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书名:独宠东宫 作者:安碧莲   文案:   阮瑶穿书,成了伺候太子赵弘的小宫女。   按照剧情,赵弘未来会是个霸道狠戾的反派暴君,她则是个连名字都没有的炮灰。   可突如其来一场大病让赵弘傻的恍如孩童,太子之位岌岌可危,生生掐断了他的反派之路。   太子天天黏着她,不再担心被炮灰掉的阮瑶就留在赵弘身边,日子自在清闲。   直到有一天,她看到赵弘与人密谋夺位造反之事,才发现这太子不是傻了,而是精分,隔一天切换一次。   奶狗赵弘:每天想瑶瑶一百遍!   狼狗赵弘:孤夺位之日,便是娶你之时。   阮瑶:……殿下,您的本名是叫单双号吗?   食用指南:   1.有甜有爽有苏,主要是甜,来,张嘴吃糖   2.架空时代,中华文化博大精深,文中相关仅为剧情服务   一句话简介:太子也分单双号   立意:通过自身努力走向美好生活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天作之合 甜文 穿书   搜索关键字:主角:阮瑶 ┃ 配角:赵弘 ┃ 其它: ========== 第1章   阮瑶被从井里捞上来的时候,东明宫里的嬷嬷们只是摇头,大家都猜她活不成了。   至于好好的人怎么到井里头去的,明面上没有人敢提及,毕竟宫人自戕乃是大罪,对外也只说是失足跌落。   只在私下里传,说阮瑶是被逼着和太监对食,她抵死不从,这才投了井。   说起这事儿,谁都少不得唏嘘一番。   阮瑶生得漂亮,尤其是一双眼目,清澈见底,盈盈如波,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好看极了。   因着这副好姿容,阮瑶入宫后便被送去了太子赵弘的东明宫。   虽说没有明说,但谁都知道,她现在是宫女,可以后多半是要得太子恩宠的。   但是日子久了,宫中人便发觉这位貌若天仙的姑娘有些傻。   倒不是说她不知事,相反,阮瑶被教养得很好,虽识字不多,可是学规矩学礼数样样都不比人差,手脚利落勤快,在小厨房里帮工,不过数月就已经能做出好看的点心花样了。   只是她的性子过于单纯,也不甚机灵,爱笑,却不太说话,常常一个人盯着宫墙都能瞧半天。   这样的好脾性若是在宫外自是不愁嫁,尤其是她生了芙蓉相貌,必然一家女百家求。   偏偏阮瑶入了宫,没心眼的人在这巍巍宫墙里向来是不好过的。   而她的好模样也成了催命符,平白招来了不少嫉恨。   原本是要她去赵弘近前侍候,可同屋的宫女月兰给管事嬷嬷塞了钱,阮瑶的差事变成了她的,而阮瑶则被安排去院子里做洒扫之类的杂事。   本以为让她做些粗笨活儿能把一朵鲜花磋磨枯,谁知道阮瑶被锻炼出了好气力,一个人担两桶水都不费事儿,偏偏身姿仍是纤细窈窕,模样依然花容月貌。   大抵东明宫里的人也明白阮瑶是个傻姑娘,尤其是那些在这皇宫内院里过了大半辈子的婆子嬷嬷,知道她没心眼,待她越发和善。   而宫里的管事太监韦兴看上她的时候,也是这些嬷嬷们明里暗里帮衬,这才没让一朵鲜花被狗叼走。   可没人想到,好端端的姑娘,毫无征兆的就寻死。   谁都说阮瑶定是没了活路,怕晦气,都不去管,只有小厨房里做杂事的刘嬷嬷来照顾她。   谁能想到过了几日,阮瑶竟醒了过来。   虽然身子虚弱得很,可好歹是有了活气儿,又养了些时日,能吃能喝,这便是死不成了。   只是一番折腾下来,阮瑶越发清瘦,衣裙都有些松垮。   偏那张脸半点不见憔悴,大抵生得貌美的人,哪怕病了也是好看的。   刘嬷嬷用热水拧了帕子,给阮瑶细细的擦着脸面,嘴里道:“你如今能捡回了命算是老天有眼,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话在宫里不好使,以后还是要更小心谨慎些才好。”   阮瑶眨了眨眼睛,眸子清澈,神色乖巧。   见她这般,刘嬷嬷也不好苛责,只管把帕子撂到一旁,伸手给她拢了拢发髻,嘴里轻声问道:“阿瑶,你是不是自己投的井?”   阮瑶轻轻摇头。   刘嬷嬷又问:“那你还记得是怎么掉下井去的吗?”   阮瑶没说话,只是对着嬷嬷扬起了笑。   屋里点了炭火,不知为何今儿烧得尤其旺,热的人面红发汗,少不得狼狈。   可阮瑶的脸颊上就像是敷了一层胭脂色,越发俏丽。   刘嬷嬷瞧了先是笑,然后在心里微微一叹。   多好的姑娘,怎么是个傻的呢。   却不知阮瑶这会儿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清楚。   头上多了个包,阮瑶也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却让她总是雾蒙蒙的脑袋清醒许多。   脑袋清明了,有些事情也能计较明白。   阮瑶确实不知自己到底是怎么掉到井里头去的,只记得自己扫院子扫到了半夜,回去时好像撞上了什么人,闻到了股子药味儿,而后便是脑袋一疼,人事不知。   想来自己是被人敲晕了后丢到井里头去的。   可阮瑶不知道那是谁,即使知道,她也不敢说。   细细回想起来,阮瑶觉得之前傻傻的自己能在东明宫里活下来实属运气。   见阮瑶不言,刘嬷嬷也不甚在意。   寻常这姑娘就不太爱说话,如今又遭了罪,刘嬷嬷心里更多了些怜惜,说话声音都放轻不少:“你且歇着,外头的那些活儿自有人帮你做,不用担心的。”   阮瑶轻轻点头,可很快就觉得脑袋疼,立刻停住了动作,转而“嗯”了一声。   刘嬷嬷又接着道:“左右这些日子事儿多,想来也没人得空来找你麻烦。”   阮瑶不解,伸手轻轻拽住了刘嬷嬷的袖口。   刘嬷嬷也不瞒她,轻声道:“你晕着的时候外头出了大事,太子殿下不知为何突然发起高热,病得厉害,皇后娘娘一怒之下把殿下近前侍候的宫人都赏了一顿板子,能留口|活气儿的也给打发到浣衣局去了。”声音微顿,“幸好当初你没被调去伺候,不然只怕也难逃一劫。”   阮瑶闻言,只是应声,脸上没甚波动。   刘嬷嬷则是轻轻抚了抚她的额发,心想着,傻人有傻福,这话还是有道理的。   而阮瑶这时候抬起头,清泉一样的眼睛瞧着刘嬷嬷,声音轻轻:“嬷嬷,我饿。”   分明是寻常语气,可配上她的娇软嗓音,就像是字字都带了钩子似的。   刘嬷嬷心想着,幸好这孩子平常不爱说话,不然被韦兴那泼才听到更不肯撒手了。   面上刘嬷嬷只是笑,将自己带来的食盒打开,把里头的吃食递给她。   阮瑶打开来,便瞧见碗里是两个白胖胖的肉包。   之前一直只能喝稀粥吃咸菜,如今好不容易见了荤腥,阮瑶捧起来就啃,一口咬下去便是满口油香,阮瑶连头疼都忘了,笑得弯起眉眼。   待两个肉包下肚,她又听刘嬷嬷说了些话,而后便露出了些困倦神色。   刘嬷嬷扶着她躺下,待阮瑶睡熟后才离开。   大抵是吃饱以后身上舒坦,心情也畅快许多,阮瑶一睡着就开始做梦。   意外的是个美梦。   在梦里,她不用为奴为婢,而是衣食丰足,可以读书认字,还能靠自己的努力工作生活,周遭的一切都让阮瑶觉得似曾相识。   而在梦的结尾,她看到了一本书。   不同于梦境中的模糊,这本书就像是长在她脑子里一样,字字清晰句句深刻。   剧情不算复杂,说的便是男主角被暴戾帝王抄家灭族,逼得男主假死脱身,遇到人美心善的女主角,两个人发生了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并且寻得名臣,推翻暴君,造反成功,终成一代伟业的大团圆结局。   阮瑶骤然惊醒,猛地坐起身来。   头疼仍未缓解,脑袋也被挤进来的记忆搞成乱糟糟一团,可阮瑶却顾不上许多,直接翻身而起,趿了绣鞋,连外衫都来不及穿就要推门跑出去。   结果刚一开门,就看到了个背影。   穿着内监的衣裳,身子略有些佝偻,腰上别着一块白玉。   在东明宫做这样打扮的只有韦兴。   那个曾经千方百计想和自己对食的老太监。   原本混乱的脑袋陡然清楚,见韦兴似乎听到了动静要回头看,阮瑶赶忙紧紧地关上了房门,插了门栓,重新跑回到床上用被子把自己裹紧。   等了会儿,见外头没有动静,阮瑶才松了口气。   可她并未躺下,大抵是刚刚睡觉时压住了伤处,现在只觉得整个后脑都开始疼。   阮瑶便只是拥着棉被坐着,嘴角微微抿起。   自己是穿书来的,自小便是。   只是以前脑袋浑噩,记不起前尘往事,现在被敲了一下子反倒想起来了。   主角,配角。   还有这东明宫的主人,太子赵弘,将来便是又凶狠又残暴、致力于跟主角为仇作对的反派皇帝。   至于她,大抵是个连名字都没有的炮灰。   炮灰的下场往往不会太好。   阮瑶不自觉地抖了下身子,用棉被把自己围的更严实了些,然后在心里安慰自己——   不怕的,不用怕的,她虽身处东明宫,可连赵弘的衣角都没见到过。   她也没什么主角梦,只等熬到岁数放出宫去也就是了。   这时候,外头有人推门。   因着刚刚阮瑶把门栓扣紧了,没有推动,可那人并未离开,反倒更使了大力,像是踹在门上似的!   阮瑶吓了一跳,以为是韦兴去而复返。   这时候,门被踢开,便看到月兰迈步而入。   阮瑶已经许久没有见到她了,自从月兰被调到太子跟前伺候,便搬去了单独的院落,再没回来过。   只是刚刚刘嬷嬷说,皇后发作了不少宫人,月兰却是好端端的,莫不是开了天恩?   正想着,月兰已经走到了床边。   阮瑶昂头看她,轻声道:“月兰,你……”声音微顿,阮瑶抿了抿唇角。   月兰看着这人丝毫没有损伤的脸,心里格外憋屈,分明之前都说她要死了,怎么还能救回来?   救回来就罢了,瞧着竟比之前还好看些。   真是老天不长眼。   可不知想到了什么,月兰的气突然平顺许多,甚至脸上还有些笑意,开口道:“阿瑶唤我做甚。”   月兰猜测,这人多半是眼红自己如今的风光,不管等下阮瑶这小傻子是气恼骂人还是委屈哭泣,月兰都会觉得畅快。   可阮瑶只是眨眨眼,道:“你把门踢坏了,管不管修?不修好,等下管事嬷嬷是要骂人的”   月兰:……   阮瑶看到月兰的脸先是憋得发红,然后又恢复如常。   而后,就见她脸上露出笑容,对着阮瑶道:“我今天来,是想问问你,身子养得如何了?”   阮瑶的眼睛依然看着被风吹的开开阖阖的门,过了会儿才道:“还有些疼。”   月兰只当没听见,自顾自道:“既然身子大好,那也该做事了,我来便是传皇后娘娘的旨意,”声音微顿,她似笑非笑地看向了阮瑶,“娘娘觉得你伶俐聪敏,让你去太子殿下跟前伺候,这可是天大的恩典,阿瑶,还不快快谢恩。”   作者有话要说:  新坑开挖!   勤快日更,欢迎收藏,本章掉落红包一百个,哒哒哒   =w=   肉包怎么做的都有,我喜欢的是用骨汤入馅的发面包子,色白面柔,咬开流油,肥而不腻,味道鲜美。 第2章   伺候,伺候谁?   伺候太子?   阮瑶有些愣神,下意识摇头。   月兰微微皱眉:“怎的,你不想去?”   这话被赶来送饭的刘嬷嬷听见了,她赶忙加快了步子,进屋后笑道:“月兰姑娘莫怪,阿瑶向来不知事,这会儿还糊涂着呢。”而后刘嬷嬷脸上露出了些为难神色,“只是阿瑶这伤还未好全,怕是会怠慢了贵人。”   月兰也知阮瑶性子憨傻,便看都没看她,只管把自己带来的布包随便扔到床上,而后自顾自道:“这是皇后娘娘亲自下的旨意,旁人求都求不来的好事情,这衣裙也是娘娘赐下来的,你赶紧收拾收拾跟我去见殿下。”说完,便想要去扒阮瑶的衣裳。   寻常换衣之事都不会假手于人,这摆明了是欺负她的。   刘嬷嬷一惊,想要阻拦。   可是月兰心里憋着气,一把推开刘嬷嬷,接着便要去扯阮瑶的衣领。   阮瑶虽然头疼还没好,身上却没有什么伤处,反应也甚是敏捷。   在月兰碰到她之前,阮瑶下意识地床里面退,接着伸出手一把攥住了月兰的手腕。   或许是她天赋异禀,哪怕这些日子被打发来做粗活,阮瑶依然手如柔荑,十指纤纤,摸上去更是细腻绵软得很。   这会儿阮瑶也不过是用葱白指尖轻轻一握,没怎么用力。   可月兰却觉得自己像是被钳子夹住似的,疼的她直接痛呼出声。   阮瑶被吓了一跳,立刻松了手。   月兰的腕子上已经有了一圈儿红,她倒退两步,直接坐到地上,捂着手腕倒抽凉气,嗓子都有些变音:“你,你哪里生出来这么大的力气!”   阮瑶竟真的仔细回想了一下,而后声音轻软的回道:“大抵是杂事做得多,便练出来了。”   月兰:……   一旁的刘嬷嬷也跟着点头。   之前这傻丫头不开窍,一根筋,做起事来也从不觉得累。   从最开始端水盆都能累得气喘,到后来一人提上两桶还能步子轻快,阮瑶竟是比许多内侍还能耐。   月兰疼得厉害,却不好发作。   要是阮瑶还是粗使宫女,那月兰有的是办法收拾她。   可现在身份变了,加上旁边还有刘嬷嬷瞧着,明面上月兰是不能随便动她的。   况且,细细追究起来,阮瑶能练出这样好的身手也是因为被她抢了差事……   她气得脸色涨红,但也只能忍下来,丢下了句:“赶紧换衣裳。”而后就咬牙切齿地捧着手腕出了门去。   阮瑶则是没去管她,只盯着自己的指尖看,好似上面生出了花儿,半点不像去碰那装着新衣的布包。   或许对别人来说,去太子殿下跟前伺候那是一步登天,可阮瑶半点不觉得高兴。   书里为了显示男主的无辜可怜,很是详细的描绘了赵弘的凶残一面。   今儿抄家,明儿灭族,一个不高兴就把身边伺候的人拉出去杖毙,还有各种刑罚无所不用其极。   想想都疼。   原本她恢复记忆后头一件事就是打定主意,绝对不和赵弘有所牵扯,可谁能料到躲来躲去都没躲开这一遭。   刘嬷嬷则是先去合了门,而后折返回来,侧坐在床边的杌子上,直接道:“阿瑶,你是不是之前被太子瞧见了?”   阮瑶立刻摇头。   刘嬷嬷微蹙眉尖:“那是见过皇后?”   阮瑶想了想,又是摇头。   刘嬷嬷到底在宫中多年,看得通透,隐约猜出这好似天上掉馅饼一般的喜事背后藏着凶险。   只是这是皇后下的旨意,不好推拒,刘嬷嬷便先给阮瑶的头上敷了药,而后略想了想,叹了口气,把阮瑶耳边刻意留下的碎发拢起,利落的挽了发髻把伤处遮掩好,这才道:“阿瑶乖,去伺候主子是好事儿,只是……这东明宫里善心人少,狠心人多,咱也没有往上攀附的本事,高枝不好攀,还是安分谨慎些,记住没?”   阮瑶知道刘嬷嬷是真心待自己好,便昂起脸,轻声道:“嬷嬷放心,我都记下了。”   她在心里念叨,当太子殿下就是反派大佬的时候,能留住小命就是最大的本事。   攀高枝儿?   怕不是嫌命长,谁爱攀谁攀。   刘嬷嬷却是微微一愣。   之前这傻姑娘好看归好看,但那双眼睛总是透着些呆板,瞧着不够灵光。   现下还是一样的芙蓉脸面,一样的婉转莺音,可眼睛却变得灿若明星,透亮得很。   这是……开窍了?   外头月兰有些不耐烦的拍了下门,催她们快些,刘嬷嬷也无暇细问,忙把用油纸包裹着的吃食塞到阮瑶手里,道:“总之,一切小心。”   阮瑶握着还温热的纸包,轻轻的应了一声。   而后阮瑶便迅速换好衣裳,收拾了个小包袱便出了门。   月兰一直守在门口,生怕阮瑶跑了似的。   待人出来,月兰有些不耐烦的抬起头,接着便瞪大眼睛。   她知道阮瑶生得貌美,却没想过会这般好看。   明眸皓齿,亭亭玉立。   以前被粗布素衣遮挡住的窈窕身段现下显露无疑,而发髻也梳成了内殿宫女该有的式样,不再挡住脸面。   虽未施粉黛,可同样衣裳同样发髻的月兰与阮瑶站在一处,生生觉得自己矮了一头。   处处都比不过……   见鬼的,自己是疯了才给她带同样的衣裙来!   月兰又气的双颊赤红,而自始至终一句话没说的阮瑶颇有些疑惑地看着她。   这人从刚才开始就是面色通红,是不是血压高?   看来在宫中讨生活确实压力大啊。   结果月兰一错眼,就对上了阮瑶同情的视线。   脸更红了。   憋了半天憋出一句:“赶紧走,别耽搁了。”   阮瑶便抱着小包袱,对着刘嬷嬷行了一礼,而后与月兰一道朝着太子寝殿走去。   自阮瑶入宫,她就没有去过内殿,对这里的一切甚是陌生。   长廊幽深,雕梁画栋,哪怕到了深秋时节,两边的花草依然灿烂盛放,瞧着就颇为喜人。   但阮瑶半点没有赏花的心思,满心想着的都是如何在反派手下求生存。   等二人进了内殿,月兰却没有引着阮瑶去住的地方,也未按照惯例让嬷嬷来教她规矩,而是直接把阮瑶带到殿内。   待进了内室,绕过屏风,阮瑶一眼就瞧见了床上躺着的人。   虽然只瞧见了几缕青丝,并不能看清楚脸面,可是想也知道这便是东明宫的主子,太子赵弘。   阮瑶下意识地顿住步子。   月兰则是堵住了她的退路,道:“好好伺候太子,无事莫要随便出去,不然,小心你的脑袋。”说完,月兰又瞧了阮瑶两眼,对着这张芙蓉面越看越气,咬着牙快步走出房门。   一时间,屋里只剩下阮瑶,以及床上一动不动的赵弘。   阮瑶站了一会儿,一直到双腿发麻,这才迈动步子,小心翼翼的走上前。   床帐是开着的,稍微凑近便能瞧见这人的模样。   他正紧闭着眼目昏睡着,面色略有些泛白,可依然能看得出眉眼俊俏,是个好看的。   阮瑶也隐约明白,为何这东明宫中的女子个顶个的想要往他身边凑。   这样身份高贵又模样俊秀的男子,很难不让人喜欢。   不过阮瑶不敢多看,很快就退到一旁,朝着四周围望去。   床边的壁桌上放着盛着热水的铜盆,旁边摆着一盏盅,阮瑶打开看了看,里头盛着的是已经有些凉了的白粥。   除此以外,什么都没有。   阮瑶眉头微蹙。   且不说伺候的人少,光是这里摆放的东西就颇为寒酸。   太子之尊病卧在床,只用热水白粥就打发了?   正想着,一道冷风吹来,阮瑶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   抬头去瞧,便看到房门并未关严,露出了道缝隙。   阮瑶把手上的托盘放下,走过去准备关严实些,便听到了外头传来了脚步声,隐约还有细细碎碎的交谈之声传来:“殿下这病着实有些麻烦,顾大人,你可知道如何应对?”   “下官瞧着,殿下不像是寻常风寒,更像是身中奇毒,以致正虚邪入,瘀血停滞,留伏脑络,滞涩不散,拖下去只怕……”   “我觉得顾大人尚且年轻,到底经验不足,陛下对太子殿下甚为关切,皇后娘娘更是专门招来了院使方大人,方大人都说是风寒,那自然是风寒无误的。”   “……院判大人说的是,下官才疏学浅,一时愚钝,还望大人海涵。”   脚步声近了,又远了,阮瑶也只是趴在门边听了几句似是而非的话,可就是这几句话让她心里一紧。   细细想来,如今这事儿处处透着蹊跷。   太子突然发病,缠绵数日高烧不退。   皇后发作了许多宫人,独独留下月兰,而那个从来都恨不得贴在太子身上的月兰却舍得把近身伺候的机会让给自己。   而照刚刚那太医所说,太子的病亦不寻常,有性命之忧……   要是赵弘真死了,自己这个刚被调来伺候的“小傻子”怕是头一个背锅。   阮瑶觉得自己的后脑勺又疼起来。   她快步走回到赵弘床前,紧紧盯着这人清隽面目。   这会儿阮瑶根本想不起来什么反派不反派,也不在乎未来的剧情是什么,满心念着的只有一件事——   太子,殿下,以后怎么样都好,起码现在别死,一定要撑下去啊!   强烈的求生欲让阮瑶顾不得自己头上的疼,直接凑到床边,眼巴巴的看着赵弘,并且在心里努力回忆上一世学过的急救常识。   可阮瑶想了半天,只记得起来人工呼吸。   但就算是人工呼吸,她也只知道电视剧里演的那种占便宜式的呼吸法,到底怎么正确操作,阮瑶两眼一抹黑。   就在她满脑子乱七八糟的时候,床上的人突然有了动静。   先是指尖微动,而后睫毛轻颤,很快便睁开了眼睛。   因着阮瑶一直盯着他瞧,现下两人的视线直直的撞到了一起。   可赵弘的目光与阮瑶所想的大不一样。   稚嫩,懵懂。   半点没有预想中的凶狠残暴,反倒干净的好似孩童。   惊讶之下,阮瑶忘记了错开视线,愣愣开口:“你,你醒了……”   赵弘没回答,只是盯着她看。   而后,嘴角微翘,对着阮瑶笑了起来。   可这一笑却让阮瑶迅速清醒。   书里,赵弘每次笑,后面跟着的都是轻描淡写的一句:“拖出去,杖毙。”   ……脑壳疼。   她赶忙往后退,结果一时不慎被脚凳绊倒,脑袋直接撞上了床边的壁桌。   盛着粥的瓷盅被碰倒落地,里头的白粥撒了个干净。   原本阮瑶的身子就没好全,这次好巧不巧的就磕在了后脑的伤处,疼的她眼里雾蒙蒙一片,不自觉地往前栽去。   等她缓过劲儿,回过神,便发觉自己竟是坐到了赵弘的床榻上,手里紧紧攥着这人的衣袖……   而赵弘就在旁边侧躺着对她笑,嘴唇颜色淡淡的,薄薄的,似乎很快就要吐出那两个字。   杖毙。   阮瑶悚然一惊,赶忙下了床,嘴里道:“奴婢无状,殿下恕罪,奴婢这就去喊太医。”   可不等她福下身子,便觉得手腕一热。   低头,就瞧见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掌紧紧地攥住了她的腕子。   而后,阮瑶就听到了个清冽的声音响起:“你是谁?”   阮瑶不敢看他,只管低着头,小声回道:“奴婢阮瑶。”   可很快,她便重新对上了男人恍如孩童般的澄澈目光,下意识抬头,就发觉赵弘竟是半跪在床上,俯身趴在自己面前,那双干净的眼睛正好奇的打量着她。   见阮瑶抬头,赵弘也跟着昂起脑袋,依然拉着她不撒手,笑容柔软,声音干净:“那你知不知道,我是谁呀?”   阮瑶:……???   作者有话要说:  太子:单纯盯.jpg   阮瑶:缓缓地打出一个问号.gif   =w=   更新哒哒哒,这章依然一百个红包~ 第3章   这个问题把阮瑶弄懵了。   她往后退了退,可是赵弘固执的拽着她的手,一双清明眼目依然盯着她瞧。   这双眼睛实在太过水润干净,任谁被盯着都会不自觉地松了心。   不过阮瑶留了个心眼,谨慎起见,只是规规矩矩的答道:“殿下莫要打趣奴婢了。”   赵弘则是微微偏头,软软的尾音里带了些不解:“我没打趣你啊,你且说给我听,我不记得了。”   阮瑶眉尖微动,有些惊讶的看着他。   赵弘则是回了一个笑。   阮瑶便试探着开口:“殿下,你是大齐的太子。”   赵弘眨眨眼:“我叫太子?”   “……不,殿下叫赵弘。”   “那太子是谁?”   “太子也是殿下。”   赵弘闻言,盘腿坐在床上,拽过软枕搂在怀里,伸出手指掰着数:“殿下,太子,赵弘,我有三个名字啊。”   阮瑶:……   自己如今倒是不傻了,怎么眼前这人像是傻了呢?   见赵弘一脸单纯,阮瑶也生出了些恻隐之心,不管他是不是装的,好好应对总是没错。   于是,阮瑶便细细对他解释。   虽不知赵弘有没有听懂,总归他能明白这几个词都是在喊他也就是了。   而赵弘似乎对阮瑶格外有好感,说起话来也坦然:“你比前几天看我的那些人都好。”   纵然脑袋一片空白,但是小太子还留有趋吉避凶的本能。   眼前人是这些日子来唯一一个没有恶意的。   还长得好看。   阮瑶看了看小太子,轻声道:“殿下之前就醒过?”   “醒过啊。”分明是个岁至弱冠的大男人,可他着枕头老实点头的模样却分外乖巧,“他们都围着我,还有个人用针扎这里,还扎手指头,可疼了,我不敢睁眼。”   阮瑶顺着看去,便瞧见他指着的是人中。   想来是太医急救时用了针,倒是救活了,却把太子吓得不轻。   不过阮瑶并未多做解释,她坐在杌子上,瞧着正抓着她腰间穗子玩儿的赵弘,一时间陷入了沉思。   这是……傻了?   不,不像是傻了。   他能明辨是非,寻常物件也认得清楚,说话逻辑清晰,记性也好,什么事情只要阮瑶说上一遍就会记得,足以见得脑袋清明。   那就是失忆?   可失忆会把脾气都给改了吗?   这时候赵弘玩的有些累了,可依然不肯松开抓着穗子的手,只管昂着头看她,扬起笑脸,道:“瑶瑶,我饿。”   阮瑶还是头遭听到这样的称呼。   爹娘喊她瑶娘,嬷嬷们唤她阿瑶,其他宫人多是直说名姓。   像这般有些甜腻的称呼,还是从赵弘嘴里说出来的,着实让阮瑶有些不适应。   不过现在不是追究细枝末节的时候,阮瑶哄着他道:“殿下刚刚没吃过饭吗?”   小太子眨眨眼,乖乖摇头:“没吃过,桌上有粥,我没喝。”   阮瑶这才注意到地上打碎了的粥盅,想来是刚刚自己碰掉的。   偷偷用脚把瓷片往床下踢了踢,阮瑶的眼睛则是瞧着他,温声问到:“为何不吃粥?”   赵弘声音清冽:“喝完就头疼,不想疼,所以不喝。”   喝粥会头疼,定然不是什么好粥。   小太子虽然不知事,但是起码的好坏还是分得清的。   阮瑶却是心里一动。   她蹲下身子,捏了一片粥盅碎片凑近鼻尖闻了闻。   隐约的有股子淡淡香味。   不是饭香,倒像是兰花味道。   看来,这位未来的反派太子是被人害了,多半是这东明宫内的人下的手。   既如此,送来的吃食只怕也不会是干净的。   而阮瑶也终于相信,太子并不是装的,而是真的被人用药迷了心智。   赵弘不知阮瑶在做什么,便趴在床边,探出头去跟着瞧,一双眼睛满是好奇,伸手也要去捏碎瓷片。   阮瑶赶忙拦住了他,道:“殿下小心,莫要伤了手。”   赵弘闻言,立刻反手握住了她的指尖,道:“那瑶瑶也要小心,不能伤了手。”   这话引得阮瑶有了笑,而后心里就生出了些惋惜。   本该是金尊玉贵的太子爷,无端端的被人害成这般模样,也着实可怜。   赵弘却是盯着阮瑶的脸,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她的细软脸颊,又戳了戳,嘴里道:“瑶瑶真好看。”   这是阮瑶进屋后头一次笑。   笑的真好。   阮瑶知他脑子不灵光,便没与他计较,轻轻拂开赵弘的手,而后起身去把自己的小包袱拿过来。   打开,里头除了几件衣裳,便是个油纸包。   因着一直好好地把它放在包袱里,这会儿摸上去还有些余温。   阮瑶便把纸包打开,里头装着的是两个肉包,还有几块黄澄澄的蓑衣饼。   赵弘本就肚饿,闻到香味后就直勾勾的盯着油纸包瞧,不自觉的咽了咽口水。   而后,阮瑶就把油纸包都塞给他:“给你。”   赵弘看了看肉包,又看了看阮瑶,小声问:“会不会头疼?”   阮瑶笑笑:“不会,这都是与我相熟的嬷嬷送我的,定然没有问题,快吃吧。”   赵弘立刻拿起一个包子放到嘴边咬了一大口,温暖肉香很好的抚慰了饥饿的肠胃。   不过很快,他像是想到什么,嘴里叼着白包子,双手拿起油纸包重新塞回给阮瑶。   这让阮瑶一愣:“殿下不吃了?”   赵弘则是一边啃包子一边模模糊糊的回道:“我够了,其他的瑶瑶吃。”   阮瑶看着赵弘干净的眸子,脸上缓缓地扬起了一抹笑。   而后,阮瑶就站起身来,坐到了小太子身边,温声道:“我们一起。”   他连连点头,欢喜得像是稚童。   等两人分着吃完了包子和饼,外面已经是夕阳西下。   余晖透过窗子映进来,洒在两人身上。   阮瑶的侧脸越发清丽柔美,小太子则是一脸满足,就是下巴和手上的油花在阳光下有些无所遁形。   两个肉包,阮瑶胃口小,吃了半个,剩下的都给了他。   而蓑衣饼只被小太子吃掉了一个,剩下的便没再动了。   赵弘这会儿仰躺在床上,时不时的笑一声,还用手去戳自己鼓鼓的小肚子。   阮瑶见状,无奈的笑了笑,伸手把小太子拉起来,一面用帕子给他擦嘴一面道:“殿下吃饱了吗?”   赵弘欢快点头。   “那殿下想想,还记不记得起什么亲近人?”她对东明宫不甚了解,如今与其说是来伺候太子,倒不如说是两个人一道被关在了内殿。   今天尚且能用刘嬷嬷送的东西对付一顿,以后还不知道怎么过呢。   这会儿阮瑶也想明白了,自己就是被找来背锅的。   赵弘生,她就生。   赵弘死,她就活不成。   既如此,自然要尽心打算才好。   太子素有贤名,这东明宫也住了许多年,总该有些心腹才对。   可是赵弘却是一脸茫然的摇头:“我什么都不记得。”   阮瑶又给他擦手:“那最近有什么人来见过你?”   小太子的头耷拉下去,小声道:“我……我都不认识。”说到最后,都有了颤音。   阮瑶赶忙宽慰道:“不妨事的,殿下想不起来就别想了,先养好身子要紧。”   小太子低低的“嗯”了一声,攥着阮瑶指尖的手越发收紧。   这时候,外面传来了扣门的声音。   阮瑶猛地挺直了背脊,站起身来挡在赵弘面前,定了定神后开口问道:“来者何人?”   而后,她便听到了个温和的嗓音响起:“下官来为殿下诊脉。”   阮瑶认得这个声音,刚刚便是他在外面说太子身中奇毒,只是还未说完,便被院判给堵了回去。   似乎这太医是个好的,可是阮瑶不敢冒险。   如今赵弘傻了,傻得很突然。   若是被人发现……   太子病重,定是身边宫人没伺候好。   咔嚓。   阮瑶只觉得后脖颈子冒冷风。   她赶忙转过身,蹲到赵弘身前,双手扶着他的膝盖道:“殿下帮奴婢个忙好不好?”   赵弘毫不犹豫:“好。”   阮瑶安抚的笑了笑,放缓声音接着道:“等下会有太医来为殿下诊脉,殿下莫要与他多说什么,也不要对着他笑,好好躺着就成。”   如今这般总不好露了行迹,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虽然不知道寻常的太子是什么样的,可阮瑶觉得,起码不会是随随便便就笑容灿烂的才对。   可这话听在小太子耳朵里,却是另一层意思。   瑶瑶不让我对别人笑,那是让我只对她笑?   好的呀。   小太子立刻答应下来,然后利落的回到了床上,拍了拍枕头,而后拉着被子乖乖躺下。   见赵弘如此配合,阮瑶也松了口气。   她迅速的把地上的碎瓷片拢在油纸包里塞到床底下,而后又草草的擦了擦地,这才站起身来去开门。   门外站着的是个身着太医官服的儒雅男子。   他的笑容温和,没有半点不耐,语气亦是颇为客气:“下官顾鹤轩,不知殿下如何了?”   阮瑶规规矩矩行了一礼,微微低头,轻声道:“殿下还未醒。”而后便让出道路,让顾鹤轩进门。   顾太医似乎不是头一次来,不用阮瑶领路便直接进了内室。   阮瑶赶忙跟进去,便瞧见赵弘已经把床帐放下,一切悄无声息。   顾鹤轩立刻放轻了步子,将药箱撂下后隔着床帐恭顺行礼,这才坐到杌子上为赵弘诊脉。   阮瑶的心提了起来,生怕这位太医瞧出什么。   不过顾鹤轩似乎并未发现异样,过了会儿,他收回手,轻轻地把赵弘的胳膊放了回去,起身行礼,拎着药箱退了出去。   阮瑶跟他出去,顾鹤轩声音和缓的叮嘱了些注意事项便离开了。   自始至终,他都没提赵弘的病情到底如何。   不过一直到晚上,殿内除了来过皇后娘娘打发来的嬷嬷和两个负责殿内洒扫的宫女外,便没有旁人,想来顾鹤轩并未看出异样,或者是瞧出来了却没张扬。   而这些宫人都没有进内室,也就不知道本该晕着的小太子正趴在床上数蓑衣饼。   这饼好吃,所以他舍不得多吃。   剩了三块,小太子却数了一遍又一遍,似乎多数几遍就能多起来似的。   待入了夜,阮瑶吹熄蜡烛,轻声道:“晚了,殿下睡吧。”   小太子乖乖的应了一声,先闭上眼,而后又睁开,轻轻攥住了阮瑶的指尖道:“我不想睡。”   阮瑶坐在杌子上,靠在床边,哄着他道:“殿下当心,奴婢会在旁边守着。”   “可我会饿。”显然之前肚饿的经历让小太子记忆犹新。   阮瑶帮他掩了掩被角:“还有几块蓑衣饼,殿下放心,若是饿了我便拿给你吃。”   赵弘倒不是图几块饼,只是想让阮瑶陪着。   既然她不走,小太子也就不再撑着,伸手抓着她腰间的穗子,很快就闭上眼目入了梦乡。   阮瑶本想要多守一守,倒不是她多忠心,实在是自己的命就吊在这人身上,轻易马虎不得。   可她也是伤着的,本就精力不济,白日里忙了足足一天,如今得了空闲,没多久便是困意昏沉。   强撑了会儿,阮瑶到底熬不住,趴在床边睡了过去。   夜色深沉,东明宫内已经是一片静谧。   待到了三更,原本安睡的赵弘突然睁开眼睛,直直的坐了起来。   那双眼睛全然没有了白日的清澈乖巧,这会儿的太子殿下眼尾上挑,眉目冷淡,薄薄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男人低头瞧了瞧自己的手掌,而后缓缓握紧拳头,嘴角已有了一抹冷笑。   他身中奇毒,万幸的是,那毒没把他毒死。   但他醒过来时,却发现这个身子里装了两个自己。   即使赵弘不愿承认,但那个小傻子也是他,年少时候的他。   他们看似不同,其实还是一人。   赵弘不知道这是什么怪病,但他知道的是,如若此事暴露,别人只会让人往怪力乱神上想。   莫说是太子尊位,只怕连命都要搭进去。   所以赵弘尽量遮掩,甚至想要摁住另一个自己不要跑出来。   偏偏他们是交替出现的,完全不受控制。   赵弘能做的便是趁着轮到自己时尽量筹谋,并且将亲信细细布置下去。   不然,光靠那个单纯不知事的自己,他们早就被当做鬼怪附身拖出去烧死了。   太子殿下深吸了几口气,感觉到脑袋清明些后,便伸出指尖搭在另一只手的腕子上,感觉到病情没有加重,赵弘才自言自语道:“‘他’总算知道不乱吃东西了。”而后,赵弘撩开被子准备下床。   可一扭头,他就瞧见了趴在床边的阮瑶。   身子猛地顿住,赵弘盯着这个对他来说很是陌生的漂亮女子,微微眯起眼睛。   又是母后派来的?   当真是恨他不死啊。   冷淡的弯弯嘴角,男人伸出手,微凉指尖缓缓的捏住了阮瑶的后颈。   而阮瑶半梦半醒间感觉到动静,昂起脸,睡眼朦胧中看到了个人影。   她想也不想,直接从旁边壁桌上摸了个蓑衣饼,反手就塞了过去,嘴里模模糊糊道:“殿下乖,吃块饼,吃饱了就接着睡吧。”   被塞了一嘴蓑衣饼的太子殿下:……   感觉到口中微甜微鲜的香气,赵弘的脸猛地阴沉下来。   那个小傻子,又给自己找了什么麻烦!   作者有话要说:  小太子:我,我也想吃蓑衣饼……   大太子:闭嘴   小太子:QAQ   =w=   更新的有点晚,送个大章~勤快花叉会儿腰   一百个红包,顺便把小太子的蓑衣饼掰开送了   小太子:……哼!   下面是可以看看也可以跳过去的小科普——   1、弱冠之年:《礼记·曲礼上》:“二十曰弱冠。”   2、蓑衣饼:干面用冷水调,不可多,揉擀薄后,卷拢再擀薄了,用猪油、白糖铺匀,再卷拢擀成薄饼,用猪油熯黄,爱吃咸亦可加葱椒盐,酥脆鲜香。 第4章   阮瑶给他塞了饼,感觉赵弘没了动静,以为小太子有的吃就老实了,便没再去瞧,只管换了个方向趴着又睡了过去。   叼着蓑衣饼的赵弘脸上则是红一阵白一阵。   过了会儿,他收回了手,并没有再碰阮瑶,嘴里的蓑衣饼他并没有吃,直接放到一旁。   赵弘躲开阮瑶下了床,打开内室的门。   而后,他一眼便瞧见站在殿中的儒雅男子。   赵弘并没有立刻出门,而是先用指尖扫了一下嘴角,确定没有任何糕饼碎屑留下,这才开口:“顾太医来的倒是早。”想来外面的守卫已经换成了自己人,这才能让顾鹤轩来去自如。   顾鹤轩躬身行礼,神色比起白日更加恭谨:“微臣见过殿下。”   赵弘抬手免礼,而后便出了内室,顺手合上了门。   顾鹤轩则是看着赵弘,眼中带出了些许担忧。   因着太子对顾家有恩,故而顾鹤轩面上虽与赵弘颇为疏离,可私下却相交甚密。   这次赵弘深重奇毒,导致性情大变,还分出了个小殿下,但谨慎起见,赵弘对身边亲卫都不曾提起分毫,独独告诉了顾鹤轩。   可惜顾太医翻遍医书,尚未找到破解之法。   而之前赵弘身子虚弱,只能躺在床上休养,如今终能下榻,顾鹤轩才发觉自家太子瘦了许多。   看起来依然是丰神俊秀的模样,可是明显能看得出身子清减。   行走之间,愈发显得衣裳空荡。   顾鹤轩不由得低下头,沉声道:“微臣无能,劳累殿下受苦。”   赵弘则是神色淡淡的回道:“不妨事,孤年少之时把能受的折磨都受过一遍,如今这还算不得什么。”而后他话锋一转,“昨日,‘他’可安分?”   顾鹤轩回道:“小殿下一直在屋中休息,未有异样。”   “那他可有乱吃东西?”   “不曾。”   这让赵弘微微点头。   因着他的病症不能被许多人知晓,故而在外人眼中,无论是他,还是另一个他,都是太子,即使是精心豢养的亲卫也无法分辨其中差异。   赵弘自然能做到一切如常,偏偏小太子胃口好,又贪吃了些,两人记忆不相通,约束不住。   这才使得赵弘对顾鹤轩说了实情,让他对那痴儿多看顾些,将皇后使人下的毒药都悄然换成只会令人头疼昏睡的药物,借此蒙骗皇后,也给小太子些警惕。   如今知道小太子没有再乱吃,赵弘颇为满意。   而后就听顾鹤轩道:“不过小殿下吃了那宫女带来的肉包,微臣去诊过脉,殿下身子未有异样,想来她带的东西是干净的。”   赵弘眉尖微跳,突然记起刚刚被塞到嘴里的饼子。   他转过头,看了一眼内室紧闭的门扉,低声道:“这女子是何来路?”   顾鹤轩早在皇后下旨之时就已经使人去探听过,便回道:“她叫阮瑶,出自民间,是皇后娘娘调来给殿下侍疾的宫女,之前在外殿做洒扫差事,从未进过内殿。”   虽只是只言片语,但赵弘已经想透其中关节,声音冷淡下来:“想来母后连孤的身后事都盘算清楚了。”   调了个没背景没根基的宫女来,就是等着有朝一日自己“病死”后能扛下所有罪责。   如意算盘打的倒是好。   顾鹤轩轻声道:“微臣曾装作无意将殿下中毒之事透露给阮女官,她扭头就摔碎了给小殿下准备的白粥盅,想来是个谨慎的。”   赵弘微愣,而后迅速回神,道:“既是母后的好意,那我便收着就是了,只是还要细细查下她才好。”   “是。”顾鹤轩知道赵弘准备留下阮瑶了,想了想,又道,“只是殿下如今的真实病症不好被外人知晓,还要瞒着些阮女官才是。”   赵弘淡淡点头。   “小殿下喊她瑶瑶。”   “……嗯。”   而后,赵弘又与顾鹤轩说了些事,很快就觉得气力不支。   顾鹤轩知他还未痊愈,便迅速将外面的事情说完,迅速行礼告辞。   门口的守卫已经换成了赵弘的人,在顾鹤轩出去时目不斜视,好似什么都没看到一般。   赵弘则是在顾鹤轩离开后扶着墙,低低的喘了两口粗气,而后缓缓的推开门回了内室。   床边,阮瑶依然睡得安然。   赵弘坐到她旁边,盯着阮瑶瞧了瞧,接着身后拿过了刚刚自己咬过一口的蓑衣饼。   放进嘴里,甜酥香气弥漫开来。   赵弘慢慢的把它吃掉,而后用帕子擦擦手,又看向了阮瑶。   眼神深沉。   阮瑶对一切都未曾发觉,呼吸平顺,睡梦甜香。   一整晚她都睡意深沉,可第二天醒来时依然觉得背酸头疼。   趴着睡到底不舒服,阮瑶站起来活动了好一阵才缓过来。   见赵弘还躺着,阮瑶便没吵他,安静利落的收拾了一下自己,便想出门找找有没有热水。   本以为自己出不了殿门,没想到她试着往外走时,门口的侍卫并未阻拦,阮瑶也没走远,只是去了一旁的茶房里烧了水,一手一桶拎回屋里。   待她回去后,便把水桶放到外间屋,用盆子取了些。   刚迈步进内室,就看到赵弘已经下了床,正披着外衫坐在软榻上。   因着睡前松了头发,这会儿太子殿下长发披散,神色平缓,一双眼睛静静的看着阮瑶。   他的目光让阮瑶觉得有些不对劲,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这时候,就听赵弘缓缓开口:“瑶瑶,哪里来的水?”   一样的声音,一样的称呼,阮瑶眨了眨眼睛,很快便笑起来,道:“我刚提来的,殿下放心,这些还累不着我。”   之前她还憨傻时,做活儿都是一根筋,不知累也不知疲,生生练出了力气。   可这话听在赵弘耳朵里,却觉得是这个瞧上去弱柳扶风的小女子一趟趟的把水搬进来,偏还要说的这般轻描淡写不邀功。   太子殿下在宫里许多年,早习惯了一件事三层含义,一句话八个内涵,还是头次遇到这样的宫女,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她善还是说她笨,最终只是道:“多歇歇吧。”   阮瑶应了一声,手却是没停。   她用热水绞了帕子,而后走过去侧着身子坐到了榻上。   太子殿下背脊微僵。   皇后私底下对他诸多针对,但是明面上却特别愿意装出母慈子孝的模样来。   最喜欢的就是挑选一些有姿色的宫人往东明宫里面塞。   可是这些好姿容的女子多是出身民间,没有根基也没有依靠,更是不知轻重,不知道是不是话本听多了,又或者是皇后私下里给过暗示,不少宫女总是带着一步登天的美梦,想要早早攀上当朝太子的这根高枝。   可是任谁都没有胆大的敢直接上他的榻!   这人知不知道矜持为何物!   赵弘盯着阮瑶,那句“放肆”就快说出口了。   却看到美貌宫娥已经抬起纤细手臂,拿着布巾直接摁在了他脸上。   赵弘:……   从未被如此女子近身过的赵弘下意识地往后退了退。   阮瑶则是一把把他拉了回来,手上动作不停,嘴里像是哄孩子般的柔声道:“莫动,不妨事的,就快好了。”   赵弘:…………   他瞪着眼睛,盯着眼前女子的雪白皓腕,在心里念叨了好几遍“忍之须臾乃全吾躯”,这才平定了心神。   而后就听阮瑶的绵言细语传来:“殿下乖,闭眼。”   赵弘:………………   恶狠狠的闭上眼睛,他在心里念叨,都是那小傻子惹得事儿,等着瞧,早晚要让他好看。   这时候,外面有了些细碎动静。   寻常不管是皇后派来的嬷嬷,或者是负责洒扫的宫女,只要来了都会先通传一声,门口的侍卫也会出些响动,绝对不会不请自来。   可这次不一样,阮瑶分明听到了有人落地的声音,偏偏连个通禀都没有。   她立刻大步走向了内室门口,扒着门缝往外看去。   便瞧见两个身着黑色衣衫的男子正在殿内,朝着内室这边走来。   而他们的腰间,都是挎着刀的。   这让阮瑶心里一紧。   纵然她不太明白为什么大白天的要穿黑衣,可是在各种电影电视剧里,穿黑衣的往往都不是好人。   而他们摆明是为了赵弘而来。   阮瑶立刻将内室的门栓死,然后绕过屏风,一路小跑到了床前,对着赵弘急声道:“殿下,不好了,外头有两个穿黑衣裳的过来了。”   赵弘却是神色如常。   作为太子,他比其他人要更规行矩步才能不招来猜忌,不过赵弘知道这宫闱内多有凶险,于是他早早就挑选了亲卫加以培养。   前几日皇后盯得紧,他也没摸准自己和小傻子出现的规律,故而只让他们按兵不动。   想来是顾鹤轩把消息带了出去,他们这才悄然入宫。   不过这其中的原委赵弘并没有想解释给阮瑶听,便只是道:“不妨事。”   阮瑶却记得昨天小太子说过,他什么都不记得了。   这会儿肯定也是因为他太过天真烂漫,不知处处危险。   于是阮瑶轻声道:“侍卫来之前,殿下还是躲一躲才好。”   赵弘张张嘴,想说不要惊动旁人。   可是很快,太子殿下便觉得自己的腕子一紧。   低头瞧,便看到女子细白柔软的手掌已经紧紧拉住了他。   不等赵弘反应,他便觉得身子腾空。   回过神来时,太子殿下看到的便是内室的屋顶。   他愣了一下,而后发觉,自己竟是被这看似纤瘦的美貌宫女打横抱了起来!   阮瑶则是微微抿唇,显然赵弘比她预想的还沉了些。   不过事发突然,阮瑶也只能尽力而为,迅速的带着赵弘走向了屏风。   赵弘还是头遭遇到这种事,素来喜怒不形于色的太子殿下情急之下耳朵都涨红了,张了张嘴:“你……”哪里来的力气!   阮瑶声音依然娇柔温润,笑容仍旧温暖和软:“殿下放心,奴婢不累。”   赵弘:……   说好的弱柳扶风……呢?   作者有话要说:  大太子:……缓缓打出一个问号.gif   =w=   更新哒~晚上有事,手机打字,希望格式没错(捂脸   下面是可以看看也可以跳过去的小科普同学——   1、忍之须臾乃全吾躯:遇事莫冲动,忍耐片刻,有利于保全自身。   2、最近天凉下来了,亲亲们注意保暖,冷的时候吃个火锅很暖身的,肥牛啦肥羊啦虾滑鱼滑牛百叶啦,麻酱配铜锅,香油配辣锅,都是好吃的哒哒哒 第5章   赵弘还是头一遭被人打横抱着,开始有些懵,不过很快也就反应过来。   在心里写了个忍字,太子殿下开口道:“若是穿黑衣的人,便不妨事。”   阮瑶闻言,便顿住了步子,颇有些惊讶的看着他:“殿下记起来了?”   这话让赵弘想到,自己如今在她眼里,还是那个痴儿呢。   倒是好了。   太子殿下这般想,并非是为了如顾鹤轩所言隐瞒病情,也不是心里惯有的忌惮,仅仅是因为他发觉,如此一来,这会儿丢人也是丢另一个‘他’的,和自己没关系。   虽然赵弘一直坚持,两个都是自己,早晚是要归于一处。   但现在却要分清楚些。   把锅甩过去的感觉还是很好的。   安慰自己一番后,赵弘毫不犹豫地道:“孤……我只记起来一点点,外头的应该是我的亲卫。”   阮瑶则是有些开心。   记起来一点也是喜事,起码证明他的病在慢慢好转。   这让阮瑶忽略了这个太子和之前那个的细微不同。   既然是亲卫,那便不用躲避了。   阮瑶立刻把赵弘放下。   她虽练出了些力气,但太子殿下分量不轻,总是抱着还是觉得累。   等扶着赵弘站稳,阮瑶便轻轻地揉了揉自己的肩膀。   赵弘也顺着看过去。   依然是单薄身姿,仍旧是纤纤藕臂。   不过现在赵弘是不会再说她弱柳扶风了。   谁家弱柳要是这样,怕是不用扶风便能上天。   而门外的两人也走到门口,并未进门,而是直接单膝跪地,道:“属下季大、季二拜见殿下,殿下福安。”   他们二人是赵弘精心挑选出来的亲卫,不同于其他要隐于暗中护卫,季大和季二有正经品阶,可以正常行走,也甚得赵弘信任。   之前一直没有得到赵弘召见,故而两人便没有贸然入宫。   如今得了顾太医的消息,他们就立刻前来,准备对自家殿下好好禀报一番。   可从里面传出来的声音却是:“这里无事,你们等下再来。”   两人一愣,但他们认得出这是殿下声音,便立刻站起身,退出门去。   阮瑶趴在窗边往外瞧,看到季大季二与门口侍卫站在一处,想来他们确实不是歹人,这才松了口气。   赵弘则是看向她,声音里没有波澜:“你为何这般紧张?”   阮瑶闻言并没回头,依然看着窗外,嘴里道:“这内殿不安全,自然要谨慎些才好。”不过她又怕惹这人害怕,赶忙接着道,“殿下放心,我会保护你的。”   两人如今算是同一条船上的人,阮瑶自当尽心。   赵弘定定地看着她的背影,突然觉得刚刚被冒犯后的淡淡火气,被这人只一句话就给轻易浇灭了。   倒是有趣。   不过等阮瑶回头时,赵弘已经恢复了平和神色,坐在椅子上,对她轻声道:“我饿了。”   阮瑶闻言,也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她也饿了。   虽然昨天剩下了饼,可那蓑衣饼定然不够吃的。   而刚刚阮瑶记得在茶房里有灶台,里面摆着些给有品阶的宫人准备的蔬果茶点,想来不会被下药。   给太子吃这些有些不合规矩,不过如今这情形也不好挑剔太多。   于是阮瑶叮嘱赵弘在屋子里等一等,而后她便取了外衫裹在身上,出了门去。   等她一走,季大季二便进了内室。   赵弘这会儿已经没了刚刚的和煦平和,脸上神色淡淡,并未说话,只是瞧了瞧季二。   季二心领神会,立刻起身悄然跟上了阮瑶。   不单单是要保护,也是提防。   季大则是递上了个木匣,赵弘打开,便看到里面是一沓子密信。   他没有立刻看,而是先放到一旁,嘴里缓缓道:“这几日,明粹宫如何了?”   季大回道:“六皇子抱恙,董皇后衣不解带悉心照料,只与董家太郡夫人见过一面。”   赵弘的指尖在木匣上轻轻点了点:“想来她已知道东明宫不再由她拿捏,便退了一步,还有董家……果真是好盘算,好手段。”   季大没有言语。   而赵弘也不需要他多说什么,脸上有了些许阴沉,不过很快就平静下来,转而道:“此毒可有消息?”   “已查出下毒之人,只是其中尚有些蹊跷。”   赵弘看了过去。   就听季大接着道:“似乎是下药途中出了岔子,若是剂量足够,殿下如今……该是性情暴戾的疯癫之症。”   赵弘一听,便顿住指尖。   疯癫之症。   若果真如此,他现在要担忧的可不单单是分出去的那个小傻子,只怕已经失了神志自毁长城。   纵然早就知道皇后会对他下手,却未曾想到竟这般阴毒。   不仅要让他死,还要让他在死之前出尽洋相,为人所唾骂。   思至此,赵弘便觉得指尖发麻,心里有一股说不出的凶狠要破土而出,他的眼睛都有些泛红。   可赵弘到底没有失去理智,他深吸一口气,压住了胸中郁气,而后淡淡道:“你且去,若有事孤自会传你。”   季大应了一声,转身离开。   赵弘则是攥紧拳头,猛地起身,脸色阴沉的捂住心口。   董家到底是掺和了进去。   曾经在他年少时,皇后被断孕事艰难,母妃早逝的赵弘便被记在皇后名下,董家太郡便常来瞧他,董家郎君们也与他交往甚密,他们也是唯一待赵弘好的人家。   即使后来皇后身子大好,诞下六皇子,董家对赵弘依然格外亲近。   皇后对他诸多针对,董家却好似一直未曾参与其中。   如今看来,俱是假象。   他终究还是成了孤家寡人。   就在这时,阮瑶手里提了个食盒,迈步进了门。   因着赵弘背对着她,故而阮瑶看不到这人脸上的异样神情,只管笑着道:“奴婢取了些点心来,还冲了面茶,最是暖胃,殿下来尝尝。”   赵弘没有动。   阮瑶有些不解,将食盒撂下后走过去,扶住了赵弘的胳膊,抬头就看到赵弘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眼睛略有些红。   ……这是,饿哭了?   阮瑶惊讶,后又想着太子如今如同稚童,肚饿必然是委屈的。   于是阮瑶赶忙拉着他到桌前坐下,而后将碗碟取出,温声道:“殿下你瞧,这是沙糕,用糯粉蒸熟,里面有芝麻还有糖屑,最是香甜,还有芋头糕,还是热的,绵密的很。这面茶也加了糖,殿下尝尝。”   阮瑶想着,昨日小太子那般喜欢蓑衣饼,想来是喜甜的。   却不知这会儿换成了另一位太子,他不爱甜食,吃粥都是咸的。   可是赵弘心里装着事,加上病未痊愈,心有郁结,自是吃不下去。   尤其是这面茶,实在卖相不佳。   寻常他吃的东西都是极精致的,着实没见过这样一团糊涂。   见赵弘迟迟不动,阮瑶便坐到他对面,直接端起碗来,拿着勺子,舀了一勺,然后吹了吹凉,感觉可以入口后才递过去:“来,殿下张嘴。”   ……   张就张。   或许是之前被她抱都抱过了,现下赵弘也没觉得有什么丢人的,只管张开嘴巴。   而这面茶瞧着不甚美观,可吃到嘴里却是温暖甜香,甚是可口。   阮瑶格外耐心,莫名的,赵弘心中的狠戾也减弱许多。   于是太子殿下索性就坦然端坐着让她喂,低垂眉眼,竟是与小太子一般无二的乖巧。   就在这时,顾鹤轩背着药箱走进殿内。   如今赵弘已经重新把东明宫拢在手里,外面的守卫也尽然换成了身边人,自然不会有人阻拦顾太医进出。   不过顾鹤轩只是在殿内走了几步,从内室的门往里瞧了瞧,便连话都没说,就立刻转身快步离开。   正在门口站着的季大见他进而又退,有些惊讶:“顾大人怎的不进去?”   顾鹤轩闻言,心里想着,他自然不会进去的,如今太子身子里的可不是那个性子单纯憨直的小殿下,而是大殿下,这人性子最是要强,若是刚刚那一幕被自己撞破,少不得要在心里给他记上一笔。   再说,殿下如今有美在侧,自己何苦去打扰呢?   还是躲远些好。   不过面上顾鹤轩只管淡淡一笑,道:“我突然觉得今儿天气挺好的,便出来多瞧瞧。”   话音刚落,天上白日起惊雷,轰隆一声,震耳欲聋。   季大看了看天,又看了看顾鹤轩,没有说话。   顾太医依然温和端方:“惊雷奋兮震万里,威凌宇宙兮动四海,也算是好兆头吧。”   季大:……   他,听不懂。   不过顾大人说好,那就好吧。   而一道惊雷后,很快,便是天降大雨。   素来是一场秋雨一场凉,而在落雨之时,更是冷得厉害。   好在如今能在东宫内殿里近身伺候的虽只有阮瑶一人,可东西还是不少的,为了防着有可能的算计,阮瑶专门去茶房里取了炭火来,把暖炉点上,关了门窗,屋里很快便温热起来。   一番折腾后,便已入夜。   阮瑶这次并未去赵弘的床边趴着,而是把内室里的软榻收拾出来,铺了被褥,很快便睡了过去。   赵弘则是在她睡着后起身,就着暖炉的光亮,看密信看到深夜。   快到子时,赵弘才回到榻上躺好,有些不情不愿的闭上眼睛。   而在这个身体重新被小太子控制时,他有些茫然的眨眨眼睛。   分明自己睡着的时候被窝已经被他捂得暖烘烘,怎么这会儿被子和身上都是冷嗖嗖的?   不过小太子并未多纠结这个问题,也压根儿不知道还有另一个自己。   他想的不多,记挂的也不多。   头一件事就是往外探头,看到床边杌子空了,小太子愣了一下,脸上露出了些慌张,而在瞧见软榻上安睡的阮瑶后,他才松了口气。   接着小太子便伸手,小心的将壁桌上的油纸包拿来,放在枕边,躺下后眼睛还盯着纸包看,不自觉地砸吧了下嘴巴。   瑶瑶说饿了就能吃,但他舍不得。   反正还有三块,回头等天亮了,他和瑶瑶分着吃,嗯。   小太子在床上想着阮瑶,又想着蓑衣饼,翻来覆去好一阵子才睡着。   结果第二天早上,阮瑶醒来时,他还在床上安睡。   阮瑶便没惊动他,只管去换了暖炉里面的炭,又趁着雨停的时候去茶房烧了热水。   待回来时,便看到赵弘的床帐依然合得严严实实,可是从里面能隐约听到哼唧的声音。   阮瑶赶忙过去把帐子撩开,便瞧见太子殿下正裹着被子背对着自己蹲在床上。   感觉到动静,小太子便回头,那双眼睛里是掩饰不住的委屈。   阮瑶一愣,而后便放下水盆,走上前去轻声道:“怎么了,殿下是哪里不舒服吗?奴婢这就去叫顾太医好不好?”   小太子却是摇头,然后拽住了阮瑶的手,抿了抿嘴唇,一双眼睛里似乎都有了雾气:“瑶瑶,我丢东西了。”   阮瑶闻言,立刻抬头在屋子里环视一圈。   因着大齐的人讲究聚气,故而用来夜里安睡的内室往往不会修得太大。   在这里待了三天,阮瑶对内室里头的陈设已经一清二楚。   可无论是架子上的玉如意,还是壁桌上的凤尾尊,都好好地摆着,并不见丢失。   不过能让小太子心心念念的必然是紧要物件。   阮瑶立刻警醒起来,声音严肃道:“殿下丢了什么?告诉奴婢,奴婢陪殿下一起找,若是有坏家伙偷拿走了,奴婢也好去捉他。”   阮瑶的话给了小太子勇气,他立刻点头,伸手把放在枕边的油纸包拿起来,同样一本正经的回道:“瑶瑶,饼少了一块,一定是坏家伙偷吃了,我们去捉他。”   作者有话要说:  阮瑶:啊?   小太子:坏家伙吃了我的饼!   大太子:……我就算吃了,也是进你的肚子   小太子:哼!   =w=   太子殿下,咸甜自动切换   捂脸   更的有点晚,发红包叭,一百个,哒哒哒   李思危扔了1个火箭炮——谢谢支持mua~   下面是可以看看也可以直接跳过去的小科普——   1、惊雷奋兮震万里,威凌宇宙兮动四海:晋,傅玄《惊雷歌》   2、沙糕:糯粉蒸糕,中夹芝麻、糖屑,松软可口,唇齿留香。   3、芋头糕:米粉加糖调匀,再加入芋头做成的糊,蒸熟即可,亦可煎制。   4、面茶:有咸的有甜的,咸面茶为黍子面或小米面煮成的糊状物,表面淋上芝麻酱,香气四溢,文里写的是甜面茶,面粉炒熟后加入炸好的葱头,芝麻,白糖,拌匀后保存,想吃就取一些热水冲成糊就好了。   5、夜深了,我饿了。 第6章   阮瑶瞧着小太子一脸郑重,便觉得有些哭笑不得。   只是阮瑶知道太子殿下如今单纯如白纸,又在病中,有些记错也属正常,便温声道:“这个饼是殿下自己吃的。”   赵弘眨眨眼,脸上有些迷茫:“啊?”   阮瑶点头:“之前夜里,殿下饿醒了,吃了块饼才睡着的。”说完,阮瑶看了看打开了的油纸包,“三个去一个,便剩两个了。”   小太子看看阮瑶,又看看蓑衣饼,过了会儿才点头。   只是他心里是不信的。   昨天自己分明睡得晚,这油纸包就撂在手边,一直没有碰过,也就谈不上吃。   可是小太子也认定阮瑶不会骗他。   既如此,那就只能是有坏东西趁着夜色把他想留着和瑶瑶一起分的饼偷吃了!   还骗瑶瑶说是他吃的,坏透了!   不过这话赵弘只是在心里琢磨琢磨,没有说出口。   他如今什么都不记得,性子也单纯澄澈,可是小太子知道,丢了饼心里会不舒坦,他自己难过,却不想让瑶瑶也难过。   所以赵弘轻轻的哼了哼,在心里给那人记了一笔,旁的并没多说。   阮瑶则是扶他起身,给他穿了外衣,擦了脸面,而后将昨天拿回来的面茶粉取出,用热水冲好了以后又端着喂他。   小太子见状,先是眨眨眼,然后也不用阮瑶哄,他就直接欢欢喜喜的张开嘴巴等着。   不过对小太子来说,这是他记忆里头一遭被喂着吃,大抵是过于开心,勺子刚伸过来他就凑过去咬。   接着便磕到了牙。   阮瑶手一抖,勺子掉落,面茶洒在了榻几上,还有些溅到了赵弘的衣衫。   见状,阮瑶立刻把碗撂到一旁,嘴里问道:“殿下,有没有碰疼?”   小太子张开嘴,又合上,上下牙齿哒哒哒的碰了几下,便笑道:“不疼的。”而他的手下意识的去摸衣裳。   结果不仅没有擦净,反倒弄了一手黏腻。   阮瑶立刻抽了布帕来,一面给赵弘擦手一面道:“不妨事的,等下自有奴婢收拾。”   小太子抬起脸看她:“我也想帮你的忙。”   阮瑶想拒绝,但是赵弘已经拿过了布巾,专心致志的开始擦桌子了。   太子殿下擦桌子,这大概是难得的奇景。   只是勺子还碎着,阮瑶怕赵弘划伤,很快就过去接手。   等阮瑶过去收拾好了榻几,便重新端起面茶喂他。   小太子则是看着碎成两半的勺子,问道:“这个要怎么办?”   阮瑶掰了块芋头糕,随口答道:“等下奴婢丢到后头院子里便是,坏了的东西,留下也是脏了地方。”   因着宫里物件多是官窑烧出来的,哪怕是普通的碗碟汤匙都价值不菲,就算碎了,若流到宫外也可能被有心之人僭用。   故而这些瓷器摔了以后,多是去专门的地方埋起来的。   小太子则是暗自记了下来。   坏东西,就要丢出去么。   赵弘眨眨眼,应了一声,然后咬了一口芋头糕,眉开眼笑。   真甜。   阮瑶则是伺候他吃完后,自己也冲了碗面茶喝,而后瞧了瞧他身上被污了的衣裳,道:“这件脏了,换一件吧,而且外头下过雨,冷得很,屋里虽然烧了炭火可还是有些凉,殿下还是多穿些。”   因着之前赵弘一直躺在床上,故而一直没有着外衣,只是里衣外面加上件缎衫。   瞧着端方,可到底不够保暖。   小太子昂头看她:“我不冷啊。”   阮瑶温声道:“感觉到冷便要生病了,这天气该多穿些的。”   赵弘眨眨眼,然后乖巧的应了一声。   而后阮瑶便去开衣柜。   其实阮瑶在宫中时日不短,对宫中贵人们的精致奢华也颇为了解,可在她打开赵弘的衣柜时,还是瞪大眼睛。   朱红色的柜子,里面便是叠的整齐的衣衫。   按照季节,材质,甚至场合细细区分过,数量繁多,看上去着实惊人。   阮瑶有些咋舌,一边翻找一边在心里感慨皇宫奢华。   她在东明宫前殿做过好一阵子工,哪怕那时候她还痴傻,可也记得刘嬷嬷说起过,宫中贵人的衣衫多是由尚衣局裁制,常做常新,能留在贵人衣柜里的也就是这一季要穿的,除了规制朝服和几件紧要衣衫外,其他的多是要常常更换的。   饶是如此,这里面的衣衫也不少。   而且每件都是量体裁衣,尽数手工定制,比高级定制还高级定制。   只怕有不少太子殿下都没上过身。   阮瑶偏头去瞧,就看到小太子正站在她身后,眼睛好奇的往柜子里看。   因着赵弘比阮瑶高了些,这会儿他微微俯下|身,下巴直接撂在阮瑶肩上,轻声道:“好多啊,这要穿哪件?”   阮瑶先是耳朵一红,而后觉得太子性子纯直,便不再看他,转过头继续找衣服,嘴里道:“殿下喜欢哪件?”   赵弘眨了眨眼睛,然后直接指了指最上头的那件:“我要穿这个。”   阮瑶一看,便发觉小太子指的是朝服。   大齐以玄色为尊,赤色为贵,能穿这两种颜色的必然是王族贵胄,而这件朝服也很精致,却不适合现在穿着的。   阮瑶便道:“除了这件,殿下还喜欢哪个?”   小太子这次细细端详了好一阵,实在挑不出,便伸手随便拽了一件:“这个也成。”   长袍雪青,刺绣精致却不会过于繁杂,瞧着颇为雅致,摸着料子也是正适合现在穿的。   阮瑶笑起来:“这衣裳不错。”   其实赵弘不过是随手抓的,见阮瑶说好,他便也觉得好,跟着笑眯眯的点头。   阮瑶则是帮他除掉了挂着的荷包,褪掉绸衫,而后拿起雪青长袍给他换上。   待抚平衣领袖口,阮瑶一面帮他调整玉带一面小心翼翼的抬眼打量。   之前只知道太子殿下模样俊秀,如今看来,身姿也是分外挺拔。   虽因病痛清减不少,但是他个子高,身量足,衣袍加身后越发显得尊贵清隽。   哪怕他不说不动,只是站在这里,也是贵气逼人。   不过等小太子和她目光相对时,立刻露出了一抹笑。   顷刻间,清冷眉眼变得柔和非常,说起话来也带着些小孩子似的跳跃:“瑶瑶挑的这衣裳真好看。”   阮瑶不自觉地磕巴了一下:“哪,哪里好看?”   小太子却说不出什么所以然,便直接道:“你选的就是好看的。”   这话简单直白,阮瑶也扬起唇角,笑意盈盈。   这下子轮到小太子发呆了。   莞尔浅笑,莹白如玉。   果然,什么都比不上瑶瑶。   瑶瑶最好看了。   而在阮瑶重新将荷包给他上时,赵弘手腕一转,将荷包拽下,塞回给了阮瑶。   她愣了一下:“殿下不喜欢?”   就见太子殿下笑着道:“瑶瑶给我选了衣裳,那我就给瑶瑶也选一个,给你的。”   阮瑶来的时候并没有管事嬷嬷教导规矩,她也不知道该不该收。   不过这人神情欢喜,她也不好推拒,便微微福身,道:“奴婢谢殿下赏赐。”   赵弘则是立刻给她把荷包挂上。   分明是小太子自己送人东西,偏偏瞧上去他比阮瑶还开心。   就在这时,顾鹤轩入了殿内。   大概是昨天的事情给顾太医留了教训,于是他在进门时,故意让今日守卫的季大扬声通传,还加重了步子。   小太子牢牢记得阮瑶说过的话,都不用她提醒,便立刻窜回到了床上,拉被子把自己裹好。   阮瑶吓了一跳,而后迅速回神,出了内室的门,轻声道:“见过顾太医。”   顾鹤轩温润浅笑,眼睛迅速扫过了阮瑶带着的荷包,而后对着内室屏风躬身行礼,声音温润:“微臣见过殿下,殿下福安。”   赵弘自然没有开口,躺的平平的,一动不动。   顾鹤轩则是笑容里带了些思量。   昨日他与大殿下已经商议妥帖,待外面的事情安排好,便要让太子“醒来”。   纵然太子的病症仍未痊愈,可是如果一直昏睡,只怕外面会越发人心浮动。   且皇上不只有一子,皇后亲生的六皇子也甚为得宠,若病太久,少不得授人以柄,流言四起。   如今东明宫内虽仍有董皇后爪牙,不过紧要地方已经安排妥帖,不必如之前那般忌惮。   虽然如今病症未愈,朝堂不稳,尚且还不能过多显与人前,可起码要让外人知道,太子已醒,无甚大事,才可安抚人心。   当然,小殿下单纯,其中诸多细节还要靠大殿下出现时加以筹谋。   故而这次顾鹤轩只是给赵弘诊脉,并未说起旁的。   而在他出门时,故意放缓脚步,隐约听到太子殿下声音传来:“瑶瑶,我记得他。”   顾鹤轩顿住步子,松了口气。   记得就好,省了许多事情。   而后就听小太子接着道:“之前便是他用针扎我,还划破我的手指,说我活不长了。”   顾鹤轩:……   这话小太子说的轻飘飘的,可是顾鹤轩与赵弘相识多年,最是知道这人心思。   哪怕现在的小殿下不知事,但他与大殿下终究是同一个人。   记仇这点只怕也是一般无二。   好在顾太医很快便听到阮瑶对小太子解释那是救人而不是伤人,赵弘对阮瑶格外信任,立刻就应下来。   顾鹤轩这才松了口气,心里对阮女官颇为感激,可也不敢多留,急忙离开。   哪怕太子分了叉,可根子上还是同一个,还是少惹为妙。   而阮瑶则是收拾了下内室里的东西,准备再去趟茶房,顺便拎桶热水来。   小太子拽了她的衣袖:“瑶瑶,外头有坏人。”   阮瑶笑道:“今儿还是季家兄弟当差,不妨事的。”   季大季二是昨日赵弘点过头的亲卫,阮瑶认得,如今的小太子却对此一无所知。   但小太子笃定知道阮瑶不会骗他,这才点点头,松开了手。   阮瑶便拢了拢衣领,走出内室,而后将荷包解下来放入怀中,这才离开。   茶房距离内殿不远,很快便到了。   只是这次阮瑶回来时,和月兰碰了个面对面。   这会儿月兰正气不顺呢。   之前她在东明宫中也算有体面的,只是赵弘素来不近女色,也不让宫女近身侍候,故而她虽有个女官名头,却连赵弘的衣角都碰不到,更别提攀高枝了。   在太子身边出头无望,她又是个心大的,便接受了董皇后收买,只盼着太子倒台,她可以借着皇后东风另谋前程。   原本的打算是让阮瑶顶下所有罪责,却没想到那痴儿去了三天,内殿依然太太平平,没有任何异状。   这让月兰有些坐不住了。   她想要联络董皇后,可东明宫如今竟好似铁桶一般,与她接头的小太监也一直未曾露面。   皇后娘娘更是没再驾临东明宫,引得月兰颇有些心慌。   今日她便是来瞧瞧太子情形,再做打算。   结果还没到内殿,就遇到了提着水的阮瑶。   月兰便觉得耳朵嗡嗡响。   她一直记恨着阮瑶,不然也不会上赶着给皇后出主意,把阮瑶顶到内殿里头去。   如今再次相见,月兰发现这人不仅没有被吓得瑟瑟发抖,也不曾如预想中的那般面容憔悴,反倒越发神采奕奕,瞧着比之前还水灵透亮,着实让月兰气的厉害。   阮瑶也看到了月兰,脚步微顿。   这人当真要看看郎中了,脸总是这般赤红,怕是真的高血压。   不过阮瑶并没有理会她的打算。   既然猜得出月兰不怀好意,自己也没必要做出表面情谊。   月兰却几步上前,阮瑶赶忙顿住步子,可手上拎着水,到底急了些,便有东西从怀里掉了出来。   是个荷包。   虽然阮瑶很快拾起来放进袖中,却依然让月兰眼睛一亮。   荷包她是认得的,即使一直未能到赵弘身边伺候,可是寻常看太子进出宫殿,月兰自然对他的近身之物颇为了解。   这荷包是太子贴身的,若是得了,自然可以出入宫门不受阻拦。   原本该是主子贴身的东西,结果到了阮瑶身上。   太子应该还昏睡着,那她定然是偷的!   月兰立刻拦住了阮瑶的去路:“怪不得你一直没有露面,原来是去主子身边做贼去了。”   阮瑶不解其意,抬起眼睛看了看她,声音婉转:“你让开些,我还有事。”   月兰却像是抓住了把柄似的,紧紧跟着阮瑶,压低声音道:“既然偷了东西还不赶紧交出来,如若不然,小心你的小命。”   可惜,她这话已经吓不到阮瑶了。   自己的小命都在赵弘那边悬着呢,旁人想要也拿不走。   于是阮瑶没理她,眼瞅着就要看到殿门了,便想要绕过她去。   结果月兰竟直接上手抢夺。   在她看来,阮瑶不过是的小傻子,呆笨得很。   当初被自己抢走了肥差,被打发去外殿做杂事,阮瑶尚且一言不发,都不懂得争辩,格外老实,那现在定然也不敢反抗才对。   傻子就是傻子,再好看也不过是个蠢东西。   可阮瑶却未如她所愿,立刻往后退了半步。   只是手里还拎着桶,多有不便,一时不察就被她从袖中拽掉了荷包。   若月兰只说话,阮瑶自不会如何。   可这人上了手,来势汹汹,阮瑶下意识地抬起胳膊轻轻一甩。   结果,寻常人拎一个都费劲的水桶,阮女官竟直接轮了起来,直直撞在了月兰的腰上。   月兰只觉得一阵钝疼,不仅荷包没攥住,人也往后飞了出去。   而在大殿的台阶下,是盛满了水的铜缸。   寻常宫里的饮水都是要由水车运送最清澈的山泉水进来的,而宫中的水井和铜缸多是为了救火之用。   故而缸上并未加盖,好巧不巧的,月兰直接就掉到了缸里。   咕咚一声,想忽略都难。   铜缸很深,脚踩不到底,引得月兰一声尖叫没喊完就灌了一口水,生生堵了回去。   站在门口的季大和季二对视一眼,悄然把迈出去的腿收回来,谁都没有上前。   昨日殿下的态度很明显,这身姿纤细的阮女官与殿下关系非同一般。   现下若是她吃了亏,季大季二自然要帮忙。   可现在瞧着,阮女官厉害着呢,根本用不到他们……   但在屋里的小太子听到了声响后却着急起来。   他不认得月兰是谁,可他听得出阮瑶的声音。   吵闹,惊叫,还有落水之声。   小太子立刻坐不住了。   之前他怕外面有歹人,可这会儿也顾不得许多,只管推门而出。   待他迈步出了殿门是,正正巧巧看到月兰想要爬出铜缸,结果手上一软又掉了回去。   深秋时节,又是刚下过雨,最是寒凉的时候,缸中水更是冰冷刺骨。   月兰只觉得浑身打颤,眼睛恶狠狠的盯着阮瑶,张嘴就想骂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傻子。   却没想到,一错眼便看到了正出门来的赵弘。   这是太子殿下生病以来以来头一次显于人前,本该是喜事,月兰却觉得心里一寒。   太子醒了。   太子,竟醒了。   不过她大抵是被冷水泡了,脑子有些转不过来。   若是安安静静,等等也就没事了。   偏月兰觉得自己好歹是在赵弘跟前奉茶多日,怎么也比傻乎乎的阮瑶强。   于是月兰立刻没了刚刚的凶狠,转而露出了楚楚可怜的神情,眼泪一串串的掉,颤着声音道:“殿下,奴婢,奴婢被这私盗财物的贱婢欺负,还望殿下做主啊。”   可赵弘看都没看她,只管大步走向了阮瑶。   这会儿阮瑶已经撂下了水桶,正挽着袖子,在里面捞着什么。   很快,就摸出来一个已经湿哒哒的荷包。   便是赵弘给她的那个。   小太子走到她面前,声音有些急切:“你没事吧?那人伤到你没有?”   季大季二听了这话,一个看天,一个看地。   一个缸里泡着,一个毫发无伤,太子能问出这话来也是偏心的厉害。   伤?   若真的伤了,那也是阮女官抡水桶使劲儿太大不小心累的……   阮瑶则是缓缓摇头,声音轻软:“我无事的。”而后她拧了拧荷包的水,眼睛看向了赵弘,“殿下,外头凉,赶紧回去吧。”   小太子立刻点头,带着阮瑶往回走。   两人的对话月兰是半点没听到,她嘴里还嚷嚷着忠心,喊着让太子捉贼。   赵弘脚步一顿。   若不是月兰提起,他还没注意道阮瑶手上的荷包湿透了。   刚刚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湿了?   定然是被这个缸里长出来的女人欺负了。   小太子微微偏头,道:“之前瑶瑶说过,不好的东西要丢出去的。”   此话一出,阮瑶想起自己早上是随口说起过。   他竟记得这般清楚。   而后小太子看向了季大季二:“你们听我的么?”   季家兄弟立刻躬身行礼,道:“属下尽听殿下差遣。”   于是赵弘点点头,将阮瑶护在身后。   他时刻谨记着阮瑶说过,不能对别人笑,故而小太子现下只是微抬眼帘,面无表情的看向月兰。   冷淡默然,让月兰的声音戛然而止,不自觉地打了个冷颤。   季大季二也低下了头,神色紧张。   阮瑶却没看到赵弘此刻的神情,只能听到赵弘的清澈声音:“把这个,连人带缸丢到后院去,坏东西,留下也是脏了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  小太子的日常——   记仇.jpg   牢记瑶瑶的每一句话.jpg   夸瑶瑶.jpg   =w=   修   谢谢亲亲们支持~本来想分开两章的,不过良心作者花还是一次发了出来   毕竟早已顿悟,稿子攒在手里并不会生小稿子(看天)   夸夸我,就会收获一个更加可可爱爱的勤快花哒哒哒   yoooooo扔了1个地雷——谢谢亲亲支持~啾 第7章   这话,说的干脆,还有些隐隐的狠厉。   若是坏了的东西丢到后院去,那是寻常,可这么个大活人扔过去,这样的天气,不是饿死就是冻死的。   阮瑶微微一愣,下意识地抬头看向了赵弘。   就看到小太子已经转过身来,正低头看她,避开了旁人目光,露出了个笑,眼睛晶亮亮的。   与刚学会握手便来找人讨夸奖的奶狗一模一样。   阮瑶也想起来,这话分明是自己之前对他说过的。   只是当时她说的是碎掉的瓷勺,不过随口一句,哪想到这人就听进去了,还记得一字不差。   阮瑶立刻松快下来。   想来这人是没有坏心的,他如今本就比水还干净。   于是阮瑶也回了个笑,轻声道:“殿下记性真好,等下我给殿下再拿些蓑衣饼来可好?”   赵弘立刻道:“多拿些。”   阮瑶笑着点头:“好。”   而两人说的话,旁人听不到,可是他们一前一后进殿时,赵弘脸上的神情被季家兄弟看了个满眼。   本以为自家主子该是满脸怒气,谁想到,竟是这般和缓,隐隐的还有几分笑意?   季大季二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错愕。   算起来,太子殿下算是个不错的主子,虽然性子冷淡了些,但对手底下人从不苛待,这便是好主子了。   可是他们同样知道,太子殿下很难讨好。   他不喜吃喝,不好美色,当初董皇后流水一样的美人送进来,也没见殿下动过分毫。   如今却是稀罕。   刚他们还以为殿下要发脾气,谁想到阮女官不过是和他低低的说了几句话,就让殿下欢喜起来了。   定然不是因为殿下变了,只能是阮女官有大本事。   想来也是,能用那纤细胳膊抡水桶砸人,怎么会是寻常人物。   季二性子活泼些,轻声感慨:“东明宫怕是要多个主子了。”   季大则是瞪了他一眼:“噤声,主子的事情岂是你我能议论的?”   不过他并没反对,毕竟季大自己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而后两人便都没再提起这事,转而看向了在缸里不知道是冻僵了还是吓傻了的宫女月兰。   季二道:“殿下说要把她丢到后院去,是不是……”说着,他轻轻的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   季大微微蹙眉,细想了想,才沉声道:“殿下做事,向来端正稳妥,自然不会没有由头就贸然处置宫人,想必是这宫女背后有什么不可告人之事,殿下发觉,却没有明说,便借着此事发作罢了。”   季二脸上露出了恍然神情:“原来如此,殿下当真是不动声色,我都没看出来。”   季大则是接着道:“既如此,我们就不能坏了主子的大事,这宫女便关到后院锁起来,等殿下处置便是。”   “大哥说的对,就这么办。”   而此时,在殿内的小太子并不知道自己随口一说就被人找到了诸多理由,他只是开开心心的等着。   待阮瑶拎着食盒回来时,他便立刻拉着阮瑶坐到软榻上,没说话,只用眼神催她快开食盒。   阮瑶便笑着把里面的蓑衣饼取出来,将碟子撂到榻几上,嘴里道:“殿下为何这般喜欢蓑衣饼?”   毕竟这蓑衣饼做起来并不麻烦,味道也比不得许多糕点的精致细腻,偏偏这人格外热衷。   小太子拿了一块,放到嘴里,腮帮子鼓鼓的,声音也有些模糊:“这是之前瑶瑶头一次给我带来的吃食,自然比什么都好。”   阮瑶闻言,便抬头看他。   对上小太子眉眼弯弯的笑脸时,阮瑶也不自觉地跟着翘起嘴角。   分明是简单的一句话,却暖人的恨。   见赵弘嘴角沾了些糖屑,阮瑶拿出帕子想给他擦干净。   可是就在她把手凑过去时,便感觉到赵弘往她这边凑了凑。   小太子微微抬头,阮瑶的指尖划过这人的脸颊。   因着外头秋风瑟瑟,阮瑶又是刚刚回来,手上难免有些凉。   小太子眨了眨眼睛,直接将她的指尖拢在自己的掌心。   这是做什么?   阮瑶一惊,下意识地想抽|出来。   可是对上他干净澄澈的目光后,阮瑶便觉得自己想多了,这人一派天真,哪里会有什么歪心思?   于是阮瑶的另一只手也拢住了他,温声道:“不妨事的,奴婢等下去暖炉那里烤一烤就行的。”   小太子觉得这法子比自己用手捂快多了,立刻点头,毫不犹豫的松开了阮瑶。   这让阮瑶更加确定,小太子半点坏心眼都没有。   果然是自己想的太多。   阮瑶一边烤火一边在心里批评自己,殿下心里年纪小着呢,她还是纯洁些的好。   不过之前小太子攒下来的两块饼,他坚持要两人分着吃。   而剩下约莫六七块蓑衣饼,阮瑶重新用油纸包包好,交给了赵弘。   待收拾停当,阮瑶去接着去暖炉旁边暖手,小太子则仰躺在软榻上,摸着自己的小肚子,一脸心满意足。   不过就在这时,他闻到了股若有若无的香味。   小太子第一反应就是捂住口鼻,猛地坐起身来。   因着之前防止他乱吃东西,顾鹤轩在饭食里加了些使人头疼昏睡的药物,便是带着淡淡的兰花香气。   这让小太子对一切有香味的东西都敬而远之。   这一弹起来,倒是把正烤火的阮瑶吓了一跳。   她回头去看,就瞧见小太子正皱着眉头盯着软榻瞧。   虽说芯子多变,可是赵弘的脸面依然是那张英俊模样。   他本就笼廓深邃,寻常笑着的时候瞧不出什么,可是这略一蹙眉,便能瞧出些当朝太子的冷冽威仪。   放在以前,阮瑶定然觉得怕。   可这几日相处下来,赵弘的诸多模样已经被阮瑶看了个遍,自然说不上怕了。   于是阮瑶走过去,往前探了探头。   便瞧见榻几旁边落了根钗。   这钗是昨日阮瑶束发所用,大抵是早上起床时匆忙,便掉了下去。   她立刻看向赵弘:“殿下可被扎到了?”   小太子扭头看向阮瑶,眉尖褶皱立刻纾解,脆声回道:“没有呀。”   阮瑶松了口气,而后伸手将钗子拿起来,对着赵弘福了福身,软声道:“昨日看殿下睡得早,奴婢便没有请示,便直接把被褥放到了榻上,刚刚收拾的时候掉了只钗,还望殿下恕罪。”   她的声音本就软糯甜绵,放缓了以后越发动听。   小太子都没听清楚她说什么就直接点了头。   而后,赵弘才反应过来。   对了,昨天他睡不着往外看,确实是看到瑶瑶在软榻上睡的。   瑶瑶睡在这里,也就是说,刚刚闻到的味道是她身上的?   他愣了下,接着便突然露出笑脸,重新趴在了榻上。   如今的小太子根本不懂许多,既不知道自己为何欢喜,也不知道何谓羞涩,他只是动了动鼻子,又嗅到那一丝丝甜香味道。   和刚刚吃的糕饼一样甜。   而太子苏醒之事很快就传到了顾鹤轩的耳朵里,顾太医只觉得是瞌睡送来了枕头,自然没有阻拦,直接让这消息传了出去。   一时间,东明宫内外骤起波澜。   不过这些暂时都和阮瑶无关。   她细细的整理衣柜,把应季的衣裳摆放好,光这一件事就耗费了一白天的时间。   小太子需要做的,就是乖乖坐在椅子上,在阮瑶把衣裳给他看时,他说句喜欢或者不喜欢就行。   只是赵弘更多的是说:“瑶瑶觉得这个好看吗?”   阮瑶便会仔细端详:“我觉得,颜色过于艳了些。”   小太子一本正经:“那我不喜欢。”   阮瑶就撂下这件,另取一个:“这件呢?”   “瑶瑶觉得这个好看吗?”   “挺好的,摸着便觉得穿上舒服。”   小太子立刻点头:“那我喜欢。”   阮瑶也明白了小太子多半是按着她的喜好选的,有些无奈,又有些窝心,而这一问一答之间颇有乐趣。   小太子也很高兴,不过到了晚上时候,他却睡不着了。   伸出手,紧紧地攥住了枕边的油纸包,小太子脸上露出了些许担忧。   蓑衣饼倒是多了,可会不会还有人来偷?   若是偷走了,那怎么办?   越是单纯的人,有了心事就越遮掩不住。   他便在床上像是烙大饼一样翻来覆去的。   阮瑶以为他难以安眠,便撑着精神,坐在床边杌子上,轻轻地拍着他哄他安睡。   赵弘见阮瑶已经睡眼惺忪,舍不得拖着她,便装作已经睡着了。   小太子装睡的本事在之前那些装昏迷的日子里锻炼的很是到位,连董皇后都能被他蒙骗过去,这会儿阮瑶也没察觉出异样。   她见赵弘睡了,便回了软榻上,安然睡去。   小太子则是睁开眼睛,没敢再翻腾,只是直直的瞪着床帐,在心里琢磨对策。   过了许久,小太子终于想出了一条妙计。   哪里都不如肚子里安全。   他把蓑衣饼都吃了,那不就不用怕人偷了么?   说干就干。   小太子微微侧过身子,面对着架子床内侧,瞧瞧的打开了油纸包,然后从里面摸出了一块蓑衣饼,直接塞进嘴里。   咔嚓咔嚓。   真香。   中间因为太干,小太子还起身喝了次水,而好一阵细细嗦嗦的声音后,终于停歇下来。   等大殿下睁开眼睛时,闻到的就是一阵阵香甜味道,以及肚子明显鼓胀的感觉。   待天光大亮,顾鹤轩趁着阮瑶出去时来拜见太子,赵弘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顾卿可有助消化的东西?”   顾鹤轩闻言一愣,抬头看去,便瞧见赵弘正一脸淡漠的坐在软榻上,手则是摁着肚子。   莫不是……吃撑了?   顾鹤轩觉得这种事情绝不像是大殿下会做的,大殿下年少时受过不少苦,胃口便落了病,如今吃喝都要仔细,虽不至于腹痛,可每餐都用的不多。   想来能做出此事的,只会是天真无邪的小殿下了。   顾鹤轩知道自己不该笑,可这种事情着实稀罕,他有些忍不住。   立刻咬了咬舌尖,顾太医努力端正神情,缓了缓神才道:“微臣这里有些山楂丸,能帮助殿下缓解些。”说完,他打开药箱,拿出了个罐子,从里头倒出两粒山楂丸递了过去。   赵弘面无表情的吃下去,心里则是咬牙。   有朝一日,一定,一定要让那小傻子好看。   不过在外人面前,大殿下从来不会泄露分毫,只管把山楂丸咽下,又喝了盏茶,才缓缓开口:“孤听季大说,昨日抓了个宫女。”   顾鹤轩点头:“她叫月兰。”   赵弘看了看她:“是谁?”   顾鹤轩心知自家殿下素来不近女色,满心都是朝堂储位,旁的连正眼都不曾看。   莫说是名姓了,只怕月兰站在他面前他都不一定认得出来。   于是顾鹤轩道:“是之前在内殿奉茶的宫女,与皇后娘娘身边的内侍似有来往。”   赵弘眉尖微动,声音淡淡:“既然是母后提的人,那必然不是个好的。”   顾鹤轩想说,阮女官也是皇后提的。   不过殿下向来护短,阮女官又确实无辜,自己还是闭嘴的好。   就听赵弘接着道:“谨慎起见,还请顾卿代孤去审审此女。”   顾鹤轩闻言,脸上露出了些无奈神色:“医者父母心,让微臣审人实在是有些下不去手。”   这话能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赵弘。   他瞥了顾鹤轩一眼:“你本就是以毒入医,想来此事不会让顾卿为难。”   果然,顾鹤轩很快露出笑容,依然温润儒雅,举止端方,恭声道:“微臣定不负殿下所托。”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脚步声。   顾鹤轩立刻退到一旁,而赵弘则是依然捂着肚子,眼睛看向门口。   而后便瞧见阮瑶步履匆匆的走了进来。   见到顾鹤轩在,阮瑶愣了一下,而后躬身行礼,待顾鹤轩回礼后,她便快步走到赵弘身边,用只有彼此能听到的声音哄道:“皇后娘娘的仪仗朝这边来了,殿下乖,让奴婢伺候殿下更衣。”   作者有话要说:  白天——   小太子:夸我夸我夸我.jpg   阮瑶:殿下真棒!   季家兄弟:殿下果然高深莫测啊   晚上——   小太子:只要我吃的够快,偷饼贼就追不上我   大太子:……你给孤等着   恭喜太子殿下达成#我骂我自己#成就,撒花~   =w=   更新送上哒哒哒   今天降温,有点感冒,亲亲们也要注意增减衣裳啊,比心   婓嗳扔了1个地雷、让我吃红烧肉扔了1个地雷、cloud扔了1个地雷——谢谢亲亲们支持,举高高! 第8章   董皇后此来,在赵弘的意料之中。   自己这位母后无论心里有多少城府心机,面上依然是仁善端方,对待自己这个记在名下的儿子,自是要有慈母做派。   此番听闻他清醒过来,董皇后定是要来瞧的。   于是赵弘便看向了阮瑶,不自觉地放轻了声音:“不碍事,瑶瑶不用担心。”   之前觉得瑶瑶这称呼肉麻,可是喊的多了,如今倒是分外自然流畅。   阮瑶对着他点头,可哪里能真的放下心来呢。   明面上,她是被皇后调来伺候太子的。   可阮瑶自始至终连董皇后的面都没见过,寻常宫人调换差使要经的种种章程也一概没有。   换言之,她是被直接丢过来的。   太子中毒之事,她虽不知是何人所为,但董皇后把她拉来背锅,起码说明这位皇后娘娘全然不似外人所说那般菩萨心肠。   既如此,小心些总是没错的。   于是阮瑶便轻声道:“既是娘娘来,殿下的衣裳要换件才好,奴婢总不好像是之前那样把殿下藏起来。”   一提到这个,赵弘就记起自己被她打横抱起往屏风后面塞……   孤绝对不能被人瞧见!   于是,赵弘立刻对着顾鹤轩使了个眼色。   顾太医见状立刻躬身告辞,心里却是想着,阮女官和殿下的关系果然不同,犹如稚童的小殿下亲近她就罢了,连大殿下都诸多维护,连换衣裳这种亲近事儿都要屏退旁人。   也挺好的。   顾鹤轩本就觉得自家殿下的日子过得过于刻板了些,不喜吃喝,不喜女色,简直是把金尊玉贵的日子过成了庙里和尚。   如今能开窍,自然是好事一桩。   顾鹤轩笑眯眯的行礼告退,走之前,还记得把装着山楂丸的瓷瓶留下。   阮瑶则是走过去,帮着赵弘将身上外衫褪下。   赵弘趁着阮瑶去放衣服的时候,又倒了颗山楂丸塞进嘴里。   而后阮瑶就扶着他去床上躺好   期间,阮女官耐心的细细叮咛。   比如见到皇后要喊母后,再比如不要什么都往外说,实在不知道的,就咳嗽两声,想来皇后也不至于为难。   最重要的是,不要随便笑。   自家殿下笑起来实在太好看,却不像别人眼中的太子殿下,用阮瑶自己的话说,就是一笑便崩人设,这事儿可不能随便做。   赵弘眼睛瞧着她,眼睛不自觉地往她腰间荷包上瞟。   不用旁人提起,他就能猜到,这是‘他’赐的。   既然是送出去的东西,自然没有要回来的道理,况且阮瑶待他尽心,得了恩赏也是应当,赵弘也只是看了两眼就收回视线,只管细细听着她的话。   越听越觉得这人每字每句都在为他筹谋。   似乎,许久都没有人这般待他了。   正想着,太子就感觉到嘴角微热。   抬起眼睛,就瞧见阮瑶正伸出两根手指,摁在他的嘴角上,嘴里道:“就是这样的笑,殿下等会儿可切莫如此。”   赵弘一愣。   笑?   他何时笑了?   见这人恢复如常,阮瑶满意的点点头,一面给他掩被角一面哄道:“殿下安心,待娘娘走了,奴婢陪殿下吃……”话没说完,阮瑶就看到了枕边已经空了的油纸包。   这里,本该有一包蓑衣饼的。   她微微一愣,而后就惊讶的看着赵弘,然后继续惊讶的看了看他的肚子。   刚刚还颇感欣慰的大殿下立刻就抿紧嘴唇,别开眼神,默默的嚼着嘴里的山楂丸。   谁的黑锅都是锅,背就是了。   这时候,外面已经有了侍卫请安声,阮瑶立刻快步出门,到了殿外,恭顺行礼道:“奴婢见过娘娘,娘娘福安。”   董皇后脚步微顿,偏头看了看阮瑶,目露惊讶。   虽说不再年轻,可董皇后保养极好,面上没有一丝皱纹,加上妆容精致,勾勒出了黛眉樱口,配上珠钗环佩,甚为尊贵。   即使是美女如云的后宫,董皇后依然不落下风。   可见到阮瑶,董皇后便觉得这后宫美人她还是没看全。   这样貌美的女子……多半是个祸害。   不过面上,皇后娘娘笑容和善,温声道:“你瞧着面生,叫什么名字?”   阮瑶虽没有被管事嬷嬷教导过,可是从民间遴选入宫的女子都要学规矩知礼仪的,这会儿她低垂眉眼,仪态端正,声音也清顺平缓:“回娘娘的话,奴婢阮瑶。”   董皇后眉头一动。   连声音都这般动听,果然不错,就是个狐媚坯子。   但很快,她就记起来。   似乎之前是听过这名儿的……   一旁的嬷嬷低声说了两句,董皇后便记起来,这人是她调给太子使唤的。   董皇后便多看了阮瑶两眼。   然后就看到了阮瑶腰上带着的荷包。   这可是太子近身之物。   莫非,这女子……   这时候,阮瑶觉得自己有些撑不住。   之前她一直在外殿当差,杂事做得多,没见过什么贵人主子,纵然知道行礼规矩,可真的要行礼的时候却是极少的。   哪怕阮瑶如今练出了气力,可保持着下拜姿势久了,还是觉得有些不稳。   于是,少不得微微摇晃。   在旁人看来,却像是在抖。   这让董皇后轻笑一声。   果然是个傻的,不过是多看两眼都要发抖,想来不足为患。   长得花容月貌又如何?   脑子不好使,什么都白搭。   于是董皇后不再看她,只管说了句:“都在外头等着。”而后便迈步进了内殿。   阮瑶往里看了看,微微抿起嘴唇,站到一旁,盯着殿外的地砖看。   不多时,便感觉到有视线凝聚在自己身上。   她微微偏头,就瞧见董皇后带来了不少宫人。   有几个内监,瞧着多多少少都有伤在身,领头的是东明宫的管事嬷嬷,姓田。   相较别人,她虽穿的旧了些,可气色不错,想来并没受什么罪。   阮瑶眨眨眼,便猜出这些是之前在太子近前伺候,后被皇后下令责罚的宫人。   另一边,田嬷嬷正紧紧盯着她,心里又急又气。   之前阮瑶刚入东明宫时,明眼人都能看出这是给太子挑选的近身人。   后来月兰塞了银钱,田嬷嬷又欺阮瑶憨傻老实,便把月兰送到内殿,转而将阮瑶打发了出去。   本想着用那些粗苯活儿磋磨一下,再好的美人不死也要憔悴,只要她失了颜色,自然无人提起旧事。   谁能想到,阮瑶依然水灵好看,甚至还趁着自己不在狐媚到了太子跟前!   假若这小蹄子把自己当初的那些事抖落出去,这东明宫哪还有她的立足之地?   田嬷嬷眉头紧皱,眼睛瞪她,想用凶狠样子吓吓阮瑶,让她和以前一样听话。   可阮瑶连个眼神都没给,只管默默地转过头,还悄悄地打了个哈欠。   田嬷嬷直瞪眼,气得喘粗气,却不敢像以前那样吆五喝六。   身后的几个小内监对视一眼,然后迅速低下头,各有盘算。   那荷包他们都认得,这位眼生的貌美女官想必是要翻身。   既如此,该如何站队,他们就要细细筹谋下了。   而阮瑶的心思,更多的是放在了内室。   她没法进去,自然不知道皇后和赵弘说了什么。   阮瑶只好在心里祈祷,希望小太子能安安稳稳,莫要有疏漏才好。   不单单是为了太子,也为了她自己的小命。   等董皇后出门时,阮瑶的心提起来。   待董皇后的仪仗离开,她的心才放下。   想来是没出什么事儿的。   却不知,董皇后憋了一肚子的气无处发泄。   一直到轿辇出了东明宫,董皇后才咬着牙道:“想来他从一开始就无事,本宫竟是被他摆了一道。”   刚刚赵弘与她说话时,应对自然,神色平静,还能细细周旋,哪里有半分疯癫之兆?   董皇后原本想着,只要这人疯了,那她立刻就能联络董家,将消息散播出去,然后鼓动皇上废太子,另立他的六皇子。   谁能想到,赵弘没疯,毫发无损,瞧着正常得很。   反倒是他辛辛苦苦在东明宫安排的人手,被这人拔了个干净!   跟在轿辇旁边的嬷嬷压低声音道:“娘娘,莫非就这般放弃?”   董皇后深吸一口气,这才道:“倒也不算是全无收获,起码,他有了破绽,本宫便有机会。”   “娘娘的意思是……”   “那个阮女,便是了。”董皇后狭长眼目微微眯起,嘴角微挑,“一个什么都不懂的痴傻女子,能有什么被瞧上的?除了脸蛋,便什么都没有。既然赵弘近女色,那就有办法对付。”   嬷嬷轻声道:“娘娘是要选太子妃?”   董皇后轻嗤一声:“选妃?美的他。太子岳家必然要是个有些权势的,本宫不会给他机会。想来之前不动心,只是因为那些宫女颜色太差,既如此,就再选些颜色好的,也算本宫没有苛待了他。”   太子之位不好做,半点错不能犯。   荒|淫自然算是错处。   嬷嬷心领神会,应了一声,脸上堆了笑:“娘娘英明,老奴这就去办。”   董皇后点点头,笑容一如既往的仁善温和。   此时,东明宫内殿,赵弘端坐桌前,微微闭上眼目。   之前董家参与了暗害,赵弘只觉得心痛如绞戾气上涌,可现在对着佛口蛇心的董皇后,赵弘却心如止水得很。   毕竟,董家是羊变成狼,董皇后一直心如蛇蝎,相较起来,自然是前者更恼人些。   而刚刚他的一番应对,想来能把皇后对付过去。   那人既知一击不成,定然不会在贸然动手,免得留下把柄。   这便给了自己筹谋的时间。   赵弘抽出了一张纸,磨墨执笔,很快便写下一封密信,折叠好后交给了季大:“送去给太子太傅张大人,切记,要亲手交给张大人,莫要假手于人。”   季大领命,迅速退出门去。   赵弘放下笔,准备起身。   可他的眼睛扫到桌上那个装着山楂丸的瓷瓶时,动作微微顿住。   太子殿下摸了摸小腹,而后重新坐了回去。   如今,这分魂之症才是紧要事。   赵弘虽常常念叨另一个自己是小傻子,但对他来说,小太子是他的年少时光,两人本就密不可分。   只是小太子单纯贪吃,与他的性情更是大为不同,想要细细遮掩,便要想法子让他长进些才好。   其实退一步讲,若是将阮瑶这知情人给处置了,一切就方便许多。   偏偏沉稳英明的太子殿下压根没想过此事,或者说他早已将阮瑶纳入羽翼之下,从未想过苛待。   于是,为今之计,便是要让小太子自己通透些。   赵弘重新拿了一张纸,执笔在上面写了行字——   “莫贪食贪玩,一切谨慎为先。”   至于小太子会不会信这话,赵弘笃定他会信的。   毕竟他身边是阮瑶,这姑娘最是小心,略一点拨便能知晓其中利害,小太子又一贯听她的,大殿下觉得这一句话就足够。   吃撑这种事,还是别有下回的好。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寻常能入内殿之人中,季家兄弟身负武功,脚步极轻,顾太医养身养性,步履沉稳。   只有阮女官,从来都是走得随性,步子哒哒哒的,很好分辨。   结果,刚刚在皇后面前尚且沉稳从容的太子殿下,此刻却有细碎慌乱。   他把刚刚写好的纸条揉了下,随手塞到了笔筒里。   就在这时,阮瑶迈步进了门。   刚刚她在外面听了好一阵子恭维话,弄得她现在耳朵都嗡嗡响。   宫中人向来不缺墙头随风倒的,这会儿瞧着阮瑶佩戴着太子贴身荷包,纵然现在还没明旨,可在旁人看来,她与太子的关系定然非比寻常。   毕竟太子殿下以前出了名的不近女色,如今有了这样一个如花似玉的亲近人,很难不让人多想。   结果阮瑶就被人围起来,这个说“阮女官有大前程”,那个说“阮姐姐定能飞黄腾达”,弄得阮瑶都觉得自己怕是多口仙气儿就能飞升了。   好在她还清醒着,时刻谨记自己的命还悬在太子身上。   有这么个坠子拖着,阮瑶这才没被吹捧得飘起来。   而她进门时,一眼就看到了正站在窗前的太子殿下。   赵弘生的挺拔,相貌隽秀,虽是只着里衣,依然掩饰不住沉稳端正。   这会儿他微微偏头看着窗外,阳光洒落,脸上有光影浮动,越发显得眉目如画。   阮瑶不自觉地顿了顿步子。   或许是她的错觉,她总是觉得今天的太子和昨天的有些不同。   到底哪里不同,阮瑶说不出,就是觉着……长大了许多。   赵弘则是时刻谨记隐藏身份,在对上阮女官的视线时,他扬起嘴角,轻声道:“瑶瑶。”   阮瑶回过神来,耳尖一红,在心里批评自己又胡思乱想。   他都病成这样了,心思最干净不过,随便胡乱想他的自己才是心眼歪呢。   而后阮瑶便笑着上前,温声道:“殿下,刚刚娘娘瞧出什么没有?”   赵弘笑容清浅,声音平静:“没有。”   阮瑶松了口气,一面关上内室的门一面道:“如此便好,殿下如今病还未好,要细细养着才是。”   最好旁人都不知道太子殿下傻了才好。   这点与赵弘心中所想殊途同归,他点了点头,眼睛扫了眼笔筒,心想着等下把那张纸条放在什么地方。   既不能太显眼,也不能太隐蔽。   这时候,阮瑶瞧见了桌上的瓷瓶。   她走上前,伸手将瓷瓶拿起来,没有贸然打开,而是先问:“这个,是娘娘留的?”   赵弘心里装着事儿,闻言便随口道:“顾太医留下的。”   阮瑶点点头,这几日她看得出顾鹤轩对赵弘的病症尽心竭力,想来是个好的,他留下的东西总比董皇后的妥帖。   于是阮瑶就打开来闻了闻,便是一股浓郁的山楂甜酸味道扑鼻而来。   她立刻看向了大殿下,赵弘也不自觉地捂住了肚子。   阮瑶立刻想起来刚刚那个空空如也的油纸包,眼中露出了些许无奈,嘴里道:“殿下以后还是要少吃些,六七块饼子一口气都吃了,对身子不好的。”   赵弘看了看她,想问问阮瑶能不能等明天再把这话说一遍?   毕竟大殿下小太子之间记忆不互通,跟他说是没用的……   阮瑶见这人不言,以为是小太子不高兴了,便放缓了声音哄道:“不妨事的,等下奴婢给殿下揉揉可好?”   赵弘闻言有些不解。   揉,揉什么?   阮瑶走到了暖炉旁边烤手,而后走到了赵弘身前,先帮他松了松玉带,不至于勒着,然后就用温热掌心直接捂在了他的小腹上。   或许是另一个自己的蠢劲儿影响到了他,赵弘竟没有立刻躲开。   直接便被阮瑶的手附在身上。   女人的手掌很软,很绵,而且刚刚暖过,热得很,赵弘像是被烫到似的往后退了半步。   他的眼睛不受控制的猛眨了几下。   这女人要做什么?   男女有别,授受不亲,发乎于情,止乎于礼……   就在他蹙眉之前,略略低头,赵弘就看到了阮瑶清澈的眼睛。   若说貌美女子,后宫里从来不缺,可阮瑶生的不单单是天仙容貌,还有一双干净眼眸。   清澈透亮,好似深山泉水,一眼就能望到底。   这样的姑娘,自己却那样想她,着实是……污糟得很。   赵弘的心逐渐平复,而后渐渐变得坦然。   并且他在心里批评自己游思妄想。   她是自己遇到的最良善之人,心思最干净不过,随便胡乱想她的自己才是心有邪念。   而阮瑶则是专心致志的给他揉着肚子,并在心里琢磨着,既然如今内殿里的侍卫都忠心,那等下到外面走走消食也好啊。   不过很快,两人都不自觉地动了动心思。   从未允许女子近身的赵弘并不知道,女人的手竟会这样软,这样热,这样舒服。   一直没见过太子真身的阮瑶也不知,他虽病了,但腹肌依然能摸出个大概,手感绝佳。   而后两人同时一愣,对视一眼。   接着便是默契的露出了浅笑,气氛分外平和。   他们心里却同时想着——   我在胡想些什么?   幸而这人心思单纯不知道。   真好。   作者有话要说:  大太子:要筹谋要布置要周旋,还要给另一个背黑锅,孤太难了   小太子:日常开心.jpg   =w=   更新!   为了大太子的山楂丸,小太子送红包叭   大太子:……最后还不是孤送,冷漠.jpg 第9章   待收拾停当,阮瑶便陪着赵弘出了内殿。   其实赵弘是想让她多给自己揉揉,阮瑶也想数一数太子殿下腹肌有几块。   不过两人都觉得不好欺负单纯干净人,便默契的选择一同出门散步消食。   而他们走出殿门时,季大季二便默默地跟在身后,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既不至于耽误救驾,也不会影响殿下与美同游。   处处都要小心主人心思,做亲卫也不容易。   阮瑶却没注意这些,只管惊叹的看着廊边花草。   之前从这里经过,还是她被月兰催着来时,那会儿阮瑶满心都是警惕,处处都是谨慎,自然没有心思去赏花看草。   如今倒是能有功夫细细观看了。   原本在给花浇水的一个小太监看到他们,立刻快步上前,直直的给赵弘跪下:“奴才来喜,见过殿下,愿殿下福顺安康。”   赵弘顿住步子,阮瑶不自觉地上前半步,挡在了赵弘身前。   这让太子殿下先是一愣,而后便是嘴角微动。   似乎想笑,可又给憋了回去,只道:“你起来。”   来喜立刻起身,神情似有欢喜。   他脸上还有伤,阮瑶认出来这人是之前从浣衣局被宽赦回来的宫人之一。   想来是之前东明宫的老人了。   她便扭头,看了看赵弘,轻声问道:“殿下,记得他么?”   太子殿下似乎仔细回忆了一番,才缓缓点头。   阮瑶松了口气,立刻退到了赵弘侧后方,微微低垂眉眼。   赵弘则是瞥了来喜一眼。   来喜之前是伺候赵弘穿衣束发的内监,说不上重用,可也是个聪明忠心的。   在这次能从浣衣局里全须全影出来的人里,除了管事田嬷嬷,便是他最说得上话。   至于那些不忠心的,想来是出不来了。   现下终于能看到赵弘,来喜便是有一肚子话想说,一腔忠心要表。   但他机灵,虽然年纪不大却很有眼力见。   这会儿得了赵弘视线,他一言不发的行了一礼,然后欢欢喜喜的跟在后头,与季家兄弟一样,保持着正好的距离,不远不近。   阮瑶则是跟在赵弘身后,与他一同继续往前溜达。   因着阮女官在外殿时便是做些杂事,侍弄花草也是常事,便从嬷嬷那里学来不少。   这会儿阮瑶就一边走一边给赵弘指着瞧:“这个是金花茶,长得漂亮却不易得,还有这株瑶台玉凤,便是当初我一点点养活后被人放到内殿的……那边金桂也开了。”   赵弘看过去,便看到片片叶子中点缀金黄,纵然隔了段距离,依然能闻到桂花香气。   阮瑶笑着抬头:“殿下能闻到吗?”   他看了看阮瑶,轻轻点头,眉宇间是难得的轻快。   其实阮瑶是头一遭赏花,他又何尝不是?   年少时艰难,长大了谨慎。   宫闱深不见底,朝堂波诡云谲,赵弘作为当朝太子除了要参与朝事,刻苦进学,还要防着背后暗箭,无一刻空闲。   自是无心赏花。   以前的太子殿下只觉得这是浪费时候的事情罢了,可现在,他却觉得别有一番意趣。   并非是这些花有多好看,而是因为身边这比花娇美的女子令人舒心得很。   虽只是一样样的念叨着花草,但就是听着舒坦。   就连他时不时头疼暴戾的脾气,现下也和煦安然。   阮瑶则是瞧着那桂花,略想了想,道:“瞧着桂花新鲜,不若奴婢去攀折一枝吧。”   赵弘闻言,脚步微顿。   脑袋里猛的闪过一句——   扪萝正意我,折桂方思君。   这,这是……   还不等赵弘反应,就听阮瑶接着道:“这新鲜桂花能入汤,晾干了可做糕饼,还能用糖渍了弄成糖桂花,”说完,她抬头看向赵弘,莞尔浅笑,“殿下觉得呢?”   赵弘:……   过了会儿,太子殿下“嗯”了一声,心里则是莫名的生出了些歉疚。   整天对着她想着些歪的斜的,真真有辱斯文。   而后阮瑶便走到桂花树下,自有宫人上前,帮着她折桂花。   赵弘却没跟上去,而是站在廊子里瞧,嘴里声音淡淡:“来喜。”   来喜立刻小跑着上前,恭声道:“奴才在。”   他本以为赵弘是要问问他这段日子如何,以及有何人在这期间叛变,他也准备好了一肚子的“密报”想说给赵弘听。   这时候就听赵弘道:“树下的,是阮女官,以后她便是东明宫的管事女官。”   来喜闻言微微一愣,而后很快应了下来。   心里则是暗自咋舌。   之前就听闻田嬷嬷要倒霉,这位阮瑶姑娘要冲天,如今看来是真的。   虽然现在还没过了明路,可以后这阮女官便是这东明宫宫人中的魁首了。   而后又听赵弘道:“记住,以后内殿之事尽有她管,旁人轻易不要入内,若有不敬,宫规处置。”   之所以这般,大殿下是有自己的打算的。   抬高阮瑶的位子,这是她应得的。   而让她统管内殿事务,便是看重阮瑶会尽心竭力守住另一个不知事的自己,也能省去诸多麻烦。   但是来喜闻言,心里却是不自觉地“呦嚯”了一声。   合着以后就阮女官能进内殿?   来喜半点不嫉妒,反倒格外兴奋。   他琢磨着,这阮女官不单单是翻身,只怕还要做主了吧?   也对,这样一个仙女儿似的妙人儿,不动心都难。   殿下也是人嘛。   而自己,则是成了知道阮女官隐秘身份之人,这不就代表着殿下也很看重自己?   来喜美滋滋的应了下来,等阮瑶挽着装了桂花的篮子回来时,他比刚刚越发恭顺。   阮瑶有些不解,却未细问,只管和赵弘又走了走,感觉起风了便回了内殿。   待进了内室后,赵弘就趁着阮瑶去收拾桂花的时候,将自己藏在笔筒里的纸团拿了出来。   抚平了些,大殿下琢磨着把这莫贪吃的纸条放到哪儿。   撂到桌上,未免过于明显,不用等晚上就能被勤快的阮女官瞧见。   塞到暗处,又怕小太子找不到,白白浪费了自己的一番心意。   若就这么不提了,可赵弘却不想再撑一次。   小太子吃来吃去痛快嘴,受罪的事儿却让自己来,大殿下觉得自己实在吃亏。   思来想去,赵弘把纸条放到了点心匣子里。   念着另一个自己贪嘴,总该能瞧见才对。   大殿下满意点头。   而当天夜里,又一场秋雨落下。   第二天早上便是雨过天晴,虽雨后寒凉,但是东明宫内却是一片热火朝天。   从浣衣局被赦免的内监们为了重新得到主子关注,自然要尽心竭力,而那些瞧着太子痊愈又有了盼头的宫人更是上赶着做工。   他们听闻,如今在太子近前的阮女官可是个好脾气,比田嬷嬷强多了。   努力些尽心些,才好在新女官面前露脸。   什么,说阮女官以前憨傻?   呸,浑说什么,那叫大智若愚,有着凡人不懂的智慧。   这些都被来喜悄摸摸的学给阮瑶听,引得阮瑶一阵无奈。   以其所有,易其所无。纤指调弦,泼墨成图。   就连她当初思绪混沌的痴傻,都成了大智慧,说的连她自己都信了。   不过人手多了后虽然杂了些,但是因着之前赵弘给来喜下的命令,故而宫人多是在外殿,能入内殿的也就只有阮瑶一人。   关上门来,日子和之前也没甚区别。   好处也是有的,起码不用天天靠着茶房的点心过日子了。   近身人纷纷回来,加上季大季二常在内殿走动,小厨房也恢复正常。   那些厨娘在太子病重的时候,除了煮粥就是熬药,白白浪费了一身本事。   现在太子身子大好,她们好不容易有了大展身手的机会,自然是要换着花样上膳。   因着昨夜下过雨,小厨房便张罗着做暖锅。   这暖锅用的并不是寻常百姓用的铜火锅,而是陶土锅。   因着宫中处处都精细,事事都讲究,吃食上纵然要美味,可是更紧要的是贵人们的安康。   故而涮锅这样的好东西在宫外自不妨事,但宫里是严禁将生食摆到主子桌上的。   更多是将食材煮熟,放入保温好的陶土锅里,做成暖锅呈上去。   如今刘嬷嬷已经从寻常嬷嬷成了小厨房里的小管事,暖锅也是刘嬷嬷细细盯着的,有她在,阮瑶也对这些入口之物放心些。   而这陶锅也内含锅胆,用的时候将烧好的炭撂进去便好。   因着赵弘不让寻常宫人入内殿,故而阮瑶专门找刘嬷嬷问过这陶锅的用法,这才让人端进去。   屋里,小太子正一手拿着一根筷子,来回摆弄,听到动静后便抬起头,眼巴巴的盯着阮瑶瞧。   阮瑶瞧见他手里攥着筷子,面前却摆着一盒点心匣子,就知道自家殿下这是等饿了,想啃糕饼呢。   她立刻让人把暖锅撂下,待宫人们离开后,阮瑶便哄他道:“奴婢耽搁了些时候,望殿下恕罪,这就摆桌。”   小太子哪里会怪她,立刻笑眯眯的点头,乖乖抱着点心匣子坐到一旁等着。   阮瑶去收拾桌子,赵弘低头打开了点心盒。   他尚且不知桌上的东西好不好吃,就想着先吃块芋头糕垫垫也好。   待打开匣子,小太子就瞧见了一张纸条。   这纸条看起来是被随意撕成细长的,边角不整齐,还揉搓过,留有不少褶皱。   上面便是大殿下留下的一行字。   小太子好奇的把纸条拿出来,摆弄了下,左看右看,而后眼中露出了疑惑神情。   这上头是啥?   他,看不懂。   赵弘盘算的倒是好,字也写得飘逸,却全然不知这时候的小太子不认字。   这上面来自赵弘的铁画银钩,在他眼中便是一个个的团在一起的墨迹,瞧不懂看不明。   不过小太子如今也不是对世事全然不知,这些日子他也在内室里转了好几圈儿,翻出来过不少东西,其中便有书册信件。   只是那些要不在架子上,要不在匣子里,都撂在稳妥地方。   小太子也聪慧,他虽不知身上病症几何,却渐渐明白太子不是轻易能做的。   心知自己忘记前尘,为了保全自己和瑶瑶,小太子对这些自然是能不动就不动,不管看到什么都原样放回去,连大殿下都没看出自己的东西移动过。   但是,这纸条放的地方随便得很。   点心匣子,那就是放点心的,怎么会有纸条?   加上书本的字端正,信件的字隐秘,反正就是没有这样一挥而就的飘逸。   而且条子还是揉过的,皱皱巴巴,也就比装蓑衣饼的纸包白点儿。   大抵就是捏糕用的,没什么要紧。   这时候,阮瑶正用钩子将暖锅上面的盖子掀开。   赵弘想过去帮忙,她赶忙道:“这个烫,殿下安坐便是,莫要伤了。”   小太子素来是听话的,闻言立刻乖乖坐好,而后瞧着陶锅好奇道:“瑶瑶,这里头都是什么呀?”   阮瑶温声道:“这里头有炖的软烂的羊肉,鹿筋,其他的也都是些暖胃的菜。”   小太子已经闻到了香味,眼睛就盯着暖锅瞧,直勾勾的,嘴里嘟囔:“那什么时候能吃?”   “待这炭火将锅多暖暖,便能吃了。”   “能快些吗?”   阮瑶将碗碟摆在太子面前,嘴里道:“这炭是烧好的,只是热起来还要些时候,总不会像是木柴或者纸张那样烧的旺。”   而后,阮瑶就瞧见小太子低头打开点心盒。   然后不等她反应,这人便拿了张纸丢了进去。   纸片见火即燃,但到底不大,很快就烧没了。   阮瑶见状一愣,赶忙过去拉住了小太子的手:“殿下小心,莫要伤了,”而后她觉得自己语气太急,便放缓声音,“以后可别这样。”   小太子看得出阮瑶着急,立刻乖乖坐好,点了点头。   阮瑶也知道太子虽不知事,但是只要答应了就会记得,这才宽了宽心。   而后她往暖锅瞧了瞧,见烧干净了,不由地问道:“殿下,你刚刚放进去的是什么?”   小太子回了个笑,声音清脆:“废纸。”   作者有话要说:  大太子:……   小太子:0v0   迅速退场的小纸条:我要用我燃烧的灰烬写一个惨字!   =w=   日更继续,比心   大太子的遭遇告诉我们,好好学习读书认字是多么重要啊(捧读.jpg)   下面是可以看看也可以跳过去的小科普——   1、扪萝正意我,折桂方思君:南北朝,范云,《送沈记室夜别》   2、瑶台玉凤:菊花中的名品,匙莲型,通体洁白。   3、暖锅:古代火锅分很多种,历史也很悠久,有炭锅有鼎锅还有鸳鸯锅,应有尽有,文里出现的暖锅不是涮锅,陶土锅也就是起保温作用的,里面都是熟食。当然,无论是涮锅还是暖锅,无论是清汤还是牛油,我,都喜欢,嗯! 第10章   待暖锅开了,赵弘就拉着阮瑶坐在自己身边一到吃饭。   其实这两天阮瑶是想着多注意些的,以前也就罢了,现在东明宫内热闹起来,出来进去都有人瞧着看着,她也不好和以前一样拿小太子当孩子哄。   故而只要出了门,阮女官便是最谦逊恭顺的,半点错处挑不出。   不过关上门,便是一切照旧。   小太子也习惯有阮瑶陪着自己,觉得好吃了就让阮瑶也吃,看着她也笑着点头,小太子就特别开心。   有人陪着吃饭比自己一个人要香的多。   而且这还是小太子有记忆一来头一次吃到这么多肉,一开始还小心翼翼的尝,到后面就是有多少算多少,吃得分外痛快。   羊肉入味,鹿筋软烂,其他食材也都是细细处置过的,半点杂味都没有,尽然是满口喷香。   小太子吃的腮帮子鼓鼓的,说起话来都模模糊糊:“好香,瑶瑶,这个好好吃,我每天都吃可以么?”   阮瑶则是笑着道:“如今殿下身子大好,想吃什么都行的,不过这暖锅燥热,都是大补之物,偶尔一次还成,多了怕是要伤身。”   小太子的眼睛亮晶晶的:“除了暖锅,想吃什么都行?”   “对,殿下想想晚膳,奴婢让他们去准备。”   他很仔细的想了想,然后高高兴兴的说道:“那我还要吃包子,就之前瑶瑶给我的那个大包子。”   阮瑶一愣,而后想起来,自家殿下忘了前事,自然记不得许多吃食。   除了点心面茶,也就剩个大包子了。   有点好笑,又有点心疼,阮瑶立刻点头应下:“好,奴婢这就去让小厨房准备着。”   而后,她便看到太子殿下低头摸了摸肚子,筷子还想往暖锅里伸。   阮瑶立刻记起昨天顾太医留下的山楂丸,便轻声道:“殿下,吃喝不急于一时,撑到自己个儿对身子也不好。”   小太子“哦”了一声,倒也听话,虽然依然依依不舍的看着陶锅,筷子却也放了下去。   阮瑶笑了笑,起身帮他盛了碗山楂酪。   这山楂酪是她特意找顾鹤轩要了方子,山楂去核,与冰糖一同加水熬煮道软烂,最后加入苹果,最是酸甜助消化。   小太子瞧着一碗红彤彤的东西颇感好奇,伸出舌头舔了下。   开始是甜,然后微酸,可酸味过后便是回甘,倒是好吃。   阮瑶怕他烫到自己,便拿着汤匙舀出来,吹凉了以后喂给他。   小太子便乖乖张嘴等着,看起来很是乖巧。   这时候,却听到外边传来了声响,阮瑶起身到窗边瞧了瞧,然后又坐了回来。   赵弘有些好奇:“是谁呀?”   阮瑶又给他喂了一口山楂酪,倒也不隐瞒,只管温声回道:“是田嬷嬷来了,以前她是内殿的管事嬷嬷,之前和其他几个宫人一道被打发到了浣衣局做工,刚被赦免回来。”   小太子听到了个新鲜词儿:“浣衣局?这是什么?”   阮瑶用帕子帮他擦了擦嘴角,耐心道:“如今朝廷设有八局,浣衣局是其中之一,寻常宫人若是犯了错,有的会责打后迁回原籍,还有的是被罚去浣衣局洗衣,很辛苦的。”   小太子眨眨眼睛。   洗衣服啊。   听起来不像有趣的样子,他便没有细问。   而后小太子眼睛又往窗户那里看了看:“那瑶瑶认识田嬷嬷吗?”   “算是认识。”   “那她好不好?”   阮瑶正撂下山楂酪,准备去端水来给赵弘漱口。   听了他的问话,阮瑶随口回道:“不好。”   换成旁人,阮瑶是不会轻易说好歹的。   宫中大多对事不对人,有个磕牙拌嘴也是常事,总不好什么都往心里装,那样才是要憋死。   但是她对田嬷嬷半分好感都没有。   月兰夺了她的差事,她知月兰用心不善,却没有很生气,毕竟月兰入了内殿后鲜少露面,或许最后拿自己顶包时存了坏心,可她也给了月兰一水桶,算不得两清,但阮瑶也懒得多作计较。   田嬷嬷却不一样。   这人不单单是夺了她的差事,还扭头便把当时傻乎乎的阮瑶打发去做杂事,吩咐下来的不少事情根本不是女子能做的动的。   之前阮瑶憨傻,只知道闷头干活,不曾细想。   如今细细回想,田嬷嬷便是一早就想要磋磨了她,根本不在意死活。   这会儿她被问到了,哪里能对田嬷嬷有半分好话?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普度众生的那是观音菩萨,她可没那个本事立地成佛。   不过阮瑶也就随口一说,现在对她而言,天大的事都比不过眼前这位小祖宗。   小太子倒很直白:“既然不好,那就别让她进来了。”   即使小太子如今单纯如白纸,但警惕小心像是刻在了骨子里一样。   除了阮瑶,他谁都不信。   阮瑶也怕田嬷嬷瞧出什么破绽,闻言便点点头,将杯盏递给了赵弘。   而后,阮女官便招呼人进门撤桌。   为首的便是来喜。   昨日大殿下不仅仅把阮瑶成了管事宫女的事情借来喜的口传出去,也顺道给来喜提了身份。   如今来喜小公公已经穿了新衣,带了腰牌,打扮的整齐干净,比之前清爽许多。   不过他的脸上一如既往的恭敬,弯着腰进来,弯着腰出去,都没敢往两边看,生怕瞧见点不该瞧的。   阮瑶则是要去小厨房一趟,告诉刘嬷嬷蒸包子,便跟了出去。   来喜就让人先将东西送回小厨房,自己与阮瑶一起朝着殿外走,少不得说些喜庆吉利话。   阮瑶昨天被吹的都快飘起来了,相当于一次恶补到免疫,这会儿倒是自在许多:“来喜公公莫要如此,以后我少不得有要麻烦来喜公公的,还望多担待些。”   来喜赶忙回了一礼:“阮女官快别这么说,若有事,我自然尽心竭力没有二话的,”而后他笑眯眯道,“阮姐姐喊我来喜就成。”   阮瑶笑着应下。   不过说起正事前,外头田嬷嬷的声音又传进来。   具体说什么没听清,最终是田嬷嬷跪在殿前,神色颇为坚定。   来喜站在门口往外探了探头,嘴里啧了两声:“她还真是锲而不舍,但也算自作自受,当初要不是她从中作梗,尽欺负姐姐,只怕姐姐也不用吃那么多苦,受那么多累,还大病一场差点烧糊涂了。”   阮瑶笑了笑,没说话。   心道,果然是传言不可尽信,田嬷嬷虽然不拿她死活当回事儿,可自己之前脑子不好使多半是穿书后遗症,和田嬷嬷倒没什么关系。   结果不过一晚上的时间,风向就从她“大智若愚”转变成了“被歹人所害”,倒是变的迅速。   不过烧糊涂这话倒像是说小太子呢……   见阮瑶不言,来喜以为她是脾气好,便轻声劝道:“我知道姐姐心善,可这宫里坏人多,姐姐还是要多些警醒才好。”   阮瑶自然知道他的意思。   她虽然无心害人,但也知道梁子结下了就不好解。   幸而阮瑶心思清明,便轻声道:“如今外殿之事,皆有来喜操持,殿下对你信任,我也安心,至于旁人,我是一概不认的。”   来喜听了这话喜不自胜。   他觉得自己入了未来主子的眼,又觉得阮女官是个有脾气的,这是大大的好事。   宫里的恩宠偏爱都是虚的,只有有脾气有脑子的人才能走得长远。   如今瞧着,阮女官这棵大树他是靠定了。   于是来喜又是一连串的奉承话,而后便高高兴兴的离开。   却不知,两人说的尽然被小太子听了进去。   他本是担心阮瑶,就凑到了门前,然后就把他们的谈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却没多说什么,等自家瑶瑶回来后他也不曾提起。   只是等午后闲暇,趁着阮瑶睡熟,赵弘就悄然起身,推门而出。   待他跨出殿门时,季二赶忙上前。   因着昨日赵弘吩咐季大出宫办事,故而这会儿门前只有季二留下。   他见赵弘出门,立刻行礼道:“殿下福安。”   小太子尽然学会了在外人面前端着脸色,幸而太子殿下原本就是面无表情居多,这会儿瞧上去毫无破绽。   而季二的话却让已经跪得有些发晕的田嬷嬷猛地清醒过来。   其实田嬷嬷的运气算是顶好的。   之前她不过是寻常嬷嬷,举止也不算端正,寻常宫人有的毛病她都有,旁门左道玩得溜,可论起正经本事却没多少。   偏偏因为如此,被董皇后一眼相中,早早安排到了赵弘身边,竟被她一步步熬到了管事嬷嬷位置上。   若说大错,她是没有的。   可是私底下的克扣打压从来不少。   之前太子容她,是因为宫内事务皆有皇后掌管,田氏蠢笨,虽不堪大用却好拿捏,这才没有动过她。   偏田嬷嬷觉得是太子格外倚仗自己,素来自视甚高。   这一次田嬷嬷眼瞅着之前被她欺负过的阮瑶攀了高枝儿,她自己却再不被允入内殿,这一天一夜里田嬷嬷处处被人奚落。   她回去苦思冥想,只觉是有人从中作梗。   作梗的人,就必然是阮瑶那小蹄子。   于是田嬷嬷就想着博上一把,卖一卖老脸,求着殿下把自己重新提拔回去才是。   只要她翻了身,定要让那些幸灾乐祸的人好瞧。   这会儿见赵弘终于出来,身边还没带着阮瑶,田嬷嬷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   她赶忙上前,“扑通”一声跪下,声泪俱下道:“殿下啊,老奴终于能再见到殿下了,这些日子老奴寝食难安,日日夜夜盼着殿下安康,好在神明保佑,神明保佑啊。”   小太子则是低头瞧了瞧她,开口道:“来喜有伤,你为何没有?”   这个问题,他没有掺杂任何旁的情绪,就是单纯想知道缘由。   毕竟听瑶瑶说,这些人都是被放回来的,旁人多少都有伤痕,偏这个没有,小太子不由得好奇。   但这话听在田嬷嬷的耳朵里却非比寻常。   她没受伤,那是因为她在东明宫里捞了不少油水,在浣衣局时也塞够了钱,这才能不做苦工不受责罚。   如今太子问起来,定然不会单纯只是问一句。   毕竟太子殿下是何等人物,每句话皆有深意,不由得人不警醒。   想来,他是已经知道了什么,这才来找自己发难的。   田嬷嬷身子微抖,而后眼珠一转,老脸一耷,又是哭诉道:“老奴侍候殿下多年,这次当真是被猪油蒙了心,求殿下恕罪,老奴的忠心日月可鉴啊。”   此话一出,一旁站着的季二暗自撇了撇嘴。   哪怕他不像大哥那样聪慧,可田嬷嬷说的如此直白,季二也琢磨出这人是在倚老卖老,求殿下轻饶。   偏偏田嬷嬷遇到的小太子根本不吃这一套,或者说他压根儿没往旁的地方想,这会儿只是沉着脸看她。   心里想着,她是不是听不懂话?   自己问的是伤,这人扯了一堆有的没的做什么?   田嬷嬷被盯得越发心慌,声音也弱了许多:“若是……若是……老奴愿自请去浣衣局为奴,只望殿下莫要生气,要保重身子。”   季二又撇撇嘴。   卖老卖不出,就要卖惨?   当真是活得精,一套又一套,衔接的倒是利索。   但是话已至此,想来殿下也不会跟她一般见识,终究田嬷嬷明面上的都是些小事。   该打打该罚罚,倒不至于再贬出去。   却不知如今的殿下并不是他们认识的那个了,而小太子心里,她犯得也不是小事。   和瑶瑶有关的,都是大事。   小太子便瞧着田嬷嬷,他出来本想问问这人为什么欺负瑶瑶,让瑶瑶受累。   可现在听了田嬷嬷的话,他突然嘴角翘起:“你想再去浣衣局?”他才听瑶瑶说的,那里可是辛苦得很。   田嬷嬷微愣,张张嘴似乎要分辩些什么。   但小太子已经在那之前温声道:“好啊,我答应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太子:你想去,就让你去,我真是个好人呐,瑶瑶肯定夸我   田嬷嬷:怎么不按套路出牌?   小太子:什么套路,我不懂呀(单纯的凝视   =w=   更新~一大章,我真棒,厉害得我叉会儿腰   发红包叭,反正大太子小太子谁发都是大太子发,那就把这个艰巨的任务交给大太子!   大太子:……   下面是可以看看也可以跳过去的小科普——   1、以德报怨,何以报德:出自《论语宪问》:“或曰:‘以德报怨,何如?’子曰:‘何以报德?以直报怨,以德报德。’”   2、山楂酪很好吃,很好制作,酸甜可口,不过不要多吃,倒牙,不要问我怎么知道的QvQ 第11章   大抵是今儿起得早,又为了让小太子吃上一顿暖和安心的午膳而忙了许久,又去细细背过了宫人名册,阮瑶着实累得很,便睡得深沉些。   午觉醒来时,已经到了申时。   她是对着窗子睡的,瞧着日头就感觉时候不早,赶忙坐起来。   没想到一扭头便看到小太子搬了个杌子坐在软榻旁边,正托着下巴盯着她瞧。   神色专注,眸子幽深,清隽面目上隐约能看出身居高位多年的威仪。   不过等他看到阮瑶睡醒,就立刻露出了笑,脸上深沉散去,只留下了一片暖意:“瑶瑶,你醒了呀。”   阮瑶显然没想到这人会盯着自己睡觉,加上刚刚睡醒,脑袋难免有些恍惚。   故而这会儿听了小太子的话,阮瑶只是点点头,待清醒了些才惊讶道:“殿下在这里做甚?可是有什么事情要吩咐奴婢的?”   小太子摇摇头,又点点头,声音清软:“我有事儿想告诉你,见你睡着了,我也不知道做什么,就在这里等你了。”   以前阮瑶没来时,小太子谁都怕,每天除了躺着装晕就是被孤鹤轩下的药弄得昏睡。   一直到阮瑶来了,小太子才有了说话的人,日子也有滋有味起来。   细算起来,没有她,自己还真不知道有什么事情可以做。   阮瑶被这句话弄得心里微酸,想说什么,结果一抬头就对上了赵弘笑眯眯的眼睛。   这双眸子,黑白分明,看起来干净又清亮,还带了些掩饰不住的兴奋。   这一瞬,阮瑶突然想到了那些总是趴在门口等待主人回家的毛茸茸们,这让她下意识地伸手想要摸摸这人的发顶……   咳咳。   阮瑶立刻把脑袋里的胡思乱想给清了出去,也准备把手收回来。   无论眼前的太子是不是痴的,自己都不好这般放肆,不然以后太子病愈,自己说都说不清。   可是不等阮瑶收手,赵弘就已经主动凑了上来。   他把脸贴在阮瑶掌心,然后嘴里嘟囔道:“脸上冷,瑶瑶捂捂。”   纵然阮瑶把他当孩子哄,可是这般主动还是惹得阮女官耳根一红。   而后便感觉小太子的脸颊微凉。   阮瑶这才注意到赵弘并没有拿着暖手炉,身上也未穿厚重外衫,纵然屋子里燃了炭火,可也不能全然挡住深秋寒凉。   她又摸了摸赵弘的指尖。   果然也是冷的。   阮瑶赶忙起身,去拿了手炉塞给他,而后又取了袍衣来让他穿上,嘴里道:“是奴婢考虑不周。”   分明知道如今这人不知冷热,她该多注意些才是。   要是病上加病就麻烦了。   赵弘则是乖乖站着由着阮瑶给自己束腰带,嘴里道:“不怪你,是我刚刚出去了一趟。”   阮瑶微愣,昂头看他:“殿下去了何处?”   小太子乖乖回答:“就是到殿外看了看,她说想回浣衣局,我答应了。”   “谁?”   “田嬷嬷。”   阮瑶有些错愕,快步走到窗边往外瞧,果然外面已经没有了田嬷嬷的身影。   那人怎么会想离开东明宫?   在这里,田嬷嬷好歹有资历,想来旁人虽不会如以前那般追捧,但也不至于让她受苦。   可去浣衣局不同,如今田嬷嬷已是没有了管事嬷嬷的身份,想来银钱也不剩多少,不然不至于冒着风险到太子内殿外磕头。   若再进浣衣局,不死也要掉层皮。   可阮瑶也知道现在的小太子是不会说谎话的,也没有坏心眼,他说是田嬷嬷自请,那必然是田嬷嬷自己想要去的。   事有蹊跷,但结果不错,阮瑶对内情也不在意,很快脸上便缓缓露出了个笑容。   她一边帮赵弘整理腰带一边软声道:“多谢殿下宽仁,想来田嬷嬷以后也会感念殿下恩德的。”   就见小太子微微扬起下巴,颇为得意道:“那是自然,我可是个好人。”   阮瑶笑着道:“对,殿下是个大大的好人。”   为了奖励太子殿下的“仁德宽厚”,阮瑶把为了不让他贪嘴多吃而藏起来的蓑衣饼拿了出来。   虽只有三块,但小太子除了掰给阮瑶的那半块外,剩下的一口没留,尽吃进了肚子。   再多的阮瑶就不给了,生怕小太子又撑到自己受苦受罪。   而顾鹤轩听闻此事后,来时又默默留下了几瓶山楂丸,并准备以后找机会跟阮女官说一声溺爱孩子的危害。   现在,还是回去再多找些消食健胃的方子比较好。   待送走了顾鹤轩,阮瑶并未回殿,而是去了自己在外殿时居住的屋子。   之前被调到内殿伺候时,阮瑶来的匆忙,除了几件贴身衣裳外就没带别的。   现在得了空闲,她便回来细细收拾一番。   大抵是因为阮女官身份已不同往昔,屋内并未安排别的宫人,一切都保持原样。   阮瑶进去后的头一件事便是把藏在床下的匣子取出来。   打开,里面是几双鞋垫,几支珠钗,还有被包裹好的三百千。   这些都是阮家人给她准备的。   虽然阮瑶是穿书而来,可她是胎穿,这一世,便是她的新生。   她有父,有母,还有兄长。   阮家父母抚养她长大成人,教她读书知礼。   即使当初的自己脑袋不好使,可二老从未嫌弃过,一直好好教养着,这才使得阮瑶识字,还养出了好容貌。   也正是因为这好容貌,她才被当地遴选宫人的官员看中,随着其他人一并带到京城。   阮家二老舍不得,可那官员把皇宫描绘的富丽堂皇,说阮瑶这样的好模样必然不会吃苦,加上遴选宫人是奉了旨意的,他们拒不得,只能应下。   鞋垫是阮母熬了好几个日夜纳的,珠钗是阮父掏出家底给她置办的,而这三百千,则是阮瑶的哥哥亲手抄来送她的。   或许当不得什么钱,可在阮瑶心里,这些物件无比贵重。   即使当初她还是个傻姑娘,也未曾想过动用,生怕被人抢了去。   这会儿阮瑶已经不怕有人抢,只管拿着自己带来的小包袱皮把这些都给裹好了,连带着另几件衣裳一起包上,准备等下提回去。   这时候,刘嬷嬷往里探了探头,道:“是阿瑶回来了吗?”   阮瑶立刻应了一声,起身笑道:“刘嬷嬷福安,我正想着等下去小厨房呢。”   刘嬷嬷见门开了便试着问了问,见真是她,立刻进来,挽住了阮瑶的手连声道:“当真是你,今早事儿多,都没来得及说说话,也没问你,这些日子过的可好?”   阮瑶知道刘嬷嬷待自己的向来是关心的,她便把那些担惊受怕的事儿都给掩了去,只说:“都好,殿下仁德,待我也和善,自然是一切都好。”   刘嬷嬷原本脸上带着笑,一听这话,神情微微一滞。   而后刘嬷嬷回身将门关了,转身拉着阮瑶去桌前坐下,这才轻声道:“阿瑶,你跟嬷嬷说实话。”   阮瑶眨眨眼,“嗯”了一声。   刘嬷嬷却有些犹豫,想了一会儿才道:“我听人说,现在……内殿就你一人伺候?”   此话不假,阮瑶自然点头。   可刘嬷嬷只觉得担心。   在她心里,阿瑶还是那个干起活儿来不知道累,被人欺负也不知愁的傻姑娘。   宫人之间就罢了,好歹有宫规约束着。   可现在她伺候的是太子,这东明宫里顶顶尊贵的人。   刘嬷嬷已经听人私下里在传了,说是太子殿下对阮瑶一见钟情,如今明面上是管事女官,可早晚都是要纳了的。   纳什么,刘嬷嬷没敢细想。   本想着是别人误传,如今见阮瑶点头,刘嬷嬷只觉得眼前一黑。   得,就留一个人伺候,没事儿也变有事儿了。   好好的白菜被猪……不对。   刘嬷嬷在心里念叨了几遍“老奴失言,太子勿怪”,可到底没能安心。   她在宫里时候久,见多了女子争宠闹出来的龃龉波澜,富贵背后尽然是萧索,多少聪明女子都逃不过,刘嬷嬷自然怕阮瑶吃亏。   不好明着劝,刘嬷嬷便拐了个弯儿:“这条路不好走,阿瑶你要想清楚才好。”   阮瑶以为她说的是伺候太子,心想着换成一般主子自然不容易,可小太子刚刚还把脑袋往她手上塞,她除了要仔细遮掩外,似乎没遇到什么难事。   于是阮瑶便笑着道:“不妨的,殿下待我好也就是了。”   刘嬷嬷以为她情根深种,又劝道:“可正主早晚会来。”太子是要娶正妃的,到时候阿瑶如何自处?   阮瑶则是道:“嬷嬷放心,我不怕的。”正主不就是田嬷嬷么,如今这位前任管事嬷嬷已经自己去了浣衣局,她自然没什么好怕的。   刘嬷嬷闻言,却是一顿,上下打量了阮瑶一番。   还是那个花容月貌的好模样,眼睛却比当初明亮很多。   当真是开了窍,知道争了。   既知道阮瑶有打算,刘嬷嬷便安了心,脸上重新有了笑:“那就希望阿瑶你一切顺遂。”若是能在东明宫当主子,这般相貌再聪明些,想来也是好的。   阮瑶也笑着回道:“多谢刘嬷嬷。”只要好好照顾太子,她自然能顺遂的。   一番鸡同鸭讲,两人相视一笑,彼此都甚为满意。   随后阮瑶就带上了包袱与刘嬷嬷去了小厨房,告诉她们晚上蒸包子。   只是不要做得太多,适量便好。   待蒸得了,来喜便来取膳食。   原本这种零碎事儿是不用来喜做的,毕竟传膳太监不仅费时费力,还要为主子尝菜试毒,颇有些凶险。   但是来喜伶俐,恨不得抓住一切机会在太子殿下面前表现,传膳是难得能进殿的机会,于是来喜便把这事儿安排到了自己身上。   回去时,宫人们拎着食盒,端着碗碟,来喜则是拿着拂尘跟在阮瑶身边,笑着同她说话。   大多是些东明宫里的细碎事,比如什么时候宫宴,什么时候换装,就连殿前的花草何时更换,殿内的摆设如何维护,来喜都讲的头头是道。   这其中,有些是他原本就知道的,还有些是来喜费尽心思打听来的,就为了在阮瑶面前卖好。   阮瑶本就对东明宫了解不多,如今来喜主动说起,阮瑶自然听的认真。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宫道上有一队人经过。   阮瑶和来喜立刻顿住了脚步,身后宫人也跟着站定,低垂眉眼,一言不发。   待他们走过去后,阮瑶才轻声问道:“那是何人?”   来喜回头看了看,这才压低声音回道:“是宿大姑娘和宿四郎君,”他知道阮瑶之前一直在外殿,怕是对朝中事不甚清楚,便解释道,“她们是宿侯爷的儿女,宿侯爷的夫人陈氏又与陈贵妃是嫡亲姐妹,宿大姑娘便与陈贵妃所生的三公主交好,故而常常入宫,寻常见到也不奇怪。”   这关系当真是一环套一环,阮瑶听完,在心里细细理了理才算弄明白。   不过很快,她就注意到另一桩事。   宿?   这姓氏并不常见,除了这次,阮瑶记得自己以前也是听到过的。   在原本的剧情里,赵弘是残忍暴戾的反派,而书中英明神武、武功盖世的男主好像就是姓宿的……   他有多强,赵弘死得便有多惨。   阮瑶不自觉地抖了一下。   她立刻扭头看向来喜:“不知公公晓不晓得一位叫宿韫的郎君?”   来喜笑道:“阮姐姐说的便是宿四郎君啊,刚刚过去的就是。”   阮瑶立刻回头,略瞧了瞧,眼中带出了些疑惑:“哪个?”   来喜用拂尘挡着手,悄无声息的点了下:“抱着的那个。”   ……抱着的?   阮瑶一愣,跟着看去。   就瞧见传闻中力能扛鼎的男主宿韫,这会儿正软趴趴的靠在嬷嬷怀里,嘴里吧唧吧唧的舔着关东糖,吃的格外开心。   作者有话要说:  刘嬷嬷:正主早晚会来……   阮瑶:田嬷嬷?我不怕   刘嬷嬷:什么!太子要娶田嬷嬷?!!   阮瑶:……???   大小太子:……!!!   =w=   今天,作者花不小心跌了一跤,之前有次手疼导致许久不能碰键盘,结果这次我在危急时刻下意识的把手举起来,pia在了地上……   QvQ   好在没大事,心疼的抱抱自己   来,我们来看可以跳过也可以看看的小科普叭——   1、三百千:《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   2、关东糖:又称灶糖、大块糖、麻糖,是用麦芽、小米熬制而成的糖制品,一般有三寸长,一寸宽,扁平,呈丝条状,有粘性,略硬,十分香甜。 第12章   比反派傻了更可怕的事情是什么?   大概就是主角还在吃糖吧。   阮瑶盯着尚未苦大仇深的奶娃娃宿韫看了两眼,而后迅速收回目光,不发一言的和来喜往回走。   来喜有些好奇,但也没有细问。   在这宫里人情复杂,谁都有秘密,面子上一团和气就好,都问清楚便没意思了。   只是来喜无论如何想不到,身边这位阮女官脑袋里念叨的事情颇有些大逆不道。   一会儿一个造反,一会儿一个弑君,随便哪条说出来都够掉脑袋的。   好在阮瑶沉得住气,面上半点不漏,只在心里细细盘算着。   一开始瞧见宿韫还是个小不点儿确实是让阮瑶有些惊讶,但是冷静下来后,觉得也属正常。   书中暴虐无道的赵弘现在只是太子,尚未继位,距离剧情开始还有好多年,算下来宿韫确实年岁不大,如今正是个小豆丁的年纪。   而且阮瑶也拿不准剧情会不会按照书中发展了。   毕竟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反派暴君赵弘昏庸无道,残害忠良而起,若非他屠杀宿韫满门,也不会逼得宿韫远走他乡,一番奇遇后造反登位。   如今,从根子上就有所不同。   阮瑶实在看不出自家太子殿下哪里暴虐哪里昏庸。   这一傻,反派的路大概走不通了……   正想着,不知不觉就走到了东明宫外,阮瑶瞧见有人在宫门外徘徊。   那人虽是内监打扮,可衣裳瞧着比寻常宫人要好上不少,腰上佩戴着锦袋,想来是个得脸的。   阮瑶不由得顿住步子,来喜也跟着停下,顺着阮瑶的目光看了过去,细细打量之后笑着对她道:“阮姐姐放心,这人是张大人身边的顺子,一直是常来东明宫的。”   阮瑶对外头的事情不甚清楚,不由得问道:“张大人是谁?”   来喜细细解释:“当朝太子太傅,张文敏大人。”   太子太傅,便是殿下的老师了?   即使阮瑶并不知道这官阶有多高,但既然能做太子太傅,想来不会是寻常人。   大齐奉行天地君亲师,老师学生之间的关系格外亲近。   只是不知张大人与赵弘关系几何。   就听来喜道:“之前张大人逢五逢十就会到东明宫来教学授课,偶尔无课时,也会让人带些用的书册进来,有时候还会送汤水,只是宫中不好让臣子频频出入,殿下就让顺子到张大人身边,也好在宫中行走。”说着,来喜还吹了赵弘一番,“殿下的诗文书法皆是万里挑一,张大人每每说起都是赞不绝口,殿下还常让顺子带些墨宝回去让张大人品评。”   ……这可不成。   阮瑶并不知赵弘现在书法如何,可让他背诗作文是万万不成的。   小太子也就是在夸好吃的时候词汇量多些。   她不自觉地抿起嘴唇,压低声音道:“这位顺子公公常常见殿下?”   来喜点头:“隔两天就来一趟。”   阮瑶一听,便想着这人怕是对赵弘无比熟悉,既如此,更不能让他进去。   张大人无论如何亲近,到底是朝中人,若是被这位顺子公公瞧出太子不对劲,回头张大人知道了,没事也要闹出事来。   阮瑶便与来喜走上前,快步朝着宫门而去。   这会儿顺子手里捧着一个木匣,正往里张望,想要进门。   但太子病重后,大殿下明里暗里换掉了不少看守的宫人侍卫,现在门口的守卫都是生面孔,即使认得顺子,也不会让他轻易进入。   这时候,来喜迎着顺子走上前去。   顺子是认得他的,立刻快步走下台阶,对着来喜道:“来喜公公,你跟他们说说吧,我家大人有东西要交给殿下,可耽搁不得。”   来喜虽年轻,但他在宫中时间不短,又素来有眼眉高低,这会儿只管笑着放缓声音劝道:“你也莫要怪人家,殿下病愈不久,现在最经不得吵闹,若没有殿下点头,谁敢随便放人?”   顺子一愣:“不是说殿下醒了吗?”   “殿下醒是醒了,但也要静养不是?寻常你送东西来,也都是托人转交的,要是有口信告诉我……不,告诉阮女官就是了,她自然会代你转达。”   顺子并非是宫中人,寻常都是在张大人身边走动,加上东明宫这些日子许进不许出,他自然不清楚内殿已经换了管事。   不过瞧着他的神色颇有些不情愿,嘴里嘟囔着:“大人是让我务必交到殿下手上,来喜公公你不是让我难做么,寻常殿下也不曾让人挡着,如今倒是……”正说着话,顺子看向了阮瑶。   眼神相对的瞬间,阮瑶就瞧见这个眉星目秀的小太监突然脸色发白,而后就是猛地涨红。   直接从脑门红到了下巴颏,呼吸都有些喘,眼睛瞪得溜圆。   阮瑶本想要和这位太子太傅跟前的顺子公公认识下,结果被这么一瞪,把阮瑶还未出口的话又憋回去了,下意识地轻咳一声。   顺子立刻把头低了下去,刚才还絮絮叨叨的嘴巴登时没了动静。   来喜见状先是皱眉,而后笑着打趣:“少看东看西的,阮姐姐是能随便瞧的吗?小心你的眼珠子。”   顺子低头不语。   来喜接着道:“顺子公公还不知道吧,这位是如今的管事女官,姓阮,以后张大人有什么吩咐只管告诉我们阮姐姐就是了。”   这次顺子没有反驳,直接把木匣子递给了阮瑶,而后匆匆行礼,逃似的离开。   来喜瞧着顺子的背影,脸上没了笑脸,冷哼一声,轻骂了声:“什么东西。”而后他看向阮瑶时又有了笑脸,道,“以后阮姐姐离他远点,我瞧着顺子心里是个没数儿的。”   懒蛤|蟆想吃天鹅肉,也不怕扎破了嘴。   阮瑶却不觉得顺子有这个意思。   因着模样好,阮瑶没少被人明里暗里盯着瞧,可这人刚刚的模样分明是怕。   自己有什么好让他怕的?   阮瑶颇为不解,不由得多看了顺子的背影两眼,到底没想起来以前哪里见过,便没多问,只管拿着木匣进了殿门。   这会儿小太子正坐在桌边,双手捧着下巴,直勾勾的盯着门口瞧。   看到阮瑶进门,他立刻坐直了身子,高兴的弯起嘴角,眼睛都开始放光。   等看到后面提着食盒的宫人后,小太子便收敛了神情,眉眼微垂,一副平静冷淡的模样。   瑶瑶说,不能随便对人笑。   只要是瑶瑶说的话,他都是一直记着的。   不过阮瑶注意到,这人的手一直在桌子底下动来动去,活泼得很。   阮瑶便走到了太子身边,明面上盯着人摆桌,暗地里是挡住了自家殿下躁动不安的手指尖。   待来喜试过菜后便与宫人们退出去,全程安安静静,连眼皮都不曾抬起。   阮瑶并未合上内室的门,这样才能第一时间看到殿内来人。   她先去瞧了瞧暖炉,又用自己的手背碰了碰赵弘的手背,感觉这人身上还是暖烘烘的,阮女官才安下心来。   小太子则是小心翼翼的睁开一只眼睛,瞧见没了外人,立刻有了笑脸,伸手拍了拍身边的椅子,声音清脆:“瑶瑶来坐。”   阮瑶以前还不敢,现在自在许多,直接坐下,而后便把木匣拿出来。   她没有打开看,只是盯着瞧了瞧,而后看向小太子问道:“殿下记得张大人吗?”   小太子正盯着桌上的白包子,琢磨着该吃哪一个,闻言下意识回答:“不记得。”   多的阮瑶就没再细问,起身将木匣妥帖的放到了架子上,用布盖好,这才重新到了桌前安坐。   之后,阮女官并未动筷,只是托着下巴瞧他。   似乎想要端详出来,赵弘有什么做反派的潜力。   小太子则是伸手拿了个包子,啊呜一口咬下去。   便是满口鲜香。   之前阮瑶带来的肉包是刘嬷嬷塞给她的,充饥就行,里面的馅顶多就是有个味道就是了。   可这次的不同。   厨娘们为了让主子吃得顺心可算煞费苦心,包包子都要格外精心。   这肉包不单单皮软馅香,汁水也很丰富。   并非是刻意包进去的皮冻,而是搅的水馅儿,肉香浸入松软外皮,咬开流油,鲜美得很。   感觉到今天的肉包比那天的还好吃,赵弘笑的眉眼弯弯,脸上一片欢欣。   待吃的兴起,他的嘴里还哼了几声。   阮瑶听得出,这是之前赵弘睡不着时,自己为了哄他而哼的。   曲调很好分辨,毕竟《世上只有妈妈好》这歌儿整个大齐加起来顾忌也就自己会唱。   这时候,大抵是吃的急,小太子有些打嗝。   阮瑶赶忙给他盛了碗汤,感觉汤碗略热,又去倒了茶。   赵弘接过来一饮而尽,舒了舒气,便昂头对着阮瑶笑道:“还想喝。”见阮瑶还在盯着他瞧,小太子不自觉地用手擦了擦脸,“瑶瑶总是看我,是哪儿脏了么?”   结果本来白白净净的脸,被抹了一片油花。   阮瑶赶忙拉住了他的腕子,那手帕给小太子擦脸,嘴里温声道:“不是的,是奴婢刚刚想事情有些出神。”   小太子乖乖抬着头让她擦,闻言,好奇道:“什么事儿?”   阮瑶自然不会告诉他,自己在心里琢磨小太子抄人家灭人族的可能性,只管道:“就是……殿下喜欢吃糖吗?”   “什么糖?”   “关东糖,很甜的。”   小太子对于吃这件事总是格外热衷,立刻点头:“喜欢。”   阮瑶便记下来,第二天就去拿了些宫里改良过的关东糖,专门挑了个芝麻多的塞到赵弘手上。   这糖又香又甜,却没有原本的那么坚硬粘牙,一口咬下去又酥又脆,很适合当零嘴吃。   已经是大殿下的赵弘嘴里正嚼着山楂丸,低头看了看手里糖,猜到是另一个自己惹来的事儿,便不多问,直接面不改色的放到嘴里。   甜是真的甜,就是关东糖越甜越显得山楂丸酸。   大殿下不由得掀开点心匣子看了眼,而后问了句:“这里面的纸条呢?”   阮瑶正收拾着衣柜,今日尚衣局就要送冬衣来,她要提前准备下。   闻言,阮女官回头瞧了瞧,而后便继续收拾衣柜,嘴里道:“昨儿殿下说是废纸,给扔火里烧了的,殿下忘了吗?”   大殿下:……   阮瑶见赵弘不说话,便回头去看,就瞧见太子殿下正一脸平静的咬着关东糖,咔哧咔哧的。   嘴角沾了芝麻,还很对称的一边一个。   阮瑶忍着笑,温声道:“殿下真是好牙口。”   声音微顿,然后又是一阵咔哧咔哧,听起来格外用力。   这时候,就听外头季大的声音响起:“殿下,顾太医来了。”   赵弘正要说话,就看到阮瑶已经合上了衣柜门,快步走过来,双手捧起了他的脸。   换成之前,太子殿下恐怕已经后退三步,先骂后罚,以儆效尤。   可现在,大殿下早已习惯了阮瑶。   加上他一遍又一遍的告诉自己,阮瑶是个干净人,没有污糟心思。   于是这会儿哪怕女人托着他的下巴,凑的很近,赵弘也是一派坦然。   坐怀不乱,不过如此。   就是耳根有些热罢了,不妨事。   阮瑶也确实没有旁的意思,只管拿着帕子帮他把不小心沾上的芝麻擦掉,又给赵弘整理了一下衣领袖口,打量了下,觉得太子殿下周正整齐,这才笑着点头,而后轻声哄道:“殿下乖,就像以前那样便好。”   赵弘则是安稳坐着,一直到阮瑶出门,他才伸手摸了摸嘴角,很快又把手放下,重新捏了一颗山楂丸塞进嘴里。   酸得很,果然还是糖甜。   而在殿外,阮瑶笑着对顾鹤轩行礼道:“顾太医福安。”   顾鹤轩回了一礼,一如既往的温文儒雅:“这两日殿下身子可好?”   “一切都好,大人的山楂丸也很有效。”   顾太医似乎想笑,又很快憋了回去,提起药箱进门。   阮瑶正要跟进去,便瞧见来喜快步走来,她便站在门口等了等。   待来喜走近,阮瑶轻声问道:“可是外头出了什么事儿?”   而后就听来喜道:“阮姐姐,我刚刚瞧见,三公主与宿大姑娘、宿四郎君朝着这边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太子:孤与瑶瑶,清如水明如镜,清清白白   作者花:嗯,记住你今天说的话0v0   =w=   更新送上,哒哒哒!   昨天因为pia了一下,手倒没事,就是腿疼,去了趟医院,好在没有大事,最近少走动就行了,谢谢亲亲们关心~   发个红包叭,比心!   =w=   下面是可以看看也可以跳过去的小科普——   坐怀不乱:见《荀子·大略》,相传在一个寒冷的夜晚,柳下惠宿于郭门,有一个没有住处的妇人来投宿,柳下惠恐她冻死,叫她坐在怀中,解开外衣把她裹紧,同坐一夜,并没发生逾矩行为。于是柳下惠就被誉为“坐怀不乱”的正人君子。 第13章   顾鹤轩进门时,大殿下还在咬着糖,另一只手拿着笔,正在纸上勾画着什么。   像是写字,又像是画画。   实在是山楂丸的味道不好散去,他便用这糖遮下。   见顾鹤轩来了,赵弘面不改色的把纸倒扣过来,而后道:“顾卿坐。”   顾鹤轩行了一礼,努力忽略掉自家殿下手里拿着的糖块,温声问道:“这两日感觉如何?”   “孤还好,只是瑶瑶她睡得有些多。”   虽然如今人多事多,可赵弘觉得,阮瑶连晚上带午觉加起来要睡上五六个时辰,也着实不寻常。   顾鹤轩温声回道:“听闻之前阮女官曾坠井,磕碰到了脑袋,因着太医院不诊宫人,故而她所服用的药物都是即成的方子。”   赵弘也知道宫中人生病了多是要自己扛过去,除非很有脸面,得了主子恩典后去瞧病,不然染病后多是听天由命。   只是之前太子并不知道,看起来康健的阮瑶竟也有疾。   他眉尖紧蹙,声音都沉了许多:“方子可靠吗?”   顾鹤轩能瞧出赵弘对阮瑶的重视,立刻回道:“微臣瞧过阮女官所用药方,里面有些凝神定气的药物,会使人睡多些,对休养身子还是有好处的。”   “因何坠井?”   “似乎与一个韦姓太监有关,其他的尚且不知。”   