹杂着对武思兰的关心,有的是好奇, 有的相关纯粹就是看热闹。   林建国扯了扯嘴角, 憨厚地掂了掂自己手上的东西, “快啦。这不正要跟她商量嘛。”   众人脸上都露出笑意,有的人却面露担忧, 但是却没有提醒他。   等他进了屋,一群人凑到一起。   “不是说思兰有那个毛病吗?”说话的人,刻意回避了克夫二字, 也是不想落人把柄。   住在一个院里的, 大伙对武思兰克夫这事,早就心照不宣了。   “兴许好了呢。她总不能一直不结婚吧?都快三十的人了。”有人反驳道。   “哎, 思兰这丫头挺好的。年纪轻轻就当了营长,前途无量,如果没有那毛病, 我早就给她介绍对象了。”   “谁说不是呢。思兰这孩子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虽说她无父无母,可性子好,人品好,哎,可惜了。”   “是挺可惜的。一个营长嫁给一个排长。低了两级。啧啧啧。”   人群里一个穿红衣服的妇女碰了碰旁边一个穿蓝衣的妇女,神秘兮兮道,“哎,胡婶,要是你儿子还在,兴许思兰早就是你儿媳妇了吧?”   有人冲着红衣妇女挤眉弄眼,可惜对方根本没有抬眼看自己,忙打贺场,“你瞎说啥呢。胡婶看中的是李家那丫头。可不是思兰。”   胡婶怔了怔,握紧自己的手,扭头就走。   红衣妇女诧异地看着她,“她怎么了?”   “还能怎么了?红兵跟思兰一块长大。思兰都要结婚了,红兵却……哎!”   红衣妇女自觉失言。   屋内,林建国站在窗户边上看着外面那群妇女,把她们的神色尽收眼底。   武思兰给他倒完茶,走过来递给他一杯,问,“看出什么来了吗?”   林建国摇了摇头,指着蓝衣妇女的背影问,“她是谁啊?”   武思兰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一个背影,她就知道那人是谁了。她低下头,轻声道,“是胡婶。”   “胡红兵是你的青梅竹马?”   武思兰点了点头,“这院子里的同龄小伙都是跟我一块儿长大的。不过小的时候,两家人的确开过玩笑,说要结成儿女亲家。”想到这里,她神秘兮兮地道,“其实我知道胡红兵喜欢的是李兰香。”   “李兰香是谁?”   “她早就嫁人了。她丈夫调去守海防了。”   那应该不是她了。林建国也没有再追问,“从小到大,有没有人给你写过情书或是对你有意思?”   武思兰涨红着脸,想了半天,才摇头,“没有。”她抓了抓头发,“我小的时候,是个野小子。一点也不像姑娘家。一直到十六岁,我才开始留长头发。”   林建国想到之前她剔成光秃秃的模样。想到年少时的自己。虽然对异性充满好奇,但是让他对一个假小子好奇,确实也挺难的。   武思兰怔愣了好一会儿,似乎想到了什么,“不过我十七岁的时候,倒是给一个人写过情书。”   林建国酸溜溜的。他喜欢的姑娘居然还给别人写过情书。   武思兰没注意林建国的脸色,她有些难为情地道,“这封情书还引发过一系列事情。”   林建国作洗耳恭听状,“什么事情?”   提起这事,武思兰只有后悔,“我喜欢的那个对象大我两岁,叫靳向东,当时他看完信,跟我说我俩不合适。后来他谈了对象,很快又结婚了。有一天,他媳妇他书柜里翻到那封情书,闹上门来。许多人都知道了。”她低下了头,“因为这事,我被人指着鼻子骂。后来靳向东跟大家解释,说这信是在他处对象前收到的。这事才算过去。”   林建国气得脸都青了,“这个靳向东,他拒绝你,为什么不把那封信还给你。反而收藏起来。”   武思兰笑笑,“没事啦。反正他也给我道过歉了。”   “那他媳妇呢?”林建国义愤填膺道。   武思兰低下了头,“她?她觉得丢了面子,跑回娘家了。不过没过多久,靳向东就把她从娘家接回家了。”   林建国还是有些不放心,“他媳妇家里怎么样?”   武思兰抿了抿嘴,“是个将军。”   林建国把这人记在脑子里,“靳向东家呢?”   “也是个将军。”她指着院子里,“这个院子基本上都是司令和将军的家属。”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很正常。   林建国又问,“这两家还在北京吗?”   武思兰点了点头,“对。他们的父母年纪跟贺将军差不多大。很受上面器重。”   林建国回头,从书包里找出纸笔,把可疑人物都列出来。   现在可疑的有三家。   一是胡家,二是靳向东家,第三家就靳向东媳妇的娘家。   他们三家都有能力为武思兰制造克夫假象。   武思兰凑过来看,有些纳闷,“为什么怀疑胡家?我跟他们家没仇啊。胡红兵的死跟我没有关系。他是出任务殉职死的。而且我听说他跟李家当时都要定亲了。没有道理把儿子的死怪到我头上吧?”   林建国总觉得刚刚那个妇女脸上的神色有些哀戚,“有没有可能,她觉得是你克着她儿子了呢?”   武思兰摇头,“那怎么可能。我俩顶多是一块长大。关系也一般。我还从来没听说过有克邻居的。”   林建国没有说什么。   武思兰把林建国买来的糖果袋拿出来,带着他往外走,“走吧。我带你去认认人。你好好分辨。”   林建国把纸笔收起来,跟在她身后一起出了屋。   因为快到饭点,所以大部分人都回来了。妇女在灶房做饭,男人们就坐在沙发休息。   有客人登门,男人们自然要招呼他们进来。   林建国以武思兰未婚夫的身份,挨个打量着这些人。   他着重观察本子上记的这三家人。   胡家,胡父五十来岁,个子矮小,一副很敦实的模样。看到两人进来,笑眯眯地请他们坐下。   武思兰抓了两把糖果放到茶几上,笑眯眯地道,“胡叔叔,我俩今天定亲,让你们跟着一起沾沾喜气。您别嫌弃。”   胡父笑得眼睛都弯成一条线,“我嫌弃啥啊。这可是喜糖,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武思兰告辞要离开。   胡父送两人出来,以一副长辈的模样打量着林建国,“不错。你这对象瞧着挺壮实,将来前途无量。你俩好好过日子吧。”   林建国和武思兰笑着道谢。   去了靳家。   林建国想要见的靳向东并不在,听说出任务去了。   靳父迎了出来,客客气气地道,“请进吧。”   武思兰同样把喜糖放下,说了一句词。   靳父扶了扶眼镜,“结婚好。姑娘家还是早点结婚比较好。”   武思兰有些尴尬。这话说得好像她这么晚结婚,是故意的。   靳父却好似没有看到她的尴尬,而是问起两人结婚日子。   武思兰也不知道。林建国从善如流,“明年就结婚。今年太匆忙了。”   靳父点了点头,提醒武思兰,“既然你俩谈对象了,别忘了向上面打恋爱报告。”   两人都愣住了。怎么把这事给忘了。   林建国很快反应过来,“会的。我刚从老家回来。明天就去打报告。”   靳父送两人出来,“那就好。”   等两人走后,靳父走到灶房门口,把这事说了。   靳母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哎哟,可算是结婚了。她不结婚,红莲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闹呢。”   靳父深以为然地点头,“谁说不是呢。”   到了于家,于父似乎更热情了,“啥时候办婚事啊,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说。我让我家老婆子去帮你。你一个姑娘家,无父无母,也不好自己操办婚事。得有个长辈在旁边帮着。”   这是生怕她不结婚呢。   武思兰好脾气地应着,“日子还没定,不过快了。”   林建国嫌他说话不中听,但是又不好跟长辈计较,敷衍地道,“我俩结婚先是去我家结。我爹已经在帮我准备东西了。肯定不会亏待思兰的。”   于父笑容更深了,“好啊,你这么紧张思兰,将来一定是个疼媳妇的。”   林建国一拳打在棉花上,别提多郁闷了。   武思兰向他提出告辞。于父把两人送出来。   于父同样去找于母。   于母放下锅铲,解了围裙,撸起袖子就要往外冲,“结婚?她把我们闺女害得那么惨,她还好意思登门。”   做父母的都认为自己的子女没有错。当初于红莲闹上门去,差点把武思兰的名声给毁了。女婿却只偏帮武思兰,于家父母早就对此事不满了。只是一个大院住着,抬头不见低头见,他们再找上门,大家也只会说他们胡搅蛮缠,欺负武思兰一个孤女。   于父想得深一点,忙安抚她,“算了,那都是多少年的事了。再说了,她结婚不是挺好的嘛。省得靳家那小子一直念着她。”   于母恨恨地道,“他还有脸惦记。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于父叹了口气,“她嫁给一个排长,比咱女婿差远了,你就偷着高兴吧。”   于母眼睛亮了,“真是排长?”   于父笑眯眯地道,“可不是嘛。而且我瞧着似乎还是个没什么背景的乡下小伙子。这样你解气了吧?”   于母重新拿起锅铲,嘚瑟道,“那是!咱女婿好歹是飞行员,已经是上将了。比他一个排长有出息多了。我当然高兴了。”说到这里,她哼了哼,“我还以为她眼光多高呢,居然看上一个排长。人家都说,低娶高嫁。她可倒好,居然往下找。真是丢人。到底是无父无母,一点远见都没有啊。”   于父笑笑,“她一个姑娘家,低嫁才能过得扬眉吐气。高嫁,她还要受男方家气呢。”   于母想想也是。她闺女平嫁,还要受气。想想,她心里又不自在了,“她倒是精啊。知道享受。”   于父暗自拍了下自己的嘴,“她低嫁,背地里不知道有多少人笑话她呢。人活着就为这张脸,她连脸都没了。哪还有舒服日子可过。”   于母想想也是。那武思兰那么心高气傲的一个人,结了婚,一定会嫌自己男人没能让她体面。两人肯定会干架。到时候,她就有好戏看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第136章   回到家中, 武思兰回到屋里照顾武老爷子。他的身体越来越虚弱了,记忆也渐渐衰退。很多时候,都把她叫成她妈妈的名字。医生说,他这患上了老年痴呆症。   武思兰似乎能感受到爷爷渐渐离她远去。他的记忆里已经很久没有她的存在。   每当这时, 她越加寂寞。   武思兰看着躺在床上,气息微弱的爷爷, 她眼眶微红, 坐到床沿给熟中的爷爷按摩脚踝。她边揉边看向一直守候在爷爷身旁的小王,“谢谢你了。现在有我, 你早点回去吧。”   小王给武老爷子掖了掖被角, 小声问,“武营长,你要结婚了吗?”   武思兰怔了怔, 点了点头。   小王看向武爷爷,叹了口气, “虽然司令希望你能早点结婚, 可是他更想你能过上好日子。你千万别为了满足他的愿望, 就随便找个对象将就啊。”   武思兰心里一紧。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   前年, 她过生日的时候,她爷爷在饭桌上催她结婚,她不肯,却也没法把她克夫的毛病说给他听。那样他只会更担心。   她只好敷衍他,说自己还没遇到喜欢的对象。   没想到,一直宠她爱她的爷爷居然大发雷霆, 让她立刻去相亲,早点找个合适的对象。   态度之坚决,语气之强硬都是她从未遇见过的。   她不好跟他吵,借口部队有事,连饭也没吃,起身离开了。   没想到,在外面溜达一圈回来,爷爷居然被送到了医院。还患上了老年痴呆。   武思兰紧紧握住武爷爷的手,心中后悔得不行,如果那天,她顺着爷爷,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小王见武思兰愧疚难安的样子,忙宽慰她,“武营长,你也别太伤心了。林排长人这么好。你俩要是结婚了,司令一定会开心的。”   武思兰抬起了头,看向爷爷,重重点了下头,“你说得对。”   小王没再打扰她,开门出去了。   他径直走向大门,经过客厅的时候,看到林建国正坐在沙发上写写画画,眉毛都快打结了。   小王走到他身后,拍了下他的肩膀,“怎么了?”   林建国唬了一跳,忙用手盖上本子,笑了笑,“没什么。这不是要结婚了,正在想结婚要置办的东西。你回去啊?”   小王笑了笑,“是啊。司令睡了。”   林建国起身送他出来,“多谢你照顾了。”   小王笑笑没说话,大踏步往外走了。   送完人,林建国又折回去继续写。   他见到的这三个家长,每个都有问题。   胡父看起来和蔼可亲,招待他们的时候也是滴水不漏,可胡母的表现却很让人生疑。   靳父外表斯文,应该是读过几年书的,做事一板一眼,对武思兰有着的敌意。   于父整个一笑面虎,看着大大咧咧,但话里话外都在刺人。   仅凭态度上来说,还真是看不出来。   “你在想啥呢?”不知何时,武思兰从房间里出来了。   林建国回头,见她眼眶红了,拉了下她的手,让她坐到沙发上,他自己坐到沙发沿,“怎么了?”   武思兰摇了摇头,脸贴在他的胳膊上,声音有些发闷,“咱们选个日子结婚吧。”   林建国以为她说的是假结婚,笑了笑,“谈恋爱,咱们打恋爱报告,将来还能撤销,但是结婚打了结婚报告,那就要领证的。恐怕瞒不了他们。”   武思兰抬了抬眼,正色道,“不是。我不是说假的。我是说真的。”   林建国抚了抚她的脸,“怎么了?”   武思兰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虽然爷爷已经不记得我了,但是我想在他活着的时候,看到我幸福。”   林建国叹了口气,想劝她,可又不知道该怎么劝。武老爷子年纪已经大了。无论怎样保养,他始终都会往既定的轨道上行走。谁都拉不回来。“好,都听你的。”   他笑了笑,“我明天去传达室让他们帮我发电报,让我爹给我们选好日子。”   武爷爷原本是最大的长辈,可现在他的身体不允许,只能让他爹帮着办了。   武思兰点点头,“好!”   她低头看向茶几,见上面写得密密麻麻,“你理清是谁了吗?”   林建国挠了挠头,“没有呢。太难了。”   不是看过刑事案件就代表会处理案子。   第二日,天清气爽。林建国独自去了传达室那边拍电报。   折返回去的时候,他先是去报道,先是向连长申请了恋爱报告。而后,连长让他去练武场训练。   练武场到处都是训练的士兵,林建国一点也不显眼。   几天没训练,他先是沿着跑道慢跑。   大概跑了十公里,他小腿有些疲惫,呼吸也不平稳。他所幸停了下来,开始练习射击。   他戴着头盔,眯着眼睛开始打靶,额头上的汗珠咕咕而下。练了半个多小时,他手肘发酸。   他刚转身,一颗子弹顺着他的脸颊滑过,砰得一声打到他身后的牌子上。   林建国四下望了望,到处都是训练的人,根本看不出来射击的人是谁。   林建国握紧拳头,不动声色地后退一步。   他紧了紧头盔,用手背抹了把眼睛,继续开始练射击。他今天非要把这只鬼给抓出来。   林建国往旁边走了十多米,重新换了个靶,再次练习射击。   当他转身的时候,又有一颗子弹擦着他的耳朵射了过来。林建国似乎能感受到那颗子弹触及他耳垂的那一刻。冰冰凉凉,带着一种心悸。   林建国四下望了望,眉毛蹙在一起,手指笔划两下。   这次,他又换了新的场地。   这次打了几枪,他开始转身,下意识低下了头。   “在这儿呢!”武思兰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林建国应声而去,见她躲在不远处的草丛里,身下正压着一个人。   林建国心一跳,立刻飞奔过去,枪指着那人的头,死死地看着他的后脑勺,“说!为什么要对我开枪?”   那人头也不抬,一直死死地低着头。   周围的人似乎看到这边有热闹可看,全都围了过来。   “哎,你们干啥呢?”   “对啊,你俩这是欺负人呐?”   林建国抬头看着众人,“我刚刚练习的时候,两颗子弹擦着我的脸,飞过去了。我一开始以为是意外,后来我换了三个靶,还是对准我。”   “这是出现特务了?快点,把人交给领导处置!”   林建国一手指着那人的脑袋,另一手死死地捏着他的用,让他的脸暴露在众人面前。   哗!   “居然是你?”林建国惊讶地瞪大眼睛。武思兰低下头,手下意识松开。   “小王,怎么是你?”武思兰怎么也没想到,害她对象的人居然是小王。   怎么可能呢?小王在她爷爷身边做警卫员差不多五六年了。年纪比她还小。他家是从农村出来的。她和他无冤无仇,他为什么要害她?   武思兰呆呆地看着他,“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害我?”   小王死死地抿着唇,头一直低头,被林建国反剪着,也没有再挣扎。   众人也都被这一幕惊呆了。   不知是谁说了一句,“难不成小王一直没娶媳妇是因为看上了武营长?”   武思兰下意识摇头,怎么可能?小王对她一直都是客客气气的,叫她的称呼也很本份,从来不越界。他不可能对她有什么情谊的?   “你是受谁指使的?”同样都是男人,林建国比武思兰看得还要清楚,他头一个想到的就是这个。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有四本完结文了,喜欢的亲们别忘了去看哦(*^_^*) 第137章   无论林建国怎么质问, 小王都没有开口。   武思兰彻底失望,在林建国建议把人揪到司令办公室,她也没有拦着。   这个军事辖区的现任司令姓许,跟武家多多少少也有点关系。   听到林建国说这人意图杀他, 许司令立刻把人关押起来审讯。   林建国和武思兰回了家,武爷爷已经起来了, 他柱着拐杖, 迷茫地看着门口的方向,其中有一只脚穿着袜子, 却没有穿鞋。   “儿子啊, 你回来啦?”当林建国握住他双手的时候,武爷爷笑容加深。   武思兰红了眼眶,跟林建国一起扶着他到沙发上坐下。又到卧室里换一只鞋子帮他穿上。   武爷爷握着林建国的手, 絮絮叨叨地说:“儿子啊,外面子弹那么多, 你出任务的时候, 一定要注意安全。”   林建国耐心地应下, 而后对武思兰使脸色。   她刚要站起身, 去灶房给武爷爷做饭,却见武爷爷似乎感受到旁边有人,侧着耳朵问,“儿子啊,这是谁啊?”   武思兰立刻坐下来,握住他的手, “我是他媳妇。”   武爷爷下意识侧过身。这几年,他的眼睛越来越不行了。   但是他的笑容依旧很慈祥,“好啊,听你的声音就知道你是个好闺女。”他摸索身上,似乎在寻找什么东西。   林建国询问地目光看向武思兰。   武思兰很快想到一样东西,立刻起身,回自己屋,开了柜子,从中取出一个银镯子。   她先是递给林建国,由他转交给武爷爷。   摸到银镯子的花纹,武爷爷笑得合不拢嘴,“这镯子是我们武家祖传之宝。专门留给儿媳妇的。你好好收着呀。”   武思兰接过来,戴在手腕上,重重点头,声音哽咽,“是,我一定会好好收着。”   武爷爷侧过头,看向林建国,“银锁呢?”   林建国怔了怔,又看向武思兰。她摇了摇头。没有银锁啊。她根本没见过。   一直没能得到答复的武爷爷慌了,摸着自己的上下口袋,翻了又翻。   林建国担心他情绪太过激动会加重病情,忙拉住他的手,好奇地问,“爹,银锁是干啥的?”   武爷爷笑眯眯地解释,“这银锁传女不传男,将来是要留给你女儿当信物的。”   林建国怔了怔,纳闷道,“既然传女不传男,怎么会传到你手上了呢?”   武爷爷把脸一板,毫不客气地叱责起来,“臭小子,你的记性怎么这么差。银锁是你娘给的。你娘早早就走了,当然是我收着了。”   自觉说错话的林建国忙赔礼道歉,“是,是,我说话错了。”他话峰一转,故作不满地道,“可是爹,你之前不是把银锁给我了吗?怎么还想要回去啊?”   武爷爷面露疑惑,“我给过你了?什么时候啊?”他说话有点吃力。但是声音却依旧铿锵有力。   林建国眼含泪花,“前几天啊。”   想不起来的武爷爷不想了,握着林建国的手,叮嘱道,“那你别忘了,将来给你女儿啊。”不等林建国回答,他唠唠叨叨地说,“那上面还刻着平安两个字呢。老一辈的人都说,戴着银锁能保平安。”   “好!”   说了一会儿话,武爷爷精神又低迷起来。   两人把他扶到房间里休息。没一会儿,他又睡着了。   武思兰捂着嘴,退出了房间。   她回到自己房间,趴在床上,痛哭出声。   林建国坐到床沿,轻轻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但是爷爷毕竟还活着。你现在不该只顾着自己伤心。该想着好好孝顺他。”   武思兰埋头趴在被子里哭了好一会儿,才撑着手肘坐起来。   她抹了眼泪,回过头看着他,“我就只有这一个亲人了。”   “你还有我,还有你哥,我俩都是你亲人。对了,我家人都是你亲人。”林建国摸了摸她的脸颊替她拭去泪水,“你要坚强。生老病死是自然规律,我们谁也无法阻止,只要你在爷爷活着的时候,孝顺他,陪着他,照顾他,让他过得舒舒服服,那就没有遗憾。”   武思兰拍了拍自己的脸,让自己显得精神些,“你说得对。”   林建国怕她情绪再低落,忙转了话题,“小王给你爷爷当了多少年的警卫员啊?”   “六年。”武思兰把小王的家庭情况说了一遍,末了感慨道,“因为他也是农村出来的,我爷爷对他特别好。可没想到他居然会害我。”   林建国觉得这事有蹊跷,“他一个农村孩子,哪来的机会当兵呢?”   五六年?那就一九五八年。那一年乡下到处都在大跃进,部队也停止招新兵。   小王是怎么当的兵,而且还是在北京当兵。在老司令旁边当的警卫员,这其中要是没有猫腻,他都不能信。   武思兰听到他的怀疑,也觉得有几分道理,只是她有些愤愤,“可惜他不肯把幕后主使说出来。”   林建国想了想,“估计他是有什么把柄在对方手上。我看我还是去一趟他老家调查一番吧。”   武思兰有些不放心,“你一个人能行吗?”她想了想,“不如我派两个兵帮你吧?”   林建国拍了下她的肩膀,“放心吧,我肯定不会一个人去的。我会向上面申请调两个兵跟我一块儿去的。”   武思兰这才踏实下来。   林建国去请示司令的时候,司令二话不说就同意了。   末了,司令还告诉他一件不好的消息,“小王自杀了。今天早上,看守人员打开房门的时候,他就吊死的房梁上。死因无可疑。没有任何人进去。”   林建国失落,拿着司令亲自写的介绍信,出了指挥室。   武思兰很快也知道小王自杀的消息,她不知道自己是高兴还是该伤心,“一条人命就这样没了。真是太可惜了。”   林建国左思右想,终于想通了,“他意图谋杀我,就算我没有受伤,但是他还是要判二十年,估计他也是怕给家人丢脸吧?”   虽说军政不分家,但是部队的判决一般很少会通知到地方的。但是一旦他被发配到原籍,那他犯的事就兜不住。到时候,家人也会受他连累。   武思兰点了点头。   林建国很快去了小王原籍所在地。   从小王的档案上来看,他有两个弟弟和母亲。   但是当林建国找上门来的时候,家里空空如也。   负责接待的大队长给他解释,“前几年,这边闹饥荒,他们说去部队投靠狗子(小王),一直也没回来。”   林建国问起小王当兵的事情。   大队长倒是对这事知道一点。这年头当兵是要大队长或大队书记开介绍信的。而且还有政治成份审查。没有一丝纰漏才能去。   小王找他开介绍信的时候,大队长还特地跟他打听过,煞有其事地说给林建国听,“当时他说,有个远房亲戚在部队当兵,给他弄了个名额。”大队长皱紧眉头,疑惑地道,“但是我注意到他说话的时候,似乎并不怎么高兴。”   林建国追问道,“他为什么不高兴?”   大队长摇了摇头,“这谁知道呢。”他揣测起来,“我估计他那远房亲戚没少敲他竹杠。要不然为啥把当兵名额让给他呢。”   林建国没有发表意外。这条线索倒是断了。   他三个亲人在饥荒时去找他,但是部队不可能收留他们的。小王会把他安排到哪里呢?   有没有可能是那个帮了小王的人把三人给安置了。要不然小王也不会为那人做事。一而再再而三地给他制造麻烦。   林建国又问,“你见过他那个远房亲戚吗?”   大队长摇了摇头,不过他倒是想到一个有用的事情,“不过我有一回听狗子的小弟说起过,那人长得非常好。浓眉大眼,高鼻梁,一身的正气。”   已经问清楚事情的林建国立刻带着人回了招待所。特地给武思兰打电话,把这边的调查结果说给她听。   武思兰立刻去传达室那边查访客记录。   门卫找出本子开始翻,“来找小王的人多数都是邮差。不过在五九年年底的时候,好像有一个叫王虎的小青年过来找过他。”   很快,他就找到一条记录,指给武思兰看,“你瞧,十二月十五号。访客人叫王虎,都姓王,应该是他弟弟吧。”   “那你还记得那人长什么样吗?”   门卫摇了扔头,“时间太远久远,我记不太清楚了。”   武思兰原也没指望他能记得,又问,“小王后来出去了吗?”   门卫想了好半天,翻了另一本出入记录,摇头,“没有。那段时间,你好像不在。他走不开。”   武思兰想了想。如果小王真的走不开,但他一定是让王虎去找那个人了。小王一定会提前跟那个人报备,那通信方式有三种,一是直接通知,一是写信或发电报,最后一种就是打电话。   直接通知,除非那人也是住在这大院,否则就不太可能。   虽然第一个可能性很大,但是她现在只能寄希望与另两个。   发电报这边都有记录,门卫很快就查到了,“没有,他那天没有发过电报。”   那就只剩下打电话了,武思兰立刻打电话给总机,让他们帮忙查五九年十二月十五号,小王打出去的所有通话记录。   这年代,通话记录都是人工手写的。总机这边查起来比较慢。   不过好在武思兰认识对方,说了一通好话后,对方还是帮忙查了。   武思兰在传达室等了三个多小时,对方才把电话打过来。武思兰接过电话,怔愣半天,迟疑道,“只有这三个吗?”   “对!”   门卫看着武思兰写下这几个名单,忍不住惊讶道,“胡红兵?靳向东?李兰香?”   这三人怎么会跟小王有关系呢?门卫总觉得这事有蹊跷。   武思兰把字条折起来,给林建国打了电话。   没过几天,林建国就回了部队。   武思兰把自己的调查结果说给他听,末了又问他,“你说这三人谁有可能?”   林建国指着名单上的名字,“胡红兵是在六零年春天没的。他不可能指使小王对我动手。那只剩下另外两个人了。”   武思兰撑着下巴,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李兰香一直在守海防,离我们这边很远。靳向东当的是空军,就在北京郊区。从地理位置上来看,我更倾向于他。”   林建国有些好奇,“小王为什么会给三个人打电话呢?”   就算他跟其中一人有关系。也没必要都打吧?   “兴许是转移视线呢。”这几天,武思兰把小王跟她说过的话都仔细回忆了一遍。当初她第一个对象出事的时候,她根本没想过自己会克夫,还是在小王无意间提醒下,她才注意到自己有这个特质的。   “小王在我们家待了六年,我都没有发现他一点破绽,你就知道他有多小心了。”武思兰自嘲一笑,“当然,我也是个笨人,居然会真的相信自己克夫。”   林建国却不觉得她笨,“这种事情,不能明目张胆说出来。大家异样的目光,再加上小王有心提醒,你一时间没想到,也很正常。我看咱们还是向许司令汇报,把这两人叫过来吧。”   武思兰点头,“我已经向上面汇报了。”她不是以怨报德的人。对方想让她一辈子守着克夫的名头过日子,她当然要把这只鬼揪出来。   大概二十天,这两人终于来了部队。   许司令亲自把人叫到会议室,拿着武思兰呈上来的证据,让他们解释。   两人得知小王想要射杀林建国的时候全是一脸惊讶。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第138章   “不是我!我怎么可能会害思兰, 我跟她无冤无仇。”李兰香怎么也不会想到,许司令居然怀疑她指使小王杀人。   “可你跟胡红兵谈过对象。难道你就不嫉妒他和思兰从小青梅竹马一起长大?”许司令表情严肃,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李兰香。   李兰香急了,跺了跺脚, “这院子里的姑娘都是跟他一块儿长大的,我嫉妒过来吗?”   许司令面色一窒, 不得不说, 她说得有道理,但是他仍然不死心, “为什么小王会打电话给你?”   李兰香想了好半天才想起来, “他借着武司令的名义,打电话问候我一声而已。时间这么久了,我也记不太清楚了。反正就是没啥事。”   许司令点了点头, 把视线落到靳向东身上,“你呢?为什么小王会打电话给你?”   靳向东听到小王要射杀武思兰的时候, 整个人处于恍惚状态。   他张了张嘴, “他打电话来, 是托我照顾他家人。”   林建国和武思兰齐齐看向他, “这么说幕后指使人是你?”   靳向东懵了,“什么幕后指使?”   武思兰难以置信地看着靳向东,“小王跟我无冤无仇,肯定是有人指使他的。靳向东,我什么地方得罪你了?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靳向东心里一紧,他这是被当成幕后主指了, 他急得不行,“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会害你?我喜欢你还来不及呢,我为什么害你。”   林建国三两步上前揪住他的衣领,“你喜欢她?你喜欢她还在她身边安插人手。小王刻意引导说她克夫。难道这些都跟你没关系?”   靳向东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好半天,才低下头,握紧拳头,声音低低地,“是,我承认我喜欢过思兰。可是我真的没有想要害她。我怎么可能会害她呢?”   武思兰已经分不清这些人谁是好人谁是坏人。   靳向东见她面露怀疑,有点难过,“我知道你还在怪我当初没有给你回应。我也不想的。我爸欠了于家一条命。我不得不还他们。我没有法子。”   林建国眯了眯眼,见他面色惨败,神色哀戚,望着思兰的眼神透着几分懊悔和无奈。他对思兰有情,但是现实不允许。   “我知道你不相信我。但是我真的没有害你。而且”说到这里,靳向东看向林建国,“而且我都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交了这个对象,我怎么指挥?”   武思兰分辨不清他的话是真是假,林建国替她问,“最近一个月,你和小王有联络吗?”   靳向东摇头苦笑,“没有。”他神色复杂地看了眼武思兰,“前些年,红莲闹上门找你茬,红莲一直盯着我。五年前,小王让我照顾他家人,被红莲逮到,她非说我对你旧情难忘,所以不允许我帮小王。从那以后,我跟小王就再无联络了。”   林建国微微蹙眉,照他这个说法,他根本不可能指使小王了?   林建国又问,“那你知道小王的家人去哪了吗?”   靳向东摇头,“不知道。我当时给他们租了一间房子,给他们留了些钱和粮票,后来我再找上门的时候,房子已经退了。他们有小王这个亲人,应该会跟他联络吧?”   武思兰仔细问过门卫了,“没有,门卫说后面没有外人再来找过他。”   靳向东不是专业查案的,他跨了脸,呐呐地道,“总之,你们相信我,我真的没有指使小王。我当时也就是见小王这人做事细心,而且还是我的远房亲戚,想着手里有个当兵名额就让给他。我真的没让他害人。”他望着思兰,苦笑不已,“我希望你能够幸福。我怎么会害你呢。”   林建国和武思兰对视一眼。   如果靳向东所说的是真的,说明还有人跟小王联络。   而且那人能够指使小王,一定是这个大院的人。   许司令也是一团乱麻,他看向林建国两人,“你们先回去吧。我再审审他们。争取早点把事情弄清楚。”   两人道完谢,很快出了办公室。   林建国和武思兰并肩行走,武思兰低着头,手指一直摆弄手上的镯子,“如果连一块长大的小伙伴都害我。那我做人真是太失败了。”   虽然她对靳向东没有爱情,但是他们毕竟一块儿长大,有发小的情谊在。她小的时候,经常喜欢跟在靳向东身后玩。知道他这人心善,她真的不愿相信他是头披着羊皮的狼。   林建国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别这么悲观。而且我觉得靳向东应该说的是真的。”   “为什么?”武思兰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肯定。   林建国摊了摊手,“可能是男人的直觉吧。而且他望你的眼神里没有那种执着,只有惋惜。所以害我的人应该不是他。”   他一开始还以为军人家庭出身的靳向东应该是那种有血性的汉子。可见到本人后,他才知道自己错了。靳向东的性子跟他的长相一点都不同,看起来非常斯文,望着思兰的眼神,也不具有侵略性。像是邻家大哥哥。   其实他早该想到的。靳向东能为了报恩娶于红莲,靳向东的性子就不可能是那种‘自己得不到,就让别人也得不到’的偏激性子。   所有害他的人到底是谁呢?   两人到了院子里,胡婶正站在门口,看到他们回来,她直勾勾地看着两人,几秒钟后,转身回了自己家。   林建国总觉得她的目光有几分渗人。   两人进了屋,武爷爷正满屋子找银锁,“我的银锁呢?我孙女的银锁呢?丢到哪里去了?”   武思兰眼睛亮得惊人,惊呼出声,“爷爷,你想起我了?”   武爷爷动作一顿,从地上爬起来。他呆呆地看着武思兰,愣了好几秒才问,“思兰,你头发怎么又长长了?”   武思兰摸摸自己的长发。之前头发剪短,许多人都以为她是男人。她就刻意留长了些。   “你这样多不方便啊。该剪短了。”武爷爷从柜子里拿出一把剪刀走过来,想给她剪。   林建国唬了一跳,忙上前拦住,“爷爷,您可不能乱动。拿这东西多危险啊。”   武爷爷好似才发现他,呆呆地问,“你是谁啊?”   武思兰给他介绍,“爷爷,这是我对象啊。他叫林建国,你还记得他吗?”   武爷爷在脑子里想了好半天,老实摇头,“不认识。”说完,他将视线移向武思兰,“思兰,你不是喜欢向东吗?怎么又换对象啦?”   武思兰有些尴尬,她挽了挽发丝,上前搀扶他坐下,“我不喜欢向东哥了。我现在喜欢他。”   武爷爷正色打量林建国,把他上上下下打量一通,见他坐在沙发沿上,训斥道,“坐有坐相,歪七扭八像什么样!”   吓得林建国立刻蹦起来,给他行了个军礼,“谢谢司令指示!”   武爷爷这才笑了,“好,好,你坐下吧!”   林建国重新找沙发坐下,这次坐的笔直。   武爷爷看向武思兰,像个小孩子似的要哭了,“兰兰啊,爷爷把你的银锁给弄丢了。那可是你的平安锁,怎么办?”   武思兰安慰地拍了拍他的手背,“没事,爷爷。我现在已经不出任务。不会出意外的。”   武爷爷却不听,“在部队也会有危险的。一定要戴着才行。”他站起来,像个没头苍蝇似的乱撞,“被我放到哪了呢?”   武思兰担心他又病发,忙上前岔开话题,“爷爷,我想吃虾了,你想吃什么?”   往常武爷爷都会被她带偏,可这一次,他板着脸训斥起来,“就知道吃!传家宝都丢了,你还有心思吃!”   武思兰欲哭无泪。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第139章   武思兰做好了饭菜, 叫正在客厅里下棋的两人吃饭。   “爷爷, 不下了, 我肚子饿了。”作为臭棋篓子,林建国被武爷爷杀得节节败退。   武爷爷脸一板, 斥道, “还没输呢, 你就打退堂鼓, 你还怎么带兵打仗?”   林建国跨了脸,任命地继续往下走。   他抓耳挠腮好半天,也没发现自己哪还有路, 他摸摸鼻子,朝着武爷爷谄媚地笑了,“爷爷,你教教我吧。我真不知道怎么走了?”   武爷爷抬了抬眼皮, 用那双混沌的眼珠看向林建国,“你右手边第三行第四列的车往南走到底, 不就可以挽救你的帅了吗?”   林建国按照他的法子往下走,放下后, 肉疼地道, “我放在这个地方,完全就是送死啊。”   炮和车将军,中间添一个车只能缓解,根本不是长久之计。   武爷爷笑了,拄着拐杖的手摸着棋子, “这是垂死挣扎。但是未必没有机会翻盘,端看你怎么用了。”   林建国绞尽脑汁又跟他斗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输了。   这次,武爷爷没有再纠缠,而是道,“你这孩子性子有点急,我看你以后还是要多多下棋,磨练性子,要不然将来一定会吃大亏的。”   林建国尴尬得挠头,“我爹也是这么说我的。”   武思兰走过来搀扶武爷爷,“爷爷,你眼睛都花了,下这么久的棋累不累啊?”   武爷爷笑呵呵地把眼镜摘下,“有这个东西当然不会花了。”他吸了吸鼻子,“兰兰,你烧的什么菜啊,好香啊。”   武思兰搀着他往餐桌走,桌上摆放三个菜。   一盘青菜豆腐,青菜切得很碎,看不出原来的样子。   一碗蒸蛋,颜色金黄,专门为武爷爷做的。   另一盘是清蒸鲈鱼。   “爷爷,我烧了你最爱吃的蒸蛋,快点吃吧。”   武爷爷蹙了蹙眉,嘴里咕哝着,“兰兰也会骗人了,我明明最爱吃的是辣子鸡,你却说什么蒸蛋,一点辣味都没有,哪里好吃了?”   武思兰忙安慰道,“爷爷,今年辣椒全淹死了,农民全部改种粮食了。咱们将就些吧。”   武爷爷立刻拿起筷子,“哦,那我们不能吃辣了。”   武思兰放了心,和林建国一起坐到两侧吃饭。   吃了没几口,武爷爷夹了一筷子鲈鱼,鱼肉细嫩爽滑,非常可口,他眯起眼睛,带着几分回味,“前几天,我刚跟你胡爷爷吃了顿饭。他还说让我给他孙子当证婚人呢。”   武思兰低下了头。胡爷爷已经走了好几年了。她爷爷的记忆看来还是停留在几年前。   正想着,武爷爷啪叽一下放下筷子,手撑饭桌站起来,神色微微有些慌乱,“哎呀,今天几号啊?我还要去胡家当证婚人呢。可别迟到了呀。”   说完,他看向门口挂着的日历,上面赫然写着20的字样。   武爷爷急了,“哎呀呀,今天二十号了,他们定的日子是二十号。兰兰,你怎么不提醒我呢。我跟你胡爷爷是一辈子的老战友了,他孙子结婚,我不出席,那老家伙一定会生气的。你知道啦,他性子犟,我得让着他。”   武思兰忙站起身,把那日历摘下来,掩盖住上面的年份,指着那月份给武爷爷看,“爷爷,红兵已经结过婚了。今天是八月二十号,您瞧已经过去两个月了。”   武爷爷这才一拍脑子,“你瞧我这记性。忘性真大。”   武思兰忙把他扶到饭桌边坐下,“那您快吃吧。”   林建国默默帮他去掉鱼刺,把鱼肉放到武爷爷碗里。两人对视一眼,都松了一口气。   吃完饭后,林建国负责洗碗。武思兰送爷爷回房休息,给他盖好被子才出来。   林建国向她告辞,“我先回宿舍午休了,晚上再过来看你。”   武思兰点了点头,送他出去,而后回自己房间睡觉。   她不知道的是,隔壁的武爷爷在她走后没多久,睁开一只眼睛。   他明明记得老胡请他吃饭是前两天的事,他孙女居然跟他说过去两个月了,这是糊弄他呢。一定是老胡又缠着兰兰,想让兰兰嫁给他孙子,兰兰生气,所以才不肯让自己参加婚礼。那他还是不要告诉兰兰了,省得她夹在中间为难。   自以为想通事情关键的武爷爷轻手轻脚下了床,拄着拐杖,打开房门,蹑手蹑脚出了屋。   武爷爷径直走向胡家。   胡母过来开门,武爷爷笑着问,“老胡在家吗?我来找他啊。”   胡母怔愣了一下,神色复杂地看着他,眼泪唰得下来了。   屋里,胡父的声音也传来了,“谁啊?”   胡母还没回答,武爷爷先开口了,“是我啊。我找你爸啊,他不在家吗?”   胡父很快走过来,往日的慈眉善目消失得无影无踪,他面色带着几分狰狞,看着武爷爷的目光像是啐了毒,“你还有脸来找他?我还以为你早就把他给忘了呢。”   武爷爷本能地觉得有些不对劲,他想了半天,也没能想明白会出啥事,“你爸怎么了?他没事吧?他是不是以为我不帮忙证婚啊?我没有啊,我刚刚睡过头了,耽误点时间,没晚吧?”   哪怕武爷爷脑子糊涂,他也不希望有人误会他孙女。立刻把迟到的理由归结到自己身上。   可胡母却是双手捂脸失声痛哭。   胡父闭了闭眼,恨恨地道,“他死了。他跟我儿子一块死了。”   好似一个晴天霹雳把武爷爷彻底震懵,他一阵天旋地转,身子歪倒在地。   “爷爷!”   躺在房间睡觉的武思兰有些不放心,想着到隔壁看看爷爷,却发现人不在床上,他的拐杖也没了,房门也大开着,武思兰忙出门找人。刚走到院子,就看到爷爷正站在胡家门口,身子摇摇欲坠。她吓得叫出了声。   无论武思兰跑得有多快,她还是没能接住武爷爷。   武爷爷脑袋磕在地上,武思兰跑上前抱起人的时候,鲜血染到了她的手指。   “爷爷?你撑住。千万别丢下我。”武思兰彻底慌了,忙把人抱起来。两个看热闹的大娘凑过来帮忙一起叫车。   胡父胡母看着吉普车远去的背景,丝毫没有感到高兴。   “哎,老胡,武司令到你家干啥啊?还摔成那样?”于母凑过来问。   胡父撑起笑脸解释,“他来找我爸。”   于母不说话了。武司令这个病,也确实够难为人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来戳你心窝子。   于母又问,“你是不是把你爸死了的事告诉他了?要不然他怎么会晕倒呢?”   胡父点了点头,“他刚刚说要来给我儿子当证婚人,我气急败坏,才说的。”   众人面面相觑。也不好再责备胡父了。自打胡红兵死后,胡家再也没有欢声笑语,整间屋子死气沉沉的。   胡母却整天哭丧着脸,胡父看着爱笑,可谁知道他是不是强颜欢笑呢?   医院里,武爷爷终于在一个小时后抢救回来了。   他鼻子里插着氧气管,额头用纱布包得严严实实,隐隐有血丝渗出。   “爷爷,你怎么样?”武思兰看到爷爷醒了,握着他的手,眼睛再也忍不住流了下来。   武爷爷神色复杂地看着思兰,“兰兰,你瘦了。”   武思兰眨了眨眼,眼泪顺着她的脸颊流下,她破涕为笑,“谁说的,您不知道我有多健壮。”   “兰兰,你去给你哥和林叔发个电报吧。早点把婚事给办了。”   武思兰下意识说好,可紧接着整个人都懵了。她爷爷知道了林叔?那岂不是恢复了记忆?   武思兰忙问,“爷爷?你想起来了?”   “是啊,想起来了。”武爷爷想笑,可是他脑子隐隐作痛,嘴角根本勾不起笑。他只能任由孙女激动地握住自己的手,“我想早点看你结婚。建国不错,他虽然性子有点急,可为人很好,而且他知道心疼人,我走了,也能放心。”   武思兰心里酸涩得厉害,同时又慌张起来,“爷爷,我不许你这么说,你会长命百岁的,你已经想起来了,你一定能长长久久陪在我身边的。”   武爷爷忍不住咳了起来,他嘴皮发紫,气息也有些微弱,“傻丫头,我都多大年纪了,怎么可能长长久久陪着你呢。建国很快就能代替我陪着你了。你和他一定要好好过日子。知道吗?”   武思兰的眼泪源源不断地流了下来,无声又无息,她抹了把眼泪,低低应了声好。   武爷爷很快撑不住,眼睛再次阖上,武思兰颤颤巍巍地伸手凑到他鼻端,察觉到有微弱的呼吸,她松了好大一口气。   她站起来,给爷爷理了理身上盖着的床单,一扭头,她就发现医生透过窗户正在冲她招手。   武思兰打开房门走出去。   医生把自己手里的片子拿出来,指着其中一处给武思兰看,“武营长,刚刚我给你爷爷拍了片子,他的情况并不乐观。头骨有条裂痕,鉴于他的年纪,我们无法为他动手术,请你一定要做好心理准备。”   武思兰慌了,不,不可能的。她爷爷怎么可能会……   武思兰拽着医生的袖子,央求道,“医生,我爷爷只是得了老年痴呆,刚刚已经转好,他怎么可能会死,你救救他啊。”   医生拍了拍她的肩膀,惭愧地低下了头,声音放缓,“我已经尽力了。你还有三天时间,可以多陪陪他。让他走得安详一点。”   武思兰呆愣在原地,连医生什么时候走了都不知道。   “思兰,爷爷怎么样了?”闻讯赶来的林建国看到武思兰蹲在病房门口,整个人都愣住,也跟着一起着急。   武思兰呆呆看着面前的男人,她突然笑了,“医生说,我爷爷只有三天时间了。”她笑容很快跨了下来,嘟哝道,“怎么可能呢?爷爷怎么可能会死。他说好了要陪我一辈子的。我还没有结婚,还没给他生外孙,他不会这么早就走的。”她神色慌乱,眼睛无意识地乱看,一看就是六神无主了。   林建国把她抱在怀里,透过窗户看向躺在床上睡得很安详的武爷爷,他眼睛也跟着红了。这样好的爷爷怎么就要走了呢?   明明中午吃饭的时候,爷爷还好好的。   