赵弘没言语,指尖在桌上点了点,过了会儿才道:“细细查,务必找到祸首,死生不论。”   顾鹤轩道:“是,微臣明白。”   而后赵弘看了看内殿的门,难得放轻声音道:“她着实辛劳。”   闻言,顾鹤轩便笑道:“阮女官辛苦了,大殿下……也辛苦了。”   赵弘神色淡淡的将关东糖放到一旁。   顾鹤轩想笑,可到底忍住了,坐得端正了些,道:“这两日皇后并未召见董家人,倒是又使人去挑选了些颜色鲜亮的宫女。”   此话一出,太子殿下便知道皇后打的是什么算盘。   无非是瞧着自己身边多了个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好女子,就开始琢磨着把他往歧途上引。   却不知,瑶瑶心思单纯,绝非那些妖艳谄媚之人可比。   他们之间清如水明如镜,半点污糟都没有,只怕要让母后的愿望白白落空了。   在心里轻嗤一声,赵弘面上平静无波,只管道:“不妨事,随她吧。”   顾鹤轩应了一声,而后道:“昨儿顺子来过,似乎是送东西,阮女官拿进来了,殿下瞧瞧,是不是阮女官藏……”突然感觉到赵弘的视线瞥过来,顾太医立刻改口,“应该是阮女官妥帖的存放起来了。”   赵弘神色淡淡,在内室里环视一圈,很快就瞧见了架子上被布盖住的木匣。   他将木匣取下,打开来,就瞧见里面是薄薄的几张纸,上面所写都是养身顺气的方子。   这让大殿下的神色和缓了些。   张大人是太子太傅,虽有些迂腐,可待赵弘向来是好的,处处为他打算筹谋。   大殿下便将盒子小心合上,放回原位,嘴里道:“近来不便,过些日子,还是要请张大人入宫,孤有不少事情想与他商议。”   顾鹤轩应了一声,记在心里。   这时候,阮瑶快步进门。   顾鹤轩很有眼力见,立刻起身告辞。   待他走后,阮瑶便走过来扶着赵弘起身,而后帮他褪掉了外衫,另外拿了件给他换上。   赵弘伸开双臂,由她摆布,只是偶尔偏头的时候,硬挺的眉眼总会露出些许无奈。   之前喂饭喂汤就罢了,如今被她脱衣裳,自己都能心平气和。   习惯果然很可怕。   幸好他们清如水明如镜。   阮瑶却没抬头,只管拿过掸子帮他抚平衣衫,嘴里轻声道:“三公主和宿家姑娘郎君来了,殿下,不用怕,我听人说三公主最是温和,不妨事的。”   大殿下轻轻地“嗯”了一声,心里却是摇头。   温和?   这词儿跟三皇妹素来扯不上关联。   因着自小娇惯,三公主赵令容是所有公主里最刁蛮的,天下间就没几个能让她怕的人。   好在,太子殿下就是这几人中的一个。   年幼时,只要赵弘一冷脸,小小的三公主就能吓得哭出来。   这大抵为数不多的能让她不堪回首的往事。   这会儿赵弘自然不担心三公主瞧出什么,可是阮瑶心里颇为忐忑。   她早早守在门口,嘴唇微微抿紧。   一旁的来喜见状,以为阮瑶是见贵主前来有些不安,便轻声道:“三公主不是个刁难下人的,宿大姑娘虽与众不同,可也是个和善人,阮姐姐不必担心。”   阮瑶闻言,微微定神,在三公主驾临时,阮瑶端正行礼,动作标准舒展,没有一丝一毫的错处。   本以为三公主会直接去找太子,没想到她在阮瑶面前站定了。   而后,就是个颇为轻快的声音传来:“你瞧着面生。”   阮瑶规矩回道:“奴婢刚被调来不久。”   结果,三公主竟直接偏头看她,而后嘴角扬起一抹笑:“声音好听,果然模样也好看,皇兄真是好福气。”   阮瑶闻言微微一愣,倒是一旁的宿大姑娘见怪不怪。   三公主是刁蛮性子,她母妃又受宠,自是无人敢惹,多是千方百计想要讨好。   可她向来我行我素,莫说是寻常贵女了,就连那些郡主县主在她面前也鲜少能讨了好。   偏偏三公主就与宿大姑娘交好。   谁人都说,三公主是因着母妃与宿候夫人陈氏是嫡亲姐妹,这才对宿大姑娘另眼相看。   可宿大姑娘自己知道,令容公主乐意与她玩,只是因为她生了好看,三公主瞧得顺眼,这才格外有好感。   如今她对这阮女官好,多半也是瞧上了人家的芙蓉样貌。   不过三公主并未多做停留,很快就迈步朝着内殿而去。   阮瑶本想跟着,可是三公主转身就把门合上了,阮瑶也不好推门跟去,便留在了外面,定了定神,转头去看宿大姑娘与宿四郎君。   之前远远瞧见过,这会儿近前观瞧,阮瑶不由得暗暗赞一声好模样。   宿大姑娘面目秀丽,气质温婉,难得的是生了双笑眼,瞧着就让人心生好感。   不过这会儿阮瑶才看到,宿大姑娘的发髻不似寻常姑娘,而是配了冠,穿的素雅,腰间坠了块刻有忍冬纹的玉佩。   在大齐,这是不婚不嫁的女子才会带的物件,虽未受戒,可日后不是入佛,便是入道。   阮瑶认得,是因为当初被选入宫之时,自家爹娘担心她不好过,曾想着让自家女儿也去道观里求个来带,宁可在家守一辈子也好。   只是能得了当时皇命难违,加上要捐的钱财不菲,到底没能成行。   如今竟真的见到了。   阮瑶颇为惊讶,是觉得宿大姑娘果真如来喜所说的与众不同。   而宿韫虽年纪小,可也是眉目疏朗,已能瞧出长大以后的清雅俊秀。   阮瑶不着痕迹的往小家伙的手脚瞧,似乎想看出来这胖嘟嘟的小家伙是如何能练成射石饮羽的好本事。   不过她面上分毫不显,只管与宿大姑娘见礼后引着他们去偏殿安坐。   之后,就没什么动静了。   宿大姑娘似乎是个安静性子,说是安坐就真的安静坐着。   偶尔对上阮瑶的视线,宿大姑娘便莞尔浅笑,看上去颇为温和。   都说宰相门前三品官,其实这宫中,明面上都叫奴婢,可阮瑶这般能坐稳内殿管事的已经算有了品级。   与人为善总是无错的。   宿韫倒是活泼,但也就是左看右看,同样没有开口的意思。   阮瑶只管立于一旁,神色安然的瞧着煮水用的红泥小火炉。   过了会儿,安静的殿内响起了一道童音:“阿姊,我想吃。”   宿四郎君如今不过四五岁的年纪,看着胖墩墩的,一瞧就知道被养的很好。   而他乌溜溜的眼睛一直盯着桌上的粽子糖瞧。   碟子里头的粽子糖是阮瑶连着之前的关东糖一起带来的,实在是药味颇苦,她便想着拿糖压一压。   而这粽子糖瞧着晶莹剔透,琥珀一般,能瞧见里面裹着的松子仁,颇为好看。   宿韫从进屋就盯着,一直忍到现在终于忍不住,抬起了小肉脸蛋出声讨要。   阮瑶觉得这也寻常。   小孩子本就爱吃,而且这娃娃可不是普通孩童,将来可是要上天入地的角色。   既如此,早点贿赂……不,是早点哄得宿韫亲近些也有好处。   不过不等阮瑶动作,宿大姑娘便把小胖墩抱起来,撂到腿上,伸手戳了戳他的脑门:“四儿,之前姐姐怎么叮嘱你的,都忘了?”   宿韫奶声奶气地回道:“没忘,姐姐说要听话,要乖,不能乱吃。”   宿大姑娘没说话,只是抬抬眉尖。   就听宿韫接着道:“可在姨母那里,四儿吃了的。”   他很有自己的道理。   在陈贵妃那里能吃,那在这里也能。   宿大姑娘一时语塞。   其实不让乱吃,是为了自家小弟好,毕竟宫中不比家里,处处都要小心谨慎。   并非是担心被人陷害,而是宫中礼仪多,规矩大,人多眼杂,还是规行矩步来的稳妥。   只是昨日在陈贵妃处没太在意,到底是自家姨母,素来亲近,她给小家伙塞根关东糖也不好推辞。   可这里是东明宫,太子殿下又素来是个严肃端方的,这会儿宿大姑娘自然不好纵着小弟。   尤其是宿大姑娘知道弟弟的脾气,有初一就有十五,这会儿点头给了糖,等下没准儿就要去要屋上瓦。   偏偏阮瑶就在旁边,有些话不能明着说,宿大姑娘虽立志要做不在五行中之人,可如今到底还未受戒超脱,所思所想皆有顾虑,只能含糊道:“这是人家的东西。”   宿韫眨了眨眼睛,小手一拍:“我写条子。”   宿大姑娘一愣:“什么?”   宿韫虽小,可说起话来倒是一套一套的:“二哥把玉佩拿走,就写条子。”   宿大姑娘一听,脸色微变,赶忙伸手在他身上摸了摸,果然不见玉佩踪影。   她有些着急:“那可是爹爹送你的,很是紧要,二哥怎么能随便拿走?你……”对上一脸稚嫩的小弟,宿大姑娘便知道是老二欺他年幼,眉头紧皱,“你身边的嬷嬷居然没拦着,要她们何用。”   还想说什么,可宿大姑娘很快意识到这是不是在自己家,她立刻顿住了声音,扭头看向阮瑶。   阮女官在宿大姑娘说起玉佩时便知道这是他们的家中事,只做不知,扭头去斟茶。   见宿大姑娘欲言又止,阮瑶便笑道:“今日天凉,姑娘和郎君喝些茶暖身吧。”而后,阮瑶温声道,“这粽子糖是殿下让奴婢为公主和姑娘郎君准备的,就着茶最好不过。”   她说的和善,宿大姑娘也不再提玉佩之事,笑容温润的接过茶盏。   一扭头,就看到胖墩墩的小宿韫已经从她腿上爬下来,从怀里摸出了寻常他写写画画的小册子和铅椠,把册子放在椅子上,垫着脚尖,一脸严肃的写写画画。   宿大姑娘本想伸手把小家伙拎回腿上,就听阮瑶轻声道:“宿四郎君小小年纪就如此有担当,字也写得好,果然是宿候教导有方,小郎君日后定然是有大人才的。”   这声赞让宿大姑娘把手收了回来,看向阮瑶,温声细语道:“借阮女官吉言。”   阮瑶却知道自己不是随口客气,她的这句话确实是发自真心。   就在这时,宿韫把铅椠撂到一旁,“唰”一下将写好的条子从小册子上撕了下来,伸手递给宿大姑娘。   而宿大姑娘刚刚听了阮瑶一句赞,便觉得阮女官着实是个和善人,有心哄自家弟弟玩儿,她也就没再端着,只管将纸条接过,阮瑶也凑过去瞧了一眼。   便看到纸条上歪歪扭扭的写着一句话——   ‘四兒昔唐一固,定睘。’   八个字,错四个,也是难得。   宿大姑娘面上一红,看向阮瑶。   没想到阮瑶不仅没笑,还颇为惊叹。   想想这孩子的年纪,能写出这么多字已经不易,阮瑶立刻拿了颗粽子糖,温声道:“小郎君言而有信,奴婢佩服。”   宿大姑娘见状,只觉得阮瑶当真是个妙人,跟着笑起来。   见自家四弟还眼巴巴的瞧她,宿大姑娘便有模有样的将纸条递给了阮瑶。   阮瑶伸手接过,而后就把粽子糖放到了宿韫的小胖手上。   宿四郎君心愿得偿,自然格外高兴,开开心心的把糖块放进嘴里。   见他安分下来,宿大姑娘不由得松了口气,将小弟抱起来放到椅子上坐好,而后与阮瑶有一搭无一搭的说着话。   大多都是没什么深意的客套话,不过宿大姑娘无意中提起的一件事让阮瑶留了心。   “论人才,殿下素来文武双全,每逢太后娘娘寿辰,都会写万寿图以表孝心,无愧人中龙凤。”   阮瑶面上笑着应着,心里则是微微一紧。   宫中人,除了宫规外,都要熟背各宫主子的名姓忌讳,以及年岁生辰。   太后娘娘的生辰阮瑶也是背过的,腊月十八,正是冷的时候。   约莫还有三个月便到了。   不过很快,阮瑶便稳住心神。   太子养病阖宫皆知,加上身份尊贵,纵然到时候需要出席,只要少说少动些,也不妨事。   没准儿那时太子的病就好了也未可知。   这时候,三公主推门而出。   她看起来神色正常,并无异样,阮瑶不由得松了口气,心想着殿下没有露馅便好。   而三公主与宿家姐弟离开后,阮瑶就端着粽子糖进了屋,脸上笑盈盈的。   赵弘见状,神色也舒缓不少,就连说起话来都比平常多了几分暖意:“瑶瑶遇到高兴事儿了。”   阮瑶立刻点头。   是啊,她是有了喜事。   便是怀里揣着的那个条子。   虽然如今宿韫还只是孩童,可未来的事情谁也不知道。   这条子有用没用都要留着,万一以后有个龃龉,这起码是……   嗯,一糖之恩?   听起来有些不着边际,可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   用关东糖都能把反派太子钓起来,怎么就不能用粽子糖把还软乎乎的正派也钓出来?   这份欢喜让阮瑶一直到转过天来都笑的比平常多了些,已换成小太子的赵弘便盘腿坐在床上,嘴里含着粽子糖,瞧着阮瑶端着盆走过来,拿着壶走过去,他没问,只是跟着笑。   瑶瑶开心,他就开心。   小太子的快乐来的总是如此简单。   而后,小太子就发现阮瑶正垫着脚,想要把纸条放到架上的匣子里去。   他用舌头顶了顶嘴里的糖,模模糊糊道:“瑶瑶,那是什么呀?”   阮瑶闻言,便顿住了动作,觉得也该给他瞧瞧,就坐到了床边的杌子上,双手将纸条递给赵弘看:“这是奴婢用粽子糖换来的。”   其实阮女官是猜过自家单纯的小殿下会有什么反应的。   可能会因为错字多而笑出声,也可能会拽着自己问什么时候能让宿韫还糖。   只是阮瑶万万没想到,小太子盯着纸条看了两眼,而后一脸茫然的瞧着她:“我看不懂。”   阮瑶:……???   这一刻,阮女官才惊觉——   别人口中文武双全、再过些日子就要给太后献上万寿图的殿下,现在,还不认字呢……   作者有话要说:  小太子:单纯无辜但能吃.jpg   =w=   更新!今天又是努力更新二合一的勤快花!夸夸我自己~   下面是可以看看也可以跳过去的小科普——   1、四兒昔唐一固,定睘:四兒借糖一個,定還(四儿借糖一个,定还)   2、铅椠:古人用铅粉笔与木头制成的书写文字的工具。   3、粽子糖:用蔗糖配之玫瑰花、饴糖、松子仁制成,制成长条后用剪子剪断,每剪一次就要转动一次,剪出的糖不管从哪一面看都是三角形,类似粽子,故而得名。 第14章   阮瑶细细的问了问小太子,还指着屋里挂着的字画让他瞧,见赵弘皆是摇头,阮瑶不得不承认,他却是不认字了。   想来也对,之前太子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记得,吃个包子都当宝贝,不认字也在情理之中。   可这着实棘手。   旁的事情或许能轻易地糊弄过去,但是若当朝太子目不识丁,这未免说不过去。   思来想去,阮瑶觉得还是自己教他最稳妥。   事不宜迟,早认早好。   阮女官立刻在内殿里找寻合适的书籍,不过太子书架上的书大多深奥,还有些放在木匣里,上了锁,阮瑶没有轻易打开。   好在她之前将从家中带进宫来的三百千尽数取了来,而这三本书都是阮瑶的哥哥亲手抄的,不单单有原文,还在旁边写了注释和见解,这会儿倒是方便了。   于是早膳过后,阮瑶就将书册拿出,让小太子在桌前坐好,她将书本摊开,道:“殿下,今儿咱们就开始学认字。”   小太子对阮瑶说的话从来都是点头答应的,只是他心里并不明白认字是什么意思。   等到阮瑶指着书册上的字句,一个个的念给他听后,很快赵弘的眼睛就不像之前那么透亮了。   好无趣啊。   阮瑶念了一夜,他揉了揉眼。   又念了一页,他开始打哈欠。   再念了一页,他便觉得困顿。   等阮瑶去看他时,就瞧见自家太子殿下已经是托着下巴,脑袋一点一点的,眼里因为打哈欠而冒出了些许水光。   雾蒙蒙的,倒是好看。   不过很快阮瑶就挣脱了美|色的诱|惑,伸手扶住了快爬到桌上的小太子,对他道:“字是一定要学的,殿下……这样吧,殿下记下来二十个字,奴婢中午就给殿下添菜,可好?”   只可惜,这并不足以让赵弘点头。   不想认字,他想睡觉。   可不等小太子开口,阮瑶觉得用手撑着他有些累,索性坐到了赵弘身边,倚着他些,省的他一不留神又趴桌上了。   而小太子闻到这人身上熟悉的甜香味道后,登时精神一振,半点睡意都没有了。   不仅不困,他还格外高兴,乐颠颠的看着阮瑶。   原来认字是这么认的啊。   那还挺有意思。   见小太子高兴,阮瑶松了口气,指着书上的字给他瞧,念一句,再把旁边阮大郎写的注解读一遍以作讲解。   赵弘便跟着看,可看着看着,他就偷偷看阮瑶。   耳边分明是女人轻灵的嗓音,但到了小太子耳朵里,都变成了:   她真好看。   这时候,阮瑶伸手推了推他:“殿下,念啊。”   小太子眨眨眼:“念什么?”   阮瑶知他单纯,便笑着哄道:“跟着念,听到什么念什么,这样才好加深印象。”   小太子“哦”了一声,然后老老实实的把自己刚刚耳边响了一遍又一遍的说出来:“瑶瑶真好看。”   阮瑶微愣,而后笑起来,忍着没把“真乖”说出口,只道:“殿下也好看。”   小太子开开心心的点头,而后就低下头,开始跟着念书。   只是一直盯着书册看也不好,待用罢了午膳,阮瑶便留太子在内室休息,也养养眼睛,自己则是迈不出了门,朝着前殿走去。   这几日,她不单单照顾着赵弘,也在来喜的帮衬下把内殿女官应该做的事情一点点熟悉起来。   想要做成一宫管事,不单有人前威风,还要多出许多辛劳。   八局四所都要熟悉,各处宫人也要熟记,且每月月初都要去领了月例回来,而这月例有的是银子,有的是铜板,那么银子如何称对斤两,铜板如何换算准确,其中固然有专门的宫人去做,可阮瑶如今做了管事,起码要懂得其中的门道,会看账算账,才不至于被人糊弄蒙骗。   今儿阮瑶便是去把账册拿回来细细翻看。   来喜跟在她身边,甩了下拂尘,轻声道:“之前田嬷嬷在里面有不少克扣,账面也乱,姐姐瞧得时候可得多留神,少不得有那欺软怕硬的来找姐姐麻烦。”   阮瑶扫了眼手中账册,声音温软:“田嬷嬷还在浣衣局?”   来喜点头。   阮瑶点了点头,道:“既如此,谁有问题,去找田嬷嬷细问便是,想来殿下是不会拦着的。”   她说着话发自真心。   以前的事情阮瑶本就一无所知,自然谈不上解决,况且涉及银钱,总不能上嘴皮碰下嘴皮就敷衍了事。   既然是田嬷嬷做下的事情,那就去找田嬷嬷问清楚,浣衣局的大门又没关上,想去就去。   可听在来喜耳朵里,却是另一番意思。   在阮瑶看来,田嬷嬷是自请离开的,可是来喜听说的,是因为田嬷嬷之前的破烂事被殿下知道,这才索性扔出了东明宫。   如今阮瑶这话,听着和气,其实一则点明了太子殿下对她的维护,二则说清了让人皮紧些,不然,田嬷嬷的今日便是他们的明日。   高,实在是高!   来喜一脸惊叹的看着阮瑶,然后就是满面笑意的答应下来,心想着自己果然跟对了人。   阮瑶则是慢慢地往前走,快入内殿时,来喜没有再跟着,阮瑶正要迈步进去,不经意间瞧见了树下的一丛黄花。   到了秋日,便会有这些瞧着不甚显眼的花朵盛开,聚在一起倒也热闹。   旁的名贵花草自然不能随便摘来,可这小黄花瞧着也挺有鲜活气儿的。   阮瑶便蹲下身子,摘了几支,准备回去压住了做成书签给小太子。   这本是小事,可是来喜站在不远处,盯着那丛黄花看了好一阵子。   一直跟在他身后的小太监也好奇的看过去,而后颇有些不解:“公公,这杂草有什么好看的?若是瞧着碍事,等下让人过来除了就是”   来喜拿着拂尘轻轻的敲了他一下:“傻小子,你懂什么,这杂草虽然不值钱,可被阮女官瞧上了,就是不寻常,也不用你除。且等着吧,一会儿就没了。”   小太监还是不解其意。   不过很快,他便瞧见有几个宫女跑过来,你一朵我一朵的摘了不少,都宝贝似的簪好。   这让小太监目瞪口呆,而后惊叹一般的道:“来喜公公真是说得准。”   来喜惯是知道那些人的心思,无非是瞧阮瑶攀了高枝,自己也想试试罢了。   摇摇脑袋,来喜公公年纪轻轻却装出一副深沉模样,道:“人呐,总是不老实的多。”   阮瑶并不知道外头的热闹,待进了殿,先把账本放好,而后便去把摘来的花用纸垫着压实,放到了窗前的壁桌上,等过些日子风干了才好用。   待收拾停当,她便去接着教太子读书。   这是头等紧要事,马虎不得。   不过很快,阮瑶便发现,小太子虽忘记前尘,以至于如水单纯,可他不笨,相反,赵弘记性很好,学什么都是极快的。   加上只要阮瑶在身边,他就仔细认真,短短一天下来已是记下了不少字。   待到了傍晚时候,阮瑶便指着书上的字问他:“这个念什么?”   小太子乖巧地坐着,双手放在膝盖上,眼睛先盯着阮瑶葱白指尖瞧,然后才看向书本,回道:“悌。”   “那这个呢?”   “知。”   阮瑶见他当真记住,格外开心,有个聪明学生在,老师心里也是得意的,她毫不吝啬自己的夸奖:“殿下真厉害,无愧是龙驹凤雏。”   小太子登时高兴起来,而后又有些好奇:“瑶瑶,什么叫龙驹凤雏啊?”   “就是说人才好,特别优秀,便是龙凤了。”   “好吃吗?”   阮瑶笑起来:“不是吃的……”可让她描述她也描述不出,又不好随便说着糊弄,想了想,道,“来,殿下过来瞧。”说着,阮瑶拉着赵弘出了内室,去往东明宫西侧。   一路上,小太子都低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似乎在研究,为什么都是手,瑶瑶的比自己白这么多?   待停下来,他一抬头,才发现自己已是上了阁楼。   从这里,虽瞧不见太多皇城风景,却能看到远处的一片影壁墙。   阮瑶以前就要每天去擦,自然无比熟悉。   云水为底纹,汉白玉为底座,浮雕出了龙凤呈祥,色彩艳丽,在夕阳余晖下甚为好看。   她便给赵弘指着,道:“那就是龙凤。”   小太子看过去,而后,他的眼神变得格外专注。   阮瑶见状,不由得问道:“殿下瞧什么呢?”   小太子嘴巴动了动,声音轻软:“瑶瑶,这个,真好看。”   阮瑶笑道:“宫里匠人的手艺向来是好的。”   小太子扭头看她:“我想在屋里也弄个。”   旁的阮瑶对他都是无有不应的,可这次是真的不能点头,只能哄道:“殿下莫急,好看的东西不一定都搬回来。”   小太子想了想,觉得阮瑶说的有道理。   而且在他心里,瑶瑶就是最好看的。   如今最好的已经留在身边,旁的就无所谓了。   随后小太子就有了主意。   自己刚开始学认字,都是人中龙凤,那瑶瑶会读书,能认字,便是……便是大大的龙凤!   而且瑶瑶还认真教他,自己也该做点什么才是。   既然那墙不能搬进来,索性自己画一个。   画完送给瑶瑶,多好。   于是,在回了内室后,小太子就铺开纸,抓着笔,划拉了几下都没有东西。   阮瑶赶忙上前,倒水研磨,嘴里问道:“殿下想写什么?”分明刚刚还不认字,如今竟是要写东西了?   进步也太快了些。   赵弘只笑不说话,待墨好了,他便随便的沾了点墨,开始兴冲冲的挥毫作画。   原本阮瑶是在旁边凑着看的,不过她发现自己一瞧,小太子就紧张,阮瑶索性去软榻上坐着看账本,由着小太子发挥。   孩子嘛,不都讲究个解放天性?   至于墨水会不会沾到衣服上……   那一柜子没上身的衣裳摆在那里,阮瑶半点不担心。   待画好了,小太子鼓起腮帮子吹了吹,一直等到墨干,他才神秘兮兮的把画折起来,乐颠颠的递给了阮瑶。   阮女官不解其意,想问,可瞧着他身上墨迹斑斑,赶忙去给他取了新衣裳换了,又要取热水来,好一番折腾后这才让他安稳躺下。   床帐里,小太子读了一整天的书,早就累了,刚一沾枕头便睡得平和安然。   独留下阮瑶坐在软榻上,借着月色瞧着面前摆着的太子名作,一脸迷惑。   上面,一个胖墩墩,一个细长条。   这是……小鸡吃虫图?   作者有话要说:  凤:气.jpg   龙:你好歹还是鸟类,我呢?物种都变了!   ……   #我太难了#   =w=   更新哒哒哒   下面是可以看看也可以跳过去的小科普——   小太子的学习进度:《三字经》首孝悌,次见闻。知某数,识某文。 第15章   这图的含义,阮瑶到底没想出来,便先折好妥帖放着,然后又看了会儿账本就睡了。   等到了第二天,她起了大早,天微微亮便披着斗篷出了门。   今日是寒露,照着宫中惯例,逢此日便要早早起身,去园子里收集露水。   因着时候尚早,风都透着不弱于冬日的寒气,阮瑶紧了紧领口,双手拿着接露水用的瓷瓶缩在斗篷里,半点都不肯往外伸。   与她一道来园子里刘嬷嬷见状,不由的笑道:“你这孩子,如今不少吃不少穿,穿的也厚实,怎么比以前还不抗冻?”   阮瑶笑了笑,有些无奈:“毛病都是养出来的。”   之前在外殿做工时,劈柴担水,早起晚睡,也没见她有什么不舒服。   偏是去了内殿后,虽然花的心思多了,可吃穿都好的很,小太子处处护着她,自己用什么就给她用什么,这才几日,竟是生生养娇贵了。   果真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待走到了一处花前,阮瑶这才学着刘嬷嬷的样子,一手拿瓷瓶,另一只手拿着银签,引着花瓣绿叶上的露水到瓶子里。   她见刘嬷嬷还会挑拣着引,不由得道:“嬷嬷,集露还有什么讲究吗?”   刘嬷嬷一直在小厨房做事,对这些本就上心,便回道:“自然是不同的,水分三品,无根为上,地水为下,这露水上不着天下不着地,最适合饮用,不同地方的露水功效也不一样,总之讲究多的很。”   阮瑶眨了眨眼,突然觉得自己手上捏着的小瓷瓶颇为紧要。   而后就听刘嬷嬷接着道:“寻常这天太子殿下也要早早出宫,陪同陛下去城外登高,晚上才能回来,待习完每日两个时辰的字,大抵到子时才能睡下。”   “两个时辰,日日如此?”   “是啊,算着我入宫也有三十多年了,十几年前殿下得封太子,我便被调到了东明宫,似乎从那时起殿下就是两个时辰学文,两个时辰习武,从未间断。”   阮瑶在心里算了算,四个时辰,便是八个小时,还有其他的公务杂事要处理,一坚持就是十好几年……   做太子,也不是个容易活儿。   说着话的时候两人手上都没停,已是接了不少露水。   做这事儿的时候,要心静,手稳,还要耐心。   一次一滴,往往一盏茶的时间过去,瓶子里的露水刚铺满底,阮瑶的鼻尖已经冷得有些泛红。   因她生的白,稍微红了一点点就格外显眼。   刘嬷嬷瞧着心疼,便道:“这事儿也就是应个景,你如今做了一宫管事,意思一下便好,余下的事情自有人去做,等下太子起身,你别耽搁了。”   阮瑶算着时候也差不多,赶忙将瓷瓶和银签交给了刘嬷嬷,微微提起斗篷,快步朝着内殿而去。   她进内殿时,顾鹤轩刚刚离开。   如今朝中人心异动,加上三公主刚来瞧过,他便不能一直闭门谢客,太子殿下觉得自己也该“大好”了。   而这个消息,让明面上与他毫无交集的顾太医去说最为合适。   当然,太子殿下也是要从顾鹤轩手上多拿来几瓶山楂丸,以备不时之需。   阮瑶进门时,赵弘已经把穿好的衣裳又脱了,只着里衣坐在床上,等着自家阮女官回来帮他再穿一遍。   全程,赵弘都听着自家瑶瑶的温声细语:“来,殿下抬抬手,低低头……对,把手顺着袖子伸出来,真棒。”   大殿下则是一脸平静的接受好好穿衣服的好孩子夸奖,心里念叨着:   装傻,可比做太子不容易多了。   待漱口净面后,两人一道用过了早饭,阮瑶就拉着他重新坐到桌前。   等瞧见桌上摆着的三百千之后,赵弘心里明白,他猜得没错,“他”果然不认字。   阮瑶见他不言,以为他不耐烦看书,便将小厨房刚刚做好的玫瑰酥饼放到一旁,轻声道:“今天我们认四十八个字,认完了就能吃。”   大殿下没说话,只管点了点头。   这时候,赵弘不其然的看到了桌上放着的一张纸。   之前是没有的。   他伸手拿出来,展开,便瞧见上面画着一尊胖嘟嘟的东西,还有个细长条。   这一瞬,太子殿下生出了些不好的预感。   果然,阮瑶将茶盏撂到赵弘手边,凑过去瞧画,笑着道:“奴婢昨天研究好一阵子,也没瞧出来,殿下,你画的这是什么?”   赵弘:……   他也挺想知道的。   好在大殿下惯常能收敛住表情,明智的岔开了话题:“瑶瑶,我想读书。”   对于赵弘小朋友的这种一心向学的精神,阮瑶乐见其成。   很快,她便如昨天那般坐到了赵弘旁边,然后摊开《三字经》,笑靥似花:“殿下,和昨天一样,我说一句你念一句,可好?”   赵弘却没有立刻回答。   他盯着阮瑶,能看到这人嘴巴开合,却听不到在说什么。   大殿下还是头一遭被女子这么挨着坐呢。   之前因着另一个自己单纯不知事,阮瑶把两个全都当孩子照顾,喂饭穿衣这些事情次数多了赵弘也就适应了。   但除了那次突如其来的打横抱起,其他时候,他们从未靠得如此近。   胳膊都挨到胳膊了……   哪怕隔着衣衫,赵弘依然能感觉到这人藕臂温软。   这,这成何体统!   他觉得自己该躲开些,可又觉得自己心思过于污糟,实在是有辱斯文。   终究还是败给了心里的那点点说不明白的舍不得,大殿下背脊挺直,坐姿端正,眼睛盯着书册,嘴巴微微开合,跟着阮瑶重读《三字经》。   突然觉得,这本当初他看了一遍就会背的启蒙读物,如今瞧着竟然很是有趣。   这时候,便听到阮瑶疑惑的声音响起:“殿下,你笑什么?”   赵弘一愣。   他笑了?   伸手摸了摸嘴角,似乎确实是笑着的。   大殿下有些不自在地躲开了阮瑶的视线,道:“我是觉得,你教的很好。”   阮瑶闻言笑道:“我哪里会教人,无非是照本宣科,按着上面写的念一遍罢了,待殿下认字多了,自己翻看便是。”   赵弘这才注意到,自己面前的三字经比寻常的厚了不少。   一页上也就两三句,剩下的全是针对原文的注释,其中还夹杂了不少个人见解。   他细细的看了看,感觉写得极好。   虽只是小儿学的东西,可所思所想见微知著,颇有见地。   赵弘不由得开口问道:“这是何人所注?”怕阮瑶听出破绽,他接了一句,“我还想要几本。”   阮瑶笑道:“这书就这一本,是我哥哥给我抄来的,里面的这些话也都是我哥哥亲笔写的。”   赵弘还是头一遭听阮瑶说起家里事。   本以为阮瑶力气大,家中应该是农户或者是习武人家,没想到也是读书的。   而且看起来,阮瑶的兄长颇有才学。   既如此,合该入朝效力才是。   本想多问两句,不过阮女官已经站起身来,挽袖研墨。   这一刻,大殿下也突然明白了为何都赞“红袖添香伴读书”。   确实是赏心悦目的紧。   就是有些难以集中精力,光盯着人看,谁还看书?   她比书好看多了。   阮瑶并不知道看似乖巧老实的太子殿下满脑袋的乱七八糟,她研好了磨,挑了一支易于学字的羊毫笔塞到了赵弘手上,道:“殿下,今儿咱们学写字好不好?”   赵弘低头看了看笔,抬头看了看她,没有说话。   写字,他会,可另一个他不会。   看那副画的惨烈程度,想来字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练字是一定要练的,大殿下也不会松懈,他觉得两个人记忆不互通,但身体是同一个。   另一个自己虽然脑袋不好使,可身体记忆应该在,自己勤勉些,“他”才能进步快。   只是现在不知那人写字本事如何,大殿下不好动笔。   想了想,赵弘把羊毫重新塞回给了阮瑶。   阮女官有些不解的看他,就听这人道:“瑶瑶先写。”   “奴婢写什么?”   “就写……写我的名字,你的名字。”   阮瑶这才想起来,读了半天的书,太子却还不知道自己名字是哪两个字呢。   虽说宫人随便书写主子名讳是犯宫规的,但事有轻重缓急,想来以后太子殿下记起来了也不会怪罪。   于是阮瑶便走到了赵弘身边,沾了墨,却把羊毫笔重新放回赵弘手中,没等大殿下开口,她就微微侧着身子,用自己的手轻轻搭在了他的手上。   掌心温暖,可在赵弘看来,却热得像是火烤一般,热的直接烧红了耳根。   一瞬,大殿下便把自己未出口的话给憋了回去。   阮瑶则是就着赵弘的手,缓缓的在纸上写着:“这个是‘趙’,殿下的姓,这个是‘弘’,殿下的名。”   赵弘就跟着她的手移动,半点不敢发力,生怕被这人瞧出什么破绽。   阮瑶也没敢使大劲儿攥着,如今她也知道自己练出了膀子力气,总不好弄疼了太子殿下。   结果一个会写不敢写,一个能动不敢动,结果便是两个人一起虚着力气,写出来的字也是歪歪扭扭,瞧这像是趴着似的,半点没有筋骨。   阮瑶不由得脸上一红:“奴婢写的不好看。”   赵弘却是细细端详,过了会儿便弯起嘴角:“好看,好看的紧。”   却不知,阮瑶正偏头瞧他,目光里有些许疑惑。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阮瑶本以为自己对于太子殿下如今的脾气摸透了些,现在却觉得还是没有完全明白他。   莫名感觉,这个太子和昨天那个,不大一样……   到底哪里不一样,阮瑶又说不出。   可能是……他居然会耳朵红?   不自觉地,阮女官对着赵弘他的耳垂伸出了手。   不等碰到,赵弘就扭头看了她一眼。   不等阮瑶开口,这人便主动把头低下,将自己的脸颊放到了她的掌心。   还蹭了一下。   而后,两人都愣住了。   大殿下默默地站直了身子,捏着手中的笔,深吸一口气。   刚刚他还寄希望于身体记忆可以有所帮助,可现在,赵弘对这事儿深恶痛绝。   会这般做,定然是因为习惯使然。   都怪那个小傻子!   阮瑶却是松了口气,脸上有了笑。   还是那个小太子,做的事情也一样,自己刚才想的事情确实有些不着边际。   赵弘瞧着阮瑶翘起的嘴角,刚刚升起来的零星火气瞬间消失殆尽。   遇到她,大抵是这些日子以来遇到的唯一一件好事。   两人接着读书写字,气氛颇为和乐。   另一边,得了太子吩咐的顾鹤轩回到了太医院,将太子已病情平稳的消息,连同脉案一起呈给了院正。   院正立刻亲自去给皇上报喜,并差人将好消息告知皇后。   等报信之人到了皇后所居明粹宫时,陈贵妃正带着最近正得宠的郑良人来给董皇后请安。   如今陈贵妃已不在像是年少时候的倾城绝色,可依然圣眷颇浓,宫中新人进了一茬又一茬,却从未让皇上冷待过她。   而陈贵妃素来温顺谦逊,每日都会给太后、皇后请安,雷打不动,甚为执着。   只是在董皇后看来,陈贵妃哪里是温顺,分明就是故意,每次来都会带上新晋得宠的妃子道董皇后面前晃悠,生怕她过得太舒坦。   如今瞧着郑良人年轻姣好的模样,董皇后面上笑着,心里却止不住的泛酸。   等听到宫人“报喜”,说是太子大好后,董皇后更是觉得心里烦闷得紧。   可面上她还要做出欣喜异常的表情:“弘儿能康健,着实是大喜事,方嬷嬷,看赏。”   来报信的小内监开开心心的领了赏赐,躬身退了出去。   陈贵妃瞧了董皇后一眼,嘴角微勾,却没对她说话,而是看向了郑良人,声音温婉:“今儿出门,你就瞧见喜鹊,当时本宫便说抬头见喜,该有好事,你还不信呢。”   郑良人家族不显,入宫时间也不长,可脸上已有了些许精明模样。   如今觉得这是实实在在的喜事一桩,无论皇后贵妃都是高兴的,她便笑着凑趣道:“娘娘说的是,是妾愚钝。”   “等下咱们回去时还要瞧瞧,看喜鹊在不在。”   “若是在,妾要让人喂喂它才好呢。”   说着,陈贵妃看向了董皇后正端起茶盏掩饰住微微颤抖的唇角,她便扬起一抹笑,站起身来,端端正正行了一礼,十分真诚道:“恭喜娘娘,贺喜娘娘,如今太子大病初愈,只要细细调养,必会福寿安康,长命百岁,与娘娘母慈子孝,定能羡煞旁人。”   作者有话要说:  陈贵妃:成语达人上线。   阮瑶:一天学习八小时,坚持十数年如一日……殿下真厉害啊   大殿下:嗯。(被夸得意但不说.jpg)   小太子:嗯!(瑶瑶说什么都对.jpg)   =w=   更新并发红包,今天瑶瑶发!不过瑶瑶没钱呢   大太子:……反正说来说去都是孤   作者花快速跑开并且送上可以看也可以跳过的小科普——   1、上品是天水,也就是雨水和雪水,这种水轻舞飞扬,质地轻,含杂质少,最适合煎茶,能够把属于阴性的绿茶的清香烘托出来。下品是地水,包括地上的江水、河水、泉水、井水。不过古时候污染少,现在无论天水地水都不能轻易喝,健康重要。   2、红袖添香伴读书:清,席佩兰,《寿简斋先生》 第16章   细说起来,封太子之事到现在都让董皇后后悔不迭。   当初董皇后子嗣艰难,便选中了母妃早逝无依无靠的大皇子留在身边,并请封为太子,得以让她后位稳固。   没想到五年之后,她被诊出身怀有孕。   按照常理,若是太子并非皇后亲生,且皇后有嫡出皇子,这种事情放在哪朝哪代都是件棘手事儿。   偏偏本朝半点没引人怀疑,皆因为董皇后做戏做的太圆满,圆满的让她想要捅破都不知从何处下手。   谁都赞她仁善,夸她德行。   董皇后自己做了个套子,把自己给装了进去。   面上要继续维持着母慈子孝,可她怎么甘心让一个小门小户生出来的下|贱东西占了本该属于自家小六的尊位?   董皇后好一番拉拢,好一番筹谋,却没想到最后被赵弘摆了一道。   他毫发无损,自己反倒丢了许多眼线人脉。   之前还怀疑是不是赵弘强撑出来的模样来骗人,如今瞧着,太医院的脉案都稳定下来,他定然是无事的。   真是天道不公!   这会儿陈贵妃还专挑着话挤兑她,董皇后本就不是个心眼大的,现下只觉得一口气憋在嗓子眼,堵着嘴里这口茶,上不来下不去。   郑良人不甘落后,跟着起身,脆声道:“陛下听到此事定然高兴,皇后娘娘有大福气哩,着实令人羡慕。”   董皇后:……   字字扎心。   陈贵妃知道郑良人这是拍马屁拍到了马蹄子,便瞥了她一眼。   郑良人识趣,立刻闭口不言。   随后陈贵妃就安然坐下,摸着精巧手炉,春风和煦的说起了有关太子的种种得意事,最后道:“陛下常常说,太子这样文武双全,定然是娘娘教导有方,着实为后宫典范。”   郑良人不敢乱说,只管连连点头表示同意。   董皇后笑容依旧,就是等陈贵妃一走,董皇后就把手上的茶盏给丢了出去。   方嬷嬷早早就让其他宫人退下,这会儿殿内只她一人,见状便上前劝道:“娘娘是知道的,贵妃那人向来说话没轻重,娘娘莫要往心里去,气坏了自己不值当。”   董皇后眉头紧皱,说话都带了尖刻:“她哪里是没轻重?陈淑兰分明就是找准了本宫的痛处,可了劲儿的踩呢。”   方嬷嬷帮她抚了抚后背,轻声道:“贵妃不过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她自己就一个三公主,没有皇子,说破大天去也没她的事儿,便在娘娘面前说两句风凉话罢了。”   董皇后闻言,这才气顺了些,过了会儿冷哼一声,拿着帕子擦了擦指尖,沉声问道:“泰儿去了何处?”   方嬷嬷回道:“六殿下与李承旨家的八郎一道出宫骑马去了。”   董皇后刚刚解开的眉头又皱起来:“李承旨寒门出身,家中又无爵位,能有什么前程?本宫早便让泰儿多于宿家来往,他就是不听。”   方嬷嬷倒了盏新茶放到董皇后手边,轻声道:“宿侯的夫人陈氏与贵妃是嫡亲姐妹。”   “不妨事,旁人就罢了,陈淑兰无子,自是少发梦,宿侯是聪明人,他知道如何抉择。”   “老奴记得,六殿下与宿家二郎关系不错。”   “不成,宿二郎是庶出,不比嫡出的宿家四郎,宿韫才是能袭爵的,年纪又小,正是好哄的时候。”说着,董皇后声音顿了顿,道,“最近这些日子让小厨房多弄些小孩子爱吃的零嘴备着。”   方嬷嬷立刻道:“娘娘思虑周全,老奴这就去办。”   刚出了门,方嬷嬷便瞧见正朝这边走的申嬷嬷,而在申嬷嬷身后,跟着几个貌美的年轻宫女,一个个低眉敛目,神色颇为拘谨。   方嬷嬷顿了顿步子,扫了一眼,问道:“这都是哪儿来的?”   申嬷嬷赶忙上前,陪着笑道:“既是送去给太子殿下身边伺候,自然不能马虎,她们都是从宫里精心选出来的,全细细教过,各有各的好处。”   最后两个字,申嬷嬷说的意味深长,方嬷嬷心照不宣。   而几个宫女都紧抿嘴唇,头也不敢抬。   方嬷嬷在皇后面前自是比申嬷嬷得脸,不过申嬷嬷向来懂得伏小做低奉承她,方嬷嬷也就乐得给她透个风:“今儿娘娘心情不佳,等下你可要小心说话。”   申嬷嬷闻言,立刻迟疑起来:“那……我等等再来?”   “就是让你赶紧去才好,”方嬷嬷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拽了申嬷嬷一把,在她耳边低声道,“只要这几个真的经用,娘娘必然开颜,岂能少了你的好处?”   申嬷嬷回过味来,连连点头,立刻就想要进殿。   不过很快她又退出来,对着方嬷嬷道:“若有恩赏,定然少不了您那份儿。”   方嬷嬷这才有了笑脸。   虽然这个申婆子本事寻常,胆子更小,不是个好使唤的,可胜在知道进退。   在宫里,银子比什么都好使。   方嬷嬷在外面等了半盏茶的时候,见自家娘娘没有发脾气,就知道这事儿成了,她这才转身朝着小厨房走去。   一旁的宫人瞧见方嬷嬷经过,大气都不敢喘,低垂着头,生怕有个不妥帖的惹了方嬷嬷的眼,招来责骂。   明粹宫内外,一片压抑的静谧。   而在东明宫里,却是格外热闹。   太子身子好转之事很快便传开了,皇上赏赐如流水一般,各宫主子也不甘落后,俱是送了东西来。   这些送来的物件里,也要细分。   贵重物件收入库房,皇上赐的要挑拣着摆放在明面上,而入口之物一律不得乱用,为求稳妥,全都收起来好好存着便是。   阮瑶让人细细清点,记录清楚,这才能送进库房,实在是好一阵的忙碌。   而这期间,无论是大殿下或是小太子,他都还是“大病初愈”,只需要偶尔打一晃,让人瞧瞧真容,旁的就不用做什么了。   唯一让阮瑶奇怪的是,从赵弘生病,到如今大好,皇上只派人来问过,却从未亲自来瞧。   只是涉及天家之事历来是少说少错,更何况小太子连自己都记不住,想来也不记得亲爹,既如此,不来也好。   阮瑶就趁着这段时间,给太子殿下恶补。   《三字经》读完了就读《百家姓》,《百家姓》背下来还有《千字文》。   这些都念完,还有四书五经,经史子集,阮瑶算是见识到了什么叫做学海无涯。   换成她自己,天天一本本的读,一句句的背,不出三日就要撂挑子。   可赵弘却安安稳稳的读了十天,不仅没喊过累没叫过苦,还总是笑着的,看起来颇为得趣。   阮瑶开始不明白,后来想着曾经的太子殿下那三个时辰文三个时辰武的日子都熬过来了,如今多半也是难不倒他的。   而太子殿下的学习进展也有如神助。   小太子虽失忆,但他记性好,也通透,一本书看一遍就能背下,而写字大约真的有身体记忆在,练到现在,所书之字已经能有了大殿下的七八分神韵。   阮瑶瞧着自己这位学生一天进步一大截,总是想着,其他皇子公主不知道,可眼前这位,真真当得起人中龙凤。   想来赶在太后寿宴前写好万寿图也不是什么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只是有些时候,今儿教的字,转天就不记得了,要重新念一遍加深印象。   阮瑶觉得这大抵是大病初愈后的小毛病,相比较于小太子的进步,这种时不时的复习就算不得什么了。   待库房收拾完毕,阮女官得了空闲,便想着让自家殿下也松快下。   于是这天写完了大字后,小太子拿着玫瑰饼,咬了一大口,然后笑着眯起眼睛:“这个好吃。”   阮瑶一边收拾笔砚一边笑道:“这是刘嬷嬷的手艺,她用鲜花入馔,调配得当,这糕饼也能吃出花香来。”。   赵弘点点头,又咬了一大口。   阮女官将洗好的毛笔重新挂在笔架上,转而道,“殿下,奴婢瞧着今天日头极好,不如去浴室沐浴吧。”   正吃这玫瑰饼的小太子闻言,抬起了脸,腮帮子一鼓一鼓,嘴里呜哝着说道:“沐浴?”   “嗯。”   大齐讲究“三日一洗,五日一沐”,阮瑶也没耽搁,到了日子便给他准备下。   只是每次都是太子殿下自己洗,从不让阮瑶帮忙,也就没用过东明宫偏殿的浴室。   这次有时间,索性好好泡一泡,也给刻苦学习的小太子解解乏。   却不知,每次沐浴都赶上的是大殿下,在小太子的记忆里,这还是头一回。   他眨眨眼,颇有些好奇:“好玩么?”   阮瑶以为他问的是浴室,便道:“好不好玩奴婢也不知道,不过肯定比平常有意思。”   之前一直是浴桶,这次换成浴池,想也知道肯定是越大越得趣。   小太子惯是信她,闻言立刻答应下来。   而后阮瑶就让人去准备。   寻常人家洗一次澡是很费事的,并不是心疼水,而是心疼柴。   想要烧满够洗澡的热水,要烧掉的劈柴拢一拢,怕是寻常用三天的量,便大多都是挑着日头正好的时候,尽量让浴桶小一些。   皇城里的宫人更是难得有些热水用,要不去宫里的混司堂,要不就是端个盆便算洗了。   但是各宫主子却不同,想要沐浴,自然没有人会去吝啬热水,多多的烧,灌满一浴池,还要多准备些以便随时往里加。   而东明宫的管事们就能趁着这个时候让人多烧些水,让他们也能取些回来泡一泡,奢侈一把。   阮瑶也让人抬了浴桶,送到那个本该她住可她一次都没睡过的厢房。   而东明宫里多得是想奉承她的,根本不用阮瑶说话,就已经给阮女官准备了沐浴用的器具,还有满满一篮子花瓣摆在桌上。   瞧着姹紫嫣红,闻着馨香扑鼻。   阮瑶提着花篮,原本想要直接放到厢房里去,不过刚刚出门,便看到来喜捧着个盘子过来道:“阮姐姐,这是帮殿下挑的澡豆,你来瞧瞧合不合用,还有之前取用的露水,煮了茶,一道送来了。”   澡豆是用豆子加上药物磨成细面制成的,寻常洗身净面时都可以取用,得以清洁。   而宫中用的更是名贵,不单单加了美白护肤的药材,还要加上名贵香料,林林总总有十数种之多。   一旁的小太子闻言眨眨眼,对着阮瑶轻声问道:“澡豆是什么豆,好吃么?”   阮瑶知道来喜这是在赵弘面前邀功,怕是少不得要夸耀,可她是真怕赵弘把洗澡用的东西吃进肚子,便没再去厢房,只管与赵弘一道往浴室走,轻声道:“洗澡用的,不能吃,等下让来喜拿进去便是。”   小太子有些恋恋不舍的回头看了一眼:“那我能带着玫瑰饼去吗?”   阮瑶温声道:“刚刚殿下已经吃了三块,不好再用,不然又要积食难受的。”   小太子虽馋嘴些,可格外听她的话,立刻收回目光,应了一声,待来喜跟上来后,小太子立刻端起了太子殿下该有的架子,神色平缓,语气淡淡:“这些洗澡用的东西,来喜拿进去便是。”   来喜难得被太子亲自使唤一回,不仅不觉得累,反倒格外高兴,欢欢喜喜的应了一声,一路小跑的进了浴室。   而小太子则是看向阮瑶,见自家瑶瑶对他轻声道:“殿下做得真好。”小太子原本平板无波的脸上登时就笑得眯起了眼睛。   待进了浴室,来喜并未久留。   他素来识趣,自不会打扰殿下好事,很快就领着其他宫人退了出去。   阮瑶则是顺手把装着花瓣的篮子撂在屏风外头的桌子上,便去准备应用之物。   澡豆要挑拣,浴衣要齐备。   小太子就跟在阮瑶身后,亦步亦趋。   阮瑶偶尔转身,就能直接撞到他身上去。   换成别人,怕是格外欢喜。   太子之尊给自己帮忙,这是多大的福分?   可是阮瑶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好事,此处多是石头铺成,水汽氤氲的,万一他一个不小心跌了怎么办?   于是阮瑶便哄着小太子道:“殿下且去屏风外面坐坐,等下准备齐了,奴婢喊你,可好?”   小太子向来听她的,对着阮瑶只有答应,从不摇头。   听了这话,他哪怕心里舍不得,依然听话的走了出去,安安稳稳坐在椅子上,眼睛依然盯着阮瑶看。   没过多久,小太子就觉得有些饿。   有时候他的饿并不是真的肚子空,而是一种本能。   好似经历过长久的饥饿,导致饿狠了,饿怕了,只有往嘴里塞点什么才舒坦。   小太子左右瞧了瞧,实在是没瞧见有什么能吃的糕饼。   这时,他看到了阮瑶随手搁在桌上的一篮子花瓣。   眨眨眼,小太子想起了自己刚刚吃的玫瑰饼。   瑶瑶说,那饼是用花做得。   饼吃着很香很甜,想来花也该是很好吃的才对。   于是,他便伸出手,捏了几片花瓣,直接塞进了嘴里。   待收拾停当的阮瑶回头去看时,瞧见的便是嘴里叼着花,鼻子都皱起来的太子殿下。   他对上阮瑶的视线,立马开口道:“这个一点都不甜,好苦。”   阮瑶则是惊讶的看着他,而后赶忙上前,连声道:“殿下快吐出来,花瓣可不能直接吃。”伸手端起刚刚送上来的露水茶,让他冲一冲味道。   只是苦味不是那么轻易就能冲散了的。   阮瑶撂了茶盏,先是安抚似的摸了摸他的背脊,可瞧着赵弘委屈的眼神,阮女官终于忍不住,扶着他的肩膀笑出了声。   喝露水,吃花瓣。   这是小仙女做派,放在自家殿下身上,叫什么?仙男?   小太子则是看着水汽氤氲下的明艳笑脸,一时痴了。   瑶瑶,真好看,谁都比不上的好看。   赵弘微微低下头,伸出手,缓缓的捂住自己的胸口。   这里头,跳得好快。   他的耳朵也嗡嗡直响。   小太子突然开始担心,自己,是不是生病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太子的日常:吃,喝,玩,以及,瑶瑶真好看!   =w=   更新!哒!   为了庆祝瑶瑶好看,小太子发红包!   嗯   下面是可以看看也可以跳过去的小科普——   1、澡豆是中国古代民间洗涤用的粉剂,以豆粉添加药品制成,富贵人家使用的澡豆中掺加有名贵香料。孙思邈在《千金翼方》中写道:“衣香澡豆,仕人贵胜,皆是所要。”   2、“沐”,濯发也:《说啥》,指洗头。 第17章   阮瑶把装花的篮子拎起来放到一旁,又盯着委屈巴巴的小太子喝完了一盏茶,这才带着他去更衣。   沐浴时,并非是全然脱个干净,而是会穿着一条薄薄的长裤遮挡。   待他一走出来,阮瑶便仗着小太子不知事,肆无忌惮的大着胆子看了两眼。   果然是有腹肌的。   不过阮瑶没一直盯着他看,很快便将摆着一应用具的架子放到一旁,而后引着赵弘顺着台阶走进浴池里,待他安稳坐好后,阮瑶便站起身来准备出去。   倒不是她羞涩,毕竟身为宫女,伺候主子沐浴本就是常事。   只是以前太子沐浴时从不让人近身,阮瑶见他自己能行,也就乐得清闲。   可下一刻,赵弘就伸手拽住了她的衣裙下摆。   阮瑶身子一顿,有些不解的低头去瞧。   便看到小太子睁着一双干净透亮的眼睛,声音也是清脆得很:“瑶瑶,你不一起吗?”   阮瑶:……   不,不用了。   阮瑶知道这人没坏心,可她也没想答应,于是利落的摇了摇头。   而后便听赵弘一脸茫然的看向了一旁的器具:“可这些,我不会用。”   阮瑶闻言,便想着过去给他细细说明,但还未开口,她便猛地顿住了身形。   之前太子也是洗过的,虽然是在桶里,可用的东西和现在差不多。   那时候他从未问过,怎么现在就不认得了?   要是一直不会,但之前她去收拾的时候,分明看到东西都是用过的。   阮瑶便看向了小太子,轻声道:“真的不会?”   小太子点头,眸子清澈。   在阮瑶心里,如今的太子殿下从不会骗她。   莫不是又忘了?   阮瑶心里疑惑,想了想,对着赵弘伸出手去。   小太子顶着她的葱白指尖瞧了瞧,而后就欢欢喜喜的把自己的手搭了上去,一把攥住,嘴里开开心心道:“瑶瑶帮我吧。”   阮瑶又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而后才轻轻的应了一声。   于是,小太子舒舒服服的张开手臂靠着浴池坐着,时不时还会撩水玩儿,很是开心。   阮瑶则是拿着布巾,轻轻帮他擦身。   不得不说太子殿下的身材还是很好的。   之前中毒,他的身子清瘦不少,可最近这些日子好吃好喝的养着,大殿下或许要思量许多事情,多多筹谋,可小太子无事一身轻,自在得很,吃得饱睡得着,瞧着就比之前气色好了不少。   而且该有的肌肉一块不少,哪怕浴池里水汽氤氲,还是能透过水波看到这人的好身材。   摸一把,手感依然好。   只是这一次阮瑶并没有执着于这些,而是一直围着他的脖子打转。   思来想去,阮女官觉得小太子频繁的记忆反复,有可能因为病未好全,可万一是被别人假冒了呢?   话本里常写人|皮|面|具之类的东西,阮瑶没见过真的,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万一这个小太子是假的……   对上赵弘的清明眼目,阮瑶定了定神。   假的也要护着,就是要早些准备才好。   于是阮瑶细软的指尖总是捏一捏他的脖子,摸一摸他的下巴,甚至还会凑近了细细瞧,想要找到点破绽。   结果破绽没找见,倒是在太子右侧耳后的位置看到了一块伤疤。   这疤痕瞧着有些年头了,颜色略浅了些,可是能看得出并不是寻常的磕碰造成的,而是被人刻意弄伤,伤痕颇重。   阮瑶对着这伤多瞧了两眼,但以前的太子殿下她没见过,自然不知道赵弘原来有没有伤。   她便又捏了捏小太子的下巴。   终于把太子给捏的笑了起来。   其实刚刚阮瑶摸他脖子的时候他就想笑,阮瑶自己力气大,故而不敢使劲儿,一直虚着,可偏就是这样若有若无的揉捏最能碰到痒处。   小太子觉得瑶瑶帮他洗澡应该劳累得很,便一直忍着。   可时间长了,到底忍不住,赵弘笑出了声,倒是把心里存着事儿的阮瑶吓了一跳,身子往旁边歪倒,碰着架子,上头的浴刷木盒掉了一地,弄出好大的动静。   守在外面的宫人听到声响,生怕太子有事,急忙忙的就要进去。   来喜拿着拂尘的手臂一伸,把人拦了下来:“做什么?”   “公公,奴才是担心殿下有什么不测。”   “能有什么不测?少浑说。”来喜瞪了他一眼,“殿下可没叫人进去,万一冲撞了,你们担待得起吗?”   宫人们闻言立刻退到一旁,连连称是,越想越后怕,不由得奉承来喜说他见多识广,沉稳干练。   而来喜则是淡淡的点点头,甩了下拂尘,眼睛对着紧闭的殿门,心里甚是得意。   刚才他可是听见太子笑声了,寻常太子殿下莫说笑了,就连好声气都少,如今看来还是阮女官有本事。   这种时候,他自然不会让人进去破坏气氛。   想来,这会儿怎么着也该是风光旖旎才是。   但是与来喜想象的大相径庭,如今的阮瑶只觉得心好累。   折腾半天,不仅没看出小太子身上有什么异样,反倒把刚收拾好的东西给弄得乱七八糟。   小太子则是浑然不在意,转过了身,双手撑着下巴趴在浴池边上昂头看着阮瑶,问道:“刚刚瑶瑶在我身上找什么呢?”   阮瑶自然不能说实话,只含糊道:“没什么,就是看看。”   赵弘便低头瞧了瞧,颇为好奇:“有什么可看的?”说着就要去拽长裤。   阮瑶生怕孩童一样的小太子闹出些孩童不宜,赶忙道:“殿下,瞧着已经洗的差不多,不如奴婢给殿下擦擦头发吧,时候久了会着凉的。”   小太子立刻松开了手,然后笑眯眯的应了一声。   而后,阮瑶就扶着他从浴池里出来,略擦了擦,待小太子自己去屏风后头换了裤子,穿上浴袍,阮瑶这才带着他去一旁的软榻上。   浴室的软榻不同于寻常内室里面用的,这里的榻是用竹子制成,上面铺了软垫,还有个方形的枕头,比一般的高了不少。   阮瑶便让小太子侧着躺下,她则是坐在一旁的杌子上,拿着布巾,帮他把头发擦干。   不远处便是燃着银骨炭的暖炉,小太子只觉得身上热烘烘的,加上刚刚在池子里用热水泡了好一阵,身上舒坦,躺着躺着便觉得困。   撑了一会儿,眼睛越来越沉,很快就酣然睡去。   寻常他午睡时,睡得很轻,稍微一点响动就会醒。   可这次赵弘睡得深沉,就连阮瑶偷偷拨弄他的眼睫毛都没把他吵醒。   过了一阵,阮女官实在找不出异样,便收了手,专心给他把头发擦干。   而这擦发着实不是件容易事。   这会儿的人无论男女头发都长,想要弄干很是耗费时候。   阮瑶记得之前听刘嬷嬷提起过,之前有位妃子甚为得宠,尤其是乌发如云很是得皇上喜爱,于是皇上专门给她盖了一座阁楼,以供她晾发之用。   但如今正值深秋时节,莫说晾发了,就连吹风都容易伤身,便要好好擦拭,借着暖炉的温度慢慢弄干。   虽然为了防止被炭火熏到,故而在浴室上面是开了两个小窗的,但是温度依然居高不下。   赵弘穿的单薄,阮瑶则是挽起袖口,露出了葱白手臂。   就在这时,太子殿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可如今醒来的,并非是小太子,而是大殿下。   感觉到阳光泼洒满室水汽时,赵弘微微一愣。   实在是这些日子他都是半夜醒来,常常趁着夜色深沉阮瑶安睡时处理事务,鲜少有一睁眼就瞧见天亮的时候。   如今瞧着不单单是天亮,好像还不在寝殿。   不等他回过神来,就听到了个温软声音响起:“殿下,你醒了啊。”   如今的赵弘对于阮瑶的声音已经无比熟悉,他甚至一点防备都没有,直接“嗯”了一声,这才扭头去看。   而后,直直的就瞧见了一截雪白皓腕,还有阮瑶微微有些晕红的娇俏脸面。   ……孤怎么了,孤在哪儿呢?   大殿下有些反应不及,便看到阮瑶先去打开房门,散去屋里的水汽,而后她笑着倾身过来,伸手扶他。   不知道是不是周围的水汽熏得人发晕,赵弘恍惚间觉得女人的声音里都带了钩子似的:“时候不早,殿下该起身了,先加衣可好?”   加衣?   大殿下先是一愣,而后低下头,便瞧见自己只穿了裤子,披着浴衣,大抵是躺的时间有些久,带子都松了,露出了大片胸膛。   在阮瑶看来,刚刚该瞧见的都瞧见了,这会儿虽说半遮半露比刚刚……好看不少,不过也没啥好避讳的。   可大殿下却是悚然一惊。   小太子时发生过的事情,他全不知道,只知道自己一醒来,就是衣衫不整的模样。   还是在瑶瑶面前!   赵弘猛地从榻上站起来,可刚才他侧着身子睡,小太子又是个睡觉姿势放肆的,结果这会儿他只觉得腿上麻的厉害。   脚下一软,便是直直的往后坐了下去。   因为有软榻接着,倒不至于跌了。   但原本想要扶他的阮瑶却被带的往前扑了一下。   赵弘面上一僵,本想要伸手去挡,可在最后时刻,他又把手收了回来。   连大殿下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只是下意识地把挡变成了迎。   甚至张开手臂时还有些期待。   可最终,阮瑶并没有跌到他怀里,而是动作利落的摁住了大殿下的肩膀,稳稳地撑住了自己,而后颇有些不好意思的看着赵弘道:“殿下恕罪,奴婢刚刚一时间没有站稳。”   赵弘:……   心中冒出来的细碎失望被太子忽略掉了,他只是不明白,当初阮瑶在外殿时到底经历过什么,竟然练就了如此灵活的身手。   就在此时,来喜走进殿来。   本想着到门口再通禀,可阮瑶刚刚是把浴室的门开了的。   导致来喜进殿后一抬头,就瞧见俩人“抱”成一团。   刚刚还被别人称赞为见多识广的来喜公公立刻像没见过世面似的浑身一抖,猛地低下脑袋退了出去。   阮瑶却是瞧见他了,忙站稳身子,拿着衣裳来给赵弘换上,等太子殿下一脸深沉的看向浴池时,阮女官快步走出去,对着门口站着的来喜问道:“出了什么事情吗?”   来喜先偷偷打量了一下阮瑶,见她一切如常,不由得松了口气,这才低声道:“皇后娘娘身边的方嬷嬷带了人来,这会儿正在前殿,说是带了娘娘的赏赐来给殿下。”   作者有话要说:  小太子:瑶瑶朝我伸手做什么呀~攥住   大太子:……   小太子:你为什么要蹭??   大太子:…………闭嘴   =w=   更新哒哒哒   明天入v,更新持续掉落,红包也会有掉落哒,比心~ 第18章   这段时间, 送来东明宫的赏赐不少,董皇后也送来不少东西,如今又派人来,阮瑶倒不意外, 随口问道:“可瞧见是什么?”   来喜犹豫了一下, 方才压低声音道:“我瞧着, 方嬷嬷带的人都没有拿着东西,反倒是有两个宫女穿的颇为体面, 想着不是送东西, 是送人的。”   阮瑶闻言,颇有些惊讶。   之前各处贵人主子送的东西,多是摆设器具,或者珍馐良药, 还没听说过送人。   而在屋内, 赵弘把他们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眼中有冷光一闪而逝。   果然如此。   他早就知道董皇后不会如此安分,如今瞧着,这人比自己预想中的还要耐不住。   以前都是私底下安排, 现在竟是明晃晃的塞人, 怕是已是格外着急, 这才顾不上旁的,急忙忙送了人来。   这时候,就听来喜的声音再次响起:“阮姐姐,你莫要怪我多嘴,只是瞧着那两个宫女都是好颜色的,怕是不简单,阮姐姐还是早做准备才是。”   此话一出, 赵弘便是眉头微皱。   而阮瑶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婉动听:“什么?”   “你想啊,咱们殿下天潢贵胄,如今虽未迎娶太子妃,可是后院里少不得进人,若是……”   大殿下一听,便立刻打开了殿门。   来喜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扭头看去,就对上了太子殿下面无表情的脸,以及一个淡漠的眼神。   虽然只是一瞥,却让来喜吓得后脖颈子冒冷汗,把还没出口的话尽数咽了回去,急忙退到一旁,垂着脑袋嘴巴紧闭。   阮瑶却是完全没在意刚刚来喜说的话,她看向赵弘,看这人只穿一件袍衣便出来了,阮瑶赶忙去拿了披风给他系上,嘴里轻声道:“殿下,外头凉,拿个暖手炉吧。”   赵弘低头看向阮瑶时,已经没了刚刚对着来喜的冷淡,眉宇间冰雪消融,声音都和缓许多:“好。”   来喜张了张嘴,可到底没出声。   阮瑶则是记着事儿的,一边帮太子殿下整理斗篷一边道:“皇后娘娘送了赏赐来,殿下可要去瞧瞧?”   赵弘直接一口回绝:“不了,瑶瑶你替我去便是。”   阮瑶不疑有他,也觉得太子不太适合见外人,便点了点头,送他回了内室,将玫瑰饼摆出来,又让人送了热茶,收拾妥帖后阮瑶才去往前殿。   可她刚刚出门,原本在软榻上安坐的大殿下就站起身来,大步走出门去,瞥了眼门外的来喜道:“走,随孤去前殿瞧瞧。”   来喜:……?   刚不还说不去呢么?   殿下的心思真难猜。   来喜也不敢多问,立刻跟在赵弘身后离开。   其实赵弘一开始并不想让阮瑶出面,他既然知道董皇后不安好心,送来的人怕也居心不良,既如此,倒不如自己直接打发了去,省得麻烦。   可来喜刚刚那句院里院外的,让赵弘改变了主意。   他生怕自己亲自去会让阮瑶疑他动了心思,索性就让瑶瑶去瞧,自己跟着,准备随时出面护着便是了。   可是此刻阮瑶一点旁的心思都没有。   宫里头赏赐个宫女太监本就是寻常事,皇后作为太子的母后,送些使唤人来也属于情理之中。   况且赵弘后院里进什么人,原本就和她没有关系。   只是现在情况不同,太子殿下疾病未愈,还傻傻的,被人发现着实不得了。   还是小心为上。   心里有了一番琢磨,阮瑶便迈步进了前殿。   一进门,便瞧见了笑容敦厚的方嬷嬷。   之前董皇后有过几次赏,大多是明粹宫的管事公公送来的,方嬷嬷还是头一回登门。   阮瑶早便细细打听过宫里各处主子跟前的得意人,便笑着上前与方嬷嬷见礼。   方嬷嬷也不托大,回了一礼,看上去一团和气。   而接下去的一番对话也甚为客气,这个说“我家娘娘关心太子,夜不能寐,都消瘦了”,那个说“我家殿下也常常提起娘娘,感恩娘娘的一片慈母之心”,互有来往,滴水不漏。   方嬷嬷在心里暗道,这阮女官瞧着怎么不像傻的?   阮瑶则是暗自摇头,这般说话着实累的很,来来回回一句正经事都没有。   不过期间方嬷嬷说起了皇后娘娘筹备太后寿宴,其实是为了告诉阮瑶,皇后如今统管后宫,事事都要她来定夺,莫要出什么幺蛾子才好。   可阮瑶听着,却在心里琢磨,距离寿宴日子越来越近,小太子学字也有些时日。   想来是时候要开始准备万寿图了   待兜了一大圈后,方嬷嬷终于说到正题:“皇后娘娘瞅着殿下宫里伺候的人少,哪怕把之前的那批老人放回来也单薄了些,便挑了两个老实能干的来到殿下身边伺候,也好给阮女官分忧。”说着,她招了招手,“荷香,春雨,过来拜见阮女官。”   刚刚一直在旁边低眉顺眼的两个宫女便缓步上前,盈盈下拜。   阮瑶略瞧了瞧,两人身上的衣衫一石青。一湖蓝,虽低着头看不清面目,可是身段都是很好的。   想来不是什么寻常宫女。   方嬷嬷则是暗暗打量了一下阮瑶,本是想看看这人会有什么异色,可是越看心里越别扭。   原本她对申嬷嬷挑选的人格外有信心。   申嬷嬷与之前东明宫的管事田嬷嬷是同乡,素来要好,如今田嬷嬷在浣衣局做苦工,申嬷嬷心有怨气,对这份差使很是尽心尽力,琢磨着给阮瑶添堵,挑来的宫女个顶个的好颜色,这俩更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妙人,又细细教过,不怕太子不动心。   可是如今瞧着,荷香窈窕,但和阮瑶一比就显得有些丰腴了,春雨娇俏,可也抵不上阮瑶玉骨冰肌。   单独瞧都没什么毛病,偏偏放到一起之后,高下立判。   方嬷嬷心里都有些没底。   太子殿下身边跟了这么一个美人胚子,如何还能瞧得上自己挑的这俩?   况且还不知道这阮瑶是个什么心思呢。   万一把荷香春雨扔的远远的,自己岂不是白费心思?   这时候,就听阮瑶笑着道:“既如此,便留下了,我自会安排他们到殿内做事。”   原本准备了一肚子话说服她的方嬷嬷微微一愣,而后惊讶的看向阮瑶。   站在外头的来喜也格外惊讶。   这就收下了?   而且还要放在殿里做事,而不是放去外殿?   赵弘站在原地,眸子深沉,一言不发。   方嬷嬷则是又打量了阮瑶两眼,突然一笑。   想来之前说的还是无错,这阮女官白白生了一张聪明脸面,其实脑袋里还是傻的,做不成什么大事。   于是方嬷嬷安了心,不再和阮瑶多费口舌,起身告辞。   待阮瑶送方嬷嬷出门时,来喜忙避开,赵弘则是留下一句:“你去问问。”便闪身到了阴暗处。   来喜眉头微跳,有些琢磨不出自家殿下这是在做什么,最终只能归结为两人之间的小情|趣。   主子想玩儿,自己也不敢说破。   于是在阮瑶送走方嬷嬷后,来喜就小跑着跟上阮女官,笑眯眯地道:“方嬷嬷可说了什么?”   阮瑶心里正琢磨着等下练字之事,闻言,便随口回道:“没什么,就是一些客套话,和之前大同小异。”   来喜偷偷往旁边瞥了一眼。   没瞧见赵弘,只瞧见了个影子,想来自家殿下一直跟着呢。   于是来喜又问道:“那两个宫女,姐姐收了?”   “嗯,收了。”   “姐姐怎么能随便就收下了呢?”   阮瑶笑了笑,轻声道:“这是皇后娘娘恩赏,是一片慈母之心,如何能随便拒了?而且就算想法子拒了这两个,明天还会再来两个,既如此,索性直接留下,方能不落人口实。”   来喜自己也是关心则乱,如今恍然,可依然有些不解:“那怎么不送去外殿?”   阮瑶的眼睛瞧着走廊便的花,瞧见一株菊花开的甚是漂亮,便点了点,自有宫人上前去抱着花盆跟在他们身后,阮瑶则是温声道:“我在外殿做过事,知道那里虽然隔得远,可是消息从来传得快,出入也方便。与其放任,倒不如放在眼皮子底下,使人跟着,让她们在前殿做做杂事,不允入内殿,等下我便去找刘嬷嬷,请她专门教导新来的两位宫人。”   内殿,殿内。   不过是俩字颠倒,意思却很是不同。   来喜这才明白了阮瑶的打算,而这般安排已是格外稳妥,还不会留下话柄说太子不孝。   待留上些日子,再找由头打发了也容易。   来喜先是点头,然后像是想起了什么,摆了摆手,让跟着的宫人先行,待他们走远后来喜微微提高声调道:“阮姐姐也是不乐意让她们留下的啊。”   阮瑶笑道:“这是自然,我怎么敢随便留这么两个在殿下身边?”既然知道董皇后不怀好意,那她送来的不管是吃食还是宫人都要警惕。   小太子还不知事,容易被人糊弄,万一这是俩探子,岂不麻烦。   还是要谨慎些。   来喜则是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阮女官对殿下真是一腔深情,这是懂得争的。   就是不知道她拈酸,殿下会不会多心。   来喜小心翼翼的又瞟了一眼,却发现一直跟着的影子不见了。   待回去时,大殿下已然安安稳稳的坐在殿内,站在桌后,拿着笔,十分认真的练着字。   不过瞧着神情,可是比刚才和缓许多,甚至嘴角还微微的有些弧度。   见他高兴了,来喜也松了口气,赶忙退到一旁去把屋里的暖炉烧旺些。   阮瑶则是先洗了手,而后去帮赵弘研墨,嘴里温声道:“殿下,今天我们写寿字吧。”   大殿下安静点头。   阮瑶笑了笑,撂了墨块,转身去书架前找字帖。   她的字到底秀气,而且写得不算特别好,若是胡乱教太子,只怕要教歪了。   况且万寿图是要包含各种各样字体的“寿”字,还是要找出字帖来仔细临摹才行。   大殿下则是微微抬起头,看着阮瑶窈窕的背影,脸上露出一抹浅浅的笑。   也不知道是高兴阮瑶有主意懂筹谋,还是高兴这人会为了自己拈酸。   而阮瑶找到了本得用的字帖,打开翻看了下,觉得还不错,便走回到赵弘旁边,翻开一页,拿着镇纸压好,道:“殿下,写这个试试看。”   来喜探头瞧了瞧。   这本字帖他记得的,是书法大家王乐山所书,放到市面上只怕是能抵百金。   如今就被阮瑶这么随意的翻开,又随意的压上,来喜只觉得心疼。   这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   可是赵弘却是面不改色,阮瑶指哪个字,他就写哪个字,格外尽心。   等阮瑶又去找其他字帖时,大殿下瞥了来喜一眼,来喜立刻转过身去,动作干脆利落。   而赵弘则是拿出了一张写着“趙弘”名姓的纸来。   正是之前阮瑶握着他的手一道写的。   哪怕把自己的名姓写的软趴,可是因为是阮瑶与自己一同写下的,大殿下便很是喜欢。   这会儿,他拿起笔来,提起手腕,在这两字旁边端正写上了另一个名姓。   阮瑤。   用的是行楷,比他寻常的笔触温润许多。   一勾一顿皆透着温和。   撂了笔,赵弘把纸拿起来,轻轻的吹了吹等它干。   什么字帖值百金,他不知,可这张薄薄的纸,在太子殿下心中,千金不卖。   正想着,就看到外边有人进来。   赵弘立刻将纸折好,左右看了看,直接放到了点心匣子的上层。   而后来喜便快步出门,不多时回来,恭声道:“殿下,顾太医与太医院何院正求见。”   作者有话要说:  大太子:瑶瑶一定是为孤吃醋了。   小太子:醋,好吃么?   阮瑶:……缓缓打出一个问号.gif   =w=   一更,二更正在哒哒哒赶来的路上!   红包随机掉落,么么哒 第19章   顾鹤轩此时心中颇有些忐忑。   他心里估摸着今儿该是小殿下在的时候, 寻常有人来东明宫见太子都是赶上大殿下在的时候,自然不会出什么纰漏,可现在换了人,保不齐会出什么岔子。   故而进门时, 顾鹤轩对着门口的季大季二使了个眼色。   二人是太子亲卫, 向来忠心, 也知道顾鹤轩明面上和东明宫半点关系没有,其实私下里与太子甚是亲厚。   如今瞧着顾鹤轩的神情, 季家兄弟立刻心领神会, 背脊挺直,时刻准备着见势不对进去帮忙。   而何院正此来是奉了皇命的。   之前太子身子有恙,一切皆是交给了年轻的顾太医,当时皇上并未多问。   反倒是如今太子大好, 皇上欢喜之余专门叫了何院正来, 让他务必亲自到东明宫看望太子, 瞧瞧病情,莫要有什么不妥才好。   何院正在太医院多年,上不找倚靠, 下不拉帮派, 可以安安稳稳的坐在院正位子上, 从未被牵连,足以见得他的心思不比寻常人。   他察觉得出皇上态度有异,似乎太子殿下生病陛下不急,如今病愈了反倒颇为担忧。   这一正一反之间的不同,很是耐人寻味。   但何院正什么话都没说,装糊涂装的很是到位,只管到东明宫来, 想着一切照实汇报也就是了。   待进了殿门,瞧见桌后安坐的赵弘后,顾鹤轩细细打量。   当瞧见赵弘微微动了动指尖,无声的对他做了个“无妨”的口型后,顾太医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是大殿下。   虽然不知道为何不是小太子,可顾鹤轩还是定了定神,退到一旁。   何院正则是恭敬行礼道:“微臣参见殿下,殿下福安。”   赵弘抬抬手免了他的礼,却没说话,只管扭头看向了阮瑶。   阮瑶立刻上前,装作走到赵弘身边帮他添茶的样子,微微偏头,低声呢喃道:“殿下乖,问问何院正因何而来。”   赵弘立刻开口:“不知何院正因何而来?”   何院正年纪大了,笑起来时白胡子一翘一翘的,瞧着颇为慈祥:“陛下听闻殿下身子大好,甚是欢喜,便让微臣来为殿下诊脉,还带了人参雪莲来,为殿下滋补养身。”   此话一出,赵弘便知道其中深意。   不过对自家父皇的脾性,他早已摸透,这会儿倒也不觉得有什么失望,只是心里冷淡许多。   可略一冷淡,就觉得一直被压着的暴戾脾气有些上涌。   就在这时,他觉得手背微热。   扭头去瞧,就看到阮瑶正将茶盏放在他手边,笑容温和绵软。   赵弘立刻踏实了些,心思也沉静不少。   阮瑶并没发现太子的细微不同,只管放轻声音:“请院正谢过父皇,儿臣一切都好。”   赵弘便神情温和道:“请院正谢过父皇,儿臣一切都好。”   何院正起身行礼,一旁的顾鹤轩跟着起身,只是眉头,猛地跳了跳。   何大人年纪大了,瞧不真切,可他看得清清楚楚,如今分明是阮女官教太子说话呢。   可……要是小太子,这般也正常。   但现在坐着的可是大殿下,何苦来哉?   瞧着太子乐在其中的样子,顾鹤轩觉得他还是不说话的好。   这时候,阮瑶又悄声道:“院正可要现在诊脉?”   待赵弘复述一遍后,何院正便走上前去,拿出脉枕,而后微微眯起眼睛,细细的给赵弘号脉。   之前顾鹤轩已经看过许多次,如今赵弘有些正气不足,需要细细调养,顶多还有些脾胃不和,只要让小太子少吃些也就好了。   除此以外,号不出旁的病症。   至于分魂之症,脉象上是瞧不出的。   果然,何医正先是点头,而后又轻轻的舒了口气,便站起身来,收好药箱,很快便告辞离开。   阮瑶出门去送,来喜也跟着,顾鹤轩则是等旁人离开后,对着赵弘笑着道:“瞧着殿下今日气色极好,想来身子就快要恢复了。”   赵弘点点头,端起了刚刚阮瑶斟的茶,神色平和。   不过还没碰到嘴,他便将茶盏撂下,看向顾鹤轩:“顾卿,你可知分魂之症会在何时转换?”   顾鹤轩一愣:“微臣愚钝,还请殿下详细说说。”   赵弘便把今日突然醒来之事告诉了他,而后道:“寻常孤从未白日出现过,这还是头一遭。”   顾鹤轩闻言,不由得皱眉沉思。   过了阵子,他才道:“之前微臣也去查阅典籍,有关分魂之症的病因所说不一,治疗方法也千奇百怪,只是切换之时,除了像是殿下那般沉睡过后,还有的是受到刺激后便会突然苏醒,不知今日可有什么事情发生吗?”   大殿下想了想。   刺激?   好像没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况且小太子经历过的事情,他也不知道。   真要说起来,也就只有自己醒来时,猛地看到瑶瑶的那截皓腕,生生让他的心活活蹦到了嗓子眼。   对素来不近女色的太子殿下来说,确实挺刺激……   可这件事他不会说的,就算是对着顾鹤轩,他也不会说。   绝不。   见太子不说话,顾鹤轩温声道:“殿下可不要讳疾忌医。”   赵弘默默的看了他一眼。   顾鹤轩也贴心的不再追问。   若是下次还有这种情况才说明不是偶然,到时候再细细商讨便是。   待阮瑶回来后,顾鹤轩就告辞离开,生怕晚了半步会打扰到自家殿下和阮女官独处。   顾太医觉得自己真是医者父母心。   而阮瑶则是陪着赵弘用了膳后,就又看着他写字。   旁的字都能放一放,现在主要就是写“壽”字。   一直到阮瑶出门,赵弘已经写了将近五十个寿字了,距离今天的一百寿的任务越来越近。   瞧着不甚好看,可颇有些进步。   待阮瑶离开,大殿下立刻双手执笔,迅速的把剩下的五十个写完,而后就拿出了折子和密信细看,偶尔拿笔在上面勾画。   可是瞧着瞧着,大殿下就觉得心里莫名的烦躁。   待过了酉时,夕阳西下,阮瑶还未回来。   赵弘眉头紧皱,总是朝着门外瞧,手上的东西怎么看都看不进去,索性把还未处理完的信件重新放回盒子里,叫了季大进来:“阮女官在何处?”   季大回道:“今日是发放月例的日子,阮女官大抵是去前殿了。”   赵弘暗自算了算,按着宫中规矩,确是今日放钱。   只是他还是止不住担心。   分明之前阮瑶出门,他从没在意过,甚至巴不得阮瑶多出去走走,好给他留出空闲来处理公事,可现在不过一个时辰未见,赵弘就觉得自己心慌得紧。   想来……反正不会是自己的问题。   定是那小傻子影响的。   大殿下转身去拿了披风,叫上季大,一道出了内殿。   而此时,阮瑶刚刚给宫人们发完月例。   这着实不是个轻省活儿。   从内局领来的钱要登记,分给东明宫各处的钱也要细细算过。   虽说并不需要阮瑶亲手交到各个宫人手里,只需要按照定数给管事们,可这其中也要精打细算,容不得半点疏漏。   银子会有损耗,铜板会有疏漏,总之是每个环节都要小心谨慎。   加上阮瑶常常留在内殿,出门也是跟在赵弘身边,鲜少单独出现,故而各处管事都想趁着这个机会好好和新任管事女官说说话。   一来二去,时间便耽搁下来。   瞧着时候不早,阮瑶怕小太子一人在殿内害怕,便只与他们寒暄了几句,就告辞离开。   出了殿门,她并未直接回内殿,而是准备先去趟小厨房。   刚刚让太子写寿字,他素来听话,定然是认认真真写到了现在,阮瑶觉得自己就这么两手空空的回去不大合适,便想着除了晚膳,还要去小厨房瞧瞧有什么适合哄孩子……不,是哄太子的小零嘴,一并拿回去。   来喜就跟在阮瑶后面,时不时地说两句话,很是殷勤。   待拐过两个弯,便到了外殿,不远处就是小厨房了。   可就在这时,阮瑶隐约听到了些响动。   模模糊糊的,听不真切。   阮瑶便顿住了步子,往声音来处走去。   待跨出宫门,外头便是一片开阔广场,只在两边摆放着几个储水用的大缸。   阮瑶站得高,一眼就瞧见了在一个铜缸后面,有个圆脸宫女正捂着脸,低着头,身子瑟瑟发抖。   而在宫女对面的是个太监,背对着他们,瞧不清脸。   只能看到佝偻的身子,还有腰上别着的白玉。   来喜便轻声道:“那宫女叫夏儿,刚入宫不久,一直在做浆洗洒扫之类的活儿,瞧着是个胆小的,只是那太监……我有些认不出。”   话音刚落,便听阮瑶淡淡道:“这人,定是韦兴。”   作者有话要说:  顾鹤轩:殿下和阮女官这你说一句我学一句的,是做什么呢?   大太子:好玩   顾鹤轩:哪里好玩了?   大太子:单身的不懂。   顾鹤轩:……为何要互相伤害.jpg   =w=   二更送上,三更正在哒哒哒跑来的路上   等会儿见! 第20章   宫中人, 阮瑶认识的不算多,能记下的更少。   可对韦兴,她印象深刻。   当初阮瑶没能进得了内殿伺候,便去外殿做事, 机缘凑巧被巾帽局的小管事韦兴瞧上了, 铁了心要和自己对食。   那时候的阮瑶心智未开, 瞧着有些呆,但她不是完全不知事, 对这门“亲事”死活不应, 加上刘嬷嬷和其他几个嬷嬷照应,这才未能让他成事。   阮瑶一直避着韦兴,后来去赵弘身边伺候,便没太想起来, 结果如今竟是见到了。   这场面, 确有些似曾相识。   越是相似便越让人生气。   阮瑶是个爱笑的, 脾气也好,鲜少沉下脸来,可这次阮女官面上无甚表情, 声音也是淡淡的:“他的胆子, 还是这般大。”   此话一出, 来喜的神色便谨慎起来。   若是寻常,他是不会管这等闲事的,宫中多得是藏在阴暗处见不得光的事情,大多人都是明哲保身,毕竟这样人情复杂的地方,出头的椽子总是先烂。   这韦兴在宫里亦是出了名的,仗着资格老, 又是从皇后宫里出来,比旁人多了几分脸面,便常常做些为人所不齿之事。   分明是个无根之人,却喜欢水葱一样的小姑娘。   以前就有宫娥受辱自戕,可韦兴却没收到任何责罚,自那之后稍微有点姿色的宫女都躲他躲得远。   来喜也是嫌弃这样的色胚,可夏儿到底不是东明宫的人,只是在寻常皇宫内做杂事的小宫女,若要出头也该是她的管事嬷嬷出面,轮不上自己去帮忙。   但是来喜听说过,当初阮瑶投井自戕,就是被这老太监逼得。   虽说传闻不可尽信,他瞧着阮女官也不像是会轻易自戕的人,但无风不起浪,来喜猜测韦兴与阮瑶必然是有仇的。   既如此,这就是个顶好的机会。   来喜立刻低声道:“阮姐姐,这等小事便不用你亲自出面,且等着,我这就去让这腌臜畜生好看。”   而后,不等阮瑶回答,来喜就从柱后走出,一甩拂尘,大步走下了台阶。   他并未隐藏行踪,走路时,厚厚的鞋底踩在汉白玉石阶上,脚步声甚是明显。   夏儿原本缩成一团,听到声音,想要开口,却很快闭口不言,只是眼睛咕噜噜的转,身子往旁边挪。   韦兴则是面无惧色。   他之前是在皇后跟前伺候过的,如今在巾帽局这样的优差肥缺,也是因为不间断的给明粹宫孝敬换来的。   这宫里讲究的就是个背后有靠,况且此处是东明宫外,偏僻得很,贵人主子都不常来,他自然没什么好怕的。   等看到来喜的时候,韦兴先是惊讶,而后就露出笑脸,同样甩了下拂尘,道:“原来是来喜公公,您贵人事忙,我便不多打搅了。”说着就又要去拉拽夏儿。   来喜本就是来寻他晦气的,见状,立刻走上前去站到了夏儿面前,沉声道:“宫闱之内,怎容得你这般放肆?”   韦兴一听便知来喜来者不善,也就收了刚刚的客气模样,直接道:“呦,公公这话老奴我可就听不懂了,不过是办差,怎么谈得上放肆不放肆?”   来喜被他气得直笑,明眼人都瞧得出这色胚瞧上了夏儿好颜色,要欺负人家,不过这话总不好明说。   倒不是怕得罪韦兴,而是为了夏儿的脸面考虑。   虽说是奴婢,可到底是个姑娘家,又年轻,若是真的捅破了,以后这姑娘不单单要被人耻笑,只怕该有的前程也都没了。   来喜到底是个心善的,便道:“东明宫是太子寝宫,不比旁的地方,陛下都下了旨意,让殿下好好养身,你偏要在外头吵闹,也不知是借了谁的胆气。”   韦兴却有恃无恐:“这是我的对食,之前可是也拜过天地的,不日便要调去巾帽局,自然不比寻常人。”   夏儿听了这话,猛地站起来。   刚才她闭口不言,那是因为不知道来人是不是这老太监的帮凶,只得先老实待着。   她虽年轻,却能听出话音。   之前夏儿与来喜并无交集,自然不会脸大的觉得人家是给自己出头。   可她听得出,来喜公公是铁了心要管一管这事儿的,不管是为了她,还是跟韦兴有仇,总归是能帮到自己,夏儿自然是要拼一把。   于是她立刻昂起脸,露出了一张清秀面容,算不得美,可鲜亮得很。   阮瑶这才瞧见小姑娘眼中根本没有泪水,虽然狼狈,但是眼睛清明,毫无惧色,声音也格外响亮:“来喜公公你别听他瞎说,奴婢不是他对食,奴婢不跟他走,求公公救命。”   说着,夏儿就要往来喜身后躲。   可很快就被韦兴一把拽住。   来喜赶忙上去拦,厉声道:“什么对食不对食的,宫规怎么容得下对食之事?”   “宫规虽未提起对食,可也没禁了不是?不管是不是你情我愿,那都是我们自己的事情,与旁人有何干系。”韦兴脸上笑着,可是笑容里带出了些不以为然的讥诮,“莫管闲事,来喜公公管管自家也就是了,手伸得这么长,可是要被打的。”   这话说的赖皮,甚至蛮不讲理。   可来喜找不出什么错处,毕竟寻常他也不管闲事的,这会儿只瞪着眼睛看韦兴,却没了话说。   就在这时候,阮瑶走上前来,已是没了刚刚的冷淡,而是恢复了往日的平和安然,开口道:“韦公公,若提起宫规,那就有得分说了。”   而韦兴在看到阮瑶的瞬间,脸上出现了片刻的恍惚。   他在宫中这么多年,不管是宫妃还是宫女,新鲜颜色见得多了去了。   可是就没有一个越过阮瑶的。   长得芙蓉面貌,声音宛若莺啼,最妙的是,虽然被丢去做了杂事,受了苦楚,可是依然肤白胜雪,性情单纯天真。   这样的女子实在是太过难得。   若不是后来阮瑶被调到内殿,只怕韦兴用尽手段也要把她拢到身边。   如今见了,韦兴一时间竟忘了她与太子之间的传言,立刻上前两步,道:“许久不见,阿瑶可还安好?”   阮瑶随手从来喜手上拿过拂尘,往前一顶,直接抵住了韦兴的肚子。   她的力气不小,这次又没收劲儿,一下就让韦兴觉得肚子钝疼,不得不停了下来,刚刚兴起来的旖旎念头也被怼了个一干二净。   而后就听阮瑶道:“虽说宫规中并未提及对食之事,可韦公公如今所做亦是有违宫规。”   韦兴捂着痛处,却又不好痛呼,只得咬牙道:“哦,既如此,不如阮女官说说看,瞧瞧老奴是违反了哪条哪例,若说不出,那老奴可就要跟阮女官去总管公公面前说道下了。”   之所以这般,韦兴是笃定她说不出的。   毕竟大齐皇宫宫规森严,条条框框皆有定数,但是若想要把其中的每条每句都背下来可不是容易事。   前前后后十二卷,每卷又有超过百条,莫说寻常宫人了,就连八局四所里面的掌印太监也不一定能说得清楚明白,遇到事情还要细细翻阅。   可他低估了当初还憨傻着的阮瑶对生的执着。   还未离家时,阮家父母和兄长就细细叮嘱过她,在宫中要规行矩步,小心为上,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一定要弄得清楚明白,这样才好平平安安熬到年纪放出宫去。   阮瑶就把这句话细细的记在心里,入了宫后,头一件事便是要来宫规,一条条的记,一句句的背。   她比不得旁人聪慧,记性也是寻常,可架不住执着。   越傻的人越坚持。   她生生啃下了一整本宫规典范,现在也是记得清清楚楚。   这会儿更是张口就来:“宫规第三卷 第五条,巾帽局掌造宫内使帽靴,如有调动需禀明掌印太监,不得擅自更换。第六卷第九十七条,宫内洒扫之事需分至各人,不得擅自改动。第七卷第五十三条,若宫人身有损伤,含面部,身体,肤发,手脚等,皆要细问缘由,追究罪责,各有惩戒。第十卷第四十二条……”   韦兴:……   来喜:……   夏儿:……哇!   阮瑶的声音是极好听的,缓下来便如呢喃软语,放轻了就是酥软人心。   尤其是她的腔调十分独特,尾音总是勾着人心颤。   可是,再好听的声音,听着一条条的背宫规也会让人变得麻木起来。   阮瑶从巾帽局背到了洒扫处,从人事调动背到罪责惩处。   每一条都清晰,每一句都明白。   夏儿不懂这些,听的云里雾里,可是来喜和韦兴都是知道些的,更是越听越心惊。   而此时,东明宫的石柱后,大殿下正与季大隐身在阴影处。   他们来时,便听到阮女官慢悠悠的背着宫规条例。   站了好一阵,还没背完……   赵弘往那边瞧了瞧,见有巡逻的侍卫经过,便摆了摆手,让他们走远些,而后大殿下对季大低声道:“那都是谁?”   季大看了眼,迅速收回视线,虽不知道为什么要偷偷摸摸的,可他还是很有眼色的放低声音回道:“阮女官,来喜公公,宫女夏儿,还有韦兴公公。”   赵弘能看到,阮瑶用拂尘往前顶着,明显对韦兴没有善意,便问道:“韦兴与阮女官有何龃龉,细细说来。”   季大能坐稳太子身边的亲卫统领,自然不比常人,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他都要知道。   在阮女官被调入内殿后,季大就把把阮瑶摆在明面上的事都查了个一清二楚。   这会儿便把声音放得更轻,迅速的说了几句。   而后,赵弘原本平静的神色登时面沉似水,那双眼睛都有些森然。   季大低了低头退到一旁,他保证自己没有添油加醋,实在是这件事情本身就足够糟心。   可赵弘到底没有立刻出面,因为他知道,自家瑶瑶看起来温温和和,对待自己尤其耐心,可是骨子里是个很有主意的人,也有手段。   若是没主意,不可能自己就私下决定给太子隐瞒病情,若是没手段,怕是不会轻易瞒得了这么久。   况且如今瞧着阮瑶并未落于下风,自己也没必要去夺了她的风头。   自己的仇,还是自己亲手报来的痛快些。   而此时,阮女官的宫规也终于背的告一段落。   阮瑶伸手拉住了夏儿的胳膊,把她拽到了自己身边,对着韦兴淡淡道:“若是对食,按照惯例你该去找她的管事嬷嬷说清楚,若是调换局所,也要提前说明。如今韦公公说要谈宫规,那这条条规矩皆说明韦公公此举不合宫规不合礼法,皇后娘娘公正严明,总管公公也分得清是非曲直,真要分说,只怕你也讨不到什么好处去。”   况且,谁真得敢去闹到董皇后面前?   怕不是嫌活得太舒坦了。   韦兴这会儿也不知道是急是气,总归是求而不得的怨气混合上了发不出去的恼怒,最终就变成了本性暴露,直接上手去抓夏儿,嘴里的声音也不再是刻意装出来的沉稳,而是刺耳的尖利:“如今还没做上主子,倒来摆起主子款儿了?呸,什么东西,还管我的事情,你让开!”   夏儿猛地往后一缩,却不躲,而是一把抓住了韦兴的胳膊,上去就是一口!   她咬的结结实实,一点都没有留力。   若非她的牙不算尖,只怕早就咬了个洞穿。   韦兴惨叫一声,伸手就要打。   阮瑶则是抢先把夏儿护到身后,接着抬腿便是一脚踹出去。   这纯粹是阮女官下意识地反应,全凭本能。   但就是这一下,竟硬生生的把韦兴踢的飞出三丈,而后狠狠地摔到了铜缸之上。   这铜缸原本是用来储水的,比起东明宫内的还要厚实些。   可韦兴撞上去的时候,竟发出了一声闷响,足见力道之足。   来喜目瞪口呆,夏儿也失了言语,季大更是瞪着眼说不出话。   只有赵弘,一脸平静,甚至还隐约有些笑意,嘴里慢悠悠的嘟囔:“孤的瑶瑶就是厉害。”   一旁的季大一时间不知道是惊叹太子沉稳异常,还是感慨阮女官与太子进步神速。   眼瞅着韦兴趴在地上吐血,赵弘终于现身而出,一步步走下台阶。   来喜是最先瞧见赵弘的,立刻躬身行礼,夏儿虽然不认得这是谁,但是也跟着来喜下拜总是无错的。   阮瑶则是正低头活动着脚踝,见赵弘过来,正要动作,就被赵弘伸手托住。   大殿下低头看了看阮瑶的腿,轻声问道:“怎么了?”   阮瑶怕吓到自家殿下,转而哄他:“殿下放心,不妨事,奴婢一时情急没控制好力道,歪了下,活动活动就没事了。”   赵弘闻言,立刻瞪了地上的韦兴一眼。   挨踢就好好受着,居然还敢乱动?万一扭到瑶瑶可怎么办?   这明显偏心眼偏上天的举动,太子殿下却半点没觉得不对,倒是让一旁的来喜和季大面面相觑,然后都装做完全没看到。   宫里嘛,难得糊涂。   有些事情心里清楚就得了。   这时候,被撞得发懵的韦兴回过神来。   他浑身上下都疼。   若只是摔了一跤还没什么,实在是铜缸太结实,上面还有虎头雕刻,直接整个人砸在上面后,韦兴只觉得内脏都快移位了。   他模模糊糊的看到太子在,立马悚然一惊,赶忙跪趴在地上,声音凄惨:“殿下……求殿下给奴才做主。”   之所以敢这么说,是因为太子赵弘是出了名的端方自持。   他做事从来都是公平公正,没有偏倚,无论是公事还是私情,从没听说过太子殿下有什么偏颇之举。   韦兴觉得,他强迫夏儿,可毕竟是未成之事,既是未成,那就是做不得数。   可阮瑶“打”他却是有目共睹。   算着阮瑶到太子身边还不足一月,之前太子连对伺候许久的田嬷嬷都不曾留有情面,阮瑶这般迫害宫人,素来端正的太子定然不会置之不理。   但等韦兴昂头去看时,就看到太子殿下神色平静,声音也是缓缓的:“孤只看到你欺负宫女,倒没见有谁打你。”   韦兴一愣,而后又咳了两口血,挣扎着道:“奴才,奴才这一身伤可不是作伪啊!”   太子微抬眉间,将阮瑶护在身后,不让她瞧见这些脏的。   阮瑶则是轻轻拽了拽赵弘的衣袖,昂头看他。   大殿下用袖口遮着,反握住了阮瑶的手。   阮女官一愣,竟是忘了挣开。   而后,赵弘瞥了韦兴一眼,突然勾起嘴角,轻声道:“孤只看到,你自己往铜缸上撞,拦都拦不住,撞了一次又一次,吓人得紧,怕是疯了。”   作者有话要说:  韦兴:……???   季大:……咦   来喜:……我就知道   #端方太子在线双标#   =w=   三更送上,应该还有四更哒哒哒   还是那句话,能更多少更多少,就像攒着银子不会生小银子,攒着稿子也不会生小稿子(捂脸 第21章   在宫中, 总会能有办法把主子的话从不合理变成合理。   有人会自己个儿往铜缸上撞吗?   没有。   那若是太子殿下说他看到了呢?   那定然是个疯子,这才做出了寻常人看不懂的事情。   韦兴说他没疯?   说你疯你就疯,是疯了被锁拿,还是抗旨不遵入内狱, 自己个儿掂量着办。   于是韦兴被季大堵了嘴捆着送去巾帽局给他们掌印发落的时候, 在场众人说一个不字, 甚至夏儿还躲在阮瑶身后笑起来,圆圆的脸蛋上一片笑容灿烂。   阮瑶则是昂起头, 直直的看向了赵弘。   这人刚才的话, 确实是明晃晃的在护她,寻常小太子也是如此,说不感动是假的。   只是阮瑶听出了些不同寻常。   这人言谈之间太过有逻辑,甚至连现身的时机都拿捏的恰到好处。   倒像是有意为之。   赵弘察觉到阮瑶的视线, 便低头看她, 侧过身子挡住了旁人视线, 脸上露出了些许笑意:“瑶瑶,你瞧什么呢?”   阮瑶眨眨眼睛,轻声道:“奴婢谢殿下恩典。”   赵弘依然没松开她的手:“什么恩典?”   “殿下帮奴婢遮掩, 奴婢记着的。”说完, 阮瑶就踮了踮脚尖。   赵弘不知她要做什么, 可手还牵在一处,阮瑶又一直没挣脱,大殿下莫名的高兴,自然站稳了由着阮瑶观瞧。   原本阮女官在东明宫就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现在更不例外。   阮瑶却是完全没注意到两人牵着的手,她只是执着的往赵弘右边耳朵后头看。   然后,看到了个熟悉的伤疤。   这么瞧着, 确实是一个人没错,自己好像是多心了。   阮瑶定了定神,扶着赵弘站稳,这才注意到他们交握的指尖。   不知何时,已经从随便一牵变成了十指紧扣。   阮瑶面上一热,急忙抽回手,而后往左右瞧了瞧。   幸而来喜正在和夏儿说话,季大又去押着韦兴离开,故而刚刚这一幕并无人注意。   阮瑶松了口气,又去看赵弘,就看到太子殿下一脸平静,还颇有些好奇的回望着她,似乎不太明白阮瑶在瞧什么。   这让阮女官彻底放心。   殿下还是那个殿下,单纯不知事,就连拉了手也不会脸红的。   毕竟还小,不懂得呢。   却不知,刚刚悄然勾住指尖的一瞬,赵弘的耳朵已是红了一遍又一遍。   如今能心平气和,完全是因着早早脸红心跳过了,这会儿才能面色如常。   就是回去的路上,大殿下总是时不时的盯着自己的手指尖看,好像那里生出了花一般。   阮瑶原本想着自己去小厨房传膳,让太子先回去等着。   可是赵弘一直跟着她,寸步不离。   大殿下的心思是,瑶瑶肯定不乐意让自己走,她总是喜欢和自己在一处的。   阮女官则是不好直接对着这人说让他回去,好像轰他似的,索性就让来喜传膳,专门叮嘱他拿些零嘴来,阮瑶则是先和大殿下回去。   可是就是这句吩咐,让来喜误会了。   他以为阮瑶让拿的零食是给阮女官自己解馋的,于是来喜就挑拣了很多小姑娘爱吃的东西,什么干果蜜饯,酥饼糖块,全是甜香甜香的,林林总总的装满了食盒。   阮瑶一看便知道,来喜会错了意。   可他选的,还真的是太子殿下顶顶喜欢的。   大抵是心思恍如孩童,小太子就喜欢吃这些个甜的,多少都不嫌多。   那天拿回来的的关东糖就被这人一口口的啃没了,半点没留下。   如今瞧着眼前的七八碟小零嘴,拿回小厨房显然是不成了,直接丢掉又有些可惜,好在都是能久放的,阮瑶琢磨着是不是把它们先藏起来,嘴里就顺口说道:“殿下有什么地方不爱去呢……”刚说完,她就赶忙捂住嘴巴,回头看去。   一旁的大殿下特别想说,对,赶紧藏起来,千万别让“他”瞧见。   那人吃起来从来不知道饱,最后受累的还是自己。   可是赵弘又不好明说,生怕引起阮瑶的主意,于是他就像是什么都没听到似的,专心致志的喝着碗里的黄鱼汤,神情专注,心无旁骛。   阮瑶便只当太子殿下什么都没听见,只管小心翼翼的将东西都放回到了食盒里,提着离开了内室。   赵弘从窗子看的分明,阮瑶是将食盒放到了茶水房里,又提了食盒出来。   不过面上,大殿下只做不知,安安静静的吃完了汤,安安静静的洗漱完,又去练了两篇字,这才到床上安睡。   躺下时,大殿下想着,他还没琢磨透自己今天为何突然醒来,万一自此之后就剩他了呢?   莫名的,有些舍不得。   不过在阮瑶帮他落床帐后,阮女官并未离开,而是坐到了床边的杌子上。   赵弘把微闭的眼睛睁开,瞧着床帐上映出来的窈窕身影,轻声问道:“瑶瑶,你不困吗?”   外面,阮瑶轻轻摇头,轻声道:“奴婢有些话,想问问殿下。”   “你问吧。”   “殿下,你今天当真是瞧见韦兴自己撞上去的么?”   赵弘到底是在这宫中活了二十年,惯是懂得遮掩的,这会儿便脸不红气不喘地道:“是。”   阮瑶想了想,觉得自家殿下怕是只瞧见了后半截,并未看到韦兴是如何撞上去的。   毕竟,如今的小太子从不撒谎,最是诚实的。   阮瑶心里一松,轻声道:“殿下帮了奴婢,奴婢自是要谢谢殿下的。”   赵弘闻言,心中微动。   她要谢我吗……如何谢?   素来只知道读书习武并不看话本戏曲的大太子,完全没什么新鲜主意,脑袋里只能想起那些十分俗气的套路。   比如以身相许,和,以身相许……   这,会不会太着急了?自己或许也该早早有个态度的。   正想着,大殿下突然看到床帐底下露出了一道缝隙。   阮瑶的雪白手臂轻轻地探了进来。   赵弘先是身子微僵,然后猛地一弹。   似乎想要往后躲,可他又强迫自己躺在远处,身子绷得直直的,心砰砰直跳,耳朵里都能听到嗡嗡声响。   下一刻,他就看到阮瑶将一个油纸包放下,又把手缩了回去。   ……这是什么?   赵弘伸手把油纸包拿在手里,就闻到一股淡淡香气。   像是桂花香。   而后就听阮瑶道:“奴婢身无长物,找不出什么给殿下的,这是奴婢把之前酿的糖桂花送去给小厨房做成了的桂花糕,原本一直放在茶水房,这会儿只当是借花献佛,算作给殿下的谢礼可好?”   赵弘:……   哦。   挺好的。   如果是那个小吃货,只怕会高兴的蹦起来。   不过大殿下刚才想了许多,这会儿心中颇有种淡淡的失落,可很快就被暖意代替。   这是桂花糕,用瑶瑶亲手制的糖桂花做成的桂花糕。   自然是最好的。   赵弘将油纸包放在枕边,轻声道:“好。”   而后就听阮瑶道:“殿下喜欢吗?”   赵弘回道:“喜欢。”   而后,她又探手进来,直接把油纸包提了回去,声音依然温软:“那殿下闻闻就得了,奴婢给殿下收着,不然晚上吃的话会坏牙齿的。”   赵弘:……   闻着残留的淡淡桂花香气,大殿下突然觉得,有瑶瑶在,自己似乎不用太害怕再吃撑的问题。   一个阮女官,比千百张纸条都管用。   而后阮瑶就去吹熄了蜡烛,内室里一片静谧。   一阵窸窣之后,阮女官安然睡去,赵弘却是睁着眼睛,一直没有入眠。   他想试试看,若是一直不睡,能不能第二天还是自己,不会变成另一个。   可到底撑不住,身子里的倦怠很难被轻易遮掩,不知到了什么时候,大殿下闭上双眼,沉沉的陷入梦中。   等到了第二天,日上三竿时赵弘还未醒来。   阮瑶去瞧了瞧,用手背贴在他额头上,体温正常,又瞧了瞧这人面色,红润的很,想来只是睡得迟了。   念着昨天自家殿下一连写了一百个寿字,累了也寻常,阮瑶便没有叫他,只管把自己收拾整齐后便轻手轻脚的出门。   东明宫里的事情不少。   被董皇后送来的荷香春雨要安置,刘嬷嬷那边也要打好招呼,还有差点让韦兴欺负了的夏儿如今也被来喜看中,想要带到身边。   虽说夏儿是个小宫女,在这宫里算不得什么,可也不能随随便便就要了来。   需得先与洒扫处商议,通知管事嬷嬷,再让夏儿在洒扫处的名册上划去,重新添到东明宫里来。   至于分配到何处,做什么差事,月例几何,其中种种都要细细考量,决定后方才可以正式落入宫人籍册。   细碎事自然不用阮瑶操心,最后只需要她落上东明宫管事的印便是。   阮瑶就把夏儿的事情交给来喜去做,她自己则是去小厨房专门找了趟刘嬷嬷。   按照阮瑶的意思,她请刘嬷嬷倒不是为了教那两个人规矩,只是让刘嬷嬷多警醒些,莫要被她们钻了空子。   可是刘嬷嬷听闻此事后,脸色顿时严肃。   她拉着阮瑶的手,低声道:“这是针对你呢。”明知道阮瑶如今是太子跟前的得意人,却要使人来分她的宠。   这两人必定来者不善。   阮瑶微愣:“嬷嬷此话何意?”怎么变成针对她了?不是对太子不利么?   刘嬷嬷拍了拍她的手背,低声道:“她们两个背后有皇后撑腰,自是不同的。”   阮瑶眨眨眼,笑容明艳:“那我就是有太子殿下撑腰,也是不同。”   刘嬷嬷闻言微愣,抬头看着她,不多时就笑起来。   对啊,她的阿瑶不再是那个小可怜,如今也是有靠山的了。   也不用阮瑶多劝,刘嬷嬷就把这差事接了下来,信誓旦旦道:“有我在,她们休想翻出什么风浪。”   阮瑶笑着谢过了刘嬷嬷,让她收拾下东西便可以去内殿,已给她准备好了厢房居住。   而后她算着时候不早,太子也该醒了,便没在刘嬷嬷这里多留,急忙忙往回走。   不过在经过昨天那处拐角时,阮瑶顿住了脚步,大抵是因为昨儿个这里有人刚“自己撞过缸”,故而阮瑶下意识地往外头瞧了瞧。   结果一眼便瞧见有两个嬷嬷站在不远处,一脸无奈。   而躲在铜缸后面的,是个肉嘟嘟的小不点,抱着膝盖蹲在那里,一动不动。   她细细打量。   这是……宿韫?   阮瑶立刻迈步出了宫门,走上前去,正想要行礼问安。   宿韫却是急忙忙对她比划了个噤声的手势,而后伸出小胖手,抓着阮瑶的手指拽了拽,低声道:“快蹲下快蹲下,有人要找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太子:脑补的日常   小太子:我要吃桂花糕!让我吃桂花糕!啊啊啊!   =w=   四更送上~这章随机红包,等天亮了继续哈   勤快花勤快的比心   下面是可以看看也可以跳过的小科普——   黄鱼汤:将黄鱼拆碎入鸡汤作羹,微用甜酱水、纤粉收起之,亦佳。 第22章   宿四郎君, 未来男主,力能扛鼎,现在奶娃娃一个。   阮瑶瞧了瞧紧紧攥着自己指尖的小肉手,有些不解:“这是怎么了……”   小宿韫赶忙摆手:“不要说话, 快点快点。”   阮女官抬头, 能看到不远处的两个嬷嬷。   她们大抵是照顾这孩子的, 想来宿韫不是自己偷跑,莫不是在玩什么游戏?   阮瑶有些不解, 却还是跟着蹲了下来, 与宿韫一同藏在了铜缸后头。   小宿韫虽然生的胖乎,可到底是个孩子,缩在阮瑶旁边小小的一个。   他昂头看了眼阮瑶,声音软糯:“是你。”   阮瑶低头瞧他, 温声问道:“宿郎君说什么?”   宿韫往她旁边蹭了蹭, 道:“之前, 你给过我糖。”   阮瑶这才记起,之前宿韫到东明宫来时,她将自己压药味的粽子糖给了这娃娃一个, 还哄来了张宿韫亲笔所写八个字错四个的借条。   不过当时阮瑶想的是, 趁着未来男主还是个小娃娃, 占个先机再说。   却没想到宿韫还能记得她。   不愧是男主。   而宿四郎君则是对阮瑶颇有好感,他又往阮瑶身上靠了靠,道:“阿姊和表姐都说,你很和气的。”   阮瑶笑道:“宿大姑娘和三公主过誉了,奴婢不过是分内之事。”   宿韫有些迷茫的看着她:“过鱼是什么鱼,阿姊没说过鱼啊。”   阮瑶一听,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些。   许是跟小太子在一处待的久了, 她对这样的童言童语理解的很是到位。   正想要接着说话,就听到有脚步声传来。   宿韫立刻闭紧了嘴巴,直接把脑袋扎进了阮瑶怀里。   阮瑶下意识地把他抱住,而后往外面探了探头。   便瞧见一个约莫十四五岁的少年正带着人从前面经过。   这少年阮瑶不认得,不过瞧他穿着,还有腰上挂的玉佩,想来是宫中的哪位皇子。   这时候,少年身边的小太监道:“六殿下,前头就是东明宫了,娘娘一直不让殿下去的。”   六殿下……是董皇后嫡出的六皇子赵泰?   阮瑶下意识地把头缩了回来,不再去看。   而六皇子一听要到东明宫,立刻顿住了步子:“这里是……皇兄的地方?走走走,赶紧走!”   他们还没靠近,就已经调转方向,风风火火的离开了。   阮瑶见状,拍了拍宿韫的后背,笑着道:“小郎君起来吧。”   宿韫没再听到动静,这才把脑袋抬起来,往外探头看了眼,嘴里念叨:“都走了?”   “嗯,走了。”   宿韫长出一口气,而后抓着阮瑶的手站起身来。   他年纪还小,这会儿站着和阮瑶蹲着一般高。   大抵是蹲的时间太久,宿小郎君站的有些晃。   阮瑶伸手托住了他的小胳膊,温声问道:“小郎君在这里做什么?你姐姐呢?”   宿韫跺了跺有些麻的脚,闻言回道:“姐姐在和姨母说话。”   “那是谁带你出来的?”   “表姐啊。”   话音刚落,阮瑶就瞧见三公主匆匆赶来。   这会儿三公主并未穿着华丽宫装,而是着窄袖衣衫,腰佩蹀躞皮带,脚上蹬着长靿靴,头发也高高束起,尽是骑马装束。   小宿韫一见她就从铜缸后面跑出来,啪嗒啪嗒跑过去,一把抱住了三公主的小腿。   赵令容弯下腰,想要把宿韫抱起来。   可是这娃娃瞧着个儿不大,但是骨头沉,又肉嘟嘟的,真要抱起来着实要费些力气。   于是赵令容只摸了摸他的发顶,眼睛则是看向了阮瑶。   她快步走上前去端正行礼,三公主笑眯眯的摆摆手,道:“起来吧,阮女官今儿个怎么在外头,皇兄呢?”   阮瑶自然不会说自家殿下日上三竿还没醒,只笑着道:“奴婢来给殿下传膳,正好瞧见小郎君在。”   赵令容闻言,低头在宿韫的脑门上弹了一下:“以后可不能乱跑知不知道?”   宿韫捂着脑袋,嘟着嘴巴,奶声奶气道:“不是四儿想跑,是有人追。”   “谁追你?”   “六殿下。”   赵令容一听,便觉得心里烦得慌。   宿家姐弟本是自家母妃的亲戚,入宫来说说话也没什么,父皇都是点了头的。   但是最近这段日子,只要宿小四来,自己那个六皇弟就总要与他来个不期而遇,变着法的想要带他去玩儿。   可六弟都十五了,哪里能和小四儿一个奶娃娃玩到一处?   弄得宿韫看到他就躲,刚才多半就是这小东西误打误撞跑来了东明宫前。   不过这些事情不好让太子知道,三公主在阮瑶面前也就半点没提,只对宿韫道:“那下次也要先说一声,你小子长得不高,跑的还挺快。”   宿韫不服气,直接踮起脚尖,努力往上窜:“阿姊说,四儿以后一定能长高高!”   赵令容有心逗他,笑眯眯的伸出食指尖,戳在宿韫的脑瓜顶上,嘴里慢悠悠道:“成啊,什么时候你能比表姐的手指高,表姐就让人给你做糖蒸酥酪吃。”   宿韫立刻不踮脚了,小脸蛋上有了笑:“好呀。”   他一笑,带着赵令容和阮瑶都笑起来。   不过阮瑶的笑轻轻浅浅的,很快便敛去,略一转眼,就瞧见三公主正盯着她瞧。   眼神格外专注。   阮瑶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头上簪着的绒花,想着是不是有哪里不妥。   不过赵令容则是笑起来,格外明艳爽朗,声音也清脆如铃:“好些日子没拜见皇兄了,甚是想念,还请阮女官领路。”   这是兄妹情义,阮瑶自然不会阻止,她便笑着点头,而后侧过身子让开了路。   三公主拉着宿韫的小手,想要牵着他进门。   可是宿四郎君大抵是刚刚跑的累了,这会儿不想动弹,便张开了胳膊,昂头看着两人,软糯糯道:“抱抱。”   赵令容虽爱骑射,可到底是个养尊处优的贵女,她瞧着阮瑶也是身子纤纤,胳膊比自己都细,抱着这小东西怕是走不远就要累,便扭头去看嬷嬷们。   就在这时,阮瑶微微弯腰,直接把宿韫捞起来,单手托着抱在怀里,而后笑容依然温润的对三公主道:“殿下慢行,小心台阶。”   三公主:……   啊,太子皇兄这里的人果然都不同凡响得很。   与此同时,内室之中,赵弘缓缓睁开眼睛。   如今的他又成了小太子。   往常小太子醒来后头一件事就是找阮瑶,可这次,他躺在床上,盯着幔帐,眼中颇有些不解。   明明记得睡着之前是在浴室里,瑶瑶给他擦头发擦得可舒服,这才睡了,怎么一觉醒来就回房了?   而且瑶瑶之前说,每天都要学写字,他一觉睡到现在,肯定没写完呢。   有关阮瑶的事情,在小太子心里都是大事。   他立刻翻身而起,脑袋伸出床帐往外探了探头。   屋子里安安静静的,阮瑶睡着的软榻已经叠起了被子,屋里并没有旁人,想来阮瑶是出门去准备早上应用之物了。   机会正好。   小太子顾不上穿外衣,只趿了鞋便走到桌前,想要趁着阮瑶回来前把昨天欠下来的字补上。   可刚一坐下,他便发觉面前的摆设有些不对劲。   其实大殿下也是很警醒的,他很清楚另一个也是自己,故而脾气秉性上有不同也有相似,起码他记得,自己从小到大,谨慎小心都是刻在骨子里的。   于是每每到大殿下练字时,他都会将书桌布置一番,省的露出破绽。   但这次桌上多出了好几本字帖都是阮瑶新放上的,大殿下没有注意。   小太子拿起来翻看,就发现这些字帖都有被翻动过,还有折痕。   谁用过的?   他是没用过。   面上露出了些许迷茫,小太子开始翻看一旁摞着的纸,很快就发觉里面有几张不是自己写的,却很像自己写的。   全是同一个字,寿字。   莫不是……自己写过,然后忘了?   他正迷糊的时候,阮瑶推门进来。   看到赵弘起来,阮瑶忙把手上端着的热水撂到架子上,用布巾沾湿,而后走过去,一边给小太子擦脸一边道:“三公主和宿小郎君来了,说想要瞧瞧殿下。”   之前他们来时见到的是大殿下,故而小太子对这两个人毫无印象,可这些日子阮瑶都有跟他细细说起过宫中的人和事,这会儿赵弘便道:“是三皇妹吗?”   “对,殿下真聪明。”阮瑶将布巾放到一旁,拿着香茗递给他,接着道,“殿下安心,这会儿三公主正瞧着院子里的花呢,等下奴婢陪着殿下,不妨事的。”   待收拾停当,阮瑶与赵弘出了内室去往前殿,进门时却不见三公主。   阮瑶扭头看向来喜,来喜赶忙上前,低声道:“三公主想给殿下园子里添上几盆‘香山雏凤’,说是陈贵妃精心养出来的,怕宫人磕碰到,便去瞧着了。”   阮瑶点点头,而后便扭头看向了正乖乖坐在椅子上晃悠着小短腿的宿韫。   小家伙对上阮瑶的视线,正要说话,可很快他就看到了一旁的赵弘。   宿四郎君的眼睛眨了眨,而后很快就爬下了椅子,啪嗒啪嗒的朝着赵弘走去。   阮瑶下意识地想要挡一下,可很快又让开来,就是眼睛一直盯着瞧,生怕有什么意外发生。   到底是正反两边头回见面,不由得人不担心。   小太子头一次看到这么小的人,不由得低头瞧,问道:“你是谁?”   他不记得宿韫,但是宿韫记得他。   自己上次就是跟姐姐来看望他的。   虽然没当面说话,可宿小郎君记得自己吃了他的粽子糖。   于是小宿韫先是规规矩矩的对着赵弘行了一礼,就是他太小,往前弯腰的时候差点栽了。   阮瑶赶忙蹲下去稳住小家伙,小太子也立刻上前扶住阮瑶。   等都稳当了,就见宿韫从怀里掏出了个包装精致的粽子糖,伸出手,直直的递向了赵弘,奶声奶气道:“拜见殿下,殿下福安,我叫宿韫,这个是我还给你的。”   作者有话要说:  阮瑶:这个主角有点小   宿韫:哼   阮瑶:这个反派……也有点小   小太子:瑶瑶说的对!   =w=   更新继续,晚上应该还有一更   捏个小心心   =w=   奔跑的咩咩扔了1个火箭炮、风风风东扔了1个地雷、一条红烧鱼扔了1个地雷、清明的叶子扔了1个地雷——谢谢亲亲们支持~ 第23章   小太子先扭头看了阮瑶一眼。   阮瑶则是觉得这个场面着实新奇。   主角反派的头遭见面, 不仅没有天雷地火,反倒平和的像是两只小动物互相碰头一般的温馨……   不过细想来,宿韫年纪小,自家小太子也不大啊。   倒是合适在一处玩。   阮女官被自己的想象萌到了, 脸上也就露出了浅淡笑意, 微微点头。   赵弘这才弯下腰去接。   接着, 就看到掌心多了一个包装精细的纸包,打开来, 里头是一粒漂亮又硕大的粽子糖。   之前宿韫回家后就对着母亲陈氏把借糖的事情说了, 陈氏便包了个精巧的,既不多也不少,只让自家小儿子出门就揣着,不用刻意来寻, 等着有机会就还给太子殿下。   如今把东西亲自交到赵弘手里, 宿小郎君才松了口气, 肉乎乎的小脸蛋上扬起了个大大的笑:“我娘说,这糖好吃。”   小太子端详了一下,好奇道:“当真?”   宿韫立刻点头, 垫着脚, 拉着小太子的手, 一边指一边道:“殿下你瞧,这里头裹着的是松子仁,要大大的,外面的糖要厚厚的,特别大,特别厚,就香香。”   阮瑶憋着笑, 反倒是小太子很能理解他,跟着点头赞同:“你说的不错。”   一旁的来喜听了这话,只当是太子殿下哄孩子玩儿,还小声对阮瑶嘀咕:“殿下今儿心情不错,还有心玩笑。”   阮瑶却知道,怕是自家殿下每个字都是真心实意。   要不是碍于有外人在,只怕现在这个大号粽子糖已经塞进嘴里了。   阮女官也不扰了两人的兴致,只让来喜把早膳摆上来,给小宿韫也添了双筷子。   而宿韫得到赵弘的鼓励,说的越发起劲儿。   他本就馋嘴,加上宿侯府上向来金贵,要什么有什么,宿四郎君从来不短了吃。   别瞧他年纪小,可说起吃食,也能讲个头头是道的。   只是有时候说多了就开始讲罗圈话,可也都是在念叨吃喝,小太子自然不嫌弃,只管跟着听。   小太子一直记得阮瑶的叮嘱,在外人面前要保持住端正体面,简而言之就是少说不笑,才能没有错处。   不过这会儿,太子殿下听得格外专注。   等三公主进门时,就瞧见自家皇兄和宿四郎君并排坐着,中间方桌上摆着一颗粽子糖,个头不小,而小家伙叭叭的在描述八宝鸭有多好吃,太子皇兄就神色平静的坐在那里,时不时的喝一口粥,瞧不出喜怒。   赵令容见状一愣,却没插话,只管走到了阮瑶身边,拉着她到了一旁,说起了如何养花护草。   阮瑶也知道三公主带来的定然是名花贵种,便仔细着听,只是心思更多的还是放在赵弘身上,见他一直安安静静的便也安心。   三公主则是瞧瞧阮瑶,又瞧瞧自家皇兄,若有所思。   待两人吃罢了粥,阮瑶让人撤桌,三公主便是蹦蹦哒哒的坐到了宿韫旁边,先伸手捏了捏他的小脸蛋,而后便笑着对赵弘道:“难得皇兄不烦他,这小子,嘴就不闲着,除了吃就是说,要不就是边吃边说。”   小太子如今已经能掌握了在外人面前的说话方式,便是能少字就少字,这会儿便道:“他不烦。”   宿韫就像是得了倚仗,立刻直起腰杆,哼唧了一声道:“不烦!”   三公主笑起来,倒不是笑宿韫活泼,而是高兴自家皇兄能亲近宿家人。   不过多的她也不提,只管逗弄着宿韫,跟他闹成一团。   阮瑶则是往赵弘身边挪了些,悄声问道:“殿下喜欢宿小郎君?”   小太子略想了想,点头道:“嗯,我想和他做朋友。”   这让阮瑶颇感意外:“殿下如何懂得交友之道?”   本以为小太子只是随口说说,却没想到赵弘当真一本正经的回答:“瑶瑶你之前给我的书里说起过,‘交友投分,切磨箴规’,便是有相同喜好的人聚在一起,才好切磋琢磨,规谏劝诫。”   这是阮瑶头一次从这人口中听到如此郑重其事的话,不过她很快便想起来,这两句是《千字文》里的,而赵弘所念便是自家兄长写在上面的批注。   只是这些句子阮瑶自己都记不住,反倒是小太子背得牢靠。   心中惊叹赵弘人才,但阮瑶还是有些好奇:“那殿下为何选中了小郎君的?”   小太子依然保持着一本正经的表情,嘴唇微动:“我喜欢吃,他也喜欢,这就是投分,他知道好多好吃的,我不知道,这就是切磨。和瑶瑶教我的一样,这不就是朋友么?”   阮瑶:……   说的倒是有理,就是总觉得哪里不对。   就在这时,三公主对着宿韫道:“之前夫子留的功课,《三字经》,你不做?小心表姐知道了罚你。”   宿韫立刻缩了缩脖子。   他天不怕,地不怕,甚至连在外战功赫赫、在家说一不二的宿侯他都不惧,独独怕极了长姐宿大姑娘。   小家伙嘴巴动了动,低声道:“我……我没带书。”   太子殿下对于这个符合交友条件的宿家四郎颇有好感,便道:“不妨事,我的借你瞧。”   三公主颇感惊讶,可很快就笑起来,拎着宿韫塞到了赵弘身边。   宿四郎君则是瘪了瘪嘴吧,小手在衣服上抠了抠,可到底是大家教养出来的孩子,知道好歹,很快就乖巧的对着赵弘道谢。   阮瑶算着也要到自家殿下读书的时候了,便去取了字帖,也顺便拿上了《三字经》。   纵然三公主在,不好当面让赵弘继续练寿字,可多瞧瞧也有益处。   等东西都布置好,前殿里便是一片安然。   其实三公主说是来瞧自家太子哥哥的,可真的到了赵弘面前,她的话却是很少。   有些敬,也有些怕。   她记得自己小时候并不知道大皇兄是何人,宫里的庆典朝拜也从未见大皇兄露面。   一直到赵弘册封太子,赵令容才算是头次见到他。   有些苍白,有些瘦弱,从头到尾没有一个笑脸,冷淡得很,只有在看到皇后娘娘的时候会和缓神情。   也就是从那时候起,太子皇兄就是挑不出错误的完人。   读书刻苦,习武努力,参与朝事后也是颇有建树。   除了性子冷淡些,便没有旁的短处。   陈贵妃都常在私下里念叨,像是太子这样从小就被课业安排的满满当当还没累出病来的,必然是有大人才。   三公主对他服气得很,可真的到了面前,却不大敢说话。   这会儿她看看墙上的书画,瞧瞧地上的石砖,偶尔问上两句“皇兄安好”,旁的就没什么了。   见太子对着字帖只看不练,赵令容也格外惊叹。   皇兄就是如此刻苦,手不释卷,观字形便能有所得,实乃吾辈楷模。   不过就这么干坐着也有些无趣,宿韫年纪小,最是个呆不住的,站在椅子上抄了没几句,就开始动来动去不安分。   阮瑶见状便出去了下,很快折返回来。   手里多了个食盒。   “殿下吃些糕吧。”说着,阮瑶将食盒打开,而后就瞧见里面不仅有昨天放在茶水房的糕点,她还顺手把给赵弘的那包桂花糕放进去了。   阮女官便看向了小太子,低声道:“殿下,这是昨天的桂花糕,要一道吃么?”   小太子因着那颗粽子糖,对宿韫印象颇好,倒不介意跟他一起吃些点心,便点了点头。   见赵弘答应,阮瑶就把桂花糕的纸包打开,与其他的糕饼蜜饯一道摆在盘子里。   而后阮女官便对着宿韫温声道:“小郎君也用一些?”   宿韫可不管什么客气不客气,立刻点头,也不用人帮忙,自己就把书册纸笔推到一旁坐好。   三公主却是知道宿韫的脾气,寻常是个讲道理的,可给点阳光就灿烂,有初一就要十五,如果随便答应下来,这小霸王等会儿能把盘子都啃着吃了。   想到这里,三公主立刻道:“你要好好读书,读得好了才能吃糕。”   宿小郎君“哦”了一声,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点心盘子瞧,却听话的没伸手拿。   这时候,便瞧见来喜进门,行礼后道:“殿下,陈贵妃又送了两盆花来。”   三公主一听就知道是自家母妃有话要递给她,立刻起身出去。   阮瑶并未立即跟上,而是先给赵弘添了新茶,待撂了茶壶,阮女官瞧着左右无人,便悄然伸手,轻轻地摸了摸宿韫的发顶。   这是她一直想做的事情。   小男主也是男主,肯定有运道在的,能蹭一下是一下。   可这一动,让小太子猛地瞪大了眼睛。   ……瑶瑶都没摸过我的。   而后,阮女官给宿韫添了双筷子,温声问道:“小郎君会使么?”   宿韫点头:“会。”   “郎君真聪明。”阮瑶顺手在他脸上捏了捏。   宿四郎大抵是习惯了,他又记得家里人说阮瑶人好,这会儿不仅不拒绝,反倒昂着脸,甚是乖巧。   小太子坐在一旁,捏着手里价值百金的字帖,默默念叨,瑶瑶没捏过我的。   这时候,就看到宿韫准备接着读书。   只是刚刚他坐下时把书本推得远了些,这会儿他的小肉胳膊有些够不到。   阮瑶便给他重新安排好,又抱着小家伙在椅子上站稳,小太子更是抿紧嘴角。   瑶瑶,瑶瑶都没这么抱过我!   宿韫则是看着点心盘子,尤其盯上了桂花糕:“这个,好漂亮。”   阮瑶便笑道:“这糕用的是宫里面的金桂,是奴婢专门去剪了来,酿成了糖桂花做的,金桂颜色亮,便于寻常的不大一样。”   此话一出,宿韫更是眼巴巴的瞧。   反观赵弘,背脊都挺直了些,突然明白刚才瑶瑶为什么专门挑着桂花糕问了他一句。   可如今的他比之前沉稳很多,加上有外人在,小太子到底没说话,就是眼睛动了动,不知道在想什么。   阮瑶却没发觉赵弘的神情变化,她估摸着三公主该说的话都说完了,便出去安排宫人摆花盆。   她刚一出门,小太子就看向了宿韫,眨了眨眼,缓缓撂下手上字帖,偏头对着宿韫道:“你叫宿韫?”   宿韫正含着筷子尖儿,满脑袋吃吃吃,嘴里便含糊道:“嗯,殿下喊我四郎吧。”   “四郎,想吃么?”   “想!”   “想吃什么?”   “桂花糕!”刚开心了下,小家伙又瘪了瘪嘴,“表姐说,要好好读书。”   小太子沉默片刻,突然放缓了声音,就像平时阮瑶哄他那般,对着宿韫温声道:“那你知道,怎么叫读好书么?”   小家伙眨眨眼,而后老实的摇摇头。   赵弘便放缓声音道:“头悬梁,锥刺股,彼不教,自勤苦。”   宿韫是学过这句的,他下意识捂住了自己的小屁|股。   小太子则是一本正经的把跟着字帖一道送来的那几页“寿”字拿出来给他瞧:“太严格的就不用了,我寻常要写了二十张,你的话,按着《三字经》五张吧。”   宿韫还小,开蒙已是早的了,寻常每日也只写三张大字。   可如今糕饼在那里摆着,宿韫又是个馋嘴的,直接点头答应:“好,我这就写。”   小太子给他鼓劲:“快些,写完就能吃了。”   “嗯!”   而等阮瑶回来时,瞧见的便是刻苦用功的宿小郎君,以及腮帮子鼓囊囊的太子殿下。   她走上前去,看着正在写字的宿韫,不由得道:“小郎君真是厉害得紧。”   小太子则是吃完了盘子里最后一块桂花糕,用其他的糕饼蜜饯将空缺处挡上,而后露出一抹满足的笑,嘴里慢悠悠道:“是啊,四郎真厉害呢。”   作者有话要说:  小太子:加油!   宿小四:嗯!   过了会儿……   宿小四:糕糕不见了QAQ   小太子:嗝   =w=   更新送上~这章随机红包   自己夸夸自己,我真勤快,装作别人听不到的样子.jpg   下面是可以看看也可以跳过去的小科普——   1、交友投分,切磨箴规:出自《千字文》,意为交意气相投的朋友,互相切磋,彼此规劝。   2、头悬梁,锥刺股,彼不教,自勤苦:出自《三字经》,晋朝的孙敬读书时把自己的头发拴在屋梁上,以免打瞌睡,战国时苏秦读书每到疲倦时就用锥子刺大腿,他们不用别人督促而自觉勤奋苦读(挺疼的两句)   3、八宝鸭:用带骨鸭开背,填入配料,扣在大碗里,封以玻璃纸蒸熟,鸭形丰腴饱满,原汁突出,出笼时再浇上用蒸鸭原卤调制的虾仁和青豆,满堂皆香。 第24章   一直到三公主瞧完花草回来, 小宿韫都没有写完三篇大字。   不过宿四郎很是认真,没有写完绝对不动筷子,纵然年纪轻轻,可骨子里的执拗坚韧还是显露无疑。   阮瑶便把点心蜜饯都放进食盒里, 温声道:“小郎君莫急, 回去再写, 这些给郎君带上可好?”   宿韫眼睛一亮,连连点头。   三公主则是看向了自家太子皇兄, 而后就见赵弘神色平静的“嗯”了一声, 眼睛却瞧都没瞧她,只盯着阮瑶看。   虽说女子心细,可赵令容脾气直率,并未瞧出什么。   反倒是宿韫左瞧瞧右看看, 肉嘟嘟的小脸蛋上带出了些好奇。   等阮瑶送他们出门时, 宿韫依然被阮女官抱着, 一路出了东明宫才放下。   小家伙刚一站稳,便对着阮瑶道:“以后我还来。”   三公主一听就想捂他的嘴。   这东明宫是能随便来的地方吗?   还不是要让她带着。   就算病刚好的太子皇兄好说话些,但他向来是对自己严格对弟弟妹妹也关切, 上次来就问了三公主好几次有没有好好作功课。   常来, 这还了得。   阮瑶明面上自然不会替太子殿下做主, 只管笑着说道:“奴婢会转告殿下的。”而后目送他们离开。   而后,阮女官并未直接回前殿找太子,而是先回了内室,让人将屋里的暖炉都更换一遍。   眼瞅着就要入冬,虽说宫里面的炭火用的都是顶级的兽炭和银炭,但时日久了,暖炉内侧依然会有积灰, 这样再好的炭火也会冒烟,便要定时清理,这才能让炭火不熏人。   其实这些事情阮瑶只要张张口就好,自有人去忙碌。   只是东明宫内殿不比其他地方,轻易不得进入,哪怕赵弘现在往事不知,可阮瑶能猜到内殿中定然有不少紧要物件。   如今有宫人进来,她要在旁边瞧着才稳妥。   等都收拾停当,阮瑶便带着人出了门,重新将内殿门合上后,她才快步朝着前殿走去。   路上遇到了本该在前殿伺候的来喜。   阮瑶叫住了他:“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来喜一瞧见阮瑶,立刻快步上前,笑着道:“没什么,阮姐姐莫担心,就是姐姐去的久了,殿下心里惦记,就让奴才出来找,”说着,他声音顿了顿,“殿下当真是一时都离不开姐姐的。”   阮瑶知道此言非虚。   是啊,小太子到现在为止唯一信任的就是她,加上忘记前事,心思和孩童一般,而阮瑶现在已经伤了太子的船,太子好,她才能好,多照顾些也是应当。   不过阮瑶听得出来喜的弦外之音,便低声道:“这些话莫要随便说,谨言慎行。”她和太子之间清白磊落,没必要平白的弄庸俗了。   着实不该讲。   来喜赶忙点头:“对对,是我一时失言,以后不会了。”现在还没定下名分,是要小心些的。   等以后再说。   两人相视一笑,各自达成共识。   就在这时,阮瑶瞧见有人正从一旁走廊上的景窗往自己这边瞧。   像是窥视。   阮女官立刻眉头紧皱。   自从知道赵弘是中毒病倒,阮瑶就一直没有松开心里紧绷的弦,即使现在东明宫里的气氛好了些,阮瑶依然很快就作出反应,直接大声道:“捉住他!”   本来阮瑶只是想让宫人出面,没想到,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了七八个侍卫打扮的人,直接将景窗后头的宫人围住,拿着绳子就要绑。   如此迅速,让阮女官都是一愣,不过很快她便走上前去,看到了地上的人。   瞧着有些面熟。   阮瑶抬手止住了拿绳子的侍卫,走近两步,开口道:“春雨?”   被吓得缩成一团的春雨赶忙抬起脸,瞧见是阮瑶后,直接伸手拽住了她的裙摆,声音都在打颤:“阮女官,奴婢……奴婢知道错了,奴婢再也不敢了,奴婢知道阮女官最是宽仁亲善,求女官饶了奴婢这次吧。”   来喜也跑过来,见状直接瞪圆眼睛:“来的时候没学过规矩吗?青天白日的非要躲暗处看人,谁教你的!”说完,来喜就想要让人把她捆紧了,捆严实些,最好直接扔出去才省心。   阮瑶却是伸出手,轻缓的拦住了来喜,对他摇摇头,声音轻轻:“这点小事还不至于。”   她想不想把春雨送出东明宫?   自然是想的。   只是现在不到时候,而今日之事也不足以将她送还回明粹宫。   可是就这么放过也不成,阮瑶本就怕皇后送来的人成了探子,若是由着她像是今日这般随便乱走,那以后东明宫便成了筛子,堵都不好堵。   既如此,倒不如顺水推舟,让她们少走动便是。   阮瑶便先笑着转过身,对周围的侍卫行了一礼,众人紧忙回礼。   之前亲卫统领季大说得清楚,是太子殿下亲自下令,让他们好好保护眼前这位阮女官,如此想来阮女官的地位很是不俗。   这会儿他们的态度自然客气。   而后侍卫们退去,阮瑶转头看向了颇有些狼狈的春雨,脸上神情和缓,伸手要扶。   春雨本不想起,还准备多哭一哭博取些同情。   但是阮瑶就很轻松的一拉,一托,看似轻松写意,她却不受控制的站起身来。   再摔回去显然是不可能的,春雨便立刻盈盈垂泪,小脸煞白,瞧着颇为可怜:“阮女官,奴婢知错,甘愿领罚。”一边说一边啜泣。   眼泪似落非落,哭声若有若无。   不得不说董皇后挑出来的人确实是自有一番韵致,春雨的模样好看,此刻梨花带雨的模样最是动人,和她的名字很相称。   只可惜,面前站着的一个是早有戒心的阮瑶,另一个则是早已不会轻易动摇的来喜公公,注定春雨是演戏给瞎子看,白白费劲。   不过阮瑶并未如来喜那般嫌弃,而是略想了想,便上前两步,扶住了春雨。   春雨又拜不下去了。   而后就听阮瑶温声道:“我知道,你和荷香都是老实人,而且都是皇后娘娘宫里出来的,自然是没得挑,今日之事多半也是意外。”   春雨闻言,泪珠儿都停了停,神情颇感意外。   来之前,明粹宫的申嬷嬷就说起过,阮瑶是太子亲近人,最是得脸的,等她和荷香到了,阮瑶必然是诸多为难。   待她们来到东明宫后,本说好了去殿内伺候,谁想到阮瑶随便把她们安置了,只给了些闲散的活计,虽说清闲,可也瞧不见太子殿下的面。   春雨就笃定阮瑶定是个厉害角色,分明是不想让太子见她们呢。   这次春雨也是想要出来走走寻觅机会,这才在景窗旁边徘徊。   谁想到,阮瑶眼睛如此尖,东明宫里的侍卫来的如此快。   而春雨也是个有些小心思的,一开始怕,可后来见侍卫走了,无甚大事,她便想着等阮瑶刻薄刁难时使劲儿卖卖惨,最好能卖到太子殿下面前去。   却没想到,阮瑶如此和善,一时间让春雨都看不出她是真的还是装的。   就听阮瑶接着道:“我自然不会追究你们什么,只是咱们殿下是个端方的,今日我能放你一次,但若是以后还这般大意,只怕要惹殿下不喜,到那时候,纵使我说尽好话也是不管用的。”   一旁站着的来喜默默看了阮瑶一眼。   阮女官你也过于自谦了,你在殿下跟前说话可是比谁都顶用的。   春雨却有些慌张,下意识地想要扭头去找荷香要主意。   但是很快她就记起,早些时候荷香说是身子不适,出不得门,这才让她一人前来前殿附近找寻机会,这会儿荷香自是不在的。   阮瑶则是宽慰一般的抚了抚她的胳膊,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润和缓:“你放心,你与荷香是皇后娘娘送来的人,殿下是看重的,我也不会苛待你们,如今瞧着你们对东明宫还不熟悉,”阮女官似乎有些为难,略想了想才道,“这样吧,我去请个嬷嬷来先照顾你们,然后等你们把东明宫里的规矩都背熟了,到那时再另行安排,可好?”   这话说的找不出什么错处,似乎字字句句都是为了她们考虑。   假使荷香在这里,可能还能听出些蹊跷。   可是今天本就是荷香鼓动春雨来当这个出头的,料想到会有危险,她不会跟来,春雨自己个儿想不到许多,很快便点头答应下来。   回去的时候春雨还在心里念叨着,这位阮女官瞧着脾气不错,心软之人最好拿捏,想来自己以后定然有机会亲近太子。   阮瑶则是笑着看她离开,神色一如往昔。   来喜抖落了下拂尘,走到阮瑶旁边,轻声道:“阮姐姐,有刘嬷嬷盯着她们自是好事,可咱们东明宫里的规矩可比不上皇宫里的多,怕是这两人用不了多久就要背完了的。”   阮瑶闻言,温声道:“一卷不成,再来一卷也就是了。”   来喜微愣:“哪里来的第二卷 ?”   就见阮女官笑着道:“大的规矩自是那些,祖宗定下来的,轻易改动不得,可是还有其他的细枝末节都要一点点的添加完善。不过添加什么,添加多少,要有多详细,就看她们的记性了。”阮瑶一边说一边往前殿走,“只要殿下点头,那么这些规矩要多少有多少,实在不成,把宫规拿来给她们多看看也是好的。”   来喜:……   怪不得,阮女官能做成管事,莫说旁的,光是这份心思便是够狡猾……不,是够聪明。   可这种招数只有阮瑶能做成。   单单是让太子点头这一项,整个东明宫也就阮女官有这份体面。   于是来喜立刻附和道:“没有规矩怎成方圆,让她们多背一背也是为她们好。”   阮瑶笑了笑,没有与他细说,却在看到赵弘以后将这件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了个清楚明白。   小太子没放在心上,直接道:“瑶瑶做得对。”   这会儿,阮瑶已经送他回了内室,正在给赵弘更衣,闻言便微微抬起头,笑着道:“殿下说说,奴婢做得哪里对?”   本来她是想让这人对荷香春雨警惕些,以后不要被轻易诓骗。   可是小太子的回答格外简单直接,神情也十分专注:“只要是你,都对。”   不知道是因为这人的模样太过认真,还是身高的明显差距,此刻,阮瑶突然发觉,太子不是孩子了。   身姿颀长,模样隽秀,这会儿阮瑶给他整理着腰带,隐约还能摸到腹肌,她觉得自己想要践行所谓的“清白磊落”也不太容易。   阮女官耳根一红。   瞧她,对着这样单纯干净的小太子都能想歪,着实有些庸俗了。   默默地把“清明磊落”几个字翻来覆去的念叨,很快阮瑶就给小太子收拾好了衣衫玉带,引着他去桌前继续练字。   写的还是寿字。   不知道是不是身体记忆起了作用,小太子分明之前并未练过寿字,可如今写起来,字形模样与之前的有九成相似,待写了一篇后,他与大殿下留下的字迹便相差无几。   阮瑶则是没感觉出任何异样,见小太子用功,她便去给这人煮茶醒神。   只是原本每天午后都要上的茶点没有再上。   之前这人把桂花糕都挑着吃了,这会儿自然不好再多吃。   不过小太子是个嘴里闲不住的,待阮瑶去煮茶,他就悄悄摸出了点心匣子,准备找出两块解解馋。   可刚一打开,里面就有一张纸条飘落而下。   小太子记得清楚,之前似乎也有同样的情景出现,只是那时候他不认字,觉得是废纸,给烧掉了。   可这次,小太子是识字了的。   弯下腰去将纸条捡起来,展开来看。   上面,用小太子陌生的字体,并排的写着四个字。   趙弘,阮瑤。   作者有话要说:  小太子:???   大太子:!!!   =w=   更新送上   还有两天就有暖气了,好开心QVQ终于不用冻爪爪了   下面是可以看看也可以跳过去的小科普——   1、景窗:俗称花墙头、漏墙、花墙洞、漏花窗、花窗,是一种园林建筑中满格的装饰性透空窗,多在走廊上成排出现。   2、天冷的时候,吃火锅挺好的,吃羊肉汤也挺好的,熬到汤汁发白,肥而不腻,吃的时候可以加粉,也可以配别的主食,热乎乎的,就像作者今天给自己煮的这碗一样好吃,嗯! 第25章   这是他和瑶瑶的名字, 但,左边这个明显不是他写的!   右边的这俩字虽然像,可小太子记得清楚,他从来没写过。   ……屋里, 果然一直有坏人来。   从一开始偷他的饼, 到后来往他的点心盒子里乱塞条, 现在甚至明目张胆的写他和瑶瑶的名字来吓唬他!   这是要做什么?   真是胆大极了!   小太子突然觉得格外恼,气呼呼的一拍桌子!   ……疼。   他倒是使劲儿了, 怎奈宫中物件素来结实, 书桌更是选了上好硬木,这一拍没有撼动分毫,反倒让小太子掌心发红。   他委屈的瘪瘪嘴巴,一边揉手一边低声念叨:“坏东西。”   也不知道是在嘟囔桌子, 还是嘟囔偷饼小贼。   而后, 他想把纸条撕了, 但是细瞧了瞧,又舍不得。   自己就算了,瑶瑶的名字他才不要撕。   于是, 小太子就把这张纸条折好了塞到怀里, 而后觉得不妥, 怕再被人偷了去,便转身放到书架上的一个石盒子里,加了两道锁,准备当成重要证据收藏好。   但等小太子重新坐回到桌前,他便想起了昨天的那几篇寿字。   这字,不仅像是自己,和条上的笔迹更是相似。   莫非是同一人?   这让心思单纯的小太子陷入了迷茫。   若说这人坏, 偏偏他帮自己写字。   若说这人好,可……可他吃了自己的蓑衣饼,哪里会是好东西?   就在这时,阮瑶提着茶壶走了回来。   瞧见赵弘并未习字,而是靠着椅背憋着嘴,一脸不高兴,阮女官以为他是写累了,便笑道:“殿下怎么了?休息下吧。”   小太子生怕把有贼人的事情告诉阮瑶惹她担心,便转而将自己写了的大字拿出来,问道:“瑶瑶,写这个作甚?”   阮瑶回道:“再过阵子便是太后娘娘的寿宴,到时候殿下要写万寿图给太后娘娘做寿礼的。”声音微顿,阮瑶温声问道,“殿下可记得太后?”   赵弘点头:“瑶瑶之前说起来过,我记得。”不过很快小太子就转而问道,“那瑶瑶的生辰几何?”   阮瑶回道:“奴婢三月初三生人。”   小太子脸上有了笑:“真是个好日子。”   阮瑶一听,便觉得好奇:“殿下怎知道是好日子?”   三月三在阮瑶家乡确实是个节日,常常要祭拜祖先,还是男女相看的好时候。   只是不知自家小殿下从何处得知。   而后就听赵弘道:“那天瑶瑶出生了,自然是好日子。”   阮瑶闻言,下意识地红了耳尖。   换个人,阮女官定然觉得此话不正经。   可这是小太子说的,他家殿下最是干净无垢,从不撒谎,万事皆发于真心。   偏因如此,才越发引人脸热。   实在不知道怎么接,阮瑶顾左右而言他:“殿下,来喝盏茶暖暖身子吧。”   小太子在阮瑶面前向来乖巧,立刻伸手去接。   而后阮瑶就瞧见这人通红的掌心。   这把阮女官吓了一跳,赶忙走上前,捧住他的手,一边吹一边连声问道:“这是怎么弄得?被茶水烫到了,还是你刚刚碰到暖炉了?”   赵弘抿抿嘴唇,小声道:“我刚拍了下桌子。”   “……啊?”   小太子耷拉着脑袋,呜哝道:“就是,不小心。”   阮瑶一听,有点无奈又有点好笑。   大抵是小太子贪嘴的印象颇深,阮瑶以为他是饿的厉害,这才不高兴。   于是晚上阮女官让小厨房专门做了碗糖蒸酥酪来给自家殿下加餐,怕他又吃多,晚上阮瑶便让赵弘躺平了,而后她把手温热,给小太子揉肚子。   小太子乖乖的拉着衣襟,感觉到阮瑶柔软掌心隔着一层里衣在肚子上动来动去,他有些痒,止不住的笑,便微微抬起上身道:“瑶瑶,隔着衣服痒。”   阮瑶动作顿了顿,抬眼瞧他:“那就直接揉?”   小太子一脸天真:“好呀。”   若他不是这般直率,阮瑶也没觉得不好意思。   可如今这般,倒让阮瑶不好下手。   到底也没把他里衣扯开,就这么凑凑合合的揉好了。   而原本应该是今天写完的大字,念着小太子手上有伤,也就留到明天再写。   这让赵弘眉开眼笑。   虽说他读书认字都是极快的,可是心底里还是不喜欢在桌前一呆就是好几个时辰。   尚有一颗童心的太子殿下爱吃爱玩,若不是为了瑶瑶,他才不会天天拿着笔用功习字呢。   能躲一天都是好的。   若是能再多躲几天,岂不是更好?   昨天不就有人帮自己写了大字么。   而屋子里的烛火熄了后,床帐里的小太子眼睛睁开,转了转,心里有了个好主意。   待阮瑶安睡后,小太子悄悄起身,溜到桌前,扯了张纸,刷刷几笔写下句话,而后叠了叠塞回到了点心匣子,他这才回去睡觉。   等到了第二天,阮瑶早早的去了太医院。   之前她被人敲了一闷棍,虽说养了一阵,但到底没养妥帖,后来吃的药还算有效,倒是不疼了,可最近阮瑶总觉得睡不踏实。   一到半夜,就总觉得能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虽不至于吵醒,可也总是发梦。   梦一多,觉便睡不安稳。   阮瑶不知缘由,便想着去太医院瞧瞧。   寻常宫人自是去不得那地方的,太医也是吃朝廷俸禄的官员,给贵人主子瞧病的,宫人哪里支应得动他们,不过阮瑶如今已是管事女官,与八局四所的管事们是同一品阶的,太医们自会给几分薄面。   她算着时辰,想着早去早回,走得也就快了些。   结果在经过一处月拱门时,险些被旁边支出来的梅花枝碰到脸面。   阮瑶赶忙躲开,因着这里不是东明宫,修剪花枝之事也轮不上她管,于是阮女官也没细瞧,只管迈步向前,很快便到了太医院。   她并未去前头找太医,而是寻了在这里供职的医女。   一番望闻问切之后,医女说了不少阮瑶听不懂又觉得很厉害的词儿,最后归结为她并无大碍,大抵是平日里思虑过多才会夜晚多梦。   连药都不用吃,省点心就能好。   阮瑶安了心,出了门,回去时在经过月拱门时专门注意了些。   结果却发觉刚刚还肆意张扬的梅花枝已经被人仔细修剪。   阮瑶有些惊讶,而后便想着是不是真的是自己晚上梦多,起的又早,这才恍惚中记错了。   不过等阮女官进门,暗处便有两个侍卫冒出头来。   其中一个方脸侍卫叹了口气,瓮声瓮气:“副统领,之前你让俺进宫,说是能保护殿下安全,俺才来的,可现在俺连剪花儿都干,有啥用?”   季二一听,伸手就在他脑袋上敲了下:“让丁卯你小子做这事儿就是看重,懂什么?”   丁卯捂着脑袋,憨厚的脸上仍然迷惑不解:“俺不懂。”   季二撇撇嘴,低声道:“阮女官是什么人?那是咱殿下心尖尖上的人,你说,要是我往你心口窝戳一下,你能好得了?”   丁卯立刻捂住胸口,连连摇头。   季二这才搭上他的肩膀,笑着道:“这不就得了,太子殿下让咱俩护住阮女官,那就是护住殿下的心尖尖,就是护殿下安全,懂了吗?”   丁卯黑灿灿的脸上露出了恍然神情:“原来如此,俺懂了。”   季二点了点头,然后便扯着丁卯,重新隐于暗处。   赵弘并不知道自己的心尖尖已经被定下了人,这会儿他披着外衣起身,趁着阮瑶不在的时候迅速处理公务。   太子尊位从来都不容易当。   除了被安排了诸多文武学事,还要对朝堂政事多有涉猎。   而其中的尺度拿捏尤为重要。   既不能牵扯过多,引得皇上猜疑,也不能两手一甩,让朝臣以为他正事不干。   便要显露才华,却又不能过于张扬。   低调行事,还要有自己的一派人手。   如今投在太子门下的朝臣,除了太子太傅张大人外,大多是年轻大臣,其中既有寒门子弟,也有世家大族。   之前赵弘称病居于深宫,朝堂上人心浮动,如今太子殿下依然不能上朝,可与朝堂的联系不可轻易中断。   除了安抚人心,还要对之前皇上派下来的事务有所决断。   因着小太子对这些一窍不通,大殿下也不准备让“他”插手,故而小太子只需要无忧无虑吃喝玩闹,这些费心思的全都交由大殿下处理。   一天做两天的活儿,事情比平常还要来得多。   除此之外,赵弘也没有松懈文武之道。   习字自不必说,而每日的五禽戏也捡了起来。   之前因着中了毒,虽说现在除了分魂外并无其他症状,可到底是躺了这么多日子,又发了热,身子瘦了不说,还虚了不少。   到现在,他都对自家瑶瑶一把把他抱起的事情耿耿于怀。   顾鹤轩的建议便是多多运动,多吃多睡,才可养好身子。   于是只要轮到大殿下,便会趁着阮瑶不在的时候勤加锻炼。   至于多吃多睡……交给那个小傻子。   他必然会超额完成任务。   而今日大殿下发觉自己手疼,他甚至都没想问缘由,多半是那小东西又搞事了。   以前赵弘还生气,觉得小傻子对自己影响太深。   可现在,他颇有些看开。   搞事就搞事吧,反正都是自己个儿的小时候,原谅他就是成全自己。   毕竟,都是一个人。   正想着,赵弘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袖子。   寻常这里应该有个自己和阮瑶一同写的字条的,可这会儿却摸了个空。   大殿下一愣,而后想起来,好像是之前他把纸条塞到了点心匣子里。   忙扭头寻找,很快就看到了依然放在桌子旁边的木盒。   赵弘将匣子拿出来,打开,伸手把里面的纸条取了出来。   展开来瞧,却发现上面不是原本的名姓,而是一行有些稚嫩的字——   ‘昨日,二百壽字未寫,你寫,寫好了,偷餅之事既往不咎。’   大殿下:……???   作者有话要说:  小太子:嘿嘿,我真聪明   大太子:……孤给自己当枪手???   =w=   更新!感觉最近总是熬夜,不大好,不如我以后早点更,当个早睡早起的好作者叭   希望不是个flag(捂脸   风风风东扔了1个地雷、一条红烧鱼扔了1个地雷、清明的叶子扔了1个地雷——谢谢亲亲们支持~ 第26章   阮瑶进门时, 便瞧见赵弘在专心习字。   虽然依然披散着头发,可是瞧着脸面穿着显然是收拾过的,披着外衫坐在桌前的时候,瞧着也很是端正。   这让阮女官颇感欣慰。   不单单是因为太子殿下现在懂得照顾自己, 还因为他一心向学, 不仅没闹着要吃饭, 还早早的温书。   若是孩子都能这般努力,当家长的该多省心啊。   ……好像哪里不对。   阮瑶轻咳一声, 迈步进门, 对上赵弘的眼睛时便温声道:“殿下今儿起得这般早便用功了,真真勤勉。”   赵弘撂下笔,揉了揉掌心,缓声道:“功课多, 早些做完也好。”   阮瑶走过去帮他捏手, 闻言便道:“这哪里是功课, 殿下不用太有压力,慢慢来便是。”   不过她脸上的笑意越发深刻。   太子当真是个好学之人,哪怕现在病还未好, 却依然不用旁人催促就能自己练字, 太自觉了。   大殿下则是神色平静的把手递给了阮瑶, 任她揉捏。   之前赵弘可能还会纠结片刻,如今已经习惯成自然,听了阮瑶的话后他在心里念叨——   当然是功课,只是不是太傅留的,而是他自己给自己个儿留的。   这才是真的为了自己做学问呢。   待赵弘掌心温热了些,阮瑶便去取了梳子帮他束发戴冠,而后一同用了早膳。   大殿下等了一会儿, 见阮瑶没有管他的意思,这才拿起筷子自己吃。   就是有些可惜,当初瑶瑶喂自己的时候多好。   他头一遭觉得,另一个自己进步太快似乎也不全然是好事。   待用罢了早膳,赵弘去接着完成二百个寿字。   阮瑶本是陪着的,不过来喜来传了句话,阮女官便悄然离开了内殿。   赵弘没有开口,只是眼睛微抬,季二便让丁卯在门口守着,自己跟了上去。   待出了殿门,阮瑶才道:“之前巾帽局不是已经给我送过一次衣裳了么,怎么这次还送?”   来喜笑着道:“之前那次是姐姐得封管事女官,身份不同,衣衫巾帽自然是要新制,但也只是按规按制做得,没什么紧要。这次是额外送来的,我瞧着都是好料子,颜色也鲜亮,正衬姐姐的好颜色。”   阮瑶也知道来喜公公说起话来油滑些,也没多在意,只道:“怕是不单单为了衣料。”   来喜左右看了看,见无人近前,这才道:“姐姐还记得韦兴么?”   阮瑶脚步微顿,缓缓点头。   这人当初逼着她对食,且被踹到铜缸上的情景颇有些惨烈,想要忘记也难。   就听来喜道:“那韦兴原本是巾帽局的一个管事,虽在掌印之下,可手里权利也不小。如今他被殿下发落,想来巾帽局不会留他。这宫里的差事素来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位置空出来,自然有新人顶上。”   阮瑶是个通透的,很快便反应过来:“这是新管事公公给我卖好?”   来喜立刻点头。   宫里没有不透风的墙,虽然韦兴被太子发落的缘由众人不知,也不知道阮瑶飞踹那一脚,但因着阮女官之前落井之事不少人都猜测与韦兴有关,故而这次殿下把韦兴捆了,自然会有人联想到是为了给阮瑶出头。   不管旁人怎么想,起码那个顶替了韦公公位置的新管事对阮瑶定然颇为感激。   而阮瑶去了前殿时,瞧见的便是一张灿烂笑脸。   外头站了六个捧着托盘的内监,为首的长脸公公快步上前,对着阮瑶笑眯眯道:“阮女官,这些全是新制的冬衣,已经送去仔细浆洗晾晒过,正合适上身,还有些好料子我也一并送来了,劳烦阮女官仔细点点。”说着,他送上了张单子。   来喜先接了过来,走过去点对。   阮瑶则是与长脸公公走到一旁,温声道:“敢问公公如何称呼?”   他赶忙回道:“阮女官客气,我姓林。”   阮瑶笑道:“林公公,这次劳烦你跑一趟。”   林公公立刻笑的见牙不见眼:“阮女官这是说的哪里的话,分内之事罢了。”   可阮瑶从这位林公公的穿戴看得出,确实是做了管事公公的。   她虽然在东明宫里做得了管事女官,可并不是贵人主子,送衣裳的这点小事本不用眼前这位林公公亲自前来。   想来就是有心卖自己个好处,谢她把韦兴拿掉,空出了坑,让他这个新萝卜跳了进去。   阮瑶也不点破,只管与他说了些客气话,林公公也笑着回了几句恭维。   听起来很是寻常,但是各自心里都明镜一般。   等林公公离开东明宫时,身后的一个小内监走上前,低声道:“干爹,我瞧着这阮女官不像是个厉害人,韦公……韦老狗的事儿怕是和她没关系吧。”   林公公立刻用拂尘拍了他一下:“你懂什么,这宫里头瞧着厉害的那都是属竹子的,外头脆生内里空,最怕的便是钝刀子割肉,杀人不见血。”   小内监犹豫了下:“可我瞧着,阮女官不像啊……”   那样一个好模样的宫女,说话都是和和气气,婉转莺啼一般,和刀子不刀子的似乎扯不上什么关系。   林公公却是眯了眯眼睛:“干爹今儿就教你一句,在这宫里,东风西风都不怕,最怕香风醉人,慢慢悟去吧。”   另一边,阮瑶还未往回走,就瞧见前殿外有个眼熟的身影正在往里探头。   阮女官先让人将新衣裳送回厢房,而后她走上前去,便看清楚门口守着的是太子太傅张大人身边的顺子公公。   这次他瞧见阮瑶后并未有异样神情,反倒格外热切的迎上来,连声道:“阮女官福安,之前张大人催的急,我把东西撂下就走了,如今想来真是太不懂事,今儿给阮女官赔罪,还望阮女官莫要怪罪。”   阮瑶知他是张大人的亲近人,寻常也是东明宫里多有来往,自然不会计较什么,只管道:“不妨事,不知道公公今日前来有何事?”   顺子赶忙把提着的食盒交给了阮瑶:“张大人特意叮嘱我给殿下带来的人参汤,这是张夫人亲手煲的,殿下以前就常喝。”   阮瑶接过来,而后便闻到一股淡淡的香气。   若有若无,颇有些熟悉。   阮瑶一时记不起来,不过这汤她没想着给赵弘拿去。   入口之物,阮女官向来慎之又慎,人人都说张大人与殿下关系匪浅不假,可阮瑶想着还是小心为上。   心意收下,汤就算了。   不过面上阮瑶笑道:“我定然交给殿下。”   顺子见他收下,便又拿出一个和上次相同的木盒递了过去:“这个也请阮女官代交给太子殿下。”   “好,公公放心。”   而后阮瑶便带着东西往回走,直接去了茶水房,将人参汤倒掉,换了一碗茶汤。   季二见状,先她一步回了内殿。   还没进殿门,就瞧见自家太子殿下正面无表情的站在门前,正盯着一盆花看。   赵弘并非是个喜欢瞧花看草之人,只是他自己坐在屋里实在憋闷。   分明以前都是一个人,也没觉得有哪里不好,可不知道是不是余毒未清,又或是被另一个自己影响,瞧不见阮瑶,赵弘便觉得心里烦的厉害。   索性就出来透透风,只是效果并不好。   季二见他在外面,赶忙上前,将刚刚发生之事尽数禀告。   赵弘听完后,神色略微和缓了些。   他对张大人自然深信,可也知道阮瑶是想要护着他这才慎之又慎。   只是这般一声不吭就偷梁换柱也是胆大。   不过要是她的胆不大,怕是第一次到内殿来时知道太子中毒这样的秘辛就已经被吓得失了主意。   季二看自家殿下没生气,不由得感慨,阮女官果然非寻常人。   不过赵弘并未提起此事,而是转而看向廊前花盆道:“这是,瑶台玉凤?”   季二立刻回道:“是,昨儿个三公主新送来的,说是秋菊里的名种。”   赵弘点点头,之前就听阮瑶说起过,不过他对花草没甚研究,便只轻声说了句:“长得不错。”而后便回去了。   引得季二一头雾水。   待他重新站到门前时,不由得道:“殿下这是做什么呢?”   出来一趟,问问花儿,然后又回去了。   怎么瞧着有些不对劲。   原本只是自言自语,可被一旁的丁卯听到后就凑到季二旁边,小声道:“副统领,你不是说阮女官是殿下心尖尖的人吗?”   季二点头。   丁卯笑了两声,他嗓子粗,笑起来像是闷缸一样,说起话来也是瓮声瓮气:“那殿下这样就正常,俺也一样。”   季二微微一愣:“你怎么样?”   “俺想媳妇的时候,也这样。”说完,丁卯看向季二,一脸憨厚,“副统领你没媳妇,你不懂。”   季二:……   莫名觉得胸口钝钝的疼。   而阮瑶进门后,先是去暖炉旁边烤了手,接着把刚刚换成茶的人参汤还有木匣一起放到了赵弘手边,笑道:“这些是张大人送来的。”   赵弘点点头。   阮瑶本来准备了话来哄他,结果这人面不改色的把一碗茶都喝了进去,撂下后还有模有样地道:“好喝。”   这让阮女官颇为好奇:“怎么好喝了?”她放进去的只是寻常的茶啊。   大殿下也不知道怎么说,声音顿了顿,面不改色道:“瑶瑶给的,就好喝。”   本以为这话能哄得阮瑶眉开眼笑,可是她在小太子那里听多了这种蜜语甜言,这会儿只是温和的点点头,便把碗收了,而后坐到软榻上开始翻看衣料。   只留下大殿下一脸茫然。   羞涩呢?感动呢?   怎么,和说好的不一样……   不过阮瑶没在旁边守着,让赵弘有机会打开木匣,从里面拿出信件瞧。   分明做的事情和刚才一样,可太子殿下却莫名觉得安定许多。   心绪平和,脑子也清醒。   他很快便看完这封用密语写成的信件。   而后,赵弘的眉头微微蹙起。   以前张文敏太傅与他书信往来,说起的除了朝政要务便是修身立命,今日也写到了这些,只不过最后却提起了阮瑶。   而且明明白白告诉他,阮瑶与皇后牵扯颇深,恐是威胁。   若是以前,赵弘多半会对他所说的话深信不疑。   可这一次,太子殿下第一反应就是,不可能。   倒不是他偏心护着瑶瑶……或许确实是有些偏心,可阮瑶的底细他已经查了一遍又一遍,若是真想对他不利,多的是下手的机会,何必在自己身边担惊受怕?   但要说张大人蒙骗于他,大殿下也想不出缘由。   一时间,赵弘的眉间褶皱越来越深。   就在这时,他听到有东西落地的声音。   大殿下立刻将密信扣到桌上,而后就看到阮瑶正弯腰从地上把木盘拾起来。   见他往这边看,阮女官以为吓到了他,忙安抚道:“殿下放心,没事的。”   赵弘站起身来,走过去,瞧着木盘里的几块布料,声音不自觉的放缓:“瑶瑶这是在做什么?”   阮瑶对他从不遮掩,这会儿便道:“巾帽局送来了些新衣,还有料子,奴婢便想着找块合适的做个荷包,绣个花样。”   大殿下心里一暖。   定是送我的,瑶瑶真是贴心。   而后就听阮瑶道:“奴婢自己带着玩儿。”   赵弘:……   哦。   不过大殿下并没有气馁,他换了种方式:“我瞧着这些料子,很多,做荷包不用这么多吧。”   要是做两个,不正合适么?   阮瑶便端详了一下,笑盈盈道:“殿下说的对,剩下的正好做个帕子。”   赵弘:……   哦。   见大殿下别开眼睛,阮瑶与他相处了这些日子,瞧得出赵弘不开心,阮瑶也就不逗他了。   太子殿下有些时候脾气不定,可是在她面前,这人心思总是摆在脸上。   现在也一样。   于是阮瑶便笑道:“回头奴婢做两个,和殿下一人一个,只是殿下莫要把荷包拿出去才好。”   这人曾送他一个荷包,让她傍身,如今自己还一个也是应当。   至于寄情之意,阮瑶压根儿没往那边想过。   他家殿下小着呢,刚看完三百千,怕是连情字何解都不知道,不可能懂这些。   可大殿下很懂荷包含义。   纵然这荷包不比香囊,可只要是亲手做的,他便觉得没什么不同。   在阮瑶话音刚落的瞬间,大殿下甚至已经开始想,如何才能不辜负瑶瑶的一番深情。   于是,太子殿下主动开口道:“瑶瑶想到绣什么了吗?”   “没呢。”   “那我给你画一个?”   “好啊。”   得了肯定,大殿下立刻起身,返回到了桌前。   先把信纸折好,塞回木匣,而后他重新取了张纸出来,用镇纸压好,选了根紫毫笔,站在那里神情专注。   他下意识地想到了之前那张小鸡吃虫……   虽然太子殿下寻常日子被文武功课和朝政公务压得没有任何松快时间,琴棋书画都了解不多,可大殿下觉得,总不好让瑶瑶认为他只会画那种破图。   总要一雪前耻才好。   于是赵弘凝神定气,提笔蘸墨。   瑶,乃美玉之意。   若是画些鸾凤祥瑞只怕坏了规矩,画鸳鸯……瑶瑶单纯,会吓到她。   倒是刚刚看到的那盆瑶台玉凤甚是漂亮。   就画它了。   而大殿下不知道的是,此刻他画画的姿势神情,与之前小太子画龙凤之时一模一样。   阮瑶正托腮瞧他,也记起来小鸡吃虫,心里不由得好奇,想瞧瞧这次赵弘又画了什么。   待他把笔撂下,阮女官立刻凑上前去,站到赵弘身边细看。   纸,是好纸。   墨,也是好墨。   而上面画的东西显然比之前细致了不少。   就是……不太好认。   眼睛眨了眨,又眨了眨,阮瑶站在桌后瞧了瞧,又绕到桌前去看,许久没说话,神情专注的似乎在欣赏一副名作。   赵弘则是微微抬起下巴,道:“瑶瑶喜欢吗?”   阮瑶又仔细地瞧了几眼,这才昂头看他,笑容温和,声音柔软:“喜欢。”   大殿下更是得意,心想着,自己就是比另一个强,嘴里却是故作随意道:“喜欢哪里?”   阮瑶眉眼弯弯:“这刺猬画的真好看。”   赵弘:……?   作者有话要说:  龙:委屈   凤:委屈   花:委屈   阮瑶:殿下真可爱,画的都是小动物,果然是一颗童心   大太子:缓缓打出一个问号.gif   小太子:还说我呢,略略略   =w=   更新送上!没有熬夜!   至于画技这事儿,有些人一开始灵魂,以后会一直灵魂,别问作者怎么知道的_(:з」∠)_ 第27章   瑶瑶说是刺猬, 那就是刺猬吧。   大殿下也知道自己的绘画水平怕是一时间提不高了,毕竟他从未钻研此道,从小时起,为了守住太子之位, 赵弘每天都要把一个时辰掰成两半过, 一手好字是必须写得的, 作画也就放松了些。   把花儿画成了刺猬……   大殿下瞧了眼阮瑶,心想着, 只要自己不说,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   索性又拿起笔,给这个刺猬花儿添了眼睛鼻子,猛地瞧上去还颇有些意趣。   ……大概吧。   阮瑶虽不知道这小东西有什么寓意,可是既然是太子画的, 那就是好的。   于是她便选了赵弘所绘图画作为式样, 准备绣两个荷包。   等到了午后, 赵弘借口午睡,留在内室里想着等下叫季大进来说些公事。   阮瑶则是没有注意到季侍卫悄无声息的上了房梁,她扶着大殿下躺下后便出了门。   季大等阮女官离开, 这才悄然跳下, 站在床边, 隔着床帐对着赵弘轻声道:“殿下,顾大人让属下来传话。”   “说。”   “月兰终于松口,说她曾在殿下出事前夜受了皇后命令,去外殿开了角门放人进来。”   床帐里安静片刻,才有声音沉沉响起:“何人?”   季大微微低头:“顺子公公。”   接着,内室里便是一片静谧,落针可闻。   另一边, 阮瑶离开内室后却没有回厢房,而是穿过院子去往西边的阁楼。   今儿是允许宫人给家中寄信寄物的日子。   大齐皇宫中的宫人大多是民间选上来的。   内监入宫需净身,除了家族获罪或者是特别豁的出去的狠人,更多的是家中贫寒,不得已被卖进宫来的,他们寻常是一入宫门再难回还,和家里的联系也不频繁。   宫女却不同,虽然选进宫的时候都说是美人,可并不是每个宫女都能获封为妃的。   更多的,是在宫里的各个局所当差,不仅能有头脸,还能拿到月钱。   而宫女的出路也比太监多一些,有些会被看中留在宫中争个妃嫔,有些无处可去留在宫中做嬷嬷,更多的,则是被放归回家。   纵然那时候的女子已经到了花信年华,可从宫里出来的姑娘到底不一样,懂规矩知礼仪,最不济也是个好样貌的,出了宫便是一家女百家求。   故而宫女与家中联络颇多。   皇宫内也不太拘束她们,每年有三次可以让宫女写信回家,还能捎带些物件。   她们不用担心带回去的东西会被克扣,宫中有专门的局监负责寄送。   只是家书不能随意写,而是要到专门的地方,口述给不相识的公公,由他写下来才行,以免有不轨之人通过这种方式朝外面传送消息。   阮瑶入宫有段日子了,之前也有机会可以寄信回家,只是那时候她还没开窍,人也憨傻,刘嬷嬷怕她招惹是非,便从没有让她来过,每次只是由刘嬷嬷代为送“平安”二字回家,让阮家二老安心。   今日算是阮瑶头遭来。   她一露面,便有内监热情的迎上来,请她进去喝茶。   纵然阮女官鲜少离开东明宫,但是宫里的人鲜少有不认识她的。   太子殿下那是什么人物?最最规矩端正不过,不仅后院清净,身边连个近身宫女都没有。   可阮女官就能靠着侍疾的机会,一跃而上,坐稳了管事女官的位置。   听说太子可疼她了,片刻看不到就要让人出来找呢。   什么叫本事?   这才叫本事!   特别是韦兴倒霉之后,这种说法甚嚣尘上,众人都觉得阮女官做主子只是时间问题。   故而阮瑶想要寄家书也不用像其他宫人那般,在外头排队等待,自有人请阮瑶进屋,奉上香茶,摆了暖炉,并且派了专门的小太监过来帮她研墨,格外殷勤。   阮瑶也知道研墨的太监不单单是为了给她卖好,也是瞧瞧她写了什么。   人家职责所在,阮瑶便由着他看,很快便写好了一封家书。   无非是给爹娘问安,给兄长问好,说说自己在宫里过的好处,再关心下家里田地的收成,没什么大事儿,可琐琐碎碎也写了五六张。   待撂了笔,阮瑶拿出了一小包银子。   这里头是她入宫这些日子攒下来的月银,她准备把大部分给家里寄去,以全爹娘养育之恩。   自己也留下了些,阮瑶想着,将来她是要放出宫去的,只是那时候家里状况如何还不知晓,总要留些傍身钱,哪怕留在京里做个小买卖也是好的。   而后她便把银袋和信件一起交给了身边的小太监,温声道:“烦请公公一并送到我家去。”   “阮女官放心,定然一文钱不少。”   阮瑶笑着谢过,而后离开了阁楼。   刚一出门,便瞧见了同样要往回走的夏儿。   上次见到夏儿还是把她从韦兴手下救出来的时候,阮瑶只记得这个脸蛋圆圆的小宫女是个机灵的,之后来喜便把她调进了东明宫。   这是阮瑶第二次看到夏儿。   与阮瑶的陌生不同,小夏儿对阮瑶一直格外感激,也由衷敬佩。   光是那一脚飞踹,就足以让夏儿对阮瑶死心塌地。   不期然遇上,她立刻小跑上前,圆圆的脸上露出了个灿烂的笑:“阮女官,嘿嘿。”   阮瑶还是头一遭碰到这么活泼的,有些好笑,可还是道:“要说福安。”   夏儿立刻道:“福安,阮女官一定福安。”   阮瑶失笑,摇了摇头,想着这姑娘还年轻,来喜会慢慢教她规矩,也不多说什么,只管与夏儿一道往东明宫走,嘴里温声问道:“你今天也是来写家书的?”   夏儿胆子大,在阮瑶面前很是放得开,闻言立刻连连点头,速度快到脑袋上的绒花都一颤一颤的:“我给我娘写信,报平安,让她知道我在宫里吃得饱穿得暖。”   阮瑶瞧着她:“你要求倒是不高。”   夏儿接着点头,眼睛亮亮的。   又说了些话,阮瑶觉得来喜眼光不错,这是个好姑娘。   走着走着,两人便拐进了御花园旁边的一条小路。   夏儿以前是在宫里做洒扫的,对宫里面的道路甚是熟悉:“女官放心,这条路清净,还能躲开那些大路省得遇到娘娘们,方便得很。”   阮瑶伸手拂开一处细软花枝,笑道:“寻常宫人都巴不得能遇到贵人主子,你倒是不同。”   夏儿很有自己的一套道理:“见到贵人有什么好的,人家坐轿辇,才瞧不见旁的,倒是做奴婢的要跪在一旁,又是鹅卵石地,磕碰一下都要缓好久,我才不要。”   这话说得孩子气,可格外通透。   阮瑶笑着点了点头,与夏儿一道往前走。   待拐了个弯,却瞧见皇后身边的方嬷嬷迎面而来。   方嬷嬷显然没想到会遇上阮瑶,先是一愣,而后顿住步子,笑道:“今儿果真是好日子,阮女官怎么也有空出来看花草?”   阮瑶温声回道:“我去写家书,偶然经过,没想到能碰到嬷嬷。”   方嬷嬷显然忘记今天是宫女写家书的日子,先是往阁楼那边瞧了瞧,而后才道:“原来如此,阮女官记挂家人,当真是孝顺女儿。”   阮瑶则是笑着开口:“如今在宫里当差,自然是一心想着主子的,至于家中事,自有家里人照顾,不用我记挂的。”   而后方嬷嬷又与阮瑶说了些场面话,倒是夏儿老老实实站在一旁,脑袋都不抬,只听着都觉得这两人处处都像话里有话,可又听不出什么。   夏儿偷偷看了看,又低头,在心里念叨,阮女官当真厉害。   很快,阮瑶便与方嬷嬷告辞,各自离开。   不过在擦肩而过时,她隐约闻到了一股香气。   说不出的熟悉。   而后阮瑶扭头看向了往明粹宫走去的方嬷嬷,似乎自言自语一般道:“这味道……顺子公公为何去找她?”   夏儿好奇:“顺子公公是谁啊?”   阮瑶摸了摸她发顶绒花,笑了笑,没回答,只是回去的步子快了些。   因着她走得急,也就没发现一直隐于暗处的季二悄无声息的朝着御花园深处而去。   而阮瑶回了内殿后,头一件事便是进了内室,见赵弘已经起身,她立刻走上前去,侧坐到杌子上,对着赵弘道:“殿下,奴婢有事儿跟你说。”   大殿下抬起眼目瞧她,原本平板的脸上缓缓露出了个笑:“瑶瑶你说。”   阮瑶又坐近了些,轻声道:“殿下乖,以后若是有个叫顺子的公公来,殿下千万莫要见他,给的东西也不能收,知不知道?”   赵弘嘴角微微一抿,可很快又放松下来,毫不犹豫的点头:“好,我记住了。”   阮瑶松了口气,脸上又有了笑,起身去给他拿外衫。   赵弘则是微微低头,瞧了瞧自己的苍白指尖,脸色深沉。   而后一整个下午,直到晚上就寝,两人谁都没有离开内殿。   一个绣荷包,一个写寿字,气氛静谧美好。   待夜幕降临,内室里的烛火熄灭许久,赵弘悄然起身,掀开床帐坐起身来。   瞧了瞧依然在软榻上安睡的阮瑶,赵弘小心翼翼的将床帐重新落下,学着阮瑶的手法仔细掩好,这才出得门去。   而在殿外,季二看到赵弘出门后立刻行礼:“殿下……”   还未说完,大殿下便打断道:“低声些。”若是吵醒了瑶瑶可怎么得了。   季二赶忙放低声音,轻声开口:“殿下,属下已经把人捆了,这会儿正放在偏殿里让顾太医瞧着,听凭殿下发落。”   赵弘点点头,没多说什么,只管抬步朝着偏殿而去。   季二立刻跟了上去,紧闭着嘴巴,生怕惹了赵弘不喜。   很快,赵弘抬步进了偏殿。   殿内只点了一根蜡烛,微弱的灯光半点看不出殿内的精致辉煌,反倒显得有些昏暗怕人。   顾鹤轩正笑着坐在桌前,慢悠悠的从自己的药箱里往外掏东西,见赵弘进门,他站起身来,声音温和:“殿下福安。”   赵弘微微抬手,免了他的礼,眼睛扫了一眼顾太医放在桌上的物件。   有些认得,有些不认得,总归都是用在人身上,光看模样就知道不是好受的。   大殿下默默地瞥了自家顾卿一眼。   以前这人做刑讯只是偶尔,如今看着,倒是越来越专业了。   顾鹤轩似乎能看出赵弘的心思,便笑了笑,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润儒雅:“微臣这也是医者父母心。”   赵弘瞧了眼桌上的器具:“父母心?”   顾鹤轩一脸坦荡:“父严子孝,微臣也是遵古人之言,医治德行缺失之症。”   赵弘:……   好吧。   大殿下没再多问,扭头看向了正在麻袋里扭来扭去的东西,淡淡道:“解开吧。”   季二立刻上前,解开了麻袋口,往下一拽,便露出了一张惊慌失措的脸面。   赵弘看着他,语气轻缓:“顺子,竟真是你。”   顺子,曾经赵弘最为信任的近身内侍。   同时也是被赵弘送到张文敏大人身边伺候的内监。   其实赵弘有许多法子能一点点从他身上探听到想要的东西,可大殿下并没有太充裕的时间去做周旋筹谋。   不单单因为另一个自己单纯无戒备之心,还因为这人似乎盯上了阮瑶。   既如此,倒不如简单直接一些,省得麻烦折腾。   赵弘缓缓坐下,眼睛微抬,脸上竟有了些许笑意:“顺子,听闻你多次到东明宫来,似乎对孤甚是想念,今儿倒是好时候,让你我主仆叙旧。”   不期然的,一阵夜风吹进来,烛火摇晃,漆黑的宫殿显得越发阴森。   能在这宫里过下去的人,没有一个胆小,可一切都太过突然,加上疑心生暗鬼,自己吓自己最为可怕。   顺子脸色煞白,身子蜷缩,看都不敢看赵弘。   不过很快,他就听见赵弘的声音缓缓钻进耳中:“是谁,让你毒害孤的。”   作者有话要说:  阮瑶:等我到年岁出宫,就去做点小生意,赚钱钱,美滋滋   大太子:……?   小太子:……???!!!   =w=   更新~有点晚了,捂脸,发个红包叭,让瑶瑶发……   大太子:嗯?   作者花:我发我发我发!八十八个,先到先得!   下面是可以看看也可以跳过去的小科普——   1、父严子孝:唐,吕温《广陵陈先生墓表》:“始见一乡之人,父严子孝,长惠幼敬,见乎词气,发乎颜色。”   2、花信年华:二十四岁 第28章   顺子浑身发抖, 却闭紧了嘴巴,不发一言。   赵弘看也不看他,神色平静冷淡。   当初他挑中顺子去张大人身边伺候,就是因着这人头脑灵活, 懂得变通, 而且在赵弘身边伺候的时间长, 彼此颇为亲厚。   即使是季大季二都没有他跟着赵弘的时间久。   如今能让顺子背主,大殿下倒没多少小儿女家的伤感, 反倒平静得很。   或许他应该难过或者气愤, 但大殿下有些感觉,却不深刻。   似乎自从分魂之症后,他就把那些细碎的情绪都一起分出去了似的,除非是触及心底, 否则很难撼动。   这让赵弘气定神闲, 头脑清明, 之前在知道顺子背主后立刻便想清楚前因后果,并且毫不犹豫的让人将这刁奴捆了来。   如今见顺子不说话,太子殿下也格外平和, 大抵能猜出缘由。   无非是钱财收买, 或者是威逼胁迫, 都是在宫里司空见惯的手段,多的他也不想打听。   背主就是背主,原因并不重要。   距离子时不过半个时辰,大殿下不知道会不会突然变成另一个自己,所以他也懒得跟顺子废话,直接道:“说。”   顺子抖了一下,却依然不乐意开口。   赵弘便对着顾鹤轩抬抬手。   一直默默站在一旁的顾太医立刻露出笑容, 上前两步,先行了一礼,而后对着季二道:“烦请副统领把他的上衣解了。”   顺子脸上僵了僵。   怎么,这人要把自己冻死不成?   季二则是没有二话,直接伸手把他衣裳给扒了。   然后便见顾鹤轩笑着拿起了一把银质小刀,偏头看向赵弘,声音温和儒雅:“微臣最近在研读医术,刚学到了个新知识,今日拿来与殿下共享。”   赵弘知道这人脾气,便也给了个回应:“什么?”   “殿下可知,人这身上的肉要是都片下来,能有多少?”   此话一出,顺子便知道这是说给自己听的,登时浑身僵硬,双目圆瞪。   大殿下则是轻轻摇头:“孤不知,还请顾卿解惑。”   顾鹤轩依然笑着,但是眼睛却在上下打量着顺子,声音春风般柔和:“最多有三千六百片,视胖瘦而定,从头到尾都要保证不死不晕,只是微臣手法不好,平常也就试着片过烤鸭子,顺子公公瞧着也瘦弱,大抵也就两千片吧,殿下信不信?”   赵弘依然摇头,淡淡道:“不信。”   顾鹤轩用袖口擦了擦刀子,直接朝着顺子走来,嘴里念叨:“那这便试试看,殿下瞧好了……”   “我说我说,我什么都说!”   顺子的声音因为急切变得分外尖刻,顾鹤轩脚步微顿,脸上露出了些许可惜。   季二则是踢了顺子一脚,恶声恶气:“说!”   顺子眼睛动了动,小心开口:“奴才……奴才是和皇后身边的方嬷嬷有牵扯,给方嬷嬷传过几次消息,但毒害殿下之事却是万万没有的,殿下明鉴。”   大殿下闻言,没有说话,只是缓缓的站起身来。   顾鹤轩则是笑着道:“给你开门的月兰已是招了,没想到顺子公公比她心志坚定许多。”   顺子一愣。   他没想到还有月兰这一环,更没想到月兰这样的紧要人竟然没有被皇后接出去。   显然,顺子公公并不知道阮女官一水桶把月兰抡缸里的丰功伟绩。   赵弘则是淡淡道:“顾卿自便吧,孤最近食欲不好,见不得血,”   顾鹤轩默默的看了自家殿下一眼。   食欲不好?   也不知道隔几天就要来一瓶的山楂丸是给谁吃的。   赵弘却是面不改色的往殿门走:“待你凑够了两千片再来通禀。”   “是。”顾鹤轩笑得越发开心。   顺子见赵弘是真的要走,立刻放弃了最后一点小心思,直接趴在了地上,哭嚎着道:“殿下救命,奴才不想片!是皇后,都是皇后逼着奴才做的啊!”   季二又踹了他一脚:“那就说实话,在这里胡说八道的糊弄谁呢?”   眼瞅着赵弘就要出殿门,顺子哪里还敢藏着,直接把自己知道的全都倒了出来:“殿下毒发前一晚,奴才,奴才得了皇后娘娘的令,偷进东明宫来,将……将毒下在了水车内。”   不等别人开口,季二先冷哼一声,踩住了他的后背:“你小子还不老实,这东明宫内外用的都是同一车的水,真的下在水车里,怎么别人无事偏偏害了殿下?”   顺子被踩的脸皮贴地,说起话来都是断断续续:“因为,咳咳,之前奴才已经在张大人让送来的汤里下了药,有段,有段时日了。”   顾鹤轩顷刻间便明白,低声对已经重新落座的赵弘道:“殿下的试毒太监会定时轮换,想必是与水车中的药物药性相冲,寻常人无大事,只有殿下药性积累,故而发作。”   可大殿下依然紧盯着顺子,沉声道:“你为何没有把毒下足?”   他记得清楚,之前顾鹤轩曾说起过,若是足量,他定然疯癫,远不是分魂之症这么便宜。   顺子已经把最紧要的说了,这些细枝末节也就没什么隐瞒的必要,很快便回道:“是,是因为当时天黑,奴才慌张,撞到了个人,药撒了不少……”   顾鹤轩低声道:“大抵也是因为这一遭,微臣才有机会留住殿下神智不散。”   赵弘的指尖轻轻地敲了敲椅子扶手。   他终于明白为何向来心狠的董皇后没有真的把自己毒疯。   此等隐私之事本就机不可失,失难再来。   前日下的药,第二天毒发时,一切证据都湮灭殆尽,烟消云散。   只是天不遂她愿,中间出了岔子,药不够量,加上董皇后不知顾鹤轩的本事,亦不知顾家与自己的关系,这才让他逃过一劫。   一环扣一环,少了哪环他都是必疯无疑。   而后就听顺子颤着声音接着道:“可是,谁想到……谁想到那宫女居然死而复生,坠井都没死……”   这事儿,听着耳熟。   一直气定神闲的大殿下突然坐直了身子,厉声道:“你撞到谁?”   季二很配合的又踩了顺子一脚:“说话!”   “我说我说!”顺子身上疼,嘴皮子就格外利索,“奴才当时不知道那宫女是谁,直接把她敲晕了扔到井里,哪想到阮女官居然又活了。”   赵弘闻言,指尖微抖。   居然是瑶瑶。   果然是瑶瑶。   赵弘定了定神,沉声道:“张大人可知道你做的事情?”   “不,张大人不知道,奴才……奴才不敢让张大人知道,都是皇后娘娘……都是皇后那个老虔婆的唆摆。”   这让大殿下心里一松。   可很快,他又收拢指尖。   既然张大人没有参与这些恶事,便是与自己一条心,那他又为何说瑶瑶对自己不利?   一时间,赵弘也想不通透。   顾鹤轩则是蹲下身子,笑着看着狼狈不堪的顺子,温声道:“那你知道下的毒药是什么吗?”   顺子实在是又急又怕,身上还冷,这会儿都带了哭音:“这个真不知道,真不知道啊……”而后,他突然挣扎着往赵弘那边挪,嘴里哀嚎,“主子,主子,奴才的家人被皇后拿捏,奴才实在是没有办法啊!”   季二毫不留情的拆了台:“你那儿还有家人?你明明是发洪水的时候家里人都死绝了这才进的宫。”   顺子面上一僵,嘴唇喏喏的没了声音。   顾鹤轩拿着银刀一点点擦拭,嘴里不咸不淡的道:“忠义不论,谈何孝悌。”   季二则是对着顺子咧嘴笑起来,露出了一口白牙,在跳跃的烛火中分外骇人:“你要是想他们,我这就送你下去阖家团圆,给你个整整齐齐。”   顺子呼吸一滞,登时一口气没上来,晕死了过去。   季二本想着就这么把他结果了,省得麻烦,不过赵弘却是开口道:“留他一命,找地方关好,以后有用处。”   季二走上前去一边扎麻袋一边问道:“殿下,要不要给他上铁链,省的自尽?”   大殿下则是瞥了眼地上的水迹,淡淡道:“不必,若他敢死,刚才有的是机会,既然舍不得死,那就不用在他身上浪费心思。”   季二应了一声,直接扛起了麻袋里的顺子,悄然离开偏殿。   赵弘随手一挥,将殿内唯一一根燃着的蜡烛熄灭,大步出了殿门。   顾鹤轩赶忙跟了上去,而后便瞧见自家殿下并没有回到内殿休息,而是站在殿前的空旷地,微微抬起头,看着天上的月牙星斗,久久没有说话。   顾太医瞧他如此,心中一叹。   虽然刚刚那般阴森之时,他尚且有心跟太子玩笑两句,但如今月下静谧时刻,顾太医却没敢上前打扰。   细想来这事儿颇为糟心。   董皇后阴险恶毒是早就知道的,如今不过是印证了当初的猜测罢了。   但顺子不同,他打小就伺候赵弘,为人又老实和善,从无错处,赵弘向来是看重他的。   万没想到精心养着的人,扭头就给了他一刀。   往小了说,这叫识人不清,往大了说,便是所托非人。   着实是不快里伴随着抹不掉的恶心。   加上殿下如今病情未愈,本就情绪不稳,被这么一刺激,觉都不睡,偏在冷风里看月亮,不能不让顾太医担心。   正想着,便瞧见赵弘脸上突然有了一抹笑意。   不得不说太子殿下生得仪表堂堂,相貌俊美,神色平淡时已是端方君子,一笑起来更多了几分儒雅翩翩。   可在顾鹤轩看来,这不是什么好兆头。   殿下从不爱笑,一笑起来就没好事儿。   如今,怕不是被气坏了吧?   顾鹤轩顿时担心,赶忙上前,犹豫了下,到底开口,轻声劝道:“宫里本就是皇后娘娘做主,殿下无法面面俱到,且……”   若不是这次的事情,谁又能想到身边得力人也能这般狼心狗肺。   人情似纸张张薄,世事如棋局局新。   而后,就见大殿下依然昂头观月,笑意不减,声音在夜色中好似风过竹林一般清冽:“顾卿,今日之事只怕孤终生都难以忘怀。”   顾鹤轩一听,更是着急。   糟心事儿从来都是要赶紧丢了才是真,这怎么还不想忘了?   坏了坏了,真是气大了。   正心急,就听赵弘缓声道:“原来是瑶瑶救孤一命,孤与瑶瑶果然是冥冥之中命中注定的羁绊。”   顾鹤轩:……啊?   大殿下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抬首望月,似乎已经在心里想到了多年以后,轻声念道:“不知何时蓦然回首,灯火阑珊。”而后他扭头看向了顾鹤轩,“顾卿以为如何?”   顾鹤轩:……   哦。   作者有话要说:  顾鹤轩:被狗粮噎到,嗝   作者花:反派不都是人狠话多?太子这话也不多啊……   大太子:反派还注孤生呢,孤有一心倾慕于孤的命定之人,自是不同的   作者花:……殿下睡吧,梦里什么都有.jpg   =w=   更新,真早,夸我,不嫌多!   下面是可以看看也可以跳过去的小科普——   1、人情似纸张张薄,世事如棋局局新:《增广贤文》   2、蓦然回首,灯火阑珊:南宋,辛弃疾,《青玉案·元夕》 第29章   阮瑶知道顺子出事, 是在一个月后。   这天正赶上初雪,天气寒凉,有人说张大人送了东西来,阮女官便出门去接, 寻了把伞撑着遮挡雪花。   等在角门处看到个陌生的小胖太监时, 阮瑶一愣。   小太监见状, 也不用阮瑶问,立刻上前, 笑呵呵道:“阮女官福安, 奴才进宝,是在张大人身边伺候的。”说着,把自己的腰牌拿出来给阮瑶瞧。   腰牌做不得假,阮瑶细细看去, 确定是张大人府上腰牌, 便先收了伞, 与他一同去旁边的倒座房暖暖身子,也好问问缘由。   进宝生的白胖,可手脚格外利落, 不用阮瑶多吩咐, 他就抢先去开了门, 挑了帘,使劲儿的用布帕将椅子擦干净后殷勤道:“阮女官安坐。”   阮瑶见状,也没多客气,与进宝落座后才温声问道:“瞧着进宝公公对宫里颇为熟悉,想来以前也是在东明宫做事的?”   进宝笑着点头:“阮女官说的是,奴才以前就是在这前殿伺候主子笔墨,后来殿下选人去张大人身边伺候, 奴才就跟着顺子公公一道去了。”   阮瑶凑近暖炉暖手,听他说起顺子,便问道:“之前一直是顺子公公来送东西的,今儿怎么没见他?”   进宝笑眯眯回道:“前些日子似乎是顺子公公做错了事,张大人处置了他,寻常就不太露面,以后这入宫的事情就要奴才来,还望阮女官多多照应。”   阮瑶笑了笑,道:“公公客气。”心里松了口气。   顺子与明粹宫有牵扯,那这样的人放在身边终究难以安枕。   不管这次是因为他与皇后有牵连东窗事发,还是因为旁的事情被打发走,总归是离殿下远些就好。   这时候,进宝将背着的长条形布包递给了阮瑶:“这是张大人让奴才给殿下带的画轴,烦请阮女官代为转交。”   阮瑶接过来,并没打开。   而后就听进宝道:“女官,画这东西本就是给人瞧的,殿下瞧是瞧,女官瞧也是瞧。”   这话听得颇有深意,阮瑶看向进宝,便瞧见进宝依然笑呵呵的,好似刚刚不过闲谈。   等阮瑶回了内殿,先去解了披风,撂了纸伞,待都收拾妥帖,她才想起来将画轴取出。   展开时,阮瑶颇有些惊叹。   分明是凛冽冬日,可画卷上尽然是杨柳春色。   用色精妙绝伦,下笔炉火纯青。   虽然没有落款,但是光看这幅画便觉得作画之人必然文采飞扬。   只是不知道张大人没事儿送幅无名画来做什么。   “瑶瑶,这是什么呀?”   阮瑶回头,就看到自家殿下正从内室出来,笑眯眯地看着她。   因着入了冬,赵弘身上所穿衣裳也厚实不少,阮瑶念着他大病初愈,故而挑了个狐嗉领子给他围着。   雪白的绒毛托着小太子俊秀的脸面,加上这会儿他那双干净眸子因为好奇而显得亮晶晶的,实在是乖得让人想要摸一把。   许是这段时间的相处把阮女官的胆子练大了,既然想摸,那就摸。   她便把画放下,然后走上前去,笑着伸出手给赵弘整理衣衫,嘴里道:“张大人送来的画,很是精妙,殿下也瞧瞧。”   而后,阮瑶装作给小太子收拾毛领子,然后趁其不备轻轻的揉了一把小太子的脸蛋。   软软的,舒服。   小太子早就习惯跟阮瑶在一处,神情格外放松,半点没觉得别扭,反倒在阮瑶的掌心蹭了两下,见自家瑶瑶把手收回去时还露出了些许可惜神情,抿抿嘴角,扭头看向那副画。   ……画的好么?   好像是好的。   只是小太子说不出哪里好。   这些日子在东明宫里呆着,墙上挂着的书法他也看过不少,即使没有学过鉴赏之法,但小太子聪慧,能知晓那些字是好字。   但不知道是不是另一位太子殿下被刺猬图伤了心,又或者是太子自小不曾钻研过绘画之道,故而殿中甚少悬挂名家画作。   这便让小太子见的画不多,也就瞧不出哪里好。   可是瑶瑶说好,那就是好。   于是他开始仔细端详。   凑得近了,小太子索性微微躬身,把下巴撂在阮瑶的肩膀上,声音软绵绵的:“瑶瑶喜欢吗?”喜欢的话,就挂起来,天天看。   阮瑶也早已习惯小太子粘人,很自然的偏了偏头,让他靠得舒服些,声音轻软地回道:“说不上喜不喜欢,不过张大人既然送来了,想来是有心让殿下钻研画技的。”   小太子颇为不服气:“我画的也好看。”   阮瑶扭头瞧了瞧放着小鸡吃虫图的抽屉,哄着他道:“殿下放心,以后定然越来越好的。”   小太子眨眨眼,脸颊慢慢鼓了起来。   他心思单纯,却是个聪明的,能听出自家瑶瑶更喜欢这个。   比他画的还喜欢。   这可不成。   于是,等阮瑶去泡茶时,小太子迅速的将画轴卷起来,打了个死结,然后直接塞到了柜子底下。   还用脚往里使劲儿踢了踢,生怕这画轴藏得不严实。   待画轴彻底消失于柜子底,他才满意的点点头,高高兴兴的小跑着去桌边坐下,拿了块一合酥放进嘴里。   阮瑶偏头,便瞧见他脸颊鼓囊囊的,不由的笑道:“殿下慢些吃,莫要噎了。”   赵弘没说话,只是眼睛盯着阮瑶的手瞧。   这会儿阮女官正提着铜壶泡茶。   在宫里,什么都要精细,这泡茶也有一番讲究。   宫中所饮之水是城外运来的山泉水,最是清活甘冽,而所饮茶叶更是各地贡品,芽叶细嫩,禁不得沸水,若是水太热会把茶烫苦,故而要细细盯着,瞧着水要沸不沸的时候便要从小火炉上提起来,这时候的水泡出来的茶汤才最清澈甘甜。   给太子泡茶的用具,也都是顶好的。   贡品紫砂壶,红泥小火炉,就连茶针都是镶了金的。   只是这些赵弘都不看,只盯着那双手瞧。   阮瑶的手生得漂亮,肤色白皙,手指修长,即使没有任何镯戒装饰,依然赏心悦目。   小太子甚至忘了嚼嘴里的酥,只管捧着脸,看着自家瑶瑶的指尖,直勾勾的,半点不遮掩。   待阮瑶把茶汤递给他,赵弘才回过神。   把茶盏放在手里捧着,他盯着自己的手指头看了看,又瞧瞧阮瑶的。   还是瑶瑶的好看。   我的瑶瑶。   小太子笑起来,神色颇为得意,也不知道在高兴什么。   阮瑶则是去支开了殿内的窗子,往外看了看,轻声道:“雪停了。”   赵弘也看过去,而后便瞧见白茫茫一片。   虽然是初雪,但是这场雪下得久,一日一夜的功夫,便把红墙绿瓦便成了一片银装素裹。   阮瑶对下雪没什么太深的感觉,她穿书前没太见过雪,可是这一世在家乡时年年盼着雪来要个来年好收成,待进了皇城,更是见识过冰天雪地的滋味。   比起落雪美景,阮瑶想得更多的是如何暖和些免得生病。   可小太子却是酥也不吃了,茶也不喝了,直接一个箭步窜过来,扶着窗框兴奋的往外瞧,半个身子都要探出去。   阮瑶怕他被冷风冲到,赶忙伸手拦了下。   小太子倒也听话,哪怕依然一脸跃跃欲试,可还是没有探头出去,转而看着阮瑶笑道:“瑶瑶,我想去看雪。”   如今赵弘身子大好,阮瑶自不会拘着他,只笑道:“殿下的大字写完了吗?”   小太子一脸坚定:“写完了。”   其实只写了五十个,但不妨事,回头留个条儿,给那个偷饼的小贼写就是了。   大不了给他留三个……两个……一个一合酥。   阮瑶不疑有他,去取了披风来给他围上,因着这会儿已不是正午,阳光不算大,故而不用怕被雪晃了眼,阮瑶便没有拿上遮眼用的细纱。   出门前,她拿了个暖炉递给赵弘,让他抱着。   结果小太子反手就把暖手炉塞回给了阮瑶,笑容灿烂:“我不冷,瑶瑶拿着。”   而后,他先迈步出了殿门。   在殿外,阮瑶便不能像是私下里那样随意,也没机会把东西还回去。   抬起头,便能看到自家殿下在迈出殿门后便是神情冷淡,眉目疏朗,姿势也是说不出的端方。   假使他没有偷偷对着阮瑶扎眼,恐怕连阮女官也瞧不出破绽。   抿抿嘴唇,阮瑶隐了笑,抱着暖手炉跟了上去。   太子出行,自有不少宫人要跟在身后。   不单单是为了维持太子威势,也是因为有不少物件要准备着。   有的提食盒,有的拿裘衣,甚至鞋履都要准备新的。   这么一长串人跟着,无论去哪里都不自在。   赵弘就让他们隔得远些,只让阮瑶在身边伺候。   而东明宫的宫人们也伶俐,老老实实的隔着五步远,没想过上前打扰。   不过这么多人一起走过,着实有些显眼。   正在屋里背宫规的荷香和春雨便注意到了。   这会儿刘嬷嬷正打瞌睡,来送饭的夏儿也不在,两人便趴到窗边往外瞧。   然后,一眼便瞧见了太子殿下。   春雨的神色一下子就恍惚起来。   她和荷香不同,荷香和申嬷嬷是亲戚,进宫也比她早,想来是见过太子的。   可是春雨入宫时间不长,因着颜色好被挑中送进东明宫,结果来了以后没几天就被摁着背宫规,房门都出不去,更别提遇到赵弘了。   这还是春雨头一次看到太子。   哪怕是梦里,也没想过,太子这样的尊贵人竟是如此俊秀。   见春雨看的痴了,荷香眼中露出了些许嫌弃,不过很快便收敛起来。   她挽着春雨的胳膊,轻声道:“瞧,那就是咱们殿下,整个大齐也找不出几个这样的好儿郎。”   春雨愣愣点头,眼睛依然直勾勾的瞧。   耳边依然是荷香的声音:“只是殿下被阮女官霸占着,旁人连衣角都碰不到,这宫规背来背去根本没有尽头,只怕我们人老珠黄也瞧不见太子的。”   春雨神色一紧,而后皱着眉头咬住嘴唇,低声道:“总要想些法子。”   荷香点点头,却没说话。   而原本要送饭进去的夏儿站在门外,听了她们的话,眉尖微挑,略想了想后,圆圆的脸上带了些笑,挑帘进去,只做无事发生。   正在兴奋看雪的小太子并不知道自己无意中拨动了一池春水,他尽最大的努力端正了太子仪态,可是眼角眉梢还是带出了些新奇和欢喜。   孩子一般可爱。   阮瑶也没有带他出宫门,只在东明宫内转了转,但即使如此,小太子依然很高兴。   这里的所有对小太子而言都是没见过的,自然看什么都新鲜。   每到一处,他都会问问这是什么地儿,做什么用的,阮瑶便一一说明,让小太子早早记下。   而说话的时候,阮女官都不会太大声,怕后面的宫人知道些什么。   小太子为了听清便会凑近些,背影看上去颇为亲近。   跟着的宫人们偶尔抬头,又很快把脑袋低下去,不约而同的在心里念叨,阮女官果然非同一般。   不过等到了一处院子门前时,一直处处都要仔细瞧的小太子突然顿住了步子,没有进门。   阮瑶偏头看他:“殿下,怎么了?”   小太子看了看外表看上去平平无奇的院子,脸上先是疑惑,然后摇摇头:“这里不去了。”   阮瑶伸手扶了扶他:“殿下是不是累了?”   小太子没说话,只是点头。   瞧着时候不早,阮瑶就与赵弘一同往回走。   小太子则是回头看了看那处院子,眼中的疑惑更深。   刚刚,在进门前,他心底有个念头告诉他不能进去。   不是自己不能去,而是不能让瑶瑶去。   似乎里面有什么东西或者什么人是不能让瑶瑶知道的。   可是小太子本是忘记前尘,内殿都没出过几次,更别提来这里了,根本不知道是院子是做什么的。   怎么回事呢……   小太子正想着,就感觉阮瑶停了下来,他也立刻跟着顿住了步子。   而后抬眼看去,便瞧见了一支梅花。   旁的梅花树都没开,只有这枝开了花,一团团一簇簇,花瓣上还落了雪,分外俏丽。   若是个有才情的人在这里,定然能以诗寄情,说出不少优美词句。   不过阮瑶没有背过那么多诗,脑袋里除了那首《一剪梅》一时间也想不到别的,便只道:“奴婢折一枝回去吧。”   小太子立刻点头,等阮瑶折了梅花以后才问道:“这个好吃吗?”   阮瑶一愣,而后就笑起来。   是了,自家小殿下刚学完三百千,什么诗词歌赋都没看过,想来对着梅花也说不出什么道道,吃喝才是他的日常。   阮瑶便去折梅,挑了枝漂亮的,递给了赵弘,嘴里道:“不能直接吃,殿下若是想尝尝,回头奴婢让小厨房做些梅花饼来。”   小太子眨眨眼,点了点头,然后把自己刚刚揪下来准备放嘴里的花瓣偷偷塞到袖子里。   而后两人往内殿走,只是进去前,赵弘面无表情的戳在门口,一动不动。   守在门外的季大一脸莫名,季二则是瞪着虎目好奇地瞧。   阮瑶则是能猜到小太子心中所想,便把暖炉放到一旁,而后提起斗篷走下台阶,认认真真的用廊下干净的雪团了个巴掌大的雪球。   等弄好了,她捧着雪球回来,果然就瞧见赵弘迈步进殿。   阮女官在心里笑,自家殿下到底还是孩子心性,喜欢什么就舍不得离开,可也乖得很,用个雪球就能哄。   倒是季二没忍住,待赵弘进门,他便小声问道:“阮女官,你要这雪球做什么?”   阮瑶自然不会说是哄殿下玩儿,便笑着道:“雪乃天泉,融雪煎香茗,用来泡茶最是不错,大人也可以试试。”说完,阮瑶便进了门去。   季大听得出阮瑶这是推托之词,雪水煎茶自古有之,可是团成球的已经失了韵味,用不成了。   可是他一扭头,就看到自家弟弟正伸手捏了点雪往嘴里塞。   ……这傻东西。   季大黑着脸,想着是不是该让弟弟吃点核桃补补脑子。   屋里,小太子正拿着雪球玩得高兴。   阮瑶怕他冻了手,便拿了暖袖来给赵弘套上,温声道:“屋里热,这雪球怕是抗不了多少时候就会化掉,殿下喜欢的话,奴婢再去给殿下团。”   赵弘却摇摇头,笑着看她,道:“化了就化了,不妨事。”   “殿下不是喜欢雪吗?”   “喜欢啊,可是外头冷,瑶瑶去了会生病,我在屋里瞧瞧也是一样的。”   分明刚刚还为了看雪戳在门口不动弹,现在这话却热乎的能把人心捂化了。   阮瑶扬起笑,轻轻地应了一声,心想着,这样的殿下到底为什么会变成书里那个残忍无道的暴君的?   分明是个如此心软的少年郎。   就在这时,来喜在窗外小声道:“阮女官,阮女官。”   阮瑶知道来喜稳妥,若不是有紧要事轻易不会过来找她的,于是阮女官便给赵弘倒了盏热茶,哄他安坐,自己出了门去。   小太子则是在阮瑶离开后立刻站起身来,走到窗前,继续眼巴巴的往外头看雪。   而从他这里,正巧能瞧见阮瑶的身影。   来喜见到她,便笑着走上前来,递过去了一份名册,道:“阮姐姐,这上头是咱们宫里今年要放出去的宫女,姐姐瞧瞧,若是成了,明儿个还请姐姐一同去趟司礼监,挑些称心的把这些缺补上。”   阮瑶低头翻看,因着人数不多,很快便看完了。   原本她记得该有十数个宫女子到年纪的,可这册子里只有八名,便问道:“怎么少了几个人?”   来喜笑容依旧:“那几个说自己无依无靠,到宫外也没得营生,便自请留在宫里了。”   阮瑶点点头,心里却知道不会这么简单。   皇宫锦衣玉食不假,但那是主子们富贵,做宫人的轻易占不到光,而且宫内规矩森严,行差步错就是皮肉之苦,甚至性命之忧。   或许真的有宫外没有依靠自愿留下的,可更多的,是有所图。   图富贵,图福运,还有图主位。   只怕为了自家殿下留下的宫女不在少数。   阮瑶想到这里,不由得在心里摇了摇头。   倒不是瞧不起那些想往上爬的,毕竟人都有自己的奔头,谁也不比谁金贵,只是阮女官觉得她们的心思怕是要错付。   太子如今恍如孩童,阮瑶觉得他根本不懂情或爱,这些人只怕是白费心思,还要为此白白浪费唯一一次出宫的机会,代价未免大了些。   可这是人家自己选的路,旁人说不得什么,阮瑶也不会从中作梗,很快道:“核实清楚后让她们在这册子上摁手印,再去把腰牌还了,便放出宫吧。”   来喜点头应下,收回册子,而后瞧着阮瑶道:“阮姐姐别多心,留不留下的妨碍不到你。”   他是想要劝劝阮瑶不用担心那些存了心思的宫女,整个东明宫加起来,有谁越得过阮女官?   可是阮瑶闻言,直接道:“自然不会妨碍,若我到了年岁,定然是要出宫的。”   来喜还想着怎么和阮瑶商量把那些有邪心的宫女打发了,一听这话,登时愣住:“阮姐姐……你说什么?”   阮瑶神色如常,笑容轻软,声音里带了毫不掩饰的希冀:“虽然距离我出宫的日子还有好几年,可等等也就到了,那时候回家也好,在京城里做营生也行,总归是有出路的。”   几年下来,太子殿下的病定然能恢复,想来到那时候也用不着自个儿了。   来喜显然没想到阮瑶会这么说,先是惊讶,然后是疑惑,可最终也没说什么。   而在内室里,站在窗边的小太子一言不发,低头看着已经有些化掉的雪球,嘴唇抿紧。   瑶瑶,以后要离开的吗……   作者有话要说:  阮瑶瑶:日常盼出宫   小太子:QAQAQAQAQAQAQAQ   =w=   更新!大章!花真棒!   下面是可以看也可以跳过去没关系的小科普——   1、倒座房:与正房相对坐南朝北的房子。   2、融雪煎香茗:唐,白居易《晚起》   3、说起一剪梅,“雪花飘飘北风萧萧”那段,我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听到这首歌的,可是从听过的那天开始,旋律就时不时的蹦出来在脑内盘旋……不知道亲亲们有没有过,就是专注做一件事的时候,脑内总是会有歌在单曲循环,总是特别清晰,还会根据做的事情不同而更换歌单_(:з」∠)_ 第30章   宫女离宫并不是简单的事情, 不仅要宫中管事同意,还要去对应的局处还牌子消名姓,桩桩件件都需要时间。   阮瑶不会挡着想要留下的,但是这几个准备离宫的宫女, 每个她都要细细查看, 确定没有任何疏漏才能勾掉。   故而阮女官细细看完, 又嘱咐来喜妥帖的送走她们,莫要生出旁的事情, 这才转身回去内室。   不过刚一进去, 阮瑶就瞧见自家殿下坐在软榻上,手里捏着已经快化完了的雪球,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她瞧。   总是干净清澈的眼睛里莫名的带了些让人看不懂的茫然。   阮瑶被吓了一跳,赶忙上前, 先把雪球和湿掉的暖袖取下来, 用干净布帕将他手上的水擦掉, 然后攥住他的微凉指尖,凑到了暖炉前面,嘴里道:“殿下是怎么了, 刚刚不是答应过奴婢, 若是雪化了就放下?怎么不记得了?”   小太子由着阮瑶摆弄, 一直没有出声。   他脑袋里尽然是刚刚阮瑶说要离开的话,小太子不想让她走,可是能听得出,自家瑶瑶是真的期盼着离宫。   瑶瑶喜欢的,他从来都不会说不。   可,他舍不得,他不想……   瑶瑶离宫自己怎么办?能不能带上他?   正想着, 小太子便感觉到手上温热。   低头,就瞧见自己的双手被女人紧紧握住。   阮瑶或许真的是天赋异禀,当初那么多辛苦活儿没有把她磋磨坏,加上这段时间在内殿里算是娇养着了,双手细嫩如缎,温热柔软,被她拉着手的时候,赵弘只觉得指尖都是麻麻的。   又麻又痒,一直从手指头传到了心坎儿里,酥的他登时忘了刚刚心里烦恼的事情,满心满眼都是阮瑶。   小太子一贯是看到瑶瑶就高兴,这会儿便不知不觉的露出了笑脸。   这个笑让阮瑶放了心,一边揉捏着赵弘略有些僵硬的指节一边道:“殿下以后可莫要如此了,奴婢担心得紧,要是冻伤了手可怎么得了。”   小太子连连点头:“我听瑶瑶的。”   阮瑶偏头看他,眉眼弯弯:“多谢殿下信任,不过以后许多事情还是要殿下自己拿主意才好。”   她的意思是,赵弘是太子之尊,或许现在因为脑袋不清楚所以对阮瑶多亲近些,但以后的路还长着,阮瑶有自知之明,她没办法一直给这人做主,不管以后是学识够了还是记忆恢复了,总归,赵弘要自己管自己。   但是听在小太子耳朵里,却成了另一番意思。   瑶瑶是不是以后不想管我了……   她果然还是要走。   突然生出来的紧迫感让小太子脸上笑容渐褪,在阮瑶觉得他的手暖了要松开时,赵弘反手扣住了阮瑶。   十指紧扣。   阮瑶微愣,昂头看他。   然后就对上了赵弘专注的目光,他很认真的问道:“瑶瑶,以后你出宫能不能带上我?”   阮瑶眨眨眼,以为这人是刚刚在东明宫里转了转有些意犹未尽,想要出去看看,阮女官便笑了起来,道:“殿下想要出宫?自然是能出宫的,只是殿下现在病还没好全,等病好了,殿下想去哪里都行的。”   赵弘总觉得自己和她说的不是一码事,但是哪里不对劲他一时也说不清楚,手上的力道不自觉的松了松。   阮瑶得以脱身,便起身过去关了窗子,又端了热水进来让赵弘泡手,免得还有寒气在伤了关节。   等都收拾停当,阮女官才去让人摆晚膳。   但是让她意外的是,向来看到好吃的就走不动道的太子殿下,这次晚膳时竟是没动几次筷子,即使阮瑶端着碗喂也不太张嘴。   即使与她说话时依然笑着,可阮瑶瞧得出,这人不大开心。   阮女官问他缘由,小太子也只说不想吃,不饿,眼神飘来飘去的就是不看阮瑶。   既是不想吃饭,也不好强迫,阮瑶便让人把饭食撤掉,按着宫里规矩,将这些分给宫人们当加菜。   阮瑶自己则是去拎了些酥,想着等晚上自家殿下要是饿了就用这个先顶一顶。   本想着问问赵弘是有什么心事,可是一回来,便看到小太子正坐在桌前,就着烛光,认认真真的写大字。   比平时还认真。   阮瑶见他用功,先是惊讶,而后便是欢喜,突然生出了些孩子长大了的欣慰,便没有出声打扰,只管去拿着剪子剪烛花,又多拿了两个烛台来,让屋子里亮堂些,省的赵弘费眼睛。   小太子拿着笔,认认真真的写寿字,一直到阮瑶去软榻上盘腿绣荷包,他才迅速的从寿字底下抽出了一张纸条,琢磨着写点什么。   从一开始,小太子就没想熬夜用功。   到底是孩子心性,即使读书读得快,脑袋也聪明,但对读书习字这事儿他从来难以热衷。   这会儿也不过是装装样子,满心满眼都是琢磨着该怎么留下瑶瑶。   跟着一道出宫的法子被瑶瑶否了,自己出不去,就只能努力挽留她。   但怎么留,如何留,小太子两眼一抹黑。   思来想去,他准备找个人来帮忙。   宫里的人自是不成的,即使这段时间季大季二甚是忠心,来喜也常常露面,但小太子从没有轻易相信他们,加上除了阮瑶,赵弘甚少单独见别人,如今这般紧要事当然不能随意托付。   还是要找个妥帖又不会乱说话的。   ……还是帮自己写大字的那个小贼只合适。   小太子心里算盘打的噼啪响。   那小贼虽来无影去无踪,可从他一直老老实实给自己做功课的事儿上看,是个有良心的,而且自己捏着他的把柄。   偷饼之事,绝对不忘。   既如此,如今的事情问问他也是可以的。   于是小太子开始认认真真的写纸条,写几个字停一会儿,每个字都在筹谋。   等他终于写完条子并藏好了以后,夜幕早已降临。   而小太子觉得自己的肚子像是装进了只鸟,正在咕噜噜的叫。   这种感觉之前就有过。   当初他刚刚醒来,什么都不知道,吃了几次粥弄得头疼便不敢再吃,只管忍着,结果就是饿得难受。   那时候肚皮就是这么叫的。   阮瑶没听到动静,可她猜测这人晚饭没吃,这会儿怕是忍不住,便道:“殿下,用些酥再睡吧?”   小太子咽了咽口水,点了点头,趁着阮瑶不注意把酥直接换了个盒子,然后将空盘放到桌上,收拾妥帖之后直接钻进被窝里,把锦被拉着盖住了自己的半张脸,只露出了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瞧着阮瑶。   倒不是他害羞,只是为了挡住默默咽口水充饥的嘴巴。   阮瑶则是掩了一半床帐,解另外半边床帐的时候低头看着比平时安静许多的小太子,她略想了想,半蹲下来,拿出了个荷包放到了赵弘枕边,温声道:“殿下,这个给你。”   小太子眨眨眼睛,从被子里把胳膊伸出来,拿起了荷包凑到眼前看。   仔细瞧了一阵,赵弘开口,因为被子挡着嘴巴声音显得有些闷:“这是瑶瑶做的?”   阮瑶点头,笑容温软。   荷包是之前她答应要送给这人的,上面的花样都是赵弘亲笔所绘。   原本不想这么早给他,可是瞧着太子殿下似乎不太高兴,纵使阮瑶不知缘由,但若是能用这个荷包哄他开心那也值了。   果然,一听到这是阮瑶亲手做的,小太子立刻就露出了个灿烂的笑容。   也不用被子挡着了,赵弘直接转了个身子趴在床边,借着床帐外面的光亮仔细观瞧,越看越喜欢。   阮瑶见他高兴,也弯起嘴角,给他掩了掩被子,道:“殿下喜欢的话白天再瞧,先睡吧。”   小太子则是笑眯眯的抬起头看着阮瑶道:“也对,这上面的花白天看才漂亮。”   花……   什么花?   阮瑶微愣,凑过去瞧:“殿下从哪里瞧见花的?”   小太子直接指给阮瑶看:“就是这个。”   阮瑶便瞧见,他指的是那个绣上去的图样。   咦,说好的刺猬呢……   似乎为了印证自己的话,小太子还对着外殿望了眼,声音清脆:“就是之前摆在外面的那盆啊。”   因着有些花草不合适放在屋里养,故而阮瑶甚少将花搬进殿。   最近只让人将陈贵妃送来的瑶台玉凤拿进来,免得被寒霜冻了。   阮瑶回过味来,原来,太子画的其实是花,不是刺猬。   眨眨眼,她突然想到当时自己说是刺猬时候赵弘那一脸莫名,却还是提笔点了鼻子和眼睛,这会儿才明白,只怕当时太子殿下是忍着郁闷哄自己开心呢。   真是个贴心人。   阮瑶脸上有了笑,对小太子道:“谢谢殿下。”愿意顺着她。   小太子则是紧紧地抓着荷包缩回被窝里,闻言笑着回道:“是谢谢瑶瑶。”给他送荷包。   两人相视一笑,而后阮瑶便落了床帐,熄了蜡烛,去软榻上睡了。   小太子却翻来覆去的,一会儿想瑶瑶能不能留下,一会儿捏着荷包自顾自高兴,加上肚子饿,过了好一阵子才睡着。   第二天早上便迟迟未醒。   阮瑶早已习惯自家太子晚起,她起身后,和往常一样留了张条子压在了床榻边上,又给赵弘掩了掩被角,这才出门。   来喜早早的就等在外头,见阮瑶来,来喜公公小跑着上前,给阮瑶递了个油纸包过去,笑道:“姐姐还没吃早饭吧?这是我刚从刘嬷嬷那里讨来的肉包,给姐姐垫垫。”   阮瑶道了声谢,接过来,感觉里头的包子还热乎着,打开后便取了一个出来吃。   寻常在宫里,宫人是不能边走边吃东西的。   不过这内殿周围寻常人进不来,也就没人跟阮瑶计较了。   来喜有心讨好,带来了足足一包,里头有五六个包子,阮瑶饭量小,吃了三个便饱了。   她就把其他的重新裹好,然后放在怀里,热乎乎的倒也暖和。   离开东明宫往南走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便到了司礼监。   这里是宫内衙门里权柄最重的,掌印太监素来显赫,即使今日是东明宫的过来挑人也未露面。   阮瑶却没多想,这司礼监掌管着宫内一切刑名礼仪,原本宫人调动另有归处,可到了前朝时候,此事也要从这里走,司礼监事情多,权利也大,司礼监的掌印太监更是比其他掌印高上一层。   如今选人这事儿没有大太监来盯着反倒好了。   她的位份比不上这里的掌印太监,若是人家直接塞了人来,她也不好不用。   如今倒是能挑拣些可心的。   这么想着,倒像是给自己个好处了。   不过阮瑶也没多说什么,只管笑着与来印着自己的管事内监说话,等待选的宫女们到齐了才出门。   而挑选宫女这事儿并不复杂。   她选人是去宫里干活儿的,既不要求才艺,也不需要文采,顶多是问上几句话,探探出身来历也就够了。   阮瑶便对着来喜道:“还是挑几个年纪小的,要身世干净,手脚利落些更好。”   来喜点头,过去之前专门折返回来问了句:“长相呢?”   阮瑶给了他一个疑惑的神情:“和长相有什么关系?自然是都可以。”   来喜应了一声,下去挑人,很快就选了八个小姑娘出来。   阮瑶扫了一眼,便满意点头。   身世干净,便是提早防止有一仆二主之嫌的人混入其中,虽然具体的根底还要以后慢慢瞧,可总比早早的就有所投靠的强。   而年纪小些便容易教导,有嬷嬷们带着,规矩也能学的快些。   至于模样如何,阮瑶确实不甚在意。   内监多是要狠心咬牙卖身进宫,宫女却大多是各地挑出来的美人,没什么好挑剔的。   于是阮瑶便让嬷嬷先把她们带回宫里,教导一番后再做安置。   而她在离开前,也给了司礼监的管事公公一盒饴糖。   阮瑶也是进宫背了宫规后才知道,电视剧和话本故事的事情并不能完全套在这里用。   在大齐的皇宫里,除非是贵人主子赏赐,其他时候是严禁给内监宫女银钱的。   或许他们私下里收过,但是明面上绝对不允许直接给银钱,为的就是让宫人们努力伺候主子,这样才能得了主子的赏赐。   不过宫规里并没有说不能给吃食。   于是阮瑶就常常揣包糖,遇到事情了送一些以作谢礼。   而如今糖属于稀罕物,东明宫里的厨娘又是好手艺,熬出来的饴糖当零嘴吃颇为可口,管事公公自是笑着接下。   来喜也是眼巴巴的看,却没开口。   阮瑶瞧了他一眼,不动声色,待回去时,阮女官便拿了块糖出来,塞到了来喜手里。   来喜公公立刻塞进嘴里,模模糊糊道:“谢过阮姐姐。”待嘴巴里的糖含化了,他砸吧砸吧嘴,回味了下,才又开口道,“昨儿个我已经盯着那几个出宫的宫女办好了所有事情,她们今天就会离开了。”   阮瑶点点头,轻声道:“这是好事,眼瞅着就要过年了,她们还能回家好好团聚。”   来喜闻言,小心翼翼的瞧了阮瑶一眼。   他昨天回去想了一夜,却没弄清楚阮女官是真的无心留在东明宫做主子,还是以退为进说着玩的。   实在想不通,来喜便想着按兵不动,再瞧瞧。   左右这宫中的事情瞬息万变的多,当初谁能想到无依无靠的病弱大皇子能得封太子,难保以后阮女官不会改变主意。   毕竟此事最终还是要看太子的意思。   只是,假使阮女官说的是真心话,那殿下莫不是单相思?   ……咳。   想到这里,来喜突然抖了一下。   他觉得自己知道的太多了。   待他们进了宫门,阮瑶便去小厨房瞧瞧殿下的早膳准备好没,想着一并带回去。   结果还没到小厨房呢,就瞧见正坐在外头喝粥的夏儿。   自从夏儿跟着来喜后,进步飞快,懂规矩知进退,来喜夸过她好几回,却一直没有提过给她挪动。   这会儿夏儿还是刚来时候的那身小宫女打扮,但是之前瞧着是个豆芽菜模样,如今已是水灵许多,脸蛋依然圆圆的,这会儿捧着个比脸还大的碗,吃的格外香甜。   她见到阮瑶和来喜后,立刻高兴的蹦起来,手里还拿着碗,哒哒哒的跑上前,规规矩矩的行了一礼:“见过阮女官,见过来喜公公。”   “数日不见,夏儿长高了不少啊。”阮瑶打量她,道,“怎么坐在外头吃东西?”   夏儿露出笑容,脆声回道:“外头凉快,盛出来的粥好放凉些,容易吃。”   阮瑶不由得往她身后看去。   便瞧见外头的小桌子上,不仅有碗,还有瓦罐,瞧这个头不小。   夏儿还贴心的解释:“阮女官,我就喝了一罐,不多的。”   ……啊?   这一罐子寻常人能吃两天,还不多?   阮瑶愣了一下,一旁的来喜则是一脸“自家孩子丢人了”的神情,轻咳一声,道:“夏儿还长身体,就吃的多了些。”   夏儿立刻接口:“就是,之前在洒扫处的时候,他们都不给我吃饱,还是咱们宫里好,不饿肚子。”   来喜往天上翻了个白眼。   得,圆不回来了。   阮瑶却没嫌弃,而是惊讶的瞧着夏儿的小肚皮,还伸手摸了摸,似乎想知道吃那么多都装到哪里去了。   这胃口,当真厉害。   想来上次夏儿夸东明宫能吃饱穿暖不是客气话,她是真的在感恩这里能有东西吃的。   夏儿则是由着她看,用大碗挡了挡脸,被来喜瞪了一眼后,夏儿立刻把碗撂下,扬起了一抹笑,企图蒙换过关。   阮瑶也不为难她,很快便收回了手,温声道:“接着吃吧,莫要放太凉,要坏肚子的。”   “诶!”夏儿脆脆的应了一声,却没有立刻回去,而是道,“阮女官,之前我给刘嬷嬷送饭的时候,听荷香春雨两位姐姐说,她们最近太闲了,无事可做,天天烦闷得很呢。”   阮瑶闻言,不由得微微抬起眉尖。   会有人嫌弃自己太闲吗?大抵是没有的。   不过夏儿也不会随便跟自己告状,她刚来,必然和皇后宫来的两个宫女没有仇怨,之所以这么说,多半是听到了什么。   至于内情,阮瑶不问也知道,皇后送人来就是为了带坏太子的,若是她们闲下来,必然是要搞出点事端。   也许这宫里是有人喜欢没事儿互相斗一斗排解无聊,但阮瑶显然不在此列。   背宫规还能有闲心,那就在多加些就是了。   于是她很快便道:“既如此,夏儿帮我给刘嬷嬷带个话,就说宫规背下来不容易,若想要加深记忆还是要多抄写才能牢靠,刘嬷嬷自知道什么意思。”   夏儿应了一声。   阮瑶则是多问了句:“你当真是听她们说自己闲得慌了?”   夏儿圆圆的脸上一片诚恳:“嗯。”   阮瑶却伸出手在她脸蛋上轻轻地捏了捏,轻声道:“小滑头。”却没有点破,笑了笑后便转身离开。   倒是夏儿捧着脸,愣了一会儿,而后突然欢喜起来,乐颠颠的回去接着喝粥,比平常还多吃了三碗。   而此时,大殿下已经起身,这会儿正坐在书桌后一脸莫名。   他原本是想要按着惯例,起来先吃一颗山楂丸。   却没想到,今儿的感觉和以前不大一样。   居然觉得饿?   这真是……久违了。   大殿下先是惊讶,然后便皱眉,想着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大事,不然另一个自己那贪嘴脾气无论如何也不会把自己饿到。   而后,他便去把点心盒子拿了出来。   这是他与小太子的默契了。   自从上次小太子塞条让大殿下给他写字做功课以来,只要有所求,小太子都会往这里塞纸条。   大多是为了让他帮忙做功课,每次会付给他一块糕饼的报仇。   大殿下也没有辜负小太子的期待,虽然一开始有些别扭,可后来赵弘也看开了。   都是一个人,就算是用小点心付酬劳,那也是左手倒右手的事情,不用计较太多。   毕竟……他不写,自己也要写。   这是实实在在的“自己”人。   而这次,大殿下便想瞧瞧那小傻子有没有给自己留纸条。   结果一拿点心匣子,他就发现了不对劲。   比平常沉了许多,光是捧着就觉得很有分量了。   打开来,赵弘就看到了满满一盒子的酥。   在最上面,留了一张字条,字迹已经与大殿下一般无二,铁画银钩,刚劲有力,大殿下不由得想着,那小傻子到底还是和他一样,聪慧努力,学什么都快的。   大殿下肯定的点点头,孤果然是很厉害的。   而后,大殿下细细看着字条,很快,他猛地从椅子上起身,眉头紧皱。   上面只有一句话——   “瑤瑤說,她到年紀就要出宮,這一盒酥都給你,幫我想辦法留住她。”   作者有话要说:  小太子:酥,我所欲也,瑶瑶,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酥而取瑶瑶者也!   大太子:……???!!!   =w=   又是大章,勤快如我,骄傲昂头.gif   御九爷扔了1个地雷、染霜Nayo扔了1个地雷*2、染霜Nayo扔了1个地雷、染霜Nayo扔了1个手榴弹——谢谢亲亲们支持,mua! 第31章   赵弘无论如何也想不到, 阮瑶竟是存了离宫的心思。   宫女到年纪就能离开这事儿是宫规,太子自是知道的,不过他一直没有放在心上过。   毕竟从阮瑶来的那天开始,赵弘就没把她当成寻常宫女看待。   实在是……寻常宫女不会一言不合就把他抱起来……   现在突然得知阮瑶有心离开, 纵然是素来心思安定的大殿下也觉得有些措手不及。   他直挺挺的站着, 盯着纸条看了好一阵, 确定自己没有理解错,这才缓缓坐下。   而后大殿下便蹙眉想缘由。   是过得不舒坦, 还是有谁逼迫她?   至于是不是阮瑶自己想走, 大殿下从一开始就不予考虑。   笑话,瑶瑶那么喜欢他,怎么乐意走。   她舍不得自己,一如自己舍不得她。   但思来想去, 大殿下仍然想不透到底是谁让阮女官不高兴。   就在这时, 阮瑶带着人走上了内殿台阶。   赵弘从窗子里正好能瞧见, 刚刚还一动不动的大殿下立刻坐直了身子。   他先把纸条团了团,塞到了袖子里,然后迅速的低头看看自己身上是否整齐妥帖, 并用手拢了一下鬓角, 让头发整齐些。   于是, 在阮瑶走进内室时,看到的便是精神抖擞的太子殿下正坐在桌前,昂头瞧她。   阮瑶先去烤暖了手,而后走上前去,温声问道:“殿下洗漱过了吗?”   大殿下点头。   “衣裳都穿好了?”   大殿下又点头。   阮瑶脸上有了笑,微微弯下腰凑近了赵弘,声音柔软轻绵:“这些事情都会自己做了, 殿下真乖。”   赵弘:……   其实太子殿下曾经得到过夸奖,只是每次都来之不易。   作为当朝太子,旁人看他的眼光和标准从来都格外苛刻。   要求文武并举,还得明智锐利,不单单能够出口成章,也必须针砭时弊。   哪怕赵弘天资聪慧,身上有许多过人之处,但因着对太子的严格要求,故而无论他做的多好,都鲜少被夸赞,更多的是要求他再好些,更好些。   而今日,大抵是他头一遭因为这种小事被夸。   纵然心里知道阮瑶是哄着他的,可是大太子心里还是有些莫名涌出的暖意。   暖得他眼角眉梢都是温和的。   见赵弘这般,阮瑶也松了口气。   昨儿小太子没有好好吃晚饭,阮瑶生怕他今天也不吃饿坏了自己,如今瞧着心情不错,想来胃口也是好的。   于是阮女官便让人进来摆了早膳。   宫里的早膳从来都是精致的。   鸡茸做粥,虾饼团煎,入了梅花馅的酥饼,佐以各式小菜,瞧着色彩缤纷,自是令人食指大动。   赵弘这会儿饿着,莫说是这样精致的东西了,哪怕是不喜欢的甜食也能吃干净。   待摆桌的宫人们退出去,大殿下就想照着平时那般给自己和阮瑶各盛一碗粥。   寻常这样的事情都是阮瑶做的,但自从有次小太子动了手,被阮瑶好一阵夸之后,小太子就上了瘾,恨不得喂阮瑶吃饭,弄得大殿下跟着一起配合。   一开始别扭,可时日久了,也能找到些乐趣。   他自是不乐意给别人盛饭,可若是为瑶瑶,怎么都是有意思的。   不过这次,阮瑶伸手拦了拦。   大殿下扭头瞧她,眉宇间露出了些疑惑。   假使在外人面前,赵弘绝不会如此情绪外露,但在与阮瑶相处时,太子殿下素来坦率。   当然,大殿下把一切归结为受了另一个自己影响,并且对此深信不疑。   阮瑶则是温声道:“殿下不用劳累,奴婢已经用过早饭了。”   “瑶瑶吃的什么?”   “肉包。”说着,阮瑶从怀中将油纸包取出来。   虽然外头寒凉,可阮瑶穿得厚实,又拿着暖炉,这会儿肉包还是热乎的,就是因为被揣着的时间久了,瞧着不甚好看。   可就在阮瑶想要把纸包重新裹好时,却看到一双筷子伸过来,直接夹走了最上面的那个。   抬头看去,便瞧见包子已经进了大殿下的嘴。   这让阮瑶哭笑不得:“殿下,你若想吃,奴婢吩咐小厨房重做新的来就是了。”   却不知道大殿下这会儿也是格外震惊。   他从很早以前就从不吃油腻食物了,甜是也甚少碰。   因为小时候经常挨饿,甚至饿坏了肠胃,故而赵弘在被皇后接过去养着的那段日子里常常对着多油多糖的吃食下手。   而董皇后觉得他这般是举止寒酸,难登大雅之堂,为了纠正,董皇后便让人连着十日只给他送油腻的肉汤,以及甜的发苦的糕饼,除此以外只有清水,无法充饥。   十日下来,直接让当时还小的赵弘吃腻了,吃怕了,甚至有段时间看到吃食就反胃。   虽然后来调理得当,不再厌食,可对于油腻之物他也甚少触碰。   可现在大殿下吃肉包的动作无比流畅,甚至觉得这东西比炊金馔玉都好吃。   ……肯定不是孤的问题,定然是那小傻子的错。   本想着把吃到一半的肉包撂下,但赵弘嚼了几口,咽了下去,喉咙动了动。   真香。   于是,他立刻顺从本心,吃完一个又拿一个,抽空对阮瑶说了句:“无妨。”   吃一口也是吃,吃两口也是吃,既然有了开始,那就无所谓结束。   阮瑶则是给他添茶夹菜,然后便捧着脸瞧着赵弘吃饭。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人长得格外好看,吃起饭来都赏心悦目。   尤其是腮帮子微微鼓起的时候,瞧着就格外香甜。   阮女官哪怕吃饱了,也看着太子下饭,又吃了两块酥饼。   结果就是有些撑。   让人撤了桌之后,阮瑶站起身来摸了摸肚子,来来回回的在屋里溜达。   这般举动大殿下很是熟悉,于是不等阮瑶开口,他就把装着山楂丸的瓷瓶递了过去。   阮瑶行了一礼,而后接过来,倒出一颗塞进嘴里。   而后就听赵弘道:“我们出去走走可好?”   大殿下的本意是与阮瑶看景,顺便消食,而阮瑶则是觉得太子殿下昨天还没瞧够,所以今天又想去了。   她自不会拒绝,笑着应了声,便去给赵弘准备出门要用的东西。   从来都是下雪不冷化雪冷,今儿比昨天还寒凉些。   特别是外头刮起了风,纵然不大,可因着还有未化掉的雪花,也显得天气骤然刺骨起来。   阮瑶便把柜子里那件厚裘衣取出,给赵弘穿上。   尚衣局给太子殿下做的衣裳从来都是实用和美观兼具,哪怕是这厚重的裘衣,瞧上去也是富贵得很,并且丝毫无损太子殿下的隽秀,甚至平添的几分贵气。   等他穿好,阮瑶就想要走,结果被赵弘一把拽住。   大殿下看了看她身上那件略显单薄的袄衣,问道:“这个太薄。”   阮瑶低头看了看,笑道:“不妨事的,奴婢早上出去过,不冷。”   这话她说的是真的。   别看这件按照管事宫女规制置办的袍衣不如太子的裘衣严实,可穿在身上依然暖和,除了脖子和手有些凉,其他地方都是热烘烘的。   但这世上有种冷,是别人觉得你冷。   赵弘只管去把阮瑶放在箱子里的素色披风拿出来,直接给她披上,还把兜帽拉起,把阮瑶给挡了个严严实实。   阮瑶想要推拒,可大殿下直接道:“这是我的地方,无论是什么衣裳瑶瑶都穿得。”   即使这样出宫,那是绝对不成的,宫里自有宫里的规矩,即使这衣裳确实是尚衣局给阮瑶做得,可宫女出门遮挡头面不合宫规,被瞧见少不得处罚。   但在东明宫,只要赵弘点头,旁人谁也不敢多说什么。   阮瑶闻言,却是伸出手,轻轻地拍了拍他的手臂,笑盈盈道:“殿下说得真好。”   这人总算知道这里是他的地方,所有人都要听他的话,有这个概念以后,许多事情就好做了。   威势,是做太子必不可少的一步。   赵弘则是觉得瑶瑶果然喜欢他的维护,便跟着弯起嘴角。   一时间,满室温馨。   待出门时,宫人依然跟的远,赵弘有意识的与阮瑶走在一处,给她遮挡并不算大的寒风。   结果,太子殿下本就身材颀长,加上穿了蓬松裘衣,直接挡住了阮女官被披风罩住的纤细身姿。   有些宫人瞧不见阮瑶,格外惊讶。   这还是最近时间以来,殿下头次没带上阮女官自己出门,倒是奇了。   虽然很快就有人瞧见斗篷里的阮瑶,可是风声已经传了出去,自有活泛的开始动了心思。   阮瑶并不知道只是简单地一次出门就能挑动这么多视线,她此行的目的很简单,就是消食。   活动范围依然是东明宫,无论是赵弘还是阮瑶都没有出去的打算。   而在这次走动的时候,阮瑶便没有像是昨天那样一处处给赵弘介绍,只管亦步亦趋的跟着。   好在大殿下对于自己的宫殿格外熟悉,到哪里都是轻车熟路。   阮瑶瞧着赵弘,塞给他块糖,笑着想,殿下真是聪明,走一遍就记住了。   赵弘看着阮瑶,把糖放嘴里,心里念,瑶瑶真是贴心,总是记挂着他的。   待走进园子后,两人不约而同的顿住了步子。   这处院子在内殿与外殿交界的地方,种了不少花草树木。   其中,一树盛放梅花格外显眼。   昨天就瞧见过,等化雪之时再看便是别有一番意趣。   当然,阮女官满心想的都是,等下让人挑拣些新鲜的回去做饼,殿下等着吃呢。   而在走近之时,赵弘不期然的看到了月拱门后,顾鹤轩侧着身子站在那里,对着他行了一礼。   若非紧要事,顾太医是不会特意出来寻的。   只是这会儿大殿下也不好直接同他说话,见顾鹤轩安然等着,想来这事情不算紧急,赵弘便先去与阮瑶去看梅花。   感觉阮瑶又给了他一块糖,赵弘不动声色的放进嘴里,而后微微昂头。   肉包都吃了,这糖块也多出了些以前不知道的滋味。   甜。   甜在嘴里,更是甜在心坎儿上。   感觉到阮瑶跟着自己一道昂头时,赵弘便不自觉地弯起嘴角。   在阳光下,整个人似乎都在散着光。   原本在琢磨着是不是要新做些梅花饼的阮瑶不经意间偏头,便定住了视线。   总觉得,太子殿下又有些不同了,具体如何她说不出,但光是瞧着便感觉得出细微的变化。   哪怕阮瑶知道他单纯无知,也知道他天真无垢,可就这一瞬,阮瑶有些愣神。   世上还有比殿下更英俊的男子吗?   反正她是没见过。   不过在赵弘看过来之前,阮瑶错开了视线,生怕自己的目光吓到了在她心中孩童一般的赵弘,只管微微低头,拨弄着荷包,一言不发。   可这一幕,却让赵弘久久转不开视线,只觉得眼前都恍惚了一下。   不知道是阳光过于灿烂,还是花枝过于娇艳,一切都美得好似画卷。   而在画卷中的阮瑶,微微低头,侧颜柔婉,哪怕是睫毛一丝丝的颤抖都像是碰在他心上似的。   一下又一下。   世上还有比瑶瑶更好看的女子吗?   大抵是,没有了。   大殿下抿抿嘴角,想着如今日头正好,气氛也好,便准备开口问问这人为何要离宫。   只是话到嘴边却有些难以启齿,犹豫再三,终于鼓起勇气:“瑶瑶,我……”   可就在这时,一道莫名传来的歌声打断了赵弘的话。   大殿下的脸登时阴沉下来。   阮瑶则是惊讶抬头,想着谁这么大胆子敢在宫中放歌,而后很快便让跟着的宫人去找找歌声来由。   而后她听了几句,犹豫了一下问道:“这是什么歌?”   节奏很慢,音调很平,好像挺难唱,但具体的听不清。   阮女官虽然认得字,也背过一些启蒙的书,可前世没听过这种乐曲,这世出身小户人家也没有研习过音律,着实听不出什么门道。   结果这会儿她碰到的是同样不通音律的太子殿下。   他本就心里不痛快,加上这歌曲调过于丧气,赵弘更加不高兴。   若不是阮瑶在这里,只怕他现在就要把季大叫来,将这个大白天唱丧歌的东西揪出来扔进殿外的水缸里头去。   不得不说,两位太子在发落人时候的想法颇有些殊途同归。   见他神色不愉,阮瑶以为这人因为回答不出自己的问题所以不高兴了,赶忙安抚道:“不妨事,殿下不知道便算了,奴婢也不知道。”   这话没有让赵弘心里舒坦些,但是阮瑶不经意搭在他手背上的指尖却让太子殿下的神情缓和许多。   而此时,歌声里唱的句子终于听清:“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虽未唱完,可阮瑶听得出,这是《诗经》里头的句子。   为的是述说缠绵感情。   阮瑶的第一反应就是直接伸手捂住了太子的耳朵。   纵然大齐里唱的歌有许多比这个真切直白,但自家殿下醒来之后什么都不懂得,莫说是未成年了,分明两个月都不到呢。   如何能让他小小年纪就接触这些东西?   这不是让殿下走歪路么。   赵弘则是看着阮瑶紧皱的眉间,太子原本阴沉的脸色突然一松。   他缓缓的伸出手,附在女人的手背上,心里想着:   虽说离宫缘由还不清楚,可瑶瑶果然是念着他的,一点小事就要吃味,真是……太好了。   就在这时,歌声骤停,不多时就瞧见夏儿小跑过来,对着阮瑶低声道:“女官,是春雨勾结了一个新入宫的宫女,等着殿下单独经过时便放歌。”   至于目的,夏儿不说阮瑶也知道。   就是为了引着自家小殿下不学好。   对着这么大点的一个孩子,她也真长得开嘴。   阮瑶有些恼,可很快便定住了神。   若是两个月前她遇到这样的事情,当时刚刚离开外殿的阮瑶或许还会犹豫不决。   可是这些日子的管事女官当下来,无论是宫内宫外的事情都要管理处置,无论是心胸还是眼界都比以前高了不少。   阮女官很快便理清楚了思绪,神色平稳安静,甚至比刚刚轻松不少。   以前想要发作,可因着春雨背后是皇后娘娘,不好随便处置。   可这世上多得是助人为乐的“好”人。   今日,既然人家送上门,自己便没有轻易放过的道理。   她并没有放下捂着赵弘耳朵的手,只管扭头对着夏儿道:“你去叫上来喜公公,再让她带几个嬷嬷,把春雨在的院子围住,莫要让外人出入,等下我便会去。”   夏儿也不多问,应了一声就提着裙子跑开了。   阮瑶则是笑着昂起头,松开了手,轻声道:“殿下先在这里瞧花儿,奴婢去去就来。”   其实大殿下听到了刚刚阮瑶和夏儿的对话,可他依然点头,看起来格外乖巧。   不过等阮瑶离开后,赵弘便淡下了神情,并未让宫人上前,只对着季大道:“吩咐门口守卫,除了紧要事,旁的人一律不允进来,若有宫人出门皆要跟随,提防他们去明粹宫报信。”   季大应了一声,心里清楚,自家殿下这是帮阮女官盯住了门户,搭了戏台,由着她折腾了。   而等季大离开后,大殿下便看向月拱门后的顾鹤轩道:“顾卿随孤同行。”   顾鹤轩笑着上前。   自家殿下带上他是以备不时之需,毕竟如今知道赵弘分魂之症的只有他,在外面到底不比在内殿,若是有了什么意外,身份切换,也能有所应对,而且他也有要紧事要和赵弘商议。   于是顾太医立刻跟上去,结果见大殿下并不是去往议事用的偏殿,而是往相反方向走去,他便颇有些好奇的问道:“不知殿下要去何处?”   赵弘嘴角微翘,声音轻轻:“孤,去瞧热闹。”   作者有话要说:  大太子:没有糖?不要紧,自己给自己找糖吃。   #只要剧本脑补好,糖要多少有多少#   小太子:……吃糖就吃糖,为啥让我背锅QVQ你还把我的肉包我的糖都吃了呜哇!   =w=   更新晚了,发个红包,88个,大太子发,跑掉~   下面是可以看看也可以跳过去的小科普——   1、炊金馔玉:骆宾王《帝京篇》:“平台戚里带崇墉,炊金馔玉待鸣钟。”   2、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诗经·郑风·子衿》   3、鸡茸粥:做法甚多,只要让鸡肉去腥,并且熬煮得当,都好吃,嗯! 第32章   搁以前, 赵弘绝不会在意宫女之间的这点小事。   当初董皇后送进来的宫女,哪个不是存了心思的?那也是花样百出,也没见太子殿下重视过,恐怕连眼神都没给过一个。   但已经被太子殿下明里暗里秀过好几次的顾太医也看明白了, 和阮瑶有关系的事情自家殿下便要过问, 这次到也不觉得有什么奇怪。   于是顾鹤轩并未多问, 只管跟在赵弘身后。   待出了园子,行至开阔地方, 赵弘便淡淡道:“顾卿此来所为何事?说吧。”   顾鹤轩左右看了看, 发觉并没有人能靠近偷听。   其实在屋里谈紧要事算不得保险,毕竟有门窗墙壁遮挡,外面瞧不见里面,可里面也看不到外面, 哪怕是屋顶都有可能藏着偷听的人。   但是在开阔处却不同了, 轻易便能周围情形, 看似不稳妥,实则最安全。   顾鹤轩放下心来,步子不停, 温声开口:“今日清晨, 洵州来报, 有人强抢民女涉及人命,害人者已被关入牢内等候发落。”   赵弘的脚步微顿:“洵州,孤记得那里的宣抚使是孔陆。”   顾鹤轩轻轻点头:“殿下所记不错,正是孔陆孔大人。”   大殿下对此人印象颇深。   孔陆原本是京城中的孔氏族人,但孔家后宅不宁,明面是正室做主,可当家人不管后院, 各房姬妾皆有盘算,相互陷害也是常事,以至于孔陆刚出生就以命格相冲的由头送回老家交给旁支抚养。   自那时起,孔家只当没这个孩子。   而长在乡下的孔陆想过科举仕途,只是三十好几也一无所成。   几年前,他拜在太子门下,在赵弘的帮助下研习武功,走了武举,没想到此路通畅,一飞冲天,如今已是从四品的洵州宣抚使。   只是寻常时候孔陆甚少主动联络赵弘,如今突然递了消息来,只怕不单单是因为一桩已抓到祸首的案子。   顾鹤轩也不卖关子,直接道:“孔大人说,涉事之人他认得,是董家六郎。”   赵弘眉尖微动:“母后的董家?”   顾鹤轩点头,因着这些日子赵弘并未上朝,虽然该处理的折子一样不少,但到底是隔一天看一次,顾太医怕他一时记不起,便直接道:“董六郎得了荫官,放任外地,这次应该是在赴任途中做了恶事。”   赵弘沉默片刻,淡淡道:“倒不奇怪。”   因这之前董家太郡笼络赵弘,引得太子殿下常常出入董家府邸,故而对董六郎的品性还是知道些的。   文不成,武不就,胜在家世显赫,嘴巴又甜,算是个寻常纨绔。   可如今不知道是否因为董皇后忌惮赵弘,故而让董家儿郎能做官的都做官,像是壮胆一般,又有些慌不择路。   董六郎荫官外任,没了管束,不出事才怪。   只不过此事可大可小。   孔陆是个耿直脾气,明白说是董六所为,那必然掌握了确凿罪证。   但他是武官,这事儿该是洵州知府职责所在,董家毕竟不同,又是外戚,寻常官吏遇到此事必然多有忌惮,巴不得大事化小。   董六倒也聪明,没有直接表露身份,怕就是存了一切抹平的心思。   如今既然被赵弘知道,他自然不会轻易放过。   只是在那之前,大殿下看了眼顾鹤轩:“想来顾卿是叮嘱过孔陆的,对否?”   顾鹤轩笑了笑,没说话。   不过赵弘清楚,若不是顾鹤轩私下里给孔陆通气,那人不会如此精准的在抓住董家把柄后立刻就捅到太子眼前。   而这些事,大殿下并未吩咐过,可顾太医显然做事周全。   当太医,着实浪费。   赵弘重新迈动步子,嘴里轻声道:“此事发生在洵州,孔陆只是宣抚使,想来这等案子还轮不到他处置。”   这让顾鹤轩一愣。   他本以为自家殿下要授意孔陆好好发落董家六郎,借此打击董家,可如今听来,这是要轻轻放下?   而后,就听大殿下接着道:“我大齐律法严明,为官者也是公正无私,按照条例,他要处以流放之刑,只是这民告官的事情终究不好处置,顾卿告诉孔陆,务必要确保董大人的安全,假使洵州知府没法处置,那就将董大人送回京城,自有地方发落。”   此话一出,顾鹤轩便明白了赵弘的心思。   不是放过董家,相反,这是要把他们吊起来打。   孔陆能知道董六郎身份,洵州知府能不知道吗?想来也是忌惮董家权势,故而不敢张扬,这才暂时摁了下来。   可赵弘此举,明着是让孔陆照顾董六,可实际上却是把此事闹大,闹开,让知府直接把事情送到京城。   若是坐实了,莫说董六的官位不保,怕是牵一发动全身,董家也别想干净。   京城这地方高门大户众多,看不上董家的有的是,到时候根本不用太子出面,自有人把他们料理的明明白白。   自没有人会注意到,在遥远的洵州,有个叫孔陆的宣抚使在后面推的那一把。   顾鹤轩脸上露出了笑意,恭声道:“殿下英明。”   赵弘则是点点头,并未露出任何喜色,而是加快了步子,似乎刚刚说的不过是寻常小事,这会儿去瞧瑶瑶才是最紧要的。   等到了院子外,赵弘却没有进门。   他有心让阮瑶处置,甚至看紧门户就是为了让自家瑶瑶发次威,那赵弘自己便不好露面,只要等着万一阮女官扛不住,他出去给瑶瑶撑腰就是了。   于是赵弘挑了院子旁边的一处阁楼,与顾鹤轩一道走了上去,让折返回来的季大守在门口。   从阁楼二层,能清楚的看到下面发生的事情。   而此时,阮瑶已经带着人进了院门。   她是存了心思要把春雨这个祸端清出去的,也准备警醒一下新来的宫女,所以这会儿院子里站了不少人。   在院子正中间跌坐着的春雨已经呆住了。   她本想着搏一把,总是待在屋子里又是背又是抄的,着实寻不到出头之日,便与荷香一道想法子买通了个小宫女探听消息。   结果就知道了今日太子独自出游,会在梅花园附近逗留。   春雨自恃美貌,加上学过唱曲儿,便寻了机会,让荷香支开了刘嬷嬷,自己偷跑出去,想要用歌声引来赵弘。   结果,还真的引来了人,却不是赵弘,而是来喜和几个身材粗壮的嬷嬷。   嬷嬷们都是东明宫里的老人,平素干活儿可能不如年轻宫女来的利落,但个顶个都是处置人的好手。   她们把春雨绑了个严实,既不会伤及皮肉,也不会让她好受。   嘴里也塞了东西,免得她乱吵乱闹惊扰到贵人。   阮瑶在一旁瞧着,神色颇为惊叹。   来喜则是让人去搬了椅子上,让阮瑶坐下,而后道:“刘嬷嬷已经去捉荷香了,姐姐放心……姐姐瞧什么呢?”   阮瑶眨眨眼睛,用帕子挡住嘴巴,低声道:“这些嬷嬷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没想到还有这般本事。”   来喜笑着眯起眼睛:“能在宫里待到这个岁数还平平安安的,哪个都不是寻常人。今儿我怕姐姐忙不过来,专门挑了最得力的嬷嬷们来帮手,别说一个春雨,就算是外头那些侍卫拎出来也能让这几位给捆成粽子。”   阮瑶闻言,立刻看向了嬷嬷们,脸上有了浅浅笑意。   其实春雨之事,阮女官从一开始就没放在心上。   纵使提防着她们当了细作,可只要荷香春雨老老实实不搞事,阮瑶并不介意让东明宫多样两位闲人。   如今生出事端,虽然麻烦,但并不算棘手。   反倒是让她发现了几位个中好手,想来以后总会有用处的。   正想着,就瞧见原本愣住的春雨突然挣扎起来,挪动着身体朝着阮瑶那边凑。   嬷嬷们立刻上前被她摁住,阮瑶却道:“把她嘴里的东西取下来吧,我有话问。”   一旁站着的夏儿上前,拿掉了春雨嘴里的布团,而后迅速往后退了两步,像是生怕被这人咬到似的。   春雨平常就瞧这个只知道吃的小丫头片子不顺眼,这会儿便瞪了夏儿一眼。   夏儿则是笑眯眯的瞪了回去。   春雨气了个仰倒,可这会儿她也没空和这小丫头片子置气,而是要先想着如何解开困局。   深吸了口气,春雨在心理安慰自己,荷香去找申嬷嬷求救,自己只要拖上些时候自然无事的,面上则是露出了委屈的神情,声音都打着颤:“阮女官,奴婢知道错了,奴婢再也不敢了,奴婢知道阮女官最是宽仁亲善,求女官饶了奴婢这次吧。”   这话听的耳熟,似乎上次抓到她暗中窥视时,说的也是这一套。   来喜面色不善,可阮瑶笑容依旧,声音温和:“春雨姑娘,之前我让你和荷香背宫规,不知道你背的如何?”   提起这事儿,春雨好不容易装出来的哀戚也有些绷不住。   本以为背宫规是个容易事儿,可谁知道,宫规居然那么多!   来管着她们的刘嬷嬷更是个较真儿的老妖婆,错了一个字都不行,美其名曰宫中规矩不能忘,其实根本就是刁难她们的。   到后来不仅要背,还要抄,真真是让春雨听到宫规两字都头疼。   她认准了阮瑶是诚心为难,于是回答的时候也就没带出什么好声气:“阮女官放心,既然是女官说的,奴婢自然尽心尽力,半刻不敢忘。”   “可我瞧着,春雨姑娘并没学好。”阮瑶说话时,指尖不自觉地在椅子扶手上点了点。   正在阁楼上瞧着的顾鹤轩不自觉地看了眼身边的太子。   这动作,和自家殿下一般无二。   怪不得当初那个说话都不敢看人的阮女官如今变了这么多,当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不过春雨却听不得这话,只觉得满心的火气都没有地方撒。   本来就是带着想当主子的心来的,加上昨天瞧见过小太子一眼,春雨更加觉得自己该往上走一步,而不是背这个见鬼的破东西。   阮瑶就是故意与她为难,生生断了自己与殿下之间的好姻缘!   假使荷香在旁边,或许还能拦一下,但现在只有春雨在,她就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   这些日子积攒下来的怨气猛地爆发,春雨也不做出哀戚模样,直接昂头,对着阮瑶大声道:“明人不说暗话,你来寻我,不就是想要追究今日唱歌之事吗?”   阮瑶见她坦诚,也点头回道:“是,你认吗?”   春雨挣了挣,努力挺直背脊,咬着牙道:“我认,可我唱了又如何?有谁说不允许唱歌吗?”   阮瑶笑了笑,温声道:“自然没有。”   春雨像是得了什么倚仗似的,背脊挺得更直:“既如此,阮女官拿我做什么?”   而就在这时,刘嬷嬷带着两个人进门。   一个是荷香,另一个则是个颇有些狼狈的年轻宫女。   刘嬷嬷让人把她们带过去,自己则是走到阮瑶身边,语气颇为自责:“阿瑶,我一时疏忽大意,让这俩闹出事端,着实是我的不是。”   阮瑶站起身来,轻声安抚:“人总有疏忽的时候,她们存心想找嬷嬷的疏漏怎么也能找到,嬷嬷还是不要过于自责才好。”   刘嬷嬷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什么,站到一旁。   阮瑶则是走上前去,没再看春雨,而是看向小宫女道:“你叫什么名字?”   宫女看都不敢看她,低声道:“奴婢文儿。”   “便是你收了春雨的好处,给她说了太子行踪?”   文儿虽年轻,可也知道这是大事,立刻跪倒在地连连磕头:“奴婢一时糊涂,望阮女官开恩啊……”   一旁那些刚刚被挑进东明宫的年轻宫女面面相觑,然后全都低下头去,心里暗自警醒。   阮瑶却没有多问,只管让嬷嬷把她制住,然后看向了春雨,声音依旧轻缓柔和:“文儿认了,你认不认?”   荷香想要抢着开口,却被刘嬷嬷一个瞪视给堵了回去。   春雨没注意到荷香的神情,犹豫了下,想着唱歌都不算事儿,私下里给点银钱自然也不算,于是点了头:“认又如何。”   阮瑶笑着道:“果然是痛快人,这便好办了。”说着,阮瑶对来喜道,“还请来喜公公让人送春雨姑娘回明粹宫,毕竟是方嬷嬷亲自送来的人,我也不好直接处置,是发落还是杖责就请她拿主意吧。”   一听这话,春雨着急到脸涨得通红。   本以为无事了,谁能想到居然直接给送回去?   要是回去了,莫说攀上太子,只怕她以后都没有机会出头了!   春雨立刻挣脱开,往前跑了几步,又跌倒在地,可还是固执的昂头瞧着阮瑶,也不管什么仪态了,直接扯着嗓子吼起来:“为什么?!你凭什么把我送出去!”   阮瑶看着她,温声道:“因为你犯了宫规。”   “……刚还说唱曲不犯禁的!”   “你犯的是另一条。”说着,阮瑶看向了刘嬷嬷,道,“嬷嬷可带了宫规条例?”   刘嬷嬷立刻将随身带着的册子递了过去。   阮瑶本就熟背各条规矩,很快就找准了位置,打开来,将书本对着春雨,指着上面的一条道:“第三十三条,宫人严禁私自收受钱财物品,违者杖责,送回司礼监发落。第五十一条,不允窥视贵人行踪,违者杖责,罚入浣衣局思过。”   春雨猛地愣住,眼睛瞪圆。   她从不知道这些……   分明后宫的娘娘们都是这样的……   在明粹宫,方嬷嬷申嬷嬷谁不敛聚钱财?   而在后宫里,又有哪个娘娘不打听皇上去了何处,企图制造偶遇?   谁能知道这些是不行的……不仅要杖责,还要去浣衣局?   阮瑶却没给她反应的时间,只管将册子合上,还给了刘嬷嬷,而后倒退两步,淡淡道:“带走吧,记得堵上嘴。”   刚刚这人隔着两道墙都能把歌声送到园子里,足以见得嗓门之大。   要是闹起来,吓到了小太子,弄得他又不吃饭,自己可没有第二个荷包哄他。   而嬷嬷们动作很是利落,很快,春雨就被提起来,连带着文儿也被绑了出去,就剩下荷香缩在一旁,一动不动。   瞧着依然挣扎着的春雨,来喜轻嗤一声:“蠢东西,不自量力。”   别说这次被阮女官捉了个正着,就算她真的见到了太子又如何?殿下对阮女官那可是单相思……不对,是两情相悦,怎容得下旁人?   阮瑶则是点点头,温声道:“确实不聪明。”   来喜有些惊讶。   怎么,阮女官知道殿下心思了?   而后就听阮瑶道:“早就让她背宫规,偏不听,如今这般怨得了谁,”说着,想到了自家勤勉的小太子,还有他一日千里的进步,阮女官不由得露出一抹淡笑,“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才是人生紧要事啊。”   来喜:……???   作者有话要说:  大太子:通律法,才好处置董家   阮瑶瑶:懂宫规,才好发落春雨   来喜:学霸的世界我不懂_(:з」∠)_   =w=   更新,哒!   最近降温,不管是暖气还是空调,室内外温差大,亲亲们注意保暖鸭   染霜Nayo扔了1个手榴弹——谢谢亲支持啾咪 第33章   待春雨文儿被送走, 阮瑶并未立刻离开,而是坐回到了椅子上,趁着这个机会给新来的小宫女们立规矩。   这并非是磋磨她们,如今严格些反而是为她们好。   宫里从来都不是随随便便就能熬下去的地方, 即使阮瑶是个好相处的管事宫女, 但该学的规矩还是要学起来的, 不然犯了错,皮肉之苦还是轻的, 有时候命都要折进去。   多学一些总没坏处, 规行矩步才能安稳。   阮女官选择的方式还算温和,说起话来都是春风和煦。   但因着刚刚那一番折腾,小宫女们都一脸严肃,阮瑶说一句她们应一声, 丝毫不敢怠慢。   赵弘则是悄无声息的走下了阁楼, 并没有声张。   顾鹤轩有些不解:“殿下, 你不等阮女官一起走吗?”   大殿下嘴角微动,声音淡淡:“不妨事。”   在这后宫里长大,赵弘比谁都知道美人面下会有的险恶心肠。   旁人都说他不动凡心, 其实根本是觉得怕了。   但凡是人, 无论男女, 不分美丑,只要入了这巍峨宫廷,就个个七窍玲珑,心机百转,恨不得用毒淬了心肝,没有一个好相与的。   赵弘此来本就是担心瑶瑶被那些心怀不轨的东西欺负,这才等着给她出头撑腰。   可如今瞧着, 自家瑶瑶比谁都厉害。   放在别人身上,这样的见识筹谋自然是要警惕些,但换成阮瑶,赵弘只觉得暗自高兴。   他轻声道:“瑶瑶能有如此本事,孤心甚慰,”末了,大殿下也不忘夸夸自己,“不愧是孤挑中的女官。”   顾鹤轩的额角抽了两下。   他很想说,阮女官确实难得,可人家不是殿下你挑中的,分明是阮女官倒霉,撞上了进宫下毒的顺子,差点被扔进井里淹死,然后又稀里糊涂的被皇后送到内殿里的。   不过顾太医也是个聪明人,他自然不会把心里的话说出口,只管温声道:“殿下说的是,个中缘分着实深厚。”   赵弘点点头,嘴角微翘。   而跟在后面的季大则是默默地瞧了顾鹤轩一眼,心想着,怪不得殿下身边能人不少,可能这般亲近的只有顾太医。   明明知道是奉承话,可他云淡风轻不着痕迹,却字字都说在点子上。   果然能被殿下看重的都不是寻常人。   不过顾鹤轩并没有跟赵弘回园子,而是离了东明宫,回太医院应付院判的例行查问,也要花功夫为太子的脉案做些掩饰才好。   待他离开,赵弘便让季大上前,沉声道:“刚刚宫门口可有人出入?”   季大回道:“禀殿下,宫女荷香想要离宫,但还没到宫门,就被刘嬷嬷使人捉了回去,另有两个内监从角门离开,已被制住,不过他们只是朝西去,却不承认去处。”   东明宫,历来是太子居住,坐落在皇宫东侧,。   而明粹宫,则是皇后局所,正正在东明宫西边。   这个当口,又是朝着明粹宫方向去,稍微用脑子想想便知道他们存有异心。   赵弘却没有阮瑶那样的好脾气,直接道:“让人把他们的住处抄一遍,不要有遗漏,至于人,送去偏殿照顾顺子,想来他们能有话聊。”   有话聊……不如说一起反思一仆二主的悲惨后果。   季大立刻应了下来,而后低声道:“殿下息怒。”   可赵弘却是神色淡淡,声音也一如往常:“这不是坏事,反倒很好,腐肉尽早剔除才能痊愈。”   季大有些惊讶。   他跟在大殿下身边时日不短,算是知道一些自家殿下的脾气。   看起来端方平静,其实内心波动极多,且最容不下背叛,只是因为要维持体面这才喜怒不形于色。   尤其是这次病了之后,莫名而来的怒气从来不少。   可现在瞧着,自家殿下比之前还要平心静气些。   却不知这会儿赵弘心里想着的都是阮瑶,根本没心思也没空闲去为了两个背主的货色生气。   待进了园子,瞧见梅花树,季大也知道很快阮女官就会回来,他立刻将一份折子递过去,嘴里道:“属下已经让人仔细查过阮家之事,种种皆记录下来,请殿下阅览。”   赵弘微愣,一时间有些想不起自己什么时候让人去查过阮瑶的。   不过很快大殿下就记起这是自己刚刚患上分魂之症时下的命令,那时候他与阮瑶并不相熟,多有忌惮,便下令让季大去仔细查探。   现在已是今非昔比,不过赵弘依然接过了折子,打开来,前头并未细看,先瞧了最后。   赫然写着,阮家大郎已过了院试,还夺了案首,如今已是秀才身份,待明年八月便可参加乡试了。   赵弘曾见过阮大郎亲笔抄录注释的三百千,即使是启蒙读物,可是《三字经》多典故,《百家姓》多名士,《千字文》多典识,阮大郎能够把这些融会贯通,并且娓娓道来,各种功底可见一斑。   他能得中,大殿下并不意外。   只是赵弘很快想到,待过了乡试,再考就是会试,到那时候便要进京来。   对阮瑶来说,这该是个好消息的。   可是赵弘想的却是,瑶瑶的家人来了,她是不是……更加铁了心要出宫?   眼帘低垂,大殿下捏着折子的手微微收紧,心中那股熟悉的暴躁烦闷又涌了出来。   但,他依然会希望阮大郎科举通畅。   阮家是农户寒门,想要出头,最快也是最方便的就是科举仕途。   假使阮家不显,甚至阮瑶没有娘家,那她必然一辈子都要待在宫里,哪里都去不得,也就不会离开东明宫。   可赵弘知道,对女子来说,一个可靠的娘家有多紧要。   他的母妃庄婕妤因为娘家不显,即使花容月貌,诞下皇长子,一样要被人欺负磋磨,丢了帝王恩宠。   到后来,哪怕所有人都知道她的死有蹊跷,却没有人过问,让她死得悄无声息。   赵弘又扫了一眼折子,压下了旁的情绪,深吸一口气。   终究,他还是希望瑶瑶能过得好。   于是大殿下看向季大道:“阮女官可知道她兄长得中之事?”   季大回道:“宫外书信和消息皆不可入宫,只能带口信,阮家在京城中并无人脉,想来阮女官是不知道的。”   “那就让人带口信来,给阮女官报喜。”   “是,属下这就去安排。”   就在这时,阮瑶从月拱门进了园子,手上捧着个刚刚热好的暖手炉。   其实这一去一回,也就是一炷香的功夫,可阮瑶记挂着自家太子,步子极快,来喜在后面小跑着才能跟上。   现下风已停了,可还是有些冷的。   虽然跟着的宫人是备了暖身的东西,院子里也有精心布置以供小憩的地方,可阮瑶料想自家殿下不会轻易用别人给的,所以她专门去取了新暖炉来。   进门,果然瞧见自家殿下还站在梅花树下,昂头正端详着什么。   阮瑶立刻上前,用手背碰了碰赵弘的手,感觉他身子温热,阮瑶放了心,把暖炉塞到他怀里后温声道:“殿下,刚刚做什么了?”   赵弘捧着暖炉,纵然胸中依然有情绪翻滚,可面上却是脸不红气不喘的回答:“瞧花。”   “旁的呢?”   “没了。”   两人说话的时候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故而跟着来的宫人们也都能听见。   他们虽没瞧见隐身于月拱门外的顾鹤轩,却是亲眼看到自家殿下带上季统领离开的。   不过谁也没有开口,甚至自己告诉自己,殿下是不会错的,那肯定是他们刚刚眼花看错了。   对,就是这样。   阮瑶不疑有他,伸手给赵弘紧了紧裘衣。   因着这会儿是在外头,还有旁人看着,阮瑶不好与他过于亲近,故而也只是帮他弄了下领口衣袖,至于平常顺手在这人脸上捏一下的小便宜,阮女官也就没有占。   反倒是大殿下有些不适应,总觉得脸上痒痒的,不蹭一下不舒服。   ……肯定是那小傻子把自己带坏了。   阮瑶则是轻声道:“到习字的时候了,殿下,回吧。”   “好。”   而在会内殿的路上,阮瑶也细心地错后赵弘半步,没有与他并排。   可大殿下也跟着放慢了步子,尽量与她走在一处。   结果就是两个人好似互相谦让一般,你停一下,我顿一下,越走越慢。   弄得后面跟着的宫人也越来越拖,越走越挤。   觉得自己知道很多内情的来喜瞧不过去了,上前两步,将自己手上的提炉交给了阮瑶。   而阮女官拿着提炉,自要往前站些,于是两人走到一处,回复了寻常模样,跟着的宫人们也松了口气。   来喜则是拿了另一个提炉,走的略靠后些。   赵弘步子平稳,不知道是雪景过于美好,还是身边跟着佳人,大殿下只觉得情绪平复许多。   这让他终于开口问道:“你想出宫。”   此话一出,阮瑶就惊讶的抬头,而后便想到是自己和来喜说过的话被他听到了。   怪不得昨天这人连饭都不想吃,竟是因为自己。   阮瑶并不觉得奇怪,心中还颇有些歉疚。   在她看来,太子“年幼”,阴差阳错下对自己多有信任,生出依赖也是寻常,如今知道她一门心思要离宫,自然会伤心难受。   着实是她疏忽了。   可阮瑶也不会用谎话骗他,又怕照实了说他又会不吃饭,便只模糊道:“殿下莫要多想,奴婢定然好好照顾殿下的。”   赵弘“嗯”了一声,不多时接着道:“为何?”   阮瑶寻了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奴婢……喜欢自在,宫中锦衣华服,可奴婢很想见绿水青山。”   当然,阮女官并不是讨厌银子,她不介意拿着从宫里赚来的银钱出宫,没有绿水青山也好,寻个合适的宅院,做点小买卖,也是过日子。   而赵弘却是对这话颇有感触,声音轻的只有自己能听到:“这宫廷,谁又真的喜欢呢。”   可他不能轻易离开,不,是在成为这里的主人前,他不会允许自己有任何差错。   大殿下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只有真的掌控了这皇宫,这天下,那才能有真正的自在逍遥。   不过这话大逆不道,赵弘怕吓到阮瑶,便只是道:“瑶瑶,那以后有了机会,我给你在绿水青山里建个你喜欢的可好?”   此话一出,阮瑶还没反应,却把落后半步的来喜吓到了。   建,建什么?   园子,还是别苑?   来喜不自觉地抖了一下。   虽说大兴土木不是什么稀罕事,不少王爷都会建,可自家殿下受到张大人教导,只知道刻苦用功,向来节俭,从不奢靡,莫说是园子了,就连怡情用的小楼都不曾建上一个。   如今,竟是要为了阮女官破例了?   要是被张大人知道……   可来喜没那个胆子谏言,这事儿也轮不到他。   他便先是扭头看,见宫人们都站得远,不由得松了口气。   而后他抬头,就看到了眼前是一对璧人。   一个文武兼备,一个秀外慧中,即使此刻只是并肩而行,依然赏心悦目。   哪里像是昏庸无道?哪个又是红颜祸水?   不可能的。   阮瑶则是把他说的当玩笑的孩子话,况且建个园子也没什么,想想原书里这人做的那些事儿,今儿抄家明儿灭族,哪个不比建园子可怕?   如今这样比书里写的强多了。   于是阮女官顺着哄他道:“殿下拿主意就是了,奴婢自是一切都听殿下的。”   赵弘心下一定,觉得找到了留住阮瑶的办法,脸上也有了笑,声音放得更轻:“瑶瑶想要什么,只管说,这个我听你的。”   阮瑶笑眯眯的回答:“好啊。”   来喜:……   这一刻,来喜公公觉得自己可能又知道的太多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殿下:孤真机智.jpg   阮瑶瑶:我真贴心.jpg   来喜:瑟瑟发抖.gif   =w=   感冒令我沉睡,挣扎起身更新,就不么么啾了,省的传染(躺平)   亲亲们也要注意增减衣裳啊~   下面是可以看看也可以跳过去的小科普——   1、提炉:提梁的香炉。   2、感冒的时候,家里总会炖鲫鱼汤,鲫鱼要过油,然后汤就能清炖成奶白色,很香很鲜,睡得好~ 第34章   回到内殿后, 阮瑶一直等着明粹宫的人找上门来,但她并不知道有异心去报信的小太监被赵弘给扣了起来,明粹宫虽得了春雨,可不知为何迟迟没有派人来问。   阮瑶自不会主动去明粹宫, 便把这事儿暂时撂到一旁, 没再去想, 只管尽心为突然努力起来的太子殿下铺纸研墨。   赵弘就专心致志的写寿字,一直到写完二百个, 又要给那小傻子写纸条让他安心, 等天黑了,还得趁着阮瑶睡着后处理公事。   待睡下了,大殿下突然觉得另一个自己才是日子过得真好。   有吃有喝,功课不做, 还能使唤自己干活儿……   可, 自己分出去的, 就算累也要认了。   大殿下累得想不到别的,闭上眼睛,很快便沉沉睡去。   等到了第二天, 天气晴朗。   阮瑶趁着今日天气好, 让人将库房里面存着的物件拿出来擦洗晾晒, 顺便也把自家殿下到现在为止写的厚厚一沓子寿字仔细铺开,放好保存,以备日后拿去装裱成一整张。   只不过阮瑶在点人数的时候,发觉宫里少了两个内监。   仔细询问,跟他们同屋的也不知道他们的去处,阮瑶便先把名字记下,以后再做打算。   等布置的差不多, 阮瑶便准备返回内殿。   不过她进殿门前,来喜乐颠颠的过来,对阮瑶道:“阮姐姐,刚刚有人从你老家捎了口信来报喜。”   阮瑶是知道宫里不允许有信件传入的,没想到还能得到家乡消息,赶忙上前问道:“什么喜事?莫不是哥哥娶亲了?”   “娶亲之事倒没提及,不过阮姐姐的兄长是得了比这个更大的喜事,听去送信的太监说,他是过了院试,还夺了案首,如今已是秀才老爷了。”   阮瑶闻言,立刻欢喜起来。   她一时间并没想到阮大郎有了功名会给家里或者说会给自己带来什么好处,阮瑶这会儿只是单纯的为了自家哥哥高兴。   十年寒窗苦,如今能有所回报自然是好的。   而在得知喜事之后,阮瑶的第一反应就是回去告诉赵弘。   连她自己都没发觉,因着大殿下和小太子对她都是毫无保留的依赖,阮瑶对他们也是实打实的信任。   习惯,当真是一点点养成的。   而阮瑶回来时,小太子刚刚看完点心匣子里头的纸条。   这成了他和那个小贼之间的默契,有事情都会塞到盒子里,之前出过岔子,不过如今小太子也认了字,消息传递方便许多。   因着之前小太子把自己的心事尽数告诉给了那人,今天他便迫不及待的想要知道结果。   谁想到打开点心匣子,他发现自己放进去的酥还是原样,并没有动过。   ……莫不是,那人不乐意帮忙?   他有些慌,随手把匣子撂到一旁,只将其中的纸条拿出来。   而大殿下留下的,是很简单的一句话——   “不用擔心,自有辦法,順其自然。”   小太子翻来覆去的看了好几遍,然后鼓起了脸。   为什么他说话都是四个字四个字的?写长一点不行吗,之前他的条子小太子就看不太懂。   不过很快小太子就又得意起来,幸好自己现在读了可多可多书,认识了可多可多字,现在也能瞧明白了。   想来那人是有法子留住瑶瑶的,虽然具体是什么办法还没提起,但小太子也能安心不少。   心一宽,食欲就来了。   阮瑶进门时,就看到小太子正坐在桌前,腮帮子鼓囊囊,却还在拿着酥往里塞。   这让阮瑶哭笑不得,温声道:“殿下慢些吃,莫要噎到了。”   结果说什么来什么,话音刚落,小太子就打了个嗝。   阮瑶赶忙上前给他倒了杯茶递过去,手掌附在他的背后给他顺气,好不容易压了下去,两人俱是松了口气。   而后小太子就拉着阮瑶坐下,好奇地看着她道:“瑶瑶,你这么开心,是有好事吗?”   阮瑶不自觉地摸了摸嘴角,并不觉得她与平常有什么不同。   不过这些日子的相处下来,阮女官发觉,赵弘或许有些常识还没记起来,但他是个谨慎脾气,小心性子,对别人的好恶尤其敏感。   这让小太子在醒来后,机智的躲避开了别有居心的董皇后,等到了如今让他心心念念的阮女官。   这种趋利避害的本能,也不知道是怎么锻炼出来的。   现下阮瑶也不瞒他,笑着道:“奴婢哥哥中秀才了。”   赵弘眨眨眼:“秀才,院试的那个秀才?”   “对。”   “哇,瑶瑶哥哥真厉害,以后能当大官了。”   阮瑶则是拿了几个桔子撂到桌上,闻言笑道:“还远着呢,不过,借殿下贵言。”   小太子却清楚记得阮瑶说的每一句话,自然也记得之前三百千是她哥哥抄的,所以这句祝福,小太子说的发自内心:“他定然是可以的,咱哥哥写的那些话,比我平常瞧着张大人送来的文章还好呢。”   这话说的阮女官差点没绷住,耳朵发红。   倒不是因为这人拿自家名不见经传的兄长和从一品的太子太傅比对,而是因为那声“咱哥哥”……   剥桔子的手停下,阮瑶抬头看他,轻声问道:“什么咱不咱的,殿下你这话从哪里听来的?”   小太子一脸单纯天真:“丁卯啊,他就常常跟季大这么说。”说完,他声音微顿,脸上露出了些忐忑,“瑶瑶,我说的不对吗?”   阮女官想说当然不对,莫说你一个天潢贵胄和她身份悬殊,光是这个词儿就过于亲近,说的和两口子似的……   而后阮瑶就在心里反省自己想歪了,有顾忌着小太子的心思,便道:“不能说不对,只是这么称呼不合适。”   小太子“哦”了一声,又兴致勃□□来:“那我怎么称呼咱哥哥?”   “殿下喊他名字便是,奴婢哥哥叫阮唐。”   “软糖?甜吗?”   “……奴婢给殿下写出来。”   阮瑶提笔,字体清秀,而写出来的两个字显然和小太子想的不大一样,可小太子依然对阮大郎印象不错。   光听名字就知道,是个好人。   而阮瑶则是看着自家哥哥的名姓,温声道:“奴婢在入宫前,心智未开,不甚聪明,偏偏执拗得很,做过不少傻事,还差点走丢,是哥哥对奴婢多有照顾,还教奴婢读书认字,爹娘也很好,只是不知他们身体如何。”说着说着,阮瑶便觉得想家了。   有点想上一世的爸妈,也想这一世的爹娘。   小太子则是安静的听着,跟着轻声念了句:“爹娘啊……瑶瑶,我有娘亲吗?”   阮瑶一听这话,便笑着偏头看他:“殿下当然有娘亲啊,人人都有的。”   小太子眨眨眼,很认真的想了想。   是啊,他有娘亲,瑶瑶说过,皇后不是他的亲娘,可他肯定有过自己的娘亲,只是他忘了。   可小太子明知道自己对前世一概不知,偏偏在想到娘亲的时候,左耳耳后就开始钝钝的疼起来。   他伸手去摸,便摸到一个自己之前并不知道的伤疤。   可到底为什么疼,小太子记不起来了。   好在他不是个喜欢为难自己的人,想不起来就算了,赵弘很快就调整好心态,开始对着桌上的桔子心心念念。   等阮瑶去重新烧了热水准备泡茶的时候,便看到桌上的六个桔子一个不剩,小太子则是拿着本书正在瞧,另一只手却是紧紧地摁在盘子上,似乎在护着什么。   阮女官不由得好奇,将水壶撂下后走上前去问道:“殿下做什么呢?”   小太子将盘子推过去,他的腮帮子鼓鼓的,说起话来都有些模糊:“给你。”   阮瑶低头去看,就瞧见盘子里的桔子都是剥开后只吃了一两瓣的。   数一数,留了三个。   这让阮瑶有些不解,看向赵弘。   而后就看到已经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的小太子对她露出了个灿烂笑容,开开心心地道:“这些我都尝过,甜得很,专门给瑶瑶留下的,你吃你吃。”说着,他又把盘子往阮瑶那边推了推。   阮女官则是看看他,又看看桔子,突然觉得心漏跳半拍,一股化不开的甜在心坎儿里蔓延开来,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大。   这人,总是对她好的这样直白,简单,却又每次都能戳到心里最软的地方。   要不是阮瑶知道他的心思和孩童一般,只怕现在已经被撩的不知今夕是何夕了。   小太子则是双手撑在桌子上,托着下巴看着阮瑶,心想着,自己想的没错,瑶瑶果然爱吃桔子。   等阮瑶将桔瓣放进嘴里时,赵弘便带着藏不住的兴奋瞧着她,声音都是跳跃着的:“瑶瑶,怎么样,好吃不好吃?”   阮瑶嚼了几下,或许是因为放的久,桔瓣外面的那层皮有些干了,可是里面的汁水香甜如蜜,咬破以后一瞬间就在嘴里蔓延开来。   她便对着小太子笑,温声道:“甜,甜得很。”   小太子立刻一脸得意,像是干成了件大事一般,高高兴兴的凑到阮瑶身边,跟她念叨着自己是怎么找到这些甜桔子的,说个头头是道。   阮瑶则是偷偷看了眼桌子底下的瓷盆里数量可观的桔子皮,就知道自家殿下怕是把六个桔子每个都尝过了才选出来的,但阮女官没有点破,由着小太子挤到自己身边絮絮叨叨,她就跟着点头,并且时不时的夸一句“殿下真聪明”,哄得赵弘眉开眼笑。   只是她心里想着,等会儿要让殿下多喝些水,晚膳时候也叮嘱小厨房做些好消化的,省得他胃酸。   这时候,季二来报:“殿下,阮女官,明粹宫的方嬷嬷来了,现下正在前殿等候。”   作者有话要说:  小太子:瑶瑶的哥哥一定是个好人!   阮大郎:阿嚏!   =w=   手机更新,希望格式准确,捂脸   这场为了甜甜甜,发88红包,哒哒哒~   椚椚扔了1个地雷——谢谢亲亲支持~ 第35章   阮瑶对方嬷嬷此来并不意外。   时至今日, 阮女官已经确定皇后对太子的那些慈母之心就是随便说说的,谁信谁傻。   恐怕不仅没有慈爱,反倒满是戒备提防。   既如此,荷香春雨被送到东明宫自然是来者不善。   阮瑶等了许久, 终于找到了春雨的疏漏, 借此机会把她送回去, 明粹宫定然会有所反应。   她们能忍一晚已经是出乎阮瑶的预料了。   现在听闻方嬷嬷造访,阮女官心态格外平和, 站起身来对赵弘低声道:“殿下好好看书, 等下乖乖练字,奴婢去去就来。”   小太子乖巧点头,偷偷勾了下阮瑶的指尖,又很快放开, 脸上露出了些得意的笑, 心想着自家瑶瑶就是有本事, 随便说话都很押韵,而后伸手又摸了一块酥塞进嘴里。   阮瑶则是披了斗篷,快步走向前殿。   进了门后, 便瞧见方嬷嬷依然站在上一次她站着的地方, 只是这次, 她的脸上半点笑容都没有。   反倒是阮瑶笑容温润如常,说话也安稳和煦:“方嬷嬷来得早,可用过膳了?”说着,她扭头对着夏儿道,“端点果子过来。”   方嬷嬷则是回了一礼,声音不咸不淡:“不劳烦了,我今日来是有事情求教。”   阮瑶笑了笑, 让夏儿出去守着,她则是上前两步,并未请方嬷嬷落座,自己也没坐下,只管柔声道:“言重了,嬷嬷有事尽管说,殿下素来是极有孝心的,皇后娘娘也历来执正持平,若是皇后娘娘有何吩咐,我定然回禀殿下,不会有丝毫疏漏。”   说完,阮瑶便感觉自己在宫里这些日子也学到了不少东西。   起码,四个字四个字的话她也能说的格外顺畅。   这大抵就是在宫中生活的必备技能。   一句话,顶的方嬷嬷一口气上不来下不去。   她此来其实是想要压一压阮瑶的威风的,也试探一番,看看到底是哪里出了岔子。   照着董皇后和方嬷嬷所想,荷香春雨在东明宫里哪怕争不到宠爱,但好歹能给赵弘弄些麻烦,哪怕漏出来一字半句的消息也是好的。   结果就是两个人送进来,石沉大海一般,连个声音都没听到。   终于有了消息,却是把捆的和粽子一样的春雨送了回来,理由是窥探太子行踪,收买东明宫人,哪条拎出来都是要杖责发落的。   这两件事算不得大事,完全可以放在宫内处罚了事,可阮瑶以此为由头将人送回来,并且美其名曰是全了母子之情,顾及颜面,董皇后还真不能说她做得不对。   若不是昨天宫内外的事情一起发出来,惹得董皇后胸口疼了一夜,只怕方嬷嬷早就来了。   本想着能先声夺人,逼得阮瑶后退一步,自己也好为了将来筹谋,却没想到阮瑶这般伶牙俐齿。   一口一个慈孝,一句一个公平,弄得方嬷嬷准备好的话根本说不出口。   于是方嬷嬷索性不跟她兜圈子了,直接道:“昨儿个阮女官使人将春雨送回去,娘娘已经知道了缘由,今日特地让过我过来奖赏阮女官。”说着,她取出了一个精致银盒递了过去。   因着这是皇后赏赐,阮瑶并未推辞,而是伸手接过。   就听方嬷嬷道:“皇后娘娘说阮女官处事公正,做事果决,便挑了这蓝宝石银盒给阮女官,望阮女官以后好好伺候殿下才是。”   阮瑶笑着道谢,可心里知道,这盒子拿的烫手。   她进宫以后,在外殿做工的时候多,调入内殿的时候短,但是帮着太子接到的赏赐可不少。   什么都见过,就没见过赏盒子的。   掂了掂,里头确实是空的。   买椟还珠,还是龟玉毁椟?   具体的不知道,可总不会是好意思就是了。   但是阮女官并没有怒气,大抵是对董皇后的心思早有预料,这会儿她反倒平静得很,还想着,这盒子虽然是空的,但是纯银打造,工艺精湛,还有宝石镶嵌,一看就不是凡品。   摆着也是很好看的。   方嬷嬷见她如此心平气和,不由得皱起眉头,但很快就接着道:“只是不知这次事情,荷香可掺和了进去?”   阮瑶温声回道:“方嬷嬷安心,此事与荷香无关。”   当然,这话说出来阮女官心里是一百个不信的。   有关系吗?   肯定有关系。   但不能咬定荷香与此事有关,便不能借此将她也送回明粹宫,所以阮瑶早早就打定主意不把这件事情与荷香有所牵扯。   打蛇从来都是打七寸,不能一击即中,那么再多的纠缠也没有意义。   方嬷嬷却是没想到阮瑶能这么轻易的放过荷香,不由得看向她,终于有了一丝丝笑意:“阮女官虽是女子,可眼力过人,明察秋毫。”   阮瑶闻言,立刻道:“与我无关,此事本就是殿下发现的,我只是奉了殿下意思处置罢了。”   她这么说,是怕方嬷嬷借题发挥,说她绕过太子,私自处置宫人。   可这话听在方嬷嬷耳朵里却是另一层意思。   莫非,荷香是太子开恩留下的?   方嬷嬷觉得惊讶,下意识地看向了阮瑶。   正巧阮瑶低头看银盒,琢磨着反正赏赐的物件不能变卖,那这东西闪闪发亮的,拿回去是装点什么合适。   但它又太小,也就能放点耳坠子之类的,着实无用,阮瑶不自觉地抿了抿嘴角。   方嬷嬷越发确定自己心里的想法。   是的,定然是太子留下荷香,才引得眼前这人一提起荷香就醋意大发。   想来荷香是比春雨聪明许多的,如今瞧着已经能在太子跟前有几分脸面,如此甚好,纵然安排进来的钉子被拔掉不少,可留着这么一个倒也不亏。   阮瑶没想到一句客气话就让方嬷嬷神色松缓,两人又说了几句不疼不痒的客气话后,方嬷嬷便带着人离开了。   待回了明粹宫,方嬷嬷就对跟着的宫人们道:“在外面守着,莫要让旁人进来。”   “是。”   方嬷嬷迈步进殿,待推开了房门,看到的便是满地狼藉,以及神色阴郁的董皇后。   对董皇后来说,这两天实在是霉事一件接一件。   先是董家来人传信儿,说是董六郎在洵州犯了些小错被人扣住,到现在还没放出来。   然后便是陈贵妃让人来“报喜”,说是她宫中的郑良人身怀有孕,已经两月有余。   好不容易压着火气安排了赏赐,还没等董皇后缓口气儿,春雨又被扭送回了明粹宫。   一连串的事情下来,董皇后气得心口发堵,一夜未睡,早上起来便开始发脾气。   只是地上扔着的并没有瓷器玉器,多是枕头布帕之类的软和东西,纵然摔打了也不见损坏。   倒不是董皇后吝啬,而是这宫中物件都是要登记造册的。   用的碗筷都是官窑烧出来的,摆的瓷瓶也是帝王恩赏,就连带的玉器都可能是番邦进贡。   若是这些东西有所磕碰或者是摔碎砸烂,都要一一清点造册的。   当初后宫里便有因为发脾气就开始乱砸东西的妃嫔因此降位。   董皇后一直以来都是以宽仁大方、勤俭自持著称,如今宫里还有个时时刻刻想要取她代之的陈贵妃,她可不想被人抓住把柄。   见方嬷嬷进门,董皇后抬抬手,方嬷嬷立刻将门关上,快步上前。   就听董皇后沉声问道:“怎么样?”   方嬷嬷知道这会儿自家主子心情不好,自然是挑拣着好听的说:“娘娘,今儿老奴去东明宫,知道了桩喜事。”   董皇后请嗤一声:“那地方还能有喜事?”   “是荷香,老奴瞧着荷香已经得了太子喜欢,想来距离得脸升位也快了。”   董皇后一听,眉间的褶皱微微松开了些。   她抬眼看向方嬷嬷,轻声道:“这倒是一件好事。”   方嬷嬷见她情绪和缓了些,也松了口气,笑着道:“都是娘娘盘算的好,如今瞧着,殿下也不是全无破绽。”   董皇后微微点头,伸手扶着方嬷嬷站起身来,去了稍微整洁的软榻旁边坐下,而后伸手将暖手炉拢到掌心,有扶了扶发钗,才开口道:   “去告诉申嬷嬷,再挑选些女子出来,一定要身段好品貌佳的。”   方嬷嬷轻声道:“娘娘,太子怕是不会再轻易收人了。”   董皇后嘴角微动,淡淡道:“不妨事,总有办法的,这些年后宫的那些小蹄子已经给本宫演示了许多好主意。”   方嬷嬷便不再多问,应了一声,又道:“娘娘,春雨那丫头怎么处置?”   董皇后随意道:“就按宫规处置,打顿板子送浣衣局去,莫要让本宫再瞧见她。”   “是。”方嬷嬷转身想要离开,但很快又折返回来,轻声道,“不过娘娘,六爷的事儿您是不是也要费费心?”   董皇后细眉轻蹙,摆了摆手:“六弟不过就是些小毛病,给洵州知府八个胆子他也不敢碰本宫的娘家人,这种事情让父亲去处置便是,如今紧要的是泰儿的太子之位。”声音微微一顿,“那个姓阮的宫女呢,失了宠爱?”   方嬷嬷犹豫了一下,道:“老奴瞧着,阮瑶还是太子跟前第一得意人。”   纵使方嬷嬷没瞧见两人相处的模样,可光是从东明宫中人对着阮瑶毕恭毕敬的态度就能看出来几分。   皇宫素来都是捧高踩低的地方,阮瑶还被人奉承,就证明她荣宠不衰。   董皇后却没有刚刚的恼怒,只是轻哼一声:“果然是个好色之人,一个空有美貌的傻子也能让他喜欢。”   方嬷嬷犹豫了一下,想说阮瑶可不像傻子,进退有度,举止得体,而且对春雨这一手连消带打可不是寻常人使得出来的。   可这会儿董皇后情绪刚刚稳定些,方嬷嬷生怕惹恼了她,便闭口不言。   董皇后则是倚着美人靠,轻声道:“只是没想到,这丫头还有几分本事,就是不知能否和田嬷嬷那般为本宫所用。”   方嬷嬷低声道:“娘娘,若是她不识抬举,也不能妨碍到娘娘大计才是。”   董皇后微微颔首,略想了想,道:“命人尽快让人去打探阮瑶家人的情况,越快越好。”   “是,奴婢明白。”   作者有话要说:  董皇后:去查阮家人   阮唐:阿嚏!……连着打喷嚏,我是不是感冒了……   =w=   作者感冒好了,谢谢亲亲们关心,么么哒~   开了个接档的预收文链接,先放出来攒攒收藏(捂脸)(萌作者在线求带走)——   《重走科举路》,金手指苏爽科举文,亲亲们看作者专栏最上方可见,笔芯~ 第36章   一转眼, 便要进腊月了。   等到了腊月十八,就是太后生辰。   经过小太子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以及大殿下勤勤恳恳任劳任怨后,终于凑齐了万寿。   大抵是因着小太子刚刚会写字, 从稚嫩到熟练, 这让万寿图的除了字体变化还有字形变化, 反倒显得丰富多样起来。   阮瑶就把寿字都打散了,拿去让人进行装裱, 待太后寿宴之时呈上。   而为了准备过冬应用之物, 阮瑶这些日子也颇为忙碌,不仅仅殿内要布置,殿外也要进行好一番收拾。   太子殿下也没闲着。   小太子当然是依然吃吃喝喝玩玩闹闹,把日子过得顺心肆意, 天天守着自家瑶瑶过就很开心了。   大殿下却不能一直闷在宫里, 哪怕不出门, 也要处置不少事情。   特别是快到过年,暗地里投入太子门下的官员们有的回京述职,有的送上孝敬, 赵弘便要一一安排, 还要应付几位皇弟明里暗里让人放出来的流言, 总归是每天都有新事情做。   而这天一大早,大殿下便出了东明宫,去找皇上太后请安。   选这个时间是赵弘早早就想好的,不会太早,也不至于太晚,赶在太后寿宴前出东明宫转一转,不仅能安稳人心, 还能堵住不少人的嘴。   可对着阮瑶,并未说是他主动去请安的,只说是皇上太后召见。   阮女官第一反应是有些高兴的。   皇上晾了自家殿下这么久,总算记起来还有一个儿子,不管是父子情深也好,逢场作戏也罢,起码让别人说不出二话,也能让太子地位稳固。   可是因着她不能跟去,引得阮女官心中颇为担心。   在赵弘离宫前,阮瑶叮嘱许久,待他离开了也不放心,索性拿了一篮子石榴到前殿去等。   这石榴是前些日子分到东明宫来的贡品。   寻常各地送入皇城中的东西,后宫妃嫔、朝野重臣皆有所得,作为太子殿下的居所,东明宫也不例外。   小太子是个贪吃的,旁的物件无论多稀罕他都瞧不上,就盯着吃食。   昨天他吃过半个石榴就迷上了,阮瑶回来时就看小太子正一粒一粒扣着吃。   阮女官便想着今天给他多剥些,用起来也方便。   这种活计交给小厨房很快便有厨娘做好,不过阮瑶也是为了打发时间,便自己坐在桌前,从这里正好可以远远看到入宫必经之路。   而后她取了个方形的碗出来,划开石榴,用银签将果肉剥出。   不过阮瑶心里一直记挂着赵弘。   这是太子殿下病了以后头一遭出门,又是去见皇帝太后,她免不了多担心些。   不仅担心自己的身份会不会暴露,还担心那人应付不来被人欺负。   即使理智告诉阮瑶,太子殿下身份尊贵,就算真相暴露也不会有谁敢欺了他去,可世上的事情往往关心则乱,阮瑶越想越觉得心里不安。   然后,一时不慎,银签戳到了指尖,很快便冒出了颗血珠。   这一幕恰巧被进门的来喜看到了,他惊呼一声,快步上前,随手把拿着的盒子撂下,嘴里连声道:“阮姐姐这是怎么了?疼不疼?”说着,来喜扭头对着外面的嬷嬷道,“快去拿药来止血。”   “不用了,不妨事。”阮瑶没想到只是小伤就让来喜兴师动众,赶忙出声阻止。   但是来喜却很坚持。   旁人不知道,可来喜公公很清楚,眼前这位不单单是管事女官,还是殿下的心头肉。   扎到手指头当然不算什么,可扎到心头肉呢?   这可是大事儿!   别管严不严重,起码要当做紧要的事情对待才是。   于是,很快阮瑶的手指上就被撒上了十分金贵的伤药,还裹了布条,立刻就让手指头胖了一圈儿。   这让阮女官颇有些无奈,可是来喜也是好心,她便支棱着食指,继续剥着石榴,嘴里则是道:“坐吧,公公寻我有什么事情?”   来喜依言坐下,将刚刚提来的盒子打开来,放到了桌上,笑眯眯道:“这是刚刚银作局送来的九九消寒图,冬至就要到了,这个也能用起来了。”   阮瑶家里是挂过九九消寒图的,寻常都是阮唐会画几个格子,挂在家里,从冬至开始每天写上一笔,待写满了八十一画之后,冬天就过去了。   而宫里的九九消寒图比她家里用的要清雅很多。   上面画着一树梅花,花有九朵,每一朵上都留有九个空隙。   而旁边摆着的是一小盒做工精致的镂空金质花瓣,后面有个小小的钩子,捏起来时花瓣还会轻巧的晃动,看上去格外可爱。   即使不听别人讲解阮瑶也能猜出来,一天挂上一瓣,挂满了便是八十一天。   于是阮瑶就笑着用自己没伤到的手将盒子扣上,温声道:“麻烦你跑一趟了。”   来喜赶忙道:“不麻烦不麻烦,给阮姐姐跑腿我乐意着呢。”   而后,两人又说起了入冬之事。   因着如今阮瑶管内殿,来喜则是多出入外殿,故而东明宫里面的大事小情都是两人一起商量着来,虽然最后都是要阮瑶这个管事女官点头的,不过因着阮瑶入宫时日尚浅,一些细枝末节都要听来喜的建议。   这次入冬准备就颇为麻烦。   不单单是东明宫内的一应物件需要更换,还要给宫人们另派差使,分发赏钱,尤其是要找人出来存冰以供来年夏天使用,还要派人去往殿前用于灭火应急的铜缸底下加柴保温,种种皆要安排。   而有桩事情,来喜专门跟阮瑶提了提:“过几天,孝敬都会陆陆续续送来,姐姐到时候也要一一造册才好。”   阮瑶一愣:“什么孝敬?”   “就是与殿下关系好的官员会赶在过年之前给咱们宫里送些东西,今年大抵也是有不少的。”   这让阮瑶颇感意外:“与殿下交好的官员很多吗?”   来喜毫不犹豫的点头:“当然,王爷皇子们都有不少亲故好友,殿下是太子,又在朝中颇有威望,身份正统,想要来烧热灶的人赶都赶不走。”   阮瑶对此着实没想到,毕竟这些日子以来,除了张文敏大人常常送东西进宫外,她没见过任何一个外臣与赵弘有所联系,连个口信都没有传进来过。   莫不是有什么被自己忽略掉了?   正想着,阮瑶便看到远远的赵弘正朝前殿走来。   他脸上的神情淡淡的,瞧不出喜怒。   只有跟在赵弘身后的季二能感觉出自家殿下现在心情不佳,向来活泼的季副统领难得的让嘴巴休息,格外乖巧的跟在后头,一言不发。   赵弘则是缓步往前走,脑袋里却总是不自觉地回忆起刚刚自家父皇略显疏离的模样。   不过这并没有让大殿下觉得意外。   其实他知道那人对自己不甚喜欢,曾经他还年幼,仍有一颗孺慕君父的心,可无论他多么努力多么刻苦,仍然得不到一字一句的夸赞,待长大后,两人对朝堂之事的处理大相径庭,便让这份疏远越发深刻。   大殿下早有预料。   真的让赵弘皱眉的是,他对此过于平静了。   以前无论太子殿下多么冷静自持,可每每被父皇冷待,多少是会有些难受的。   可现在,他心绪平和,毫无波动,甚至想到要如何多多引起父皇注意,却不是为了什么父子亲情,而是要为日后继承大统铺路。   自己,好像比以前更冷情了些。   纵然能清醒,却不似活人。   可当他一抬头,看到正走出殿门朝着自己笑着迎上来的阮瑶时,刚刚还平静无波的心立刻扑通扑通的蹦跶起来,格外活泼。   大殿下松了口气。   自己感情丰富得很,刚才是多虑了。   但是面上赵弘依然记着在人前要端方,故而只是轻轻地露出了一抹笑,就很快隐去,不过脚步加快许多。   待阮瑶站到赵弘面前时,她正要说话,却感觉自己手上一紧,耳边是男人略显低沉的声音响起:“怎么搞的?”   低头,便瞧见自家殿下攥住了她的手,眼睛死死的盯着指尖上的布条瞧,接着,他便眉头微蹙的看向了一旁的来喜和嬷嬷们。   只一眼,就让来喜浑身发颤。   而从阮瑶的角度,并不能看到大殿下此刻脸色,便笑着道:“不妨事,奴婢刚刚给殿下剥石榴时不小心弄得,来喜公公已经帮奴婢敷了药,很快便好了。”   话音刚落,赵弘就收回目光,来喜顿时觉得身上压力顿减,努力让自己站的直挺些,不着痕迹的抹了一把额角的冷汗,而后在心里庆幸自己刚刚的机智表现。   果然跟着阮女官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等赵弘与阮瑶进了前殿后,来喜便让伺候的人都留在外头,还贴心的把殿门关上。   大殿下则是盯着碗里晶莹剔透的石榴微微眯起眼睛。   就是为了剥这个让瑶瑶伤到了。   阮瑶能猜出些他的想法,想要说话,可不等阮女官开口,就看到大殿下端起碗来,凑到嘴边,一昂头,便把小半碗都倒进了嘴里。   撂了碗,腮帮子一鼓一鼓的赵弘坐到了阮瑶身边,边嚼边想着,瑶瑶的好意自己自然是要接受的。   多嚼几下,就当给瑶瑶报仇了。   ……这是什么想法?   赵弘神情微顿,但很快就给自己找到了那个万能的理由。   肯定是被另一个自己影响了。   对,一定是。   阮瑶则是细细的打量了他好几眼,才开口问道:“刚才都见了谁,问了什么?有没有问你不知道的?”   假使这话是别人说的,赵弘多半会把这个胆大妄为的东西拖出去。   可换成阮瑶,太子殿下很自觉的在心里把这句话翻译了一遍。   问见了谁,是怕有陌生人刁难。   问内容,是关心。   问的这般仔细,定然是怕他出什么岔子。   瑶瑶这是紧张他呢。   于是赵弘立刻回道:“见了太后,还要父皇,没问什么,都是瑶瑶之前说起来过的。”   阮瑶不由得松了口气,心想着没露馅就好。   心里松快了些,她便伸手将刚刚来袭送来的九九消寒图拿过来,展开给赵弘看:“这个等下就挂去殿下屋里,以后往上面挂花瓣的事情就交给殿下好不好?”   这是为了让他有事可做,增加参与感,有利于身心健康成长。   赵弘对阮瑶历来是无有不应,立刻点头。   而后阮瑶便想去拿笔来,在上头写几个字,也好区分日期。   赵弘却拦住了她,自己去拿笔研墨,嘴里道:“瑶瑶你手上有伤,去歇歇,这个我来。”   阮瑶见他有兴致,便让出了位置,本想着去收拾下桌上的碗,可感觉到赵弘的眼睛一直跟着自己,阮女官索性就坐到了椅子上,听他的话好好休息,用好的手捏了块桌上的糕饼来吃。   太子殿下立刻收回视线,专心致志收敛心神,准备落字。   可他一时不慎,手臂磕碰,手腕一抖,毛笔尖上的墨飞溅而出,将空白处留下了不算大的一片墨点。   赵弘:……   他的手突然顿住,一动不动。   脑袋里想了许多种办法遮掩,但很快就被他一一否决,最终大殿下选择写字上去,可还是有一小片墨迹遮掩不掉。   就在这时,阮瑶走上前来,探头观瞧。   赵弘一动不动,下意识地把头偏到一旁。   可很快他就听阮瑶道:“殿下画的梅花真好看。”   ……啊?   大殿下不由得扭过头来看她,嘴里问道:“瑶瑶如何看出来的?”   其实阮瑶自己也知道,她在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这一串点点看上去就像是不小心溅上的墨点,可是之前自家殿下辛辛苦苦给自己画了荷包样子,结果被她说成刺猬,定然是伤心的。   孩子嘛,画画本来就是解放天性,好坏放一边,她总要多多鼓励。   于是这次阮瑶就打开思维,努力联想,终于被她想出了个合适的东西来。   于是阮瑶指着那一串墨点,语气平和:“这个啊,殿下莫要谦虚了,奴婢瞧着这梅花含苞待放,煞是好看,稍加修饰便是一副泼墨梅花图。”说完她颇为满意,想着这次自己定然是猜的不错。   这番话让赵弘都快要相信自己是佳作偶得,画技浑然天成了。   而后就听阮瑶接着道:“之前的菊花荷包也是奴婢一时眼拙,如今瞧着,可不就是瑶台玉凤么。”   大殿下下意识地看向了阮瑶腰间的荷包,而后心里咯噔一声。   他一开始是想要画个瑶台玉凤的,可瑶瑶都说像刺猬,他就默认是刺猬。   如今竟是被她知道了!   心里疑惑,大殿下就问了句:“瑶瑶怎么看出是花儿?”   阮瑶眨眨眼,笑着道:“殿下跟奴婢说的啊。”   大殿下:……   他确定,自己没说过。   那就是另一个自己说的。   这下好了,自己坑自己……孤还能怨谁?   作者有话要说:  大太子:……   小太子:???   阮瑶瑶:机智如我   =w=   更新哒,今天这个买买买的日子,亲亲们的手还好么!   摸摸   cloud扔了1个地雷——谢谢支持mua~ 第37章   将九九消寒图挂在内室墙上的时候, 阮瑶十分满意,还抽空回头夸了赵弘一句:“殿下如今的字写的可真好。”   赵弘脸上立刻有了笑。   而后就听阮瑶接着道:“画也很漂亮。”   大殿下:……   一时间,他就搞不清自家瑶瑶刚刚的夸赞是不是出于真心的了。   笑不出来。   不过很快两人就找到了新的事情做。   阮瑶准备煮茶,赵弘准备看书。   因着万寿图已经写完, 正在装裱, 这会儿的大殿下好不容易不用帮着小太子去完成功课了, 自然是想要轻松些的。   但是还没等他坐下,便瞧见自家瑶瑶正支棱着一根手指攥着铜壶往小火炉上放。   阮瑶不觉得有什么, 但赵弘却蹙起眉头。   手不方便还不休息, 真让人操心。   于是,赵弘立刻上前接过了铜壶,在阮瑶没回过神儿来的时候拉着她在软榻上坐好,还挑了软乎枕头让她靠着。   阮瑶瞧着这人近在咫尺的面容, 下意识地抓住自己的领口:“殿下, 你要做什么?”   赵弘没注意到阮瑶的异样, 待把她安置好便转身去拿铜壶,嘴里道:“你歇着,这个我来。”   阮瑶眨眨眼, 然后伸手在自己的腿上捏了捏。   真是的, 又乱想了。   自家殿下这样一个干净剔透人, 偏偏自己总把他理解的这般污糟,着实该打。   而后便瞧见大殿下则是在内室里忙来忙去。   一会儿煮水泡茶,一会儿收拾书册,忙的不亦乐乎。   而这些寻常都是阮瑶在做的事情。   如今要闲在一旁,阮女官有些坐不住,很快便想从软榻上下来:“殿下,这些事情你不用管, 待着就是,奴婢能做的。”   大殿下却是立刻走上前来,伸手摁住了阮瑶的肩膀。   ……没摁住。   阮女官不费吹灰之力就站起身来,然后扭头瞧了瞧自家殿下搭在她肩膀上的手,突然后知后觉,又重新坐了回去。   大殿下有些无奈,低头便对上了自家瑶瑶清明单纯的眼目。   还能怎么办呢?   往好的地方想想,起码不用担心瑶瑶被欺负。   而后赵弘才道:“不妨事,寻常你能做的,我也能做。”   阮瑶抿抿嘴唇:“可……”   赵弘以为她是顾忌尊卑,怕坏了规矩,便笑道:“瑶瑶你受伤了,要好好养着,这些事情就不用过手,先顾着自己才好。”   阮瑶想说,她的伤本就是小的不能再小,来喜哪来的伤药虽说不至于活死人肉白骨,可也是顶好的了,这会儿怕是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她是担心这人被伺候惯了,做不好这些事情。   可不等阮瑶开口,便听到了一阵咕噜噜的声响。   扭头去看,就看到小火炉上的铜壶因为放的水太多,已经有些溢出来了。   大殿下立刻想去挪开,没想到一摆袖,便把桌上的笔架碰倒,上面的名贵毫笔掉了一地。   而屋里连番的动静引得外头守门的季大有些待不住,凑到窗边出声询问:“殿下,您还好吗?”   赵弘立刻道:“好,不妨事,你自去吧。”说着,就要用手去拿铜壶。   阮瑶赶忙拿着布帕塞他手里:“垫着点,省的烫到。”   “哦。”   大殿下这才把铜壶挪开,心里却是一阵阵懊恼。   本想着趁瑶瑶身子不方便,自己帮她的忙,没想到越帮越忙,倒是比刚才更乱了。   瞧着阮瑶要去捡毛笔,赵弘抿抿嘴唇,撩起衣袍下摆,半蹲在她身边抢先把东西拾起来,然后便想要扶着阮瑶起身。   可是刚刚蹲的急,小腿有些发麻,站不起来,反倒是阮瑶托着他的手臂把他带了起来。   大殿下心平如镜。   抱都抱过了,托一下算什么?   习惯就好。   不期然的,赵弘看到了正进殿的顾鹤轩。   他不着痕迹的摆摆手,顾太医心领神会,安静的站到一旁隐蔽处等候。   而阮瑶则是在赵弘的坚持下到底还是回软榻上坐着,大殿下坐到桌前,给阮瑶展现了一手泡茶功夫。   动作行云流水,甚是赏心悦目。   阮瑶颇有些惊讶:“殿下,你这是从哪里学来的?”   大殿下想说,这是因为董皇后爱品茶,自己年少时候为了让董皇后开心,费尽心思学来的,结果董皇后看都不看一眼,可是一手好功夫却是学会了。   但赵弘还记得如今两人之间的窗户纸,话到嘴边就转了个弯:“书上写过。”   阮瑶半点询问的意思都没有,她早已接受了自家殿下天资聪慧的事实,立刻道:“殿下真聪明。”   赵弘没说话,就是耳根红了红。   这夸奖,真的是又直白又好听。   屋里暖烘烘的,加上刚刚担心许久,一直精神紧绷,这会儿松快下来后,阮瑶便有些犯困。   没多久,就靠着软枕睡着了。   赵弘立刻顿住了斟茶的手,将茶汤推到一旁,站起身来走到软榻旁,轻声唤了两句,确定阮瑶睡着了,赵弘才将她轻而又轻的放平躺着,盖了被子,这才走出门去。   而在内室外,顾鹤轩正垂首以待。   见赵弘出门,顾鹤轩立刻道:“微臣来的莽撞,还望殿下莫怪,没有打扰到殿下吧?”   大殿下整理了一下袖口,嘴里淡淡道:“顾卿言重了,不妨事。”   顾鹤轩闻言点点头,露出了个笑容。   赵弘觉察出他的笑容里有深意,但很快顾鹤轩就收敛了起来,一如往常的云淡风轻:“殿下,皇后娘娘差人去调查阮女官的家事了。”   大殿下闻言,脸上露出了些“果然如此”的神情。   对董皇后,赵弘还是了解的。   智谋不足,心机不深,性情不忍。   若非她有皇后头衔,师出有名,加上倚仗董家,只怕不用赵弘做什么,陈贵妃就能把她吊起来打。   如今董皇后连出昏招,怕是已经按奈不住,如今对阮瑶下手本就在赵弘的预料之中。   于是他想也不想就对顾鹤轩道:“阮家附近安排的人手如何了?”   “回殿下,都齐整着。”   “传孤的命令,务必保护阮家人安全。”   “若是皇后娘娘惊动了官府给阮女官家里人为难呢?”   赵弘语气淡淡:“放心吧,她想不到那么多法子。”   但很快,大殿下就端正了态度。   瑶瑶的事情,再小都是大事,轻视最是要不得。   于是他走到书桌前,打开抽屉,拿出了一块令牌递给顾鹤轩:“拿去,谨慎些。”   顾鹤轩接过来,瞧了一眼。   这牌子虽是小小的一个,可意义重大。   见此牌,如太子亲临。   阮女官这面子当真是大啊,顾鹤轩立刻把令牌收起,并且在心里琢磨着自家殿下什么时候办喜事,自己到时候送些什么。   不过面上,顾太医还是一片温和淡定,开口道:“还有一事,殿下,微臣在医术上找到了有关分魂之症的例子,已经誊抄下来。”说着,顾鹤轩取出一本册子递给了赵弘。   大殿下接过来,却没有翻开看,而是看着顾鹤轩道:“顾卿直说便是。”   顾鹤轩又低了低头,道:“如今微臣还不知道殿下所中何毒,不过之前殿下有一次白日换了小殿下,微臣细细想了许久,今日来便是想要与殿下一同试试,看结果如何。”   赵弘闻言,没什么犹豫就点了头。   之前那次在浴池时突然苏醒,一直让大殿下颇为担心。   如今内殿有阮瑶帮忙,小太子也学了许多,不再像是之前那般懵懂,大面上过得去已是好事,可赵弘很怕自己突然变换,难免被人看穿,到时候自己得了分魂之症的秘密不保,又是一串的麻烦。   如今,即使毒性暂且无法解开,可若是能搞清楚他们因何变换,也是好事。   顾鹤轩便从怀中拿出了一颗药丸,递了过去,道:“此药服下后,殿下在一盏茶的时间内便会沉睡,没有任何副作用,约莫一个时辰便可苏醒。”   赵弘拿着药丸看了看:“顾卿觉得,孤的分魂之症,是在睡着了以后才换的?”   顾鹤轩点点头。   大殿下低声道:“这听起来有些匪夷所思。”   顾鹤轩声音轻缓温和:“殿下,病症本就不同,病因不同,症状也不同,如今没有先例可考,微臣也只好请殿下受些委屈试上一试了。”   赵弘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委屈,就是刚刚还说要帮瑶瑶做点事情,转眼自己就睡着了,怕是有些不守信用。   可事有轻重缓急,大殿下很快就把药丸放进嘴里,就着水咽了下去。   他站起身来回了内室,先瞧了瞧依然没有醒来的阮瑶,然后大殿下走到自己的床前,躺了上去。   他并没有落下床帐,而是侧着身子,瞧着软榻上躺着的阮瑶,过了好一阵才闭上眼睛。   很快就药性发作,进入梦乡。   顾鹤轩没有离开,而是站在内室门外,一站就是一个多时辰。   而阮瑶醒来时,碰到了一旁的榻几,弄出了动静,床上的赵弘立刻睁开眼睛。   茫然的左右看看,在瞧见阮瑶的时候,男人脸上立刻露出了个灿烂的笑。   属于小太子的天真烂漫。   阮瑶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不过看到赵弘的笑脸时,她不自觉的也松快下了心情,起身走上前,一面扶他坐起来一面道:“殿下睡得可好?”   小太子连连点头,正要说话,但很快就“嘶”了一声。   大抵是赵弘没有白天睡觉的习惯,他不仅穿着整齐,躺下的时候也是侧着身子的。   倒是能在睡前看到阮瑶,可手臂压在身下这么久,实在是有些麻。   这会儿稍微一碰就觉得难受的厉害。   阮瑶见他脸上露出委屈神色,又瞧着小太子的胳膊直打颤,立刻明白了。   忍着笑,阮女官侧身坐到床边杌子上,温声道:“殿下乖,奴婢给殿下揉揉就舒服了。”   