林建国推开武思兰,眼神对视,“大院的人都知道你爷爷得了老年痴呆,为什么胡家还会把胡爷爷死的事情告诉他?这是存心害他吧?你们两家真的没有仇吗?”   武思兰握着拳头恨不得把胡叔胡婶狠揍一顿,可她还是忍住了,在脑子里想了好半天,摇头,“没有,我爷爷和胡爷爷关系很好。胡爷爷是和胡红兵一起殉的职,跟我爷爷一点关系都没有。”   林建国揉了揉脸,没有理由,为什么要害他?   “兰兰”屋里,武爷爷似乎做了噩梦,嘴里一直喊着这个名字。   武思兰忙走了进去,握住武爷爷的手,坐到床沿。   武爷爷睡了一个多小时后才醒,武思兰一直握着他的手,不肯走开。   “兰兰”武爷爷望着武思兰的眼神带着几分眷恋,他颤颤巍巍的手抚摸她的脸,“兰兰,你回去睡一觉吧。你脸色好差。”   武思兰摇了摇头,“爷爷,我不累。我好着呢。”   她拿起林建国特地从黑市买来的香蕉,用勺子挖了一点送到武爷爷嘴边,“爷爷,你吃。”   武爷爷张嘴吃了,又提醒她,“你也吃。”   武思兰咬了一小口。   林建国冲着武思兰挤了挤眼睛。   武思兰心领神会,“爷爷,你能不能跟我讲讲你和胡爷爷的事啊?”   武爷爷怔住,他想到胡家小子说老胡已经身亡的事情。他愣怔了好一会儿,想到自己的身体,要不了多久,他就要跟老胡见面了。   武爷爷不舍地看向思兰,跟她讲起他和老胡的往事。   他们是战友,是出生入死的好兄弟,哪怕娶妻之后,关系也一直没有疏远。   “你胡爷爷性子烈,说话太直,容易得罪人,几乎没人跟他做朋友。他这辈子只有我一个好兄弟,他啊,一直想跟我结儿女亲家。可惜啊,我俩生的都是儿子,没结成。后来,他又说孙辈结亲家,我也同意了。可是等你们长大了,你和红兵各有所爱,我就说算了,婚约解除吧,可你胡爷爷不同意,想尽办法撮合你和他。我劝他,他也不听。还非要把你奶奶留给你的银锁要过去,说孙辈结不成亲家,下一辈,下下辈也要结,到时候这银锁也会物归原主。我想着,之前答应过他,食言总归不好,所以就送给他了。”   武思兰安慰他,“一个银锁而已,相信奶奶在世,也不会介意的。”   武爷爷叹了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第140章   林建国听到银锁被胡老爷子拿去, 脑子灵光一闪。   他之前就琢磨过, 幕后人只可能是那三家。   原先他以为是靳向东, 可见到本人后,林建国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于家, 林建国觉得不太可能。于红莲身为靳向东的枕边人, 自然知道他对思兰念念不忘。那她只会希望思兰早点嫁出去, 怎么可能会她一直单身呢?那样她随时都有一种危机感。所以于家的嫌疑也排除了。   那只剩下了胡家。照理说胡家跟武家关系不错, 胡父应该不会害思兰。但是他总觉得胡婶的眼神有些不对劲。但是他怎么都想不通胡婶为什么要害他,所以他才一遍遍地问思兰到底跟胡家有没有结仇。   可每次思兰都说没有。凭着直觉,他一直没能把胡家从他的怀疑名单中划掉。   现在胡父把武爷爷害成这样, 摆明了有问题。   林建国好奇问道,“爷爷,银锁是哪天给的胡爷爷?”   武爷爷想了想,“是老胡出事的前一晚, 我请他在我家喝的酒。第二天,他就去执行任务了。”说到这里, 他神色卷卷,“没想到, 再次见到他的时候, 他已经……哎!”   武思兰忙转移话题,“爷爷,你们还有什么英勇事迹?”   林建国面色沉了几分。他想不通的事情,随着这个银锁渐渐浮出了水面。   胡爷爷出任务那么急,一定没机会跟自己的儿子儿媳说婚约解除的事情。   胡爷爷在路上一定会把银锁送给孙子, 让他督促胡红兵的孩子履行婚约。   但是没想到两人都死了。胡叔胡婶在儿子身上看到银锁,就以为胡爷爷逼胡红兵履行婚约。   那个银锁就成了两家的定亲信物。   痛失独子的胡叔胡婶就把武思兰当成了克死他们儿子的丧门星。   因为破除封建迷信的缘故,他们也不敢闹上门来。   但是他们却恨死了武思兰,所以才会在武思兰处对象后,一次次指挥制造意外。他们的目光就是为了让武思兰为胡红兵守一辈子活寡。   这完全就是疯魔了。但是只有这个理由才能站得住脚。   想通了的林建国没有把自己的推理告诉武思兰。   现在武爷爷的情况已经很不好了,他不想增加她的负担。就让她安安心心陪武爷爷最后的日子吧。   林建国按照武爷爷的指示,给他爹和贺云逸分明发了电报。   贺云逸来的要早一点,他本来就在省城,火车站离研究所也近,接到电报,跟芳夏交待一声,就买了火车票过来了。   林炎城要比贺云逸晚一点。   八月正是农忙,林炎城作为一社之长,自然要下地视察,督促大家认真做事。   等他从地里回到公社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   六点多钟,已经没有火车,林炎城最快也得坐第二天早上那班火车。   等他到了北京,武爷爷已经没了。   贺云逸帮着两人一起料理武爷爷的身后世。   武爷爷作为华国开国将军,功勋显著,死后要葬在八宝山革命公墓。   武思兰在收拾遗物的时候,哭了好几场,林建国一直陪在他身旁安慰她。   痛哭过后,武思兰打起精神给爷爷守灵。而贺云逸和林炎城负责接待客人和记者。   大院的人也都过来吊唁,不少人在旁边握着武思兰的手安慰她。   就连对武思兰意见很大的于红莲都从部队回来了,和靳向东一起在老爷子灵前上了一柱香,而后一起离开了。   林建国担心思兰站得太久,腿会酸,忙让她坐下来歇一歇。   武思兰却固执地拒绝了,“不用了,我撑得住。”   林建国看着她消瘦的脸颊以及那深陷的眼窝,小声道,“我也是孙女婿,该换我守在灵前了。你先去歇歇,待会儿再换我。”   武思兰抬了抬眼皮。这几天哭得太多,她眼睛酸疼得厉害,但是透过微弱的缝隙还是能看到他亮晶晶的眼神。想了想,她还是点头应了。   她动了动身体,这才发现自己腿脚发麻,差点摔倒。林建国刚想把人扶住。可想到这么多客人,看到了,影响不好,最终只能看着她手撑膝盖一点一点往沙发上挪。   林建国心疼得不行,却在看到门口的来人时,整个人呆住,“你们怎么来了?”   武思兰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脸色铁青,猛得从沙发上站起来。但因为腿脚发麻,她差点摔了下去,好在贺云逸听到声音转过来,看到她要摔倒,忙把人扶住。   “我来给老爷子上柱香。”在两人喷火一样的目光里,胡父胡母依旧亦步亦趋地往里走。   快走到灵前的时候,林建国伸手把人拦住,“这里不欢迎你们,请你们离开!”   其他人纷纷围了上来,武老爷子的朋友大多数都是大院里的人,多多少少也都从自家婆娘那边听说了武老爷子身死的真相。   现在见到林建国把人拦住,大家纷纷上前劝,“小林,老胡也不是故意的。他爸和武老是多年的好兄弟,难道他会害武老吗?你大度点,别把客人往外推。”   武思兰气红了脸,挡在林建国面前,朝着胡父骂道,“我不想听。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但是我爷爷却是因你而死。你明明知道我爷爷中风了,他倒在你面前,你为什么不把他接住?”   胡父涨红着脸,“我也是被你爷爷气着了。我儿子和我爹走了好几年了,是我们全家的痛,可他偏偏来戳我心窝子。我口不择言才说错了话。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他从身上掏出一块银锁,“这是你的,我们一刀两断。”   武思兰小的时候见过这枚银锁,一眼就认出这是她奶奶留给她的传家宝,她眼含泪花,面露讥讽,“一个银锁而已,能买我爷爷一条命吗?”   胡母气得不轻,“一个银锁?要不是因为这个银锁,我儿子能死吗?怎么会有你这么铁石心肠的人。”   武思兰脑子有一瞬间混沌,“什么意思?胡红兵招行任务死的。跟我的锁有什么关系?”   胡母已经豁出去了,左右她儿子也没了,一辈子也就这样了,还能有什么指望,她看着武思兰的眼神越发阴森,气急败坏地道,“要不是你刑克六亲,克死了我家红兵,我会……”   说到这里,她盯着胡父手里的银锁,看着中间的两个大字,嗤笑起来,“平安银锁?带了能保平安,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其他人都被这阵仗弄懵了。有人小声道,“我们是不是该提醒她一下,不要宣传封建迷信啊?”   没有人回应他,大家全都呆呆地看着这一幕。   贺云逸刚到这边就赶上武司令的葬礼,根本顾不上问武司令死亡真相,还以为是年纪大了,自然死亡。可瞧着今天闹这一出,好像不是这回事。   他蹙了蹙眉,上前一步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妹和你家孙子能有什么关系?两家长辈定下的婚约,谁也没有当一回事。你儿子当时也要跟人家姑娘结婚了,你怎么能把你儿子的死怪到我妹头上。”   他从小和思兰一块长大,自然对两家的事情知道得一清二楚。   胡母指着那银锁,“这个是你们家的传家之宝。我公公和你爷爷自小约定两家结亲。我公公非要红兵娶你。红兵不愿意,他就在家闹脾气。后来,他俩殉职而死,我在红兵身上发现了这条银锁。你还说红兵不是你克死的,为什么在红兵答应娶你,他就死了?不是你克死他的还能是谁?”   武思兰气得两眼发红。   林建国更是气得火冒三丈,“那银锁是武爷爷赔给你们家的。你公公说武家欠他一门亲。孙子辈结不成亲家,那就下一辈,再下一辈。到时候银锁就会物归原主。思兰和他没关系,你还硬往她身上扣屎盆子,你们讲不讲理?”   林建国早就想去找他们算账,可这些日子为了武爷爷的事根本走不开。既然他们闹上门来,林建国就没想过让他们全身而退。   胡母瞪大眼睛,退后两步,“不可能的。怎么可能呢?这银锁不是你家的传家宝吗?你爷爷怎么可能随便送人呢?”   武思兰露出手腕上的那个银镯子,“我爷爷说我家没有男孩,我只要继承一样东西就可以了。银锁没有也没事。而且他始终觉得亏欠了你们家。”   武爷爷一辈子都是说话算话的人,却没想到在孙辈的婚事上,他食言了。所以胡爷爷开口要银锁,他二话不说就同意了。   胡母和胡父好似受到了天大的打击,呆愣在原地。   突然,胡母疯狂摇头,脸扭曲得吓人,“不可能的。你以为你撇清关系,我就会相信了。传家宝说送人就送人,谁家的传家宝这么廉价?你把我当傻子呐。”   武思兰牙齿咬得“格格”作响,“爱信不信。”   一直站在旁边的林炎城眉毛都快打结了,几乎没用多久,他就把所有事情都想明白了,他上前几步质问两人,“就因为你觉得思兰克死了你儿子,你就害她的对象?一次不够,还两次,三次……你们到底还有没有人性?”   武思兰愤怒到了极点,她握紧双手,发胀的眼睛瞪得老大,疼得她隐隐作痛,她却好像感觉不到疼似的,“是你们?指使小王的幕后人是你们?”   胡父往日带笑的脸露出尖利的牙,那眼神像要射出火花,带着几分阴狠的味道,“我儿子被你克死了,你所遭受的这些根本不算什么。”   许司令从人群中站了出来,“真的是你们?”   之前他们就怀疑过指使小王的人就是这个大院的。他们正在一家家排查,却没想武爷爷竟然出了事。而且还是胡家间接把人害死的。   许司令把怀疑目标定在两人身上,见两人不说话,他又开口了,“你们不说也行。但是我可以去查。既然你们找小王办事,一定会给他好处费。小王遗物里没有,那你们一定是把钱送给他家人了。只要我去查你们这些年的行踪,就不怕查不出来。”   胡母身子颤抖,死死地咬着唇。   胡父却是扯着许司令的袖子,激动地道,“你为什么不抓她呢?明明她刑克六亲,把她爸,她妈,我儿子,我爸都克死了,你为什么不抓她呢?”   许司令一言难尽,“都什么年代了?你还搞这些封建迷信。你儿子的死跟她没有半毛钱关系。”他一把夺过他手里的银锁,“武老活着的时候,你为什么不问他这银锁是怎么回事?你就是不问,自己在那边乱想乱猜,你脑子是不是有问题?”   胡父崩溃大哭,“我问了,他就能告诉我吗?有谁会承认自己孙女克亲呢?”   许司令跟他说不通。何着他心里已经认定了思兰克亲。谁的话都不信。   许司令朝身手挥了挥手,一个士兵上前把胡父双手反剪住。   胡母眼泪簌簌流下,她猛地扑过来,怒不可遏地吼叫着,“不要抓他!我们没有害思兰,我只是想让她给我儿子守着,不让她继续害人。我这是为了大家好,你们凭什么抓人?啊!”   这最后一声,像天边下了一道大厦将倾的惊雷,轰得人大伙回不过神来。   许司令已经放弃跟这两人沟通了,叹了口气,让人把胡母也扣押了。   被反剪双手的胡母直勾勾地盯着武思兰,恨得咬牙切齿,“为什么你还能活着?这些人都是因你而死,你这种人凭什么活着?”   武思兰闭了闭眼,死死地咬着嘴唇,气得全身发抖。   林建国积压的怒气如火山一样爆发,他宽大的身躯挡在思兰面前,看着胡叔胡婶的两只眼睛喷射出骇人的光芒,声音带着不屑与嘲讽,“够了!既然你们以为她刑克六亲,那为什么你们还多此一举让小王制造那么多意外呢?你可不要跟我说你们心善,不忍心害人?你们连爷爷都能害,就证明你们心里早就没有了良知。你们想看思兰痛苦,只有这样你们才能转移失去儿子的痛。你们就是两个自私恶毒的可怜虫。”   胡母眼睛里燃烧着怒火。五官狰狞挤成一团,脸上暴起了一道道青筋。整个脸庞涨成紫红色,气得几乎要爆炸。又急又气的她手臂疯狂地挥舞着想要找林建国拼命,看样子似乎要吃人!嘴里不停强辩着。   “不是的。我儿子就是她克死的。”   “我才不可怜!”   ……   林炎城见这两人已经陷入魔怔,知道说不通。他拍了拍儿子的肩膀,朝许司令道,“把人带走吧。”   许司令点了点头,带着人很快出了灵堂。   吊唁的人渐渐离去,临走前看着思兰的眼神透着些许同情。   等人走了,四人才有机会坐下来歇息。   贺云逸揽着武思兰的肩膀,心疼坏了,“傻丫头,你怎么不跟我说呢?”   思兰一直没找对象,她跟他说担心自己结婚后不能好好照顾武爷爷,暂时不想找。原来并不是。他心里暗骂自己粗心,思兰说什么就是什么,他怎么就不知道打听清楚呢。   武思兰眼睛快睁不开了,所幸把眼睛闭上,她一只手盖住眼睛,头倚靠在他肩头,“我不想你担心。”   林建国坐过来守在思兰身边,“爷爷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看着你的。我也会一直陪着你。你要快点好起来。”贺云逸怔怔地看着这两人,望着两人交握在一起的手,这小子什么时候把思兰追到手了?   他拧着眉头想了好一会儿,脑子里浮现一个问题:将来他是叫建国妹夫呢,还是叫二哥呢?   作者有话要说:  刑克六亲是指:父亲、母亲、兄、弟、妻子(丈夫)、子女; 第141章   胡叔胡婶教唆小王杀人, 即使没成功但仍是被判了死刑。   武思兰从许司令那边听说了, 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犯人抓到又怎么样,她爷爷再也回不来了。   武思兰一连病了好几天, 身型越发消瘦, 林炎城给她做了各种各样的汤,在林建国和贺云逸的开解下, 她才渐渐恢复精神。   林炎城和贺云逸的假期也到了。   两人都是有工作的人,不可能一直待在北京。   武思兰和林建国便陪着他们在北京逛了一天, 给家里人都买了礼物。   两人提着大包小包回了各自的家。   时间一眨眼到了年底。   这一年, 风平浪静, 长江公社所在社员的日子比哪一年都好过。   大伙都过了肥年,甚至有不少人家娶了媳妇。   林建华吃饭的时候问起一事, “二哥不是要回来吗?什么时候回来啊?”   林炎城算了算日子, “应该就这两天了吧。”他朝两人道, “你俩在家没事,就帮着布置,一定要布置得喜庆一点。”   林建华笑眯眯地应了,想起二哥,他忍不住乐了,“记得头一次的时候, 我听二哥说他喜欢思兰姐,我还觉得他异想天开。但是没成想,他还真的办到了。”   芳芳不知道武思兰的身份,只以为是个军人, 不解地问,“思兰姐很漂亮吗?”   林建华简单把武思兰的身世说给了一遍,芳芳听了直咂舌。这也太厉害了吧?二哥居然连司令的孙女都能娶到。   林炎城笑了笑,“梦想还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   林建华把这话在嘴里咂摸了两下,“谁有那个毅力啊。”   二哥今年都二十六了,在农村乡下,这个年纪的青年孩子都能打酱油了。   林炎城转了话题,“前几天让你做的条凳,你做出来了吗?”   林建华有些心虚,“做出来,只是有点不结实。”   林炎城放下碗筷,眉心打结。林炎城立刻回屋把自己做的条凳拿出来。   林炎城接过来,放在地上,手掌压在条凳表面往下压,条凳发出吱吱的声响,林炎城翻过来,很快发现问题所在,“上面的数字计算错了吧?一点也不牢靠。我上回不是跟你说了吗?板长加板深,一寸放四分。差一点点都不行。给我重做。”   林炎城做事的时候,脸上的笑容就会收起,变得相当严肃。在他看来,工作是工作,就要认真对待,绝对不能糊弄,更不能浪费时间。   “你学了大半年了,连内外径都不会算,我对你实在是太失望了。”林炎城是真没想到,小六做事居然这么敷衍,他也来了火气。   林建华涨红着脸,低着头乖乖认错。   芳芳忙站起来,替丈夫解释,“爹,您别怪小六了,是我不好。他下工回来,我就缠着他帮我复习功课。他才会失误的。”   林炎城摆了摆手,正色道,“他答应帮你复习功课和我的任务不冲突。如果他不能平衡两者之间的关系,那就是他不会做事。谁能保证自己在干一件事的时候,不会被另一件事打扰呢。关键是他要学习分配自己的时间,懂得量力而行。”   芳芳张嘴想要再求情,林建华却眼急手快,扯了下她的袖子,抢先一步开口,“爹,是我错了,我一定会改正。”   林炎城神色稍缓,“下不回例。如果下次还犯这种低级错误,就不是说教一顿这么简单了。”   说完,他转身回了自己屋。   等他走后,芳芳拍拍自己的胸口,一脸的后怕,“爹,怎么这么严肃啊?吓死我了。”   林炎城脾气很温和,哪怕他脸上没有笑容,说话也是和和气气的。她还是头一回见公公发火呢。实在是太吓人。好像有一种压力铺天盖地压过来,让人喘不过气来。   要不是她是儿媳妇,公公不会拿她怎么样,她都不敢开口说话。   林建华僵硬地扯了扯嘴角,坐下来,“我爹肯定是气狠了。”他颇有些自责地捶了捶脑袋,“都赖我。最近事情太多,给算错了。”   芳芳咬了咬嘴唇,“算了,以后我还是自己学习吧。你先学木工要紧。”   年中那场拖拉机考试,她输在了笔试,被淘汰了。   但是她不死心,想着继续复习,等下回公社再买拖拉机,她一定能通过。   这次考上的人并不多,也就四个。但是芳芳一点也不气馁。想要过得舒服点,哪能一点苦都不吃呢。   林建华白天要上工,学习木工的时间并不多,只有晚上那一点点空,他也知道自己有点勉强了。   可每当看到芳芳向她请教功课,他都能找回上学时的感觉。那种感觉实在是太棒了。   三天后,林建国带着武思兰回了县城。   芳芳也看到这个传说中的二嫂,看到她的时候,芳芳忍不住羞红了脸,“你长得真好看。”   武思兰挽起发丝,哈哈大笑,“很少有人夸我漂亮。谢谢你了!”   芳芳涨红着脸,摇了摇头,“不是,你看起来特别的不一样。跟我们村子里的每一个人都不一样。你的好看独一无二。”   林建华碰了碰她的胳膊,“这话我二哥说就行了,你一个女的说这话会不会太肉麻了?”   林建国:“我猜想六弟妹想说的是英姿飒爽。”   芳芳识字,但是要说文化水平有多高也不尽然,听到这个词,她眼睛都亮了几分,“就是这个词!”   林建华小声凑到林建国面前,“二哥,你是不是恶补了许多知识啊,好词居然张嘴就来。真是让我刮目相看。”   林建国有点得意,“那当然了。我每天都会复习功课。我们领导还推荐我去军校进修呢。”   林建华不懂里面的道道,却也知道这是好事,“那就好!”   林炎城也很高兴,“毕业后,你就离思兰又近一步了。不错啊。”   林建国露出矜持的笑来,“我还要继续努力。”   林建华怔愣了一下,“不是差两级吗?”   林建国翘起嘴角,笑着解释,“毕业后,我会升一级。”   林建华惊讶地叫出声来,二哥这晋升速度也太快了吧?   又过了几天,贺云逸和林芳夏从省城回来了。   两人生的闺女已经会走了,除了皮肤像林芳夏,五官几分跟贺云逸是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除了更柔和一点。   武思兰非常喜欢这个不怕生的小家伙,抱着她香香软软的小身子,亲个不停。   小姑娘在她怀里咯咯直笑。   但是她时不时就要偷偷瞧一眼妈妈,看到她的身影,她才不会闹腾。   林芳夏正在跟林建华聊天,“你觉得怎么样?如果觉得不错,我让你三姐夫帮你争取这个名额。”   林建华有些拿不准,他四下望了望,没发现芳芳的身影,只好道,“三姐,这事太大了,等我跟芳芳商量过后,再决定吧。”   林芳夏点了点头,“这事也不急,后天,我们走了,你再给我答复。”   林建华放了心。   到了晚上,林建华搂着芳芳说了一会儿家常。   而后,才说起正事,“芳芳,我三姐夫帮我在省城的初中找了一份老师的工作。你觉得我去吗?”   芳芳猛地翻身对着他,眼睛亮得惊人,“当老师?”   林建华点头,“对!”   芳芳激动坏了,在省城当老师啊,多好的机会啊,她揪着林建华的手指问,“一个月有多少钱啊?”   林建华见她这么高兴,也跟着一起乐呵,“刚去的话,每个月只有十八,成为正式老师的话,会有二十九。”   芳芳激动地差点蹦起来,但饶是如此,她还是抱着林建华猛亲,“真的吗?太好了。当然要去,这么难得的机会,哪能不去呢?”   林建华不得不提醒她,“我刚去学校肯定不可能分单身宿舍,只能睡集体宿舍,我们结婚不到一年,就这么分开。我舍不得。”   芳芳愣住了。她还真没想到,她绞尽脑汁想了半天,“我可以在外面租房子啊。”   林建华苦笑,“房租倒是出得起,可是你的粮油关系呢?”   芳芳跨了脸。是啊,她的户籍在五星大队,她也不是城里人,没有单位肯接收她的粮油关系。   所以说他们只能分隔两地了?   芳芳:“这么好的机会,浪费了多可惜。小六,我舍不得。”   林建华心里舍不得和芳芳分开,可是这么难得的机会,就这样放弃了怪可惜的。   两人商量了半天,还是决定分隔两地。   林炎城是在林建国和武思兰结完婚才知道这个消息的。   当老师?林炎城本能就想拒绝。这未来十年,老师可不是个香饽饽。   可是小六这信誓旦旦的眼神盯着自己,林炎城突然说不出拒绝的理由。难不成要他告诉小六,未来十年,他将会提心吊胆过日子吗?   他不能!   而且他看向贺云逸,在这十年里,贺云逸的研究所也未必会风平浪静。   省城的研究所和京市的研究所终究是差了一点。许多绝密任务都不会派到这边。   这边科研人员也不像京市的那些能得到很好的保护。林炎城最终还是决定不插手。   让小六出去闯闯也好,要不然一直像个长不大孩子,一直躲在他的羽翼下,什么时候才能真正的成长。   临行前,林炎城叮嘱小六,让他少说话,多做事,更不要随便发表意见。   林建华不知道他爹交待这些的意图,可他从小听惯了父亲的话,哪怕他想不通都会执行。   婚礼结束后,林建华就跟着贺云逸和林芳夏一块去了省城。   一同离开的还有林建国和武思兰。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胡叔胡婶的态度转变,“龙悠悠”小天使提的意见特别好。我做了点修改。大家可以看一下哦。   感谢“爱捉虫的魔鬼 ”和“戚若思”帮忙捉虫,特别感谢。么么哒~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第142章   家里只剩下林炎城和芳芳有点不太方便。   林炎城便让妞妞过来住些日子, 粮油关系也顺便转过来了。   妞妞和芳芳相处得很好, 两人都是农村姑娘,都是干惯农活的人。干活的时候, 一直唠嗑也挺好。   吃饭时, 妞妞想起她昨天听到的一责传闻,“林爷爷, 公社是不是要开厂子啊?”   林炎城夹了一筷子菜,“是啊, 咱们乡下还是太穷了, 我打算开窑厂。”   他一早就有这个想法。   他刚穿过来的时候就注意到这边河坝底下有不少粘土, 很适合烧砖。   可惜前些年,树木都被砍伐一空, 没有燃料自然没法烧砖。   现在就不同了, 树木长了一些, 林炎城让他们把多余的树枝砍下来,运到公社这边。再由公社统一送到煤厂换成煤炭。   妞妞眼睛亮晶晶的,“林爷爷,那厂子建在哪个大队啊?是五星大队吗?”   “不是。五星大队离公社太远,不太方便。建在离公社最近的梨花公社。”   妞妞有些失望,咕哝着嘴, “那我岂不是进不了窑厂了?”   林炎城笑了,“你这细胳膊细腿儿的,去了能干什么。那边只要壮劳力。”   虽说话窑厂建在梨花公社,但是这个厂子是属于公社的。对长江公社所有社员招工。招工方式也是透明的。   工资定的也不高, 一个月有八块钱,但是在乡下这笔钱不低。前来应聘的社员排了两里远。   初次只要三十人。个个都是能拿十个工分的壮劳力,他们在队上的口碑也都不错。   林炎城按照正规厂的管理方法要求他们。   一旦他们有谁偷奸耍滑,就会被开除。这三十个天选之子都分外珍惜这份难得的工作。干起活来也特别卖力。   烧第一窑的时候,林炎城不放心还专门跑过去视察,他是老手,哪怕是指导烧窑师傅也是绰绰有余的。   他不知道这年代有没有假砖,但是后世太常见,他不放心。   砖是非常基本的建筑原材料,如果选不好,可是会毁掉整个工程的。   林炎城以前当小包头的时候,就曾货比三家。自然也知道好砖是怎么烧制出来的。   烧砖比炼钢要容易,他看了十几次,也渐渐摸清了窍门。   他跟烧窑师傅说话的时候,说得很专业,倒是让烧窑师傅不敢小觑他。   烧窑师傅把自己制出来的模子拿过来给林炎城看。   这个烧窑师傅烧了十几年的窑了,林炎城也拿过他烧出来的砖跟大桥那边的砖做过对比。还是有很大改进空间的。   大桥那边的砖是现如今国内能烧出来最好的砖。代表的是最高水准。   如果他这砖想卖给大桥,就一定要比他们现有的还要好。   林炎城把自己所知道的关于烧砖的一些事项详详细细地跟烧窑师傅说了一遍,对方问了几个问题后,立刻道,“那我试试。”   他背着手在这边等候,助理跟他说,“雷局长来了。”   林炎城回过头,看着雷局长,笑了,“你怎么有空过来?”   雷局长笑得满脸褶子,“年后没有案子,我原本想到公社找你一起吃顿饭,可没想他们说你到这边来了。你说你一个社长怎么又搞起烧砖来了?看来你还是喜欢盖房子啊?”   林炎城倒也不否认,“盖房子多好,我以前的梦想就是希望全国人民都住我盖的房子。”   雷局长张了张嘴,“你这梦想可真够敢想的啊。你别说全国人民了,你能让全公社的人都住上你盖的房子就算不错了。”他叹了口气,“家家户户好不容易能吃顿饱饭,哪还有钱盖房子啊。”   红砖大瓦房谁不想住进去啊,可是哪有那个钱啊。   林炎城点头表示认同,望着重新忙活起来的工人们,他淡淡地道,“所以我现在才要开办窑厂,让大家手里能有多一点的钱。”   有钱了,大家的日子才能好过一点。   雷局长竖起大拇指,对他赞不绝口,“你是个好社长。咱们长江公社一定能在你的带领下过上好日子。”   林炎城笑得很矜持,“在其位谋其政,我会努力的。”   雷局长大老粗,根本听不懂这文绉绉的话,一脸茫然。   林炎城笑了起来,“我的意思是说我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   雷局长这才懂了,大蒲扇的手拍到林炎城肩膀上,“你现在说话越来越让人听不懂了。你说你以前也不认字,你现在怎么变得这么厉害?”   就连他侄子在家里都夸他岳父说话特别有水平,成语用得特别溜,话里话外都是嫌弃他这个叔叔说话太粗鲁。   林炎城刚要说话,烧窑师傅已经跑过来,他把一个模子递过来给林炎城看,“社长,您看这样成吗?”   林炎城看着外形挺像他以前见过的,但是还是不确定地问,“按照我说的比例来的?”   “对!”   林炎城挥了挥手,“那这一窑都按照这个比例烧。”   烧窑师傅点头,立刻招手让手下去办。   雷局长好奇,推着林炎城一起过去看,“我以前就很好奇,这些砖是怎么弄出来。为什么四四方方那么齐整呢?”   林炎城看着他好奇的样子,只好跟他一起过来。   制坯的场地离烧窑有点距离,一处巨大的平地,平平整整,一点凹痕和弧度都没有。   工人分成两部分。一部分人是负责过滤粘土。   刚从河渠底下挖掘出来的粘土,还要经过长达半年之久的风吹日晒,经过自然地侵蚀其内部分解松化,然后再进行手工粉碎、过筛,只留下细密的纯土。   将纯土加水滋润,像和面一样反复和炼,用牛力踩踏,做成稠泥,人力翻泥和炼大致要五六遍。   有七八个正在这边踩踏。   另一边有二十多人正在忙着制坯。   雷局长凑到刚刚那个烧窑师傅身边观看。   他面前的地上铺上一层木条,间距不足一尺宽。取来黄泥和麻,把麻线剪成碎段,和进黄泥里,用务搅拌,像和铰子面一样。然后用事先做好的坯模子沾上水放到木条上,就可以把和好的黄泥用力地贴饼子一样,甩进那个坯模子里。填满抹平后,再轻轻地晃动坯模子。浸过水的坯模子会相对湿滑,轻轻一晃动,那个四四方方的泥坯就脱离了模子,独立站了起来。那泥和的很是适中,过干容易断裂,过湿又难以成形。制好的泥坯放在一层细沙上面,防止粘连,一个挨一个地立在地上,像一副多米诺骨牌。   雷局长看得直咂舌,他望了望天,“这模子什么时候才能晒干啊?也没太阳啊。”   “如果不下雨,一个多月就够了。要是下雨,那就不好说了。这砖要阴干,不能暴晒,要不然会出现裂纹和变形。”烧窑师傅解释的时候,手上的动作也不停。   时间飞快,很快一个半月过去了。泥坯终于风干,准备烧窑了。大火在炉膛里熊熊燃烧了几天几夜。烧窑师傅一直守在那砖窑旁。除了一个和他换着烧火的炉工,任何人都不能靠近。烧窑师傅整日中途在那个贴着温度计和温度表的小玻璃窗口向里望。时不时要加大火量,过一会要打开通风口散热透气。   雷局长看着直咂舌,“你不是说他很有经验吗?为什么他还这么紧张?”   林炎城斜睨了他一眼,“烧窑可是很危险的,一个不小心,这窑有可能会爆炸或坍塌。他紧张自己的小命有什么不对?”   雷局长抽了抽嘴角,“我还以为他是对你没信心呢。”   别以为他看不出来,那烧窑师傅虽说对林炎城佩服有加,可对他改过的模子还是不放心。做事的时候,一直战战兢兢的,生怕出现纰漏。   林炎城没有理会他。   十数天后,第一窑终于开炉了。烧窑师傅打开还喷着热烘烘气息的砖窑,一个人先拱了进去。一刻钟的工夫,烧窑师傅抱着几块红红的砖满头汗水走了出来。   雷局长忙迎了上来,接过他手里滚烫的红砖,左看右看,小心翼翼地问,“这是成了吧?”   烧窑师傅点点头,迎着众人火辣辣的目光很肯定地点头,“成了,非常好!”   林炎城接过来烧窑师傅递过来的一块红砖,表面平整、无变形、无分层、没有多余颗粒,从外形上他非常满意。   但是下一秒,他就轮起旁边的大捶砸向被他丢在地上的红砖。这动静吓了大伙一大跳。   捶了好几下,红砖才击碎,林炎城弯起嘴角,“很好!”   林炎城让窑厂的人继续工作,他拿了几块烧制好的砖往外走。   雷局长跟上去,“你想去哪里?砖烧成了,你怎么着也得跟大伙一块庆祝吧?”   林炎城斜睨了他一眼,“这个厂子是公社出的钱盖的,已经贴进去好几千块钱了,我现在得给这些砖找去处,要不然公社的账一直挂在那。迟早会出事。”   雷局长听他说得这么严重,也拿了几块砖,“看你说得这么严重,那我也帮帮你。到县城给你兜售。”   林炎城摆了摆手,“不用了,这种砖的价格不低,恐怕县城不会有人买的。”说完,他骑着自行车走了。   雷局长低头看了眼手里的砖,没觉得这砖有什么不一样的啊,价格为什么比人家的贵?   烧窑师傅笑得合不拢嘴,见雷局长疑惑,把手里的两块砖对碰,发出清脆的金属声,“你听听发出这种声音,说明这砖不错。强度高、质量好。如果是低沉、混浊的哑音,那就说明砖块的质量不是很好,很有可能没有烧透或者烧过头了。”   雷局长指着地上那一块被林炎城敲击成好几块的砖,“我不太会听,但是我觉得他的方法更粗暴。”   烧窑师傅扯了扯嘴角,捡起地上的碎砖,无奈道,“把砖给敲碎了多浪费啊。”   这也就是林社长敢这么验了,要不然肯定会被骂的。   烧窑师傅又指着碎砖,“你瞧砖断面这里是黑灰色,那说明砖的强度较高。如果砖体是其他颜色,则说明砖块没有完全烧透,强度差而且极易吸水。”   雷局长没想到一块砖还有这么多弯弯绕,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一脸受教。   烧窑师傅也没空跟他闲扯,朝着兴高采烈的众人招手,“这砖烧得非常成功,社长已经去兜售了,咱们可要努力,多烧点出来,才能有工资发。”   大伙也顾不上乐了,一个个全都忙活起来了。   另一边,林炎城把砖送到大桥这边,负责采购的看到他递过来的砖啧啧出声,“林工,你也太厉害了吧?当社长也没埋没你的才华。”   林炎城谦虚地摆了摆手,“我这砖是专门为大桥烧的。烧这样好的砖很费煤炭。您这边要吗?”   采购员拍板应了,“要,当然要!”   采购员问清楚林炎城这边能生产出来的方数,给他开了采购单。林炎城看着这单子上的价格很满意。   采购员也高兴,“从你这边送砖过来,能省不少车费。你这边好好加油,争取多烧点。”   林炎城笑着点头,“那当然好。”   拿到大单的林炎城很快又在公社张贴告示,这次招了两百多人。只是这两百人是临时的,不是正式工。但是拿工资却是一样的。   即使这样,前来报名的人也是人山人海。   农村乡下,也就这段时间大家才能出来干点零散的活计。   七月份初就是农忙。一直到十月底才能歇下来。   时间不等人,林炎城自然不肯浪费这么好的时间。很快砖窑厂又建了好几个砖瓦窑。   一车车的红砖也相继运到了大桥。   作者有话要说:  烧窑部分截取于网络和《来历不明的烧窑人》,如有错误欢迎指正,我来改。么么哒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143章   时间过得飞快, 眨眼两年过去。   这两年里, 长江公社发生了不小的变化。   首先,各大生产队的干部没有人敢贪污, 工分考量也是按照公社制定的标准, 干部们也不敢收受贿赂为别人谋好处。   所有的统筹工都是三年一选,大队干部不能强迫别人选择。各大队的风气好了不少。   其实, 公社督促各大队大力发展农副产品,以奖励的形式不定期给大家发福利。大伙养猪养鸡都分外卖力。几乎每家每户都养了一头猪和几十只鸡。大伙的日子好过多了。   最后, 就是公社开的窑厂在这两年里, 扩大了规模。现在厂子里有正式工一百多人, 临时工有六百多人。   几乎每个公社都有人在窑厂工作。窑厂赚上来的钱,公社全部用来买拖拉机, 这两年里又添了四辆拖拉机。每到农忙时, 这些拖拉机可是帮了大忙了。   刘福生作为林炎城的助理, 每天都能听到社员们夸赞社长的话语。作为好下属,他自然也会替领导开心。   只是刘福生本能觉得,社长这几日似乎比往常沉默了,眉毛也会在不自觉间皱起。   哪怕在他身边工作两年,刘福生也没能摸清楚这位领导的心思。   他看起来老实巴交,一副农村人的打扮, 但是吩咐人做事,特别干练。不会轻易被人糊弄。   似乎没有什么东西是他不会的。   公社的账目,他翻看一遍就能知道你有没有贪钱。   窑厂的砖,他可以清清楚楚说出步骤, 比烧窑师傅也不遑多让。   各大队的干部们,脾气秉性以及家庭成员,他烂熟于胸。   他脑子里装了许多东西,刘福生一度觉得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是能难倒他领导的。   可是今天,仅仅只是今天,刘福生已经听到领导叹了三回气。   他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开口,“社长,您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啊?”   公社没什么事,各大队也都风平浪静,难不成是社长家里出了什么事。   虽说社长的儿子女儿个个有才,日子过得极好。但是工人一样有烦恼。   他好像记得社长的小儿子结婚两年了,还没有孩子吧?   难不成社长是在忧虑这个?   刘福生总觉得自己窥探到了事情的真相,林炎城摆了摆手,吩咐刘福生,“我最近眼皮跳得厉害。总觉得上面有事要发生。”   刘福生心一跳,前几年那场运动,不仅换了社长和会计,就连他的前一任也被撸了。他对此也是讳莫如深。   难不成又要开始运动了吗?   刘福生紧张地舔了舔嘴唇,小心翼翼地问,“社长?前几天,你去县城开会,史县长是不是说了什么?”   林炎城点了点头,“有这个苗头了。”   在八月份八届十一中全会召开之前,文革小组就已经成立了。   他已经从林建国写的信中得知,北京那边由学生成立的“红卫兵”组织蜂拥而起,到处揪斗学校领导和教师,一些党政机关也受到冲击。   这只是开头,文革很快就会像瘟疫一样袭击整个华国。   而他这个公社老大也会让权给革委会主任,被迫退到老二的位子上。   林炎城摸了摸下巴,“我上回让你做的事,你都做好了吗?”   知道事情不妙的刘福生心里自然也很害怕,但是他对林炎城这个社长非常佩服,他知道自己脑子笨,所以只乖乖听话就好。   林社长让他办的事,他连理由都不问就给办了,听到社长问这话,他点点头,“都做好了。”   刘福生也是在成为社长助理才知道外人交口称赞的社长其实也是有一份私心的。   但是他做事从来不会让你抓住把柄。   就比如,他想让他小儿媳妇也当拖拉机手,他让自己儿子给她开小灶。没想到第一次她居然没能通过笔试,庄同军还过来问,要不要给她走后门,让她再考一次。林炎城拒绝了。大伙感动不已。   可第二次,人家通过。林炎城光明正大让小儿媳妇当了拖拉机手,谁都没有说嘴。   他走后门,也会走得让人佩服。   同样的,林炎城为窑厂招工人,名单不会当天定下。他会一遍遍核实名单中的资料,从中录取资历良好的人。   然后他一个人上门陈恳地邀请他们加入窑厂。   这种尊重,他只在故事书中听过,好像是《三国演义》里有的,对了,叫三顾茅庐。   但凡被他选中的人对他都是感恩戴德。   知道他不收礼,每每都会认真工作,来报答他的赏识之情。   林炎城点了点头,朝他伸手。   刘福生心领神会,从自己包里取出一份名单。   林炎城从中勾选一些人,朝他道,“你把这些人召集过来,我有事交待他们去办。”   刘福生看了眼名单,以前社长选的人都没什么规律,除了身体好,也没有特别的。去年,社长选的人里多了些年轻人。这名单里的就是这些人,年龄都在十六七岁,而且多数都是单身。   难不成社长想给他们牵线搭桥吗?   刘福生很快把人招过来,人不多,也就三十来人,会议室刚好能坐得下。由于长时间从事烧窑工作,这些人脸庞显得又红又黑。望着林炎城都带着几分拘谨。   林炎城让大家都坐下,跟大家一块聊天,大伙知道他没有架子,很快消除了陌生感,跟他侃侃而谈。   林炎城好脾气地听着,笑问,“你们在窑厂的工作辛苦吗?”   大伙争先恐后回答,“不辛苦。”   “这点活哪里辛苦了。我们农忙的时候,比这个还要辛苦呢。拿的钱却比窑厂少多了。”   哪怕没有干部贪污,可这年代没有充足的肥料,亩产依旧提不上来。粮食卖不上价,农民的收入自然也就提不上来。   窑厂这份工是非常难得的。大伙望着林炎城的眼神都透着几分钦佩。   林炎城放了心,“这就好。我一开始担心你们这年纪受不了窑厂的辛苦,我担心来着。现在见你们个个精神抖擞,我就放心了。”   大伙听着一阵暖心。   林炎城转了话题,“这次叫你们来其实也没有别的事。就是上面可能会有大动作,我担心公社和窑厂会受波及,所以叫你们来,也是想叮嘱你们一定要好好工作,千万别惹事。”   大伙面面相觑,有人忙不迭地问,“上面出啥事了?”   “没出啥大事。”林炎城看着这些人关切的眼神,叹了口气,“上面极有可能会给公社空降一个领导,权力还在我之上。我担心我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一切都会被他取消。”   一听这话,大伙集体炸了。就连刘福生都懵了。   如果老大换了人,那他这个助理岂不是没有立足之地了?   这些小年青最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他们一个个都是沾了林炎城的光才能进窑厂工作。   换一个领导,如果是个庸才还好,就怕是个贪财的。   指不定会收受贿赂,把工作卖给底下人。那他们这些人岂不是给别人让位。   精明点的觉得自己的工作受到了威胁。   单纯一点的纯粹是为失去这么个好领导而可惜。   林炎城笑笑,“我不是失去工作,我只是退居成二把手了。”   有人突然道,“我们只听您的,才不听他的。您一定要好好领导我们。不能把位子让出去。”   林炎城无奈地摊了摊手,“这可能有点难。毕竟人家可是一把手,他要领导民兵,我一个人单枪匹马,没法跟他抗衡。”   有人立刻举手,“民兵怕啥。我们也能成立民兵啊。我在我们大队也经常加入民兵的。他们也不是个个都有枪的。”   “对!我们也能成立民兵。您一样能当老大。最好是让他滚蛋。”   林炎城摆了摆手,“我倒是不恋权。我以前在大桥那边当工程师,拿的工资比现在还要高。要不是上面非要让我当这社长,推辞不掉,我早就撂挑子不干了。整天提心吊胆,就怕手下人背着我贪钱。回头再连累大伙一块进了劳改农场。”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可当了社长之后,我发现让大家过上好日子,大家兜里有钱,比我建大桥还高兴。这种满足感是我从未有过的。我不想失去位子,我怕大伙又像以前一样处于水深火热当中。”   众人齐齐低下了头,心中感动不已。有这样好的领导,他们多么有福气。可是这福气太短暂了。   林炎城再接再厉,“其实我今天叫你们来,也是有私心的。我想让你们助我一臂之力。如果新来的领导带着民兵挨家挨户抄家的时候,能有人出来阻止。”   众人瞪大眼睛。抄家?这么严重?   林炎城开口解释,“不是抄我的家,是抄社员的家。新官上任三把火,也许大伙会无形中得罪了新领导,就被抄家。所以我们要守候我们的家员,争取把新领导架空。让他成为光杆司令。”   “我们怎么阻止?”有人问。   刘福生冲他挤挤眼,“还能怎么阻止?新领导带过来的民兵肯定不多。我们只要偷偷摸摸的……”剩下的话不言而喻。   众人心领神会,大伙齐齐应了,“我们是社长选上来的,当然是站在社长这一头的。你指哪我们打哪,绝不含糊。”   林炎城摆了摆手,“要是单纯救人,我找我那亲家雷局长不就行了。之所以用你们,是因为你们平时待在窑厂,没有接触到外面的世界,我更想让你们帮着宣传宣传这些人是怎么抄家的。回去也好说给亲戚朋友听。”   十年动荡是一个时代的缩影,受到伤害的人何止书里所写的那些。   他无法阻止,只能让这些人亲自经历,而后宣传。更可以利用他们的力量把那些无辜的人救出来。   民间力量在这时个算是一笔宝贵的财富。这些人接受了他的好处,跟他也算是绑在了同一条船上。   只要他在,他们就能过好日子。   反之,他们见识到新领导的凶残与蛮不讲理,心里会更加倾向他这个一心为民的好领导。   这场别开声面的会议持续了一个多小时。大伙由一开始的忐忑不安到后来的信誓旦旦。   林炎城也不担心他们会反水,已经上了贼船,就别想着下去了。要不然一定会遭到大家的报复。   送走了人,刘福生跟着林炎城进了办公室。   “社长,我们能把人架空吗?”刘福生表情看起来忧心忡忡。   林炎城坐到位子上,张了张五指,似乎像看一件艺术品,表情阴狠,语气却是毫漫不经心,“如果对方是个胆小的,咱们用业绩说话。如果对方是蛮横不讲理的,打也要把他打听话。”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144章   五月开始, 十年动荡还是开始了。   刚开始,只是两派武斗。还未影响到乡下。   随着□□的蔓延速度, 很快发展到了乡下。乡下开始乱起来了。   他们一个个手捧红宝书, 张嘴闭嘴就是红宝书上面的语录,甚至还闹到公社来。   一个头戴绿军帽、身着绿军装、腰间束武装带、左臂佩红袖标, 手握红宝书的男学生打头阵, 站在林炎城面前,“社长,我们是M主席亲封的革命小将, 我发现咱们公社已经落后了, 没能及时跟进党的步伐,实现破四旧。我希望你立即贴出告示, 给全体社员开大会一起破四旧, 我们这些革命小将也会配合公社。”   林炎城望着面前这一个个稚嫩而青涩的脸庞, 皱了皱眉, 语气不咸不淡,“公社已经在着手安排。你们从哪里听说的?”   有人得意洋洋地道,“上面派的代表下来给我们学校开大会。我们是长江中学成立的‘全无敌’战斗队。”   林炎城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违心地称赞了一句。   这些人见林炎城都退让了, 态度更加嚣张了。   领头人还嚷嚷要去PiDou‘走ZiBen主义道路的当权派’,几十个同学面面相觑,争相问他,“谁是‘走ZiBen主义道路的当权派’?”   那领头人得意洋洋地道,“当然是我们队牛棚里的那些人啦!”   最近几年, 劳动农场的犯人日益增多,劳改农场的队长便向上面申请停止把人送过去。史县长便向各个公社输送了一批年龄偏大,没有威胁力的劳改犯。   他们当中多数都是一些没有武力和暴力倾向的文弱犯人。   林炎城不好明目张胆给他们照顾,却也会暗示各个大队要善待这些劳改犯。   但是没想到这些HWB会拿他们开刀。   等人走了,林炎城一拳捶到桌上,脸色铁青,脑子里飞快想主意。   刘福生见他们拿红宝书上面的话压社长气得不轻,出主意,“社长,不如我们带人把这些混账揍一顿吧?”   林炎城没同意,“这些孩子虽说混账了些,可到底是我们的社员。用揍得肯定不行。”   最主要的是,他得让下面的社员知道,跟着他才有肉吃。不能使用武力镇压自己人。   林炎城撑着下巴,闭了闭眼,朝刘福生道,“你找人跟在他们身后,把这些孩子的家庭住址记下来。回来报给我。”   刘福生闻言一怔,似乎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我马上去办!”   林炎城摊开桌上一则公告,拿起桌上的毛笔沾了墨水开始写告示。   等刘福生回来的时候,告示上的墨汁也干了。   林炎城正站在桌前欣赏,头也不抬问道,“事情办好了吗?”   “都已经办好了。”刘福生把手里收罗来的信息递过去。   林炎城看了眼名单,而后在告示空余处添上这些人的信息。   刘福生绕过桌子,看向告示。   尊敬的社员:   近日公社接到举报,自十月十八日开始,前进大队的陈红军同志,梨花大队的周建党同志,……,持续旷课,至今未归。现对上述同学作开除处理。望大家以此为界,好好学习,将来为祖国增砖添瓦。   请上述丢失学籍的同学不要回校闹事,M主席说了,农村拥有广阔天地,你们可以在这片土地上大有作为的。相信M主席,相信党,你们到哪都能发光发热。希望你们能发挥你们的能力为自己的公社,为祖国创造美好的明天,我作为长江公社的社长提前祝贺你们取得胜利。   落款:长江公社林炎城(社长)   刘福生暗暗咂舌,这封告示要是贴出去,这些学生可就是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了。上面虽没有写明他们是因为闹公社才被学校开除,但是只要有脑子的人都知道这是林炎城给他们的教训。   “快点去办!”林炎城很快把名单誊抄好,着手吩咐刘福生去办。   回过神来的刘福生拿起告示大步往外走。   公示就贴在公社门口,刘福生还特地跑了趟中学,把社长的指示传达给校长。   长江公社只有一所中学,闹事的也就是学校里的学生。听到社长有了动作,校长也不敢耽搁,立刻去办。   等这些学生回到学校,却发现连门都进不了。   他们的东西都被老师放到门卫室了。门卫指着那成堆的东西,“你们已经被开除了,学校不能进了。你们快点把东西领回去吧。”   这些闹事的学生气急败坏,“凭什么?凭什么要开除我们?我们是革命小将。你们没有权力开除我们。”   门卫不懂得这些大道理,他苦哈哈地道,“不是我们校长要开除你们,而是公社社长亲自下的通知。我们校长都得听社长的。你跟我讲道理,我也不懂啊。”   众人都懵了,社长开除的?   有人很快明白过来,“他这是报复我们呢。”   有人握着拳头,愤愤然,“我们找他去!”   ……   一群人浩浩荡荡到了公社,公社门卫不肯让他们进来,指着旁边的公示让他们看。   几十个傻眼了,农村拥有广阔天地,他们能大有作为?这是M主席说的吗?   众人齐齐看向领头人,领头人翻了翻语录,没能找到。   门卫拿出一份报纸,指着一条上山下乡的报导给他们看,“瞧见没?这话是M主席亲自说的,可不是我们社长瞎讲的。你们啊,赶紧回去吧。到哪不是闹革命啊。学校和农村有什么区别吗?”最后一句是刘福生特别让他说给这些人听的。   众人怔了怔,是啊。到哪不是闹革命?他们反正也不想上学了,学那么多有什么用?还不如闹革命呢。   一个个眼睛都亮起来了,也不找林炎城要说法了,回学校拿着自己的包裹回了家。   而林炎城早就让刘福生通知各大队的干部们,马上要秋收,这些青少年不得离开大队,每天必须上工。如有躲懒,大队干部必须开大队帮他们改正错误,劝解全体社员不能向他们学习。如果再犯,他不介意召开全公社大会。   干部听到这条命令,忍不住劝道,“都是些毛孩子,社长怎么这么严苛?居然把学籍都给开了。”   这也就罢了,农村乡下供完小学就算不错了。能供到初中的,都是为了孩子能考上中专,有份好工作的。可社长这次居然一次性开了这么多人。让他们前面六七年的心血都打了水漂。怎能不可惜?   刘福生拍拍他的肩膀,“让好好干活。将来他们还能当上大队会计,就连砖窑厂也会为他们打开。中专虽好,可也不是所有人都能考上的。”   干部见刘福生都这么说了,也知道社长这是铁了心。只好让这些学生的家长好好管教自己的孩子,别再惹事了。   这些家长顾不上哭,听到还有可能被PD,一个个都傻了眼。   这些学生没有想到,回家后,他们再也无法干革命。太阳火辣辣的照在身上,水稻的叶子刮擦着皮肤以疼又痒,他们像头黄牛,干不完活就无法停歇。   甚至他们还隐隐听到有人指着他们嘲讽。   “瞧,我说不让孩子念初中吧。你瞧他,念到初中,把脑子都念傻了。居然还敢带头找社长麻烦,可把他们能的。他们咋不上天啊?”   “就是!社长那么大的权力,他们屁本事没有就敢跟他叫唤。还拿M主席压人家。也不想想社长识的字可比他们多。说话一套一套的,不比他们能耐啊。上午给人家没脸,下午就被撵回来了,还被人家整了,傻了吧,活该!”   ……   这些同学们后悔了,可再后悔这日子也得过下去。   虽说林炎城把这些人的苗头压下去了,可他怎么都高兴不起来。   这些没权的HWB好打压,可那些有权的革委会就不是那么好糊弄了。   刘福生以为社长是在后悔,“社长,其实他们也没有做太过份的事情?您何必赶尽杀绝呢?”   林炎城撑着半张脸,没有做太过份的事?这只是开始。如果他不给他们教训,他们就会变本加厉,“炮轰”、“火烧”、“揪斗”、“游街”,从“为所欲为”发展到后来的“无法无天”。他只是让他们丢失学籍,已经算便宜他们了。   再说了,十年动荡已经开始了,学校马上也要停课了。他们只是比别人早几天回家而已。他这处罚等同于没有,谈何过份?   林炎城摆了摆手不想说,眼睛一直盯着手里的东西。   刘福生关切地问,“社长,是不是上面又有新通知了?”   林炎城摇头,“没有。你代表我把下面的大队干部召过来给他们开会,要求明年每户只能允许养一头猪和五只鸡,多了不行,房前屋后也不要种花,衣服也不要选大红大绿的,尽量往朴素了整。还有一些旧习俗,也都停止。”   刘福生还是头一回听说这些多要求。居然连人家穿什么衣服都管了。可他见社长不似开玩笑,点头记下了。   林炎城看着林建国写过的信,首都正在搞串联,到处都是人。他们部队也被征过去维持秩序了。   这些HWB到北京不需要买票,只要一张介绍信即可,甚至没有粮票也可以在特定的食堂吃饭;城里的公共汽车也成了他们的“旅游公车”,不管到哪里都可以随便乘坐,不用买票爱到哪儿就到哪儿;至于火车就更是成为“HWB专列”了,一分钱不交就可以周游全国。   林炎城看到这行,心里也开始发沉。如果外地的HWB过来这边串联,他们一定会做煽风点火的龌龊事,明面上他们是大义凛然说是帮助“破四旧”的师生。实际上,他们只不过是在瞎胡闹。   但是他们有最大领导人在后面撑腰,他得罪了这些人就是“破坏革命”,其结果自然就是吃不了兜着走。那他这当权派就有可能变成“走资派”,明知这些人气势汹汹,来者不善,明知这些人危险也得欢迎。   林炎城从书架上取出一本红宝书,如果不想让他们在长江公社瞎胡闹,那他只能跟他们斗法了。   只是背语录讲道理而已,难不成他这个成年人还能输给一群毛孩子?   半个月后,长江公社迎来了一批从首都过来串联的HWB。   刘福生一大早就吩咐庄同军开着拖拉机把人接过来。   他自己则带领公社干部在公社门口布置欢迎仪式。   红色绸布挂着,横幅上写着“热烈欢迎革命小将到来!”,公社各处都插着旗子。各种标语贴得公社到处都是。   什么“M主席万岁”,“无产阶级□□万岁”,“革命无罪,造反有理”等等都有,甚至连忠字舞都排练上了。   社长可是说了一定要热烈,不能让外地来的同志觉得我们怠慢了他们。   巡视一遍后,他理了理自己身上的绿军装,整了整头上戴的军帽。朝着其他跟他穿同样穿着的人道,“把红宝书都拿出来。社长说了,这些人都是革命小将,见过M主席他老人家的。我们一定要抓住这次机会跟他们好好探讨主席的伟大思想。虽然我们没见过M主席,但是我们尊敬他老人家的心不比任何人少,可不能被他们比下去。”   公社干部一个个都像打了鸡血似的,“放心吧,我都背好了。”   社长可是说了,只要他们能在这次红宝书比赛中取得胜利,每人奖励一百个鸡蛋。   一百个鸡蛋啊?相当于七块钱了。半个月工资啊,别说只是背语录了,就是抗半个月的麻袋,他们都乐意。   有人拍着胸口自信满满,“是啊,我都准备了半个月了。这红宝书,我可是倒背如流。待会儿,你们就看我的吧。”   “我也是,我念一遍就对着主席的头像看一眼,你们谁比我对主席敬佩?”   “去你的?你背的好,也不能损我们啊。我们也行的。”   “就是!就是!”   刘福生笑容满面,一个劲儿地说好,“那待会儿,你们一定要多多发言”。   如果这些红卫兵在众目睽睽之下,语录背得还没他们这些公社干部溜,他们还有什么脸面过来指点江山?   他是真没想到,社长居然能用这种法子来治他们。   这叫什么,对了,这叫“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让他们瞎嘚瑟,吃他们的,住他们的,还想撵他们下台,美不死他。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145章   十月的天, 不冷不热,风吹在身上柔和得像是母亲的手。   公社门口坐满了人, 齐齐看向前面那二十几个穿着绿军装的公社干部。不明白这是搞什么名堂。   社员们指着他们, 交头接耳讨论个不停。   到处都是嗡嗡声,刘福生侧头看了眼社长, 心里直嘀咕, 这么吵,社长是怎么做到丝毫不受影响的?   突然,刘福生听到身后有人在叫自己。   一回头, 刘福生就看见穿着整齐划一的公社干部正招手让他过去, 他怔了怔,无声寻问, “怎么了?”   大家的视线齐齐看向林炎城, 就是不肯说。   刘福生只好起身走过去。   一个公社干部拉着刘福生, 小声问, “如果我们跳错了或是说错,会不会出事?”   刘福生指着身上的衣服,“没事。我也跟你们一起跳的。”他顿了顿又道,“放心吧, 有社长给咱们撑腰,怕什么!”   有人道,“社长这几天心情好像不太好?我们都不敢说话。”   刘福生笑笑,“没事儿。社长是有其他事。不是为了这事。”   众人放了心。   身后传来突突声,众人回过头去, 只见一辆拖拉机从公社旁边的巷子拐角处缓缓驶过来。   刘福生也顾不上安慰他们,立刻转身,朝着群众双手向上抬示意他们起来,“快点,热烈欢迎革命小将到我们长江公社指导工作!”   群众们都有点懵,不明白这是在搞什么名堂。可在刘福生以及各公社领导的带领下,他们还是齐齐鼓起了党,嘴里也喊着“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拖拉机手庄同军都被这阵仗弄懵了,很快在林炎城的示意下,把车停了下来。   这些头戴绿军帽、身着绿军装、腰间束武装带、左臂佩红袖标,手握红宝书的红卫兵们别提多高兴了。   串联时,他们虽然没能跟主席握手,氛围却是感受到了。   他们借着大串联的机会到处游玩。来长江公社,无非这边的气候好,再加上离长江也近,兴许还能吃上江鱼。   当然这些都是次要的,他们主要还是为了给这些土老帽上上课,指导他们要一心向党,把对□□的忠诚,融化在血液中,铭刻在脑海里,落实在行动上。   他们怎么也没想到,长江公社的社员们根本一点也土,反而很积极。   “欢迎你们!我们一大早就这边等候你们的到来。快快上座,我们特地为你们准备了节目。”   领头的□□叫陈四新,是个大学生,听说还是清大的。他眯起眼睛打量着林炎城,上前拍了拍林炎城的肩膀,给他肯定,“不错,你这同志不错!”   刘福生握紧拳头。什么东西,一个大学生,居然对社长这么不尊重。   林炎城却好似不觉,笑着道,“为人民服务嘛!我之前从史县长那边听说有人要来咱们公社,心里别提多高兴了。要不是我走不开,我真想跟你们一起到首都见见主席同志?”说到这里,他眼睛亮晶晶地,“你们见到主席同志了吗?”   有人自豪地挺起胸膛,“当然见到了!他看起来非常慈祥。”   林炎城与有荣焉,“那就好。我就希望他老人家能长命百岁!”   等大家落座后,林炎城简单做了一遍自我介绍,就迫不及待地道,“他们非常想看你们表演忠字舞,听说首都那边都开始练了,你们会吗?”   有人想张嘴说,他们坐了三天两夜的火车已经累得不行。肚子也饿了。可是当他们看到林炎城那渴望的眼神,又无法把这话说出口。   刘福生闷笑。社长还真是蔫坏蔫坏的。   积极份子陈四新自然不服输,“当然会了。林社长想看,我们可以给你们表演。”   说着,他起身,把饥肠辘辘的同伴们叫起来。   公社这边的收音机早早就拿过来了。放上电池,熟悉的《大海航行靠舵手》缓缓唱起。   忠字舞的动作其实非常简单,但是这些人刚下火车,疲惫不堪,再加上还没吃东西,动作很不得要领。   舞蹈者全身心充溢着朝圣的庄严感和情绪激荡根本没有表现出来,显得软绵绵的。   群众们捂着嘴偷笑。   正在跳舞的人恼了,指着群众,不满地叱责,“笑什么?这是忠字舞,是向我们伟大的领袖M主席献上我们最忠心的爱护。”   底下的社员们不敢再笑,收起笑脸,坐直身体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   小将们也觉得无趣。   陈四新刚要对林炎城发难。就听林炎城道,“这几日,为了欢迎你们到来,我也督促了底下的干部们跟着一起学习忠字舞,正好你们是从北京来的,帮我看看他们练得怎么样?标不标准?”   陈四新挺了挺胸,“行啊。你们这觉悟挺高,你们跳吧,我们会好好看给你们指导的。”   林炎城拍了拍手,刘福生带领底二十几个干部站到中间,跳了起来。   整齐划一的服装,歌曲节奏强且刚阳有力、舞者们边跳边唱,可以说是曲舞合一。底下的群众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坐着的红卫兵们脸上火辣辣的。   这些小将的年纪都不大,最大的就属陈四新,也只有二十出头,说是指导人家,可他们跳的却比不过这些乡下土老帽,一个个臊得满脸通红。对方跳得可比自己好多了,还指导什么?   但是也有脸皮厚的,比如陈四新。在他们收队回座位的时候,他装模作样地挺了挺胸,“跳得不错,如果幅度能更大一点,表情更严肃一点会更好。”   群众齐齐发出嗤的一声笑。陈四新装作没听到。   林炎城很谦虚地点头,“高见。我也觉得他们还有进步的空间。不过也不急,由你们这些专业人士指导,他们一定会再进步的。”   陈四新点头说好。   林炎城又继续道,“我还想让你们帮忙指导红宝书。你也知道我们乡下人没什么能力,就像我,一天学都没上过,知识有限。话会说,但是意思却不懂。他们想请教你们关于红宝书里的内容。”   陈四新这回不敢说大话了,本能拒绝了,“可是红宝书一共270页,我们恐怕没有那么多时间指导他们。”   林炎城有些失望。   刘福生从旁边插了一句嘴,谦虚中透着几分骄傲,“社长,不瞒你说,上次我听你说要让新来的小将们帮忙指点红宝书,我就吩咐大家回去好好学习了。我觉得咱们公社的干部们可以跟他们切磋,不需要他们的指点。”   林炎城故作惊讶地张了张嘴,低眉训斥道,“你瞎说什么,你们有几斤几两,我还不知道嘛。人家是从北京来的,你们吃了熊心豹子胆子居然想挑战他们?”   刘福生不服气道,“咱们看着同样的书,都是识字的,难道他们北京来的就了不起吗?忠字舞跳成那样,丢死人了!”   这两人在这边一唱一和,声音没有刻意压低。   □□们都听到了。   陈四新热气上涌,“你们真能耐,行啊,那咱们比一比。看谁更厉害!”   林炎城插在中间,当和事老。他一边训斥刘福生,“不好吧。怎么说人家也是客人,咱们怎么能这么对客人呢。”   一回头,他又开始激陈四新,明劝实贬,“咱们公社的干部个个都记忆超群,你们都是学生,整天忙那么多功课,肯定不是他们的对手,比赛什么的还是算了吧。输了多丢人啊。”   ……   天之骄子陈四新气得直拍桌子,“不行!一定要比!”输给他们,他咽不下这口气。   心愿达成的林炎城朝着刘福生使了个眼色,刘福生回之一笑。   比赛方式很简单,双方各出十个人各组一队,陈四新战队和刘福生战队,开始背语录,说的语录不能重复,连续重复三次的一方就算输。   刘福生战队首先开口:“最高指示:我们都是来自五湖四海,为了一个共同的GeMing目标走到一起来了。我们是朋友,不是敌人。”   陈四新战队:“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这个问题是GeMing的首要问题。”   刘福生战队:“GeMing是暴动,是一个阶级推翻一个阶级的暴烈的行动!”   ……   两个战队你来我往,脑子里的语录越来越少。渐渐说得不那么顺畅了。   到最后,在陈四新战友连续说了三个已经说过的语录后,这个比赛终止了。   这些从首都来的小将们不服气,“你们会背有什么了不起,你们懂什么意思吗?”   刘福生胜利后,也乐意表现得谦虚一点,“要不要再比比?再给你们一次机会。”   “好!这一次,我们一定不会输!”   林炎城在中间打圆场,看向这些小将们,“你们就不累吗?还是回去歇着吧。以后再比也行,不差这一时半会儿。”   “不行,就现在比!”   “那好,比赛可以,但是我们得先说好。输了不能打击报复。这么多人看着呢,你们可不能找我们麻烦!”   “行!”   林炎城只好再次冲当裁判。   这次不是比赛背语录了,而是自互相出题让对方回答,问题必须是跟语录相关。回答时间是半个小时,过时就算输。   陈四新战队自诩是知识份子,让着乡下土老帽,再说这些大队干部文化水平都不高,而语录上面的话有的很难懂。如果对方讲错了意思,那他们可以借机生事,“你们先提问。”   刘福生也不客气,在林炎城的眼色下,直接抛出之前就想好的问题,“我看书时看到一句话,弄不太懂。希望你们能帮我解答。”   陈四新翘起嘴角,矜持道,“你说。”   刘福生面露疑惑,“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这句话,相信大家都听说过。但是主席的原话是这么说的:需要的时候,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不需要的时候,群众是不明真相的。我想问问你们,需要的时候是指什么时候,不需要的时候是指什么时候?”   这个问题可就深奥了。   陈四新还真没听过原话,转身跟身后人讨论。十几个人讨论了二十多分钟,每次提的答案都有人反对。   最终,他们采用投票的方式决定了一个答案,说给他们听,“我的理解是:需要的时候是指当民族被压迫的时候,我们需要叫醒他们。让他们的眼睛雪亮。不需要的时候是指……”说到这里,他也不太确定,声音低了许多,“是指老百姓不方便知道的时候,比如说国防大事,作为老百姓不需要知道这些。知道得太多,反而会被敌人利用。”   这个答案勉强算是通过了。   陈四新这边提出的问题也是相当刁钻,“在华国,严重的问题是教育农民。你同意这句话吗?”   这句话也是主席说的。如果他同意,岂不是让他承认看不起农民。看不起自己。如果他不同意这句话,那就是反对主席。   林炎城见他慌了,咳了一下,提醒他,“好好回答这个问题。不着急!”   刘福生怔愣了好一会儿,转身跟身后人讨论,二十分钟后,才避重就轻地回道,“这句话摘自主席的《论人民民主专政》,原话是:严重的问题是教育农民。农民是现阶段中国文化运动的主要对象。所谓扫除文盲,所谓普及教育,所谓大众文艺,所谓国民卫生,离开了三亿六千万农民,岂非大半成了空话?所以哪怕再难,主席都不会放弃我们农民,难道你想放弃吗?”   陈四新被他反将一军,不高兴地哼了哼,“你现在回答我的问题。不是你问我。”   刘福生笑了,“下一题轮到我了。主席在《湖南农□□动考察报告》中说:没有贫农,便没有革命。若否认他们,便是否认革命g。若打击他们,便是打击革命。请问:你们下乡来闹革命,我们公社干部都是由贫下中农组成的,请问你们过来是闹谁的革命?”   这场面一下子安静下来,原先只是比语录,这会子是挑明了。而且他们还是借着比赛问出来的。   小将们都懵了。他们是造反有理的造反派,但是对方是由贫下中农组建的当权派,代表的就是革命本身。如果他们造要当权派的反,可他们这形为就是□□。   原以为他们想出来的问题已经够刁钻的了,对方的问题就是把他们这些人架在火上烤了。无论他们怎么回答都是错的。   十几个小将们额头上冒出细密的汗珠。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他们明义上来是说宣传主席的最高指示,但是私底下的意图还是找到这些当权派的错处,再借着主席的语录造反。目的自然是把这些当权派赶下台。可被他们没想到对方居然反将他们一军。   他们刚来,还没有找到对方犯事的证据,就不能明目张胆的造反。对方现在让他们表态就是在逼他们。   最终陈四新改下阵来,“我们不是造反的。我们是来宣传主席语录的。”   林炎城也从善如流,笑眯眯吩咐刘福生,“既然大家都是贫农,那都是一家人。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从明天开始就带领他们到各大队宣传,不能让人家白跑一趟。”   刘福生也收起刚刚的剑拔弩张,笑得分外憨厚,“好,一定一定。”   比完赛,一群人回了招待所。   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是挫败,之前他们在首都搞事,老师,同学和干部都被他们整过,却没想到在长江公社这个小地方吃了闷亏。   有人现在还搞不懂了,“这些人不是要农忙吗?他们怎么语录背得比我们还熟?而且我看他们也不像大老粗。问的问题太刁钻了。”   大家都争相附和,“谁说不是呢。这问题让我们怎么回答?”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在那边热切讨论起来。   唯有陈四新从怀里掏出一只小木剑,弯起嘴角哼笑一声,“他可真厉害啊。”   他声音不小,大伙也听到了,顺着他的话答道,“可不是嘛,那个刘福生,我听说只是社长助理呢。也就小学刚毕业。我们这里最低也是中学生。居然被他一个小学生给难住了,太不甘心了。”   “不甘心又能怎么样。话都说出去了。还能反悔不成?而且人家都说了跟我们是一家人。一家人能说两家话吗?”   其他人重重叹了口气,倒是陈思新一声也不吭,眼神幽暗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第二日一早,陈四新连早饭也没吃就到公社找林炎城。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许多语录去除背景都是自相矛盾的。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146章   “说吧, 你来找我干什么?”林炎城听说陈四新要见他,直接让刘福生把人带进来。他头也不抬,态度有点漫不经心。   陈四新知道对方这是得到保证后, 不想再演了, 他撑着桌子看着林炎城, “我还是头一回输呢。”   林炎城抬头看了他一眼, 让他坐到椅子上,继续写文件,“虽说这是你头一次输,但我保证绝对不会是最后一次。”   陈四新脸色惨白, 他昂起头颅, 带着几分骄傲,“不就赢一回嘛, 有必要这么猖狂吗?”   林炎城放下手里的笔, 合上文件, 正色道, “这倒不是我猖狂。而是你们太过年轻气盛。你看你是吃了亏才来找我的。你不觉得晚了吗?”   “我下回一定不会输。”   “下回?”林炎城摇了摇头, “就冲你们这样横冲直撞的性子,我看难。”   透过陈四新, 他似乎看到书中的小五。   小五也是搭上文革的便船才铲除了那些害罗奚珍的人。   那陈四新呢?林炎城没有看到他眼里有恨, 他身上的气质也算清爽,只不过他就像进了邪教组织被洗脑过的受害者,浑身上下就跟打了鸡血似的,热情万丈, 自信心爆棚。实际上这种虚无缥缈的力量不到三年就消失了。他们一个个都被抛弃,成了千万知青中的一个。   陈四新握着拳头,深深地看了眼林炎城,“我会像你证明,你的断言是错的。”   林炎城:“那我们拭目以待。”   陈四新哼了一声,大步出了社长办公室。   等他走了,守在门口的刘福生进来,关上房门,面露担忧,“社长,他不会食言吧?”   “应该还不至于。”林炎城顿了顿,“不过咱们不能把希望寄托在敌人那里。你带他们去底下开会的时候,尽量怂恿他们下田,最好是拿主席语录激他们。他们累摊了,就知道怕了。”   刘福生朝林炎城竖了个大拇指,“社长,您实在是太厉害了。”   林炎城叹了口气,“说实话,我挺可怜他们的。”   当了别人的棋子很快又被抛弃。他们现在干的错事,很快就会遭到报应。这场运动,哪有真正的赢家。   刘福生扁了扁嘴,“社长,他们这些人心思这么恶毒,你还可怜他们。你啥时候这么优柔寡断啦?!”   林炎城没有解释。只让他去办事。   这些小将被刘福生带着去前进大队宣传文化知识,但是这时候刚好是农忙。根本召不了多少人过来听他们演讲。   刘福生就建议他们帮忙干活,然后晚上请他们讲课。   小将们都是城里人,从来没有下过地,被刘福生三言两语就给忽悠到地里了。   这一干不知道,一干差点连半条命都给丢了。   这什么活?怎么这么累?   干了一天活,他们回招待所倒头就睡。   第二天,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   刘福生过来请人,“不是说好了干三天吗?你们这样可不行啊。”   陈四新见大家都累得不行,板着脸训道,“我们过来是传授知识的,又不是帮你们干活的。”   刘福生怀疑的眼神不要钱地往他们身上扫,“不是你们说要体验农村生活吗?该不会是你们嫌干活辛苦,喜欢享受资本主义生活吧?”   大帽子一扣下来,众人齐齐跳脚,“没有。怎么可能。我们可是小将,怎么可能会贪图享受。”   “没有最好了。”刘福生继续道,“那我在外面等你们。现在是农忙,我们可以两手抓,两手都要硬。一面学习,一面生产,克服困难,敌人丧胆。快点吧,别耽误时间了。”   说话的功夫,他就从房间里退了出去。   大家齐齐看向陈四新,等他拿主意。   陈四新叹了口气,“咱们去吧。昨天都答应了。要是食言,估计他们该嘲笑我们说话不算话了。”   众人心不甘情不愿地起来了。   但是从未干过农活的他们,只坚持了三天。第四天,连招待所的大门都没出,在床上歇了整整一天。   林炎城也没有让刘福生去叫他们,“你明天再去找他们吧。让他们换下个大队继续干活。”   刘福生傻眼了。前几天社长还说他们可怜呢。怎么还不肯放过他们。   “我这也是为他们好。”林炎城想的却是让他们提前体验乡下生活,等他们下乡了,才不至于闹出事来。   刘福生不太明白,社长哪里是为他们好了。   林炎城又道,“当然主要还是为我们自己好。他们干活了,才不会到处折腾。”   刘福生心领神会,“那肯定的。”   干一天活累死累活的,他们哪还有精神到处瞎打听。只要他们不在公社闹事,谁管他们累不累呢。   歇息一天后,刘福生带着他们到五星大队。   一进村子,妞妞一个健步冲过来一把握住其中一位姑娘的手,眼睛亮亮的,“姐姐,你是北京来的吧?”   姑娘愣了一下,点头,“对,是首都来的。”   妞妞歪着脑袋好奇地问,“我听说你们帮前进大队干了三天的活,是真的吗?”   “对。是干了三天。 ”   妞妞跳起来,兴奋地冲村口那棵大树下的妇女们招手,嗓门大的惊人,“他们真的是来给我们干活的。快点过来感谢他们啊。他们可是见过主席的好同志。”   陈四新本能觉得不对劲,忙开口阻止道,“哎,小姑娘,我们不是……”   一群妇女很快到了跟前,妞妞站在前面冲他们敬了个礼,“最高指示:我们都是来自五湖四海,为了一个共同的革命目标走到一起来了。你们是来帮助我们的。感谢你们的无私奉献。你们就像雷锋同志一样乐于助人。”   得了,连雷锋同志都搬出来了。这一回,他们学乖了,不肯干三天,“我们帮你们干一天吧。”‘一天’两个字咬得格外重。   妞妞哭丧着脸,“我们大队地太多,为了能多交公粮,为国家增砖添瓦,队里开了几百亩的荒地。人手却没变多。大姐姐,大哥哥,你们这么好的人忍心看我们劳累吗?”   小将们面面相觑,很想说,我们也累啊。但是他们说不出口,陈四新咬牙道,“主席教导我们要自力更生,丰衣足食。不能给别人添麻烦。”   妞妞失望地叹了口气,“做一次好事容易,难的是一辈子做好事。我只是让你们帮着做三天好事。你们比雷锋同志差远了。”   小将们被个姑娘看不起,热气上涌,脸上臊得慌。   陈四新闭上眼,咬咬牙,“不就三天嘛。成,我们帮你们干。”   五星大队的妇女们乐得手舞足蹈。   妞妞更是把好话不要钱地往他们身上砸,比如说:“你们真是太好了”,“你们长得好,心也善,不愧是从首都来的革命小将”等等。   于是,小将们又在五星大队干了三天活。   当刘福生建议他们去下一个大队的时候,陈四新揉着酸痛的腰板,一本正经地拒绝了,“这次出来串联时间太长了,家里人该担心了。我们也该回去了,就不打扰你们农忙了。你们语录背得那么好,想必也能传达主席同志的指示,我们还是回去吧。”   刘福生一再挽留,“再过些日子吧。你看你们来一趟帮我们这么多的忙。还给我们指导那么多,我们真是不好意思。”   陈四新汗颜,这两天回来后,他腿一直发抖,骨头酸疼得不行,时不时还会抽筋,实在是太累了。   他算是看出来了,这些农民一点也不朴实,有点便宜就占。把他们当不要钱的牲口使,还给他们灌**汤,扣大帽子。让他们有苦难言。   再这么下去,语录没传达,人倒是累趴下了。   陈四新坚持要走,刘福生挽留不住,夸赞几句后,告辞了。   等他出了公社,撒腿就往公社跑。   哎呀,娘咧,这些小祖宗终于走了。再不走,他两条腿都快跑细了。   刘福生到公社的时候,林炎城还没回去,看到他推门进来,笑着问,“他们怎么说?”   刘福生露出八颗牙齿,“成了,他们要走了。”   林炎城指着旁边桌子上放的锦旗,“那成。让前进大队和五星大队派几个代表给他们送锦旗,让他们高高兴兴地来,高高兴兴地走。”   刘福生摊开锦旗,只见上面写着,“乐于助人,品德高尚”,落款是长江公社,赠送的对象是北京革命小将。   刘福生抽了抽嘴角,“他们得到这个锦旗也不算无功而返,应该会知足的。”   林炎城:“不知足也不行啊。是他们自己要走的。”   刘福生闷笑。是,他们自己要走的。   第二日一早,刘福生就带着几个大队干部敲锣打鼓到招待所送锦旗。   小将们听到声音从屋里出来,面对这么大的阵仗,他们也没有发怵,只是有点茫然。   当妞妞把锦旗双手递给他们时,他们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拿在手里的是群众的感谢。   陈四新带着小将们给大家道谢。   当下下午,小将们背着行李捧着锦旗站在拖拉机上,在公社领导们和群众们的感激下,一步步驶离了长江公社。群众们一个个热泪盈眶,冲着他们依依不舍地挥手。   陈四新上了拖拉机,回头就见几个姑娘哭了,“真是太感人了。农民真是太朴实了。我们其实也没帮他们干啥。”   “他们都是我们的同志。当然好了。”   “是啊,他们太善良了。”   而他们不知道的是,当拖拉机驶出公社的视野外,林炎城毫不留恋转身进了公社。   刘福生扯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冲着下面的振臂欢呼,“他们走啦!”   前来送行的群众们有的拍胸口,有的尖叫,全都大松一口气的模样。   “可算是走了。他们找我打听事情,我都张不开嘴,生怕自己说错话,连累到家里人。”   “谁说不是呢。我听说隔壁公社有个大娘就被这些小将批了。就因为洗衣服的时候,说了领、袖脏。他们就不依不饶,把他们拉去PD,人都被斗死了,暴尸三天才被家人偷偷给埋了。”   “哎呀,真是可怜!这些人太坏了。他们都是小将,一看就不是好东西。”   “还是咱们社长有办法。跟他们比说语录,还是北京来的小将呢,居然连我们大队干部都不如。居然被他们问得说不出话来。太好笑了。”   “是啊,我也看到了。也不知道他们怎么好意思待这么久的。脸不臊得慌吗?”   “他们这些人都是铁石心肠,好好的一个人被他们PD死,他们连眼皮都不眨一下。脸皮早就厚成城墙了。”   “终于把这些瘟神送走,我们又有好日子过喽。”   “是啊!”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147章   这一批之后, 陆陆续续又来了好几批,每个地方的都有。   林炎城也没有换招数,几乎都是让他们心满意足地离开。   相对于长江公社的风平浪静,其他公社情况差远了。几乎每个大队都有人被这些小将们揪出错误,轮番PD后,大多数人不死也疯。就连不少干部也被整得很惨。   林炎城去县城开会的时候, 敏锐地察觉到史县长头发比之前更稀疏了。   他年纪本身就很大了, 再加上人又瘦小,接二连三换下属,精力有点不济。   说起来,三年前那场清算, 各大公社的干部十之有八都有问题。   这才没多久,又换人。史县长头都快想秃了。   史县长对林炎城有知遇之恩, 开完会后,林炎城特地到他办公室开解他。   史县长请他进来后,自己窝在椅子里, 疲惫得揉眉心。   林炎城坐到他书桌前的椅子上,从自己包里掏出几块糖递过去,“您要不要吃一块?心情不好的时候吃颗糖会好受些。”   史县长半睁着眼, 看着他手里的大白兔奶糖,扯嘴笑了, “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呢,还吃糖。”   话虽如此,他还是接了一颗, 剥了糖衣塞到自己嘴里,无奈苦笑,“这糖,我家孙子也喜欢吃。也不知道他这辈子能不能一直吃得起这糖。”   林炎城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随即皱眉,“是不是县城也乱起来了?”   最近公社事情特别多,他已经一个多月没进城了,刚进城的时候,他总觉得街道比往日清冷不少。   别的不说,到了饭点,国营饭店的人应该是最多的,可是他刚刚经过的时候,根本没见几个人在里面。   史县长重重叹了口气,“是啊。自打去北京串联的HWB回来后,他们组织了不少人,不仅仅局限于学生,还有工人也掺和进来了。他们想要造我的反!”说到这里,他眼睛似乎蒙上一层雾气,声音里也透着几分委屈与彷徨,“我一辈子没有做过一件亏心事。年轻时,在战场上冲锋陷阵,转业后,在这里兢兢业业。没有贪过一分钱,没有结党营私,更没有判过冤假错案。可是他们却要造我的反?”说到最后,他激动地拍拍桌子。嘴里的糖也随着他的气愤滑进喉咙。   他急切地站起来,两手捏着自己的脖子,猛烈地咳嗽起来。   林炎城唬了一跳,绕过桌子走到他身边,拍着他的背给他顺气,“怎么了?”   奶糖并不宽,所以没有卡住喉咙,他顺了一会儿气,好受多了,重新坐回位子上。   林炎城给他倒了杯热水,放到他手边,安慰他,“县长,您犯不着跟他们置气。要我说不是你做得不够好,而是他们这些人自私。县长权力这么大,如果他们自己上位,起码可以给自己的亲朋好友都安排上岗位。你的存在已经妨碍到他们的利益了。”   史县长惊讶地张了张嘴,突然猛地一拍桌子,气恼起来,“妈勒个巴子!这些人想要夺权却拿主席的语录当武器。简直混账。”   林炎城略带担忧地看着他背着手在屋里走来走去,心中越发忐忑起来。   “林同志,你说我写信向上面反应怎么样?”   果然还是来了!林炎城之所以过来宽慰史县长,就怕他会对这些HWB看不过眼,冲动之下写信向上面反应,那才是真的遭了,林炎城摊了摊手,“县长,你不能写。”   史县长扭头看他,“为什么?主席一定是被这些人给蒙蔽了。”   林炎城直视他的眼睛,反问他,“那我问您,是谁给这些人的胆?”   史县长怔了怔,想了好几秒,才颓然坐下,揉了揉眉心,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意,“你不说我倒是忘了。”   林炎城担心他丧失斗志,还不忘给他打气,“县长,你我年纪都不小了,都是有家有口的人。不能脑子一发热,什么都不管不顾就往上反应。咱们活了大半辈子了,就算现在死了,也值了。可咱们的孩子呢?你想让你孙子一直吃得起奶糖,那你就只能跟他们周旋,不能让对方抓住把柄,慢慢跟他们斗。”   史县长抚了抚额,眼睛酸涩,“你说得对!我不该只想着自己,我还有儿子孙子。我要是被他们斗垮了,我这一家十几口的未来也就没有了。”   林炎城点点头,“谁说不是呢。咱们就得慢慢来。”   史县长定定看了林炎城好几眼,“林同志,我现在才觉得你这人特别有才。要不我把你调到县城来吧?”   林炎城心一跳,“到县城?”他想了想,“我到县城能做什么?”   其实,他不太喜欢跟文字打交道。更何况还是这种出现一点小纰漏就要被PD,那就更要命了。   他更务实,喜欢当家做主的感觉。   社长虽小,但是这个公社,他说了算。   他怔了怔,哦,不,很快就不是他说了算了。   想了想,似乎又不那么排斥升级了。   史县长把空出来的位置翻了好一会儿,蹙了蹙眉,“现在只有两个科长位子,一个是财务科科长,你的学历不够。第二个是保卫科科长。你没当过兵,我担心下面的人不服你。”   林炎城对这两种都不感兴趣,“我现在就挺好的。我当这个社长也没几年,您这么快就给我升,估计会成为他们攻击你的把柄,还是小心点吧。”   史县长叹了口气,也觉得这两个位子不合适,“等这事了了,有合适的位子,我一定推荐你过来。你的才华窝在长江公社那个小地方有点太委屈了。”   林炎城浑不在意,“没事,在哪都是为人民服务。”   史县长满意地点头,“心态平和,不错不错!”   又过了半个月,林建军从县城回来了。   “现在县城有两派,一个是轰派(炮轰资产阶级司令部)和保派(保卫主席),两派争权夺利,第一高中成了战场(发出了枪战)。”   林炎城心一跳,“有没有学生受伤?”   林建军摇头,有点怅然,“没有,学校已经停课了。”   林炎城叹了口气,“那有没有死人?”   林建军情绪有点失落,眸眼透着几分悲伤,“有的。我们这边死了好几个基层干部。其中一个还是我同事。”   林炎城握紧他的手,轻声问,“你也加入了?”   林建军摇头,“我不会用枪。史县长挑的都是会用枪的。”   林炎城放了心,“他们哪来的枪?”   史县长以前就是军人,他有不少老战友,能弄到枪不稀奇,但是对方都是学生和工人,怎么会弄到枪呢?   林建军脸色铁青,气得半死,“他们向独立团请求支援。当独立团的92名指战员赶到学校时,轰派抢夺枪支。指战员又不好对着他们开枪,枪被他们抢过去。而且他们还打伤了不少指战员。”   两方都有枪,胜负难料了。   如果史县长一直被动,不予以反击,很容易被对方牵着鼻子走。   “发出枪战后,街上都没人了。就连国营饭店的墙上都有不少洞。”   林炎城揉了揉眉心,“不是说在学校打的仗吗?怎么还跑到国营饭店了?”   “有人从学校跑出来,另一方肯定追啊。”林建军耐心解释,“县长还会为百姓考虑,对方却不怕伤及无辜。这事很让人头疼。”   林炎城眉心跳得厉害,“发出这么大的事,你怎么回来了?路上没人盯着你吧?”   “没人。我没加入过,没人认出来。”林建军这一年要考核成绩,极有可能升职,他已经半年没回来过了,这次也是因为枪战,没什么人到政府办公室这边办事,他才有机会回家。   县城发出这么大的事,林炎城不放心他一人回去,便留他在家住几天。   林建军也答应了,他这一回来,可把妞妞给高兴坏了,一直围着他转。   林建军好几年没见过妞妞,十六岁的妞妞已经出落得很水灵。以前瘦小的她抽条了不少,脸蛋是乡下人特有的红润。眼神纯洁如初。   “在这边还习惯吗?”面对一个大姑娘,林建军自然不会像小时候那样亲密。   妞妞扬起笑脸,“很习惯。我还跟着六婶子一起去开荒呢。她还教我开拖拉机。我现在能把机子摇起来了。”   林建军打量她瘦瘦小小的个子,“你能摇起来?那是真厉害了。”   妞妞脸上露出得意的笑。两人在院子里说说笑笑,芳芳躲在门后,暗自替妞妞着急。   自打林建军进家门,妞妞的眼睛就一直往堂屋里瞄,芳芳又不是瞎子,自然看出来了。   她原本想给妞妞出主意,却没想林建军从屋里出来了,她一句话都没交待,妞妞就跑了出来。   可惜两人说来说去,都说不到重点。   芳芳急死了,这傻丫头。也不知道打扮自己,就这样出去五哥怎么可能会喜欢呢?   三人各有心思,刘婶从外面进来,看到小五,她眼睛亮了起来,“哎呀,小五,你回来啦?正好!我有一个合适的对象要介绍给你。你不着急回去吧?我安排你俩见上一面?”   林建军怔了怔,先叫了人,而后为难地摊了摊手,“刘婶,暂时不用了。我还不急着找对象。”   “你都二十一了,还不着急?你逗我呢。”刘婶捂着嘴笑个不停。   林建军有点尴尬,他转了转眼珠子笑道,“我是想在县城找个对象。”   刘婶很快收了笑,打量他一眼,“你说得也对。你怎么说也是有工作的人,找个农村媳妇确实有点跌份了。成了,既然你心里有谱,那我就不掺和了。我找你爹有事呢,他在吗?”   “在的!”