小太子委委屈屈的“嗯”了一声。   与此同时,顾鹤轩也听到屋里有动静。   一个时辰站下来,他觉得腿都要不听使唤了。   缓了缓劲儿,他转过身,想要贴在门上听听里面是大殿下还是小太子,结果就听到自家殿下脆生生的一句:“瑶瑶,你帮帮我。”   顾太医舒了口气。   自己猜的没错,果然是睡一觉就换了人,如今就是小殿下了。   这病着实奇怪,可是找到了规律,总好过之前两眼一抹黑。   正想着,顾鹤轩就听到里面的动静又传出来,阮女官的嗓子依然婉转如莺:“殿下别乱动,奴婢这就帮你。”   “嘶……瑶瑶,疼。”   “乖啊,没事儿,就快好了,殿下忍忍。”   顾鹤轩:……   当殿门外的季二看到背着药箱的顾太医追风似的小跑离开时,不由得感慨:“顾太医一个读医术的,跑起来比我都快,真的是,真的是……”想了半天,季二终于憋出词儿来,“真的是如狼似虎。”   季大瞥了自家弟弟一眼,默默的叹了口气。   自家弟弟,可能真的是脑子不好使吧。   作者有话要说:  顾鹤轩:溜了溜了   小太子:???   阮瑶:???   =w=   更晚了!88红包!小太子发!   小太子:没钱呀   大太子:……孤就知道 第38章   小太子对自己突然衣着整齐从床上醒来的事情有些困惑, 却没有过于纠结。   对他而言,人生的构成很简单,重要的事情就两件。   一件是做好太子,另一件是让瑶瑶开心。   这两件事构成了小太子如今的生活。   在阮瑶笑着给他揉胳膊的时候, 小太子就把脑袋里所有的疑惑不解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而像是在白天突然换人的事情,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并没有再次发生。   大殿下已经找到了其中的关键, 便没有再试,小太子也就回归了他早睡早起的生活。   而小太子在结束了写字生涯后, 除了要继续读书外, 还多了些差事。   培养兴趣爱好。   这点并不是阮瑶提出来的,而是小太子自己想的。   毕竟每天的日子总是闲着也怪没意思的,大殿下一个人当两个人用,小太子就清闲起来, 便琢磨着是不是做点别的。   选来选去, 他选了两样。   下围棋, 是因为这是一个可以坐着不动就能做的事情。   吹笛子,也是可以坐着不动就可以学的。   还有就是帮阮瑶干活儿。   这让阮女官格外无奈。   倒不是她热衷于劳动,相反, 若是无事之时, 阮瑶是个宁可躺着也不坐着的人, 但自家殿下的帮忙实在是与众不同。   今天打翻笔洗,明天摔了茶杯,总而言之是一定要弄出点动静来才高兴。   而这些东西每一样都要好好记录下来,再去领新的。   随着单子越来越长,来喜都试探性的问过是不是最近殿下心情不好,不然怎么摔了这么多物件?   于是阮瑶不得不在小太子兴致勃勃拿着扫帚来回抡的时候走上前去,温和的扶住了他的手, 轻声道:“殿下,不要忙了,这些奴婢可以做得来。”   小太子却十分坚持:“不成,你的伤还没好呢。”   阮瑶失笑:“殿下怎么忘了?昨儿个奴婢手上的布带就拆了,还是顾太医亲自瞧得,殿下也在啊,奴婢昨天还去小厨房做了一碟子桂花糕来呢。”   那时候,赵弘捧着她的手来来回回看了好多遍,又喋喋不休的问了顾太医许多问题,弄得顾太医都一脸无奈。   只是点小伤,不上药都能好,偏偏在自家殿下这里倒像是天大的事情一般。   结果今天殿下就忘了。   阮瑶不由得踮起脚,伸手摸了摸他的后脑:“等到了晚膳时候,殿下的核桃露还是不要断。”   以形补形,吃了补脑。   就是这次要多做些,季大说想给自家弟弟也喝一喝。   小太子眨了眨眼,脸上露出了些许疑惑,但还是很快就点了头,随手把扫帚放到一旁,而后拉着阮瑶去吹笛子。   这让阮女官又叹了口气。   自家殿下想要培养爱好,阮瑶是很支持的,毕竟能够主动报兴趣班并且投注巨大热情的孩子很难的,自然要好好珍惜。   但让阮女官没想到的是,赵弘的老师变成了自己……   这其中着实是有些无可奈何。   根据阮瑶和来喜的闲聊,以前的殿下对那些诸如投壶捶丸之类的事情并不喜欢,绘画弹琴更是鲜少见到,唯一能碰一碰的就是围棋和笛子了。   只是这两样到底有多精通,来喜也不知道。   实在是太子每天的日子过得都太过忙碌,空闲时间少之又少,自然不常有机会展示这些。   不过想来赵弘是真的喜欢这两样,不然不至于病到失忆又选一次还是选的它们。   可是阮瑶没敢让旁人来教太子。   不管是谁,只要是外人,和赵弘接触多了不难看出他的异样,阮瑶不乐意冒险。   所以她就和太子开启了自学模式。   阮瑶给他讲一些基本规则和技巧,剩下的就要看他如何读书摸索了。   小太子自然是兴致勃勃,毕竟他一无所知,一切从零开始的时候自然什么都是新鲜的。   而大殿下也很耐得住性子,跟着一起从头开始学。   只是这并不是因为大殿下演技好,而是因为他这么多年来都没有寸进,比小太子也强不到哪里去,根本不用可以隐藏实力,毕竟他的实力就是这样。   下五子棋都能输给阮瑶的水平。   当然,对此,大殿下是绝对不会承认的,绝对。   而阮瑶能教给他的也有限,经过了几天的磨合,小太子的水平就是可以玩玩五子棋,吹吹小星星。   这会儿,当阮瑶端坐在旁,听到玉树临风的太子殿下站在阳光之下,神色矜持,一身荣华,然后开始吹“一闪一闪亮晶晶”的时候,阮瑶都想把脸捂住。   这可能就是上一世听说过的反差萌。   可……   只求未来的大反派太子殿下不要记得这一段才好。   而小太子并没有把这一段瑶瑶教给他的美妙乐曲吹完,就听到了外面传来了来喜的声音:“殿下,三公主与宿四郎君来了。”   小太子眨眨眼,看向阮瑶。   见阮瑶对他点头,小太子才开口道:“请皇妹和四郎进来。”说完,他把笛子在手上挽了个漂亮的花。   动作和大殿下如出一辙。   阮瑶见了,便笑道:“殿下这动作无论什么时候都是顶顶好看的。”   小太子得了夸赞,先是开心,然后是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来回晃悠了两下。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会了。   莫不是,真的瑶瑶说的一样,自己是天赋异禀?   小太子得意的抬了抬下巴。   而赵令容牵着胖墩墩的宿韫进门时,赵弘已经收拾一新,端坐在桌旁,阮瑶则是挽起袖口提壶倒茶,一派安宁景色。   和刚刚自带小星星背景音的气氛完全不同。   可三公主心里却没有多高兴。   她天不怕地不怕,仗着母妃受宠身份尊贵,故而在宫里就没几个能让她受委屈的。   但是架不住亲戚家的孩子熊了吧唧。   就比如自己拉着的这个小胖墩。   宿韫今天本是和宿大姑娘一道入宫拜见陈贵妃,可他刚一见到陈贵妃,就撒娇说想要见太子,还说他和太子关系好,多日不见想的厉害。   这话也不知道谁教他的。   陈贵妃也希望自己这边与太子关系和睦,便让三公主带宿四郎一道去给拜见太子。   也给东明宫透个风。   天知道赵令容有多怕自家太子皇兄,但母妃的话不能不听,也就硬着头皮来了。   宿四郎君瞧见赵弘以后,立刻松开了三公主的手,迈着小短腿啪嗒啪嗒的跑过去,一把抱住了赵弘的小腿,奶声奶气道:“殿下,想吃糕糕。”   这话三公主和阮瑶都听不明白,只有小太子懂了。   之前他让宿韫写大字,趁着宿四郎写字的时候,小太子把阮瑶做得桂花糕都吃了个干净。   哪怕后来把余下的点心都给宿韫带回去,可是他心心念念的桂花糕不在。   怕是一直念叨到了现在。   偏巧,桌上就有一碟子,还刚好是阮瑶做的桂花糕。   小太子眼睛微微眯起。   之前他没让宿韫吃到,这一次自然也不会掉以轻心。   但是小太子还记得阮瑶的叮嘱,在外人面前一定要维持住太子体面,于是他眼睛微微一动,弯腰伸手就把宿韫捞起来抱在腿上。   宿四郎君对这位太子殿下颇有好感,倒也乖乖的让他抱着。   而后就见小太子淡淡开口:“想吃可以,和我下盘棋,若是赢了就给你吃。”   宿韫眨眨眼睛:“可,可我刚学……”   小太子:那正好,我也刚学。   面上,赵弘神色如常:“不妨事,我们下简单的,五子棋。”   五子棋自古便有,只是相较于围棋的变化多端,五子棋下法简单,并不需要太多谋略,故而并没有太多人钻研。   不过小孩子游戏时常常玩这个,宿四郎也会,立刻点头答应。   小太子直接抱着宿韫去下棋,只是走了几步,觉得这小子太沉,太子殿下就神色平静的把他撂下,牵着他走。   小宿韫歪歪脑袋,拽着他的袖口摇了摇:“殿下抱抱。”   小太子低头看他,要面子这点大小太子一脉相承,这会儿也只是道:“自己走。”   宿小郎君鼓了鼓脸颊:“阿姊说,我还小,小孩子能抱抱。”   太子殿下很想说,他也不大,也没见瑶瑶多抱他。   可能是瑶瑶不知道这事儿?   那以后自己要和瑶瑶说一说了。   不过面上,赵弘神态依旧,牵着宿韫进门。   阮瑶则是留在了殿内,给三公主奉上了茶汤:“公主请用。”   赵令容笑了笑,接过来,却并没有喝,只是捧在手里暖着,眼睛不着痕迹的打量了一下阮瑶。   果真是美人坯子。   其实三公主第一次看到阮瑶的时候就觉得格外喜欢,她喜欢长得好的,只要不和自己还有母妃为仇作对的美人,三公主都颇有好感。   只是后宫里陈贵妃树大招风,故而赵令容甚少给旁人好脸色,一直以来也就只有立志出家的宿大姑娘与她交好。   阮瑶身份不高,换成旁的公主怕是瞧不上她,赵令容却不同。   因为关注,所以她能察觉到阮瑶在东明宫里地位非同一般。   纵使三公主性子过于爽朗,对感情之事不甚敏感,却不妨碍三公主待她和善。   加上赵令容本就害怕和严肃的皇兄独处,能把小家伙塞给皇兄,她美人相伴,岂不是人生乐事?   于是赵令容便先笑着对阮瑶道:“不知皇兄近来身子可好?”   阮瑶温声回道:“回公主的话,一切都好。”   “可提到我了?”上次皇兄布置的功课她还没做完。   “提到了。”并没有,可阮瑶选择帮着小太子客气客气。   赵令容抿抿嘴唇:“这样啊,皇兄果然是记挂着我的。”完了完了,今儿就不该来,皇兄万一知道她这些日子一个字没写怕不是要罚她。   阮瑶莞尔一笑:“殿下公主兄妹情深,真令人羡慕。”可能现在自家殿下还记不起来这人是谁,不妨事,以后总会记得的。   而后两人对视一眼,都是神态温和,只是心思大不相同罢了。   待三公主捏了块桂花糕放进嘴里时,笑着道:“这糕是谁做的?”   “是奴婢。”   “阮女官当真好手艺。”   “公主过誉了。”   赵令容把剩下的糕吃了,用帕子拍了拍手,好似漫不经心般的提起:“说起来,这宫里桂花开得最好的是许妃娘娘的飞霞宫,算着日子,她也快从行宫里回来了。”   阮瑶闻言,耳尖微动:“许妃娘娘?”   赵令容笑了笑,点了点头,道:“你进宫时间不长,怕是不知道,许妃娘娘便是二皇兄的生母,身子一向不好,大多住在行宫里,只有快到太后寿诞时才会回来的。”   阮瑶听得出,三公主这是有意给自己透风。   或者是,是给太子殿下透风。   想必是许妃娘娘与东明宫之间有什么龃龉,但其中内情阮瑶不甚清楚,想来自家殿下也记不起来。   可阮瑶知道的是,在原书中,被已经成了暴君的赵弘抄家灭族的人户里,便有个姓许的。   这并不是什么偏僻姓氏,但是姓许,又是二皇子母妃,还隐隐的与东明宫有过往,这些都足够明显。   阮瑶想着,这两个怕是一个许了。   如今太子殿下失忆,不记得往事,单纯如白纸,这让阮女官觉得他的反派之路怕是早就没了。   但原书里能闹到不死不休,背后怕是有不少事情发生。   阮瑶在心里记下此事,想着日后细细打听许妃此人。   与此同时,在屋内,赵弘与宿韫对面而坐,都是一脸严肃的盯着棋盘。   只要宿四郎君连出前后皆空的四颗白子,就能宣告着小太子又要输了。   他刚才已经连输三盘,如今的形势着实不利,小太子的脸都不自觉地鼓了起来。   可宿小郎君抬起肉嘟嘟的脸蛋,瞧了赵弘一眼,他胖乎乎的小手并没有放在该放的地方,而是一拐弯,撂到了另一处。   小太子脸上立刻多云转晴,拿起黑子放下,连成五子,宣告胜利。   这一高兴,赵弘立刻有了笑意,心情颇佳。   年幼的宿四郎君则是捧着肉呼呼的脸蛋,小小的叹了口气。   他还这么小,居然要哄着殿下玩儿,真是太难了。   正想着,宿韫一扭头,瞧见了挂在墙上的九九消寒图。   宿家也有一个,样式自然不如宫中的华贵精致,可是用处是一样的。   宿四郎盯着瞧了瞧,眨眨眼睛,突然开口道:“殿下,不对。”   小太子一定,立刻停下了收拾棋子的手,严肃道:“我连上了五子,就是我赢了。”不带耍赖的。   宿韫却是依然看着图,伸出小小的手指头指了指,道:“你少挂了一个。”   小太子顺着看过去,便瞧见了墙上的图,还有微微摇晃的金质花瓣。   这东西,他甚少关注,可也知道是一天多挂一个的。   寻常小太子不管这些,他也不在意今日到底是几月初几,反正琐碎事都有瑶瑶记着的。   可这次被宿韫提醒之后,小太子才突然惊觉,不单单是少了的问题,对他来说,这图上的花瓣是多了。   多了很多。   分明只过了五六天,怎么上面已经挂了十几片?   小太子虽然失忆,可他还是他,本能的警惕是不会变的。   赵弘站在那里,盯着九九消寒图,许久没有言语。   宿韫也没说话,昂头看了他一会儿,就垂下脑袋,挠了挠头。   小小的郎君已经足够聪明,偶尔说话不利索,但是脑袋里想的事情可是不少。   莫不是他赢得太多,让这人不乐意了呀?   那下次,自己还是让让他吧……   宿小郎君叹了口气,为了吃口糕,真是难呢。   作者有话要说:  小太子:我发现事情真相了!   大太子:……对,桂花糕都是孤吃的   阮瑶瑶:……对,小星星是我教你的   季统领:……对,我弟弟确实是个傻子   小太子:???   季二:………………??????!!!   =w=   来自于手机的更新,希望格式正确,祈祷   给亲们捏个小心心叭 第39章   小太子盯着九九消寒图看了一阵子, 而后收回视线,重新坐回去,伸出手捡着棋盘上的黑白棋子。   他的脸色淡淡的,可是脑袋里的念头一直没有断过。   这不对劲, 很不对劲。   以前的小太子碰到过令他困惑的事情, 只是当时的他没有细想, 加上刚刚“新生”,一切对小太子来说都是新的, 旁人知道的常识他一概不知, 故而很容易被糊弄过去。   可是归根到底,他就是赵弘。   哪怕记忆一片空白,却依然是那个用层层警惕疏远把自己包裹起来的太子殿下。   之前的记不得,可是醒来之后的事情小太子一件都没有忘记过。   细细想来, 其中是有不对劲的。   瑶瑶说的事情他总觉得自己没做过。   前几天白日醒来, 衣衫完整。   还有他明明吃了很多东西, 却一点不觉得撑。   最后这点小太子挺高兴的,不过显然也不是寻常事。   可是到底因为什么,小太子一时间想不通透。   这让他的表情变得有些过于沉静, 眉尖微蹙时隐隐的还有些威势。   若是被旁人看到, 怕是要吓到。   可是宿四郎不怕。   他从杌子上跳下来, 啪嗒啪嗒的走到了小太子身边,伸手抓住了他的袖口,昂起头,那张肉嘟嘟的小脸蛋上带了些好奇:“殿下,你生气气了?”   小太子把棋篓撂到一旁,伸手把小家伙捞起来放在腿上抱着,声音轻轻:“没有。”   “那为什么不说话?”   “……累了。”   小太子叹了口气。   他是真的不喜欢动脑子, 刚刚想了那么多事情,真的好累。   不过小太子还是记得和宿韫的承诺,他将盘子端过来,捏了一块桂花糕递到了宿韫嘴边。   但宿小郎君并不喜欢被人喂,只管伸手接过,然后认认真真的一口一口吃掉。   吃的心满意足,吃的眉开眼笑。   等赵弘把他抱出来时,宿四郎已经沉沉睡去,嘴边还有糕饼碎渣。   赵令容见状立刻起身,让跟着的嬷嬷把宿韫接过,而后看向了自家太子皇兄,脸上有了一抹笑。   即使三公主怕他,但那也是先敬后怕。   无论是赵弘的为人处世,还是他的谨慎严密,都让赵令容格外敬佩。   同时,由他做太子总比让董皇后的那个六皇子做太子强,对陈贵妃和三公主而言,她们已经和明粹宫势如水火,理所应当的是站在赵弘这边。   只是之前赵令容怕这场大病坏了皇兄的身子,可如今看来,他恢复得不错。   都能单手抱宿韫这个小胖子了。   小太子则是走到了阮瑶身边,神色一片淡然,只是偏头看自家瑶瑶的时候,有一抹不易察觉的委屈。   阮瑶立刻心领神会,悄无声息的把胳膊伸向了他的背后,轻轻地在自家太子的胳膊上揉捏。   而三公主让嬷嬷把宿韫抱走后,并没有立刻告辞离开,而是将自己带来的一壶酒取出,笑着道:“这是我母妃亲手酿造的梅花酒,香甜如蜜,也不醉人,还能暖身,我便给皇兄带了一壶来尝个新鲜。”   小太子依然维持这属于太子的高冷模样,微微颔首,并没说话。   阮瑶则是走上前去接了过来,拿在手里沉甸甸的,即使没有开封,也能隐约闻到酒香。   以前送过亲手培育的菊花名种,今儿又送来了亲手酿造的梅花蜜酒,阮女官觉得陈贵妃定然是个很有生活情趣的人。   而后,三公主并未在东明宫久留,生怕自家太子皇兄查她功课,很快便带着宿韫离开了。   等她一走,小太子就转过身,把胳膊递给了阮瑶,软糯糯的嘟囔:“瑶瑶,酸。”   阮瑶赶忙帮他揉开,嘴里问着:“舒服些了吗?”   小太子点点头,乖乖坐到阮瑶身边,往她那里凑了凑。   见阮瑶没有注意到,小太子又凑了凑。   脸上也有了笑容。   阮女官并没有察觉出异样,不过她也知道自家殿下并不是真的累到,就是想抽空撒个娇罢了。   对此,阮瑶还是很愿意纵着的。   孩子嘛,可可爱爱的时候自然是要配合一点的。   赵弘则是用空着的手撑在桌上,托着下巴,盯着阮瑶精致侧脸看了一阵突然开口问道:“瑶瑶,今天是初几了啊?”   阮瑶没抬头,很随意的回道:“初十了。”   小太子眨眨眼,嘴角猛地抿紧。   对他来说,这世上有很多人不能相信,唯独阮瑶,他深信不疑。   按着小太子自己的计算,今天不会是初十,可是瑶瑶说是,那就是。   这中间一定有哪里出了岔子。   小太子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那个总是偷吃自己东西又帮他做功课的偷饼小贼,但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有人生生的把他的日子拖长了。   要不问问瑶瑶?   这个念头一出,小太子立刻就打消掉了。   如果是瑶瑶知道的事情,一定会告诉他的,毕竟瑶瑶这么喜欢他。   那一定是瑶瑶不知道的。   自己说出来,得不到答案还要惹瑶瑶担心,小太子自然不会这么做。   他抬头,在屋里环视一周,轻声道:“总觉得有人偷了我的东西。”   阮瑶正给他整理衣袖,闻言便问道:“殿下丢了什么?”   小太子一本正经:“很紧要的物件。”   于是,在晚膳时候,他的面前摆了一盘子蓑衣饼。   小太子:……哦。   对于阮瑶误解了他的话,小太子觉得有些郁闷,可还是迅速的拿起饼放进嘴里。   酥酥的,甜甜的,和以前一样好吃。   而阮瑶则是给他添了一碗汤,温声道:“这汤里加了消食的东西,对身体好,殿下用些吧。”   小太子端起来闻了闻,味道不大好,可是瑶瑶说对身体好,他就直接一昂脖子灌了进去。   喝完了砸吧砸吧嘴,觉得有些酸。   而后赵弘就想起刚刚三公主走之前说过的话。   她带了一壶酒来,说是甘甜如蜜。   小太子扭头看向阮瑶,道:“瑶瑶,我想喝酒。”   阮瑶一愣:“喝什么酒?”   “梅花酒,皇妹带来的。”说着,小太子还指了指。   阮瑶看过去,便瞧见酒壶还放在桌上没有收起来。   寻常她对赵弘都是有求必应,但这次不一样。   以前的太子殿下酒量如何,阮瑶并不知晓,这梅花酒是不是真的不醉人她也不知道。   万一小太子记忆退化,酒量也跟着退化呢?   两杯下去喝醉了,阮瑶可不觉得自己能管得住他。   于是阮女官伸手在赵弘后背上抚了抚,温声道:“殿下现在病刚好,还不能饮酒的。”   小太子却是勾起了好奇,加上那碗汤确实有些酸涩,便一门心思想吃点甜的。   这会儿也不说话,就是反手拢住了阮瑶的指尖,眼巴巴的盯着她瞧。   寻常,只要他这么做,瑶瑶必然是点头的。   这次也一样。   阮女官转身去拿酒,心里却是唾弃自己的不坚定。   可任凭谁对着这样一张脸,一双眼,还有满满的信任希冀的时候能说出一个“不”字呢?   此刻的阮瑶格外理解为什么会有溺爱存在。   终究还是舍不得。   好在阮女官理智尚存,并不会无限制的什么都应,她倒了一杯酒,然后用筷子尖儿点了下,嘴里道:“殿下的病刚刚痊愈,身子还没恢复,这次就先尝尝味道好不好?”   小太子和阮瑶想出了这么多时间,知道自家瑶瑶其实是个不好说动的人,这会儿能给他尝一点已经是不错,若是拒绝,怕是这一点也没有了。   于是赵弘立刻点头,张开嘴巴等着。   阮瑶就把筷子递过去,小太子伸出舌尖舔了舔。   一开始还没觉得,可很快,小太子的脸色就变了。   先是皱眉,然后是抿嘴,最后脸色发红,伸出舌头使劲儿扇风,说话都是模模糊糊的:“皇妹骗人!哪里甜了!”   明明是辣,还苦,又苦又辣!   还不如消食汤好喝!   阮瑶没想到他是这个反应,吓了一跳,赶忙把酒杯撂到一旁,给他倒了杯茶来漱口。   等小太子又啃了一整块蓑衣饼后,才把酒味遮了过去。   他瞪着酒杯,道:“这东西不好喝,皇妹骗我。”   阮瑶则是端起杯子来抿了一口,含在嘴里回味了一下,而后惊叹:“好酒。”   入口甘醇,回味绵长,还有梅花的冷冽香气,实在是酒中上品。   小太子却像是瞧见什么稀罕物似的看着她,有些不服气的用自己的筷子点了些放嘴里。   ……好辣!   见赵弘又去端水漱口,阮瑶笑起来,道:“殿下还小呢,这酒喝不得。”   小太子想反驳说自己不小了,比瑶瑶高一头呢,但马上他就想起了之前宿韫说过的一句话。   “阿姊说,我还小,小孩子能抱抱。”   于是小太子立刻道:“瑶瑶抱抱。”   阮瑶惊讶道:“殿下说什么?”   小太子理直气也壮:“我小,小孩子能抱抱。”   阮瑶:……   总觉得这话好像挺对,又好像哪里不对。   不过阮女官还是抱了自家殿下一下,就当是安慰他刚刚被酒水辣到的可怜。   小太子则是闻着阮瑶身上淡淡的香味,笑得眯起眼睛,整个晚上都很高兴。   而今天,阮瑶睡得比往常早了些。   倒出来的酒不能浪费,小太子喝不了,阮瑶便喝了。   这梅花酒确实不醉人,一杯也不多,不过阮女官错误估计了自己这一世的酒量,之前一直没有碰过,如今饮下去,没多久就困了。   不过她睡前还是好好地安置了小太子,给他掩好了床帐,阮瑶才去软榻上安稳睡去。   一盏茶后,一片静谧,小太子伸手撩开了帐子,悄悄的下了床榻。   而这会儿,小太子的脸上不再是刚刚的一片温软,而是带了些严肃和冷冽。   有些事情如果不搞清楚,他是没有办法安然睡觉的。   他丢了时间,总要找回来。   于是小太子趿着鞋出了内室,在外面环视一周,最终走向了书架。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往这边走,就像是小太子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用笛子挽花儿一样,有些事情就像是早就存在于他的身体里,只是他还没想起来。   等站到书架前,小太子上下扫视一番,最终,伸出手拿了一个盒子下来。   这盒子上并没有锁,看上去平平无奇,可是正因为拿下了它,后面的暗格才会显现。   那上面,有个精巧的锁,看起来十分复杂,但小太子解开了。   为什么他会解呢?   他自己也不知道。   待拨开了小巧的木门,便能看到里面放着一些还未处理完的折子,以及一本看起来还算新的书。   小太子将书拿出来,走到窗边,就着月光翻看书册。   上面的字迹他认得,与顾太医写方子时候的笔迹如出一辙。   有四个字,赫然越入小太子眼中。   分魂之症。   作者有话要说:  宿四郎:小孩子可以抱抱!   小太子:小孩子可以抱抱!   阮瑶:殿下小么?   小太子:小!   大太子:……   阮瑶:觉得哪里不对劲又不好意思说先去自我反省.gif   =w=   更新送上~   最近刮风降温,注意保暖么么哒 第40章   一夜过去, 阮瑶睡得很好。   因着她酒量不佳,故而便能倒下。   可梅花酒到底是陈贵妃悉心酿造出来的,并不浓烈,阮女官睡了一觉后并未有宿醉反应, 她睡得舒服, 早上醒来时也甚是清醒。   而阮女官起身后, 头一件事就是去推开了屏风,看向赵弘的床榻。   便看到男人正抱着膝盖坐在床上, 听到动静后脸微微昂起瞧着她, 眼睛有些明显没休息好的红色,朝她伸手,声音也是轻轻的:“瑶瑶……”   阮瑶先是一惊,而后记起之前这人也有过这般动作。   那是阮瑶刚刚被调入内殿的时候, 赵弘对她还不算熟悉, 每每阮瑶离开内室, 回来就会看到自家殿下是同样的动作把自己蜷在床上。   抱得很紧,想是用这种方式来保护自己。   阮瑶便坐到杌子上,勾住了这人朝自己伸过来的指尖, 努力放缓声音:“殿下这是怎么了, 怎的不在多睡一会儿?”   赵弘闻言, 抿着嘴唇摇头。   他不想睡,昨天一夜他都没有睡。   小太子将那本册子从头看到尾,其中记录的都是顾鹤轩从古书上誊抄下来的有关分魂之症的种种例子,其中也不乏与赵弘有关的症状。   顾太医就提到了,他们是因为深入睡眠而转换。   小太子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得了这个病,也不确定那个帮自己做功课的家伙是不是就是他自己,但是他要试一试书上说的是不是真的对。   于是, 小太子硬撑着一晚上没睡觉。   果然,他看到了第二天的太阳。   属于腊月十一的太阳。   只是这些小太子都没有告诉阮瑶,他只是轻声道:“瑶瑶,我饿了。”   阮瑶不由得伸手在他肚子上摸了摸:“饿醒了?”   “……嗯。”   “那殿下等等,奴婢这就去让人煮些粥来。”说着,阮瑶出了门。   小太子则是伸手将册子从枕头底下抽出,没有翻看,只是盯着,脸上意味难明。   阮瑶并没有直接去小厨房,她看得出自家殿下情绪不对,想着还是不要离开的好,便叫了来喜过来。   来喜公公是个有上进心的,哪怕进不了内殿,可他也时刻关注着这边。   见阮瑶招手,来喜立刻颠颠的跑来,笑得眯起眼睛:“姐姐起得早,有什么吩咐?”   阮瑶脸上已经没有了刚刚的急切关心,而是换上了寻常的温和端方,开口道:“烦请公公去小厨房说一声,早上给殿下炖碗肉粥,再上些包子,尽快做才好。”   来喜应了一声,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抬头翘了阮瑶一眼。   阮女官第一反应是摸了一下脸,有些不解:“是我脸上有什么不妥帖?”   “没有没有,姐姐花容月貌,什么时候瞧都是好看的。”来喜不轻不重的恭维了一句,也不绕弯子,直接道,“我是有事情想先和姐姐说。”   “说吧,我听着。”   “刚刚我听人来报,说是宫门一大早就开了,进了一队人,虽然瞧不见马车里坐着的是谁,但是瞧着那阵仗,怕是个贵主儿。”   阮瑶立刻记起了昨天三公主的话,便问道:“许妃娘娘吗?”   来喜微微颔首:“姐姐想的和我一样。”   阮瑶对原书中出现过的人总会多几份关注,便问道:“不知许妃娘娘以前与咱们宫里的关系如何?”   来喜左右看看,见没有旁人,这才用手挡着嘴巴低声回道:“大过节是没有的,只是许妃娘娘育有二皇子,又是一宫主位,自然来往也不多的。”   阮瑶点了点头,心里有了计较。   照她看来,之前的太子殿下是个端方人,可并非不近人情。   他与三公主关系和睦,与陈贵妃也有来往,而在太子病愈的时候,各宫送到东明宫的东西更是流水一般源源不断。   哪怕有些仅仅是为了面子上过得去,但也算尽了心意。   可阮瑶一次都没听说过许妃娘娘有什么话递过来的。   不仅不亲善,多半暗地里势成水火。   而这些心知肚明就是,挑破了也没意思。   阮瑶便不再说话,来喜则是小跑着去小厨房里传早膳。   待他走后,阮瑶转身想要回内殿,但在进门前拐了个弯,去了不远处的阁楼。   正在门口瞧着她的季二小声道:“要不要跟去?”   季大瞥了一眼,沉声道:“你且去,殿下这里有我守着。”   季二点点头,立刻跟了上去。   而阮瑶并没有注意到身后跟了人,只管爬上了阁楼,侧身站在门后只探头往外看。   东明宫是太子居所,算是宫中比较大的宫殿了,而它外面是一条宽敞的石板路,若是只有一座轿辇是可以走小路的,但要是人比较多仪仗比较大的话,势必要经过东明宫外。   阮瑶伸手捂了捂脸颊,不至于被寒风吹到。   果然不久后,阮瑶便瞧见有队人从远处而来。   内监提香,宫女打扇,马车蹄子走在石板路上踢踏作响。   阮瑶看不到马车里的情形,但光是这队人就让阮瑶明白,许妃娘娘不是寻常妃嫔。   入宫能坐马车而不换轿辇,足以证明她身上是有帝王眷顾的。   如今太子生病,许妃回宫,三公主有意点名的情况下,阮瑶自然是要提起戒心的。   不过这会儿阮瑶并没有多看,很快便回身下了阁楼,重新回了内室。   季大则是看着跟着回来的自家弟弟问道:“阮女官去做了什么?”   季二回道:“去了阁楼,想来是看许妃回宫。”刚刚阮瑶和来喜的对话可能会瞒过别人,却瞒不过素来耳聪目明的亲卫。   季大点点头,想着给弟弟喝的核桃露还是没有白费。   接着就听季二道:“就是不知道为什么阮女官要摸脸,莫不是觉得许妃没她好看?”   季大:……   伸腿直接踹在了自家弟弟的屁股上,季大想着,核桃露不管用就给他炖点猪脑吧,以形补形,没准儿管用呢。   而阮瑶进了内室后,就瞧见小太子依然保持着刚才的姿势蜷在床上。   她走过去,索性直接侧坐在榻上,伸手在小太子的后背上抚了抚,哄着道:“殿下莫急,早膳很快就来。”   赵弘没说话,只是身子微微一偏,就靠在了阮瑶身上。   头对头,肩碰肩。   阮女官没有推开他,反倒伸手拍了拍自家殿下的发顶,很快感觉到这人身子微微颤抖,阮瑶越发心疼,心想着殿下最受不得饿,怕是委屈了。   却不知小太子是为了保持这个姿势逼着自己既要贴着阮瑶,又要绷着劲儿不压到她,这比寻常坐着累人多了。   可他舍不得起来。   瑶瑶身上可好闻了。   而等小太子没绷住,整个人倚在阮瑶肩上时,阮女官轻而易举的扶住了他,半点不觉得费劲,语气轻描淡写:“要不奴婢给殿下拿笛子来吹一吹?”   小太子把脸埋在她颈窝里,闷闷的说了声:“不要。”   “那奴婢陪殿下下棋?”   “不下。”   “那殿下有什么想做的吗?”   赵弘微微抬头,看了看她,问道:“瑶瑶,你说我要是一直不懂事怎么办?”   另一个自己,功课比他做得好,做事也比他做的好,小太子是看过暗格里面的折子的,上面写的事情他都看不懂。   突然就有些委屈。   阮瑶则是环住了他的肩膀,温声安抚:“殿下开开心心就好的,旁的事情慢慢来,总有懂的那天。”   小太子看了看她,而后偏过头,语气轻而又轻:“好,瑶瑶,我会努力学的。”   “殿下真乖。”   不多时,来喜送了早膳来,小太子很是乖巧的吃粥啃包子,还乐颠颠的给阮瑶夹菜,看起来和寻常一般无二。   直到阮瑶有事出去,顾鹤轩来诊脉,他才没了笑,缓缓开口:“顾太医今日来得早啊。”   顾鹤轩被这个称呼弄得一愣。   按计算,今儿该是大殿下的,顾鹤轩专门挑着阮瑶不在的时候过来,就是想和大殿下商量些事情。   结果被兜头来了这么一句。   寻常殿下都喊他顾卿的啊?   虽然听起来腻乎乎的,但起码证明殿下对他的信任亲近。   现在突然一声顾太医,若不是大殿下对他不满,便是眼前这个是小殿下。   顾鹤轩判断不清,也不好直接问,只能试探道:“殿下,微臣只是想到了个方子于殿下有益,这才早早过来给殿下诊脉。”   小太子看着他,突然站起身来,抿了抿嘴唇,眼角眉梢到底掩不住稚气,但声音与大殿下一般无二的低沉冷淡:“顾太医说的,莫不是为了治疗我的分魂之症?”   此话一出,听着这人没有自称“孤”,顾鹤轩就明白。   得,暴露了。   他不知道小太子是为什么知道自己得了病症的,但如今看来,事情败露,瞒是瞒不住的。   但是到底要不要和盘托出,能说到哪种程度,顾鹤轩可不敢随便拿主意。   这些还是要等大殿下说了算的。   毕竟小殿下和大殿下就是一个人,哪怕大殿下发火,也不可能自己打自己。   顾鹤轩却不同了,他要是说错了什么,惹小殿下起疑或者做出些出格的事儿,这罪过他可担待不起。   于是,顾鹤轩情急之下,倒退两步,捂着脑袋喃喃道:“殿下……殿下,微臣突然觉得头晕目眩,微臣,微臣……”说着,他又往后退了两步。   阮瑶进门时,就看到顾鹤轩直接瘫坐在椅子上,脑袋偏向一旁,好像晕了过去。   小太子则是站在原地,皱着眉头盯着他看。   见阮瑶回来,小太子糯糯的道:“瑶瑶。”而后走上前将暖炉递给她捂手。   阮瑶却是看着顾鹤轩,惊讶道:“顾太医这是怎么了?”   小太子摇了摇头,脆声道:“不知道呢,他进来就说晕,可能是饿的。”   顾鹤轩:……   顾太医觉得,大小殿下绝对是一个人,都属于胡说八道不带眨眼的。   阮瑶却有些担心:“要不要奴婢叫人来把顾太医送去太医院瞧瞧?”   “不用的,我有办法。”说着,小太子松开了阮瑶,走向了顾鹤轩。   顾太医虽然闭着眼目,但他能感觉到有人靠近,下意识地紧绷了身体。   接着,就听到有细碎的声响。   阮瑶这会儿就瞧见小太子把顾太医的药箱打开,在里面翻了翻,找出了一个皮包。   打开来,是排列整齐的一排针。   针灸用的针,长短不一,粗细不同。   小太子从里面挑了一根他瞧着顺眼的,在手里捏了捏,起身朝着顾鹤轩走去。   阮瑶有些好奇:“殿下要做什么?”   小太子回头看了阮瑶一眼,扬起嘴角,声音软糯无害:“喊他起来啊,就像当初他把我喊起来那样。”   说着,小太子捏住了针,毫不手软的直接对着顾太医的人中扎了下去。   顾鹤轩:……!!!   身上猛地一颤,他睁大眼睛,对上了自家殿下没有任何感情的双眼。   这一刻,温文尔雅的顾太医头一次体会到了欲哭无泪。   冲着这份儿记仇,以后谁在说大小殿下不是一个人他跟谁急!   作者有话要说:  顾鹤轩:突然清醒.jpg   小太子:哼   阮瑶:殿下真厉害   顾鹤轩:……   小太子:嗯哒   =w= 第41章   最终顾太医还是逃过一劫。   阮瑶虽然没有拦住小太子在他人中上扎了一针, 但阮女官在,小太子显然不想让自己的秘密被她知晓,故而对刚刚的事情只字不提。   只是定定的看着顾鹤轩,寻常单纯的神色里头遭混进了打量和深意。   这般表情放在赵弘的脸上, 即使知道这不是大殿下, 依然让顾鹤轩觉得手脚冰凉。   顾太医也识趣, 依然装作头晕目眩的模样,捂着脑袋晃晃悠悠的离开了内殿。   刚一出门, 就抱紧药箱一路小跑。   引得季二越发觉得顾太医身体康健, 如狼似虎。   而在内室里,小太子揉了揉眼睛,站起身来,走到了书桌前坐下。   他伸出手, 将桌子上看到一半的《增广贤文》拿出来继续读。   之前小太子不耐烦看书, 比起对着这些略显生硬的文字, 他更喜欢下下棋,吹吹笛,哪怕是拉着阮瑶的手在屋里转两圈也比这个有趣。   可是现在, 他知道自己要紧张起来了。   无论分魂之症说的是不是真的, 起码小太子确定, 有另一个人在支配自己的生活,偷走他的时间,连自家瑶瑶都看不出。   而那个人是个有本事的。   硬算起来,小太子对时间打折扣这事儿倒没太多看重,可对阮瑶却无比重视。   万一瑶瑶更喜欢他,不喜欢我,可怎么办呢?   他喜欢瑶瑶。   他只要瑶瑶。   小太子并不气馁, 而是充满斗志。   大小太子到底是一个人,或许看上去略有不同,但是骨子里的性格一般无二。   坚定到执拗,认真到苛刻,并且比谁都自信。   现在知道了有个更强的“自己”,小太子也没有选择撒泼打滚,愤愤不平,而是选择比以前更多更多的努力。   也许现在他看不懂那些书信折子,却不代表他以后也看不懂。   他想要的,就要去做,不做永远不会成功。   瑶瑶那么好,他就要做最好的那个才能让瑶瑶喜欢。   于是小太子选择刻苦用功,把之前不喜欢的书本捡起来,认真研读。   但是他本就不喜欢读书,就算心里下定决心,一时间也有些读不进去,加上这《增广贤文》并不像之前的三百千,那三本里头是有阮大郎做得注解的,读起来通俗易懂。   可《增广贤文》里却鲜少有标注,纵然有以前的太子殿下随手做的批注,可到底有些难懂。   加上他一夜未眠,只看了两页便觉得头晕眼花。   阮瑶原本在拿着掸子清理书架,见小太子坐在桌前一手拿着书一手拿着笔,一直在晃悠脑袋,以为是在和那些书生一样摇头念书,不由得笑,心中颇感欣慰。   瞧,自家殿下真是刻苦用功呢。   不过等看到小太子突然整个人趴在桌上的时候,阮瑶便被吓了一跳。   赶忙将掸子撂到一旁,快步走上前去,伸手把小太子扶起来。   而赵弘趴下时正好用脸压住了毛笔,这会儿脸上是一大片黑色墨迹。   阮瑶见状,一时间哭笑不得,去拧了帕子来给他擦脸,动作轻柔和缓,嘴里也是温声细气:“读书不急于一时,殿下若是不想看,那就等等再说,不着急的。”   小太子抿了抿唇角,没说话。   阮瑶则是见他眼睛发红,隐隐的还有些红血丝,阮女官立刻将他手上的书本取下来,撂到一旁,而后扶着赵弘去床榻上休息。   小太子不想去,他还要努力学习。   可最终还是被扶了过去。   小太子有些茫然。   是我太困了,所以力气小的连瑶瑶的争不过了么?   应该是吧,瑶瑶那么纤细的一个人,还要来照顾自己,真是辛苦。   坐在床边,他捂着嘴打了个哈欠。   阮瑶见状,便温声道:“殿下是不是还觉得困?”   小太子很想点头。   是的,他困,好困好困。   为了不被另一个人换掉,小太子强打精神就是不睡,撑了足足一个晚上,到现在都不敢合眼。   哪怕这会儿赵弘看起来是醒着的,可实际上他的眼皮已经沉得厉害,浑身上下都透着酸软无力。   这是一种比饥饿更可怕的感觉。   饿只是肚子咕咕响,然后空虚的厉害,小太子尚且没有被饿到心慌气短的经历。   可是困不一样。   眼睛酸,身上软,提不起精神,床就在身后偏偏他不敢也不能躺下。   真的好折磨人。   赵弘没有回答阮瑶的话,而是身子一歪,就整个人靠在了她身上。   这次小太子并没有像之前那样控制自己的力气,浑身酸软无力的他直接把脸都埋在了女人柔软的脖颈里。   阮瑶很顺手的伸出胳膊环住他的肩膀,在他的背脊上轻轻抚摸,嘴里道:“殿下要是困了,奴婢哄你睡觉好不好?”   小太子闷闷的哼哼了两声,没说话。   阮瑶索性直接将枕头摆好,放他躺下,抖了一下被子给他盖上,自己则是侧坐在床边,伸手在他身上轻拍:“殿下睡吧。”   小太子的脸色不大好,看得出来是格外困倦了,可是依然强撑着不睡觉,指尖勾着阮瑶的袖口,声音模模糊糊的:“瑶瑶,我睡着了,你会不见的……”   他不知道会不会有人来占他的身子,甚至不知道在醒来是不是又是隔了一天。   小太子甚至怕在这段时间里,自家瑶瑶会出什么意外。   他舍不得。   阮瑶则是握住了小太子的手,哄着他道:“殿下放心,奴婢一直在,就在这里陪殿下,殿下好好睡吧。”   小太子抬起眼睛瞧她,目光从专注到模糊,最终还是抗不过,缓缓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阮瑶没有立刻起身,而是依然坐在赵弘身边,一下一下的轻轻拍着。   一直到小太子睡得深沉,攥着阮瑶的手也微微松开后,阮女官才静悄悄的起身,将他的手臂放回到被子里,落了床帐,出了内室。   寻常宫里的贵人主子都鲜少在白天入睡,毕竟宫中生活不易,总是有这样那样的事情找上门来,后妃可能要接驾,皇子也要刻苦,白日安睡这样的事情着实不易得。   东明宫这些日子闭门谢客,内殿更是只有太子和阮瑶可以出入,赵弘如今补眠,寻常也不会被打扰到。   只是万事总有意外。   不过半个时辰后,便有人来报:“许妃娘娘派人送东西来了。”   阮瑶闻言,便撂下了手里的活计。   许妃会送东西来,阮瑶并不意外。   许妃娘娘无论以前与东明宫又和矛盾,到底是回了宫廷,对太子便不能像是之前在行宫那般不闻不问。   阮瑶回头看了看内室的门,犹豫片刻便走过去推开门,到床榻边,拉开床帐,轻声唤道:“殿下,殿下。”   赵弘半点醒来的迹象都没有。   阮瑶便不再叫,而是又掩好了帐子,迈步去往前殿。   还没进门,就看到外头摆了不少箱子。   这些箱子有大有小,看上去东西不少,甚至还有两个笼子。   一个装着白兔,一个装着银狐。   阮瑶上前,左右看了看,却发现来送东西的多是寻常内监宫女打扮,并没有个管事的公公或者嬷嬷在,如今她来了,也没有人主动出来说话。   这让阮女官颇为疑惑。   就在这时,就看到来喜小跑着过来,对着阮瑶低声道:“阮姐姐,二殿下来了。”   阮瑶闻言,脸上露出了些许惊讶之色。   二殿下赵昆乃是许妃娘娘所出,年纪比自家殿下只小数月,阮瑶虽未见过,可也知道这位二皇子颇有才名,为人却放荡不羁,偏偏这脾气很得当今圣上的喜欢。   他今儿个是来做什么?   给许妃娘娘送东西?   可是替妃子来送东西的多是宫人嬷嬷,倒是头回见皇子亲自来送的。   不过阮瑶也知道不能随便把人打发了去。   若是旁的人也就罢了,可是二皇子终究是自家殿下的亲弟弟,身份与众不同,自然不可轻待。   于是她立刻走到殿门外,对着走过来的青袍男子端正行礼:“奴婢见过二殿下,殿下福安。”   “起了吧。”   这一声,轻缓温和,隐隐还带着笑意。   阮瑶没有抬头,只管恭顺的低垂眉眼,站到一旁。   却不知,赵昆正在打量他。   二皇子之前就听说自家皇兄宫里藏了位美娇娥,甚是俏丽,赵昆从未当回事儿,可如今一见,着实是名不虚传。   他还是头遭看到比自家母妃还精致的美人。   赵昆眼中露出了些许笑意。   阮瑶低着头,没瞧见,但是一旁的来喜却是看的分明。   他眼珠转了转,并没有跟进去,而是直接把拂尘往腰间一塞,往后退了几步,而后转过身,撒腿就跑。   赵昆并没有注意到他,只管进了前殿。   其实他今日前来并不是许妃授意的。   许妃出身世家大族,只是身子不好,时常都要到宫外静养,这许多年来位份一直不曾提升,但许妃向来心高气傲,处处都要压别人一头,偏偏这次从行宫回来后变得格外低调,甚至让赵昆不要再去给太子找事。   可赵昆已经被养的心大,哪里愿意听。   之前二皇子以为自家太子皇兄闭门不出,怕是病殃殃的没多少活头了,却没想到赵弘居然能好好地去给皇上太后请安,半点不见异常,加上最近赵弘命人打压了不少与二皇子亲善的大臣,逼得二皇子不得不走这一趟。   他来,就是要瞧瞧赵弘是不是真的缓过来了。   若是之前是强撑的,实际上病入膏肓,那对赵昆来说自然是喜事一桩。   若是赵弘真的挺过来了……那真是天理不公。   不过赵昆看到阮瑶之后,脑袋里想的事情一下子就烟消云散。   待进了前殿,阮瑶让人给他奉茶时,二殿下只瞧着她的侧脸,心想着,这般精致的女子还不收用,反倒让她做这些端茶倒水的活儿,真真暴殄天物。   太子果真是读书把脑袋读傻了。   心里不舒坦,但面上赵昆还是一片笑意,声音和煦:“不知阮女官到皇兄这里多久了?”   阮瑶原本是想要回去唤自家殿下起身的,结果被这么一问,她也不好直接走,便只得先回道:“已有数月。”   赵昆抬抬眉尖。   这么短的时间便能做到管事女官,若不是这位小美人手段非凡,就是自家皇兄对她带着些旁的心思。   只是后面这个理由被赵昆否定掉了。   谁不知道太子殿下是不开花的铁树,不懂情趣的木头?平常除了读书就是习武,再不就是各种朝堂政务,偌大的东明宫连个暖床的都没有,给他美人也是浪费。   于是赵昆就笑眯了那双桃花眼,开口道:“我瞧着阮女官是个有本事的,皇兄有你照顾,着实令人羡慕。”   这话,听起来平平无奇,可是不能深想,加上赵昆明显带了些打量的神情,任谁都听得出话里有话。   阮瑶愣了一下,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还没等她说话,赵弘就已经迈步进殿,眼底依然带着些红血丝,可脸上神色颇为冷硬。   阮瑶一看就知道,自家殿下这是没睡够,突然被吵醒,脾气定然是不好的。   赵昆则是立刻起身,对着赵弘端正行礼,可脸上还是笑着的:“见过皇兄。”   赵弘却是没理他,而是先走到了阮瑶身前,似有似无的挡住了她,这才缓缓开口,语气甚是低沉:“二弟如此关心孤,着实令人欣慰。”   赵昆一听,便笑着点头,眼睛依然看向阮瑶。   但很快,他就看到赵弘扣住了小美人的手,眼睛盯着他,道:“羡慕吗?”   赵昆:……?   接着,就见印象里不苟言笑的太子殿下突然翘起了一边嘴角,只是眼中寒光凛凛:“干你何事。”   作者有话要说:  大太子:干(qu)你(ni)何(de)事(ba)   =w=   更新!哒!   发红包,88个,小太子……瑶瑶……还是大殿下发叭!   下面是可以看看也可以跳过去的小科普——   《增广贤文》:又名《昔时贤文》《古今贤文》,是中国明代时期编写的儿童启蒙书目,集结中国从古到今的各种格言、谚语。后来,经过明、清两代文人的不断增补,才改成现在这个模样,称《增广昔时贤文》,通称《增广贤文》。 第42章   赵弘心里憋着火, 自然没有心思跟眼前这人客气。   如今,在这个身体里分出来的两个尚且没有沟通到彼此,除了偶尔并不算灵验的感应外,大殿下并不知道另一个自己做了什么。   他只知道他被来喜在窗外喋喋不休的呼唤声吵醒时, 整个人都是倦怠的, 脑袋发胀, 迷迷糊糊,尤其是眼睛感觉酸的厉害, 身上的被子好似有千斤重, 压着他不让他起身。   大殿下很快意识到,自己是睡眠不足。   对于这种感觉,赵弘并不陌生。   当初尚且年幼的小赵弘刚刚被封为太子,却能感觉得出皇后对自己不甚亲近。   那时候他并不指望母爱, 却知道该做点什么, 才能让父皇母后满意, 才能保住他的太子之位,不至于回到曾经那种无人在意的窘境。   于是,小小的孩子拼命地读书, 习武, 在皇弟皇妹偷懒玩耍的时候, 赵弘却要付出十倍百倍的努力。   那时候他常常熬夜,练骑射练到手脚发肿。   时至今日大殿下都觉得,以前总是睡眠不足的自己能长足身量,着实是运气上佳。   不过自从他认清了父皇母后两个虚伪东西的真实面目后,就学会了放过自己。   该做的事情还是会做,却会放弃很多无谓的努力。   这让赵弘已经许久没有体会到熬夜后的倦怠了。   如今突然醒来,他只觉得胸口憋着一团火, 实在难受,加上他本就毒性未解,阮瑶不在的时候他常性情不定,现在更是变本加厉。   而在听到来喜说二皇子对着阮瑶来者不善的时候,赵弘越发没有好声气。   若不是太子殿下颇有涵养,存有理智,能知晓得失厉害,只怕早就让人把眼前这个不请自来的东西给捆起来扔出去了。   在我的殿内,跟我的瑶瑶说话,还直勾勾地看她……   什么东西!   阮瑶则是头一遭听到赵弘说话语气如此严厉。   之前太子殿下也有生气的时候,比如对着月兰,比如对着韦兴,赵弘皆是没有半点在阮瑶面前的和缓情面,处置起来也从未手软。   阮瑶也是一直知道,自家殿下哪怕没了记忆,丢了性情,可到底是留了那份威仪在的,发起火来时自然和平常的软糯模样不同。   可无论哪次,也比不得现在这般冷淡,话语里似乎带了冰碴一般。   阮瑶尚且惊讶,赵昆更是错愕。   以前的太子殿下是真的勤勉过头,宫中上下谁人不知,赵弘每天除了功课便是朝政,稍微有点空闲也是去太后宫中以尽孝道。   何时见过这人会为了维护一个宫女而面有怒色。   莫不是,铁树真的开了花……?   二殿下虽然平日里放荡不羁,可他心里存着上位之心,自然处事谨慎小心。   这会儿赵昆闻到了些许危险的味道,立刻把刚刚的小心思收了回来,好似根本没听懂赵弘语气中的警告意味,只管笑着起身,道:“许久不见皇兄,心中甚是想念,如今瞧着皇兄身子大好,气色也好,想来父皇母后都会安心了。”   阮瑶闻言,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眼自家殿下的脸色。   而后便瞧见赵弘明显是没有睡足,眼中还有着没散去的红血丝,眼底也有淡淡的暗色,而脸色也没有寻常时候的健康白皙,而是泛了些不太精神的模样。   简而言之,二殿下就是睁着眼说瞎话,还能把自己说的当成真的一般。   不过赵弘却没有接茬,只是瞧了他一眼,淡淡道:“你来做什么。”   赵昆笑眯眯道:“我是来替母妃送东西的,这些都是我母妃从城外带来的,有不少补身的东西,还专门选了上好的银狐和白兔来,瞧着也可爱。”说着,赵昆便走到一旁,准备去把笼子提来。   阮瑶站在赵弘身后,眼睛不自觉地看向了两个笼子里头的毛茸茸。   确实是很可爱的。   白兔生的圆胖,一双红眼睛圆圆的,还能看到睫毛,而三瓣嘴一动一动,瞧着甚是可爱。   银狐也是瞧上去便觉得手感极好,毛软软的,在阳光下似乎蒙了一层光晕似的,尤其是一双狐狸眼格外漂亮。   哪怕阮瑶并不是个喜欢兔子或者是狐狸的人,也觉得光这么看着便觉得心软软的。   不过阮瑶却能猜到这俩东西送来必有深意。   在宫里,谁人不是长了个七窍玲珑心呢。   若只是寻常的礼物,不至于让眼前这位二殿下专门提出来说一说,其中必有深意。   而在宫中,呆的时间长了,就知道无论别人的话语机锋有多重,内里玄机有多深,其实归结下来不过两个目的。   一是警示,二是威胁。   前者自然是要当心些的,就像三公主专门来告诉阮瑶许妃将要入宫那般,无论其中是否带着善意,都要细细考量。   后者常常用的方式更为骇人些,或者危言耸听,或者用意险恶。   可对阮女官来说,之前还会怕一下,但时候久了便知道对这些威胁只当不存在就是了。   无非是关系不好和关系更不好的区别,没什么要紧的。   这次送来了狐狸和兔子,说的是谁,用心如何,阮瑶也懒得多想。   随他去吧。   不过这时候,有个跟着赵昆前来的管事公公笑眯眯上前,将礼单呈上:“这是清单,劳烦女官清点。”   阮瑶点了点头,接了下来,却没有立刻去看,而是抬头瞧了眼赵弘。   刚刚自家殿下冷言冷语的原因,阮瑶觉得是因为他没睡好,心情不佳。   小太子偶尔也会闹脾气,大多是因为没吃饱,看上去和现在差不多。   不过这些日子以来,自家殿下已经颇有些见识,外人面前总能掩饰自己,待人接物都稳妥许多,她不在眼前的时候也不妨事。   于是阮瑶在赵弘身后,用只有两个人彼此能听到的声音说道:“殿下,莫要生气了。”还伸手在他手背上拍了拍。   只是简单安抚,可是对赵弘来说,阮瑶简单的碰触便恍如一捧甘霖,让他原本烦躁的情绪霎时间安静下来。   若不是赵昆在,他现在就想回身拉住自家瑶瑶的细软指尖不撒手。   只可惜现在有外人在,不好动作。   于是大殿下阴着脸又瞥了赵昆一眼,心想着,这人实在碍事。   而后就听阮瑶接着道:“狐狸和兔子还是不收为好。”   阮女官是个喜欢毛茸茸的,可是她也知道,活物能弄出来的动静可是要不好防备得多。   阮瑶从未小看这宫里人下毒的智慧。   其实大殿下很清楚许妃的为人,那是个格外谨慎小心的,不然不至于在董皇后眼皮子底下得蒙恩宠那么多年,还能与董皇后关系匪浅。   这样的人自然不会给旁人落下把柄,不少蠢事董皇后能做的出,许妃是不会碰的。   但是阮瑶既然说不要,赵弘就跟着点头。   待赵昆回来,阮瑶便温声道:“奴婢去对一下单子。”而后与管事公公走到了一旁。   她离开了,大殿下就彻底恢复了以往的端方冷淡,瞥了笼子一眼,直接道:“东西收下了,替孤谢过许妃娘娘好意,只是孤不喜欢养这两个,留下怕是要耽搁了它们的命,拿回去吧。”   赵昆有些意外,故作惊讶道:“皇兄不喜欢吗?”而后拎起兔笼晃了晃。   赵弘面不改色:“孤只喜欢麻辣的或者红烧的。”   赵昆:……   算你狠。   很快,阮瑶便点完了东西,又与管事公公说了些彼此都不信的客气话,就回到了赵弘身边。   这次赵昆没再盯着她看,而是迅速起身告辞,半点不想多呆。   顺便带走了银狐和白兔。   赵弘摁了摁有些酸涩的眼角,偏头想要说话,却瞧见阮瑶的眼睛一直盯着外面看。   来喜以为阮瑶在看赵昆,不由得有些着急,想要过去提醒一下自家阮姐姐别再瞧了,没发现殿下刚刚眼睛里都冒着火么?   但赵弘却半点不吃味,因为他确信阮瑶瞧不上赵昆。   有自己在,瑶瑶看能瞧得上旁人吗?   不可能的。   于是大殿下也跟着看过去,很快开口道:“瑶瑶喜欢狐狸还是兔子?”   阮瑶闻言,便收回目光,转身给赵弘拢了拢披风领口,嘴里道:“也说不上喜欢,就是觉得它们看起来毛茸茸的,摸上去一定很舒服。”   赵弘低头瞧她,嘴角有了一抹笑,与她一道往内殿走,边走边道:“瑶瑶若是喜欢好摸的,不一定养那俩啊。”说着,大殿下瞥了来喜一眼。   来喜公公素来是个有眼力见儿的,而且他早早就窥探到了自家殿下单相思的内幕,这会儿立刻心领神会,笑眯眯道:“殿下,若是喜欢,可以从珍兽馆抱一只来的。”   阮瑶有些好奇:“珍兽馆?那里不是只养奇珍异兽吗?”   来喜回道:“寻常各宫主子想要寻些来养也是可以的,陈贵妃那里就养了好几只孔雀,许妃娘娘那儿也养过小老虎,长大了送回去也就是了。”   阮瑶:……   在宫里,养老虎?   还是宫里人会玩儿。   而后就听来喜道:“奴才听闻,前阵子珍兽馆的食铁兽生了幼崽,年纪还小,甚是可爱,阮姐姐若是喜欢可以抱来养阵子。”   阮瑶有些不解:“食铁兽是什么?”   赵弘自然是知道的,只是他现在还在坚持披着失忆的皮,便没有开口。   好在来喜是个嘴皮子利落的,立刻绘声绘色的形容道:“是个南方的兽类,像熊一样,听闻舔舐铜铁,还能咬碎竹骨,身上黑白相间,尤其是眼圈是黑色的,很是稀罕。”   阮瑶一边听一边在脑袋里构想这是个什么,最终,她回过神儿来。   这说的不就是大熊猫么?!   作者有话要说:  阮瑶:天啦噜我能养国宝了!   =w=   更新,哒哒哒   最近风大,亲亲们出门要注意安全啊   下面是可以看也可以跳过去的小科普——   1、食铁兽:即大熊猫,汉东方朔《神异经》中记载:“南方有兽,名曰啮铁。”   2、发出真挚的沉稳的质朴的声音:大熊猫真的真的真的可可爱爱啊啊! 第43章   见阮瑶惊讶, 来喜以为是自己说的不够生动,或者是阮瑶不喜欢,忙道:“阮姐姐要是觉得这个太大,不喜欢, 那也能换别……”   “不不不, 我喜欢, 很喜欢!”   阮瑶脸上的笑容根本隐藏不住。   其实养什么她是无所谓的,只要毛茸茸她都喜欢, 可是, 那是熊猫,那是大熊猫!   能养大熊猫自然是顶顶好的。   阮瑶刚刚听闻那些养孔雀养老虎的应感觉到这宫里的与众不同,如今便觉得这哪里是不同,简直是为所欲为。   赵弘显然没想到阮瑶会有这么大反应, 下意识地攥住了这人的手腕, 用宽大袖口挡住了旁人的视线, 勾住了阮瑶的指尖,声音里带着笑意:“瑶瑶喜欢食铁兽?”   大殿下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是和小太子完全不同的温暖平静, 只不过正在兴头上的阮女官没有发觉。   她甚至反手扣住了赵弘的手, 语气里带着期盼的看着他道:“喜欢的, 殿下,我们养一只吧?”   赵弘听了这话,下意识地耳根一红。   对食铁兽,太子殿下没什么想法,虽然以前见过,却算不上喜欢。   可让大殿下心动的是,瑶瑶头一遭说了, “我们”。   就像是他们已经成了自己人,无比亲密似的。   别说养食铁兽了,就算阮瑶现在说要在东明宫养狮子养老虎养一整个动物园,太子殿下都会毫不犹豫的点头。   而大殿下脑袋里已经想到了很久很久以后,面上则是温声回道:“好,瑶瑶你喜欢,就养。”   阮瑶立刻笑眯了眼,好似忘记了两人还牵着手,只管扭头对着来喜道:“不知道熊……食铁兽喜欢什么,竹子肯定是喜欢的,还有竹笋,住的地方呢?要是还小的话是不是更喜欢吃奶啊,还要专门收拾出个地方给它住的。”   来喜一边听一边点头,眼睛却是不自觉地飘向了两人交握的手。   旁人或许因为袖口遮挡瞧不见,可是从来喜这个角度看去,着实是清楚得很。   而且他刚刚看的分明,是自家殿下先伸的手。   他果然,知道的,太多了。   不过来喜公公素来贴心,是个极有眼力见,只当没瞧见,看着两人回了内殿后便先去珍兽馆讯问。   阮瑶则是笑眯眯的和赵弘进了内室,去煮水泡茶,又开窗通风,整个人都带着快活的气息。   倒是太子殿下在一旁看着她抿了抿嘴唇。   虽然他很乐意能找到法子哄自家瑶瑶开心,可阮瑶这般期盼欢喜的模样还是让大殿下生出了些许醋意。   瑶瑶在听说食铁兽后,连着说了六个喜欢。   对他都没说过这么多。   阮瑶感觉到赵弘异常的沉默,便转头看他,笑着问道:“殿下是不是还困呢?”   赵弘沉默片刻,点了点头,可脸上的小委屈并没有收起来。   嘴角微微抿紧,眼帘略微低垂,指尖都勾在一起的模样,阮瑶倒是常常见到。   小太子有什么不顺心的,便常常如此。   阮瑶便走上前去,先用暖袋放进被褥里温着,而后给赵弘除了披风外衫,感觉被子热了以后才扶他上榻,嘴里温声道:“殿下且睡,等到了用膳的时候,奴婢会喊你的。”   大殿下不是个喜欢白日睡觉的人,可他也能感觉到自己实在困乏的厉害。   不过赵弘并没有立刻躺下,而是靠着枕头,抬头,瞧着阮瑶精致的侧脸,好似无意一般的问起:“我有些记不得了,瑶瑶,昨天出了什么事吗?”   以前太子也有过不记事儿的时候,阮瑶并不觉得惊讶,先是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确定赵弘没有再次发热,才缓声回道:“三公主带着宿四郎君来了一趟,送了些酒来。”   赵弘猜到是陈贵妃酿得了梅花酒,这可是酒中上品,每次他都要独酌几杯的。   只是这会儿太子殿下不好直接说,只问道:“好喝么?”   阮瑶笑眯眯道:“殿下说辣,只点了一点儿就不乐意喝了。”   大殿下:……   哦。   多的赵弘便没有多问,怕引起阮瑶怀疑。   可他心中颇有疑虑。   既然没有大事发生,且自己是喝惯了酒的,不至于因为点了一些就睡不着,那另一个自己到底为什么拖着不睡?   大殿下虽没有与小太子记忆相通,也不曾正面相对,可是他对小太子还是有些了解的。   那是个喜欢吃喝玩乐的孩子心气儿,素来装不下什么烦心事,每天除了吃就是睡,把日子过得比谁都逍遥自在。   这样的人,万不会莫名其妙的就熬了整夜。   赵弘有些疑惑,可也没有多问,只管顺着阮瑶的意思乖乖躺了下来。   就在这时,来喜回来了,隔着窗户道:“殿下,阮女官,珍兽馆有三只食铁兽幼崽,是不是要挑一只回来?”   阮瑶的眼睛立刻亮起来,带着兴奋的看着赵弘。   太子殿下笑了笑,或许是因为困倦的缘故,他的声音听起格外柔软:“瑶瑶去挑吧,我睡一会儿。”   阮瑶便点点头,可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将暖袋取出,又将床帐落下,确定屋里的暖炉温热后,才小跑着出了殿门,与来喜一道出了东明宫。   她一直知道大齐皇宫里有个类似动物园的地方。   当然,那里叫珍兽馆,不过在阮瑶看来和动物园相差不大。   里面有着各种各样的奇珍异兽,有的温顺有的凶猛,不少都是外邦进贡而来的动物。   不过阮瑶向来是只闻其名,她入宫以来便在东明宫里,之前留在外殿,不得擅出,后来在太子近身伺候,也没什么需要去珍兽馆,故而从未踏进去过。   这还是阮女官头一遭到这里来。   刚一进门,便有管事太监迎上来,笑着为阮瑶领路。   旁人看来,阮女官是给太子殿下抱个宠回去的,珍兽馆的人自然要小心伺候。   却不知,阮瑶刚一进门,就被人瞧见了。   刚刚有孕的郑良人捂着完全看不出起伏的小腹,站在一株梅树后,眉头紧皱地盯着阮瑶看。   自从去年宫中选妃以来,后宫里最得宠的就数郑良人了,而她能在新入宫的妃子中拔得头筹,便是仰仗着陈贵妃相助,还有帝王恩宠。   如今能够身怀有孕本该是好事,可是郑良人却多了几分忌惮和警惕。   她现在身子不稳,不能侍寝,便是拱手把机会让给别人,郑良人生怕随着时间流逝,皇上会忘了自己。   唯一能让她觉得心安的是,她生了一张娇艳欲滴的面容,不会轻易被人比下去。   却没想到不过是来珍兽馆散散心,便瞧见了个芙蓉面目的女子。   那张脸,莫说是自己,竟是比许妃都不差的。   郑良人眉头紧皱,语气不善:“那是哪个宫里的?”   一旁伺候的嬷嬷探头望了一眼,低声道:“回良人的话,那是东明宫的阮女官,在太子殿内做管事宫女的。”   郑良人心思单纯,年纪也轻,一听这话,眉尖立刻松开,甚至还带了几分笑意。   对她来说,只要不是狐媚妖精出来跟她争恩宠,她都不在意。   于是郑良人语气松快的问着一旁的小太监:“东明宫派人来做甚?”   珍兽馆的小太监立刻回道:“听闻是为了那几只食铁兽幼崽而来的,想来是太子殿下让人抱回一个养。”   郑良人有些惊讶:“不是养虎养狮?”   “不是的。”   她眨眨眼睛,回想了下刚刚见过的食铁兽,胖墩墩,圆乎乎,除了躺着就是靠着,看上去实在是不威风。   是太子殿下真想养,又或者是用一个瞧上去憨态可掬的动物来寓意什么?   郑良人想不通,便道:“不瞧了,走,咱们去贵妃姐姐那里走一趟。”   “是。”   阮瑶并不知道选个宠物都能得到诸多联想,她这会儿正坐在竹椅上,左手抱一个,右手抱一个,腿上放一个,纠结着自己到底要选哪个好。   都好可爱,都软软的,即使毛有些硬,可架不住身子软啊。   阮瑶甚至直接低头,把脸埋在了小家伙软乎乎的背上,久久不愿松开。   而在阮女官揉搓小家伙们时,东明宫内室里本该睡着了的赵弘缓缓睁开眼睛。   他支起身子,本想下床,却在起身的时候听到了个声音。   赵弘身子一顿,立刻扭头,看向了方枕。   手探进去摸了摸,很快便碰到了一本册子。   拿出来瞧,大殿下认出这是顾鹤轩写给他的册子,翻开来,明显能瞧见在记录着分魂之症的那页上有个褶皱。   像是被人用指头生生捏出来的。   ……果然是被那人发现了。   大殿下立刻迈步下榻,径直出了内室的门,走向外面的书架。   等他将书册搬下打开暗格后,果不其然,发现了暗格是被人动过的。   这里面的折子整整齐齐,但是大殿下记得清楚,他将书册是放在里面的,折子顺序也不对。   而这暗格,只有他知道如何解。   是的,只有他知道。   “他”,竟也知道。   大殿下盯着暗格看了一阵,便坐到了椅子上,伸手在眼角轻轻揉捏。   因着还困乏着,他想事情的时候耳朵里总是有嗡嗡的声响,不过大殿下很快就理清楚了思绪。   那人知道了。   不单单是知道了暗格所在,只怕也被他看去了分魂之症。   不然,“他”不至于硬生生扛住了一晚上不睡觉,一直拖到困得快晕过去才躺下。   看上去,自己这层皮在自己面前是披不下去了。   好在赵弘是个很能决断的人,事已至此,与其让那小傻子胡猜乱猜,想到一些乱七八糟的地方去闹出事端,倒不如自己把事情细细的告诉他,以求对策。   而大殿下很清楚如何让另一个自己听话。   只有保住太子身份,才能护住阮瑶。   瑶瑶从来都是自己的软肋,无论哪一个。   于是赵弘深吸一口气,撑着让自己清醒些,而后拿出纸笔准备写信。   而嘴角,却缓缓勾出一抹笑。   看起来“他”还是聪明的。   不愧是自己啊。   作者有话要说:  大太子:真聪明,不愧是我.gif   小太子:……以前你总是说我傻   大太子:那时候不是我.jpg   小太子:………………哼!   =w=   抱着圆滚滚来更新啦,哒哒哒 第44章   既然已经被看穿, 也就没必要藏着掖着。   大殿下直接拿起紫毫,开始给另一个自己写信。   其实他们之间是写过不少条子的。   尤其是小太子,恨不得一天给他写一个,只不过内容都很简短。   除了用食物贿赂他帮自己做功课, 就是连吃的都没有就想让他帮忙做功课。   大殿下寻常都会选择只在小太子填满点心盒子的时候帮忙。   倒不是大殿下重新喜欢上了甜食, 至少他自己是不会承认的, 而是大殿下觉得,总要让另一个他知道, 得到了就要有所付出才可以, 总不能培养他不劳而获的坏习惯。   当然,偶尔小太子攒下阮瑶做得桂花糕分给他时,大殿下总是帮他多写几个字的。   而这些纸条都很简短,往往就是一句话。   可这一次, 大殿下写了足足十张信纸。   他已经能感觉到小太子的聪慧机敏, 但大殿下不会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那人突如其来的灵光一现上。   加上赵弘很清楚自己是多疑的, 且谨慎处事,若不是将一些都说得清楚明白,只怕另一个自己不会相信。   不仅不信, 总还会做出信了他的样子来糊弄人。   大殿下小时候没少干这样的事情, 也因为有这种本事, 才能在明粹宫中平安长大。   于是,大殿下一写就是十页,半点没有隐瞒。   写完后,他将所有的信纸都叠在一起,仔细折好放到了点心匣子里,准备扣上之前,先把里面留着的几块绿豆糕给吃了。   入口绵软, 格外细腻。   大殿下又去漱了下口,这才施施然的回到床上,安稳的进入梦乡。   待阮瑶回来时,赵弘已经睡得深沉。   阮瑶自不会打扰他,只管轻手轻脚的给他把床帐掩好,又将这人脱下的袍子挂到架上,这才轻而又轻的出了门。   外面,来喜已经等着了。   他笑着道:“阮姐姐挑好了吗,想要哪只?”   阮瑶对他比了个手势,两人出了殿门后,阮瑶才道:“之前我放腿上那只吧。”   来喜有些意外。   刚刚阮瑶去珍兽园时,他全程是跟着的,当时分明瞧着阮瑶抱着的两个格外活泼好动,应该很讨喜的。   唯独放在腿上的那只食铁兽幼崽,一只四肢张开瘫在那里,毛茸茸的脑袋从膝盖的缝隙里探出去,除了打哈欠以外就没有旁的动作了。   结果它就靠着一直睡便赢得了阮女官的喜欢?   阮瑶则是回想起来刚刚她把脸埋在小家伙身上时候的舒适感,还有小东西有些失踪的小耳朵只觉得止不住的笑。   用她前世的话说,这大抵就是被萌得不要不要的。   不过挑中了小家伙却不能立刻就抱来,而是要先布置好地方才行。   幼崽还没到能离开娘亲独立生存的年纪,故而阮瑶专门挑了距离浴殿不远处的一处园子,让人为了大熊猫妈妈和她的宝宝修建起来。   当然,这些都不需要阮瑶去操心,她只要挑中地方,自有人去打理。   不过阮女官还是去园子里走了一趟,确定地方够大后才放下心来。   旁人眼里,那是食铁兽。   在她眼里,那是国宝。   季二也记得太子下的命令,很尽职尽责的跟在了阮瑶身后。   不过在回去时,阮瑶被人拦住了。   一个穿着青色衣裙的宫女直直的跪在阮瑶面前,直接把头叩在地上,身子都在打颤。   阮瑶下意识地停住脚步,季二则是隐于暗处,直接把手放在了腰间软剑上。   不过很快,阮瑶就看到了夏儿小跑着过来,对着阮瑶行了一礼后还没开口,阮瑶就抬抬手止住了她。   夏儿寻常都是跟在来喜身边的,若是不在,那就是陪着刘嬷嬷盯着荷香。   对于这位皇后放进东明宫里的宫女,夏儿向来警惕,没有半点马虎。   如今夏儿在,地上跪着的这人身份也不难猜。   阮瑶上前两步,语气里带了些许惊讶:“荷香,你在这里作甚?”   荷香抬起头,眼里带着湿润。   可是她心中却是说不出的烦闷。   荷香与春雨是一道来的,之前春雨冒进,被阮瑶随便给打发了出去,当时荷香还庆幸撺掇着春雨冒头而自己没有出面,不然一个都留不住。   但很快,荷香就发觉,留在东明宫里远没有自己想的那么顺利。   即使阮瑶一直让人给她好吃好喝,没有任何一句苛责,但荷香发觉她被隔得更加严实。   不仅仅有刘嬷嬷严防死守,就连夏儿也总是笑眯眯的盯着她瞧。   莫说是找机会求见太子了,她连园子都很难走出去。   荷香想过找董皇后求助,怎奈在大太子的授意下,东明宫中埋着的钉子都被拔得差不多了,即使有还能保全自身的,也怕被人发现赶出宫去,自然没人搭理荷香。   出不得,也进不去,荷香就好像被挂在了小小的院落里,除了背书就是背书,没个尽头。   她来之前,以为是宫斗,来了之后才发现,之前学的东西在阮瑶面前通通没用。   又不是要考状元,为何要头悬梁锥刺股?   可荷香心里明白,当初董皇后把她放进来是为了谋求点什么的,即使董皇后没有说清楚,可荷香能猜得出,这对母子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当时她的盘算是,给不给皇后做事要视情况而定,但先抓住太子宠爱是真的。   只有这样,董皇后才会给她助力,太子也能给她荣华。   若是一直毫无寸进,董皇后早晚是会放弃她的。   而荷香也从春雨被撵的事情中瞧得出,阮瑶绝对不是什么好相与的,可近在咫尺的富贵荷香也不想放弃,索性就换了路子。   以退为进。   于是荷香找到了空子跑出来,忍着疼跪在了石板路上,对着阮瑶凄声道:“求求阮女官救命!”   阮瑶本以为这人也和春雨似的,来奔着自己找机会去内殿,没想到荷香会冒出这么一句。   于是她抬抬手,止住了想要上前捂荷香嘴的夏儿,而后就听阮瑶温声道:“你且说说,可是有什么地方不顺心?是睡得不好,还是吃得不好?”   一提这个,荷香就觉得有些演不下去。   在这里,吃得实在是太好了。   阮瑶从一开始就没有亏待过她们,甚至专门叮嘱过小厨房,荷香春雨是明粹宫来的,紧要得很,半点不能苛待。   于是小厨房就变着花样给她们送吃的。   三餐不落不说,还常有茶点糕饼。   哪怕荷香知道忌口,却依然比当初刚来时圆了一圈儿。   如今的她还算的上是身姿窈窕,可远不是当初的弱不禁风。   于是荷香没接话,转而道:“阮女官,奴婢来这里本就是不得已,是……”她顿了顿,到底没敢说皇后,“是明粹宫的申嬷嬷让奴婢来亲近殿下的,可奴婢什么都没敢做过。”   阮瑶眉尖微动,轻声道:“申嬷嬷为什么让你来引|诱殿下?”   荷香微微抿唇,权衡之下选择说了实话:“申嬷嬷与东明宫原来的管事嬷嬷田嬷嬷有旧,私交甚好,田嬷嬷如今落魄,申嬷嬷不忿,便想着让奴婢得了机会对着太子殿下告状,以泄私愤。”   阮瑶眨了眨眼睛。   她是不知道当初小太子打发走了田嬷嬷,在阮女官的印象里,田嬷嬷是主动回去浣衣局的。   不过现在看来,有不少人都以为是自己把田嬷嬷挤走的。   对于流言,阮瑶向来不在意。   只是突然想到,申嬷嬷给田嬷嬷出头,瞧这两人的姓氏,感觉很有道理。   见阮瑶不说话,荷香以为自己的说话被她相信了,赶忙道:“阮女官,奴婢是个胆小的,不敢说也不敢动,如今在东明宫中安分守己,每日除了背诵宫规就是抄写经文,可是奴婢怕被申嬷嬷报复,只求阮女官给奴婢条活路吧。”   阮瑶这才看向她,脸上神情温和:“你想要什么活路?”   荷香咬了下嘴唇,轻声道:“奴婢……奴婢想出宫。”   这不是她的真心话,只因为她知道宫女不可能随便就被送出宫去,而且自己是明粹宫送来的,若是没有错处,阮瑶也不能把她赶走。   这般说只为了降低阮瑶的戒心,让她相信自己是真的无欲无求。   却没想到,阮瑶直接点头,道:“行啊。”   荷香:……啊?   阮瑶笑容依旧:“荷香姑娘若是想出宫,再等上几年也就是了,到时候你年岁到了,我定然给你一笔银钱,好好的送你出去。”   荷香脸上有一瞬间的慌乱,阮瑶却是让宫人们站远些后,她往前走了几步,站到了荷香面前。   微微低头,阮瑶笑着轻声道:“话已至此,我也和你说清楚些。有些路是不能重新选的,如今你也不用费尽心思证明忠心给我看,我一个字都不会信。若真的想要安分守己,那就等到年纪,我自会送你出宫。”   说着,阮女官弯下腰,很友善的将已经愣住的荷香扶起。   哪怕荷香身上没有力气,可是对阮瑶来说,把她拽起来小菜一碟。   而后,阮瑶轻声道:“谁也不是傻的,你好自为之。”说完,阮瑶就退了两步,自有宫人上前拖住荷香,把她带回刘嬷嬷那里。   阮女官慢悠悠的拽了拽袖口,神色如常。   夏儿则是走到了阮瑶身边,她一直知道荷香心怀不轨,对如今这结果并不意外,只是好奇道:“阮女官为何不信她的话?”   阮瑶伸手摸了摸夏儿头上的绒花,温声道:“她说的半真半假,不够老实罢了。”   “奴婢不懂。”   “她与申嬷嬷有亲,刚刚能把申嬷嬷卖了,便看得出这人没有半点真心,既如此,谁还敢信她?”   夏儿瞪大眼睛:“阮女官怎的知道荷香和申嬷嬷有关系?”   阮瑶又捏了捏她的脸蛋,手感不错,嘴里回道:“在宫里这般多的日子,虽不至于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但该打听的事情一定要打听。”   外人眼中,她常在内殿,只需要哄好赵弘就能一切安然。   却不知阮女官私下里悄无声息的做了多少事情。   银在暗处的季二听了全程,下意识地捏了下指尖,心想着之前自家殿下是多虑了,就阮女官这样,谁能欺负她?   说不听,骗不成,好像还打不过……   阮瑶却不觉得这有什么,不过是寻常事罢了,与夏儿又说了两句话后便回了内殿。   进门时,内室里依然是一片安静,想着太子殿下应该还在睡,阮瑶便先去换了暖炉,而后回了厢房,将去珍兽园时穿的衣裳换下。   算着快到晚膳的时辰,阮瑶便走到床前,轻声道:“殿下,醒了么?该用膳了。”   喊了几声,床榻里都是毫无动静。   这让阮女官感觉到了一丝异样。   寻常赵弘睡得快,可是睡得轻,一点响动就很容易惊醒。   能够睡得这般熟实在少见。   于是阮瑶挂起了一边床帐,屈膝半跪在榻上,伸手摸了摸男人的额头。   掌心微烫。   阮瑶发觉,赵弘发热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太子:孤不喜欢吃甜的   小太子:那我的点心为什么会不见???   大太子:……不懂不听不知道.gif   =w=   日更花今天勤快呢么?勤快!厉害的叉腰   下面是可以看看也可以跳过去的小科普——   绿豆糕:按口味有南、北之分,北即为京式,制作时不加任何油脂,入口虽松软,但无油润感;南包括苏式和扬式,制作时需添放油脂,口感松软、细腻。   我哪种都喜欢,最大优点就是不挑食~ 第45章   顾太医最近的日子过得还不错。   虽然他效忠的太子殿下得了分魂之症, 动不动就换来换去,可是如今已经找到了切入点,想要破解也不再是茫然无措。   或许也正因为如此,顾鹤轩在赵弘面前显得无比重要。   这对他是个机遇。   顾太医也不是什么无欲无求的仙人, 真的没有所求的就该和宿家大姑娘似的立志出家, 青灯书卷清心寡欲, 便没必要留于宫中,在这红尘里打滚了。   他想要往上走, 想要顾家显赫闻名于天下, 也想要日子过的富贵荣华,所以顾鹤轩将自己的宝压在了太子身上,并为了太子努力筹谋。   太子中毒,于旁人好坏暂且不提, 于顾鹤轩来说, 波澜中亦可寻觅机遇。   如今赵弘伤病未愈, 对他颇为倚仗,也算是给顾太医展露才华的空间。   他自然尽心尽力为了赵弘办事。   除了帮他稳住病情外,顾鹤轩还有其他事情要处置。   比如关在偏殿的宫女月兰和顺子公公。   这段日子以来, 和皇后彻底撕破脸的赵弘没有半点心慈手软, 清除了不少东明宫中的细作, 去处不一,留下来的不过是月兰和顺子二人。   而这其中的缘由,顾太医能猜到一些。   一来是这两人是皇后安插在赵弘身边最深的眼线,寻常不被察觉,如今既然知晓了就没有轻易放走的道理,总要从他们嘴里知道些什么才好。   二来,顾鹤轩觉得, 只怕是自家大殿下还记恨着他们其中一个敲过阮女官的头,差点把她扔水井里淹死,另一个则是心怀歹念,想要拉阮女官做替死鬼。   换个角度想,若是没他们,只怕阮瑶一辈子都没有进内殿的机会。   但恶意出好事那是生者幸运,而不是行凶之人的托词。   顾太医更愿意相信自家殿下是还没想好如何处置他们,这才不放人。   而对顾鹤轩来说,既然他担下了刑讯之事,自然要尽心尽力才好。   于是,顾太医有时间便会研究一下新得来的刑具,并且乐在其中。   这天傍晚,顾大人又在摆弄琢磨的时候,便听到外面传来敲门之声,然后是阮瑶那总是婉转动听的声音:“顾大人,顾大人,奴婢有事与大人商议。”   顾鹤轩立刻将手上拿着的东西塞进木箱里,关了上锁,一脚踢到桌子底下,动作一气呵成。   而后他将钥匙放入袖中,理了理衣领,开门后又是温柔儒雅的顾太医:“阮女官寻下官,不知有何事?”   阮瑶行了一礼后进了屋子,并未关门,反倒开着,这样更容易看到外面有没有人经过。   而后她眉眼柔顺温和的看向顾太医,看不出丝毫异样,只是说话的声音略略压低了些:“大人,你与殿下有旧,可对?”   顾鹤轩听了这话并觉得不意外。   寻常他每日都回去给赵弘请一次脉,不可能每次都能找到阮瑶不在的时候。   小太子或许对他有些陌生,可是大殿下总会不经意间在言谈或者举止中透露出些默契。   赵弘信任阮瑶,在信任之人面前,难免会露出行迹。   顾太医则是知道阮女官是聪明人,她不提,不代表她不知道。   遮掩也无用,顾鹤轩索性直接回道:“是的,殿下对我素来赏识,我也愿意报答殿下的知遇之恩。”   本以为阮瑶还要多问一些,没想到阮女官见他如此说直接点了点头,收起了脸上的笑容,声音低沉:“大人,殿下刚刚发了热,你且去瞧瞧,莫要惊动旁人。”   顾鹤轩神情也严肃起来。   是人都会生病,且在天气转冷之时,头疼脑热也属寻常。   可是赵弘不同,他刚刚生了场大病,宫内宫外都盯着,稍微有点风吹草动便是人心不稳。   尤其是这流言蜚语起来的极快,哪怕只是咳嗽一声,传过几个人后便成了他命不久矣。   若是小病小灾,还是秘而不宣为好,省得麻烦。   于是顾鹤轩立刻道:“下官这便去给殿下诊治,定然不让外人知晓。”   阮瑶微微点头,与顾鹤轩一前一后去了内殿。   顾鹤轩来的时候提心吊胆。   赵弘的余毒未清,一直没有发作,他很怕如今这人突然发热会生出些旁的病症来。   不过等他给赵弘号完脉,便轻轻地松了口气,脸上有了笑,起身道:“阮女官放心,殿下多半是受了风寒,使人毫毛毕直,皮肤闭而为热,没什么大碍,下官这就开方子,殿下安睡一晚便可痊愈。”   阮瑶不懂医术,闻言也只是点头细细记下,而后轻声道:“多谢顾大人,可这抓药……”   “阮女官放心,之前下官带了不少副药来,以备不时之需,现在只需进行一二处调整后便可煎服。”   阮瑶闻言,笑着看向顾鹤轩道:“大人深谋远虑,令人佩服。”   顾太医忙道不敢,回去取了药来。   即做完了事,加上赵弘没有大碍,顾鹤轩也就没有多耽搁,很快便告辞。   待回去时,顾太医发现季二一直跟着自己。   他有些不解:“副统领,你是有什么事情吗?跟我做甚?”   季二脸上也有些无奈:“是阮女官让我盯着你的。”太子曾说,阮女官说的事情只要不犯忌讳他都要听,这会儿虽然不知缘由,但是季副统领依然选择照办。   顾鹤轩却明白阮瑶的用意。   显然,阮女官对他并非全然信任,即使顾太医言明与赵弘有交情,可阮瑶没有放松,反倒让季二盯着他些,怕他把消息散出去给东明宫招来麻烦。   同时也是确保他诊断无误,若是太子病症加重,阮女官自不会放过她。   那姑娘看起来纤细柔弱,可顾鹤轩从来没敢小瞧。   不过顾太医确信,阮瑶让季二是暗暗盯住自己的。   却没想到这位副统领和自己知根知底,索性大大咧咧的站到了明面上。   而这些内情顾鹤轩并没有明说,只是笑了笑,温和道:“副统领,你若是就这么站着也挺无趣的,不如与我一道进屋,说些趣事,看点好东西如何?”   季二脸上生出了些好奇:“什么趣事?”   顾鹤轩则是把他引进屋子,而后反手关上了门,转过身来,嘴角笑容清浅:“我刚得了一批新的刑具,很有意思,来,副统领,下官这就给你展示一番。”说着,他眉眼弯弯,“很有意思的。”   季二:……   总觉得,上了贼船。   另一边,阮女官去了茶房里煎药。   此事她没有假手于人,只管自己认真的盯着炉火,半点不曾懈怠。   三碗煎成一碗是需要耐心的,阮瑶拿着扇子轻轻地扇了扇,托着下巴微微偏头。   这时候,刘嬷嬷走了进来。   阮瑶见了她,立刻将扇子撂下,起身迎上去,与刘嬷嬷去了外间屋,温声细语道:“嬷嬷且坐,是来寻我说话的么?”   刘嬷嬷笑道:“我来给荷香取些糕点。”   阮瑶有些惊讶:“算着时辰,刚吃完晚膳不久吧,怎么又要吃糕点了?”她分明记得,荷香的饭量并不大。   刘嬷嬷笑容依旧,透着几分慈祥和蔼:“她总是背书,想来是动脑子的人容易饿吧,况且是皇后娘娘赏下来的人,总不能饿到她。”说着,刘嬷嬷的鼻子动了动,“这是什么味道?”   阮瑶给刘嬷嬷倒了盏茶,随口道:“我最近新得了个药膳方子,炖来给殿下补身的。”   刘嬷嬷点了点头,如今宫里谁人不知殿下与阮瑶的关系亲近,且能够近身伺候太子的也就阮瑶一个,自是大事小情皆她操心的。   不过刘嬷嬷显然心中有事,抬了抬眼皮,有些欲言又止。   阮瑶见状,便笑道:“嬷嬷有话直说就是,我与嬷嬷亲厚,自会听的。”   刘嬷嬷也就不再犹豫,开口道:“阿瑶,你知道最近宫里没了好几个内监吗?”   阮瑶闻言,轻轻点头:“知道的。”   刘嬷嬷左右看了看,凑近了阮瑶些,伸手握住了她温热的指尖,轻声道:“我听人说,那几个内监有的被送回了司礼监,有些干脆就打了板子扔出宫去,还有些没了音信,若是没有殿下授意……阿瑶,殿下的性情莫不是变了?”   阮瑶神色不动,依然笑容温婉,看上去并不惊讶:“嬷嬷放心,不会的。”   在她心里,自家殿下干净无垢,是个单纯老实的,哪里会做这么多事情?   想来是季统领处置的,没什么打紧。   见刘嬷嬷还是面露担忧,阮瑶缓缓开口:“旁的人我不知晓,可是前殿有两个,私下里与外面联系颇多,还曾经半夜私自出宫门,使银钱贿赂守城侍卫,只怕早有二心。”   这些刘嬷嬷显然并不知情,立刻面露错愕。   阮瑶轻轻的抚了抚老嬷嬷已经有些褶皱的手背,声音轻软:“嬷嬷放心,殿下是个善心人,对忠心的自然不会苛待。只是这宫中事没必要事事追究,嬷嬷曾教过我的,难得糊涂罢了,阿瑶心里都记着呢。”   刘嬷嬷到底是在宫里日子久了,刚刚算是关心则乱,如今静下心来,便知道自己刚才走了一步昏招。   若是阮瑶是个傻的,信了她的话,跟太子离心,那她的罪过就大了。   不过刘嬷嬷还有些欣慰,之前那个傻乎乎的阿瑶如今这般精明,在宫里便能活得比谁都好。   她想要开口道歉,阮瑶却止住了她的话头,笑眯眯道:“嬷嬷喝茶,都快凉了。”   刘嬷嬷知她有心把事情翻过去,也不再提,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后道:“不知道阿瑶你哥哥科举如何?”   说起这事儿,阮瑶便是满心的高兴,笑容真是许多:“兄长已经过了院试,来年便要考乡试了。”   “乡试以后就是会试……这么说,假如顺利的话,再过不久你就能瞧见你哥哥,实在是喜事。”   阮瑶先是点头,然后又摇头,轻声道:“还是要看机缘。”她如今是宫中人,出入都有章程,怕是不易。   刘嬷嬷也点头:“不妨事,总有机会的。”以后有了名分,还怕见不到亲人?   阮瑶笑着应了一声,心里松快许多。   没过多久刘嬷嬷就带着糕点离开了,阮瑶则是将煎好的药倒出来,放在食盒里,带入内殿。   略略放量了些,她便端着药碗走到床边,轻声道:“殿下,喝药了。”   这会儿的赵弘许是被捂着被子发了些汗,舒坦了些,不像刚才那般昏沉,却依然没有醒来,只是哼唧了两声,嘴巴一瘪一瘪的。   阮瑶便扶起他,用软枕稍微垫高了些,而后便舀了一勺药汤,吹了吹,还用嘴唇试试温度,感觉能入口了才将瓷勺凑到赵弘嘴边,轻声哄道:“来,殿下,张嘴。”   大概是阮瑶喂过他很多次,这一遭太子殿下哪怕是在梦里,也依言微微张开嘴巴。   阮瑶眼疾手快,直接把勺子伸进去,摁住了这人的舌尖,直接灌了一勺。   这动作,稳准狠。   阮瑶已经这般给小太子喂过不少次药汤了,动作十分熟练。   只是这么灌药多少还是会尝到些苦味的,赵弘就抿了抿嘴唇,模模糊糊:“苦……”   阮瑶轻声道:“不苦不苦,只是新炖的汤,对身体好的,奴婢亲手炖的,殿下喝一些啊,乖,喝完了吃糖糖。”   也不知道是被糖说动,还是阮瑶亲手做的这事儿让他欢喜,赵弘很快又张开嘴。   又是一勺。   就这么哄着他一勺接一勺,很快就把一整碗都喂了进去。   阮瑶也不食言,掰了块好化开的饴糖放他嘴里,还顺手捏了一下太子还热乎乎的脸颊。   真软。   而后,阮瑶小心的给赵弘换了衣裳。   刚刚他发热的时候捂了不少被子,汗水黏腻,加上喂药之时并不是全然能被咽进去,总会有些流出来,弄脏了衣衫,总要更换了才清爽。   阮瑶就多搬进来了两个暖炉,这对她来说轻而易举,将内室暖的热乎乎的,接着拉开了赵弘的锦被,给他换衣裳。   算起来,这还是阮瑶头遭给这人更换里衣。   不该看的她自然不会看,自家殿下单纯如雪,阮女官总觉得不好欺负他,不然会有负罪感。   但戳一戳这人身上的肌肉还是可以的。   许是太子殿下的五禽戏锻炼得当,比之前的消瘦模样要好得多,身形也好看不少。   手感更上一个台阶。   好在阮女官没被美色迷了心智,很迅速的换了衣裳,给他用被子裹紧了,又简单地拢了拢他的鬓发,这才侧身做到了一旁的杌子上。   一通折腾后,好不容易休息了,阮瑶便觉得困。   开始还撑着,后来就靠在床架上,努力睁开眼,告诉自己要好好守夜,免得太子热度不退。   不过等阮瑶感觉到自己和他交握的手不再滚烫时,她终于熬不住,闭上眼睛,就这么依靠着床架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醒来时,天光大亮。   阮瑶有些刚睡醒的迷茫,眨了眨眼睛,又伸手揉了下,才发觉自己瞧见的还是床帐。   却不是床帐外面,而是床帐里面……   咦。   她立刻坐起身来,而后就感觉到手上拽到了什么。   一扭头,便看到小太子半趴在他身边,一只手托着下巴,另一只手被她紧紧握住。   见她醒了,这人笑容灿烂,跟着坐起来,还往阮瑶身边挤了挤,直接靠她肩上,声音软糯道:“瑶瑶,早啊。”   阮女官的脑袋放空了一瞬。   她知道这里是太子床榻,也知道自己刚刚睡醒,还知道寻常除了他们俩无人会进来,只是一时间没办法把这几件事联系到一起罢了,也就说不上有什么感触。   而阮瑶此刻满心想的都是——   软榻睡了几个月,现在看来,还是床舒坦啊。   作者有话要说:  小太子:今天的汤好苦QAQ   阮瑶:不苦不苦啊(灌)   小太子:嗯!瑶瑶说不苦就不苦,一定……一定是我尝错了!   大太子:……我们不一样.jpg   =w=   更新~最近换季,亲们也要注意保暖哒 第46章   阮瑶发了会儿愣, 回过神来的时候,小太子已经脑袋靠着她的肩膀开始数手指头玩了。   阮女官这才注意到,两人正十指交握,格外亲近的模样。   好像, 还是自己主动攥着他的。   她不由得一惊, 立刻松开了手。   赵弘则是微微昂头, 笑眯眯道:“瑶瑶,我们早上吃什么?我有点饿。”   “殿下莫急, 奴婢这就吩咐人传膳……”下意识的回答了一句, 不过马上阮瑶就顿住话头,看了看这人,轻声问道,“奴婢怎么睡这儿了?”   小太子眨眨眼睛, 老实回道:“我昨晚醒了, 瑶瑶砸醒的。”   阮瑶:……啊?   见她一脸错愕, 赵弘索性坐直了身子,手撑着床榻往外挪了挪,然后张开手臂给她比划:“就是, 昨天我在这里睡着, 从这里到这里, ”说着,小太子怕阮瑶看不懂,索性直接躺下,而后道,“然后,我觉得身上压得慌,睁眼就看到你躺我身上了。”   接着, 他用方枕当做阮瑶,往身上一横,格外惟妙惟肖的还原现场。   末了小太子还摸了摸胸口,却笑着道:“不过没事儿,瑶瑶不重,一点都不疼。”   他说的无比真挚,但阮瑶已经缓缓的抬起手,把脸埋在了掌心。   想来是昨儿个晚上她实在是累,没抗住睡着了,结果身子靠着床架不稳当,直接摔在了这人身上,把他……砸醒了。   就听小太子接着道:“瑶瑶,我本来想抱你去软榻上的,可是你抓着我的手呢,我怕吵醒你,就这样了。”   阮瑶依然捂着脸,轻轻点头。   是的,她记起来,昨天她怕太子殿下晚上又发热,阮瑶就扣住了他的手,好摸着温度,以防复发。   而阮瑶也知道自己的力气……   说来说去,还是她起的头儿。   只希望不要吓坏了自家殿下。   阮瑶又想着,幸好没人瞧见。   缓了会儿,阮瑶才把手松开,然后就看到赵弘已经坐起身来,盘着腿坐在她面前,手里抱着刚刚当过阮瑶的方枕,正好奇地看着她。   眸子干净,神色单纯,晨光下连睫毛都晕着一层光亮似的。   像是这样的人,自然是不会动什么歪心思的。   可是阮瑶不知道的是,自家小太子已经醒了很久了。   昨晚突然惊醒后,赵弘就没有再睡,尤其是把阮瑶挪到了自己身边,小太子更是舍不得睡觉。   一整个晚上,他都是或侧躺或趴着的瞧着阮瑶,还瞧出了乐趣。   瑶瑶真好看。   眉眼好看,鼻子好看,嘴也好看。   人人都是两个眼睛一张嘴,为什么自家瑶瑶就这么漂亮?   果然瑶瑶最厉害了。   这让小太子都忘了分魂之症的事情,一直自顾自的高兴,直到阮瑶醒来。   好在昨天他从中午就躺着,虽然发了热,小病了一场,但是顾鹤轩的药很有用,太子寻常的五禽戏也没有白练,他恢复得很好,这会儿也是神采奕奕,就是有些饿。   饿的咕咕叫。   小太子有些不好意思的抱紧了枕头,嘴里嘟囔:“肚子里有小鸟在叫。”   阮瑶这才回神,把刚刚想的事情暂时搁到一旁,把手背放在赵弘额上,试着他的体温。   小太子就盯着阮瑶的指尖看。   瑶瑶指尖都好看呢。   阮瑶却很快就把手放下,笑着道:“不烧了,殿下现在觉得难受么?”   赵弘老老实实摇头:“不难受,”说着,他砸吧了一下嘴巴,“就是我梦到瑶瑶给我喂汤,说是亲手炖的,不知道为什么嘴里味道真的怪怪的。”   有些苦,又有些甜,总之不好喝。   阮瑶轻咳一声,隐去了喂药的这种小细节,下床去给他取了衣裳来,待小太子洗漱完后,阮瑶帮他把头发梳起,这才出了门去。   传膳的事情交给了来喜,让小厨房进些清淡的,阮女官则是亲自去请了顾太医在再来诊脉。   顾鹤轩依言前往,待进门后,见到自家殿下正神色温和的捏着糖快往嘴里塞的时候,他就知道这是小殿下。   毕竟,大殿下虽然也开始嗜甜,可每次吃都是一脸被逼迫的表情。   顾鹤轩瞧着,他分明是很喜欢的。   口是心非大抵是每个富贵人都会有的小毛病。   不过顾鹤轩在看到小太子后,下意识地摸了摸人中。   没有留下什么伤,就是隐隐的觉得疼。   好在这次小太子没想过为难他,许是因为有阮瑶在,小太子很是乖巧,从头到尾连个正眼都没有给过顾鹤轩。   这让顾太医松了口气,号完脉后便与阮瑶出了门,笑道:“殿下已无大碍,女官尽可放心。”   阮瑶端正行了一礼,顾鹤轩赶忙回礼,而后就听阮瑶道:“不知殿下需要忌口吗?”   “吃些清淡的,少食油腻辛辣即可。”   “多谢大人。”   “无妨,分内之事罢了。”   很快顾鹤轩便离开了,一点停留的意思都没有,生怕被小太子拽回去扎针。   而没过多久,来喜就带着人送了早膳来,还带了个盒子:“阮姐姐,这是装裱好的万寿图,珍兽园也把食铁兽幼崽送来了,这是名字。”说着,来喜又递了张纸条过去。   阮瑶笑起来,想着小家伙竟还有名字?   不愧是国宝,无论何时都是紧要的。   阮瑶接过来瞧了眼,然后便把纸条和木盒都收好,笑着道:“既如此,先把它送去园子里,让小家伙看看以后要过活的地方,中午再送回去,记得把带香味的花都搬走,也不要总是碰它,免得乱了气味。”   “好,我这就吩咐他们去办。”   而后,阮瑶便朝着桌上看了看,发觉被送来的早膳里面有一碟子麻团。   炸的金黄软糯,鼓成了一个个漂亮的小球,寻常赵弘是很喜欢吃的。   只是这会儿他还是不用为好。   于是阮瑶将麻团端出来,左右瞧了瞧,便看到正打哈欠的季二,她便走了过去。   季二有些迷糊,看上去像是没休息好。   阮瑶以为是他太尽职,自己吩咐他盯着顾太医,这人就真的盯了整夜,这才精神不济,于是便将麻团递了过去,温声道:“辛苦副统领了。”   她并没有提昨天的事,季二也没多想,只管接过来,笑得格外开心:“没事没事,阮女官客气了。”   阮瑶笑了笑,对着一旁的丁卯微微颔首,而后回了内殿。   而丁卯则是瞧着季二端着的麻团咽了咽口水。   好在季副统领不是个小气人,自己捏了一个,把剩下的都给了丁卯。   丁卯黝黑的脸上立刻露出了笑,乐呵呵的接过来。   这时候就听季二一边吃一边念叨:“总算吃到点甜的了,昨儿可是把我吓的够呛。”   也不知道顾大人从哪里找来那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还一样样的给季二解释,无论是用法还是方式都格外精细,加上顾鹤轩不愧是学富五车,描述起来甚是清晰。   季二只觉得自己听了半天鬼故事,弄得他晚上都不敢睡觉。   丁卯虽然憨直,却知道忌讳,不该问的自然一句不问,他也不好奇昨天季二去做了什么,只管道:“副统领还有怕的?你和俺可都是上过战场的人,断胳膊断腿的见多了。”   季二又啃了一口麻团,叹息一般道:“不一样,死不可怕,生不如死才可怕。”   丁卯听不大懂,便没多问,转而道:“统领呢,一直没见,要不要去寻?”   季二回道:“不妨事,大哥自有事情去做,”说着,他声音顿了顿,看向丁卯道,“以后你也警醒些,许妃娘娘回宫后,这宫里怕是不会像之前那么太平。”   丁卯“哦”了一声,而后撇撇嘴,嘟囔道:“娶得多事儿也多,麻烦得很。”   季二踹了他一脚:“这话少说,小心脑袋。”不过他很快也小声嘀咕,“你说的倒也没错,娶一个不就挺好的。”   谁知丁卯扭头看他,一脸惊讶:“副统领,你连媳妇都没有,咋就知道娶一个好?”   季二:……   这一刻,季副统领很想把这人嘴里的麻团抠出来。   而在屋里,阮瑶正再让人摆膳,并没发觉太子殿下悄无声息的将点心盒子塞回到了书桌底下。   小太子已经把大殿下留下的信看了个完全。   果然是分魂之症,果然是二者共生。   他对大殿下留下的信并不怀疑,正如之前大殿下所料,小太子是个谨慎人,如果信中说的模棱两可,他定然存有戒心。   但是大殿下言之凿凿,每字每句都有所斟酌,加上小太子也确实经历了种种,心有猜测,故而很快就接受了,并且定下心来。   而在信的最后,大殿下留下了一句话。   “你我二人當齊心協力,以保東明宮與瑤瑤萬全。”   不过是转瞬间,小太子就有了主意。   他在这句话旁边写了一个字。   “好”。   他答应那个人的建议,却不是因为担心丢掉如今的地位和富贵荣华。   因为在小太子的记忆中,压根儿不知道这些,也就无所谓失去。   可他想要瑶瑶,想要保护瑶瑶。   既如此,只有他的地位稳妥,才能让瑶瑶不被人欺负。   小太子还记得他处置过欺负阮瑶的月兰和田嬷嬷,当时能让人发落了这两个,他不至于天真的以为是自己的威势和正义,只是因为他的权势地位。   既如此,不想弄丢了阮瑶,就必须要花些心思。   小太子嘴角微抿,指尖下意识地在桌上轻轻敲打。   这动作与大殿下一般无二。   不过等阮瑶进门后,他便收起了旁的心思,脸上一片和缓。   待旁的宫人离开后,小太子立刻露出了灿烂笑容,小跑到阮瑶身边,拉着她一道入桌吃饭。   虽说阮瑶叮嘱小厨房要做些清淡的,可厨娘们依然格外卖力。   粥看起来是清粥,可入口却能吃到肉羹甜香,偏偏又格外清爽。   准备的小菜也是色彩缤纷,不会过咸,十分鲜香。   而小太子喜欢的肉包也准备了不少,待用完了饭时,刚刚还饿的咕咕响的小太子已经可以摸着肚子一脸满足。   若不是瑶瑶叮嘱过他不能吃得太多,他还想在用一些。   大不了明天让那人吃山楂丸。   他小小的撅了下嘴。   但想到这里,小太子就开始琢磨,那人也叫瑶瑶为“瑤瑤”,想来也是亲近的。   这让小太子心里莫名的有些别扭,下意识地看向了阮瑶。   阮女官已经落了筷,正倒茶准备让赵弘漱口。   感觉到视线,阮瑶便抬头看他,温声道:“殿下瞧什么呢,奴婢哪里不妥贴吗?”说着,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小太子立刻道:“瑶瑶哪里都好,就是……就是好看,想多看看。”   阮瑶笑起来:“殿下也好看。”   小太子欢快的应了一声,然后眼睛一转,托着下巴问她:“瑶瑶,你喜欢什么啊?”   瑶瑶喜欢什么,他就给什么。   他比另一个自己大方多了。   阮瑶闻言,下意识的回道:“奴婢已经得了喜欢的,还要多谢殿下呢。”   “……啊?”   “昨儿殿下让奴婢去挑好了的,叫安郎,是个漂亮结实的,殿下定然也喜欢。”   安郎?   还漂亮结实?   小太子微愣,然后整个人像是炸毛的猫似的,猛地瞪大眼睛,直接站了起来。   这名字……这名字一听就是个男的!   什么安郎啊,瑶瑶都没喊过他弘郎,凭什么一个不知道哪儿冒出来的家伙就能提前享受这待遇?   阮瑶吓了一跳,抬头看他,眨了眨眼后恍然道:“殿下这是想去瞧瞧?”   太子殿下在心里嘀嘀咕咕好几遍,但是最后也只憋出来一句:“……想。”   阮瑶笑了笑,将香茶递过去:“好,奴婢这就去拿裘衣。”   小太子端起香茶灌进嘴里,漱了漱口,心里则是琢磨着该怎么把那个安郎轰出去。   一听名字就不是什么好人!   阮瑶则是念着他病刚好,怕又受了风,给他裹了好几层。   等毛茸茸的小太子在园子里见到了同样毛茸茸的小家伙时,脸上露出了疑惑神情。   只是衣领把脸盖上了一半,阮瑶并没有看到他的神色。   阮女官只管上前,趴在篱笆外面,笑眯眯的瞧着正在毯子上滚来滚去晒太阳的小团子,她回头对着身后的大团子招招手:“殿下你快来看。”   太子殿下依言上前,蹲下来,瞧这摊子上的小东西颇为稀罕,便凑近了些,跟正在软趴趴打哈欠的食铁兽幼崽大眼瞪小眼。   小家伙虽然懒,年纪也小,但是胆子够大。   昂起小脑袋看了看眼前的一大坨毛绒绒,半点不害怕,只是砸吧了下嘴,就重新趴了回去,还悠闲地翻了个面让自己晒得均匀些。   这时候,就听阮瑶道:“这就是安郎,可爱吧。”   小太子:……   哦。   作者有话要说:  小太子:……!!!   阮瑶:殿下反应这么大,果然国宝就是国宝,到哪里都是金贵的   安郎:打哈欠.jpg,与我无关.jpg,需要卖萌喊我一声.jpg   =w=   麻团是好吃的,以糯米粉团炸起,加上芝麻而制成,有些包在麻茸、豆沙等馅料,做法简单,架不住好吃啊   我一点都不饿嗯 第47章   见过安郎后, 小太子很快就接受了它。   对小太子而言,食铁兽是不是凶残他不在意,可不可爱他也不在乎,但是阮瑶喜欢, 他就喜欢。   反正这个肉嘟嘟毛茸茸的东西也抢不走他的瑶瑶, 捧在手心里揉一揉还挺舒服的, 尤其是那两个黑眼圈,长得就讨喜, 小太子也不会口是心非, 自然是喜欢就是喜欢,从不遮遮掩掩。   这点倒是和大殿下倒是颇为不同。   不过有了安郎以后,小太子并没有一直沉迷吸熊猫。   一来是小家伙年幼,隔一天才来一趟, 其他时候都要放回到珍兽园里跟娘亲待在一起的, 并不能久留, 二来是因为小太子立志刻苦努力,无暇顾及旁的。   既然决定了要好好守住瑶瑶,让她平稳安乐, 那自己就得多学点、早学点才是。   大殿下对食铁兽原本也好奇, 只是因着幼崽隔天来一次, 偏偏他又和小太子交替出现,总是把他隔过去,到现在大殿下都没见过安郎真容,加上大殿下从未刻意去观察过食铁兽的模样,故而每次阮瑶说起时,他只能凭借着想象回应。   他倒是让小太子试着画出来安郎的长相,结果那小傻子画的东西跟个奶牛色元宵一样, 圆滚滚的一团,放平了一滩,着实看不真切。   于是大殿下就靠着自己仅有的几个有关于可爱的词汇,支撑着和安郎有关的谈话。   而太子殿下自己跟自己捅破了之后,大殿下也就没有遮掩,在两人交换的书信中很精准的提到了小太子该学什么,怎么学,如何学。   到后来两人索性专门准备了个册子,把对话记录下来,短短几天就已经用了不少页。   而在阮瑶看来,自家殿下能刻苦努力是件极好的事情。   毕竟很快就要到太后寿宴,接下去就是过年。   到时候作为太子的赵弘必然是要跟着皇帝参与各种祭祀活动,少不得与人见面。   即使他现在能对着外人端住,可是言谈之间想要不漏破绽必须要多看多学才行。   所有怯场都是因为底气不足,以及词汇量不够。   而大殿下和阮瑶的意见十分一致——   背,专门背四个字四个字的成语。   别管说什么,都把用词压缩,能少说就少说,能精炼就精炼,旁人听着立刻就觉得太子殿下格外端方。   这个办法是很好的,赵弘小时候为了不让皇后娘娘嫌弃,就是用这个法子应对,效果绝佳。   如今便是把大殿下当初做的事情重新做了一遍。   只是如今的小太子可比当初的赵弘有福气多了。   那时候的他,只能一个人偷偷的学,偷偷的背,可现在小太子身边有阮瑶,无论是红袖添香还是温声软语,都比以前舒坦的多。   这让大殿下有些羡慕,所以即使他已经完全不用再去学,却也装出依赖模样,凑在阮瑶身边听她念书。   这反倒让阮女官不容易发现破绽。   毕竟太子殿下一直很粘人,阮女官自然察觉不出什么不同了。   不过除了要陪着赵弘读书外,临近年底,作为东明宫的管事女官,阮瑶也有不少事情要忙碌。   官员进京述职,与太子亲近的便会送来礼品,皆要一一登记入库。   东明宫内也要有所装点,春联福字可以等等再说,但是灯笼却要早些吩咐人去制作,纸的自然做得快,但那些用玉片或者是用珠链的都要提早吩咐才好。   而对宫人来说最紧要的,则是到了年根底下的时候发放月银。   按着宫中规矩,宫人的月银是不能轻易变动的,该是多少就是多少,以防有些贪财的管事会私下克扣。   不过寻常到了年底时候,稍微仁善些的主子都会额外的给宫中人一笔赏银。   不单单是为了邀买人心,也是因为到宫中做事的内监宫女并非人人家中都有倚靠。   宫女是甄选入宫,家境不一,内监就是完完全全的卖身进宫,想要给家里人谋个前程。   这笔赏银即使让他们有所积攒,也是让他们可以送回家去,让亲人能够好好过年的。   而在东明宫,阮瑶在请示了赵弘之后,按着以前的份额放了这笔银子。   不过来喜私下里告诉过她,之前田嬷嬷总是会扣掉一些,尤其是这种恩赏银子,总是会少些,这在宫里也不是稀罕事,如今阮瑶一文钱不少的放出去,就已经是比往年厚了三成。   这便让东明宫里的人越发念着阮瑶的好处。   虽说这深宫里勾心斗角的多,但是如今东明宫人人都知道阮瑶得太子看重,地位不可撼动,偏偏是个对下面人和善的,还不克扣,这就是顶好的主子了。   反正阮瑶身上的荣宠旁人羡慕不来,宫人们也就安心做事,对她更为忠心。   阮瑶却没有时间去研究旁人的心理波动,待弄完月银赏银,她就带人去了趟银作局。   这里是负责打造金银器具的,有珠钗臂钏,也有摆设器具。   因着东西贵重,故而这里造出来的物件鲜少直接送去,而是通知各宫领取,当面清点签字后方可拿走。   阮瑶带人来取走了东西,出门时,不其然的遇到了三公主赵令容。   临近年底,加上天寒地冻,宿大姑娘和宿四郎君便不太入宫,反倒是三公主时不时的就到东明宫里来转转。   有时候会找赵弘说话请安,有时候直接送东西来,打声招呼便走。   而她和阮瑶见面的机会多了,也就熟识不少。   这会儿瞧见阮瑶,三公主立刻顿住步子,笑着道:“阮女官这是去哪儿?”   “三公主福安。”阮瑶上前,行了一礼后温声道,“奴婢正要回宫。”   “那正好,我去母妃那里瞧桃花,跟你顺路,一道走吧。”   “是。”   阮瑶走在赵令容身侧,略略落后半步,赵令容则是声音开朗明媚:“之前我听人说,皇兄起了兴致,从珍兽园里寻了只食铁兽来养,甚是可爱。”   阮瑶笑道:“是,叫安郎,还是幼崽,隔天才会送来一次,三公主若是喜欢自可过来瞧,殿下定然也是高兴的。”   三公主闻言,并没有立刻回应。   毕竟她对于赵弘是尊重的,相比于其他皇子皇女来说,三公主也更愿意亲近太子皇兄,可是她总是对赵弘有种本能的畏惧。   时刻害怕着那人来一句:“皇妹,来跟我说说你最近学了什么功课。”   实事求是的说,她是真的什么都没学……   有一个热爱学习的哥哥,作为只想吃喝享乐的妹妹,压力还是挺大的。   正在三公主想着要怎么避开自家太子哥哥只去看毛茸茸的时候,就瞧见前面有人走过。   阮瑶定睛看去,很快便认出是明粹宫的方嬷嬷,身后是几个宫女。   而在最前面宫女生得花容月貌,身姿窈窕纤细,哪怕隔得远,也能瞧得出是个不俗的美人。   方嬷嬷显然没想到会碰到三公主,她并没有注意到阮瑶,只管带着跟着的宫人一道行礼,待三公主走过之后才直起身来。   阮瑶则是回过头,多看了方嬷嬷两眼。   之前便是这人将荷香春雨送到东明宫的,心思昭然若揭,便是想要引着自家干净如水的小太子往少儿不宜的路上走。   如今,免不得她多想些。   不过阮瑶也没有声张,只管与三公主说话,待陪她到了陈贵妃的宫门前,阮瑶便带着人回了东明宫。   至于方嬷嬷的事情,她在赵弘面前只字未提。   但是当天晚上,便有一张纸条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了太子书案的砚台下。   上面详细记录了阮瑶出宫后做的事,见的人。   季二虽然有时候会少根筋,可他办事还是稳妥的,桩桩件件都写得清楚明白。   而大殿下看完后,略想了想,便趁着阮瑶睡着后走到内室外,招了季二进来叮嘱了几句。   待季二离开,大殿下便把纸条扔进了暖炉里,瞧着它消失殆尽。   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嫌弃。   自己这位母后过了这么多年,手段依旧幼稚可笑。   想来之前下毒之事多半是董家人插手,不然凭着董皇后的脑袋,她是想不出这么周全的法子的。   如今眼瞅着美人计不管用,居然还想故技重施?   赵弘觉得,自己要是不回应一下,光让皇后娘娘自己唱独角戏也怪没意思的。   三日后,便是太后寿宴。   寻常人到了生辰日,便是自家人庆贺一番,除非是到了逢五逢十的大日子,不然嫌少大肆庆祝。   可是太后的寿辰不同,大齐以孝治天下,太后作为皇帝的母后,身份无比尊贵,加上又逢腊月年底,各国使臣皆会入京朝贺,故而除了要在寿宴上祝福太后福寿康宁,也是大齐皇族招待各国来使的日子,场面自然格外盛大。   宫里也是一大早就开始忙碌,还要避讳忌口,规矩多得很。   作为太子,赵弘只需要傍晚时候出席即可。   而今日,正巧轮到了小太子。   他比平常显得话少了很多,似乎有些紧张。   以前万事不知的时候,自然是胆大得很,但人往往是知道的越多越懂得怕,小太子现在就怕自己露了形迹。   耽误了他是小事,要是连累了瑶瑶那就是大事。   阮瑶则是看出了小太子的紧绷,便一边帮他更衣一边道:“殿下,等会儿奴婢会跟您一道去,万事都不必担心,之前咱们不是都练过吗?殿下只要按着之前说得来就不会有差错。”   小太子点点头,可依然没有开口。   阮瑶便转而道:“等会儿用晚膳的时候,会有歌舞,还有乐器,外面还会放烟花呢。”   这引起了小太子的好奇:“瑶瑶,烟花什么样子呀?”   阮瑶前世见过烟火,这一世也在老家看过人放,可她猜想皇城里的烟火阵仗必然不一样,便道:“奴婢也形容不出,不过想来铁树银花不夜天,定然是漂亮的。”   赵弘眨眨眼,在脑袋里想象了下。   只不过太子殿下画画水平有限,对于画面的构想也不太擅长。   此刻在小太子脑袋里出现的,便是一棵铁做的干巴树,上面开银子做的奇怪花……   好像也不咋好看。   就在这时,阮瑶已经给他换好了衣裳,穿好了披风,自己也拢了拢衣袍领口,而后便提着宫灯,与小太子一道前往前殿。   今儿起了些风,冬天的风总是带了些刺骨。   寻常在东明宫里,阮瑶自然可以穿好披风带上兜帽,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可是今日她便要依着规矩,不能有丝毫僭越。   待冷风吹来,阮瑶不自主的打了个寒颤。   而后她便在心里念叨,当真是好日子过多了,一点苦都吃不得。   就在这时,阮瑶看到赵弘的手伸过来,将一个暖炉塞给了她。   阮女官抬头,便瞧见自家殿下目不暇视的眼睛。   在外人面前,赵弘总是这样,看上去端方持重,显得不近人情。   可是这人总是悄无声息的把她最需要的给她。   阮瑶抿抿嘴唇,心里暖烘烘的。   而就在这时,远远地瞧见有人走过。   这皇宫最大,可是出门了总会遇到人的,刚刚就碰到了好几位宫妃娘娘。   可这次阮瑶多看了两眼。   因为里面有个穿着鲜亮的女子,便是她几天前看到的那个跟在方嬷嬷身后的宫女。   现在她可不是宫女装扮,而是换上了宫妃的装扮。   阮瑶有些惊讶,便偏过头,对着来喜小声道:“那是何人?”   来喜探头看了眼,很快收回视线,同样小声回答:“那好像是周美人,昨儿个刚立的,听人说这位原本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宫女,陛下偶然间在御花园里遇到,一见倾心,便直接抬做美人,这运气好得很哩。”   作者有话要说:  来喜:周美人运气真好   阮瑶:是的啊,幸好和咱没关系   大太子:深藏功与名.jpg   =w=   更新哒哒哒的跑来啦! 第48章   此话一出, 身后随行的季二下意识地摸了摸鼻子。   与其说是运气好,倒不如说是自家殿下的盘算好,送了这位周美人一程,既让她得偿所愿, 翻身做主, 也算是打消了皇后娘娘的念头。   连季二都不明白, 为何董皇后认准了自家殿下被美色迷了眼,一个劲儿的用同样的算计。   真要用美人计, 起码找个比阮女官还好看的啊。   也太不尽心了些。   而阮瑶闻言, 不由得多看了那位周美人两眼。   一打眼便知道周美人很得皇上心意。   其实后宫中,想要瞧出谁得宠谁失势并不容易,毕竟妃嫔之间尊卑有别,都要按着规矩来, 就算想要张狂肆意, 也没有给她们这样的机会。   但阮瑶几天前去做银作局, 瞧见过新打出来的钗环首饰。   其中,有一支新制的金丝八宝攒珠钗最是稀罕,如今便戴在周美人的如云鬓间, 甚是夺目。   阮瑶眨眨眼睛, 很快便收回视线, 对着来喜轻声道:“你说得不错,这位娘娘确实运气顶好。”   不单单因为她能得了皇上的眼,还因为阮瑶没想到,皇后娘娘看似心胸不广的,居然能主动为皇帝甄选美人。   她还真的被封成了美人,这不是巧了么。   不过阮瑶也松了口气,这位周姓宫女当娘娘当美人甚至当妃子都和她无甚关系, 只要别和东明宫扯到一起就好。   自家殿下还小呢。   想到这里,阮女官下意识地望向了赵弘,而后就得到自家殿下一个带着笑意的眼神。   阮瑶回了个笑,没有多言,只管无声地跟在太子身后,提着宫灯,为他照亮前路,一道去往前殿。   却不知,董皇后远没有阮瑶想象中的大方。   相反,她现在后悔不迭。   之前选中了周氏女,是为了送去东明宫补上春雨的缺,但谁能想到自己精心准备的人居然因为弄丢耳坠这样的小事去了御花园,还好巧不巧的被皇帝看到。   转眼间,周氏女就成了董皇后的好妹妹。   天知道周美人承宠后来明粹宫磕头时,董皇后面上笑着,其实恼恨得就差背过气去了。   没人比她更知道周氏女的手段,当初挑中她,就是怕又找了春雨那样没有脑筋的货色坏了事情,这才挑了个聪明剔透又不安分的,还专门让申嬷嬷好好教导过一番,让她对后宫手段了如指掌。   现在倒好,自己养的蛇,反过来咬她了。   还是各专门教导出来的不省心的美人蛇。   董皇后已经无暇追究这事儿的起因是什么了,不管是旁人算计也好,还是周美人起了异心也罢,总归木已成舟,董皇后也只能强忍着,只做若无其事,连太医都没请。   便是要等到太后寿宴这天,她要穿上最华丽的衣裙,最明媚的珠钗,绝对不能让人看了乐子去。   却不知,刻意为之往往会露出破绽。   陈贵妃安稳端坐,手里端着茶盏却并不入口,怕弄乱了仔细涂抹好的口脂,只管往上头瞧,等看到了董皇后一身打扮,她便微微偏头,对着身边坐着的三公主道:“令儿,可瞧出什么不妥了吗?”   女子之间的交流往往格外隐蔽,赵令容不动声色的左右扫了一圈,待看到董皇后时便收回视线,犹豫一下后低声回道:“皇后娘娘今日似乎过于……郑重了些?”   陈贵妃笑了笑,有些感慨道:“何止是郑重,简直是把自己当成了首饰架子,瞧着都光彩夺目。”   这词儿有时候听着是好意思,但是用起来就全然不是那么回事儿了。   三公主有些不解:“母妃,女儿都能看出来不妥的事情,皇后娘娘如何看不出?”   “她看得出,却不得不这么做。”陈贵妃声音轻缓平静,“毕竟她和母妃一样,都不再是那些水葱一样的姑娘家,也没有鲜亮颜色了,有些时候心事总会带到脸上,憔悴也会格外显眼,想来皇后娘娘这两天心里不好受,与其被人瞧出来沧桑憔悴,倒不如当个首饰架子。”   赵令容有些听不懂自家母妃的话,她毕竟没什么城府,这会儿也只是跟着点点头,回道:“可我瞧着,母妃今日没有那么多簪花首饰,也是极好看的。”   陈贵妃终于端起茶盏,浅浅的抿了一口,而后看着并没有任何口脂沾到的杯沿,嘴里漫不经心道:“母妃自然不用用太多那些东西妆点自己,毕竟我本就生的好看,无论怎么打扮都是好看的。”   三公主:……娘亲说的对!   而就在此时,赵弘带着人迈步进殿。   他一进门,刚刚还端坐着的众人纷纷起身行礼。   靠近殿门的是朝中四品以上的大臣,往里面些则是各家女眷,再往前才是后宫众人。   因着今儿是太子殿下生病以来头一遭在外臣面前露脸,故而刚一进来,便有不少人遥遥而拜,还有许多或明显或隐蔽的打量。   对这些,阮瑶和大殿下都早早的给小太子说起过。   因着太子是大齐储君,身份紧要,加上赵弘又是文武兼备无可挑剔的儿郎,故而他的位置一直安稳。   但一场大病让不少人的心里产生动摇。   一国之君,总不能身子孱弱才是。   加上太子多日称病不朝,即使有病愈的消息传来,可并非亲眼得见,总有人是不相信的。   应对方式倒也简单,小太子只管神色冷淡的朝着四周围颔首,眼睛并未看向任何一个固定的人,就是来回一扫,适可而止。   旁人看,便觉得太子殿下威势依旧。   阮瑶却知道,自家殿下只是谁都不认得罢了……   但是小太子确实是胆子大,哪怕突然见了这么多人也半点不怯场,神色举止毫无异样。   似乎只要阮瑶在,他就能生出无尽的勇气来。   于是阮女官低垂着头,跟在赵弘身边,眼睛却是迅速的扫向了四周围,从这些朝臣的朝服长相上细细分辨,而后对着小太子低声说起对应人名和官职。   而阮瑶从未离开过后宫,能够知道这些都仰仗着她这些日子以来的细细打听,死记硬背。   好在大齐流行蓄须,胡子各有特色,官服也不尽相同,倒是能分辨一二。   小太子也是个聪明灵透的,阮瑶说一遍他便能记得清楚。   这一路走来,他的步子缓慢坚定,脑袋却是飞速运转,把阮瑶能认得出的人都看了个全乎。   很快,阮瑶便看到了太子太傅张文敏大人。   张大人身边跟着的便是接替顺子的进宝公公,他还是那张圆胖脸蛋,看到阮瑶以后立刻露出了个笑,面团似的脸上格外阳光灿烂。   倒是张大人生得颇为消瘦,颧骨有些突出,蓄着山羊胡,头发花白,看起来有些年纪,但一双眼睛很是明亮,眼神也颇为锐利。   他先是对赵弘点了点头,可眼睛却是看向阮瑶的。   只是一眼,阮瑶就意识到,这位张大人对自己不甚友好。   可是阮女官却是连头都没抬,神色淡定如初。   倒是小太子敏锐些,感觉到张大人有些针对自家瑶瑶,立刻往前紧走两步,挡在了阮瑶面前。   这个动作很隐蔽,旁人只觉得太子殿下略走快了些,并不当回事儿。   只有张文敏察觉出了异样,瞧着赵弘的背影,他拧眉不语。   而赵弘此时已经快步上前,给皇后行了一礼后,便到了给皇子准备的桌席最上手坐落。   他旁边便是二皇子赵昆,再旁边就是六皇子赵泰。   而余下的皇子年纪尚小,都要嬷嬷带着的,小太子也分不出谁是谁,索性不去看。   倒是赵昆笑眯眯的开口道:“多日不见,皇兄气色好了许多。”   小太子没有立刻开口,而是等阮瑶在他后背上轻轻地写了个代表生疏的叉后,才道:“承蒙父皇庇佑,母后关照,孤身子大好,”而后他看了看赵昆,淡淡道,“倒是皇弟你,最近功课做得如何?”   此话一出,赵昆声音顿住,阮瑶也颇为惊讶。   自己是告诉过他多说四个字的词儿,可没教过这人要自称孤的,如今竟是无师自通?   却不知这些都是大殿下写给小太子的,而且大殿下还跟小太子说,如果遇到了不想说话的皇弟皇妹,别管是谁,直接问功课,他们立刻就不会再缠着他了。   这个招数是大殿下从小就用的,百试百灵。   果然,这次赵昆也不言语了。   即使他一直对着太子之位蠢蠢欲动,时时刻刻都有搞事之心,但这并不代表着赵昆的功课有多好。   相反,赵昆把大部分的时间都放在了拉拢朝臣聚敛财富上,对课业本就不上心。   以前每每赵弘说起功课,随之而来的就是一连串的问题,还有许多赵昆听都没听过的书本典籍,问的他一脑袋浆糊,现在自然是能不提就不提。   一旁的赵泰见赵昆不说话,他也不敢开口,缩了缩脑袋,老老实实的坐着不动了。   小太子则是端起茶来喝了一口。   嗯,清静。   而另一边,正瞧着这边动静的许妃死死地攥住帕子,努力让自己不往皇子那边,可她又忍不住的想要瞧瞧自家儿子赵昆。   结果一抬头就看到自家昆儿与身边坐着的赵弘,她立刻面色发白,额头都冒了虚汗。   一旁伺候的嬷嬷赶忙接着斟茶的动作低声问道:“娘娘,是不是身子不爽利?”   许妃没说话,只是摇摇头   她不是身子不爽利,而是心里不舒坦。   像是压了石头,又像是被针戳穿,又闷又疼,弄得她喘不上气来。   只因为她记得分明,自己亲眼看着许家满门抄斩,看着新帝赵弘赐给自己悬梁自尽的白绫。   可她踢了凳子后,并没有死,而是重新回到了她还圣宠不衰的时候。   那赵弘,也只是太子,并未登基。   未来的一切让许妃又惊又怕,如今连瞧赵弘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嬷嬷看出了许妃眼中的惧怕,以为她还是担心皇后或者是陈贵妃,不由得道:“娘娘安心,如今后宫太平,一切安稳,许家又出了不少才俊,娘娘外有娘家倚靠,下有皇子傍身,还怕什么?”   许妃抿抿嘴唇,低声道:“不一样,不一样的……”   重活一世有些时候并不算是好事,因为她知道,自己曾经做下的事情,无论如何弥补都是逃不出的死局。   倘若依然按着原来的路走下去,她许家依然会落个满门抄斩。   总是要做些什么,一定要做些什么。   小太子感觉有人在看他,不由得扭头看去,却没有找到盯着自己瞧的人。   就在这时,有内监高声道:“皇上驾到,太后驾到!”   作者有话要说:  小太子:总有人盯着我的瑶瑶看,气   阮瑶:气什么?   小太子:我也想看!   阮瑶:……哦。   =w=   来自于爪机的更新,日常祈祷格式如常 第49章   阮瑶起身, 随着众人一道下拜。   她没有去看台上,而是用眼角余光瞧着自家殿下,见赵弘神色如常的端正行礼,便轻轻地松了口气。   结果不期然的对上了小太子悄悄望过来的眼神, 阮瑶立刻低下头, 不再看他。   小太子没说话, 待重新坐下后,偷偷的用手肘碰了碰阮瑶, 被阮瑶在肩膀上戳了回来, 他才翘起嘴角。   这般来来回回的小动作像是孩子打趣一般,但是他们离得近,动作足够隐蔽,没有被旁人发觉, 赵弘很是乐在其中。   而后, 待皇帝与众臣举杯时, 阮瑶迅速抬头瞧了一眼。   董皇后今日打扮格外郑重,端坐在旁,看上去神色如常。   在她旁边便是大齐皇帝, 赵元霁。   因着阮瑶不常出东明宫, 皇帝陛下也从未驾临过东明宫, 故而这还是阮女官头遭见到帝王真容。   虽然只是快速扫过,可是阮瑶还是能看清楚赵元霁的模样。   单单瞧长相,几位皇子大抵都是长相肖似各自母妃,只有眼角眉梢这样的细微处像了皇帝。   倒是三公主赵令容的眉眼与他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似的,想来这也是三公主格外受宠的原因之一。   而对于一脸慈爱的太后江氏,阮瑶悄悄望去,很快就低下头, 可这匆匆一眼后她却感觉有些熟悉。   特别是那双漂亮的丹凤眼,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到过。   就在这时,皇帝落了话音,饮了美酒,自有乐师舞姬进殿。   这些乐师是各地甄选出来的,舞姬个个色艺双绝,音乐响起,自是一舞倾城。   不少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阮瑶跟着不由得多看几眼。   没人规定只有男子喜欢瞧歌舞的,她也喜欢,尤其想知道领舞的舞姬用的是哪家口脂,颜色着实是好看得紧。   但小太子却是一眼都没又往那边看,只管默默端坐着,神色平稳安然。   这让一旁的二皇子赵昆瞧了瞧他,眉尖微挑。   想着自家太子皇兄生了场大病,身边多了个美人,本以为是改了性子,铁树开花又一春,没想到如今竟还是这般八风不动的安稳泰然,着实新鲜。   六皇子也悄无声息的看着赵弘,但很快就收回视线,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而太子的冷漠表现也被许多人看在眼里,只是不少人都习以为常。   太子殿下端方规矩是出了名的,无时无刻不在操心国事,如今这般才是他的寻常模样,算不得什么。   但阮瑶却看透了自家殿下的心思。   只怕他这会儿想的不是什么国家大事,也不是军政机要,而是满脑袋想着饿,对眼前的各式菜肴馋的不行。   这些日子阮瑶看得通透,太子殿下不管饿不饿,只要瞧见好吃的就想要尝尝。   这才让山楂丸成了东明宫里必备良药。   而此时顺着赵弘的目光就能瞧见,中间那盘子圆滚滚亮晶晶的红烧狮子头着实是过于诱人了些,上面虽然摆着红纸剪出来的吉祥话,可这丝毫没有损害肉丸子的吸引力。   小太子面无表情的咽了下口水。   他想吃,很想很想。   只是在来之前,阮瑶专门叮嘱过,若是旁人没有动筷子他便不能动,小太子这才忍着。   可他到底是想吃的。   那些衣裳用料节省的人哪里有美食好看?   阮瑶瞧着小太子这副专注模样颇有些心疼,要是在东明宫里,她早就让人赶紧上膳,把自家殿下喂饱再说。   但现在到底是在太后寿宴上,总不好抢尖冒头。   于是阮瑶很轻很轻的“嗯”了一声,已经快把眼睛黏在狮子头上的赵弘立刻错开目光,神色如常的看向了……旁边的松鼠桂鱼。   真是好看啊。   就在这时,江太后往这边瞧了瞧,笑着道:“弘儿,过来,让皇祖母好好看看。”   阮瑶心里一紧,没想到还有这一遭。   赵弘下意识地想要去看阮瑶,可是他很快就控制住了自己,迅速起身,只身走上前去对着江太后行了一礼:“皇祖母……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这词儿就是狮子头上贴着的,小太子盯着看了半天,也就记下了。   江太后闻言便笑,眼角虽有些褶皱,却依然能看得出年轻时候的风华:“弘儿真会哄哀家高兴,”说着,江太后打量了赵弘一番,点了点头,“是精神了,比之前看着还精神些。”   小太子拿出了早早准备好的说辞:“承蒙父皇庇护,皇祖母保佑,还有母后关照,孙儿这才得以痊愈。”   江太后一听,更加高兴,拍了拍身边董皇后的手:“瞧瞧,真是孝顺,时时刻刻都忘不了你这个母后。”   董皇后回了一个笑,没有言语,只是暗暗的用藏在桌下的另一只手使劲儿的捏了下大腿才让自己不至于露出异样神情。   皇帝则是跟着点头,神态比江太后还来得和善慈爱。   但是小太子却能感觉得出,这三个人里,只有江太后是真的盼着自己好的。   另外两个,说是他爹妈,可是眼睛都是冷淡得很,半点热乎气儿都没有。   当初他便是靠着谨慎才能得以躲开众人,装病装晕等到了自家瑶瑶到来,现在小太子虽然学了不少东西,可是刻在骨子里的机敏并没有丢掉。   于是小太子便只看向江太后,有问有答,脸上也不像是刚刚那般平板一块,而是有了些笑意。   他的笑,不同与大殿下的浅淡疏远,而是如朝阳一般温暖和煦:“孙儿有礼物想要进献给皇祖母。”   江太后笑着点点头,而后便有人将赵弘写好的万寿图拿进殿来。   其实太子殿下已经献上过不少次万寿图了。   之前赵弘为表达孝心,都是兢兢业业的抄写寿字在上面,加上太子殿下在绘画方面从未精通,故而每每只是将寿字写好,并不会刻意拼凑什么。   但这次,阮瑶并不知道以前的太子是如何做得万寿图,便让人用赵弘写过的寿字,仔仔细细的拼了个巨大的“壽”出来,实实在在的做了次万寿图。   相比较于之前的零碎,这次凑在一起的寿字显得更为震撼。   这让江太后有些惊愕,扶着身边嬷嬷的手站起身来,走进前去细细观瞧。   上面的字体不同,笔触相似,显然是出自同一人之手,但是用墨不一,很明显是花了心思用了时间慢慢写成的。   江太后看完便是止不住的笑。   寻常赵弘与江太后算不得亲近,如今猛地看到自家皇孙这般用心,江太后自然格外满意,连着说了好几声“好孩子”,又给太子桌上赐了盘菜才放他回去。   看在旁人眼里,就是太子殿下只是上去说了两句寻常话,和以往一样送了幅万寿图,就得了江太后喜欢。   要知道,即使是前两年二皇子寻得了稀罕的和田玉璧,江太后也只是点点头,从未如此欢喜。   在场的谁不是心里七拐八绕,自是各有盘算。   阮瑶却想不到许多,只管松了口气。   这次算是有惊无险,如今在三位宫内最尊贵的面前走过一遍,对答如流,一直没有露出破绽,想来以后自家殿下失忆之事也不会被旁人轻易被看破才对。   心里松快了,脸上也和煦很多,待赵弘回来后,阮瑶压低声音轻声笑道:“殿下刚刚说得很好。”   小太子点点头,没说话。   但若是他有尾巴的话,只怕现在已经摇出了残影。   待歌舞渐停,江太后先动了筷子,赵元霁与董皇后也夹了菜,众人这才敢跟着下筷子。   终于等到现在的小太子立刻夹了一块鱼肉放进口中,可吃到嘴里的感觉却不像是想象中的那般美味。   是甜的,也是鲜的,就是冷的厉害。   实在说不上好吃。   见赵弘只吃了两口就打住,阮瑶便猜到菜是凉的了。   想来也是,这般场面往往要准备许久,不少菜肴都是瞧个样子就是了,端上来前要试菜试毒好一番折腾,加上正值腊月,想要一直热着也不现实。   来参加夜宴的人估计也没真的想要风卷残云,和自家殿下这样老实的怕是没几个。   于是阮瑶趁着斟茶的时候弯下腰去,在赵弘耳边轻声道:“殿下吃点点心果子忍一忍,回去以后奴婢去给殿下煮汤圆好不好?”   小太子依然端着架子,神色平淡,就是言语间透露出了细碎的委屈:“要黑芝麻的。”   “成,都听殿下的。”   而后小太子才心里舒坦了些,虽然依旧时不时的往菜上看一眼,但已经没了刚刚那种若有若无的怨气。   他也不再去看那些颜色漂亮却不好吃的大菜,转而夹了几块点心,然后用愉悦的心情等着回去吃汤圆。   就在此时,有别国使臣带着他们要进献之物进入殿内。   阮瑶抬头看去,只见这些使者服饰各异,打扮不同,带来的东西也是各色各样。   而像话本小说里说的那种进献之前要找人出来打擂台解谜题的事情并未出现,这些前来献宝的多是大齐的属国,借他们八个胆子也不敢为难宗主。   于是,他们就像是排着队似的,一个个的献上自己的礼物。   珍奇古玩,金银玉器,这些东西以前阮瑶还觉得贵重,但是在宫中过得日子久了,宝贝看得多了,这会儿也不觉得有什么。   但很快,她就看到了个稀罕东西。   那是一个浑身雪白的动物,尾巴蓬松,模样威武,看着颇有些帅气。   而后就听一个站着大胡子的使臣用并不熟练的齐国话道:“伟大的皇帝,这是降临到我们国家的祥瑞,一只白狼,我们坚信,它拥有神奇的力量,一双眼睛蔚蓝如天空,身上的皮毛纯洁如白雪,今天便要把这瑞兽献给您,以保齐国万世永存。”   这番话说的格外漂亮,虽然用词算不得精妙,可是架不住他嗓门大,音调长,听起来颇有些韵律感,加上这瑞兽长得英武漂亮,自然是让赵元霁不住点头。   不少人也伸长脖子去瞧,想要看看瑞兽是什么模样。   因为阮瑶是站着的,又靠前些,自然能比其他人看得更清楚。   她定定的瞧,一开始是觉得稀罕,可很快便是越瞧越觉得不对劲。   它的皮毛倒是纯白颜色,眼睛蓝蓝的,个头也不小。   但,这是狼?   阮瑶有些疑惑的盯着它毛茸茸的帅脸上看了阵,一直到这位瑞兽用那双天空一般蔚蓝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桌上的狮子头,然后轻轻地晃了晃尾巴的时候,阮瑶才回过神来。   这哪里是狼。   这不是……白色的哈士奇吗?   作者有话要说:  阮瑶:???   =w=   来自于作者花的问候,捏个心   哈士奇其实是很帅的,纯白色的哈士奇同样帅,前提是,别动,就坐在那里当一个美丽的jpg,而不要当gif,它就是整条街最帅的崽   下面是可以看看也可以跳过去的小科普——   1、红烧狮子头:将有肥有瘦的肉配上荸荠,香菇等材料,做成丸子,先炸后煮,出锅后扑鼻的香味,张大千先生拿手好菜便是红烧狮子头,要七分瘦肉,三分肥肉,细切粗斩,大小要如米粒,不能剁太细,让肉质间保持缝隙,汁香味美,令人食指大动。   2、松鼠桂鱼:前身是松鼠鱼。清代《调鼎集》中有记载为:“取鲔鱼肚皮,去骨,拖蛋黄炸黄,作松鼠式。油、酱油烧。”这道菜成菜后,形如松鼠、外脆里嫩、色泽橘黄,酸甜适口,并有松红香味。 第50章   由于瑞兽很快就收回了视线, 依然是威武帅气的模样,让阮瑶有些不确定自己的判断。   特别是那双眼睛,平常瞧着精光闪烁,可是一瞥向狮子头的时候, 蓝眼睛里就呈现出不舍渴望以及求之不得的复杂感情。   真像用智商换取英俊外貌的某种犬科动物。   不过阮瑶也只是瞧了瞧, 并没多嘴说什么。   毕竟人家瑞兽长得英俊, 又是属国送上来的礼物,还有好彩头, 无论是不是狼都没有必要深究。   这瑞兽也确实是得人喜欢, 就连江太后都对它颇为好奇。   皇帝赵元霁便没有让人将人将瑞兽牵走,而是领着它蹲坐到了一旁,让宫人拉住了绳子。   随后,便有其他属国送上礼物, 各位皇子公主也向江太后送上寿礼。   但哪怕是六皇子赵泰辛苦寻来的夜明珠, 也没有让江太后重现刚刚瞧见万寿图时候的欣喜。   这让赵泰有些烦闷, 夜明珠是他花大价钱买来的,却没有太子的一张纸管用,可他没敢表现出来, 只是坐下时轻而又轻的“哼”了一声。   听到动静的赵昆笑眯眯的看了眼赵泰, 眼中带出了一丝轻蔑。   自家六弟平白占了个嫡子之名, 这两年光长个子不长脑子,也不知道像了谁。   而小太子并不知道自己无意中拔得了头筹,他把所有的心思都用在了端住太子威势上。   谁来与他说话,小太子都要字斟句酌才会开口,也就无暇顾及其他。   阮瑶则是站在他身后,有人过来时便在他后背上画圈或者画叉。   前者友善,后者忌惮, 针对不同的人,用词遣句均是不同。   好在小太子之前细细看过另一个自己写下来的提醒,这会儿与阮瑶算是配合默契,起码没有人发觉这位殿下与以往不同。   待重新回到位子上后,赵弘连吃点心的心思都没有了,只管坐直身体,嘴巴微微开合,声音又轻又缓:“瑶瑶,好累啊……”   现下已是夜色降临,寻常这时候东明宫已经关了门,他会和阮瑶在内室里,或者读书写字,下五子棋,有时候小太子还会赖在阮瑶身上,缠着她要一块糖吃。   若是无甚事做,赵弘就躺在床上,拉紧被子,等着自家瑶瑶过来哄他睡觉。   别管是唱歌谣还是拍一拍,都好过现在坐在吵闹的大殿里,看着他不懂的歌舞,应付着一波又一波的来人。   真的好累。   阮瑶听出了自家太子的委屈,但碍于二殿下也回来了,阮女官便没有说话,只是悄无声息的伸手在赵弘后背上摸了摸,以示安抚。   小太子则是偏过头,用额头碰了下她的手臂,一触即分。   虽然只是小小的触碰,看上去不过偶然,可是这轻轻的一下却能让小太子心里安稳许多。   今天对他来说仿佛一次大考,要面对不一样的人,不一样的事,和之前在东明宫中的闲暇时光完全不同。   从踏入大殿的那一刻起,他就要绷紧神经,去适应完全陌生的人生。   可为了阮瑶,他愿意坚持。   也因为阮瑶在,他便觉得再不舒坦的日子也是甜滋滋的。   而两人的互动并没有引起旁人注意,就连赵昆都没瞧见,可在不远处,官员女眷们坐着的地方,穿成福娃娃一样的宿小郎君正趴在宿大姑娘肩头,歪了歪带着虎头帽的脑袋,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赵弘和阮瑶瞧。   宿大姑娘看他总是不动弹,不由得拍了拍他的后背问道:“韫儿,瞧什么呢?”   宿韫把视线收回,坐回到宿大姑娘的腿上,声音软糯糯的开口道:“阿姊为什么摸四儿?”   宿大姑娘笑着颠颠他:“因为四儿还小啊。”   宿四郎君眨眨眼:“哦,”他琢磨了下,脸上笑开,“那殿下也小。”   不然,为什么他也要让人摸摸才高兴呢?   这话宿大姑娘没听懂,可是她是知道自家小弟精怪,生怕他又说出编排皇族的话来,只管捏了块糕塞他嘴里。   宿韫腮帮子鼓鼓的,心想着,吃来吃去,别管是家里的还是这里的都没有太子殿下那儿糕糕好吃。   以后还想去。   而另一边,阮瑶并不知道已经被未来男主已经盯上,她正瞧着手上的酒壶犯难。   酒文化,历来是各种宴会席面中不可忽视的一部分。   既然赵弘来参加了夜宴,且一切如常,并无病痛,那么用一盏酒寄托敬重还是应当的。   但阮瑶是见过自家殿下喝酒的样子。   只是一滴,就让这个人英俊的脸面皱在了一起。   虽然可爱,却是万万不能被外人瞧见的。   如今这酒壶里的氤氲香气颇为醉人,即使阮瑶没有尝过,也能闻到酒香扑鼻,却不知自家殿下能不能受得住。   不喝显然是不成的,阮瑶便刻意调整了手的角度,用袖口遮挡,并没有将他的杯盏倒满,嘴里轻声道:“殿下,忍一忍就过去了。”   小太子眨眨眼睛,低低的应了一声。   伸手端起酒杯,赵弘与众人一道站起身来,对着江太后遥遥下拜。   接着,便是抬手昂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酒液醇厚,可也免不了辛辣。   小太子在入口的一瞬间便不自觉地颤了下指尖,可他放下杯盏时,已经面色如常,毫无异样。   只是悄悄的往嘴里塞了块糕饼。   而在此时,外面突然有光亮忽明忽暗。   江太后往外头瞧:“这是什么?瞧着不像是烟火。”   皇帝笑道:“这是贵妃给母后献上的贺礼。”   众人看向陈贵妃,便见贵妃娘娘起身,盈盈下拜,笑容温软:“禀太后,这是臣妾家乡的一种焰火,叫‘铁树银花’。”   赵弘听了这话不自觉地扭头看向阮瑶。   瑶瑶说的铁树银花真的有啊,不知道是不是和自己想象中的一样。   而后就听陈贵妃道:“便是用铁水铁架打出来的景儿,铁花飞溅时好似金蛇狂舞,甚是热闹。”   这让江太后颇为好奇,立刻伸出手,让人扶着起身,带头走出了大殿。   众人跟在后面,一道离开。   董皇后事先不知道还有这一遭,眼神一暗,看向了陈贵妃。   哪想到陈贵妃竟是笑着看了回来,不见半点怯意,还伸手别了下鬓发,露出了依然姣好的容颜。   董皇后想到自己刚刚好不容易用脂粉遮掩住的暗淡,气不打一处来。   好在方嬷嬷扶了扶她,让董皇后回神,不再理会陈贵妃,转而快步跟上了江太后。   阮瑶也跟在赵弘身后出了殿门。   然后,便瞧见了诺大的铁架上,喷溅而出的道道金花,伴随着铁花迸裂时候的声响,真的应了之前说的那句话。   铁树银花不夜天。   而空中也有烟火绽放,空中地上相映成趣,竟是把夜色照的恍如白昼。   阮瑶也是头遭看到这样盛大的场面,她高高地昂着头,没敢出声,只是捏住了自家殿下的袖口表示兴奋。   结果很快,她便感觉到自己微凉的指尖被一个温暖的掌心拢住。   阮瑶一愣,看向了赵弘。   而太子殿下神色如常,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可牵着她的手一直没有松开。   阮瑶抿抿嘴唇,念着自家殿下今儿吃了不少苦头,便没有挣脱,而是侧过身子用宽大袖口挡住了这份隐秘。   小太子则是微微弯起嘴角,眸子里,也像有烟火绽放般璀璨。   这比自己想象的,好看多了。   瑶瑶的手也软软的。   真好。   等到表演结束,江太后显然很满意陈贵妃的心意,连声赞扬,皇帝便笑着牵着陈贵妃的手一道进殿,众人回到殿内是也颇为意犹未尽。   只是江太后到底年纪大了,欢喜过后便觉得有些疲乏。   于是这场夜宴也接近尾声。   江太后先行起身准备离开,众人行礼拜送,无人发觉一直安安静静待在原地的许妃悄无声息的往前挪了几步。   她眼眸低垂,挡住了眼底精光。   重活一世还是带来了些好处的,起码能让她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样的事情。   比如这场夜宴,就算许妃格外畏惧赵弘,可她依然前来,就是为了等待这一刻。   因为许妃知道,很快,便有意外发生。   夜宴,刺杀,似乎总是会被联系到一起。   上一世,最终得利的是陈贵妃。   许妃还记得陈贵妃哀戚的一声:“臣妾在,谁也不能伤到陛下分毫!”   也就是这一声,让宫里宫外都流传着陈贵妃的美名,陈贵妃没有伤到分毫,却得到了无尽的好处。   这一世,许妃既然已经知道一切,自然不会将这等好事拱手相让。   况且她也愿意去救赵元霁。   曾经在她入宫之时,赵元霁就曾说过,不会给她太高的位子,怕她被人立作靶子,或许她坐不到后位,但是却会给她独一无二的荣宠。   赵元霁说,她是他的心上之人,是这后宫佳丽中唯一的真情。   于是,出身世家大族的许妃并未与董氏争夺后位,甚至不曾讨要贵妃之位。   她诞下麟儿,无灾无难,后宫争斗与她无关,甚至赵元霁还在城外专门修建了一座园子供她居住。   这一切特别都让许妃确信,自己是赵元霁小心呵护的女人。   什么董皇后陈贵妃,不过是过眼烟云罢了。   若不是上一世赵元霁早亡,若不是赵弘手段狠辣,为人阴毒,最终坐上皇位的定然是自己的昆儿。   如今,许妃自然不会让赵元霁再次身处险境。   于是她悄无声息的往前凑了凑,并没有引起旁人注意。   而就在此时,异变突生。   原本应该退场的乐师中,有一名乐师突然从作用的凤首箜篌下拔出一柄寒光凛冽的利剑,一声不吭,飞身朝着皇帝赵元霁刺去!   他的动作过□□速,且无声无息,站在远处的朝臣根本没有看到,只有靠近皇帝的后宫众人才看的分明。   一瞬间,便有尖叫声传出,还有人高喊着:“侍卫,护驾!”   可突然间的反应显然比不过刺客精心的准备,侍卫并没有立刻赶过来。   而此时,许妃已经挤开了陈贵妃,来到了赵元霁身边。   她酝酿了一下感情,想要学着上一世的陈贵妃哀戚一声,让皇帝有所感念。   可是下一刻,她就发现赵元霁死死的钳住了她的手腕,略一用力,就把她拽到身前挡剑!   许妃愣住了。   这人,便是那个曾对自己海誓山盟,说要护她一生的情郎。   可现在,他在自己身后。   而自己,是被他硬生生拽过来的。   纵然这是许妃想要做的事情,但发生的一切却与她的想象完全不同……   许妃下意识地看向了陈贵妃,便发觉陈贵妃一脸冷漠,好似早就料到一般,许妃才惊觉,为何上一世时,陈贵妃能那般大义凛然的挡在皇帝面前。   并非是她情深不寿,也不是她护驾心切,而是陈贵妃知道帝王之心有多冷多狠,这才能够在转瞬之间想到对自己最有利的方法罢了。   可她,只是傻傻的扑上来,然后被心上人当了挡箭牌。   这边许妃没回过神,另一边,阮瑶却是死死地抓住了赵弘的手,拽着他往后退了退。   因着书中剧情是以宿四郎为主的,故而对这场夜宴只字未提。   刺杀,听起来可怕,但是此刻对阮瑶来说,她不在乎刚刚见到的皇帝,她在乎的是赵弘的安危。   毕竟,她的死生是和太子殿下绑在一处的,与皇帝无关。   但是稍微退了两步后,阮瑶就回过神来。   要做点什么。   若是皇帝不死,那么秋后算账发觉赵弘啥也没做,怕是要怪罪的。   旁的皇子公主就罢了,可自家殿下是太子,自然是不能袖手旁观。   可是真的让赵弘冲上去帮忙挡刀挡枪,她也不舍得……   阮瑶有些着急,左右看了看,而后一眼就瞧见了正兴奋地盯着桌上菜开始摇尾巴的瑞兽。   看上去,它是饿了。   阮女官顾不上许多,急中生智,直接伸手从桌上抓起了一个狮子头,冲着瑞兽喊了一声,引起它的注意后,阮瑶用力的将手中肉丸子掷了出去!   寻常人扔东西是扔不了太远的,可是阮女官不是一般人。   这一掷,狮子头竟是好似离弦的箭一般,直直的奔着刺客去了。   因着牵着瑞兽的宫人此刻被一番变故弄得六神无主,一时不察,竟是被一直死盯着狮子头的瑞兽“嗷呜”一声挣脱开来。   它往前狂奔几步,后退用力,飞扑着奔着肉丸子去了。   接着,瑞兽张开嘴巴,甩着舌头,一口咬住了肉丸。   下一刻,就直直的撞上了刺客。   一时间,人仰狗翻。   众人:……?   阮瑶退到赵弘身后,探头瞧了瞧,在心里默默地道:   这叫声,这舌头,这姿势……   绝对是哈士奇,毫无疑问。   作者有话要说:  瑞(er)兽(ha):嗷呜!   小太子:瑶瑶扔的好远呀   众人:……?????   =w=   来自于哈士奇的凝视.jpg   更新哒~有点晚,发红包,88个,哒哒哒!   下面是可以看看也可以跳过去的小科普——   铁树银花:大型的民间传统焰火表演,起源于北宋,鼎盛于明清,至今已有千余年历史。表演是通过打铁时烧红的铁块在锤击下溅出火花而发明出来的,将点燃的铁笼子固定在铁架子上,在转动的过程中,熔化的铁水变成铁花四处飞溅,因此得名“铁树银花”。 第51章   因着刺客没有想到会有一只天外飞狗, 猝不及防下被雪白色哈士奇径直撞上,直接被怼的飞了出去。   待落地时,也因为脸上沾了肉沫,而被瑞兽直接舔了满脸, 舔的刺客一时间都忘记反应。   不等刺客被口水洗礼完, 一旁的侍卫宫人已然一拥而上, 将他牢牢制住,捆了个严严实实。   而宫中侍卫下手素来是训练有素, 做起事情来很是简单高效。   他们并不会在这种时候逼问什么, 而是摁住刺客,先卸了下巴省得自戕,又捆住手脚免得反抗,把他整个绑的和粽子似的被拖了下去, 自有人处置审讯。   这一切来得太急太快, 坐在前面的或许还能瞧见些动静, 而靠近殿门的大臣连发生什么都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时便已经结束。   等已经把狮子头吃掉,正砸吧滋味儿的瑞兽被匆忙赶来的宫人牵走时,殿内已经恢复了安静。   台上, 陈贵妃已经挤开许妃, 哭着抱住赵元霁, 好似没有注意到刺客已经不在,只是啜泣着说要和皇帝同生共死。   许妃则是发钗散乱,愣愣的瘫坐在地上,眼睛茫然的望向未知的地方,身子颤抖,一言不发。   董皇后扶着江太后站在一旁,周围宫人甚多, 瞧不清楚神情。   而属国使臣们则是面面相觑,很有眼力见的退到一旁,装作无事发生。   原本慌乱的妃嫔宫人们也迅速镇定下来,赶忙涌上前去对着台上的三位贵人嘘寒问暖,生怕自己慢了半步就能吃亏似的。   几位皇子公主原本也想去寻自家母后,可是赵元霁吩咐人来安抚住他们,皇子公主们这才忐忑的重新落座。   阮瑶则是一直紧紧地抓着赵弘的手,一直没有松开。   