林建军朝屋里喊了一声爹。   林炎城从屋里出来,“大媒人,找我有事?”   刘婶从身上掏出一张纸,“这不是我家女儿嫁到外省去了,最近闹哄哄的,我担心她有事,想请你帮忙写封信。你看成不?”   “这有啥不成的。快进来吧。”林炎城一口答应,请她到堂屋说话。   而,院子里,自打小五说想找个城里媳妇,妞妞就低下了头,转身出了院子。   芳芳趁机从屋里跑出来,趴在门边,见妞妞正站在门口低着头,显然是在伤心。   芳芳刚想出去劝她,一转身,看到林建军正端着一盆清水到自行车旁。看样子是想擦自行车。   芳芳想了几秒,还是决定帮妞妞问问五哥的意思。   她蹲到旁边,看林建军拿着块抹布正在细心的擦拭自行车的车条,“五哥,你喜欢妞妞吗?”   她突然出声,把正在想事情的林建军吓了一跳,一回头才发现小六媳妇不知何时蹲到他身旁。   他回过神来,才想起回答她的问题,“她还小,还不知道什么是喜欢。”   芳芳和妞妞处了大半年,几乎到了无话不说的地步,妞妞也会把自己的心思说给她听。   如果是旁人,芳芳可能还觉得一个乡下姑娘肖想五哥这种有工作有能力的男人是不自量力。可对于好姐妹,芳芳带了几分滤镜。   妞妞长得娇娇小小,似乎很没有存在感。但是她心善,哪怕再喜欢五哥,她都没想过要破坏五哥和他对象。而是一直默默的喜欢着他。   芳芳不喜欢他拿这个理由,正色道,“我觉得妞妞知道什么是喜欢。你别因为她小,就以为她幼稚。十六岁的姑娘已经知道什么是喜欢了。而且她还那么早熟。”   林建军擦车的手顿住,他转身看着芳芳,“我以前救过妞妞,而且还承担了她几年花费,你真的觉得她不是因为感激我才喜欢我吗?”   芳芳怔愣了好一会儿。是啊,虽然妞妞说她喜欢小五,但是这喜欢是不是掺了感恩,估计连她自己都区分不了。   芳芳心事重重出了院子。   妞妞听到身后有声音,忙抹了泪,嘴角勾起一抹笑。   “六婶?”   “你啊。”芳芳对她明明很伤心还故作坚强的样子心疼不已。她想了想,还是把小五的话说了出来。   妞妞愣了好一会儿。她两只手一直搅在一起,低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两人并肩站在院外,一句话也不说,气氛很宁静。   刘婶从院里出来,看到两人傻站着也不说话,啧啧出声,“这什么毛病?”   她刚想转身,妞妞把人叫住,“刘奶奶,我想请你帮忙。”   刘婶一脸懵逼,但很快又笑了,“啥事啊?”   妞妞故意站在院门口,声音不低,“刘奶奶,我今年十六了,现在说对象是不是有点早?”   刘婶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前阵子我要给你说对象,你不是说不想找吗?”   “我就是问问。”   刘婶哦了一声,“不晚啊,十六岁,刚刚好。你有啥心仪的对象?我可以帮你去探探口风?”   妞妞刚想开口,芳芳忙把人扯住,低声问,“你瞎说啥呢。你现在还有心思找对象?你这样会把事情越弄越糟的。”   妞妞小声解释,“我想试试我还能不能喜欢别人。”   “那你也不能这么个试法啊。”芳芳朝刘婶歉意地笑道,“刘婶,这丫头刚刚被我说了两句,跟我生气呢。她暂时还不想找对象。您忙着去吧。”   刘婶在两人身上来回扫了一眼,“你俩这是拿我寻开心呐。”她扭身往自家去了。   等她走没影了,芳芳掐了下妞妞,“你这孩子,你差点闯大祸了。”   “我就是想证实一下,怎么就闯祸了?”   “M主席说过,不以结婚为目的恋爱都是耍流氓。你证实完之后,要是不喜欢人家,是不是要跟人家提分手?如果人家拿这话压你,不肯分,我看你怎么办。”   妞妞差点吓哭了,她握紧芳芳的手,“那怎么办?”   芳芳靠在她耳边朝她耳语一番,妞妞惊讶地张大嘴巴。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148章   碧蓝的天空,铺上一层蚕丝般的云幕, 小鸟在枝头嬉戏。   林炎城吃完饭, 收拾东西, 准备去公社处理事情。   妞妞跟在他身后, 出了院子, “林爷爷, 我想跟你说件事。”   林炎城回头, 看到她绞着手指,一副忐忑不安的样子, 他鼓励道,“有什么事?说吧。”   妞妞挠了挠头, 脸上有点热,“是这样的,我能不能叫您叔叔啊?”   林炎城怔了怔。他们本来就没有血缘关系, 叫他叔叔也不是行。可是她突然改变称呼, 就有点奇怪了。林炎城在脑子里转了转, 突然想到什么,轻声道, “妞妞,小五性子执拗,有些事情得要他慢慢想通。逼得太紧, 反而会适得其反的。”   林建军性子是最怪的。在他心里,女人只有两种,一种是他喜欢的, 一种是他不喜欢的。   妞妞对他而言,是特别的,但是绝对不是喜欢,更确切地来说,林建军应该把妞妞当成亲人。   妞妞有点尴尬,原来她的心思,林爷爷早就看出来了?亏她还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呢。   晚上,林建军正在看报。   妞妞歪着脑袋侧头打量林建军,“五哥?”   林建军一怔,诧异地道,“不是叫叔叔吗?怎么又叫五哥了?”   妞妞有点不好意思,“芳芳姐就比我大两岁。我叫她六婶,感觉很奇怪。所以我跟林叔说了,叫他叔,叫你哥。”   林建军深深看了她一眼,“叫叔叫哥对我来说没什么区别。”   两人差了五岁,他曾经还谈了那么一段糟糕的恋情,对感情已经不是那么执着,要不是他爹一直怕他孤单,他都想跟所有人宣布,他要单身一辈子。   他的神情清冷,让人看不出他的任何情绪。可妞妞却从话里听出隐晦地拒绝。   妞妞有点难堪,再怎么大胆,她终究只是十六岁的姑娘。她眼底慢慢浮现一层水雾,怕他发现,她背过身擦掉,拼命眨了几下,回过头,又装作若无其事,“如果我还了你的钱和恩情,你是不是就会相信我对你不是感激?”   林建军摇头拒绝,“不用了。我不缺那点钱。”   “那可不行。”妞妞有点难过,“乡下攒钱机会不多。可是我一定会还你的。我已经攒了十八块六毛七分钱。等我学会开拖拉机,我每天都能挣十个工分,不用几年,我就可以把钱还给你了。你相信我,我一定可以的。”   林建军见她这么坚持,侧头看她,“如果你还没还完钱,我已经找到合适的对象了呢?”   妞妞被他问懵了,她咬着唇,低头想了好一会儿,再抬头的时候,眼里还是带着几分若无其事的笑,“没事啊。反正我都是要还你钱的。”她顿了顿,“而且我这条命是你救的。我活着的每一天都是恩赐。你是个好人,好人就该幸福一生,如果别人能让你,我也会高兴。反正我也只是希望你能幸福。”   林建军看着她说话时认真的表情,他的心情沉重得像坠着一块大石头。不选择她,她照样可以祝福他?这是傻还是呆呢?   “五哥,你早点睡吧。”   她没按芳芳姐说的,靠近他,跟他握握手,通过自己的心跳来分清,她对他是不是真的喜欢。   刚刚,她看到他一瞬间变幻的脸色。她能不能证明她的感觉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的喜欢不能让他为难。   林建军看着她渐渐远去的背影,她的身影娇小,很快消失在夜幕当中,但却让他再次有了那种很难堪的感觉。   他第一次见到妞妞,同样都是接受了一个馒头,她的表现让他自惭形秽。   这一次,又是如此。她喜欢一个人,不一定要得到,她只要对方能幸福就好。   想想他对罗奚珍无底线的纵容。这段感情是不是从本身而言就是畸形的。他把自己的自尊踩在泥潭里,只感动了自己,对方丝毫不在乎,反而变本加厉。   他喜欢一个人,一定是奋不顾身的,执拗的,疯狂的。他做不到像她这样洒脱豁达。   面对妞妞,他总有种抬不起头的感觉。   林建军在家待了两天,妞妞像对待一个普通大哥哥那样对待他,没有一直围在他身边,而是积极去上工。   她在用实际行动来证明她一定会把欠他的钱还给他。   林建军没有阻止她,吃完饭,一个人骑着自行车去县城了。   妞妞下工早,第一个到家,她拿着扫把到小五房间打扫卫生,却在地上发现一串钥匙。   这上面五六把钥匙,估计办公室,宿舍甚至就连他宿舍柜子里的钥匙都有。   他怎么把这么重要的钥匙忘了,那他岂不是还要折回来?   担心他耽误晚上睡觉,妞妞到隔壁跟刘婶交待一声,“我去给五哥送钥匙,今晚一定会回来的。让他们给我留门啊。”   刘婶拉着她的手,有点担忧,“最近乱得很,我看还是让我家刚子送你去县城吧。”   妞妞知道刘永刚忙得很,既要督促大伙背语录,还要负责巡防,忙得连饭都来不及吃,摇头拒绝了。   妞妞快到县城的时候,隐隐听到前面有枪响。她的心跟着跳起来。   五哥该不会出事了吧?   越靠近县城,枪声越清晰。她的心也跳得更快。   她不敢再走,藏在旁边的小河沟里,借着草丛的掩护,望着县城门口的方向 ,似乎两对人马正在打仗。   从未见过如此阵仗的妞妞吓得紧紧贴在斜坡上,她摒住呼吸,努力克制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声音,生怕被对方发现。她身子抖得厉害,牙齿死死地咬住嘴唇,血丝顺着她嘴角流下,她毫无知觉。   大概几分钟后,她听到一个尖利的女声响起,“抓住他!他是保派的。”   妞妞小心翼翼地抬起头,透过枯黄的茅草缝隙,她发现身型消瘦的林建军一条腿被打中,鲜血染红了他半条腿。他面色惨白,却执拗地冲着另一边喊,“别过来,他身上有枪。”   一个长得高壮的男人慢慢靠近他,一脚踢在林建军受伤部位,疼得林建军跪倒在地,五官皱成一团。   妞妞差点叫出声,但她很快捂住自己嘴巴,两只眼睛死死看着那一幕,眼底很快含上雾气。   那男人手里正拿着一捆绳子,妞妞也不知从哪里借来的胆,从旁边跳了出来,往那人身上撞去。   那男人摔了个屁股蹲,林建军从地上爬起来,顾不上腿上的伤,扯着妞妞就往对面跑去。   那男人丢掉手里的绳子,掏出挂在枪袋里的枪,妞妞吓得眼珠子快蹦出来了,拉着林建军往旁边闪躲。   越往前走,枪声越密集,像是雷阵雨似的,密密麻麻向他们袭来。   察觉到情况不妙,妞妞使出吃奶的力气推着林建军往旁边的河沟里跑。自己卧倒在地。   枪声渐渐停歇,林建军倒在草丛里,被保派人士抬到属于自己的阵地。   当他们再想救妞妞的时候,枪声再次响了起来。   两人抬着妞妞小心翼翼往自己藏身之地跑。   史县长看着地上这么多受伤的同志,脸上青筋一跳一跳的,他握紧拳头,咬了咬牙,“枪药已经不足了,咱们先撤!”   上完工回来的芳芳没看到妞妞,以为她有种出去了。   自己到灶房做了饭,刘婶过来告诉她妞妞去县城给小五送钥匙了。   芳芳松了一口气。   可等晚上,林炎城都从公社回来了,妞妞还没回来,她急得不行。   “爹,妞妞该不会有事吧?天这么黑,她一个姑娘家……”芳芳知道妞妞以前就出过事,心里不免又担心几分。   林炎城连饭也顾不上吃,拿了一个饼子,就往外走,“你在家待着,我去找人。”   芳芳担心公公饿肚子,有点愧疚,“爹,要不您吃完饭再去吧。也不急这一时半会儿的。”   林炎城摆了摆手,“不用了,我边走边吃,不会饿着自己的。”   他出了院子,到大队仓库借了自行车,一手拿着饼,一手骑着自行车。   好在今晚的月亮还挺圆,不至于黑漆漆的,看不着路。   林炎城一路到了县城。   政府家属区听说有人找林建军,他同事忙过来接待。   上回林炎城过来找小五,也是这位同事接待的,林炎城对他还有几分印象,他好像姓刘。   刘同志看到林炎城不等对方追问,竹筒倒豆子一股脑全说了,“叔叔,建军出事了。我们和轰派在县城门口那块空地枪战,建军刚好骑自行车经过。他受了点伤。正在军区医院那边养伤呢。”   林炎城脸色骤然大变,小五受伤了?他声音有点发抖,“他伤哪了?有没有生命危险?”   “他腿受伤了,人倒是没事。”刘同志顿了顿,“不过跟她一起的那个姑娘情况有点不乐观。她受了好几处伤。我下午回来的时候,她还在做手术,也不知道有没有抢救过来。”   林炎城一瞬间就想到那人应该是妞妞,他立刻向对方要地址。   刘同志朝他道,“那地方是保密的,叔叔,我回去拿东西,带你过去吧。”   林炎城在传达室等了他一会儿。   刘同志小跑回来,林炎城很快注意到他身上多了一个枪袋。这?   林炎城心里一窒,诧异道,“晚上也有枪战吗?”   已经这么严重了吗?   刘同志苦涩摇头,“以防万一吧。轰派的人似乎认得我们派的人。我一个人出去要是落了单,拿着枪也能防身。”   林炎城有点感动,“多谢你了。”   刘同志摆了摆手,“没事,小五也是我的好同志。他今天受伤也是为了帮我们。”   林炎城这才知道,小五是帮忙埋地雷的时候,才被对方发现的。   刘同志边走边叹气,“我们是政府部门,之前有不少群众过来办事,大家都认得我们。可对方究竟是哪些人,我们根本摸不着头脑。情况对我们很不利。”   敌暗我明,哪怕林炎城没有打过仗也知道现在这情况很不乐观。   林炎城突然问道,“如果他们是工人的话,可以让史县长去查各个厂子的出工情况啊?”   刘同志脸叹了一口气,“前几天,我们这边有人认出对方有人工人是毛线厂那边的,我一个同事带了三个人去查。四人刚从毛线厂出来,就遇到轰派那伙人,跟他们在大街上发生枪击,人数悬殊太大,四人都死了。轰派把他们的脑袋割下来挂在广场那边。你说,还能去厂子调查吗?”   林炎城没想到轰派的势力已经扩大到如此地步。照这么下去,要不了多久,有所顾忌的史县长就会被对方打败。不行,他坚决不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作者有话要说:  小五和妞妞这个CP是我一开始就设定的。   小五和妞妞许多方面都是相反的。   小五外部条件好,妞妞内在好,只有妞妞才能治愈小五。   各有所好,但是我写着挺爽,我先紧着自己啦,哈哈……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149章   宁静的晚上,街道上几乎没有人, 周围只有风吹起落叶时的沙沙声。   军区医院的门口亮着一盏暖黄的灯。   刘同志在护士台亮明身份后, 带着林炎城径直走到一间病房。   病房门口的长椅上坐着一位同事。   刘同志跟他打了声招呼, 对方给两人开了门。   林建军正躺在床上, 此时金秋时节, 不冷不热, 但他额头上却冒起一层细密的汗珠。   林炎城探向他额头, 入手之处滚烫无比,他立刻看向刘同志, “小五在发烧。我去叫医生。”   刘同志指着床头柜上一盒药,“那就是退烧药。他应该是刚刚吃完药才睡的。医生说他摔倒的时候, 撞到硬物,应该有脑震荡,咱们还是别吵醒他了。”   林炎城这才松了一口气, 担心打扰到小五睡觉, 他示意刘同志一起出去。   林炎城关上房门, “你好像懂得挺多的。”   “以前我也上过战场。取完子弹有不少人都会发烧的。”刘同志带着林炎城去另一间看妞妞。   这间门口站着好几个人,似乎是在开什么会。   两人过来的时候, 这边讨论声戛然而止。   史县长一回头,就看到林炎城出现在这里,他怔了怔, “你怎么来了?”   林炎城指着刚才那间病房,“我听说儿子受伤了,所以让刘同志带我过来看看。”   史县长想了好几秒, 才恍然大悟,“原来林建军是你儿子?你怎么从来没跟我说啊?”   林炎城半开玩笑道,“我这不是担心你因为我的缘故,特地关照他嘛。”   史县长拍拍他的肩膀,满意地直点头,“不错,是个好同志。林建军也很勇敢。你教了个好儿子。”   林炎城担心妞妞伤势,便问起妞妞的情况。   史县长叹了口气,“这孩子受了三处枪伤。好在都不是什么致命伤。刚刚才醒过来。现在医生正在里面给她包扎。”   林炎城这才注意到他们站的地方有处病房门口挂着免进的牌子。听到妞妞没有生命危险,林炎城心里那块大石也松了下来,这个孩子才十六岁,就经历这么多悲惨的事情,也不知会不会对她产生什么坏影响。   “再等等吧。”史县长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   林炎城看着几人好奇问,“这么晚了,你们怎么还没睡?”   其他人的神色多多少少有点不自在,史县长拉着林炎城到旁边解释,“今天十五个弟兄受了伤,还死了两个。大伙心情很不好。”   林炎城回头看了眼正在愤怒捶墙的同志,心里也跟着一起难过,“你们想到好法子了吗?再这么下去,整个县城会人心惶惶的。”   史县长摊了摊手,“你以为我不想快点解决吗?可对方神出鬼没,我根本不知道他们都是由哪些人组成的。”   他原本想通过一家家工厂查人数,可死了四个人,他也不敢轻举妄动了。   林炎城诧异了,“那你们怎么会约在县城门口打仗呢?”   “是他们约我们的,扔了挑战书到政府办公楼。我们也是赶鸭子上架。”史县长面上带着几分愁苦。   林炎城摸着下巴,透过窗户看向漆黑的夜色,月亮挂在其中,发出耀眼的光芒,。   他脑子里骤然浮现一个点子,他附手到史县长耳边说了一遍,“你觉得怎么样?”   史县长惊讶地张了张嘴,猛点头,“这主意不错啊,非常好。”   林炎城以前陪媳妇看过不少电视剧,担心保派这边会出内鬼,还不忘叮嘱他,“一定要带心腹去。千万别被对方发觉。”   史县长转了转眼珠子,很快明白他的意思,点了点头,招了几个人大步出了院子。   刘同志见他们急急忙忙离开,诧异道,“怎么走了?”   林炎城看了眼他的手表,“已经十点多钟了,他们可能回去睡觉了吧。”   刘同志点了点头。   很快医生从里面出来了,两人立刻上前,“医生,妞妞伤得怎么样?”   医生摘下口罩,揉了揉发胀的眉心,“她的情况很不好,估计后半夜会发烧,你们作为家属一定要好好照顾她。烧到三十八度五以上,要给她吃退烧药。还要让她多喝热水。”   林炎城一一记下,走进病房,妞妞脸色苍白,双眼无神地看着天花板。   林炎城推门的动静似乎打扰了她,“妞妞,你怎么样?”   妞妞红着眼眶,眼泪在打转,“林叔叔,我好疼!”   林炎城心里也开始发酸,如果没有妞妞,小五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林炎城扯了笑脸,“活着就好。你想吃什么?”   妞妞摇了摇头,“我没有想吃的。”她突然想到什么,“五哥呢?他有没有事?”   林炎城:“小五很好。他受得伤比你轻。已经睡着了。”   妞妞眨了眨眼,只要一回想之前经历的事情,她就觉得恐怖,她声音带着哭腔,“林叔叔,那些人为什么要抓五哥?”   为了抓他,甚至打伤他的腿,这简直太恐怖了。   林炎城不知道怎么跟她解释。乡下只有HWB闹事,他们是把红宝书当武器,手里没有枪,跟城里真刀真枪的阵势完全不一样。   妞妞无意间介入,也不知道对她是好还是坏,不管怎样,林炎城都不好再瞒着她,“城里乱起来了。现在有两派正在争夺权力。小五是保派的,对手是轰派的。”   妞妞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妞妞出生的时候,抗战都已经胜利了,她自然没经历过那段黑暗岁月。   但是她经常听老一辈的人说,旧社会有多苦,如果有人打仗,他们就要东躲西藏。现在又乱起来了?   林炎城笑着安抚她,“医院这边很安全,等你和小五出院,估计两派争斗也能停止了。”   妞妞知道自己这样也帮不了什么,又想到五哥也躺在床上,应该也不会出事,她心下稍安,又不免替林炎城担心,“林叔,你还是在医院待着吧。暂时别出去了。”   林炎城摇了摇头,“我明天让建党和文茵过来照顾你们。我还要赶回公社处理事情,过几天再过来看你们。”   县城已经乱成这样,下面很难不受影响,他担心他突然离开,长江公社也会跟着乱起来。   妞妞见他铁了心,急得快哭了,“城门口很危险的。还是过几天再回去吧。”   “放心吧,我会注意安全的。再说了我也不是保派的。不会有事。”林炎城不好跟她解释太多。   如果他的法子奏效,轰派的人就会受到重创。他们暂时也不会再约战了。   他趁机回乡下,倒也没什么危险。   第二日一早,林炎城先去了林建党家。   林建党和周文茵听说小五和妞妞受了伤,吓了一跳,“小五怎么会受伤呢?”   林炎城解释一遍事情经过,又解释自己前来的原因,“蔬菜公司和粮店都已经关门了。国营饭店更是没人,你们这边有没有吃的?我带点回去给他们。”   周文茵立刻起身去灶房准备。   林建党奇怪地问,“怎么都关门了?昨天还好好的呀。”   林炎城叹了口气,“县城闹出这么大的乱子。外面哪还敢运粮食进来啊。”   在县城门口发出枪击事件,闹得人心惶惶。那些司机也是人,怎么可能会冒着生命危险给他们送粮呢。当然这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他不好说给建党听。   周文茵很快把饭准备好,林建党提着饭菜跟在林炎城身后。   两人经过粮店,看到门口挤得水泄不通。林建党也挤进去看。   没一会儿又出来了,“县城只有城中那家粮店可以领粮食。其他粮店不行。而且他们先按照厂区来发。像街道那种没有工作的,要推迟几天。”   林炎城没想到史县长办事效率这么高。   昨晚他才跟史县长提了这么个法子,他居然这么快就办好了。   一个晚上,到各大公社的粮站停止送粮,又把县城另外几家店都给关了,独留城中这一家。   “爹,你说弄出这么大的阵仗是什么意思?”   林炎城斜睨了他一眼,“你觉得呢?”   林建党虽然知道两派在争斗,但是他并不知道两派具体情况。更不知道保派已经处于弱势了。   他老实摇头,“不知道呢。但我总觉得这事不简单。”   林炎城没有解释。   城中粮店,很快聚满了人,粮店的大门却一直紧锁着。   屋里,手下人透过门缝看向门外乌泱泱的群众,有点怀疑,“县长,真的要把人全引进来吗?”   史县长脸色沉了几分,点头,“放进来吧。”   说完,他带着其他人躲到粮店后面。   店员把门打开,拿着袋子的群众蜂拥而至,直到所有人都进来,店员重新把大门关上,一直躲在暗处的人过来把大门锁上,站在门口。   人群看着空荡荡的粮店,发觉四周门窗都被关了,一个个全都懵了,“粮食呢?怎么没粮食?”   店员踩在椅子上,看着底下一颗颗人头,弯腰捡起一个铜锣,敲了好几下,“肃静!今年粮食减产,如果还按照以前的法子肯定是不够分的。现在我给你们一个机会。只要你们检举,谁在昨天下午没上班,情况属实,我就给你们优先发粮食。”   店员眼睛朝底下的人扫了一圈,补充一句,“如果大家不好当面指出来,也没关系。我会给大家发纸笔。不用署名,匿名写出来就行。”   大伙松了一口气。店员让大家排队逐一领取纸笔,“一人只发一张,写多了也没用。”   半个小时后,店员把大家写好的字条收了上来。   史县长招手让底下人把字条拿过来一一统计。   他信奉宁杀过不放过的原则,把字条上的人全都叫到粮店旁边的院子里。   一共有十三个人。   史县长挥手让手下人搜身,其中有一人看到他们靠近,从包里掏出一把枪射了过去。   好在这边早有准备,在他掏枪的时候,早已埋伏在暗处的人一枪打了过去,直击太阳穴。   乍然间死了一个人,另外十二个人都懵了,其中有一人瑟瑟发抖,尖着嗓子叫嚷起来,“昨天我病了,躺在家里睡了一下午。不关我的事啊。”   史县长再次让人上前搜身,有两个人身上还装着枪。史县长挥手把这两个关到牢房,重点看管。   又把剩下几个关到大牢房,“等核实清楚你们确实与轰派无关,我们自然会放了你们。”   说完,他让手下人把这十二个全用手铐锁上。   这十二个人没有挣扎,上了停在粮店后巷的拖拉机,很快又被送到县城监狱。   林炎城这一逐一排查法很快被轰派知晓。   各个厂子加起来差不多有四百个工人是轰派的。当场抓到的也不过五十人,还有三百人得到消息,没来粮店这边领粮食。   史县长发完粮食还不忘警告大家,“如果勾结轰派份子,你们下个月就领不到粮食了。如果他们进了厂子,举报人可以得到十至四十斤粮食奖励。希望大家多多配合。”   听到有奖励,大伙激动得一个劲儿搓手。   这年代实行连坐,史县长也实行这个原则,如果家里有一人勾结犯人,那整家人都领不到粮食。   史县长倒没有把他们关起来,依旧放他们回去,顺便还传达史县长的话,“如果他们改正错误,我可以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如果你们的家人依旧想着法子对付我们,那你们全家就是我们的敌人。你们也将领不到一粒粮食。”   因为这一政策,瓦解了一百多个轰派的人。   “现在轰派工人还有两百五十人。但是轰派里的学生人数非常多。这些人不太好查。”手下人回报。   史县长也知道这点。现在学校不用上学,他们又没工作,他们是非观还不健全,跟着轰派的人瞎混,捧着红宝书,嗓门大过天,就以为这是闹革命。   这些人哪怕不工作,他们也有家人养着,不太好查。   两人正在发愁,林炎城进城来看小五,顺便过来问问上回他出主意有没有效果。   史县长立刻向他讨主意。   林炎城在公社就想到怎么对付这些学生,“给几个学校校长发通知。让所有学生到学校学习红宝书。不来的学生就是对M主席不尊重。”   史县长怔愣了好一会儿,朝他竖起大拇指,“你这招高明!”   说完,他朝手下挥了挥手,“快去办吧。争取把他们的千人队伍一点一点瓦解。”   林炎城惊讶地张大嘴巴,“一千人?”   史县长疲惫得揉着眉心,“谁说不是呢。我们抓了五十,瓦解了一百多。现在还剩下八百多人。我估计大多数都是学生。”   林炎城总算知道为什么上面要把这些学生弄到乡下去了。如果没有他们,估计轰派也折腾不出这么大阵仗来。   林炎城摸着下巴,暗自猜想,“我看他们下一步应该会抢粮食。县城只有一家粮店,你们拿着枪守在门口,估计他们也不敢进去。他们应该会把主意打到乡下。”   史县长也想到了,人是铁饭是钢,一肚不吃饿得慌。   离上次领粮食已经过去二十多天了,他们手里的存粮应该快要吃完了。   一家家抢肯定行不通,而且他们自诩是轰派,自然也不可能真的去抢老百姓的粮食,那跟土匪有什么两样。   史县长拿出地图,眉毛微皱,“这么多公社,谁知道他们会去抢哪个公社呢。”   林炎城对此毫不在意,“无论抢哪个,咱们在城门口伏击不就行了?”   史县长也有这个想法。   没过几天,各个中学和高中的学生重新上了课。   史县长带着人手在县门口外埋伏,担心伤及无辜,他们不好在道路中间埋地雷,只能隐藏起来。   当天晚上,他们就看到一辆拖拉机满载粮食浩浩荡荡往县城出发。   一番枪战后,敌人很快被消灭。   “县长,只有二十人。”   运粮食而已,他们不可能全员出动。但是对于保派而言,敌人人数越少,保派赢的机会就越大。   “没事,他们肯定还会出来运粮的。咱们一批一批来。”史县长留了五十个手下,让他们每天埋伏在城门口。   又让其他人到各个街道办通知,“不允许把房子对外出租。如果查到有人把房子租给轰派,将会罚款一百元,甚至还会PD。”   这一举措,让那些离家闹革命的人连临时住的地方都没有了。   天气渐渐转凉。昨天还下了一场小雨,轻轻冷冷吹在身上,冻得人瑟瑟发抖。   史县长接二连三地看到敌人覆灭,心情也好转了不少。   作者有话要说:  胜负难料。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150章   轰派和保派的争斗一直持续到一九六七年。   就在史县长把对方打得节节败退时, 到省城串连的HWB组织“余雷战斗队”带头联合六七个HWB战斗队夺了省委、省人委的权。   史县长也没心思打击轰派剩下几个小喽啰了, 火速召集各大公社的社长到县城来开会。   “这些人夺权之后,很快就成立了革命委员会。他们是M主席肯定的政权。这事对我们很不利, 这次召集大家是来想想法子。”   各个公社的社长心思各异, 没有一个发言的,想来也是怕惹祸上身。   史县长点名让林炎城先说。   林炎城自然不可能真的让史县长下台,他朝着其他人看去,“这个‘余雷战斗队’是从京都来的, 实力不容小觑,短短一个月就把省城的政权给夺去了, 我们这个小小的县, 估计都不放在他们眼里, 史县长这个位子能不能保得住,已经难说了。但是我们都是由史县长亲手提拔上来的。俗话说得好, 一朝天子一朝臣。史县长要是倒下了, 我们的位子估计也坐不长久了。”   众人脸色骤然一变。不得不说,林炎城这话还是有几分道理的。   原本还隔岸观火的社长们开始集思广益帮着法子了。   “我觉得不如派个代表去跟省城的革命委员卖好。只要我们表态了,他们应该不会再难为我们了。”   “我看行。他们是串联到省城的, 还要回去的,总不能一级一级往下打吧。那也太耽误功夫了。”   ……   大家出的点子都是求和。这点倒是很正常。   县城这边的实力跟“余雷战斗队”差远了,打起来, 连一成胜算都没有。   可他们是造反派的组织,未必肯接纳他们老一派的政权。   史县长和林炎城对视一眼,总觉得送上门讨好不太保险。   “我们得想个万无一失的法子。”   林炎城敲击几下桌面, 脑子里突然想出一个法子,“我们可以效仿他们。立刻召集人手成立革命委员会。”   “可是革命委员会是啥,我们都不知道呢。如果选错了人,他们很有可能借此来攻打我们。”   史县长冷哼了一声,“他们要是不肯罢休,随便找一个都能对付我们。”   林炎城倒是对革命委员会知道得多一点,“没事。咱们就当是选先进份子组织,咱们在现有的县委干部,群众组织代表和‘工宣队’、‘农宣队’或部队军管代表各选几个,就不怕他们挑刺了。对了,这些人的政治成份一定要核实清楚,千万别有纰漏。”   大伙听他说得这么详细,也都觉得这法子好。   “把这事办好子之后,咱们再派个代表去。”   大家初步商量这个方案,史县长让首下人立刻去下面通知。   末了,他看向大家,“你们大队有没有事情发生?”   有人道,“怎么没有?那些从北京串联回来的HWB们带头在公社闹事,幸好我们有您这边发的几支枪,一时半会儿,他们也拿我们没法子。”   “是啊,忙得焦头烂额。他们到处抓小辫子,不瞒你们说,我们公社已经闹出十几起案子,死了二十多口人了。”   “你们才二十多口,已经算少了。我们公社死了五十多口,我说什么了吗?”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报的数字一个比一个惊人。   史县长听得头皮发麻,他撑着桌子问道,“都是什么原因?”   有人摊手苦笑,“都是些文字小事。比如说咱们公社有个妇女把墙上的标语给撕了,原本‘一人当兵全家光荣’,那妇女正好撕去了‘荣’字,这标语变成了‘一人当兵全家光’。其实,那妇女一字不识,但在那个年代,不允辩白,她立马成了‘诬蔑中国人民解放军’的‘现行□□分子’。经过持久连续PD,人已经疯了。”   “我们队也有这事。一个小孩子拉屎的时候撕了红宝书上的一页纸,全家被PD,全家都没了。”   ……   史县长已经听不下去了,他抬了抬手,“你们一定要多多注意,把这些案例说给底下的干部们听,让他们回去挨家挨户传达。不能再死人了,这些都是人命啊。”   年纪老迈的史县长面容沧桑,脸上的皱纹也随着他的哀伤而变得格外深刻。   众人齐齐叹气。   开完会,史县长单独把林炎城留下。   他从柜子子掏出一瓶药,倒出两三粒往后一仰。   林炎城麻利给他倒了杯水,他接过来喝了两口,招呼林炎城坐下,“我这身体已经不行啦。这次成立革命委员会,我打算卸任。”   林炎城惊讶地看着他,“这不好吧?”   史县长摇了摇头,“林同志,你应该知道如果有我的名字报上去,他们不会批的。我不想再死人了。他们有后盾,我们两手空空。只凭着我的老交情带回来的枪有限。而且还死了那么多弟兄。我不能这么自私,再让别人跟着我一块儿死。”   林炎城知道史县长这是铁了心了。哪怕他大字不识,可活了大半辈子,什么样的风雨没有经历过,他自然对中央的政策有几分了解。   史县长摊了摊手,继续道,“那些造反派不会容忍我继续掌权的。要不然他们造反不是没有意见了么?”   林炎城心里难受得很。他也知道以史县长这个年纪已经无法再指挥这么激烈的战事了。   但是他真的不想这样好的一位县长就这么被人撵下台。这样大公无私,一心为民的好县长,他这辈子只见到过这一个。   可是为了县里,史县长只能放权,要不然不仅他的命不保,就连跟史县长统一战线的保派们也都有可能性命不保。   林炎城沉重地点了下头,“您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   只是退下来而已,人活着比什么都强。   史县长笑了,“其实我找你来还是有件重要事要交待你。”   林炎城:“你说。”   “我想由你来当这个革委会主任。”   林炎城惊讶万分,“我?我的资历不行吧?”   他一个小小的社长,居然连升四级,坐火箭都赶不上这个速度吧?   史县长嗤笑道,“现在这个时期还谈什么资历。那些HWB年纪轻轻,连班都没上过,不是照样当了主任。你好歹也当过一社之长。只不过是版图扩大了一点,管理还是一样,有什么难的?”   林炎城不确定地问,“能行吗?”   史县长也不好跟他打保票,“试试吧。不行就算。反正咱们先把名单报上去。如果他们不满意,咱们再换人就成。”   林炎城最终还是答应下来,“行吧。”   史县长做事很讲究效率。没几天就把名单给确定了。   他精挑细选的都是各行各业的先进份子。   名单很快送到省城这边。   新上任的革命委员会主任就是“余雷战斗队”的成员。   得知临江县这边紧跟步伐成立了革命委员会,季主任得意地笑了,“瞧瞧,管理省城有多难。中央文件刚下来,这边就来卖好了。”   旁边有人笑了,“谁说不是呢。”   季主任翻过名单,看了一眼,让助手帮他找临江县原先的领导班子,他大感惊讶,“咦?他们报上的名单居然换了这么多人。搞什么鬼?”   助理凑过来,跟他一起看。你还别说,旧班底只有四五个,大部分都是新名字,后面还列了他们属于哪个单位的。最奇怪的是这个主任的名字后面缀的居然是长江公社的社长。   一个社长居然夺了县长的权,真够可以的呀。   季主任把名单交给助理,“你帮我查查这些人都是什么人。看看他们的身份是否属实。”   没过几天,助理就把调查的信息反馈回来了。   “这上面列得都是实情。”   “那这个林炎城为什么被推到主任的位子。他跟史老头是不是有什么亲戚关系?”   “没有。”   季主任挠了挠头,“我总觉得这个长江公社,我好像听谁说起过。”   助理有点懵,“不可能啊,我们不是临江省的人,怎么可能听过长江公社。”   季主任让助理把“余雷战斗队”的成员都招过来。   还真有人知道,“这个长江公社,我知道。我有个同学就是到这边串联的,听说他们公社的社员背语录背得相当好,连忠字舞都会跳。走的时候,社员还给他们送锦旗呢。”   像他们这些人出去串联斗多少人都不奇怪。   但是收到锦旗绝对是头一份。甚至就连总理都知道这事,还夸他们是个善心人。大大出了回风头,   后来因为这事,许多HWB都跑到这边来串联,回去时都能得到一份锦旗。   季主任经过这一提醒也想起来了,“哎呀,是他们啊。我说咋这么眼熟呢。”他挥手让其他人都下去。   而后把那张名单盖了章,指挥助理,“既然都是主席的好学生,我们的目标都是一致的。”   助理迟疑道,“如果他跟县长是一伙的呢?”   “不是一伙的,史老头能推他上位?你傻了吧?”   助理纳闷道,“那您还批准?我觉得还是都换上自己人比较好使。”   季主任嗤笑摇头,“咱们‘余雷战斗队’只有十几个成年人,他们的职位都升了好几级。至于其他的,年纪太小,什么都不懂,得从基层坐起。管理一个县本就不容易。如果我把县长交给他们,闹出大乱子,头疼的该是我了。”   “那您不打算收回权利?”   “不!先看看他的表现再说。”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151章   林建军三个月伤口就恢复了正常, 妞妞伤得比他严重, 晚了两个月。   两人从县城回来,林建军有点不知道怎么面对妞妞, “爹, 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可能是吃一堑,长一智,林建军对待感情不像之前那样盲目了,不懂的, 也知道问长辈。   林炎城看着他躺在病床上,补得白白胖胖的脸, 软萌萌的, 竟有点可爱, “你不用有心理负担。如果你喜欢妞妞,那就你跟她在一起, 不喜欢, 那就拒绝。”   林建军挠了挠头,有点不确定,“可是她到底也救过我一条命。我……?”   林炎城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他眼里认真之色溢于言表,原来这孩子不喜欢欠人。   可不忍心又不等同于爱。   林炎城没有逼他,“你当面谢谢她。再说了, 你以前也救过她啊。你俩算是抵消了。”   林建军想了想,还是决定听他爹的。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林炎城深深叹了口气, 这孩子真是愁人。   房间里,妞妞躺在床上,芳芳拿着洗好的苹果递给她,“你这几个月没回来,我担心得要命。你说你怎么这么背啊,居然遇到枪战了。”   妞妞吃了一口苹果,“没事儿。你看我这不是挺好的嘛。”   芳芳仔细打量她的脸色,红润润,像她手里的红苹果,笑得合不拢嘴,“是挺好的,还长胖了一点。”   妞妞笑得傻傻的。   芳芳神秘兮兮地凑到她面前,挤挤眼,“你跟我说说,这几个月你和五哥有没有……”   妞妞诚实地摇头,“没有。我俩不是一个病房的。也就是五哥能下床了,才过来看我。后来他又到县委办公去了。偶尔会过来看我。”   芳芳怔了怔,想到公公说的,感情之事不能勉强,她又不好再说什么,忙转移话题,“等你好了,我教你开拖拉机。”   妞妞点头,“那当然好!”她有点尴尬地笑,“芳芳姐,我躺在医院这么多天,把那些理论知识忘得差不多了,你能不能再给我讲讲。”   “没问题!”芳芳满口答应。   两人又说了会儿亲密话,林建军敲了敲门。   芳芳过来看门,看到是他,忙请他进来,“你俩聊吧。我去做饭。”   走的时候,担心别人说嘴,她将门给打开了。   “妞妞,多谢你救我。”林建军真诚地向她道谢。   妞妞弯了弯嘴角,“小五哥,你在医院不是向我道过谢吗?”   林建军尴尬得挠头,“我想再说一次。”   妞妞笑笑没说话。   一时间,空气里只有妞妞时不时咬苹果的声音,还带着几分果香味儿。   林建军手足无措,“你有事可以找我。我先出去了。”   妞妞怔了怔,突然把人叫住,“小五哥,我能不能请你帮个忙。”   林建军:“当然可以。什么事?”   妞妞放下苹果,“我想去劳改农场看我爹。”   林建军蹙了蹙眉,“再过些日子吧。最近有点不太平。我担心路上不安全。”   妞妞点头答应。   林建军去找林炎城说了这事。   林炎城也跟他们一个想法,再等些日子,“明年她爹就能出来了。妞妞的日子应该会好过一点了。”   虽说陈红哥犯过事,成份可能会不太好,但是乡下这边只要不是反革命,一般来说不会有多大影响。更何况陈红哥还是土生土长的前进大队人。   只是他担心那些HWB会不依不饶,拿他的经历来作妖。   只是人还没出来,他想得再多也是无用。   没过几日,林炎城的任命下达了。   他出任怀江县革命委员会主任,刘福生也跟着一起水涨船高,当他的助理。   如果是以前,他这个助理就相当于副县长,可是现在是主任当家,他这个助理也只是一个普通政府人员,拿的薪水也就是普通工人的水准,但是比起在公社,已经涨了一倍了,刘福生很满意。   他待在林炎城身边任劳任怨,丝毫不敢骄傲。   林炎城上任后,很快开了会。   往日跟他同一等级的社长居然成为了他们的顶头上司。   大家都有点不习惯,“林炎城同志,你是怎么说服史县长把位子让给你的呀?你可真能耐啊。”   “就是啊。以前也没见你溜须拍马,居然不声不响就当了我们的领导,够可以的呀。”   ……   说酸话的不在少数。但也有聪明的,上来就是一通恭维,“林主任,我就知道你一定能升职的。当社长的时候,你们公社的公粮交得最多。语录也是背得最好。比我强多了。我谁都不服,就服你!”   “对啊,我也看出来了,您就是块金子,到哪都发光。咱们怀江县在您的带领下一定会蒸蒸日上的。”   ……   林炎城拿起桌上的文件盖住自己抽动的嘴角,这都几年了,他没听到这么拙劣的称赞了?他还真有点不习惯。   林炎城很快回过神,轻声咳了咳,“好了,废话不多说了。史县长推我上这个位子,我就有责任让大家过得好。我希望大家都能保持自己的本心,要记得我们是农民的儿子,我们的血是纯朴的,不要被敌人的糖衣炮弹所迷惑。”   话音刚落,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这场面,林炎城非常熟悉,以前到学校或企业演讲的时候,他们都会抓住时机给他鼓掌。   但是现在么,他特别不自在,他压了压手,“好了,我正说着话,你们突然鼓掌,把我话都打乱了。这种行为,以后别干了啊。”   众人拍马屁拍到马蹄子上多少有点不自在。   林炎城继续道,“为了减轻大家的麻烦。我决定办一起红宝书大赛。”   众人都懵了,“啥意思?”   “你们不是反应下面会捣乱吗?我看他们精力太过旺盛,不如就办起大赛,让他们收收心,别整那些不识字的农民了。”   众人眼睛一亮,“这主意不错啊。”   林炎城让刘福生把文件发下去给他们看。   这年代,荣誉比什么都重要。   PD别人,只能一时爽。但是获得这个比赛,那就是一种荣誉,全家跟着一起沾光。   “好了,你们先在各个公社举行大赛。采用淘汰法,慢慢淘汰,直至选出三个人。三个月后,再到县城参加决赛。”   照这么下去,光这一场比赛就能让他们至少半年不再折腾。那底下的群众也能歇口气了。   众社长眼前一亮,“好,我们回去就通知。”   交待完这事,林炎城又开始布置下一步,“虽然省城那边还没下命令,但是我们不能不做。你们回去后也在公社成立革命委员会。你们各个社长担任主任,其他大队干部,去掉三分之二,换上农民,工人以及退伍军人等等。不能再任用原来的领导班子了。”   有人惊讶道,“不行啊,我的领导班子是我好不容易才组建起来的,说换就换……”   林炎城抬手打断了他,“这也是无奈之举,史县长为了让省城那边同意,都引退了。难不成你们也想引退吗?”   众人面面相觑。说不出半句话来。   林炎城担心一下子辞退这么多人会闹出大乱子,还对这些人做了安排,“退下来的干部,你们可以把他们安排到你们镇上的厂子里当工人。他们都是我们的好同志,继续让他们为公社增砖添瓦吧。”   众人心情好受了一点。   “至于怎样为县城创收,请大家回去后好好想想。下次,我们再开会讨论。”时间仓促,林炎城暂时想不到什么可以致富又不会被冠上投机倒把的帽子。   “好!”   散了会,刘福生给林炎城倒水。   刘福生叹了口气,“主任,咱们县一共有四十八个公社。你身上的担子又重了啊。”   林炎城一杯热水下肚,苦笑道,“我也是赶鸭子上架。我原来还以为自己能加建设长江大桥,将来也能名垂千古呢。可没想到,建了没两年,就调到公社当社长了。”   刘福生笑着安慰他,“当个好县长一样能够名垂千古,历史书上都有你的名字呢。”   林炎城嗤笑一声。还历史书?这一段历史,国家恨不得抹得一干二净。   林炎城揉了揉酸胀的头,闭眼假寐,“以后的事再说吧。我好像就是个劳碌命。永远也没有歇息的一天。”   林炎城突然很想念他媳妇了。往常他累了,他靠在她怀里,闻着她身上栀子花的清香,她用手指轻轻撩他的头发。她的动作很轻,却让他很放松。   可惜这里没有媳妇,林炎城转移话题,“你帮我把咱们县所有厂子的资料拿过来,我要看看。对了,包括乡下的。”   刘福生立刻去办。   林炎城揉着脑袋,开始想接下来的安排。   破四旧?