开始是怕自家殿下出什么意外,而等刺客落网后,阮瑶本该松口气,结果一扭头就发觉自家殿下的耳根通红。   并不是吓得,也不像着急,思来想去,便只想到刚刚被他引进的那一盏酒。   故而在众人忙乱的时候,阮瑶扶着赵弘,低声问道:“殿下,殿下,还撑得住么?”   过了会儿,猜得到小太子轻而又轻的“嗯”了一声。   待事态平息,阮瑶也不敢轻易松开他,生怕自家殿下酒后失仪,只管伸手扶着。   外人看来,她不过是虚虚扶着,当不得什么大事。   但阮女官自己知道,她用了不小的劲儿才能把这人撑起来。   好在之前在外殿时做过不少苦工,身材纤纤的阮瑶锻炼得当,现下倒也不觉得吃力。   但一盏酒喝猛了,现在起了后劲儿,多多少少让小太子觉得有些晕。   他坐下时身子微晃,手背直接撞上了桌角。   因着夜宴时候的桌子颇为敦实厚重,故而磕碰上去没弄出什么声响,连杯盏里面的酒水都没有丝毫波纹。   可是疼是实打实的。   加上桌角有花纹雕刻,他蹭到了,只觉得热了一下后便是刺痛,立刻清醒许多。   小太子下意识地抿抿嘴巴,可他看得出现在时机不对,也不想让阮瑶白白担心,小太子只管垂手将宽大袖口放下,并没有说话。   而就在这时,赵元霁已经安抚好了陈贵妃,恭送走了江太后,然后利落的着人下令,很迅速的将事情安排妥帖,尤其点明,众人皆不可胡乱传说。   阮瑶一言不发的站在赵弘身后,略想了想,便觉得这般布置自有道理在。   刺杀这般大事的背后缘由往往纷繁复杂,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说得清的。   况且这次刺客能够畅通无阻的入了太后寿宴席面上,混入宫廷乐师当中,还能将利器带入宫闱,深究起来,与之有关的衙门官吏都不能脱身干净。   既是要细细查问,现在便不能张扬,免得有人闻风而逃。   除此之外,也是要免于流言传出。   这世上最伤人的,从不是刀剑,而是嘴里出来的软刀子。   即使是小事也能三人成虎,更何况是刺杀皇帝这般天大的事情,只怕风声还没出宫就能给传出惊雷一样的动静。   索性就谁也别说,谁也别提,把事情暗暗处置清楚再说,也能让皇宫外的京城百姓得以过个好年。   只是帝王下令也会有人不听不从,故而殿内的宫人们都暂时留在前殿当中,不得随意进出,大臣们各自归家的路上也会有人随从。   因为阮瑶是太子近人,便没有受到约束,只管随着赵弘一道离开前殿,返回东明宫。   而在路上,为了防备有其他刺客混入宫中伤及贵人,故而有不少宫中侍卫在赵弘身边随侍。   小太子一直没说话,只是神色平静的缓步前行,偶尔偏头看看阮瑶,但很快就会把视线收回来。   一直到他进了东明宫的大门,季大季二随他们行至内殿,留守殿外,殿内只剩下赵弘阮瑶二人时,小太子才垮下了脸,把手伸过去,吭哧了一声,呜哝道:“瑶瑶,疼,疼得慌。”   阮瑶刚去吩咐人把自己前些日子包好了的汤圆煮了,挑着黑芝麻的煮,闻言一愣,而后低头瞧,便看到自家殿下原本白玉一般的手背上添了道红痕。   隐隐的都有些肿起来了。   阮瑶吓了一跳,赶忙去拿跌打用的伤药,嘴里连声问道:“殿下这是怎么了,什么时候弄得?是不是碰到刺客了?”拿着药回来,阮女官回过神,“不应该啊,奴婢和殿下一直在一起的。”   要是碰到什么险事,她总不会不知道。   而后阮瑶抬头想要细问,结果直直的对上了一张笑脸。   也不全是笑,赵弘一边疼得抽气一边乐,一双眼睛弯弯的,嘴角却痛得微微抽动,这神情实在是奇怪得很。   阮瑶倒出了些药膏,小心的敷在他手背上,闻言好奇:“殿下笑什么?”   小太子抿抿嘴唇。   他笑,是因为刚刚阮瑶说的那句,一直在一起。   即使小太子知道阮瑶要表达的意思,可是他依然会为了这句话由衷的欢喜。   但这话他没有说出来,转而道:“我刚才不小心把手磕在了桌子角上。”   只是磕一下,居然这么严重。   阮瑶都想回去踢桌子几脚给自家小殿下出气,嘴里轻声问道:“殿下当时怎么不告诉奴婢呢?”   “都是人,不好说,我也不想让瑶瑶担心。”   阮瑶听了这话,只觉得心猛地跳了几下。   大概是跳的太快,她耳朵里都能听到脉动的声响。   这是,情话吗?   不,当然不是,自家殿下干净如雪,自己和殿下清如水明如镜,他怎么可能懂得情话。   只能是实话,发自内心的真心话。   可越是这么想,越觉得难得。   阮瑶微微低下头,用耳边碎发藏住了微红耳尖,只管小心翼翼的将这人手背上的药膏揉开。   听着小太子时不时倒吸气的声音,阮瑶有些心疼,动作放得更缓,待涂好了,便凑过去,轻轻地在他的手背上吹了吹。   小太子有些好奇:“瑶瑶这是做什么?”   其实是为了让药膏干得快些,但阮女官已经习惯了哄自家殿下,便回道:“这样,吹一吹,痛痛飞飞,殿下是不是感觉好些了?”   小太子眨眨眼,也不知道是药效发作,还是他过于信任阮瑶了,竟真的觉得好了许多。   他很是新鲜的盯着手背瞧,不过很快阮瑶就用干净布条将他的手背缠上。   等到汤圆送上来的时候,阮瑶念着他手不方便,就端着碗,拿着勺子,舀起一颗放到嘴边吹凉,然后才喂过去:“殿下小心些,别直接一口吃了,里面还热,当心烫口。”   小太子本想说,他虽然右手伤了,可是在之前练字的时候发觉,他的左手也是很好用的,这会儿可以自己吃。   但是瞧见瑶瑶这么小心喂他后,小太子就改了主意。   左手能用吗?他没试过,没听过,不知道。   瑶瑶喂的比自己吃的香多了。   咬了一半汤圆,吹了吹,又吃了另一半,小太子被甜的笑眯了眼,嘴里模模糊糊的道:“瑶瑶也吃。”   阮瑶温声道:“奴婢不饿。”   小太子眨眨眼:“那我也不饿。”   ……明晃晃的威胁,偏偏阮女官就吃这一套。   一人一颗,分完了一碗汤圆,此时夜已深沉。   赵弘觉得自己的手已经不疼了,说话也活泼许多:“瑶瑶,我想下棋。”   阮瑶则是将碗筷收拾了,去取了热水来,拧了帕子给他擦脸,嘴里道:“明天再玩儿吧,已是亥时三刻了,殿下也累了一天,早些歇息。”   小太子眨眨眼睛,有些疑惑。   亥时了吗,怎么他觉得现在还早呢?   寻常这时候他早就困得眼皮打架了,可今天却格外精神。   显然小太子并没发觉,夜宴上的一盏酒对他起了多大的作用。   说起来,赵弘是有些酒量的。   纵然太子殿下端方自持,可是饮酒是常事,躲是躲不开的,而太子虽然酒量不大,但也不至于一杯醉倒。   起码……能喝三杯。   小太子对这些一无所知,他只是觉得很开心,莫名的开心,有些晕陶陶的,可又觉得格外清醒。   微醺的赵弘依然乖巧,由着阮瑶带着他洗漱拆发。   一直到除去外衣躺到床上时,小太子都是听话的。   但很快,他便觉得闷。   莫名的觉得身上热得慌,算不上燥,就是胃里暖暖的,被子一盖,便觉得有些热了。   于是在阮瑶准备落下床帐时,就瞧见自家殿下一脚踢开被子,在床上打了个滚儿。   他的里衣本就单薄,柔软丝滑,稍微一折腾,里衣的带子便有些松。   莫说腿了,大半胸膛都露在外头。   阮瑶看过去,微微一愣。   自家殿下的身材又好了,尤其是肩膀的弧度,真漂亮呢。   ……不对,我在想什么呢。   殿下他还只是个孩子。   瞧了一眼,立刻收回视线,阮瑶对着小殿下低着头默默的自我反省。   以前她是知道小孩子爱踢被子,但自家殿下向来睡相极好,阮女官也没想到会有这么一遭。   便松开了拉着床帐钩子的手,她便倾身过去,想要帮赵弘把被子拉回来。   而就在这时,小太子翻了个身,平躺着,昂头瞧她。   逆着烛光,有些看不清楚阮瑶的模样,但是她的眉眼早就刻在了赵弘的脑袋里,忘都忘不掉。   也就是这一瞬,刚刚还有些高兴的小太子突然委屈了起来。   他不知道为什么委屈,也不知道美酒总会将情绪放大,他只知道自己现在有点难过。   今天在那么多人面前,所有人都喊他殿下,唤他太子,可赵弘心里没有半点波动。   他只知道,自己要站得直一些,做得好一些,这样才能挡住身后的瑶瑶,护她周全。   结果今天有多喜欢了瑶瑶一点点。   可明天,他就不是他了。   即使已经和那人有了约定,即使知道自己现在做的事情都是为了以后的安稳,但还是委屈。   分明对小太子来说,不过是睡醒一觉,醒来依然能见到阮瑶。   可他想她了。   现在就开始想了。   于是,小太子伸出手,抓住了阮瑶的手腕。   原本阮瑶就觉得自己刚刚偷瞧这人有些不合适,这会儿被他拉住,猝不及防之下有了个趔趄。   虽然坐在床边稳住了身形,但是额角不小心碰到了床架。   她本就生的白,之前被田嬷嬷折腾也依然皮肉细嫩,如今稍微磕碰了下便立刻红了起来。   阮瑶倒不觉得疼,便只想揉揉,等明天也就无事了。   但小太子却吓了一跳。   刚刚心里的那点点念头立刻烟消云散,他盘腿坐起来,伸手捧住阮瑶的脸,小太子揉揉眼睛,凑了过去,盯着那红印看了阵,他有些做错事后的愧疚,小声道:“瑶瑶,你疼不疼?”   阮瑶正要开口,结果一错眼,就瞧见了这人露在里衣外面的身子。   一片白。   她立刻扭过头,有些磕巴道:“不……不疼。”   小太子却错以为是自家瑶瑶不舍得他担心,这才瞒着,心里越发歉疚。   瑶瑶怎么这么好。   于是小太子想起了刚刚阮瑶教他的办法,凑过去,鼓起腮帮子,在她的额角吹了吹。   阮瑶被突然凑过来的脸弄得愣在当场,耳边响起了男人温软的声音:“我也给瑶瑶吹一吹,痛痛飞飞。”   阮瑶:……   这话本就是用来哄自家殿下的,结果现在被反用在了自己身上。   他定然是好心,阮瑶想着,自己总不好告诉他这是哄人的。   纠结之下,阮女官便没来得及开口。   结果就感觉到额角微热。   小太子本以为这办法是有用的,却没想到,只吹了两下,瑶瑶的额头没见好,耳朵却开始泛红。   这里也碰到了吗。   小太子又吹了下她耳朵,可很快,便陷入迷惑。   他看着阮瑶茫然地问道:“瑶瑶,为什么越吹越红啊?”   作者有话要说:  小太子:给瑶瑶呼呼   阮瑶:……我错了我有罪我反思.jpg   =w=   来自于小甜花的更新,叉会儿腰   楚明楼扔了1个地雷——谢谢亲亲支持,比心~ 第52章   为什么红了?   我的殿下啊, 这谁受得了啊……   阮瑶不好意思告诉他此刻自己想的事儿,便躲避开小太子的视线,一面自我反思一面对他道:“奴婢不疼了呢,殿下当真厉害。”   小太子闻言立刻高兴起来, 也不继续盯着阮瑶的耳朵瞧了, 而是把自己刚刚在夜宴时磕到的手伸给她看:“是瑶瑶厉害, 你瞧,我的手也不疼的。”   听着这软糯的声音, 隐约还能看到他露在外面的肩膀, 阮瑶的脑袋垂得更低。   她真的是满脑袋污糟之事,可不能让单纯的小殿下知道,免得带坏了他。   于是阮瑶默默起身,努力让自己心平气和的帮着人整理好里衣, 而后扶着一脸得意的小太子躺下, 她则是坐到杌子上, 给赵弘拉紧了被子,一边轻轻拍着哄他一边轻声道:“殿下,睡吧。”   小太子则是酒意未消, 眨巴着眼睛回答:“我还不困呢。”   “那奴婢陪着殿下说说话?”   小太子正要点头, 可是马上又打消了主意。   他看得出来, 阮瑶是累了的。   对于旁人,小太子从来不去想也不乐意去观察什么,可是他总是有无尽的耐心去琢磨自家瑶瑶的细微变化。   就比如现在,阮瑶的神色有些倦怠,眼底有些泛红,这便是疲乏了。   他自己不想睡,总不好耽误瑶瑶也不睡。   于是小太子把自己的手从被子里伸出来, 轻轻地勾住了阮瑶的指尖,因为他正是平躺着的,嗓音显得有些轻软:“瑶瑶,等我睡醒了,我还想吃汤圆。”   阮瑶笑了笑,由着他扣着自己的手,嘴里温声道:“好,奴婢记下了,明天起来就让小厨房煮好送来。”   小太子先是点头,然后又摇头:“不,明天不吃。”明天虽然人还是这个人,但是他却不是他了。   阮瑶早就习惯了小太子孩子般的反复,还是依着他道:“成,什么时候吃都听殿下的。”   小太子这才有了笑脸,正要闭眼,可又马上睁开,嘴里轻声嘟囔:“其实,你也不用总是听我的……”   另一个自己到底是个什么脾气,他还没有万全摸透。   虽然写信之时,那个人看上去学识渊博,措辞有理,可万一是个坏家伙怎么办?   万一他会欺负瑶瑶,会骗瑶瑶呢?   瑶瑶这么好,一定会信他的。   小太子觉得,瑶瑶还是只听自己的就好了。   阮瑶不解其意,想要问问,却看到刚刚还神采奕奕的小太子已经合上眼目,酣然睡去。   这让阮女官不由得笑起来,帮他掩了掩被角,深吸一口气,压下了刚刚杂七杂八的想法,起身,落了床帐,吹熄蜡烛。   东明宫内外一片静谧。   而后的日子安稳和煦,因为太后夜宴时发生的事情,后宫人人自危,生怕自己无辜受累,也就鲜少有人生出事端。   总是争奇斗艳的后宫有了段难得的平静。   临近除夕,刺客之事终究告一段落。   刺客来处暂未可知,不过朝中官员换了不少,尤其是当日负责守卫宫闱的官吏,轻则杖责重则充军。   这其中有些人的罪责积重难返,只是因着太后寿宴,加上快到过年,故而没有闹出人命。   阮瑶猜测,待出了正月,朝廷必然是要把行刺幕后之人拎出来算账的,如今那些暂时关押并未宣判的,大多难逃一死。   不过这些都与东明宫无关,关上宫门,东明宫比哪里都清净。   “陈贵妃得了无数赏赐,许妃娘娘却是抱病不出,着实奇怪。”前殿旁的一处厢房里,来喜一边说着,一边给阮瑶递去红纸。   这会儿因着赵弘正在午睡,阮瑶吩咐人给殿下准备沐浴用的热水后便到了前殿,与夏儿来喜一起剪剪窗花,顺便对他们交代一下宫中除夕前后这些日子要做的事情。   这会儿听了来喜的话,阮瑶笑了笑,轻声道:“也是寻常。”   后宫妃嫔无论娘家如何,只要入宫,终究是要靠着帝王恩宠而活的。   陈贵妃心中作何想法旁人无从得知,但她在当时诉了衷情,还毅然决然的挡在了皇上面前,所有在场之人都是看在眼里的,皇帝自然是要有所回馈。   不仅仅能安抚贵妃情绪,也可以给朝野内外留下一段情深佳话。   但是许妃娘娘在出事之时虽然也在帝王身侧,可纷乱之中谁也没看清楚发生了什么,她本可以和陈贵妃一样,为自己谋个好处,可是许妃自始至终一言不发,还隐隐有些往后缩。   即使阮瑶没有看清那时候发生了什么,却能感觉到许妃与皇帝之间气氛微妙。   只怕所谓的抱恙也不过是托词罢了。   阮瑶慢悠悠的拿起红纸,一边剪一边道:“各宫主子的事情咱们不好议论,这次就罢了,你们以后莫要再提,也要告诉宫中人,管住自己的嘴巴才好。”说着,阮瑶抬了抬头,“夏儿,把那边的样子给我瞧瞧。”   夏儿圆圆的脸上立刻露出了笑容,蹦跶着去拿了窗花样子来,双手捧着给阮瑶递过去。   阮瑶细细观瞧,比划了几下,而后微微点头,继续认真的剪窗花。   来喜则是蹲在暖炉旁边烤手,嘴里道:“姐姐放心,咱们宫里以后定然是没人说的。”   夏儿将剪好的窗花撂到一旁,颇有些好奇:“那,阮女官,我能问问那瑞兽如何了吗?听人说它可是英武得很呢,是不是也得了嘉奖。”   阮瑶温声道:“陛下给它赐名飞雪,以表忠义,现下珍兽馆正专门为它修建园子居住。”   说到这里,阮女官不由得笑。   珍兽馆里大多都是单独居住,互相不会连通,免得生出麻烦来,但是真的费尽心思修园子的却不多。   连大熊猫都没有的待遇,被飞雪赶上了。   真的是哈士奇中的福星呢。   夏儿则是对传说中的瑞兽格外好奇,听了这话不由得眼巴巴的盯着阮瑶瞧:“阮女官,那我得了空能去瞧瞧么?”   阮瑶伸手捏了下夏儿的脸颊,笑道:“去可以,但你最近这些日子要听话,不要让来喜公公找出你的错处,那我就带你去瞧瞧。”   夏儿蹦起来:“阮女官你放心,我一定乖,肯定听话的。”   来喜瞥了她一眼,像是故意逗夏儿似的,很刻意的凑到阮瑶身边,用三个人都能听到的声音嘀咕:“姐姐可别信她,昨儿我吩咐她去备菜单,到现在她都没有准备齐全呢,看瑞兽这事儿还是不带她了。”   夏儿一听这话脸都皱起来,赶忙道:“公公放心,我这就去,马上就弄好的。”说完,就把窗花样子放到一旁,一路小跑的离开了。   等她出门,来喜就止不住的笑,阮瑶伸手拍了他一下:“你就知道逗人家小姑娘开心。”   “能逗逗不容易,回头夏儿长大些就逗不成了。”来喜一边笑眯眯地说话,一边将暖手用的暖炉放到桌上。   阮瑶则是将剪子撂下,把手上剪好的红纸打开。   上面,“平安康泰”四个字分外清晰。   这一张是她唯一剪的一张,回头贴在内室里,保佑自家小殿下新年顺遂,早早痊愈才好。   这时候,来喜轻声道:“阮女官,外面有些传言。”   阮瑶正端详着窗花,想着是不是还有哪里可以修补一些,闻言便道:“什么?”   “都说那瑞兽是得了太子殿下的指引才去救驾的。”   阮瑶笑道:“这是好事,本该如此。”   来喜不由得道:“可那天我瞧见了,是姐姐扔的东西啊。”   阮瑶一听,立刻扭头看向来喜,声音淡淡:“此事你还和谁说起过。”   来喜鲜少听到阮瑶的声音里不带丝毫暖意,先是一愣,而后赶忙回道:“姐姐放心,当时我是站的近,也就我瞧见了,这事儿我也没有和旁人说起过。”   阮瑶微微点头,脸上重新有了笑,温声道:“公公不用怕,我知道你是为我着想,只是此事放在太子身上对谁都有好处。”   来喜不解,却没开口。   便听阮瑶开口道:“殿下身为太子,能够救驾,这是忠孝两全的事情,且太子不邀功,不请赏,陛下记不记得住另说,只要堵住别人的嘴巴,让他们说不出话来也就是了。只要太子荣光,自有我们的好处,况且,”阮瑶声音微顿,微微偏头,露出了一抹温婉浅笑,“你莫不是忘了周美人吧。”   这一笑,实在是清丽动人,饶是身为内监的来喜也是一阵恍惚。   但很快他便回过神来。   周美人?   是了,那周美人便是在御花园时被皇上一眼看中,得宠做了美人。   论姿容,周美人是比不上自家阮女官的,若是阮女官做的事情被挑破……   来喜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阮瑶见他想清楚,便笑了笑,轻声道:“以后你要记得,在宫里,安安稳稳才能长久,咱们受殿下庇护,便要为了殿下考虑,明白吗?”   来喜不由得起身,对着阮瑶一拜:“阮女官教训的是,我记得了。”   而在此时,内殿中,本该午睡的大殿下也在与顾鹤轩说起此事。   赵弘看得也甚是通透,说得简单明了:“贵妃懂得审时度势,洞晓利害,难得许妃娘娘这次竟也聪明了一回,着实不易。”说罢,他声音微顿,“能在这宫里过活的女子,又有哪个是真的好相与的呢。”   牵扯后宫,顾太医不好多说什么,便转而道:“阮女官当真急智,当时若不是她出手,引得瑞兽救了陛下,只怕如今的风言风语不绝,对殿下必然多有损害。”   赵弘闻言,没有立刻开口,只是轻轻地弯起嘴角。   即使不小心手上沾了些墨点,也无损大殿下的好心情。   顾鹤轩瞧着这个笑有些眼熟。   果然,就听大殿下道:“瑶瑶待孤果真是顶好的。”   顾太医有些不解,可很快就回过神来。   是了,当时并无人看清楚那瑞兽是如何扑上去的,也甚少有人看清,但宫中陡然就有了太子急智救驾的传闻,而且越传越真,甚至有目击之人佐证确实是瞧见引了瑞兽的东西是从太子那边扔出来的。   无人知道阮女官臂力惊人,自然只会猜到是太子。   可是这般流言不会随随便便传出,太子尊位烫手,谁都想来碰一碰,定然不会帮他说话,那如今这消息其中定然不会是旁人揣测那么简单。   一切必有缘由。   而这个缘由,顾鹤轩之前不清楚,但是现在看自家殿下的神情就能猜出些端倪。   怕是阮女官有意放出去的。   她不为自己邀功,而是把所有的好处都给了赵弘。   顾太医不知道阮瑶是想通透里面的利害关系有意为之,亦或是一腔深情这才愿意对赵弘全力相护,可此事让顾鹤轩清楚知道,阮瑶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任人欺凌的小宫女。   她有人脉,有手段,能够悄无声息的把事情处置的干干净净,不留一丝痕迹。   这绝不是个寻常女子。   顾鹤轩下意识地看向了赵弘,就瞧见刚刚还说后宫女子不好相与的自家殿下,此刻正带着笑意,慢悠悠道:“瑶瑶就是聪慧无双,非常人所能及。”   顾太医:……   刚才你明明不是这么说的。   不过顾鹤轩最大的优点就是懂得懂得审时度势,心里嘀嘀咕咕,面上分毫不显,依然笑容温润儒雅:“微臣觉得,明粹宫怕是不会善罢甘休。”   这并非是顾太医随意揣测,实在是皇后娘娘最近的行径过于明目张胆了些。   如今便宜尽都被陈贵妃与东明宫占了,她定然不忿,又要找些是非来也不稀奇。   顾太医还专门提了句:“皇后娘娘已是盯上了阮女官家人,季统领虽然安排了人去保护,可到底还是要提防些。”   但赵弘却没有多少担心神色,淡淡道:“放心,她很快就无暇顾忌旁的了。”   顾鹤轩有些好奇:“殿下已有打算?”   “参董家六郎的折子应该已经送到父皇的案头,想来孤的母后有得忙了,自家雪尚未肃清干净,怕是顾不上旁人。”   顾鹤轩这才记起此事。   之前洵州宣抚使孔陆将董六郎扣住,然后便给京城来信,当时还是顾鹤轩授意他伺机而动的,如今过去了些日子,顾太医才想起来还有此事。   想来现在赵弘虽然说的只是董六郎之事,但态度如此泰然,想来是已经捏住了可以让董家动摇的把柄。   既如此,董皇后马上就要为了娘家焦头烂额,怕是分身乏术。   于是顾鹤轩安下心来,又给赵弘留下了几瓶山楂丸,而后便行礼告辞。   而赵弘则是略略整理了一下自己,便让人将浴桶和热水搬进殿来。   因着如今已是腊月,天寒地冻,故而沐浴之事也甚少去往后面的浴池,而是抬着木桶到屋里,隔着屏风烧好暖炉便好了。   之前大殿下要做的事情多,一天要处理两天的事情,故而沐浴之事多是交给另一个自己去做。   小太子做得也不错,甚至很热衷于此,甚至隔一天就想要洗一次,大殿下虽觉得有些频繁,可也乐得清闲,将沐浴之事都交给他。   不过今日阮瑶吩咐人准备了热水,加上刚刚大殿下不小心在身上沾了些墨迹,于是便把沐浴之事改到今天。   内殿鲜少允许其他宫人进入,阮瑶来喜都不在的时候,浴桶是季二和丁卯一起抬进来的。   等他们把东西准备停当后,季二问了句:“殿下,不等等了?”   赵弘瞥了他一眼:“等什么?”   季二想说,当然是等阮女官回来啊。   可是他到底没问,只管将用的澡豆布巾都撂下,然后便拽着丁卯出了殿门。   而后,大殿下就像是以前那样,将屏风拉好,除了衣衫,迈步进了浴桶。   周身被热水包围的时候会让人很是放松,水汽氤氲里,他微微闭上眼目,安静的整理思绪。   很快便是除夕夜,如今他已经在太后夜宴上露过面,来年便不好继续称病呆在东明宫里,而是要重新回归朝堂。   自己是没问题的,可是另一个自己还是要多多叮嘱,谨慎为上。   至于后宫诸事,赵弘看的清楚,自家瑶瑶是个聪慧的,自己也会一点点的把手上的人脉交给她,到时候自能守住东明宫成为铁桶一般。   而一想到阮瑶,赵弘就不自觉地翘起嘴角。   如今大殿下早就没有把阮瑶当宫女使唤的意思了,在他眼中,阮瑶比什么都紧要。   这世上,全心全意待自己的人着实不多,能找到一个已是难得。   他的声音轻而又轻:“瑶瑶啊……”   话音未落,却听到一个柔软女声响起:“殿下,你喊奴婢吗?”   赵弘:……   他猛地一惊,不自觉地坐直身子,接着意识到现在自己还衣不蔽体,赶忙一把扯过了布巾,迅速围在腰上,身子也往浴桶里又沉了沉,只露出肩膀以上。   就在这时,阮瑶从屏风后面绕了进来,对上赵弘的眼睛时,她笑的温柔轻软:“殿下怎么不等奴婢呢?”说着,阮瑶伸手直接放到了浴桶里,试了试水温。   似乎感觉有些凉,便去用瓢重新舀了热水倒进去。   而全程,赵弘都是愣愣的坐在那里,根本反应不过来。   这是怎么回事?   为何沐浴之时,瑶瑶会在旁边?   分明之前他洗澡的时候瑶瑶都不会进来的。   这时候,阮瑶已经挽起袖口,踩了杌子,站到了赵弘身边,拿起了另一块干净的布巾在浴桶里浸湿,然后一下下的帮他擦背。   神色认真,动作娴熟,尤其是躲开他耳后疤痕的时候,让赵弘意识到这不是自家瑶瑶头遭做这事儿的。   怕是已经熟练了。   赵弘没有动弹,一直笔直的坐着,目不斜视,努力让自己不要想到旁的地方去。   瑶瑶给他擦肩膀了。   没什么没什么,他们清如水。   瑶瑶给他捏耳垂了。   没什么没什么,他们明如镜。   但是等阮瑶的指尖碰到他胸口时,赵弘终于没忍住,一把攥住了阮瑶的手腕。   迎着阮女官错愕的目光,赵弘在心里咬牙切齿:   那个小傻子,在自己不在的时候,都做过些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飞雪:以后我就是一只有房有名的汪了!   安郎:……哼!我也有!   大太子:………………自己骂自己.jpg   小太子:???   =w=   诶嘿~   为了不知名原因,88红包,哒哒哒 第53章   赵弘这般反应, 有些出乎阮瑶的预料。   对自家殿下,阮女官该哄的时候必然会哄,但是该保持距离的时候也不会刻意接近。   倒不是忌讳什么,而是因为阮瑶清楚自家小殿下忘记前尘, 心里澄明干净, 她总不好占这个大孩子的便宜。   不过沐浴之事算是例外。   之前在头一遭用后殿的浴池时, 便是阮瑶带他去的,后面一回生二回熟, 擦身之事他自己到底不方便, 阮女官帮一帮也属寻常。   而且阮女官心态很好,认认真真做事,从不乱瞧乱看,小太子也是格外坦然, 根本不懂得也不知道往旁的地方去想。   这还是头一次被赵弘攥住手腕止住动作。   阮瑶不解的看向自家殿下, 而后便听他道:“瑶瑶, 不用帮我,我自己会……”   阮女官笑道:“殿下安心,奴婢不累。”   赵弘抿抿嘴唇。   哪里是怕你累, 分明是怕孤自己受不住……   而后就听阮瑶温声道:“殿下这段日子勤勉, 实在是辛苦了, 是该歇歇。”   赵弘低声道:“我不算辛苦,不妨事,瑶瑶你不用……”   话音未落,便感觉到女人的细软指尖轻轻地放在了他的肩颈耳垂处揉捏,耳边是阮瑶疑惑的声音响起:“殿下刚才说什么?”   过了会儿,才听赵弘回道:“没什么。”   大殿下坐在浴桶里,努力忽略自己的心如鼓噪, 缓缓的闭上眼睛。   就一次,就这一次,让他贪心一下。   可阮女官却越捏越觉得不对劲。   怎么这人耳朵这么烫?   阮瑶不由得问道:“殿下,是不是水太热了?”   赵弘没说话,只是隔了一会儿才低低的“嗯”了一声。   阮瑶便伸手在浴桶里搅了搅。   分明不算热的。   而大殿下不由自主的睁开眼睛,跟着眼前的纤纤玉手来回转动,隐隐的感觉到阮瑶搅动出来的波浪轻而又轻的敲打在他的身上。   分明只是微波,可是赵弘却觉得溅在身上的每一滴水都像是细软指尖的轻点一般,弄得他身子都不自觉的紧绷。   等阮瑶重新拿起布巾帮他擦身时,赵弘甚至下意识的抖了下。   这不是他愿意抖的,实在是一直挺直腰板坐在浴桶里,全身上下都要直挺挺的,着实累人。   好在大殿下在宫中长大,很擅长遮掩住神情的细微变化,故而阮瑶没有察觉分毫。   她只是好奇地看了看赵弘,声音温润:“无聊了?”   赵弘闻言,心想着,哪里会无聊,要是这都无聊,只怕世上就没有什么有趣的事情了。   阮瑶则是笑着伸手,从一旁盛放澡豆的架子上拿了个木盒。   打开,里面是一只巴掌大的木雕。   而后,阮瑶将木雕放到了浴桶里,大殿下抬眼看了过去。   这木雕瞧着应该是食铁兽,做得精细,造型憨厚,就连绒毛都根根尽显,小东西漂在水面上,晃晃悠悠的,颇有意趣。   阮瑶笑着推了推小木雕:“殿下拿着玩儿吧。”   即使赵弘没有抬头,也能听得出这人又拿自己当孩子哄。   正要开口,就听阮瑶接着道:“这样子是奴婢画的,专门去找人做来送给殿下,殿下喜欢吗?”   只一句,就把大殿下所有的话都给堵了回去。   于是,阮瑶接着拿着布巾给他擦身,赵弘则是面无表情的玩水,看着木头做的食铁兽漂来漂去,时不时的还要说一句:“嗯,好玩。”   一开始不情愿,但是渐渐的大殿下也找到了一些乐趣。   又或者是因为阮瑶在,这般孩子气的事情他也能喜欢。   等沐浴完,阮瑶没有看着他穿衣这点还是让赵弘松了口气的。   大殿下迅速的擦干净自己,穿好衣裳,在阮女官叫人进来收拾浴桶器具的时候,赵弘已经进了内室,盘腿坐在软榻上,拉过榻几,研好了墨后开始奋笔疾书。   因着最近无甚大事,小太子进步显著,故而大殿下在两人交流的小册子里留下的话越来越少。   往往是小太子问上一句,他才会回答一句,从来都是简而又简,像是怕耗费笔墨似的。   不过这次,大殿下一点都不吝啬墨水,实打实的写了三大页。   引经据典,抽丝剥茧,痛陈利害,他通过各种方式来告诉另一个自己——   男女有别,独立自主,不要再搞出这种事情了。   要脸!   而在赵弘写的起劲时,窗外传来了季大的声音:“殿下,属下有事禀报。”   寻常阮瑶在的时候,季大与赵弘说话常是隔着窗子的,这次也一样,大殿下头也没抬,淡淡开口:“说。”   “今日早朝后,左谏议大夫方大人与御史孔大人一同拜见陛下,方才离开。”   赵弘淡淡的“嗯”了一声,看似云淡风轻,可他心里知道,董家之事已被捅破。   一开始扣下董六郎的是孔陆,但孔陆没有自己出面,毕竟他是武将,即使官位比董六郎高,却也没有审判官吏之权,加上赵弘并不想要暴露行迹,便让孔陆给洵州知府施压,上报朝廷。   而洵州知府倒也识趣,为官者自有一番避讳在,他很清楚董家势力,又是当朝国丈,自是不能随意招惹,换成旁的官吏自然不敢轻易捅破。   但大殿下早便查出,洵州知府曾是陈家门生,陈家便是陈贵妃的娘家,在朝中也有势力,与董家多有针对,必然不会放过此等良机。   果然,洵州知府没有报到朝廷,反而先写信告知了京都陈家,待得了回信后才重新写了折子,参了董六郎一本。   这事儿即使皇帝想要压住,可陈家早早得到风声,落井下石可能过于明显,但添油加醋是少不了的,刚刚留在宫中谏言的两位大人必然与陈家过从甚密。   此事,陈家不用遮遮掩掩,朝堂上本就泾渭分明,加上这次他师出有名,一切合情合理。   根本不用旁人帮忙,陈家就能早早的找到各种把柄证据,撕开董六郎这个口子,努力地把董家彻底锤的再也不能翻身。   赵弘要的就是有人替自己下这一刀,也省的他与董皇后之间的母子情分出现裂痕。   想到这里,大殿下嘴角微翘,勾出一抹不带任何暖意的笑。   母和子谁都不信的情分,全然没有的东西,还要装作若无其事,也就只有这宫中成长的人才有这般虚伪的本事吧。   真情本就是这宫里最不能信的,在权势利益面前,情之一字过于单薄了些。   但想到这里,赵弘突然眼中带了暖意。   幸而,他遇到了瑶瑶。   真好。   不过等阮瑶进门时,季大早已离开,赵弘迅速把册子合上放到一旁,转而拿起一本书册故作认真的瞧起来。   这架势,像极了他小时候糊弄太傅时候的模样。   待阮瑶走近,他才把书本放到一旁,扬起一抹温暖浅笑,轻声道:“瑶瑶。”   阮女官将暖炉烧的旺了些,而后拿着布巾温声道:“殿下等会儿再用功,先过来,奴婢给殿下把头发擦干些,省的过了寒气。”   大殿下立刻下了软榻,乖乖走到阮瑶面前的杌子上坐好。   阮瑶则是搬了个略高些的椅子坐到他身后,用干净布巾细细的擦拭掉赵弘发上水汽。   其实按着宫中规矩,宫人是万万不敢坐的比主子高的。   但是无论是赵弘还是阮瑶都觉得没有什么不对劲,甚至大殿下瞧着桌上铜镜中,映出来自己和阮瑶的脸靠得如此之近,还不自觉地红了耳垂。   阮瑶却没有发觉,只是细细密密的帮他弄干头发,嘴里轻声道:“马上就是除夕夜了,到时候怕是要有不少祭祀之事,奴婢不能跟殿下一起,殿下要自己警醒些才好。”   大殿下则是早早就算好日子,祭祀时是轮到他的,不会有什么岔子,现下便点了点头。   阮瑶换了块布巾,接着道:“上次殿下喜欢看的那个铁树银花,好像除夕夜还会放一次的。”   大殿下微微低垂眼帘。   他的母妃庄婕妤还在世时,曾对赵弘说起来过铁树银花的美景,那时候,京城里来了个百戏班子,其中便有人会这等绝技,要在城内展示。   赵弘还记得,那时候,二皇子和三公主都闹着要去看,自会有人带他们去,赵弘也想去,庄婕妤却从未点过头,甚至都没想过去求一求他的父皇。   当时小赵弘不明白为什么,庄婕妤笑着告诉他,在宫中,安稳不争才能长久。   只是最终,一直不争不吵的庄婕妤死的时候也是安安静静的,只有赵弘知道自己母妃死的蹊跷,可旁人半点都不在乎。   直到那时,小赵弘才知道,安稳不争得到的只会是死局,只有争到那个位子才是真正的长久。   而铁树银花,他没见过,倒是让那小傻子先瞧见了。   想来,也好。   另一个自己本就是年幼时的他,如此想来,却像是补上了年少时的遗憾,倒也不错。   正想着,大殿下突然闻到了淡淡香气,一扭头,就看到阮瑶已经把布巾放下,微微弯腰盯着他好奇道:“殿下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想……刚刚书里写的真有道理。”   “殿下当真刻苦。”   赵弘脸不红气不喘:“嗯,我觉得也是。”而后他声音顿了顿,“瑶瑶,你喜欢看铁树银花吗?”   阮瑶拿起梳子帮他梳发,闻言笑道:“说不上喜不喜欢,就是觉得震撼,奴婢是喜欢热闹的,铁树银花也好,放的烟火也好,奴婢都爱看。”   温润的嗓音让赵弘刚刚因为回忆而生出来的落寞散去不少,他声音和缓:“瑶瑶喜欢热闹?”   阮瑶点点头:“喜欢的,奴婢当初在家乡时,每到过年时候,哥哥都会带奴婢去城里看灯,还会给奴婢买糖吃,如今想着,那时候的糖当真是比蜜还甜。”   大殿下却知,她想的不是糖,而是家。   这让赵弘陡然记起了之前这人说的话。   她说,她早晚会离宫,会回家的。   赵弘伸出手,轻轻地扣住了阮瑶的手腕。   迎上阮女官疑惑的目光,大殿下扬起了一抹与小太子一般无二的清澈笑容,轻声道:“瑶瑶,你想看灯,我们就去看。”   阮瑶眨眨眼:“宫里的灯都扎好了,若是殿下喜欢,等会儿奴婢陪殿下一道去瞧?”   赵弘则是昂头看她:“瑶瑶过年不都是去城里吗,那我们也进城。”   阮瑶微愣,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什么?”   大殿下扬起一抹笑,声音温柔轻缓:“我不知道宫外是什么样的,但书上写的,‘风消绛蜡,露浥红莲,灯市光相射’,待过了除夕,瑶瑶和我出宫看灯吧。”   作者有话要说:  小太子:这木雕,是瑶瑶送我的,我的我的我的!   大太子:呵   小太子:………………(╯‵□′)╯︵┻━┻   =w=   更新哒哒哒~   下面是可以看看也可以跳过去的小科普——   风消绛蜡,露浥红莲,灯市光相射:宋代周邦彦《解语花·上元》 第54章   阮瑶自入宫以来, 从未想过出宫之事。   或许她一直心心念念着等自己到了年岁便可离宫归家,可是在那之前,阮女官从没期盼过可以离开这高高宫墙。   其实阮瑶已经坐稳了东明宫管事女官之位,早已不同于寻常宫女, 若是她想出宫瞧瞧, 只需要拿着腰牌便可出入, 偏偏她从未想起过这些。   一来是宫中事情忙得她脚不沾地,二来是京城里也没什么让她好奇的。   加上还有失忆病症没能痊愈的太子殿下要精心照料, 阮女官便把所有心思都用在了赵弘身上。   现下被自家殿下提起要一道去京城看花灯, 她竟有些惊讶。   但很快阮瑶便轻声道:“殿下,宫外人多眼杂,实在说不上安全,况且殿下千金之躯……”   “有季大季二他们在, 不碍事的。”大殿下自然有法子护住两人安全, 只是现在不能明着说, 便故作无心的提起,“瑶瑶,宫里宫外很不同吗?”   阮瑶心中一动。   是了, 都说宫外不安, 可宫里又如何?   自家殿下好好地呆在自己的寝殿里都能让人下了毒, 她没找惹谁也会被敲晕了扔井里。   硬说起来,宫里的险恶人心半点不比外面少。   但真的说服阮瑶的是季家两兄弟。   这两人是太子亲卫,颇有些本事,有他们在,想来是不会出甚大事的。   于是阮瑶轻轻点头,笑着应下:“好,奴婢跟殿下一道去看花灯。”   赵弘也扬起嘴角。   而后便感觉到女人的手指从他的发间穿过, 似乎在瞧着他的头发有没有干透,阮瑶嘴里还轻声念叨:“还要再等一等,头发要干透了才不会生病。”说着,阮女官笑着捏了下赵弘的脸颊,“今儿殿下比以前老实多了。”   大殿下早就习惯了阮瑶对他的脸下手,这会儿只管昂着脸由着她捏,心里却是念叨,听瑶瑶这意思,另一个自己擦头发的时候……不老实?   孤竟不知孤小时候有那么多花花心思!   真的是……真的是……   大殿下暗自磨牙,等到天黑了还将册子拿出来,添了好几笔,就为了把那小傻子引入正途。   第二天便起得晚些。   不过阮瑶却是早早醒来,感觉外面比起往常要亮堂许多,阮女官立刻起身,穿戴整齐出门去瞧。   入目,一片白茫茫。   阮瑶瞧着外面的银装素裹有些惊讶,扭头看向一旁的丁卯,温声道:“丁大人,外面是何时开始下雪的?”   丁卯虽是个莽撞人,可他很清楚这东明宫如今谁最紧要,在阮瑶面前,丁卯向来是恭顺有加,现下立刻回道:“夜里丑时一刻开始下的,刚停。”   阮瑶算了算:“时候也不久,竟积了这般厚。”   丁卯憨厚一笑:“下雪好,来年地里的庄稼长得好。”   阮瑶家中虽读书,可也是耕读出身,便跟着点头,温声道:“丁大人辛苦,等下吃口热茶吧,也好暖身。”   “谢阮女官体恤。”   阮瑶对着他点点头,而后便吩咐人端茶来,她则是拢紧了领口,大步走向前殿。   冬日落雪本是寻常,加上瑞雪兆丰年,端的是吉利事。   只不过年根地下宫里要准备的事情不少,若是地上总积着雪到底是出入不便,于是阮瑶便去安排了宫中人去做洒扫之事。   夏儿原本也要跟着去做事,却被阮瑶叫住:“且等等,我有话跟你说。”   小姑娘闻言,立刻转过身,小跑到了阮瑶面前,神色格外乖巧:“阮女官吩咐,夏儿听着呢。”   阮瑶拉着她坐下,让人送了粥饭上来,给她盛了一碗后阮瑶才道:“你这几天帮我多跑几趟银作局,有些金银器要拿回来,记得仔细检查才好。”   夏儿对阮瑶想来恭敬感念,立刻点头应下,开开心心的连喝了五碗粥,便去做事了。   走之前,还宝贝似的给阮瑶放下了几颗生板栗。   个头不小,想来是夏儿精心挑的。   阮女官则是瞧着盆子里已经少了一半的鸡茸粥,哭笑不得的看向了来喜:“这丫头的饭量着实令人震惊。”   来喜也是摇头:“夏儿什么都好,就是吃的多了些。”   “不会积食?”   “不会,我还怕她难受,专门请医女来瞧过,结果便是她体质特殊,吃多少都能消化了。”   阮瑶听完,不由得想自家夏儿还真的是有大胃王的潜质,这也算是本事了。   而后她给自己和来喜各盛了一碗。   如今两人相熟,私下里也没那么多规矩,便坐到一处吃粥,来喜得空问道:“阮姐姐让夏儿去银作局,是想让她做些什么?”   寻常这样的差使,若是贵重,阮瑶必然会亲自前去,若是寻常,也只是打发宫人便是了,从没有过专门叮嘱人常来常往的道理。   来喜觉得阮瑶必有深意。   阮瑶也没瞒着他,拿起帕子碰了下嘴角,阮女官轻声道:“去银作局必然是要经过许妃的玉絮宫,如今已经安排人进得了玉絮宫中领了差事,少不了有些消息往来,日后这些事情我想交给夏儿去做。”   来喜颇感惊讶。   倒不是因为阮瑶在玉絮宫中安插人手,事实上在这后宫里,鲜少有人真的万事不沾。   能把自家围成铁板一块那是本事,却拦不住外人在身边安插眼线。   明絮宫之事,来喜也是经手了的。   自从许妃回宫,阮瑶就让人早早挑了信得过的宫女安排到司礼监,为的就是等许妃遴选宫人时能有机会近身。   如今,已有两个能到许妃跟前伺候了。   真的让来喜没料到的是,阮瑶会如此看重夏儿。   阮女官似乎能瞧出来喜心思,不等这人开口询问,她便直接道:“夏儿年纪虽小,却是个机灵的,方向感极强,而且之前她在洒扫处做事,这宫中的小路暗道夏儿清楚得很,这事他是能做好的。”   来喜犹豫了下,道:“可夏儿毕竟还是个半大孩子……”   “公公可还记得春雨?”   来喜立刻点头:“自是记得。”头一个被阮瑶捆了送回明粹宫的宫女,且刚过去不久,如何能忘。   阮瑶温声道:“公公可想过,为何春雨能如此轻易的找到可以贿赂的宫女,又如何能摆脱了刘嬷嬷跑出来放歌?这其中要是无人相帮,只怕很难做成。”   来喜微愣:“你是说,这里面,夏儿是帮了忙的?”   阮瑶给他夹了筷子小菜,声音轻缓:“是帮了忙,只是夏儿不是为了帮春雨,而是让她能够安安心心的犯错,让咱们能把她撵出宫去罢了。夏儿胆大心细,又是个有主意的,你只管放心,这可不是个寻常姑娘。”   来喜一下子没了话说,吃粥的时候都有些恍惚,好似受到了冲击一般。   阮瑶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不自觉地望向了远处的宫门。   其实她到现在都没有看出许妃有什么不对劲的,原书里对于许妃此人也没什么笔墨。   可阮瑶觉得,哪怕赵弘是反派,但他不至于无故针对许家,随随便便就灭了她家九族。   即使是赵弘发疯,也要知道为何发疯。   其中孰是孰非阮瑶尚且不知,可防患于未然还是紧要的。   待吃罢了粥,阮瑶便起身,返回了内殿。   而在此时,小太子已经起身,虽不会束发,可旁的事情他还是能做得好的,待收拾好自己以后便端端正正的坐在桌前。   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点心匣子,把里面的小册子取出来看。   然后小太子就看到了大殿下洋洋洒洒写的好几页。   不得不说大殿下措辞精妙,辞藻华丽,举的例子也十分切中要害。   却没想到小太子读书不多,看来看去能理解的中心思想就一个。   那便是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不能总麻烦瑶瑶。   这让小太子有些委屈。   自己,居然是瑶瑶的麻烦?   他不是麻烦,分明瑶瑶最喜欢的就是他了。   就在这时,阮瑶走了进来。   小太子下意识地把册子往抽屉里一塞,转而拿起了另一本书观瞧。   阮瑶看了一眼,就发觉他现在读的和昨天读的是同一本,好像翻的页数还比昨天往前了些。   觉得奇怪,可阮女官很快就找到了理由。   瞧,自家殿下进步显著,如今都会复习了,真是勤快呢。   于是阮瑶没有惊扰赵弘用功,只管去做自己的事情。   小太子却没有真的看进去,坐了一会儿,便隐隐闻到一阵焦香气味。   他站起身来,探头看去,便瞧见阮瑶正坐在暖炉旁,一手托着下巴,另一只手拿着根黑色的铁签子在暖炉底下来回拨弄着什么。   这让赵弘格外好奇,不由得收拾心情,走过去蹲在阮瑶身边,凑上去瞧:“瑶瑶做什么呢?”   阮瑶笑道:“刚得了几个生板栗,便拿回来烤了。”   “板栗?”小太子眨眨眼睛,“栗子糕不长这样啊。”   阮瑶笑道:“这是做栗子糕用的东西,比不得栗子糕的香甜,吃个新鲜。”   话音未落,就能听到暖炉底下传出来噼里啪啦的声响,断断续续的,随之而来的就是焦香里裹挟着甜味传来。   小太子鼻子动了动,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暖炉瞧,神情跃跃欲试。   阮瑶却没有立刻把板栗取出,而是让它们继续在暖炉底下闷一闷,让余温将板栗弄得更熟些。   她把铁签子放到一旁,见赵弘还蹲着,赶忙又拿了个杌子让他坐下,而后两人不约而同的伸出手到暖炉旁边温热,阮瑶嘴里道:“这些日子,殿下免不得要见许多人,到时候殿下要自己当心。”   小太子听了这话,抿了抿嘴角,低声道:“我会自己看着办的,不给瑶瑶添麻烦。”   阮瑶没听出来他的委屈,只是笑道:“殿下这是说什么?奴婢可从不觉得殿下麻烦,恰恰相反,殿下对奴婢体恤得紧,这可是奴婢的福气。”   这话旁人觉得客气,但是阮瑶说的真心。   在宫中这些日子,她也见识过不少,比起宫里那些心思九曲十八弯、连身边人都能拿来利用的主子们,性格纯善的小太子确实是个极好的了。   而小太子也把这话当真话听,脸上立刻就欢喜起来。   是啊,他就说嘛,瑶瑶从不觉得自己是麻烦。   瑶瑶最喜欢的就是他了。   阮瑶则是继续对着赵弘叮嘱:“见的人多,但是如何相处还是要殿下仔细小心。以诚相待自是应当,只是,”阮瑶声音顿了顿,既怕教坏了他,又怕他太过单纯,于是字斟句酌道,“这世上的人并非全是善类,真话有时并非是最好的选择,在东明宫里殿下自然是想做什么都能做得,但是离了这道宫门,说的做的便是要选对自己最好的,这样才能长久。”   小太子是个聪明人,这些日子大殿下对他说起过不少,阮瑶也潜移默化的教过一些,故而这番话他是听得懂的。   现下只管用手撑着下巴,声音绵软:“瑶瑶说的,便是长大吧。”   阮瑶笑了笑,道:“殿下说的是。”   赵弘微微偏头,把脑袋靠在她肩上,轻声道:“要是能一直不长大就好了。”   阮瑶闻言,下意识地伸手在他背上拍了拍。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阮女官最是知道自家小殿下是个何等心思纯善的人。   对安郎充满热心,读书认字也从不懈怠,只要阮瑶说是对的事情,他就会乖乖的去做,头脑更是清明聪慧。   但就是这样品性的孩子,在原书里,长成了个嗜杀易怒的暴君。   长大对于赵弘来说,代价确实高了些。   不过这些话阮瑶也就是想想,并未说出口,毕竟她觉得如今已是忘却前尘的小殿下八成是已经断了成为反派的道路。   既如此,倒不如就这般错有错着,日子总是能越来越好过的。   小太子却没有想许多,他的眼睛盯着暖炉,又问道:“熟了没?”   这次阮瑶细瞧了瞧,终于点头。   小太子见状,立刻就想要伸手去抓,阮瑶赶忙拦下来:“还热着呢,殿下仔细手。”   赵弘眨眨眼睛:“不妨事,疼了瑶瑶吹吹就不疼了。”   此话一出,阮瑶眼前立刻出现了那天晚上,这人横在榻上,露出锁骨到肩膀的完美线条,还有里衣大开时藏不住的大片雪白……   停。   阮瑶压住了脑袋里的杂七杂八,拉着他的手,温声哄道:“殿下要是伤了,自然是身边人照顾不当,是奴婢的疏忽,奴婢也心疼的。”   她的重点在前面,可小太子的重点放在了后面。   对,不能让瑶瑶心疼。   于是小太子立刻把手收回来,乖乖的背在身后,看着阮瑶的眼睛里单纯无垢。   任谁被这么看着都会软了心神的。   阮瑶没忍住,伸手捏了捏这人的耳垂,很快又收回手,用铁签子拨弄了几下,把板栗拨到碟子上,撂到一旁等它凉些。   小太子这会儿不饿,可他颇有些馋嘴,此刻对阮瑶亲手弄出来的栗子自是满怀期待。   阮瑶却没让他动手,而是等板栗稍微放凉,便伸出手,拿着专门用来剥栗子的小铁片,一划,一捏,便是颗完整的栗子了。   阮女官先尝了尝,确定熟透了,才又剥了一个,吹了吹,感觉温度合适,这才伸手喂到了赵弘嘴边:“殿下尝尝。”   小太子张开嘴巴,就着阮瑶的手把栗子吃了。   入口先是觉得有些烫,可用舌尖一抿,栗子就细细密密的化开,格外绵软香甜。   纵然比不得那些精心做出来的糕饼,可是栗子原本的醇香味道也很是好吃。   更何况是阮瑶亲手剥的。   小太子笑眯了眼。   不过这时候,他记起来册子里大殿下说过的话。   自己的事情自己做。   或许瑶瑶现在不觉得麻烦,可万一以后觉得他麻烦了呢?   小太子伸出手去,想要自己剥。   阮瑶躲了一下,温声道:“殿下不用沾手了。”说完,又顺手给他塞了一颗。   这次,她的指尖不小心碰到了小太子的嘴角。   软软的,热热的。   阮瑶并没在意,只管专注地继续捏板栗。   但小太子却是摸了摸嘴巴,一时出神,连栗子都忘了吃。   再也不提自己剥,由着阮瑶喂。   等吃完了,小太子坐回到了桌前,头一件事就是把小册子拿出来。   他提笔就想要写点反驳的话。   告诉另一个自己,瑶瑶乐意同他在一处,瑶瑶不觉得他是麻烦,瑶瑶……反正瑶瑶最喜欢他了。   可还未落笔,小太子突然又响起了刚才阮瑶说的话。   “真话有时并非是最好的选择。”   小太子眨眨眼,细琢磨了下,便有了主意。   瑶瑶喜欢他的事情,他可不能告诉别人。   哪怕是另一个自己,也不能说。   于是,在大殿下写的长篇大论下,嘴里还有着栗子甜香味道的小太子端端正正的写到——   “汝言之有理,余亦以為然也。”   作者有话要说:  大太子:写好几页劝你要脸.jpg   小太子:仗着宠爱为所欲为.jpg   阮瑶:栗子真香   =w=   不知为何,栗子在冬天似乎格外好吃,尤其是刚炒出来热乎乎的那种,开心   下面是可以看看也可以跳过去的小科普——   1、古人吃板栗从殷商开始,陆游写过一首诗《夜食炒栗有感》,还在在《老学庵笔记》中曾记述这样一段动人的故事。他说:“故都(指北宋的汴京,即今开封)李和炒菜,名闻四方,他人百计效之,终不可及。”接着写道:“绍兴中,陈福公及钱上阁,出使虏庭,至燕山,忽有两人持炒栗各十裹来改……自赞曰:‘李和儿也。’挥涕而去。”便知那时候就有糖炒栗子了。   2、栗子糕:制作时以栗子泥夹金糕片和澄沙馅而成。糕分5层,上中下为黄色栗子泥,吕间夹红、褐两色的金糕、澄沙。色泽艳丽,质地松软细腻,香甜适口。 第55章   小太子写完这句话后, 就将册子合上,放回到了点心匣子里。   神色自始至终都是格外坦然。   而后他便开始拿出书本,铺上宣纸,开始读书写字。   之前要写寿字, 小太子是颇有些不情愿的, 他更喜欢吃喝玩闹, 拿笔写字终究是辛苦的,甚至小太子常把写字的功课交给偷饼贼来替自己完成。   可自从他知道自己患有分魂之症后, 小太子对于学习的态度就大不一样。   一来是为了帮着另一个自己, 不至于身份穿帮,二来更是为了能够早早的有学识明事理,这样才好稳住太子之位,护得阮瑶周全。   为了瑶瑶, 他什么苦都可以吃的。   于是, 现在有了目标的小太子每天都是笔耕不辍, 除了要看书,偶尔还要看看折子,写上一些想法和批注, 等着转过天来的大殿下帮他检查更改, 小太子再跟着学习如何处理政务。   每每觉得疲乏时, 只要瞧瞧阮瑶,便能重新充满动力。   故而一到读书的时候,他一反之前动不动就喊饿喊累的模样,变得格外勤勉。   阮瑶虽不知道自家殿下转变的缘由,可是对此,阮女官乐见其成。   她没有继续坐到赵弘身边陪他,但也没有离开。   之前阮瑶怕惊扰到赵弘读书, 悄悄离开内室,结果不到一盏茶的功夫,自家小殿下连外袍都忘了披,一脸惊慌地跑出来找她,抓着阮瑶的腕子不撒手。   自那时候起,阮女官就再也没有在小太子读书的时候退出去。   这会儿也是一样,她给赵弘准备好了热茶和点心,而后便盘腿在软榻上坐下。   拽过榻几,上面也摆了纸墨笔砚。   阮女官则是将两本账册分别摆好,拿起了笔开始细细计算。   这其中,比较厚的那本便是东明宫的账册。   其实说它是账册,倒不如说是一份明细。   在宫中,所有银钱流通都不是各宫管事自己能定的,因为在管事宫人上面,不单单有各宫主位,还有各司各局,尤其是涉及金银之事,自有监局管辖。   但是作为管事女官,阮瑶必须要理清每笔账目,以防有人在其中钻了空子。   无论是采买需要的细小物件,还是每个月要放下去的月钱,通通都要记录在册。   尤其是到了年底要放赏银,更是要精心仔细些。   不过寻常阮瑶会用算盘,可是现在赵弘正在专心用功,恐拨弄算盘珠子出来的声响吵到他,于是阮瑶便铺了纸,拿着笔,开始写竖式。   账面说起来复杂,其实只是数量大,硬算起来不过是加减法,阮瑶心算便能有结果,不过怕算错,这才开始列式子,效率也是不错的。   等弄完了厚的账册,阮瑶就把账本放到一旁,拿起了另一本。   这个便是她自己的一本账了。   自从阮瑶清醒之后,便给自己立了本账,上面清楚的记着每个月领的月银,赏钱,还有必要的支出。   阮女官单手托腮,在心里默默算着。   除了之前给家中寄去的,还有一些零碎的开支,她剩下的银子也有不少。   能做了一宫管事,月银颇丰,积攒下来也甚是可观。   只是人总要做两手打算,如今哥哥阮唐科举之途顺遂,保不齐不久后便能入京会试。   到那时,自家爹娘肯定也是要来的,阮瑶觉得自己出宫后也没必要回老家,而是要留在京城里才好。   她估算了下,几年的银钱加起来在老家是能买做小院,盘铺子也不成问题,只是这京城里的物价几何阮女官还不知晓。   对了,太子说过等过年时候便会与她一道出宫,到京城里看花灯,届时她留心一二也就是了。   拿定了主意,阮瑶便把账册都合上,而后下了软榻,将自己刚刚用完的验算纸团了团,丢进暖炉里烧了,她则是对着赵弘笑道:“殿下,奴婢去锁账册,再去小厨房里瞧瞧,不知殿下今儿个想吃什么?”   小太子抬头看她,露出一抹笑:“瑶瑶呢?”   阮瑶略想了下,回道:“松鼠鱼吧。”之前夜宴时,这人就盯着那个红彤彤亮晶晶的鱼看了许久。   果然,小太子脸上露出了惊喜的神情:“我和瑶瑶想的一样!”   阮女官不由得笑,并不点破,只管温声道:“那殿下且等等,奴婢这就去小厨房吩咐。”   小太子连连点头,笑的眉眼弯弯。   等阮瑶离开,他才轻轻的从一沓书信里抽出了最下面一个,打开来,上面是寻常的请安。   但是小太子扫了一眼便看出,这是密语。   虽然他自己都不知自己为何能看懂,可小太子本就不是刨根问底的人,只管安稳坐好,将里面的字句细细拼出,轻声念道:“董家,六郎,暗杀……阮家?”   他的眸子瞬间冷了下来。   对赵弘来说,什么事情都能轻轻放过,只有对自家瑶瑶,半点不能放松。   瞧着书信上面的字迹,另一个自己显然是看过的,但是却没有对他说起过哪怕只言片语。   事关阮瑶,小太子没有理由轻轻放过。   他立刻就想要起身找人讯问,但很快,小太子就定住了心神,重新坐了回去,眼睛看向了大殿下批过的那些折子和书信。   小太子抿抿唇角,伸手,将这些信件展开,迅速的翻看起来。   而已经离开内殿的阮瑶并没有进小厨房,而是只在外面寻了个厨娘传话,又用食盒提了两盏杏酪,便折返回了内殿。   还没进门,就瞧见正快步走来的夏儿。   阮瑶顿住脚步,站在廊下等了会儿,待夏儿走上前她便笑道:“怎么走得这么急?”说着,从袖中拿出帕子给她拭汗。   夏儿则是半点不觉得累,刚及笄的小姑娘眼睛亮亮的,喘匀了气后便笑眯眯的对着阮瑶道:“阮女官,我刚去银作局周围走了走。”   阮瑶嘴角微翘:“哦?夏儿可是瞧出了什么?”   “我去找了找,就看到银作局到玉絮宫果然是近的,在玉絮宫后院子那里,有一处林荫路,两边都是不及腰高的矮丛,有块砖是松动的。”   夏儿不用说完,阮瑶就明白,这孩子当真是聪明伶俐,只言片语见就明白了自己的意思。   她寻到了小径,又揣摩出了缘由,甚至还找到了传递消息的方式。   虽然听起来还略显青涩,可是已经很是机灵了。   阮瑶自然不会让她将密事随随便便塞在砖块里,甚至不准备留下一字半句。   在宫里,所有的事情最保险的办法就是出我的口入你的耳,落下字句就是落下把柄,早晚是要祸及自身。   可是这些道理,阮女官并没有立刻提起。   她看得出,小姑娘辛辛苦苦转了一圈儿就是为了让自己夸上两句,总不好现在说些教训话,免得伤心。   于是阮瑶摸了摸她发间绒花,笑道:“辛苦你了,做得好,我早便说你是个玲珑剔透的,果真没看错人。”   夏儿一听果然开心起来,圆圆的脸蛋上是毫不掩饰的灿烂笑容。   要不是因为阮瑶在,只怕这丫头已经原地蹦几下来表达欢喜之情。   阮瑶也不会让她白白忙活,便拉着夏儿走到一旁,将食盒打开,从里面取出了两盏杏酪中的一盏,递给了夏儿:“还热乎着,拿回去吃吧。”   夏儿掀开盖子看了看,脸上的笑越发明快。   她从小就嘴巴挑剔,还吃得多,在洒扫处被排挤便是因为有一个寻常男子都比不上的好胃口。   后来到了东明宫终于能吃饱了,夏儿已经很是感念,自然不会奢望什么。   别人吃啥,她就吃啥,就是偶尔会对着主子才能用的吃食咽咽口水,并不会肖想什么。   毕竟夏儿知道自己年纪还小,没机会给主子办事,也就鲜少能得到赏赐下来的吃食。   结果今天能得盏杏酪,这可比给她金银还让她高兴。   夏儿立刻道:“谢过阮女官,夏儿以后一定尽心竭力!”   阮瑶见她果真是喜欢吃的,不由得笑,捏了下小姑娘的脸蛋才放她走,自己则是将食盒放到殿内,并未进内室,而是去了前殿找来喜安排明絮宫之事。   小夏儿则是高高兴兴的捧着杏酪往外走,可大抵是过于欢喜的缘故,有些没注意脚下,在踩台阶的时候不小心迈空了。   都没来得及惊呼,他的身子就不由自主的向前倒去。   可她头一件事并不是保护自己,而是下意识地把手上的杏酪高高举起……   在被人扶住后,夏儿不由得脸上一红,也觉得自己刚刚做的选择过于奇特了些。   但她很快就发觉,自己手上空了。   夏儿赶忙抬头,便看到有人一手扶着她,另一只手伸出去,将装着杏酪的瓷盏牢牢抓在手中,没洒出来半点。   这让夏儿松了口气,而后才意识到自己离这人过于近了。   赶忙后退半步,夏儿小心抬头,对上了一双清明眼目。   这男人,她记得,是内殿里的季副统领。   季二则是很快就松开了她,将杏酪还给夏儿后淡淡道:“下次小心些。”   夏儿眨眨眼睛,小心翼翼的应了一声,对着季二行了一礼。   而这一幕,被一旁的季大看了个满眼。   其实刚刚在夏儿踩空的时候,两人都是见到的,但是季二抢先一步冲过去,身手十分矫健,连季大都没想到自家弟弟这个懒东西还有如此主动的时候。   这让季大觉得老二是不是突然开了窍,动了心。   而后就见夏儿抬起了头,抿抿嘴唇,轻声道:“那个……奴婢多谢季副统领搭救,奴婢……奴婢也没什么旁的物件,要不这杏酪就送给副统领吃吧。”   季大挑眉,依然没有开口,等着季二接收人家姑娘的善意后自己再出面说话。   到底是在内殿里,一个侍卫一个宫女,还是保持距离的好。   可没想到,季二对着夏儿义正言辞道:“我不饿,你拿走吧。”   季大:……???   本以为夏儿会生气或者是羞恼,没想到小姑娘闻言却是满脸欢喜。   她对这杏酪稀罕得很,不单单是因为馋嘴,也是因为这是阮女官给她的,便显得越发难得。   这会儿季副统领不接,夏儿很是欢喜,想着一定是体恤她才这么说的,于是小姑娘脆声道:“副统领真是大好人。”说完,夏儿便欢欢喜喜的捧着杏酪离开了。   季二很快就回身,继续站到门前。   而季大则是一脸莫名的瞧着他,开口道:“刚才你为什么不接人家的好意?”   季二似乎不明白自家哥哥为何如此问,很快回答:“不饿啊,我又不喜欢吃那些小姑娘家家才吃的东西。”   季大:……   自家弟弟,果然还是那个傻东西。   而在这时,顾鹤轩背着药箱前来,与季大季二见礼后便走了进去,入了内室,准备给太子请脉。   如今顾太医也学聪明了,在没拿捏准现在是哪个太子殿下的时候,绝不乱说,总要先试一试才行。   可不等他开口,便见赵弘已经落了笔,看着他开口问道:“爱卿,董家之事可有眉目了?”   顾鹤轩一听这称呼就立刻回道:“已经料理清楚,殿下放心。”   “阮家呢?”   “亲卫也已经安排妥帖,很快就有消息传回。”   但很快,他便听到太子殿下脆声道:“那顾太医说说,怎么安排的呀?”   顾鹤轩:……   这语气,绝不是大殿下,而是小太子。   顾太医小心的错了错眼神,在看到桌上摊开的折子后便猜到缘由。   小太子刚才是学着折子里大殿下的语气在套自己的话?   不是说失忆的人什么都不懂吗?   怎么和说好的不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阮瑶:日常计算小钱钱   小太子:日常觉得瑶瑶最喜欢我了   大太子:……日常觉得有人糊弄孤   顾鹤轩:我太难了.jpg   =w=   来自于冻爪爪的更新~   下面是可以看看也可以跳过的小科普——   杏酪:捶杏仁作浆,挍去渣,拌米粉,加紧糖熬之。 第56章   顾鹤轩没有料到小太子居然能如此机智, 也没想到这个昨天还白纸一张的人,居然转瞬之间就懂得如何挖坑给他跳了。   偏偏是挖了最深的那个。   因着顾鹤轩是除了大小太子外唯一一个知道赵弘得了分魂之症的,加上他的太医身份特殊,可以在东明宫内外行走, 故而大殿下将不少事情都交由他处置。   其中, 许多都是要让小太子知晓, 毕竟他们一人一天,总要互相通气方能周全妥帖。   唯独有两件事大殿下一直未曾提及。   一是董家, 一是阮家。   董家是因为其中牵扯过多, 怕小太子隐瞒不住,加上赵弘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轻放董家,也恐其中手段吓到了小太子。   而阮家事便是与阮家父母以及阮瑶的兄长阮唐有关,瞒过阮瑶, 便要先瞒住小太子。   结果顾太医没想到的是, 两桩事情被他一夕之间都抖落了个干净。   要是让大殿下知道是自己说漏了嘴可怎么得了?   顾鹤轩第一反应便是想要找法子遮掩过去, 甚至想着要不要再装晕一次,拖到阮女官回来便好了。   结果不等他动作,便看到小太子慢悠悠的拿出了个东西摆在桌上。   顾鹤轩定睛看去, 就瞧见桌上的是个锥子。   细长而尖, 个头不小。   而后就听小太子声音轻软道:“这是瑶瑶纳鞋底的时候用的, 新磨过,很是好用,一戳一个窟窿,”说着,他捏着锥子的木柄,晃了晃亮闪闪的锥子尖儿,笑着道, “顾太医若是还觉得头晕不舒服,不妨事,我准备好东西帮你了。”   帮,怎么帮?   顾鹤轩猛地想起上次他装晕,结果这人捏了根针灸用的针扎他人中,动作干脆利落。   结果这次不用针,改用锥子了?   他的脸可不是鞋底,扛不住这玩意儿的。   而且顾鹤轩很清楚,小太子现下并不是说笑。   他的眼神格外认真,还带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兴奋……   顾太医立刻收起了刚刚的想法,神采奕奕的站稳行礼道:“回殿下的话,微臣刚刚略有些精神不振,可见到殿下后,立刻觉得神清气爽,清醒得很。”   小太子眨眨眼,好奇地问他:“顾太医此话当真?”   顾鹤轩义正言辞:“自然是真。”   “那顾太医且说说看,董家如何,阮家又如何。”   顾鹤轩确实是知情人,但他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转而劝道:“如今殿下的分魂之症还未能痊愈,许多事情未曾记起,此事怕是不好入耳……”   “顾太医,”小太子看着他,声音平和又轻软,“我看折子里他喊你顾卿,你们该是关系很亲近的才对。”   顾鹤轩不知这人为何说起此事,可还是回道:“仰仗殿下照拂。”   “那你是不是要听他的?”   “殿下有令,莫敢不从。”   小太子单手托着下巴,笑容依旧:“那你对他坦白,却对我隐瞒,或许在顾太医眼中,我并不算是太子吧。”   此话一出,顾鹤轩只觉得背后有冷汗猛地冒出。   说实话,在他心里,两个殿下本就不同。   大殿下端方自持,虽然比以前略有些易怒,可该记着的事情都是记得的,做事也是规行矩步,不曾有差错,顾鹤轩自然信任。   但小太子不同,他就像是赵弘童年的再现,干净如纸,剔透如雪,纵使顾太医欣慰于总是压抑的太子殿下能重新找回快乐,可他一直没有把小殿下当做大人看待。   总觉得,这还是个孩子。   但是这些也就只心里想想,从来不敢说出口的。   现在被小太子挑明,顾鹤轩便觉得心砰砰直跳,耳朵里甚至有鼓噪的声音。   终究还是一个人的。   一样的记仇,可也一样的锐利。   自家殿下无论是什么年纪,什么阅历,做事总是能直接掐中要害。   假使顾鹤轩真的点了头,别说小太子,恐怕大殿下都不会轻易饶了他。   因为他清楚的记得,赵弘笃定的告诉过他,分魂之症并不是分出来了两个人,他们本就是一体,只是一个经历颇多,一个还未长大罢了。   无论哪个都是主子。   只是顾太医没想到,小太子居然能轻描淡写的就把他给逼到了悬崖边,退无可退。   抛却了所有侥幸心思,顾鹤轩行了一礼,直接道:“殿下在微臣心中自然是一样的,微臣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小太子点了点头,顺手摸了个桔子,剥开皮,将里面的桔肉掰开,分给了顾鹤轩一半:“你坐吧,边吃边说。”   顾鹤轩接过桔子,拿在手里并没有吃,而是用最简洁的话将事情告诉小太子。   在这其中,他是有些隐瞒的。   比如董家曾经的糟粕事,比如阮家过往的细节。   这些事情以后都会慢慢知道,现下顾太医告诉他的只有与阮瑶相关联的那些,还有董家被陈家查出来的诸如侵占田地、结交近侍的琐碎事。   待听完后,小太子的指尖下意识地在桌面上叩了叩,而后道:“董家人联合母后害了瑶瑶,也害了我,现在还想要去害瑶瑶家人?”   顾鹤轩回道:“是。”   “‘他’想要如何处置?”   顾太医明白他在问大殿下,立刻回道:“已经派人去阮女官的家乡,不会出岔子的,而董家,”顾鹤轩犹豫了下,最终选择坦诚相告,“有罪有罚,按律办事,清出京城才能安心。”   小太子闻言,把最后一瓣桔子塞进口中,缓缓地应了一声:“哦。”   这般反应却是让顾鹤轩意外了。   在他看来,此事事关一家兴衰,满门荣辱,任谁听了都要咋舌,少不得惊讶和慌乱,怎么到了小殿下这里却是如此轻描淡写?   莫不是因为皇后娘娘与阮女官有嫌隙,小殿下早早就记恨上了董家?   不等他想清楚,便见赵弘又拿起了一颗桔子,一面剥一面道:“听你所言,他们已然是坏事做尽,不单单是董六郎,旁的族人也有罪责在身。”   顾鹤轩不由地看他。   而后就听小太子淡淡道:“根据《大齐律》中户律第七卷 第二十二条,欺隐田粮者处以流刑,第四十六条,侵占他人田地者应被罚充军。吏律第二卷第三十三条,为官者,结交朋党紊乱朝政者,杀,第三十五条,结交近侍官员者,杀。”   顾太医:……   小太子没看他,接着道:“硬算起来,他们谋害当朝太子乃是谋大逆,大不敬,皆为十恶,本该有抄家灭族之祸,现在没有诛他们满门已经算是轻的。”   顾鹤轩没想过,小殿下居然能如此心平气和的说出这般多的刑罚,更没想到他能背《大齐律》,不由得问道:“殿下怎的知道这些?”   赵弘脸上有了笑,把桔子塞进嘴里,声音略有些模糊:“瑶瑶说宫规律条都是有用的,我就背了。”说完,小太子咂了下嘴巴,觉得这桔子够甜,便把剩下的放到一旁,等着阮瑶回来给她吃。   顾鹤轩却很是惊讶,错愕的看着小太子,又很快便开始反思自己。   他刚刚所想的,实在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殿下本就不是个会被儿女情长困住的,而是个格外端方持重之人,纵然现在是小太子,依然按着规矩办事,没有丝毫疏漏。   不愧是国之储君。   就在这时,便听小太子脆声道:“再说了,这些人连瑶瑶都欺负,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处置了他们活该。”   顾鹤轩:……哦。   而在阮瑶回来时,顾太医已经离开了。   小太子对刚才发生之时只字未提,只管与阮瑶用膳,乖巧的等着阮瑶将鱼刺剔去,沾了汤汁递给他,小太子则是把自己留下来的甜桔子给了阮瑶,杏酪也是两人分着吃了,气氛甚好。   直到睡觉前,他还缠着阮瑶一道下了盘五子棋,说说笑笑很是开心。   不过相比较于小太子的轻松愉快,大殿下便是颇有些劳累命了。   等到了第二天,一大早,赵弘先是让丁卯给顾鹤轩送了句话,而后便要穿戴上全套的朝服,戴上沉重的发冠,天还未亮便要去前殿,随着皇帝一道去祭祀祖先神明。   听起来容易,可全套做下来十分耗费精力。   诵读,跪拜,祷告。   每一项都要专心致志,不能有丝毫差错,就连跪下去的姿势还有手的朝向都很有讲究。   大殿下专门计算好了今天轮到自己,也是阮瑶对祭祀要做的事情一无所知,不然,若是那小傻子,只怕刚要开口就要露馅。   等忙忙碌碌一整天后,待回去时,已是夜色深沉。   而今日是岁末除夕。   宫中的规矩是,除夕当晚并不会在一处用饭,而是要等初一那天早上,叫齐皇族中人,于前殿共吃团圆饭,到那时候,席面就不会像是寻常夜宴那般是冷菜冷饭,而是会端上色香味俱全的美味佳肴,道道都令人食指大动。   至于除夕夜里,不同于寻常百姓家要聚在一处守岁,宫中各殿都会自己度过,算不得热闹。   而百姓们的热闹会持续很久,可对于皇族中人来说,皇帝每天都有事做。   侍奉太后,接见使臣,召见诸王。   可以说过年时候,皇帝比平常还要忙碌些。   但作为储君,这些本该他跟随一起的事情,却从一开始就嫌少让他参与,赵弘只需要跟随祭祀,到了该吃饭的时候便去吃饭也就是了,旁的用不上他。   反倒是赵昆因为精通音律,常被赵元霁带在身边。   对此,赵弘习以为常。   至于过年的热闹,连烟火他也看得多了,算不得稀罕。   刚刚祭祀完便有火树银花助兴,没了阮瑶在身边相陪,纵然表演精彩绝伦,赵弘依然心不在焉。   不过大太子在回去的时候还是步子极快,因为他笃定自家瑶瑶肯定在殿内等着他呢。   因为走得急,故而跟着的人也要快些才行。   季大季二自不用说,本就是练武之人,快走几步不在话下。   可来喜公公平常缺乏锻炼,加上比不得赵弘的身高腿长,他要小跑着才能跟上,说话都是连呼带喘:“殿,殿下,这是顾太医让……让奴才给殿下送来的。”   赵弘步子微顿,偏头看去,伸手将来喜递过来的木盒拿起。   木盒看起来很是普通,没什么稀奇。   而赵弘将木盒打开,便看到里面有一颗药丸。   凑近闻了闻,大殿下就认出来,此药之前顾鹤轩给过他,那时候是为了验证分魂之症后两人如何转换,服下此药,一盏茶的时间便会沉睡,一个时辰后苏醒。   他神色如常的将木盒收起,没说什么,只管进了内殿。   刚一进门,便闻到了饺子的味道。   这让赵弘的脚步顿了顿。   他已经不记得自己上次吃饺子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   在大齐,过年吃饺子是寻常人家的习俗,不过在宫里,却并不常吃这些,除夕夜时反倒是用暖锅居多。   但赵弘是喜欢吃饺子的。   好像那时候他还小,庄婕妤已经失了宠爱,宫里捧高踩低,庄婕妤的宫殿到了冬天总是很冷的。   可是庄婕妤依然会在过年的时候想法子弄来盘饺子,与赵弘围坐在一起分着吃。   他还记得,那时候母妃会对他说起许多话,有哀叹,有怀念,有悲伤,却独独没有怨恨。   庄婕妤总是笑着的,尤其是在赵弘面前,无论日子是否好过,她总会告诉自己的儿子,皇帝曾经对她的好,宫中也有人像许妃那样的良善人会善待于她,还会给赵弘说一说当初她还未入宫时候的趣事。   当时的赵弘还小,不懂得庄婕妤为什么说着说着就要哭,哭着哭着还要笑,他只记得吃到饺子的欢喜。   可等他长大了,成了太子,坐拥诺大的东明宫,却再也没在除夕夜的时候吃过饺子。   甚至连见都不想见。   现在突然又闻到了这个味道,大殿下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才迈步走进去。   内室里,阮瑶正端着饺子来回晃了晃。   虽然这些是太子回宫后才让人去盛出来的,不过冬天寒凉,饺子又是刚出锅,要动一动才能不粘在一处。   见赵弘进门,阮瑶笑着走上前去,拉着他坐到桌前,温声细语:“殿下今日劳累了,来,早些用膳吧。”说完,她把筷子递给了赵弘,自己则是起身盛了碗热汤。   是饺子汤,没有加任何东西,简简单单,看着寡淡得很。   不过阮瑶一直记着原汤化原食,虽不知道有没有道理,可这汤热乎乎的,正合适入口。   赵弘头遭在对着阮瑶的时候没有说话,只管埋头苦吃。   饺子有好几种不同的馅料,尤其是其中含着虾仁的,一整颗虾肉鲜香弹牙,不管是搭配什么都是顶顶好吃的。   可是大殿下在吃饺子的时候,并没有像之前那样吃一口夸一句,而是自己安静地吃,眼眸低垂,一言不发。   阮瑶以为他是饿得狠了,赶忙给他夹饺子。   不过在夹的时候她也是有选择的,专门挑那些饺子边儿缺了一小块的给他。   大殿下咬下去的时候,动作顿住。   阮瑶笑眯眯的看着他,很快就看到赵弘手上多了个铜板。   从饺子里吃出来的铜板。   阮瑶立刻道:“恭喜殿下,来年必然福顺安康。”   赵弘被这句话打断了思绪,刚刚涌起的哀伤也被冲散了些。   他瞧着铜钱,又看了看阮瑶给自己夹的其他饺子,很快就发现了端倪。   这人分明是挑着包着吉利的给自己呢。   于是,大殿下只做不知,笑着给阮瑶也夹了几个饺子过去:“瑶瑶快吃。”   阮瑶还在心里盘算着吉祥话儿呢,没有多注意什么,把饺子放进嘴里后很快便是一派蜜甜。   她愣了愣,下意识道:“甜……”   大殿下迅速接口:“恭喜瑶瑶,来年必定幸福喜乐。”   阮瑶先是笑,然后又像是和他比着似的催他吃。   待赵弘吃到了鱼肉馅的,阮瑶便说:“年年有余。”   等阮瑶咬到了花生,赵弘便道:“健康长寿。”   分明平常都是聪明人,可现在不知道是饿了,还是生出了争胜之心,竟是比着吃,都恨不得把话都变成四个四个字的。   知道阮瑶吃到了个红枣馅儿的,赵弘张张嘴,却没出声。   枣,是什么?   早生贵子?   ……有点太早了。   孩子名字都想好了的大殿下明智的把这句话咽了回去,用其他的词儿对付上了。   好在阮瑶没有注意到这些细枝末节,只管笑着哄着他多吃些。   等把桌上碗碟撤掉时,夜已深沉。   阮瑶去准备热水,大殿下则是坐到书桌前,先打开了点心盒子,把里面的册子取出。   翻开来,看到小太子的回复,他不由得笑,颇感欣慰,但很快又摇了摇头。   对待旁人,也许有百种办法敷衍过去,可对待自己总要真诚些。   于是,赵弘轻声道:“事出有因,下不为例,希望你莫要怪我,以后我也匀给你一天便是。”   而后,他便把册子重新合上放回匣子里,接着拿出了装着山楂丸的瓶子,从里面倒出两颗,将余下的转入了另一个瓷瓶,赵弘则是把刚刚从顾鹤轩那里得来的药丸一分为二,塞进了余下的两颗山楂丸里。   揉了揉,确定药丸被裹得严严实实看不出来,他这才将山楂丸重新放回瓷瓶。   一夜好梦。   转过天来,到了大年初一,小太子便去了前殿,与皇族中的其他人一同吃团圆饭。   这顿饭,他吃的格外尽兴。   礼仪姿势无可挑剔,行为举止也毫无异样,就是下筷子的频率平缓却持久。   旁人觉得太子殿下依然端方,可只有阮瑶知道,自家殿下吃得比平常多了一倍不止。   实在是御膳房的厨子手艺精湛,在这等紧要时候更是精益求精。   或许对别人来说,桌上的菜肴年年都吃,没什么新鲜,但小太子大多是头回见到,自然每道都想尝尝。   结果便是吃撑了。   回宫以后,他躺在床上,哼唧着抱住了阮瑶的胳膊。   阮女官赶忙帮他揉肚子,又拿了山楂丸来给他吃。   倒出来,就剩两个了。   阮瑶想着回头还要找顾太医再要一瓶,而后便把两颗山楂丸都喂给小太子用了。   吃下去,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小太子就扛不住困意,沉沉睡去。   阮瑶觉得他这几日辛苦,多睡会儿也不碍事,便没有喊他,只管给他盖好被子。   等过了约莫一个时辰,床榻微微晃动,赵弘撩开床帐坐了起来。   大殿下轻轻揉了揉眉角,深吸一口气,待药劲过去,意识清明些后便站起身来,取出了早早准备好的锦衣,出了内室,对着外面正拨弄算盘的阮瑶笑道:“瑶瑶,时候不早,咱们出宫吧。”   作者有话要说:  大太子:看看册子.jpg   小太子:吃山楂丸.jpg   ……   大/小太子:总觉得哪里不对   =w=   更新有点晚,88红包哒哒哒   下面是可以看看也可以跳过去的小科普——   1、有关文中律条,参考《大明律》。   2、“十恶”包含谋反﹑谋大逆、谋叛、恶逆、不道、大不敬、不孝、不睦、不义、内乱等十种所谓“常赦所不原”的重罪,即十恶不赦。   3、饺子:没啥好说的,饺子很好吃很好吃,煮的煎的炸的,酸汤的红油的干拌的,都!好!吃!作者不挑食!都可以的! 第57章   阮瑶闻言微愣, 一双漂亮的眸子定定的看着赵弘。   这人说要带她出宫的事,阮女官是记得的,只是她没想到这人也能记得如此清楚。   阮瑶不由得将算盘放到一旁,开口轻声问道:“殿下, 今儿个初一, 合适出宫吗?”   大殿下料定她有此问, 便道:“不妨事,我昨天问过季大的。”说着, 赵弘的眼睛看向殿门。   季统领耳聪目明, 听到自家殿下召唤,立刻迈步进殿,恭顺行礼道:“阮女官安心,今明两日陛下召见外国使臣, 均与东明宫无甚关系, 殿下可自由来去。”说完, 季大还补充了句,“属下已为殿下备好马车,随时可用。”   阮瑶并不知道这些都是赵弘吩咐过的, 只觉得季统领办事妥帖, 便点点头, 迅速起身,将账册放到一旁的抽屉里,又把金算盘撂好,而后就小跑着去换衣裳,眉眼间是掩饰不住的欢喜。   大殿下见状,嘴角也不由得微微翘起。   他家瑶瑶果然是喜欢出门的。   只要阮瑶欢喜,他便欢喜。   阮女官回了自己的厢房, 挑了件不扎眼的袄裙出来,挽了个简单的发髻便回了内室,准备给赵弘挑件合适的斗篷。   但大殿下对着她左瞧瞧右看看,没多久便连连摇头:“不成。”   阮瑶一愣:“怎么了?”而后她低头,抬起袖子,细细看自己是不是有哪里不妥帖。   大殿下格外一本正经:“我听季大说,过年的时候都要仔细装扮,太过寡淡反倒与众不同了。”   听了这话的季大默默低下头。   他不记得有谁对太子殿下说过这话,但既然太子说是他说的,那就是他说的吧。   你是太子,你说的都对。   阮瑶细想了想,觉得此话颇有道理,便回去换了件直裾,并且重新梳了发髻,簪了几朵绒花以作点缀。   虽算不得富贵,却胜在清丽。   而且生了这样一张脸,穿什么戴什么都是好看的。   赵弘这才满意,而后他比照着阮瑶衣裙的颜色,也给自己换了一套衣衫。   他还在出门前取出了根碧玉簪子,斜斜的簪在阮瑶的如云发间。   阮瑶在宫中时日不短,也是识货的,看得出这玉名贵,雕工也好,不由得道:“殿下,这赏赐贵重,奴婢担待不……”   “我送给瑶瑶的,你戴着好看。”赵弘说完,便帮她簪好,扶着阮瑶的肩膀细细打量了下,缓缓翘起嘴角,“果然,瑶瑶真美。”   阮瑶心里微动,一时间忘了开口。   而后,大殿下就牵着她出了殿门,没给阮瑶推拒的时间。   阮女官便没再说话,想着回来再还给他便是了,现下拢了拢斗篷,与赵弘一道上了马车。   这还是阮女官头遭坐东明宫的马车。   她与赵弘并肩坐着,眼睛却是在马车里环视了一圈。   不同于她入宫时与其他美人同坐的那种车架,这个显然要小了许多,可是车舆里的布置甚是精致。   四周围都有软垫包裹,也因着地方不大,中间摆放一个暖炉就能让车子里热烘烘的。   而等马车行进起来后,阮瑶发觉虽然车子小,却很是平缓,坐在其中感觉不到太大颠簸。   她有些新鲜,仔细地左瞧右看。   不多时,马车抵达了宫门。   阮瑶原本以为守门的侍卫会上前来盘问一二,可是马车半点不停,直接出了门去,根本无人阻拦。   外面驾车的丁卯慢悠悠的把腰牌挂回到了腰间,一震缰绳,马车行进的更快了些。   阮瑶则是轻轻地挑起了窗口的帘子,探头出去往后看了看。   等见到巍峨宫墙渐渐远去时,她的神情终于放松下来,就连笑都是与往常不同的真切。   终于出来了。   虽然只是一道门的距离,可是现在的她就好像是放出笼子的鸟,心情都开阔许多。   当然,阮女官知道,快乐就是暂时的,早晚都要回宫,可有总比没有强。   赵弘则是一直观察着阮瑶的神情变化,见她脸上有了浅浅笑意,大殿下也跟着弯起嘴角。   瑶瑶喜欢宫外,他又何尝不是呢?   留在皇宫内院,为了争夺最高无上的位置而投入所有的精力和耐性。   因为他的身份注定了这场争斗,也因为他知道,不能退,不能输,后面万丈深渊,往后一步便是粉身碎骨。   太子殿下早已习惯了勾心斗角,甚至还找到了些许乐趣滢,可偶尔离开旋涡一般的生活也很有趣味。   便像是昨天,饺子里裹着的饴糖,咬下去的时候能尝到丝丝甜意。   也许算不得好吃,但总会有种惊喜感。   两人不约而同的松了松总是紧绷的身子,倚靠在软垫上,纵使没说话,但只是这么坐着都感觉比在宫中舒坦许多。   因为靠的近,略微动作时赵弘都会碰到阮瑶的手臂。   想要躲开,可是大抵是离开了皇宫,心情陡然放松下来,大殿下并没有做什么,而是小心的看向了阮瑶,想着,若是她不喜欢,自己立刻避开便是。   但阮女官已然把和赵弘相处当成了一种习惯。   她会忌惮许多人,独独不会怀疑自家殿下。   于是在赵弘轻轻的碰触到她时,阮瑶的选择不是躲闪,而是直接往赵弘那边侧了侧身,很自然的拉过了他的手,两个人四只手一同放在灌了热水的汤婆子上。   阮女官笑着看他:“殿下冷不冷?”   赵弘错开眼神,用衣领处的细软皮毛遮挡住了微红耳垂,轻声回答:“不冷。”   可是阮瑶明显能感觉到他的指尖微颤,便用自己的掌心附在他的手背上,另一只手帮着赵弘拢了拢衣领,又问道:“殿下真不冷?”   赵弘下意识的偏了下头,脸颊从阮瑶的指尖蹭过。   好在大殿下理智尚存,控制着自己想要凑过去把脸埋在她掌心的冲动,赵弘嘴里回道:“真不冷。”   阮瑶笑了笑,不再说话。   在外面驾马车的丁卯有些奇怪的回头看了一眼。   同样的问题,咋还能问两遍呢?   挠了挠头,丁卯记起了出来前季大叮嘱他的话。   “不看不听不问,做好你的事情,管住你的嘴比什么都重要。”   丁卯便没有出声,反倒是主动给两人找理由,想着,这就是聪明人的对话吧,果然与众不同。   待远离皇城,不多时,便能听到市井喧嚣。   阮瑶颇为稀罕,探过身子,撩开车舆上的窗帘往外头瞧。   大殿下并没有凑上去,而是伸手,虚虚的环住了她的腰,尽量保持在“碰触不到”和“如果晃动能第一时间抱住护她周全”中间的状态,嘴里问道:“瑶瑶瞧什么呢?”   阮瑶并未回头,只管开心的道:“看热闹。”声音微顿,“奴婢之前在家乡时,每到过年,哥哥都会带我进城。”   哥哥,说的应该是阮唐吧。   赵弘点了点头,声音和软:“瑶瑶有个好哥哥。”   他这话说的真心实意。   大殿下对阮瑶好,自然也希望她的家人好,加上董皇后盯上了阮家人,便让赵弘早早派人去将阮家保护起来。   也着人探听一番。   对赵弘来说,他喜欢的从来都是阮瑶,并不会因为阮家如何而改变想法。   在他看来,若是阮家出身不高,见识粗陋,这也不打紧,他自然有办法护他们周全。   可是让赵弘意外的是,阮家虽是耕读出身,但是在当地的名声极好,特别是阮母颇有贤名,邻居家有些纠纷吵闹都会请阮母去裁断说和。   阮唐更是写得一手好文章,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这样的娘家,若是好好帮衬一把,以后定然是自家瑶瑶的助力,许多事情的阻力也就小些。   大殿下心里的算盘打得噼啪响。   阮瑶胳膊搭在窗边,下巴轻轻放在手背上,语带笑意:“不过在我家那里,初一的时候即使是城里的店铺都是不开门的,等到晚上才有人上街,没想到京城里这会儿就如此热闹。”声音微顿,语调轻轻,“奴婢有点想家了。”   大殿下看了看她,想着自己这会儿要是能给她描述一下京城里的热闹景象或者是有趣地方,想来瑶瑶定然喜欢,也不会因为思乡而太过感伤。   但是他也不知道京城哪里好……   从小到大,赵弘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活下去,更好的活下去。   尤其是在得了太子之位后,他便忘记了什么是玩耍的快乐。   每天光是读书骑射就能占去大半时光,太子太傅张大人又是个为人严肃的老师,布置的功课从来不少。   在赵弘的记忆里,年少时就两样东西最印象深刻。   一个是饿,一个是累。   哪怕长大了,太子殿下依然被皇帝皇后加上张太傅一起用最高的标准要求,使得他无心乐理,无意玩乐,就连绘画都是小鸡啄虫的水平。   可以说赵弘从不知道什么叫闲暇时光,对皇亲贵族喜欢的游戏一无所知,更别提去寻欢作乐了。   他也压根儿不知道京城里有什么地方是好玩的,无法开口,现下便没了动静。   阮瑶却没指望过自家殿下说起这些,在她心里,赵弘是一张白纸,什么都不知晓,什么都不记得,自然也不会知道宫外之事。   于是阮女官扭头看向赵弘,笑容温润,眉眼弯弯:“殿下,你吃过糖葫芦么?”   大殿下老实的摇头。   阮瑶落了帘子,却没有坐回来,而是在一旁的柜子里找了找,瞧见了杯盏茶壶后,很利落的拎起一旁的小铜壶,一面沏茶一面道:“在家的时候,哥哥只要进城都会给奴婢带一串糖葫芦回去,比不得旁的点心,可滋味也是不错的。”   大殿下接过茶盏,想说,她要是爱吃,自己现在就让人去请个做糖葫芦好的师傅入宫,天天做来吃。   可不等他开口,就听阮瑶道:“不如等下瞧见,奴婢买给殿下吃可好?”   赵弘微愣,抬头看她。   这还是头一遭有人说要买东西送他。   太子殿下收过不少稀罕宝贝,想要奉承他的人能围着皇宫排三圈,但无论什么珍宝,都不如现在阮瑶说的一串糖葫芦更让他欢喜。   纵然现在还没吃到嘴里,大殿下已经觉得比蜜糖甜了。   他抿抿嘴角,而后笑着点头,声音温和轻缓:“都听瑶瑶的。”   只是有些不凑巧的是,一路行来看到了卖栗子的,也看到了卖药糖的,甚至连着看到了三个卖酥饼的,独独没有遇到卖糖葫芦的。   见阮瑶有些失望,脸颊微微鼓起。   赵弘便饮了口茶,瞧着她,悄然伸出手,轻轻一戳。   阮女官扭头看他,大殿下却装作什么都没做似的,一脸坦然,微微扬高了声调:“京城里有什么好去处?”   外面的丁卯意识到这是太子殿下问他的,立刻打起精神,说话的时候也没了口音,声音颇为沉稳耐听:“属下打听过,京城里新来了个百戏班子,很是热闹,多付些银子便可以去二楼雅间。”   阮瑶原本担心赵弘的安全,如今听了这话便定了定心。   既然有雅间,想来是能妥帖些的,季大季二两位统领都在暗处护卫,自是稳妥的。   于是等赵弘看过来时,阮瑶便笑道:“殿下,奴婢想去瞧瞧。”   赵弘点点头,回了个笑,感觉有寒风顺着帘子吹进来,他便拿过毛毯搭在阮瑶的身上,温声道:“好,听你的。”   外面驾车的丁卯神情严肃,心里却在默默念叨着家里的娘子。   他想媳妇了。   而随着马车前行,暖炉渐渐升温,车舆内便是温暖如春。   赵弘刚刚自己给自己喂了药,睡满了一个时辰,现下精神颇好,反倒是阮瑶从早上起来就在忙碌,半点不得闲,若是有事做还不觉得什么,现在突然清闲下来,加上马蹄很有规律的踢踏声,阮女官便渐渐有了些困倦。   特别是毛毯披在身上,这股暖意实在让人眼皮打架。   一开始她还舍不得睡,想要往外多瞧瞧多看看。   但打了两个哈欠后,阮瑶就坐了回去,靠着软垫,伸手揉了揉眼睛。   而后很快,她就偏了偏头,沉沉睡去。   人在睡着以后身子往往是会放松下来的,阮瑶也一样。   在赵弘和车舆壁中,她不自觉地选择倒向了自己最信任的那边。   大殿下只觉得肩膀一沉,扭头便看到自家瑶瑶把头靠在了他身上,闭着眼睛,睡得安稳。   刚刚还在思量出宫后的各种琐事的赵弘立刻大脑一片空白,背脊猛的紧绷,肌肉也突然紧张起来。   分明阮瑶只是轻轻一靠,可在他看来,就好似有千钧重担直接压下,弄得他连呼吸都不敢用力。   结果便是阮女官睡梦中感觉自己枕着一块石头,硬邦邦的。   她微微皱眉,脖子动了动,伸手拍了拍,似乎在寻找最舒服的姿势。   赵弘生怕吵醒了她,直挺挺坐着,让自己看上去能够和背后软垫融为一体。   结果便是阮瑶很快就在半梦半醒见找到了个热乎乎的大枕头,舒舒服服的睡过去。   大殿下则是面无表情的看着抱着他腰的阮瑶,动也不敢动。   其实他是想要有些表情的,只是一时间没有想到该怎么做。   有点想笑,又觉得自己不该笑,如今这情形似乎与礼不合,偏偏足智多谋的大殿下却弄不清楚,到底是谁占了谁的便宜。   最后结果便是当马车停下,丁卯推开车舆的门想要说话时,看到的便是自家殿下面色阴沉的坐在那里,怀里抱着个就差把自己团起来的毛绒球。   几乎是瞬间,拥有着出色直觉的丁卯侍卫就把门重新关上,装作无事发生。   偏巧就在此时,外面传来了一声颇为嘹亮的叫卖:“糖——葫芦儿!”   第一个字拖得长,最后还带着上翘的儿化音,听起来格外俏皮。   对此,大殿下并不觉得有什么。   市井之中,叫卖声不绝于耳本就是常事,刚才路过一家卖包子的店铺,人家伙计的声音高亢嘹亮,照样没有吵醒自家瑶瑶。   可他没想到的是,一直睡得安稳的阮瑶突然就睁开了眼睛。   分明神色还带了些未睡醒的迷糊懵懂,连抱着赵弘的手都没来得及松开,阮女官却已经开口道:“是卖糖葫芦的吗?”   老老实实在外面站着的丁卯立刻回道:“是。”   “劳烦丁大人去买一串回来吧。”   “属下明白。”   丁卯小跑着去买,阮瑶则是捂着嘴巴打了个哈欠。   紧接着就瞧见了自己的另一只手正搭在赵弘的腰腹处。   阮瑶不由得愣住。   她只记得自己在马车摇晃中睡着了,却没想到睡着睡着居然靠人家身上了,还顺手摸了把腹肌。   倒是挺结实的,手感比上次更好了。   ……她错了。   阮瑶立刻把手缩回来,眼睛左看右看,脸上难得的露出了些许占了人家便宜后的不好意思。   赵弘则是把她的反应当成了羞涩,大殿下就偷偷的缩回了放在她背后的手,眼睛望向一旁,装作无事发生。   只不过,此刻想法大相径庭的两人,心思倒是出奇的一致。   清如水,明如镜……呸,我真是个坏东西。   而丁卯递进来的糖葫芦打破了寂静。   因着车舆的门是半开的,还隔了道帘子,加上刚刚的教训让丁卯没有往里探头,也就不知道里面的情形,只管把手伸进去,语气颇为得意道:“殿下,阮女官,属下买来了,专门挑着糖多的。”   赵弘抿抿嘴唇,想要伸手去拿。   没曾想阮瑶也伸出手,结果两人的指尖不其然的碰到了一起。   分明已经牵手无数次,大殿下连沐浴都被这人看了个全乎,偏偏这会儿像是被火烧到一样,从手指尖到天灵盖,引得他不由得微微一抖。   阮瑶虽没有这么大反应,可也红了耳垂。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陡然热了起来。   他们不约而同的收回手,谁也没有接。   苦了外面举着糖葫芦的丁卯,虽说糖葫芦不沉,但是维持这个姿势确实需要些力气。   好在最后是阮瑶迅速的拿过了糖葫芦,轻轻的说了声:“辛苦丁大人。”   丁卯松了口气,然后乐呵呵地回道:“阮女官客气了。”   阮女官坐回去,觉得这是个好机会,便用糖葫芦哄自家殿下,让他忘了刚才之事。   见阮瑶将糖葫芦塞给自己,赵弘突然明白,为何刚刚一直睡着的阮瑶会突然醒来。   因为她心里记着要让赵弘尝糖葫芦的事情,只要是赵弘说起过的,她都记着。   睡着了也记得。   他笑起来,阮瑶也跟着笑,心里都是松了口气,车舆里的气氛又泛起了甜味儿。   可能是这糖葫芦的味道过于甜香。   不过他们并没有吃完整串,赵弘咬了一颗下来,又分给阮瑶一颗,余下的便用油纸包好,想着等下吃些东西以后再说,省的空腹吃山楂弄得胃酸。   阮瑶挑开帘子往外瞧了瞧,见到硕大的招牌,便道:“这里就是百戏园子了吧。”   丁卯回道:“是。”   阮瑶看向赵弘:“殿下,咱们下车吧。”   大殿下缓缓点头。   下车前,阮瑶仔仔细细的帮他收拢了衣领,确定不会受风后这才打开马车门。   本想着她先下去,好扶着赵弘,却没想到太子殿下抢先一步下了马车,而后长身玉立站在车前,对着阮瑶伸出手:“慢些走,不要着急。”   阮瑶犹豫了下,到底是从斗篷里伸出手,轻轻地搭在了赵弘掌心。   一旁的丁卯瞧着这一幕,又看了看两人的穿着,尤其是衣裳颜色,不由得想,殿下和阮女官穿的着实登对,瞧着哪里像是主仆,倒像是富贵人家的小夫妻。   待阮瑶下车,她便拽了拽斗篷帽子,挡住了半张脸。   赵弘却是格外坦荡,迈步便要往园子里走。   可就在这时,大殿下只觉得小腿微微一紧,步子有些迈不开。   他不由得低头,便瞧见有个小不点儿正紧紧地抱着他的腿。   赵弘微微挑眉,并没有动作。   他知道,若是个陌生孩子跑过来,无论是季大季二还是丁卯都会加以阻拦,如今能让这娃娃顺利的到自己身边,显然是熟识的。   阮瑶也瞧见了小跑过来的宿大姑娘。   她对着宿大姑娘行了一礼,眼睛看向了自家殿下的腿部挂件。   待小家伙仰起脸,阮瑶便认出来,果真是宿韫。   而宿四郎君仰着肉嘟嘟的小脸蛋,眼睛看向赵弘,脆声道:“殿下,抱抱。”   阮瑶没有上前,也没说话,只是盯着看。   毕竟书中男主抱反派大腿的事儿可不常能见到。   宿大姑娘却是有些着急。   她可知道自家小弟的心思,这娃娃哪里是念着太子殿下,分明是盯上了人家手上的糖葫芦,这才上赶着黏过去。   于是宿大姑娘压低声音道:“四儿,莫要放肆。”而后她对着赵弘行礼道,“殿下,我小弟年纪尚幼,言语失当,还望殿下海涵。”   大殿下却没有计较,伸手在小家伙发顶摸了摸,本想着让宿大姑娘把他抱走,可在看到阮瑶时,他改了主意。   瑶瑶说想家了。   家,俩人似乎有点少,仨人可能差不多。   于是赵弘微微弯腰,将宿韫直接抱起来,顺手颠了颠。   小家伙比之前胖了些,好在大殿下最近锻炼得当,现在还不算费劲。   而后,赵弘便问道:“想看百戏吗?”   宿四郎君的眼睛一直盯着糖葫芦,听了他的问话,连连点头:“想!”   “那我们一起去看?”   “好呀好呀。”   宿大姑娘见自家弟弟已经答应,加上太子殿下兴致颇高,也不好阻拦,便扭头吩咐嬷嬷们把马车赶过来。   阮瑶则是跟在太子身后,本来错后半步,却在瞧见太子调整姿势的时候走上前去,接过了他怀里的小胖墩。   阮女官记得之前自家殿下抱宿韫抱得胳膊疼,总不好再来一次。   赵弘却是道:“瑶瑶,我能行的。”他的身子恢复不少,抱个孩子还是没问题的。   没想到,阮瑶回了他一抹安抚的笑,声音温和:“嗯,奴婢知道了。”   可大殿下明白,这人言外之意就是知道了,但不信。   瑶瑶觉得他不行。   赵弘抿了抿嘴唇,现下没说什么,只是心里盘算着是不是找时候带自家瑶瑶去趟马场,或者给她耍套拳,也好证明一下自己。   宿小郎君没有听出任何异样,只管美滋滋的靠在阮瑶肩头,伸出小肉手拨弄她头上的绒花。   而这一幕,被旁人看在眼里,颇有些其乐融融的感觉。   隐在暗处的季二就小声嘟囔:“怎么看着像是一家三口……哎呦!”   季大收回了弹脑门儿他的手,淡淡道:“少浑说。”   季二委屈的捂着脑袋,嘟嘟囔囔:“可,确实像啊。”   季大横了自家弟弟一眼,却没反驳。   因为,他也觉得像。   而就在这时,赵弘已经和阮瑶一道迈步进了百戏园子。   作者有话要说:  阮瑶:腹肌get   大太子:情侣装+一家三口get   宿小四:抱抱get   季二:……脑瓜崩儿getQAQ   =w=   更大章!勤快花!今天又是甜甜的,不愧是我!   最近天气更冷了,而在冷天,作者花最喜欢的是火锅,不一定要辣的,但一定要热乎乎,涮什么都好吃。最近发现了年糕的美味,涮年糕为什么这么好吃,又软又糯的,我上辈子一定是个年糕(*/ω\*) 第58章   这座百戏园子相比较于一般的戏园子要大了不少。   因着百戏里杂耍最为受追捧, 常常要用上许多道具,故而园子就建成了个圆筒状,中间是个圆形的戏台,周围一圈儿都是座位。   为了确保来的人都能瞧见, 座位的摆放是阶梯状的。   而雅座都设置在了对着戏台正中央的二楼, 算是视野最好的位置, 却也因此要价甚高。   宿大姑娘本想着让手下人先去付钱,没想到太子殿下比她手快多了。   而赵弘也不在意这些钱财。   对他来说, 银钱身外之物, 当然能说出这话是因为他的私库早就满了,从小到大他都要辛辛苦苦的为了保住太子之位而努力,为了让父皇母后满意而努力,惨是惨了点, 现在瞧着也有点好处。   太过忙碌, 无处花钱, 攒啊攒的就成了一大笔。   大殿下觉得,这些东西不过是死物,若是能让瑶瑶欢喜, 死物才有意义。   不过太子殿下也不至于当冤大头, 这会儿从袖中取出了一锭银子, 轻飘飘的放在了掌柜面前:“楼上雅间。”   百戏园掌柜常年在市井中打混,能管着偌大园子自然不是寻常人,他能看得出眼前几位非富即贵,立刻道:“郎君,这银子着实多了些。”   赵弘平静道:“两个雅间。”   阮瑶有些不解,不知道为什么自家殿下要两个。   但是银钱是殿下自己的,想咋花就咋花, 用不着她心疼,加上出门前给太子整理钱袋的就是她,本就是让殿下出门开心的。   花钱的快乐,只有花的一瞬间才能享受到。   于是阮女官只管站在一旁,专注的捏着宿小四的脸蛋。   趁着男主还没成长为男主的时候多捏捏,沾喜气。   手感真好。   掌柜则是应了一声,笑眯眯的收了银子,叫了堂倌去沏茶,自己则是亲自请几位贵客上座。   路上掌柜介绍了下接下去院子里要上演的戏码,说得清楚明白,并不呱噪,也不谄媚,让人既能听得清楚又不觉得吵闹。   阮瑶多瞧了掌柜两眼,心想着,能在京城里立足的果真都不是寻常人,这地方,四品不算官,街上走的不是当官的就是当官的家里人,想要在京都扎根,言谈都要格外妥帖有分寸。   这位掌柜显然已经修炼到家,不该问的不问,不该说的不说。   待送他们到了雅间门口,掌柜便没有跟进去,而是笑着拱了拱手,走下楼去。   赵弘并未立刻进门,而是扭头看了眼宿大姑娘。   只一眼,宿大姑娘就知道这位太子殿下想做什么。   其实他的心思并不难猜。   宿大姑娘并不是寻常俗人,她一心向道,万事万物都求个眼见为实,而不是耳听虚妄。   在她看来,阮女官和太子远不是旁人所说的那种不清不白的关系,相处过后才知为人,起码在宿大姑娘心里,阮瑶是个透彻人,与风月无关,太子殿下也端方,不会乱了规矩,两人必然是清白如水。   不过太子殿下格外信任阮瑶却是真的。   刚刚这人要了两个雅间,想必就是准备让自己带着弟弟去另一个,莫要扰了他们相处。   宿大姑娘想到这里立刻道:“殿下,四儿年幼,怕会扰到殿下瞧戏,不如……”   “四儿不小了,长高高了。”宿韫小嘴叭叭的念叨。   宿大姑娘给他使了个眼色,无奈宿四郎君正专注地研究阮瑶发间玉簪,没有看到自家姐姐的暗示。   赵弘没说话,只管看向了阮瑶。   却不知,这会儿阮瑶格外希望他们多多相处。   纵然看起来太子殿下的反派之路因为意外戛然而止,可未来终究难以预料,到底不安,总要早早安排才是。   在事情还未出的时候也就谈不上化解,阮瑶想的便是让两人关系亲近些总归是好的。   于是她立刻伸手抚了下怀中小娃儿的后背,看向赵弘轻声道:“殿下,让小郎君一道看吧,瞧戏本就是人多热闹。”   大殿下并没有立刻回答。   此刻在他心里,“与瑶瑶独处”和“听瑶瑶的话”两件事混在一起,针锋相对,总要做出个选择。   片刻后,还是后者更胜一筹。   终究瑶瑶的心情才最紧要。   很快赵弘便点头,声音轻缓:“你说得对,人多热闹些。”   宿大姑娘愣了一下,总觉得这般结果和自己刚刚猜想的不甚相同。   可既然太子发了话,她也不好回绝,便行礼道谢,跟着他们进了雅间。   另一间也没闲着,跟着来的随从们都去那边,算是主子的赏赐,只留下了亲近人伺候。   阮瑶原本也是习惯于站在赵弘身边,就像是在宫中那般,可这次大殿下伸出手,直接拉着她走到了桌前落座,连起身的机会都没给她。   男人的手也大大方方的与她十指紧扣。   阮瑶早已习惯了这般亲近,倒不觉得什么,因为怀里抱着宿四郎,她乐得与赵弘靠近些,也让宿韫能与赵弘说说话。   宿大姑娘默默地在一旁落座,努力不去看两人紧扣的手。   她突然觉得,传言有时候还是能信一下的。   这俩人,好像和清白如水渐行渐远了。   就在这时,堂倌端了茶水进来,并且送来了几份单子。   其中有关于接下去要上演的百戏剧目,另有两份上面写着的都是各种佳肴。   堂倌嘴皮子也利落,脆声道:“几位客官,咱们园子只供茶汤瓜子儿,但要是客官想要用些便饭,自可吩咐小的,这单子便是隔壁朗香居的,客官们点好后自会有人送来。”说着,他笑着将菜单给了赵弘,“郎君请。”   大殿下把菜单直接递给了阮瑶:“瑶瑶喜欢什么?”   阮瑶对吃算不得热衷,随手将宿韫换了个姿势,让他坐在腿上,阮女官低头问他:“小郎君想吃什么?”   宿韫眨眨眼,扭头,直勾勾的盯着被赵弘放在桌上的油纸袋:“糖葫芦!”   宿大姑娘一听这话就像开口阻拦。   倒不是怕小弟跟太子要吃的会让太子责罚,毕竟之前在东明宫时,宿韫也没少吃太子殿下的东西,这会儿也不至于因为此时就闹他。   只是宿大姑娘记得,出门时娘亲陈氏再三叮嘱,宿韫前些日子染了风寒,正在服药,忌口颇多,酸的东西是要少吃的,山楂更是不能多食。   不过不等她开口,大殿下便是想也不想就回道:“没有,再想。”   宿小郎君瘪瘪嘴,心想着,大丈夫能屈能伸,便道:“吃糕糕。”   赵弘淡淡道:“成。”   阮瑶笑而不语。   对于赵弘护着糖葫芦的举动,她不意外,毕竟自家殿下向来如此,寻常赵弘这般说的时候,阮瑶总会跟他提两句不能护食贪嘴的话,小太子也虚心接受。   只是下次还敢。   不过现在是在外头,还有宿家姐弟瞧着,阮女官很给殿下面子的没有说话,只管将菜单又给了宿大姑娘,让她挑拣。   宿大姑娘到底是个聪慧通透的,现下已经安稳许多,只管笑着与阮瑶凑在一处,给她介绍朗香居的名菜。   等点完了菜,堂倌便道:“郎君夫人稍后,小的这就去催。”   一句话,喊得阮瑶愣在当场。   却也让赵弘嘴角微翘。   临出宫前,他换了两身衣裳,为的就是现在。   郎君,夫人。   听着真是顺耳。   一旁的宿大姑娘故作不知,好像什么都没听到,阮瑶本可以让他改口,可不知为何没有说话,低头哄着宿韫玩,也挡住了眉眼间的神情。   赵弘更是直接,虽未言语,却从银袋中摸出了块给了丁卯,使了个眼神。   丁卯心领神会,等堂倌出门后,他跟出去,叫住了堂倌道:“拿着吧,郎君赏的。”话音未落,便有一锭银放到了堂倌的托盘上。   有些坠手。   要知道,刚刚两个雅间也不过是这个数。   堂倌先是一愣,然后就笑起来,赶忙将银子收好,连声谢赏,扭头小跑着去朗香居传话儿。   而在不远处,正盯着这边的季二砸吧了下嘴巴,小声念叨:“我最近也缺钱得很。”   季大没说话,只是端茶瞧他。   而后就听季二接着道:“大哥,你说我要是也对着阮女官多叫两声夫人,殿下会赏我吗?”   季大早就习惯了自家弟弟的傻乎乎,现下一片平静:“照着如今殿下与阮女官的关系,你带头戳破,殿下会赏你的。”   季二脸上有了笑容。   “赏你一顿板子。”   季二笑容渐渐消失。   就在此时,台上便已开锣。   百戏在大齐向来兴旺,它并没有戏曲话本的缠绵曲折,也没有说书先生的跌宕起伏,可却十分欢快活泼,别管是叠案倒立还是鱼龙曼延,皆是精彩绝伦,孩子也能看得懂的。   阮瑶之前在老家城里瞧过游历搭台的百戏班子,上一世也见过杂技,这次原本是带了些看热闹的心情来的。   可能够在京都里赚来偌大园子的百戏班果然与众不同,别管是难度还是排场都远非她之前看到的那些可以比的。   这让阮瑶看的颇为入迷,渐渐的话也很少说,眼睛只管瞧着台上,跟着拍手或者惊呼。   一旁的宿大姑娘也差不多,她家教严,向来是不进这些地方的,如今也是瞧得稀罕,没多久便和阮瑶挽手坐在一处,俩人凑在一处,看的有滋有味。   倒是有些冷落了两位郎君。   大殿下一开始有些不高兴,可等菜上来,他将朗香居的招牌栗子炒鸡一块块的放到阮瑶碗中,再看着那人一口口吃掉时,赵弘嘴角生出了一抹笑意,似乎找到了乐趣。   而这般有些明目张胆的亲近却没有被太多人察觉。   东明宫人早见识过,不觉得有什么奇怪。   宿家的下人嬷嬷这会儿早就恨不得把自己缩紧,生怕招惹了国之储君,头垂得低,无人瞧见。   加上两个姑娘专注看戏,一个孩童闷头苦吃,最后就剩下了丁卯默默地瞧着一切。   看着看着,丁卯就别开视线。   他,特别想媳妇,特别特别想,回头等得了空,他也要去买一份朗香居的栗子炒鸡回家,一口口的喂给媳妇吃。   而最快吃饱的是宿韫。   小家伙虽然之前闹着说饿,可他人笑,胃口也不大,没多久便撂了筷子。   然后便有些不安分的左瞧右看。   因着百戏正演到精彩处,阮瑶并没发觉宿四郎已经从她腿上滑下去,转而抓住了赵弘的裤腿。   大殿下也不阻拦,任由小胖墩抓着他的衣裳手脚并用的往上爬。   待坐到了赵弘怀里,宿四郎昂头看他,声音软糯道:“殿下,下棋吗?”   大殿下微微挑眉:“下什么棋?”   “和上次一样,五子棋呀。”   赵弘猜想应该是小太子与他下过,现下也不拒绝,点了点头道:“好,你想怎么下?”   宿韫回道:“盲棋。”   听了这话,大殿下不由得多看了他两眼。   盲棋,顾名思义就是在眼睛不看棋盘的时候而下的棋。   寻常下象棋时因为纵横少,棋子也不多,故而盲棋还有得下,可是围棋棋盘纵横十九路,三百六十一个交叉,用盲棋的话非常人所能及。   赵弘不由得道:“你能记得住?”   宿四郎君莫名的看了他一眼:“这有什么记不住?”   大殿下瞧着他,升起了些兴趣。   若真的小小年纪就有这般本事,这孩子前途不可限量。   人才,总要抓在手里才好。   这时候宿四郎君瞧出来他意动,便昂着头道:“要是我赢了,”宿韫伸手指了指糖葫芦,“我要吃那个。”   虽说他对围棋之道钻研不深,可大殿下天资聪颖,记忆过人,跟孩子下五子棋还是能行的,便点头道:“好,孤应你了。”   可宿韫没有立刻开始,而是道:“殿下赢了要什么?”   赵弘嘴角微翘,轻声道:“孤若是赢了,你就答应孤一件事。”   宿韫眼睛干净透亮,不上这人得当:“你先说嘛。”   “若孤赢了,你便每隔十日给孤送份功课来,可好?”   宿小郎君偏了偏头。   他年纪虽小,但是宿侯爷已经开始督促他读书,除非是春节中秋这样的大日子,其他时候,每天都会有先生上门。   自己的功课天天都做,现在十天交一份,好像不是很难。   于是宿小郎君点了点头,道:“我答应了。”   赵弘笑了笑,伸手捏了块糕,一分两半,一人一块的吃了,而后便同他下起来。   盲棋不比寻常,下棋的时候不仅要思量后面的棋路,还要时刻记住前面彼此所下之处,速度自然慢了下来。   直到天色渐暗,百戏表演结束,两人才下满三局。   太子两胜,便是赢了,而那串糖葫芦他也在宿四郎君的注视下与阮瑶分着吃了。   不过最后一颗大殿下还是留了下来,在宿大姑娘的解释下,没有给小胖墩吃山楂,只是把外面的糖衣剥给他。   但仅仅是糖衣,小宿韫都很开心。   他的理由简单直白:“四儿输了,还能得一口,殿下真是好人。”   而在宿家姐弟离开后,阮瑶坐到赵弘身边,用宽大斗篷挡着,悄然伸手放在男人腰腹上方,轻轻揉了揉帮他消化,嘴里道:“殿下似乎很喜欢小郎君。”   赵弘点了点头。   阮瑶想着,这是好事。   主角反派要是能走到一处,怕是最能天下太平。   心里高兴,阮女官声音里就带了笑意:“小郎君看上去也甚是喜欢殿下。”   大殿下则是放松身体任由阮瑶动作,嘴里轻声道:“希望过些日子,他做了功课,还能如此看我吧。”   阮瑶好奇:“什么功课?”   赵弘露出了一抹与小太子一般无二的笑容,带了一丝愉快和孩子般的俏皮,低声道:“是秘密呢。”   阮瑶闻言,不仅不生气,反倒觉得欣慰。   有秘密是成长的标志,阮女官觉得孩子长大了,真好。   不过百戏散场之后,两人并未立刻离开,而是在雅间里又待了阵子。   外面的花灯还要布置一阵,两边的商贩摊子也得花时间安排,现在出去了也只能见到忙乱,倒不如等一等,待正经入了夜后才是热闹时刻。   当然,园子里也没闲着,除了要准备下一场,还会有不少挎着篮子买东西的小贩来回溜达。   很快便有人敲响了雅间的门。   门分左右,外面站着的却不是商贩,而是园子掌柜。   他并未进去,只管笑眯眯的给了丁卯个东西,便转身离开。   丁卯检查一番,确定东西没有异样后才交给赵弘,道:“掌柜说这是送的,各个雅间都有。”   阮瑶不由得瞧,便看到送来的是一盏纸做得孔明灯。   孔明灯又叫祈天灯,常在节日放飞,纸做得罩子上可以写上美好心愿,或者画上精美图案,以作愿景。   赵弘看了看阮瑶:“瑶瑶放过吗?”   阮瑶点头,又摇头:“之前都是哥哥放,我没放过。”   年年都会在中秋节时祈福放灯的太子殿下利落接口道:“我不会,瑶瑶教我放吧。”   阮女官自然点头。   而后,阮瑶便给他说起了放灯的步骤。   说的仔细,听的认真,一旁的宫人们面面相觑,然后又都低下了头。   听不见看不见不知道,嗯,夜色真好。   待赵弘“学会”以后,两人并未立刻放灯,而是研墨执笔,准备写点什么上去。   其实作画也成,但阮瑶是知道赵弘的水平,大殿下也没想过献丑,索性直接写字。   赵弘写了“興”,阮瑶写了“安”。   而在放灯之时,瞧着飘飘摇摇飞起来的祈天灯,阮瑶闭上眼睛,双手交握,似乎在念着什么。   赵弘定定地看了她一阵,在阮瑶睁眼前,他闭上眼,好像也在祈愿。   待两人都重新睁眼,大殿下轻声问道:“瑶瑶许了什么愿望?”   阮瑶也不瞒他,直接道:“一求爹娘身体康健,二求兄长金榜题名。”   赵弘微微抿唇,眼帘低垂。   就听阮瑶接着道:“三求太子健康安乐,万事顺遂,诸事如意,国泰民安。”   此话一出,大殿下脸上的笑容便是收也收不住。   把他放第三,赵弘一点都不计较。   敬重父母兄长本就是孝顺良善,他家瑶瑶这样好的人,自然是要记挂家里的。   他排第三已经很高了,那么多字儿,而且国泰民安都排他后头。   嗯,还是瑶瑶对我好。   阮瑶说完,便笑着看他:“殿下呢,殿下许了什么愿?”   赵弘笑了笑,看向了还在缓缓升空的祈天灯,没有立刻回答。   他做了太子后,不知道随着父皇一起放过多少次天灯祈福。   只是每一次,赵弘的心中都没有什么愿望。   毕竟他是在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好求的。   家国事,乃天下根本,本就不应该盼鬼神。   自身事,要去争去夺,指望虚无缥缈终究一事无成。   可这一次,他有愿望了。   待天灯又飘远了些,赵弘才缓缓开言:“我只愿,瑶瑶所求之事,件件成真,事事如意。”   原本在看灯的阮瑶心里微颤,不由得扭头看他,对上了男人的侧脸。   他比自己要高,走近了若想瞧他,总是要微微抬头的。   从下而上的角度,总会让人看起来不如往常好看,但阮瑶觉得,自家殿下是个例外。   眉目疏朗,下颌精致,而从这个角度看去,阮瑶发觉这人是有唇珠的。   笑的时候瞧不见,只有这般安安静静的时候才能看到。   而赵弘偏头与她对视时,阮瑶感觉自己的心猛的跳动起来,如同鼓噪,脸上不热,可是耳尖却烧得厉害。   堪比上次不小心瞧见了醉酒后的殿下衣衫不整的模样……   赶忙别过头,往窗边多走了两步,让夜风吹散燥热。   不过就在此时,阮瑶看到了一个颇有些熟悉的祈天灯。   倒不是说天灯样式有多奇特,而是因为那上面的画让她觉得眼熟。   无论是用墨,还是下笔,都让阮瑶觉得似曾相识。   ……是了,上次张文敏大人身边的进宝公公送来一幅画,所绘内容和这个尤其相似。   阮瑶轻轻的念了句:“张太傅的画也不知道塞哪里去了。”自那之后她就没瞧见过。   大殿下并不知道阮瑶所说之画已经被另一个自己给踹柜子下头去了,他闻言,只抬头看了一眼,便是眉尖微挑。   顺着放灯的方向,赵弘看向了园子对面的一处茶楼。   而后便瞧见了在茶楼二层的一对璧人。   即使他们穿着并不显眼,也做了遮掩,可赵弘还是一眼就认出来。   那是自己的二皇弟赵昆,和张太傅嫡女,张皎月。   赵弘眉尖微动。   这倒是……新鲜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太子:银子这等俗物,给瑶瑶花掉才有意义,孤对钱没有兴趣   小太子:dei!   季二:……我也想没兴趣   季大:梦里   季二:QAQAQAQAQAQ   =w=   大更!又是花花超棒的一天!   自己先夸自己一下,哒~   下面是可以看看也可以跳过去的小科普——   1、百戏:中国古代汉族民间表演艺术的泛称,“百戏”一词产生于汉代,是对民间诸技的称呼,尤以杂技为主。   2、鱼龙曼延:由几个人手里拿着鞀鼓,引逗一条化装的鱼和一条龙,龙身上有人做各种表演。   3、叠案倒立:少女在重叠的案子上表演倒立,穿紧身衣裤,窈窕细腰,双手倒立,反身如弓过肩,拆腰并足,凌空昂首,体态轻盈。另有男子,双手舞弄五丸。   4、栗子炒鸡:鸡斩块,用菜油二两炮,加酒一饭碗,秋油一小杯,水一饭碗,煨七分熟;先将栗子煮熟,同笋下之,再煨三分起锅,下糖一撮。 第59章   赵弘能一眼认出张皎月, 并非是对张家姑娘有多熟识,而是因为他看到了站在张皎月身边的人。   那是进宝,太子殿下收拾了顺子以后重新安排到张文敏大人身边的宫人。   不同于赵弘一手提拔起来的顺子,进宝公公之前一直在东明宫前殿做事, 为人低调, 甚少牵扯到旁的事情里, 能与顺子一同去张府,也是因为顺子看中了他是个憨傻的, 好哄骗好摆布。   可是在顺子出事后, 头一个跑来痛哭流涕表忠心的就是进宝。   对此,赵弘不置可否。   他没有深究进宝对之前发生的事情到底是知情不报还是明哲保身,只要他不是帮凶,赵弘就没想过处置他。   张大人是个谨慎的, 若是从他身边一连调走两个内监宫人怕是过于明显。   原本赵弘是可以将中毒始末告诉张文敏的, 可是张大人那封明里暗里贬低讥讽阮瑶的信件, 让大殿下生了怀疑,也就把事情隐瞒下来。   但就这么轻轻放过也不适宜,大殿下便提了进宝的月例, 而后将他宫外唯一的胞弟送到了太子亲卫中。   明着, 这绝对是给了进宝家中一个天大的恩典, 也给了进宝弟弟一份大好前程。   可是无论是赵弘还是进宝,均能知道其中深意。   他的弟弟留在太子近卫之中,便是生死荣辱都在太子殿下一念之间。   若是进宝安心做事,自然能保他一生无忧,可要是想做顺子第二反叛旧主,便要掂量一下值不值得。   这是阳谋,赵弘做的坦坦荡荡。   进宝很是识趣, 在张文敏身边尽心尽力。   之前他给阮瑶送画时,专门提了一句让阮女官细瞧,便是给阮瑶卖了个好,让她有所提防。   只是进宝也不知道中间杀出了个小太子,把画藏了。   这会儿他站在张皎月身后,看上去低眉敛目,很是恭谨,不过在瞧见对面的赵弘后,进宝就悄无声息的往张皎月身后挪了挪。   虽只是微小动作,却已经能让赵弘明白其中含义。   张皎月确实与赵昆有牵扯,只怕还不仅仅是萍水相逢。   赵弘的眼神微冷。   对张皎月,他并不熟悉,因为她是张文敏唯一的嫡女,故而赵弘去张府的时候总会碰上几次。   但端方的太子殿下对别的姑娘从来都是克制有礼,连正眼都不曾看,生怕坏了人家名声。   这是书里讲的,无人教他这些的赵弘把所有男女相处之道都寄托于书本,偏偏看得多是规矩礼教,于是就养出了个不近女色长成铁树的太子殿下。   也导致阮瑶成了赵弘生平头一次主动接触的年轻姑娘。   小太子会说这是他的功劳,大殿下则把一切归功于命中注定,天赐良缘,老天爷都逼着他们两个一定要在一起。   想到这里,赵弘笑了笑,不过很快就把笑意收敛,重新看向对面的男女。   对于自己的感情,大殿下有时候会捉摸不清,可是对旁人,他反倒格外冷静。   赵昆和张皎月走到一处,可不单单是两个人,而是张家与二皇子一系的牵扯。   按照赵弘对张文敏大人的了解,除了刻板端方,张大人也最是精明谨慎不过,绝不可能对此事一无所知。   若是知道,却还放任……   老师是想要两边下注,又或者是生了旁心?   赵弘眼帘低垂,心中细细思量,不过很快他便发现了些许不对劲。   并非是刚刚的分析有什么不对,而是他,他不对劲。   张文敏是赵弘在朝中最亲近的人,教导他多年,如师如父,如今察觉到张大人有异心,他却半点不觉得伤心,也不难过,反倒冷静的思虑利弊,半点不觉得恼怒焦躁。   赵弘伸手,轻轻地附在心口。   跳动有力且平缓,一如往常,丝毫没有变化。   平和的不似活人。   赵弘轻轻地蹙起眉尖,后退两步,一言不发。   阮瑶原本还在昂头看着祈天灯,在感觉到赵弘动作的时候便转头看去,而后就瞧见了自家殿下捂着心口往后退的模样。   这可吓坏了阮女官。   她心里一直绷着两根弦。   一根是提防着原剧情死灰复燃,努力让自家殿下朝着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而不是像书中那样,轰轰烈烈以后落了个悲惨下场。   另一根便是赵弘的身体。   即使顾鹤轩没有多提,可是阮瑶是记得的,自家殿下之所以大病一场是因为中了毒。   既是中毒,若想要痊愈就要先解毒。   可是阮瑶细细观瞧,自家殿下倒是一日好过一日,身子也结实许多,一切皆如常人,对于顾鹤轩,阮女官是颇为感念的。   但她记得清楚,自始至终顾太医都未曾提起解毒之事。   余毒未消,阮瑶自然不敢轻易疏忽了赵弘的身子。   现下瞧见大殿下这般动作,阮女官第一反应就是自家殿下身子不爽利了。   她赶忙将窗子关上,免得再进了冷风,接着立刻一个箭步冲上前去,伸手稳稳地扶住了赵弘,另一只手揽住了他的腰,把男人往自己怀里带。   只是因为身高有差距,故而阮瑶这般做倒是稳住了赵弘,可在旁人看来,并不像是搀扶,反倒像是阮女官把自己塞到了男人的双臂之间。   似是拥抱在了一处。   此时屋内除了他们二人,便只剩下了丁卯。   他不似阮瑶那般关心则乱,加上是习武之人,自是瞧得出自家殿下无甚大事。   现下这般情景,丁大人十分自觉的转过身,又默默念叨起季统领对他说过的话。   不听不看不知道。   对,他现在就是个石头,是个架子,是个大红薯,啥都不知道。   阮瑶并没有注意到丁卯的小动作,她眼里尽数是赵弘,这会儿阮女官眉宇间是掩饰不住的着急:“殿下,是不是有什么地方不舒服?莫急,先歇歇,奴婢这就带你回宫。”   因为着急,阮瑶的声音又低又快,尽数灌到了赵弘耳中。   也冲散了大殿下刚刚的复杂心情,留下的只有哭笑不得,以及浓的化不开的甜意。   张太傅有了二心又如何?自家瑶瑶把世上所有的好都给了他,他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赵弘感觉,刚刚还跳的不疾不徐的心,在自家瑶瑶抱住他的时候,陡然就加快了速度。   而在他低头看向阮瑶担忧蹙起的眉尖时,他不仅心怦怦跳,就连耳朵里都有了鼓噪的声响。   现下的大殿下哪里像是平静的死物?明明欢快的好像是跳跃的火苗。   赵弘想着,自己刚刚果然是错觉。   分明,他的感情如此充沛。   于是,大殿下收拢手臂,悄悄将阮瑶裹到怀中,又要控制着自己不能太用力让阮瑶发觉,嘴里轻声道:“瑶瑶,我无事。”   阮瑶昂头看他:“当真?”   “当真,”大殿下声音微顿,“就是觉得夜风有些凉。”   阮瑶没有松手,而是又靠的近了些,感觉他确实呼吸如常,身子也没有摇晃,这才松了口气。   待阮女官放手的时候,赵弘也迅速的松懈了力气,颇为乖巧的看着她,眼中清明无尘。   阮瑶帮他拢了下衣衫,又抚平了衣袖上十分细微的褶皱,脸上重新有了笑意:“奴婢刚刚也是着急,殿下以后要是觉得凉,直接告诉奴婢就是,刚才可吓人了。”   大殿下老老实实地点头应允,昂起头来,方便自家瑶瑶给他重新系披风带子,嘴里道:“时候不早,我们下去看灯吧。”   “好,殿下且等等,奴婢先下去安排。”   “嗯,我等你。”   待阮瑶离开雅间,赵弘脸上的笑意收敛,走到窗前,伸手支开窗子。   对面茶楼二层已不见那对男女的人影。   大殿下神色冷淡,声音低沉:“季大。”   季统领悄无声息的进门,拱手而立:“属下在。”   “着人跟上去,瞧瞧他们去了何处,还有,后日去招进宝来一趟,孤有话问他。”   季大不明白为何不明日就见,可是主子的决定本就不用他多想,季大只管应声,而后又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赵弘则是往前走了两步,立于窗前,一双清冷眼目遥遥的望向了皇宫方向。   于他而言,但凡是可解决之事便无需烦心,按部就班便是。   董皇后如何,许妃如何,张文敏又如何。   只要认清人心,拿捏得当,自有处置办法,赵弘这才泰然处之。   或许对寻常人而言,这般勾心斗角,这般波诡云谲,日子会无比难熬。   可赵弘不同。   他生在皇宫,长在皇宫,见识过太多有些人一辈子都见不到的人心险恶,甚至亲眼见着自己亲母被人毒害,死在他面前。   他喜欢斗,甚至能从其中找到乐趣。   若不是因为尚存几分真性情,他能做下的手段会比董皇后精明百倍,狠毒百倍。   可他终究留了精明,舍了阴狠。   细想想,他能熬下来,除了想要查清真相为母报仇,便是被张文敏大人一步步开解,给他讲解诗书韬略,德行操守。   大殿下细想了想,他似乎当张大人为亲人。   可今日之事,让赵弘陡然明白,似乎自己所思并非张大人所想。   他现在不觉得难过,但他却清楚,若是张文敏当真与自己离心,未曾患有分魂之症的自己会如何。   一个董家尚且让他心痛如绞,更何况是太傅。   自己会疯吗?   可能会。   不过在被气疯之前,怕是要先被毒疯了才对。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低头,一眼就瞧见了正站在园子大门前的阮瑶。   她正对着牵着马车的宫人说着什么,感觉到赵弘的视线,阮瑶昂头看去,四目相对时,阮女官露出一抹笑。   她鬓间的碧玉簪子在这璀璨长街中尤其夺目。   赵弘不由得笑。   他没被毒疯,是因为瑶瑶对着顺子那一撞。   他的病情能够被隐瞒至今,也是瑶瑶尽心竭力帮他遮掩筹谋。   大殿下便想着,自己的运道还是不错,苦虽然多,可到底见到了阮瑶,上天对自己也算不错。   好似,命中注定。   阮瑶并不知道赵弘此刻思量,她只管对着赵弘挥挥手,而后便想要回园子。   赵弘却不愿她再跑一趟,立刻直起身子道:“瑶瑶且等等,我这就下去。”   说完,便直接小跑出门,快步下楼,腿脚利落的让丁卯都差点没跟上。   待他出门,阮瑶便去扶,轻声道:“殿下慢些行,莫要跌了。”   赵弘此刻脸上依然是冰雪消融,暖意融融,声音也带了些想是小太子那般的跳跃:“我不累,咱们去看灯吧。”   “坐马车?”   “我想走着去。”   阮瑶有些担心,她当然也想要看京城夜景,只是赵弘到底是太子之尊,加上不少人都对他不怀好意,出门在外总要小心提防。   不过等阮女官看到季大季二都站到他们身边时,就放下了心。   她点点头,与赵弘一道上街。   原本以为就是看灯,可是真的走在街头,阮瑶才发觉还有如此多好玩的东西。   有人卖艺,有人关扑,而两边琳琅满目的商贩铺子更是多的数不清。   街上已经挂起了各色花灯,或许没有宫里面的复杂精致,可是数量极多,形态各异,摆在一处虽不至于把夜晚照的亮如白昼,却赏心悦目得很。   也是此刻,阮瑶才明白,“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并非是空话。   置身其中方能得之,即使是优美辞藻也不足以描述万一。   而如今虽未到元宵,可是已经有了猜灯谜的铺子,阮瑶过去猜了两个,都没得中,她也不在意,依然高兴。   而彩头并非是花灯的谜语要简单些,只是这时候的灯谜多是问典故问来由,阮瑶虽然读过书,可到底不是泡在书堆里的读书人,便鲜少能猜到。   赵弘瞧着,没说话,只是在阮瑶专注盯着字谜牌子的时候,微微扭头,叫过了季大,吩咐了几句后给了他一锭银子。   而后季大便拿着银子快步走向灯谜摊主,低声说了两句。   摊主点了点头,立刻低头又写了个牌子,挂了上去。   阮瑶看过去,轻轻的念着上面的字:“瑶台玉凤多相似,问动物……咦。”   瑶台玉凤她知道,内殿里养了不少,洁白胜雪格外好看,可是这多相似是什么意思?   阮瑶一脸茫然,周围的人也不解其意。   倒是赵弘往前走了两步,伸手轻轻拽了拽阮瑶的袖子,轻声道:“瑶瑶在看哪个?”   阮瑶正要回答,不期然的,转头看到了自家殿下袖中藏着的荷包。   这荷包,是阮瑶找他要的花样绣的。   上面便是瑶台玉凤。   只是一开始,阮女官觉得那个圆滚滚扎呼呼的东西是……   “刺猬?”   她声音轻轻,可是摊主一听到就立刻敲了下手边的小铜锣,脸上满是笑意。   当然,他笑的不是有人猜中谜语,而是笑自己白得了一锭银子。   就在刚才,一位身高体壮的郎君找到了他,让他单独挂一个谜语牌子上去,并且给了他一个小银锭做酬劳。   原本摊主也不知道他们要做什么,可如今瞧见有个漂亮女子猜出,摊主就脑补出了一大段完整情节。   定然是她身边的锦衣郎君想要哄佳人欢心,这才让自己帮忙。   既能成全好事,又能得了银钱,何乐而不为?   于是摊主表情格外到位,朗声道:“这位姑娘猜的好,当真是聪慧过人,这是彩头,还请姑娘收好。”   阮瑶也没想到不过随口一说居然中了,脸上先是愣,然后便是惊喜。   她伸手接过了充作彩头的团扇,瞧做工粗糙得很,可是阮女官却格外欢喜,拉着赵弘炫耀了好一阵。   殊不知这字谜就是太子殿下出的,但是他就是装作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此刻脸上带着三分惊讶三分笑,余下的都是化不开的赞叹,对阮瑶道:“这团扇可要带回去好好留着。”   阮瑶连连点头:“自是要带回去的。”   “瑶瑶真是聪明,那字谜可难得很呢。”   “奴婢也觉得难,还是多亏了殿下提醒才能记起。”只是言语之间略微带出了些小得意,阮女官心里高兴,在花灯下的笑容也格外明艳。   倒是一旁的季二多瞧了两眼,轻轻叹了口气。   季大用胳膊肘顶了他一下:“你怎么了?”   季二摇摇头:“殿下多端方的一个人啊,如今……”竟也会骗人了。   季大瞪他:“少浑说,仔细你的舌头。”   而一旁的丁卯则是凑过去,瓮声瓮气道:“季副统领,俺觉得,你以后怕是不好讨媳妇。”   季二:……???   等从街这边走到了那边,便已过了戌时。   虽说太子离宫,哪怕是夜半子时回去,守城侍卫也要开宫门相迎,但是阮瑶并不想要耽搁太久。   她顿住了步子,对着赵弘轻声道:“殿下,今儿就这样吧,该回去歇息了,不然明日又要早起,奴婢怕殿下乏了。”   赵弘看了看她,轻轻点头。   他不觉得累,就算累,明天也不是他。   只是大殿下怕阮瑶睡得少了,明天不爽利。   不过在上马车之前,赵弘让人买了几块脂油糕回来。   阮瑶问道:“殿下可要现在吃?”   赵弘摇摇头:“先留着,明天再吃。”   药晕那人终究有几分过意不去,大殿下想着,买些点心回去也算安慰。   虽说事出有因,可正因为是自己坑自己,才要对自己好点,也不枉费自己的一番心意。   听着像是绕口令,他能明白也就是了。   一路回宫颇为顺遂,并没有旁的差错,也让阮瑶微微提起来的心终于落了地。   实在是前世看的电视剧加上今世瞧得话本小说,都会把微服出宫说成十面埋伏,让她不得不担心。   不过细细想来,如今这样的时候,就算宫中皇帝遇刺都不会大肆声张,怕坏了百姓们过年的兴致,换成旁人,怕是要穷凶极恶才会在这种时候刺杀当朝太子。   等下了马车,回了内殿,阮瑶先送赵弘去了内室,而后她快步出门,叫了宫人来:“去烧热水,准备浴桶,快些。”   “奴才明白。”   而就在这时,来喜快步走来,看到阮瑶后立刻上前,甩了下拂尘,对着阮瑶低声道:“阮姐姐,今儿太后娘娘送了赏赐来。”   宫中常有赏赐,太后素来重视赵弘,会有恩赏也不奇怪。   于是阮瑶点点头道:“应对可周全?”   “阮姐姐放心,一切妥帖。”来喜声音顿了顿,“只是这次的赏赐里,有一匣子翠环首饰。”   阮瑶一愣。   东明宫如今只有太子居住,并无妻妾,怎么会赏这个?   而后便见来喜偷偷看了阮瑶一眼,往前走了半步,轻声道:“太后娘娘说,是赏给阮姐姐你的。”   作者有话要说:  大太子:自己坑自己后自己给自己买点脂油糕让自己开心   小太子:……听不懂,可我觉得我吃亏了   丁卯:副统领怕是要注孤生   季二:缓缓打出一个问号.jpg   =w=   更啦!还是大章!日常觉得自己真棒的作者在线转圈圈   下面是可以看看也可以略过去的小科普——   1、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青玉案·元夕》辛弃疾   2、脂油糕:用糯粉拌脂油,放盘中蒸熟,加冰糖捶碎,入粉中,蒸好切开即可。 第60章   太后, 赏她的?   纵使阮瑶心思缜密,此刻也不自觉地露出了些惊讶神情。   如今这后宫说是董皇后掌权,可是万事都要请示太后,以示孝道。   即使江太后不常露面, 但是光看之前给太后娘娘操办寿宴的排场便知, 在这宫里, 江太后举足轻重。   她给自家殿下赏赐,那是祖孙之情, 自有一番道理。   可是单独给太子身边的女官恩赏, 这便有些让人摸不着头脑了。   来喜见阮瑶也一脸莫名,便道:“姐姐不知缘由?”   阮瑶听了这话就明白来喜的意思,轻声道:“我与太后娘娘从未见面,同娘娘的寿和宫亦无牵连, 你不用试我, 这会儿我也正迷糊着呢。”   来喜赶忙道:“我也不是怀疑阮姐姐, 实在是事有蹊跷,若是阮姐姐与太后娘娘无关,那便要更谨慎些, 找时候去寿和宫谢恩才是。”   阮瑶闻言, 缓缓的点了下头, 脑袋里迅速地把自己最近做的事情过了一遍。   可除了太后寿宴之时,她跟随赵弘去过一次前殿,其他时候阮瑶连江太后的面都没见过。   这突如其来的赏赐着实古怪。   不过既然东西已经送来,便只有坦然面对,阮瑶自认行事坦荡,没什么把柄好让人抓,便不再自己吓唬自己, 只管接过了来喜递过来的紫檀木匣,转身回了内殿。   等把木匣放到了软榻上,浴桶也准备妥帖。   阮瑶整理了下心情,将旁的情绪压下,面带笑意的推开了内室的门,对这里面正摆弄着脂油糕的赵弘道:“殿下,脱衣服吧。”   大殿下:……   哦。   之前沐浴时,赵弘还会觉得有些放不开,可次数多了,他也坦荡了。   实在是自家瑶瑶根本没往其他方向想,穿衣脱衣都是让赵弘自己个儿动手,她连看都不看,时间久了,大殿下便觉得是不是自己太不吸引人?   看来以后骑射还是要加紧练习才行。   却不知道,他哪里是不吸引人,分明是阮女官想瞧又不能瞧,心里也憋着呢。   自家殿下的胸肌又清楚了些,真好。   不过俩人心思各异,结果却颇为得宜,配合得甚是默契。   等沐浴完,赵弘身上洗白了,脸上却洗红了,他自己也不是很明白为什么阮瑶总围着他的胸口打转。   这是被戳了好几下吗?   不,一定是不小心的。   自家瑶瑶这么好的姑娘,他总是往歪处想,真不端方。   阮瑶则是让人去把浴桶收拾了,而后让人往厢房抬了热水,等服侍赵弘睡下后,她便回厢房沐浴。   却不知,本该睡着的大殿下无论如何都睡不着。   只要闭上眼睛,就似乎能听到细细的水声响起。   ……孤实在是污糟得很。   大殿下琢磨着是不是该找本佛经来抄一抄。   于是,当阮瑶收拾一新推门进来时,便听到了吱呀声响,看到床帐微晃,便知道上面躺着的人正不安分。   过往时候,大殿下从不会如此,他总是把身体放平躺在床上,双手置于身体两侧,被子正正好好盖到肩膀的位置,从闭眼到换人他都能保证一动不动,像个雕塑一般。   而这样的睡姿,是还在明粹宫时,被嬷嬷盯着,稍微翻动就会被竹竿敲手,久而久之便如此了。   无论何时的睡姿都是如此,跟躺在棺材里一样安详。   但小太子就不一样了,他可不记得自己连睡觉都要规矩守礼,从来都是睡得肆无忌惮。   有时候睡不着,便会翻来覆去的不老实,甚至哼哼唧唧的想让阮瑶煮碗汤圆来分着吃。   阮女官便习惯了自家殿下睡前的折腾,这会儿她进门后也并未点蜡,而是借着月色走上前,轻轻地拉开床帐,侧身坐在杌子上,阮瑶笑道:“殿下睡不着?”   赵弘侧过身子,微微抬头看着她,低低的“嗯”了一声。   瞧着赵弘正看向她的清明眼目,阮女官温声道:“殿下可是饿了?”   他摇头。   “那是想下棋?”   他又摇头。   阮瑶倒也不急,只管伸出手,轻轻地帮大殿下拢了拢鬓发,轻声道:“那殿下想做什么呢?”   赵弘并没有立刻回答,那双眼睛缓缓地移到了阮瑶的指尖。   她有一双漂亮的手,莹白如玉,指尖粉红,还带着澡豆化开后的花香。   大殿下放在被子里的手突然攥紧,可又很快松开,他轻声道:“大抵是白天玩闹的多了,上午还睡了一觉,这才不困。”   这倒是实话。   只是上午睡得那觉是他给自己下药迷晕的。   阮瑶则是给他拽了拽被子,笑道:“殿下若是还想去,随时都能去的。”   赵弘看她:“瑶瑶喜欢宫外吗?”   阮瑶对他素来诚恳,点头道:“喜欢的。”   赵弘闻言,眼神微暗。   而后就听阮瑶接着道:“不过奴婢还不能多去,手里攒不够银钱,到哪里都艰难,如今奴婢就想着殿下能平平安安的也就是了。”   这句话让大殿下刚刚有些低落的心情瞬间转晴。   瑶瑶喜欢宫外,可她舍不得自己,这就行了。   至于钱,大殿下有的是。   他最富裕的就是钱。   见赵弘脸上有了笑,阮瑶也弯起嘴角,收回手时,碰到了袖中的物件。   她这才记起自己还有事情没了呢,于是赶忙将袖中的碧玉簪子取出,轻轻的放到赵弘的枕边:“殿下,这个还你。”   赵弘瞧了一眼后就坐了起来,拿起簪子道:“瑶瑶不喜欢?”   “不,奴婢很喜欢……”   “既然喜欢就带着,这是我送你的。”   阮瑶还要说什么,可在她开口前,赵弘已经伸手,将簪子重新簪到了阮瑶鬓间。   他笑着端详:“你戴着好看。”   阮瑶抿了抿唇角,伸手扶了一下,轻声道:“当真?”   赵弘立刻点头,没有半分犹豫。   阮瑶也知道他的脾气,这人认准了的事情总是不会轻易更改,而且是正经赏赐,没必要推来推去,于是阮女官便站起身来,端正行礼:“谢过殿下恩赏。”   可是,赵弘却是拉住了她的手腕,轻声道:“不是赏,是送。”   阮瑶并没有细细甄别其中的不同,只管笑道:“那就谢谢殿下送奴婢的礼物,奴婢很喜欢。”   赵弘嘴角微扬,而后又与阮瑶说了些话,他便觉得眼皮微沉。   有阮瑶在,他心甚安,睡得也很是踏实。   阮女官悄无声息的起身,将床帐撂下,而后轻手轻脚的走到软榻前,将榻几挪到一旁,便准备铺床歇息。   不过在挪开榻几时,她看到了下面放着的檀香木匣。   江太后赏赐的。   阮瑶动作微顿,而后伸手将木匣拿了起来。   单看这匣子就不是凡品。   阮瑶的指尖划过了上面的花纹,轻轻拨开锁扣,将盒子打开后,只觉得有些晃眼。   本以为太后赏赐只是为了褒奖她照顾主子有功,给个绒花珠钗也就罢了,可没想到的是,这竟然是满满一匣子。   而里面的珠钗环佩阮瑶细细看去,便发觉都是她这个品阶能戴的,却比寻常之物要精致许多。   显然,里面的钗环都是细心挑拣过才给她送来。   阮瑶微微蹙起眉尖。   若是随便赏赐,她倒安心,可现在这般精细,反倒透着些让人捉摸不透的怪异。   江太后。   阮瑶细细的回忆,却记不起来自己何时见过她,过往皆无牵扯。   不仅仅是她没见过,就连原书中对江太后也无甚涉及。   莫不是自己想多了,这只是太后娘娘手底下人做事太过周全,这才把简单的赏赐宫女的差事办的无比妥帖?   阮瑶想不通透,但她知道,得了这么一匣子物件,明天就要早早的去谢恩才不算失了礼数。   于是阮女官上了榻,随手把匣子塞到一旁,便准备睡觉。   躺下前,她将头上的碧玉发簪取下,放到了一旁的矮桌上。   可是很快,她又重新坐起来,把发簪拿在手里,小心的用帕子裹好,然后塞到了枕头底下才安心。   还有些隐隐的欢喜。   比得了一匣子首饰还欢喜。   这一晚,阮女官睡得格外踏实,可是大殿下却做了梦。   他很少做梦。   梦境曾经是赵弘年幼时最喜欢躲藏的地方。   在那里,没有饥饿,没有争斗,没有勾心斗角,也没有阴险人心,他可以在梦境里看到许多想看到的东西,要什么有什么,何其幸福。   不过在他长大后就很少做梦了。   似乎是老天发觉他也学会了那些见不得光的阴谋,有了暗室私心,于是就收回了做梦的快乐。   不过今天,他又做梦了。   只是这次的梦并不是他可以躲避的理想乡,而是令他熟悉的回忆。   明絮宫,如今的许妃居所,曾经却是属于庄婕妤的宫殿。   赵弘低头看了看自己,手很小,个子也不高,而周围一片静谧,屋子里冷得厉害。   “弘儿,过来,吃饺子了。”   大殿下转过头,便看到了正坐在软榻上的女人。   自己的母妃,庄婕妤。   她生的很美,在赵弘的记忆里,瑶瑶和母妃便是他见过的最好看的两个女人。   只是瑶瑶的漂亮是清澈的,俏丽的,容颜精致,却温柔似水,笑起来时让赵弘觉得心都是暖洋洋的。   而母妃的容颜则是妩媚多情,顾盼生姿,尤其是那双眼睛,像是带了钩子一般,鲜少有人能不动心。   可庄婕妤生了个多情面目,内里却是个痴情之人。   自家母妃命途多舛,大抵也是因为过于明艳的皮囊却包裹了一颗世间难觅的赤城。   尽数给了他的父皇。   结果便是石沉大海,什么都没留下。   这宫里,老实人总是很难活下去的。   赵弘默默地想,但他一言不发,因为他知道有些事情不能说起,说了母妃会难过,即使这是梦境他也不想让母妃伤心。   于是小赵弘踩着板凳爬上软榻,乖乖坐在庄婕妤对面,看着面前摆着的饺子。   这饺子皮已经有些糊烂了,卖相惨烈,可赵弘知道,小时候的饺子都是娘亲费心寻来的,他便拿起筷子,把饺子往嘴里送。   庄婕妤笑着看他:“好吃吗?”   赵弘点点头:“好吃的。”   庄婕妤似乎很开心,她托着下巴瞧着自家儿子,声音跳跃活泼:“好吃就多吃些,你正是长个儿的时候,吃饱了才能长高。”   赵弘笑了笑。   他没有辜负娘亲的希望,长高了,比父皇还高一点。   庄婕妤却没有看他,而是看向了窗外:“过了今天,年就算是过完了。”   “嗯。”   “弘儿写过万寿图了吗?”   “写过了。”   “多练练,以后送给太后娘娘,她总会保你周全。”   “儿子知道。”   同样的对话,以前发生过,赵弘的回答分毫不差。   不过庄婕妤突然问了他一句之前没有问过的问题:“弘儿想不想娘?”   赵弘动作一顿,抬头看她,轻声道:“想。”   庄婕妤用那双狐狸一般的眸子看着他,笑着道:“那弘儿在这里陪娘,好不好?”   赵弘放下了筷子。   他知道,自己这次遇到的不单单是梦,还是幻觉。   之前顾鹤轩送他的书册里就曾经提到过,分魂之症,不单单是灵魂好似分开,更严重的是会产生幻觉,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若是沉溺,便是疯了。   赵弘庆幸此事是他碰到,而不是那个小傻子。   他觉得自己现在应该矛盾,应该纠结,可事实上大殿下的心里半分波动都没有,甚至能冷静的分辨着这梦境的种种不自洽的地方。   面上他摇了摇头,轻声道:“母妃,弘儿还有许多事情要做。”   “你要做什么?”   赵弘抬头看她,尚且带着孩童软糯的声音响起:“弘儿要给母妃报仇,要登帝位,要母亲做太后,享受后世祭拜香火。”声音顿了顿,“还要成亲,我连孩子的名字都想好了。”   庄婕妤微愣,而后笑起来。   她伸出手,在赵弘的脸上捏了捏,轻声道:“不愧是我儿子,真真好魄力。”   赵弘没说话,不过他现在感觉确实是做梦了。   自家娘亲以前从不捏他脸。   只要瑶瑶会捏。   正想着,就看到庄婕妤拿了个玉簪塞他手里,笑而不语。   赵弘低头,看着掌中的碧玉发簪,记起了曾经自家母妃说过的话。   “这是我从娘家带来的,你外祖母最喜欢的碧玉簪,以后弘儿要是寻得了意中人就送她,算是为娘的一番心意。”   那时候的赵弘觉得娘亲傻,她爱重了父皇一辈子,结果下场惨不忍睹,情之一字本就是虚的,毫无用处。   可是这一次,赵弘攥紧了手,抬起头,对着已经有些模糊的庄婕妤道:“儿子找到了,还送出去了。”   庄婕妤笑弯了狐狸眼:“肯定是个好姑娘,我儿有福气。”   赵弘则是看着已经成了虚影的娘亲,轻声道:“是,她很好,顶好顶好。”   而第二天小太子醒来时,对另一个自己做的梦全然不知。   他只是茫然的坐起来,伸手在脸上抹了下,什么都没摸到。   总觉得眼睛酸酸的。   莫不是自己吃得太多,挤到眼睛了?   小太子因为刚睡醒还有些迷糊,分不清今夕是何夕,可是等他看到消寒图之后,就反应过来。   竟是过了一整天。   自己怕是被坑了。   他最是明白阮瑶的,若是当真睡了足足一天一夜,自家瑶瑶肯定着急得很,这会儿必然会在一旁守着他,万不会让他独自留在内室。   那就只能是因为昨天有人帮他过了。   小太子并不知道出宫之事,但他倒是很懂大殿下,笃定那人必是故意的。   这让小太子气不打一处来,鼓着脸起身,气得在内室里绕着桌子转圈儿。   不期然的看到了被阮瑶放在壁桌上的团扇。   小太子走过去,拿起来瞧。   扇子上除了花枝蝴蝶,还有一句诗。   他轻声念道:“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嗯,他看不懂。   把团扇撂下,过了会儿小太子才想起来去看看点心匣子,然后就瞧见了大殿下留的册子,以及一下子脂油糕。   小太子将册子翻开,便看到大殿下在上面写着——   “宮中不安,雲譎波詭,尋時機至宮外另覓幫手,方才出此下策,勿怪勿怪。”   小太子对中间那四个字的成语不甚明白,不过其他的拼一拼,便想出了个前因后果。   想必是出了什么事情,他要出宫处置,这才把自己放倒了。   事出有因,倒也罢了。   并不知道大殿下单纯是为了出去陪阮瑶玩儿的小太子心里稍微平定了些,他瘪了瘪嘴巴,拿起了块糕放嘴里。   挺好吃的。   看在糕饼好吃的份儿上,就原谅……再来一盒糕饼才能原谅他,哼。   而此时,阮瑶已经出了内殿,朝着东明宫的宫门走去。   夏儿在一旁跟着,小姑娘皮肤嫩,没多久脸颊上便是红红的两团。   阮瑶瞧着心疼,伸手把她的领口弄紧了些,把自己的暖手炉也塞给她,嘴里道:“赶明个我让人给你弄得毛领子,你还小,莫要冻坏了脸。”   夏儿乖乖应了,脸上笑眯眯的。   阮瑶在穿过园子时左右看看,道:“回头去告诉来喜一声,这园子里的雪可以暂时不清,但是外面一定要整理干净,石子路就不要走了,免得湿滑。”   “夏儿记得了。”声音微顿,“阮女官,珍兽园说安郎等下便送来,还有安郎的娘亲也要一并送来的,之前的院子怕是要动一动。”   阮瑶点点头:“让人好好照顾,有什么要变动的等我回来再说。”   “是。”   等出了东明宫门,夏儿便不再开口,老老实实的跟在阮瑶身后。   走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两人便到了寿和宫。   阮瑶昂头看了看大开的宫门,顿住脚步,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呼出,这才缓步上前,笑着对门口宫人道:“奴婢东明宫阮瑶,来谢太后娘娘恩赏。”   作者有话要说:  大太子:孤要多起几个名字,以后慢慢挑   小太子:吃糕糕.gif   =w=   更啦   玖绛扔了1个地雷——谢谢亲亲支持~   下面是可以看看也可以跳过去的小科普——   1、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卓文君《白头吟》   2、云谲波诡:小太子不认识的成语之一,出自汉扬雄《甘泉赋》:于是大厦云谲波诡,摧摧而成观。   3、暗室私心:出自明朝陆采《明珠记·却婚》,指在暗处做见不得人之事。 第61章   寿和宫的宫人进去通报, 不多时,便有一位嬷嬷笑着出来相迎:“阮女官请随我来。”   阮瑶看她穿着打扮便知道这位嬷嬷定是个得器重的,面上浅笑,温声道:“劳烦嬷嬷了, 不知嬷嬷如何称呼?”   “女官客气, 我姓佟。”   “佟嬷嬷。”阮瑶声音温润。   而后她便发觉佟嬷嬷看了看她的眼睛, 有一瞬间神情十分专注,但很快就错开视线, 笑着道:“今天风大了些, 我出来时,太后娘娘特意叮嘱,等下留女官用些糕饼,待风小些再回去。”   阮瑶轻声道:“多谢太后娘娘体恤, 奴婢受之有愧。”   佟嬷嬷则是笑着回道:“娘娘素来仁厚, 阮女官不必多心。”   阮瑶点了点头, 没再多说什么,便与夏儿一同跟着佟嬷嬷一道进了大殿。   相比较起东明宫,这寿和宫的规模要小了不少, 并没有太多的厢房园子, 不过殿内的摆设要精致许多。   而进门后便能闻到檀香味道, 阮瑶听人说起过,江太后信佛礼佛,寿和宫中设有小佛堂,想来这便是那里的味道。   阮女官微微抬眼左右观瞧,便发觉墙上的挂着不少名人书画,而赵弘所绘的万寿图也在其中。   不单单有前阵子送出的,还有些是以前的太子殿下送给太后的, 都被太后娘娘精心装裱后悬挂在殿内。   虽是小事,可阮瑶能察觉到江太后对赵弘颇为看重。   “阮女官还请稍等片刻。”说完,佟嬷嬷便笑着进了内室。   阮瑶站着等,活泼如夏儿也乖乖的垂着头,一言不发。   不多时,江太后走了出来。   阮瑶并未抬头,只管与夏儿一道端正行礼。   而江太后也不曾多说什么,只管用温和的声音赞了她照顾太子劳苦功高,又询问了些太子近况,全然是关爱孙儿的长辈风范。   阮瑶自然一一答了,除了赵弘中毒失忆之事半分不漏之外,其他事情她知无不言,心里也略略松了口气。   她之前想过很多种可能,甚至怀疑是不是太后娘娘瞧出太子失忆的端倪,这才喊她来对峙。   若真是如此,只怕自己是要有来无回的。   不过现如今一番应对下来,似乎江太后给她赏赐当真只是犒劳她照顾主子有功,现下见了面不曾说起旁的,想来是对太子中毒之事全然一无所知。   这让阮瑶放心不少。   待答完了江太后询问,外面的风声也小了许多。   阮瑶往门口瞧了瞧,从阳光照进来的影子估摸着时辰,在心里计算自家殿下是不是该起身,又是不是要用膳。   江太后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便笑了笑,那双略有细纹却丝毫无损清丽的眼睛微微弯起,温声道:“哀家也不多留你,早些回去吧,告诉弘儿一声,最近天寒,他便不用隔一天来请一次安了,多多休息,省得过了寒气。”   阮瑶端正行礼,声音亦是温润:“奴婢明白,定然转告殿下。”   江太后点点头,又道:“他是个勤勉的,你在他身边照顾还是要多多劝阻,莫要让他熬夜,免得伤神,吃喝也要注意。”   “是,奴婢记下了。”   夏儿自是不敢开口,甚至不曾抬头,可他就这么垂着头细细听来,便觉得两人的对话不像是主仆。   倒像是……像是……   对了,就像是自己去珍兽园接小食铁兽安郎时,那里的公公也是这么叮嘱的,从吃喝到住行,一项一项格外细致。   不过这念头也就在脑子里划过一瞬,给夏儿八个胆子她也不敢说。   而阮瑶离开前,江太后温声问道:“哀家记得,你家中长兄要考乡试了。”   阮瑶回道:“是。”   “这样也好,女儿家,终究要有些倚靠才是。”   这话说的没头没尾,可听上去并不像是敲打,而是个上年纪的人出于慈爱仁心随口说的一句话罢了。   阮瑶神色不动,笑着称谢,而后行礼告辞。   只是心里想着回头要给家中捎信去,让哥哥警醒些,不要与外人过多牵扯,免得生出事端。   而在离开寿和宫前,佟嬷嬷跟出来,递了一块鹿肉,说是太后娘娘说的,这肉滋补,让阮瑶拿回去给赵弘补身。   阮瑶自是收下,对着殿门遥遥一拜后才带着夏儿离开。   佟嬷嬷回去时,江太后脸上已是笑意渐缓。   她微微闭上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过了阵子才睁开眼,轻声道:“你瞧着,她如何?”   佟嬷嬷上前扶着江太后起身,恭声道:“老奴观瞧阮女官是个聪慧剔透的,做事也干练,不像是个狐媚之人,想来宫中传言皆是空穴来风,她与太子之间并无男女私情。”   江太后点了点头,脸上又有了笑:“这倒是,弘儿向来端方,万不会行孟浪之举,且哀家寿宴之时,这丫头的反应比谁都快些。”   佟嬷嬷是听自家娘娘说起过夜宴时候的事,当时江太后亲眼得见阮瑶引出了瑞兽,这才救了皇帝一命。   不过当时场面混乱,所有人的视线都汇聚在皇帝身上。   偏偏自家主子只盯着阮瑶看,这才看到了瑞兽救主的真相。   可佟嬷嬷不知道为何江太后对一个素未谋面的宫女如此关注。   不过她在江太后身边多年,很明白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现下便只是道:“阮女官确实机敏,娘娘恩赏也是她应得的。”   江太后闻言,扭头看了看挂着的万寿图,轻声道:“不是赏,是送。”   佟嬷嬷一愣,可不等她反应,江太后已经抬步去了小佛堂,佟嬷嬷赶忙跟上,陪着江太后一同诵经。   阮瑶则是与夏儿一道回了东明宫。   待入了宫门,她并未立刻前往内殿,而是先去了趟小厨房,将鹿肉交给厨娘,接着便张罗人尽快传早膳。   因着太子殿下近来特别喜欢吃糕饼,故而小厨房常常会一早就备下新鲜点心。   今天做的是风枵,乃使用大米粉与糯米粉混合,制成小片,用猪油炸制而成,加糖拌匀,色白如霜,入口即化。   这东西寻常是拿来当零嘴吃的,一次可以炸很多,阮瑶便取了一些给殿下,余下的让宫人们自己分了。   她专门用油纸包裹上了些递给夏儿。   夏儿也不推辞,在吃食上,她从来都是来者不拒。   小姑娘乐颠颠的跟阮瑶道谢,还没出门就捏了一块放进嘴里。   本以为这种油炸又加糖的东西会腻人,可是吃到口中却觉得甚是美味,酥脆中带着甜香,在寒冷冬日吃上一些,若再有些热茶该是分外得宜。   夏儿本想着抱着风枵回房,可是在经过内殿前时,她的步子微顿。   小姑娘小心翼翼的走过长廊,站在柱子后面往外探头。   一眼就瞧见殿外站着的季二。   男人一身侍卫劲装,身姿挺拔,扶剑而立,季副统领只要不说不笑,光看模样甚是严肃端方。   真是英俊呢。   其实他身边还有丁卯在,两人相距不远,不过夏儿却只看到季二,旁的什么都看不到。   小姑娘抓着油纸包的手紧了紧,心里小小的挣扎了一下。   风枵好吃,她很喜欢,不过上次人家副统领帮了自己一把,她到现在除了说一声谢外什么都没有,总归不好。   还是要有所表示才行。   于是,当来喜带着人来送膳时,夏儿跟了上去,与来喜说了几句,又摇了摇他袖子,来喜便微挑眉尖,点头应下。   而后来喜让人先进去摆桌,自己走向了季二,将油纸包给他,声音里带了些似有似无的笑意:“副统领,这是夏儿给你的,说是谢谢你之前救她。”   季二有些意外,下意识抬头朝着走廊看去。   便瞧见圆脸小宫女正探头瞧他,视线相对的瞬间,小姑娘把脑袋缩回去,躲在柱后。   只有头上簪着的绒花在外面一抖一抖的。   季二原本已经忘了这事儿,他不过是举手之劳,未曾想还被人记挂在心上。   想要推辞,可之前对着夏儿他能说不要,现在来喜可不管他说什么,直接塞了过去。   来喜公公素来是个体贴人,他把季副统领的惊讶当成了欲语还休,便很贴心的不说不问,精致的进了殿门摆膳。   空留下盯着油纸包的季二,还有一脸好奇的丁卯。   丁侍卫凑过来,鼻子动了动:“闻着怪香的,副统领,给俺尝尝呗。”   季二还未说话,便看到刚刚还在柱子外面的绒花不见了。   他立刻将油纸包塞到怀里,道:“人家给我的,等我尝过再说。”   丁卯看了看他,突然意味难明的“嘿嘿”笑了两声,站了回去,不再说话。   而在殿内,因着小太子刚吃了几块脂油糕,早膳便比平常吃的略少了些,不过他还是留着肚子给风枵的,咔嚓咔嚓吃得开心。   阮瑶见他喜欢,也不阻拦,只是在煮茶的时候加了些菊花进去借以清热去火,待茶煮好,她倒了一盏递给赵弘,嘴里温声道:“殿下,这些好吃,可也不宜多进,怕坏了身子。”   小太子闻言,并没有追问到底为何会对身子不好,而是直接就把风枵片撂了回去,拿着帕子擦擦手,然后捧起茶盏咕咚咚的喝了进去。   瞧他听话,阮瑶笑着又给他续上了一盏,轻声道:“殿下真乖。”   小太子就喜欢自家瑶瑶夸他,露出了个喜滋滋的笑容,接着端起茶盏,却不喝,而是指了指那团扇道:“瑶瑶,你喜欢这个?”   阮瑶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嘴角微翘:“对这东西本身倒是说不上喜欢,比这个漂亮精致的团扇奴婢也有,只不过她是奴婢赢回来的,自然珍惜些。”   小太子的眼睛又扫了一眼团扇上的诗句,微微偏头,状似无意的问道:“那昨日,瑶瑶可玩的开心?”   “自是开心的。”   “那有没有遇到什么不一样的事情?”   小太子问这话,是想要探一探“他”有没有对自己撒谎糊弄。   不过此话听在阮瑶耳朵里,却是自家殿下对昨日之事察觉出了些细微的不对劲。   寻常无论是大殿下还是小太子,都是谨慎的,会瞧出些旁人观察不到的东西倒也不足为奇。   于是阮瑶就细细的想,嘴里轻声念叨:“不一样的事情,倒是有,不过殿下见的人都不像是有蹊跷的……”   她自动略过了在街上游逛玩闹的事情,对宿家姐弟倒也不甚怀疑,最终定在了一盏似曾相识的孔明灯上。   “奴婢昨天看到了盏灯,那上面的图画隐约是之前瞧见过的。”   “哪里见过?”   “张大人托进宝送来的画上。”想到这里,阮瑶左右看了看,“就是不知道那画去了何处。”   小太子则是恍惚间记起,好像是有幅图,被他塞到柜子底下去了。   他便无心再问昨日之事,立刻转换话题:“找不到就罢了,瑶瑶,今日天气晴好,不如我们出去转转。”   阮瑶便点点头,笑道:“安郎和它娘亲今儿个都来了,殿下可要去瞧瞧?”   小太子一听就来了兴趣。   他本就十分喜欢安郎,虽然一开始因为名字的事儿闹得他生了醋意,但是瞧见小安郎之后,他便抱着不撒手。   按照阮瑶的话说,便是国宝可以靠着可爱俘获世界,实在是很难不喜欢它。   如今一大一小都来了,小太子自然好奇,自己跑去拿了披风穿好,动作格外迅速。   不过在出门前,他翻出了册子,在上面将图画之事记录下来。   小太子自然不知道张大人的画与孔明灯之间有什么端倪,可他并不是个愿意为难自己的人。   费脑子的事情,交给另一个自己就是了。   最后小太子还写了一句:“莫要讓瑤瑤看到才好。”   他还记得,阮瑶说那画比他画的好看。   一定要藏好。   瑶瑶最喜欢的肯定是自己,什么都不能把他比过去。   待写完了,小太子鼓着腮帮子把字吹干,合上册子,塞进点心匣,然后拉着阮瑶的手一道去了园子。   东明宫中的园子有好几个,给安郎母子准备的虽不是最大的,却是最适合过冬的。   旁边就是浴殿,底下有着温泉,这园子挨着浴殿,比旁的地方多少能暖些。   在这些日子,园子一直没歇着,时时刻刻都有人在修整搭建。   如今小太子一来,便发觉园子已经大变样了。   园子靠墙的地方建起了一座房子,比寻常房子矮了不少,但有门有窗,里头铺了厚厚的垫子,而外面的砖瓦飞檐皆有雕刻,看上去颇为精致,想来是给食铁兽母子准备的寝窝。   园子里也栽种了不少竹子,不知品种,但瞧着颇为细嫩,这会儿就有个胖墩墩的食铁兽正靠着木桩,懒洋洋地半躺着,抓着竹叶吃。   一旁还有个框子,里面都是整齐码放的鲜嫩竹笋,以及各种果子。   小太子惊讶的瞪大眼睛:“这些它都要吃光吗?”   阮瑶也拿捏不准:“大概吧,奴婢不知道。”   小太子稀奇的看着大食铁兽:“以后安郎也长这样么,瞧着真敦实。”   阮瑶则是看向了新建的房子,面上有些无奈。   其实一开始他告诉底下宫人的是,随便搭一个便是了,结实些,能够遮风避雨便好。   可是这宫里大抵是要事事精致件件仔细,结果便是这窝修的像是个小宫殿,一旁的竹林也栽种的错落有致,就连送来的竹笋果子也要仔仔细细的摆放,生怕弄乱了。   就在这时,安郎它娘随手一拍,就把筐子拍翻,里面的笋子都盖在了它的身上。   偏偏它格外享受被食物笼罩的感觉,四仰八叉的吃得美滋滋。   小太子正盯着看,见状立刻拍拍手,孩子一般高兴:“它看着很有劲儿呢。”   阮瑶笑道:“奴婢听珍兽园的宫人说,这食铁兽在史书中就有记载,力气和黑熊一样大。”   赵弘闻言便有些不解:“那它怎么吃素了?”   阮瑶毕竟不是研究熊猫的,有些解释不出,思来想去只能给出一个算不得真的理由:“大概是因为,懒吧。”   小太子也不追究,乐呵呵的接着看。   不过瞧着瞧着他就左右寻找:“安郎呢?”   阮瑶这才发现,安郎它娘在这儿,安郎却没了。   她立刻朝着两边观瞧,却没有发现幼崽的踪迹。   小太子拽了拽阮瑶的袖口:“会不会跑丢了?”   阮瑶把掌心附在了他的手背上,温声道:“殿下安心,如今这里头当娘的都不着急,想必安郎就在附近。”   小太子便拿起了安郎寻常喝奶用的盆子,在园子里走了一圈儿,最后到了树下站定,昂头去看:“会在上头吗?”   阮瑶记起熊猫是能爬树的,便也跟着抬头去看。   结果就看到了正抱着树干打哈欠的小家伙。   因为前几天下过雪,树枝上还挂着白,安郎往上面一趴,若不是走进了怕是还瞧不出来呢。   小太子脸上露出了些笑意,在下面对着安郎招了招手。   对于自家殿下偶尔的童真,阮瑶每次看了都觉得心里说不出的柔软。   可她并不觉得安郎能回应,却没想到安郎是个聪明的小家伙,它打了个哈欠,低头看到了眼熟的两个人后便坐直了身体。   当然,人是次要,赵弘手上端着的奶盆才是最紧要。   它立刻抖擞精神,圆滚滚的小身子扭了扭,准备下树。   可这一动,却是震颤了树枝。   上面已经有些成块的雪簌簌掉下,阮瑶没躲开,只来得及低下头去。   而后便觉得耳朵微凉,能感觉到是雪落到了脑袋上。   她忙抬起脸,便看到自家殿下也被砸了个正着。   因着积雪还算松散,虽暂时成块,但是一碰就碎了,倒也不觉得疼,就是落了一头一脸的看着颇为狼狈。   还有些好笑。   阮女官便没忍住,笑了起来,不过很快就拿出帕子想要给赵弘掸一掸,省的过了寒气,嘴里念叨着:“好端端的,头发先白了,”似乎是怕自家殿下生气,阮瑶哄他,“不过现在瞧着,殿下哪怕是白了头发也是好看的。”   赵弘低头看了看她,突然道:“瑶瑶也是白白的。”   阮瑶也给自己拍了拍,正要对他说把雪拍干净以后再回内殿,省的雪化了水更容易受寒。   可就在这时,她瞧见自家殿下先是思索了下,然后竟露出了笑容。   这让阮瑶颇为好奇:“殿下笑什么?”   小太子看着她,嘴角翘起,声音清冽如泉水:“我只是想到了刚刚瞧见的一句话,和现在好像。”   “什么话?”   接着,阮瑶便看到小太子伸出手,轻轻拂去了她脸上的雪,动作温和轻柔。   而男人的眼睛在看着阮瑶时总是格外专注,似乎天地间只能看到她一人,或许是因为这落雪纷纷,他的声音显得分外干净剔透,在阮瑶耳边缓缓响起: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作者有话要说:  安郎:助攻能多换俩盆盆奶吗?歪头.gif   =w=   大熊猫歪头的时候,总能萌我一脸(*/ω\*)   抱着安郎来更新啦!   大土豆扔了1个地雷——谢谢亲亲支持哒么么啾 第62章   这句话, 这声音,谁能受得住?   其实阮瑶是背过这首诗的。   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阮家大郎在教妹妹背诗的时候, 大抵是因为那时候阮瑶还小, 又有些痴傻, 故而阮唐并未深谈,只是粗略的解释了些。   便是说女子出嫁之前并不需要啼哭, 遇到了真心之人度过终生便是福分。   诗句中或许另有深意, 比如暗喻了初嫁女子不懂遭人厌弃的苦痛,又比如寄托了作诗之人心中苦闷,可这些阮唐未提起,阮瑶不深究。   当时她背的时候, 也并不觉得有什么。   可现在被这人说出来, 同样的字句, 感觉却是截然不同。   每个字都像是敲在心坎儿上似的。   若真能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终生不相负, 多好。   阮瑶昂头看他, 而小太子还在细心的用指尖帮她扫去面上的落雪。   按着规矩, 她要躲闪开的。   可是素来守礼的阮女官这会儿却是一动不动,压下了所有情绪,只盯着赵弘瞧。   她不回应,因为她看得出来自家殿下并不知晓此话含义。   可她同样没有躲避,其中缘由,连阮瑶自己都不敢深究。   终于,轻声开口:“殿下当真觉得奴婢紧要?”   小太子的回应格外率真耿直:“对, ”好似觉得一个字并不足以表达自己的真诚,他又跟了句,“我觉得,瑶瑶最紧要了,谁都比不上你。”   这句话,并非情|爱的甜腻,也不是唬人的敷衍,尽然是清澈见底的真心。   清如水,明如镜,正因如此,直白的令人猝不及防。   阮瑶定定的看他,精致的脸上露出了一抹温婉笑意。   她伸出手,小太子很有默契的低下头。   女人温热掌心轻缓的附了上去。   像是帮他拂雪,但更像是想要摸摸这人的发顶。   阮瑶声音轻缓平静:“等下再让顾太医来瞧瞧吧。”   多看看,多瞧瞧,将余毒根除才好。   其实连阮瑶自己都不知道,病愈的太子殿下还会不会像现在这般待自己,若是她有私心,尽然可以在赵弘浑噩的时候随意哄骗,让这人一辈子依靠于她,荣华富贵既是唾手可得。   但阮瑶不愿。   不仅仅是她心存良善,做不出那些糟心事,也是因她不愿辜负了这份赤诚。   小太子却不知阮瑶在想什么,只管凑到她掌心蹭了蹭,颇为自得其乐。   就在这时,小安郎已经扭着肥嘟嘟的小屁股从树上爬下来,现下正一边扒着树枝,一边探出一根小爪子对着阮瑶和赵弘晃悠,嘴里哼哼唧唧的,摆明了要他们抱。   小太子立刻伸手过去,拢住幼崽,把它抱到怀里。   只是他不常抱安郎,故而这会儿用的姿势让小家伙有些不舒服,便来回扭动着,还伸出小爪子去拍阮瑶。   阮女官见状不由得笑起来,她并未接手,而是凑过去帮着赵弘调整姿势:“殿下你不要卡着它,把手臂这样弯,让安郎躺在你怀里……对,这只手这样放着,托着点他的头。”   小太子听话的配合着,很快便掌握了抱食铁兽幼崽的正确方式。   安郎觉得舒坦,也就不再闹腾,老老实实的靠在太子殿下的臂弯里,还懒懒的打了个哈欠。   赵弘则是无师自通的颠了颠他,还抱着晃悠了两下。   阮瑶在一旁瞧着,或许是因为她教给小太子的动作和抱婴孩一样,故而打眼看过去,阮女官莫名的从赵弘身上看出了些……慈爱?   想要笑,又觉得不大合适,阮瑶只能忍住。   就在这时,小太子有些惊讶的抬头看向了她,问道:“瑶瑶,它的毛好软啊。”   阮瑶笑道:“奴婢之前摸着觉得安郎的毛发已经有些硬了。”   “你摸这里,真的是软软的。”   阮瑶低头,看到了自己和这人交叠的手。   以前也握过手,可那都是事出有因的,或凑巧或安抚,皆为坦荡,而且从来不会费上太长时候,很快就松开来。   但这次,小太子握着她的手,脸上带着灿烂笑容,一点撒手的意思都没有。   宫规告诉阮瑶,躲避开才对。   但是这一次,熟练背诵各卷宫规的阮女官却选择了松懈了力气,由着他牵着自己的手,一起附上了安郎软乎乎的小肚皮。   而后,阮瑶给了赵弘一个轻软的笑:“嗯,软得很。”   站在不远处的来喜低着头,努力的和身边的竹子融为一体。   他知道的又太多了,这样不好,不好。   因为安郎的娘亲来了,故而便不用把安郎送回珍兽园,可以一直放在东明宫养着了。   阮瑶很享受揉国宝的快乐,小太子同样乐此不疲。   不过很快,两人就没有了这般轻松自在。   过完初二,皇帝处理完了祭祀与接待使臣之事后,便要带上人时常离宫,与民同乐。   只不过他并非是像之前的赵弘那样微服出宫,而是要大张旗鼓,带足仪仗,与皇子公主还有各位亲王一道参与进京城百姓的各种庆典之中。   阮瑶跟着赵弘,也见识了什么叫做皇家排场。   初五百姓迎财神,皇族中人要坐在高台上,远远相望。   初七百姓人胜节,宫里从太后到妃嫔都要剪窗花,连赵弘也应景的剪金箔做了朵小花给阮瑶戴。   等到了正月十五,京城里闹元宵,张灯结彩放花放炮好不热闹,皇家却要大半夜的坐在皇宫门楼上,远远地瞧着皇城盛景,点亮灯笼,让百姓一抬头就能看到他们,给众人一种“皇帝陪我过元宵”的错觉,借此表达与民同乐。   阮瑶是不太明白大齐这些规矩是哪里来的,思来想去,只觉得实质性的意义不算大,但是仪式感很重。   当然,现下这不叫仪式感,而是叫皇家脸面。   反正意思都差不多。   身为太子储君,赵弘自然要参与其中,阮瑶便每天换着法子给他保暖防寒,毕竟在城门楼子上坐好几个时辰真的不是寻常人能扛得住的。   大齐之前的皇帝能想出这种主意也是奇才。   等年节过后,到了正月二十,皇帝御宝开封,一切如常,朝堂诸事也跟着恢复。   因着太子殿下如今身子已无大碍,节庆时皆能出席,那么早朝自然也不能再避。   大殿下也觉得既然已经准备妥当,便不用再拖。   他自不必说,对朝政之事本就驾轻就熟。   至于小太子也在这段时间经过了充分的锤炼,单单在过年期间,大殿下让他学着看了好一阵折子,小太子成长极快,而他出门见的不是皇亲就是重臣,人脉熟悉后只要小太子端得住,站得稳,自然不怕露出什么马脚。   于是,太子殿下重返朝堂,让朝野上下最后一丝有关于太子病弱时日无多的流言不攻自破。   阮瑶作为东明宫中的管事女官,又是唯一能在赵弘身边近身伺候的,如此大事自然是要她来安排宫人们多做准备。   谁陪同太子去正殿,是徒步还是做轿辇,甚至于每天的三餐都要因此变动时间。   而在忙碌中,阮瑶渐渐发现,所谓上朝,与自己想象中的不大一样。   在她看来,皇帝早朝那是每天都要举办的,地点自然是要在正殿里,就像是电视上演的那般,皇帝坐于金銮宝座,底下臣工排成几列,按照品阶站的整整齐齐,山呼万岁后开始朝会。   可了解些后,阮瑶发觉大齐早朝与她所想的满不是一回事。   这般郑重其事的是有,但除非是发生天灾人祸,或者是战争绵延,不然寻常时候,这样的早朝每十日才会出现一次。   一般时候,每隔三日皇帝会召集在京的三品以上大臣在绥庆门内听政,一旁有学士取奏本,诵读上奏,皇帝与列位臣子商议后当场下旨,因着宰相、翰林院以及阁大学士皆在,故而有疑问便可当面商议奏对,省去许多繁文缛节。   这般处理政事确实要比在大殿上来的高效,但上朝下朝的时间常常没有定数。   可能近几日无本,打一晃就能回。   也可能一堆折子凑在一起,有时候甚至能耗到傍晚。   这让阮瑶一到日子便格外警醒,早早的让人备下热水,等赵弘散朝回来就直接备浴桶,既是清洁也是放松,饭食上也要仔细精心,不能早也不能迟。   当然,许多事情并不需要阮女官一一操劳,自有手下人去做。   可是因只有她能近身,故而叫太子起床就注定了是阮瑶一人的职责。   之前阮女官并不觉得这是问题,因为那时候赵弘在养病,为了谨遵医嘱便要多多休息,寻常他早晨睡不醒时阮瑶也不会催促,反倒盼着赵弘能多睡一睡,好养身子。   可现在不一样了,虽然太后娘娘免了他的请安,可早朝不等人,辰时便要开始,那么赵弘最迟也要在卯正起身才来得急。   大殿下素来勤勉自持,说几时起就几时起,从不让人操心。   小太子就不一样了。   正月里睡不醒,一月里叫不起,如今到了二月,春暖花开的时候,小太子却依然立志和被窝缠缠绵绵,难舍难分。   这天阮瑶卡着卯时三刻进门,轻轻撩起床帐,看到被子里团成球儿的人后,脸上露出了些许无奈。   她侧着身子坐到床边,伸手在球上拍了拍,声音轻软和缓:“殿下,殿下,起床了。”   被子里的人动了动,而后传出了闷闷的声音:“瑶瑶,好困,再睡一会儿好不好……”   “今儿个不是去绥庆门,轮到去大殿早朝了,殿下可不能误了时辰。”说着,阮瑶伸手拉住被角拽了拽。   可小太子不管什么粥不粥的,反倒把自己团得更严实,哼唧两声不说话。   阮瑶哭笑不得,温声哄道:“奴婢已经让人备了鱼糜粥,之前殿下不就说想吃,听说还加了虾子呢。”   话音刚落,就听被子里又有声音传出:“有油条么?”   “有的,还有八宝菜,都准备好了。”   有吃食做饵,小太子这才缓缓的从被子里探出头来。   阮瑶用指尖帮他顺了顺头发,又拿起了用温水浸过的布帕给他擦脸,嘴里道:“殿下乖,奴婢去让人摆膳,衣裳就在架子上,殿下先自己穿上,等下奴婢来给殿下梳头。”   每次到了上朝的日子就都是这一套,小太子也习惯了,加上刚刚阮瑶用帕子给他一擦脸,人霎时清醒许多,现下便老实点头,掀开被子坐了起来。   阮瑶便把床帐挂好,出门张罗。   小太子却是没有立刻穿衣,在床边坐了一会儿,晃了晃脑袋,他有些委屈的瘪瘪嘴。   今天他不是贪睡,而是真的困。   不用询问就知道,定是昨天那人又熬夜了,这身子睡眠不足,早上自然会困。   可小太子也不会生他的气,因为那人熬夜是因为小太子自己前天贪玩,没有看折子也没有做公务,这才把两天的事情压给人家一天做完。   硬算起来,还是自己累到了那人不得不熬夜处置。   那他还能埋怨谁呢……   小太子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迅速的穿衣束带,等阮瑶回来帮他束发时,他已经端坐在桌前等着了。   瞧着镜中自家瑶瑶精致温婉的侧脸,小太子突然道:“业精于勤而荒于嬉,瑶瑶,我以后还是要勤勉些,不然,困。”   阮瑶:……?   这话说的没头没尾的,阮女官没有弄懂自家殿下的意思,可是听着他能下定决心勤勉做事,阮瑶自然是高兴的,便没有细问。   可放了豪言并不代表不困倦。   小太子出门时还是想要打哈欠,全靠着顾鹤轩所配的薄荷丸方才清醒些。   他并未乘轿辇,而是带着随侍缓步走向前殿。   待出了东明宫门,季大上前两步跟在赵弘侧后方,嘴唇不动,用只有彼此二人能听到的声音道:“殿下,进宝昨晚送了话来,张大人与二殿下过从甚密,最近三日已是见了两面。”   小太子用舌尖顶了顶嘴里的薄荷丸,扭头看他,问道:“张皎月呢?”   “不曾见,但书信往来不少。”   小太子点点头,没说话,只是嘴角轻轻地动了一下。   这像是个笑,不过只有弧度,却无笑意。   与大殿下一般无二。   季大刚一抬眼,便迅速低下头去,心想着张大人此举当真是朝着人心窝上扎刀,殿下恼怒也是寻常。   只是他不知,如今眼前站着的人并不觉得恼,也不觉得怒,甚至不在乎张文敏此人,他只是单纯的在笑自己与“他”猜得准,张文敏果真不是个好东西。   其实张大人与二殿下有勾结之事,大殿下并未隐瞒,尤其是在小太子在册子里提及阮瑶所说的灯画一事,再加上进宝瞧出来的蹊跷,大殿下已经断定,教导他足足十年的张大人与他已经不再是一心。   恐怕还有可能在未来对他反戈一击。   因着此事紧要,大殿下便把所有事情对小太子和盘托出,让他心里有数,以后也好提防应对。   小太子就像是个旁观者,听了一个老师与学生离心的故事。   他对以前的事情一无所知,和张文敏更无甚情分,无论张大人做什么他都不在意。   但是小太子虽无阅历,却有心,即使大殿下给他写信讲述时用词格外平静,可小太子觉得,但凡是有点感情的人都受不住这样的叛离。   哪怕他经常想法子骗另一个自己,可遇到事情,他必然选择坚定不移的站在大殿下身边。   他们本是一体,这世上也就只有自己心疼自己。   当然,现在还有瑶瑶,她肯定比谁都关心他们。   哦对了,听说张文明那老家伙还曾挑拨自己和瑶瑶的关系。   呸。   小太子是个记仇的,旁的他都不在意,可谁说了瑶瑶坏话,他都暗暗记在心里,早晚是要收拾回来。   不过在外人面前,他已经习惯了端着太子威仪,按着之前和大殿下商量好的,现下小太子淡淡道:“知道了,继续盯着。”   季大低声道:“可要阻拦张大人与二殿下见面?”   “不急,再等等,后面总会有大鱼的。”   季大闻言,也不多问,应了一声后就准备退后。   可就在这时,他听见太子殿下说了句:“等下你传话回去,晚上吃鱼吧。”   季大一愣,而后立刻道:“是,属下记得了。”   心里想着,太子真是越来越高深莫测,他都揣摩不到其中深意了。   小太子则是揣着手,一边走一边想着,鱼是清蒸还是红烧呢,这是个问题。   而在东明宫内,阮瑶也没闲着。   趁着今日去大殿早朝,时候短不了,阮女官就趁此机会来收拾房间。   阮瑶在的时候,殿内是可以让宫人进来洒扫的,可是内室除去赵弘,明面上只有阮瑶可以进入,那么收拾整理的担子也就在她一人肩上。   阮瑶先整理了软榻,又换了个暖炉,对于阮女官来说,单手拎暖炉不是什么难事。   至于书桌书柜,她却是连瞧都不瞧。   之前阮瑶还会帮着整理书册,可随着自家殿下重新接触朝政公文,阮女官便再没有碰过书桌了。   不是躲懒,而是避嫌。   哪怕那人从里到外她都瞧见过,毫无秘密可言,但阮瑶清楚,有些地方是属于自家殿下的,还有些地方是属于太子赵弘的。   阮瑶很清楚其中界限,涉及后者的东西她一概不动。   待她将一切整理妥帖后,阮瑶重新回到了床榻前,伸手在枕头底下摸了摸,很快便摸到了个香囊。   寻常香囊都会找郎中配上一些药材在里面,或静心或安神,可是这香囊里头装着的是满满的干桂花,闻上去除了桂花香外什么都没有。   小太子很是喜欢,觉得比起那些奇奇怪怪的药香,这个有食欲多了。   而大殿下曾嫌弃过,但自从他闻到阮瑶身上淡淡的桂花香后,便默认了把香囊放在床边。   阮瑶虽不知道赵弘心里如何想的,可他既然喜欢,自己也不会阻拦。   干花香味持久,少则半年多则一年,不过香囊常常把玩便容易脏污老旧,故而每隔一阵子,阮瑶就会悄悄的换个同样的香囊给他,常用常新。   现下阮女官拿起它来略看了看,发觉还挺干净的,就是上面的刺绣有处针脚略开了些。   阮瑶便去拿了针线,准备修补后再塞回去。   就在这时,来喜在外面叩了下窗:“阮姐姐可在?”   阮瑶便把东西撂到笸箩里,回了句:“在,你且等等。”而后快步出门。   等瞧见了廊下的来喜,还不等阮瑶开口,来喜公公就已经快步上前,对着阮瑶行了一礼后道:“阮姐姐,有你的东西。”说着,他拿了一封信递给阮瑶。   阮女官立刻把信收进袖中,眉尖微蹙,压低声音道:“宫里不允许私下传递信笺。”   来喜赶忙道:“我知道的,姐姐放心,我不会做那些为犯宫规的事情,不过……不如先瞧瞧信吧。”   阮瑶知道来喜向来谨慎,这般说定然是事出有因,便不再多言,将信从袖中抽出,低头看去。   阮唐親啟。   ……咦?   信封上的四个字虽不是阮瑶笔迹,但她记得清楚,这是出了正月时她托角楼那边的公公写的家书,里面封着几张银票,本该是寄到她家中长兄手中才是。   怎么送回来了?   阮瑶有些惊讶的看向来喜,而后就听他低声道:“我去打听了下,送信的人说,他去过姐姐家中,只是……”来喜小心地抬眼看了看阮瑶的神色,接着道,“只是,他到的时候,姐姐家中已是人去楼空。”   作者有话要说:  小太子:吃鱼!   大太子:批折子看密信,工作使我快乐.jpg   =w=   更新送上~   鱼怎么都好吃,清蒸红烧水煮我都喜欢,不挑剔,都可以!   下面是可以看看也可以跳过去的小科普——   1、业精于勤,而荒于嬉:唐韩愈《进学解》   2、卯正(6点),卯时初刻(早上5点),卯时一刻(早上5:15),卯时二刻(5:30),卯时三刻,(5:45),卯正(6点),卯正一刻(早上6:15),卯正二刻(6:30),卯正三刻,(5:45)。   3、人胜节,又称人节、人庆节,每年农历正月初七。传说女娲初创世,在造出了鸡狗猪羊牛马等动物后,于第七天造出了人,所以这一天是人类的生日。 第63章   阮瑶心里一震, 即使还能控制着神色没有变化,可她拿着信的手猛地用力,把信封上捏出了褶皱,声音也有些发涩:“可问过邻里?”   “问过的, 说是半个月前便不见人影, 一直没有回来过, 好似连牛都未曾带走。”   阮瑶猛地抿紧嘴唇。   对阮家人,阮瑶从来都是记挂着的。   即使她是穿越而来, 可是她在这个世界同样拥有完整的人生, 从出世到成长,从牙牙学语到亭亭玉立,阮家父母和哥哥阮唐一直陪在她身边。   他们是亲人,这点毋庸置疑。   入宫本就是无奈之举, 阮瑶从未忘记外面还有人一心等她回家。   可阮家本是农户出身, 该是一直守着自己的耕地的, 如今突然没了行踪,加上这些日子以来阮瑶发觉太子身边的危机四伏,阮女官自然不会有什么好的猜想。   往往在未知的时候才会越想越吓人。   来喜与阮瑶相处了些日子, 算是知道阮女官的脾气, 见她如此便知道这是被吓到了。   其实按照常理, 宫人家中出事,不管是不是涉及衙门官司,寻常是不会把消息透露进来的,以免乱了人心。   可是事关阮瑶,来喜既然知道了就绝对不会隐瞒。   现下见她定定的看着自己,来喜便又往前走了半步,轻声道:“阮姐姐, 事情还未查明,是吉是凶都不能轻易下定论,还是静下心来先想想法子的好。”   阮瑶听了他的话,微微点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她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把自己能想到的法子都过了一遍后,看向了来喜道:“不知送信之人可曾回来?”   来喜立刻回道:“去姐姐家中的回来了,但还有在外面的。”   “公公可能联系到?”   来喜左右看看,见无人靠近才压低声音道:“我与其中一人颇为熟识,若是姐姐有什么话,我可以想法子传过去,还可以代姐姐到衙门里报案。”   这种事情定然是有违宫规,可是事出突然,阮瑶也顾不上许多。   她便拉着来喜往前走了两步,到了走廊中间。   这周围并没有花卉树木阻挡,甚为开阔,若是有人接近便能立刻瞧见。   待两人站定,阮瑶语速极快地说道:“公公帮我带个话去,托人到我家亲戚那里问问看他们是否知道我家人行踪,”而后,她说了几个地址,跟了句,“莫要说直接询问,恐怕横生枝节,暗地里打听也就是了。”   来喜向来机敏,很快便反应过来:“姐姐是怕是有人想要借此要挟……”后面的话来喜没有说,只是隐约的往上面指了指。   阮瑶轻声回道:“真假难辨,只盼着我对别人来说没有那么紧要。”   来喜却感觉这越来越像真的了。   一开始他知道此事时并没有往这方面想,毕竟阮瑶入宫以来一直与人为善,并未结下仇怨,可现在细想来,阮女官不是什么寻常宫人,而是太子殿下身边唯一能近身的宫女。   若是那捏住了她的家人,就等于捏住了太子殿下的一侧臂膀。   来喜觉得自己好像又知道了个不得了的事情,下意识地抖了一下。   不过他还是立刻点头道:“姐姐放心,我这便去着人打听。”而后他行了一礼,快步离开。   两人都未曾发现,有个人正躺在地上,隐藏在花丛之后,待他们各自走远后才悄无声息的起身朝着东明宫门而去。   在经过前殿时,遇到了抱着花盆经过的夏儿。   圆脸小姑娘侧身站到一旁,恭顺行礼道:“季副统领福安。”   季二正一边走一边拍打着袖子上的草屑,在心里念叨阮女官越来越警惕,他藏都不好藏了,猛地看到夏儿后他顿了顿步子,对着她不自觉地放缓了声音:“咱每天见那么多次,你对着我不用多礼的。”   夏儿笑着直起了身,眼睛偷偷的往季二那边看,又迅速地低下头去。   自从上次收了人家一包风枵后,不知道是否是吃人的嘴短,季二看到夏儿后常常态度和缓,无事时还能聊上几句。   夏儿也常会给他送些点心吃食,一来二去倒也熟识。   不过今日季二有事要做,来不及与她说话,便想要直接离开。   可刚一错身,他就看到夏儿有些微红的面颊。   这让季副统领有些奇怪。   虽说春寒料峭,可是到底比不得冬日寒凉,瞧这人穿的也不少,怎么还能把脸冻红了?   于是动作总比脑子快的季副统领直接把自己的毛领子解开,挂到了夏儿脖子上,丢下了句:“就当是谢谢你这些天给我带的点心。”而后便瞧也不瞧夏儿,快步离开了。   夏儿眨眨眼睛,见季二走的飞快便想要追上去,但往前迈了几步便停了下来。   低头瞧了瞧这毛领子,无论是做工还是用料都不如夏儿自己用的精细,而她之所以不把自己的戴出来,是因为她本就不觉得冷。   面红可不仅仅是因为寒风吹面。   怀里还抱着花盆,夏儿抽不出手,便只是歪歪头蹭了下领子,接着把半张脸都埋进去,转过身,一路小跑的朝着小厨房去了。   她很开心,开心的想要多吃上三大碗饭!   另一边,季副统领已经出了东明宫,一路朝南而行。   不多时,便看到了迎面而来的赵弘,还有跟在后面空抬的轿辇。   因为皇子成年后多要出宫建府,如今能在宫内居住的只有太子一人,故而下朝后,除去皇帝,便只有太子是要回宫的。   季二在看到小太子后便走上前去。   季大是知道季二常跟在阮瑶身后,轻易不会离开,现下见到他后,季统领就缓了步子,给自家弟弟让出位置。   小太子原本正在心里默念着刚刚朝堂上的君臣奏对,准备回去好好记录下来以作学习借鉴,抬眼瞧见季二后,他不动声色,等季二靠近才道:“何事?”   季二轻声回道:“殿下,阮女官已知道阮家之事。”   小太子眉尖微动:“说具体些。”   “之前殿下安排阮家搬离已经处置妥当,只是阮女官让人送信回去,杳无音信,如今似乎又所怀疑。”   赵弘闻言便在原地站定,身后跟着的侍卫宫人也不再前行,面面相觑,心中颇感疑惑却没人敢说话。   殊不知,小太子也是甚是茫然。   他只知道另一个自己派人去保护了阮家人,这是为了阮瑶考虑,他自然不会反对。   可是,何时说过要搬家的?   小太子不知其中内情,现下也没办法直接问,但他清楚如今怎么做才最合时宜。   于是,太子殿下立刻转身,走向了轿辇。   抬轿子的宫人赶忙落轿,压低轿头请他入内。   小太子则是在迈步进去前对着季大道:“今日天气晴好,去御花园转一圈再回宫。”而后他看向了季大,“孤要考虑朝事,不得打扰,待回宫前敲两下便是。”   季大昂头看了看。   阴云密布,像是要下雨似的。   可殿下说天气好,那就是好,不好也好。   于是季大立刻应声,只是起身的瞬间,恍惚看到自家殿下像是往嘴里塞了个黑色丸子。   是药丸吗?   平常顾太医常常做一些效果极佳的药丸,薄荷丸清口,山楂丸消食,都是好东西,殿下也是常吃的。   季大便没细想,待起轿后就跟在一旁,随侍左右,季二在没得赵弘命令前自不会私下离开,只管跟在自家哥哥身后一同前行。   而众人抬着轿辇去了御花园后,轿子里没有声响,季大也不让其他人开口询问,免得打扰到了殿下思绪。   就这么从南边的议政殿去往了北边的御花园,悄无声息的绕了一圈后才去往东明宫。   入宫门前,季大在轿子外面叩了几声。   声音不大,却足以把里面的赵弘惊醒。   大殿下猛地睁开眼睛,而后便觉得眼前有些模糊,他不由得蹙着眉间扶住轿子内壁才算稳住身形。   他第一反应是摸向了袖子,果然摸出了一张纸条,上面是用炭笔写的四个字。   阮事已露。   会这么写纸条的只有那小笨蛋,而自己莫名其妙的在轿子上醒来,也只会是因为他给自己下了药。   如今,能给他下药,最熟练的就是太子自己个儿。   大殿下深吸一口气,忍着药劲儿未过的困倦,直接撩起帘子,冷声道:“停。”   众人立刻停下。   赵弘环视一圈,发现了一个寻常不会跟自己去上朝的人,便对着季二道:“过来,把你刚才说的话再说一遍。”   季二走上前去,压低声音,简单迅速的将一切和盘托出。   大殿下立刻明白了事情缘由,心下松了口气,面上不动声色,淡淡道:“不回内殿了,去前殿,叫来喜与顾太医过来。”   “是,属下明白。”   作者有话要说:  太子殿下:给自己下药,我是专业的   =w=   来自于搓到手指后被迫二指禅敲字的作者花   应该会有二更,就是爪爪伤了打字慢,我努力哒,到时候见,mua~ 第64章   季大找到来喜的时候, 年轻的管事公公正苦思冥想着好法子去给宫外送信。   虽说来喜在宫中颇有人脉,可托人做事总是要有所交换的,亲兄弟尚且明算账,更何况是在宫中, 要是没点好处怎么可能让人家为自己奔走。   当然, 送银钱定是不行, 被抓到,轻则杖责, 重则到浣衣局和田嬷嬷喜相逢。   不过塞点小物件还是可以的。   于是来喜公公就琢磨着是拿这莲花白红套料鼻烟壶送人, 又或是选前些日子刚到手的岫玉福瓜手把件。   两个都是稀罕玩意儿,他都舍不得。   不过形势不等人,来喜咬了咬牙,那俩东西裹好了带上, 准备去角楼那里找人。   结果还未出门, 就被季大堵在了屋里。   来喜下意识地把手上拎着的小包袱揣进怀中, 终究是宫人之间私底下的事儿,总不好让统领大人知道,面上来喜笑着道:“季统领, 可有事情让奴才办?”   季大则是打量了一下来喜, 淡淡道:“公公是准备出门?”   来喜怕他误会, 赶忙回道:“奴才只是去见个同乡,去去便会。”   “还没去就好。”说着,季大侧了侧身,“请公公同我一道去前殿,殿下有事问你。”   来喜有些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可他也没时间犹豫,便点点头, 跟在季大身后往前殿走去。   在季大看来,他亲自过来请人是因为殿下催得急,且他态度和缓,甚至颇为客气,没有半分威逼之色,自然不会惊吓到来喜。   可他不知道,来喜公公是个谨慎的,脑子里七拐八绕,他越是客气,来喜就越能想多。   一路行来,小公公在脑袋里已经念叨了许多种可能,又不敢多问,只能自己个儿瞎琢磨。   旁人不知,可来喜知道,太子殿下对阮女官那可是犹如鱼儿离不开水,飞鸟离不开天,分开半刻都要着急上火。   来喜公公一边走一边琢磨,如今殿下下朝回宫,不去内殿,偏偏去往前殿,加上刚一回来不见佳人反倒把他拎过去……   莫不是自己最近做了什么错事让殿下知道了?   没有啊,以前的他可能有些小毛病,可自从跟在阮女官身边,他做足了规矩做派,那些零碎事儿是再也没做过的。   那就是有人告了他黑状,栽赃陷害……但也不像,如今东明宫中,内殿阮女官一手把持,外殿无论哪房管事皆要听来喜命令,能与太子接近的也就他们俩,殿下没理由听旁人谗言责怪于他。   难不成,是殿下发现了自己发现他暗恋阮女官的小秘密了?   这话说的拗口,可却让来喜身子微抖。   他早该想到的,在宫里不能知道太多,知道越多倒霉的越快。   季大有些莫名的看向来喜:“公公这是冷了?”   来喜嘴唇动了动,扯出了一抹苦了吧唧的笑:“奴才不冷,季统领放心,等下奴才定然不让统领为难。”   季大觉得这话说的怪,但也没有多加问询,只管带着来喜往前殿走。   结果刚进大门,季大就看到刚刚还安安静静的来喜公公已经一个箭步冲上去,借着光洁的地板滑跪到了太子面前,直接匍匐着趴在了赵弘脚边,声音哀戚:“殿下,奴才知错了,求殿下饶命!”   季大:……   季二:???   刚进来的顾太医:……躲在一旁装作无事发生。   赵弘现下正因为药劲未散而微蹙眉尖,听到声音才睁开眼睛,结果就瞧见五体投地的来喜。   这让太子殿下的眼角微动,抬腿碰了碰来喜:“孤有事问你,起来说话。”而后大殿下对着季家兄弟使了个眼色。   季大季二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还贴心的把门带上。   来喜正准备讨饶,闻言便立刻爬起来,低着头,看起来格外可怜。   若是寻常,赵弘一定要细细问问这人究竟做了什么错事。   可现在他一心都记挂在阮瑶身上,对旁的事情都提不起兴趣,便直接道:“瑶瑶让你去做什么?”   来喜闻言,便知道自家殿下并不是想要处置他,赶忙把一脸的哀戚收起来,可很快想到宫内宫外瞒着主子私相授受到底是违反宫规,来喜眼珠子转了转,似乎在想对策。   而后就听大殿下凉凉的跟了一句:“照实说。”   三个字,半点威胁都没有,可来喜已经听出了隐藏在其中的深意。   他立刻重新跪倒在地,将一切和盘托出。   虽然隐去了对皇后的怀疑,可其他的来喜并未有所隐瞒,只是在最后跟了句:“殿下,阮女官并非有意隐瞒,实在是家中出事,为人子女难免惊慌失措,想要探听清楚也是理所应当。”   顾鹤轩不由得看向了来喜,没想到平常看起来颇为油滑的小公公,对阮瑶竟是这般尽心。   赵弘也发现了这点,神色和缓了些。   原本太子殿下对手下人的判断都是谁合适,谁不合适,各尽其用也就是了,可现在他觉得来喜是个不错的。   当然不是因为偏向阮瑶,而是因为他觉得阮瑶好,来喜也觉得她好,证明来喜公公的心思与自己一样正直清明,那就必然是个好的。   赵弘觉得自己的这套逻辑毫无瑕疵。   面上太子殿下不动声色,淡淡道:“孤知道了,起身吧。”   来喜觉得赵弘没有动怒,这才小心翼翼的站起来,低着头,不说不动。   赵弘则是指尖轻轻地点了点桌面,眼睛扫了下站在不远处的顾鹤轩,很快收回视线,重新看向来喜道:“阮家搬离是孤使人做的。”   来喜:……!   顾鹤轩也惊讶的看过去,他瞧出来这会儿是大殿下,可没想到自家殿下就这般直白的说了出来。   而后便听赵弘道:“只是此事做得隐蔽,另有原因,你也不用多加探听。”   来喜赶忙道:“殿下放心,奴才明白。”   大殿下点了点头,接着道:“待你回去,便同瑶瑶言明,说阮家人为了照顾阮唐科考,如今都寄居在阮家大郎的书院之中,一切如常,若是有家书,只管寄到书院里便是,自会有人去接的。”   “奴才记下了。”   “剩下的事情你自己圆,下去吧。”   “是,奴才告退。”   来喜难得听到太子殿下说这么多,哪里敢有异议,只管牢牢的记住了赵弘说的每一个字,旁的也不多问,倒退着出了前殿。   赵弘则是在他离开后便松懈了力气,抬起手臂,衣袖掩面,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待胳膊放下,他看向了一旁的顾鹤轩:“顾卿的药当真厉害。”   顾太医原本还奇怪,为什么昨天看到的是大殿下,今天看到的还是大殿下。   如今一听,便明白是小殿下偷偷吃了药丸,这才把大殿下给换过来了。   顾太医面上依然温文尔雅,心里却念叨,自己给殿下做得药丸是不少,其中用以昏睡、迷人、腹痛的原本是让太子做防身之用,可细细算来,如今被用掉的都是殿下自己个儿吃的。   不愧是太子殿下,好药都给自己用,一点都不浪费。   赵弘见他不言,倒也不追究,毕竟顾鹤轩只是给了药,怎么用、何时用都是要看他自己的。   端起已经凉了的茶一饮而尽,大殿下开口道:“可有什么解此药性的?”   顾鹤轩轻声道:“此药微臣用的都是好药材,以药性助眠,皆无毒性,也就没有解毒一说。”   赵弘微微颔首,不再多提,转而又去拿茶壶。   顾太医抢先一步执起茶壶给赵弘斟满,嘴里问道:“殿下,微臣有一事不明。”   “说。”   “有关阮女官的家中事,殿下连对着小殿下都不曾细说,为何会告诉来喜公公?”   赵弘又往嘴里灌了一盏茶,而后才道:“之前不告诉‘他’,是因为那时候‘他’心思未定,若是知道阮家被皇后盯上,不知道要闹出什么是非来,如今是情势已定,阮家安康,自然可以借由来喜的口来安她的心。”   一句话,几个他,虽未曾说明谁是谁,但是顾太医听得清楚。   瞒着的总是小殿下,护着的总是阮女官。   也对,自己骗自己是人之常事,护着心上之人是情之所至。   顾太医笑着道:“既如此,殿下也能安心些。”   如今董家已是倾颓之势,陈家半点后手都没有留,似乎有不灭尽不罢休的意思,董皇后自顾不暇,也就无心算计太子身边一个女官的家人。   只要阮女官诸事和顺,太子殿下也就心绪平和,一切都不是问题。   可是赵弘却没有顾太医想的那么乐观。   他的指尖在茶盏口滑了一圈儿,轻声道:“你可知,孤为何让阮家搬离?”   顾太医恭声回道:“微臣愚钝,还请殿下解惑。”   赵弘语气淡淡:“因为派去守护的亲卫发现,除了董家,还有人在暗处悄然打探阮家消息,身份不明。”   这让顾鹤轩颇感意外。   虽说阮瑶在太子心中重若泰山,可在旁人眼中不过是宫中女官,万没有紧盯着不放的道理。   董皇后会盯上阮瑶已经是除了昏招,怎么还会有旁人接近?   连太子都查不出幕后之人,其中透着股子蹊跷。   顾太医略想了想,道:“是否与董家有关?狗急必跳墙,病急乱投医,情急之下做些冲动之举也未可知。”   大殿下拢了拢暖手炉,站起身来,缓声道:“此事还要细查,但其中内情顾卿就不必张扬了。”   顾鹤轩躬身应是,不再多言。   赵弘则是提了精神,脸上隐隐有了笑意,大步朝着内殿而去。   而接下去的几天,众人各有事忙,来喜公公更是一连数日都未曾来找过阮瑶。   直到花朝节前一天,阮女官才见到了满脸笑意的来喜。   不得不说来喜公公办事着实高效。   为了周全太子殿下的意思,还要照顾阮女官的心情,来喜等了几日才回禀,加上知道阮女官聪慧,故而他自己个儿在屋里对着镜子练了好些遍才来。   至于前因后果,来喜公公也圆了个周全:“阮女官安心,有人传了信儿回来,说是在阮郎君的书院里见到二老,皆是安泰,是为了照顾郎君科考这才搬离住处,”而后,来喜神色自责,还拍了拍自己的脑门儿,“当日实在是我慌乱了些,听风就是雨,传了谎信儿害的阮姐姐担心,实在该打。”   阮瑶正在拿着针线修补装桂花用的香囊,闻言,先是一笑,而后似乎想起了什么,笑容顿了顿,看向来喜轻声道:“这次给公公传的消息是否当真?”   来喜连连点头:“千真万确。”消息出自太子殿下之口,他对阮姐姐极好,自是回护,如何能错。   阮瑶又瞧了来喜两眼,而后笑了笑,点点头,递了盏茶过去:“辛苦公公了,既然无事便是最好的,我也能安心些,倒是劳烦你为我奔走,这份情我记下了。”说着,往来喜手中塞了个玉坠子。   小小的,但玉很脆生,既不逾矩又透着精巧。   来喜闻言连道不敢,见推辞不掉这才收下,心里则松了口气。   这些日子他提心吊胆,生怕坏了殿下大事,又不能马上对阮瑶言明,生怕被瞧出什么破绽,故而来喜都不敢明着露面。   现在好了,一切安泰,他也能自在许多。   于是来喜端起茶盏,喝了一大口,平信顺气后笑眯眯的对着阮瑶道:“那阮姐姐把之前的家书给我吧,赶巧我今儿个要出宫采买,路过角楼时我让人把信送出去。”   阮瑶则是伸手拿起了剪子,剪断了丝线,声音温和浅淡:“无妨,既然知道家中无事也就不用着急了,之前那封我不知道放去哪儿了,回头写一封新的,劳烦公公帮我寄出。”   “姐姐客气,哪里算是劳烦,给姐姐跑腿我求之不得呢。”   阮瑶笑着捏了个蜜饯递给他,眼睛却是看向了手上用来绣香囊的丝线,沉默不语。   待来喜走后,阮女官脸上立刻没了笑容,端起笸箩大步回了内室,紧紧的扣上了门。   她将放在矮柜中的家书取出,并未拆开,只是盯着信封上的字瞧。   阮瑶脸色微白,定下心神仔细思量,过了许久才轻声道:“不对,这事儿不对。”   几日下来,她并没有闲着,而是细细的的去角楼那边打听消息。   因为有可能牵扯贵人,故而阮瑶并未张扬,就连来喜夏儿都不知道她去做了什么。   而赵弘这些日子都要为了凌汛忙碌,加上无论大殿下还是小太子都对自家瑶瑶全然信任,就如同灯下黑,分毫没注意到阮瑶平静低调的做了些事情。   季二倒是天天跟着,可阮女官实在是过于平静安然了些,真的像是为了散心才去外面走走,与人都像是偶遇,说话都像是谈天,半分痕迹不漏,而阮瑶入内室后季二便不会继续跟,故而他根本察觉不出异样。   亦无人知道,一直温柔和软弱柳扶风的她究竟会有多大本事,藏了多少心思。   也不知阮瑶已经从各种消息中推算出了些事情。   比如,从京城到自己的家乡,纵然骑马也要花上七日功夫。   比如,出去送信的宫人,早在三天前就已经尽数回还。   如今来喜对自己说的话,无论是时间还是人选都对不上号。   假若是托在外面的人帮忙,那三天前送信之人就尽数回宫,消息也该跟着传来才是,结果并无半点音讯。   若是单独派去了人,只怕现在还没有到她家,何谈踪迹。   可阮瑶对来喜颇为了解,她知道来喜公公不会平白无故的琢磨个假消息来糊弄自己,他除了听自己的,就只听太子的。   会不会是太子传的话儿?   阮瑶对这种假设连想都没想过。   既如此,那就只能是有人故意给来喜透了风,让他轻信,来喜这才来安自己的心。   一骗骗俩,当真是好盘算。   阮瑶用力的抿紧嘴唇,将手上信笺重新放回了矮柜,定了定心神,觉得此事不好继续对着殿下隐瞒了。   不单单关乎自己家人的安危,只怕与太子身边环伺之人也脱不开关系,早些提防总是好的。   阮瑶便想着,待明日来喜采买归来,自己同他说清楚讲明白,到那时候一起对殿下言明,也算有根有据。   而今日朝会用的时间甚久,大殿下一直到傍晚才下朝,又赶上要去给太后娘娘请安,故而回来时已经是傍晚时分。   赵弘进门时,闻到的便是一阵阵饭菜香气。   因这之前小太子说想吃鱼,偏偏说完以后就换了人,大殿下怕那小笨蛋吃不到喜欢的就闹起来,故而连着几天晚上都让小厨房做的是鱼肉。   有的清蒸,有的红烧,还有糖醋,总归是厨娘们各显其能,变的花样的做来吃。   小太子自然吃得欢喜,大殿下为了哄孩子开心也就跟着吃鱼,可再好的东西也架不住天天吃,弄得他做梦都是炭烤锦鲤。   说不清楚到底是吉利还是不吉利。   今儿进门来,赵弘头一件事便是往桌上看去。   难得没有看到鱼肉,而是一个大大的铜锅,里面整齐码放着各色食材。   他不由得看向了阮瑶,便见阮女官笑着走上前来,分毫不见白日里的紧张担忧,只管伸手帮他解了披风,温声道:“奴婢瞧着殿下今日劳累,只怕午膳也用的不好,便让人支了个暖锅来,殿下若还想吃鱼,等下放些鱼片下去便是。”   大殿下立刻道:“不用了,挺好的。”   阮瑶笑了笑,没说什么,转身去把披风挂到架子上。   赵弘则是去洗了手,将身上厚重朝服褪下,摘了头冠,换了常服,一身清爽的坐到了桌前,却并不拿箸,而是等着阮瑶到身边坐下后才笑着道:“今儿这锅子看着就暖和,瑶瑶有心了,我很喜欢。”   阮瑶给他夹了筷子菜,放到碗中,又盛了碗汤,递给他道:“殿下今日上朝,可有所得?”   以前赵弘食不言寝不语,毕竟吃饭的时候也没谁敢和他聊天。   可现在有阮瑶在,多和瑶瑶说说话便像是赚到似的。   故而大殿下一边喝汤一边道:“说了说凌汛之事,如今灾害已平,不用过多担忧,等下我去写份折子递上去。”   阮瑶点了点头,抬眼瞧了瞧他,轻声道:“那,明日殿下可有空闲?”   空闲,怕是没有。   要上折子,要练骑射,大殿下还给另一个自己准备了不少书册,也要明天看完。   可是阮瑶问起时,大殿下毫不犹豫道:“有的,空闲多得很。”   阮女官又给他添了碗汤,声音温润如水:“奴婢有些事情想要对殿下说。”   赵弘看着她,不由得想会是何事。   对了,明日是花朝节,宫中虽不太重视此节,可听说民间常常会在这日踏青赏红,想来自家瑶瑶也是准备同他一起过节的。   倒是便宜了那人。   大殿下心里泛酸,可面上半点不露,点头道:“好,我等着你。”   阮瑶笑了笑,不再多言,只管拿起筷子一同用饭。   待吃完暖锅,便是入夜了。   大殿下去写有关凌汛防治赈灾的折子,阮瑶则是悄然将修补好的桂花香囊放回到了他的枕边,而后坐到软榻上,瞧着榻几上的笸箩发呆。   摆弄了一下里面的针线,阮瑶抬眼看向了内室门扉。   还是觉得不安。   她知道季家兄弟武艺超群,也知道如今的东明宫如铁桶一般,但她实在没有办法全然放心。   隐藏在暗处的歹人能蒙骗了来喜,说不准就能骗了季家兄弟。   事关太子安危,她总要做点什么。   于是阮女官从笸箩里拿出了线团,消无声息的拿出了一根丝线,在手中摩挲片刻,取了一根约莫四尺长的,仔细的将它分开。   寻常绣线是单根的,看着细,可要是想要细分还是能继续劈开的。   阮瑶便用针挑出了极细的一根缠在手腕上,宽大袖口正好能将丝线挡住。   这时候,赵弘撂了笔,将折子放到一旁。   阮瑶便将笸箩撂到一旁,而后起身走上前去,伺候太子洗漱。   等收拾停当便已入亥时。   阮瑶将被褥铺好,用香烛在帐子里熏了熏,而后推出来,放下烛台,扶着赵弘躺下,嘴里轻声哄道:“殿下,睡吧。”   赵弘平躺下来,看了看阮瑶,闻着淡淡的桂花香气,很快就闭上眼睛。   好似已经进入梦乡。   阮瑶看他睡得这般快,不由得有些心疼,觉着他定然是白天累到了,这才早早入眠。   可这样劳累的日子,以后还有很多很多。   当太子也不容易。   阮瑶伸手帮赵弘拢了下耳边碎发,指尖不可避免的碰到了他的脸颊和耳廓。   装睡的大殿下睫毛微微颤动,努力绷着才算没有露了形迹。   紧闭双眼的他也就没有瞧见,在掩好床帐以后,阮瑶悄然走到了内室门前,摆弄了几下,又动了动窗棂,而后才回去软榻躺下安睡。   等过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大殿下坐起身来,撩开床帐,往外看了看。   软榻上的阮瑶闭着眼目,呼吸平顺,神色安然。   赵弘为了瞒住阮瑶,白日甚少与亲卫联系,也不太查看密信,只管把这些事情都留到了晚上,故而他常常趁着阮瑶睡熟后夜半起身。   如今他已是驾轻就熟,现下迅速的穿了鞋,披了袍衣,一切都做得悄无声息,没有半点动静。   出门前他还回头看了眼自家瑶瑶,见她睡容平和,这才轻轻的拉开门栓,推开门走了出去。   可是正因为习惯使然,加上赵弘对阮瑶已经无比信任,故而并未仔细查看。   便没有发觉,在他回身关门的瞬间,软榻上的人已经缓缓睁开了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大殿下:孤总是梦到炭烤锦鲤   锦鲤:上一个烤了我的人已经身体力行什么叫非酋人生了,斜眼看.jpg   大殿下:你以为,孤会相信吗?   睁开眼睛的阮瑶:……   =w=   来自于二指禅花花的大章,勤快如我令人动容,自己给自己点个赞,并希望亲亲们也能夸我下,哒哒哒   下面是可以看看也可以跳过去的小科普——   1、花朝节:纪念百花的生日,简称花朝,俗称“花神节”,一般于农历二月初二、二月十二或二月十五、二月二十五举行。节日期间,人们结伴到郊外游览赏花,称为“踏青”,姑娘们剪五色彩纸粘在花枝上,称为“赏红”。   2、凌汛:由于下段河道结冰或冰凌积成的冰坝阻塞河道,使河道不畅而引起河水上涨的现象。有时冰凌聚集,形成冰塞或冰坝,大幅度地抬高水位,轻则漫滩,重则决堤成灾。 第65章   阮瑶睁开眼睛后的头一件事, 便是收拢了手掌。   她的小指上,缠着两根极细的丝线,一根还紧绷着,另一根已经断掉。   而这两条线, 是因为她心中不安, 为了防备夜半有人靠近内室, 于是阮女官早早的就从绣线里挑出了两根备用。   在睡前,分别系在门栓和窗棂上。   而另一端, 都捆在她的小指, 但凡门窗被打开,她都能第一时间感知到。   这个机关做得过于浅显直白,也是因为事出突然,惹得阮女官有些紧张, 便随便弄了个东西来让自己心安。   等过了今晚, 她能定下心神, 恐怕就不会再这么做了。   不过就连阮瑶自己都没想到,刚刚弄上的线,竟然这么快就发挥了作用。   手指被突然拉动带来的细碎疼痛将她惊醒, 阮女官睁开眼睛, 以为有人闯入, 正要开口喊人,结果就从还未完全关紧的门缝里看到熟悉的身影。   那人与她朝夕相处了数月光阴,即使看不到脸面,光瞧身形,她都能立刻认出来。   是太子殿下,只能是他。   自家殿下大半夜的出门是做什么?   看赵弘穿的不够多,阮瑶想要喊他多披件衣裳, 如今虽然入了春,可到底算不得温暖,晚上尤其寒凉,这般出门怕是要过了风寒。   但不等阮瑶开口,内室的门已经被紧紧关上。   满室静谧。   借着月色,阮瑶坐了起来,低头看了看自己小指上的两根丝线,她微微用力,把另一根还和窗户连着的扯断,而后直接在软榻上站起来,走到架子旁边把披风取下,这才穿好绣鞋抱着披风准备追上去。   可不等她拉开内室的门,就听到了外面传来了声响。   模模糊糊,隐隐约约,但阮瑶分辨得出,这是有人在说话。   她本能地感觉到了一丝警惕,放在门栓上的手顿了顿后迅速的收了回来。   将披风随手放到一旁,阮瑶矮了矮身子,想要细细听清楚外面在说些什么。   只是在宫中,哪怕是内室的房门都做得精致,上面用的也不是寻常的油纸,而是薄如蝉翼色若丝绢的麻纸,能透光,能防风,还颇为隔音。   不过阮瑶在外殿做过好一阵子的苦工,也曾经干过修修补补的活儿,她很清楚这门板的构造。   于是,阮女官回身去取了一根针来,顺着门上木格摸了摸,在边角处用针轻轻一挑,便弄出了个不大不小的窟窿。   她对外面的人心存忌惮,故而动作极小,悄无声息,没有引起任何警觉。   而窟窿刚一破开,就有声音钻入阮瑶耳中:“殿下,孔大人今日传信回来,他已经去寻过阮家大郎的书院,也见过阮女官的父母,一切如常。”   ……什么?   阮瑶猛地愣住。   夜晚静谧,故而一切声音都无比清晰,她能听得出,说这话的是顾太医,言谈间说的便是她的父母和长兄。   而后,赵弘的声音缓缓传来:“孔陆可查到是何人暗中探听阮家行踪?”   “还没有,不过孔大人说他留了两名擅长追踪之术的护卫,若有情况定然立刻回禀。”   理智告诉阮瑶,她听到了不得了的事情,发现了不得了的秘密。   若是明哲保身,现在就该立刻把麻纸重新抚平,上榻睡觉,装作无事发生便好。   可是外面两人提到的是她的家人,她根本不能也不愿就此避开。   况且……在阮瑶心中本该单纯如纸的殿下,似乎也有了变化。   阮瑶抿紧了唇角,又伏下了身,眼睛凑近去看。   便看到在殿内,赵弘正背对着她坐着,而站在他身边露出半张侧脸的果真是顾鹤轩顾太医。   大抵是因为这两个人常常夜半相会,已是颇为默契,故而连蜡烛都没有点,桌椅都摆放在月光正好能照到的地方。   这会儿反倒方便了阮瑶看清他们。   她感觉自己心如鼓噪,耳朵里都带了嗡嗡声响,可是阮瑶努力的克制自己,深深呼吸,压下了所有旁的情绪,让自己能够听得更清楚些。   大殿下并不知道有人在暗中窥视,顾太医也毫无察觉。   若是现在季家兄弟在这里,应该早有所觉。   无奈今天赵弘只传了顾鹤轩前来,季家兄弟正站在门外,戒备着有可能潜入宫中的歹人。   谁也没想到,正在静悄悄盯着他们的会是温柔似水的阮女官。   顾鹤轩便接着道:“孔大人去细细查探过,阮家大郎读书的书院颇为出名,院长便是书法大家王乐山,有他在,书院学子便会安全。等闲之人若敢闯院,即便是董家,也必然是要被天下清流骂上个遗臭万年,如今书院里倒是比层层护卫要来得安全。”   大殿下的指尖又点了点桌面,低声道:“如此便好,也能让瑶瑶安心。”   “是不是应该将殿下的努力告诉阮女官?既是好事,总不好一直不留名。”   “再等等,如今还未找出幕后之人,透露出来便是让瑶瑶安心,孤也不必为自己邀功,等尘埃落定以后再说不迟。”   之后他们又提起了些朝政之事,阮瑶便没有细听了。   她轻轻的靠在了门上,掌心摁在了自己的胸口。   心,跳得极快。   原来,她白日所警惕的事情都想岔了。   不,还是有些猜中了的。   比如董皇后确实心怀不轨。   比如真的有人一骗骗俩。   只是用消息来哄她的并非是歹人,而是她精心照顾着的太子殿下。   听上去毫无破绽,但她总觉得有些奇怪。   阮瑶低垂眼帘,细细想着,莫不是自己因为太子的隐瞒哄骗而生气?   可她不生气,她自认没有那么蛮不讲理,甚至应该欢喜。   如今听他们的谈话间,太子所思所想皆因为她,字字偏袒,处处维护,她并非不知好歹之人,稍微动动脑子就能知道太子的良苦用心。   可阮瑶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劲,很不对劲。   ……自家单纯干净的小殿下,会做这么多细致筹谋吗?   即使只是寥寥数语,但是阮瑶听得出,太子为了保护她家人已经准备了些日子,还派了一位名为孔陆的大人去专门照看。   其中美意她自然感激,可是,作出这样的安排部署,如何能是前几天还为了多吃口糕饼而和自己撒娇耍赖的小殿下?   这是因为殿下进步太快,还是……   就在这时,顾鹤轩的声音又传了来:“今日还有件事,要请殿下拿主意。”   “说。”   “进宝来报,董家七郎今日寻过张文敏大人,希望张大人能在殿下面前美言几句,借此给董家说情,求殿下看在往日情分上能拉扯董家一把。”   “情分?”赵弘虽背对着阮瑶,让她瞧不见这人的神情,可是她却能从太子殿下冷清的声音里听出他语气里面的淡漠,“董家对孤确实有恩,只是裹着糖的毒药递过来却没有毒死孤,是他们运道不好,如今孤的分魂之症尚存,他们倒是想说起情分了。”   分魂之症?   阮瑶并未听说过这病症,也不解其意,眉尖微蹙,暗暗记下,不发一言。   顾太医立刻道:“微臣也知此事不能成行,只不过董七郎乃是嫡出,怕是知道不少董家内情,如今他有意投靠,若是能收为己用,想来会有助益。”   只是用,而不是帮。   顾鹤轩虽为医者,可他只是对待病人医者父母心,并不代表他对谁都是大爱无疆。   相反,顾太医看似温润和善,其实性子冷淡,如今将董七郎之事说出,也不是为了帮扶于他,而是想要利用董七郎打开缺口,更好地收拾董家人。   至于董七郎是不是能留下命,顾鹤轩并不在意。   赵弘知道他的心思,亦明白其中好处,但他却没有点头。   只见太子殿下缓缓起身,转身看向了顾鹤轩,淡然开口:“其辄去者若背叛,非忠也。董七郎真心或假意孤懒得加以评判,也不屑于与之为伍,你只管让进宝告诉张文敏,孤不想见他,此事与孤无关。”   顾鹤轩早便知道张文敏有二心,故而现在赵弘直呼其名他也不意外。   接着,阮瑶便看到顾太医微微直起身子,脸上依然笑容儒雅,语气也是温和如常:“那殿下,董七郎可要杀了?”   阮瑶下意识地抿紧嘴角。   却见赵弘脸上是她从未见过的冷漠,阴影挡住了太子的半张脸,让人瞧不清楚他的神情,只能听到声音如冰似霜:“生死皆无须孤去决断,一切听从国法便是,要杀要剐,自有刑律铁条。”   顾鹤轩笑着道:“是,微臣知道。”   “无事的话,顾卿早些回去歇息吧。”   “是,微臣告退。”   阮瑶听了这话,立刻抓起放在一旁的披风,迅速的重新挂到架子上,而她自己则是踢掉绣鞋,动作麻利的钻进被窝,紧紧的闭上眼睛,心怦怦直跳。   屋子里听不到任何动静,而她放在被子中的细软指尖渐握成拳。   之前她怀疑殿下是否只是进步过快,这才骤然成熟,可自赵弘说出那句话后,她便知,这人不是那个如孩童般的小太子。   “然其死者若愚,其囚者若活,而其辄去者若背叛,非忠也。”   这话,她曾听阮唐提起过,出自《隐居通议》,其中有文章有诗歌,还有鬼神故事,当时阮唐是当睡前小故事给小妹讲着听的。   也幸好当时的阮瑶还未开窍,性子痴傻,也不晓得怕。   不然睡前鬼故事多半是要吓得睡不着觉。   这本书在大齐并不为许多人所知,阮大郎也是偶然得了,便当故事书瞧。   阮瑶从未见在东明宫内见过此书,自然也就没见小太子背过。   而且,就算把这句话写出来,阮瑶相信,自家殿下头一桩事只怕就是一脸茫然的问其中含义。   如今这人能活学活用,思路清晰,言谈间性子都不尽相同,阮瑶能得出的结论只有一条。   太子殿下,怕是已经恢复记忆,再不是那单纯如雪的孩童了。   原本的太子是什么样子的?   阮瑶没见过,更不敢猜。   书中的赵弘形象实在过于可怕,只要想想都会让人发抖。   阮瑶自然不信如今的殿下会是那般模样,可却没办法抑制住自己的紧张。   就在此时,门被打开,轻缓的并无声响,只有夜风顺着门缝钻进来。   阮瑶能感觉到有人进来,将门关了,而那人的脚步声虽轻,却还是弄出了些动静。   她的心猛地揪起来,紧闭着眼,努力让自己不要过于僵硬。   可赵弘并未直接去自己的床上安寝,而是先走到了软榻前站定。   阮瑶闭着眼睛,却依然能感觉到有片阴影投下。   隐约的,能闻到桂花香气。   而后,便有人伸手将她没有盖好的锦被往上拽了拽,动作格外小心的给她掩好。   男人微凉的指尖不期然的蹭过了她的脸颊,阮瑶下意识地缩了下脖子。   而后她僵住了,但很快就发觉那个抓着被子的手也猛地停下,一动不动,像是怕把她弄醒。   一直到阮瑶装作还在睡梦中转了个身,背对着他,装作又睡熟了,赵弘才松了口气,接续给她盖被子,还蹲下来在她后背上轻拍,嘴里哼着小调。   就像是以前阮瑶哄他睡觉时做的那般。   而他哼的,是自己教给他的《小星星》。   旋律一出,阮女官便觉得自己有些紧张不起来。   背景音乐确实很能调节气氛。   因为背对着那人,她的眼睛微微睁开,看着面前的墙壁,咬住了下唇。   一直到男人重新站起来后,她才松了口气。   但就在这时,阮瑶听到了赵弘的声音。   不同于寻常的单纯天真,也不同于刚刚在殿内时的冷淡漠然,此刻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温度,暖热的,还能听出笑意,缓缓的在阮瑶的耳边响起:   “瑶瑶,好生安睡,后日见。”   作者有话要说:  阮瑶:我家殿下,读书不多,刚刚脱离文盲行列,怎么可能知道这么复杂的话?   自带名为小星星BGM的大太子:……   确实不懂那句话意思的小太子:???   =w=   所以,事实教育我们,一定要多读书,读好书,知识改变命运【点头   二指禅作者继续努力码字,哒哒哒   下面是可以看看也可以跳过去的小科普同学——   1、《隐居通议》:宋末元初刘壎撰。此书当为晚年退休时所作,故名《隐居通议》。   2、然其死者若愚,其囚者若活,而其辄去者若背叛,非忠也。释义为:因为愚蠢的事情让其死亡,为了活下来而被囚禁,如背叛一样的投靠,都不是真正的忠诚。 第66章   阮瑶失眠了。   她是想要睡觉的, 毕竟身为宫中人,天亮以后从来都没有清闲,哪怕阮女官已经坐到了管事之位,可终究是要伺候主子, 宫中各处也要照看, 等闲没有工夫休息。   趁着晚上能睡得时候就要抓紧睡, 不好白白浪费。   可这个晚上阮女官根本静不下心,哪怕身体在抗议, 闹着困倦想要安枕, 可只要闭上眼睛,她就会不由自主的想起刚刚那人说的话,做的事。   尤其是最后的一句。   后日见。   这是什么意思?   阮瑶想了许多却没有丝毫头绪。   最后只能告诉自己,没弄清楚之前, 还是要避开些。   至于怎么避开, 阮女官暂时没想出法子。   而在晨光微熹之时, 她终于模模糊糊的沉沉睡去。   再醒来时,天光大亮。   寻常阮瑶毫无戒心时,多是平躺, 或者面朝着赵弘的床榻, 让自己能够时时瞧见那人情况。   但因为昨夜之事, 阮女官现下是背对着赵弘转而面对着墙壁,睁开眼睛的时候,无可避免的直接被灿烂阳光照了满眼。   她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挡了挡,许是因为睡得晚,这会儿颇有些迷糊,她轻声开口:“这是到了几时……殿下的早膳怕是已经好了。”   “瑶瑶饿了吗?不着急,我让人给你留着粥呢, 鱼肉的,可好吃了。”   这声音软糯糯的,在阮瑶耳边响起时却半点不突兀。   大抵是沐浴在晨光里弄得人身上和暖,阮瑶不自觉地弯起嘴角,闭着眼睛回了句:“谢谢殿下,奴婢这就起身……”   她的声音突然顿住,刚刚还有的初醒时的朦胧突然被一扫而空。   阮瑶迅速的转了个身,结果正正的就对上了一双干净的眉眼。   赵弘的眼睛生的是极好看的。   阮瑶见过皇帝赵元霁,细细打量下便能发觉太子殿下长得与他并不算相似,几位皇子都像了各自的母妃,想来自家殿下的眼睛也该是随了他的母亲庄婕妤的。   眼尾上挑,眉目如画,笑起来时这双眼睛像是会勾人,大抵这便是以前的太子端方不苟言笑的原因之一。   而此刻,他好奇的盯着人看时,双目清澈透亮,晨辉斜斜的洒在他的脸上,可阮瑶却能从他的眼睛里看出星光。   之所以她能瞧得这么清楚仔细,皆因为,俩人离得过于近了些。   阮瑶甚至能看到赵弘睫毛投在眼下的一小片阴影。   这让阮女官的喉咙不自觉地动了动,可她很快就坐了起来,抱着被子往后挪了挪。   而正蹲在塌边托着下巴瞧着她的小太子被她吓了一跳,身子晃了晃,然后便不受控制的往后倒去。   阮瑶见状,顾不上旁的,赶忙先伸出手拉住了他的腕子,把人拽了过来,回过神来时,赵弘已经坐在了软榻边上,眉头紧皱,嘴唇紧抿。   若是旁人看到太子殿下这般神情,多半早就吓得跪了一地。   可是阮瑶与赵弘相处日久,虽不至于心灵相通,可也能从细微处看出对方心思。   就算这人一言不发,她也能看出,这不是生气,而是委屈。   果然,下一刻,小太子转过身,吭哧了两声后道:“瑶瑶,腿麻了,疼得很。”   ……行吧。   饶是阮瑶做了一个晚上的心里建设,无数次的告诉自己在真相明了之前要和这人保持距离,但真的瞧见自家殿下这般模样,她几乎控制不住心疼,伸手帮他摁腿,声音柔软得厉害:“殿下这是蹲的时间久了,血脉不通,不妨事,揉揉就舒服了。”   小太子瘪了下嘴巴,小声道:“也,也没有很久。”   阮瑶抬眼瞧他:“那殿下说说,几时开始蹲着的?”   小太子对着阮瑶素来实话实说,这次也没有隐瞒,乖乖回道:“我起来以后,瞧见瑶瑶没醒,怕扰了你睡觉,便先收拾了下出门吃饭,吃好了才回来等你的。”   阮瑶想说,哪里有蹲在人家床边上等着的?   都不知道拿个杌子。   可很快她便记起来,以往都是自己先醒,这人多半是要和被子缠绵一阵才会起身的,难得有他比自己起得还早的时候。   也就让阮瑶头一次见到小殿下是如何等自己起床的。   吃饱喝足以后到塌边蹲着……   对着赵弘干净的眼睛,全然信任的目光,阮瑶觉得自己的脸实在板不起来,也实在舍不得说他不好。   甚至阮女官都有些迷糊,是否昨夜之事乃是在梦中乱想,一切皆是虚妄?   可她低下头,瞧见小指上还未解开的细丝线后,阮瑶便明白,不是梦,都是真的。   那眼前这人倒是装的很像。   阮瑶刚刚略有些纷乱的心渐渐沉静,等给赵弘揉通了小腿后,她的笑容也恢复了浅淡却带了些生疏的温和:“殿下,奴婢要起床了。”   小太子虽然还想挨着瑶瑶说说话,可他很快就站起身来,感觉双腿不再麻痒,便笑着对阮瑶道:“不着急的,瑶瑶你好好挑衣裳,我去让人把粥端来。”   阮女官不甚明白为何要挑衣裳,但她还是点点头,待赵弘出了内室后,阮瑶立刻掀开被子,快步走到门前查看。   果然,边角处有个被挑起过的痕迹。   阮瑶终于确定,一切都不是梦。   她顺着门缝往外看,瞧见正坐在桌边高高兴兴盛粥的男人,阮瑶不发一言,转身去更衣洗漱。   待出门时,她已是一身寻常宫装,中规中距。   小太子却有些意外的看着她,但没有立刻开口,直到上膳的来喜带着宫人们都退出去后,赵弘才拉着她坐下,轻声问道:“瑶瑶,你忘了吗?”   阮瑶抬头瞧他:“忘了什么?”   “之前咱们说好的,花朝节这天要出宫踏青。”   阮瑶一愣,而后想起似乎是说起过这事儿的。   不过这些天自己满心都是家中人的安危,总是悬着一颗心,故而对旁的事情就不太注意,出宫的事情或许当时是听到了,也答应了,结果扭头便忘了个干净。   于是现下阮女官也没有拒绝,点了点头道:“奴婢想起来了,是要出宫的。”   小太子把粥碗放到阮瑶面前,笑容灿烂。   他很期待和阮瑶一同出宫。   上一次,是另一个自己与瑶瑶一同出去的。   虽然大殿下给小太子带了脂油糕回来,也瞒着小太子没有说的太仔细,可光是能出宫这一项,就让小太子很是羡慕,一直记挂着。   他便一直数着盼着,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小太子专门在两人交流的小册子里告诉那人不要和自己抢,大殿下就真的没有和他争。   “我也要去买脂油糕。”他说话的时候笑眯眯的,心里想着,脂油糕买回来给那人就好了,反正最后都是吃到同一个肚子里,谁也不占谁的便宜。   阮瑶并不知道眼前之人的小算盘,而是接着道:“只是殿下今日还有折子和功课要做,过两天便要呈送的。”   小太子瘪了瘪嘴,却没有摇头,因为他知道他若是不做,明日那人怕是又要熬夜,最后困倦不能自已的还是他。   于是小太子便道:“那我抓紧做功课,等做好了我们再走。”   阮瑶轻轻点头,而后拿起汤匙,一口一口的将鱼肉粥送进嘴里。   小太子便拿着银筷帮她夹小菜,嘴里念叨着:“不能只吃粥,要多吃蔬菜,补充那叫什么素,这样对身体好。”   阮瑶拿着汤匙的手顿了顿,偏头看他:“什么素?”   小太子眨眨眼,一脸茫然:“啊?”   阮瑶便觉得是自己以前说漏了嘴,在他面前提起了维生素,被这人记下了。   自家殿下,从来都把她说的话记得清清楚楚。   心里又是一颤,阮瑶低头喝粥,竟分不清身边这人到底是何等演技才能装的这般像。   等吃罢了饭,招人进来撤桌后,小太子拉着她去往内室,念叨着:“既是出宫,瑶瑶要穿漂亮点才行,就像上次那样。”   阮瑶便想起来过年时在宫外放灯的情景,一同仰望祈天灯时,她所求的除了家人,便是自家殿下健康安泰。   如今这人真的好似记忆恢复,她怎么又怕了?   阮瑶抿抿嘴唇,轻声道:“奴婢等下再更衣。”   小太子托着下巴瞧她:“那你的簪子呢?”   “不知殿下说的是哪个。”   “绿绿的那个,很好看的。”   阮瑶闻言,便知道他说的是他送给自己的碧玉发簪。   既然是太子想看,那就戴给他看。   阮女官回身到矮柜前,打开柜门,从里头取出了紫檀木的首饰盒子,打开盖,有不少太后赏赐的珠钗环佩,而唯一一个用绒布细细包裹的便是太子赠予她的碧玉簪。   阮瑶将簪子取出,细细的擦了擦,而后对着镜子簪在头上。   回身看向赵弘,阮瑶轻声道:“是这根吗?”   小太子笑的眉眼弯弯,连连点头。   说着,他伸手想要碰碰阮瑶鬓间玉簪。   若是以往,阮瑶必然低头让他触摸。   可这次,阮女官微微偏头,躲开了赵弘的手。   一下子,愣了两个人。   阮瑶昂起脸,看向自家殿下,便发觉这人微微抿着唇角,保持着伸手的姿势,一双眼睛带了些茫然又带了些无措的看着她。   实在是太委屈,又太可怜,活脱脱像是被人丢弃的小奶狗。   ……这谁受得住!   阮瑶的身体先于意识的凑过去,把自己凑到了他的手边:“殿下帮奴婢瞧瞧,戴的正不正?”   小太子眨眨眼,轻而易举的就被哄好了,乐颠颠的凑上去左瞧右看,然后软糯糯的回答:“不算正,可是斜着带也好看。”   阮瑶便把簪子拔|出来,重新簪进去:“这样呢?”   “正了,好看。”小太子笑着拉住了阮瑶的指尖,“瑶瑶无论何时都是好看的,只是现在更好看了。”   阮瑶没说话,只是低着头,红了耳尖。   自家殿下有没有恢复记忆,她还拿捏不准,但,有一点她知道。   不管是失忆的还是没失忆的,这人都能轻而易举的说出让人喜欢的话。   他怎么这么会……   阮瑶有些躲闪,又不想过于明显,便道:“奴婢想读书。”   小太子立刻道:“那正好,我也要做功课,一起吧。”说着就像拉着阮瑶到身边坐着。   阮瑶跟着往前走,眼睛却是一直看着太子的侧脸,想要找出些端倪。   结果便是什么都没看出来。   等坐下后,她不去碰那些机关信件,只拿了唯一一本熟悉的书册。   阮唐抄录的《千字文》。   不过不等她细看,便听外面季大的声音传进来:“殿下,三公主求见。”   小太子愣了一下,而后便记起另一个自己说过,他与三公主亲厚,而三公主向来不爱学习,加上父皇宠爱,故而连夫子和嬷嬷都管不住她。   赵弘便会亲自给她布置功课,让她每隔十天来交一次,有时候是当面递交,有时候撂下就好。   小太子想着,既然能不见面,就不见了。   他便对着阮瑶道:“瑶瑶,你去跟三皇妹说,我还要做功课,让她把东西撂下便好。”   寻常大殿下也常避着三公主,怕露出破绽,阮瑶对此倒是不甚意外。   她便定了定神,行了一礼,倒退着出了内室。   不多时,三公主便迈步进来。   公主殿下是个活泼性子,所穿衣裙也不喜欢那些环佩叮当的复杂宫装,向来打扮清爽。   这次她进门时颇为忐忑,生怕被太子皇兄抓紧去好一番训斥。   可瞧见是阮瑶在外面等着,而内室的门紧闭,便知道不用见面了。   三公主脸上立刻有了笑,直接伸手止住了阮瑶的行礼,开口道:“太子哥哥忙着呢?”   阮瑶轻声应是。   赵令容点点头,随手把装着自己功课的木盒放到一旁,端起茶盏一饮而尽。   阮瑶虽是花费了工夫煮茶,但她并不在乎饮茶之人是细品还是牛饮。   前者品香气,后者解渴意,各有益处,无须争论个高低。   而三公主本就喜欢阮瑶脾性,这会儿便没急着走,想与她多聊些话,也问问自家太子皇兄的近况,以示关切。   阮瑶也是有问有答,规矩守礼,不曾僭越,为了安定心神,她从红泥小火炉上拿起了铜壶,专心沏茶。   就在这时,赵令容的声音传来:“这字有风骨得很。”   阮瑶闻言一愣,而后低头,就瞧见三公主手上拿着的便是她刚刚忘记放回去的《千字文》。   赵令容好奇的指了指书册道:“不知是谁做注誊抄的?”瞧着不像是印出来的,字体也与太子哥哥不同。   阮瑶并不隐瞒,温声回道:“这是我家长兄所书。”   本以为眼前的公主殿下对自家一无所知,阮瑶也不过是随口一说,却未曾想,三公主是听陈贵妃提起过阮唐的。   因着陈贵妃早早就看出太子与阮瑶之间关系匪浅,她便细细打听过阮瑶家事。   当然,并不像是董皇后那般存了歹念,陈贵妃不过是略问一问,提一提,既不试探也不接触,故而就算大殿下知道了也不会多想。   而陈贵妃知道了阮唐即将乡试后便对着自家女儿说过:“若是阮大郎有才学,以后的前程不可限量。”   赵令容并未细问缘由,但心里是能猜到些的。   他的妹妹在东明宫里得脸,阮唐还未入仕便已经算是太子一派,只要太子地位稳固,阮大郎就不愁仕途。   只是当时三公主不过听自家母妃略略一提,并未放在心上。   如今瞧见这《千字文》却是生了兴趣,拿起来瞧,越看越觉得有意思:“写的真好,由浅入深,注解详细,比我以前瞧得都好。”说着,赵令容看着阮瑶笑道,“想来你家哥哥定是个人才。”   阮瑶只当她客气,连道不敢。   但很快,她就被三公主勾起了心思。   想来,宫中定是有不少藏书的。   她细想过,太子身上还有不少未解之谜,且不说失忆症好没好,单单是那个“分魂之症”,到现在阮瑶都没搞清楚是什么意思。   顾鹤轩肯定知道,赵弘也知道,可那两人对她隐瞒便是有隐瞒的理由,无论是善意还是恶意,阮瑶都不会贸贸然的去对他们挑破。   此路不通,那就只能另寻出路。   从书中翻找答案或许会是个不错的破解之法。   于是,阮瑶回头看了看内室紧闭的门,估算着寻常自家殿下做功课要用的时间,而后她略略思量一番后便对着三公主轻声道:“殿下,奴婢有一事相求。”   赵令容正看阮唐誊抄的《千字文》,神色颇为入迷,倒不是里面的正文有多有趣,而是阮唐为了方便妹妹理解便在注解里加进去不少小段子,用词颇为俏皮,比起死板的典籍要有趣得多。   听了阮瑶的话,三公主并没有抬头,随口道:“阮女官直说便是。”   “奴婢近几日想要学习推拿之术,可是光是自己琢磨终究不得其法,便想着能不能去找些书册来瞧,只是不知宫中藏书之地奴婢是否去得。”   阮瑶说的这话是个借口,而且是个挺上去不太牢靠的借口。   她还在想着要是三公主细细询问她要如何解释,未曾想赵令容早就给她找好了理由。   在三公主看来,阮女官对自家太子哥哥情根深种不能自拔,想来这推拿之术也是为了那人学的。   之所以要找自己,而不是寻太子哥哥帮忙,多半是为了学会了以后给他来个惊喜。   小情|趣嘛,她懂。   “那正好我现在无事,就带你去藏书楼走一趟。”   赵令容脸上露出了些心照不宣的笑容,阮女官却不知道她明白了什么。   不过三公主既然答应了,阮瑶也不多问什么,很快笑着道谢。   走之前,她还去对着自家殿下说了一声。   而小太子从不会对她说“不”,这次也是一样。   即使心里不乐意让阮瑶离开他身边,可小太子还是点头道:“瑶瑶去吧,我不妨事。”犹豫片刻,还是跟了一句,“快去快回,下午我们还要出宫的。”   小太子的目光过于清澈期待,看的阮瑶都有些不忍心怀疑他了。   人非草木,怎能毫无触动。   她低头行礼,柔柔的回了声:“好。”   小太子笑容灿烂,一边提笔一边道:“那我等着你。”   阮瑶却没敢再瞧他,只管行了一礼,这才转身匆匆出门。   三公主虽然没有偷听的意思,可内室的门开着,纵使瞧不见里面的情景,但还是能听到动静。   简单几句对话并不足以暴露小太子身份,可是赵令容却能听出自家太子哥哥言谈之间的不同。   每个字都有温度,每句话都有感情。   说他们之间毫无瓜葛,怕是鬼都不信。   三公主在心里嘟囔了两句,却没觉得有何不妥,毕竟一番相处下来,阮女官确实是个模样万里挑一、性子无可挑剔的好姑娘。   自家太子哥哥动心了才是寻常。   当然,三公主对着阮瑶一切如常,只管笑着同她一道出宫,朝着藏书楼而去。   在路上,赵令容对自家哥哥只字不提,反倒是与阮瑶说起了阮唐:“像是《千字文》那样有许多故事的书册,你还有多少?”   阮瑶心里藏着事儿,便有些走神,下意识的回道:“奴婢家里全是。”   “全是?!”三公主有些惊讶,还有些惊喜。   这让阮瑶猛的回神,脚步顿了一瞬,又很快跟上去,放缓了声音道:“回公主的话,奴婢家中虽有几亩薄田,可因为兄长要读书,奴婢儿时又常有病痛,故而家中银钱多是花销在我们兄妹身上,没有多余的钱财去买书本。故而兄长便会从同窗或者是夫子那里借书回家抄录,抄的多了也就记得多了,后来为了方便奴婢学习就加以注释,便多了不少故事。只是多是道听途说,真假不知,看个新鲜罢了。”   阮瑶说的都是实情,也是真心觉得这只是贫寒人家的无奈之举,并无炫耀之意。   殊不知,赵令容心中格外艳羡。   不仅羡慕他们兄妹情深,更羡慕有人给阮瑶讲故事听。   三公主抿了抿嘴唇,微微昂起头,轻声道:“你这般也是极好的,我自小就喜欢听故事,可是没人同我讲。父皇不耐烦做这些,母妃体弱,我也不舍得她受累,至于其他的宫人识字的都少,也就是太子哥哥闲暇时候会给我说上几段。”   这是头一遭有人主动给阮瑶提起太子之事,她颇为好奇,又不敢明着追问,便只旁敲侧击道:“这般听来,公主与殿下也是兄妹情深。”   三公主笑了笑:“应该是情深的,就是太子哥哥总爱给我讲神啊鬼啊的,每次我都怕得不行,偏偏又想听,弄得我现在晚上都不敢一个人起夜。”   阮瑶:……   听上去,太子和自家哥哥干的事情这是一样么?   许是世上的哥哥大多都宠爱妹妹,可也总喜欢以吓唬妹妹为乐。   不过赵令容提起这段往事还是很欢喜的:“你不知道,小时候,太子哥哥还是喜欢说笑的,每次得了空他就会带着我和二哥哥去御花园的池子边上,说是查功课,其实就是一起听他说孔孟,讲历史,每次都格外有趣。”   只不过,后来他们渐渐长大,赵昆心大了也野了,再也不来,赵弘则是被繁重的课业压得喘不过气,于是御花园里便没了总是聚在一处说话谈天的三兄妹。   这些赵令容只是在脑袋里想了想,并没有告诉阮瑶。   可阮瑶能看出三公主的神色骤然落寞,便知道她心绪不快,也就不再多问。   好在宫中长大的姑娘从来没有那么多的感怀伤时,她很快就重新有了笑,偏头看着阮瑶道:“等有空闲了,阮女官给我讲讲故事吧。”   阮瑶想说,她讲故事不如哥哥讲的好听,可又觉得这话哪里不对,便咽了回去,应声道:“难得公主喜欢,奴婢定然尽心。”   就在这时,她们也走到了藏书楼。   负责看管藏书楼的是个颇有年纪的老公公,阮瑶听人说起过他,姓段,为人格外端方周正,从不讲究情面,性子比他的一头白发还要冷清。   也正因为阮瑶知道他的脾性,便知若是自己孤身前来,定然是进不去的,这才求了三公主一同前往。   果然,段公公见到三公主之后便没有加以阻拦,躬身请她们进门。   而藏书楼内部比外面瞧着更为壮观。   从下往上,每层皆是藏书,除了螺旋状的木梯外,便只有摆在中间的一个木箱颇为瞩目。   阮瑶没来过,也就不知道这东西如何使用。   赵令容便挥挥手让段公公退开,而后她拉着阮瑶到了木箱前,对着阮瑶轻声道:“这东西是各层书册的索引,”说着,她指着上面摆放的木牌,“这每一块牌子都是一个钥匙,取用之后方可打开书架,得以查询。”   阮瑶着实没想到还有这般机密,面上颇为惊讶:“当真是精巧的很,想出这法子的真是奇人。”这木箱子,简直就是上一世图书馆里的索引指示屏的古代版。   三公主笑眯眯道:“说起建了这楼的人,你应该是听说过的……”   “不知殿下想要取用哪层钥匙?”就在这时,段公公走上前来,躬身问道。   赵令容看了阮瑶一眼,略想了想,便对着段公公淡淡道:“医书在何处?”   “四层。”   “将钥匙拿来。”   “是。”   段公公缓步走向木箱,打开来,从其中取出了一个铜质钥匙递了过去。   阮瑶伸手接过,抬眼瞧了瞧他。   便看到头发雪白的段公公脸上却无甚皱纹,甚至颇为年轻,五官也周正,只是他总是佝偻着身子,低着脑袋,故而没人会细看他的脸面。   阮瑶有些惊讶,故而动作顿了顿。   段公公便缓缓抬头,眉目间甚是冷淡。   可在他瞧见阮瑶发间玉簪时,突然瞳孔震颤,眼睛也瞪圆了些,但他很快又把头重新低下去,再不说话。   这一番变化阮瑶不知何解,她有些疑惑的伸手扶了扶发间玉簪,微抿嘴唇,道了声谢后退到了三公主身后。   赵令容没发觉两人之间的异样,只管带着阮瑶迈步上楼。   阮女官低眉敛目跟在三公主身后,等走上木梯,她才回头看向段公公,却发现那人已经重新低下头去,看不到脸面,只能瞧见一头雪发。   等到了四楼,打开了书架,三公主却没有进去。   她从小就不爱读书,要不是陈贵妃盯得紧,太子又时常查她的功课,只怕三公主早就把房里的书本都拿去丢了,一本都不留。   现下进了书库,她也只是寻了个软凳坐着,拿出了《千字文》翻看,嘴里道:“你去找吧,记得不要随便乱放,得了书出去登记便好。”   “是,奴婢明白。”   阮瑶应了一声,便走进了书库深处。   此时,她庆幸自己刚才说的是想要学习推拿之术,不然说点旁的,怕是还找不到这一层。   眼睛往两边观瞧,阮瑶在心中细细思量。   虽然听昨夜太子所言,分魂之症乃是中毒之后诱发出来的病症,但听名字便知道怕是与毒关系不大,而是被诱|发出来的病症。   既如此,就不能寻毒经,而是要顺着分魂二字寻找。   外面还有赵令容等着,事不宜迟,阮瑶随便拿了两本推拿有关的书籍,而后就开始寻找和魂魄有关的书册。   本以为很难寻到,却未曾想很快便寻到了。   阮瑶并不知道最近顾鹤轩为了分魂之症苦苦钻研,这藏书楼更是常来常往,故而他也时常翻找有关书籍,便把有关书册放的略略靠前,这才方便了阮瑶。   而阮女官一目十行的看下去,终于找到了有关分魂之症的介绍。   说的不是病因,而是病例。   阮瑶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轻声念道:“据传齐初,有患心疾,人自外至,辄如吞噬之状,或竟日枯坐,或辄夜悲歌,状似两人,各有脾性,好似魂魄分离,故称分魂。”   阮瑶对着这行字越看越觉得熟悉。   她不信魂魄之说,便用自己的法子理解。   又看了几遍,她眉尖微蹙。   这分魂之症,怎么听着,像是精分呢。   等等,精分?   ……怪不得。   这一瞬,之前的诸多疑惑陡然有了解释。   怪不得太子有时候今天的事情明天就忘了,怪不得那人的脾气也是一阵一阵的。   怪不得,昨天还杀伐决断,今早又烂漫天真。   即使阮瑶还没拿捏清楚太子的人格切换方式,可她已经能猜到,这分魂之症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阮瑶把书合上,重新放回去,而后她双手扶着书架,一时间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自己伺候那人这么长时间竟然没有发现端倪。   合着,太子殿下也分单双号了?   作者有话要说:  阮瑶:太子也分单双号,限行吗?   小太子:什么叫限行鸭?   阮瑶:就是不许开车。   小太子:什么叫开车鸭?   阮瑶:……殿下还小,乖,等你长大就知道了。   大太子:那瑶瑶说给孤听听。   阮瑶:………………   =w=   更新,大章,我简直是感天动地好作者!夸我!   为了庆祝回收文案,88红包,哒哒哒哒哒哒   下面是可以看看也可以跳过去的小科普——   部分症状出自《唐国史补》以及《太恨生传》。 第67章   弄清楚了分魂之症, 她心中盘踞不散的迷雾终于清晰了些。   此事听上去匪夷所思,可阮瑶对之前发生的诸多事情细细思量,便能看出许多不曾注意到的细微端倪。   结合来瞧,合情合理。   自家殿下里面塞着的怕是不止一个。   可这并不是他自己凭空生出来的病症, 而是余毒未清导致分魂, 加上顾鹤轩到现在不曾离开东明宫, 还时不时的给赵弘诊脉,阮瑶便觉得, 顾太医应该能研究出痊愈之法。   不过在那之前, 她要伺候的人要从一个变成……两个或者更多?   她还不确定殿下分成了几个,可如今得到的结果却让阮瑶安心。   既然是病,那就治,总有治好的那天。   之前她还觉得赵弘可能和书里一样, 一步步走向疯狂, 最后在成为邪恶反派的道路上一去不复返, 对比来看,如今这局面反倒是好事。   阮瑶轻轻的呼出了一口气,定了定神, 将书册合上放了回去。   如何应对太子殿下还要在之后的日子里细细摸索, 不过, 藏书楼倒是来的极对,阮瑶脸上也有了些轻松之色。   她拿着刚刚随手取来的推拿之书走了出去,三公主仍坐在软凳上瞧着那本《千字文》。   见阮瑶出来,赵令容便站起身,笑道:“你倒去得快。”   阮瑶回了个笑,心里却想着,时间虽短, 可她收到的冲击却比之前加起来都大。   好在结果不错,一切努力没有白费。   于是阮女官温声道:“多些殿下带我来此取书,不知要去那里登记?”   “你随我来吧。”   而后,三公主与阮瑶一前一后拾级而下,自有内监上前引着阮瑶去记录书目。   段公公自始至终立于一侧,不发一言。   一直到三公主和阮瑶离开藏书楼,段公公才缓缓抬步走到了书箱之前,声音略带了些苍老沙哑:“钥匙。”   小公公赶忙去讲书架锁好,而后把铜匙拿下来递还给段公公。   而一旁负责记录的内监则是将册子交给段公公道:“皆记录好了。”   这上面,除了阮瑶借走的两本推拿之书,还详细记录了刚刚阮瑶翻阅过的几本书册,尤其是有关于分魂之症的医书更是写在了上面。   段公公缓缓点头,拎着册子,摆了摆手道:“成了,你们去做事吧。”   两人应了一声,各自低着头继续去清理书架。   而段公公则是走到了桌前,将册子重新打开,眯着眼睛瞧了瞧上面的字。   指尖从书名上划过,段公公并没有多少褶皱的脸上带出了些许沉思。   接着,他拿起毛笔,蘸饱了墨,却不书写,而是提起笔来,指尖微颤,在册子上滴了几个墨点。   有大有小,好巧不巧的遮盖掉了阮瑶曾经翻阅过的书名。   把笔撂下后,段公公在上面吹了吹,待墨迹干掉后,他便把册子缓缓合上,塞到了身后的柜子中,而后段公公背着手,佝偻着身子离开。   另一边,三公主并未随阮瑶回东明宫,而是早早的就与她分开了。   顺便带走了那本阮唐所注的《千字文》。   “你帮我和太子哥哥说一声,这书借来瞧瞧,下次去就还。”   “公主为何不自己说?”   “对着太子哥哥……我说不出来。”   阮瑶有些弄不清楚三公主对自家殿下到底是敬还是怕,但也没有拒绝,应了一声,目送三公主离开。   而后她便只身回了东明宫。   在阮瑶进门瞬间,殿内已经没有了旁的宫人,她刚一抬头,便对上了一双格外晶亮透彻的眼睛。   小太子一个箭步窜上来,拉着阮瑶进门,径直走到了条案前,很得意的给她展示自己刚刚写好的一沓折子:“我都做完了,一件不差。”   阮瑶此刻对着小太子的心境和刚才截然不同。   以前觉得太子失忆要照顾,今早觉得这人装的太像不怀好意,可现在一切明了,便发现了这人确实是单纯无垢,自然软了心神。   于是阮女官笑着夸他:“殿下当真厉害,这么快就做完了。”   小太子也笑,一脸期待:“那我们能出宫了吗?”   阮瑶点了点头。   而后小太子就欢喜的小跑进内室换衣裳,阮瑶也回了厢房换了一件。   莫名的,她穿的是和上次过年出宫时极为相似的衣裙。   小太子自然是夸阮瑶好看的,在他眼中,自家瑶瑶穿什么都好看,脸上尽然是新鲜,显然之前没瞧见过。   这让阮瑶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对着赵弘生出了些心疼。   好好的太子,硬生生被毒分叉了。   待两人上了马车一同出宫后,阮瑶细心观察下便发现了这位殿下的不同。   之前那次出宫,从头到尾都是自己开心欢喜,太子巍然不动,只是偶尔和她说说笑笑,却半点往外看的心思都没有。   可这位殿下不一样,一直趴在窗口,手就没有松开过,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对什么都无比惊奇,而阮女官也充满了无尽的耐心。   “瑶瑶,那是什么啊?”   “那是戏园子,唱戏的地方。”   “戏?好听么?”   “过年的时候宫里请过,那时候殿下说听不懂。”   “嗯……那,旁边的是什么?”   “奴婢瞧瞧……应该是个说书摊,就是中间坐着的那位老先生说故事给别人听。”   “好听吗?”   “好听。”   “那我想吃糖葫芦了。”   对于小太子跳跃式的说话方式,阮瑶被逗得直乐,赶忙托季副统领去买几串回来。   心里则是想着,之前她没瞧出来,怕真的是当局者迷了。   待糖葫芦买回来,小太子也不往外看了,只管坐在马车里专心致志的舔着外面的糖壳吃,眼睛盯着阮瑶瞧。   阮女官不由得低头看了看自己:“是奴婢有哪里不妥帖?”   小太子摇摇头,他凑到阮瑶旁边,偏头看她:“瑶瑶不生气了吧?”   阮瑶一愣:“什么?”   小太子从糖葫芦上咬了块糖壳下来,在嘴里含着,声音有些呜哝:“早上的时候,我觉得你不开心。”   阮瑶心里一软,伸手帮他整理了一下衣领,轻声道:“奴婢那时候是起得猛了,有些头晕,现在好多了,不是生气。”   小太子对她的话向来深信不疑,脸上立刻有了笑,食欲大开,又咬了一口山楂,接着把糖葫芦递给了阮瑶。   阮女官早上吃的不多,不好多食酸的,便只吃了一颗便罢了。   余下的小太子也没吃。   这是瑶瑶买给他的,他舍不得,总要留着。   至于出了钱跑了腿的季二显然被忘了个干净。   这次他们并未在城内停留,马车径直的朝着西郊而去。   待到了一处山清水秀之地后缓缓停下。   阮瑶走下马车,往四周围看了看,便知道这里是精心挑选过的。   景色好,却又不至于过于偏僻,不远处的树林里怕是藏着不少太子身边的亲卫,以防歹人靠近。   小太子则是没有关心过这些,只管乐颠颠的拉着阮瑶去来回走。   踏青踏青,就是要多走一走才行。   阮瑶便由着他,在这山清水秀之地,即使只是漫步其中也别有一番意趣。   因着阮瑶去了一趟藏书楼,他们出宫已是比预想的晚了不少,现下没走多久,便到午时。   阮瑶起得晚,早膳用的也迟,故而并不觉得饿。   可小太子起得早,吃得早,刚刚又用了半串糖葫芦,腹中食早就消化的差不多了。   于是,阮瑶走着走着就听到了咕咕的声响。   她笑道:“此处鸟鸣倒是颇为有趣。”   小太子就一本正经的对她道:“是肚子里的鸟在叫。”   阮瑶:……   阮女官自不舍得饿到了赵弘,赶忙让人张罗午膳。   虽说只是游玩踏青,用不着排场,可是太子身份贵重,即使微服出宫也要多多准备。   因此,午膳时的吃食与宫中小厨房所做一般无二。   而这也多是阮女官安排,跟着带了两个厨娘,还有来喜上赶着出宫来帮着试菜,小太子想吃什么现做便是。   只是不少伺候的人都离得远,不曾靠近,如今一眼看上去都只是绿树山川,小桥流水,但是在瞧不见的地方,有不少人在为了这份静谧而忙碌着。   阮瑶夹了一筷子菜放到了赵弘碗中,温声道:“殿下,用饭了。”   小太子想也不想的就把菜送进嘴里,眼睛则是朝着四周看,语气因为兴奋而显得格外跳跃:“瑶瑶,等下我们做什么?”   阮瑶帮他添了一碗汤,笑道:“殿下觉得呢?”   “我也不知道……你上次出宫来都玩什么了?我记不清了。”小太子说完,心里就泛酸。   那人到底是抢在自己前面陪瑶瑶出宫了。   哼,记仇。   阮瑶既已知道这次和上次的殿下不是同一个,对这句话也就不再意外。   那次无论是看百戏还是放灯,或者是后面的灯谜,她都印象深刻,不过今日阮女官并不准备让赵弘在宫外待到深夜。   山野之间比不得京城之内,人迹罕至处往往更加危险,还是早些回去的好。   于是,阮瑶便悄然隐去了之前种种,只道:“总要寻些新鲜的,这里山水极美,尤其是殿下选的地方好,花开的尤其漂亮,即使只是坐坐都觉得欢喜。”   小太子被夸了一句立马喜笑颜开,也忘了跟另一个自己吃味,只管乐颠颠的捧着汤碗,一边瞧花一边点头:“瑶瑶说得对,是好看。”   “若是殿下想要打发时光,不如咱们钓鱼?奴婢让人准备了钓竿,还有一应用具,都带来了。”   “好啊。”   小太子不懂钓鱼是什么样的,可既然是阮瑶开口,他便无有不依。   只是想得倒是好,真的吃完了午膳,沐浴着午后阳光,身子便觉得疲乏起来。   赵弘昨天睡得好,精神饱满,自然清醒得很。   可是阮女官昨夜担惊受怕一晚上,满脑袋的胡思乱想,纵使睡了一两个时辰,可借此积攒下来的精力也在藏书楼里翻找书册时消磨光了。   而这会儿,阮家之危骤然解除,自家殿下的病也渐渐明晰,就如同心中大石被搬离开来,加上身上暖烘烘的,没多久,阮女官就觉得困倦。   她打了两个哈欠,眼中因此蒙了一层水雾。   看上去波光潋滟,格外动人。   即使是沉静如季大都迅速的别开眼睛,让自己不去瞧阮女官,一遍遍的默念心法来调理心境。   小太子却不懂得往其他地方想,伸手帮她擦了擦眼角,轻声问道:“瑶瑶困了?”   阮瑶轻轻点头。   “那你先睡,等你睡醒了咱再钓鱼。”   阮瑶笑了笑,便坐直身子依靠着身后树干合上眼目,很快就进入梦乡。   只是有件事情,小太子知道,阮女官不知道。   她睡觉的时候从不老实。   即使清醒之时能端出管事女官的架子,能细细筹谋处处思量,可是睡着了后,她就掩饰不住骨子里面自由的灵魂,从来没个规矩,尤其喜欢往暖和的地方凑。   这是今儿早上小太子观察出来的。   他蹲在阮瑶榻边不到半个时辰,这人就在被窝里翻腾了好几次,一会儿侧着一会儿趴着,还会把脸直接埋到枕头里,让小太子都怀疑她会不会憋到自己。   故而现下阮女官睡着睡着就往赵弘身上靠,还把微凉的手直接塞他怀里的举动,小太子半点不惊讶,反倒直接张开手臂,任由阮瑶为所欲为。   心里还美滋滋的。   自己和瑶瑶这般好,只怕是另一个自己也不曾有过的,如此想来,早上腿麻也值得。   来喜不其然抬头,便看到俩人“缠绵”模样,吓得浑身一个哆嗦,差点直接跪在地上。   老天爷啊,他真不想瞧见这么多,他什么都不知道。   于是来喜迅速转身,装作无事发生。   一旁的宫人也都很有眼力见的背过身去,一个两个的低着头,甚是乖巧。   不过靠着人睡觉终究是不舒服的,阮瑶慢慢的往下滑,小太子也不拦着,一直到她躺在了自己腿上,小太子才抖落了一下披风,小心翼翼的盖在阮瑶身上。   披风的领口处有细软的狐嗉毛,她的半张脸都埋在里面,身子也蜷了蜷,往赵弘怀中缩了紧了些。   倒像是个成精的小狐狸,乖顺柔软。   小太子不通情|事,并不懂得什么叫做温香软玉在怀,他只是觉得格外高兴。   天是格外蓝,水是格外清,就连有些晃眼的日头都变得温暖和煦。   至于阮瑶躺久后会不会把他的腿压麻了,小太子半点不介意。   真麻了也好,能让瑶瑶再帮他揉揉,嗯,不亏。   于是小太子便放松了心情,低下头,看着被日头投射在地上的斑驳树影,瞧着微风下微微晃动的树叶,他开始认认真真的数起来。   一片,两片,三片……   不过他刚数到二十九,便见季二从暗处走了过来,在五步之外站定,开口道:“殿下……”   “嘘。”小太子竖起手指在嘴巴上比划了下,“低声些,莫要吵人。”   季二赶忙压低了声音,语速都比平常快了不少:“有人刻意靠近,身边带了数名高手,皆佩刀剑恐对殿下不利。”   小太子没经历过这种事,但大殿下教过他,这世上盼他死的人比盼他生的人多,只要不是亲近人,任谁有意接近都是不怀好意。   如今这情形,小太子轻声道:“刺杀?”   来喜听了这话,又差点跪在地上。   季二倒是格外淡定:“尚不知是否为殿下而来。”   小太子想来直白,现下也是一样:“那就抓来问问。”   “会不会打草惊蛇?”   “《大齐律》第三卷 第十二条,非衙门中人,持刀潜行者无问缘由皆为徒刑。”说罢,小太子抬了抬眼,“既如此,只管抓,问完了送去京畿衙门便是。”   季二应声,很快就重新隐于草木之中。   对于季家兄弟的本事,大殿下曾对小太子保证过,有他们在,等闲之人无法近身,故而小太子这会儿十分自在,半点不见紧张。   瞧见来喜手脚打颤,他还问了句:“你无事吧?”   来喜赶忙回道:“多谢殿下记挂,奴才没事,奴才……奴才一定竭尽所能保护殿下。”   小太子的指尖正帮阮瑶拢着耳边碎发,闻言便道:“你应该是保护不了我的,若真出事,”往旁边指了指,“记得把那两串糖葫芦带走,莫要弄丢了。”   来喜:……   哦。   来喜公公小跑着去保护糖葫芦,赵弘则是不疾不徐的继续给自家瑶瑶拢头发。   而在季二把人抓回来时,他才抽空抬头瞧了一眼。   一群黑衣人里只有一个穿白衣,料子也颇为贵重,想来是领头的。   瞧了瞧脸面。   嗯,不认识。   小太子并不知道审问该走什么章程,他只是好奇的看了看他们,开口问道:“这就是刺客?”   “回殿下,正是。”   “大白天里穿黑衣,不是更显眼吗?”   季二也露出了些嫌弃:“大概是脑子不好使。”   被堵了嘴的白衣公子听了这话,脸都憋红了,可碍于口中被塞了布帛,故而只能挤出两声呜咽,破碎不成句。   一旁的来喜细细打量,而后便走到赵弘身边,压低声音道:“殿下,这是董家郎君,行七。”   董家?   小太子很快便记起了大殿下曾经告诉过他的董家,那个戏弄了赵弘又想要除之而后快的董家。   算起来,今日本该是皇上下旨,降罪董氏满门,将其中的歹人锁拿到衙门治罪才是,怎么还能有偷跑出来的?   见他挣扎,小太子倒也没有多加为难,抬了抬手,季二便将这人口中的布取了下来。   本想着平心静气的问一问,没想将他如何,可未曾想到,董七郎刚刚松快了嘴,就立马吵嚷起来:“殿下,求求殿下救命!”   小太子原本还轻松和煦的神色立刻就冷淡下来,在阮瑶被惊醒之前,他迅速地把掌心捂在了女人的耳朵上。   来喜也被吓了一跳,倒不是让董七郎吓得,而是他揣测得出赵弘的心思。   自家殿下满心满眼都是阮女官,这要是阮女官被闹醒,殿下多半是要发火的。   太子殿下发起怒,从来都是吓人的。   可董七郎没有那份眼力见,或者说对他而言,他认识的太子殿下根本不会对他降罪。   当初,因为董七郎年幼,便被养成了个骄横性子,一开始对着赵弘还有些怕,可后来见太子之尊居然对自家格外和气,董七郎便胆大了起来。   拉着赵弘出门游玩,借着赵弘的威势狐假虎威。   虽然董七郎并不曾像是几个哥哥那样在私下里做下恶行劣迹,但他也没少打着太子旗号给自己谋求好处。   昨日听闻董家即将落难,眼瞅着就要祸及满门,董七郎走投无路,便想要去找张文敏说项,递话给赵弘,让他想法子为自家脱困。   结果东明宫犹如石沉大海,再无声息,董七郎便起了歹心,想要带着人来挟持于他,借此得以让自己可以脱离险境,离开大齐,到外邦寻找活路。   听上去是个昏招,可是事出紧急,也只能兵行险着,孤注一掷。   没曾想,计划还未实施就以垮掉一半。   这太子不是早就被皇后架空了吗?怎么身边还有如此高手!   形势比人强,董七郎便换了法子,从胁迫便成了央求:“殿下,我不知你为何对我家见死不救,也不知你与皇后娘娘之间有何龃龉,可殿下啊,你当初与我家三哥最是要好,还曾说过我祖母便是你祖母,如今祖母她老人家已是被气得一病不起,殿下,求你看在她的脸面上,让陛下对我董氏一门网开一面可好?”   董七郎声音殷切,字字泣血,说完就呜呜嚎哭起来。   可他不知,眼前的赵弘已不是之前那个。   对小太子而言,他不知道自己与董七有何关联,也不记得和董家老夫人有甚关系。   故而在他眼中,董七郎不过是个想要来找事结果没成功的贼人,仅此而已。   小太子瞧了他两眼,突然道:“我出宫踏青,你为何知道?”   一句话,便让董七郎的哭声戛然而止。   季大也跟着皱起眉头。   是了,今日出宫虽是殿下有所准备,但也只有身边人得知,顶多是出宫时宫内人知晓,怎么董七郎一个外人竟然了解的这般仔细,还能摸到殿下身边来?   小太子虽丢了许多记忆,可正因如此,他半点不受影响,思绪也清晰明白。   发现了不对劲便问了一句,见没人说话,就觉得这问题无趣,不再提了,转而问道:“旁的都不要多说,我只问你,今日你来到底所为何事?是意欲行刺,还是尾随而至?”   董七郎已有些发觉眼前之人变化颇多,不好糊弄,赶忙道:“我没想行刺,也不是尾随,我……”   他扭头,看向了白日身着夜行服的仆从们,一时哑然。   不过小太子倒不是真的想从他口中知道什么答案,轻飘飘道:“按照律法,谋害太子乃谋大逆,为十恶,抄家灭族之祸,而窥视太子行踪是大不敬,亦为十恶,还是抄家灭族,说起来,倒是无甚不同。”   董七郎愣在当场,不知作何说话。   而季二则是走到赵弘身边,低声道:“殿下,他还未曾说出何人通风报信,只怕不能立刻送去衙门。”   小太子是不太在意这些的,但另一个自己告诉过他,身边可以留下钉子,但要物尽其用,若是有毫无用处的背主之徒必须要尽快扫除,不留后患。   于是小太子看向了季二道:“你能问得出吗?”   季二恭声道:“跟顾太医学过几招,应该够用。”   “那你去试试吧,”小太子眉眼清明,声音疏朗,“离远些,莫要吵到瑶瑶安睡。”   季二作为时时刻刻跟在两人身边的人,早就对这种明里暗里的暧昧做到视而不见,面不改色的应了一声,转身走向董七郎,像是提小鸡一样的把他拎了起来。   董七郎见赵弘来真的,终于怕了,又嚷起来:“我,我不是有意过来的!殿下,殿下,我只是……我只是忧心我六哥!他虽做错了事,但罪不至死啊!若是真的要拿一个人的命去,用我的命抵了我六哥的命也就是了……”   “闭嘴。”   一句话,堵住了所有人的嘴。   众人皆看向了赵弘,而后便看到太子殿下还在用手捂着阮瑶的耳朵,眉眼间已经带了些不耐烦。   他并不介意董七郎闹事,也不在意这人是否参与当初毒害之事。   毕竟董家害的是那个曾经视他为友的赵弘,与现在的小太子有什么关系?   可是,小太子厌烦他吵闹,会扰了瑶瑶清梦。   故而出声打断后,太子殿下抬了抬眼皮,看向董七郎,声音淡淡:“说来说去,你不就是想死吗?”   董七郎瞪着眼睛,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接话。   说死,那是威胁,也是赌,赌的是这个人不知真相,赌的是董家和皇后能切割开来,让太子能救他满门。   若他真的想死,怎么可能只身前来求助?   可是现在退缩了便是功亏一篑,于是董七郎做出了哀戚状,道:“若是以我性命,可以抵六哥,我愿死!”   小太子听了这话,突然笑起来。   他笑的时候与大殿下略有不同。   大殿下无论心底是否欢喜,脸上总是轻轻的,淡淡的,从不会有什么大的波动。   但小太子的笑向来不加遮掩,那双肖似庄婕妤的眉眼微微弯起,看上去带了些孩子的稚气,又有着这些日子以来养出来的太子威仪,混合在一处,便生出了些别样的韵味来。   而现在,他笑着将披风给阮瑶拢紧,掌心重新附在她的耳边,动作轻软温柔。   睡梦中的阮瑶微微动了动,把脸往毛领子里又埋了埋,引得小太子越发谨慎,笑容清浅,开口时,声音也掺杂了些温然暖意:   “你想死,那便死,我又没拦你。”   董七郎:……   猛地愣住,白衣公子瞪大了眼睛看着赵弘,似乎没想到此话会出自这人之口。   之前的赵弘虽是太子之尊,可是在董家,何时不是对待他们客气有礼?   即使现在董皇后已与他泾渭分明,但他既然未曾提及下毒之事,也不曾追究董家罪责,便是不曾知晓真相,既如此,当初对董家总是有求必应的太子殿下不该漠视他们大厦倾颓。   假使真的真情暴露,以他对赵弘的认识,那人看似冷淡其实最为重情,不可能对着害自己的人毫无反应。   现在瞧着太子分明没有丝毫恼怒,但说的话为何如何狠绝?   可对于小太子来说,他认识这个世界只有短短数月,尚不足一年。   董家利用过欺骗过糊弄过的事情他不记得了,对他来说,眼前这位就是陌生人,甚至比陌生人还讨厌些。   他才不在乎什么储位之争,什么朝堂纷乱。   对小太子而言,谁吵到瑶瑶睡觉,谁就不是好东西。   简单明了。   至于死之一字,他本就不甚在意。   阮瑶教他读书识字,大殿下教他批折处事,而死生之事,无人教过他。   小太子对此的判断,俱出自《大齐律》。   按照律法,有些人本就该死。   如今,小太子所思所想,一言一行,皆是发自本心,颇为天真。   偏偏就是天真处世才最为惊人。   小太子在阮瑶后背上轻抚,哄她继续安睡,眼睛却是看着董七郎,仔仔细细的叮嘱:“不能脏了河水,等下还要钓鱼的,也别靠近花田,瑶瑶喜欢看,莫污了。”   董七郎心中发慌,还想开口,季二眼疾手快的用布团塞在他嘴里,把声音给堵了回去。   小太子则是扬起嘴角,声音温柔,语气轻缓:   “待你把事情说清楚后,想死就死吧,只不过,记得,死远些。”   作者有话要说:  小太子:我真是个懂得成全别人的大好人,骄傲.jpg   =w=   又是大章,二指禅花花似乎格外有毅力(*/ω\*)   玖绛扔了1个地雷——谢谢亲亲支持么么哒~ 第68章   这句话, 太子殿下说的十分和缓,语气半点不带怒气。   可是字字如刀,一齐丢过去,戳的董七郎脑袋“嗡”的一声, 像是要炸开一般。   他是知道的, 往往越是这般心平气和, 说出来的话才越是难以更改。   这人,是真的不在乎他的死活。   董七郎心底的所有侥幸在此刻被尽数打破, 他慌张的剧烈挣扎, 嘴里呜呜出声。   小太子虽然厌烦他吵闹到了阮瑶安睡,可董七郎身后之人尚未查清,总归是要给这人些开口的机会。   不过在让人将他口中布团拿下来前,小太子叮嘱道:“说话小声些, 知道吗?”   董七郎哪里还敢不听话, 他吓得两股颤抖, 只知道匆忙点头。   小太子便抬了抬手,季二立刻将布团取出。   只是刚刚季副统领塞人嘴巴的动作激烈了些,董七郎的下巴有些合不拢, 偏又着急分辩, 这让他说话时咬到了舌头。   嘴里冒出血腥气, 董七郎却不敢停下来,对着赵弘安静的眼神,董七郎逼迫着自己把声音调低,最后就变成了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奇怪嗓音:“我不想死,殿下,我是不想死的。”   小太子抬抬眉尖:“那你刚才说什么呢?”   董七郎浑身都在颤抖:“我刚才……我刚才是浑说的,殿下莫要当真啊。”   本以为赵弘会生气, 没想到太子殿下只是“哦”了一声,并没有露出旁的情绪。   这是,放过自己了?   没等董七郎庆幸,便听赵弘的声音轻飘飘的传过来:“你自己的事情都随你,只是按照我朝律条,欺瞒太子依旧是大不敬,又是抄家灭族的罪过。”   董七郎:……   这一刻,董七郎明白,自己死也不是,不死也不是,简直是两头堵,都没有好下场。   小太子则是给了他一个莫名的眼神:“你真的是想要救董家吗?”   若是想要救,怎么条条都要往十恶不赦的地方去犯。   有几个家可以抄。   董七郎如今已经是被小太子搞得脑袋晕乎,他竟然自己也闹不清楚,这次被人引来找太子到底是为了寻仇,还是为了找死。   原本只倒霉六哥一个,现在倒好,连着仨满门抄斩啊。   抄三遍这是要把地皮都刮走吗?   不过在他想清楚之前,季二已经重新捂住了他的嘴。   小太子摆了摆手:“你带下去细问吧。”   “是。”   季二应了一声,单手拎起董七郎转身走向林子深处。   而那些早早被卸了下巴以防自尽的黑衣人,现下也被亲卫们捆得严严实实,押着往林子里走。   董七郎失魂落魄,都不再挣扎,倒是方便了季二。   不过在经过季大身边时,季统领转头,对着季二低声道:“下手注意轻重,莫留伤痕。”   毕竟董家现在只是下狱,并未判刑,皇帝的态度也是模糊不清,在这种情况下,董家的七郎君多半也要入京畿衙门的,在那之前,还是不要让他身上见明伤才好。   无论董家最后死生如何,季大都不在意,只要万事不要沾惹到自家主子身上便是了。   季二笑着回了句:“大哥放心,我懂。”   季大看他:“你想如何?”   季二晃悠了一下手上的人,轻声道:“之前顾太医给了我些小玩意儿,教了我些小手段,应该足够招待七郎君的了。”随后,附上了一个与顾鹤轩十分相似的温和笑容。   季大没再说话,只是眉头微皱。   自家弟弟平时傻是傻了点儿,可是起码老实。   结果……那姓顾的都暗地里教过傻弟弟些什么?   而董七郎听了这话,眼睛瞪大,身子又开始颤抖起来。   季二则是笑着拎着他,迈步向前,很快他们的身形便隐匿于密林之中。   接着,林子里一片静谧,只是偶尔会传来两声惨叫。   在一旁伺候的来喜倒是心如止水,与刚才截然不同。   刚刚他有些抖那是因为害怕知道太多被主子忌惮,如今自家殿下对他一如往昔,来喜也就定了心神。   至于那些刺客还有董家七郎君的喊叫,他反倒不在意了。   在宫里过活,有些场面还是见识过的。   来喜只是好奇,时不时的抬抬头,似乎想要看看季副统领什么时候能把幕后黑手给问出来。   相比起来,小太子便显得安静许多。   一来是他能记得的人一个巴掌数的过来,也就不在乎背后指使者是谁,二来他对季二的本事全然信任,笃定他能问出结果。   现下,小太子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阮瑶身上。   来喜端了一盏新茶走过去,把声音放的轻而又轻:“殿下,喝些茶吧。”   小太子点点头,却没有伸手,而是道:“撂下便好。”   将茶盏放到了殿下手边,来喜又道:“殿下,若是一直这般坐着怕是要麻了腿脚,奴才瞧着阮姐姐睡得熟,马车上也带了随行的软榻,不如让人搬出来,扶阮姐姐去榻上安睡。”   小太子却是直接摇头道:“不妨事,我不怕。”   不怕,不怕什么?   来喜没敢细问,不过瞧着小太子神情中带了些期待,便不再开口。   阮女官则是睡得安然,半点没有被吵闹到。   不单单是因为耳朵一直被捂着,对外面的声音听不真切,也因为她昨晚彻夜未眠,现下便睡得深沉。   等她悠悠睁开眼睛时,已是一个时辰后。   日头往西边偏了偏,没有刚才那般晃眼,可阮瑶睡醒便瞧见大亮,便下意识地伸手去挡。   不过很快,便有一双手遮在她上边,帮她挡住了阳光。   阮瑶微微抬头,直直的对上了小太子的目光。   那人神情专注,态度认真,对着她道:“瑶瑶别担心,我给你遮着,你接着睡。”   阮瑶下意识的回道:“奴婢不困了。”但话音刚落,她便发觉现在的视角有些不对劲。   自家殿下的下巴是挺好看的,可是怎么离得这般近?   愣了一下后,阮女官才回过神来。   她竟是躺在了这人的腿上,身上盖着的也是这人的披风。   倒是挺舒服的……   咳咳。   阮瑶赶忙起身,耳廓微红,正要开口告罪,却看到自家殿下眉头皱紧,眼巴巴的瞧她。   阮女官赶忙问道:“怎么了?”   小太子瘪了瘪嘴吧:“瑶瑶,腿麻了,疼得很。”   “那奴婢给殿下揉揉,揉揉就不疼了。”   “嗯,我听瑶瑶的。”   阮瑶恍惚记得同样的对话似乎早上发生过一次,不过这次小太子的腿是被她压麻的,阮女官自觉理亏,有些不好意思,便没有多想,伸出手细细的给他摁了摁腿。   小太子就倚在她身边,小声嘟囔,带了些委屈:“这条腿也疼。”   “哪里疼?”   “这儿。”   “奴婢再给殿下摁摁?”   “好呀。”   两人并没有压低声音,来喜在一旁听了个全乎。   他心中有了个模糊的猜测。   刚刚自家殿下坚持不换位置,怕不是就盼着这一刻吧?   ……他还是知道的有点多。   而小太子很快就说自己没事了,并非是真的不再难受,而是他瞧着阮瑶细白的指尖有些发红,不知道是摁的还是冻的,总归小太子心疼,便拦住了阮瑶,自顾自的起身。   脚踩在地上依然酸涩针扎一般,好在寻常太子殿下勤加锻炼,这会儿稍微走动走动也就舒缓了。   身子舒服,玩心便起。   小太子兴致勃勃的让人把钓鱼用的东西都拿出来,他拉着阮瑶去河边忙活。   钓竿,鱼饵,竹篓,一应俱全。   只不过钓鱼这事儿讲究个天时地利人和,两人皆是头一遭,哪怕有熟悉这些的宫人在一旁指导也是不容易钓上鱼的。   过了好一会儿,什么成果都没有。   幸而小太子是个心思活泼的,一点都不介意,把鱼竿一丢,随手拿起石头往河水里投。   扔着扔着有了心得,便拉着阮瑶一起比着打水漂。   阮女官后天锻炼得当,力气惊人,又不乏巧劲儿,故而水漂飞的又多又远,小太子则是一扔就沉底。   来喜见状有些着急。   阮姐姐啊,和主子玩耍如何敢赢?   他可是记得,以前围猎之时,太子殿下样样拔得头筹,只是在射箭之时输给了二皇子一环,回宫后就每天加练射箭,累到引得太医上门。   二殿下尚且如此,做宫人的怎么敢把太子殿下比下去?   可小太子分毫不见生气,反倒开开心心的给阮瑶递石头:“瑶瑶再扔一个,再扔一个。”   待阮瑶又扔出了个漂亮的,太子殿下便喜笑颜开,看着各位开心。   阮女官虽然不觉得这是什么特别值得称赞的成就,但看到小太子笑,她也跟着笑,气氛一片和乐。   来喜则是默默地退后了两步,他不懂的何谓吃狗粮,可来喜公公依然有种被噎到的感觉。   嗝。   而玩闹之中,时间过得飞快。   一直到夕阳西下,小太子才依依不舍的回到马车上,准备回宫。   阮瑶早早的就让人烧了水,这会儿回了马车,她用热水浸湿布帕,拧干后给小太子擦着头脸脖颈的汗,免得他着凉,嘴里道:“等下便直接回宫,莫要中途下车了,殿下发了汗,晚上寒凉,莫要过了风寒才是。”   小太子先是点头,而后眼巴巴的看着阮瑶道:“我还想买脂油糕呢。”   阮瑶笑道:“叫人去买来便是,不用殿下亲自去的。”   小太子点点头,乖乖的昂着脸由着她擦,神色格外乖巧。   不过就在阮瑶把帕子撂到一旁,准备帮他系披风的时候,就感觉这人的手动了动,而后她便觉得发间多了点什么。   下意识地伸手去摸,碰到了朵花。   而后她的脸就被小太子捧起来,只见这人十分仔细认真的端详着阮瑶,左瞧瞧右看看,最后才点头道:“嗯,簪的很端正,很好看。”   阮瑶并不能瞧见是什么花,但她知道自家殿下这是有心为自己准备的。   花朝节,女子戴花,富贵荣华。   阮女官抿唇而笑,轻声道:“殿下挑的花,自然是好看的。”   小太子却是一本正经的回复:“因为瑶瑶好看,所以花才显得好看。”   阮瑶知道他说这话出自真心,可越是如此,越觉得撩人得很。   感觉到自己耳朵发热,阮女官没敢再看他,只管挑起了车窗上的帘子,往外看了看。   本想叫季副统领,可扫了一眼后并没有看到季二的身影,她便把买糕的事情告诉给了来喜,让他去安排。   而后,阮瑶好似无意的问道:“不知季副统领去了何处。”   小太子笑着道:“他去送鱼。”   阮瑶一愣:“咱们不是没钓到吗?”   小太子偏了偏头:“是自己送上门的。”   阮女官以为是把主动钻进鱼篓的胖头鱼被提前送回宫,却不知,季二带着的几条“鱼”径直去了京畿衙门。   当晚,京畿衙门的牢房里又充盈了些,而其中一位白衣郎君毫发无损,却哭个不停,也不知道是惊是吓。   待马车回到东明宫时,已是入夜。   小太子玩闹了一天疲乏得很,用过晚膳后把脂油糕放好,又在册子上写了几笔后便早早睡下了。   阮瑶原本也要安寝,却被夏儿叫了出去。   “发生了何事?”阮女官此刻已经散了发髻,乌发披在肩头,提着蜡烛裹着披风,瞧着夏儿轻声问道。   小姑娘上前两步,对着阮瑶行了一礼,而后低声道:“事出紧急,奴婢无奈之下才扰了女官好梦,还望女官莫要见怪。”   阮瑶点点头,道:“无妨,你说便是。”   夏儿抿抿唇角,并没有立刻说话,而是先递了个妆镜过去。   阮瑶接过来,第一眼便觉得这妆镜眼熟。   东明宫里的物件都是要经过阮女官的手,再一件件的分派下去,故而她有些眼熟的东西也属寻常。   而后就听夏儿道:“这是女官厢房里面的妆镜,被人动了手脚。”   阮瑶微愣,低头看向了手上的妆镜:“似乎瞧不出什么异样。”   夏儿则是将妆镜翻转过来,在后面的缝隙处轻轻一扣。   竟是将妆镜打开来。   里面,有张纸整整齐齐的叠着安放。   阮瑶伸手把它拿出来,一边展开一边道:“这是什么……”   话未说完,便戛然而止。   这图,颜色泛黄,纸质一般,但印刷的极其精美,上面的每个细节都表露无遗。   就是场景有点简单,意境也不深远。   尤其是衣服,未免过于简陋了些。   虽然将东西带来的是夏儿,可是小姑娘面皮薄,现下颇为不好意思的别开眼睛,没有去看。   本以为自家阮女官也会错开目光,却没想到阮瑶微挑眉尖,竟然毫不介意的细细端详起来。   过了一会儿,阮瑶抖了一下手上的纸,露出了个似笑非笑的神情。   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春宫秘戏图?   作者有话要说:  小太子:梦里吃鱼.jpg   大太子:准备上线.gif   阮瑶:嗯,画得还挺精细   夏儿:???   =w=   更新,哒~   孤独星球扔了1个地雷、玖绛扔了1个地雷——谢谢亲亲们支持,举高高! 第69章   夏儿来之前心里想过许多。   她虽年轻, 但到宫里也有段时日,加上入了东明宫后便跟着来喜公公后面做事,耳濡目染也能知晓些宫闱忌讳。   这情之一字便是宫中最忌惮的。   身为宫人,无论是宫女还是内监, 皆要恪守本分, 不得擅自定了姻缘。   宫人之间有耐不住孤寂而结了对食的也有, 可这些都是在暗地里,未曾摆到明面上。   或许有宫女上位成了妃嫔, 亦或是与侍卫相配, 也不能私下定终身,而是要禀明了主子,由贵人定下才算作数。   而春宫秘戏图之类的物件,等闲是不能私藏的。   夏儿一向听阮瑶的话, 加上跟着刘嬷嬷背过好一阵宫规, 自是知道, 若是私藏这些图画书册,那是要罚入浣衣局的。   想到这里小姑娘心里嘟囔了句,浣衣局好歹也算八局之一, 就算常常接收戴罪宫女那也是有数儿的。   结果宫规里宫女犯错别管轻重都往那里塞, 也不知道哪儿来的那么多衣服要洗。   无论如何, 若是这妆镜被别人发现便是不得了的大事。   夏儿得了消息,就早早跑来给阮瑶通风了。   她本以为阮瑶会生气或者着急,可自家阮女官的反应着实不同寻常。   她看上去十分沉静淡然,半点旁的情绪都没有,缓声道:“夏儿,你是如何知道妆镜后面藏了东西的?”   夏儿轻声回道:“并不是奴婢发现,而是荷香主动来跟奴婢说起的。”   “荷香?”这名字许久未有人提起, 阮瑶没想到是这时候听到,“又和明粹宫有关联?”   “是许妃娘娘的玉絮宫。”   阮瑶眉间微皱,觉得事情有些复杂,便道:“说详细些。”   就听夏儿道:“之前女官让奴婢对玉絮宫多多留意,奴婢就与安排进去的宫人有些联系,其中一个运道不错,进了内殿,也就是她告诉奴婢许妃让总管公公去找过一个宫女,送过一串玉链。”   “你在荷香那里瞧见了?”   “没有,不过奴婢装作知道内情,就问来了些许妃娘娘在宫外的趣事,准备试一试咱们宫里那些不太牢靠的人,结果头一个试荷香便试出来了。”   阮瑶一听,没绷住,笑了起来。   夏儿说的简短,可阮女官听得出,她的法子十分简单却有效。   便是跟旁人说起些许妃娘娘的事情,根本不用点破,心虚的人自然会有所反应。   听起来冒险,但寻常人顶多是听了个有关于后宫妃嫔的小话,根本不会放在心上。   旁人都觉得,宫中这样规矩严苛的地方就没人说小话了,可若没有他们私下传播,阮瑶刻意散出去的“太子殿下指挥瑞兽勇救陛下”的事情就不会传得那般快,那般广。   而荷香早早的跳出来,也算是夏儿运气不错。   阮瑶拢了拢身上披着的外袍,轻声道:“如此说来,许妃娘娘倒是勤勉得很。”   本以为经过太后夜宴之事后,许妃娘娘闭门不出是在修身养性,调理身子,却没想到把算盘打在了别的地方。   也幸亏阮瑶多长了个心眼,对那边多加注意,不然怕是就要跳到坑里去。   之事她不明白的是,许妃一直在宫外,与宫内之人来往不密,哪怕是为了亲生的二皇子赵昆争夺帝位,也该从旁的地方下手。   就算是董皇后,也是先去找寻阮瑶家人,加以威胁,而不是像许妃娘娘这般,塞了个禁图来,想要把她直接铲除。   这般急切,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   而夏儿也有些不解:“阮女官,奴婢不懂,荷香不是皇后娘娘送来的人吗,为什么要给许妃娘娘做事?”   阮瑶对夏儿颇为看重,现下也不介意提点一二,便细细解释道:“之前春雨送回明粹宫时,荷香不发一言,甚至连动都没动一下,后来她想要以退为进,到我面前把申嬷嬷卖了,加上咱们陆陆续续的将为皇后递消息的人送的送,遣的遣,想来荷香已经许久没有得到明粹宫的信儿了。”   夏儿眨眨眼:“她觉得,自己被放弃了?”   “在她卖掉申嬷嬷的时候,怕是已经知道将来没办法好好地回到明粹宫了。”阮瑶提着灯笼,温声细语,“而后来的事情只是让她更确信一些罢了。”   夏儿却知道,明粹宫时常会安排消息来,只是都被阮女官连着亲卫大人给拦截下来,荷香更是被刘嬷嬷看管住,出都出不去。   换句话说,明粹宫并不想要丢掉荷香这个好不容易放进来的钉子,但阮女官却让荷香错以为自己完了。   而当时做出这些安排时,阮瑶就是随口提了两句,好似只是无关紧要。   没想到件件事出有因。   就听阮瑶接着道:“既如此,她必然是要给自己另寻明主,和玉絮宫有牵扯也在情理之中。”   夏儿轻哼一声:“倒是好本事,女官放心,奴婢定然查到是何人给她传递消息的。”   阮瑶却道:“不用你查,你直接去问荷香就是了。”   “她会说吗?”   “既然她把一切如此轻易的对你和盘托出,便看得出,她现在已是强弩之末,心思脆弱得很,你只需要告诉她,若是说出实情,东明宫还能留她,若是不说,就直接送出去,到时候她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夏儿想了想便回过神来。   在东明宫里,虽然不甚自由,还要天天背书,可好歹有吃有喝,不曾苛待。   但她若是离了这东明宫门,外面有申嬷嬷,有许妃,还有董皇后,只怕都要找她算账。   她不敢的。   夏儿脸上立刻有了笑容:“女官放心,我定然去办得妥帖。”   阮瑶轻轻点头,并未多说什么,反倒是捧着那张图举起灯笼来细细观瞧。   看了会儿后,阮瑶才开口道:“场景不错,就是细微处过于吝啬,花草颇有些粗糙,画工也一般,算不得精妙。”   加上才一页,实在是无趣了些。   阮女官虽不常常强调自己是穿越而来的,可好歹是多活过一辈子的人,没有实践却有理论,这张春宫在她看来实在算不得什么,更别提脸红心跳了。   即是心如止水,也就没什么好害羞的,她也懒得装。   但夏儿却是个实打实的小姑娘,此话一出,就把她闹了个大红脸,嘴唇动了动,伸手拉拽了下阮瑶的袖口,小声道:“女官,别……别说这样的话,让人听到不好。”   阮瑶见她面子薄,也就没再逗她,只管笑着伸手捏了捏小丫头的脸蛋,温声道:“我是说,这图上是能看出些端倪来的。”   夏儿除了一开始瞄过一眼外,就再也没瞧过,现下也是死死的低着头不曾抬起,声如蚊鸣:“什么端倪?奴婢不知道。”   阮瑶轻声道:“虽说这上面的画儿看起来不怎么样,但用纸却是考究的。”说着,她轻轻地捏了捏手上的纸张,“纸质虽薄,却不晕墨,也未曾透到纸背,摸上去也是光滑如缎,想来不是寻常白纸。”   夏儿一听,也顾不得羞了,伸手摸了摸,惊讶道:“确实是好纸,”她的眼睛亮了些,“如此一来,是不是就能当做指证许妃的证据了?”   阮瑶笑了笑,轻声道:“不行的,用这种纸的人不多,可也不少,你要细细探查能扯进来不少人,一击不中的事情说出来也不过是徒增怨怼罢了,还容易惊了人,倒不如不提。”   夏儿细想了想,把这话记下,便好奇的看着阮瑶:“既然不能借此为据,阮女官刚才为何看了那么久?”   阮瑶心想,自然是觉得新鲜,所以多瞧瞧。   不过这话她并没有对夏儿言明。   小姑娘怪可爱的,有些事情小孩子不能听的,不提为好。   夏儿则是往前走了两步,凑近了阮瑶,轻声道:“奴婢刚刚想着要不要直接把东西毁了,免除后患,可又怕毁了以后牵扯出旁的事情,便来找女官要主意了。”   阮瑶把图折好了塞进怀中,而后摸了摸她的发顶道:“在这宫中,无风起浪之人哪怕得了一时的好处,也会为人所忌,既然无法一击致命,一切就都要安稳为上,静观其变就好。”说着,阮瑶放缓了声音,“你且在此地等候,莫要离开。”   “是。”   阮瑶回身进了内殿,不多时便走了出来,手上拿了一张纸。   因为是叠起来的,只能看到背面。   摸上去,用的纸和刚刚那张图是一模一样。   阮瑶笑着将这个放回到了妆镜里,把后面的盖子细细扣好,递还给了夏儿:“放回到厢房里吧,搁在显眼处,莫要弄丢了。”   夏儿虽有些好奇里面藏着的是什么,却没有细问,只管把镜子抱在怀里,行了一礼后转身快步离去。   阮瑶则是打了个哈欠,提着灯笼回了内室。   待内室里面烛光熄灭,东明宫内外便是一片静谧。   第二天,阮瑶起了个大早,与寻常一样,早早的就出门去张罗早膳。   太子殿下也没有懒床,睁开眼睛后便利落起身,头一件事便是去书案前翻看之前留下的折子。   而后便发现,自己誊抄到一般的折子已经被填满,墨迹浓淡略有不同,可是笔迹一致,也瞧不出什么破绽。   旁的折子上也留了批注,虽不算观点新颖,可好歹证明了小太子没有偷懒。   这让大殿下颇感欣慰的点了点头。   接着,他就打开了点心匣子。   入目便是脂油糕,最上面的那块明显是被人咬过一口的。   好在大殿下并不介意,反正都是自己吃的,他便拿起剩下的半块放进嘴里,随手翻开了里面用于交流的书册。   便瞧见新留下的一句话。   “郊外河邊,董七郎刺殺,二皇子趙昆透露行蹤。”   大殿下的眼睛微微眯起,神色冷淡,还带了些隐约怒气。   他记得昨日该是同瑶瑶一起出城踏青的日子。   从小到大他收到的刺杀多得是,早就习以为常,但这次把阮瑶牵扯进来,便让赵弘心头冒火,又止不住的心慌。   就算知道季家兄弟本事非凡,就算知道董家七郎是个草包成不了事,就算现在一切都平和安定,但大殿下依然觉得后怕。   世上之事,多是如此。   越放在心尖上便越会关心则乱。   对赵弘来说,阮瑶就是他心尖尖上的人,谁都说不得,谁都碰不得。   加上董家素来勾他火气,大殿下觉得,若是昨天是自己,只怕做不到小太子这样淡定的草草一笔便了事。   手上微一用力,脂油糕就被他捏碎了,散在桌上,模样凄惨。   不过很快赵弘就让自己定下心神,又瞧了一遍。   便看到那人在赵昆的名字画了个圈儿。   这是两个人之间的默契,若是有什么没有解决的便圈出来,以作提示。   偶尔小太子做不完功课的时候也会这样来提醒他帮自己接着做。   而劳累惯了的大殿下立刻将书册合上,起身走到窗边,打开窗子准备喊季大,结果正正的就对上了阮瑶的双眼。   阮女官就站在窗前,手上端着一盘点心,笑盈盈的看着赵弘道:“殿下有什么事儿么?”   大殿下在看到阮瑶的一瞬间就收敛起了所有冷淡表情,眉宇之间既没有慌乱也没有怒气,而是迅速的有暖意蔓延开来,声音也是格外轻缓:“我没事,瑶瑶你在这里做什么?”   自然是想要听听动静,判断下今天是哪个殿下出来了。   这话阮瑶自是不会说出口,她笑着对眼前这人道:“奴婢刚去了趟小厨房,瞧见这新做的榛子酥便拿过来了些。”说着,她捏了一颗递到了赵弘嘴边。   大殿下下意识开口,嘴里便被塞了一快酥。   这榛子酥是好吃的,外表酥脆,内里绵密,又有着榛子的清香。   可这一口下去,赵弘虽把榛子酥吃进嘴里,却并没有尝出滋味。   因为阮瑶把酥喂过来的时候,指尖不小心碰到了太子殿下的下唇。   只是轻轻一下,阮女官并没注意,但大殿下却如同被施了定身咒一般,站在窗边一动不动,连眼睛都定定的看向了阮瑶端着的盘子,一眨不眨的。   这让阮女官颇为意外。   殿下竟然这般喜欢吃这个?   那以后要让小厨房常做了。   而大殿下到底是见过世面的,哪怕铁树开花后多了很多旁的心思,可他很快就收拾心情,脸上不见丝毫异样,也幸而如今时候尚早,头发还未束起,披散着挡住了红了的耳尖。   他的眼睛左右看了看,想要找些话说,赵弘的视线最终定在了阮瑶的发间,笑道:“瑶瑶今日簪的花真好看,颜色颇为艳丽。”   这花儿,是昨天眼前这人亲手给自己簪上的,总不会这么快就忘掉。   阮瑶伸手扶了扶,嘴角漾出了一抹笑。   看来,是换了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太子:我也想让瑶瑶喂……   大太子:不,你不想   脂油糕:没有人关心被捏碎碎的我吗!!!QAQAQAQAQ   =w=   更新,叮!   感觉什么东西,按照一口酥的做法做出来,都是香香的,酥酥的。   酥这个字实在是太到位了,《玉篇》本意为酪也,由牛羊乳制成,后来又成了点心名,苏轼的《戏刘监食求米粉饼》里,“倾潘子错著水,更觅君家为甚酥”。现在听上去就想到那种酥软的,易碎的,香香的味道……这字儿真好 第70章   对于眼前之人换了芯儿, 阮瑶是有心理准备的,现下并没有多少意外。   她甚至神色如常的又捏了一块榛子酥递给赵弘,顺便把盘子放到了窗边的壁桌上。   而后,阮女官微微低头, 宛然浅笑:“谢殿下赞誉。”   大殿下并不知道眼前人心中想的是什么, 故而他只是习惯性的拿出了平常对阮瑶才有的温和自在, 回了个笑,道:“快些进来吧, 外头寒凉。”   “是。”   阮瑶进了门, 穿过大殿,而后推门入了内室。   刚一进来她便径直走到了床榻前,将半开的床帐都撩起来,用钩子挂好, 接着一边整理被子一边道:“殿下, 刚刚奴婢出门时听人说, 往年陛下在这个时候都会组织围猎的。”   赵弘下意识地想要点头,毕竟这是宫里都知道的事情。   作为储君,太子殿下每天都要苦练骑射之术, 为的就是在围猎之时可以拔得头筹。   虽说这不是战事, 也没什么彩头, 可是对于赵弘而言,他很清楚有多少人对着太子之位垂涎欲滴,蠢蠢欲动,故而他除了寻常在政事上要有所见地外,这般皇子们一较高低的场合也不能落于下风。   不单单是要把几位有野心的皇弟摁下去,也要让朝臣们知道,太子身子康泰, 东宫一切稳定,以安臣子之心。   可是脑袋刚低下去,大殿下就反应过来。   自己现在是失忆的人,既然没有记忆,从哪里知道这些事情?   于是,赵弘便只低头,未抬头,随便从桌上摸了个东西后方才看向阮瑶道:“什么围猎?”   而阮瑶正专心收拾床榻,并未转头看他,闻言回道:“奴婢细细问过,说是陛下会带着皇族中人,也会邀请朝中重臣前往西山猎场,皇子们只要是到了舞象之年便要参加。”说完,阮瑶扭头看他,“殿下去吗?”   若是赵弘有心,定然能察觉得出,自家瑶瑶对他的态度有所转变。   以前阮瑶当他是个半大孩子时,这些事情多半不会与他商议,而是自己细细探听,早早判断,看是否有暴露身份的危险,便会直接下了决定,回来知会他一声也就是了。   毕竟在阮女官看来,威慑旁人之事不急于一时,这次不去,下次还有机会。   可要是自家殿下失忆之事暴露出去,那可就不是寻常三两句话就能糊弄的。   不单单阮瑶自己的小命难保,只怕赵弘在这东明宫的日子也要倒着数了。   但现在不一样,她既然知道太子殿下并非失忆混沌,那就会把一些紧要事告知,听听殿下自己的意思。   不过这细小的变化大殿下并未察觉,也实在是他在阮瑶面前自在惯了,并未起疑,立刻道:“要去的。”   而他的目的也不单纯是为了给几位弟弟好看,而是因着如今自己已经上朝数月,朝廷内外皆知太子殿下身子无恙,若是缺席围猎,只怕又要风波渐起。   当然,大殿下也有些私心。   他到现在都记得,当初在过年出宫之时,他与阮瑶一同进百戏园子,宿四那个小胖墩扑过来时,他想要抱,结果自家瑶瑶顺手就给接了过去,生怕累到了他。   即使没说清楚,可光看眼神也看得出,瑶瑶觉得他不行。   旁的事情大殿下或许记得没那么清楚,但这般涉及体力自尊未来幸福等等诸多事宜的紧要事儿,他还是很在意的。   于是这次围猎,大殿下非去不可。   还专门对着阮瑶说了句:“到时候瑶瑶与我同去。”   他一定要让自家瑶瑶亲眼看看,他行还是不行。   阮瑶同样没有看出自家殿下心里的百转千回,面上只管笑着道:“是,奴婢明白。”   待收拾好了床榻,阮女官便准备去给赵弘束发。   不过在上前时,却发现赵弘手上攥着个精致的盒子,不由得道:“殿下拿着这个作甚?”   大殿下低头,看着掌心安静躺着的小盒,想起这是自己刚刚随手捏着的。   他也不知道这是做什么的。   好在阮瑶并未考他,很快便道:“这是今早有人送来的青黛,描眉用的,奴婢随手放在桌上了。”然后便要伸手去拿。   赵弘下意识地躲开,眼睛看向了阮瑶的脸面,颇为好奇:“瑶瑶描眉?”   阮瑶笑道:“自然是描的。”   作为从小到大除了文武政事旁的什么都不懂的太子殿下,莫说女子妆容了,他都没有正眼看过几个姑娘。   如今便不自觉地往前凑了凑,瞧着阮瑶的脸面道:“可,我看不出你描过。”   阮女官好脾气的昂着脸由着他看,伸手在眉尖虚虚的指了指:“今儿还没来得及用,平日里奴婢虽不用粉,却要描下眉,上些口脂。”说着,阮瑶翘了翘嘴角,“寻常人的眉形鲜少天生完美,都要根据眼睛的笼廓细细修饰过。”   如何修眉,如何把双眉画的对称,这还是阮瑶上辈子带来的技能。   不过等她看向赵弘时,先是眨眼,而后真心实意道:“殿下倒是不用收拾,天生就俊俏的。”   这话倒是说的不假,别管眼前这人在书中的脾气如何残暴,性子如何狠戾,可一提起模样,那便是四个字四个字的成语往上堆。   似乎写到反派,都要往邪魅上面写,长相从来都是顶好的,这样才能显得出外表优秀下的险恶内心。   至于自家太子现在的内心是黑是白,阮瑶无从判断,可是皮囊确实生得标致,面如冠玉,目若朗星,两道剑眉根本不用打理就毫无瑕疵。   作为曾经苦练许久才能把眉毛画对称的阮女官暗暗羡慕。   可赵弘却对这些一无所知。   描眉,口脂。   这些大殿下都不明白,他只是惊奇阮瑶居然也用粉黛。   在他看来,阮瑶的模样从来没变过,自从头一次见到她开始,自家瑶瑶就是这般天生丽质难自弃的模样,多一分则浓,少一分则淡。   于是他便起了些兴趣:“今日还没画眉?那我帮瑶瑶可好?”   他说的真挚,其实还有些小小的私心。   为女子描眉,素来都是亲近之人才会做的事。   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   大殿下抿了抿唇角,夫婿,这词儿真好。   阮瑶却没有想到这些地方上去,只当是殿下爱玩,自己也没必要拦着,便直接点头:“好,劳烦殿下了。”   说完,阮女官当真坐到了杌子上,从妆镜下面的木盒里拿了根描眉用的细笔出来,递给了赵弘。   大殿下捏着笔,拿着黛盒,脸上尽然是一片严肃。   只有这样才能掩饰住怦怦直跳的心。   而他用笔蘸取眉粉往阮瑶脸上涂时,努力的让自己的注意力都放在自家瑶瑶眉尖,根本不去往旁的地方看。   赵弘在阮瑶面前就没有和“沉稳端方”四个字搭上边过。   