抄上来的东西,他必须给保护好,这些东西将来都是国宝,可不能让这些人给糟蹋了。   投机倒把?这个才是操蛋,不给做生意,就无法促进消费。这在经济学上是大忌。对了,他现在是县长了,可以放放水。最好在县城各处张贴单子,让大家熟记各个搜罗队的上班时间。华国人最喜欢钻漏洞了。以后黑市火起来,说不定也能成为怀江县一大特色呢。至于被领导批评,大不了,他就装模作样搞几次突击。   那些受了冤屈的老师和士兵?他可以把他们妥善安置。最好是安排到长江那些小岛上,派人定期送生活物资过去,让他们自己种植粮食,没人打扰,没有异样的目光,跟世外桃园也没什么两样了。   林炎城想了许多,尽他所能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有事出去,第二更有点晚,见谅见谅!么么哒~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152章   刘福生很快把怀江县的各个厂子的资料找齐了。   林炎城反复看着几个厂子的效益, 暗暗啧舌, “这么说我要是再盖厂子,根本就不可行。”   他是真没想到,这些外人看着光鲜的厂子,账面上的活动资金这么低。   刘福生找出一本出账簿, “这些厂子的价格普遍卖得都很低,也就正常维持厂子的开销。”   林炎城翻了几页,重新算了下东西的成本,拿销售价对比,利润不足一成。   靠!林炎城怒了,他以前随便投资一家公司, 收益都是三成以上。他们居然连一成也没有。能维持这么久,都是天意了。   刘福生知道县城急用钱, 作为好助理,他很快把好消息告诉他, “不过他们每年都会交给县里25%的税。去除交给国家的60%,我们还有40%。这些钱应该够了。”   林炎城找到县城的出入账记录。   每个月光收税,他们都能笔不小的数目, 但是交完国家税和付完公务员的工资, 也就只剩下几千块。   怀江县远比他想像中的穷。   他敲击桌面,沉吟了好一会儿, “我看咱们只能多开砖窑厂了。”   其他厂子,货物的价格都定死了,即使开了, 也不赚什么钱。   砖窑厂就不一样了,大桥那边之前的砖都是从外地定的,需要很大一笔路费开支,砖的价格不低。   长江公社开的那个砖窑厂用的是农村人,工资只有八块钱,还不需要每月给他们发粮食,纯利润高达六成。   他可以依葫芦画瓢,再盖几个厂子。   他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   刘福生愣住了,“可是长江大桥那边好像快完工了吧?”   他有时候站在江边,可以看到大桥已经建得差不多了。   林炎城笑笑,“没呢,至少还要两三年。”   外人看着好像快完工了,其实还有不少地方没有建成。   刘福生见他这么肯定,也没话说了。   林炎城吩咐道,“你现在就下乡带各大公社的干部到长江公社砖窑厂学习。咱们早点把厂子建起来。”   刘福生早就习惯他做事雷厉风行,接过他递过来的指示条,二话不说就出了办公室。   过了几日,上面下达了一则命令。   “学大寨?”林炎城对这个词很陌生,他看向刘福生,“这是什么意思?”   刘福生倒是比他懂,“之前也学过。好像是到晋阳那边学习大寨。”   林炎城沉吟了一会儿,面色发苦,“这是省里发的命令,我们要是不去,他们该以为我们跟他们对着干了。”   为了这事,林炎城推掉手头上的事情,带着几个干部出发去了晋阳。   到了这个大寨,林炎城喝了一肚子鸡汤,用一句话可以总结:要自力更生,要像大寨那样,不借国家的钱,也不向国家要东西。   林炎城倒是没什么感觉,但是他很快观察到周围的人就像打了鸡血似的。   最要命的是跟他一起来的,先进工人于彩英,两眼放光,直勾勾地盯着林炎城,激动地道,“主任,我们回去后也弄这些梯田吧?他们能把山开出来当田。我们也行的。”   林炎城给她泼冷水,“我们怀江县又没山。开什么梯田,你虎啊。”   于彩英不死心,又道,“我们也可以学着他们建个小水库。这样田里不会没水。”   林炎城都想朝她翻白眼,“我们怀江县左面靠长江,怀江横穿整个县。你觉得我们县的田会没水?”   刘福生噗嗤一声乐了。其他人也都闷笑。   于彩英接连出了两个主意都被否定,还被大家笑,面上恼火,她嗤笑道,“那主任叫我们来学大寨干什么?难不成只是来游玩的?”   林炎城指着田里密密麻麻正在劳作的人们,“我们来学习他们的精神。主席说的好,我们一定要懂得‘路要自己走,家业要自己创’的道理。不能依葫芦画瓢,我们要创造属于自己的家。”   于彩英见他用主席的话来堵自己,也不敢再说什么了。   回去后,林炎城召集所有革命委员会讨论‘学大寨’。   大伙兴致很高,纷纷说出自己的想法。   林炎城首先发言,“我们怀江县靠水不靠山,虽然不能建设梯田,但是我们可以在道路两旁都种植杨树。”   “我看不如栽果树,秋天可以有果子吃。”   林炎城摆了摆手,“栽果树固然有果子可以吃,可是管理起来也麻烦。我们没那么多的药灭虫,到时候还得让人抓虫。浪费人力物力不值得。”   这些都是次要的。他担心有的小孩前脚摘下果子,后脚就被人告发,估计连命都能丢了。   到那时,他种的不是果子,而是毒药了。   有人又道,“种杨树吧。可以用来盖房子。挺好的。”   林炎城点头同意。   栽树得到一致同意,没多久,县城各大街道,乡下路边都栽上了杨树。   林炎城也不忘让人到附近几个县城打听。   刘福生出去一趟,绘声绘色地给林炎城讲,“陈山县,不是有个陈山嘛,松树长得特别密。他们县的主任命令社员开山砍伐,谁家砍的松树归谁家做柴火,这一下男女老少齐上山,全队空无一人,没几天功夫,原本茂密的林木全部都象剃光了头,那些碗口粗和手指头粗的松树杂树,统统全砍了,然后他们主任放火烧山,我去的时候,听他们主任说,下一步就是开始挖地开梯田,他们队没有挖土机,全部由人工开挖。我看累得够呛。”   林炎城摸着下巴,“其他县呢?”   “情况都差不多。对了,雷关县最奇葩了。没有山,他们居然拿上好的田堆出山来。我去的时候,他们把种的麦子都给铲了。”   林炎城瞠目结舌,“再过两个月,麦子可就收了,现在铲掉,他疯了啊。”   刘福生也觉得他们傻,“谁说不是呢。都是去学习的,怎么他们学的跟咱们的不一样呢。”   林炎城勾了勾唇角,还能为什么。他们识字不多呗。   只知道生搬硬套,不知道学习人家的精神。画虎不成,反类犬,简直可笑。   刘福生有些委屈,“我上前劝他们的时候,他们还说我居心不良。把我狠狠骂了一通。还说如果我不是怀江县的,他就把我拉去PD呢。气死我了。”   林炎城安抚道,“他们这是向上面表现。说不定他们还以为你是我派去监视他们的呢。”   除了怀江县,其他县的主任都是省主任选的。他选的类型大多都是那种‘豪情万仗,徒有其表’的泛泛之辈。   刘福生惊讶地张了张嘴,有点自责,“主任,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没有。你去打听肯定会被他们察觉。他们怀疑你的动机也很正常。”   “那怎么办?”刘福生急了,如果把他们都得罪了,这些人会不会到省城那边告黑状。   “不管他们。咱们还是赶紧做自己的事。”   栽完树没几日,居然下了一场大暴雨。   林炎城各个公社的人密切关注刚种下去的树苗。如果被风刮起,一定要多填土。   这场大暴雨持续了十几天。怀江县这边倒是不受什么影响。   主要这些树都是种在路边的。除了有点歪,把它扶正之后,重新栽也就行了。   但是陈山县就惨了。   瓢泼大雨的冲刷下,那些挖松的土全部沿着陡峭的山坡滚滚而下,一时间几条原本下雨时也清澈如明镜般的河水,通过这些人为的一松土,顿时洪流滚滚,泥沙俱下,山下流水的小溪也塞满了。   “听说他们要把小溪开渠呢。”   林炎城有原身的记忆,对种地倒是知道得很清楚,“他们开渠之后,再下几场大雨,估计河床得变高。到那时沿河的田一涨水就会变成了沙砾堆。原本的好田都种不了了。这谁出的馊主意。”   “不知道呢。”刘福生怀疑地看着他,“社长,你该不会是想提醒他们吧?他们不会领情的。”   林炎城笑笑,“没有。这些都是我个人的判断。还没影的事,估计他们也不会听我的。”   时间如梭,半年过去了,林炎城举办的怀江县红宝书大赛终于落幕。   得了奖状,这些HWB们的气焰似乎比以前更嚣张了,面对林炎城时都没有好脸色。反而当面问他,“主席说过,革命无罪,造反有理。你这位子什么时候给我坐坐。”   林炎城气笑了,“你都说了要革命,当然是你用真刀真枪过来抢了?难不成让我双手奉上送给你?”   “你等着,我一定会抢回政权,重新解放怀江县的。”几个HWB昂起头颅,手背在身后,雄赳赳,气昂昂地走了。   刘福生担心他们会继续闹事,小声凑到林炎城身边,“主任,难道真的把他们放走?留着他们就是个祸害。”   林炎城转了转眼珠子,附手在他耳边说了几句。   刘福生惊讶地张了张嘴,“好啊,我马上去办。”   过了几日,林炎城再次召集HWB。   他表情严肃,手里握着十几封信件,“这次找你们来,是因为我收到一些匿名信件。上面说我们怀江县还有几个秘密点。从他们的信件中,我怀疑他们居心不良。现在我让你们去调查。希望你们能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   一个HWB头目接过信件,一目十行看了下去,眼睛都亮了起来,“是敌特份子的秘密聚点,你们要去这些地方,哪怕是掘地三尺都要给我查清楚。”   信里都写了秘密聚点,多半都是建国前被抄的旧宅,现在那些地方已经荒废了。不过也正是这些地方才更为可信。   HWB们兴致勃勃,“我们一定会找出敌特份子的藏身之处,还怀江县百姓一个幸福美好的家园。”   林炎城沉重地点了下头,又上前跟他们一一握手,“辛苦你们了。希望你们凯旋而归。”   HWB们大步走了出去。   刘福生进来,“主任,他们会不会乱抓人啊?”   “不会,乡下没几个识字的。”林炎城找的几个地方都是很偏远的住宅。曾经又死过人,附近的人都不敢靠近。就算他们想找替死鬼都找不着。   这些HWB们,很快就奔到其中一个秘密点,他们先是在屋里屋外搜罗一遍,但凡发现一点文字信息都要检查一遍。但是这些地方已经好久没人住了,生活气息也早就磨平了,根本查不到。   于是他们开始用铁锨挖。把那些地方挖得面目全非,也没能找到东西。   “我们换个地方。主任把这么重的担子交给我们,如果我们完不成,一定会被他看扁的。”   “行,我们去别的地方。”   于是十几封信的地点,都被他们挖过。最终也没能找到有用信息。   此时已经是一九六八年了。   这一年的十二月,主席下达了“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很有必要”的指示,上山下乡运动大规模展开,一九六六至一九六八年的一九六八年的初中和高中生,全部要前往农村。   这些无所事事的HWB们大多数都是学生,自然也不例外。   林炎城见他们没有带回有用的信息半点没有责备他们,反而安慰他们,“没事。虽然你们不适合挖情报。但是你们一样能为国家做贡献。到了农村,希望你们能大有作为。帮助农民过上好日子。”   这几十个HWB挺起胸膛,郑重其事地道,“会的。我们到乡下一定会继续闹革命。”   林炎城抽了抽嘴角。还闹革命?到了乡下,他们就是插翅也难飞了。   林炎城神色复杂地看着他们。被他耍了一年多,到现在还没有反应过来。傻到这样,还闹革命。别回头,把自己搭进去。   林炎城好心提醒他们,“到乡下,不结婚才有可能回城。记住我这句话。”   几个HWB们不知道他这话的深意,还以为他这是看不起他们,这么快就断言他们闹革命会失败,一个个鼓着腮帮子不高兴道,“斗争,失败,再斗争,再失败,再斗争,直至胜利!”   听他们又说起语录,林炎城没再劝,让刘福生给他们递了开好的单子,送他们到广场。   政府门口的广场上锣鼓喧天,他们穿着绿军装,头发剪得很短,胸口戴着大红花,在欢声笑语中上了拖拉机。   他们站在车厢里,冲着底下的亲人,激动地挥手告别,还不忘呐喊,“爸,妈,等我有大出息了,我会回来的。”   那些父亲母亲背着人默默用袖子擦眼泪。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只有一更哦,么么哒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153章   对于这些知青, 林炎城心里是同情的,但是为了乡下能安定, 他依旧下了命令,“你们回去要好好看管这些知青,不要让他们再弄出事来。要让他们早点看清现实。”   各大公社的主任齐齐对视一眼, 都是一脸懵逼。   有人壮着胆子道,“主任, 他们要是拿红宝书说事怎么办?”   “不干活按规定就是扣工分。”林炎城顿了顿, “记住这些知青没有特权,不能给他们开这个头。以后还会有知青源源不断的下乡。你们要把他们的气焰打压下去。”   “还来?他们都是城里人,肩不能抗, 手不能提的,根本干不了重活的。”   林炎城板着脸,严肃道, “干不了也得干, 总不能让农民养着他们。”   众人面面相觑,“是!”   林炎城补充道,“不过他们到底是读书人。对他们的要求没必要这么严格。他们当中有不少是高中生。如果人品没有瑕疵,半年后,你们可以适当给他们安排当老师或会计。”   “民办老师可是香饽饽, 给他们?不合适吧?再说了, 您之前不是让社员自己选举的吗?”   林炎城双手交握在一起,撑着下巴,“你觉得选举, 他们能选上吗?”   想当初,性情温和的周文茵都没能选上。这些人就更加不可能了。   大家眼神交替,纷纷低下头。   林炎城站起来,语重心常道,“其实我也是为大家着想。这些人挣不了工分,嘴巴甜,心眼又多,为了不吃苦,指不定会勾搭人家小姑娘。如果某一天,他们能回城了,你说他们还会窝在乡下吗?肯定会想尽办法回城。到时候指不定有多少家庭要破碎。咱们都是贫苦出身的农民,都知道乡下流言有多可怕。一个被丈夫抛弃的妇女和儿子要遭受多么疯狂的流言蜚语,咱们要给他们希望。”   大伙是真没想到这么深远。听主任这么一说,立刻醍醐灌顶。怪不得他才能当上县主任呢。   “好了,你们回去好好安排。”   林炎城突然想到似乎有许多干部会利用职权侮辱女知青,他补充道,“一定要保护好女知青们的人身安全。千万别弄出什么丑事来,一旦发现就是死刑。”   大伙脸色涨得通红。   开完会,刘宝生有点担忧,“主任,真的不会闹出事来吗?”   林炎城很肯定,“闹不出。没有介绍信,他们连县城都到不了。”   各大公社的主任开完会,回到公社就开始召集各大队开会。   林炎城说得还算温和,这些人回去传达说得要严重许多。   这些知青一开始闹过,抗议过,游行过,但是最终还是败给了现实。   当他们发现不干活,就分不到粮食时,他们学乖了。   一个个收起身上的刺,开始向现实妥协。跟着大伙一块挣工分。   这时各大队长发话了,“谁的工分高,谁就可以进小学当老师。”   于是,这些人不再躲懒,互相叫劲。   林炎城周末回家,看到五星大队的知青抗着锄头跟社员们一起下地,非常满意。   “爹,你回来啦?”小六站在门口看着林炎城推着自行车回来,兴奋地跑过来。   林炎城斜睨了他一眼,“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   “怎么不去找我呢?”林炎城把自行车交给他,拿起车篮里的袋子随口问道。   林建华涨红着脸,呐呐地道,“我……我这不是担心打扰你嘛。”   林炎城看着他发红的耳朵,装作没看到他的害羞,转移话题,“你俩年纪到了,该要个孩子了。”   之前不让他早点要孩子,可最近几年,夫妻俩聚少离多,孩子一直没有消息。   林建华瞪着圆溜溜的眼睛,一个劲儿地傻乐,“爹,我刚想告诉你呢,芳芳怀孕了,你又要当爷爷了。”   林炎城笑了,拍拍他的肩膀,“好,好,不错,你终于也要当父亲了,爹为你高兴。”   林建华激动地搓手指,傻笑个不停。   林炎城蹙了蹙眉,“不过你和芳芳一直分隔两地也不是个事儿,我看你不如把省城的工作给辞了吧。”   他是真担心小六会出事。   林建华试探着道,“爹,工作这么难得,不如我带芳芳去省城吧?”   林炎城点出实情,“她粮油关系转不过去。”   “没事,我养她。这几年,我也存了不少钱,绝对能养得起她。”林建华立刻举手保证。   林炎城却不看好。芳芳自小长在乡下,喜欢聊八卦,还会多管闲事。这些小毛病在乡下也不算什么,可到城里就不一样了。   林炎城斩钉截铁地拒绝了,“不行!你养得起也不行。”   林建华呆了,“为什么?”   林炎城恶意揣测起来,“最近政策多变,你一个乡下人沾了你三姐夫的光才能当上老师,说不定会有人嫉妒你。到时候会使坏。”   林建华却像是听了天书一样,不以为然道,“爹,怎么可能呢。我跟我们同事处得都挺好的。不会有人这么缺德的。”   林炎城从自己包里取出一份十几页的文件给他,“你给我好好看看。别以为当了老师,就风平浪静了。以后的事情很难说。”   林建华接过林炎城递过来的书。   上面列的都是最近几年,公社发出的PD事件。多数都是由HWB发起的。针对的对象来自各行各业,但大多数都是乡下人。   林建华看得头皮发麻,有点打退堂鼓了。   他拿着文件去找芳芳,“芳芳,爹不同意你去省里。你就待在乡下好好安胎吧。”   芳芳有些委屈,眼泪流了下来,“我怀着孕,你都不陪在我身边,你怎么这么冷血。我要是生了该怎么办?”   林建华帮忙擦眼泪,放缓声音道,“妞妞不是一直陪着你吗?”   芳芳气得捶了他一下,“妞妞是姑娘家,她能进产房吗?再说了,她也不会接生啊。”   林建华瞪大眼睛,一脸惊恐状,“我也不会啊。”   芳芳都要被他气死了,她耐着性子道,“你不会接生,但是你可以在旁边给我打气啊。”   林建华想了好几秒,看到她眼尾泛着红,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他心疼了,闭着眼咬牙道,“那好吧。我辞职。”   芳芳原先还以为他被自己说服了,却没想到他宁愿辞职,也不让她跟去县城,气得半死,“好好的工作,你为什么要辞?你傻了啊。”   “咱爹说了,要么我辞职回来陪你,要么我一个人去省城上班。”   芳芳气得拿枕头捶他,“你爹说,你爹说。你有没有自己的想法。你爹都多大了,难道你还打算一辈子都听他的吗?”   林建华理所当然地道,“我爹还活着我当然得听他的了。再说了……”他把手里的文件递给她看,“你看看这些事件多惨啊。你这么喜欢讲人家是非,又喜欢多管闲事。去了省城,你能管住你那张嘴吗?”   芳芳接过来,稍微扫了一眼,气得拍林建华的胳膊,“这些是□□罪。我又不会犯这些错误。我怎么可能会被PD。”   林建华还是不肯答应,被她缠烦了,他气恼得站起来,“有本事,你跟咱爹说去。我做不了主。”   芳芳气得想打人。可林建华已经开门出去了。   芳芳委屈得不行。让她找公公?她不敢!公公管着一个县呢,不说话身上都会散发威严。她看一眼就害怕。   正在屋后摘菜的妞妞被小六叫过来,“你帮我劝劝你嫂子。她非要跟我去省城。咱爹不同意。你还是帮我劝劝她吧。”   妞妞点头答应了,跨着菜篮子走出菜地。   到了家,她把菜放到灶房,推开小六房间的门。看到芳芳姐正坐在床边,一个劲儿地哭。   妞妞叹了口气,“芳芳姐,别哭了。你肚子里还怀着宝宝呢。当心生下来,成个爱哭鬼。”   这话吓得芳芳赶紧抹眼泪,“我不哭。”   但是她脸上还是带着几分愁苦。   妞妞搂着她的肩膀,“芳芳姐,我都听六哥说了。你还是别跟六哥吵了。六哥是个大孝子。他肯定不会忤逆林叔的。你哭纯粹就是跟自己过不去,何苦呢。”   芳芳差点又要泪奔,抽泣着道,“怎么连你也这么说。我只是想跟自己男人待在一起。我有错吗?”   妞妞急得不行,“哎,我不会说话。但是我说得是实情啊。人家那一哭二闹三上吊,那是对方吃这一套,可小六哥根本不吃你这套啊。你这不是瞎子点灯白费蜡嘛。”   “我……”芳芳有理难言,她小小声道,“你能不能帮我跟公公说说,让他同意我去。”   妞妞为难得挠头,“芳芳姐,六哥都办不到的事儿,我一个外人……你觉得能成吗?”关键是她没那么大脸啊。   芳芳站起来,一手掐腰,一手抚摸肚子,虚张声势地道,“我自己去。”   妞妞眨了眨眼,忙把人拉住,“芳芳姐,还是别了吧。”   芳芳拽开她的手,大步走了出去。   此时的林炎城正坐在堂屋里剥玉米。   看到芳芳扶着那根本看不清弧度的肚子,慢慢悠悠地走进来,他轻轻撩了下眼皮,很快又低下了头。   芳芳鼓起很大勇气站到林炎城面前,小小声地央求道,“爹,我怀了孩子,想一家团聚,您给同意了吧?”   林炎城放下手里的玉米,“你怀孕确实辛苦,我让小六辞职回来陪你吧。”   芳芳脸一白,“不行。咱家就指着小六挣钱呢。他回来挣这么点工分,还不够养他自己的。”   林炎城随口道,“没事,我可以让他去砖窑厂当会计。怎么说他也是个高中生。能够胜任的。”   “可是砖窑厂的工资和他现在的工资差远了。都是人往高处走,他不进步怎么还倒退了呢。”   林炎城审视地看了她一眼,“这世上,许多事情都无法两全。他想照顾家庭,就必须有所取舍。”他看了眼她的肚子,“再说了,省城那边消费也大。你去了之后,他就得在外面租房子,还得养你和孩子。这些难道不要花钱吗?”   芳芳嘟哝着,“那也没多久少钱啊。”   林炎城给她算笔账,“你一个月起码得要三十斤粮食,现在小麦一毛六,黑市要两倍,那就是三毛二。三十斤就是九毛六分钱。租房子至少得要八块钱。加起来就是十七块六毛钱。这些还不包括菜钱。你算算,到底是你去省城划算还是小六回来划算。”   芳芳词穷了。她放下一直撑着肚子的手,绞着手指,低下头,慢慢往外走了。   妞妞站在院子里,担忧地看着她,“在乡下,有我陪着你。到省城,六哥要去上班,你突然生产了,他赶不回来,多危险啊。”   芳芳重重叹了口气。她算是明白小六为啥不反驳公公的话了。公公的嘴皮子溜得没边了。   她居然找不到合适的话来反驳他。   芳芳握着妞妞的手,“我知道。多谢你了。”   妞妞笑着摇头。   芳芳叹了口气,“妞妞,你年纪已经不小了,该谈个对象了。”   妞妞已经二十了。在乡下这个年纪应该算是大龄了。可她一直不肯找对象。就连刘婶给她说媒,她都拒绝了。   妞妞笑不下去了,“我不想找。”   “妞妞,别等五哥了,女孩子的青春是很值钱的。浪费了就再也回不来了。”芳芳不忍心她一直漫无目的地等下去。   如果五哥给妞妞承诺还好,关键是他没给妞妞任何承诺。偏偏这丫头犟得很,就这样等着。   妞妞不想说这事,岔开话题,“芳芳姐,我爹回来了。”   芳芳姐深深看了她一眼,如她所愿转了话题,“你爹还好吧?”   “挺好的。”   作者有话要说:  为了准备下本,从今日起恢复单更。抱歉抱歉……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154章   一九七零年, 送走新一批知青,日子好似平静下来了。   怀江县独创的怀江红砖在供完大桥后,又陆陆续续在临江省接了不少单子。   也因此, 整个临江省当中,怀江县交的税是最多的。   省里的季主任对林炎城这个县主任也越加满意。   美中不足的是, 他似乎以为怀江县有钱,上头送过来的劳改犯都往他这边送。   林炎城哭穷, “季主任, 我们怀江县的劳改农场已经装满了。连下脚的地儿都没了。还往这边送,您说您也不能只逮到一只兔子宰啊。下面有那么多县呢。”   季主任斜睨他一眼, 见他一把年纪还学小年轻耍赖, 心里闷笑,面上却是板着脸, “我这不是奖励你嘛。你们县天天要开荒,没人怎么开啊?”   林炎城抽了抽嘴角, 这叫奖励?这叫杀富吧?林炎城摊了摊手, 无奈道,“可他们年纪都那么大了。顶多也就能捡捡麦穗, 锄头都抗不起来有什么用。”   季主任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 “这些人都是劳改犯。你不要拿普通社员的标准对待他们。要让他们通过劳动改造。你怎么就听不明白呢。要不是你一直没能搞明白, 我为啥源源不断往你手里送人啊。还不是想提醒你吗?”   林炎城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他有点为难,“季主任,劳改农场是真装不下了。我打算再盖个劳改农场。您看?”   季主任摸摸下巴, 想了好一会儿。   盖个劳改农场可不简单。首先地方得有吧。还有管理人员也得有。   管理人员得是转业军人,好好的军人不当,谁会转业啊?   眼见着他要拒绝,林炎城连忙补充,“长江里有几个小岛,我打算让他们去开荒。最妙的是周围都是水,没有船,他们插翅也难飞。”   季主任一拍桌子应了,“行。这事就交给你办吧。只要你确定不让他们逃了。那就行。”   “逃不了。他们年纪都大了。哪游得了长江啊。”林炎城信心满满。   季主任想想也是。那些小岛可都是在江中间,年轻男人都未必能游过去,更不用说年龄大的老人了。   有了首肯的林炎城喜笑颜开,甚至还夸下豪言,“新建了劳改农场,我就不怕您再往我这边送人了。”   季主任之前要把劳改犯安排给其他大队,他们一个个头摇成拨浪鼓,嫌弃得不行。倒是林炎城话里话外虽有诸多抱怨,但是他会尽心尽力想法子。轻易不会驳他面子。   季主任满意得直点头,“这可说好了,以后再有人,我就往你那送,可不许推辞。”   林炎城嬉皮笑脸起来,“如果您这边能给拨点款,那就更好了。”   季主任笑骂道,“滚犊子!你就比别人多交那几千块钱的税。生怕吃了亏。成天惦记这点钱,瞧你那点出息。”   林炎城继续没正成地笑,“我要什么出息,我要钱!”   林炎城磨了好一会儿,季主任才答应,“给你一千,多了没有。”   林炎城也不嫌弃,“一千就一千。”他还不忘提要求,“我想再买几辆拖拉机。农机站那边划的定额已经用完了,您给调一下吧。”   季主任没有一口答应,而是打了电话到农机站那边问情况。   林炎城坐在位子上静静听着。   撂下电话,季主任对上林炎城眼巴巴的双眼,“陈山县那边今年没有买拖拉机,他们可以划三辆拖拉机到你们县。”   林炎城乐得找不着北,一个劲儿地推他写条子。   季主任写完之后,递给他的时候,突然问道,“你们县的砖窑厂开得不错啊。要不你发扬光大,帮帮其他省吧?”   林炎城接过条子,搪塞道,“只有怀江两边的粘土才能烧出砖来。其他地方的不行。”   季主任有点失望。他双手交握在一起,开始想别的法子。   林炎城出了办公室,收起嬉皮笑脸,跟刘福生一起去后面领人。   这些劳改人员临时住的地方并不卫生,林炎城站在外面等,刘福生去办手续。   等他出来的时候,后面跟着一群人。   年龄都在五十以上,有男有女,身上都打着补丁,头发凌乱不修边幅。   但是其中有个人个子非常高,在一众老头老太里分外扎眼。   林炎城惊讶地看向他,陈四新?他怎么在这里?   刘福生担心社长会露出马脚,立刻跑到他面前,冲着他轻微摇头,而后递给他一个本子,上面罗列了这些人的信息。   林炎城很快就在其中找到陈四新的名字,后面还有走资两个字。   这里面只有他一个年轻人,显得有点格格不入。   陈四新一直低着头,他扶着旁边一位腿脚不便的老者,所以没能看到林炎城和刘福生。   林炎城神色复杂上了省委这边的卡车。   往常他们都是坐汽车过来开会的,但是这回要带这么多人回去,自然要跟车。   上车的时候,陈四新扶完老者上车后,无意间一瞄,就看到林炎城和刘福生站在车头那边。   他倒是记不得刘福生了,但是对林炎城却是记忆犹新。   看到他的时候,陈四新下意识低下了头,在司机的催促下,爬上了汽车。   副驾驶只能坐一个,刘福生也坐到车后座。   陈四新年轻,所以坐在最外面帮忙挡风。   看他时不时照顾旁边的老人,刘福生好像看稀有动物。   他轻声咳了咳,“陈四新?你怎么会成犯人了?”   陈四新微微打量他一眼,神色有点迷茫,似乎在想这人是谁。   刘福生心生郁闷,解释道,“好歹我也带你们去各大队宣传。相处了一个星期,你不会记忆这么差吧?”   陈四新这才想起来,“哦,你是林社长的助理。我想起来了。”   刘福生两手插兜,提醒他,“现在已经不是林社长了。林炎城同志现在是怀江县主任。一把手。”   陈四新倒是没有表现出很惊讶。事实上,他刚刚也猜到林炎城的身份不简单了。如果林炎城还是社长,绝对不可能到省里开会的。   刘福生继续追问,“你呢?你不是大学生吗?又不用下乡。怎么会成这副鬼样子呢?”   刘福生是土生土长的乡下人,跟其他人一样,对这些人持鄙夷态度。这些跟猴子一样精的人居然也犯了事,止不定犯了多大的罪呢。   林炎城再信任刘福生也不可能告诉他,说这些教授大多都是冤枉的,将来会重新回到属于自己的岗位上。   陈四新面上有些许难堪,他当然听出来,刘福生是在报复当年他们对他态度恶劣的仇。   他想发火,可在触及旁边老者那如枯树枝一般的手,他又松开了,细声细语地解释,“我犯了事。被发配到这边了。”   刘福生装作没听见,掏了掏耳朵,“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陈四新忍着愤怒,又重新了一遍,这次声音倒是大了许多。   刘福生哼了一声,终于气消了,没再搭理他,也没有追问他犯得是什么罪。   陈四新松了一口气,悄悄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正在假寐,他转头朝旁边的老者道,“老师,我可能要连累你了。”   老者握紧他的手给他力量,老泪纵横,“傻孩子,是我连累你还差不多。”   陈四新视线移向驾驶室。那边有个玻璃窗,他可以清楚得看到林炎城似乎在跟司机聊天。   两人说得很投契,司机心情格外好,嘴里一直不停说着话。   陈四新对林炎城的印象还停留在他当初说的那句“虽说这是你头一次输,但我保证绝对不会是最后一次”,他的断言成真了。   这些日子,他一直在脑子里冥思苦想,到底是谁害的他。所有对象都被他怀疑过,似乎所有人都有可疑,但是仔细一想,又觉得不可能。   知青下乡后,他就进入工宣队,在京都一所高中参加学校中全部斗、批、改任务,还负责领导学校。   他所斗的对象全都是有的放矢,绝不是凭空捏造的,他不明白为什么有人会针对他。   陈四新琢磨不透,要不是有老师要照顾,他没那么多时间想,估计他现在已经疯魔了。   卡车到了怀江县,林炎城带着司机到家里吃饭。   林建军跟他住一起,饭菜得了林炎城的真传。刘福生帮着烧火。   司机吃得心满意足后,回招待所休息去了。   林炎城让林建军先睡,他带着刘福生去县城办事。   路上,刘福生喋喋不休,“主任,这小子当初到咱们公社耀武扬威的,把我们折腾得几天几夜没睡着。您要不要借这个机会报复回去?”   林炎城停下脚步,严肃警告他,“当初他对你态度恶劣,你刚刚在车上已经报复回去。以后别再折腾他了。”   刘福生也不尴尬,“我当然不会折腾他了。但是我这不是替你叫屈嘛。你说如果当初我们没有赢他们,他们肯定会像别的HWB那样,到处PD人。”   林炎城抬了抬手,“行了,我先问问他犯了什么事再说。资料上面只说了‘走资派’,可我记得他好像是贫农出身吧?”   能当上HWB的都是根种苗红,他们的政治成份绝对都是无可挑剔的。   怎么突然间成了‘走资派’了?   说话的功夫,两人已经到了看守他们的临时牢房。   林炎城单独把陈四新叫出去。担心刘福生听到,他扭头朝刘福生道,“我刚刚把公文袋忘在家里了,你回去帮我拿回来。”   刘福生不疑有他,转身出了屋。   林炎城站起来把门关上,转身让陈四新坐下。   陈四新面色犹豫,迟迟不动。   林炎城率先坐下,再次示意他坐,他这才战战兢兢的坐了。   要不是见识过他张扬肆意的一面,林炎城都怀疑面前坐着的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了。   林炎城轻声咳了咳,“资料上说你是‘走资派’,我想问问是怎么一回事?”   陈四新抿了抿嘴,扯了一个僵硬的表情,“我被人举报了。上面审核后,直接给我定了罪。我是冤枉的。我怎么可能是‘走资派’呢?”   林炎城没有发表看法,“是谁害的你?”   “不知道”   林炎城转了话题,“你旁边的老人是谁?他跟你什么关系?”   陈四新抬头看了他一眼,小声道,“他是我老师。我在清大的老师。”   林炎城在脑子里回想了下,很快确定一个名字,“他叫钱君峭?”   陈四新不甘不愿地‘嗯’了一声,而后激动道,“我老师只是在教美国经济时说了一句:美国的生产力发达,生活水平高,百分之八十至九十的家庭拥有汽车……于是被说成是「否定马克思的无产阶级贫困化理论,美化美帝国主义」。被定为「FGM修正主义分子」。”   林炎城问完了,站起来,“我知道了。”   “你能不能救救他?我知道你一定有法子的。”陈四新见他要走,扑咚一声跪倒在地,“我求求你。他已经六十了,身体还不好,经不起折腾。你救救他吧。他是个好老师。建国后,他从美国回来,一心想要建设祖国,他怎么可能是FGM呢?”   林炎城脸色一板,“起来!你跪我,是不想让别人给我扣上封建主义的帽子吗?”   陈四新吓得立刻起身,摆手,“不是。我没有。”   林炎城想不到他居然这么异想天开,“老实待着吧。你老师犯的是大罪。我一个小小的县城主任救不了他。”   陈四新呆呆地看着他。   林炎城示意他出去,却在陈四新快走到门口的时候,突然问,“你知道你错在哪了吗?”   陈四新低着头,一声也不吭。   林炎城提醒他,“不要轻易透露你和你老师的身份。我跟你关系这么普通,你居然会求我。你就不怕我会报复你,把你定为同谋吗?”   虽然都是劳改犯,可也是有等级之分的。   FGM就是最严重的罪刑。不仅要定时写悔过书,但凡是公社要举行PD大会,他都要轮一遍。   陈四新还是跟以前一样冲动。林炎城不想把这种不安份因子安排到小岛上。   陈四新惊讶地抬头,斩钉截铁地道,“您不是这样的人。”   林炎城斜睨了他一眼,声音很淡,“我跟你不熟,你没那么了解我。”   “我了解你。”陈四新苦笑道,“自从被定为‘走资派’,我就经常想起你那句断言。想起在长江公社发生的一系列事情。我知道你是个中庸人士。”   这世上不是除了‘造反派’就是‘掌权派’,还有中间派,俗称两不沾。   林炎城就是这样的人。他不会轻易得罪人,也不会轻易给人难堪。往常陈四新最厌恶这种没原则的人。可现在他又羡慕对方。   林炎城都要被他气笑了,“既然你知道我是中庸派,那你还提那么过份的要求,你不觉得你很矛盾吗?”   陈四新无话可说。   林炎城把他送回去,刘福生也拿着文件袋过来了。   两人顺道去了办公室,林炎城把一些看似无害的名单都挑出来,又让刘福生道,“明天你去趟劳改农场,问他们要下劳改犯的资料。我要挑一些人发配到小岛上。”   刘福生点头应下,好奇问,“主任,你问陈四新为什么成了‘走资派’了吗?”   “他也不知道。说是被人举报了。”   刘福生惊讶地张了张嘴,“他是HWB,还怕被人举报?我还以为像他们这种人都没心肝呢。”   “你对他意见怎么这么大?”   刘福生结结巴巴地道,“我带他们去乡下宣传的时候,听他们在路上吹嘘,说自己在别的地方PD了多少人。我当时忍了好久,才没去揍他们。现在他也成了劳改犯,我心里高兴。这就是报应。”   林炎城已经不知道该同情陈四新还是该跟刘福生一样厌恶他了,“你怎么没跟我说起这事?”   “我这不是怕你伤心,所以就一直憋着没说。”   林炎城没有在意,刘福生没有坏心眼,他是典型的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在他心里,害了这么多人命的陈四新也该为那些无辜枉死的冤魂们偿命。   林炎城敲击了桌面,沉吟道,“是不是报应,跟咱们也没什么关系。我们只要管理好怀江县,不出岔子就好。”   “我知道的。”刘福生认真点头。   第二日,陈四新就被发配到公社劳改,而那些年龄大的人都上了小岛。   突然要跟老师分开,陈四新崩溃大哭,握着钱君峭的手,一遍遍地叮嘱,“老师,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千万别气馁。”   钱君峭点了点头,“我会活着的。我不能自杀,要不然将作为畏罪自杀、叛党论处,罪加一等。这样更加会连累妻子和女儿。”   陈四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暗暗祈祷,老师能够坚持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钱君峭所犯的罪截取自洪君彦教授。 第155章   “主任,你说像陈四新这样的人为什么会对□□坏份子这么好呢?”刘福生看着前面那两人挥泪告别, 怎么都想不通。   林炎城也想知道。看陈四新似乎是主席的狂热粉, 可为什么钱君峭说了那话, 他依旧认为钱君峭没罪呢。   “好奇的话, 你就把他叫过来问问。”林炎城摆了摆手。   得到允许的刘福生眼睛一亮,立刻冲着陈四新招手。   陈四新送完钱君峭,心情还有点难过,慢慢悠悠地走过来, 一言不发站在刘福生面前。   刘福生指着钱君峭要去的小岛,“你老师犯的是反革命罪, 你为什么认为他是冤枉的?”   “老师说的都是他见到的。他还有亲戚在国外, 时常给他写信。我有时还帮他念信。”陈四新想了一会儿, 还是回答了。左右老师已经定了罪, 也不可能更坏了。   刘福生惊讶地张了张嘴, 还有海外关系?   林炎城同样面露吃惊,“所以你不认为你们老师说实话就是反革命?”   陈四新点头, “当然不是!”   林炎城直直地看着他, “那我问你一个不识字的妇女撕掉标语, 让话产生歧义,为什么你们说她是现行□□分子?你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陈四新怔了怔。他好像被人打了一个闷棍。   他老师和不识字的妇女本意都不是反革命,可他们却遭了罪,这是什么缘故?   “站的角度不同,看问题的方式也会不同。你跟你老师感情深厚,所以你觉得你老师只是讲了实情, 不该有没罪。那个不识字的妇女何尝不是同样道理呢。你现在还觉得你是无缘无故被人污蔑的吗”林炎城眼睛盯着他看。   陈四新怔愣了好一会儿,再次恢复的时候,面露惨色,“你说得对!枉我自诩高材生,竟然连这么浅显的道理都不懂。真是一叶障目。”   林炎城没有说什么。   他让刘福生带陈四新去五星大队插队,自己一个人坐着小船上了岛。   陈红哥负责将人带过来,看到他来了,问起他的打算,“小岛上的砖瓦房是给他们住的吗?”   刚开始过来的时候,大家都齐齐愣住了。不是说要开荒的吗?怎么会有砖瓦房呢?一开始他们猜想是管理人员住的地方,可陈红哥解释,这边没有人看管。他每周一过来送物资。   所以这些砖瓦房应该是给劳改犯住的。   林炎城点头,“岛上湿气重,盖土坯房估计没两年就得倒。所以我让下面盖了砖瓦房。”   陈红哥得到答复后,又问,“主任,我要如何对他们?”   陈红哥成份不好,去砖窑厂这样的活也轮不到他。但是林炎城信任他,让他负责小岛上的事,每个月给他两块钱的工资。   陈红哥一开始不收,只说帮忙而已,不用给钱,但是林炎城知道他家里的情况,再加上,这个小岛的事情,他不希望其他人不知道。往后还得要陈红哥独自过来送物资。   不给钱,绝对不行。   陈红哥最终还是收下了。也因此,他才会问林炎城这个问题。   林炎城拍拍他的肩膀,“这些人都是值得尊敬的人。你要像对待自家长辈那样对待他们。知道吗?”   陈红哥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冒这么大的风险,可林炎城救过他一家人的命,还把这么好的差使交给他。他心里只想好好做事,要让林炎城满意,并没有问原因。   林炎城就满意他这一点。   八年劳改让陈红哥比以前更加沉稳,越发惜字如金。   林炎城走到这些老人面前,看到一张张忐忑不安的脸,他走过去,站在台子上,指着他们身后的红砖瓦房道,“住这么好的房子,希望你们能洗清自己身上的污秽。重新做人。每周一,陈红哥会过来送一次生活必须品。粮食,油,菜都由你们自己来种。”   面前的老人们纷纷露出惊恐之色,却又很快压下,林炎城继续道,“再过不久,麦子就要收割了,希望你们能用自己的双手填饱自己。”   大家木着脸,看着林炎城跳下了台,跟陈红哥打完招呼,坐船离开了小岛。   一眨眼,四年过去。   这一年,怀江县的几个小岛差不多快被劳改犯塞满了。   大学几乎有一半老师遭到PD,不愿断绝关系的家人也受他们连累,一块遭了罪。   林炎城一一给他们安排住处。   迟钝如刘福生也觉得这事有点不妙了。   他憋不住话,有什么疑惑总是像林炎城请教,“主任,我觉得这事太怪了。这么多老师都是FGM,这不是瞎扯淡嘛。”   林炎城写好告示,等着墨干,抬头看他一眼,“怎么说?”   刘福生凑到林炎城耳边,神神秘秘地道,“那些老师又不是吃饱了撑的,集体闹革命。我总觉得他们就跟前些年被PD过的农民一样,也是无辜的。”   林炎城惊讶地看了他一眼,略带警告道,“这话可不能乱说。送过来的档案都是有理有据的。你说他们无辜,难不成你想为他们翻案啊?”   “我哪有那能耐。我就是觉得这事太邪乎了。”刘福生对文人还是钦佩的,尤其是他察觉到这些人都有可能是无辜时,心里忍不住同情几分。   “你知道就行了。以后去省里领人的时候,别说些难听话,也别瞎打听。”   刘福生想起之前领人时,听到是FGM,态度就要恶劣时,脸色涨得通红。   两人正说着话,有人敲门,听声音这么急促,刘福生唬了一跳,忙跑过来开忙。   当他看到来人是门卫,“有事?”   门卫朝里面看了一眼,刚好看到林炎城站在书桌前,他挤开刘福生,急道,“社长,外面有个女同志找你。她说是你女儿。”   刘福生惊讶地看了过去,而后拉着门卫往外走,边走边说,“主任,我去把人带进来。”   林炎城站在窗台前,从他这个位置刚好可以看到大门。   芳夏?他怎么来了?林炎城脑子转了好几圈,视线停留在她一时不停打转的脚步上,心情也跟着沉了几分。   该不会是贺云逸出事了吧?还是小六?   就在他苦思冥想的时候,林芳夏已经跟着刘福生进来了。   林芳夏满脸泪水,看到林炎城的时候,忙扑了过来,“爹,快救救小六和云逸吧。他们被工宣队的人抓了。”   刘福生吓得赶紧把门关上。主任家里发生这么大的事,一旦被别人知道,少不得要惹出一场大风波。   林炎城扶着林芳夏坐下,“先别哭,快点跟我说说,发生什么事了?”   林芳夏抹了把眼泪,把事情说了一遍,“今天早上,我给孩子做完早饭,送大的那个上学,打算带小的出去溜达。可成想,还没走出门,从外面进来一群人,说接到群众举报小六是‘过□□’的组织者,要搜查我们家。”   林炎城以前只听过右派,还是头一回听说‘过□□’,怔了好几秒后,追问,“后来呢?”   林芳夏继续道,“后来我就去研究所找云逸,可谁成想,工宣队把他也扣了,说他跟小六来往密切,两人很有可能是同伙。”她拽着林炎城的手,慌得不行,“爹,你救救小六和云逸啊,他们怎么可能是‘过□□’呢?他俩从来不参加外面的活动的。”   看得出,她已经六神无主了,林炎城转了话题,“香香和童童呢?”   林芳夏顺口道,“童童,我拜托邻居照顾了!”说到这里,她腾地站起来,“香香,我给忘了。她放学回来,要是看不到我们。一定会被吓住吧?”   最近几年,省城不安份,经常有PD流血事件发生,她再怎么保护孩子,香香还是无可避免地知道一些。   她会不会以为他们也要被PD了?   此时已经快到下班时间,汽车站估计也要下班了,林炎城让刘福生去招待所,“如果省城的司机还在,让他帮忙送我们去趟省城。