他甚至一边描一边想着,瑶瑶说他好看,那就应该是好看的,不过以后要是有了女儿,还是要像瑶瑶这样,眉细细的,眼睛大大的,这样才好。   要是儿子,那就让他寻个瑶瑶这样的媳妇。   就是不知道给他们起什么名字,真令人发愁。   赵弘脑袋里想七想八,阮瑶却是微微垂了眼目,先看向了男人弯腰时从肩头滑落的发丝,而后便看向了他的腰间。   虽然寻常太子殿下不会自己束发,可是这些日子下来,或许是出于对阮瑶辛苦劳累的疼惜,故而无论是大殿下还是小太子,都不会让阮瑶在穿衣洗漱这些事情上操心。   现下眼前这人便是穿戴整齐的,身上没有丝毫差错。   可阮女官看的却是他的腰带,还有上面缀着的荷包和玉牌。   寻常在东明宫内,只要不出门,那么如何穿戴就由着太子殿下自己高兴。   小太子也会挂点东西,但都是随便挂,没什么章程,甚至还会把瓜子塞到荷包里挂着,全凭心情。   阮瑶从未仔细注意过,除非是要上朝,不然她也不会细细打量。   如今存了心眼儿,只一眼,阮女官便看出眼前的太子只怕并未完全失忆。   两个荷包,两块玉牌,顺序都是好好的。   阮瑶又记起了刚刚这人开窗之时,脸上一闪而过的冷淡严肃,便猜测,也许,那天晚上说话的就是他。   昨天一个,今天一个,不知还有没有其他的……   正想着,阮瑶就听外面传来了季大的声音:“殿下,顾太医到了。”   阮瑶抬眼看了看赵弘,没说话。   大殿下正专心描眉,随口回道:“让他进来。”说完,他便松开了阮瑶,捧着阮女官的脸细细端详,笑道,“成了。”   阮瑶心里正算着太子殿下精分数量的可能性,闻言也是随口道:“怎么样?”而后扭头去看妆镜。   大殿下很有自信:“颇为不错。”   阮瑶盯着镜中的自己,久久没有开口。   里面,美娇娘生了双弯月眉,细细的,长长的,就是颜色过深,勾得过长,还有些曲折,活像是把两条柴火棍儿给贴在了脸上。   再好看的模样都架不住这么糟蹋。   阮瑶的脸“腾”的红了,说不清是羞是气,顾不上旁的,直接伸出手,用胳膊挡着额头,扭头瞪他。   偏偏大殿下眼里的阮瑶什么都好,即使现在是瞪他,都能被大殿下理解为含情脉脉。   于是赵弘回了个温和笑容。   阮瑶嘴巴动了动,不好说他什么,只能快速起身,用手臂挡着,待顾鹤轩进来时匆匆矮身行礼后便小跑着出去,准备赶紧去打水洗掉,多一眼都不想看。   顾鹤轩颇感意外:“阮女官这是怎么了?”   大殿下神情温和:“大抵是太过满意吧。”   顾鹤轩:???   不过大殿下是不会把自己和瑶瑶的小秘密说给他听的,很快就调整了神情,开口道:“不知顾卿此来,有何要事?”   顾鹤轩也整理了神情,轻声道:“恭喜殿下,董家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太子:开始为了以后孩子的婚事着急   顾太医:……殿下,你这想的远了点儿   大太子:也对,孤要先把孩子的名字想出来才好   顾太医:……我家殿下中的毒莫不是毒脑子的【陷入沉思   =w=   更新咯,比个心心   虽然但是,我还是要说,画眉,是玄学,经验的积累或许能练就给别人画的好看,可给自己画,真的很玄,能给自己画得一手好眉的都是小仙女 第71章   董家败了。   赵弘听闻此事, 脸上无悲无喜,甚至没有半分惊讶之情。   他只是心平气和的拢了拢还没有被束起的头发,随手拿了跟丝带系上,淡淡道:“如何算是败了?”   顾鹤轩回道:“陛下下旨, 彻查董家内外, 并且让与陈家亲厚的方大人主审, 显然是不准备放过董家的。”   赵弘点了点头,问道:“董家身上能坐实的案子, 有几件?”   “回殿下, 死刑一件,流刑四件,其他若干。”   顾鹤轩本来还想说说各是什么,不过大殿下抬了抬手, 止了他的话, 淡淡道:“够了。”赵弘似乎对具体细节不甚好奇, 只是道,“这些足以让董家滚出京都。”   作为世家大族,董家自然是根基深厚, 可是董家不单单有他们这一支, 只要这次京城董家出了事, 那么陇西那边的旁系自然是要趁机抢夺他们手上的权势的。   到时候,即使赵弘什么都不做,董家也没办法在京城里安稳待下去。   顾鹤轩则是轻声道:“可这些并不能让董家彻底倾颓,若殿下不准备提之前的刺杀之事,只怕他们并无抄斩满门的罪责。”   赵弘则是看了看顾太医,嘴角微翘,缓声道:“顾卿为人和善, 手段颇多,可就是这心思太绝了些。”   顾鹤轩也笑,并不觉得哪里不对,只管道:“微臣不过是就事论事。”   赵弘虽不问,可顾太医早已探听清楚,那深宅大院里的阴私事儿实在是骇人听闻,不把人命当命的人户,他也懒得把他们的命当命。   细细盘查他们做下的事情,抄家八遍也不嫌多。   本以为董家背叛甚至下毒的事情会让赵弘失去理智,却未曾想,太子殿下此刻神智无比清明。   他缓缓道:“父皇一向以仁孝治天下,既如此,董家哪怕罪责难逃,父皇心中恨极,可依旧不会斩尽杀绝,这样会寒了臣子们的心,实为不妥。”   顾鹤轩听出了另一番意味:“明面上不会下手,私下呢?”   赵弘笑了笑,没说话。   顾鹤轩心知肚明,也未再提,转而问道:“刺杀呢?”   赵弘语气平和,好像谈论的只是寻常,未曾见半点波澜:“已经问出,背后的是孤的二皇弟,假使孤把此事挑破,那董七郎也会供认不讳。”   顾太医是个聪明人,很快便想到:“但,二殿下未曾留下证据。”   赵弘嘴角微翘,却未见半点笑意,轻声道:“是,便是如此。孤的二弟从不是个傻子,他把孤的行踪告知董七郎,若是董七郎能得手,他自是坐享渔翁之利,若失败,孤定然追问幕后凶手。”   顾太医接着道:“到那时,殿下若是对陛下揭发,可查无实据,陛下定然会觉得殿下无理取闹,无兄友弟恭之谊。”   “顾卿看得分明。”赵弘呼出一口气,指尖在桌上敲了敲,道,“暂时搁置了吧,倒也不是什么紧要事。”   赵昆本就狼子野心,他早看破,现下只是更清楚些罢了。   假使以前,赵弘定然会选择来日方长,左右太子之位不可撼动,赵昆再怎么努力也是徒劳,由着他折腾去。   可现在,大殿下虽分了个自己出去,但却觉得心思比以前冷淡不少。   脾气倒是决绝许多。   忍这个字可不是谁都能用的,赵弘就不准备在赵昆身上用。   更何况,那次刺杀,阮瑶也在,万一伤到瑶瑶……   赵弘瞬间面色冷硬,看向了顾鹤轩,道:“顾卿,朝中有多少人是老二的门客,你可知道?”   顾鹤轩微微低头,道:“略知一二。”   “想法子,找几位紧要的出来,告诉他们现在是打击董家的好时机,皇后倒了,自是许妃娘娘得势,到时候对二皇子也有助益。”   顾鹤轩微愣,而后便反应过来。   刚刚自家殿下拦着自己不从这方面做文章,却让旁人去做。   而他这话即使进了二皇子的耳朵,只怕也不会想到是自家殿下的主意,现在多少人都盯着董家想要痛打落水狗,二殿下怕是也等不及了。   如此,倒是好。   顾鹤轩应了一声,答应下来。   太子殿下便不再提他,转而问道:“可探听到董家人落得是哪里的牢狱?”   “董六郎和董七郎是入了京畿衙门的监牢,董大人入的是刑部大狱,其他人丁包括女眷暂时关押在董府内,不得出入,听候发落。”说完,顾鹤轩声音微顿,“殿下,董家人纵然是自作自受,可皇后娘娘所下之毒多半是吩咐董家去寻的,若是现在不问,怕是没了线索。”   可赵弘却是道:“这毒,必不是母后让他们寻到的,只会是董家自己的主意。”   一声母后,本该是极亲密的称呼,但赵弘说的一字一顿,不单单是生疏,还有些讥诮。   虽然董皇后有了亲子之后,就与他越发疏远,可越是这样,赵弘就越没有放松过面子上的敬重,这称呼无论是明面上还是私下里,都不曾更改。   只是两人心里都不当一回事罢了。   董皇后自以为能拿捏赵弘,却不知太子同样摸透了她的底细。   他的指尖在桌上点了点,淡淡道:“下毒的主意,不会是她出的,这药,她也寻不来。”   “殿下为何如此笃定?”   “孤的母后虽手段粗陋,但心却是狠的厉害,若是她下毒,只怕不会让孤患上疯病,而是会直接毒死,不留后患。”   这话他说的平淡,课听在顾鹤轩耳朵里却觉得凉薄。   实在是过于冷清,也过于冷静了些。   顾太医便走上前,倒了杯热茶递给赵弘,想借此给他暖暖身,嘴里则是道:“既如此,要不要让咱们在刑部的人暗地里审讯董大人一番?”   赵弘端着茶盏,并没有喝,而是接着道:“不必,董大人行伍出身,或许纵容子女犯下过恶行,可有些背地里的腌臜事他是不懂得的,多半也是被蒙在鼓里。”   顾太医想了想,惊讶道:“莫非是董家老太太?为什么……”   整个董家,能有威望人脉,并且得封诰命与宫内关系紧密的,也就是这位了。   只是老太太当初待赵弘极好,如何能下得了狠手?   假使是以前,大殿下多半是要问个究竟。   可现在,他不在乎了。   并非是万全不好奇,而是因为此刻大殿下心如止水,毫无波动,无喜无悲。   他甚至连眼皮都没抬,随口道:“多半是她,至于缘由,孤懒得问,也没甚意思,只要把毒问出来便是。”   主子都不好奇的事情,做臣子的便不要多嘴方为存身之道。   于是顾鹤轩不再提及旁的事情,只管躬身行礼道:“只要能拿到毒物的具体配方以及调配顺序,再有相应药材,微臣定能制出解药。”   赵弘看了看他:“只要有解药,便能医好孤的分魂之症?”   顾太医略一犹豫,他虽然很想点头,可到底还是选择实话实说:“殿下的分魂之症是因毒物所起,可解毒后并不一定能立刻痊愈,微臣只能说对殿下的病症会有助益,却不敢保证能一夕之间好个完全。”   大殿下早就料到此般结果,现下也不算失望。   而后他把茶盏撂到一旁,将手臂伸出,撩开袖口露出手腕,缓声道:“顾卿,诊脉吧。”   “是。”   内室里恢复了静谧,而在另一边,阮瑶却是进了鲜少入的厢房,拿着布帛沾了温水擦拭着双眉。   一边擦一边在心里嘟囔,刚刚当真是被那人的好模样还有好声音给懵住的,怎么就能答应了?   分明知道自家殿下在作画之事上没有天分,甚至都看不出画的是好是坏,根本不是合作精细活儿。   瑶台玉凤画成小刺猬,那小鸡吃虫图到现在还未参透含义。   这般水平,自己怎么能指望他画眉好看。   实在是想得太多。   而在屋外,刚刚给阮瑶送了热水来的夏儿倚靠这门板,颇有些关切的问道:“女官,是有什么紧要事?夏儿能帮你么?”   阮瑶立刻道:“不妨事,莫要进来,也别让旁人进来。”这青黛着实上品,要捂一捂才能掉,现下还未完全擦去。   万一被夏儿看到她顶着两根柴火棍儿,以后可不要见人了。   夏儿倒也乖,老老实实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守着门。   不多时,就见来喜快步走了过来。   来喜公公看到夏儿,立刻上前问道:“阮女官可在里头?”   夏儿老实点头,不过在来喜想要推门的时候,夏儿道:“阮女官说了,不让人进去,公公且等等吧。”   来喜一听,也不多问,只管站定了身子。   就在此时,阮瑶已经拉开了门,走了出来。   她的脸明显是洗过的,还带了些水汽,耳边碎发有些湿润,而两道细眉勾勒的简单清爽,看上去与平常一般无二。   阮女官脸上的笑容一如往常,说话的声音也和缓得很:“不知公公有何事寻我?”   来喜左右看了看,发觉除了他们仨以外,并没有旁人,便上前两步低声道:“女官,刚刚周美人身边的内监私下里来找过我。”   周美人?   虽然见面不多,可阮女官还是记得这位周美人的。   第一次见时,她是方嬷嬷身边的一个寻常宫女。   第二次见,就成了甚为得宠的周美人。   姿容上佳,身段窈窕,从明粹宫出去的,即使许妃娘娘回宫也不曾分走她的宠爱。   得宠妃嫔想来是引人瞩目的,哪怕阮瑶不太探听后宫娘娘们的私事,也偶尔会听到宫人们提及。   只是,一位正得宠的美人娘娘来寻自己这个宫女做甚?   阮瑶缓声道:“可知道是什么事情?”   来喜摇头:“他没说,只是想要给我塞银子,我没敢要,东西也没收,”说到这里,来喜脸上颇为心疼,那可是个上好的鼻烟壶,不过他嘴里接着道,“不过瞧着这架势是想要拉拢姐姐的。”   阮瑶没说话,站在那里仔细思量,却没有想出头绪。   东明宫在这皇宫内是游离于后宫之外的,而太子和后妃之间应该避嫌,本就该疏远些,没见谁上赶着拉拢未来储君宫中人的。   换了旁人,阮瑶定然觉得这位娘娘不懂章程,行事蠢笨。   可周美人不一样,她出自明粹宫,乃是皇后娘娘手底下的人,无论是否得到皇后娘娘看重,起码担了个名头。   按照董皇后的脾气,周美人能顺利侍寝,得宠,还能到现在这般多时日依然屹立不倒,不可能是个蠢的。   那便是另有原因。   阮瑶便道:“此事到此为止,出你的口,入我的耳,只有咱们三个知道,莫要告诉旁人。”   来喜和夏儿皆是点头。   而后阮瑶又道:“只是这些日子要劳烦公公看紧门户,切忌让外面的人再进来,至于周美人那里,我自会寻了机会去探听一番,明面上只当揭过,莫要与人知晓。”   “是,我明白的。”   阮瑶没再多说什么,拢了拢袍衣,便往内殿走去。   而行至一半,她脚步微顿。   如今殿内这位瞧着该是存有过往记忆,只怕脾气也是与太子相似,与手下人接触也多。   细细想来,之前能把太子生病之事遮掩过去,除了自己处处小心谨慎,只怕这位殿下更是出力不小,其中也必然有顾太医的参与。   既如此,自己现下还是给他留些和顾太医密谈的时间。   她则是要想法子做点什么,比如找些殿下喜欢的,让殿下开心些才好。   另一个用吃的就能哄好,这个呢?怎么办?   想了想,阮瑶眼中光芒一闪,有了主意,转身朝着园子走去。   在她进门时,顾鹤轩已经给赵弘诊好了脉,正准备退出去。   而赵弘看到阮瑶后的头一件事便是把丝带直接拽下来,对着她道:“瑶瑶,梳头发。”   声音小,音调轻,但隐约的能听出些许委屈。   即使阮女官刚刚对着眉毛好一番折腾,满心的无奈,可听了这话,她下意识地开口哄道:“是奴婢来晚了,殿下且坐坐,奴婢这就给殿下束发。”说着,阮瑶把抱着的小东西撂到一旁,对着顾鹤轩行了一礼,而后快步进了内室。   而在关门的时候,还有对话声从内室里传出来:“我还饿。”   “好好好,奴婢这就让人摆膳,咱们梳了头发就能去吃了,殿下且忍忍,用两块榛子酥。”   “嗯。”   到此为止,内室的门被合上,声音也隔绝开来。   但哪怕还能听到,顾太医也不敢听了。   以前他心中只是觉得小殿下对阮女官黏的紧,也是寻常,幼鸟睁开眼睛看到的第一人便会跟上去,小殿下失了记忆,对阮女官格外亲近也是再所难免。   但大殿下纵然以前说起过和阮女官有喜爱之情,可在顾太医看来,皇家说的情啊爱的惯是不牢靠。   身为太医,常在宫中行走,负心薄幸在这宫里被叫做雨露均沾,心眼长偏则是成为帝王恩宠,开始觉得厌烦,可后来见的多了也就习惯了。   但顾鹤轩无论如何都没想到,自家殿下是个异类。   不单单是这份勤勉自持与众不同,对待感情也和寻常皇室中人相差甚远。   听听这一口一个委屈,一口一个黏人。   现在局势尚未完全明朗,余毒没有完全根除,若非如此,顾太医笃定,自家殿下怕是一刻都等不了的要过了明路。   至于自己,还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好。   知道贵人的事情多了,可活不长。   于是,季家兄弟又看到了个背着药箱冲刺出门的顾太医。   季二这些日子和顾鹤轩相处颇多,也算熟稔,便轻声道:“顾太医还是如此如狼似虎。”   季大瞥了他一眼,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   弟弟虽然傻,但是就这么一个。   不能打,不能打,亲生的,亲生的。   而在屋里,阮瑶给赵弘梳了发,赵弘随阮瑶用了饭,一切安然喜乐。   大殿下甚至想着,今日董家倒霉,虽然他心里感觉不到多少波动,也没察觉到特别的欢喜之情,可到底是喜事一桩。   放炮贴红纸显然是不合适的,可跟自家瑶瑶一同庆祝一番也是合宜。   就在他想着是一起携手逛园子还是在出宫踏青时,手上突然沉了沉。   赵弘低头,便对上了一双黑黝黝的眼睛。   这双眼睛圆滚滚的,又黑又亮,看上去不大,可它周围长了一圈黑,看上去竟是把眼睛扩大了许多。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一个冬天过的太过安泰,又或是东明宫里伙食甚好,小东西胖了好几圈儿,脸都圆了许多。   抱在怀里,又软又暖,毛茸茸的,大殿下都下意识地把手放在它的小肚皮上,甚是温暖。   耳边,是阮瑶带着笑意的声音:“殿下瞧,安郎是不是又胖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太子:刺杀,无妨,下毒,无妨,危害到瑶瑶,等着瞧,孤一个都不会放过   小太子:dei!   安郎:听不懂,好困哦,好想睡,把你的爪子从宝宝的肚皮上拿开,困唧唧,给口盆盆奶再原谅你哼唧   =w=   叮,你的小可爱更新啦,请接收~ 第72章   赵弘把安郎举起来, 和那双黑黝黝的小眼睛对视。   虽然阮瑶把这个食铁兽幼崽带进屋里的原因还未可知,但是大殿下与她相处日久,能猜到些她的心思。   多半是为了让自己开心。   自家瑶瑶向来都记挂着他的。   于是,哪怕大殿下不算喜欢这些毛绒绒的小家伙, 但因为它是阮瑶抱来的, 大殿下自会高看一眼, 也乐得多抱一抱。   安郎看上去有些困,小眼睛眨了眨, 缓缓的打了个哈欠, 露出了粉粉的舌头,俩前爪往两边伸着,来回扭了扭身子。   赵弘瞧着它,隐约看出了些可爱的地方。   圆滚滚的小家伙总是招人喜欢的。   不过下一刻, 大殿下就看到阮瑶伸出手, 稳稳地托在了安郎的小屁股上, 嘴里温声道:“殿下举一下就行了,莫要举太长时间,仔细累到。”   阮女官并没有旁的意思, 只是担心又胖了一圈儿的安郎会劳累到病愈不久的自家殿下。   可听在赵弘耳朵里, 自动翻译成了很熟悉的一句话——   瑶瑶觉得, 他不行。   赵弘抿了下嘴角,最终还是选择不说话,只管像是抱孩子似的把小安郎抱在怀里,还很熟练的揉着他的小肚子,心里则是念叨着,过几天就是围猎,到那时候, 自己定然要努力些。   不为了讨好父皇,那人心思冷硬,他早就看透了。   也不为了压制几位皇弟,毕竟太子殿下如今心思澄明,自己坐稳东宫之位,只要不犯错,没人能把他赶下去。   但为了让瑶瑶对自己更信任,赵弘下定决心要好好表现。   阮瑶则是没有想那么许多,她顺手也在安郎的脑门儿上揉了揉,享受了一把搓国宝的快乐,而后便走到了衣柜前,打开来,细细的瞧着里面的衣裳,拿出一件走到赵弘身后比划。   大殿下自小便没什么安全感,尤其是庄婕妤逝世,他去了明粹宫,董皇后素来对他严苛,稍微有点不庄重便有皮肉之苦,故而他自小就不会让人随便的站在他身后。   可是阮瑶不同,这人在赵弘心里惯是不同的。   现下大殿下面不改色的抱着安郎,慢悠悠的捏了捏它肥嘟嘟的小爪子,由着自家瑶瑶在他身后比划。   而后就听阮女官的声音传来:“殿下,奴婢瞧着您最近的身量比之前结实不少。”语气里是难以掩饰的喜意。   中毒前的太子殿下阮瑶没瞧见过,她第一眼看到这人时,便是太子躺在床榻上盖着被子一动不动的模样。   即使那时候的小太子格外活泼好动,可是阮瑶每每瞧着他单薄消瘦的身子便觉得不忍。   着实是太瘦了。   如今赵弘身子调理得宜,加上训练得当,故而身材比之前好了许多,也结实不少。   虽然脑子坏了……   当然,阮女官觉得自家殿下一定能医好病,左右现在瞧着挺正常的,脑子的事情倒也无妨,身体好才是第一位的。   不过这样一来,冬天量的尺寸便不能用了,衣裳该新作才是。   于是阮瑶把拿着的绸衣放回到了柜子,嘴里道:“待围猎回来后,殿下寻个空闲时候量体裁衣,天渐渐热了,之前的衣裳怕是不好穿。”   “好。”大殿下应了一声,心想着,量尺寸听上去是个挺无趣的事情,还耗费时间,自己平常处置的事情那么多,只怕没有那么多空闲。   他坐下来,细细思量,倒也好办,回头他算算日子,专门挑那小笨蛋的时候让他去裁衣裳……   “回头奴婢就让人去巾帽局传话,让他们派人来,”说着,阮瑶低头看了看自己,转头看向了赵弘,“殿下瞧着,奴婢长高了么?”   大殿下闻言扭头,因为这会儿是坐着的,故而一眼看到的不是阮女官的脸面,而是纤细的腰肢,略略往上,便能瞧见精致衣领,以及颈子上细细的带子。   这带子,似乎,是抹胸的……   大殿下立刻低头,闷闷的回了句:“瑶瑶高了些,重新做吧。”   心里则是想着,自己要懂得心疼自己,量体裁衣这样的“无趣”事儿,还是他来担着的好,不要麻烦旁人才是。   对,就这么办。   阮瑶则是在心里记下此事,而后去洗了手,去煮了茶,又端了点心盘子来,撂到了桌上。   寻常大殿下不似小太子那样贪嘴,他长大后本就不喜欢甜食,如今虽说不抗拒,可也算不上热衷。   可这会儿不知是不是为了掩藏心中细碎的紧张,赵弘伸手想要去拿盘子上的桂花糕。   但还没等他碰到,阮瑶就轻轻的伸手拦住了他。   赵弘昂头看去,便瞧见自家瑶瑶淡淡一笑,温声道:“安郎虽小,瞧着也像是干净的,只是它到底是常在树上地上打滚,摸过了不好再摸吃食,”说着,阮瑶声音顿了顿,想着这个殿下可不像另一个那样事事需要她解释,只是她习惯性地总是想哄他,现下不再多说,只管伸手捏了一块桂花糕道,“奴婢喂殿下可好?”   大殿下毫不犹豫的点头。   而他没有发现,自家瑶瑶轻轻地舒了口气。   之前阮瑶就有些紧绷着,看上去风淡云轻,其实心里时时谨慎。   在还不知道分魂之症之前,阮瑶对待太子殿下便没有过区分,一视同仁,简单来说,就是都当孩子哄。   可如今既然知道了起码分成了两个,那就要细细思量才对。   特别是眼前这位,明显比另一个更加深沉谨慎,阮女官在不易察觉的地方甚是小心,也在一点点的试探他,瞧瞧这人的心思如何。   如今看来,两位殿下在对她的态度上倒是分外一致,颇为信任。   既如此,以后的相处倒也舒服些。   而后,阮女官拿着桂花糕凑近了他,赵弘微微张开嘴想要咬。   可就在这时,有个毛绒绒的东西一下子就曾在大殿下的嘴角,接着他只听到有个轻轻地“吧唧”声。   定睛看去,便发现阮瑶的手上空了。   原本在他怀中老老实实打哈欠的小安郎,此刻嘴里叼着桂花糕,用小爪子捂着,吧唧吧唧吃得开心。   赵弘:……   阮瑶却是笑了起来。   这肉嘟嘟的小家伙寻常懒得很,别管做什么都是慢吞吞的,可刚才她看得分明,自己把桂花糕递过去后,小安郎几乎是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直接探脑袋,叼走了快要到太子殿下口中的桂花糕。   速度极快,若不是阮瑶一直盯着,怕是都看不清。   不愧是国宝,就是效率过人。   瞧自家殿下一脸错愕,阮瑶憋着笑,拿出帕子给他擦了擦嘴角,轻声道:“不妨事的,安郎一直喂的仔细,让它亲一下没什么,殿下宽心。”   阮女官的本意是告诉赵弘不用担心身子安康,可赵弘关注的却是后半句。   他立刻道:“孤……我没被他亲到,只是蹭了嘴角。”   阮瑶没想到他会这般回答,愣了一下,而后笑道:“殿下,让安郎碰一下也没什么。”她偷偷亲安郎脑袋好几次了。   可大殿下却很坚持:“不,真的没有,绝对没有。”   见他急切,阮瑶便跟着点头:“对,没碰到,奴婢记下了。”   大殿下这才不再多提,只管低头盯着这个跟他抢东西的小不点儿,捏了捏它肉嘟嘟的身子,微微眯起眼睛。   安郎本能地感觉到身上微冷,立刻缩进了小爪子,把自己团起来,嘴里还是吧唧吧唧的回味着桂花糕。   挺好吃,还想吃,嘤。   可赵弘没有让它再得手,半盘子的桂花糕都进了大殿下一人的肚子。   这直接导致第二天小太子头一遭吃山楂丸,躺在床上哼哼唧唧的让阮瑶揉肚子。   待又过了几日,便到了围猎的日子。   而经过这几天的细心观察,阮瑶发现,目前太子殿下分出来的就是两个,一个沉稳端正些,一个欢快活泼些。   动身这天,正轮到小太子。   他在大殿下的教导下,对于政务颇有心得,为人处世也是进步飞快,如今小太子上朝,只要他端得住,便无人能看出破绽来。   可是到底是孩子心性,玩心大,小太子一直都不喜欢上朝,也不喜欢写折子。   若是能选,他恨不得天天和阮瑶出宫,踏青赏花,该是无尽的快乐。   故而对于围猎之事,小太子带着极高的热情。   阮瑶则是一直忙前忙后,她留下了来喜看顾东明宫,带上了夏儿随行,而太子动身不可等闲视之,准备的东西着实不少,样样都要仔细检查,不仅要看是否有疏漏,也要看有没有被人动过手脚。   宫中生存,即使没有害人心,也要存有防人意。   好在一切妥当,很快阮瑶便与赵弘一同动身。   小太子一直想要往外看,不过这次与之前不同,随行的不单单有东明宫的人,更多的是宫中侍卫还有各宫贵人,前头更是有帝王车驾,故而还是要谨慎些的好。   于是阮瑶拽了拽赵弘的袖口,轻声道:“殿下,等下再看景儿,”而后,她递了个剥了皮的荔枝过去,“先吃些果子吧。”   小太子之前没吃过荔枝,瞧着新鲜,伸手接过放进嘴里。   咬下去,一片清香甘甜,好吃的紧。   阮瑶看得出今日是小殿下,便轻声叮嘱:“殿下记得吐核。”   小太子乖乖的把核吐出来,撂到一旁,而后就蹲在垫子上,捧着脸看着阮瑶剥荔枝的手,嘴里问道:“这个好吃,就是以前没见过,哪儿来的呀?”   阮瑶一边剥一边笑道:“太后娘娘送来的,说是新得了的果子,给殿下尝个新鲜。”   小太子歪着头回忆了下,便想起了太后那张总是慈美眼目的脸。   对小太子来说,他本能的有警惕之心,尤其是对待外人向来是小心谨慎,不过越是心思单纯的人越能快速的看出人的好坏。   故而,小太子第一次见到皇帝赵元霁的时候便十分不喜,也能在刚醒来时对着一群董皇后派来的人装昏迷,这才能等来阮瑶。   至于太后,小太子见得次数不多,可他看得出,太后对他笑的时候颇为真心,也甚是关切。   等阮瑶又喂给他了一颗荔枝后,小太子呜哝道:“太后娘娘待我很好。”   阮瑶笑了笑,没说话。   因着太后娘娘年纪大了,故而围猎并未前来,而是留在了宫内。   这一篮子果子是临行前太后宫中嬷嬷送来的。   既然是太后赏赐,阮瑶自然是接了。   不过她知道只有东明宫被赏赐后,便私下里问过来喜,来喜言明之前太后娘娘待太子殿下可没有这般特殊,如今倒是头一遭。   阮瑶不明就里,但既然得了赏,就不好浪费,自然是细细剥给赵弘吃。   只是荔枝再好吃也不能多吃,用了几颗后,阮瑶拿起了青瓜,切开了准备递给赵弘。   这时候就感觉到马车停了下来,阮瑶以为是到地方了,不过挑开帘子往外瞧了瞧,便发觉还在官道上,周围皆是石板路,应该只是暂时休整。   而后,便听到季二的声音传来:“殿下,可要歇歇?”   小太子摇摇头,阮瑶便对着外面温声道:“劳烦副统领了,殿下便不下去了。”   季二应了一声,便不再开口。   车队则是在原地暂时歇息。   可就在这时,马车的另一边传来了细碎的声响,好像是有人交谈,还有珠钗环佩落地后敲打出来的声音。   阮瑶便坐到了另一边,挑开车舆窗户的帘子,并不敢全掀开,只管撩了个缝,往外看去。   就瞧见不远处,已经下了马车的许妃和周美人正站在一处,许妃看上去完好无损,而周美人已经躺在地上,发间的珠钗都掉落出来摔在一旁,有几个伺候周美人的宫女嬷嬷急忙忙上前搀扶。   这是怎么了?   因为没瞧见前因后果,阮瑶也不知道发生何事,可这架势隐约让阮女官闻到了些宫斗的味道。   说起来,入宫这么久,虽说从她被扔到井中,到太子中毒,再到许妃往她镜子里塞春宫,一桩桩一件件瞧上去都颇为凶险,可和后宫到底联系不甚,阮女官也没有真的与后妃娘娘们有所接触。   如今,她还是头一遭正经看到两位宠妃之间起龃龉呢。   倒是新鲜。   就在这时,阮瑶感觉到肩上一沉,偏头,便看到小太子把下巴放在她的肩上,很是好奇的从缝隙里往外瞧,只是小太子看不出什么明枪暗箭,很快就变成扭头看阮瑶。   和阮女官对视瞬间,小太子笑的眉眼弯弯,举了举手上的青瓜,声音软软的问道:“瑶瑶,吃瓜吗?”   作者有话要说:  阮瑶:来,分我一块,一起吃一起吃   小太子:好呀好呀   咔嚓咔嚓.jpg   =w=   来自于终于不用二指禅的作者花的更新!   关于大熊猫的幼年期,那就是一个个的嘤嘤怪!嘤嘤嘤的声音简直了,心都化了……我也想养,蹲墙角 第73章   阮瑶看了看赵弘, 又瞧了瞧他拿着的瓜,点点头道:“吃。”   而后,就看到小太子本想要喂给她,只是两人都在窗边, 为了不碰到帘子, 从前面送显然是不容易的。   于是, 赵弘的胳膊从后面绕过了阮瑶的脖颈,捏着瓜直接喂到了阮瑶嘴边, 瞧着她笑着道:“给你吃, 我刚刚尝了尝,可甜了。”   阮瑶却有些张不开嘴。   太子殿下的下巴依然轻轻地搁在她的肩膀上,这会儿有用胳膊环住了她,使得阮瑶好似被他抱着, 后背倚靠在男人的胸口, 能清楚的感觉到这人身上暖烘烘的温度。   实在是, 太近了。   哪怕知道身边的小殿下没有歪心,也明白他的心思比自己想的干净得多,但, 如今这姿势着实是过于暧昧亲近了些, 弄得阮女官定定的坐在那里, 一动不动。   小太子则是没有发觉出异样,只管把瓜往阮瑶的嘴边又送了送。   微凉的瓜肉碰到了下唇,阮女官下意识的张开嘴巴吃了进去。   确实是甜的,她瞧不出这瓜到底是什么品种,可是吃上去甜香如蜜,尤其是靠近瓜瓤的地方,甜的醉人。   她便又咬了一口。   许是因为这突如其来的亲近让阮女官有些回不过神, 她也忘记了伸手把瓜接过。   小太子颇有些疑惑,却不开口询问,反倒十分热衷于给自家瑶瑶喂东西吃。   于是,阮女官盯着这人捏着瓜片的手,小太子瞧着她微微鼓起来的脸颊,分明帘子撩开了一道缝隙,他们也确实是凑到窗边,却无人往外看。   待一片瓜吃完,阮瑶终于回过神来,耳尖微烫,往外瞧了瞧,发觉已经有马车挡住了两位娘娘。   她不禁小声嘟囔:“我当真不是什么合格的吃瓜群众。”   小太子则是已经松开了她,正剥着荔枝,闻言抬头问道:“瑶瑶说什么呢?”   阮瑶回了个笑,温声道:“奴婢说,这瓜真香。”   小太子也笑,把剥好的荔枝喂到了阮瑶嘴里,车舆内一片安和。   而在外面,气氛却颇为紧张。   许妃瞧着刚说了没两句就瘫倒在地的周美人,实在是又气又急,弄得她一句话都说不出。   硬说起来,她与周美人之间并无矛盾。   许妃娘娘有子傍身,即使二殿下日后不能继承大统,可只要老实本分,封王后去往封地,许妃自可以安心的在封地做太后,衣食无忧。   即使现在周美人颇有盛宠,可是这宫里人来人往的,皇帝虽说不贪恋美色,可也没少在后宫纳新鲜面孔,这位周美人哪怕现在受宠又如何?   陈贵妃盛宠多年,也不见许妃有多着急上火,按理说,一位新晋美人无儿无女的,远不至于让她记挂在心。   偏偏许妃是重活一世的人,之前那辈子过得实在是太凄惨了些,弄得她重生而来处处小心谨慎,并且盼着能帮许家解脱未来困局。   最简单的法子自然是投靠赵弘,只可惜她之前做过的事情注定和太子殿下不死不休,便只能另谋他法。   不过许妃在没决定到底是要让赵昆早早的自请外封,或是想方设法把赵弘拉下来之前,太后寿宴的刺客之事好似当头一棒,打的许妃娘娘晕头转向。   因为她发现,原本对她百依百顺的有情郎,如今却成了负心薄幸。   不仅用她挡刀,还在她称病之时瞧都不瞧一眼。   许妃哭过,痛过,难受过,但她最终选择的是去找皇帝诉情,请罪,这才恢复了往日恩宠。   看上去,寿宴当夜的事应该是过眼云烟,不再追究,但许妃却固执的坚信皇帝不会轻易变心,不然上辈子也不会一直到死都待她如珠如宝。   如今变成这副模样,定然是被有心人暗中挑拨,坏了他们的情意。   重活一世本是机缘,可许妃对前世眷恋太重,从不觉得是自己有哪里疏漏,只觉得是旁人拖累,遇到坎坷便下意识的寻找两世不同。   思来想去,许妃盯上了两个人。   一个是周美人,另一个便是阮瑶。   周美人自不必说,许妃清清楚楚的记得这人本不该存在的,如今突然莫名出了个周美人,许妃便把她当成了变数,自然视为眼中钉。   而对阮瑶,许妃是观察过一段时日的。   上一世,赵弘无论是做太子,又或是做皇帝,自始至终江太后都不曾出面,也未曾站到赵弘那边。   偏偏这一次,许妃回宫后冷眼瞧着,太后明里暗里给了赵弘不少回护。   原因如何尚未可知,可若是找变数,便是太子身边突然冒出来的阮瑶了。   许妃自是不会放过。   今日下车修整,碰到周美人乃是偶然,她也没想过当众给周美人难堪,只是拿话刺了两句,却没曾想这个看上去唇红齿白身子康健的周美人竟是说晕倒就晕倒,连点铺垫都没有。   演的极像,让许妃都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把她气到了。   可瞧着周美人做出垂泪状,颤着声音说:“不怪姐姐,不怪姐姐,都是妹妹身子弱,禁不住姐姐的训斥,妹妹这就给姐姐赔罪。”许妃便明白,自己被她坑了。   这人着实胆大,也不走章程,竟是当着面就栽到她头上来了!   许妃入宫以来便被皇帝维护,多是住在行宫,甚少回来,一心情|爱的许妃娘娘或许知道些构陷手段,但是她却不善于争宠,加上她刚刚被皇帝冷待过,心里还后怕着,便没了之前那股子超然骄傲的劲儿。   可越是如此,许妃越要端起架子来,根本不理会周美人的小心思,直接道:“住口,放肆!”   谁知道周美人眼泪掉的更狠,扑簌簌的,看上去可怜极了:“妾知罪,姐姐宽仁大度,还请莫要牵连妾的宫人。”说着便要往地上跪。   一旁的嬷嬷宫人赶忙跟着跪下,一时间跪了一地,都在求着许妃娘娘开恩。   尤其是领头的一个老嬷嬷,嗓门大的厉害,一边磕头一边嚷嚷:“娘娘啊,我家主子身子孱弱,经不起这般罚跪,求娘娘高抬贵手,放过我家主子吧!”   许妃在家是娇养着的,进宫后便是高位,哪怕是董皇后都不曾与她为难,何曾见到过这般架势?   宫里的妃子谁不是要脸面的,自是没法做到周美人这样没脸没皮。   许妃被这老嬷嬷的嗓门惊得退了两步,而后便回过神来,赶忙道:“快去拦着,莫要惊了圣驾。”   话音刚落,许妃身边的宫人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见陈贵妃款款走来,皱着眉道:“吵闹什么,都闭嘴。”   结果,刚刚许妃斥都斥不住的周美人立刻闭紧了嘴巴,不再说话,而老嬷嬷也老实的跪在地上,安静的趴着。   许妃不由得心里一紧。   她自是知道在这后宫之中,陈贵妃的权势比自己大得多。   许妃仗着皇帝宠爱,素来瞧不上后宫女子满口姐姐妹妹的做作样,尤其是陈贵妃这般人前人后两张面孔的,她皆是能躲则躲,能避就避。   可如今看来,陈贵妃在这宫内的威望比她强了许多。   而她,这许多年来好似也没攒下什么。   陈贵妃却是没有看许妃复杂的神情,而是直接走到了周美人面前。   刚刚那嬷嬷的嗓子实在是过于透凉,陈贵妃听了个真切。   她根本不用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都能猜到前因后果。   无非就是哭求跪一条龙,最后反咬一口,实在是不新鲜了。   也就是许妃这个常年在外面养病的妃子见识少,不然在宫里多呆呆,没事儿去御花园里多走走,这种戏码在低位妃嫔甚至是宫女内监里都多得是。   因着太后娘娘没来,董皇后又因为董家之事称病不出,故而现下就是陈贵妃位份最高,此事也该是她处置的。   不过陈贵妃可没心思提点许妃,她也不太想要责罚周美人。   毕竟周美人是皇帝最近的心头好,关系正热乎着,即使这般粗陋的手段瞒不过皇帝陛下的眼睛,可人心都是偏着长的,陈贵妃冷眼瞧着皇帝宠着许妃这个蠢货这许多年,哪怕许妃有些阴谋算计皇帝也都当没瞧见,就知道陛下是个偏心眼。   既如此,今日之事便是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好。   再说了,眼前这俩一个是那老皇帝的新欢,一个是他的旧爱,跟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她可不愿意当那个恶人。   于是陈贵妃低头看了看周美人,对刚刚发生之事只字不提,现下声音温婉关切的问道:“妹妹这是身子不爽利了吗?”不等周美人回答,陈贵妃就自顾自道,“既如此,总不好车马劳顿,围猎之地也是扬尘扬沙的,倒不如趁着还未到地方,妹妹先行回宫歇息,养好身子才是。”   此话一出,周美人哪里还敢拿乔,赶忙扶着宫女的手站起身来,垂着头软着声道:“劳烦姐姐记挂,妾刚刚许是……冲了风,不碍事的。”   陈贵妃笑了笑,温声道:“当真?可莫要忍着,若是哪里病了痛了,陛下也是要担心的。”   周美人立刻回道:“妾自会小心,定不让陛下和姐姐为妾忧心。”   陈贵妃点了点头,又对着一旁站着的宫人们说了几句,让他们好生照顾周美人,而后便扶着宫女的手转身回了自己的马车。   至于许妃,陈贵妃除了一开始和她互相见礼外,便是连个正眼都没瞧一下。   待回到马车上,三公主笑盈盈的给自家母妃斟茶,而后好奇地往外瞧了瞧:“外面完事儿了?”   在亲生女儿面前,陈贵妃便松快许多,端起茶来抿了一口后,淡淡道:“嗯,不是什么大事,许妃惯是蠢笨,闹出些动静来倒也不稀奇。”   三公主微微偏头:“可是父皇还是头一遭没有出来帮她。”以前许妃和父皇可是如同话本里似的,就算未曾张扬,但许妃做下的蠢事知道的人不少,却能一直安然无恙,谁人不知是有父皇包庇?   如今倒是新鲜。   陈贵妃笑了笑,她见惯了帝王凉薄,只是到底是自家女儿的父皇,便没说什么,只管道:“周美人瞧着不像是个好相与的,颇有些心思。”   赵令容并不在意:“这宫里有心思的娘娘多得是,倒也没什么稀罕的。”   陈贵妃笑了笑,温声道:“你是公主,自是不用理会这些。”   待车队重新前行,三公主才开口道:“母妃,我听闻皇祖母给了太子哥哥一篮子瓜果。”   陈贵妃端着茶盏,随口回道:“怎么,你馋了?”   赵令容笑着偎在她身边,道:“女儿还不至于那般贪嘴,只是以前皇祖母对哥哥弟弟们素来一视同仁,如今怎的有了特殊?”   陈贵妃闻言,并未立刻开口,先将茶水饮尽,而后才放缓声音道:“这自然是太后娘娘心中有所打算了。”   赵令容微愣:“母妃是说,太后娘娘已经站到太子哥哥那边去了?”   陈贵妃自不会把话说绝,现下便只是伸手拍了拍三公主的手背,轻声道:“如今形势未明,还是要再等等看看,不过令儿放心,母妃定然护你周全。”   三公主笑着搂着自家母妃的腰,倚在她怀里。   过了会儿,赵令容轻声道:“不过瞧着许妃娘娘这次回宫后颇为低调,连二皇兄也不太露面,怕是不想争了?”   陈贵妃轻轻一笑:“若能如此自是好事,只可惜,她以前做下的蠢事不少,就狠毒过一次,偏就因为这一次,便注定和太子站不到一起去。”   三公主好奇:“何事?”   陈贵妃则是摇了摇头,没有再提。   而在另一架马车里,小太子正专注的解着九连环,阮瑶则是拿着推拿的书册坐在一旁看的认真。   虽说之前去藏书楼是为了找分魂之症的典籍,可她也确实是想学学推拿之法,无论是对太子还是对自己都有益处,便看得格外认真。   小太子则是很快就解开了九连环,想要炫耀一下,却看到自家瑶瑶认真看书,他便乖巧的没有打扰。   伸手捏了块糕吃,觉得香甜软糯,想夸两句,抬头看到阮瑶依然在看书,他就依然没有说话。   从一旁的小柜子里取了个布球出来,原本是为了安郎准备的,但是因为上面的穗子是阮瑶亲手打的,于是小太子便截了胡,自己留了。   穗子好看,他想问问阮瑶如何打的,结果阮瑶还在看书……   一直到马车停下,阮女官才把书本撂下,一抬头,就瞧见正蹲在对面眼巴巴盯着自己瞧的赵弘。   她微微一愣,见这人嘴角微抿,好似有些委屈,阮瑶赶忙坐过去,伸手在他背脊上摸了摸,哄道:“殿下怎么了?是不是坐马车坐的累?”   而赵弘抬起头,看了看她,便开口道:“九连环我解开了,糕饼很好吃,这布球我很喜欢。”   阮瑶:……???   三个完全不一样的事情被组合到了一起,阮女官一时间没有搞清楚发生了什么。   不过一口气说完的小太子显然很高兴,也不等阮瑶说话,就笑眯眯的对着外面道:“可是到地方了?”   季二的声音传来:“是,殿下,到了。”   而后赵弘就拉着阮瑶要下马车。   之前两次出宫,无论是大殿下还是小太子,都是他先下去,并且也都是他主动去搬踮脚的矮凳来摆放好,然后才伸手扶着阮瑶下车。   阮女官觉得不合规矩,可太子殿下乐此不疲。   不过这次,她抢先一步下了车去,留了句:“殿下,有外人在,要谨慎些的。”   小太子动作顿住,没有和她争,只是鼓了鼓脸颊。   又是规矩,好麻烦,要是以后能和瑶瑶出去住就好了。   只是不知道瑶瑶喜欢什么样的院子,要多少钱,对了,还要把安郎和它娘带走。   心里虽然嘀嘀咕咕,可是下马车的时候,太子殿下还是端起了架子,神色淡淡,仪态自然。   只是他忘了自己手上还攥着个东西。   结果刚一把手放在阮瑶手上,原本抓着的布球一时不慎掉了下去。   小太子想要伸手去捞,可他站在马车上,根本来不及弯腰,布球就已经滚到地上。   偏巧马车旁边的草地有个坡度,布球刚一落地就晃悠着细细的穗子,咕噜噜地跑远了。   若是寻常布球,小太子自是不在意的,可这是阮瑶做的,他便顾不得旁的,立刻抓住了阮女官的手:“瑶瑶……”   阮瑶赶忙对着季二道:“烦请副统领把球追回来。”   季二领命,扭头就要去追,但有个白色的影子比他反应更快,“唰”的一下冲了出去,直直的扑向了布球。   待追上了,它咬住球,又跑着回来,专门把球放在了阮瑶面前,尾巴摇得飞快。   阮瑶先蹲下拾起布球,而后才抬起眼睛定睛看去。   咦,这不是哈士奇……嗯,瑞兽么?   作者有话要说:  小太子:球!   瑞兽:嗷呜!   阮瑶:……这是,本能吗   =w=   你的小可爱突然出现!哈士奇的凝视.jpg 第74章   阮瑶没想到还能在这里看到它。   这瑞兽原本是外邦进贡之物, 通体雪白,说是狼,长得也确实英武非常,不过阮女官头遭看它便认出来这是只哈士奇。   特别是在夜宴刺杀之时, 阮瑶丢出去了一颗肉丸子, 引得它飞扑过去, 便更加确认身份。   二哈无疑。   而它也因为救驾有功,被赐名“飞雪”, 在珍兽园里养得极好。   听别人说, 它俨然成了珍兽园一霸,上蹿下跳无所不为,仗着自己身份超然就每天乱跑,还总是把宫人们精心给它盖得窝拆了, 光是重建都重建了好多回。   后宫里的不少娘娘和宫人都找机会去瞧, 不单单是想要瞧瑞兽, 也是因为它救了圣驾,加上通体雪白,便想要蹭一蹭瑞兽的福气。   但阮女官一次都没去过。   不单单是因为东明宫中事忙, 抽不出空闲, 也是因为阮瑶之前已经造出声势, 放出风去说明引了瑞兽飞扑刺客的是太子殿下,让人知道是太子救驾,却不曾张扬,一片忠孝之心可昭日月。   但既然是毫无私心,那就点到即止便好,不能过于刻意,免得遭人诟病。   阮瑶作为东明宫人, 便没有再去接触过瑞兽。   今日算是第二次见到它,却没曾想名为飞雪的瑞兽看到阮瑶就黏上来,不仅帮忙捡球,捡完了还不走,只绕着阮女官打转。   亦步亦趋,直接蹭在她的小腿上,尾巴都摇出了残影。   阮瑶颇感意外,便没有再动,只管在原地站着。   而她虽然过上了每天抱国宝的幸福生活,可到底不是真的驯兽人,飞雪生的又大了些,即使它对她态度极好,可作为第二次见面的阮女官依然不太敢碰它,还下意识地往旁边伸手想要扶着点什么。   小太子很适时的托住了阮瑶的手臂,眼睛直勾勾的看向了飞雪。   太后寿宴之事,他亦是记得分明,对飞雪也不陌生。   可眼熟并不代表喜欢。   尤其是这东西来来回回的围着自家瑶瑶打转,把太子殿下都给挤到了一旁,这让他颇有些不乐意。   于是,小太子这会儿便拉着阮瑶的手,盯着飞雪道:“它怎么在这里?”   而此时,负责照顾飞雪的公公也小跑着过来了。   他手上是一截断掉的皮绳。   显然这位小公公是一路跑过来的,这会儿连嘘带喘,听了小太子的话,小公公努力喘匀了气道:“回殿下的话,这是陛下吩咐,把飞雪将军带出来走走看看,不然总闷在珍兽园里怕是要憋坏了。”   将军?   阮瑶有些惊讶的看向瑞兽,瞅着他蓝汪汪的眼睛,着实没想到这个毛茸茸的大家伙也能当将军。   太子殿下则是接着问道:“既如此,你好好管着就是,怎么让它乱跑?”   小公公并不知道飞雪做了什么,以为是惊扰到了太子,赶忙跪在地上回道:“殿下明鉴,奴才一直是小心照看的,只是……只是刚刚不知道飞雪将军瞅见了什么,突然就往前冲,奴才实在是没拉住。奴才知错,奴才领罚。”   赵弘便看了一眼他手上断了半截的皮绳,又看了看飞雪脖子上拖着的另外半截,便知道是它力气太大,把绳子挣断了。   是特别喜欢布球吗?   赵弘试着把球拿在手里晃了晃,却发现飞雪看都不看一眼。   小太子眯了眯眼睛。   这家伙,盯着的不是布球,而是自家瑶瑶。   不过赵弘并没有想要责罚谁,便道:“起来吧,下不为例。”   公公却不敢起,脸上有些迟疑。   小太子换了个脸色,微微蹙眉,冷声道:“孤让你起。”   而后公公就好像是被针扎了屁股一样,猛地窜起来,垂着头规规矩矩的站在一旁。   小太子则是在心里想着,另一个自己说的对,有时候语气放凉些,效果要好得多。   不过他们说话的时候阮女官并没有开口,她察觉到飞雪对她和善,加上哈士奇张嘴吐舌头的时候确实是过于憨了些,让阮女官渐渐的对它有了些亲近之意,没了最开始的抗拒。   在太子与人说话时,阮瑶试着伸出手,轻轻地放在了飞雪的头上。   飞雪是个聪明的,不然也不会被挑选成为贡品。   它能感觉到阮瑶的小心,换成旁人,飞雪不介意吓唬一下,找些乐趣,可是它对这个给自己肉丸子吃的人亲近,现下一动不动,只管昂起脑袋让她摸,并且将断了的半截绳子自己叼在口中,格外有自我管理意识。   不仅如此,还上赶着往阮瑶的掌心凑了凑,轻轻地蹭着,蓝眼睛水汪汪的盯着她看。   这让阮女官彻底放松下来,同时感觉到了些似曾相识。   虽然小太子鲜少这般,但,好像,似乎,自己只要对着大殿下伸出手,那人也会不自觉的把脑袋凑过来给她。   连眼神都一样的专注认真。   阮女官知道自己不该把大殿下和飞雪比,可有些事情想了个开头就停不出,越想越像。   这让阮瑶不由自主的笑出来,索性松开了小太子,只管双手都撂到飞雪头上,来回来去揉搓。   寻常调皮任性的飞雪大将军现下却十分老实,由着阮瑶捏脸,尾巴依然摇得飞快。   而揉着揉着,阮瑶扭头看向了小公公问道:“寻常它都吃些什么?”总觉得这次见比上次瘦了些。   小公公立刻道:“会喂一些水果,还有青菜,水也是每天从城外运来的山泉水,还会有些专门做的粮食喂他。”   阮瑶微愣:“不吃肉?”   小公公赶忙摇头:“自然是不吃的,瑞兽乃是祥瑞之物,又救了陛下,天降神兵,这可是最有灵性不过的,如何能吃肉呢?”   阮瑶:……   阮女官觉得莫名。   哪怕当它是狼,可是狼也是要吃肉的,或许珍兽园给做成的粮食就好像是狗粮那样,让它营养充分,不至于饿肚子,可是天天吃菜?似乎有些不大合适。   起码给个骨头啃啊。   飞雪自是听不懂他们说什么,这会儿只管往阮瑶腿上蹭,嘴里发出了哼哼唧唧的声音。   阮瑶也有些明白,这哪里是跟自己亲近,分明是馋她之前扔的肉了。   这孩子,是饿的啊。   至于眼前这位小公公所说的茹素理论,阮瑶觉得莫名,可也没有反驳。   如今的人还是颇为迷信神佛的,或许他们根本不知道什么典籍,可是心中终有一怕,也终有一敬。   既然把飞雪当了瑞兽,那就肯定按着瑞兽的标准来要求它。   阮女官也没想去说破什么,便想着回去找珍兽园的管事聊一聊,起码给小家伙加上点带骨头的东西也是好的。   小太子则是瞧了瞧还黏着阮瑶不放的大白狗,没言语,只管静静的往旁边挪了挪,而后对着小公公低声道:“父皇既是把它带来,只怕过会儿就要瞧的。”   小公公闻言,赶忙对着赵弘行了一礼,而后走上前去,对着阮瑶轻声道:“阮女官,奴才要把飞雪将军带走了,陛下那边……”   阮瑶也知道他的难处,松开了手,瞧着小公公又拿出一截新绳子,挂在了它颈上精致的皮套里,朝着最前面的车架走去。   飞雪倒也没反抗,只是走几步回下头,尾巴也不摇晃了,看上去有些委屈。   更像大殿下了……   “瑶瑶,咱们走吧。”   小太子的声音把阮瑶的注意力拉回来,她笑了笑,跟在了赵弘身边。   因着今日在马车上行了一路,如今已是午后,虽说年轻人不碍事,可皇帝到底是有些年纪,需要修整,而跟随而来的几位娘娘素来都是金尊玉贵的娇养着的,车马劳顿着实疲乏了些,故而这天便没有安排其他事情,各人自行安排。   而阮瑶本以为围猎之处住的地方也就是帐篷之类的,还专门多带了厚厚的毛皮毯子想要隔潮,等到了地方才发现,猎场里也是修了一座行宫的。   这行宫自然比不得皇城,大小甚至抵不上东明宫,可左右来的人不算多,贵人们皆能分到一处单独院落。   赵弘身为储君,却没有住在距离皇帝最近的地方,而是占据了行宫的一角。   偏是偏了些,但地方够大,加上隔了一道院墙便是绿水青山,加上如今正是春暖花开时,山上百花竟放,墙内墙外的桃树上繁花朵朵,着实相映成趣。   小太子对此很是满意,拉着阮瑶在新院子里来回溜达。   而他也有些自己的小心思。   与瑶瑶多瞧瞧,多看看,观察下她喜欢什么,回头有了机会能出得宫来,自己就置办一个瑶瑶喜欢的院子,多好。   阮瑶自是不清楚自家殿下的心思,可是对这里,她确实是格外喜欢。   不单单因为美景,还因为一眼就能看到外面的天,不是宫墙隔出来的,而是真真正正山水之间。   阮瑶自认不是个喜欢感伤的,对宫中生活她也没什么埋怨,可如今置身山水之间,没了无处不在的眼线规矩,实在是自在许多,很难让人不欢喜。   于是,阮女官走到桃花树下后,顿住脚步,微微抬头,伸手在花瓣上碰了碰,而后莞尔一笑。   玉骨冰肌,灿如春华。   这一幕被小太子看了个满眼。   若是另一个他,想必能吟诵些诗句来夸一夸瑶瑶,但小太子没看过那么多书,也背不出什么。   他只知道,瑶瑶这样很好看,很好很好看。   于是,小太子便走到了阮瑶身边,微微低头,声音轻软:“瑶瑶,这花儿好看,我想在宫里种。”   其实宫中的花卉更为好看,光是桃花在东明宫里就有半个院子,加上是精选出来的,盛开之时比这株好看多了。   但阮女官对自家殿下向来无有不依,便道:“奴婢记下了,走的时候定攀折一枝,回去的时候种下便是。”   小太子笑起来,清脆的应了一声:“好。”   待夕阳西下,便要到了用晚膳的时候。   皇上派人来传话,晚上不设宴,让他们各自用膳,于是阮瑶便准备让人传膳来。   而在猎场里,自是不能像是在东明宫里那样方便,膳食也是由带来的御厨统一做的,加上来喜在东明宫里守着门户,无人盯着,故而这样入口的紧要事,阮瑶自是要自己亲自去瞧才安心。   待她走后,夏儿留下守在了门口,就站在季二身边。   两人如今已是熟识,见面常有话聊,无论是太子还是阮瑶都不曾管束。   季大对此也乐见其成,甚至怕自己扰了弟弟的好事,每次都是躲得远些。   偏偏季副统领直肠子一个,根本不往旁的地方想,到现在都没开窍。   好在夏儿颇为通透,她在知道自己心悦这人之后便格外坦荡,平常说说笑笑,时不时的还会送些小物件过去。   瞧着小姑娘脸蛋圆圆的,年纪也小,不像是个有心思的,可她之前能周旋着逃出韦兴的控制,后来能进得了东明宫,还能得了来喜和阮瑶两位管事的赏识,自然不会是个蠢笨的。   相反,她剔透得很,也有耐心得紧。   如今细瞧着,副统领的帽子是她做的,钱袋是她缝的,之前衣裳下摆刮破了也是夏儿亲手补的。   今日,夏儿怀中正踹着个新编的平安结准备送他。   之前一直没有寻到机会,如今阮女官不在,殿下又在休息,倒是个难得的好时机。   于是小姑娘与季副统领说完了“天气真好”、“你吃了吗”之类的客套话后,便准备把平安结送出去。   但就在这时,夏儿看到有人进了院门。   偏挑了个阮女官不在的时候。   夏儿立刻端正了神情,把平安结塞进袖中,规矩行礼。   而后,她轻轻地抬起眼睛,很快便看清楚来人。   竟是二皇子,赵昆。   作者有话要说:  飞雪:让汪汪吃素,这到底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汪QAQ   安郎:吃素多好,我就喜欢吃素,哼唧   飞雪:呸呸呸!我是大将军汪!听我的   安郎:总有一天,我会是国宝,至于现在,瑶瑶最喜欢的是我,就不听你的,略略略   飞雪:……QAQAQAQAQAQ   =w=   更新,哒~   勤快的作者才有汪可以养!才有熊猫可以揉!对!我会有的!过上左手拆家右手胖达的日子!(做梦中不要吵醒我.jpg 第75章   二殿下此来着实让人有些措手不及。   寻常会到东明宫来的便是三公主, 她与太子颇为亲近,和阮瑶也总是有许多话聊,故而常来常往也属寻常。   偶尔六殿下赵泰也会到东明宫拜见太子皇兄,只是遵从礼数罢了, 每次都是匆匆的来匆匆的走。   其他的几个弟弟妹妹年纪尚小, 除了去拜见太后娘娘时能见上一见, 其他时候便是不常往来。   但二殿下赵昆却是鲜少踏足东明宫的。   论起来,几位皇子里, 二殿下的脾性最为洒脱。   不单单是性子开朗, 寻常待人接物也没有身为皇子的架子,而是颇为和善,纵然私下里颇有些不羁,可这也能被称呼为真性情。   而他以前与赵弘的关系也是亲近的。   甚至小时候赵昆做不出功课, 都是赵弘一边敲他脑门儿一边帮他补, 小赵昆就笑嘻嘻的趴在赵弘腿上, 捂着脑门儿,一脸得意。   那时候的三公主年幼,又生的胖, 总是挤不进去, 常常拽着赵弘的袖子哭两嗓子才能引得哥哥们的注意。   只是随着年龄渐长, 太子与寻常皇子的身份日渐悬殊。   赵昆不再只是赵昆,而是成了仁善洒脱的二殿下。   赵弘也不再是赵弘,而是日夜为国操劳的太子殿下。   渐渐的,赵昆便不再轻易涉足东明宫,之前为了给许妃送礼物,算是他难得去的一遭,结果也颇为不尽如人意。   东明宫内的人也习惯了二殿下不常来, 左右主子的事情,与他们无甚关系。   结果在宫里的时候不见面,倒是来了围猎场以后找上门来。   季大季二自是行礼,夏儿也只看了一眼,便急忙低下了头,嘴唇微微抿起。   这人,怎么偏赶在阮女官不在的时候来。   而夏儿还记得阮女官离开时候的嘱托。   “我不在的时候,你要看进了门,若是来了什么人,出了什么事儿,只管来叫我,莫要让殿下一个人应对,明白吗?”   阮瑶这般说,自是因为她很清楚现在屋里的是小殿下,哪怕已经进退得宜,可是相比较于处事周全的大殿下,阮瑶对小太子还是有些挂心的。   夏儿自是不知道阮女官的心思,也不明白为什么不让殿下单独与人相见,但小夏儿虽聪慧,却是个听话忠诚的,也不多想什么,待赵昆进屋后,夏儿就迅速起身,随手把平安结塞到了季二手中,丢下了句:“给你的。”接着一路小跑的出了院门。   季副统领微微一愣,低头看着手上的平安结。   用红绳编的,不算大,底下坠了颗珠子,摇晃起来也很是灵动。   哪怕夏儿没说,季二也知道,这是她亲手编的。   作为亲卫,除了要功夫高强,还要有好眼力,季副统领一眼就能看出这绳子出自宫里,这珠子与小姑娘荷包上的珠子一样。   想到这里,季二不自觉地弯起了嘴角。   一旁的季大看了个满眼,心中颇感欣慰,觉得弟弟总算是有所感觉,便明知故问道:“你笑什么呢?”   而后就听季二道:“夏儿这手艺还是要多练练,编的真心不好看。”   季大:……   哦。   不过就在季大再一次安慰自己“傻弟弟好养活”的时候,就听季二接着道:“以后她多编一些,我都带着,想来是熟能生巧,定是越来越好看的。”   季大不由得一愣,扭头看他,眉尖微挑。   在屋内,赵昆迈步进去后并没有关门,就这么敞着,而后他直接走到了赵弘的对面坐了下来。   小太子今天做了一天的车,颇有些倦,现下没心思看折子,便只是取了本书来瞧。   斜斜的靠着椅背,很是没个模样。   至于他拿的,乃是话本闲书,说的是一些市井小故事,里面还有些鬼神。   小太子自醒来开始算起,还不足一年,自然是不懂得鬼故事有什么好怕的,他只当成寻常小故事瞧。   只是唐唐储君之尊是不好看这些闲书,被人发现不好。   故而这本书册是阮女官精心换了书皮后才带来的,外人自是瞧不出太子殿下在瞧什么。   而里面,有两个书签。   大殿下看的慢些,小太子看的快些。   这会儿他正看到了精彩处,书生马上就要推开大门,要瞧见里面的狐仙了。   结果听到外面的通传之声后,小太子就立刻端正了姿势,在赵昆落座后,他便微抬眼皮,声音淡淡:“何事?”   心里则是念叨,也不知道书生遇没遇到狐仙,好想看啊。   二皇子笑了笑,回道:“许久未见太子皇兄,弟弟颇为想念,便来当面瞧瞧,问太子安好。”   小太子瞥了他一眼:“前两日上朝还见到了。”   赵昆笑容不变:“那是政事,与咱们的兄弟情谊无关。”   可小太子不吃他这一套,随手翻了一页书册,慢悠悠回道:“天家情谊便是政事,慎言。”   赵昆便拱了拱手:“太子皇兄说的是,我疏忽了。”   而在说话时,二皇子一直紧紧盯着赵弘的脸面,想要找出些许破绽。   可让他失望的是,什么都没有瞧出。   这让赵昆觉得心里沉了沉。   上一次对着赵弘如此慌乱,还是多年以前。   那时候,兄妹三人虽然结伴去御花园做功课,可是赵昆心中对于兄长已有不满。   二皇子不满,为何这人和自己同样不是嫡子,这人成了太子,他只是二皇子。   同样不满,为何太子无论文武处处都要压自己一头,半分不肯相让。   加上许妃那时候与皇帝闹了些别扭,如今想来不过是恩爱夫妻间的一些小龃龉,算不得什么,但是许妃骄傲,在后宫里无甚朋友,也就是拉着二皇子念叨过些牢骚话。   其中就说起过,为何她的昆儿不是太子。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赵昆记在了心里,加上当时年纪尚轻,不懂遮掩,难免就挂了相。   于是在一次骑射中,他拼尽全力赢了赵弘一次,而后他便去找赵弘想要炫耀一番,结果就看到太子站在东明宫的院子里,拿着弓箭,一次次的射靶子。   从天亮,到天黑,从未间断。   而赵昆就坐在一旁看着,越看越心惊。   当时太子的神情便是淡淡的,冷漠的,根本没有任何停歇,赵昆被吓住了,因为他头一遭发现拼不过这人。   因为赵弘对自己够狠,可赵昆没有这份狠劲儿。   他舍不得对自己下手。   不过从那之后,二皇子就与赵弘之间甚少往来,此事也就淡淡忘却。   今日却是难得的又让他有些心慌了。   之前泄露太子行踪给董七郎的确实是他,而二皇子也知道,太子早晚会知道此事,故而二皇子根本没有刻意遮掩。   他当时想着的就是,依太子外冷内热的脾气,无论刺杀成不成功,都是要来找自己兴师问罪的。   到那时候,他没有证据,单凭口说不足以服众,二皇子自然有办法给太子找些麻烦。   偏偏董家都滚出京都了,赵弘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二皇子不明所以,这才过来走了一遭。   刚刚他明里暗里说的都是安危,是关系,是兄弟之谊,可眼前这人油盐不进,着实有些奇怪。   怎么会连一点怒气都没有?   他以前不是这样的。   赵昆不知,面前这位小太子是真的不恨他。   并不是忘了刺杀,相反,小太子一想到那天的事情就恼火。   好好的踏青,能和自家瑶瑶单独相处,该是多好的时光,差点被平白冒出来的人给毁了去。   可是,这份恼火并没有转移到赵昆身上。   因为小太子压根儿不在乎赵昆其人,他是好是坏,是死是活,小太子都不在乎。   既不在乎,也就说不上憎恶,顶多是觉得厌烦。   故而这会儿赵昆来寻他时,小太子心里嘟囔的都是“他怎么来了”、“他怎么还不走”、“好烦啊,他不会想要留下吃饭吧”、“狐仙吸人精气是啥意思”之类的,面上则是一派平静,毫无波动。   但赵昆既是来了这一趟,就没有轻易离开的道理。   激他一下,再不然,探听他是否知道真相,以后也好筹谋。   于是,他便与小太子说起了政事。   北方扬沙,南方水患,海边贼寇,边界蛮夷。   诺大的齐国,能说道的事情太多了。   小太子见他说的都是正经事,也不好赶他,只好先把自己看到了一半儿的书册扣到一旁,一本正经的和他说了起来。   而在正式的处置上,小太子进展神速。   不知道是否是赵弘的脑子天生就是为了家国兴衰长的,即使小太子如同白纸一张,忘记前尘,一开始连字都不认识,但是在处置政务上素来颇有见地。   尤其是上朝之后,渐渐熟悉了朝廷内外各部官员的关系牵连,他便越发得心应手。   大殿下也常常赞小太子的折子写的好。   不愧是自己。   现下小太子说起来也是头头是道,硬生生让赵昆的客套话便成了正经的奏对。   一时间,赵昆又回忆起了小时候被太子皇兄摁着查功课的日子。   突然间,有些温馨……   赵昆略一晃神,竟是忘了自己来的初衷,只是瞧着面前冷淡面目侃侃而谈的皇兄,恍惚间记起了年少时光。   不过很快他又自嘲,如今这局面,怀念个什么劲儿?   矫情的很。   而就在此时,阮瑶迈步进门。   她原本在和小厨房商议今晚要上的膳食,虽说自家殿下不挑食,可是还是要找喜欢的才行。   不过在夏儿找过来之后,阮女官便是一路小跑着回来的。   在外面好歹喘匀了气,这才迈步,款款进门。   小太子立刻顿住了声音,避开赵昆的视线,对着阮瑶扬起了笑。   阮女官回了一抹浅笑,接着规矩行礼:“见过二殿下,殿下福安。”   “阮女官免礼。”赵昆笑着开口,而后便站起了身。   他很清楚,如今阮瑶来了,太子又滴水不漏,只怕他是激不出什么来了。   如意算盘落空,二殿下倒也不伤心,只管对着赵弘行了一礼,道:“时候不早,我这便回去了。”   小太子却没有立刻回应,而是看向阮瑶道:“瑶瑶,去拿些点心来吧。”   阮瑶应了一声,去内室里拿点心盒子。   而小太子则是趁着阮女官不在,对着赵昆招了招手。   二殿下便迈步走近,在小太子面前微微弯腰。   接着,就听到太子殿下缓声道:“兄友弟恭,这词我是知道的。”   赵昆笑着回道:“皇兄仁善。”   小太子瞧了他一眼,笑起来,眉眼弯弯:“不过,你背过《大齐律》吗?”   赵昆一愣,下意识地摇头。   太子殿下瞥了他一眼,没多说什么,可二皇子莫名的感觉到了一股来自于好学生的鄙视。   不过很快,他就听到了太子笑着用轻而又轻的声音道: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你再找事,杀了你哦。”   作者有话要说:  小太子:连《大齐律》都不会背,嫌弃.jpg   阮瑶:嫌弃.jpg   大太子:……(并没有背过这个的太子殿下选择沉默看天   =w=   来自于同样不会背律条的作者花的更新   啊,记性好的人真让人羡慕_(:з」∠)_ 第76章   二皇子离开的时候, 脚步有些踉跄。   阮瑶刚刚在内室,并未听到外面的动静,故而出来的时候颇有些意外的瞧着匆匆而去的赵昆,转头看向自家殿下问道:“二殿下这是怎么了?”   小太子则是重新拿起了话本小说, 随口回道:“不知道, 可能是出门的时候绊了一跤, 踢到门槛了。”   阮瑶不由得看向了房门。   是有门槛,但门槛不高。   这都能绊住, 莫不是二殿下最近缺钙?   阮瑶有些不解, 但并未细想,只管将点心盘子放到了赵弘手边。   小太子手上正拿着书,不好捏糕饼,便抬头对着阮瑶眼巴巴的瞧, 想着自家瑶瑶能不能喂一块。   可是, 很快便看到阮女官用一个纱罩将点心盘子扣上了。   对上小太子有些不解的目光, 阮瑶温声道:“马上就要用饭了。”阮女官最是明白这人的脾气。   大殿下有多矜持,小殿下就有多贪嘴。   这段时日相处下来,阮瑶觉得小太子的饥饿就像是一种本能, 哪怕他刚刚吃过饭, 却依然乐意往嘴里塞点小东西磨牙。   偏偏饭量不大, 稍微多吃一点就要闹着撑得慌。   若是现在允了他用点心,只怕半盘子都要吃掉,等下再去用膳,多半睡前又要塞山楂丸的。   小太子抿了抿嘴唇,小声道:“那为什么要端过来?”   阮瑶笑道:“因为是殿下让我端来的啊。”   这理由,让小太子想不出话来反驳。   其实他刚才让阮瑶去端点心,只是为了支开瑶瑶, 好把自己的想法告诉给二皇子知道。   并非是威胁,因为小太子心里真的是这么想的。   可他没想到,点心端来了不给吃。   越不给吃越想吃。   于是他嘴巴动了动,轻声道:“我……我想尝尝。”若是今日不吃,明日就不会进到他嘴里了。   当然,还是同一个身子,但是吃糕点享受的就是入口那瞬间甜香化开的感觉,若是换了人,如何能感受得到?   阮瑶也有些舍不得瞧他委屈,便打开罩子,拿出了块糕饼掰了一半,伸手喂给了他。   小太子也不多要,有半块就开心。   而且他觉得,同样的点心,阮瑶喂的就是比自己拿的好吃。   待阮女官去洗了手,趁着晚膳还没送来的时候,小太子往旁边挪了挪,给阮瑶空出了一块地方,道:“瑶瑶,这话本我看到了好看的地方,我们一起瞧。”   阮瑶之前在给这个话本换封皮的时候就是看过的。   不单单因为要重新装订,还因着阮女官很清楚小殿下心理年龄不大,这会儿正是重新塑造观念的紧要时候。   加上原书中赵弘最后坚定地走了一条暴虐残忍的反派之路,最后下场凄惨,无论是为了天下太平还是为了让自家殿下能得个好结果,阮女官都要首先确保小太子往积极健康的方向发展。   这就像是教育小孩子,他们从来都是白纸一张,所思所想纯粹要看往上面写什么画什么。   有些东西,大殿下看了不妨事,因为大殿下懂得明辨是非。   可是小太子还年幼,有些还是要等他大些才能看。   既如此,让他看什么,瞧什么,其中的书册选择就要谨慎小心。   阮女官前前后后翻看了这话本好几遍,确定没有什么会把他教歪的情节后才给了他。   不过这会儿阮瑶也不提自己看过的事情,只管坐到了小太子身边,陪他一道看,还温声细语地道:“殿下瞧到哪里了?”   小太子开开心心的指着上面的字道:“书生要进门,快看到狐仙了!”   阮瑶略略扫了两眼,便记起了这里的情节。   故事倒也简单,书生名落孙山,失落下从京城返乡,路遇一荒宅,又赶上天降大雨便住了进去,惊扰到了在此处居住的狐仙,之后两人发展出了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   至于如何缠绵怎样悱恻,书里没有细写,阮瑶也不准备让小太子知道。   毕竟,少儿不宜,他刚醒来不到一年,还小呢。   小太子则是笑眯眯道:“这狐仙很有趣的。”   阮瑶顺着看去,便看到上面写道:   还未进门,书生便听有一女子声音道:“这天地之间自有道义人伦,奴家虽为精怪,可也懂得礼义廉耻,兄友弟恭。如今,法师有心加害,奴家自不会坐以待毙,若再找事,必杀之。”   阮瑶眨眨眼睛,当时倒是没注意到这一节。   法师要捉妖,妖怪要自保,便是天经地义,虽然喊打喊杀,可说的也是浅显道理。   阮女官便跟着点头,道:“是有趣的。”   小太子就翻了一页,细细的瞧,看到书生终于进门后,他颇为开心,拉着阮瑶的袖口晃了晃,嘴里念叨着:“见到了见到了。”   阮瑶不由得笑。   而后就听小太子道:“书生一定可以帮狐仙打跑坏蛋,然后他们会当好朋友的。”   阮瑶:……?   单纯的小太子压根儿没想到后续会有什么发展,只是兴致勃勃的盼着书生打架,结果看到的却是另一番景象。   他有些莫名的看着阮瑶问道:“瑶瑶,什么叫吸他精气啊?”   阮瑶到底是理论知识丰富,自是知道其中含义。   只不过不好对着小太子说太多,只能含糊道:“就是凑近了,互相取暖。”   小太子眨眨眼,低头看了看,又问:“那什么□□风一度?”   阮瑶:……   这词儿用的文雅又隐晦,而且不过四个字,着实算不得什么,连脑补的空间都没有,偏偏被这人说出来,阮女官就觉得如此的意味深长,耐人寻味。   竟是比之前许妃藏在她妆镜里头的春宫图还刺激些。   阮瑶有些后会给他找这本了,早知道就给他看推拿之书,起码还能认认穴位。   幸而这时候传膳的人到了,阮瑶赶忙起身,与小太子去用饭。   小太子倒也没有多问,他确实是饿了,这会儿只管开开心心的跟着去。   阮瑶专门挑拣的都是他喜欢的菜色,加上带来猎场的御厨手艺颇高,故而这顿饭小太子吃的格外开心。   阮女官一面给他布菜一面问道:“殿下,你骑马如何?”   小太子则是在摆膳的人下去后就拉着阮瑶到自己身边坐下,嘴里回道:“还成,顾太医教过我。”   阮瑶知道顾太医清楚分魂之症内情,现下也不意外,心里却是松了口气。   如今她大概摸清两个太子一天一位,颇有规律,但也难免有些疏漏。   万一明日围猎是小殿下,结果小殿下不会骑马,怕是难了。   于是阮瑶又问道:“射箭呢?”   小太子点头:“也学了。”   阮女官脸上有了笑。   “虽然射不中靶子,但我能把弓拉满了。”   阮女官笑容消失了。   这让阮瑶颇为忐忑,晚上睡觉前,等着小太子躺下后她才到一旁准备的榻上安睡。   第二天阮女官也是起了个大早,去收拾好了一应用具,甚至在心里盘算许久,想着若是今日还是小太子,该如何搪塞过去。   称病吗?似乎不妥。   硬上?怕是难了。   实在不行,就在围猎之时让两位统领跟着太子,随便抓点野鸡野兔之类的,总好过空手而归。   就在她左思右想不得其法的时候,床上被掀开,赵弘起身,穿鞋下地。   原本坐在桌边托着下巴想主意的阮瑶立刻看过去,眼神格外专注,还带了些期待,又与目光过于热切,引得赵弘下意识地拢了拢领口。   而后大殿下低头看看自己,想瞧瞧自己是否有哪里不妥。   阮瑶则是急于确认眼前之人的身份,下意识地脱口而出:“殿下,你听说过互相取暖吗?”   大殿下:……???   作者有话要说:  小太子:瑶瑶说的好高深呢,听不懂   大太子:孤也听不懂但是孤不说.jpg   阮瑶:默默捂脸   =w=   今天有点事,好晚回家,但是再晚也要更新,冲鸭!   晚上会有二更,笔芯   奈玥扔了1个地雷、卿佳否扔了1个地雷——谢谢支持~   =w=   作者之前的文《福运娇娘》进入了晋江年度盛典-最受欢迎作品,可以投票哒~   亲亲们要是有营养液,希望可以给那篇文投一票,(*/ω\*),没有的话就当此事未曾发生过!   古代小人参精的爱情故事,福气滋补人参精女主x体弱宠妻套路狂男主,一个关于在一起就能补身体的故事 第77章   互相取暖?   大殿下有些惊讶, 又有些莫名,下意识地看向了阮瑶,想要问问这词儿是什么意思。   可不等赵弘开口,阮女官先红了脸颊。   她在说些什么啊……   且不说这取暖有无开车之意, 单说自己昨日用它来给小太子解释的那句话, 就怎么想怎么不对劲。   结果现在还问到了这人眼前, 越发解释不清楚了。   好在大殿下虽见识颇多,可一直只专心文武朝政, 铁树一颗, 对这些词语运用上比小太子也强不到哪里去,现下自是不甚明白,只是疑惑为何自家瑶瑶突然就脸面发红。   阮瑶也没给他提问的机会,赶忙道:“奴婢刚刚胡乱说的, 殿下莫要当真。”   赵弘有些关切:“是不是这围猎之处冷了些, 冻到你了?”说着, 大殿下很体贴的站起身来,伸手在阮瑶的手背上捂了捂,“你若是觉得寒凉, 我给你取取暖也成。”   阮瑶只觉得自己真真是挖了个大坑自己跳, 心思单纯的太子殿下一点把她拽上去的意思都没有。   事已至此, 还能怪谁呢?   真想回到当初清如水明如镜的时候啊……   心里摸摸嘀咕,面上却没有丝毫泄露,阮瑶放缓了声音道:“奴婢不妨事,不过今儿个外头比昨天是寒凉了些,殿下要穿件披风才好。”   太子殿下本想说,今日围猎,怕是要常常拿着弓箭的, 若是被披风遮着,怕是会有些行动不便。   可是话还未出口,他便咽了回去。   这是瑶瑶的一份心意,本就不该拒绝,若是真的不便,到时候进了林子就脱下来也就是了。   见赵弘点头,阮瑶便笑了笑,迅速的给他端来了热水青盐,并且将太子殿下的发冠束起,嘴里好似无意的问了句:“殿下等下围猎可有目标?”   大殿下早就等着今日,准备趁此机会给自家瑶瑶展现一下身上功夫,心中自有盘算,现下便回道:“瑶瑶放心,我今日定然拔个头筹给你瞧。”   阮瑶闻言,立刻明白,这个是能骑擅射的大殿下了。   如此倒是好事,起码不用担心穿帮。   而阮女官面上分毫不显,神色如常的给他束好了发,而后笑道:“奴婢这就去取骑装来。”   “好。”   大殿下乖乖地坐在位置上瞧着她出门,待房门刚一关闭,赵弘就立刻起身,转身走向了床榻。   榻上的被褥还未来得及收拾,不过因为大殿下睡着了也是无比规矩,姿势一动不动,故而被子分毫不乱,只是掀开了一个角。   他微微弯腰,伸手在褥子下摸了摸,便摸到了一个袋子。   这袋子是用牛皮制成,很是结实。   打开来,里面装着的是几本书。   其中,便夹着两位太子寻常互相传信的书册。   大殿下将册子拿出,翻开来,便瞧见上面有小太子详细记录的昨日发生的大小事宜。   相比较于之前他总是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胡乱记录,如今小太子已经可以把事情写的头头是道,格外详尽,连字都好看许多。   大殿下细细查看,一件件的记在心里,免得在外人面前有所疏漏。   而在最后,他瞧见了一句话——   “趙昆前來,用心不良,我嚇了他。”   这让大殿下有些惊讶。   那小傻子,竟然还会吓唬人了?   不过到底是同一个人,心思脾气都多有相似,略一思索便明白其中缘由。   想来是小傻子还记恨着老二撺掇董七郎来刺杀之事,见了面便有些按奈不住脾气。   但瞧着刚刚阮瑶神色如常,并未有所异样,大殿下就料想小太子的言语并未过激。   况且在大殿下心里,小太子就是他的年少时光。   年少时的他,最是单纯良善不过,又单纯天真,哪怕记仇了些,可还天天闹着想吃糖葫芦的小孩子能怎么吓人?   大殿下便没再多想,将册子重新塞回袋中,撂到了褥子下面。   而此时,阮瑶正在外面拿着掸子清理骑装。   大齐的骑装并不是寻常劲装,而是带了铠甲的。   听闻是以前在围猎之时,发生过流箭不甚击中贵人造成伤亡的事情,故而如今所穿骑装会在胸口以及腰腹处增加护甲,以防意外发生。   而阮瑶很清楚此次围猎的重要。   不单单是为了彰显天家气度,也是让皇帝瞧瞧几位皇子的本事,更紧要的是,不少大臣也会在旁观看,太子殿下往年皆是出彩的,今年自然也不能疏忽。   于是,阮女官早早的就把骑装用清水擦拭过,放到外面晾晒,现下便只需要用掸子扫去拂尘便能上身。   而就在她扫骑装的时候,夏儿凑过来小声道:“女官,周美人来了。”   阮瑶动作一顿,低声道:“怎么没人通报?”   “周美人并未进院,只是带了人,说是外头的桃花极好,她想要多瞧瞧。奴婢刚刚去看,周美人带着的嬷嬷手上捧了花瓶,里面的几支各不相似,瞧着确实是从不同地方折来的。”   阮瑶闻言,不由得把手上拿的掸子撂到一旁。   听上去像是周美人一时兴起,观花赏景,可是之前她便寻人给阮瑶递话,如今这般凑巧很难让人不多联想。   阮女官也没有避而不见,而是道:“你盯着些,我出去瞧瞧。”   夏儿应了一声,接过掸子继续扫骑装。   阮瑶则是伸手抚了抚袖口,而后快步出了院门。   不过周美人并没有真的靠近太子居所,到底是身份有别,总要知道进退,她就在前面的一片桃林徘徊,阮瑶来时,她正和身边的嬷嬷说话:“这一支折了吧,回头送给陛下。”   嬷嬷便去折花枝,阮瑶则是脚步顿了顿,端正行礼:“奴婢见过美人,美人福安。”   周美人看过来,脸上立刻有了笑,颇为温柔动人:“阮女官不必多礼,”待阮瑶起身,她便笑着问道,“女官早早出门,是去何处?”   阮瑶脸上也是一片温婉浅笑:“回美人的话,奴婢去为殿下传膳。”言下之意,便是不好耽搁太长时候。   若是有话,现在说清楚才好。   周美人听得出弦外之音,脸上笑容不变,让嬷嬷在后面等着,而她则是走到了阮瑶面前,轻声道:“之前就听人说,太子身边有位天仙一般的女官,如今瞧着,竟是比传言中还精致些。”   “娘娘谬赞,奴婢愧不敢当。”   “我并不是随口夸的,阮女官聪慧,自然应该知道,在这宫里,好样貌本就不是幸事,只会招灾惹祸。”   阮瑶自然明白,不然当初她也不会被强行选进了宫,后来也不会被田嬷嬷欺负。   不过现下她没说什么,知道宫中向来忌讳交浅言深,只管道:“娘娘言重了,娘娘天人之姿,如今得蒙圣宠,自是天大的好事。”   周美人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声音又放轻了些:“你当真这般想的?”   “奴婢向来实话实说。”   “那若是,我告诉你,就在今日,有人准备把你引荐给陛下,你以为如何?”   阮瑶闻言,面上露出了惊讶神情。   周美人则是不等她说话,便自顾自说道:“待太子去围猎之时,自然有人会打翻酒水,泼在你身上,到那时,为了不在御前失仪,你便是要去更衣的,而在返回更衣的路上,便会偶遇陛下,多半还是在一片桃林中,花瓣飞舞,美人如画,自然是一片好景色。”   后半句话,周美人没说,但是阮瑶心里清楚。   若真如此,怕是有好大的麻烦。   周美人不咸不淡的说了句:“你虽然是东明宫人,可到底是身处宫中,只要陛下想,便没有退路,”说罢,她自嘲一笑,“若非如此,我也拿不到你口中的天大好事。”   阮瑶这才记起,眼前的美人娘娘可不就是当初在御花园中被皇上偶遇,当晚就得了位份。   如今听来,无论事情真假,她都要有所防备才是。   只是,是谁给她下这种套?   脑袋里想了好几种可能,阮瑶一时间没有开口。   周美人以为她被吓住了,便往她身边走了几步,轻声道:“我今日来提醒阮女官,不过是想让女官提防些,莫要中了旁人圈套才是。”   阮瑶抿了抿嘴唇,脸上也比刚刚白了些,头也不抬,对这周美人深施一礼。   而周美人立刻伸手把她扶起。   接着便听阮瑶尾音发颤的问道:“娘娘恩典,奴婢记下了,只是不知奴婢是得罪了何人,才招致了这般祸患?”   周美人似乎有些为难,犹豫了下,最终还是对着阮瑶轻声道:“小心许妃娘娘便是了。”   阮瑶闻言,又行了一礼,而那张娇俏容颜似乎因为惊惧显得有些失了血色。   周美人便安抚了她一番后才带着嬷嬷离开。   阮女官则是定定的瞧着周美人离开的背影,缓缓的松开了紧咬的牙关,别了一下鬓发,面色如常的去传膳,而后缓步回了东明宫。   而她进了院门,便把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给了夏儿。   夏儿听完面色大变:“许妃此举也过于狠毒了些。”   在小姑娘心里,太子阮瑶早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每天她都靠着瞧这俩人细细碎碎的小甜蜜过日子,现在却要被拆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   可是阮瑶却伸手拉住了夏儿,轻声道:“不是许妃娘娘。”   夏儿脸上还有怒气,闻言不由得一愣:“女官说什么?”   阮瑶气定神闲:“我说,不会是许妃娘娘,她之前千方百计才收买了荷香给我妆镜后面塞东西,如今此事东窗事发之前,她不会再对我做什么,不然岂不是白白浪费了之前下的工夫。”   夏儿眨了眨眼睛,细想了想,觉得此言有理。   虽不知道许妃娘娘与自家女官有何过节,可私藏秘戏图这事儿足以让女官身败名裂,甚至翻不了身,完全没必要再用手段。   不过很快夏儿就皱起眉头:“那会是谁?还有,周美人为何要专门来透露呢?”   阮瑶伸手去下了骑装,淡淡道:“我也不知,所以此时还要你跑一趟。”   夏儿立刻挺直背脊:“听凭女官吩咐。”   “今日围猎之时,你盯着些周美人,瞧瞧她有什么动作,记得隐秘些。”   “奴婢明白。”   阮瑶点了点头,就抱着骑装进门。   待用完了早膳,略略休息了阵,阮女官便与换好衣裳的赵弘前往了猎场。   他们来时,皇上还未到。   阮瑶往四周围看了看,发觉场面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大。   不单单有皇亲贵胄,还有许多大臣,瞧着朝服官帽,怕是京城中四品以上的官员尽在此处。   正瞧着,阮瑶突然感觉腿上一紧。   低头,就对上了一张毛茸茸的脸,便随而来的便是一声:   “嗷呜!”   作者有话要说:  夏儿:我嗑的CP,天下第一甜!谁也不许拆!谁拆他们我拆谁!   =w=   冬至啦,冬至快乐~   吃饺子吃汤圆都快乐~   鉴于我家过什么节都吃饺子……饺子好好吃,我不在乎多吃些   三鲜的可以,素馅的可以,鲅鱼馅的我很可以!!! 第78章   阮瑶瞧见飞雪, 下意识地往周围瞧了瞧。   负责牵着瑞兽的小公公不敢松开绳子,见状笑道:“瞧着,飞雪将军格外喜欢阮女官。”   阮瑶闻言便笑,而一旁正在整理衣袖的大殿下淡淡的往这边瞥了一眼, 没有开口。   飞雪则是格外兴奋。   其实作为瑞兽, 日子实在算不得好过。   以前没送来之前, 它可以在雪地里飞奔,在旷野里撒欢, 想做什么都成, 想吃什么都有。   但是到了这里之后,住的房子大了不少,也没有其他动物敢欺负它,可日子颇有些无趣, 不能乱跑, 也不能狂奔, 虽然偶尔拆拆家打发一下时间,可次数多了就觉得没意思了。   最让飞雪不高兴的,是这里的人不给它肉吃。   为什么不让它吃肉?   它千里迢迢被送来不是为了吃菜的!   它要吃肉!   但飞雪受过训练, 很明白此刻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叫声从“汪”便成了“嗷”, 这个都能改, 足以见得飞雪将军是狗中才子,颇为聪慧。   只是它对于肉的渴望更像是一种本能,越吃不到越想吃。   故而每次见到阮瑶,飞雪都有超乎寻常的热切。   阮女官却没有贸然回应,而是温声道:“敢问公公,飞雪将军此次来是做什么的?”   小公公回道:“出行前,陛下说让它观战, 没说其他。”   阮瑶闻言,便知皇上怕是一时兴起,这才让人带上了它,可是到了地方后便不记得了。   见此刻来的人不多,阮女官便蹲下来,伸手摸了摸飞雪毛茸茸的脑袋。   飞雪欢喜的把尾巴摇出了残影,但并不往她身上扑,而是把大脑袋凑过去,撂到了阮瑶的肩上,嘴里发出了奶狗才有的哼唧声。   阮瑶不由得眨眨眼。   之前它凑过来让自己摸头,那样子像极了大殿下。   现在这奶声奶气的小动静,又像极了小殿下。   虽说把太子殿下和眼前瑞兽放在一处比不大合适,可是阮瑶还是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眼赵弘。   而后就看到,大殿下的眼睛正一眨不眨的看着她,确切的说,是看着她肩上的毛绒脑袋。   神色淡淡,可莫名的让阮瑶觉得他有些不高兴。   不过这只是一瞬,很快赵弘就错开眼神。   而阮女官也不会想到,刚刚大殿下满心想的都是:   孤还没这么抱过她呢……他果然不喜欢长毛的东西。   阮瑶则是记挂着它被逼着茹素的事情,于是她往桌上看去。   如今他们所在地方处于林子外的一片空地上,中间离了靶子和高台,想来等下会有表演,也会有射箭较量,而在四周围搭了棚子,摆上桌椅,以供观战之人休息。   正中间的位置自是空着的,作为储君,赵弘的座位就在中间偏右的地方。   面前是一条桌案,上面摆放着蔬果糕饼,蜜水香茗,还有一盘子肉干果脯。   阮瑶从肉干里摸出了一小块,放在嘴里尝了尝,感觉吃着没什么咸味,便捏着肉干,戳了戳飞雪的鼻尖。   飞雪鼻子动了动,久不食肉味的它都快忘记这是什么了。   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它瞪大了蓝眼睛,张开嘴巴,阮瑶眼疾手快的就把肉干扔了进去。   动作行云流水,半点没有停顿。   飞雪吧唧吧唧嘴,很快就把肉干吃了,然后就在阮瑶的怀里蹭来蹭去,光洁的白毛弄得脖颈有些痒,阮瑶不由得笑出了声。   一旁的小公公见她给飞雪喂吃的并未阻止,看他们玩的开心也没说话。   能负责瑞兽的内监自然是机灵的,他早就听说阮女官与太子殿下过从甚密,既如此,自己还是装什么都不知道的好。   吃肉就吃吧,本来狼就要吃肉的。   你说瑞兽不吃肉?   谁家瑞兽天天拆家……   在宫里,嘴上说的和心里想的可从来不是一码事。   而在飞雪闹的正欢时,阮瑶就听太子殿下的声音传来:“胳膊有些不舒服。”   阮女官一听,立马松开了飞雪,站起身来,迅速的拍了拍衣裳,而后走到了赵弘身边,颇为紧张的问道:“殿下,哪里不舒服?”   赵弘看着她,低声道:“肩膀这里,不舒服。”   阮瑶忙凑过去看,便瞧见在肩胛处,骑装的两片护甲中间出了一块褶皱,导致护甲交叠,怕是会硌到皮肉。   这让阮女官颇为不解。   明明出门的时候仔细查看过的,这套衣裳也是她亲手给大殿下换上的,刚刚怎么没发现?   因着阮瑶与太子相处时间过多,难免灯下黑,完全疏忽了眼前这位是大殿下而不是小太子,全然都当做小太子在照顾着。   现下阮瑶也未曾多想,只管伸出纤纤素手,仔细的帮他打理好衣裳。   而此刻,站在不远处的季大抬了抬头,又迅速转开。   他看的分明,刚刚是殿下自己把衣裳弄皱,然后才叫了阮女官来整理。   不过作为一名优秀的亲卫统领,季大很清楚什么时候该说话,什么时候该闭嘴。   他什么都没瞧见,什么都不知道,嗯,就是这样。   而在这时,不少妃嫔都陆续入场。   阮瑶见许妃和周美人都来了,便微微转头,对着夏儿使了个眼色。   夏儿立刻悄悄退下,快步朝着一旁走去。   待皇帝赵元霁与陈贵妃相携而来后,众人起身行礼,皇帝落座,眼睛往四下里瞧了瞧,道:“太子今日准备如何?”   赵弘站起身来,对着皇帝行了一礼。   而远处的众臣子在看向赵弘的时候,便觉得眼前一亮。   骑装英武,发型干练,身上没有其他旁的饰物做累赘,看上去清爽得很,加上太子殿下本身就生了一张英俊面目,身子颀长,这件骑装又特别能显出身材来,故而任谁瞧着都觉得太子殿下格外威武,竟是比生病前还强些。   却不知,这些都是阮女官细细琢磨过的。   以前的赵弘虽说足够勤勉,也足够努力,可田嬷嬷到底不尽心,太子也不让寻常宫女出入内殿,故而他的衣裳多是内监打理。   之前负责赵弘衣衫的公公阮瑶一直没见到,她如今想着,怪不得当初从浣衣局里回来的人不多,只怕这人患上分魂之症后,大殿下就开始扫除身边障碍,那些不忠心的多半就在浣衣局里洗衣服洗到地老天荒。   既然没见过面,也就不好评判他的差事做得好不好。   不过阮女官从衣柜的打理便能看出,那人做事只能说无功无过,却无甚亮点。   说到底,无论是男子还是女子,在穿衣打扮上都是要下一番工夫的。   女子穿衣,要讲究衣裙佩饰是否得宜,发型发饰是否相称,而用料,绣工,图案,颜色,皆要一一比对后方才能搭配出最妥帖的。   即使阮女官在宫中多是穿女官常服,但这常服也要搭配,什么颜色配什么耳珰,耳边碎发多与少要配各什么眉形,甚至口脂颜色也要细细挑选。   男子或许没有这么复杂,可也不能随便对付。   阮瑶常常给赵弘整理衣柜,便是在收拾这些。   见外臣时要穿的端方儒雅,在宫中时要穿的随性自然,出宫了,更是要仔细着,不能丢了天下威严,也不能过于外露,便要往富贵闲人上打扮。   即使是上朝有朝服,可这朝服在束腰带时是松是紧,发冠考前靠后,里面可都是门道。   而这套骑装,阮瑶专门挑的是件压得住的颜色,不会显得轻佻,也不会过于沉闷。   腰带比平常略靠上了些,一来是便于骑马,二来是能让身形拔高,显得腿长。   至于发冠,阮瑶梳得紧了些,露出了脸目。   自家殿下底子好,最不怕的就是露脸,几个皇子里,根本挑不出比赵弘生的还好看的。   都是小改变,可效果甚佳。   如今落在众人眼里,只觉得太子还是那个太子,但是比往常精神很多,还俊美很多。   储君殿下,竟生的如此挺拔英俊的吗?   阮瑶略略抬眼,往四周围扫了眼,发觉不少人都盯着赵弘看,她便抿抿嘴唇,掩住了嘴角笑意。   人嘛,都是视觉动物,收拾的好看些总是好的。   赵弘则是目不斜视,行礼后道:“回父皇,儿臣今日苦练骑射,定不辜负父皇期望。”   皇上点了点头,便让他坐下了。   而后,他就看向另一边,脸上带了些笑,道:“昆儿近日骑射可有进步?”   阮瑶听了,耳朵微微一动。   一个太子,一个昆儿。   这待遇实在是过于不同了些   二皇子赵昆站起身来,不同于赵弘的严肃,他向来爽朗,只管笑道:“儿子想来学艺不精,比不得太子哥哥的能耐,只想着不给父皇丢人便是了。”   皇上听了哈哈大笑,指着他念叨着:“小皮猴子,就你话多。”   赵昆则是笑嘻嘻的站在那里,看上去有些不好意思。   但是阮瑶却听得出,这才是父子该有的模样。   她不由得往身边瞧了瞧,便对上了赵弘面无表情的侧脸。   实在是从小到大都是如此,赵昆总比他讨喜,大殿下不在意了。   他现在也算想开。   只要在储君之位一天,老二就要多演一天,演戏从来都不是个轻省活儿,自己就瞧着他表演父慈子孝,倒是颇为有趣。   而后,皇上与三公主和六皇子说了几句,便叫了舞者进来。   这次跳的舞蹈不同于在宫中的曼妙柔美,而是让舞者们穿了骑装,带了面具,舞姿也格外有气势。   皇上则是拿着酒杯站起身来,高声道:“天佑大齐!”   众人皆起身,跟着念道:“天佑大齐。”而后众人将酒水饮尽,阮瑶念着自家殿下酒量一般,故而刚刚在斟酒时倒得极少。   待饮了酒,见赵弘面色如常,阮瑶便松了口气。   接着,皇帝对着面前的总管太监点了点头,头发花白的公公便行了一礼,而后往前走了几步,一甩拂尘,高声道:“围猎开始!”   作者有话要说:  大太子:孤都没这么抱过……   小太子:我抱过鸭   小安郎:我抱过鸭   小夏儿:我抱过鸭   大太子:……………………   =w=   更新,哒哒哒哒哒   深夜饥饿怎么办?   喝点水就不饿了……   _(:з」∠)_特想吃火锅,特别想特别想特别想,有肥牛肥羊五花黄喉千层苕粉各种丸子的火锅 第79章   皇家围猎, 向来都是齐国的重大活动。   因着如今天下太平,国力强盛,举国上下皆无战事,边界和平, 故而朝野内外也甚少兴武, 就连科举也是文举鼎盛, 武举衰落。   但是作为大齐皇室,他们从未遗忘过自家是如何争来这天下, 又如何守住这江山的。   居安则思危。   危难之时, 靠着泱泱大论护不住这辽阔疆土,最终还是要看谁的兵器锋利,谁的将士勇猛,谁的百姓富有战意。   但这些并不能够明目张胆的提出来, 毕竟齐国如今已是庞然大物, 周边属国皆要仰他鼻息, 而有盟约的国家更是怕大齐突然翻脸,刀剑相向。   说简单些,便是齐国皇帝打个喷嚏, 那些小国都会无比慌乱。   假使齐国又鼓励百姓多练兵, 多习武, 只怕边境之上顷刻间就会风声鹤唳,属国内外人人自危,生怕齐国的铁蹄又要踏上他们的土地。   到那时,莫说外交和平,只怕会催生他们先动手发难,再起战事,着实得不偿失。   故而大齐皇室甚少鼓吹武力, 而是想了其他法子。   这围猎便是其中一项。   齐国历代帝王皆以骑射见长,围猎之事更是每年都要举办。   即使是热衷于写诗作文的先帝也是年年坚持,从不停歇。   要说他们心里有多喜欢,也不见得,可如此做的目的便是告诉齐国上下,骑射之事乃是帝王家热衷的事情。   而围猎时,不单单是皇家子弟,京城中的世家大族皆有青年才俊参与。   若是能表现上佳,那边是一朝天下闻,对以后发展大有裨益。   故而高门大户便要求族内子弟不可松懈骑射之术,而平头百姓也上行下效,即使没办法和皇家搭上关系,可好歹也能锻炼身体,何乐而不为呢。   阮瑶当初还在老家时,便听长兄阮唐说起过:“大齐科举与前朝甚是不同,不单单是科举时间有多变化,内容也大为不同,考的不仅仅是八股文章,还有君子六艺,即使不精通,可也不能全然不会,不然是进不了考场的。”   他所说的君子六艺,便是礼乐射御书数,其中,射便是射技,御则是御马御车。   只是当时阮瑶尚且懵懂,不解其意。   如今清醒了,又在宫中待了许久,阮女官便明白其中内里。   齐国便是要通过这般多的鼓励,鼓励百姓全面发展。   上辈子德智体美,这辈子君子六艺。   倒是都不容易。   也正因如此,自己身边坐着的赵弘想要稳住太子之位,就要拿出更多的努力。   文,武,缺一不可。   只不过……   阮女官端着酒壶默默低头,看了看自家太子殿下修长的手指,英俊的侧脸,挺拔的背脊,然后她又看向了不远处的赵昆那比自家殿下粗了一圈儿的胳膊。   总觉得,有点不放心呢。   之前殿下连宿四郎都抱不动,这次围猎能行吗?   不行吧……   完全不知道自家瑶瑶正|念叨他的大殿下撂了酒杯,神色如常的夹了一块桌上的糕饼,衣袖掩面送入口中。   只不过旁人皆未看到,他在张嘴的瞬间,指尖微动,一颗小小的黑色药丸被他弹入口中。   在咽下去的瞬间,只觉得喉咙清亮,一股寒气直冲天灵,刚刚有些微醺的神智瞬间清醒。   太子殿下缓缓放下筷子,轻轻地呼出了一口气。   这解酒丸是他早早就找顾鹤轩要来的,便是准备着此刻能用上。   其实以前太子殿下的酒量不至于如此单薄,可也不知怎的,自从之前被毒的大病一遭后,分出了个小傻瓜,连带着酒量也掉了不少。   以前起码有三杯的量,现在竟是半杯就觉得醉了。   当然,此事赵弘是不会说的。   毕竟三杯的量也不是什么露脸的事情。   待觉得脑袋重新恢复清明,大殿下便轻声道:“倒酒。”   阮瑶知道他酒量不成,想来太子自己也知道,故而阮女官装作倒酒,其实一滴都没有落入酒盏,身子微微弯下,凑近了赵弘。   大殿下本想说话,可是一偏头,看到的便是自家瑶瑶精致的眉眼,还有淡淡的桂花香。   这香味比不得其他香料的幽然,但在赵弘看来,却是最惑人不过。   他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眼睛努力的往旁边看,嘴里轻声道:“等下围猎,怕是要两个时辰才能结束,瑶瑶小心些,哪里都不要去才好。”   阮瑶闻言,轻轻点头。   虽说早上周美人来说的那桩事情的真假她还不知,可小心些总没坏处。   尤其是太子不在的时候,便是没有人做她的庇护,若是惹出了麻烦怕是不好脱身。   阮女官也实在没有给自家殿下当小妈的兴趣,还是熬到日子离宫更合适她。   于是,阮瑶立刻点头,温声回道:“殿下放心,奴婢等着你。”   赵弘知道她惯常是个稳妥的,便放心的点点头。   不过他一垂眼,就看到阮瑶的指尖微红。   大殿下语气一顿:“你冷了?”   阮瑶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很快笑道:“不妨事。”本是不冷的,只是如今有些倒春寒,她又要一直执壶站在一旁,手上没个遮挡,难免寒凉。   赵弘没说话,只管端坐着,神色淡淡。   就在这时,有鼓手上了高台,拿着鼓槌,用力击鼓以造声势。   众人所需马匹也被牵出,在场内站得格外整齐。   不远处的二皇子站起身来,瞧了瞧赵弘,又很快收回目光,大步朝着自己的马而去。   大殿下却是谁都没看,不紧不忙的起身,准备上前。   不过他很快就顿住步子,接下了披风,反手扔给了阮瑶,声音淡淡:“替孤拿好。”   阮瑶愣了一下,下意识的抱住了披风,抬头想要说些什么,却看到赵弘已经下了台阶,拉住缰绳翻身上马。   感觉到阮瑶的目光,他转过头来,嘴角微翘,而后伸手取过了弓箭背在身上,一夹马腹便入了林子。   阮女官往前走了两步,可很快就退了回去,不再言语。   她抱住了披风,心里明白那人的心思。   只怕是刚刚他瞧见自己手上红,便把披风留下让她抱着暖手。   虽是细碎的小心思,可却暖的厉害。   细细算来,在这宫里,阮瑶倾注最多心思的便是大小太子,而最紧张她的,只怕也是他们。   抱着披风的手紧了紧,阮女官隐约能闻到披风上的味道。   她还记得,曾经刚入内殿时,里面弥漫的皆是淡雅熏香,透着士人高洁。   后来她天天盯着殿下习字背书,这人身上便是墨香不散,很有书卷气息。   而到如今,既无熏香清冽,也无墨香儒雅,倒是全然是桂花的香甜了。   阮瑶心里清楚是因为那人把桂花香囊天天放在床边所致,可还是觉得这让太子多了些红尘俗人才有的鲜活气。   是好是坏阮瑶不知,只是如今抱着暖烘烘的披风,她心想着,起码这样的人想当反派是困难了些。   毕竟,谁家邪魅反派带着桂花糕味儿?   如此,倒是好事。   正想着,阮瑶耳边响起了个声音:“咦,你耳朵怎么这么红?”   阮瑶一愣,迅速转头,便看到了正好奇盯着自己瞧的三公主赵令容,她便迅速行了一礼,道:“公主福安。”   赵令容笑着免了她的礼,而后对她道:“我瞧着太子哥哥怕是要好久才能回来,你过来同我坐坐吧,我那里松快些。”   阮瑶抿抿嘴唇,轻声道:“殿下,于礼不合……”   “不妨事的,我没那么多规矩。”三公主笑容一如既往的爽朗快意,“如今皇兄皇弟们都去了,我正愁没人陪我说话,你过来给我说说故事,时间也过得快些。”   换成旁人,阮瑶定然不会去的。   不过面前的这位乃是最得宠的公主,也是皇族里唯一及笄的公主,其他几位小公主年纪太小,多是未来,三公主又得宠,行事随意自在些也无人敢怪罪。   加上阮瑶看得出,三公主是与东明宫最为亲善的,于是她便轻轻点头,跟在了三公主身后。   悄声回了下头,看到季大跟着太子而去,季二留在原地未动,阮瑶心安,默默地把视线收了回来。   行走间,阮女官温声道:“殿下若是寻常想听故事,来东明宫时与奴婢说一声便是。”   三公主笑了笑,没说话,只是心里默默念叨,她怎么不想说?她早就想说了!   可是自从得了那本《千字文》后,她就搜罗来了不少话本小说,可除了一本狐仙的,其他的都不好看。   细细想来,她偏就喜欢阮唐写的那本,无论是遣词用句还是下笔行文都很得她的喜欢。   本是想要找阮瑶多说说的,没想到自家太子哥哥不知道从那里知道了消息,专门把她叫到内室,很是一番说教。   从不做功课到不思正途,一直说到皇家典范公主威仪。   虽然用词很是简练平和,但架不住大殿下肚子里的词儿多,说了将近半个时辰都不带重样的。   末了还让三公主把得来的话本都交了出去。   那本狐仙的她还没看完呢,正看到紧张处,就这么没了!   这番折腾下来,三公主哪里还敢找阮瑶说故事?   怕了怕了。   阮瑶却是对此一无所知,这会儿也没追问,只管跟着前行。   而让她惊讶的是,三公主的席位距离皇上颇远,四周围还有轻纱隔断。   掀开帘子,便瞧见里面已早早有人等着了。   见她们进来,宿大姑娘便站起身,笑着道:“你竟真的把阮女官叫来了。”   赵令容一脸得意:“我就说我与瑶瑶关系亲厚,自然是能说得动的。”   阮女官眨眨眼睛,一时间不知道惊讶为何两位贵女这般看重他,还是疑惑怎么三公主也喊自己瑶瑶了。   不过她很快便要行礼,可还没等动作,就感觉到腿上一紧。   低头,就瞧见了抱着她小腿的宿四郎君,正昂着脸,用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盯着她,张嘴便是软糯声音:“听故事,听故事。”一边说一边拍手,看上去福娃娃一般可爱。   阮瑶有些茫然,抬头看向了已经坐下的两人。   赵令容正捏着糕饼吃,宿大姑娘则是开口道:“还请阮女官勿怪,刚刚是小弟闹得厉害,我们便用故事哄他,不知怎的就提到了阮女官读过许多故事,他就嚷嚷着想听,这才去请了你来。”说着,宿大姑娘看向宿韫道,“快松手,成何体统。”   宿四郎年纪不大,可是个听话的,立刻乖乖放手,但眼睛依然瞧着阮瑶,脸上满是期待。   阮瑶略一想便明白,怕是之前去藏书楼时,自己对三公主提起了家中之事,便被三公主记在了心上,结果这会儿想让自己来帮忙哄孩子。   这事儿,她很拿手。   小太子她都能照顾好,如今瞧着,宿四郎可比小太子好哄多了。   毕竟,论年纪,宿四郎比还不满一岁的小太子大多了。   于是阮女官便温声应下,而后伸手抱起了宿四郎,把他放到了椅子上,自己则是站在一旁,笑着道:“不知小郎君想听什么?”   可没等宿韫说话,三公主先伸手拉住了阮瑶的手拽了拽,道:“你且坐下。”   阮瑶轻声道:“殿下,于礼不……”   “没事儿,外面看不到里面,你放心,我说合就合。”而后,赵令容就把阮瑶拉到了自己身边坐下,心里则是念叨着,太子哥哥惯是看重眼前这人的,虽然三公主暂且看不出两人是何关系,可照着她的母妃陈贵妃所说,只怕以后东明宫里是要有主子的。   再说了,三公主本就喜欢美人,又与阮瑶颇为亲近,现在外人瞧不见,太子哥哥也不在,能挽着她在身边坐着也是乐事。   左边宿大姑娘,右边阮瑶女官。   三公主觉得今年这趟围猎来的真值。   阮瑶也不是那种非要把主仆之分刻在骨子里的脾气,既然让她坐,她就坐,没什么好不自在的。   而宿四郎君则是有些等不了了,小身子一窜一窜的,待三公主不说话了,他才开口连声道:“要听打妖怪的故事!”   阮瑶眨了眨眼,笑着道:“这种故事有点长,不如奴婢给殿下讲个戴红帽的小姑娘遇到大灰狼的故事好不好?”   宿韫却是看了看她,声音软糯道:“小姑娘为什么会遇到大灰狼?”   阮瑶回道:“因为大灰狼吃人。”   宿四郎君眨眨眼睛,一脸不解:“百姓遇狼,衙门不管吗?”   阮瑶闻言微微一愣:“这……或许是疏忽了?”   “那这个县令是个坏东西。”   “……啊?”   “小姑娘应该去告县令,把他抓走。”   对着宿四郎坚定的小胖脸蛋,阮瑶抿抿嘴唇。   看起来哄孩子的童话故事不合适他。   毕竟眼前的小少年想的很对,观点毫无瑕疵。   于是,阮瑶温声道:“那奴婢给郎君讲打妖精的故事吧。”   宿四郎高高兴兴的点头,也不纠结衙门打狼的事儿了,只管捧着肉嘟嘟的小脸蛋,乖乖的昂头盯着阮瑶瞧。   宿大姑娘和三公主则是一人一把瓜子儿,也看着阮瑶。   阮女官缓缓开口道:“传说东方有一傲来国内有一花果山,上有仙石,受天真地秀,日月精华,石产一卵,见风化为石猴……”   就在阮瑶给未来男主讲述孙大圣的励志故事时,夏儿正悄无声息的站在众人之后。   她的眼睛一直未曾离开过许妃,也没错过周美人。   只是二妃看上去神色如常,并无异样。   一直到皇帝与陈贵妃离开去后面歇息,二妃也没有旁的动静   待过了约莫半个时辰,夏儿终于瞧见了些不同寻常。   有一蓝衫宫女端着酒盏,缓步走来。   行走时,能隐约看到有酒液从壶口流出。   实在是满了些。   在宫里,为了方便,也为了不出岔子,故而壶里面的酒水多是堪堪过半,少有倒满的。   如今这人倒是不同寻常。   只是众人的目光皆在场内歌舞,或是互相交谈,鲜少会注意到一个其貌不扬的宫女端着的一壶酒上。   夏儿则是眨了眨眼,而后迅速起身,一边拔出头上绒花,一边快步走向了太子席位,侧身站定。   因着今日是大日子,故而宫人们的发型发饰也有规矩,   原本夏儿穿的衣裳该是和阮瑶不同才是,可阮瑶有心给她选的款式与自己相近,颜色略有不同,可站在暗处便不显眼,又挑了双厚底鞋子,身高虽说不至于全然相似,可也不差许多。   夏儿便定定的看着那人靠近,垂着头,在近前时好似不小心跌倒,酒壶直直的朝着她而来。   小姑娘眼睛微眯。   真被自己猜中了。   她本不在乎会不会被泼酒,只想着抓住了这人。   可在酒壶洒在她身上的瞬间,有人上前,一手抓住酒壶,另一只手扯开披风,把她挡了个严严实实。   酒水半点没有溅到夏儿身上,只能隐约闻到氤氲酒香。   夏儿昂头,就看到季二神色淡淡的收回了手,随意的拍了拍自己披风上的水渍,淡淡道:“你是哪个宫里的。”   蓝衫宫女赶忙跪下,道:“副统领恕罪,奴婢刚刚一时不慎,打翻酒壶,还望副统领和阮女官宽宥。”   夏儿却没看她,而是先红了脸颊,对着季二轻声道:“多谢副统领,日后必当重谢。”说完,也不看季二神情,只管沉声道,“随我去宽衣。”   蓝衫宫女本不想跟去,可有嬷嬷上前架住了她往后面走,她略一犹豫,心知逃不过板子,也只能跟了过去。   但夏儿却没有去给宫人们更衣的帐篷,而是转了个弯,走到了一处竹林内,脚步顿住,笑着转头道:“这位姐姐运气不错,幸好陛下不在,不然被陛下瞧见,姐姐怕是逃不过一顿板子了。”   蓝衫宫女听出不对,急忙昂头,对上的便是夏儿圆圆的脸蛋。   她瞳孔微缩,心知大事不好。   可刚要开口,就被夏儿直接用帕子塞住了嘴。   夏儿也不需要她说话,直接道:“姐姐放心,那些酒没撒到我身上,不妨事的,只是,姐姐瞧着像是受了惊吓,不如到旁的地方歇歇,”声音微顿,“正好我有些事情,想和姐姐问问清楚。”   蓝衫宫女呜呜两声,想分辨一二,怎奈夏儿看都不看她,只管笑着偏头,两边自有从东明宫带出来的嬷嬷上前,看着是扶,其实是直接掐住了宫女的身子,根本动弹不得。   比起之前收拾春雨,如今嬷嬷们更熟练了些。   夏儿微微侧身,让她们离开,自己则是重新把绒花簪上,快步往回走去。   而阮瑶则是正讲到了美猴王拜师,学得七十二般变化,宿四郎昂着脸,听得如痴如醉,嘴里念叨:“七十二种变化啊,真好,我也想学。”   三公主捏他脸蛋,笑道:“四儿想变什么?”   宿四郎苦思冥想,终于道:“变成爹爹,想打谁屁屁就打谁屁屁!”   三公主愣了一下,然后拉着一脸无奈的阮瑶笑得前仰后合。   宿大姑娘则是捂了捂眼睛,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自家小弟,真的是……敢想敢说啊。   阮瑶倒觉得这没什么,孩子的愿望总是简单朴实的。   只是她想着,宿侯当真厉害,原书里从头到尾,能坑害男主的不少,但能打他的却没几个。   宿侯却能说打就打,果然是当爹的,就是能耐。   而就在这时,外面有了动静。   一串急促的马蹄声传来,听上去人数不少。   阮瑶以为是围猎之人回来了,赶忙起身想要去迎,可就在这时听到了赵令容疑惑的声音:“这一个时辰都没到呢,怎么就回来了?”   阮瑶步子微顿,心里沉了沉。   等她出来,往外看去时,就瞧见回来的人不少,可带着猎物的不多。   为首是赵昆,身上明显留有血迹。   马一停下他就两眼翻白,若不是有侍卫接着,怕是要直接一头栽到地上。   众人惊骇,纷纷起身,但皇帝此时不在,也不知道该去问谁。   许妃则是面色苍白的跑了过来,伸手扶住自家儿子,去探他的鼻息,感觉到赵昆还有呼吸,许妃略略松了口气,而后便厉声对着一旁的侍卫问道:“我儿这是怎么了!”   侍卫赶忙回道:“娘娘息怒,殿下恐是力竭,加上受了惊吓,这才昏了过去。”   而陈贵妃此时匆匆赶来,直接走上前来道:“说清楚,林子里发生了何事。”   “回娘娘的话,林子里……林子里有熊,正好被太子殿下和二殿下遇到,卑职等虽尽力护卫,可那熊凶猛,让二位殿下有所损伤,幸而得以逃生,熊也被当场射杀。”   此话一出,周围猛地安静下来。   在场的都不是寻常人物,无论是宫中妃子还是朝中大臣,皆能明白其中深意。   皇家围猎之地本该是细心筛选过的,绝无猛禽猛兽,如今突然遇到熊,这其中定然有蹊跷。   现下谁也不敢开口,生怕惹了麻烦。   陈贵妃则是紧皱眉头,总是温和的贵妃娘娘现下眼神凌厉的看向众人,而后对着一旁傻站着的宫人道:“快去请陛下!”   “是!”   阮瑶则是与三公主上前,手里还抱着太子的披风,她的眼睛并未看向晕过去的二殿下,也没有瞧其他高门子弟,而是着急的四下寻找。   到底是没有看到那人。   这时候就听陈贵妃问道:“太子呢,太子在何处?”   侍卫一愣,赶忙抬头看去,果真没有发现太子踪迹。   他背后瞬间被冷汗浸湿,整个人差点趴在地上,颤着声音道:“卑职死罪……”   阮瑶觉得眼前一黑。   太子,不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  宿四:变爹爹!想打谁就打谁!   阮瑶:???   宿侯:感觉自己风评被害.jpg   =w=   更新,二合一,啾~   今天腊月初一,我家里往常是要咬灾的,就是弄一些爆米花或者干果之类有动静的东西咬一咬,来年消灾避难。当然,现在也就是应个景儿,更重要的是,晚上多半又要吃饺子。   但对爱吃饺子的人来说,不嫌多!我可以! 第80章   出去一趟, 把太子弄丢,这种事情任谁听了都觉得匪夷所思。   且不提这层层守卫,单说跟去的侍卫,也不至于把当朝太子丢在林子里不带出来。   陈贵妃只觉得头针扎似的疼, 并非是刻意夸张, 而是真的疼。   她虽不至于像许妃那样走两步就喘, 可在宫里这许多年,能坐稳贵妃之位, 上能抵抗皇后压力, 下能笼络妃嫔人心,其中要耗费的心神不是一时半会就能补得回来的。   现下得了坏消息,陈贵妃只觉得头晕目眩,身子都晃了晃。   三公主赶忙上前扶住自家母妃, 而后一双与皇帝格外相似的眼目瞪向了那侍卫:“你们怎么会不知道太子哥哥的去向?”   那侍卫心知闯了大货, 若是储君出事, 莫说他的命,只怕阖家都要赔进去,这会儿也不知道说什么, 只知道叩首:“卑职死罪。”   阮瑶心急的厉害。   以前也想过太子会不会出事, 那时候她担心的皆是自己的下场, 可现在得知太子未归,阮瑶半分没有想到自己,尽然念的都是那人安危。   说他遇到了熊,说他受了伤,说他没有回来……   这么多人守不住一个受了伤的大活人?   岂有此理。   阮女官抿紧嘴唇,走上前去,站在三公主身边冷声问道:“敢问大人, 是从何时未见殿下的?”   若是寻常,阮瑶定然不敢这般贸然开口,在场的皆是贵人主子,自是没她说话的地方。   可是如今要紧的时候,她也不在乎什么规矩不规矩的。   真的沉默下去,那人怕是要被拖死在林子里了!   好在三公主与她亲善,陈贵妃在短暂的慌乱后也定下心神,她站稳当后立刻接口:“说,最后是何时见的。”   侍卫知道自己现在已是戴罪之身,哪里还敢欺瞒,赶忙道:“熊被射杀后,卑职与人将太子殿下和二殿下扶上马,生怕还有猛兽来袭会伤到两位殿下,便急忙往回赶,那之后……便没见了。”   陈贵妃听完,蹙起的眉尖没有丝毫解开的意思。   之前她还怀疑到底是意外所致还是故意为之,如今看来,后者无疑。   不然怎么迷迷糊糊的二皇子回来了,太子却不见影踪?   于是陈贵妃立刻道:“来人,将这些人锁拿,封闭猎场前后门,任何人不得轻举妄动,”而后她拉过一个宫人,“别管陛下在做什么,现在去找陛下请旨,调派弓箭手入林子寻找殿下,快去!”   那宫人急忙领命,跑着离开了。   站在一旁的周美人一言不发,只是眼睛时不时的扫过阮瑶,眉眼间似有宽慰。   而一直趴伏在赵昆身上的许妃没有抬头,只是抹泪,脸上格外苍白。   陈贵妃扫了她们一眼,立刻让人去请太医来,给赵昆请,也给许妃请。   心里则是想着,早知道当时许妃周美人相争的时候,自己就找人把她们原路送回宫里去,一个两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就知道瞎折腾,最后还是劳累自己善后,麻烦得紧。   就在这时,阮瑶屈膝归在陈贵妃面前,垂首道:“奴婢逾矩,甘愿领罚。”   赵令容见了便想要伸手扶她,可阮女官力气不比常人,她想跪,任谁都拽不起来。   于是三公主只得看向了陈贵妃,想要给阮瑶说情:“母妃,她也是一时情急……”   陈贵妃却是抬手止了她的话音,眼睛看向阮瑶,淡淡道:“等下去领十个……五个手板。”   阮瑶轻声道:“是,谢娘娘。”说完,便站起身来,又行了一礼,这才转身朝着场外走去。   陈贵妃则是叮嘱了两句,挥挥手让嬷嬷去嘱咐。   三公主有些不解,拉着陈贵妃的衣袖道:“母妃为何罚她?”阮瑶分明是担心太子哥哥才会开口的,这是忠心,按三公主所想,不仅不该罚,反倒该赏。   陈贵妃则是盯着人把该安置的安置,该锁拿的锁拿,嘴里轻声回道:“我这是帮她,若是此刻不罚,回去只会罚的更重。”   宫规森严,其中言明,越过主子开口说话的要掌嘴。   宫里掌嘴用的是竹片,几板子下去,怕是牙齿都会松。   如今只是五个手板,陈贵妃也让嬷嬷去嘱咐了人,定然不会使什么力气,很快就消了。   而陈贵妃也看得出,阮瑶是个有主意的。   贵妃娘娘能在宫中屹立不倒多年,除了董皇后蠢笨外,还因为她人脉广博。   阮瑶虽然事事周全,可在宫中经营多多少少会碰到陈贵妃的眼线。   陈贵妃自然不会为难,甚至许多时候还会暗中相助,只为以后能结个善缘,而她也琢磨得出这位瞧着弱柳扶风的美貌女官其实是个有心思的姑娘。   现下太子不见踪影,她怕是心里比谁都急,索性就放她离开自己处置,总好过在这里干着急。   阮瑶也确如陈贵妃所想,在去领手板的路上拉过夏儿道:“去,把领着飞雪的小公公叫来,再去前面看看情况。”   夏儿并未多问,只管福了福身,便小跑着去找人了。   季二则是心里着急,他也担心太子殿下安危,可是赵弘给他的命令是留在阮瑶身后寸步不离,季副统领现下也不敢轻举妄动,只管远远地跟着。   阮女官走到了地方,直接伸出手去,对着管事嬷嬷道:“有劳嬷嬷了。”   而处置女官的嬷嬷都要照张相凶狠些的,这样才能吓得住人,不过这次嬷嬷却脸上带笑,道:“刚刚贵妃娘娘来嘱咐过,阮女官站着伸手便是。”   阮瑶一听,便知陈贵妃有心放她。   这份情记在心里,现下只管乖乖伸出手去。   “啪!”   竹片打在掌心的声音极脆,这一声钻进季二耳朵,听得他头皮发麻。   说起来,季副统领上过战场,见识过不少血肉横飞,只是打手远不至于让他怕。   但是季二看得出来,阮女官那是自家殿下的心上之人,寻常让风吹一下都怕她冷了,让日头晒一下就怕她晃了,这般谨慎小心的护着,现在却让人罚了,只怕殿下回来心疼之下会跟自己发脾气。   不过季副统领不知的是,听着越响越是不疼。   阮瑶私下里跟嬷嬷们探听过这宫中刑罚,知道宫中老人多有手艺,就拿打手板来说,要是想狠了,那几板子下去就能打出血来,要是想轻了,便是只出声,不觉得疼,打多少下也只是微微红肿。   等五下罚完,阮瑶不过掌心泛红,倒是不疼不痒。   于是她请施一礼:“谢过嬷嬷手下留情。”   嬷嬷笑着回道:“女官客气,受人所托罢了。”   而阮瑶离开帐子后,便看向了季二。   季副统领立马拿着伤药跑上前去,道:“女官伤得如何?这药治疗皮肉伤最是有效,现在敷上很快就能好的。”   阮瑶却是摇摇头,轻声道:“副统领莫急,我不妨事,这好药等下带去给殿下用才是。”   季二微愣,就在这时,便看到夏儿拉着小公公往这边跑。   而飞雪将军在看到阮瑶的瞬间,就兴冲冲的往前扑,直接把小公公给撤了过来。   阮瑶心里存着事儿,现下笑不出,但还是伸手摸了摸飞雪毛茸茸的脑袋,眼睛看着夏儿道:“前头怎么样?”   夏儿迅速回道:“许妃娘娘身子虚弱,二皇子昏迷不醒,还发了高热,陛下安排他们先行回宫,并且派了侍卫带了弓|弩入林寻太子殿下,其他人皆被扣留,不得擅自离开。”   阮瑶闻言,嘴角微微一动。   神情是夏儿没见过的冷淡。   阮女官听到这番处置,就知道自己不该寄希望于圣眷恩典。   现在谁都看得出,太子遇熊并非意外,而太子出事,二殿下获利最多,即使如今昏迷不醒,也不至于直接放回宫去,哪怕和二殿下无关,也要留下等他醒来问上一问。   这就是偏心,偏到了天上去。   既如此,阮瑶也不指望那些侍卫能寻得赵弘。   而自入内殿以来,头一遭离开太子庇护的阮女官,现下没了往常的温和柔软,言谈间决绝许多:“季副统领,烦请你入林寻殿下。”   季二本就想如此,只是碍于赵弘命令不敢擅自行动。   如今得了阮瑶指令,他立刻应声,毫不犹豫。   不过阮女官并未让他直接离开,而是转头看向小公公道:“飞雪将军我要借来一用。”   小公公被扯过来本就一脸莫名,如今听了阮瑶的话,下意识摇头:“这事儿奴才做不得主……”   “若是出事,所有罪责自有我来担着,但若是能寻回太子,你便是大功一件。”阮瑶声音淡淡,“左右外面出事,无人会顾及飞雪,不用担心会被人发觉。”   小公公心里一动,略一犹豫,抬了抬头,很快便把皮绳交给了阮瑶。   他倒不是贪功,实在是那位季副统领已经开始缓缓拔剑,摆明了是威胁,他可不想把命交待在这里。   阮瑶则是蹲了下来,伸手捧住了飞雪的脑袋。   之前飞雪能认出她后飞奔过去追球,就证明它的记性极好,虽然时隔数月,还是能记得阮瑶身上的气味。   今天刚到猎场时,它远远地就能闻到阮瑶,跑过来与她亲近,就说明它嗅觉灵敏。   有这两点,便够了。   阮瑶现下也只能动用所有可能,无暇细细分析,伸手在飞雪的头上摸了摸,轻声道:“飞雪将军,如今就靠你了。”   季副统领不解:“阮女官这是要作甚?”   阮瑶将自己一直抱着的赵弘的披风取下,递到飞雪面前,嘴里轻声道:“虽不知飞雪以前有没有做过这些事儿,但无论如何我都想试试,比起胡乱寻找,用它来可能会快些。”   正说着,便看到原本执着的想要把脑袋往阮瑶怀里扎的飞雪眨巴了一下蓝色眼睛,又歪了歪头,接着就微微低下脑袋,在披风上嗅了嗅。   阮瑶心里是有些忐忑的。   一来是不知道飞雪懂不懂她的意思,二来是怕这披风被自己抱了这许多时候会影响到飞雪分辨。   不过飞雪将军并没有辜负她的信任,也没有辜负自己的好鼻子,很快便往后退了退,然后嘴里“嗷呜”了两声,摇起了尾巴。   阮瑶不知道它这是什么意思,便摸出了一块肉干给它。   飞雪吧唧吧唧的吃掉后,就站了起来,在地上嗅了嗅,而后就要往林子里面蹿。   只不过它的力气虽然大,能把小公公拖着飞奔,可是在阮瑶面前还是有些不够看的。   面带喜色的阮女官很轻松的就单手把飞雪抱起,另一只手将披风塞给季二,道:“这是殿下的东西,你且拿着,若是飞雪忘了就再给它闻闻。”   季二愣愣的看着阮女官单手抱瑞兽,心里念叨,天爷啊,这飞雪将军瞧着得有七十多斤吧,就这么单手拎起来了?   果然殿下中意的女子都不是寻常人。   但他也知道现在不是琢磨这些的时候,赶忙把披风接过,拿在怀里,而后拉住了飞雪的皮绳。   飞雪却有些不乐意跟他走,眼睛只盯着阮瑶瞧。   但阮女官却没动作。   即使她知道若是寻到太子殿下必是大功一件,可她依然不会跟去。   不是她怕难,而是阮女官有自知之明,她虽然有些力气,可到底不会功夫,脚程也不快,就算心里想跟去,也知道自己同去多半就是个累赘,季二还要分心照顾她。   既如此,倒不如把紧要事交给专业的人去做,找到人再说,功劳什么的她本就不在乎。   于是阮瑶将装着肉干的荷包也给了季二,道:“找到人以后,都给它。”   飞雪则是能闻到荷包里的味道,蓝眼睛立刻跟着转,尾巴也晃悠起来,兴冲冲地往前跑。   季二来不及了跟阮瑶说什么,就拉着皮绳陪它一道入了林子。   阮瑶微微抿唇,努力让自己平静些,而后转头看向小公公,脸上有了淡笑,道:“公公安心,不会出甚大事的。”   小公公神色忐忑的点了点头。   而后便看到阮瑶慢悠悠的往他袖中塞了个东西。   他摸了摸,这形状应该是个鼻烟壶。   东明宫出来的物件肯定差不了。   阮瑶温声道:“无论成不成都要谢谢公公帮忙,若是能成,我定会给公公请功的。”   不过小公公却不贪,这鼻烟壶他收下,这功劳他却不敢碰:“阮女官若真念着奴才,就当此事没发生过,莫要说出去才好,奴才只当是瑞兽有灵,自己跑去寻人就是了。”   阮瑶微愣,而后便回过味来。   要是捅破他把飞雪借给自己,便是告诉旁人,他与东明宫有牵连。   而在这宫里,最忌讳的便是明着让别人知道自己站到了哪边。   这位公公谨慎处事,怪不得能养瑞兽。   于是阮瑶点点头,又与小公公说了几句话便分开了。   小公公自是找地方猫着,开始琢磨着怎么把“瑞兽寻人”这个故事编得圆满。   阮瑶则是带着夏儿绕出了长廊,心中细细思量。   如今太子出事,若是想要得出个结果,无论如何不能让许妃和二皇子就这么轻易的回了宫。   若与二皇子无关,便等着刑部出结果便是。   若真的与他有关,现下他们母子回了宫,前头被压着的某个助他成事之人也就能放下心来,只怕到时候什么都问不出,再有人从中斡旋,多半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想来,皇上也不愿意让外人看到天家兄弟失和,有事也当做无事。   这宫里,求的就是个太平,这也是最安稳的办法。   可阮瑶不想让此事轻轻揭过。   她到底是个人,是人就有个护短之心。   旁人或许不把东宫太子的生死当回事儿,独独她,不能不管。   这些日子以来,阮瑶亲眼瞧着那人殚精竭虑,日夜刻苦,所思所想皆为国为民。   即使赵弘为了遮掩自己分魂之症的事情,从未对着阮瑶提起过往日旧事,但是阮女官是有眼睛的,她看得出这人以前吃过多少苦,遭过多少罪。   而且那人待她好,她自然也待那人好。   今日的事情,既然出了,阮瑶就必须要求个结果。   有人想要轻轻放过,她不想。   有人希望默默遮掩,她不愿。   左右太子必然是吃了苦头的,总不能白白的把这苦头咽下去。   谁害了他还未可知,但无论是谁,都别想要随便揭过。   阮瑶抿紧了嘴唇。   自家太子,也是有人疼的。   定了定神,她暗自盘算,此事必然不会是一时兴起,之前必有筹谋,而围猎众人中也必有同谋。   假如真想要有个结果,贵人主子的嘴不好开,也不容易开,但手下人的嘴巴却是能想法子敲一敲。   前提是让同谋知道他的主子救不了他。   具体章程还要细细筹谋,可在那之前,必须要想办法把许妃和二皇子留下才行。   在场的不单单有皇族,还有大臣。   刚刚发生的事情摆明了其中有可能是蓄意为之,只怕这些外臣心中也有计较。   皇上能让他们回宫是借口二殿下受伤,要回宫医治。   那若是现在就有人能妙手回春救醒他呢?   到那时候,再想回宫,怕是也要先想办法堵住悠悠之口。   于是,她脚步一顿,并未去前边,而是走向了随行太医的帐子。   夏儿有些不解:“女官,我们这是去做什么?”   阮女官回道:“去找顾太医。”   “请顾太医来等着给殿下诊治吗?”   “诊治之事等找到人再说不迟,现下是要求顾太医救另一个人。”   “谁啊?”   阮瑶神色平静,云淡风轻:“自然是可怜无辜的二殿下。”   作者有话要说:  飞雪:C位!起飞!嗷!   #今天我是天底下最能耐的崽#   =w=   送上更新哒 第81章   阮瑶入了太医院的帐子时, 里面不止顾鹤轩一人,还有其他几位太医在忙碌。   因着围猎之事本就颇为危险,贵人主子们来的也多,故而太医院的人也来了大半。   虽然不少都因为许妃和二殿下之事过去诊治, 可帐子里还是留下了不少人, 常有宫人来往穿梭, 太医们也在各自忙碌。   阮瑶进来时,并没有引起太多注意。   而阮女官也没有惊动旁人, 只管带着夏儿直直的走向了顾鹤轩。   顾太医原本在抓着药, 眉间微皱,看起来心绪不宁,见阮瑶来,他立刻放下了称药用的戥秤, 迎着她走过去, 嘴里道:“阮女官怎么来了, 是不是……”而后他压低了声音,“是不是殿下有消息了?”   阮瑶轻轻摇头,左右看了看, 并未与顾太医出去, 如今这会儿出去了反倒惹人眼, 便只是和他到药柜旁站定,见无人注意,阮女官压低声音道:“季副统领已经去寻了,现下还未有结果,我此来寻大人,是另有要事相求。”   顾鹤轩赶忙道:“女官客气,有何事只管吩咐便是。”   阮瑶知道眼前人与太子殿下亲厚, 现下也不遮掩,直接道:“殿下此次出事,定然要有个结果,若许妃和二殿下回宫,只怕想要细查就难了。”   顾鹤轩明白她的意思,微微点头,道:“女官可有打算?”   “还请顾大人想个法子,安稳住二殿下的身子,让他能暂缓回宫。”   顾鹤轩想了想,道:“只是女官,这世上,想要叫醒一个昏睡的人容易,可若想要唤醒一个装睡的人,只怕是难了。”   阮瑶神色不变,淡淡道:“若是救不成,那有没有法子能让陛下相信,他的病不宜挪动?”   一旁的夏儿有些莫名。   如何能病到不能动?   难道还要去拿棍子把他的腿打折吗?   顾鹤轩却是没有任何惊讶神色,瞧了瞧阮瑶,脸上露出一抹笑:“阮女官为何笃定我能做成此事?”   阮瑶回了个笑,声音轻轻:“奴婢还记得,当初头一回见到殿下时,殿下曾亲口对我说,他用完了饭食后便会头疼腹痛,昏睡不醒。”   这句话听上去没有前言没有后语的,让人摸不着头脑。   但顾鹤轩是个聪明人,他能懂得阮瑶话中深意。   既然顾太医和太子殿下颇有私交,关系亲厚,而当时顾鹤轩已然到了东明宫来为太子诊治,那他没有理由发现不了太子饮食中的蹊跷。   换个学艺不精的还有可能,但阮瑶很清楚顾鹤轩的本事。   那么就只能是因为那些吃食本就是顾太医做的手脚。   当然,阮瑶现在也能理解,毕竟自家殿下中毒之后患上了分魂之症,当时的小殿下一片懵懂,若是被人瞧出端倪怕是后果不堪设想。   不过顾鹤轩并不清楚她已经知道了分魂之症的事情,现下低声分辨道:“当时事情紧急,也是迫不得已,其中内情还请女官暂且不要追究才好。”   阮瑶自然不会多问什么,只是盯着顾鹤轩道:“那大人是否能留住二殿下?”   顾太医笑道:“既然是于殿下有益,下官定然尽心竭力。”   阮瑶得了答案,心里也就安稳下来。   她并不探究眼前人要用何种方法,因为她知道顾鹤轩的本事,也相信大殿下的眼光。   那人信任的,定然极有本事。   既如此,阮瑶就没有在帐子里多耽搁,行了一礼后便拉上夏儿匆匆离开,准备去前面等寻找太子的消息。   顾鹤轩则是将刚刚抓到一半的药重新配好,用纸包了,拽过绳子打结后,放入药箱,背着箱子出了帐。   刚走不远,便有侍卫默默地跟在了他的身后。   顾太医转头看了看,道:“丁大人怎的不去寻殿下?”   丁卯是个粗人,说起话来也瓮声瓮气的:“殿下曾嘱咐俺,务必要保护好顾大人,俺不敢不听。”   他也想去,可是太子的话他必须遵从,这是下属本分。   顾鹤轩轻声道:“安心吧,有季统领在呢。”   丁卯闻言,心绪也安稳许多。   季大的本事他很清楚,有他跟在太子殿下身侧,想来不会出大事的。   而心里松快了些,丁卯脸上的神情却没有太多变化。   纵使平常丁侍卫为人憨直,可到底是细细锤炼出来的太子亲卫,说话做事皆有章程,现下便问道:“顾大人可想好办法了?丁某愿为大人帮忙。”   顾鹤轩知道丁卯一直隐在暗处,想来刚刚他与阮瑶说的话也被这人听去。   现下也未隐瞒,直接道:“救人性命乃是医者本心,二殿下的安危实乃大事,我本就该出力的。”   丁卯知道他话里有话,也不点破,只是道:“院正已经去了,只怕大人没办法近二殿下的身。”   顾鹤轩笑了笑,轻声道:“若二殿下只是受惊昏迷,或者略有轻伤,自然用不着我的。但若是二殿下吐血不止,病因不明呢?”   丁卯一愣。   而后他很快便反应过来,瞧这架势,顾太医是想要下毒啊。   丁卯觉得这法子倒是能行,原本皇上就是为了包庇赵昆才让他回宫,并不是真的治病,假使他流血不止,无法应付车马劳顿,自然而然就留下了。   可丁侍卫心中仍有顾虑:“会不会被瞧出来?”   顾鹤轩伸手拍了拍药箱,慢悠悠道:“论用毒,整个太医院没人比下官更精通,大人放心,下官定然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在被察觉是中毒之前,就给他解了便好。”   到那时,就算赵昆想要回宫,陛下也不会点头。   顾大人笑眯眯道:“就是要辛苦二殿下了,怕是要吐上不少血才行,回头我给他的药里多加点红枣,补一补才好。”   丁卯听完这话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心想着顾太医果然不是寻常人,面上却不显,只管又隐到暗处,跟在顾鹤轩身后一路随行。   而在林子里,被人心心念念的赵弘身上并无伤痕,连点油皮都没破,可是面色却有些苍白,现下靠在处一人高的石洞里,头偏向一旁,眉头微皱,眼睛紧闭。   季大则是抱着剑守在洞口,浑身紧绷,眼睛时不时的看向赵弘,神情格外担忧。   就在太子遇到熊的时候,季大看得清楚,那熊颈子上是有一道痕迹的。   这痕迹只有经过驯养时被铁链长期锁住才会留下,绝不会出现在山中野兽的身上。   季大当时便明白,这熊是有人故意放出来的。   目的怕就是要让赵弘有来无回。   大殿下也很清楚这点,故而他虽被袭|击,第一反应并不是逃命,而是弯弓搭箭,直接射向熊的胸口。   嗖的一声,熊虽未死,可它疼得厉害,哀嚎着转身就跑。   危机解除,但大殿下骑的马被熊吓到,慌不择路,一尥蹶子便将赵弘给掀了下来。   他的脑袋磕在树上,很沉闷的一声响,把季大吓了一跳。   当时季大去扶起了赵弘,太子殿下显得一切如常,并无任何异样。   不过在回去之时,有人故意引开太子,赵弘却并未声张,不动声色的任由人把他引到了林子深处。   等落了单,赵弘就没再强撑着,捂着脑袋蹲在地上,哪怕死死咬着牙也有细碎的痛呼溢出来。   季大想要背他回去找太医,可大殿下却让他暂时不要回去。   “孤,头疼得厉害,此事万万不能被旁人知晓。”   赵弘很清楚刚刚磕碰的那一下不至于如此疼,他现下觉得头如针扎,只怕和自己本身的病症有所关联。   万一等下在大庭广众露出痕迹,怕是一发而不可收拾。   于是他强撑着对季大道:“另寻地方,歇息片刻再做打算。”   季大是个忠心的,哪怕心中存有疑虑,却没有问什么,只管背着自家太子寻到了这处石洞。   如今已过了将近一个时辰,可大殿下已然没有任何离开的意思。   季统领紧了紧手中的剑,深吸一口气,继续站直了身子,眼睛盯着外面。   而大殿下坐在那里,眉头渐渐松开,像是入了梦乡。   看似神色平和,可这梦却说不上是好梦。   因为他梦到了自己初入明粹宫的日子。   小小的赵弘心知自己母妃的死有蹊跷,故而他没有听从庄婕妤让他低调谨慎的遗愿,在董皇后想要收他为子来巩固地位的时候,小赵弘立刻答应下来,并且连庄婕妤的丧礼都未曾去,只一心一意的对着董皇后尽孝。   那时候,庄婕妤的宫里人都说婕妤娘娘养了个白眼狼。   却不知小赵弘比谁都清醒。   人死了,就是死了,死掉的人不可能再活过来。   哪怕给母妃再多的陪葬,再高的追封,也换不回母妃的命。   所谓丧礼,也不过是给活人寄托安慰罢了,宣告着逝者一生终结。   可赵弘不想就这么算了。   他记得母妃死的时候,是被毒死的。   那样美艳不可方物的人,却被毒的七窍流血,满脸青紫,挣扎时把好看的脖颈都给挠花了。   这么惨,给她的葬礼安排的再好又有何用?   赵弘便笃定了心思,让自己往上爬得高一些,再高一些。   无论是谁对母妃不好,他都记得,而母妃的死因还要详查,只有得了高位才有本事让那些人偿命。   于是他成了董皇后的儿子,做了太子,进了明粹宫。   而最开始的那些日子,他过得很不好。   董皇后不喜欢他的礼仪疏漏,不喜欢他的行为做派,就连吃饭时候多吃了两口,董皇后都要惩罚申斥。   有一次,他背书背得不好,被父皇教导了两句,回了明粹宫后,便被罚跪,还不许吃喝。   而他罚跪的地方,是个背阴的厢房。   很暗,很阴,尤其是到了夜里,寒气像是能顺着骨头缝钻进去似的。   每每冻晕过去,第二天他都会在温暖的床上醒来,看到的是董皇后在一旁守着,对他说她的不易,并且一次次的告诉他,只有听话才能不被处罚。   赵弘清楚董皇后这么做的用意,她是要磨掉自己的脾气,磨掉自己对庄婕妤的思念,全心全意的当皇后的儿子。   只是董皇后低估了赵弘的心思,也高估了她自己的手段。   太子自然不会被轻易糊弄,可他到底年幼,那阴冷的屋子就成了他很长一段时间噩梦的来源。   现在赵弘好像又回到了那里。   冷,饿,被折腾坏了的胃一阵阵的疼。   大殿下也如同上次一般,能知道自己是在梦中,不过这次只有他一个人,想的也就多了些。   回头瞧瞧,董皇后大抵从一开始就没把他当成亲子看待。   即使没有老六,自己也不会从董皇后那里得到多少关爱。   不过对于这点,赵弘未曾怨恨。   他细细查过,董皇后不是害死许妃的凶手,也就谈不上杀母夺子。   至于董皇后对他不好,其实他也未曾对董皇后有过真心,互相利用罢了,更何况这太子之位说到底是依靠了皇后地位才得来的,赵弘觉得自己没必要怨天尤人。   退一步讲,若是董皇后不对他起杀心,或许他很愿意陪着皇后娘娘演上一辈子的母慈子孝。   不过现在事已至此,两人注定不死不休。   而对他好的娘亲,也早就深埋地下了。   梦中的大殿下把蜷缩的紧了些,用力的抱住自己,感觉到周身的寒意,他模模糊糊的想着,这宫里的皇子那么多,都是有母亲疼的,除了他。   从小到大,他只有他自己。   或许属下忠心,或许妹妹听话,可能疼他的人却迟迟没有遇到。   宫里的墙总是修得很高,路便显得很冷。   这又长又冷的路,他走了这许多年,总是一个人,以后或许也要这么冷清的走下去,走到死,或者,走到疯。   ……不,有个人说要照顾他,有人说过的。   朦胧中,赵弘感觉到身子被盖住,很温暖,脸颊有些湿,还有些痒。   鼻尖萦绕的是熟悉的桂花香气,和自己身上一样,可是在桂花味道中,还掺杂了些淡淡的香味。   和瑶瑶身上的味道一样。   赵弘猛地醒来,眼睛因为暂时不适应光亮而略有些模糊,他下意识的摸了摸身上盖着的东西。   这是自己的披风,原本是留给阮瑶的。   这上面留下的脂粉香就是瑶瑶的。   果真是她,只能是她。   大殿下的嘴角缓缓的翘了起来,刚刚梦中的所有冷意都在这一刻被驱散开来,好似拨云见日,只剩下朗朗晴空。   待眼前清楚了些,大殿下抬眼看去,就瞧见季二蹲在他身边,一脸惊喜道:“殿下,你醒了啊!”   赵弘眼睛迅速的往四周围瞧了瞧,没有看到阮瑶,他也不觉得失望,反倒安心了许多。   林子里有熊,谁知道还会不会有别的,他如今在林子深处,一路行来怕是不易,自家瑶瑶不来才是最稳妥的。   况且瑶瑶心里有他,他最知道了。   若非如此,这披风只是被他交给瑶瑶不到两个时辰,怎么就染上了她的味道?   定然是一直被抱着的。   这一刻,大殿下低头盯着披风瞧,心里莫名想着,不知道被瑶瑶抱着是什么感觉,这披风倒是好福气。   心里泛起了桂花味的甜,还有一丝丝泛着甜的酸,太子此刻脸上还留着些许笑意,也未遮掩,嘴里道:“怎么不留在瑶瑶身边?”   季二赶忙道:“是阮女官让属下来寻殿下的。”   赵弘轻轻地摸了摸披风,问道:“那你是如何寻到孤的?”   这次,不等季二回答,大殿下就感觉到脸上又是一阵湿热,还痒痒的。   他扭过头,就对上了一张毛茸茸的脸。   飞雪见他瞧自己,凑过去又在他脸上舔了舔,尾巴摇成了小风车,清脆的叫了一声:“嗷呜!”   作者有话要说:  飞雪:今天我还是最能耐的崽,嗷呜!舔舔舔   大太子:………………   =w=   汪星人,就是热情,捂脸   下面是可以看看也可以跳过去的小科普——   1、戥秤:是一种宋代刘承硅(据传)发明的衡量轻重的器具。属于小型的杆秤,是旧时专门用来称量金、银、贵重药品和香料的精密衡器。   2、野外遇到猛兽,记得不要直接莽,能逃就逃,能上树就上树,能求救就求救,比心 第82章   赵弘有些惊讶的看着飞雪, 直到再次被它舔了脸后,才回过神来,一边伸手抱住它一边抬头看向季二:“怎么找到孤的?”   季副统领见自家殿下醒来格外高兴,也未曾隐瞒, 立刻将刚刚阮瑶做的事情和盘托出。   末了他略带感慨道:“没想到阮女官的法子当真有用, 瑞兽真的寻到了殿下。”   赵弘不由得扭头看了飞雪一眼, 对上那双单纯透亮的蓝色眼睛,大殿下心里想着, 白狼也会寻人?   怎么听着像是狗呢……   不过赵弘并未深究, 毕竟是瑞兽,总是会带些与众不同的。   而后季二将一个布袋递了过去:“阮女官说,若是寻到殿下,就把这些都给它吃。”   大殿下接过, 打开瞧了瞧, 便看到一袋子肉干。   之前阮瑶就说起过, 飞雪喜欢吃肉,黏着她也是因为想要讨口荤腥,故而她就随身带着肉干, 遇到飞雪就给它解解馋。   如今赵弘也不吝啬, 只管把肉干尽数倒出来给它吃。   只是最后大殿下还留了一小块, 默默地放到自己嘴里。   既然是瑶瑶亲手晒的,就没道理全给飞雪吃了。   他总要尝一尝才行。   季二则是没发现这些小细节,他只管仔细查看着赵弘身上伤势。   作为行伍之人,上阵杀敌难免有所损伤,故而季副统领基本的治疗法子还是会的,加上他近来与顾鹤轩交好,也学到了不少本事, 现下细细查看后便道:“殿下身上除了些轻伤外,并无其他伤势。”   季大则是回头看了一眼,低声道:“殿下磕到了头。”   季二吓了一跳,赶忙道:“殿下疼不疼?想不想吐?”   赵弘一边揉着飞雪的毛耳朵一边道:“无妨,已经好了许多,想来磕碰的不算严重。”   季二松了口气,而看到过自家殿下疼的就快晕过去的季大也没有多说什么。   赵弘则是没有再提这事儿,转而道:“季大。”   季大立刻上前:“属下在。”   “季二送孤回去就好,另有差事给你。”   “殿下请讲。”   赵弘又捏了捏飞雪的耳尖,缓缓开口:“孤在射那熊的时候,用的是抹了寻信香的箭。”   季大闻言,神色有些惊讶。   这寻信香说是香料,其实本身的味道并没有多少味道,只有在闻过精心调配的另一种香味后才能察觉到寻信香的味道,并不香,反倒会带些让人难以忍受的臭味。   而它最大的特点就是沾到以后很难去除,尤其是和血液混在一起时,味道更是寻常的十倍有余。   此香极其难得,连季大都不知道自家殿下带了寻信香出门。   而后就听赵弘道:“那熊受了伤,出了血,想来此刻身上定然带着气味,你现在去追应该还能寻到。”   季大立刻明白了大殿下的意思。   熊袭击人,显然不是意外,若是找到了那熊,就能从他的身上寻出被人饲养过的证据,没准儿还有别的痕迹留在上面。   而那熊受伤逃窜,也不知道去往何处,只怕出手害人的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那熊。   若是他们能先一步寻到,自然是能占了先手。   不过赵弘却还是叮嘱道:“刚刚也是孤头疼得厉害忘了提,如今还不知能不能寻到。你尽力而为便是,若是寻不到也无妨,一切以你的安危为重。”   季大感动,深深地行了一礼,而后便提起剑,快步出了石洞。   大殿下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在洞内又休息片刻,哪怕外面穿来入内搜寻之人的呼喊声也没有出去。   因为他清楚,此事定然背后有人指使。   若是他轻而易举的就被找到,而且看上去安然无恙,那么自然会给人理由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只有在外面呆的时间越久,让事情拖得越严重,对他才越有好处。   若不是怕自家瑶瑶过于担心,赵弘甚至能在石洞里住上一晚。   一直到人声散去,夕阳西下,大殿下才扶着石壁站了起来。   他的眼睛一直盯着石壁上长出来的一朵不知名的花,此刻终于起身,便伸手摘下,小心翼翼的放入怀中。   而后他的身子略略摇晃了下,季二赶忙去扶,飞雪也很机灵的跟上去,用身子顶着赵弘的小腿帮他站立。   赵弘伸手揉了揉飞雪的头顶,眼睛则是看着季二道:“把那边的箭给孤。”   季二不解,却还是依言照办。   大殿下拿着箭,伸手摸了摸,感觉箭刃锋利,满意的点点头。   而后,他调转方向,直接拿着箭朝着身上的护甲刺去!   季二吓了一跳,差点伸手去挡:“殿下这是做甚!”   赵弘则是躲了躲,动作不停,嘴里淡淡道:“弄出点样子来,不然就这么干干净净的回去,未免有些单薄了。”   听季二形容,赵昆都一副凄凄惨惨的模样,他在林子里这般多时候,总不好就这么一身清爽。   不用刀剑,是因为刀剑造出来的痕迹过于明显,容易被人看穿。   用箭正好,既能制造痕迹,又能引人遐想。   太子在林子里,身负箭伤,这本身就足够骇人听闻的。   至于是真是假,赵弘并不在乎。   都有人想要放熊出来弄死他了,现在不过是有来有往罢了。   等把护甲和骑装弄得破烂了些,赵弘又面不改色的伸手摁了摁自己的伤口,挤出了血来,随便的往脸上手上抹了抹,又把头发松了松,看上去很是狼狈。   季二看的目瞪口呆,就连飞雪都茫然的蹲坐在那里,歪了歪脑袋,大耳朵跟着颤了颤。   这是在做什么?   人类真是奇怪啊。   而这番折腾的效果也是显而易见的。   当季二架着太子殿下从林子里出来时,猎场外的空地上站满了等消息的人,四周围尽然是火把,把天都要照亮了。   赵弘抬头瞧了瞧,能看到皇帝,能看到陈贵妃,还能看到四周围紧紧盯着他的各位大臣。   哪怕不仔细分辨,大殿下都能感觉到这些人复杂的心情。   有些是喜悦,有些是欣慰,还有些是扼腕,为了他没有死在林子里而可惜。   不过对于这些赵弘都不在乎,他的眼睛只往一个方向看。   在那里,阮瑶就站在三公主身后,分明不太起眼,可是目光盯着赵弘时,赵弘觉得自己身上像是烧着了一般,灼的厉害。   而阮女官的神情太过于专注,专注到大殿下差点就控制不住自己的要往她那边走了。   好在最后两个人皆是理智回笼,阮瑶轻轻地行了一礼,而后就带着夏儿转身离开。   赵弘则是酝酿好了感情,努力让脸色苍白些,走上高台去和皇帝演一出父慈子孝,君臣和谐。   最终,自然是以皇帝高声呼喊的“传太医”而告终。   赵弘被抬着往自己的院子里去,而跟着他的则是顾鹤轩。   等大殿下缓缓睁开眼睛时,先是瞧了眼正在抬着他的两个侍卫。   顾鹤轩轻声道:“皆是殿下亲卫,可以放心。”   赵弘却道:“先送孤去茶房。”   几人并未多问,只管转道去了茶房。   进门后,两名亲卫在门外守着,顾鹤轩则是背着药箱跟了进去。   本想要给赵弘诊脉,可大殿下却摆了摆手,道:“孤的身子无妨,不用忙了。”说着,他取了炉子上的铜壶,倒了些热水进盆子。   顾太医很有眼力见的去用瓢舀了凉水,倒了进去,并且递上了块布巾。   赵弘便将布巾浸湿,仔细地擦着脸面,嘴公z号:半#夏%甜*酥里问道:“顾卿此来,想必是有话对孤说。”   顾鹤轩笑着拱了拱手:“什么都瞒不过殿下的眼睛。”   赵弘瞥了他一眼:“何事顾卿也学得这般油嘴滑舌?”   顾太医轻咳一声,不再绕弯子,直接道:“回殿下的话,微臣刚刚得了阮女官的托付,去使法子留住了二殿下。”   赵弘并不知道此事,现下闻言,很快就想清楚了阮瑶的用意。   自家瑶瑶有能耐这事儿大殿下一直知道,他只是好奇孤鹤轩用的手段:“不知顾卿是如何做的?”   顾鹤轩露出一抹温润笑容,缓缓道:“微臣只是小小的用了些毒,引得二殿下好似突发疾病,然后便去为二殿下诊脉解毒,并叮嘱要让二殿下静养,旁的就没做什么了。至于不想让二殿下车马劳顿,乃是许妃娘娘竭力哭求,陛下亲口应允,与微臣倒是无甚联系。”   话虽如此,但是谁都听得出,要不是顾太医这一毒一解的折腾,也不会吓到许妃,从而求着皇上将赵昆留下。   大殿下将脏了的布巾放到一旁,又换了块干净的,嘴里问道:“这是用了什么毒,竟能惊到许妃?”   顾鹤轩笑容依旧:“毒不剧烈,只是会使得血脉奔涌,口鼻流血不止,好像还会喷溅而出,但也只是流些血,回头微臣开一些补气血的方子,再多多吃些补血的东西也就是了。”   赵弘默默地想了想那场面。   口鼻喷血……   嗯,确实吓人。   不过顾太医并不贪功,笑着道:“微臣只是没想到,阮女官竟有这份聪慧和胆气,不仅能迅速想通其中关节,还能看出微臣会用毒制毒,心思致密着实难得。”   大殿下的嘴角微微翘了起来。   细细想来,自家瑶瑶做的事情可谓是环环相扣,没有半点差错。   先找准了只有三公主和陈贵妃在的时候问清原委,而后让季二带着飞雪来寻自己,最后还去喊了顾太医强留住赵昆。   