我要亲自去看看。”   刘福生一脸惊讶,“主任,你要是去了省城,身份有可能曝光啊。很有可能会跟他们一起被审查。”   林炎城当然知道这个道理,“他们一个是我女婿,一个是我儿子。就算真的连累到我,我也没什么好怨言的。”   刘福生叹了口气。知道自己不好再劝。   也从这一刻开始,刘福生觉得主任真是一点都没变。他还是那个土生土长的乡下人,血液里流着质朴的一面。   林炎城神色复杂地看着刘福生,“如果我被隔离审查,很有可能会连累你。”   刘福生怔了怔,摆了摆手,“没事,我从来没有做过坏事,不怕被查。”   林炎城咬道,“不要承认跟自己无关的事情。你文学水平不高,涉及到文字事情,一问三不知就好。别被他们绕进去。”   刘福生点头答应,迟疑道,“您还有什么要交待的?”   “没了,快点去吧。”林炎城知道自己在赌。   如果刘福生不小心着了对方的道或是受不住苦,那他极有可能连自己也保不住,更不用说救小六和云逸了。   林芳夏听出事情不对劲,忙上前扯着林炎城的袖子,哀求道,“爹,如果救不了就算了。您别把自己搭进去。您年纪大,身体也不好,禁不起折腾了。”   “傻孩子,工宣队迟早会找过来的。区别只在于早晚而已。我现在找上门,还能掌握先机,要是被他们找上门调查,那才是真的没救了。”   林芳夏还是满心愧疚,“爹,对不住。” 第156章   林炎城和林芳夏坐上了汽车。   看着哈气连天的司机, 林炎城满脸愧疚, “不好意思啊, 这么晚把你叫起来。”   司机笑着摆摆手, “没事儿。咱们谁跟谁啊。每回过来, 你都请我吃饭。只是提前回去, 这点小忙,我还是帮的。”   林炎城递给他一包饼干,“路上要是饿了, 可以停下来垫垫肚子。”   司机也没跟他客气,接过来放在前面,末了又问他, “你这么急着去省城,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林炎城重重叹了口气, “真是世事难料。往常都是我押劳改犯回县城。这次居然换成了我儿子和女婿。”   司机大惊,“他们犯了什么事?”   以往聊天的时候,林炎城也透露过自己的儿子女婿都在省城工作。   林炎城强挤出笑脸, “说是有人举报他俩是过左派。”   司机识字不多, 不懂得这项罪名。但是只要沾上这种事, 多半就出不来了。   司机看向林炎城,给他出主意,“你有六个孩子,就算这个孩子救不回来。你依旧还有其他五个孩子。我看你要做好最坏的打算。别跟对方硬拼。”   林炎城知道他在提醒自己。去年开始,许多老师都遭了灾。秉着‘宁杀过不放过’的原则,多半都会下放。   林炎城强挤出一抹笑脸, “我明白你的意思,我想找季主任,如果他能帮忙主持大局。他们还有一线生机。”   就算真的救不回来,小六和云逸撑上两年,很快就能出来了。   到了省城,天很黑,林炎城让林芳夏先回去,他独自去了季主任家。   季主任住在大院里,他不是临江省人,爱人在北京工作,他是一个人住的。   林炎城提着东西上门,季主任揉着惺忪的睡眼,看到他站在门口,“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   林炎城带着一丝彷徨看着他。   季主任还是头一回看到他这么严肃,登时把脑子里的瞌睡虫全扫光了。   他晃了晃脑袋,将门打开一点,让他进来。   林炎城挤进来。   两人坐到沙发上,季主任见他一直不说话,“怎么了?哑巴啦?”   林炎城把自己来时写的申请表递过去。   季主任一头雾水接过来,一目十行看下去,惊讶万分,“你不想干了?为什么?”   林炎城要笑不笑,要哭不哭地看着他,“季主任,我家小六和女婿被人举报了。我现在身份尴尬。我担心给你惹麻烦。”   季主任惊得五雷轰顶,他低下头,很快从这封信里找到罪名。   “只要你跟他们划清界限,你没必要辞掉现在的职位。”季主任转了转眼珠子,很快帮他捋清了,“我相信你不会跟他们搅和到一起的。我帮你写封证明信。工宣会的人不会找你麻烦的。你等等。”说着,他就要站起身。   林炎城没想到季主任居然愿意帮他。   他原本走这一步,也是为了自证清白。等工宣会找上门,他恐怕就要让出位子。   林炎城拽住季主任的胳膊,“季主任相信我就跟我相信我儿子和女婿一样。他们绝对不会犯事的。季主任能不能帮我这个忙。我也不要求你保他们,我就是想作为旁观者一起参与审问。”   林炎城知道季主任绝对不会掺和他们家的案子。如果被人质疑,普通老百姓也能把省主任扳倒。   季主任蹙了蹙眉,面露不悦,扬了扬手里的信,沉声道,“所以你这是在威胁我?”   几十个县中,怀江县交的税是最多的。季主任对林炎城也是最欣赏的。   但是这不代表,他喜欢被人算计。   林炎城松开手,手脚都跟着局促起来,“不是。我没有。我只是想请您帮这个忙。以后我一定会还你这个情份。”   季主任挑了挑眉,带着几分好笑,“哦?你想怎么还我?”他一个省主任难不成还需要他一个小小县主任帮忙?开什么玩笑!   林炎城认真地想了想,“总归是能还的。人生这么长,不可能一直都是风平浪静。”   这话很隐晦,季主任一听就懂。   跟其他人不同,季主任哪怕在省城,他时不时也能知道北京那边的消息。   听说另一派似乎又想翻身。而且主席的态度也开始动容了。   林炎城见他脸色变幻个不停,“就像我,能从一个大字不识的农忙做到现在。除了靠我本人的努力和领导们的赏识。还有机遇。就像你说的,就算没了这个小儿子和女婿,我还有其他几个能干的儿子儿媳。甚至还有在部队效力的。也许某一天,他们其中一人就能帮上你的忙。”   季主任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你还有儿子儿媳在部队?”   林炎城点头。季主任担任省主任没几年,属于数字帮这派的,但是这派的人喜欢投机取巧,吃不了苦,进部队没多久就会唰下来。   季主任却很想让儿子进部队。他的想法很简单,手里有枪,才是老大。   林炎城不喜奉承,所以哪怕他有门路,也没有主动提出这事。   季主任重新坐下来,敲了敲大腿,“如果我帮你,你能帮我儿子进部队吗?”   “我可以想法子让他们弄个名额。但是师傅领进门,修行靠个人。”林炎城见他有意交换,也没什么意见。   季主任见他这么快就答应,对他儿子儿媳的身份来了几分兴趣,“他们是什么级别?”   “团长”   季主任完全惊呆了,他是真没想到自己的下属居然还有这么深的背景。   林炎城其实对当兵这事并不看好。   再过几年,改革春风吹起来,一切向钱看齐,工人和军人就不吃香了。   而且以季主任跟数字帮的关系,他儿子当不了两年兵,就会因为政治成份被退。   要他说何必浪费这两年时间呢?   “当兵好是好,但是太辛苦了。我儿子好几次出危险任务差点丧命。他身上有十几处枪伤。实在不值得。”   林建国现在是营长。当过兵的人都知道,越往上,越难升。建国升得这么快,全是拿命拼回来的。   季主任怔愣了好一会儿,还是决定让儿子当兵,“他体能好,在外面成天给我惹事,还不如到部队里历练,长长记性。”   林炎城见劝不住,点头道,“那成!我现在给你安排。”   季主任家有电话,征得他的同意后,林炎城打给林建国。   响了好一会儿,睡得模模糊糊的林建国才跑到客厅接电话。   林炎城简单把事情说了一遍,林建国大吃一惊,“爹,你先别急,我明天就坐火车回去。”   林炎城轻声咳了咳,“不用了。我现在在季主任家。我以前不是跟你说过吗?我领导季主任,人不错的。他答应帮我写证明信。而且还允许让我审案的时候,可以旁听。你知道的,你雷主任对审案很有一套,他会帮小六和云逸洗清冤屈的。”   林建国这才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只是面露疑惑,他爹什么时候跟他说过他领导季主任很不错的?   “我打电话给你,主要是想让你帮个忙。季主任有个儿子,小伙子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季主任想让他当兵。你能不能给安排一下。”   林建国是个人精。瞬间就明白,他爹这是拿名额跟人家交换了。   林建国便也配合起来,“爹,你又不是不知道,部队已经好几年不招人了。上回,大哥还求我让我侄子进部队呢。我不是一口给回绝了吗?”   林炎城恍然大悟,“你不说我都把这事给忘了。”他有点尴尬地看向季主任。   对方脸色也不好了。但还是不死心接着听两人讲电话。   林建国讲了好久自己的难处,林炎城也在这边说好话。   来回讲了半个小时,林建国才勉为其难答应弄个名额。   等撂了电话,林炎城抹了把额头上的汗,“真是对不住,我没想到部队现在这么难进。”   季主任点头,“谁说不是呢。之前我儿子就是好几回没选上。”   “为什么?”林炎城十分惊讶。   “太胖了。”季主任诚实道。   林炎城一万匹草你妈从脑袋飞过。这年代粮食都不够吃。他还是头一回听人用太胖这个词。那得多胖啊。又纳闷,太胖的人体能还会好吗?这滤镜也太厚了吧?   林炎城有点为难,“名额可以弄到,但是得让他集训把体重减下来。”   季主任有点舍不得。   林炎城继续劝,“进了部队还得一样集训。让他提前试应一段时间。如果真吃不了苦,你们还能有反悔的余地。”   季主任最终还是答应了。   第二日,季主任带着林炎城主动去工宣会配合调查。   林炎城也看到胡子拉碴的小六和云逸。   贺云逸还好一点,除了精神萎靡一点,还有一丝人气。   但是小六就不一样了,他整个人都处于崩溃边沿。   看到林炎城的时候,他扑上来嚎啕大哭。   林炎城抱着他安抚一会儿,又给他打气,他才渐渐不哭了。   他握着林炎城的手,打着嗝,时不时抽泣几声,反复强调,“爹,我真的不是什么领头人。我一直都听你的话,除了上课就是做木工。我根本不知道什么是过左&派。”   林炎城拍拍他的手,望着他深陷的眼窝和浓重的黑眼圈,心里越发沉了几分,这孩子该不会被审了一夜吧?   工宣会的负责人江峰林查完资料进来,叱责道,“哭什么哭?我又没用刑,只不过问你几个问题而已。”   林炎城握紧拳头拦在小六面前,“你们审了一夜,查出什么了吗?”   江峰林把林炎城上上下下打量一通,“你儿子一直不肯交待,你该劝劝他,早交待早完事。好几个过左派都交待你儿子是他们领头人。”   林炎城紧紧盯着他的眼睛,“既然他们说我儿子是领头人,除了那张嘴,有没有实在证据。比如说我儿子写的纸条,比如他们开小会的时间和地点。”   江峰林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面露不悦,“是你审案子还是我审,我用不着你教。”   林炎城气得咬牙切齿,他很想给对方一拳。却硬生生给忍住了。   季主任见两人吵起来了,忙挤在中间当和事老,“小江,你生什么气啊。大林也是紧张自己儿子女婿。你就跟他说说有没有证据不就行了?”   “要什么证据?”江峰林哼了一声,“谁说查案必须要有这些。有人证还不行吗?好几人都交待了。我可是单独审问的。不是他领头的,为啥人家会把他供出来。吃饱了撑的?”   林炎城闭了闭眼,好不容易才把心头的火气压下去。   一直未出声的贺云逸抬头,“爹,你帮我好好照顾云夏和孩子,我在这里没事的。”   林炎城看向江峰林,“也有人指认他是领头人吗?”   江峰林摇头,“没人指证,但”他话峰一转,从口袋里掏出一封信,“看到没?这封信上明明白白写的是贺云逸和林建华两个人的名字。他的名字还在前面呢。”   林炎城看着这封信,似乎想把它记在心底,末了才抬头看向江峰林,“那几个指认我儿子的人也招出贺云逸的名字了吗?”   江峰林:“那倒没有。”他们甚至都没听说过贺云逸的名字。当然后一句,他没有说出来。   季主任朝林炎城道,“你跟我过来。我突然想起一事交待你。”   林炎城看着林建华可怜兮兮的模样,摸摸他的头,“我先出去,待会儿再进来。”   林建华这才松开一直抱着他爹的胳膊。   出了工宣会的大门,季主任把林炎城拉到没人的地方,小声道,“你刚才也听到了?你儿子的罪名已经落实了。区别只在于早晚的问题。与其受尽折磨再招,还不如现在主动招认。最好是,把你女婿给摘出来。”   林炎城想也不想就拒绝。   季主任知道他是舍不得儿子,苦口婆心劝道,“你想想你儿子已经有人证了。举报信有真有假,只要你儿子一人承担,我再去帮着说说好话,你女婿很快就能放出来。”   林炎城还从来没见过这么草率的审案过程。只凭别人几句口头指认,就把另一人定了罪。简直太可笑了。   季主任知道他心有不甘,给他透了底,“这个江峰林身份不简单。你想想他姓什么就知道了。他,我惹不起。还得把他供起来。”   深感无力的林炎城最终还是点头答应了。   两人再次进了工宣会,季主任把江峰林叫到隔壁聊天。   林炎城拉着林建华坐下,“小六,是爹没用。爹帮不了你。”   林建华抹了把眼泪,“爹,我现在特别后悔,当初不该不听你的话,你说我待在乡下多好啊。开着拖拉机,挣着满工分。”   林炎城挤出一抹笑脸,“不要后悔。你上进,我高兴还来不及呢。这根本不是你的错。”他握紧小六的手,“小六,千万别放弃!”   林建华点了点头,“爹,你放心吧。就算要我死,我也不会承认不属于我的错。”   林炎城揉了揉他的脑袋,“儿子。你还记得卧薪尝胆的故事吗?”   林建华点头,简单把这个故事讲了一遍。   林炎城笑了,“对。我的意思是你承认这个罪。”   林建华显些以为自己听错了,就连贺云逸都呆住了。   时间紧急,林炎城也没时间说太多,只跟他分析得失,“小六,如果你主动承认。那你接下来就不会被审问,只要PD几次,就可以发到劳改农场。到时候,爹把你安排到小岛上,日子照样能过。如果你不承认错误,他们就会对你进行精神折磨,那种痛苦,你昨晚已经经历过。今天你精神就差成这样。我担心再这么下去,你会被逼疯的。”   林建华激动地摇头,“可是我不是领头人啊。我怎么能承认没有犯过的事呢?如果我成了劳改犯,芳芳和牛牛怎么办?”有个劳改犯家人,别人一定会排挤他们的。   林炎城扶住他的脑袋,“小六,有时候说谎不是坏事。是为了保护自己。也许过不了几年,你就能出来,到时候你们一家团聚,不比什么都强。”   贺云逸拍拍林建华的背给他打气,“小六,有我陪着你。我们一定能挺过难关的。”   林建华泣不成声,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承认自己没有犯过的事,可是他知道这已经是最好的情况了。   林炎城摸摸林建华的脸,只是一夜而已,他圆圆的眼珠都快睁不开了,原先亮晶晶的光泽也变得黯淡,“小六,你被你的同事指认。但是你三姐夫没有。如果你撇清你三姐夫的关系,他可能会没罪。你愿意吗?”   林建华的脸孔由于太过惊讶而变得苍白,看着父亲充满歉意的眼神,又想到自己到省城一直都是三姐夫照顾自己,他点了点头,“好!”   贺云逸呆愣了好一会儿,苦笑道,“爹,不用了。有我陪着,小六才不至于孤单。”   林炎城见他神情不似作伪,“能救一个是一个。小六有我照顾,他不会受苦。你还有一家子要照顾,没有你,他们该怎么办?”   贺云逸天人交战了好一会儿,嘴巴抿成一条线,做了保证,“小六,无论我能不能出去,我都记得你这份情。如果出去,哪怕是去找贺进楼,我也要把你捞出来。”   林建华握住贺云逸的手,“三姐夫,你不用为我担心。”   贺云逸没有再说什么。他心里已经做了决定。如果贺进楼能让小六出来,哪怕重新认回这个父亲,他也要做。   三人商量了好一会儿,等江峰林进来的时候,林建华主动承认了错误顺带把贺云逸给撇清了。   作者有话要说:  怎么说呢?小六的家庭是幸福的,但是他的性格有缺陷。心里承受能力差,还喜欢依赖别人,而且极其认死理。男主原来是想等运动过后,让他成长,但是计划赶不上变化,这两年的劳改会让他成长。有得必有失。   为了不被锁,下面时间线会加快。快点度过这个阶段。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司徒六六、云霄、刘刘、11十一eleven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7章   有季主任帮着说好话, 林炎城作保证, 再加上林建华一力承担,贺云逸最终还是从工宣会出来了。   两人向季主任道了谢, 一起往他们住的地方走。   林炎城每次到省里开会的时候, 都会过来看他们。   “我在里面待了一夜,也不知道芳夏和孩子有没有吓着。”贺云逸身体疲惫,面上带着几分焦虑与不安。   林炎城叹了口气,安抚似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芳夏没那么娇弱。”   贺云逸看着肩膀上,那只苍老的手背上一根根青筋如蔓藤, 想到岳父这么大年纪为了让他出来从县城赶到省城,心中越发愧疚,他打起精神,扶着林炎城的胳膊, 轻声道,“爹, 我让您操心了。”   林炎城没有怪他, 就像他原以为小六只要安安份份当自己的老师就一定能躲过暗害,可惜他低估了人性的丑陋。   “都怪我。如果我一力阻止,让小六待在乡下, 或许他就不会被那些老师举报了。”他是真没想到那些人居然会这么坏。为了减轻自己的罪责就胡乱给别人安罪名。小六平时跟那些老师不怎么来往, 一直都是特立独行的,刚好可以被人当成挡箭牌。   贺云逸心里更痛,小六的工作还是他帮着找的, “爹,都怪我!”   林炎城说完,察觉到贺云逸身体僵了僵,忙拍拍他的手,“不怪你。说到底,还是我的私心作祟。我想让小六成长,芳芳想让小六多挣些钱。你想帮小六,我感激你还来不及呢。”   贺云逸摇了摇头,“可是那封信确实跟我有关系。”   他平时都待在研究室,一次都没去过小六的学校,他那些同事不可能知道他的名字。所以那封信绝对不会是小六同事写的。认识他,又知道林建华这个名字,多半是住在家属区的邻居们。   小六经常去他家吃饭,那些人知道小六的名字一点也不奇怪。   所以那信多半是针对他的,小六不过是顺带。   他能想到,林炎城自然也想到了,“你俩到底得罪谁了?”   那些同事指认,小六已经抗下来了。可那封信的瞄头对准的是贺云逸。如果不把举报人查出来,谁知道还会不会有第二封,第三封……   空穴来风未必无因,江峰林这种糊涂人多半还会把人扣留。   贺云逸也想不通,“我没有得罪谁啊。跟同事们的关系也都挺好的。”   研究所的同事们都是有真才实学的,不存在那种沽名钓誉和小心眼的。多数都是用事实说话。   再加上,他是跟大家一块研究的,成果也是属于大家的。应该不会有人嫉妒他才对?   林炎城想到那封信,突然道,“我记得那封信好像有点特别。你有没有留意?”   贺云逸被审查的时候,也亲眼见过那封信,“没有什么特别啊。就是字体幼稚了一些。”   “你没注意到吗?那封信居然有个错别字。对方好像把你的名字给写错了,‘逸’写成了结义的‘义’。”   贺云逸仔细回想了一下,别说,还真是!名字好像还真的写错了。   贺云逸摇了摇头,“可是这又能证明什么呢?说话说的是音又不是字。哪怕对方写错了字,也能看得出来,那人写的就是我。”   林炎城提醒他,“你们研究所都是有文化的人。他们娶的媳妇也多半都是有文化的。你仔细想想有没有识字不多的人家?”   贺云逸仔细回想了好一会儿,“好像是有一个。我同事他媳妇从乡下来的,识字不多,经常被人嘲笑。后来她为了不给自己丈夫丢脸,就跟芳夏学认字。字写得怎么样,我不知道。但是新手的字总归好不到哪里去。”   “你刚刚也说了那字很幼稚,是不是有这个可能?”林炎城越想越觉得可能。   贺云逸还是不敢相信,那个大姐看起来人很不错,没什么心眼,除了脑袋笨一点,学字不快,倒也没有别的毛病。但是芳夏脾气好,又有耐心,教她的时候,并不严厉。   他不相信对方不仅不感激,反而要报复他们一家。   这不就跟白眼狼没什么两样吗?   两人说着话的功夫就到了家。   院子里,有许多人都伸着脖子往他们家门口看,但是没一个主动凑过去的。   贺云逸看到刚刚怀疑的大姐正被自己丈夫拉着,她满脸焦急,“孩子他爹,你就让我看看吧。芳夏还不知道伤心成什么样呢。”   “去什么去!他们家可是出了劳改犯,你还去看她,你是不是想害我也被工宣会的人抓去啊?”   “没有!我就是想帮帮忙。芳夏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怪可怜的。”   “她可怜!等你去了,谁来可怜我们家。”说完,他甩开自家媳妇的袖子一转身就想往屋里去。   视线刚好与站在院门口的贺云逸碰到一起。   两人怔愣了好一会儿,那人尴尬得扭过头去,下一秒又不可思议地转过头来。   陈大妞惊讶万分,“贺同志,你回来啦?”她扯着嗓子往旁边喊,“芳夏,你男人回来了,快点出来啊!”   她嗓门极大,院子里的人齐齐往这边看,但是没一人往这边凑,一脸惊讶地看着他。好似在问,他怎么回来了?   就在这时,从旁边的屋子里冲出三个人影,一大两小。芳夏风一般地跑了出来,她边哭边笑,“云逸,你回来了?”   “爸爸,爸爸,你去哪了?”一个十一岁的小姑娘跑了出来,拽着贺云逸的手焦急地问。   另一个小男孩只有五岁大,伸手就要贺云逸抱,“爸爸,他们都说你是坏人,你快告诉他们,你不是坏人。”   贺云逸抱起儿子,摸摸女儿的脑袋,看着两个孩子,嗔怪道,“怎么不叫姥爷?”   香香和童童这才注意到林炎城站在旁边。   两个孩子齐齐叫道,“姥爷!”   林芳夏看向院外,“小六呢?他怎么没跟你们一块来?”   贺云逸摇了摇头,“他……他出不来了。”   林芳夏急了,“为什么?小六不可能犯事的。他那么老实,他怎么可能会犯事呢。”   贺云逸拉住她,“这事回头再说。小六没事。你别担心。有咱爹照顾他呢。”后一句,除了离得近的童童,其他人都听不见。   林炎城上前牵着香香的手,扫了一眼四周的看热闹的人,提醒道,“快进屋吧。”   林芳夏上前把儿子接过来,“你累了一晚上了,孩子我来抱吧。”   贺云逸摆摆手,“没事,”说到这里,他提高嗓子,“工宣会只是叫我去了解情况,知道我是清白的,就把我给放了。”   林芳夏激动地捂住嘴,“真的吗?太好了!”   她喜极而泣,贺云逸想伸手帮她擦掉眼泪,却在快接触到的时候,想到查个人作风问题,忙缩了回去。   童童贴心地用小手帮妈妈擦掉眼泪,“妈妈,妈妈,你别哭了。我们老师说,女孩子哭了就不美了。”   林芳夏噗嗤一声笑了。   走在前面的林炎城装作无意,把人都扫了一遍。   躲在柱子后和躲在门边的,眼里全是好奇与惊讶,倒是没有怨恨与不甘。   林炎城微微蹙眉,视线落到陈大妞和她男人身上,这两人一个欢喜,一个尴尬,都没有异常。   “哎呀,香香,你今天没去上学,秦老师问你了。”一家人正准备进屋。突然旁边屋里走出一个小姑娘叫住了香香。   小姑娘身上穿着一身旧衣,手肘处和膝盖处缝了大小不一的补丁。   香香扭头去看,有点紧张,“秦老师怎么说?”   “我跟秦老师说你家里出事了。秦老师就没说什么了。”小姑娘声音不平不缓说了一遍,她顿了顿又补充道,“不过秦老师把你的位子搬到后面去了。”   香香笑着摆摆手,“没事,我爸爸已经回来了,我下午就回学校上课。”   小姑娘抿了抿嘴,瞄了一眼贺云逸,声音低了几声,“是……是吗?”   香香很肯定地点头,“对!谢谢你,小红。”   小红挤出一丝笑脸,“那很好啊。”就在她要转身的时候,突然看到香香姥爷正用审视的目光看着她。他的眼珠深褐色,却像一枯老井,可以照进人的内心。   她好像在其中看到她所有的阴暗面,她想要逃,却像被人钉住,无法动弹。就在她崩不住的时候,屋里一阵严厉的暴呵声传来,“死丫头就知道躲懒,快点进来给弟弟剥花生!”   小红吓得赶紧跑回屋。   “爹?你怎么了?”贺云逸见小红都进屋了,岳父还一直站在门口不动,忙叫了一声。   林炎城收回视线,带着香香进了屋。   林芳夏知道他们还饿着肚子,忙去灶房给他们热饭热菜。   “香香,小红是你同学吗?”林炎城状似不经意地问起香香这个问题,“你以前不是说院子里没人跟你一个班级的吗?”   香香点头,“不是同班同学,但是跟我一个年级的。我是甲班,她是乙班。”她撅了撅嘴,小声道,“不过我不喜欢她。”   林炎城有点好奇,“哦?为什么?”   “她总是跟我说她妈对她不好,偏心她弟弟。”香香撅着嘴,“有一回她借了我一件衣服,还给我的时候,破了个洞。我去找她算账,她一直哭,她们班的同学都说我欺负她。后来我就不跟她一块儿玩了。”   香香说的是件小事。   林炎城总结出来了这孩子就是个心机白莲花,喜欢用眼泪博取别人同情。香香善良归善良,但她也记仇。吃过一次亏,就会在心里记住一辈子。   贺云逸朝香香道,“快点回屋收拾书包,吃完饭,要去学校上课了。”   香香点头说好,急急忙忙地往屋里跑。   “爹,你怀疑小红?”贺云逸小声问。   “嗯”林炎城抬了抬眼皮,“这个家属区,香香还有别的同学吗?”   “没有”贺云逸揉了揉有些发沉的眉心,打了个哈欠。   “行了,你先回屋睡。等芳夏热完菜,我让她喊你起来。”既然有怀疑对象,林炎城也不急于一时。   刚刚他也见到了陈大妮,她性子直爽,不像会使阴招的那种人。   倒是刚刚那个小姑娘眉眼间带着几分阴气,看着香香的时候,眼里流露出一丝嫉妒。她年龄还小,不懂得掩藏,只是跟他对视一眼,就吓得浑身发抖。这是火候还不到家,做贼心虚呢。   林炎城捏着手指,眼眸沉了几分,十一二岁的小姑娘不会写‘逸’字,太正常了。   再加上那字体幼稚,也对得上。   “爹,饭菜热好了,快点过来吃吧。”林芳夏端着热气腾腾的饭菜进来。   因为丈夫没事,她脸色好了许多,脸上也带了几分笑。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158章   吃完饭, 贺云逸跟着林炎城到书房谈事情。   听到岳父的打算, 贺云逸有点摸不着头脑。   “爹,真的要这么做吗?”贺云逸是真没想到他居然被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举报了。   他平时工作忙,除了自家两个孩子, 对别人家的孩子接触得不多。实在没想到还会有这么心机的姑娘。   “八成是她。要不然就是陈大妮,总归有一个。你们家属区就这么大,人数也摆在这儿。要不然,你给我找出第三人?”林炎城摊了摊手。   “没有了。”贺云逸苦涩摇头,他想不通对方为什么要害自己, “我没伤害过她啊。她为什么要害我?”   林炎城捏着下巴, 说出一个理由, “小姑娘嫉妒心重。你想想啊, 同样都是丫头,同样都有弟弟,她得到的待遇可比香香差远了。”   贺云逸瞠目结舌,“就因为这个?这也太可笑了。她得不到待遇,凭什么就要别人也得不到。小姑娘家家, 心思居然这么阴暗?”   他真是走了眼。他家香香是个暖心小天使。每当他回家的时候,她忙前忙后给他端茶倒水,捏肩捶背。他是真没想到只比香香大一岁的小红居然会这么恶毒。   林炎城见他还回不过神来,“什么样的家庭就会养出什么样的闺女。没什么好纠结的。”   贺云逸无话可说。   第二日一早,刚放学的小红就被两个陌生叔叔请到了省政委办公楼。   她捏着书包带,神色彷徨不安,打量这个陌生的地方。   两个叔叔带她进来后, 就出去了。   她吓得连话都忘了问。   “为什么要找她?”小红脑子成了一团乱麻,越想越不安。   就在这时,门从外面打开,小红转过身,看向来人,呆愣当场。   “是你?香香姥爷?你找我干什么?”小红不敢看林炎城的眼睛,却不妨碍她提问。   林炎城扯着一张椅子,示意她在对面坐下。   小姑娘拘谨地坐到椅子上,林炎城双手交握在一起,眼神落到她苍白的小脸上,声音沉得吓人,“你一共写过多少封举报信?”   小红瑟缩了下,吓得眼泪差点流下来,她低着头,手指死死地绞在一起,半响没说话。   “你知道什么是过左,派吗?”林炎城换了话题。   小红摇了摇头。   “你连过左,派是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会给香香爸和香香小舅定这个罪名?”   小红没说话,咬着嘴唇。   林炎城敲了敲桌面,声音闷闷地,像打在她的心上,“你才十二岁,如果我把你交给工宣会,你这辈子就毁了。”   小红猛地一抬头,直瞪瞪地看着对方。   林炎城眼睛眯了眯,声音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魔把她所有小心思都扒出来,“你害香香爸和香香舅舅是因为他们都会给香香买衣服,都疼香香。你嫉妒她。所以想要香香也变成跟你一样。”   小红的瞳仁可怕地抽缩着,她不是头一回见林炎城。往常看到他的时候,只知道她是个很慈祥的老爷爷。也非常疼香香。   昨天那一眼,让她做了一夜恶梦,现在被他戳破心思,她就像被扒光了一样,羞耻心攀咬着她,她涨红了脸,怒目四顾,像是一匹被迫窘了的野兽,正在那里伺机反噬,“你懂什么?她什么都有。她有那么多疼她的人。而我呢?一个也没有。我妈打我的时候,我爸只会在那边叫好。更不用说我的爷爷奶奶,全家没有人疼我。她有那么多人疼她,她每天都穿着新衣服,她每天都开开心心的。而我呢?我什么都没有。这个世界是不分平的!不公平!”   她愤怒了,眉毛抖动得像是发出了声音,两眼喷射出灼热的光芒。   林炎城失望地摇头,“我不是这么认为的。你说香香什么都有。确实!这么多人对她好,她每天都在同等回报。而你呢?你也可以。你爸妈对你不好,等你长大了,你可以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完全不需要按他们说的来做。谁也不能说你不对。但是香香不可以。”   小红还是头一回听到这个言论,一时间,整个人都怔住了。   林炎城补充道,“如果香香对她父母不好,她会被所有人指责,而你呢?你不会。别人会说,你的父母是罪有应得。谁让他们当初不对你好呢?”   小红好像被他打开了一扇新奇的大门。原来她将来有机会还给他们。她用审视地目光打量着他,“为什么不把我交给工宣会?”   林炎城看着小红,“因为你还没有丧尽天良。我决定给你一次机会。”   香香回校后,和老师解释后,大家都知道是误会,同学们和老师待香香跟以前一样。   看得出来,小红没有把贺云逸被工宣会带走的事情说了出来,只说是家里出了事。这点是有很大的区别的。   小红忐忑不安地看着他,“你还会把我交给工宣会吗?”   “你写过几封信?”林炎城再次重复这个问题。   “就……就一封。”小红闭了闭眼。   “当他们真的被工宣会的人带走,你心里舒服了吗?”林炎城定定地看着她。   他既可怜这个可悲可叹的姑娘,又痛恨她的无情。   如果她是无可救药的人,林炎城不打算放过她。   诚然十二岁的小姑娘只是个未成年,但是仅仅因为嫉妒毁了一个家庭却丝毫没有后悔。那只能说这姑娘已经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了。   “不……不舒服!”小红眼泪夺眶而出,“我夜里根本睡不着。昨晚好不容易睡着了,还做了一夜的噩梦。梦到你们拿刀追着我砍。林爷爷,我知道我错了。我只是一时想岔了,请您饶了我吧?”   林炎城摇了摇头,“我没有资格代表别人饶恕你。”他双掌相击,贺云逸从门外走了进来。   小红吓得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却在下一秒,跪倒在贺云逸面前,“贺叔叔,我对不起你。我错了。你原谅我,好不好?我以后再也不会干傻事了。”   贺云逸直勾勾地看着她,“你以后真的不会再写举报信?”   “不会了,我绝对不会再干坏事了。”小红一个劲儿地摇头。   贺云逸视线移向林炎城,“爹,给她一次机会吧。”   林炎城:“随你的意吧。没有第二次。”   贺云逸点头。   小红大松一口气,眼泪糊了一脸。   出了省政府办公楼,林炎城坐汽车回了老家。芳芳正坐在堂屋陪牛牛玩。小家伙长得虎头虎脑的,非常可爱。   这样温馨的场面,却在林炎城说出小六境况的时候,瞬间打碎。芳芳难以置信地看着公公,“爹?你说什么?”   林炎城重复一遍,“小六被人举报,工作已经停了。很快就要被发配到劳改农场。”   芳芳呆若木鸡,声音发抖,“爹,你救救小六啊。他怎么会被人举报了呢?”   “我救不了他。工宣会已经给他定了罪。”林炎城揉了揉酸痛的头,“而且他也认了罪。”   “不会的。他为什么要认啊。他认了,他的前途怎么办?我和牛牛怎么办?”芳芳怎么都没想到,他男人居然会这么糊涂,连这么严重的罪名都往身上揽。   林炎城沉了脸,“你知道审讯是什么样吗?不认罪,他会被逼疯的。你想小六死吗?”   芳芳牙齿咬着嘴唇,“他认罪了。我和牛牛怎么办?”   她一个人养牛牛,她怎么养得了?   林炎城脸色难看,眼睛里燃烧着怒火,鬓角有一条青筋轻轻跳动,“牛牛是林家的孩子,只要我还在,他的伯伯姑姑还在,他就饿不死。至于你的将来,随你选。”   芳芳心跳飞快,差点蹲不住了,“爹,你是什么意思?你想拆散我和小六?”   林炎城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我没什么意思?夫妻本是同邻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你不想等小六,想奔好前程。我尊重你的选择。”   事情已经发生了,林炎城也不想责备任何人,毕竟这事不能全怪到芳芳一人头上。如果他当初一力阻止,以小六那么听话的性子,也不可能去省城当老师。   如果这个家真的散了,他也没什么好怪芳芳的。只是可怜了小六和牛牛。   芳芳看着和小六长得八成像的牛牛,她闭了闭眼,不死心地问,“爹,真的没有办法吗?”   林炎城很肯定地摇头,“没有!小六是我儿子,但凡能有一丝希望,我也不会让他认罪。”   “那他什么时候回来?”芳芳也不奢望小六出来后能再当老师了,只要他能活着回来。她就知足了。   林炎城神色好了许多,“不知道呢。说不好,有可能两三年,有可能五六年。”   原本林建华的刑罚是没有时间限制的。但是运动一结束,他就有会转机。林炎城自然会想尽法子把他弄出来。   芳芳双手捂脸,豆大的泪水从眼眶中流出,“小六,都是我害了你。早知道我就不让你去省城了。都是我的错!”   牛牛见他娘哭了,丢掉手里的玩具跑过来,仰着小脸,奶声奶气地问,“娘,你怎么了?为什么哭啊?”   芳芳抱着牛牛的小身子,哭得撕心裂肺。她像一只迷路的羔羊,为自己辛苦的将来而哭,为未来的辛酸日子而哭,更为牛牛没有亲爹疼爱而哭。   “如果你自己做不了主,可以回家找你爹娘商量。如果选择留下,你将来就要坚强,好好抚养牛牛,安心等小六回来。如果你选择离开,我来照顾牛牛。不会让他受委屈。我也不会报复你。”折腾了好几天,林炎城已经累得精疲力尽,现在只想好好睡一觉。   芳芳失魂落魄地抱着牛牛,沉重地点了点头。   林炎城一觉睡到天亮。醒来的时候,牛牛由刘婶照顾着。   桌上还有做好的饭菜。   “芳芳说要回家一趟,让我帮着照顾牛牛。这饭菜是她做的,你快点吃吧。”刘婶看着林炎城累成这样,忍不住劝道,“主任啊,你要是累了,就回来歇息吧。你说你都多大年纪了。把自己搞得这么累,值得吗?”   天气热,饭菜倒是不用再热一遍,拿掉盖在上面的笊篱,林炎城直接吃起来。   “不累。我就是心情有点不好。”林炎城边吃边说。   刘婶见他死鸭子嘴硬,试探着问,“昨天,我听到芳芳哭了。因为啥事啊?”   “没啥事。可能是想家了吧?我就说孩子我带一天,她回家看看。”林炎城不打算说出来,他更不会让小六在怀江县被人PD,那这些社员们也没必要知道小六的境况了。   刘婶将信将疑,“也是。自从有了牛牛,她也就过年才能回一趟娘家。真是苦了她了。”   吃完饭,林炎城带着牛牛在大队到处逛。   到了晚上,芳芳独自回来了。   似乎是哭过一场,她眼睛还有点红肿,看到林炎城的时候,她先是叫人,想把儿子接过来。   “快洗手吃饭吧。”林炎城没让她抱,牵着牛牛的手往堂屋里走。   “爹,这是你做的?”芳芳惊讶地看着桌上的两菜一汤。   “做个饭而已,有什么难的。”林炎城对做饭这事向来是轻描淡写的,他给牛牛拿筷子,让他自己吃。   芳芳接过来,“爹,谢谢你。”她给牛牛夹了一筷子菜,“别挑食,也要吃青菜。”   牛牛吃了一口青菜,兴奋得小脸通红,“爷爷烧得菜真好吃。比娘做得好吃多了。”   芳芳尴尬得红了脸。   林炎城摸摸牛牛的头,“那等你长大了,我教你做菜。将来你想吃什么,就自己做。”   牛牛觉得这主意不错,黑葡萄似的眼珠子亮亮的,“好!”   一顿饭,三人吃得都很满足。   吃完饭后,芳芳收拾碗筷。   林炎城陪着牛牛玩石子,他有耐心,牛牛出错了,他也不会生气,反而笑眯眯地夸得牛牛很厉害。   牛牛兴奋得不时尖叫,笑个不停。   “爹?”芳芳局促地上前。   “怎么了?”林炎城回过头。   “爹,我决定了,还是留下来。”芳芳抿了抿嘴,“不论小六几年才能回来,我都会等他回来。我有牛牛陪着,不孤单。”   林炎城点头,“好!”   芳芳见他神色平淡,又鼓足勇气道了歉,“爹,昨天是我不对,我不该发脾气。小六发生这么大的事,您肯定也难过。我还那样说,真是太不应该了。”   她娘说得对,小六是公公的儿子,难道公公还会害小六吗?这不是没法子,所以才让小六认罪嘛。说到底,公公也是想保小六。   再说了,自从她嫁给小六,小六挣得的钱,全由她一人收着。这在旁人家,公婆还活着,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就凭公公和小六对她的好,哪怕她真的有难,公公和几个哥姐也都会帮她的。   “没事儿。不过小六的事,你别往外说了。就说他调到北京了。”林炎城是真没生气。她的反应还在他的容忍范围之内。   而且就凭她对小六不离不弃,他对她的感观也好了几分。   芳芳点了点头。   没过几天,林炎城安排小六进了小岛,临行的时候,还嘱咐他,“岛上的劳改犯不是普通人,你可以趁机多跟他们学些东西。”   小六接过亲爹给他准备的行礼,上了陈红哥给他准备的小船,“我知道了,爹,你要多多保重。好好照顾自己。”   “没事儿。”   “告诉五哥,说他和妞妞的喜糖,我吃不到了。让他别忘给我留着。”   林建军和妞妞最终还是处上对象了,两人打算年底结婚。   林炎城见他还有心思开玩笑,“好!我会的。”   小六看向陈红哥,“陈叔,麻烦你了。”   陈红哥神色复杂地看着他,“不麻烦。以后有啥想带的东西,记得跟叔说,叔帮你送过来。”   “谢谢陈叔。”   作者有话要说:  可能我也有孩子,对待还有一丝善意的孩子,我会适当宽容一点。   ps:原生家庭的好坏对孩子的影响非常可怕。 第159章   1979年9月的十一届四中全会通过了《关于加快农业发展若干问题的决定》, 允许农民在国家统一计划指导下,因时因地制宜,保障他们的经营自主权, 发挥他们的生产积极性。   林炎城向上面申请做为临江省第一个“包产到户”试点, 很快获得批准。   退休在家还很健朗的史县长听说要搞“包产到户”,也一起到乡下观摩。   农民听说上面有了新政策,别提多高兴了。   自打两年前数字帮被打倒,集市也恢复了,大伙也不用提心吊胆, 更不用时时刻刻担心被人揪住说作风有问题了。   “爹?你回来怎么不提前跟我说一声啊。”林建华开着拖拉机, 后面全是红砖。   两年前,经过林建国和武思兰的帮忙,林建华以及小岛上不太严重的劳改犯都出来了。   由于身份上有瑕疵, 林建华不能再当老师, 林炎城就安排他在附近的砖窑厂开拖拉机。   “我回来有正事要办。晚上回家再跟你聊。先工作要紧。”林炎城笑了笑。   听到他爹不是来了就走, 林建华也不急了, 跟其他人打完招呼,他就开着拖拉机突突走了。   刘福生乐呵道,“建华看着挺精神的。”   能劳改农场出来, 丝毫没受影响,刘福生还是头一回遇到。看来这孩子在劳改农场也没受多少委屈。   林炎城摆了摆手,看着一望无际的麦田,偶尔有人的身影稀稀拉拉立在其中。   “走吧。”林炎城搀扶着史县长,往长江公社走。   成主任听到县主任要落实“包产到户”政策, 忙不迭地吩咐助理拿资料,“前天去县城开会,我们已经按照您的吩咐把各个大队的人数都统计出来了。土地也都丈量出来了,就等着您一声令下呢。”   林炎城接到图纸和其他人一起研究。   “包产到户”不仅仅只是分地,还要对大队进行规划。   现在人口稀少,不代表以后就少。需要留一部分地出来做扩展。   分完地后,未开荒的地以及通往县城和镇上的道路如何安排也要列出章程。   几个人在这边互相商讨,很快对这片区域进行了一番规划。   下午,他们召开了全公社大会,通知了这项决策。   社员们听说要“包产到户”都懵了,等到一番解说后,个个就像打了鸡血似的,兴奋得洗。当然也有人愁眉苦脸,觉得天都踏下来了。   这部分就是家里人口少,自己又懒的那类人。   不管大家究竟是什么心思,“包产到户”还是照常进行了。   不到三个月,怀江县的各个公社都分好了田。   分田没多久,就开始农忙,这次收上来的粮食还按以前那样分。但是地却由个人犁。   视察工作的时候,史县长瞧着土地这么快就犁好了,暗暗啧舌,“还是分的好,以前他们干活哪有这么快啊?”   林炎城扶着他,“都怕吃亏,地就没人犁了。”   史县长深以为然,侧头看他,“砖窑厂,你有什么打算?”   怀江县的砖窑厂已经成为怀江县的特色。甚至说起红砖自发就会说怀江红砖。在整个省,怀江红砖已经有了知名度。   林炎城揉了揉脸,“砖窑厂以前就是国家的。我打算整合。”   “你想做啥就做吧。”史县长步履蹒跚,他年纪大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看到他们国家发展起来的那一天。   “上面坚持要改革开放是对的。要不然,我都不知道,咱们国家这么落后呢。”   要不是他的老战友在中央参加十一届三中全会,他还不知道他们国家这么落后呢。   一辈子好强的史县长依旧忧国忧民,担心那些强大的国家又来欺负他们。   林炎城自信满满,“不会的。您就瞧好吧。总书记只要沿着这个方针执行下去一定会让祖国再次强大起来。”   史县长点了点头。   “包产到户”落实之后,林炎城又开始向上面申请砖窑厂自主经营。   省委一把手已经不是季主任了,两年前,数字帮落马后,他们的追随者也都离开重要岗位。   季主任调到原籍所在地的一家厂子当一名普通工人。   他这算是好的,江峰林要比他惨多了,前几年的嚣张跋扈终于遭了报应。数字帮落马后,他夹着尾巴做人,但依旧没能躲过去,不知被谁举报,说他有生活作风问题,查证属实后,直接被枪毙。   新上任的省长是改革派,参加大会后,他一心想要带领全省紧跟总书记的步伐,奈何有那么多拖后腿的。   在林炎城申请成为试验点的时候,他力排众议,亲自给上面打电话,通过了他这项决策。   林炎城对位新上任的省长挺有好感,在给他的报告中,更是把砖窑厂私有化的好处列了十多条,条条动人心。   靳省长瞧着都眼热,“真的能赚这么多钱?你别拿大话哄我。”   “当然不是!”林炎城信心满满,“虽然省长不是临江省人,但是您至少也听说过怀江红砖吧?”   “听是听过,可是价格也不低啊。茅台都好,但是不是所有人都能喝得起的。”靳省长不懂做生意,但是他也知道商品好和赚钱是两回事。   “只要管理得当,绝对能赚钱。只要我们怀江县发展起来,您再向上面申请改革,再也不会有人给您拖后腿了。”   别说!这话倒是说到靳省长心坎里去了。他正值壮年,还有十几年才退休,机遇不是那么容易抓的。如果他能抓住这次机遇,升到中央不是问题。   靳省长拍了桌子,“行!我答应了。”   林炎城大松一口气。   靳省长说到做到,答应后,立刻就向上面报告这事。经过他好说歹说,终于同意他以怀江县做为试点。   “先改这一个厂子,其他厂子先不动,要不然整个乱起来,估计你也兜不住。”靳省长好心建议他。   林炎城想了想,“改革先改这一个厂子,但是建筑队能不能也跟着一块改。一个是主材一个是工程,缺一不可。”   靳省长想了想还是同意了。   新厂的改革工作,难点很多。   以前是东一榔头,西一榔头。接得都是大单,由上面统一分配。   但是现在需要把它们聚集到一个地方,统一管理,那就要重新选址。   其次,就是现有的工人也得重新安排,用谁好,用谁不好,都得重新选。   好在之前招的都是临时工,不需要太负责。   除了正式工全部纳进来,剩下的临时工都要重新挑选。负责人统一安排。   招工的时候,林炎城也亲自到场。   厂门口排满了,有人在那边嘀咕,“听说这次招的临时工只要通过三个月试用期,就能成为正式工人。跟老员工享受同一待遇。”   “我怎么听说这个厂子已经成了公私合企呢?而且厂长有决策权,可以直接把人开除。照这么算,正式人和临时工也没什么不同。”   “真的吗?”   ……   议论声此起彼伏,林炎城让新上任的厂长安排工作。   这个厂长是他特地从别的厂子挖过来的。他的工作能力很出众,但因为被人排济,一直没能晋升。这次得林炎城看重,他就像焕发第二春,满脑子都是怎么提高厂的效益。   就产品的价位,管理,用户群,他都跟林炎城做了探讨。   林炎城欣赏和信任的目光让他信心爆棚。这世上没有比找到伯乐更让人开心的事了。   林炎城把厂子的管理权全权交给他,“我只看结果,如果有人做得不好,不需要顾虑什么,直接开除。如果,明年,你让我看不到结果,我会换个人来做你的位子。”   资本主义一切向钱看齐,老板不会因为你辛苦就原谅你赚不到钱。   作为一个资深老板,林炎城需要的从来都是能解决问题的下属,而不是把难题抛给他,等他来解决的废人。   他喜欢把丑话说在前面,权力有多大,压力就有多大。没有那个精钢钻就不要揽瓷器活。   虽然他欣赏这人的能力,可并不代表他不会看走眼。承受力,也是对方需要承担的。   新任厂长没有察觉到压力,反而觉得这是对自己能力的信任。   全权管理,以前他连想都不敢想。   有林炎城首肯,新任厂长制定了一套较为完善的管理方案,其实就是流水作业以及绩效考核。   以前上班都是熬时间,现在多劳多得,无形中让大家有了一种认知,只要你做得多,拿得工资就多。   第二年,整个怀江县的纳税收入,光砖窑厂就比以前多了一倍。   至于粮食这块,收上来的粮食也比以前多了一半。这其中除了大家更积极之外,还有林炎城请专家过来交大家怎么种植杂交水稻的缘故。   钱包鼓起来了,农民也大方了。许多家庭为了给孩子娶媳妇,盖起了红砖瓦房。   砖窑厂早在去年就已经取消票制,对个人无限量销售。   靳省长带着省委的人到怀江县参观,不住点头,“不错!要看一个县有没有钱,还得看他们的房子盖得好不好还有他们的脸圆不圆?你看怀江县这边的老百姓就是比别的县胖两圈。衣服也要新一点,都是林县长的功劳啊。”   林炎城也在旁边帮靳省长打广告,“都是靳省长同意我们县作为试点,我们才有先富起来的机会。只要你们也支持改革,你们县也很快会富起来的。”   靳省长朝林炎城露出赞赏的目光。   接下来,林炎城事无俱细给其他县长讲解自己是如何开展工作的。   听得这些人也跟着热血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这本很快就要结束啦。下本《八零年代好父母》求预收。   文案:   许家老太举办八十大寿,寿星公问已经长大成人的孙子辈:“在你们心里,谁是好父母?”   儿子儿媳们全都翘首以待,纷纷看向自己孩子。   唯有老二两口子,毫不在意。   谁知孩子们异口同声说的都是他俩。   许老大:他们就是一毛不拔的铁公鸡,自己儿子结婚,连一分钱都不肯出。这叫好?   老大媳妇:他们没有一点长辈样,一大把年纪,还跟自己孩子抢吃的,怎么好了?   许老三:他们穿的还没有我体面,好什么?   老三媳妇:他们整天不着家,连自己孩子都不管。好在哪?   唯有许老太笑得合不拢嘴:老二两口子是她的心头宝,也是老许家最有本事,最孝顺的好孩子。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160章   一九八零年的秋天, 林炎城送走了史县长。   这位兢兢业业的老县长正好活到八十八岁,在家人的陪同下,他看到焕然一新的怀江县,握着林炎城的手, 久久不言。   林炎城知道他的未尽之语,对他爱国爱民的情怀致以最崇高的敬意。   十一月初, 林炎城正式向省党委提出退休。   以他现在的年纪已经不合适当县长了。倒不如换年轻人来当。   靳省长再三挽留后,想给他搞欢送仪式。   林炎城谢绝了,“虽说我不能继续任县长,但是我仍然能为这个国家的建设增砖添瓦。”   靳省长见他干劲十足, 忍不住嘀咕, “您这是何苦呢。你还老当益壮,绝对还能为怀江县出力,就这么退下了,多可惜。”   “不可惜!”林炎城对权力不看重。他的任务也不是提升自己,他更多的还是想培养几个孩子。   老二两口子都是军人, 军衔越升越高,倒是不用他操心。   其他几个孩子,多多少少都有问题。   老大就不用说了,九十年代就是下岗潮,估计到时候他要被迫下岗。   老三一直在家带孩子,也没个正当职业。婚姻幸福,也就差个事业了。   老四呢?供销社要不了几年,也要落伍了。到时候也得跟老大一样, 重新找工作。   老五倒是不用担心,他现在已经是局长,再熬几年就能升任县长。   至于小六,应该是几个孩子中混得最差的。   林炎城把几个孩子叫到家里开会。除了老二隔着千里来不了,其他人都到齐了。   林炎城把自己退休的消息告诉他们。   几个孩子都怔住了。   林建军有些可惜,“爹,我看靳省长挺赏识您的,您要坚持两年,等他走了,说不定省长就是您的了。”   林炎城摸着自己的下巴,“你也不看看你爹我都多大年纪了。到乡下视察,别人都骑自行车,只有我步行。一行人全都等我一个人,多丢人。”   听到这话,林建军彻底闭嘴了。   林建党倒是觉得他爹退休挺好的,爹的年纪确实大了,不能再干了,“爹,要不您跟我去县城养老吧?平时没事,就去广场跟人下下棋。”   林建华张嘴想说什么,林炎城抢先一步拒绝了,“不用了。我自有打算。”   他抬头看着孩子们,“我想自己开个建筑公司。但是我身上的钱不够,叫你们过来是想集资。”   众人面面相觑,林建军不可思议地看着他爹,“爹?您退休不是养老吗?怎么又开起公司来了?”   都快七十的人了,走路都比别人慢了三拍,居然还要开公司。   “对,我要开!”林炎城让旁边的刘福生掏笔子给他记。刘福生乖乖听话。   林建军见刘叔居然也陪着他爹疯,不由得抚了抚额,“爹,您这是?”   刘福生笑笑,“林县长还很精神呢。他想趁着自己还能干的时候,给你们挣份家业。国家变化太快,不如多挣些钱在手里实在。”   林建军怔愣住,其他人也都纷纷低下了头。   贺云逸见岳父铁了心要开公司,问芳夏家里有多少钱后,开口道,“爹,我们还有两个孩子要养,给您一半,五千。要是赔了,就算了。您要多多保重自己的身体。”   他又有点不放心,“要不然让芳夏帮你吧。我现在工作也不是很忙,两个孩子都上学,我一个人也能照顾来。”   这话正合林炎城心意,“行,反正芳夏也没工作,她来帮我,还能少发一份工资呢。”   林建党抽了抽嘴角,“爹,您这还没当上老板呢,就学周扒皮了啊?”   林炎城眼睛一瞪,“少说废话,你俩出多少?”   林建党不管钱,周文茵代他回答,“三姐负担重,我们家轻快点,给您出六千吧。”   林建军见大哥都给了,自己也不好不说话,“爹,我也给您六千。”   他结婚没几年,孩子还小,妞妞非常节省,开销很小,攒得比较多。   林芳秋和雷永树商量后,也掏了六千。   其他人看向林建华,他看向芳芳。   芳芳涨红着脸,硬着头皮说,“爹,我们只有五百块钱。”   自打林建华劳改后,这几年他们家只能守着老本过日子。   芳芳很想自家男人能出息,但是林建华身份有了瑕疵后,只能在砖窑厂开拖拉机,拿的也是普通工人的工资。日子过得并不宽裕。   林炎城知道芳芳性子要强。五百块钱绝对是小六两口子能拿出来的极限了。她这是不想让别人看扁,林炎城便顺口安慰几句,“挺好的。你们两口子都是能干人,日子会越过越好的。”   芳芳重重点头,在触及到小六赞赏的目光时,她忍不住羞红了脸。   林炎城突然想到一事,“芳芳,让你弟弟也过来跟我干吧。”   芳芳怔了怔,“好啊。”   芳芳弟弟学成木工后,在家里给人做些板凳,拿到集市上卖。收入虽不多,但多少也是个进项。   不过公公成立厂子,弟弟进了之后,也能成为正式工人,倒是比单干要划算多了。   “爹,要不我辞了工作过来帮你吧?”林建华想着亲爹还要招工人,还不如用他。至少他会的东西挺多的。   林炎城拍拍他的肩膀,“好。你三姐帮我管账,你和我一起跟人谈生意,也让你长长见识。”   小六天生长着一副好人脸,跟别人谈生意的时候,很快就能博取别人的好感。   至于林建党,名厂现在的效益还不错,他冒冒然提出让他辞职,不仅建党会反对,其他人也会提出异议。得要慢慢筹谋。   芳秋也是一样的道理。   集资完毕后,林炎城火速成立了建筑公司。   以前他在建筑队干过,接触许多这方面的人才。他找以前的老朋友帮他介绍人才。   现在厂子难进,这些大工收的徒弟没有正式工作,听到林炎城招人,二话不说就给推荐了。   招齐人手后,林炎城的目标就是在县城。   以前砖瓦难买,自打怀江红砖被林炎城打成知名品牌后,许多人都想重新盖房。   林炎城瞅准这个时机,上门推销自家的建筑公司。   他原本就是县长,住在县城的人有一半都是认识他的。   房主听说前任县长开了个建筑公司,问起价格,比外面临时找的包工头价格要高一点,但是前县长口碑好,说话算话。   再说房子可是大事,又隐约听说前县长以前还帮着盖过大桥。所以哪怕贵一点,还是很乐意用正规公司。   “我的要求也不高,房子的质量你们得给我保证。要是盖完不到两年就漏水,回头我找不到人。”   “我们可是正规公司,门面就在百货大楼旁边,您要是有什么问题,直接可以找我们。平时一些小事,比如说跳闸啦,想重新打个桌椅板凳啦,都可以来找我们。”   房主见他们连门面都有,心里踏实下来。   他们说话的时候,门外挤了一群人。   门外有人一人惊讶叫出声,“还真是县长啊?好好的县长不当,居然开公司了。真是奇了怪了。”   林炎城笑笑,“我年纪大了只能退休。给年轻人腾位子嘛。”   那人面上讪讪的,却依旧不死心,“那新县长什么时候上任啊?”   “应该快了吧?”林炎城记得上回靳省长说新县长要不了几天就能上任。   第一家生意谈成,签了合约后,林炎城让施工队过来拆房子。   而后,把其他人打发出去发传单,他一人窝在门面画图纸。   就在他画得正入迷的时候,有人来敲门。   林炎城透过老花镜的上方看到来人,不由得怔住,“你怎么来了?”   陈四新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进来,笑容轻浅,“我工作换到这边了。老师让我过来看看您。”   林炎城这才想起来,陈四新的老师钱君峭当初也是住在小岛上的。   小六还跟他学了两年经济,可以说是受益匪浅。   “钱老师身体还好吧?”   陈四新笑着点头,“好着呢。”   林炎城对陈四新并没有多加照顾,主要是他觉得陈四新落到那步田地纯粹就是自作自受。算起来他在五星大队整整劳改了九年,工作认真负责,也能吃苦,就连吴宝中都说他可惜了。既然他受过了惩罚。国家都原谅他了,自己还有什么资格怪他。   林炎城对陈四新能平反一事还是很好奇的,“你呢?”   陈四新声音平淡,简单说了一遍,“去年我得老师举荐,回了北京。一直在接受上面的审查。领导终于给我这次机会,让我过来接替怀江县县长的位子。”   林炎城对他真是刮目相看,“你居然还能翻身?”不被审查已经不错了,居然还能翻身。这孩子真是走了大运了。   陈四新脸上的笑容加深,“是老师力保。我才有这次机会。”   林炎城心里暗赞,原来钱君峭这么厉害。   陈四新语气难掩失落,“老师原本想举荐您担任下一任的临江省省长的。可是没想到您这么快就退休了。”   林炎城摆了摆手,“老了,当官要管的事情太多,还是当老板自在些。”   陈四新笑了,站起来朝林炎城鞠了一躬,表情严肃,声音诚恳,“如果没有您当初的醍醐灌顶,就不会有我的今天。以后请您多多教我。”   林炎城扶他起来,“行啊,为了怀江县,只要你有什么想问的,我一定教你。”   陈四新笑着道谢。   两人重新落坐后,林炎城问起他的个人问题,“你结婚了吗?”   陈四新笑容有一瞬间的僵硬,“没有!”   似乎是察觉到他的异样,林炎城试探着问,“难不成你已经查到是谁举报你了?”   “是我的未婚妻。”陈四新明显不想谈这事。不过林炎城还是能从他的表情中补捉到他的愤恨。   左右不过是两男争一女,林炎城也没兴趣再问下去。   转尔跟他聊起了自己的新公司。   陈四新也觉得挺好,“县城只有一家建筑队,而且只负责政府工程。居民房只能从乡下找。业务不熟练不说,还没有保障。”   “对!”林炎城知道自己开公司的优势在哪。   陈四新把自己的想法说给林炎城听。倒是让林炎城诧异起来。这些可是资本主义理论,陈四新怎么会懂这些?   “你去深圳看过吗?”林炎城只能找到这个理由。   “去看过。”陈四新笑笑,“来之前,我就先去那边考察过了。那边发展得很快。许多人家都盖上红砖瓦房。街上的行人没有一个穿着打补丁的衣服。”   看来陈四新已经不像年轻时那样,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他会用心观意了。林炎城对他越发满意,“只要你把全县都改革了,咱们怀江县也会越来越富的。”   陈四新点点头,两人又聊了一会儿话。   就在这时,刘福全,林芳夏和林建华从外面回来了。   三人全是喜气洋洋的,林建华更是兴奋得脸都红了,“爹,你知道吗?我们三人又找到五家想要换房子的。我们要发啦。”   林炎城侧头看他一眼,忍不住泼他冷水,“谈成了吗?你就发了?”   林建华抓了抓头发,看到陈四新,他惊了一下,“你怎么在这儿?”   刘福全也是一脸惊讶。倒是林芳夏不认识他,一头雾水。   陈四新站起来跟两人打招呼,“我是新上任的县长,过来拜访老县长,跟他取取经。”   刘福全朝他上上下下打量一通,“这劳改还真有效啊。以前你哪会这么跟我说话啊?”   陈四新脸上的笑容丝毫不变,反而深以为然地点头,“当然。人总要成长的嘛。”   林建华凑过来问,“钱教授身体还好吗?我都想他了。”   陈四新指着桌上的东西,“好,非常好。他还让我给你带东西了呢。你快看看喜不喜欢。”   林建华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几个盒子包得严严实实的。   他打开陈四新指的那个盒子,一个古铜色发黑的佛躺在金丝绒布里。   其他人都惊讶地看着它。   林建华放到林炎城面前,“爹,钱教授送我这东西干吗?”   铜制的佛?啥意思?   林炎城拿起来,很快就看到这尊佛的重量,这居然还是实心的。   “这该不会是古董吧?”林芳夏在省城黑市买东西的时候,倒是见过不少古董。   林炎城点了点头,“是古董,而且还是实心纯金打造。”   林建华觉得这东西烫手,“爹,我收这么贵重的东西,不合适吧?”   陈四新忙道,“没事。这是老师的一点心意。他现在经常逛旧货市场。这些是他淘来的。他说现在不值什么钱,将来或许能成传家宝呢。让你一定要好好珍藏。”   林建华听到不值钱,心下松了一口气,“那行。我一定会好好珍藏的。”   其他几个盒子也是古董,不过都是送给林炎城的。   “这些得您帮助过的老师的谢礼。红色盒子是钱老师送的,另外几个都写了名字。”   林炎城见盒子里都写了一封信笺,上面表达对林炎城当初照顾自己的感激之情。又邀请林炎城去北京游玩。   林炎城盖上信笺,“刚成立公司,恐怕没机会去北京玩了。”   陈四新笑笑,“冬天可以去,北京许多景点都很美的。”   林炎城想了想,“也行。等我把手头上的房子盖完就出发。”   林建华眼睛瞪圆了,“爹,你带我不?我也想去!”   林炎城给了他一个脑崩子,“快把东西收起来。就知道玩。”   林建华撅了撅嘴,抱着盒子往屋里去了。   陈四新还要回去开展工作,向他们提出告辞。   林炎城送他出来,让他别太累了。   陈四新点头说好。   刘福生站在旁边,看着陈四新离去的背影,“他这么年轻,头发怎么白了一半呢?”明明才三十的人啊。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161章   林炎城精力不济,吃完饭, 溜达一会儿, 洗漱完毕躺到床上, 八点准时睡觉。   其他人还在讨论白天的事情。   “城南那家很想跟我们合作,我看咱们明天努把力, 争取早点签了。另外两家,估计还得观望。如果让他们去外面对比,很容易被别人的低价所吸引,咱们可以带他们到我们的门面来看看。让他们知道咱们的优势。”   林建华一改刚才的幼稚, 变得井井有条起来。   他在小岛上跟别的老师学了许多东西。尤其是钱教授,他教得还是美国经济,知道许多生意经。   闲来无事的时候,他们边干活边听钱教授讲故事。   钱教授非常博学, 哪怕最枯燥的理论,经过他的描述也能化为一个个小故事。   “对于客人而言,需要货比三家, 如果真的任由他们去比较, 我们的优势一定会对方抨击,对我们也会起到伤害性作用。所以一定要抓紧,在客户最心动的时候, 让他签约。最后用服务打动他。”   刘福生打量了林建华好几眼,“我真怀疑你是不是会演戏?刚刚还跟个孩子似的,现在满嘴销售经。”   林建华脸上露出憨厚的笑容,眼底却闪过一丝狡黠, “人是多面的。再说这是咱们自家的公司,肯定要多接单。要不然没钱发工资的。”   林芳夏面露忧色,“可是你这样真的好吗?咱爹身体已经那样了。你还让他操心。”   人老了之后,身体机能都会跟着下降。林芳夏时不时就会看到她爹手抖,眼睛花了,走路也是慢慢腾腾的。但是他的精神却依旧抖擞。林芳夏真的担心她爹太过紧张公司,没那么多单子,回头再着急上火,把身体熬坏。   林建华笑容窒了一瞬,握了握拳头,“我只想让咱爹知道我还是个孩子,还需要他的教导。他不能这么快就丢下我。”   林芳夏心中酸了酸。哪怕小六已经身为人父,对父亲的依赖还是一如既往。   “好了,我知道了,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林芳夏最终还是被小六劝住。只要对爹好的事情,她都会做。   三人跑了一天,累得精疲力尽。商量一遍思路后,很快回各自屋睡觉去了。   从表面上,这个公司似乎是林炎城说了算,但是支撑的却是林建华。   不到一个星期,三人就签了四家合同。   林建华和刘福生便带着工程队开工。林芳夏帮忙联系材料。三人忙得不停,只有林炎城无事可做。   但是门面又得有人看着,他只能守在店里,看看电视或是听收音机,无聊又寂寞。   陈四新拿着文件过来找他几回,待不到半个小时,又火速赶回政府办公楼。   闲着无聊,林炎城便想着装修这家门面。   这个门面是租来的,以前是国营饭店,自打十年运动开始,这家店就遭了殃。墙上到处都是子弹头,稀稀拉拉像是人身上的一道道疤,丑得不行。   “装修?”林芳夏不知道她爹为什么要花这个冤枉钱。   别家都是这样的啊,他们这家门面除了有几个洞,也没什么不好的。   “这门面太难看了,我想装个好看的。”林炎城极力劝服大家,“我觉得把这些钱用水泥抹上,再做腻子,刷上白漆,一定好看。”   水泥,腻子,白漆?   这三样可不好弄。县城这边没有,只能去省城找,林芳夏看向另外两人,“你们觉得呢?”   装修这么好看,值得吗?   林建华和刘福生点头,“行啊,装就装吧。反正也花不了多少钱。”   林芳夏不懂做生意,但是见他们都同意了,便只能回省城找这些材料了。   她这是私人公司,省城那边还没有改革,不太好弄。   最后还是贺云逸给她想法子弄到了几袋水泥和石灰粉。   至于腻子粉和白漆,人家连听都没听过。   林炎城听到没有腻子粉和白漆也没有失望,至少有这两样,从外型上已经差不离了。   林建华安排一个工人听从林炎城指挥,三人又开始往外跑。   等四家房子都盖完了,林炎城这边也装完了。   这边要装修,他们白天便很少过来,晚上直接回住的地方。   头一次进来,墙面雪白一片,墙上挂着公司名字,是用木头雕刻的立体字,染成了黑色,与白墙形成鲜明对比。   另外几面墙都挂了东西。也划分了区域,房子的设计图,公司简介及负责领域,简易办公区,后面还有会议室。   这办公室装修风格是小清新的。主要体现在墙面上相框都是浅绿色,还有每片区域都会上摆放一只用玻璃装的鲜嫩绿植。   地面铺了一层木板,颜色浅浅淡淡,和这间屋子整体风格很融洽。   “爹,你这装得比政府办公室还要亮堂啊。”林建华没想到这门面经他爹折腾还挺好看的。   就连这头顶上的三角灯都自带艺术气息。   林炎城已经好久没有设计东西了,手痒痒得厉害。以前他每设计一副作品,都要拿给他媳妇看。他媳妇总能帮他提出建筑性意见。他给她们介绍,“这是木头灯,我自己弄的,好看吧?”   林建华指着那吊灯,“好看是好看,不过你怎么用绳子把灯吊起来了?像原来那样嵌在墙上不是挺好的吗?”   林炎城摆了摆手,“好啥啊,那样也不好看。”   林建华也没争辩,不得不说,经他爹这样一布置,确实好看不少。   四人正说着话,陈四新从外面进来,“林叔?我有事找你商量。”   林炎城请他进来,陈四新看着这焕然一新的店面,觉得十分稀奇。   他把门面里里外外打量了一遍,满意得不行。   “其实要是我自己设计户型,还能更合理,可惜这门面是租的,我们不能拆。”林炎城只给自己打三十分。   陈四新点了点头,把自己带来的文件拿给他看,“林叔,你看看这个。”   林炎城戴上老花镜,一目十行看了下去,“再建福利房?毛纺厂那边还有钱吗?”   陈四新揉了揉脸,“有点钱,但是钱不够,厂里的老职工有一百多户等着分房。可是钱就那么多,建筑队那边说钱不够干不了,您这边能不能帮着想想法子?”   林建华觉得陈四新这是当官当糊涂了。国企不怕亏本,一般报价都比较低。他们这些小公司亏不起,既要养活工人,还要保证利润,这价格只会比建筑队那边高,他怎么还找上他们了呢。   林炎城看着他报上来的金额,“这么点钱,别说一百多户了,连三分之一都不够。你想啥好事呢。”   陈四新当然知道这钱不够,“我想着能不能让员工出一部分。您这边能不能给我报个价,我好定价钱。”   林炎城想起来了,林建党当初买那房子也是只出一半。   林建华拉张板凳坐过来,忍不住问,“陈县长,为什么不让建筑队接啊?我们这边要价可贵着呢。”   陈四新侧过头回道,“建筑队被靳省长调到省城了,说是让他们帮着带带省城。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   “那边也要改革了吗?”林建华满脸惊喜。如果省城也要改革,那岂不是他们这边也能大批量买到水泥了?   “快了!靳省长已经向上面申请了。”陈四新没有回避他这个问题。   四人脸上都露出欣喜之色。   林炎城让林芳夏去旁边算价钱。   他扭头看向陈四新,“建福利房不是件容易的事,如果你真的用我们公司,会不会被别人诟病?”   当官和经商有明显不同,就是当官要格外小心,不能给人留下把柄。而经商就要肆意一些。生活上,作风上,都可以不拘小节。   陈四新摆了摆手,“这文件两天后就对外招标。谁都可以参与。而且要由这一百多户现场投票,全是公开的。没什么好隐瞒的。”   林炎城放了心。   林芳夏很快核算完毕。陈四新看着这个数字,差不多要普通工人两年的工资。也不知道他们愿不愿出。   “这个价格,你们还有竞争力吗?”   公开竞争,许多人可能会选便宜的。   林炎城摘掉眼镜,“县城还有别的建筑公司吗?”   小的包工头有很多,但是跟政府合作只能是公司。再说这么大的工程,小包工头也干不来。   陈四新提醒他们,“不是啊。我从招商办那边听说,又注册了三家建筑公司。听说手续已经办齐了。门面也定了,好像就在附近。你们都没注意吗?”   林炎城摇了摇头,他这些日子全忙装修的事情,也没留意。   林建华三人就更没注意了。经陈四新一提醒,他们这才察觉到国人有多喜欢跟风。   “你们报价比小包工头要高,肯定有得赚。他们眼热很正常。我看好你们。”陈四新拿过报价表就离开了。   剩下四人面面相觑。   林建华坐过来,“爹,要不我们去打听?”   林炎城点头同意,三人很快跑了出去。   没一会儿,三人就回来了。   林建华脸色相当难看,“他们三家离我们非常近,其中一个还是对面。”   这才刚有点甜头,就有三家跟着一起竞争了。赚钱可真不容易。   林炎城给他们出主意,“这个工程不错。我建议你们去毛纺厂做个问卷调查。如果加上装修,价格贵多少他们能接受?”   “装修?”林建华惊讶地问。他们只负责盖房子,难不成还要给他们装修吗?   他仔细打量这房子,“爹,你的意思也装修成这样?”   林炎城点头,“他们弄不到水泥和石灰,但是我们却可以。谁不想家里干干净净的呢。两种都要做调查。看看他们能接受的价钱是多少。顺便再给我们公司宣传宣传,让他们记忆犹新。”   林芳夏眼睛亮亮的,越想越觉得这事可行。   林建华的脸色也越来越好。   林炎城拍拍他的背,安抚道,“生意越好,将来跟我们竞争的人就越多。哪怕这个工程不赚钱,我们也要接下来。有了这个开头,接别的大工程也有了底气。钱是慢慢赚的,一口吃不成胖子。”   林建华虚心受教。末了又暗暗佩服,他爹真能沉得住气。   林芳夏在旁边起草问卷调查内容。   林建华和刘福生商量接下来的工作安排。   林芳夏列好调查问题,三人往毛纺厂赶。   刘福生从厂办那边拿到想要福利分房的工人住址。   买房是大事,一定要找最能做主的人做调查才行。   但是这些人多数都要上班,根本没时间填表格。三人只能趁着下班那点时间上门,也不知道是不是太累了,多数都是随意填写,根本没用心。有用的资料几乎没几份。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162章   “拿这些资料回去一点用都没有。咱们得想想办法。”刘福生把资料卷起, 来了个眼不见为净。   “小六, 你是什么想法?”林芳夏看向一直在沉思的小六。   林建华翘起嘴角, “恐怕只能花钱了。”   刘福生怔了怔,“难不成填表给钱吗?”   林建华点头,“对!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要肯花钱,就没有办不成的事。”   虽说之前接了四个工程, 但是发完工人工资,账目也没多少了, 林芳夏心疼得不行,“你打算要多少?”   林建华可能刚刚在脑子里算过一笔账,所以立刻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了,“咱们可以从乡下集市买些鸡蛋,一户送五个。一百户也就五百个鸡蛋, 也就十五块钱。”   只是十五块钱,林芳夏还是同意了。   说干就干。   第二天一早,林建华就去乡下买鸡蛋。   他特地用网兜兜着,拿的时候,直接提起来。   有了好处, 大伙填表格就耐心多了, 也有心听他们讲工程的好与坏。   想要建好房子, 除了技术还有材料也是重中之中。   林建华拿出两块木头让这家户主做对比,“你别小看这两种木头,从表面上看好像没什么区别。但是左边这块木头打出来的家具可以用二十几年也不会变型。而右边这块木头用不了两年就会有虫洞。我们永建是家大公司,选材绝对有保障, 不会为了贪图那几毛钱就以次充好,那岂不是砸了我们的招牌。”   户主看着手里的木头,除了一个有虫眼,一个没有,好像没什么区别。   林建华指着他们现在的房顶,上面青青点点,好像发霉一样,“你看看你们这房子盖了也没多久,居然就漏雨了,这就是质量不行。以前经费不足,这房子也是厂子分的,白得来的,漏雨也就漏了。但是现在自己花钱,你们难道不想要质量好的吗?还有你们这墙,全是泥浆,咱们这儿早就换成水泥浆了,刷上一层白漆,屋子里不用点灯都亮堂。”   听到这话,一家人全都围了过来,“真的有那么好?你可别哄我们?”   林建华露出憨厚的笑容,“当然不会。我们装修的时候,你们也可以过来看看。欢迎监督。”   一家人放了心,老太太凑过来问,“全刷白的,那得多少钱啊?”   林建华笑笑,“价格肯定要贵一点了。里面要刷水泥,还要刷白漆,都是从省城那边运过来的。价格肯定要贵一点了。但是房子又不是住一年两年就搬的,你要住很长一段时间,肯定要往好装。要舒服一些,是不是?”   老太太嘀咕,“好是好,可就是担心价格太贵了。”   林建华也不强求,“你们可以填下你们能接受的预算。如果价格合适,公司就接,如果太亏,公司只盖房子就行。不过如果你们后来想再装,价格肯定要一起装要贵。毕竟批发和单卖肯定是不同的。”   户主想了一会儿,最终给填了数字。   林建华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确认无误后,把鸡蛋送给他,而后告辞离开了。   问卷调查还没出来,陈四新发的招标启示就贴出来了。   新出炉的三家公司也知道这则消息,纷纷闭关想方案。   林建华这边直到大半个月过去,才把问卷完成。而后他们又花了五天时间整理。   最终报了比平均价高一点的价格填了上去。   这个价格,林芳夏算过,基本上就是不亏不赚,倒是装修报的价格要还能有点赚头。   “爹,你觉得怎么样?”林芳夏自己算的各项费用拿给林炎城看。   林炎城戴上老花镜,把账目一条条过了一遍,确认无误后,“行,报上去吧。”   很快到了招票公示的日子。   一百多户人都到齐了。   这次招标是在毛纺厂门口的空地举行的。   厂长拿着喇叭在上面喊,陈四新坐在前面的台子上,看着底下的人。   四家公司的报价,除了永建,另外三家报的价格都有利润。   许多人没想到永建居然敢报这么低的价格。其他三家都笑他们傻。   报这么低根本就不赚钱,傻不傻啊。等他们盖完,附近的工程差不多都被他们抢了。这家公司的负责人也是个傻的。   “永建这边有两种文案,一个是毛坯,一个是装修,你们想要哪种?也要写下来。超过八成以上的人同意装修,才能通过。否则就按毛坯来论。”   工人们交头结耳,纷纷跟旁边的人交换意见。   有不少人说自己去永建看过,那墙是真的白,特别亮堂。   说得多了,大家也都心动起来了。   “好了,投票开始!”   厂长一声令下,无数工人往前面筐子里投票。   林建华握着林炎城的手,死死地盯着那一个个人,“爹,你说我们能成功吗?”   林炎城相当淡定,“尽力就好。别太强求。”   林建华心里更没底了。   投票很快就结束了。   厂长带着助理在旁边念票,念的人当中有不少人选的都是永建。林建华激动得差点跳起来。   这边还没念完,有一家建筑公司的老板就站起来,“我听说永建这边拿鸡蛋去贿赂工人,我怀疑这票是他们花钱买的。”   陈四新坐直身体。   有工人激动起身,“放你娘的屁。永建拿鸡蛋是让我们填表格,可不是买票。再说了,盖房子,我也要掏钱。你以为给我五个鸡蛋,我就会把房子给他们盖了吗?”   那人怔了怔,“你们也掏钱?”   招标公告上没写工人也要掏一半的钱,他们也没去找工人调查过资料,自然不知道。   工人昂头挺胸,“那当然!”   得了!工人要掏钱,那自然就不存在贿赂一事了。   结果没有悬念,永建胜出。其他三家公司悻悻然离开了。   厂长拿着统计好的数字,向大家道,“投票一共有七十一位住户同意装修。这边说好了要超过八成才装修的,你们当中有没有人修改自己的提议?”   有人举手,“我刚刚投的不是永建,但是我想要装修过的。但是他们价格报这么低,会不会以次充好啊?”   有些人贪图小便宜,有的人信奉的是便宜无好货。   林建华上前接过厂长手里的喇叭,替他们解答,“这边我解释一下,我们之所以报这个价格,说实话是不赚钱的。为什么我们公司要接这个工程呢?因为我们想给接下来的工程打个样儿?有了样儿之后,大家才能知道我们盖的房子有多好。所以并不是便宜无好货,我们永建用材绝对可以保障的。”   这一番话让不少人放了心。   刚刚把票投给别家公司的工人再次投票,有二十四家投的都是装修。   厂长笑眯眯地上前宣布,“恭喜永建建筑公司投得毛纺厂福利房建筑工程!下面请你们到我们厂办商量合作事宜。”   底下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厂长一声“散会!”   工人搬着各自的板凳离开了。   林炎城四人也进了厂办,开始签合同。   “最晚到明年十月交付。材料我们这边都一一列出来了,你们可以看看。”   厂长把文件从头到尾仔细看了一遍,林建华在旁边给他解说。   看得出来,这个厂长做事很细心。   时间过得飞快,接完工程后,林炎城打消了去北京的计划。   “冬天不能开工,但是材料这块,我们要先定下来。等开春,我们就开始正式盖房。”   红砖可以从怀江红砖厂定,因为大批量定购,价格还给了优惠。   但是水泥和石灰,他们要跑趟省城。   到了之后,林炎城带着礼物去找靳省长。   “看来你这公司开得不错啊,居然给我送这么贵重的东西。”靳省长揶揄道。   “什么贵重东西。不就是一篮子鸡蛋嘛。要不是知道你不收重礼,我连这篮子鸡蛋都不敢提。”林炎城笑笑。   靳省长请他坐到沙发上,“这次来找我是不是有什么事啊?”   林炎城点头,三言两语就把自己的难题说给队听。   靳省长拧了眉,“上面的文件还没下来,水泥厂和石灰厂不敢批给你的。”   “什么时候下来?能不能快一点,我这边年后就开工了。”林炎城追问。   “你只听说了点风声,就敢跟人家签合同,你胆子挺大的呀,这会子知道急了。”靳省长揶揄起来。   林炎城一早就想好了,“也不是。如果这边不成,我就想法子从深圳那边运过来。除了多花点路费,也没什么。”   靳省长恍然大悟,“那运费可不低。你也舍得。”   林炎城没说话,转尔问起省城这边的改革问题,“上面还不准备让临江省改革吗?”   靳省长也没有瞒他,“自从怀江县发展起来后,有好几个县联名想要改革,但是上面担心路子迈得太大会绊脚,所以迟迟没给我答复。我就是下多大的保证,也不能让领导们放心。”   林炎城明白了。说到底还是有不少人对改革持观望态度的。   怀江县这边发展速度比不上深圳。   “不过上面已经通过了‘包产到户’的政策。明年开春,其他县正式落实。”靳省长还是很高兴的。   乡下已经允许自由买卖了,城里还会远吗。   “我会催催,实在不行,我就申请省城,其他县再缓缓。省城这边人多,厂多,一旦改革,动作小不了,上面也能看到变化的。”   林炎城终于放了心,他顿了顿,“如果从长久发展来看,一旦全面改革开放,国企恐怕会走下坡路。你要提前做好防患。”   靳省长没想到他居然看不好国企,“就算允许私企,也没必要这么贬低国企吧?你要知道国企的厂子生产出来的东西都是相当便宜的。”   林炎城在脑子里斟酌一番才跟他解释。   现在大家手里都没什么钱,当然会选价格比较便宜的国货。   但是等大家手里有钱了,就会想要精致一点的东西,私企生产出来的东西质量更好,而且他们懂得压缩成本,性价比反而比国企更高。   许多国企都是被私企打败了,到最后要么倒闭,要么让私人入股,来个国私合营挽救必败的结局。   靳省长听了,“照你所说,要多久?”   林炎城知道九十年代有下岗潮,所以给了个含糊数字,“大概得要十来年吧。你知道的,私企得要慢慢起步。不是那么容易就起来的。”   不是所有人都像他能找到那么多孩子给他集资。   更多的都是慢经过层层磨难才能挣到第一桶金,而后才慢慢起步。   靳省长把他的话记在心里,“我会重视这个问题。”   林炎城跟他闲聊一会儿,也就提出告辞了。 第163章   毛纺厂的福利房在八月底正式完工。   要是以前的林炎城, 一百户顶多就是小工程。但是对于永建来说, 这是第一个工程,关系着他们能不能有个好作品。   所以哪怕赚得不多,他们还是很负责任地完成了。   拆除高架后, 林炎城安排工人参观, 那些没买房的人也跟着一块来凑热闹。   “哎哟,这墙刷得也太白了吧?”   “对啊, 这房间里还打了柜子,跟墙还是连在一块儿的, 这也太方便了吧?”   “我家也是五十平, 看起来比这小多了, 这房间利用率太高了, 一点也不拥挤。”   ……   八十年代, 土地还不能随意买卖, 户型都比较小,像林炎城接的这个户型,最大才六十几平。还要做成三室的,空间就要完全利用起来。   林炎城设计的户型图已经最大程度节约空间, 尽量不浪费。   不过好在, 这年代的灶房都是装在外面,一家子倒也住得下。   “房子已经建好了,我们能搬进来住了吧?”   “是啊,我们一家四口挤在亲戚家,特别不方便。你们什么时候把钥匙给我们?。”   林炎城看着大家迫不及待想要搬进新家, 尽量温和地跟大家解释,“刚建好的房子有味道,需要开窗通风晾一段时间才能再搬进去。这味道吸多了,容易引起慢性呼吸道疾病,严重的还有可能得癌症。”   有人不信,“真的假的?以前大家都是盖完就搬进来住的啊,我看也没出什么事啊?该不会是你们用些差材料,才故意这么说的吧?”   林炎城摊了摊手,“我要是用差材料,我应该早点把钥匙给你们,反正签完字,我就能拿到最后一批尾款了。我们做工程的,就是为大家提供好的住房,环境也是得中之中。”   那人神色微变,心中却有一丝动容。   其实刚装完的房子最好是通风半年以上,可惜他们只有两个月时间。   不过这年代许多材料都没有,含有甲醛的物体也并不多,数来数去,最大的就是油漆和木板。   再过几十年,木板含有的甲醛会成为人体当中的危害。但是现在打的柜子都是木板组合而成的,并不是压缩板,实木外面刷一层清漆,几乎没有多少甲醛。   照这么算下来,两个月倒也不那么严重了。   林炎城还在旁边建议,“如果大家想早点去除房间里的异味,柚子皮,橘子皮和洋葱都可以放在在屋里吸除异味。”   大伙听到这话,表示自己记下了,也就没有再闹,依依不舍离开新房。   福利房装修完工后,林炎城让林建华三人去各大厂子走纺,看看有没有厂子想再建福利房。   林建华很快得到回复,“有是有,只是大部分人都舍不得钱。”   毛纺厂是百年老厂,员工太多,以前盖的福利房太少,根本不够住,不得不加盖福利房。   其他厂子都是建国后才建的新厂,福利房之前就盖过一次,都是按照资历排的,而且多数都是免费的。   林炎城听后,有心考验三人,“你们有没有什么好意见?”   建国也有三十年,孩子都娶妻生子了,他就不信原先的福利房还挤得下?   林芳夏想了想,“爹,我觉得咱们可以组织其他厂的人过来参观新房,肯定会有人心动的。”   林建华也觉得这主意好,“还可以跟厂办那边商量,让他们也像毛纺厂这边一样,出一半钱。这样就能住新房,刚成家的小夫妻估计很乐意。”   刘福生也出了主意,“还要让厂里宣传自力更生。不要等着排免费福利房。”   刘福生不愧是当了这么多的县长助理,思想方式定了型,给盖高帽这做法,还是有不少人吃的。   这三人提的意见,林炎城都给予肯定,“非常好,那你们立刻行动。争取在房子交付前,让其他厂子都知道我们的实力,为下一次招标做准备。”   接下来的两个月,三人凝聚精神一家家攻克怀江县的几家厂子。   最终有四家厂子决定要盖福利房,而且已经开完员工大会,取得了大家的首肯。   陈四新这边也拿到了他们的申请书,很快给他们签了字。   其他厂子在筹措资金的时候,建筑队派了个大工到毛纺厂这边验收,仔细查验后,签了验收文书,表示没有任何问题。   厂办这边又安排工人过来验收拿钥匙。   签了字之后,大家着手搬家。   尾款是在一个星期后收到的。   说起来,这个工程抛除各项成本,到最后只赚了一千出头。   但是却是一项里程碑,永建由于有了成功案例,在接下来的几个工程中,报价哪怕比别的工程高一点,他们也都选择了永建。   到了一九八六年,永建建筑公司已经由怀江第一发展到临江第一。   林炎城这次又把全家人聚起来了,这次林建国两口子依旧没能过来。   “爹,他们都是万元户,那你呢?”林芳秋每回听他们讲创业故事听得都牙痒痒。可惜她家里有孩子再加上也舍不得工作。一直没敢下定决心。   但是自打乡下集市重新热闹起来,省城也颁布改革开放政策,私人小老板越来越多,供销社渐渐没人来了。   对于他爹当初的招揽,林芳秋也心动起来。   林炎城还没回答,林建华就笑道,“我们都是给咱爹打工的。我们三人加起来也没他一人赚得多。”   林炎城斜睨了他一眼,“我是老板,除非快要倒闭的公司,否则你听说哪家老板拿的钱还没员工多的?”   林芳夏从屋里出来,把取出来的钱放在桌子上,一一核对。   “大哥家六千!”每报一个,林芳夏就把茶几上的钱往对方面前推。   林建党接过钱随手递给周文茵,然后又看着茶几上那么一摞,暗暗咂舌,“爹,你这是真的发了呀?”   林炎城手撑头,看着他道,“你那厂子要是干不下去了,也可以跟我干。”   林建党好笑,“爹,我到你们厂里做什么?当小工吗?”   “当然不是了。你能帮着管账啊。临江省有十多家分公司,全是你三姐一人管,忙不过来。”   林建党还没说话,周文茵握着这沓钱,“这钱怎么好像多了呀?”   周文茵一开始以为是自己错觉,但是六千块钱的厚道,她还是知道的。这里完全不止六千了吧?   她数了一遍,发现多了,而且还多了一倍。   林炎城笑笑,“这是给你们的利息。”   现在银行的利息非常高,林炎城自然不会亏待自己人。   其他人也都拿到一倍利息。   贺云逸在旁边开口了,“爸,我想辞职。”   林芳夏怔了怔,“怎么突然想要辞职了?”   林建军捏着一沓钱,笑道,“三姐夫,你该不会是看咱爹赚这么多钱,心里也痒痒了吧?”   贺云逸摇头,“不是!前几天,我从发小那边听说,国家可能会开放土地政策。我觉得这是个好机会。”   林建军转了转眼珠子,突然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说国家可能会卖地?”   这么大的消息,他怎么半点风声都没听到?   去年,陈四新升任临江省副省长,林建军接替他的位子,当了怀江县县长。   照理说,他应该也能听到一丝风声的,但是还是比不上贺云逸。   林芳秋在旁边啧舌,“我以为咱爹开公司已经够烧钱的了,你居然要买地。你该不会想把这些年攒的钱全把投进去吧?”   关键是都投进去也未必够吧?   土地那是一万两万就够的吗?   林建党急了,“云逸,你别这么冲动。你在研究所拿的工资是咱们几人当中最高的。还是国家铁饭碗,就这么扔了,多可惜啊。”   其他人也纷纷劝道,“对啊,你家有两个孩子呢。你也该为两个孩子考虑啊。”   照理说贺云逸这样的工作是不能接班的,但是他可以用他的工作名额换别的不重要岗位,比如说文书工作或者后勤工作。   这也是一重保障。   贺云逸摇了摇头,“没事,我们家不缺钱。我妈给我留了一些钱。”   金子的事情,贺云逸没有跟别人说,林炎城和林芳夏自然也不会到处宣扬。   听到贺云逸这个态度,其他人暗自猜测这笔钱应该是巨款。   林炎城抚了抚额,所以说贺云逸的事业从这时就按照书里发展了。   他朝贺云逸道,“等上面真的下来通知,你再辞职也不晚。还有等你真的成立公司,我让芳夏过去帮你。她现在管账很有一手。能给你省下不少麻烦。”   不是林炎城小气。做生意摸爬滚打这么多年,林炎城多少知道生意圈和娱乐圈一样充满乌烟瘴气。贺云逸固然是个好男人,可是并不代表他不会沾染一些坏毛病。让林芳夏在旁边陪着,他应该知道分寸。   贺云逸见岳父这么支持自己,心下感动,“谢谢爹。”   林芳秋推了推雷永树,“你瞅瞅三姐夫多大气。人家四百多块钱的工作说不要就不要了,我这才不到两百块钱的工作,你还当个宝似的。你说说做人的差别咋这么大呢?”   雷永树涨红着脸,看着其他人略带谴责的目光,他终于不再坚持,“行,你想辞就辞吧。”   林芳秋笑了,“爹,我也去帮你吧。我能做什么呀?”   林炎城敲了敲桌面,“你们每家都抽出一人过来帮我。但是等你们摸清门道了,到时候我给你们每家一笔钱,让你们都拥有一份属于自己的事业。”   林芳秋怔愣住了,“爹,你的意思是让我自己创业?”   “对!”   其他人也愣住了。   林建军和妞妞对视一眼,妞妞举手,“爹,我也能进去吗?”   最近几年,妞妞都在自学课程,也上了夜校。她现在在砖窑厂管人事。   “对!”林炎城对几个孩子都是一视同仁的。林建军不可能经商,妞妞却没有限制。   林炎城开始做最坏打算,“你们回去好好想想自己接下来的路怎么走。至于现在的这个建筑公司,等我走了后就让小六管理。你们每人每年都能有分红。”   林建华和芳芳忍不住瞪大眼睛。这公司居然属于他们。   林建华有点难以置信,“爹,我恐怕不行。”   “没事,谁都是从头做起的。亏了也没事,左右现在本已经赚上来了。”林炎城也不太在意。未来房地产发展迅速,只要林建华不作死,这个公司绝对可以赚得盆满钵满。   “爹,你怎么想起来说这些?”林建华激动过后,又觉得他爹好像在料理后事似的。   其他人也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担忧地看着林炎城。   林炎城摆了摆手,“我都这把年纪了,现在不交待后事,等我走了,你们打起来可怎么行?”   林建党下意识摇头,“不会的爹,公司是您一手创立的,交给小六,肯定是您深思熟虑做出的决定,我尊敬您的安排。”   其他人也都没意见。   永建是赚钱,可不是谁都能管理公司的,尤其是永建有一千多名员工等着吃饭。不会管理,恐怕要不了几个月就能把公司弄倒闭。   自打私企发展起来,国企的路越来越难走了。   铝厂那边决定裁员,林建党提出辞职,上面居然二话不说就给同意了。   其他几人的情况也都差不多。   到了永建后,林炎城按照他们各自的优点,给他们安排了合适的工作岗位。   林建党没有当过会计,只能去夜校报班学习,不过他有亲妹妹带,倒是很快进入状态。   林芳秋倒是不用,多年销售经验让她很快适应新工作。妞妞也是进入人事部门,并不陌生,混得如鱼得水。 第164章   一九八七年十二月, 深圳首次公开土地拍卖,华国地产开始真正进入商品化。   贺云逸在第二年春天, 卖掉亲娘留给他的那箱黄金, 拍得北京内城一块地皮,一家人在当月就搬到北京发展。   六月中旬,永建在北京成立分公司,有陆续往其他地方延伸的趋势。   一九□□年三月, 林家聚集在一起开会。   这次林建国两口子也从北京赶了回来。   无论林炎城怎么爱惜身体, 年少时的饥饿,多年的劳作让他的身体留下许多陈年旧伤。他的动作越来越迟钝, 唯有脑子还比较清醒。   林炎城平时住在县城的家,由三个儿媳轮流照顾。   这次开会, 来得人太多, 林炎城就让芳芳回来把家打扫干净。   昔日的土坯房在五年前就已经换成了红砖瓦房,简单装修过了,只是好几年没人住, 少了些人气。   林炎城坐在躺椅上,看着院子外打闹的孙子孙女们, 侧耳聆听孩子们互相交换最近几年的情况。   就像他当初断言林芳秋不是她表现出来的那么无情, 快到尘埃落定之时,他也产生一种很不舍的心情。   虽说是任务, 但是当这些人真的叫他爹,听他的话,把自己的难题说给他听, 他心里多多少少还是留下了温情。   “爹,你怎么哭了?”林建国跟大哥说完自己的境况后,一回头居然看到他爹眼眶微红,眼里闪烁着晶莹的泪花。他心中一慌,看着亲爹发白的头发,脸上刀刻般的皱纹,心中一震酸楚。他上前一步,像年少时一样蹲在林炎城身前,拽着亲爹的袖子,故意耍赖似的嘟嘴,“爹,我经常不在家,您可不能不疼我。”   林炎城眨掉眼里的泪花,伸手在他脑门拍了一下,“多大人了,还说这种小孩话。”   林建国撑起笑脸,心中有点难过,“爹,这次您一定要跟我去北京看看。钱教授一直说要请你在北京玩玩呢。”   前几年说去北京,但是公司离不开林炎城,所以一直未能成行。   这次他是真的要退下了,林炎城笑着点头,“好,我也想看看现在的北京是什么样子。”   林建国笑了,“现在北京可美了。三妹夫新开发的楼盘是北京最高的楼,晚上可以在顶层拉欣赏北京的夜景。”   林炎城笑了,“多少层啊?”   林建国有点得意,“二十八层。我从三妹夫那边买了一套房子,已经请人装修好了,到时候带你去住。天天看星星都行啊。”   林炎城无语,“我又不是小孩子,看什么星星。”   他们闲聊的时候,灶房这边已经做好了饭菜。   吃完饭菜后,林炎城让林建华拿出自己之前就起草好的文件。   “我不喜欢立一遗嘱,我喜欢什么事都想在前头。公司是我一人创立的,除了小六负责管理,多了10%,你们六个孩子平均每人各自15%的股份。如果没有问题的话,你们就把这份文件给签了吧。”林炎城话音刚落,林建华就把手里的文件分给其他人。   林建国不太懂这些,他时常跟亲爹通话,林炎城也常常在电话里说,自己开的公司很赚钱。但是具体有多赚,他没说。林建国也没有概念。但是看到收入总额那一栏。   林建国都懵了,他把文件递给武思兰,让他数数后面的零,“是百万吗?我没数错吧?”   武思兰有点眼晕,但还是数了一遍,点头,“你没数错,真的是百万。”   五百多万,哪怕六个人分,他也能分到七十五万啊。这也太……   林建国和武思兰暗暗砸舌。他们在城内买了一间一百多平的三居室,花了他们大半积蓄,可没想到他爹给他的分红居然就有七十五万。都够买十套房子了。   六个人没有人提出异议,很快签好了名字。   林炎城看向林建党和周文茵,“你们两口子是怎么打算的?”   林建党在之前就考虑好了,“爹,我打算开一家装修公司。我觉得永建的主要业务还是集中在盖房子上,装修这块做得不精。如果我们专攻这块,应该也不错。”   以前的毛坯房是房子建好后就叫毛坯房,但是自打越来越多外国人来华国投资,他们把抹完水泥和石灰后的房子才叫毛坯房。   至于精装修,永建还未涉猎。林建党想做这块。   林建华笑了,“那好啊,到时候我们接下的工程,就用你开的装修公司。”   林建党拍拍他的背,“行啊,这样我能省笔广告费了。”   林炎城扭头看向林建国和武思兰,“你们呢?这次分到七十五万,你们打算怎么用这笔钱?”   被巨款砸得眼晕的林建国回过神来,和武思兰对视一眼,“我们两个不能做生意,打算投资房子吧。买些房子,让大哥帮我们装修好了,然后对外出租。收租子就好。”   这完全就是被逼无奈的做法。可谁让老二两口子是军人呢。做生意,他们也没时间。   贺云逸听到这话,接口道,“买房子收租,还不如入股我的房地产公司。”   林建国摆手拒绝了,“算了,我们这点钱扔到你们那边估计连个声响都听不到,还是不掺和了。”   贺云逸也没强求。做房地产的缺的资金都是数以万计,但是他也不怕,有土地向银行贷款就行。   这些年,他拍下来的土地暂时都没有开发。保持一年开发一处楼盘也都是冲着‘最’字出发的。   比如说,最高,最美,最近,等等。   一处楼盘赚的钱足够他拍卖四处土地。   林炎城看向贺云逸,“你们是怎么打算的?”   贺云逸也不瞒他,“土地卖一块少一块,我接下的打算依旧是多囤地。”   林芳夏面露忧色,“我们现在都囤了十几块地皮了,每块地只有七十年,你一直握在手里不开发,钱都快没了。这样会不会太冒险了?”   大多数女孩都喜欢稳定,不喜欢太过刺激冒险的生活。   贺云逸的房地产公司投入的成本已经达到千万。公司账面上的钱却连一万都没有。也难怪林芳夏都急了。   贺云逸握着林芳夏的手安抚她,扭头寻问林炎城,“爹,您觉得呢?”   贺云逸买地纯粹是他个人的判断,让他说个所以然来,他能扯一大通,但是未证实的道理,只能是空话。   但是他觉得岳父能懂自己。   林炎城也不负他所望,看向林芳夏,“云逸的想法没错。有土地在手不怕开发不了房子。”他指着屋里那袋大米,“比如说以前一斤大米才一毛六,现在呢?三毛八。以前工人的工资也就三十出头,现在一百一十多。说明钱越来越不值钱。你现在花几十万拍来的土地,将来有可能百万千万都买不来。云逸有句话说得没错,物以稀为贵。土地就是稀有的。”   林芳夏一颗七上八下的心终于落回实处。   林炎城看向林芳秋和雷永树,“你们俩是如何打算的呢?”   林芳秋笑道,“我们想得要简单多了,我打算做家电。现在生活水平提高了。以前结婚流行‘三转一响’,现在要家电,我觉得家电不错。我打算代理日本MOH电器,您这七十五万应该足够我进一批货了。”   林炎城对她的想法很满意,只是他还是提醒她,“如果卖家电,我建议你们还是去大城市,临江县这边的消费水平不太高,生意有限。”   林芳秋和雷永树点头,“我们正打算搬到省城。”   林炎城放了心,看向林建军和妞妞。   林建军事业有成,倒是不必多说。妞妞看着这笔巨款,心中忐忑不安,“我想开搬家公司,帮忙运货。这钱应该能买辆卡车了。”   这钱到底不是给她的,她不敢全花完,所以只花了一小部分买卡车。   林炎城追问,“剩下的呢?”   “剩下的,也像二哥一样,买些房子租给别人。”林建军知道妞妞是担心自己做生意赔本。他主动接话。   林炎城对两人的回答还算满意,搬家公司也还可以。做得好也能赚到钱。   林炎城看向芳芳。   芳芳搬到城里之后,就不再下地了,除了平时照顾他,她几乎没有事情可做。   林炎城便逼她看书。   如果男人越来越有本事,女人却不知道提升自己,那他们的婚姻迟早会出现问题。   林炎城不希望他们在这把年纪还闹出笑话。每天都要监督芳芳写字,监督她学习新知识。   也许以前没怎么穿过衣服,芳芳对新衣服有一种执念。   “我打算租家门面卖衣服。”芳芳不等林炎城问出口,自己就先回答了。   小六也挺支持,“租什么?直接买下来吧。我觉得百货大楼那块位置就挺好。不是说要卖嘛,我们手里的钱应该够了。过两天,举办拍卖会,咱们把它拍下来。”   芳芳急了,“那么大地方,我哪来那么多衣服摆。”而且衣服多贵啊,要是压在手里,不就太可惜了吗?   “不一定啊。你可以卖鞋子,帽子,包包之类的。不一定只是衣服。”林建华随口道。   “那这不是衣服店,这是百货公司了。”芳芳翻了个白眼。   林建华沉吟了一会儿,拍板道,“怎么都行。反正我觉得不错。而且你只是喜欢衣服,你未必懂得做生意,我看你不如把其他区域租给别人,然后自己守着衣服柜台,这样就不怕亏本了。”   芳芳想了想,这主意也不错。反正他们这笔巨款留在手里也没什么用。还不如买门面租出去。就算她卖衣服赚不到钱,也能从房租上补回来。   林炎城对此也给予肯定。   作者有话要说:  隔壁《八零年代好父母》今晚18点正式更文,喜欢的亲们别忘了收藏哦。   ps:新文有红包,别忘了领哦。么么哒 第165章   孩子们说完接下来的打算后, 林炎城跟着林建国两口子一起回了北京。   同行的还有贺云逸两口子。   林炎城身体不好,林建国便包了一辆北京城的黄包车回了住处。   当晚,林炎城住在北京最高楼,林建国陪着他一起看星星。   “当兵好吗?”林炎城躺在阳台的藤椅上, 望着浩瀚的天空, 繁星像一粒粒钻石镶嵌其中, 美丽又夺目。   “我一直庆幸, 我能当兵,娶到思兰,还生了一双儿女。爹, 我这辈子也算是值了。”林建国靠在他身边,近五十的人了, 眼角和额头都有了皱纹,但浑身上下散发的威严气质让他比常人更有魅力。   林炎城点点头, “我也很值。”   “爹,钱教授明天约你去全聚德吃北京烤鸭, 早点睡吧。”林建国担心露水太重,父亲身体会受不了, 忙开口相劝。   林炎城点头, 林建国扶他起来。   第二日, 风和日丽,天上飘着朵朵白云,道路两旁的行道树枝繁叶茂,随着偶尔掠过清风而摇晃着枝头, 隐隐约约还能闻到点芳草的清香。   林炎城一行人很快到了全聚德总店这边。   钱君峭带着几位朋友坐在包厢里等候。   看到他们进来,钱君峭忙迎了上来,伸手握住林炎城的手,“林同志,终于把你盼来了。你可是稀客啊。”   林炎城用力握了握他的手,“难得你还记得我。我怎能不赏脸呢。”   钱君峭给其他人介绍林炎城。   在那年代,林炎城帮助过太多人,除了钱君峭身份比较特殊外,他几乎认不出其他人。   但是并不妨碍这些人感激他。   “当初要不是你安排我们到小岛,还自掏腰包给我们送物资,恐怕我早就撑不下去了。这一杯,我一定要敬你。”一位满头白发的老教授举起酒杯,手哆哆嗦嗦的,但目光却很坚定。   林炎城摆了摆手,“年纪大了,咱们还是喝茶吧。要说感激,那是真不用了。这么些年,你们也帮过我不少。每年都要送我那么多古董,搞得我都没地方放了。”   “我俩都是些读书人,手上也没什么权力,想帮你也帮不了,只能用点物质回报。你呀,也别放在心上。”   “就是就是!”   钱君峭让人上菜。   林炎城听他们聊起在小岛上的事情,“日子会越来越好的。你们不用担心将来再受伤害。”   钱君峭叹了口气,“虽说你帮了那么多人,可是许多人回北京后,都陆陆续续出国了。他们呀,是怕了。”   林炎城沉默片刻,“那你呢?你怎么不出国呢?”   “我都这把年纪了,就算让我立刻去死,也活了大半辈子,已经值了。”钱君峭神色豁达,让人心生敬佩。   旁边一人道,“你是放不下四新吧。”   林炎城怔了怔,“四新不是在临江省吗?他调回来了吗?”   钱君峭点头,“调回来了。上面让他负责招商工作。这些年,多亏有他,要不然,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   林炎城记得钱君峭好像有个闺女的呀?难不成他下乡时,他闺女出了事?   就在他陷入沉思的时候,房门被人推开,一个年近四十的女人烫着卷发,画着大红唇往这边走来。   林建国拧着眉,客客气气地道,“这位小姐,我们这边在聚会,你是不是进错房间了?”   女人在人群里扫了一眼,在看到钱君峭的时候,她一把推开挡在前面的林建国,往钱君峭这边走来,“爸,求求你帮帮国栋吧。他真的知道错了。”   钱君峭听到声音,脸色瞬间变得难看,他脸上的皱纹很深,青筋一鼓一鼓的。   回头看向女人的时候,他眼底全是悲痛与厌恶,“你就死了这条心吧。我连你这个女儿都不要了,还会帮他?”   林炎城诧异地回头,这女人居然是钱君峭的女儿。   林建国刚想把对方拖出去,听到这话,动作当即顿住,立在他爹旁边一动也不动。   女人见钱君峭无动于衷,终于发了狠,指着钱君峭口出狂言,“要不是你,我怎么会嫁给国栋。你嫌他坐过牢,嫌他丢人。可当年要不是他,我都活不下去。你怎么当人父亲的,这么没人性。”   被亲生女儿这么指责,钱君峭耐心告罄,他从椅子上跳起来,“他救了你?要不是他,四新会劳改吗?他根本就是别有所图。”   “陈四新?又是陈四新?到底谁才是你亲生的孩子。你心里眼里只有他。我只是跟他定过亲,又没有结婚。我已经有了家庭有了孩子,难道你以为我俩还能在一起吗?”   “我没有强求你俩要在一起。但是让我接受李国栋,你就死了这条心吧。”钱君峭手往门外一指,眼神凶狠,“立刻马上消失在我面前。我不想再看到你。”   女人咄咄逼人起来,死死地盯着钱君峭的眼睛,“你真的要这么绝情?”   “要不要我亲自登报跟你断绝父女关系,你才能甘心?”钱君峭不为所动,反而越发愤怒。   女人终于怕了,眼眶也跟着红了,气恼地瞪了父亲一眼,转身离开。临走的时候,把门甩得震天响。   等人走了,钱君峭疲惫得跌落在椅子上,两手支着额头,眼泪汹涌而出,“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养出这么个狼心狗肺的闺女。”   林炎城见大伙都噤若寒蝉,心中越发疑惑。   陈四新当初没说过,他未婚妻是钱君峭闺女啊。   “林同志,让你笑话了。”钱君峭用手帕擦了擦眼,佯装无事。   林炎城理解地点头,“没什么见笑的。我也有那么多孩子。一个个都让人操心。”   “我只有这一个,差点把我们钱家百年清誉毁于一旦。等我到了地底下,哪有脸见列祖列宗呢。”钱君峭声音清淡,“年轻的时候,为了自己的事业,我几乎没时间教育孩子。没想到,她居然养成了这么个德性。”   林炎城还是头一回遇到原则性这么强的老头。就因为女婿人品不好,连女儿也不肯认。他转尔问起陈四新,“这么些年,陈四新一直没有结婚,难不成是因为她?”   “四新说不是。可我觉得是。”钱君峭也是男人,自然能理解男人的心思。当初陈四新的指认还有他女儿的手笔,多半李国栋跟他女儿早在他出事之时就勾搭上了。   要不然以四新那谨慎的性子,为何房间会搜到那么多奢侈物品。   一开始想不透,是因为他不愿相信害他的是自己最爱的未婚妻。可是时间长了,哪怕再不相信,那也是事实。   就算如此,他一直拿自己当老师,照顾着他。   无论是从情感上还是从人品上,钱君峭都偏向于陈四新。   “算了,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吧。还提他们干啥。”有人劝道,“你年纪也大了,也帮不了她一辈子。”   “谁说不是呢。”钱君峭叹了口气,端起面前的杯子就想喝。等到嘴边,才发现杯子空空如也。   林炎城给他倒了一杯水,“顺其自然吧,不过我觉得你该好好劝四新,别太执着于过去。展望未来,才是他应该做的。”   钱君峭点头说好。   散会没几天,陈四新陪着钱君峭一起过来拜访。   “你要结婚了?”林炎城看着他递过来的请帖,瞠目结舌。这速度也太快了吧?   陈四新脸色微红,“其实也不快。而是我还完了债,所以才开始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   林炎城怔愣片刻,“什么债?”   陈四新抿了抿唇,“回来后,我把自己年轻时整过的人都找了一遍。有的人已经没了,我就给他们一笔钱。有的人还活着,我就尽可能地帮他们。八年了,我终于还完了。”   钱君峭拍拍他的手背,“这孩子太傻了。那又不是你一个人的错,你没必要把什么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   “不是的。虽说那是时代造成的。但我也是刽子手之一,我应该为我自己的行为负责。好在他们最终都原谅了我。他们真的是一群善良的人。”陈四新眼泪落下来。   这八年里,他过得很煎熬。发的每一笔工资都打到被他害过的人那里。   他没为自己买过一身新衣,他想通过这一方式为自己赎罪。否则他这辈子都不能安心。   “新娘是哪里人?”林炎城见他神色低落,忙转移话题。   “是我同门师妹。她丈夫在两年前没了。我让她过来帮我的忙。”陈四新也转了话题。   林炎城点头,“挺好的。”   陈四新喜酒摆在自己家里,请的人也都是一些亲朋好友。满打满算也凑够两桌,菜肴并不精致,却都是新娘亲手做的。   钱君峭作为他们的长辈给他们当了证婚人。   婚礼结束后,林炎城回了怀江县。   一九九零年,新年的第一声钟声响起,林炎城躺在自己床上,离开了人世。   他的六个儿女从各自地方回来为他奔丧。   他的丧事办得隆重又热闹。许多怀江县人也慕名前来,送送这位农民出身的县长。   他在位的时候,怀江县日子一天慢好。   吃水不忘挖井人,许多人永远都记得是他让大伙吃饱穿暖。是他激励大家,要认真工作。也是他亲自主持‘包产到户’政策。   丧礼那天,林炎城的棺木从五星大队出发,绕着怀江县逛了一圈,而后才葬在长江边上。   那里风景秀美,还可以看到长江大桥。   “爹,您安息吧。我们一定会记得你的话,珍惜现在的日子,越过越好。不会让您失望的。”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还有番外。 第166章   头七这天,林炎城的六个儿女以及爱人坐在灵前给父亲烧纸。   屋外, 飘起漫天大雪, 大地一片银白, 一片洁净,好像老天都在为他奔丧。   夜里风大,很凉,一阵冷风袭来, 林建华停下手里的动作,以手遮面, 试图掩饰他的痛苦, 他低声哭泣,呢喃着,“爹, 你怎么就走了呢?”   他以后再也不能撒娇, 再也没有依靠,再也不会有人跟他唠叨,“钱是赚不完的,要记得按时吃饭。”   也不会有人像爹一样,无条件的包容他,爱护他。   他牙关紧闭,用牙咬着自己的拳头, 想竭力制止哭泣。可是眼泪却像黄河泛滥,越流越多。   芳芳搂着他的肩膀,无声哽咽, “爹走得很安详,你别这样。”   林建党也跟着一块落泪,“我让爹操碎了心,陪伴他的时间那么短,我真的很该死。”   “我也是!爹那么疼我,我却抽不出时间陪他。真是太不应该了。”林芳夏耷拉着脑袋,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林芳秋眼睛酸疼得厉害,流不出一滴眼泪,她到现在还回不过神来,为什么这样好的爹会这么早就离开了他们。   “都是我,我最让咱爹操心。如果当初我能听他的话,也许他不会这么快就走了。”一直沉默不语的林建军反手给了自己一巴掌,而后朝着灵堂方向磕了一个头,“爹,我以后都不会再让您操心了,您在下面好好安息吧。”   林建国拍了他一下,“要说最不孝的人是我。你们离得这么近,都照顾过他,只有我,几乎没怎么照顾他。给他买东西,他说不需要,给他钱,他反而给了我一大笔钱。我这个儿子是真的没用。”   贺云逸给火炉里添了几张冥纸,眼眶也红了,“爹不会怪你的。他总说父母不能因为自己的私心就禁锢孩子的梦想。他为有你这样的儿子而骄傲。他不仅是岳父还是我人生中的导师。他善解人意,从不为难别人。”   林建军点头附和,“是,他从不为难人。明明他不喜欢我跟罗奚珍处对象,可他也没说什么难听的话。”   其余几人破涕为笑,纷纷讨伐起林建军来。   “你还说呢。当初咱爹为了你的事,天天着急上火,嘴上长了一圈燎泡。他想劝你跟罗奚珍断了,可是当我们去劝他用武力手段强迫你的时候,他又反过来劝我们,要尊重你的选择。这样好的爹真是世上罕见了。”   “以咱爹的手段,他真的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的让你跟罗奚珍断了,但是他都没有。他真的很了解你。”   “我知道”林建军抹了把眼泪,抱着自己的膝盖,侧头看了眼大哥,“想当初咱爹不就是把他跟秋华姐拆散了吗?”   林建党一脸懵逼。周文茵同样如此。   林建党怔愣了一会儿,“什么意思?”他跟张秋华分开关他爹什么事?   爹都走了,林建党也不怕大哥找爹算账,一五一十把当初的事情跟林建党说了。   林建党这才恍然,原来这一切都是爹做的。   “咱爹针对你的性格刻意引导你,让你觉得张秋华是个不检点的女人。”林建国想到张秋华后来的为人处事,又做了个总结,“事实上,姜还是老的辣。张秋华确实不适合你。”   这么多年了,林建党对张秋华自然没什么感觉,但是知道父亲为自己做这么多,心里还是像是涌入一洼泉水,暖暖的。   芳芳搓了搓胳膊,诧异极了,“我觉得咱爹为人特别好,总是笑眯眯的。怎么在你们眼里,他居然也会算计人呢?”   “那是他乐意笑。”林芳秋哼了哼,“我爹从一名村干部升到县长的位子,那些年,有多少干部都抗不住落了马,只有他稳稳当当干到退休。这是智慧,不是对人笑,人家就能放过你的。”   芳芳涨红着脸,心里有一阵怅惘。原来公公一直在包容她。明明她有那么多缺点,甚至小六出事后,她露出一丝退意,他也尽收眼底,只是他什么都不说。反而尊重她的选择。这样好的长辈,真是万里挑一。幸好,她听父母的话,撑过了那段最难捱的日子。要不然她也不会有现在的好日子。   林建国作了最后总结,“咱爹最疼小六,最欣赏芳秋,最懂大哥和小五,最放心我和芳夏。”   其他人纷纷点头。虽说爹有自己的喜好,但是他对六个儿女是一碗水端平,并没有特别照顾谁。用他的话来说,他给的再多,也不如自己挣来的多。   妞妞低着头,手里的冥纸一张张往炉火里扔,火舌卷着冥纸很快化为灰烬,“咱们家数我的出身最低。没嫁给五哥前,我不肯结婚,一直守着当初的承诺,咱爹让我别把目光放在五哥身上,不如提升自己。所以在他的推荐下,我到夜校念书。跟五哥在一起后,咱爹还嘱咐五哥不要欺负我。爹是我这辈子最尊敬的人。哪怕照顾他一辈子,我也乐意。可是他这么快就走了。我真的舍不得他。”她掩着鼻子抽泣,泣不成声。   其他人也跟着哭起来。一声接着一声,压仰的,撕心裂肺的,痛苦的,思念的,沉痛的,全都聚在这间宽敞的灵堂。一阵风只过来,卷起这些哭声,蹿出了屋外。   一下下刮向行人的耳膜,让人胆战心惊。   头七过后,众人到父亲住的屋子里整理分配父亲留下来的遗物。   大部分的贴身衣服都作了陪葬品,只是父亲老朋友送的古董都留了下来。   林建华看着架子上,琳琅满目的古董,叹了口气,“这些古董,咱们就按照父亲以前说的那样,不能卖。留着作为传家宝珍藏。”   古董老早就由林炎城分配好了。他们只需要拿回属于自己的那份就行。   退休后,林炎城不喜欢跟别人一起住。他在小六旁边盖了套两居室的房子,平时由几个儿媳轮流过来照顾他。   他每天出去晒晒太阳,买买菜,除此之外,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屋里画画。   退休这几年,他已经画了满满一书架。   “爹做事很认真,以前我以为他喜欢画画,想给他请个专业老师来教他,可都被他拒绝了。他说他会素描就挺好,不需要再学。”林建华神色怅惘,说起父亲时,他眉宇间带着几分柔和。   林建国点了点头,他看着架子上这一摞摞画册,不知所措,“那这些画怎么办?”   林建党从门外走进来,刚好听到他们说的话,他从架子上抽出一本,摊开来,翻了几页,上面画得都是同一个女人。   林建党蹙了蹙眉,“这是谁啊?”   林建华低头看了了一眼,笑了起来,“这是咱娘啊。大哥,你该不会连咱娘也忘了吧?”   林建党不自觉皱起了眉。他娘走的时候,他已经六岁。这么大的孩子已经能记住不少事情。比如说,亲娘的脸。   可这明明不是他娘。他娘长得很秀气,姿色只有五六分,可这画中女子起码有八分容貌,比他在电影里看到的那些女演员还要漂亮。更难得的是她身上的气质,自信恬静,如一洼秋水映着照月。   林建党心中升起一个很可怕的念头,难不成他爹这么些年都没有再婚,是因为心里住着这个女人?   他发呆的时候,林建国和林建华已经商量好了对策,“我们把这些画都烧给咱爹吧。不能让他孤孤单单的。”   林建党下意识反驳,“不行!”   林建党急了,“怎么就不行了?咱爹画了这么多画,心里肯定很思念咱娘。这些画烧过去给他,也能让他有一丝安慰。”   林建国也在旁边附和,“是啊,大哥。”   “可是她根本不是咱娘。”林建党最终还是忍不住,说出了这个事实。   林建国和林建华面面相觑。视线移到这些画册上。不是娘?   林建华愣了好几秒,心中有些难过又有些遗憾。但是他很快反应过来,无所谓地笑道,“没事,是不是亲娘也不打紧。只要咱爹喜欢就成。”   林建国也反应过来了,“是啊,只要咱爹喜欢就成。”他还顺手拍了下大哥的肩膀,劝道,“大哥,咱爹为了我们一辈子都没有再娶。他绝对是一名好父亲。你别太苛责了。”   无论他爹是不是喜欢这个女人,他爹都无愧于这个家。他们又有什么理由,不完全他的心愿呢?   林建党看着两人抱着堆成山似的画册很快出了房间。   他坐到椅子上,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心里一阵动容。是啊,林建党,你别太苛责了。就算你爹心里爱的是别的女人又如何。你爹没有背叛这个家庭,这些年更是尽心尽力抚养儿女成材,他绝对是个好父亲。   林建党心里豁然开朗,甚至还反醒自己还不如两个弟弟豁达。   “恭喜许愿人,您许下的愿望已经达成!请问您是否满意?”一阵机械的声音自他耳边响起,林建党吓了一跳,而后左顾右盼,始终没有发现说话人的踪影。他暗自捶了捶脑袋,难不成他太累了,产生了幻觉?   23333:“我是培养人生赢家系统23333,请问您对宿者交上来的成果是否满意?”   “你在哪里?”惊讶过后,林建党反而镇定了一些,开口寻问。   23333:“我在你脑子里。”   “你刚刚说宿主,它是谁?”林建党反问。   23333反应过来,这位许愿人还没有恢复两世的记忆,它立刻启动程序,把记忆导入林建党的脑子。   林建党觉得眼前一阵眼花缭乱。他像是看了两部电影,一部名叫《贺云逸的知青岁月》,一部名叫《重生之俏军嫂》。   两本,主角不同,人物却有所重叠。后一部主角还是他。   他想起了一切,更想起了当初他是在何种情况下许下的愿望。   这一世,他的家人康健,他没有娶张秋华,他跟文茵做到了一生一世一双人。虽说没有当兵,但是他爱妻子的心始终如一。   23333:“许愿人已经按要求完成。如果你满意,我们将按照约定给予他奖励。”   “我很满意。”林建党没有迟疑,但仍好奇追问,“他是谁?”   23333:“他是另一时空的人。他妻子得了癌症,需要我们系统出品的丹药救他妻子。”   “他一定很爱他的妻子。”这么多年,仍然还牢牢记住他妻子的容貌,一定是爱到骨子里的。林建党忍不住同情起来。   23333:“是的。为了她,他捐了大半家产给慈善机构。所以我们才选中了他。”   林建党点了点头。   系统下一秒从他的身体剥离,还带走了那些不属于他的记忆。 第167章 番外(病好)   林炎城睁开眼的时候,四周一边白茫茫。他正坐在走廊外的长椅上, 旁边是手术室, 正亮着灯。   林炎城低头打量自己的双手。有钱后,他一直养尊处优, 没有再干过重活的手, 骨节修长, 没有任何茧子。   他这是回来了他媳妇有救了   可是他的药呢林炎城像只没头苍蝇, 到处乱翻乱找, 终于在自己口袋触到一瓶温润如玉的瓷瓶。   他拔掉瓶盖上的一只玉色小塞色, 倒扣在另一只手,发现里面有一颗碧绿药丸,只有小指甲盖那么大。   他脸上漾起笑意。   “这是什么东西”旁边一个男声响起。   林炎城下意识握紧手里的药丸, 抬眼去看, 这才发现岳父正从洗水间出来, 见他如获至宝忍不住开口问。   “爸”林炎城兴奋极了, 他刚想说这药能治雅君的病, 手术室的门就打开了。   两人也顾不得说话, 赶紧凑过去。   唐雅君躺在病床上,她的头发零星几根散落在头顶,眼睛半睁着,嘴唇发白,脸上连点血丝都没有。哪怕是个小孩都能看出来她很痛苦。   当触到他充满悲伤和心疼的目光时, 她握住了他的手, 声音沙哑, “别担心,我一点都不疼。”   林炎城眨了眨眼底的泪花,怎么可能不疼做化疗是非常痛苦的,每次做完,她连饭都吃不下去。就算勉强吃下去,也会很快吐出来。   可是她还不忘安慰他,这么好的媳妇,他怎么舍得放手。   林炎城握紧她的手,轻轻拍她的手,哄道,“疼就说出来。没人笑话你的。”   唐雅君轻轻点了点头。   唐父问站在旁边的医生道,“这次化疗,癌细胞控制住了吗”   “病人刚做完化疗,还需要再观察观察。你们先送她回病房吧。”医生交待旁边护士一些注意事项,转身离开了。   林炎城和唐父帮着一起推病床。   等护士离开了,林炎城掏出瓷瓶,“雅君,你现在能不能吃东西”   唐雅君点了点头,“确实有点饿了。”   林炎城给她倒了杯热水,捏着那粒药丸亮到她面前,“这颗药是我千辛万苦才求来的。你现在就把它吃了吧”   唐雅君还没开口,唐父先急了,“小城,这是什么药啊谁给的先给医生看看吧医生说雅君现在不能乱吃东西的。”   这药不是凡物,林炎城自然不能让医生验。验了,他拿什么理由解释。   唐雅君见丈夫面露难色,接过来,一口咽下去。   唐父急得直跺脚,“哎,验一下又没什么。你急什么”   唐雅君朝父亲笑笑,“爸,炎城不会害我的。我相信他。”   唐父气恼地瞪了她一眼,转头向林炎城解释,“我不是不相信你。但是你毕竟不是医生啊。”   林炎城当然没生气,只是摇了摇头。   唐雅君握紧他的手,冲着父亲撒娇,“爸,我吃都吃了。您总不能让我现在去洗胃吧。”   唐父拿她没办法,朝林炎城叮嘱道,“下不为例。雅君现在的身体状况不能出一点岔子。你要多多体谅她,知道吗”   林炎城哪会生岳父的气,他露出了浅浅的笑意,像三月明媚的娇阳,驱散癌症带来的阴霾,“爸,您担心雅君,我是知道的。这药是我好不容易才得到的。听说能治雅君的病。只此一颗,我没法给你验。”   唐父惊讶万分。能够治好癌症晚期病人这怎么可能呢。   他看着女婿黑亮如同会发光的眼神,这孩子该不会是被人骗了吧   他试探着问,“是不是花大人是钱买来的”   “没有。花了些精力,没怎么花钱。”林炎城心情很好,余光却一直注意着雅君的神色。只是也不知道这药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吃完之后,居然一点变化都没有。www.kanmaoxian.com   林炎城看了眼外面的天色,担心岳父在这边,待会儿药效出来,再把人给惊住,他站起身,“爸,你快回家睡吧。晚上,我守着雅君就行。”   唐父见他脸色蜡黄,胡子拉碴,神色疲惫得不行,到底不忍心,“你累了一天了,还是我守着吧。对了,你明天不是还要去一家慈善基金会吗早点回家洗漱,明天才好见人。”   林炎城秃噜下自己的脸,无所谓地摆了摆手,“我明天就让秘书办的人过来拿支票,这两天,我要守着雅君,哪也不去。”   唐父如鲠在喉。女婿对这药丸报这么大的希望,要是雅君治不好,他会不会疯啊   最终,唐父还是被林炎城劝回去了,只是走出病房时,他还是隐晦地劝道,“小城啊,你知道的,雅君是末期了,连医生都说只能压制癌细胞不让它扩散,没有治愈的可能。你千万别把自己逼得太狠。雅君,也希望你能活得好好的。”   几年相处,林炎城待他们老两口跟亲的没什么两样。他真的担心小城受不住这个打击。   一开始他也不愿意接受自己女儿时日无多,但是这么久了,该接受的必须要接受,不是逃避就能躲掉的。小城对雅君用情这么深,他真的担心哎   对于旁人来说,他只不过是打了个盹儿,可对林炎城来说已经经历了几十年,不仅想念雅君,他还想念岳父岳母,以及他那些好兄弟。此刻他看着岳父为他担心的模样,忍不住眼中带上几分笑意,“爸,现在医术这么发达,你放心吧。我还准备投资两个实验室专门对付癌症呢。”   唐父瞠目结舌,表情难以置信,“你大半身家都捐了。只剩下不到百分之十的股份。炎城集团可是你一辈子的心血,你股份全卖了,将来它就不属于你了,你可要想好了。”   林炎城摇头,“不要了。剩余的股份我会转给老韩,以后我要专心陪雅君。”   唐父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他想说,就算现在投资实验室,也没法立刻治出抗癌的药。这钱不是打水漂了吗   可对上小城认真到极致的表情,他又说不出任何反对的话了。   罢了,投资实验室也用不了卖掉所有股份,既然他想做,那就做吧。   唐父重重叹了口气,劝道,“还是要留些钱,雅君病好了,你俩还得要孩子,养孩子可花钱了。”   想到孩子,林炎城脑里闪过那六个孩子,他心底柔和成一团,“是,爸。”   目送岳父离开,林炎城转身回了病房。   雅君闭着眼躺在床上,她的呼吸轻浅,眉眼都跟着柔和起来。   真实的她比他画得好看十倍。她的眉毛一根一根弯成一个好看的弧度。   她的鼻子小巧可爱,她的嘴唇带着一丝浅浅的红,每次品尝的时候,总是带着几分甜滋滋的香味儿。   林炎城忍不住在她唇上轻轻碰了一下,生病半年多,她的嘴唇只有药味儿。林炎城握住她的手,坐到床前,怎么都看不够。   只是药吃下这么长时间,一直没有动静,林炎城心中不免着急起来。   难不成那系统是骗他的这药根本不是包治百病   “谁说的”就在这时,一只像可爱的蝴蝶飞进来,落在唐雅君盖的被子上。   “你是”林炎城瞠目结舌,一只蝴蝶居然也会说话了,该不会是成精了吧   蝴蝶声音软软的,不似脑电波时的无情,“我是培养人生赢家系统23333,你不认得我了”   林炎城怔愣了好一会儿,才问,“你怎么变成蝴蝶了”   “这是我的化形。我是没有形态的。有宿主的时候,我会钻进宿主的脑子里,现在这个身体是我化形出来的。怎么样好看吗”边说它还边飞起来,扑腾几下翅膀。   林炎城敷衍地点头,“好看好看。”他也顾不上跟它扯这些没用的,“我已经把那药喂给我媳妇吃了,她怎么吃了一点反应都没有啊。”   23333煽动翅膀,“你媳妇病得太严重了,这又不是速效药,当然要慢慢来。”   林炎城急了,“那要多久”   23333停留了好一会儿,才回答,“我看她病入膏肓,至少得三个月以上。好得太快会让人起疑的。”   似乎察觉到林炎城的紧张,它又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不过你放心,这药没有副作用,癌细胞指数会越变越低,她身体的其它机能都会慢慢变好,要不了多久,她的头发就会越长越多。”   林炎城大松一口气,连连点头,“那就好”   23333突然道,“如果你不想被人抓起来做研究,我建议你给她换家医院。”   林炎城这才想起来,自己光顾着高兴了,居然忘了,这病现在是治不了的。如果他媳妇突然在这家医院被治好。那绝对会给他们一家惹来天大麻烦。   只是换家医院这个建议,他不认同。如果有心人调查,还是能在医院拿到他媳妇的个人资料的。   第二日,林炎城就让秘书去帮他找私人实验室。   “我要实验室的所有权,任何人都不能插一手。如果找不到,那就建一个”林炎城提出要求,秘书立刻照办。   过了几天,医生给唐雅君做了检查。   检查结果很乐观,“你太太的癌细胞脂数有了明显下降。看来她身体没有产生排异反应,这点非常好。”   给病人做了这么多次化疗,医生还是头一回遇到没有排异反应的病人。   听到好消息的林炎城和唐父唐母喜极而泣。   唐父更是握住林炎城的手,“真好雅君有希望了。”   唐母激动得手舞足蹈起来,“我去给雅君炖鸡汤。她病了这么久,一点汤都喝不下去。瘦成皮包骨头了。等她好了,我一定要给她补补。”   林炎城搂紧两人,“爸,妈,你们辛苦了。”   唐父眼眶红了,“傻孩子,我们都是一家人,辛苦什么”   “快点我们快点把这个好消息告诉雅君,她一定会高兴的。”唐父擦擦眼泪,破涕为笑。   三人脚不沾地很快跟回病房。   唐雅君正坐在窗前看外面的风景,夕阳西下,暖橙色的光照在她半边脸上,模糊了她的表情,却给人一种很安详的感觉。   “雅君,妈的好女儿,医生说你的癌细胞指数降下去了。以后会越来越好的。”唐母首先打破静谧,冲到她身边,搂住她瘦弱的身体。   唐雅君回头,看着最新的三人满脸带笑的样子,她弯了弯唇角,“好”   又过了几日,秘书终于找好了实验室。   “这家实验室是日成制药厂投资的。日成老板因为涉嫌非法集资,逃到国外,实验室被拿出来拍卖。刚好被我们捡漏了。”   林炎城没想到自己还能有这个好运,“他们之前研究什么课题”   “癌症”秘书把资料拿出给他看,“您知道的,癌症是医学界的难题。攻克它的第一人将记录在史。意义非凡。”   林炎城放了心,“正好,让他们先停下手里的难题,先帮我太太做个身体检查。”   秘书怔愣了好一会儿,诧异道,“要拿太太做实验吗”   林炎城黑了脸,“当然不是我让他们记录我太太的病情。我给她服了药,她的癌细胞已经压制住了。让他们好好照顾我太太。”   秘书听得糊里糊涂的。投资实验室不就是为了研发抗癌药吗怎么听老板的意思是已经找到药了呢   “别想那么多,照我说得去办”林炎城挥手打断她的思路。   秘书条件反射点头应是。   第二天一大早,林炎城就跟唐父唐母说起要带唐雅君去自己研发的实验室。唐父唐母也没阻止。   待在医院虽好,但是终归还是没有自己研发的实验室好。这就跟市场买的菜和自己种的菜是一样的道理。   有科研人员二十四小时观察数据,护士及家人贴身照顾,唐雅君的身体恢复得越来越好。脸上的笑容也渐渐多了起来。甚至头发也从头皮重新冒出来了。   林炎城大部分时间都用来陪她,照顾她的起居,给她讲各种各样的故事,为她做各种各样的菜。   唐雅君吃得很认真,“等我好了,我的手艺会不会赶不上你了呢”   林炎城在旁边给她挑鱼刺,“不会啊。你可是专业水准,我这么叼的嘴,也只有你才能满足我。我这业余水平怎么跟你比。”   “胡说,五星级酒店大厨都比不上你的手艺。”唐雅君搂着他的肩膀,不吝夸奖,“老公,你怎么什么都会啊简直全能。”   林炎城心里有些得意,嘴上却谦虚起来,“也没有。我很多东西都不会。”   对自己的枕边人,唐雅君知之甚深,知道他这是口不由心,不由闷笑,“比如说呢”   林炎城认真想了想,“比如我不会生孩子,也不会哄孩子。”   几十年的任务里,他有十来个孙子孙女,可却没哄过一次孩子。那些小孩不哭的时候,挺可爱挺有趣的,可是一哭,整个化身小恶魔,吵得他脑壳疼。   唐雅君咬着唇可怜兮兮地望着他,“那将来咱们生孩子,你也不哄吗”   “不用我哄,咱爸咱妈再加上你,有三个人哄足够了。我要是再上阵,估计咱俩得养出一个小霸王出来,我还是当我的严父吧。”林炎城看过那么多女人哄孩子,心里也对她们能有那么大的耐心而敬佩。但他又担心媳妇误会自己不负责任,忙补充,“我还可以给它换尿不湿,教它游泳,教它写字,给它讲道理,教它强身健体。我一定会当个好父亲的。”   唐雅君被他逗笑,说了这么一长串,就是不愿意哄它,她哭笑不得,“你就这么怕孩子哭啊”   “怕很怕”打不能打,骂也不能骂,别提有多憋屈了。林炎城还漏了一句没说。   这一秒,唐雅君觉得她无所不能的丈夫终于从神坛上跌下来,有了一丝烟火气。忍不住凑到他脸上亲了一下,“你真是太可爱了。”   一把年纪还被亲的林炎城忍不住红了耳根。唐雅君笑得更开怀了。   “快点吃吧,饭菜别凉了。”林炎城不敢再逗她讲话,忙提醒她。   唐雅君收起笑意,低头吃饭。   三个月后,唐母扶着女儿到实验室外的草坪散步。   走了一会儿,唐母担心女儿会累,便坐到长椅上。   唐母看着脸颊红润还胖了一圈的女儿,心都化了,“雅君,这一切就跟做梦似的。你真的好起来了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唐雅君依偎在妈妈身上,撩了撩重新长起来的短发,“妈,我好了,你该高兴才是”   “我就是不敢相信。”唐母搂着她喜极而泣。没有一位母亲能接受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苦。他们一直安慰自己,女儿不会有事。可是这毕竟是绝症,哪怕他们再怎么安慰自己,也抵不过现实的残酷。   可谁成想,她女儿真的没事了。   唐雅君趴在妈妈的肩膀上,“妈,我让你们担心这么久,等我病好了,也该换我好好照顾你们了。”   唐母揉了揉女儿重新长出来的乌发,“好,好”   “我一定要选个黄道吉日去拜佛。好好酬谢他们”唐母咕哝一声,“说起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小城捐了那么多香油钱才让你病好起来的。要不然怎么别人得癌症都没治好,只有你治好了呢”   唐雅君想到丈夫跟她说的那些神奇经历,点头附和,“兴许吧。到时候,我跟您一块去。”   唐母诧异道,“你不是不信神佛吗以前还说是封建迷信。怎么病了一场,倒是信了。”   唐雅君弯起嘴角,笑容甜蜜,有种动人的温柔,“现在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