每一环都应该仔细筹谋,偏偏阮瑶情急之下做出的选择皆是无比准确。   以前赵弘只知道自家瑶瑶聪慧机敏,今日才发现,她的洞察力和心志坚决也远非常任所能及。   换成旁人,大殿下多半是要有所忌惮。   可这些放在阮瑶身上,他就只有欣慰和欢喜。   自己人,就是和外人不一样的。   阮瑶越能耐,赵弘越高兴。   他的瑶瑶竟然如此优秀,真好。   而顾太医也看到了赵弘脸上的笑意,这让他心里有了盘算。   看来以后想要让殿下开心,光是吹捧他是不够的,倒不如多说说阮女官的好处,赞赞阮女官的本事,可能还让殿下更高兴些。   想到这里,顾鹤轩已经开始琢磨要不要托人给阮瑶娘家早早的送些好处过去,也算是提前讨好了未来贵主。   赵弘并不知道顾鹤轩心中所想,他略略收拾停当了自己,便让顾太医给自己瞧了瞧头上的伤势。   确定无碍后,顾鹤轩便与两名亲卫离开,赵弘则是自己朝着院门走去。   推开门前,他小心的用披风把自己裹好。   刚刚之所以先去茶房,就是想要好歹收拾一番,不要过于狼狈,引得阮瑶难过。   纵使在前面两人已经见过,可赵弘不乐意让阮瑶在瞧见自己的凄惨模样。   不过在进去前,他还是有些忐忑。   其中因由就连大殿下自己都不知道。   而他迈步进院的时候,头一个瞧见的便是站在院子里正在晾晒衣裳的阮瑶。   阮女官手里拿着掸子,看上去格外专心致志。   等看到赵弘回来,她立刻把掸子递给了夏儿,自己走上前去,神情紧张的拉过太子殿下细细打量:“殿下是伤到哪里了?痛不痛?给顾太医瞧过没有?”说着,她看向夏儿道,“快去找人烧热水,给殿下擦身。”   “不急。”赵弘却是止住了夏儿,而后轻轻地反握住阮瑶的手,放轻声音道,“瑶瑶放心,我没伤到,也不痛,顾卿给我看过,无甚大事。”   虽然头上的包还有些疼,但大殿下选择隐而不报。   阮瑶这才点了点头,却没有万全放松,转而问道:“那殿下可知道是谁害你的?”   这话题颇有些隐秘,不好入旁人的耳朵。   大殿下轻轻摆手,夏儿就很有眼力见的小跑着离开了,还贴心的关了院门。   赵弘这才道:“多半是老二做的,只是一切还要等季大去把熊找回来再说。”而后,他脸上露出了笑,“我听顾卿和季二说起了瑶瑶做的事情,瑶瑶做的真好,若没有你,只怕现在事情就麻烦了。”   这话他说的真心实意,没有半点恭维。   阮瑶却是轻轻摇头,眼睛直直的看着他,许久没有说话,而攥着赵弘衣袖的手也迟迟没有松开。   就连阮女官自己都不知道她这一天是怎么熬过来的。   就像是被生生劈成了两个人,一边要谨慎小心的安排各种事情,逼着自己不能有任何疏漏,另一边却是时时刻刻担心这人的安危。   怕他冷了,怕他饿了,怕他伤了。   甚至会自己吓自己,要是赵弘回不来了可怎么办?   有些事情便是越想越吓人,偏偏在旁人眼中还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异样,多少担心多少委屈都要强压下来,半点不能泄露。   而一天折腾后,阮瑶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或者说是麻木了。   可真的看到赵弘的瞬间,她就觉得周身的寒冷都被瞬间驱散。   在外的所有坚强,都抵不过这一眼的心安。   赵弘则是觉得阮瑶能安排得如此妥帖,如今瞧着也冷静,便觉得自家瑶瑶无甚大事。   于是大殿下伸手从怀中拿出了自己摘的花,想要送给她。   可就在这时,他看到了花上有一抹晶莹的光。   月色透在上面,有着干净闪烁的光亮。   赵弘细细看去,很快就看到有一滴水珠又砸在了花瓣上,四溅开来。   他抬起头,便看到阮瑶的那双眼睛,雾气氤氲,哪怕笑着,可泪水不受控制的夺眶而出,顺着脸颊滑落,大颗大颗的落在赵弘捧着的花上。   大殿下这才意识到。   瑶瑶,哭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夏儿:好想看啊(咬手绢   =w=   更新,哒!   今天不知道说点啥,抱着飞雪卖个萌吧,玩儿毛耳朵中 第83章   在赵弘的记忆里, 他的瑶瑶是不爱哭的。   当初田嬷嬷针对阮瑶,把她送去外殿,做的都是苦活累活,生生磋磨她的时候, 她没哭。   后来阮瑶孤身一人进了内殿, 不明就里, 被董皇后派人好一番吓唬,她也没哭。   哪怕是为了遮掩太子失忆之事, 遇到了不少艰难, 处处都是阻碍的时候,她还是没哭。   可现在,阮瑶站在赵弘面前,哭得止都止不住。   从来都是冷静自持的太子殿下生平头一次觉得仓皇无措。   他想说些什么, 却又不知怎么说, 他想做些什么, 却也不知怎么做。   铁树二十年的太子根本不懂得如何哄她开心。   而在他呆愣之际,阮瑶伸手抹眼泪,却发现自己越抹越抹不干净。   分明心里一遍遍的告诉自己, 不能哭, 不许哭, 可是泪水就像是开了闸的水,轻易关不掉。   阮瑶也说不清自己到底是紧张过后的放松,还是单纯的为了这人能安全而欢喜。   她只知道自己忍不住,眼泪不听话的跑出来,让她也没办法。   可阮女官还是伸手拿过了被泪水装点的花,簪在发间。   她抿着嘴唇,睁着水汽氤氲的眼睛, 努力的想要瞧清楚面前赵弘那有些模糊的身影,嘴里哽咽的问道:“好……好看么?”   从来夸阮瑶能夸出花儿来的赵弘头一遭没有开口,甚至没有笑容。   他只是定定的看着阮瑶,看着她被浸湿的眼睛,看着她哭红了的脸颊,太子殿下伸出手,用拇指轻轻地擦了擦她脸颊上的湿润,轻声问道:“瑶瑶,你哭什么?”   阮瑶抿紧了嘴唇,过了会儿才轻轻开口:“奴婢也不知道。”   她没说,可是大殿下是个聪明人,他猜得出阮瑶的紧张,也看得出阮瑶的迷茫。   阮女官对不清楚的事情向来不去多想,这会儿便对着外面道:“夏儿!”   本就没有走远的小夏儿蹦蹦哒哒的回来了,推开院门,往里探了探头:“女官叫我?”下一刻,她看到阮瑶脸上的泪痕后吓了一跳,不自觉地往赵弘那里瞧。   是殿下欺负女官了?   可瞧着殿下的表情,倒像是女官欺负了殿下似的。   不过……女官哭起来也很好看呢。   果然是漂亮的人做什么都是漂亮的。   阮瑶则是掩饰的摸了一下脸颊,而后道:“去烧些热水来,叮嘱他们多烧一些。”   虽说现在天色已晚,加上赵弘身上怕是有伤口,不好泡澡沾水,但是拿着布巾擦一擦还是可以的。   大殿下没有说话,只是站在一旁,神色平静。   夏儿应了一声就跑出去准备,阮瑶则是在门关上以后控制不住的打了几个嗝。   许是哭的痛快,虽然脸上潮潮的,阮瑶也不觉得有什么难过。   可是听在赵弘耳中,却觉得心里一抽。   他走上前去,站到了阮瑶对面。   而男人的视线过于认真,让阮女官下意识地想要躲闪。   可在那之前,赵弘伸出手,直接把她拢入怀里。   不同于之前互有保留的试探,也不同于偶尔不经意的相拥,这一次,太子殿下抱得结结实实,细密的没有一丝缝隙。   阮瑶呆住了,直挺挺的站着,一时间竟忘了推拒。   隐约能闻到他身上还残留的血腥气,以及散不去的桂花香。   而血的味道让阮女官陡然清醒过来,立刻伸手想要推开他:“殿下这是做什么……”   可刚一用力,便感觉他把自己抱得更紧了。   是弄疼他了?   阮瑶心知自己力气大,这人或许也有伤瞒着自己,于是阮瑶犹豫片刻就松懈了力气,昂着头,由着他抱,而自己的手则是试探的环住了这人的腰,最后落在脊背上。   轻轻地抚摸,一下又一下,带着安抚,又带着温柔。   赵弘耳边,是阮瑶柔柔的声音:“若是疼,一定要说出来,不要藏着。”   这句话里已经没了刚刚吓到他的哽咽,可大殿下却没有松手,只管把脸埋在了女人温暖的颈窝。   之前无论多少筹谋,最终赵弘发觉自己还是错误估计的这人对他的在乎。   以前赵弘总是一厢情愿的念叨着“瑶瑶喜欢我”,一直到后来当知道阮瑶一心想要出宫时,即使大殿下私心里不想承认,可他也知道,在阮瑶心里,他不是最紧要的那个。   这皇宫,困不住她,就如同赵弘无法强留住她一样。   归根结底,只因他不太懂得什么叫喜欢,也不太明白什么叫在乎。   可现在他发觉,瑶瑶,是真的担心他,担心极了。   成串的眼泪,止不住是因为他,如今收住了也是因为他。   这一瞬,大殿下便觉得心跳得极快,耳朵里嗡嗡的响,背脊都是一片酥麻。   从小到大,除了庄婕妤待他真心外,赵弘就再也没有遇到诚心护他的人了,久而久之,他自己都忘了人生里除了争斗算计以外还有什么事情可以做。   有些事,没人教,总不好指望他无师自通。   直到现在,大殿下才朦朦胧胧的弄明白了些。   或许,这便是喜欢了。   他,喜欢瑶瑶,很喜欢很喜欢,喜欢的心都是疼的。   阮瑶并不知道赵弘在想什么,又在念什么,她只是哄着他,耐心的等着赵弘自己平复心情。   而后,她就听到耳边传来了男人低沉的声音:“瑶瑶,我以后再也不会了。”   阮瑶微愣:“不会什么?”   “不会让你担心,不会让你难过,终有一日……”   后面的话,赵弘没有说出口。   即使心中知道,另一个他只是年岁小些,可那还是他,两人本就无甚不同。   但如今终究分魂之症未曾痊愈,他的处境还不稳妥,如何敢许给阮瑶一世安稳。   赵弘把拢着阮瑶的手渐握成拳。   这一世,他认准了阮瑶,谁都动摇不了。   即使是他自己,也别想拦着。   而在此时,两人都没有注意到院门开了条缝,夏儿捧着一盆热水正准备进门。   擦身的水还要烧,不过她怕阮瑶哭过,夜风吹脸会伤了皮肤,便先准备了一盆来让自家女官擦一擦。   却没想到刚迈进一只脚,就瞧见了抱在一处的两个人。   夏儿:……!   她赶忙退出去,随手把铜盆递给了季二让他捧着,夏儿则是空出手来把门关上,不敢打扰。   可是小姑娘实在是太想看了。   犹豫片刻,她还是小心翼翼的凑到门前,从缝隙里往里瞧。   虽然只能看到一点点侧影,却让夏儿格外欢喜。   一旁的季副统领一脸茫然的端着水,低头看着夏儿,问道:“瞧什么呢?”   小姑娘看都不看他,回道:“瞧画儿,不,比画儿还好。”   季二不解:“好看?”   夏儿则是笑:“是好甜。”   不过她也没有多瞧,毕竟是主子的事情,底下人总不好偷看,很快小姑娘就心满意足的端回铜盆,高高兴兴的去了茶房,只留下季副统领默默思考画和甜的关联。   而在院内,阮瑶早就不掉泪了,只是昂头时间久,觉得脖子有些酸,而且哭的凶了些,弄得她有些渴。   想到自己刚刚凄凄惨惨的模样,饶是惯常心思坚定的阮女官也有些羞赧。   待感觉到赵弘的力气松了些,阮瑶便挣脱出来,先用微凉的手背摁了摁眼角,而后一边揉着自己的脖颈一边看着他道:“殿下,时候不早,奴婢去瞧瞧热水好了没有。”   大殿下如今定了心思,对着阮瑶格外言听计从,那眼神就好像阮女官身上笼了一层白光似的,眉宇间都带着欣赏和惊叹。   他乖乖点头,彻底松开了手。   阮瑶抽出帕子擦了擦脸,想要出门,结果刚走两步,就顿住步子,转过头,瞧着赵弘道:“殿下要跟着奴婢去?”   赵弘点头:“嗯。”   “奴婢就是去看看热水。”   “我帮你端。”   “奴婢一个人端得动。”   “我想帮你端。”   话已至此,阮瑶也不好推拒,便开门出去,身后跟着当朝太子,在一众亲卫的恭送声中去往茶房,而后又在他们的问安声中从茶房回来。   而让阮瑶无奈的是,大殿下说帮她端热水,就真的要亲手帮她端。   哪怕阮女官重申了自己可以做得成,可赵弘依然坚持。   最终,在所有亲卫的注视之下,阮瑶两手空空,赵弘提着木桶,昂首挺胸地进了门。   待院门重新合上,一个年轻的太子亲卫便凑到季二身边,小声道:“副统领,这是怎么了?”   实在不怪他们惊讶,跟在太子身边多年,何时见过太子亲手提过水?   而且刚刚还瞪了他们一眼,摆明是警告他们不许多嘴。   实在是新鲜。   季副统领心里也不明白此举何解,最终只能归结为:“殿下和阮女官之间的事情,岂是你我能明白的。”   年轻亲卫眨眨眼睛,而后恍然大悟的点点头,脸上露出了和刚刚夏儿一般无二的笑容。   带了些了然,又带了些欢喜,活脱脱像是被甜过头的表情。   这让季二莫名,但他维持着副统领的架子,好像明了一般的点点头,其他的不发一言。   而在屋里,阮瑶已经将软榻收拾好,关了门窗免得进风,而后她将布巾放在热水里,眼睛则是看向赵弘道:“殿下,脱衣裳吧。”   既然是擦身,想来大殿下不会假手他人。   阮瑶也要确定一下这人身上是不是真的没有伤痕。   毕竟大殿下不是小太子,换成小太子,阮瑶说什么他都老实回答,从不作假,但是大殿下心中总有盘算,旁的事情阮瑶也不会深究,可是事关身子康健,阮女官自然是要多瞧瞧才安心。   现下阮瑶在心里准备好了一整套说词,想要说服太子殿下褪掉衣裳。   却没想到,以前总是在此事上略显犹豫的大殿下这次格外痛快,直接就把骑装给扒了下来。   不仅如此,还顺道将贴身的里衣脱掉,直接露出了结实的上身。   突然入目的一片白引得阮瑶都不自觉地红了耳尖。   按说之前这人沐浴自己见过,更衣自己见过,该见得不该见的都见了。   如今不过是上半身,按理说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但大殿下此刻的模样实在是过于……过于撩|人了些。   因着骑装要便于骑马,故而腰带总是缠得很紧,现下便只是拉着领口拽下了上半身,并未完全褪下,里衣也是同样,略略扯开也就是了。   结果便是男人的衣裳还挂在手臂,肩膀和胸膛却露在外面,腹肌更是看得鲜明。   偏就是这样的半遮半露最为致命。   阮瑶猛地把手伸进热水里,抓着布巾,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   可大殿下却觉得理所应当。   这人,实在是不懂得什么叫做男|女相处,也没有经历过此事,加上分魂之症后,大殿下对于许多情感都单薄的很多,这让他想事情更加理智,却也更加直接。   在此刻太子殿下的逻辑里,他喜欢阮瑶,便要对她好。   怎么才叫对她好呢?   为了瑶瑶努力搏个前程自然是应该的,力所能及的帮她做些事情也是必须,至于更进一步,那便是听话。   瑶瑶想让他脱衣裳,他就脱了,理所应当。   于是赵弘的眼睛格外清澈的看向阮瑶,而这个眼神阮女官常常在小太子身上见到,他说的话也格外直率:“给,瑶瑶你看吧。”   阮瑶:……哦。   阮女官绞了布巾,深吸一口气,转身走向了赵弘,努力让自己专注些,不要总是盯着一个地方瞧。   只不过,话虽如此,但想要做到实在是太难了。   这么个人坐在眼前,神色平静自然,神采恰到好处,还主动的拽开胳膊上的衣裳递给她:“真的没事。”   阮瑶也看到的,除了一些树枝剐蹭导致的皮肉伤外并没有旁的外伤,显然那只熊并未对赵弘造成太大的伤害。   这让她放心,不过在给这人擦身时依然小心翼翼。   当然,顺便也假公济私的摸了几下。   阮女官催眠自己,这本就是她应得的福利,今日白天又急又怕的,终于把这人等来了,还为了安抚他被抱着那么久,脖子都酸了,这会儿摸两下只当是收了点好处。   还是挺值得的。   赵弘则是浑然不介意阮女官的小动作,很平静的由着她,待换了衣裳,又用了些粥,阮瑶便准备伺候他入寝。   大殿下躺在床上,盖好被子,在阮瑶落床帐的时候突然道:“瑶瑶,今日之事,明天就不要提起了。”   这要求乍一听起来颇为奇怪,可是阮女官是知道内情之人,很自然的点头应允:“奴婢记下了。”   在她看来,便是大殿下怕遇熊暗算等等事情吓到小太子,不提也是让小太子安心。   却不知,大殿下只是想让她将月下拥抱的事情隐瞒下来。   毕竟自己最懂得自己,他能因为一个拥抱就洞悉倾心,另一个自己难道就不会了吗?   而且在大殿下心里,小太子是个小小年纪就懂得哄骗阮瑶陪他沐浴的东西。   着实是狡诈得很。   哪怕是自己也得防着,不到病愈那天,都不能放松警惕。   等到了第二天,阮瑶确实并未对着小太子说起围猎的任何事情。   一切都自然而然,没有任何异样。   而小太子也只专心的瞧自己心心念念的狐仙话本,对为何今日围猎取消之事只字未提。   不过在阮瑶出门去传早膳时,小太子撂下了话本册子,眨了眨眼睛,伸手摸了下头上已经上过药的伤口,脸上则是露出了些许茫然。   就在刚刚,他一闭上眼睛,眼前就闪现出了个片段。   而这一幕他分明从未经历过,却莫名奇妙的冒了出来。   于是,在季大进门时,小太子头一句话问的便是:“你,见到熊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夏儿:我的CP是真的.jpg,谁也别拦着我吃糖.jpg,我磕到真的了.gif   季二:……?   =w=   更新有点晚,这一章发红包叭   (*/ω\*) 第84章   季大对这个问题并没有感觉到意外。   原本他就是被太子殿下派去找熊的, 如今这人有此一问倒也正常。   于是季统领便恭声道:“回殿下,属下已经寻到了那只作恶的熊,已让手下人捆了秘密安置好。”   他说的清楚,但小太子只是脑袋里偶尔闪现过遇到熊的画面, 并不连贯, 便道:“你说详细些。”   季统领惯是个听话的, 也从不问因由,很快就将昨日之事和盘托出, 最后道:“树下靠着寻信香寻到了那只熊, 还未死,但已经不太能走动,便让人将它医好锁拿。”声音微顿,“殿下可要活的?”   小太子想了想, 便点头:“活的吧。”   对寻常人来说, 一只差点要了他命的熊, 哪怕是为了泄愤也要把熊杀了,做个熊皮褥子解气。   可小太子心思澄明,往往越单纯的人越能分辨是非。   这熊就如同人手上的刀, 是个东西, 是个物件, 被人养出来做了杀人工具,他要追究的乃是握刀之人,而不是去把刀杀掉。   退一步讲,之前为了照顾好安郎,小太子找珍兽园的内监来细细问过,不单单问起了食铁兽,也问起了旁的动物, 便知道,熊虽瞧着高壮粗苯,可脑子颇为灵活,也能服从驯养,鼻子同样好用。   既然那跟狗一样殷勤的瑞兽能闻得出自己的味道,从而寻到他,那保不齐这熊也能记住驯养之人的气味,将来加以指正呢。   总归是活的比死的好用,小太子也就懒得下这个杀心。   但细细想着这件事情的前因后果,他神色不变,只是坐在袖中的手微微攥紧。   围猎,遇熊,安排追踪,诸多事宜环环相扣,必然有人故意安排。   而小太子也明白为何那人曾留下字句,让自己不要与他争这围猎之事了。   不单单因为大殿下善于骑射,不会暴露身份,想必也是那人能猜到其中会有岔子,这才主动把事情领了过去。   小太子心中有计较,面上不显,转而道:“二弟如何了?”   季大有些惊讶,他本以为阮女官应该把事情都告诉自家殿下了,不过这会儿同样没有多问,直接回道:“二殿下原本要回宫,但突然染了急病,呕血不止,顾太医为他诊治后已经有所好转。”   小太子是个聪明人,加上他没有过往记忆,故而对于许多人的理解更加单纯透彻。   在他心里,皇帝就是个毫无关系的陌生人,皇后则是恨不得弄死他的后母。   至于赵昆,坏弟弟,毫无疑问。   而在听闻顾鹤轩给赵昆看诊的时候,小太子便知道,其中必有蹊跷,具体的或许可以找阮瑶细问,不过现在,他只是挑了挑眉尖,这个下意识的举动与大殿下一般无二,就连说话的口气都格外相似:“看起来,二弟有些麻烦了。”   季统领则是嘴角动了动。   其实季大平常很少笑的,他是个喜怒不太形于色的人,也正因为表情欠缺,赵弘常会让他去做一些相对紧要的事情。   但在季统领心里,弟弟和太子便是最紧要的。   如今听闻极有可能是造成了太子遇险的赵昆逃跑不成,季大自然欢喜,而他也没有在主子面前刻意掩饰,却也不张扬,只是带了些许情绪地道:“顾太医说,二殿下怕是还要好好将养一阵子,他现在依然心跳过快,头晕脑胀,若是不好好处置,怕是有性命之忧。”   小太子眨了眨眼睛,十分真心实意地道:“那希望他早日痊愈。”   季大抱拳拱手:“殿下仁德,非常人所能及。”   对着一个想要害他的人,都能如此宽宥,自家殿下当真是个好人。   小太子则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仁德,但既然是人家夸他,他就听着,故作高深的挥挥手让季大退下,而后他盘腿坐在软榻上,靠着方枕,闭上眼睛,努力想要回忆起除了熊以外的其他事情。   不过效果并不理想,还有些头疼。   幸而小太子是个懂得放弃的人,他很快就把这些抛在脑后,继续拿起话本小说看起来。   这里头,狐仙和书生又互相取暖了,真好。   而另一边,安排好膳食的阮瑶并没有立刻回去,而是让跟着的宫人们先行离开,自己则是顺着长廊往前转了转。   围猎之处的行宫并不算大,很快就能走过来。   阮瑶也没有刻意询问什么,她只是慢悠悠的走过,仔细听着周围各种细细碎碎的声音。   要知道,在这宫里,最藏不住的就是消息,因为有无数双眼睛盯着贵人主子们,除非像是赵弘那样将内殿清理的除了阮瑶再无旁人,不然,贵主们发生的一切都会成为谈资,并且根本查不到来源。   永远不要低估人的好奇心。   阮瑶也就是靠着好似闲庭信步一般的溜达,得到了不少信息。   在心里粗略筛选后她便笃定,二殿下是走不成了。   身子有恙,并且根本无人知道是何人在何时下的手,顾鹤轩完全伪装成了伤势严重,没有引起任何怀疑。   阮瑶并不想要知道顾大人用了何种手段,她也不需要知道,阮女官唯一确定的是,这样一位身体虚弱不宜车马劳顿的二殿下,在宠爱他的许妃和皇上的关爱下,是不要想轻易离开围猎场了。   如此便好。   阮女官的指尖在掌心轻轻敲了敲,很快就有了决断。   在她进园子之前,阮瑶找到了夏儿,把她拉到了桃花盛开之中。   这里虽然没有任何遮蔽,但可以看到四周动静,算得上是一个很好的说话之处。   而在阮瑶开口前,夏儿先道:“女官,那宫婢松口了。”   阮女官在这一天一夜里心心念念的都是赵弘,根本顾不上旁的,闻言便道:“什么宫婢?”   “便是那个要给女官身上洒酒的,我找这阮女官所说把她扣下,嬷嬷们使了些手段,她便说了实话。”   阮瑶这才记起,是周美人之前对她说的,所谓许妃要害她之事。   夏儿接着道:“据她所说,确是许妃派人来给她好处,让她做事,但我问了具体是谁给她下的令,又是在哪里下的,她说的人却和许妃娘娘宫里的对不上号。”   阮瑶闻言,不由得瞧了夏儿一眼:“你怎么知道?”   夏儿歪了歪头:“许妃宫里的我都见过啊,没有和她说的一样的。”   “都记得?全部?”   “嗯,全部。”   阮瑶并不会质疑夏儿此话的真假,因为小姑娘在她面前从来都是诚实的,也正因如此,阮女官格外惊讶。   这哪里是寻常人?   简直是古代版本的人脸识别!   而阮瑶惊讶的表情让夏儿有些不好意思的抿了抿嘴唇,露出了个羞涩笑容。   阮女官伸手捏了捏她的脸蛋,夸了两句,而后便想着其中关节。   有人伪装成许妃的人给女婢下令,来害自己,但这事儿早早的被周美人得知,来告诉自己提防。   最直接的猜测便是从头到尾这个局就是周美人自导自演,但还不能完全断定,毕竟破绽太多,也太容易暴露。   阮瑶有些拿捏不准,便道:“此事暂且不要声张,还是要再等等。”   夏儿点点头,而后问道:“那宫婢呢?”   阮女官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道:“可伤了她?”   夏儿老老实实摇头:“没有,女官放心,你说的话我都记得,在宫里,没有明令之前,绝不能动用私刑。”不过很快,夏儿就小声道,“只是,女官,我不懂。”   在她心里,旁人害我,我自然是要还击,这其中用些手段本就寻常。   假若束手就擒,岂不是格外被动?   阮瑶笑着摸了摸她头上的绒花,温声解释道:“这宫里,人心复杂,手段阴毒,你我都是见识过的,但见识归见识,许多手段并不是轻易便能用的,总要有所忌惮,因为许多事情,会上|瘾。”   阴谋向来比阳谋方便,而阴私手段永远比明面上的好用。   走过捷径,便懒得再去找大道。   阮瑶自认不是个善人,她只是不愿让自己陷得太深。   有些门开了,轻易是关不上的。   而后她对着夏儿轻声道:“既然没有伤情,就把她放了吧。”   夏儿愣住:“放了?”   阮瑶点头。   这让夏儿有些犹豫:“咱们好不容易捉住的人,就这么轻易放走实在是……就怕起了其他波澜。”   阮瑶则是温声道:“留着她容易,可把人留在手里这本身就是个把柄,我们没有权利私自扣押宫人,但若是放了,那背后之人才会有所动作,无论是灭口还是讯问,总归是要找她的。”   夏儿眼睛一亮:“这是放了个饵?”   阮瑶笑了笑,夸道:“对,夏儿真聪明。”而后她声音微顿,语气温软依旧,“杀人要诛心,打蛇打七寸,这些被拿来当枪使的人本就无关紧要,我们要的,是把背后之人找出来。”   “等找出来呢?”   “自然是该提防的提防,该忌惮的忌惮,该锁拿的锁拿。”   夏儿眨眨眼:“若是贵人主子怎么办?”   阮女官摸了摸她的发顶,神色如常:“日子,是给自己过的,命,也是自己的。”   一直到现在,夏儿才明白了自家女官的意思。   不设私刑,并非懦弱,而是觉没必要为了无关紧要的人脏了自己个儿的心。   阮瑶从一开始盯上的就是背后之人,而她也不会让人轻易的把此事糊弄过去。   细枝末节,可以轻轻放过。   但事关身家,阮瑶从不手软。   就算真的是贵主,只怕阮女官也不会轻易罢休。   自家女官哪里是软弱?分明是比谁都胆大,比天都大。   但夏儿喜欢,喜欢极了。   她兴奋地看着阮瑶,连连点头,而后蹦蹦哒哒的就去找嬷嬷们说话了。   阮瑶则是笑着目送她离开,对于夏儿这般反应并不意外。   当初夏儿入东明宫的契机,便是被太监韦兴逼迫,看似走投无路,可阮瑶记得,这丫头在紧要关头,还能狠狠咬了韦兴一口,足以见得是个胆大的。   后来她盯上了季副统领,心悦人家,却不曾像是寻常姑娘那样羞涩情难自抑,而是大大方方的去给季二送东西,送配饰,毫无惧色。   越胆大的姑娘心越大,对于夏儿能流畅接受这套要把宫里主子掀翻的理论,阮瑶觉得理所应当。   而阮女官转身进院的时候,在进门前脚步顿了顿,她扭头看向季二,脸上露出了一抹笑。   有些欣慰,又有些欢喜,还夹杂了一些神秘。   只不过最终阮瑶什么都没说,对着季二礼貌地点点头后就进了屋。   这弄得季二一脸莫名。   怎么阮女官也是这种笑?   和昨天的夏儿还有亲卫一模一样,连着看到三次,可他一个都看不懂,真真让人困惑。   而在屋里,桌上已经备了膳,小太子也看够了话本,笑眯眯的走上前与阮瑶一道吃饭。   因着他起得晚,这顿饭直接囊括了早午膳,待用完已经接近午时。   小太子拉着阮瑶到院子里看了看桃花,来回走动,很快就觉得困倦。   阮瑶猜到是因为昨日事情太多,他又磕了脑袋,多睡一睡对身体也有好处,于是便哄着赵弘去床上躺下睡午觉。   小太子向来是不爱睡觉的,睡着了,就看不到瑶瑶了,而且身子会交给另一个人,着实不划算。   于是他就死活不闭眼睛,就是不睡。   阮瑶有些无奈,便侧身坐在床边,伸手在被子上轻轻拍打,温声道:“殿下睡吧,奴婢晚膳前定然叫醒殿下好不好?”   小太子摇了摇头,心想着,你叫醒的可不是我。   但困倦到底是入朝水袭来,最终他还是抗不过去,缓缓闭上眼睛。   阮瑶本以为这是睡着了,却没曾想,过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这人突然直挺挺的坐起来。   这把阮女官吓了一跳,急忙伸手扶他:“殿下,殿下,怎么了?”   小太子抱着被子坐在床上,即使阮瑶喊他都没有回神。   他茫然的睁着眼睛看向阮瑶,嘴唇轻轻动了动,却没说话。   因为脑袋里的事情太多,小太子有些说不出来。   一会儿是熊,一会儿是箭,还有被圆滚滚毛茸茸的飞雪扑在地上舔脸。   不同于刚刚只是静止的画面,此刻这些都动了起来,就好像本来就是他的记忆一般。   只不过大多是细碎的片段,还有一闪而过的场景,连不起来,乱糟糟的散碎在脑袋里,堵得他头脑发胀。   隐约能听到阮瑶一直在说着什么,可小太子没有回答,他只是挪了挪身子,想要下床。   可在从榻上下来的时候,他就觉得头上一疼。   显然是昨天磕碰的那下还没好,虽然疼痛并不尖锐,却来得很突然。   小太子身子一歪就要往地上倒去。   “殿下!”   阮瑶骇了一跳,赶忙接住了他。   小太子也有些被吓到,伸手牢牢的抱住了阮瑶,让自己稳当些。   可就在阮女官拥着他重新坐下时,小太子回过神来,一双清澈眼眸定定的看向自家瑶瑶。   后知后觉的发现,瑶瑶抱他了。   这不是头一次,以前更亲密的事情也有过。   对于能缠着阮瑶帮自己沐浴擦背的小太子来说,他从不吝啬做些亲近事,一个拥抱不算紧要。   可这次不一样。   小太子用手捂住心口,感觉到这里跳的很快,砰砰砰的,像是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而且越跳越快,脸都热了起来。   似乎,刚刚季大说,赵昆心跳过快,头晕脑胀,就是有性命之忧。   此刻的小太子无比迷茫。   他这是要死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季二:你们都笑什么呢?我看不懂?   夏儿:嗑CP的幸福,你不懂   阮瑶:微笑.jpg   季二:???   =w=   更新,哒哒哒   今天作者这里降温,刮风,还不下雪QVQ好想看下雪啊 第85章   对于心思单纯的人来说, 生死,往往是件很简单的事情。   他没有太多的经历,不知道其中的牵扯,对于小太子而言, 这种天大的事情最终只变成了两句话。   生, 就能时时见到瑶瑶。   死, 就见不到瑶瑶了。   他不想死。   不过小太子也没有把这事情告诉阮瑶,他怕瑶瑶担心。   在太子殿下尚且稚嫩的心里, 没什么比阮瑶更紧要的事情了。   所以他半点没有声张, 只是悄悄地把手臂收拢的紧了些,抱着阮女官不撒手。   这让阮瑶在对待大殿下时会多考虑几分,可是对着小太子,她觉得这人只是孩子心性, 无论说话做事都格外宽容, 现下便伸手环住了赵弘的肩膀, 轻轻地拍打,温声道:“殿下要是不困,奴婢陪殿下下棋解闷也好。”   小太子闭了闭眼睛, 过了会儿才应了一声。   不过不等阮瑶将棋盘棋篓拿出来, 便听到季二在门外道:“殿下, 顾太医求见。”   赵弘小声道:“不想见。”   但阮瑶却知道自家殿下脑后是磕碰过的,现在还有个鼓包呢,想来顾鹤轩此来是为了诊脉换药的。   于是她便哄着小太子道:“殿下,想来顾太医也是好心,请脉问诊也好安心。”   小太子抬头看她,过了会儿才轻轻地“嗯”了一声。   于是阮瑶便扶着他起身,拿过外衫给他披上, 而后阮女官迅速拽了拽刚刚自己被抱出褶皱的衣袖,开门出去,对着顾鹤轩请施一礼,温声道:“奴婢去瞧瞧茶汤,这里便托付给顾大人了。”   顾鹤轩笑容温润的点了下头。   待阮瑶离开,顾太医便背着药箱进门。   刚一进去,就瞧见自家殿下正趴在桌上,枕着手臂,看上去颇为疲懒。   这般动作让顾鹤轩有些担忧,生怕是脑袋上的磕碰留下了后遗症,赶忙上前,飞快地掏出脉枕蜡烛赵弘的手腕,一边搭脉一边道:“殿下,有没有觉得恶心,呕吐,或者是食欲不振?”   小太子正为了自己可能要见不到瑶瑶的事情难受呢,听了顾鹤轩的话,他平静的坐起身子,而后用还空着的手托着下巴瞧他,嘴里问道:“你觉得,我有孕了?”   原本还紧张兮兮的顾大人被弄得一愣:“殿下说什么?”   小太子伸手指了指自己看的起劲的话本小说:“那上面说,你刚刚讲的都是怀孕女子才有的症状。”   顾太医:……   想要反驳,又发觉自己无从反驳。   感觉到自家殿下脉象平稳的顾鹤轩默默的收回手,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顺些的回答:“殿下,这世间病症多种多样,总是有些症状相似的,那些……那些话本小说,也不一定说的都是真的。”   小太子乖乖的应了一声,转而问起:“话本上说,狐仙和书生能生孩子。”   顾鹤轩点了点头,觉得这不过是话本子里的寻常套路,倒不新鲜,想来阮女官挑选过的话本,小殿下也是能瞧的。   没想到,小太子接下去的一句话就是:“狐狸和人真的能生孩子?那生出来的是狐狸还是人啊,长不长耳朵,有没有尾巴?”   顾太医:……   这事儿,太难了,医书上没写过。   臣不知,臣不懂,别问臣了。   顾太医只能转移话题道:“微臣给殿下换药吧。”   一说到这个,刚刚提起写兴趣的小太子立马就蔫了。   他耷拉着脑袋,嘟囔道:“我知道我命不久矣。”   顾鹤轩:……   殿下,求求你别吓他了。   而小太子知道以前自己一直信任顾鹤轩,分魂之症他也知道,于是,现下便把自己的猜测和盘托出。   顾鹤轩听完后哭笑不得。   他能猜出季统领为何这么说,想必是心里对二殿下有怨气,故而没有加以遮掩,把自己当时刻意说的无比严重的话转述出来。   却没想到骗到了自家殿下。   顾鹤轩可没有吓唬孩子的打算,便细心解释道:“殿下尽管放心,你与二殿下不同,微臣是为了留住二殿下这才使了些手段,至于殿下的身子,微臣刚刚细细诊过,已无大碍,只要好好养着头上的伤便好。”   小太子闻言,立刻昂头看他:“当真?”   “当真。”   事情峰回路转,小太子脸上立刻有了笑容。   他高高兴兴的站起来,伸手从桌上捏了一块点心就塞进嘴里,腮帮子鼓囊囊的道:“如此甚好,顾大人你当真医术高明。”   顾鹤轩笑道:“殿下过誉了,微臣惶恐。”   小太子则是瞧着他,突然模模糊糊的问了句:“那你等会儿是不是要去瞧二弟?”   “是,还有些事情想要探听。”   “莫去了。”   顾鹤轩微愣:“殿下,这是为何?”   小太子端着茶盏喝了一口,而后道:“这不是明摆着,你与之前的我交好的事情虽无人知,可到底在东明宫里呆了许多时候,外人多少会猜测我们会有情分在,昨日你尚且可以说是事急从权,出手相助,可如今二弟病情稳定,你再去难免显得刻意。”   说完,小太子就开心的走到了桌前,扯过一张纸细细写着。   事急从权。   自己今天又用了一个成语,真好。   顾鹤轩略想了想,便回过味来。   一直以来,他都默认没有人知晓自己和太子殿下关系好,故而可以大大方方的金出东明宫,加上他总是详细的将脉案递交给太医院,也就没有人觉得他会为了太子刻意遮掩。   可是人往往一叶障目,以前没有关系,难道以后就没有?   他能在东明宫里安安稳稳的呆到现在,外人自然会在心里有所揣测。   正如小殿下所说,昨日他玩的那一手或许没有人能看出端倪,但若是今日在上赶着过去,怕是会画蛇添足。   这时候就听小太子慢悠悠道:“我若是二弟,定然盯紧了你,多半还会关上门给你一番罪受才肯罢休。”   顾鹤轩脸色微白,站起身来,对着赵弘行了一礼,道:“殿下所言甚是,是微臣疏忽了。”   小太子眨眼瞧他:“你准备怎么办?”   顾太医倒也果决:“自然是不去,微臣这就到太医院的帐子里呆着。”   如今顾鹤轩也看明白,他怕是脱不开太子一派的身份了。   想要撇清,便是要离开东明宫,偏偏自家殿下的伤势未愈,分魂之症未解,他绝对不能轻易离开。   而二殿下惯是个多疑的,昨日之事就算抓不到把柄,也会心存疑窦。   为今之计,便是先回到太医院的同僚之中,时刻显与人前,让二殿下无处下手。   至于后面的事情……   “还有几天就好,季大已经把熊找回,二弟怕是就要自顾不暇,也就没有时间跟你过不去了。”   赵弘的话让顾太医安心些,不过他很快就抬头,有些不解的轻声问道:“殿下,这些你是如何想清楚的?”   若是大殿下这般处置,顾鹤轩不觉得有什么。   可是此话出自小殿下之口,就显得格外新鲜。   要知道,几个月前,小殿下连字都是不认得的。   没想到小太子回了他一个更加疑惑的表情:“这不都是明面上的事情,还用想吗?”   一句话,把顾鹤轩的所有好奇都给堵了回去。   最终只能归结为,这世上大抵有些人便是天生长了颗七窍玲珑心,学什么都快,做什么都准,羡慕不来。   接着,顾鹤轩想要说一说有关于昨日回来的那些侍卫的事情,其中有一个已经吐了口,毕竟顾太医的手段非常人所能及,只要他愿意,一丝伤口都没有,却能让人肝胆俱裂。   而这个侍卫差点被暗杀,索性被顾太医救下,为了给他治伤,暂时安排在了太医院的帐子里。   不过还未等开口,阮瑶便回来了,温声道:“殿下,刚刚前面有人传了话来,说陛下召见。”   阮瑶说着话的时候,语气温润如常,但是顾太医擅长洞悉人心,自能听出其中带着的一丝丝漫不经心。   想来阮女官也察觉了陛下对待殿下的态度,伤了也不来瞧,召见二字用的极妙。   不过这也让顾鹤轩留了个心眼。   他瞧得出,自家小殿下是个聪慧的,也很机敏,可到底年轻,喜怒总会形于色。   如今皇上见他的时机把握得过于巧了,只怕会牵扯到昨夜侍卫被暗杀之事。   既如此,索性什么都不说,殿下什么都不知道,哪怕被人问起也是全然不知,向来神情动作也不会让人起疑。   于是,顾鹤轩并未开口,只管一到出门,在院门前躬身送赵弘离开。   阮瑶则是跟着一道去了前头,路上轻声道:“殿下等下只管说濡慕,说功课,说自己一切安好,万事都不让父皇费心,旁的只字别提。”   小太子眨眨眼:“这叫以退为进?”   阮瑶笑道:“殿下真聪明。”   “是不是要让父皇心疼?”   “……嗯。”   那人疼不疼,阮瑶不保证,可是阮女官知道,太子必须要做足了姿态才行。   却不知,小太子脑袋里突然想起了一幕。   那是阮瑶笑着看他,但是眼睛里盈满泪水的模样。   这让小太子步子一顿,定定的瞧着阮瑶。   但在阮女官疑惑的看过来时,他又重新迈开腿跟着走,表情如常,只是不自觉地咬了咬牙。   那人,惹瑶瑶哭了。   他怎么能惹瑶瑶哭?   真是个坏东西。   已经习惯自己骂自己的小太子气哼哼的往前走,阮女官一直在叮嘱着他等下要如何应对,一时间也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   一直到赵弘要进门去拜见皇帝,阮瑶才顿住脚步,留在门外,低低的叮嘱了句:“殿下,若是头疼了记得喊太医。”   小太子点了点头,而后便端正神情,迈步进了门。   阮瑶则是站在门口柱子的阴影里,垂首而立,神色温柔而恭顺,看上去分外不起眼。   不过等过了一会儿,便瞧见有人从里面出来。   阮瑶抬头瞧了眼,发觉并不是赵弘,而是个嬷嬷。   略一打量便认出,这是太后身边的佟嬷嬷。   而佟嬷嬷也瞧见了阮瑶,迈步走了过来,在阮瑶面前站定,笑容格外和气:“今儿还冷着,阮女官在门口等怕是要凉到,倒不如去旁边的茶房里坐坐?”   阮瑶没想到佟嬷嬷会来和自己搭话,也没料到是这般客气,下意识地端起了笑,温声道:“谢嬷嬷关心,奴婢不妨事的。”   佟嬷嬷也没再劝,转而道:“我今儿是带了太后娘娘的旨意,来瞧瞧两位殿下的。”   阮瑶便转过身子,对着皇宫的方向行了一礼,而后重新看向佟嬷嬷,斟酌了一下后道:“太子殿下身上还有些伤,幸而太医们的医术高明,殿下已经无甚大事,多谢太后娘娘关爱。”   这话说得颇有保留,乍听上去像是没事了,可细细琢磨邮箱是为了孝心,刻意宽慰江太后的。   佟嬷嬷点头记下,而后就这么站在外头跟阮瑶说起话来。   一会儿说说花草,一会儿说说天气。   佟嬷嬷是宫里老人,惯是能说会道的,什么事儿从她口中出来都变得有趣。   但阮女官听得清楚,这东拉西扯一堆,却都没什么用处,到现在阮瑶都不知道佟嬷嬷与自己说话的目的是什么。   这时候就听佟嬷嬷道:“算起来,再过上三个月便是乡试了。”   阮瑶闻言一愣:“三个月?”他在心里算了算,三个月后也只是五月中,“不是八月才乡试吗?”   佟嬷嬷笑道:“阮女官许是不知,先帝在的时候曾发生水患,不少地方大雨倾盆,冲断了许多道路,也就耽误了那年的乡试,闹出了不少事端,故而自那以后,乡试就挪到了五月,一直到现在都是如此,既是为了防范再次水患,也是为了讨个吉利。”   阮瑶闻言便点了点头,心想着,很快哥哥阮唐便要考试。   若是顺利通过,那很快阮瑶就能看到进京赶考的哥哥了。   这让阮瑶的脸上露出了个笑,比起刚刚更多了些真心。   佟嬷嬷则是突然道:“我瞧着,阮女官对花草甚有研究。”   阮瑶回道:“略懂一些,谈不上研究。”   “既如此,太后宫中有盆‘白雪塔’,最近不知为何有些发蔫,不见起色,还请阮女管得空了去帮着瞧瞧。”   阮瑶想说,这宫中会侍候花草的人不少,怎么会挑中了她?   而后转念一想,江太后如今显然对太子殿下颇为不同,此举定有深意,自己也不好拒绝,便应下了。   佟嬷嬷脸上的笑也真切了些,又说了些客套话便离开了。   她刚一走,赵弘就出来了。   他的神色寻常,表情淡淡,看上去与平常无甚不同。   只是在走到阮瑶身边时,他侧过身,背着所有人对着阮瑶露出了个软软的笑:“成了。”   没人起疑,没人看破。   阮瑶松了口气,却不知现在的小太子已经完全不怕被人瞧出端倪了。   因为在不知不觉中,他的举止做派都和以前的自己一般无二,若不是清楚地知道内情的人怕是根本看不出两个太子的不同。   待离开了皇帝的院子,赵弘的神情就轻松起来。   尤其是在走近长廊后,他就靠着袖子遮盖,轻轻地勾住了阮瑶的手指。   而阮女官此刻心里存着事儿,正琢磨着江太后的用意,也就没有在意到许多,下意识地松了力气,指尖柔软,由着他勾。   感觉到阮瑶没有挣扎,小太子就立刻与她十指紧扣。   不得不说大殿下十分清楚自己的德行。   论起得寸进尺,他们两个都十分熟练,互不相让。   而小太子攥着阮瑶的手时,一开始觉得欢喜,可马上就蹙起眉尖:“瑶瑶,你冷吗?”   阮女官这才注意到两个人的手交叠在一处,先是一愣,而后摇头:“奴婢不冷。”   “可是你的手凉凉的。”   “许是刚刚在外面站了会儿,不妨事的。”   但世界上有一种冷,叫我觉得你冷。   小太子抿唇看她,停了脚步,接着直接用自己的双手拢住了阮瑶的双手,一起往自己怀里踹要给她暖暖。   阮瑶却往后缩了缩:“殿下,会被人瞧见的……”   小太子想说,瞧就瞧,他巴不得所有人都能瞧见。   但惯是听话乖巧的小太子还是没有坚持,想了想,就把自己带着的围脖取下来,挂在了阮瑶颈子上。   这围脖是选了上好的嗉绒做成,最是保暖。   小太子笑着道:“我刚刚戴了许久,应该已经暖热了,”说着,他声音顿了顿,“如今我们这便是……便是……”   努力回想,就想起了之前在看话本时阮瑶对他说的话。   好像,互相取暖还有别的词儿可以代替。   于是小太子立刻扬起笑容:“我这就是吸你精气了。”   阮瑶:……   作者有话要说:  小太子看话本:什么叫吸他精气啊?   阮瑶模模糊糊:就是互相取暖。   小太子把围脖给她戴:吸你精气!   阮瑶:………………_(:з」∠)_   =w=   新的一年了,希望亲亲们学业中的都能和小太子一样,进步飞快,工作的都能和大殿下一样,效率奇高。   还有祝福所有亲亲都和瑶瑶一样,越长越好看!哒!   下面是可以看也可以跳过去的小科普——   1、事急从权:事情紧急的时候要看情况有所变通,不可死守教条。   2、白雪塔:牡丹名贵品种,出自于洛阳,一名白玉,原名玉楼春,宋周师厚《洛阳牡丹记》载:“玉楼春,千叶白花也。类玉蒸饼而高,有楼子之状”。 第86章   阮瑶头遭感觉到了办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   这话她还记得, 是在小太子看话本的时候,自己为了把其中一些细节遮掩过去所以说了些话来哄他的。   却没想到,小太子竟是把自己随口胡诌的话记得如此牢靠。   她有些无奈,又有些想笑。   想要告诉这人自己那时候说的不是实话, 可是对上小太子全然信任的目光, 有些话就给堵在了嗓子眼, 无论如何都说不出。   并不是怕自己的小谎言被揭穿,而是怕刺痛了这人的信任。   于是阮女官尽量委婉的解释:“殿下, 话不能这么说的。”   小太子好奇的看她:“什么呀?”   “就是……这事儿, 不好直接说出口的。”   “什么事儿,吸你精气?”   小太子说的天真无邪,阮瑶却被弄红了耳尖。   她不由得低下头去,念叨着, 自作孽不可活, 她算是栽了。   可很快, 阮女官就看到小太子弯了腰,笑眯眯从下面瞧着阮瑶的脸,眉眼弯弯, 因为凑得紧, 阮瑶甚至觉得自己能数出他的睫毛。   眉眼狭长, 姿容俊美。   这一刻,阮女官当真觉得,眼前人可不是像极了话本里面那些勾人心魄的妖精么。   她赶忙把头抬起来,小太子也跟着站直了身子,嘴里道:“瑶瑶放心,我也不给别人说,我就给你说。”而后, 小太子乐颠颠的把围脖给她紧了紧,“我的东西也只给你,都给你。”   阮瑶只觉得细软的绒毛蹭在脸上,又暖又舒服。   她抬头看着赵弘的眼目,定定的瞧着,终于轻轻的“嗯”了一声,道:“我信你。”   旁人这么说,至多有三分真心,可小太子这么说,便是十二分的真心。   小太子则是开开心心的继续拉着她的手往回走,与阮瑶在一处的时候,他不太端着架子,也不讲究什么抬头挺胸,这会儿的步子显得有些许懒散,鞋底磕碰在石板路上,有轻微的声响。   若是让以前教他礼仪的嬷嬷们瞧见,怕是要说他没个模样。   但是阮瑶却由着他,甚至还陪他一起慢悠悠的走。   人总不好一直紧绷着,该松快就要送快,这样有张有弛才是过生活。   小太子软乎乎的声音再次响起:“我们去瞧瞧桃花儿吧。”   阮瑶温声回应:“好啊。”   这边太子殿下有美在旁,自得其乐。   另一边,二殿下赵昆却是无比虚弱的躺在床上,太阳穴针扎一样的疼。   像是被气得,又像是伤情未愈留下了些痕迹。   但比起头疼,更让赵昆恼怒的是自己现在虚弱的模样,只能躺在榻上,应付着一个又一个来瞧他的人,好像他是个输掉的斗鸡,只能被关在笼子里供人嘲笑。   可二殿下却不能把他们赶走。   因为这些人里,有太后派来的佟嬷嬷,有皇上派来探视的内监总管,还有不少与他交好的大臣。   这些臣子皆是二殿下辛辛苦苦培养出来的助力,自是不能出现疏漏的。   他只能压住了心底所有的想法,拿出寻常的洒脱模样,与人虚与委蛇。   一直到终于探视的人散尽,屋子里只剩下他和许妃的人后,赵昆脸上的笑终于收敛起来,抓着软枕就往地上摔。   只是他现在身子太虚了,力气也小,软枕趴在地上,连点声音都没有。   二皇子怒极反笑,声音嘶哑:“瞧瞧,瞧瞧,我这辈子就是这么活的,小心翼翼,瞻前顾后,摔东西都不能出响动,就跟这个枕头一样,被砸在地上都不能出声!”   话一说完,便是一连串的咳嗽,听得许妃心惊肉跳,赶忙上前扶住了他顺气。   之前赵昆咳血的模样是在是把许妃吓坏了,她两辈子加起来都没见过自家儿子如此惨烈的模样。   原本许妃娘娘就不是什么心思坚定的,也没受过什么磨难,最多就是为了“皇上爱不爱我”这种事情闹闹心烦。   她重活一世,本就是被上辈子的结局吓到,心里多了些负担,担忧许家满门,担忧赵昆安危,为了改了结局,她多了些以前没有的嫉恨,也添了些愁苦。   如今瞧见宝贝儿子也不顺遂,难免敏感了些。   即使现在赵昆没有咳血,许妃还是掉了眼泪:“昆儿,莫要再说话了,你好好养着才行啊。”   赵昆惯是知道自家母妃的脾气,只管摆摆手,咬着牙道:“母妃放心,事情没成之前我定不会倒下的。”   许妃从这句话里听出了一丝阴狠,她有些怕,便没有开口。   为赵昆则是捂着已经开始刺痛的嗓子抬眼对着自己的亲卫道:“那顾鹤轩还没有来吗?”   亲卫恭声道:“回殿下的话,属下派人紧盯着顾大人,他今早除了例行的去给太子请脉,便一直待在太医院的帐子里,没有出来过。”   赵昆闻言不由得皱起眉。   莫非是,猜错了人?   不过很快他就摇头,不会猜错,自己现在这副模样和赵弘脱不了干系。   那人用的手段高明,没人能抓住他的把柄。   可赵昆自己知道自己的身子,他本就是装作有伤,故意想让父皇心疼,这才闹了出晕倒的,其实内里半点伤痕都没有。   可还未等离开,就莫名其妙的吐了血,止都止不住。   顾鹤轩给他止了,还是嗓子哑得疼,一阵阵的往上翻血腥气。   能是谁?还能是谁?   一门心思把自己留下的,除了赵弘那边的人,还能有谁!   就算不是顾鹤轩下的手,也跟他脱不开干系   原本赵昆的打算是等顾鹤轩来了之后,便把他扣下,无论如何要从这人的嘴巴里问出点什么。   没想到顾鹤轩根本没有来的意思,只是托了个给他瞧病的太医带话,说什么“医者仁心,殿下既然吾爱,微臣也不求恩赏,只盼殿下安康”云云。   这话说的好听,倒真的像是顾鹤轩为人方正,医术精湛又不求回报了。   赵昆也不确定是否与他有关,但又一件事儿没做成,他便止不住的恼恨。   心里气急,便把许妃想要端来给他的药碗掀翻在地。   亲卫见状,赶忙上前一步,低声道:“殿下谨慎。”如今皇上太子都住在一处别院里,里里外外都是眼线,要是闹出了大动静,立刻就会被送到皇帝耳朵里。   即使皇上偏疼二皇子些,也不好闹的太难看。   赵昆也知晓厉害,不曾多言,挥了挥手让亲卫离开。   待屋里只留下母子二人时,许妃终于开口问道:“昆儿,你到底在气什么?”   赵昆用帕子擦了擦嘴角,抬头看她:“母妃当真不知?”   许妃摇摇头:“不知。”   赵昆嘴角微动,想要笑,可到底笑不出来,便放弃了,嗓音沙哑道:“我在气,我悉心筹谋,小心安排,终于得到了个机会,结果太子毫发无损,反倒是我躺在这里半死不活,难道不气,难道不恼?”   许妃原本在帮他顺气的手突然顿住,瞪大眼睛,待反应过来后,她连嘴唇都在发抖:“围猎的事,竟是你做的?”   赵昆此刻身上疼,心里气,自然无暇分辨许妃神情变化,只管道:“自是我做的。”   在他看来,许妃总是盼着他做太子,争帝位,而这争位之事怎么可能一清二白?   如今和许妃挑破也好,昨日之事,父皇必有怀疑,若是想要重新让父皇信任如初,还是要靠着自家母妃的恩宠才好。   子以母贵,他也不能连这个都输给赵弘。   可是赵昆不知道的是,许妃是当真不知他竟有如此手段。   从私心来说,许妃确实是想要他争位的,可如今的许妃重活一世,脑袋里所思所想皆是上辈子的事情,对周遭判断也有所偏差。   在她看来,赵昆便是那个安分守己的皇子,不争不抢,最后因为太过敦厚才会被万恶的赵弘给害死,许家满门也未曾逃脱。   可许妃没料到的是,这一次,赵弘未曾发疯。   一个清醒的精分比一个迷糊的疯子要聪明得多,大殿下越来越出彩,便逼得赵昆把手段用的明显了不少,还要求助许妃,这才把底露给她。   这让许妃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儿子好像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良善。   如今,赵昆能害赵弘性命,那上一世呢,是不是在她不知道的地方,这两人也早就势成水火?   许家的命,到底是因为她曾经做下的事而丢的,还是因为昆儿丢的?   许妃脑袋里乱糟糟一团,嘴唇抿得死紧。   眼前突然闪过一双温润的眉眼,总是梦里出现的女子明明生得一副狐狸般的妖娆面目,却总会笑的温柔,会在像这样的初春摘下御花园里最美的花递给她,喊她妹妹,说她漂亮。   然后女子的如花面目渐渐模糊,最后成了一片血色,了无痕迹。   而赵昆终于发现了许妃的异样,赶忙起身,扶着自家母妃问道:“怎么了,是不是又不舒服了?”   许妃轻轻摇头,反手扣住了赵昆的指尖。   用的力气有些大,豆蔻指尖掐的二皇子都有些疼。   可是他没有开口,只是担忧的瞧着自家母妃。   而后就听许妃轻声道:“坤儿安心,母妃无事。”接着,她抬起脸,看着赵昆低声道,“你想做什么母妃都不拦你,但你要谨慎,要小心,太子不是寻常人物。”   赵昆赶忙答应:“儿子知道。”   许妃却摇了摇头:“你不知道,那人心机重,手段狠,绝非寻常人能比的。”   赵昆沉默片刻,轻声道:“母妃觉得儿子赢不了?”   “我是说,你若想胜过他,便要更细密的筹谋,不能如此仓促行事。”许妃轻轻地摸了摸赵昆与自己相似的眉眼,轻声道,“娘会帮你的。”   赵昆立刻有了笑容,连连点头。   而许妃却是缩进了袖中的指尖,心如鼓噪。   待夜幕降临,行宫内外一片静谧,刚出了是非,谁都怕沾惹,总会安静许多。   而太子正在房中用晚膳,菜是他喜欢的,可他却吃的不太顺利。   他原本就是困得,中午是强撑着没有睡着。   如今一天过去,困意丝毫没有消退,反倒愈演愈烈。   他正捞着丸子吃,吃一口,嚼几下,便困得头往下垂,一直到碰到筷子,便立刻坐直,重新咀嚼,然后又去捞下一个丸子。   脑袋一点一点的,如此往复,竟也吃完了一整碗。   阮瑶本想跟他说先睡再吃,可也不好让他饿着睡觉,也就未曾开口。   不过越瞧越心疼,就算小太子这模样可爱得很,她还是怕这人磕碰到自己,便伸手轻轻的扶住了赵弘的肩膀,轻声道:“殿下,奴婢喂你吧?”   小太子眼睛已经半闭着了,听声音都觉得是从极远地方发出来一般的模糊。   他抬头,瞧着阮瑶,嘴里还有半颗丸子,让他不好说话,不过小太子的手却是悄悄的拉住了阮瑶的衣角。   阮瑶以为他同意了,便端起碗来一口口的喂他。   小太子就真的乖巧张嘴,一口口的吃。   待用完了小半碗饭,阮瑶伸手摸了摸他的肚子:“殿下饱了么?”   小太子先是瞪着眼睛看她,反应了一阵,而后才点头,声音软糯:“饱了。”   阮瑶笑道:“那奴婢伺候殿下梳洗,该睡觉了。”   可小太子却瘪了嘴巴。   他不想睡觉。   睡着了,又会是那个人出来了,他还会惹瑶瑶哭的。   于是他摇了摇阮瑶的衣袖:“我想下棋。”   阮瑶惯是顺着他的,便点头答应。   但是倦怠之事不是寻常想克服就克服的,小太子用尽力气坚持,可还没下完一局,他就已经脑袋顶在棋盘上,沉沉的睡了过去。   这么趴着睡怕是要呛到,阮瑶忙起身,走过去扶起了赵弘。   见他眼目紧闭,睡意深沉,便没有喊醒他。   只见阮女官弯了腰,手穿过这人的腿窝,略一用力就把他打横抱了起来。   而这一幕被原本想要进门通报的季二看了个满眼,他本以为门开着,加上现在时候尚早,便进来了,谁曾想到眼前的情景吓得他愣在当场。   这是什么情况……   阮女官劲儿这么大吗?   不对。   原来是阮女官抱殿下的?啊?这不是反了吗?   强烈的求生欲让季二迅速的退出门去,垂手而立一言不发,一直到阮瑶把赵弘放到榻上安置好,准备端着铜盆出去换水时,才瞧见了在门口戳着的季二。   她脚步微顿,而后温柔笑道:“季副统领可有事?”   季二身子一抖,下意识地看向阮瑶,又迅速的把眼睛垂下,格外恭顺的回道:“阮女官,是前面传了消息来,说是明日围猎取消,一早便要回宫,请殿下……请阮女官早做准备。”   作者有话要说:  季二:我是谁,我在哪儿,我看到了什么?对,我什么都没看到……   =w=   新的一年,新的一天,更新送上!   跑得慢扔了1个手榴弹、cloud扔了1个地雷、大土豆扔了1个地雷、沉沦在你眼底扔了1个地雷——谢谢亲亲们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mua~ 第87章   对于提早回宫, 阮瑶并不觉得意外。   围猎已经闹出了许多动静,不单单是两位皇子受伤,还让人怀疑林中是否有其他猛兽。   原本围猎最后一日该是皇上一同前去,以彰显帝王威势, 可如今看来, 就算是为了安全也不该贸然进去。   今日其实就该走的, 不过阮瑶猜测,大抵是因为二皇子身子还未痊愈, 加上皇帝要留上些时候给诸位大臣劝谏的时间, 这才耽搁了。   如今事情处置妥当,自然可以离去。   至于是如何妥当的……   阮瑶慢悠悠的合上门,吹熄了蜡烛,接着月色走到赵弘床边坐下, 动作温柔轻缓。   她并没有拉开床帐, 而这里的帐子不同于宫中的厚实, 而是选择了相对轻薄的纱幔,同样防风紧实,但这会儿透过张子还能隐约看到太子殿下的睡颜。   阮瑶的双手轻轻交叠放在腿上, 神色未明。   足足一日, 阮女官看似自在的跟小殿下在一处看花看景, 可实际上她一直在等消息。   等二皇子的消息,也等皇上的消息。   在她看来,赵弘对围猎的幕后凶手只字未提,恰恰证明做出那事的人就是二皇子赵昆。   因为也只有赵昆,能让赵弘谨慎处置。   阮瑶费尽心机留住二殿下只是做了自己应尽之事,至于更多的她想帮忙也帮不上手,索性就佯装不知, 把一些都交给了大殿下。   昨日大殿下必然是和顾鹤轩以及手下亲卫做了安排部署,阮瑶在瞧了他一眼后就躲开,便是给大殿下时间,让他好好安排筹谋。   既然自家殿下出手,那么必然是将该让皇上知道的事情都送了出去。   按理说今日该有回应才是。   可是阮瑶什么都没有听到。   一切显得风平浪静,毫无波澜,皇上那边更是一言不发,毫无动静。   如此,阮瑶就明白了皇帝的意思,便是要彻彻底底的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这让阮女官不情愿。   自家殿下虽然没有受大伤,可那是因为身边有亲卫相护,加上赵弘射术精准,还有飞雪的好鼻子,这才转危为安。   但要是其中少了一环呢?   万一自己没有想起来飞雪呢?是不是太子就只能留在林子里过夜了?   阮瑶其实心里清楚,赵弘定然自有筹谋,不会真的身处险境。   可人之所以为人,便是因为有感情,有私心。   旁人私心谁,阮瑶不管,可她的私心从来都在赵弘身上。   阮女官甚至盯着赵弘的睡脸,轻轻的说了句:“好好的太子,储君尊位,怎么就引不来人对你好些?”   不过说完了之后,阮瑶就想了个通透。   或许也正因为他是储君,所以旁人才盼着他不好,盼着他出错,盼着他死,好腾位置。   静谧的月色下,阮瑶微微抿起嘴唇,轻轻地伸出手,探进帐子,把锦被往上拉拽了下。   赵弘嘴巴里呜哝了两句,睡梦中便把脸往阮瑶手背上贴,还蹭了蹭。   阮瑶细细的给他拂开了额角碎发,便把手收了回来,心里下了决心。   她的殿下,别人不疼,她疼。   这件事情休想简简单单的过去。   阮瑶站起身来,去了披风穿在身上,趁着夜色出了门去。   等到了第二天,大殿下起身时,并没有立刻看到阮瑶,而是先瞧见了早早在内室外等着的顾鹤轩。   顾太医脸上带笑,行了一礼道:“见过殿下。”   赵弘穿着整齐,却并未束发,只是随便的用了根带子把头发扎起,嘴里道:“顾卿不必多礼,来找孤所为何事?”   顾鹤轩一听这称呼,便知道是大殿下了。   上前两步,顾鹤轩轻声道:“殿下,那参与围猎刺杀之事的侍卫已经松口了,也愿意作证。”   按理说这种事情二皇子能交托给这人,想来应该是个心思坚定的。   但无奈碰到了顾鹤轩。   自家顾卿的手段可以说是花样百出,层出不穷。   赵弘也没有计较其中细节,只问一句:“确定是老二?”   “确定。”   “会改口吗?”   “殿下放心,微臣笃定,他不敢改口。”   赵弘点了点头,没再多问,只管指尖轻敲桌面,细细思量着什么。   而在这时,顾鹤轩轻声道:“还有一事,微臣想要禀报给殿下。”   赵弘看了他一眼:“但讲无妨。”   顾太医左右瞧了瞧,确定阮瑶不在,这才道:“昨日小殿下对微臣说了些话,微臣觉得极有道理,”而后他就把小太子的意思复述出来,最后道,“于是微臣就在帐子里呆到现在,没有出来。”   大殿下听完了嘴角微动,心想着那人倒是个聪明的,能看出厉害。   但很快,赵弘嘴角的笑意就凝固住了。   因为就在他回忆这事儿的同时,脑袋里突然出现了原本不该出现的影像。   就像是这些话是太子自己说的,他能知道当时的心境,自己的计较,还有在用出“事急从权”这词儿时心里那种得意欢喜。   本该属于另一个自己的经历,如今,大殿下净能模模糊糊的记起一些。   这让他意识到,有什么不同了。   他们的记忆,好像开始相通……   是因为砸了脑袋吗?还是正在康复的先兆?   赵弘现在还有些分不清晰,心中多有揣测,脸上神情也就淡漠下来。   顾鹤轩没有发觉自家殿下的异样,而是接着道:“只不过微臣今儿刚一离开帐子,就听到了个流言,好像是突然就传出来的。”   赵弘抬头看他:“什么流言?”   “说是昨日那熊不是寻常的熊,乃是有人喊冤受屈,化为孤魂凶兽,见围猎之地风水好阳气盛,便跑来想要为非作歹,却没想到被发现了行迹,被人用箭射中,便发了狂,诅咒了二皇子,又将猎场弄成了迷宫模样,绕的殿下您走不出来。”   大殿下:……   啊?   还有这一出?他怎么不知道?   不过很快赵弘就回过神来,他立刻想到这种谣言多半是有人刻意散播。   乍听上去合情合理,和现实发生的事情也有所契合,可是细细想来,这其中到处都是坑,偏偏编的有模有样,神神鬼鬼的,极容易散播。   无论是冤屈,还是凶兽,皆不是善类。   而自古以来皇家出入之地本应该龙气旺盛,不会助长这等邪祟之物。   现在却堂而皇之的出现,似乎挺上去是个话本一样的故事,可是深想下去,便会想到上天降罪,凶兽显世。   堪比天降警示,着实是诛心得很。   若是任由这种言论蔓延,怕是皇上真要下个罪己诏才能平息了。   想通了其中关节,赵弘不由得看了顾鹤轩一眼:“是你做的?”   顾太医赶忙回道:“殿下着实是看得起微臣,微臣也想要尽绵薄之力,但这事儿实在不是微臣能想得出来的,也没有这等人脉啊。”   人脉?   赵弘略一思索就想到:“只怕是瑶瑶。”   猜到阮瑶头上并不奇怪。   这宫里宫外,谁都想要把此事平息,没几个真的想要查清楚真相撕破脸的。   除了阮瑶。   能这么费尽心机护着他的,想尽办法逼着上面的人一查到底的,也就只剩瑶瑶了。   大殿下脸上不自觉的露出了一抹笑,神色颇为欢喜。   顾鹤轩夜想清楚了其中关节,真心实意的说了一句:“阮女官当真有勇有谋,巾帼不让须眉。”   “顾大人这是夸我什么呢?”   声音温软中带了些笑意,阮瑶挑帘进来,眼睛瞧着顾鹤轩。   而顾大人很机智的回道:“微臣是瞧着外面都处置停当,阮女官办事实在是利落,令人钦佩。”   阮瑶只管笑道:“顾大人过誉了,不过是奴婢分内之事。”   “阮女官的本事,可不是一般人所能及啊。”   “客气客气。”   “岂敢岂敢。”   大殿下瞧着这俩人说着客套话,不仅不阻止,反倒饶有兴趣的托着下巴瞧,一直到顾鹤轩离开,他才开口道:“其实刚刚他说的话,你听到了。”   阮瑶扭头看他,笑容依旧:“殿下说什么呢?”   赵弘虽然依然在努力装成小太子的身份,但是如今小太子进展神速,言谈举止皆有定数,大殿下言语之间也能跟着坦诚些:“寻常瑶瑶回来,都是先挑帘再说话,今儿却是先开口,想来是外面来了人,不愿让顾太医与我说的事情散播出去。”   阮瑶拎起茶壶,给大殿下倒了盏热茶,轻声道:“殿下猜得极准,刚刚佟嬷嬷来了,不过很快就离开,殿下放心,半点消息没有漏出去。”   赵弘心里清楚,若是真的有可能被听到,那暗处的季大一定会有所反应。   可他依然高兴阮瑶的机警。   自家瑶瑶就是聪明。   不过阮瑶却瞧着他,微抿唇角,轻声道:“此事,确实是奴婢做得。”   大殿下抬头看她:“什么?”   “外面的流言,是奴婢散出去的。”   做这事情,阮瑶已经颇为得心应手。   只要她愿意,就算是在行宫,她也有本事让流言一夜之间传遍。   而这流言中含着些对皇上不利的言语,阮瑶本就不甚喜欢如今的皇帝,散播的时候便是毫无负担,可如今被赵弘知道了,她也不想隐瞒,若是自家殿下生气她受着就是。   却没想到大殿下毫无波动,甚至有点想笑。   真巧,他也不喜欢那人。   于是,大殿下结果茶壶,给阮瑶也倒了一盏茶,脸上露出了温软笑容:“瑶瑶你护着我,我知道。”将茶盏递给他,赵弘轻声道,“谢谢你。”   谢这份真心,谢这份胆气。   阮瑶抬头看他,过了会儿,也露出了笑,低低的“嗯”了一声。   而后便是一风吹了,此事再无人提及。   不过等赵弘束好了发,穿好了衣,出门上马车之前,他脚步微顿,一双眼睛干净澄澈的看着阮瑶,隐约的有些委屈:“我装了一盒子点心,想要在路上吃的,忘拿了。”   阮瑶立刻道:“殿下先上车吧,奴婢去去就回。”而后,阮女官便快步朝着屋子走去。   赵弘则是敛去了笑,往旁边轻轻扭头。   很快,季大便从暗处走出,恭声道:“殿下。”   赵弘声音淡淡:“那熊现在何处?”   “就在不远处的一个石洞里关着。”   “寻信香可散了?”   “散了。”   赵弘点点头,招季大上前,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季大先是惊讶的指尖微动,可他惯是忠心,连缘由都没有询问,直接应下,转过身,几个纵跃便消失在了院墙外。   而此时,阮瑶已经提着点心匣子出门。   她先把匣子放到了马车上,而后左右瞧了瞧:“怎么不见季统领?”   大殿下声音轻缓:“他有事要去做。”   阮瑶好奇:“什么事?”   大殿下摇了摇头,一脸单纯无害:“我不知道。”   只是心里,赵弘淡淡想着,有些决断父皇不乐意做,那他帮父皇做。   如今瑶瑶已经为他把戏台子搭好了,再不上去唱上一场大的,如何对得起自家瑶瑶的安排筹谋?   赵弘转头看了看不远处的二皇子车架,嘴角原本温和地笑容里掺杂进去了些许冷淡。   有些人,还是在回宫的路上处置了的好。   待季二搬来了矮凳,赵弘便收回视线,认认真真的想要扶阮瑶。   阮女官却知道如今在外面,虽没有人往这边瞧,她还是不由得往后躲了下。   最后两人互相妥协,一个拽着另一个的衣角,一个托着另一个的手臂,就这么相携上了马车。   夏儿并没有跟上去,而是坐在了马车外,跟驾车的季二并排,眼睛时不时的往后扫一眼,分明有帘子挡着,什么都瞧不见,可她已然笑的眉眼弯弯。   季二则是微微侧了侧身子,帮夏儿挡风,而后一震缰绳,马车缓缓前行,跟上了前面的车架,一道启程回宫。   作者有话要说:  大太子:日常夸瑶瑶1/1   夏儿:日常吃糖1/1   季二:日常问号1/1   =w=   更新哒哒哒   腊八,亲们喝粥了么?   _(:з」∠)_今天作者粥配火锅,感觉吃的很好。回想起来,应该是火锅太好吃,所以和什么都配,配一脸!all火锅!都可以! 第88章   这次坐在马车上, 阮瑶没了来时的悠闲自在。   她心里存了事儿,是不是的会撩开帘子往外瞧,尤其是看皇帝和陈贵妃的车架会有什么反应。   因为她心里清楚,若是真的拖到回宫, 只怕事情便不会很快解决。   自己能在其中有所谋划, 作为始作俑者的二皇子不可能坐以待毙, 他必然能想法子遮掩,或者反咬一口。   而坐在一旁的赵弘很明白自家瑶瑶的焦急, 但自己的筹谋不好直接告诉她。   于是, 大殿下选择伸手去拿暖炉上的铜壶,还没碰到,就装作被烫到似的,一声轻呼:“疼……”   刚还在往外看的阮瑶立刻回过头来, 见自家殿下在摸铜壶, 赶忙起身过去, 蹲在这人的腿边,一把把他的指尖拢在手里拉了回来,嘴里道:“殿下, 这壶烫得很, 不能直接摸的。”   说着, 阮女官伸手捏了捏这人的指尖,又仔细看了看。   赵弘本就是装的,并没有真的去摸,现下手上自然是不会留什么痕迹,瞧着男人的手指与往常一样莹白如玉,半点红痕都没有。   不过阮瑶依然把他的手拽起来,放到了自己耳边。   原本只是想要想个由头把瑶瑶拽回来, 没想到还有这一出,便愣了下:“什么?”   阮瑶用他的指尖碰了碰自己的耳垂:“捏着,散热。”   大殿下不自觉的缩了下手指,可很快就高兴起来。   正要去捏,却看到阮瑶已经握着他的手腕把他拉开:“殿下摸自己的也是一样的。”   赵弘:……哦。   安静的捏着自己的耳朵,大殿下在心里下定决心,以后和瑶瑶在一处的时候当真是不能有半点犹豫。   不然,大好的机会就这么匆匆溜走,着实可惜。   而阮瑶则是坐回到了软垫上,拿起一旁的布巾隔着去提铜壶,嘴里问道:“殿下刚刚是想要做什么?”   大殿下小声道:“我渴了。”   “殿下乖,这事儿交给奴婢就是了。”而后,阮瑶便将铜壶里的水稳稳地倒入一旁的茶壶,接着却没有再去碰茶壶,而是从一旁取出了个竹筒,里面是早就晾好了的水,不凉不烫,倒入杯盏后往赵弘面前推了推,“殿下喝吧,小心些。”   赵弘立刻端起来饮尽,只觉得虽然是寻常白水,没有什么味道,可是这是阮瑶为自己细心晾着的,便觉得里面透着丝丝甜意。   阮瑶又看了看他的手,觉得确实无事,这才放下了心。   而后她也不再去往外看,只管从坐垫底下的柜子里拿出了一盒药膏,对着赵弘温声道:“该上药了。”   大殿下乖乖的点头,然后伸手就把头发松散下来。   因为他伤的是后脑,很是紧要的地方,加上只有阮女官能近他的身,故而这上药之事也就落在了阮瑶身上。   阮女官便半跪在赵弘身后,轻轻地分开了太子的头发,指腹小心摸索,待摸到了一处鼓包后,她用指尖从罐子里挑出了一块药膏,轻缓的在伤处涂抹。   阮瑶全程都小心翼翼,生怕用的力气大了会弄痛这人。   却不知,这种谨慎反倒让赵弘觉得有些不自在。   有些酥,又有些麻,他也说不清楚这种感觉。   生怕自己的异样被阮瑶看出,大殿下便想要说些话来转移注意:“我算着,就快要乡试了。”   阮瑶手上动作不停,嘴里温声回道:“是,奴婢的哥哥就要科考了。”   “瞧他给三百千写的注释,便知道学问不低,想来乡试定是能过的。”   阮瑶笑道:“承殿下贵言。”   她却不知,这话赵弘说的没有半点客套,尽然是真心实意。   一开始注意到阮唐自然是因为那几本他亲手抄录的三百千,里面的许多感悟心得,在大殿下看来都颇为精妙。   后来为了保护阮家人免遭皇后毒手,赵弘派了自己的亲卫过去,在阮家人所住着的书院周围加紧布防,每隔十日,便会有消息传回来。   其中,不单单有阮家安危,还有阮唐在这段日子里所写的文章,赵弘都会一一过目。   既是惜才,也是想要摸一摸阮唐的底子,看他是否可堪大任。   毕竟赵弘把阮瑶当成心中宝,事事都会为她着想,这世道,女子到底还是要有个好的娘家,以后才算是有依靠,即使赵弘一心觉得自己非她不娶,但也希望在那之前,先让瑶瑶的娘家出息些,对她总归是有好处的。   这段时间把阮唐的文章看下来,大殿下就知道,这样的才情,除非是出了意外,不然乡试不会有问题。   而大殿下会确保那人不会出任何岔子。   书院里的夫子都是细细瞧过的,只要阮唐出门便会有人暗中护送,就连平常阮唐入口的东西,也都有人提前验过,绝不可能出现纰漏。   这不单单是为了防备着皇后有可能的暗害,还是戒备着书院里的其它人。   赵弘自入朝以来,与文官打交道颇多,最是知道文人秉性。   傲然风骨的有,心怀坦荡的也有,可是总不可避免的会出现些不轨的小人。   这样的人平常道貌岸然,瞧不出什么来,可从来都喜欢干损人不利己的事情,尤其是阮唐与书院里的其它人皆是同乡,换句话说,乡试也要互相竞争,难免会有人想要用偏门的法子把阮大郎给拽下来。   单单是给他饭食里下泻药,便已有数次。   不过太子殿下对阮瑶的事情素来上心,阮大郎身边的部署更是太子让人精心安排,故而到现在为止,阮唐想要出事都没有机会。   只要顺风顺水,乡试得中,再过不久阮家人就要上京了。   此时,阮瑶竟给他上完了药,拿着布帕擦干净手指后便拿起梳子为他重新束发。   就听赵弘道:“既如此,瑶瑶你家人就要来京城了。”   阮瑶脸上的笑容真切不少:“嗯。”   大殿下昂头看了她一眼:“你在京城里有亲戚吗?”   阮瑶老实摇头:“没有。”   “朋友呢?”   “也没有。”   赵弘一本正经:“那你的家人住在哪里啊?”   阮瑶手上动作一顿,显然她没有想过这件事情。   原本阮瑶进京便是被人遴选美人选进来的,这京城中既无亲朋也无故友,自然也就没有房产地产,若是家人前来,怕是无处安身。   住在客栈吗?   那也要挑选合适的才行,会试前,全国的举子皆会汇聚京都,这些都要提前安排的,若是晚了,怕不是要住到城外去。   就在这时,阮瑶便听赵弘道:“我之前听季大说,我在城郊有一处宅子,藏书用的,可以借给你。”   本以为阮瑶会一口答应,可是阮女官却摇了摇头,轻声道:“谢过殿下好意,奴婢心领,不过奴婢还是想着给兄长另找宅子。”   赵弘有些不解:“为何?”   阮瑶知道眼前之人是好心,自己推拒总要有个缘由,便细细解释道:“奴婢想着,兄长若是真的入京都赶考,考中了自是皆大欢喜,可要是考不中,是要返乡再考乡试的,到那时候怕是会让殿下面上无光。”   这话说的委婉,赵弘却能听出其中意思。   住在太子宅院,很难不被人所知,到时候怕是不少眼睛都盯着阮大郎,考中了或者没考中都会被人议论,对太子或者对阮唐都不算有利。   大殿下也知道自己刚刚的想法冒进了些,立刻道:“你说得对,是我考虑欠妥了。”   阮瑶拿起发冠帮他戴好,闻言笑道:“殿下是好心,奴婢知道的。”   赵弘嘴角微翘,又道:“那你准备找什么样的宅子?”   阮瑶偏头想了想:“不用太大,位置无所谓,清净就好,”而后声音微顿,“只不过奴婢不好出宫,回头跟来喜公公说一声,请他帮我留意下就是了。”   赵弘微微颔首,不再多问。   可是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既然知道阮唐入京必然是全家一起,那么这宅子当然也要好好找才行。   到底是一家人,自然要精心些。   思来想去,太子觉得,索性自己直接买上一处合适的,送给瑶瑶恐怕她不会收,那就租给她便是。   嗯,就这么办。   而阮瑶并不知道自家殿下已经琢磨着置办房产了,她坐回到了软垫上,又给赵弘倒了盏茶,温声道:“算着应该快要进城门了。”   赵弘则是伸手打开了点心匣子,从里面捏了一块沙糕,递给阮瑶:“给你。”   阮女官伸手接过,瞧着太子又捏了一块,她便道:“殿下可是饿了?”   “嗯。”   “那就吃点心垫一垫,待进了城门,想来过不了多久便能回宫,午膳用栗子鸡好不好?”   大殿下笑着点头,心里却想,栗子鸡好吃,不过一时半会儿怕是吃不到了。   而就在两人用糕饼的时候,突然从外面传来了一声吼叫。   这声音不似人声,听着倒像是野兽叫嚷。   阮瑶吓了一跳,手里的沙糕掉在桌上,她顾不上捡,而是下意识地起身,结结实实的挡在了赵弘面前。   太子殿下对这声怒吼并无甚反应,可在阮瑶倚靠在他身上的时候,大殿下却抿紧嘴角。   他微微低头,看着自家瑶瑶头上簪着的碧玉簪,心,止不住的跳,全身的血似乎都在往头上涌,弄得他耳朵里都是一阵嗡鸣。   嘴里还塞着糕,说不出话,赵弘便伸出手,虚虚的环住了阮瑶的腰,低下头,把脸埋在这人的颈后,无声的笑了起来。   阮瑶正背对着他,便不知道自家殿下在做什么。   隐约感觉自己被他抱住,阮女官伸手在他手背上拍了拍,十分豪气的说道:“殿下莫怕,奴婢在呢。”   而太子殿下则是低低的“嗯”了一声,等把糕饼咽下去后,才轻声道:“瑶瑶在,我不怕。”   话音刚落,就又有吼声传来。   马车停住,阮瑶隐约能听到外面有侍卫列队的声音,飞雪控制不住的“嗷呜”声,还有人在喊着“熊,是熊”,听上去略有些慌张。   不过,熊?   之前伤了自家殿下的,好像就是熊。   阮瑶立刻伸手挑起窗子上的帘往外瞧,一眼就看到有只熊正嘶吼着来回晃动身子,而他的手脚都已经被人用绳子绕住。   宫中的侍卫到底是训练有素,即使这熊瞧着大,可是它身上有伤,加上被绳子绊住,很快就被侍卫们制服。   飞雪则是非常胆大,雄赳赳气昂昂的蹦到了熊的身上,踩了几脚,昂着脖子的模样倒真的像是汪星人中的大将军。   而后阮瑶就看到皇上下了马车,面色阴沉的看着还在挣扎的熊,有些随行的大臣跟着挑开车舆帘子往外瞧。   三公主也想看,被陈贵妃一把拉回来。   “母妃?”   “放心吧,不妨事。”陈贵妃笑了笑,声音轻轻,“皇子之间的事情,咱们还是少参与为好。”   皇帝却没有陈贵妃的淡定,他脸上已经阴得快滴出水来。   林子里遭遇猛兽,尚且能说是管理不善,加上为了粉饰太平,皇上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可现在,竟是让熊寻到了他的头上?   这还了得!   于是,皇上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查,给朕查清楚,这熊的来历,都给朕查个明白!”   阮瑶闻言,迅速落下帘子,脸上露出了一抹喜色。   不管这熊是怎么来的,如今这结局还算不错。   众目睽睽之下,此事就不能轻轻揭过。   自家殿下的苦,总算没有白吃。   不过阮瑶情急之下忽略了还揽着自己腰肢的胳膊,赵弘也没打算提醒她。   太子殿下把自己的头靠在自家瑶瑶的肩上,鼻尖是淡淡的桂花味道,混合着脂粉香,颇为醉人。   而他自始至终没有往外看,因为这件事根本就是他让季大去做的。   如今尘埃落定,赵弘嘴角微翘。   大庭广众之下,父皇也无法包庇纵容。   自家瑶瑶的泪,必然不会白流。   作者有话要说:  飞雪:今天我又是最靓的崽!   季大:活在台词中的我深藏功与名   =w=   沙糕:糯粉蒸糕,中夹芝麻、糖屑。   嗯,我一点都不饿! 第89章   车队重新行进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的事情了。   阮瑶虽好奇外面的动静, 可她却一直没有再往外头瞧。   不单单是怕疏忽了赵弘,也是因为阮女官不想引起旁人察觉,毕竟这次的事情可不仅是刺杀皇子那么简单,还牵扯了皇上的安危。   即使阮瑶不愿意这么想, 可是在大多数臣子眼中, 皇子若是没了, 另行更换就是,储君之位谁坐都是坐。   可是帝位不同, 一国之君遭遇刺杀, 那是绝对不能轻易遮掩下去的,往往是牵扯众多。   若是皇上真的被刺杀身亡,不光是龙椅上换人的事情,史书上也会留下痕迹。   没有任何一位史官会遮掩掉这等大事。   也就意味着, 此时必将影响后世, 一代代的传下去。   故而这会儿众人必然都是神情紧绷, 丁点的差错疏漏都不敢有。   阮瑶也就不去凑这个热闹,只管老老实实的跟自家殿下窝在马车里,虽然赵弘已经松开了抱着她腰的手, 可是两人还是靠在一处。   原本阮瑶想要坐远些的, 可大殿下悄无声息的将柔软温暖的毯子搭在两人腿上。   确实是太舒服了。   阮女官伸手在毯子上摸了摸, 又看了看好像在专注啃沙糕的自家殿下,她犹豫片刻后选择了保持现状,偷偷的把腿蜷起来藏到了毯子下面。   却没发现赵弘的眼睛动了动,盯着露出了个尖儿的绣鞋看了两眼,又很快收回视线。   那口沙糕咬在嘴里,就着茶水咽了下去。   一直到马车重新行进,阮瑶才轻声道:“外面的事情应该平息了。”   赵弘点点头:“嗯。”   阮瑶靠着他, 姜汤婆子拿过来捂手,暖意融融下,她的声音也舒缓许多:“想来接下去的一段时间里,都能安生些了。”   早早策划好一切的大殿下此刻却是一脸纯良,笑的眉眼弯弯,看着阮瑶问道:“你高兴吗?”   阮瑶点头:“自然是高兴的。”   “你高兴,那我也高兴。”   两人相视一笑,彼此心知肚明。   等会了宫,赵弘按着规矩先去拜见了皇帝,又去看望太后,还专门到明粹宫外行了一礼,这才回到东明宫。   阮瑶则是早早就让人传话回来准备晚膳,闲了好几天的小厨房再次开火。   对于厨娘们来说,只有主子在的时候才用的上她们,加上阮瑶是个和善人,太子殿下也不苛待宫人,故而只要饭食做得好,平常都会有些赏赐的。   如今好不容易主子回来了,加上听说了太子殿下围猎之时遇到了熊,好像还受了伤,厨娘们哪里还会藏私,只管各显其能,把膳食弄得热闹红火。   栗子鸡做得很好,赵弘发话,人人有赏。   而接下去的几天里,太子殿下都没有出宫。   照着寻常规矩,每隔几天就要去听政,到大日子还要上朝。   但大殿下借口自己伤情未曾痊愈,故而一直在东明宫内静养,小太子则是原本就对政事不感兴趣,能不去最好,也就没再提出门的事儿。   对此,阮瑶是格外赞成的。   如今既然知道自家殿下只是分魂之症,并非真的失忆,加上小太子也能独当一面,那么阮女官就不用总是担心他的病情暴露。   再加上阮瑶很清楚,现在并不是出面的好时机。   皇上正在命令严查刺杀之事,绝不姑息,作为曾经差点命丧熊掌下的赵弘也就不能再被轻易忽略。   当时跟随围猎的大臣可是不少,那么多双眼睛盯着,瞧着,很难不把两件事情往一起联想。   既然想到一处,那么便会有人好奇。   他们自然没有胆子去问皇上,目光自然而然的就会转移到赵弘身上。   只不过,无论太子殿下如何回答都有可能出现疏漏。   说得重了,会被皇上忌惮,说得清了,又有包庇纵容之嫌。   现在不出面,就等于躲避了是非,自己关起门来过日子总好过时时显露人前。   至于二皇子,自然也是名为养伤,实则韬光养晦,想法子把事情抹平。   阮瑶并没有再出手,她的目的从来就是让人重视此事,不能由着事情胡乱发展,不然以后谁都能来惹赵弘一下,到那时候便不好收拾了。   不过后续发展是让阮女官意想不到的顺利。   “阮姐姐,今儿有个侍卫当着几位大人的面,向皇上自首陈情了。”   阮瑶正在剥橘子的手微微一顿,而后抬头看向了来喜,轻声道:“自首什么?”   来喜走近两步,道:“据那侍卫所说,他便是之前围猎之时对殿下下手的。”   “是他放的熊?”   “不,是他引得路线,将围猎众人带到了地方,放熊之事另有旁人操控。”   阮瑶慢悠悠的把橘肉上的那层白膜剥开,仔细地放到了装着奶酪的碗里,又捏了些干果松仁进去点缀,嘴里问道:“既然有所参与,想来也是知晓背后厉害的。”   来喜眉眼带笑:“姐姐所料不错,那侍卫确实是说不少内情,但到底是什么我就探听不到了,向来只有皇上和几位大人清楚。”   阮瑶嘴角微挑,没有开口。   可她心里清楚,二皇子的事情怕是已经败露的干干净净。   之所以还压着,那是因为皇家父子出了龃龉,这事儿被百姓知道,只怕有损皇家威仪。   可臣子瞧着看着,加上刺王杀驾这等大事,皇帝亦不可能毫无芥蒂,如此一来,以后二皇子再想争取些什么怕是难了。   至于二皇子下场是什么,阮瑶不知道,她也不想问。   爱是什么是什么,和自己有甚关联?   只要别随便招惹自家殿下,谁也不是闲的发慌非要去理他的。   不过还有件事,阮女官知道赵弘瞒着她,可她自己能猜得出。   那便是如今这局面,定然和自家殿下脱不开关系。   以前阮瑶只当赵弘丢了记忆,恍如孩童,那么一个半大孩子定然做不出什么细致筹谋。   现在不同了,殿下分成了两个,小的那个还是喜欢吃喝打闹,可大的那个必然不会无动于衷。   阮瑶细细想过,从熊突然袭击皇帝车驾开始,到现在侍卫突然现身自首,一切看起来都是循序渐进,顺理成章,但是在这宫里,从没有所谓的幸运,任何明面上的运道背后藏着的都是细密筹谋。   自家殿下有这般本事,阮女官是觉得欢喜的。   归根结底,这诺大的东明宫想要安稳,是要依靠太子维系,同样的,若是想要坐稳储君之位,那么心机算计一样都不能少。   阮瑶一直以来只是怕自家殿下成了原书里那样的暴戾疯狂,可她从没想过拦着他去计算筹谋。   简单来说,聪明人才能活得长久,活得太平。   她自然希望太子能一生顺遂。   就在这时,夏儿蹦蹦哒哒的进了门,道:“女官,我瞧见二郎送顾大人出门了。”   阮瑶微微颔首,一手端着奶酪一手提着灯笼,缓步出了厢房,朝着内殿而去。   来喜并没有跟着,而是笑着看向夏儿道:“眼瞅着,咱们夏儿也长大了,瞧瞧,跟副统领的称呼都变了。”   换个姑娘,怕是已经羞的脸红。   可是夏儿却是很自然的点头,神色十分坦荡:“二郎说了,我们是朋友,总是尊称大人姑娘的喊难免显得生疏,就让我叫他二郎了。”   来喜自然是为她高兴的,毕竟在宫里,能寻个真心相待的人不容易。   只是他也不想让夏儿太飘,便用拂尘轻轻拍了小姑娘一下:“高兴归高兴,但你记着,这宫里等闲是不能有男女情|事的,主子一日没有下旨赐婚,你在外人面前还是要有所遮掩,不要过于放肆,不然被人抓住了把柄可不得了。”   这告诫颇为善意,夏儿自然是听着的,不过很快她就笑起来,上前挽住了来喜的胳膊,道:“公公,主子真的会赐婚吗?”   “多半会的。”他冷眼旁观,也能看出季二对自家夏儿与众不同,而季统领从来都是乐见其成,连家人这关都过了,想来只要把事情挑破,那么赐婚便是必然。   小夏儿脸上的笑容真切许多,只不过这张小圆脸蛋在来喜瞧着,怎么看怎么像是小狐狸。   季副统领是个老实人,这也算是,互补了吧。   另一边,阮瑶已经捧着奶酪进了门,内殿里果然已经没了顾太医的身影。   她刚刚本就是寻了由头出门的,为的便是给赵弘留下时间,让他和顾鹤轩“密谈”。   阮女官乐得给自家殿下行个方便。   这会儿进门,就看到小太子坐在桌前,仔仔细细的看着面前已经摞起来的折子。   虽说对外言明是养伤休息,可到底不能真的把朝事完全放开,太子明面上是在礼部挂名,不用特别精心,但实际上要处置的事情不少,加上最近皇上为了刺杀之事颇有些劳神,许多和太子有牵连的官员都递了密信来,或询问或试探,皆要一一处置。   竟是比往常还忙碌些。   小太子这会儿就微蹙眉尖盯着一份折子,小声嘟囔了句:“真是瞎折腾。”   这上面说瑞兽有灵,实乃大齐之福,想要上表请愿,为飞雪正式加封官位。   一瞧就是个歌功颂德的东西递上来的。   可是在画叉之前,赵弘犹豫了下。   倒不是因为飞雪来寻过另一个自己,所以小太子徇私,而是他很清楚如今朝堂之上多是风声鹤唳,虽然赵弘在其中添了一把火,可他没真的想要动摇大齐国本。   作为储君,赵弘从来都是把家国天下记在心里的。   现如今朝内人人自危,像是过于紧张了些。   要是真的能做些趣事让上下安心,倒算是个好主意。   若是以前,他定然是想不到这么许多,也懒得去想。   可是自从能隐约知道另一个的记忆后,小太子便发觉他开始陆陆续续的想起一些东西。   零散的,琐碎的,拼凑不出来。   可是却让他一点点的开始知晓何谓朝堂,何谓政事。   小太子本就聪慧,进步一日千里,如今已是能处置不少事务了,做出的决断与大殿下也是越来越相似。   于是赵弘就把这份折子合上,既不同意也不拒绝,只管等下交回给礼部复审。   而后他抬起头,便看到了阮瑶正站在桌前,笑盈盈的瞧着他。   小太子的脸上立刻好似冰雪消融,转瞬间便是浓浓暖意,撂下笔就要起身。   阮瑶却是伸手止了他的动作,将奶酪递了过去:“今儿个晚膳用锅子,小厨房正在准备着,奴婢就先端了口甜的来,殿下尝尝。”   宫中的奶酪是用牛乳和醪糟一起制成,表面光滑,触感光滑,半凝固的放在碗里,微微晃动时只摇不散,入口也是细腻香醇。   不过因为有醪糟在,故而阮瑶多会在晚膳前后才会给赵弘用些。   不然以自家殿下如今三杯就倒的酒量,吃完就要犯困,白天用了难免耽误事清。   这会儿天色已暗,吃一些还能有助于睡个好觉。   小太子本就喜欢吃这些,挖出一勺来送到嘴里,只觉得奶香浓郁,还有着醪糟回甘的甜味,加上干果和水果的点缀,很是可口。   于是他把另一个勺子递过去:“瑶瑶也吃。”   阮瑶却没有接,而是走到了赵弘身后,轻轻地揉捏着这人的肩膀。   感觉到小太子的身子从突然紧绷到慢慢松弛,阮瑶动作不停,嘴里轻声问道:“今儿个没让人放太多糖,殿下觉得如何?”   小太子又吃了一口奶酪,琢磨了下滋味,道:“挺好吃的,之前我爱吃甜,不过现在觉得吃多了也腻,不过牛乳还是很喜欢的。”   阮瑶应了一声,把这话记在心里。   小太子则是从不忌讳让自家瑶瑶摸摸碰碰,除了一开始本能的警惕,之后便格外放松,还上赶着挺了挺身子,往阮瑶那边凑的更近了些。   而他的本意是让阮瑶更方便,但是等阮女官给他捏了一会儿后,小太子就感觉到了其中的妙处。   他叼着勺子,昂起脑袋,一双眼睛晶亮的道:“瑶瑶,你是怎么做到的?好舒服啊。”   阮瑶手上动作不停,温声回道:“这是奴婢从书上学来的按摩之法,便拿来给殿下试试了。”   小太子又仔细感受了下,便觉得越发得宜。   他坐了一个下午,虽然平常多有锻炼,无论是骑射还是五禽戏都未曾放下,可是总是保持同一姿势还是有些疲累的。   这会儿被捏了捏肩,又摁了摁颈,便觉得舒泰许多。   小太子又昂头看她:“累不累?”   阮瑶本就是有力气的,现下也没过多少时候,就笑道:“不累。”   可小太子觉得她累。   于是,赵弘反手握住了阮瑶的手腕,迎着她惊讶的目光,小太子露出了个软软的笑:“这个我很喜欢,不如瑶瑶教教我吧。”   作者有话要说:  飞雪:最大赢家,战术后仰.jpg   =w=   文里的奶酪:“香浮乳酪玻璃碗,年年醉里偷尝惯”,辛弃疾所赞的奶酪便是使用鲜牛奶与醪糟制成的半凝固奶制品,表面洁白光滑,轻轻晃动好像果冻般嫩弹,浓浓的奶香伴随着淡淡的酒香,回味无穷 第90章   阮瑶从来不会轻易拒绝赵弘的请求。   除非是一些会伤到身子的事情, 比如他要一口气吃十个枣糕,又或者要熬夜批折子死活不睡觉,只有这些时候阮女官才会上前,对他说:“不行。”   除此以外的大部分时候, 太子殿下面前的阮瑶总是最好说话的那个。   这次也不例外。   阮女官很快便答应下来:“殿下若是想学, 奴婢自然会教, 不过今儿个晚了……”   “我现在就想学。”   “奴婢知道了。”   原本小太子就是为了不让瑶瑶受累才这么说的,毕竟瑶瑶摁的是真的舒服, 可小太子怕她伤了手, 又不忍直接说不让她捏了,就随便找了个由头。   既如此,自然是要现在就学才好。   但是显然小太子并不知道学按摩推拿之法是要如何做的。   所以在他盘腿坐在软榻上,外衫被褪掉, 只留了里面丝滑单薄的绸衣时, 小殿下一脸茫然无措。   阮女官反倒坦然。   学习, 这本就是个严肃事儿,半点不得马虎。   既然说要学,那就好好学。   而且阮瑶觉得, 能让自家殿下懂一些身子穴位之事, 以后也有可能用的上。   于是她便盘腿坐到了赵弘对面, 而后拿出了一张书里面夹着的穴位图,展开来后,指了指上面的图画道:“在学之前,殿下要先学会认穴位。”   小太子乖巧的坐在那里,认真的点头。   阮瑶便拿起了一旁的一根撑窗子用的木杆,正要往穴位图上指。   结果下一刻,就看到小太子身子瑟缩了一下, 捂着自己的右臂往后退了退。   阮女官一愣,不由得问道:“殿下,怎么了?”   小太子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刚刚做了些什么,他脸上带出了些不解的神情,低头看着自己的身子,又看了看捂着手臂的手,茫然道:“我也不知道……”   而就在这时,他的脑中迅速的闪过了一个场景。   那是在昏暗的屋子里,一眼看不到头,他似乎年纪不大,个子也不高,看东西比现在的视角低了很多,似乎在寻找着什么,想要推门进去,结果就被打在了手臂上。   打的很重,很疼,疼到了骨头里。   接下去又是一闷棍,敲在了他的脑后。   耳边则是有声音响起,像是脚步声。   他扭头去看,只能看到那人的脚,还有衣摆上面的花纹,可是小太子记不起来到底是谁。   而被丢在地上的,就是一根撑窗子用的木杆。   小太子有些恍惚,他知道自己怕是又记起了大殿下的事情……不,这次应该是记起了赵弘的往事。   但是这着实说不上是什么好的记忆。   阴冷,还疼。   小太子抿抿嘴唇,没有多提,只是小声道:“我不喜欢这个。”   阮瑶闻言,立刻把杆子丢到一旁,并且用软枕盖上,这才轻声道:“那我们不用了,好不好?”   小太子点了点头,声音又乖又奶:“好。”   但是这穴位还是要认的,既然不能借助旁的物件,阮瑶便直接抬了手,一点点的虚虚的指给他看:“这里是手五里,这里是曲池穴。”说着,她把指尖往上引了引,到了他的肩颈处,“此处,肩外俞,可解上臂疼痛,这里,天宗,旁边,乘风,都可止肩胛酸痛。”   阮瑶说的轻缓,细致,每一处都摁的很准。   而她并未曾用力,只是轻轻的敲一下,既不揉也不捏,也就没什么旖|旎的。   可是就是这简简单单的点了点,碰了碰,却让小太子觉得刚刚被回忆弄得冰冷的身子陡然温热起来。   他一开始是认认真真的盯着看,跟着学。   可是看着看着,便觉得瑶瑶的手真漂亮啊。   不光是指尖粉红,手指纤细,就算是颜色都白的很,比他身上的绸衣还要润,还要好。   小太子越看越专注,最后都快要凑上去了。   结果就被阮女官伸出食指顶在他的额头上,有些无奈:“奴婢刚刚说的,殿下都记得了吗?”   本以为这人走神,却没想到太子殿下天赋异禀,不光是能无师自通的洞察人心,这记性也是顶好的。   他依然看着阮瑶的手,但是自己却是迅速的把刚刚阮女官说起过的穴位给点了一遍。   分毫不差。   阮瑶有些惊讶,然后又笑起来。   果真是能够在原书里和男主斗了许多年的大反派,当时的赵弘分明已经是疯了的,尚且如此能耐,如今清醒着的自然是聪慧过人。   不过旁的地方好认,背上的却是不好指了。   好在阮瑶早便想好,她把榻几挪到一旁,拍了拍软榻:“躺下,趴好。”   不过刚一说完,赵弘还没怎么,阮女官先脸红了。   这都是什么虎狼之词……   于是她立刻接着道:“奴婢的意思是,殿下且趴着,奴婢好给你指背后的穴位。”   小太子一派天真单纯,自然不懂得其中有何深意,这会儿便乖巧趴下,还贴心的问了句:“要不要脱衣裳?”   阮瑶立刻摇头:“不用的。”   “哦。”   小太子双臂交叠,下巴撂在上面枕着,不多时,就感觉到背上有着或轻或重的揉捏。   阮瑶没开口,他也就没说话。   这也着实是舒服,看上去只是捏了不多时候,但是找准了地方,摸到了酸处,自然是得趣的。   赵弘呜哝道:“回头我学会了,也给瑶瑶捏。”   阮瑶笑道:“好,奴婢等着。”   “到时候瑶瑶也要趴好,”小太子扭头看了她一眼,眸子清澈干净,“不过你大概没办法趴平了,不怕的,我给你垫枕头。”   阮瑶:……   论起说虎狼之词,自己大概还是比不上小殿下了。   阮女官耳朵发红,而后便选择说起正事。   背脊上的穴位不少,她一个个的给赵弘解释,格外细致。   末了还说了句:“与旁人可不能轻易捏这些,有些穴位寻常,可有些是不能随便摁的。”   小太子应了一声,并未回头,只有带着笑意的声音传来:“瑶瑶放心,我不管别人,我只管你。”   一句话,说的窝心,阮瑶的嘴角也跟着翘了起来。   不过很快,小殿下就想起了另一桩事情:“如今瑶瑶教我,那当初是谁教瑶瑶的?”   一边说,一边在脑袋里想着人。   和瑶瑶关系近的人不少,可是能知道这些的却不多。   莫不是,顾太医?   小太子依然趴着,枕着双臂,眼睛却是眯了起来。   这时候就听阮瑶道:“奴婢多是看书,还去请教了太医院的医女,夏儿也会一些,奴婢学了几个月才学成。”   说到这里,阮女官便觉得,着实是人不能比啊。   自己学了那么多的时候才认个大概,结果现在趴着的这位只是听了一遍就全记住了。   这份悟性实在是令人羡慕。   小太子或许对旁的事情感触不深,可是对阮瑶,他是研究到了细微处的。   如今阮女官不过是轻轻地说了句,他就能听得出里面的心思。   这让太子殿下笑了起来,半撑着身子,斜斜坐起来,扭头看向了阮瑶。   只是不知何时,这人绸衣的带子松了。   如今这般姿势,从阮瑶这个角度,一眼就能看到大片的白。   她立刻别开眼睛,伸手摁了下自己的耳朵。   不怪她耳朵爱红,着实是这场面,谁都受不住。   小太子则是伸出手,勾住了她的指尖,轻轻地摇了摇:“瑶瑶羡慕我记得快?”   阮瑶抬眼看他,点了点头。   这本就什么好避讳的,羡慕才是正常的,自家殿下这般天资卓越,就该让人羡慕。   小太子却是扬起笑,对她道:“那我也羡慕瑶瑶。”   阮瑶一愣:“什么?”   “我记得这么好,都是为了以后能让瑶瑶舒服些,瑶瑶可不就是惹人羡慕么。”   这话弄得阮瑶不知道是先感动他的善意,还是先戳他脑门说他自夸。   一句话,把阮瑶和他自己都夸了。   阮女官觉得,自从围猎归来,自家殿下这说话的水平当真是与日俱增,进步神速。   小太子见她笑,以为她不信,便有些着急的凑近了些:“我说的是真的。”   阮女官赶忙伸手帮他拢住了衣襟,系好了带子,嘴里回道:“是,奴婢知道,殿下对待奴婢想来是真心的。”   “你信?”   “我信。”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就足够赵弘欢喜的。   他重新趴好,道:“瑶瑶不用捏了,帮我抚一下就行。”他怕阮瑶受累。   阮女官则是对此也是轻车熟路。   以前小殿下睡不着,她便总是这种哄他睡觉的。   这会儿阮瑶一边在他背脊上轻抚,一边温声道:“明儿个便有人来裁衣裳,殿下……”声音顿了顿,她想起明天会换人,便道,“想来也没什么紧要的,就是站在那里等着量,耗费功夫罢了。”   小太子一听,便觉得这事儿无趣。   无趣的事情,他才不要做:“都听瑶瑶的。”   阮瑶笑了笑,又道:“眼瞅着春天就要过去,天气快热起来了,奴婢想着之前冬天存在冰鉴里面的冰到时候可以取出来些,还有摇扇,库房里有一个,就是瞧着旧了些,也可以换个新的,奴婢听闻殿下怕热,今年春天少雨,怕是暑气足,回头还是要……”   说着说着,她的声音就轻缓下来。   因为赵弘睡着了。   趴在那里,偏头枕着手臂,睡得格外安然。   阮瑶怕他这么睡会不舒服,就准备把他抱回到床上去。   可是刚轻轻的给赵弘翻了个身,就发现这人紧紧地攥着一旁的锦被不撒手,嘴里哼哼唧唧的,似乎很不愿意挪动。   无法,阮瑶只能把自己的被子给他盖上,想着今日她就在外间屋睡一宿也就是了。   不过在给他盖被时,便瞧见自家殿下在烛光里显得格外平和的眉眼。   确实是好看的,闭上了也好看。   阮瑶托着下巴瞧,一时间有些出神。   宫里的生活不容易,也很无趣,感觉这阴沉沉的夜里,也就只有这个人是鲜活的。   分魂之症,听上去是劈开了两个,但是阮瑶看得出,他们是同一个人。   就是一个沉稳些,另一个活泼些。   阮女官猜测,或许小时候的太子就是这般爱笑爱吃的。   只是宫闱之中,从不允许天真过活,有了就要丢,丢了就捡不回来。   阮瑶吹熄了蜡烛,出了内室。   离开前,她看了软榻上的赵弘一眼。   无论病能不能好,只盼着他能安康快活,也就是了。   第二天,阮瑶起了个大早。   外间屋的软榻虽说也能睡人,可到底不如习惯的那个舒服。   阮瑶起身,收拾了下自己,并没有进内室。   因为算着今天该是大殿下,那人从来都是按着时辰醒的,这会儿定然还未睁眼。   于是阮瑶就准备先出门去茶房瞧瞧。   结果刚一出门,就看到夏儿迎面走来。   阮女官不由的笑道:“来找季副统领吗?今儿不是他当值,怕是下午才会来的。”   “好呀,那我下午再来找他。”夏儿格外坦荡,看起来也很是自在,不过她走上前后就挽着阮瑶的胳膊,凑过来小声道,“女官,有动静了。”   阮瑶看她,知道下而说的必然是紧要事,便也跟着压低了声音:“什么动静?”   夏儿搂着她的胳膊,似乎在说小姐妹之间的体己话,圆圆的脸蛋上也是一派纯然笑容。   只是她的声音冷静得很,语气平顺自然:“就是之前在围猎之时想要跟你身上倒酒的那个宫女,奴婢听了女官的话,一直让人盯着呢,结果就在昨天晚上,她差点让人杀了。奴婢把害她的人敲晕,连着那宫女一起都带回来,正关在后院的厢房里。”   作者有话要说:  小太子:量衣服什么的,没意思了   大太子:嗯,你说得对:)   顾鹤轩:……都是一个人,闹什么呢   大太子:顾卿最近的话有点多啊   小太子:拔针.gif   顾鹤轩:微臣有事微臣告辞!   =w=   更新哒哒哒~ 第91章   厢房里, 躺着两个人。   其中一个被蒙了眼,堵了嘴,挣扎着扭动身体,而另一个则是躺在地上, 一动不动。   阮瑶与夏儿来的时候, 叫上了几个嬷嬷。   待进了门, 嬷嬷们先去把屋子里收拾停当,把桌椅用单子盖上, 省的等下溅上东西, 又单独搬了椅子来给阮瑶坐下。   “劳烦嬷嬷们了。”阮女官面上含笑,声音柔软。   而地上躺着的宫女虽然瞧不见也动不了,可她的耳朵还是好使的,立刻就听出来这是阮瑶的声音。   自己当初, 害过的阮女官。   她猛地僵住, 而后把身子蜷起来, 瑟瑟发抖。   可是阮瑶却没想过吓唬她,这次来,是有紧要的事情要问清楚的。   于是她落了座, 让夏儿点了蜡烛, 而后温声道:“把她扶起来吧, 我有话问。”而后她看向了一旁,“这个呢?”   夏儿轻声道:“这是想要杀素容的内监。”   阮瑶给了嬷嬷一个眼神,立马就有人过去查看,结果伸手便摸到了一片冰冷。   早就没了气息,已然是凉透了。   嬷嬷却分毫不慌,宫里呆的久了,这种事情也就见多了。   她仔细的查看了一番, 还掰开内监的嘴巴瞧了瞧,接着站起身来,走到阮瑶身侧,低声道:“没气儿了。”   阮瑶神色如常,倒是夏儿被吓了一跳:“女官,我……我打他的时候没使劲儿啊。”   嬷嬷刚刚还面无表情的查验尸首,这会儿便已是笑了起来,神色和善:“夏儿姑娘莫担心,不关你的事,这人是咬舌自尽的。”   阮瑶拉过了夏儿的手,帮她暖着,温声道:“许是你敲得轻了,他先醒过来,怕事情败露,便自戕了。”   夏儿还是有些不自在:“我也不想的……”   阮瑶淡淡道:“无妨,你还是放了他一马的。”   嬷嬷也点了点头:“若是暗害宫女的事情败露,可不会死的这么容易,是要活活杖毙,可没这么舒服。”   虽说这种安慰听上去戾气重了些,却让夏儿的心里舒坦不少。   而这会儿,宫女素容已经被嬷嬷们拽了起来,撤掉了眼睛上的黑布,还有堵在嘴里的布巾。   她刚一能看到东西,就直挺挺地跪到底上,也顾不得还绑着的手脚,重重的给阮瑶磕了个头:“阮女官,求你,放过奴婢吧。”   阮瑶觉得新鲜,不由得看她:“算起来,是你先听了旁人的话来坑害于我,如今怎么反过来让我放过你?”   素容刚刚差点死了,后来又被蒙了眼睛放在小黑屋里将近一个时辰,又冷又怕,脑袋都有些不清楚。   这会儿也不知道分辨什么,只是一味的念叨:“求女官,奴婢知错了,求女官饶过奴婢……”   “听上去,你觉得这个刺客是我派去的。”   素容听完,下意识地扭头去看。   结果就瞧见了苍白着脸嘴角流血的内监。   她吓坏了,张嘴就要叫,结果被嬷嬷拿着布团给塞住了嘴堵了回去。   阮瑶也有些无奈:“如今夜深了,寻常都该睡觉才是,若不是你突然闹出了事情,我也应该正在梦中。由着你吵嚷,若是吵到了太子殿下,只怕你再多长出来一个脑袋也是不够砍的。”   夏儿哼了一声,瞪了她一眼:“闭上嘴巴。”   素容赶忙点头。   而后阮瑶抬抬手,便有人把她的嘴重新放开。   可在她求饶之前,就听阮瑶道:“如今我也不怕与你明说,这人,不是我派去的,至于是谁派去的,我想你自己也能猜得到。”   素容愣了一下,抬头去瞧,就看到阮瑶笑盈盈的看着她。   不得不说阮女官的模样实在是出众,即使是美人云集的皇宫内院,也是很难有人能出其右。   如今打眼看去,越发觉得阮瑶长得漂亮。   但素容现下却半点欣赏的心思都没有。   她嘴巴动了动,却没敢说。   心里则是想着,她没有得罪过谁,只得罪了阮瑶,除了她,还有谁想要针对自己?   阮女官似乎能猜出她心中所想,笑着道:“我若记恨,会直接把你送去司礼监,依宫规处置,到时候你不死也要脱层皮,想要收拾也是我一句话的事儿,何至于大费周章?敢让人行刺,只是为了杀你灭口。”   灭口,是为了保守秘密。   素容身上的秘密算来算去只有一个罢了。   阮瑶也不怕她不信:“这事儿我只是告诉你一声,你要是不信我,现在我就送你出门,我保证不到三天,你就能被人从井里捞起来。”   素容身子一抖,又趴在地上:“求女官救我!”   阮瑶瞥了她一眼:“想让我救你,就先把上次的事情是谁指使你的说出来,只要你说了,我便保你性命。”   素容趴在那里,许久没有起身。   嬷嬷是个急脾气,撸起袖子就要往前走:“老奴瞧着,这东西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女官莫急,老奴有的是办法让她张口。”   “不劳烦嬷嬷,我想她能分得清楚是非利害。”阮瑶笑着拦了她,眼睛又看向了素容。   而此时,素容也终于有了主意。   谁都想活着,无论再多的好处,都不如活着重要。   她本来只是贪图钱财,现在要把命搭进去自然是不愿意的。   无论如何,先保命要紧。   而她面前的路本就只有一条。   于是素容抬起了头,看向阮瑶道:“女官当真愿意救我?”   阮瑶温声道:“放心。”   素容定了定神,终于开口:“回阮女官的话,那日让我去给您泼酒的,是周美人把我叫去叮嘱的。”   阮瑶眉头微皱,夏儿则是想着,果然如此。   怪不得周美人那么好心,又那么消息灵通,提前过来给自家女官通风报信呢。   其实从头到尾都是她做的。   夏儿有些愤愤不平,可是也没多说什么,只管站在阮瑶身边。   阮女官得了答案,便没再多问别的,只管让人给素容松绑。   她看着素容道:“今日你说的话,我信了,希望你不没有蒙骗于我。”   素容赶忙从荷包里掏出了几个小金锭:“这是周美人给我的,我一点没动,都在这里了。”   夏儿小声嘀咕,几个金钉子有没有打标机,谁知道是谁给她的。   但是阮瑶却信了她。   若是素容真的拿出些信物之类的东西,她反倒会怀疑。   倒是现在情急之下做出的反应才是最真实的。   阮瑶让她把金锭收起来,而后道:“既如此,我也投桃报李,告诉你求生的法门。”   素容赶忙点头。   阮女官温声细语:“如今,你已经是人家眼里的刺,东明宫是容不下你的,”不等素容开口,阮瑶接着道,“但有个地方你能去。”   素容有些着急:“哪里?”   “浣衣局。”阮瑶笑了笑,“我会让嬷嬷们送你出门,你现在就去司礼监,陈明事情原委,想来那里面的太监不会为难你,你只管自请去浣衣局就是了,顶多打几板子,不会丢了命,熬上几年,也就出宫了。”   可是素容却是犹豫了起来:“浣衣局……都说那地方有来无回。”   阮瑶则是道:“宫里犯罪的宫女都要去浣衣局做苦工,可这许多年,只有在里面又犯了错被杖毙的,何时见过在里面被害死的?”   浣衣局这地方,听着可怕,可要是老实安分,确实能够平安的过活下去。   归根结底,是因为浣衣局与司礼监关系密切,司礼监想要罩着的地方,只怕谁都无法下手。   素容也清醒了些,觉得阮瑶所言非虚。   不过就算是假的她也没别的办法,总要试一试,才能走出死局。   于是素容跪在地上对着阮瑶磕了个头,想要说些感谢的话。   阮女官却摆了摆手:“去吧,我便不留你了。”   素容也算有眼力见,很快就跟着嬷嬷们离开。   倒是夏儿在她离开后冷哼一声:“便宜她了。”   阮瑶温声道:“浣衣局虽然能保她的命,可到底是个清苦地方,几年的劳累也够了。”   夏儿瘪瘪嘴巴,应了一声。   而后她有些好奇:“女官,进了浣衣局,真的能到日子放出宫?”   阮瑶笑道:“自然是可以的,不然那么多犯事的宫女被送进去,浣衣局那么丁大点的地方,一直不放人岂不是要被挤爆了?我之前去打听过的,确定无疑。”   夏儿眨眨眼睛,没有问出口。   自家女官,去扫听这些做什么?   寻常人怕是很难想到通过浣衣局离宫吧。   阮瑶则是笑了笑,轻声道:“也幸好,这法子用不上了。”   当初她刚到太子身边时,是想过这么做的。   毕竟阮瑶清楚,贵人身边做事从来都要规行矩步,不能有丝毫差池,更何况当时的小太子看着浑浑噩噩,阮瑶不得不为自己做些打算。   到底是陌生人,全然信任那是戏文里才有的故事。   可是不到半月,阮瑶对太子生出了回护之心,就把这份心思扔在脑后。   如今更是如此,赵弘待她好,她也不会总想着法子跑掉。   浣衣局,还是不去为好。   阮瑶扭头看了眼还躺在地上的内监:“这人你可认得?”   夏儿瞧了一眼,便点了点头:“见过一面。”   阮瑶知道自家夏儿记人最是清楚,便问道:“哪里出来的?”   “明粹宫,皇后娘娘身边的。”   董皇后?   阮瑶闻言,脸上的笑容突然收敛。   刚刚还觉得是周美人贼喊捉贼,可现在,事情变得奇怪了。   宫里人都知道,周美人和董皇后之间有龃龉,结果现在周美人犯下的错事,却是董皇后善后。   倒是奇怪了。   不过现在没有旁的佐证,阮瑶也无法下定论,只管让人收拾了地方,又叮嘱夏儿守口如瓶,而后她便回了内殿。   一夜无梦。   第二天一早,便有人将昨夜发生的事情详细记录下来,送到了大殿下的案头。   赵弘看完,眉间紧皱。   他并不知道发生过此事,阮瑶也没说过。   如今看下来,最让赵弘在意的并不是董皇后和周美人,而是自家瑶瑶差点被父皇相中带走了?   大殿下不由得收紧指尖。   他不愿如此想,但是对赵元霁的性子,他最清楚不过。   那人是个荤素不忌的,除了对许妃有纵容有偏袒,对待旁人,从来都是没有心的,只有利用和算计,哪怕是亲生子女也不例外。   赵元霁根本不会在乎瑶瑶是他身边的人。   他知道,若是真的如此,只怕他能立刻想法子,把龙椅上的那位给掀下去。   此事,决不能善罢甘休。   正想着,赵弘突然听到阮瑶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殿下,待用过早饭,便有人来量体裁衣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太子:啊,裁衣服如此枯燥的事情,孤来吧   小太子:好呀好呀~ 第92章   若不是阮瑶提起, 只怕大殿下已经忘了要裁新衣裳的事情。   如今被提起,赵弘立刻就把刚刚的不痛快抛到脑后,笑着起身迎着阮瑶走了过去。   当然,对于有人构陷自家瑶瑶的仇, 大殿下不会轻易忘记。   可是在阮瑶面前, 大殿下总归是时时欢喜的。   自己的心思若是带到脸上, 只会引得瑶瑶也不开心,倒不如先藏起来, 搁置着, 等到该处置的时候处置就是了。   没必要为了一些污糟事扰了两人之间的好兴致。   阮瑶也就没有瞧出赵弘的心思,待吃完了早膳,阮女官先出去了一趟,过了会儿, 她笑着进门, 手上捧着个笸箩, 嘴里问道:“殿下可要让人进来量?”   大殿下立刻摇头:“不要别人。”   阮瑶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在她看来,大殿下或许保留记忆, 沉稳淡定, 可是却轻易不让旁人近身, 若是不熟悉的,连碰一下都不成。   至于小太子,根本就对不想干的人视若无物,比大殿下还避讳身体接触。   大抵只会让阮瑶捏一捏了。   阮女官早就有心理准备,所以刚刚就是出门对着尚衣局来的宫人细细说明,而后便是让他们在一旁的偏厅等候,阮瑶自己带着需要的东西进来了。   这会儿阮女官便拉着赵弘进了内室, 先服侍他将外面的锦衣褪下,而后又松了腰带,这才从笸箩里拿出皮尺,展开来为他量身。   赵弘倒也听话,让抬胳膊就抬胳膊,让昂脑袋就昂脑袋。   就是一双眼睛总是为了阮瑶打转。   瑶瑶捏我手了。   瑶瑶摸我脸了。   瑶瑶抱我腰了。   阮瑶正用手臂环着他的腰,将皮尺围好,而后松开来读着数字,想要抬头让赵弘可以把胳膊撂下,结果就看到那人笑的眉眼弯弯。   这是乐什么呢?   阮瑶好奇,但大殿下或许是有些心虚,见阮女官看他,就下意识的收敛了笑容。   只是眼睛里面的欢喜还是掩藏不住的。   不过阮瑶却知道这人这般变化就是想要偷着乐,不愿让旁人知道,既如此,阮瑶也不会故意戳破,只当没瞧见,继续给他量尺寸。   这事儿阮瑶不是头回做。   以前在外殿,宫人们也是要做衣裳的。   可是外殿的宫人可没有贵人主子们那么多人伺候,尚衣局的人也只是告诉他们自己量好尺寸交过去,过时不候,旁的什么都没提。   当时阮瑶憨傻,脑袋不清楚,也就不知道这些,错过好几次。   后来还是刘嬷嬷瞧不过去,拽着她,手把手的告诉她怎么量,如何量,自己给自己量和自己给被人量有何不同。   那时候的阮瑶只知道笑,明艳的小脸蛋上带着的笑容冒着点傻气。   而现在被摔开窍的阮女官还是能记得当时刘嬷嬷的话的,现在倒是用在了赵弘身上。   其中倒是颇有几分门道。   寻常人,量衣裳就是给个大概尺寸,身高臂长,肩宽腰围,其他的就不管了。   所以衣裳做好了送来总觉得不是这里肥了就是那里瘦了,便要使银子求着人改。   刘嬷嬷在宫中时候久了,早早就把其中的关节告诉给了阮瑶。   量体,不单单是要这些大概,还有很多细枝末节。   比如手腕这个地方,在冬天要露出来多少,夏天又是多少。   胯骨处是要收紧一些,还是宽松一些。   颈子长的做高领,颈子短的做矮领。   就连背脊挺直的时候是前倾还是后仰,亦或是端端正正,这些都要记录详细。   因为尚衣局是有底子的,那些随便模糊着写过去,人家自然有法子糊弄你,可要是写得细致,那里的宫人自然也要做得细致,免得被翻了旧账。   这便是都是宫里人,为何有些人就是穿着得体,有些偏偏衣着随便的原因。   阮瑶这会儿也按着刘嬷嬷教给自己的法子,细细的帮他测量。   而尚衣局给的单子上也分别有各个地方的尺寸表明,阮女官一样样的填上去也就是了。   给他量完了上身,就要量下|身了。   阮瑶走到了赵弘背后,拿着尺子,量的时候并没有碰他。   可是大殿下天生警觉,从小到大的遭遇让他对于身后十分敏感。   虽说他对阮瑶全然信任,可是背后站了个人,还一直在动作,赵弘难免有些紧张。   但他并未明说,而是道:“瑶瑶,再过几天便是你的生辰了。”   阮瑶动作微顿,在心里算了下。   确实,再过不久便是三月三,正是她的生日。   赵弘见她不言,倒也不急,温声道:“我想着,这个生日该好好过的。”   阮瑶感念他还记着,轻轻地“嗯”了一声。   而后就听赵弘道:“你想要什么?我好让人准备起来。”   阮女官眨眨眼,心里知道他是想送自己礼物的,但或许是自家殿下以前从没有私下里跟人庆过生,便不知道这送礼物要的不单单是物件,更多的还是惊喜。   其实她是可以故作不知,说个自己喜欢的,让他准备去,自己装着高兴也就行了。   可是阮瑶突然想要任性一回。   她自己也觉得自己胆子大,可阮女官在太子面前,想来是胆大的。   于是她站起身来,走到了赵弘对面,总是温婉的笑容中带了几分活泼:“殿下想送奴婢什么?”   大殿下张嘴就要说话。   阮瑶赶忙道:“莫要告诉奴婢。”而后,她声音顿了顿,“殿下送什么,奴婢都喜欢,到时候殿下只管给了奴婢就是。”   赵弘没说话。   阮女官接了句:“回头等殿下生辰之日到了,奴婢也给殿下准备。”   赵弘嘴角翘起来,却不是为了礼物,而是为了阮瑶。   为她如今的快意,还有自在。   其实阮瑶在他面前已经是比寻常轻松了,但是赵弘能感觉得到,阮瑶总是绷着一根弦,就像是她把背下来的宫规都刻在了脑子里,不允许丝毫的行差步错。   就算回了内殿,关上了门,隔绝了里外两个天地,自家瑶瑶也是能沉稳些就沉稳些。   这样的瑶瑶他喜欢,可是快快乐乐的瑶瑶他也喜欢。   如今瞧着阮瑶高兴,大殿下自然跟着欢喜。   他点了点头,道:“好,到时候我自会给你个顶好顶好的。”   阮瑶也笑,欢喜的去给赵弘继续量尺寸。   待都弄完了,她把单子填好,而后就到了屏风后头,自己给自己量了。   原本就没什么避讳的,量尺寸又不用脱衣裳,之所以到屏风后面,是因为给自己量的时候有些动作不甚雅观,这才要遮一遮。   大殿下虽然有心一起量体裁衣,可那只是他想要跟瑶瑶独处,并不是想要做那猥琐之人去偷偷观瞧,故而赵弘只管盘腿在榻上,一边拿了折子来看一边等着阮瑶量完。   可是看着看着,眼睛就不自觉得想往那边瞧。   大殿下在心里嫌弃自己,道貌岸然的东西,嘴上说的好听,眼睛就是收不住。   可他实在是瞧不进去折子,定力二字在遇到阮瑶的时候就土崩瓦解。   深吸一口气,大殿下告诉自己,就瞧一眼。   反正什么都瞧不到才对的。   于是,他缓缓抬头。   结果确实是什么都看不见。   太子内殿里面的屏风乃是红木所做,上面雕着梅兰竹菊,甚是漂亮,不过既然是宫里用的东西,自然有其妙处。   这些雕刻看似镂空,可实际上很巧妙的做了遮盖,叶子搭着叶子,花瓣叠着花瓣,从外面根本看不到里面的情形。   只能瞧见一双穿着绣鞋的脚,旁的什么都没有。   大殿下准备收回视线,顺便在心里在自我反省。   而屏风后面,传来了阮瑶的声音:“殿下,桌上有花样子,你瞧瞧,选几个样式,回头奴婢告诉尚衣局的人。”   “哦……哦,好。”   许是刚刚起了点小心思,这会儿突然听到声音让赵弘有些忙乱。   他随手把根本没看进去过的折子丢到一旁,伸手把笸箩里的册子取出来翻看。   以前尚衣局也送过册子来,只不过赵弘不是个讲究穿戴的,什么都按着规矩就是了,身上也不需要什么绣花,每次都是随便选选便过去。   现在不同了,阮瑶对他说过,人靠衣装,这本就是常理。   并非是要用好看的衣裳去取悦什么人,而是要通过合适的衣裳,恰到好处的纹路,让人看上去挺拔,端庄,富有威仪。   之前赵弘还没放在心上,可是自从他听着瑶瑶的话换了一身骑装后,能明显感觉到旁人眼神的不同。   这让大殿下无比得意。   瞧,我家瑶瑶就是有本事,说什么都对。   这会儿赵弘便翻开册子,定下心思来挑选想要的款式。   结果翻着翻着,就翻到了另外半本。   这里面,都是女子衣裳图样。   头一页竟然是抹胸!   大殿下只觉得手指都在打颤,他告诉自己,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此事实在不是君子作为,他不……嗯,这个还挺好看。   赵弘用眼角扫了两眼,便迅速合上。   可是架不住他记性好,记得牢,只是看一眼就能记在心里头。   故而当阮瑶穿戴周正的出来时,赵弘一直低着头不敢瞧她,生怕自己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地方去。   阮女官没发觉他的异样,只当自家殿下勤于公务,心里还颇为心疼,想着等会儿要让小厨房给他炖碗汤来补补身子才好。   而后,阮瑶侧身坐在软榻上,看着赵弘标下的衣裳款式。   她根据搭配,细细的琢磨了颜色,也都一一写上,然后把上半本册子递了过去:“殿下瞧瞧,看合不合心。”   赵弘接过来,好似是在看,其实一点都没过脑子,只知道点头,有模有样的说着“瑶瑶眼光真好”、“这件甚是好看”之类的话。   阮瑶则是翻开了下半册,也是头一个就看到了小衣。   这里面的花样子倒是之前都没见过,阮女官颇有些兴趣。   仔细看了看,他轻声道:“都挺好的……是云纹漂亮,还是花枝好看呢……”   赵弘下意识接口:“我觉得花好看。”   阮瑶一愣:“殿下说什么?”   大殿下猛的回神,硬生生的掰了回来:“我的意思是,瑶瑶给我选的这些花样子,真好看啊。”   阮瑶眨了眨眼,“哦”了一声。   全然不知自家殿下背后出了一层汗。   等尺寸样子都送去尚衣局,约莫过了十天便做出来了第一批。   而在这几天里,宫里发生了几件大事。   二皇子因为办差不利被皇上斥责,在府内静思己过,非诏不得出。   周美人染病,自请离宫静养。   陈贵妃大权在握,即使董皇后病好了也未能把权柄夺回去。   宫内宫外风起云涌,但是东明宫里却是一片安宁,日子过得和顺得很。   至于各人的背后之功,便不足以对外人道了。   很快,阮瑶的生辰便近在眼前。   作者有话要说:  大太子:自我反省.jpg   小太子:你知道就好,哼   大太子:下次还敢.jpg   小太子:……tui!   =w=   更新送上哒哒哒哒哒~   瑶瑶日更不松懈,接档文也悄悄开了,(*/ω\*)   戳作者专栏最上面就能看到啦,捧脸求个收哒~   《召唤玩家》   【苏爽文,基建,金手指开大】   文案:罗莎成为了帝国最年轻的女公爵,获得了最广袤的领地。   本以为从此走上人生巅峰,却没想到,领地内忧外患,破败不堪,就连罗莎自己都面临着随时可能被兽人国王抓走当压寨夫人的危险。   在危难之际,她的金手指姗姗来迟。   为了更好的建设领地,罗莎决定将这里的一切制作成游戏,召唤玩家共同建设(为自己打工),带领子民(和自己)走上幸福生活!   =w=   兽人:抢走罗莎公爵献给伟大的兽王陛下,冲鸭!   玩家:灭掉这群兽人,回去交任务了,冲鸭!   兽人:团灭众人,轻而易举.jpg   玩家:立刻复活,不愧是我.jpg   兽人:……??? 第93章   三月初三, 是个顶好的日子。   小太子是先醒来的,他头一件事便是气呼呼的抱着被子,坐在床上,脸都气鼓了。   原本今天该是他的, 本来就是他的, 结果那人缠了自己好几天, 非要他中午睡觉,两人对半劈。   大殿下用的法子虽然动静不大, 可架不住持续坚持。   在折子里夹小纸条, 在枕头底下塞本子,甚至有些时候小太子能回忆起来那个人盯着瑶瑶的妆镜,自己跟自己念叨,说要一起过生日。   小太子都怀疑那人是不是病入膏肓了。   他就不怕这副神神叨叨的模样被瑶瑶看到吗!   至于大殿下给出来的理由, 小太子原本不想看, 可是那人总是自己跟自己念叨, 偏偏两个人记忆有了些互通的迹象,使得小太子不得不被迫记住。   大殿下说:“你引得瑶瑶陪你瞧穴位图,还一个个认, 甚至故意解开衣衫给她看, 着实不对。”   小太子气不打一处来。   自己这不是热爱学习吗?   热爱学习有错吗!   至于什么故意解开衣衫……好吧他是故意的……但这有什么不对的?瑶瑶可喜欢看了!   再说了, 这人骗自己量体裁衣没意思,结果扭头就缠着瑶瑶一起量衣裳,怎么还敢说他不对!   他好歹是……是学本事,可这人是什么?   呸!   不过小太子也承认,他们是一个人,审美都一样。   绣花枝确实是比绣云纹好看得多。   大殿下的声音又在记忆深处响起:“且你要明白,今日午后会有番邦使臣觐见, 到时候难免要面圣应对,为了我们的前程,你也要考虑周全。”   小太子:……哼!   他也承认,在应酬方面,八个小太子捆起来也不是大殿下的对手。   倒不是说不够聪明,相反,如今的小太子已经学得极多,格外聪慧,朝政之事举一反三,寻常批折子也和大殿下一般无二,旁人皆是瞧不出什么异样。   但有一点,便是小太子对过往记忆依然不甚明了,顶多偶尔记起,还总是那些带了些阴沉好似噩梦的回忆。   这种记忆或许可以帮助他了解自己长大以后都过着什么样的生活,但却没有办法让他完全复刻赵弘的行为方式。   寻常在朝堂上,有皇上在,身为储君的太子殿下并不需要发表太多意见,毕竟这个位置需要好好拿捏,既不能过于张扬,危及皇帝威仪,也不能过于怯懦,有损储君形象。   大部分时候都是皇上问什么,他答什么也就是了。   但是他国来使不同,又是专程去觐见,听闻他国王子也跟着一道来了,既如此,作为大齐储君,赵弘必然是要被请出来加以应对的。   总要强过对方,才能显示齐国尊贵。   在这方面,小太子承认自己不如那人。   无论是背的诗句,还是骑射之事,总归是大殿下更好的。   可越是如此,小太子越是咬牙。   合着从一开始那人就计划好了要这么做,怪不得不硬撑着和自己换日子呢,摆明了是笃定他不敢用东明宫的前程冒险。   因为只有他安稳,东明宫安稳,阮瑶才安稳。   既如此,小太子必然是要答应的,就是气不过,扯着两个人通信的小册子写了好几篇,就是一句话来回来去的重复——   “你真是個狡猾的壞東西!”   大殿下没回复,也就没有告诉他,两人本就是一体,要坏也是坏到一起去,不用分什么彼此了。   小太子则是气哼哼的起床,但在阮瑶上前来拉开床帐时,他还是立刻露出了笑,伸手扯了扯阮瑶的衣袖,轻软道:“瑶瑶,我今天起得早。”   阮瑶刚准备夸他今日早起,结果就听到了这么一句。   明晃晃的让她来夸呢。   于是阮女官也顺着他的意思,笑着道:“嗯,殿下今日起得真早,奴婢都没想到呢。”说着,将已经用热水暖过的湿润布巾递过去。   小太子接过来,直接在脸上揉了揉,而后眼睛亮亮的看她:“那瑶瑶知道我为什么起这么早么?”   “奴婢不知。”   “因为今儿个是瑶瑶的生辰啊!你不记得了么?”   阮瑶自然是记得的。   就算她忙忘了,也有别人给她记着。   这皇宫,从来都是把捧高踩低当寻常事的地方。   如今阮瑶是东明宫里面的头号红人,尤其是在赵弘面前最是得脸,加上现在二皇子闭门思过,六皇子被皇后拖累也不太露面,明面上,赵弘的地位稳如泰山。   既如此,宫中人自然会好好的巴结一下东明宫的。   尤其是阮瑶这位身边人,着实得到了不少关注,也拿到许多优待。   不单单是衣食住行皆有安置,就连她的生辰日都变得格外紧要。   从昨天开始,就陆陆续续有人递东西进来,指明了要送给她的。   平常这宫里是万不可私相授受,很是犯忌讳。   但生辰礼不同,宫规无外乎人情,今日便是能光明正大送礼的日子。   而寻常人当然收不到什么,哪怕是旁人记起来提上一句都是难得。   对阮瑶而言,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阮女官可算是真真切切体会了一把红人的感觉。   东西各式各样,花样百出。   对那些上赶着央着她的宫人们,阮女官还能婉拒,可是其他监局里面的管事送来的东西阮瑶便不好回绝,结果就是堆了一屋,满满当当。   尤其是尚食局的管事不知道从那里踅摸了个大铁锅,非说用这个炒菜对身子好,硬给她送了来,阮女官还没来得及吩咐小厨房拿走。   结果就是一进厢房就能看到一口大黑锅摆在桌上,弄得阮瑶哭笑不得。   这生辰之日,闹了这么多动静,如何能忘得掉?   可是现在小太子说起,阮瑶当然不会扫他的兴,只管笑着道:“竟是今日啊,奴婢真的是事情多,塞得满,竟是没记住。”   小太子下床后漱了口,又洗了脸,闻言便回头道:“不怕的,以后你的生辰我都给你记着,定然不会让你疏忽了。”   都帮她记着吗……   阮瑶定定的看了小太子一阵,没开口,只管他到妆镜前坐下,拿起梳子帮他梳发。   小太子则是没有抬头,尤其不往镜子里面看。   实在是之前大殿下为了说服他,一个劲儿的对着镜子讲话,弄得小太子一想起这个画面就觉得瘆得慌,这会儿还是躲开点好。   正想着,就听到阮瑶轻轻的一句:“殿下可要快些好起来啊。”   小太子一愣,昂头看她。   阮女官回了一抹笑:“等会儿早膳吃蒸酥酪好不好?”   小太子立刻点头:“好!”   等蒸酥酪上桌时,小太子拿起勺子,自己一个,阮瑶一个,一起分着吃。   如今他已是对甜食没有之前那么执着了,可是这奶味足的东西还是很喜欢的。   之前顾鹤轩说过,宫里头,奶味的甜品大多是给后宫娘娘还有年纪小的皇子公主用的,像是太子殿下,以前就从未吃过这个。   可小太子不在乎。   他喜欢吃,他就要吃。   本来天天学东西就已经很累了,还要管他的嘴吃什么吗?   好在顾太医是个通透人,从不坚持,小太子想怎么吃就怎么吃。   等半碗酥酪下肚,赵弘才想起来道:“瑶瑶,等会儿我们出去走走吧。”   阮瑶第一反应是摇头:“今儿下午殿下要去前面见别国来使,这会儿咱们不好出宫的。”   “不出宫,就在宫里走走。”   阮瑶眨眨眼,猜到这人有准备,但也不说破,只管笑着点头。   而她所料不错,待去了园子里,百花争艳之地,阮瑶瞧见一只风筝。   做工有些粗糙,好在看着左右对称,应该是能放飞的。   风筝上绑着哨子,今儿有些微风,虽然只是撂在那里没有放飞,却依然能听到风筝发出的呜呜声响。   阮瑶扭头去看,便看到小太子努力掩饰着得意,却还是昂起来的下巴:“瑶瑶你瞧,喜欢吗?”   这下,阮女官确定,风筝必然是小太子亲手做的。   她不由得笑起来,心中也颇为感动。   倒不是说风筝有多好看,真算起来,街边摊贩卖的十文钱一个的都比这个漂亮精致。   但阮瑶喜欢的是他的心意。   要知道,寻常两人都是在一处的,就算不是时时刻刻共处一室,起码每天的大部分时间是在一起。   可她却从未发现小殿下做过风筝,必然是躲着自己见缝插针的学着做得。   礼物不论贵贱,只分心思。   阮瑶心中喜欢,但是嘴里却是道:“奴婢喜欢,这些花儿开的极好,还有几盆名种,殿下收集来着实是有心了。”   小太子:……啊?   他茫然地看了一眼,对于花草的理解只有“能吃”和“不能吃”区别的太子殿下觉得现在的情况超纲了。   原本他叮嘱来喜的是,瞒着瑶瑶好好布置,这些花儿想必是来喜搬来的。   和他没关系啊。   于是小太子道:“不是花儿。”   阮瑶装作左右看看,拽了下他的衣袖:“那边的景观也很美,殿下让人专门修的?”   小太子瘪了瘪嘴:“也不是这个。”   原本阮女官还想逗他,可是见他满脸写着委屈,便让阮瑶顷刻间软下了心。   别管是大殿下还是小殿下,只要露出这般表情,她都没办法说服自己不去哄他。   实在是可人疼的很。   若不是知道以前的太子殿下端方自持,不苟言笑,阮女官都怀疑这人是靠着可可爱爱夺得太子之位的。   阮瑶依然拉着他的衣袖,温声道:“奴婢猜到了,是那个漂亮的风筝,对么?”   小太子其实是个记仇的,旁人谁得罪了他,他都记着。   但是对阮瑶,他从来都是最好说话的那个。   这会儿小太子就立刻抬起头,脸上阴云消散,只留下朗朗晴天:“对,就是风筝,瑶瑶觉得漂亮?”   “漂亮。”   “我做得!”   “殿下真棒。”   小太子被哄得开开心心,小跑着过去拿风筝。   阮瑶也很是高兴,对着这样一个人,谁能不欢喜呢。   等风筝被他拿着递过来时,阮瑶接过,温声细语:“奴婢谢殿下。”   小太子虽然容易被阮瑶哄,可他有双通透的眼睛,总能看出人的心思。   这会儿见阮瑶真的欢喜,他就高高兴兴的拉着风筝,与阮瑶一道放风筝高飞。   而这个院子,想必是来喜细细挑选过的。   风景很好,地方也大,能跑动起来,而两边皆有阁楼遮挡,正好挡住了宫道,也挡住了外人视线。   今日天公作美,风吹的很好,虽然两人加起来都没放过几次风筝,可这次放飞十分顺利。   阮瑶拉着风筝线,时不时的扯一扯,昂头看着风筝高飞。   待小太子走过来与她并肩而立时,阮瑶轻声问道:“殿下怎么想起来送我风筝呢?”   小太子也在昂头看,闻言,露出了个轻软的笑容,回道:“因为之前瑶瑶说过。”   “什么?”   太子殿下则是依然昂头看天,语调轻缓温和:“瑶瑶说过,想要离开这宫殿,去外面看看。”   阮瑶闻言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看他。   而后就听小太子道:“我想着,瑶瑶若是想去,便去,就像是这风筝,飞到哪里都是很好的。”   阮瑶眼帘微微垂下,看着自己的手,轻声道:“那殿下,是要做这风筝线吗?”   “不,孤要做哨子。”   阮瑶微愣,昂头看他。   小太子弯起嘴角,总是带了几分天真的脸上现下竟是无比执着坚定:“你若是想要飞去外面,孤不阻拦,但孤想与你一起,鸣响九霄,共赏这盛世繁景。”   作者有话要说:  小太子:今天我就是最有文化的崽.jpg   =w=   更新,叮~   风筝和纸鸢的区别就是一个有哨子一个没哨子,作者可能不太适合放风筝,放过有数的几次,线断过两回_(:з」∠)_   可能我遇到的经常就是放荡不羁爱自由的风筝吧 第94章   这话说的坦诚, 又真切。   换个人,阮瑶或许觉得对方在哄自己。   可是换成小太子,她便知道,这人说的每一句话, 每一个字, 都是真心实意。   正因如此, 阮瑶不想要敷衍他。   手上依然拽着风筝线,阮女官微微抿起唇角, 轻声道:“你在宫里才会有安稳。”   作为一国储君, 在其位一天,便要警醒一天。   旁的皇子倒也罢了,偏就太子之位不同。   他的未来只有两个。   一个是荣登大宝,接受万民拥戴。   另一个是错失皇位, 留在京城之中, 被困一生。   要不极度荣光, 要不坠入深渊。   太子难当便难当在根本没有选择的机会,他只能向前,连往后看的权利都没有。   既如此, 阮瑶自然不希望他出宫。   小太子便瞧着她, 笑着道:“瑶瑶, 我想买房子。”   阮瑶微愣,而后道:“殿下若是想买,买便是了,只是莫要跟别人提起才好。”虽说皇子可以购置私产,可在宫外购置产业多是想要把不能在宫里做的事情挪出去,或者是想要留下一份清静。   既如此,还是越少知道人越好。   小太子笑眯眯的点头, 心里却是想着,他已经买了。   一处在城郊,有个很大的桃林,还有竹林,好好收拾一番后必然是个好去处。   另一处则是在京城内,距离贡院不远,院子不大不小,是个独门独院却又不至于引人瞩目。   前者自然是给阮瑶准备的,而后者就是给阮家人安排着的。   自从知道阮唐在备考乡试,大殿下和小太子都不约而同的想到了要给阮家购置产业。   虽说阮瑶回绝了让阮唐住在太子城郊院子的建议,可是赵弘并没有放弃。   他让人在京城里寻了个顶好的地段,又安置了家具,便是等着阮家人上京了。   阮瑶并不知道,自家被皇后盯上,上京不是阮唐一人之事,怕是阮家父母也势必要跟来的。   既如此,必然要购置院子。   京城寸土寸金,且多是老房产,没有点积蓄怕是买不到好的,赵弘索性就先买了一处,搁在手里存着,想着回头阮大郎乡试得中后自己租给他也就是了。   不过这些事情小太子都不会告诉阮瑶。   因为在此事上,他和另一个人的观点一致。   那就是,瑶瑶出宫,便是念着家人,那他就想法子让瑶瑶的家人在京城中安置不就行了?   只要在一处,那就不怕瞧不见。   小太子觉得自己真是聪明极了。   心理小算盘噼啪响,面上却是依然温软和煦。   他凑近了阮瑶,伸手帮他扯着风筝线,笑容分外灿烂:“这风筝是我做了好久才做成了的,没有旁人帮忙的。”说着,就把手往阮瑶面前伸。   她这才瞧见,自家殿下的指节处有些细小的伤口。   看起来像是被竹子的毛刺扎到的。   因为太小了,故而即使阮瑶每天都会帮他擦手,也未曾注意过。   如今看到,自然是心疼得很,拿出帕子来给他盖上,轻声道:“可让顾大人看过?”   小太子乖巧回答:“看过的。”   “用了药吗?”   “也用了的。”只不过不是他用的,而是另一个自己。   小太子觉得时不时的换换身体也挺有意思。   阮瑶这才放心,温声道:“奴婢记着殿下的心意,只是以后莫要伤到自己个儿才好。”   “好。”   两人又放了会儿风筝,他便肚饿了。   回去用了午膳后,小太子就不情不愿的去床上安睡。   已经琢磨出两人规律的阮女官不动声色的去给赵弘准备等下要穿的朝服。   约莫半个时辰过去,床上的人缓缓睁开了眼睛。   大殿下坐起身来,头一件事便是往外看去。   桌上的花瓶里,是新摘下来的花枝,瞧着娇艳欲滴。   想来那人是遵守了和自己的约定,今儿还是瑶瑶的生辰。   大殿下松了口气,掀开被子下了地,这时候阮瑶进了内室。   她笑着上前,给赵弘挂上床帐,嘴里道:“殿下,时辰差不多了,不如早些准备着,季统领已经在外面候着了。”   赵弘低低的“嗯”了一声,而后,他伸手,扯了下阮瑶的衣袖。   这一幕让阮女官觉得似曾相识。   好像,就在今天早晨,太子殿下就是同样的姿势,同样的神情,同样的动作。   她不由得低头看去,便和大殿下四目相对。   这一刻,大殿下觉得自己什么都不乐意去想了。   其实他是想要先搞清楚上午那小傻子都做了什么,但两人记忆互通了些不假,可还没有达到收放自如的地步,常常是不经意间记起点东西,至于记起来的是什么,他们自己也无法控制。   故而大殿下原本想要试探下,那人有没有说起生辰之事,有没有说起礼物之事。   可是在看到阮瑶那双温柔眉眼时,他就把一切都忘在了脑后。   直接开口道:“瑶瑶,生辰吉乐。”   阮瑶看得出现在是换了人,便笑道:“谢殿下。”   “我的礼物,你收到了吗?”   阮瑶刚想摇头,但很快就反应过来,温声细语:“收到了,风筝,殿下做得很好看。”   大殿下自然是知道小太子准备了什么,这会儿见他已经送了,便抿了抿嘴唇,轻声道:“其实还有一件的。”   阮瑶看他:“殿下说什么?”   赵弘沉默片刻,才道:“今儿我定然早早回来,瑶瑶且等我,有事情与你说的。”   阮瑶笑着应了,而后便给他递了布巾,待赵弘起身,便给他束发更衣。   而在用掸子扫衣裳的时候,阮瑶问了句:“殿下,要不要用碗蒸酥酪?”   大殿下立刻回道:“不了,我不喜欢奶味道。”   嗯?   阮瑶不由得瞧了他一眼,之前小殿下说的可是能放弃嗜甜,却绝不放弃奶做的东西。   如今到大殿下这里却是给否了。   阮女官想着,分魂之症顶多是分了精神,不至于连身子都变掉,而且也不是单独分裂的人格,而是一个人的小时候和长大后,这品味不该差距如此之大。   唇舌还是共用的啊。   于是阮女官没有明说,只是应了一声,而后去茶房端了茶点,犹豫片刻,还是拿了碗酥酪来,放在桌上。   而后她便去外面叮嘱来喜也跟着过去,有任何不妥帖的立刻使人回来送信,也好早做打算。   没等阮瑶回去,赵弘就已经出了门。   一声朝服的大殿下身姿格外挺拔,玄红二色的衣衫也将他衬托的沉稳干练。   阮瑶上前,帮他正了正冠。   赵弘则是看她,道:“晚上记得等我。”   “好,奴婢记着了。”   而后,赵弘就带了人离开了东明宫。   阮瑶则是回身准备进殿门。   不过在那之前,有宫人上前,恭声道:“女官,太后娘娘派人送来了两盆花草。”   阮瑶瞧了瞧,道:“送去偏殿吧,仔细些,莫要磕碰了。”   “是。”   而阮瑶则是看着那两盆名贵兰花,并没有跟上去。   如今,后宫中的形势渐渐明朗起来。   周美人自请离宫,且不论皇上对她是否有意,单说这争宠之事怕是轮不上她了。   许妃因为二皇子的事情郁郁寡欢,甚少出门,董皇后虽有了动静,可娘家倾颓,前朝无人倚靠,她这皇后当的必定是要小心谨慎。   最得意的本该是陈贵妃,大权独揽又是圣宠不衰,该是顶自在的日子。   但陈贵妃不似寻常妃嫔,她对盛宠并不贪恋,虽没有把雨露均沾四个字挂在嘴边,可她从不拦着后宫女子与皇上各种偶遇。   说是偶遇,但天下间那里有那么多的巧合?不过是精心算计罢了。   之前董皇后在时,各人皆是规行矩步,生怕犯了皇后娘娘忌讳。   结果到了陈贵妃掌权之时,不少人觉得陈贵妃和善,就起了心思。   头一个妃子试着巧遇皇上,得了恩宠,陈贵妃也没有刁难。   于是接下去的事情也就顺理成章,后宫当中百花竟放,姹紫嫣红开遍,每天都有新景致。   而皇帝也知道这是女人们的小心思,可他不在意。   妃子们为了博得他的宠爱用一些小心眼,反倒会让皇上觉得心中快意,自然不会阻拦,反倒乐见其成。   而在这一脸热闹中,东明宫很是清净。   太子殿下明面上不可结党营私,加上东明宫在皇宫内院,旁人轻易进不来,自然就少了许多烦扰。   宫人们或许巴结阮瑶,但那也只敢在外面做做文章,万万不敢进来的。   而出入东明宫最勤快的,除了与赵弘亲厚的三公主,便是太后娘娘派来的人了。   今儿送盆花草,明儿送个吃食。   总归是次次不重样,都是小物件,可却透着关切慈爱。   偏这送的东西,都格外精巧。   没一样是太子殿下能带出去的。   阮瑶有些猜不透太后娘娘的心思,之前她为了给太后娘娘侍候花草也去过几次,加起来却只见过太后一面。   见得少,就琢磨不出性情。   太子殿下也提过,听话音像是说太后殿下仁善,对待小辈向来是好的,如今宫里的皇子就剩他一个,自然偏爱些。   可是阮瑶却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哪里不对又说不出来。   她没再多想,只管转身进了内殿。   刚一进去,就瞧见桌上摆着的碗碟。   茶点用了一些,香茗也用了两盏,旁边还有个空碗。   装蒸酥酪的碗。   阮瑶拿起来瞧了瞧,眉尖微挑。   不爱奶味?   果然,大殿下是小太子长大了以后的样子,有些话还得反着听才好。   收拾了屋子,她回了厢房,将旁人送的物件分别造册,等着以后有机会回礼,也不算占了人家的便宜。   一直到夕阳西下,才有人来报,说太子殿下回宫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太子:送礼物,放风筝,开开心心   大太子:默默出宫,太难了,jpg   =w=   更新送上! 第95章   阮瑶闻言, 便撂下了手上的活儿立刻出门,没多久便和赵弘迎面遇上。   大殿下回来的时候神情淡淡,倒是他身后的来喜满面笑容,整个人都像是要飘起来似的。   而阮女官走上前后, 赵弘立刻露出笑容, 见阮瑶穿的单薄, 便把自己的披风接下来给她,装模作样的道:“帮我拿着。”   可无论是阮瑶还是来喜都看得出, 太子殿下的本意是让她抱着取暖。   对于大殿下的善意, 她没有拒绝,只管乖乖抱在怀中,与赵弘一道快步回了内殿。   刚一进去,阮瑶便让人去把浴桶和热水安排妥当。   她想着此次大齐接见来使, 且不论会发生什么, 可终究是劳累一趟, 故而已经早早得让人去烧了水,并准备沐浴所需的应用之物。   大殿下原本有许多话想跟阮瑶说,可一见这个架势, 他立马把话咽了回去, 乖乖回内室换衣裳。   阮瑶则是出门, 喊了来喜公公,温声问道:“刚刚一切可顺利?”   来喜笑得见牙不见眼:“女官放心,顺利得很,今儿攒点下可是大大的挣了回脸呢。”   阮瑶好奇:“怎么说?”   来喜公公正是一腔热情无处散发,如今终于有人问,他便毫无保留的一吐为快,将刚才在大殿上发生的事情尽数说了出来。   今日来访大齐的使者出自卫国, 并不同于其他属国。   寻常的属国都是被大齐打服了,打软了,素来恭敬,甚少搞事。   可这次的来的卫国却是不同,虽然名义上是齐国属国,但那是因为当初两国交战,卫国落败,才归降大齐,但私心上,卫国对齐国向来不服。   他们地方虽小,但是心却极大,加上卫国境内地势险要,除了在齐国这里吃了亏,对其他小国从未有过落败,故而心理落差颇大。   一方面觉得自己是鹤立鸡群,不可同日而语。   另一方面又觉得自己是齐国的手下败将,且现在张眼睛的都看得出卫国打不过他,于是憋着憋着就憋出了气来。   此次卫国遣使者出访大齐之前,刚刚又并入了一个小国,扩充了三四个城池,正是自信时候。   故而态度也装不住,话里话外都透着些挑衅。   皇帝虽然把后宫弄得一塌糊涂,可在前朝,他是见不得这等东西在面前叫嚣的。   于是,当卫国提出要射箭比较高低时,皇帝并未罚他狂悖之罪,而是直接答应下来。   不过代价是,若是卫国得胜,齐国免他们三年纳贡,但若是齐国得胜,卫国要献出三座城池。   不多,就要他们刚刚打下的那三座。   阮瑶略想了想,道:“他们肯定答应了。”   来喜有些惊讶:“姐姐怎的知道?”   阮瑶轻声道:“他们打下的城池我也听人说起过,与其说是城,倒不如说是村落,地方贫瘠,人口也少,加起来都不够咱们的一座城大。可三年岁贡却是不同,这是实实在在的真金白银,若是免了岁贡,他们用这个钱足够再打下来基座城池了。况且是他先开了口,天|朝|上|国才点了头,他要是出尔反尔,怕是要招灾惹祸。”   来喜听得一愣一愣的,着实没想到自家女官还有这般见识。   阮瑶却是不觉得有什么奇怪,且不提前世某台第七频道给自己的各种科普,单说这一世,阮家大郎给她念过的史书里,相似的例子便是不少。   不过阮女官最后还是提了句:“只是这个赌一旦下了,卫国就必须要赢。”   因为她很清楚,城池对于国来说意味着什么。   即使是最贫瘠的土地,也不能轻易舍掉。   不单单是为了完整,更是为了脸面。   这次纯粹是卫国使臣脑袋抽了,自己给自己挖坑,没想到大齐皇帝真的能借坡下驴,把他给逼到了刀尖儿上,连反悔的机会都没有。   不过这些念头也就是心里想想,阮瑶并没有说出来。   她看向了来喜,温声道:“瞧你这般欢喜,想来是殿下有所作为。”   来喜立刻点头,脸上又是灿烂笑容,舌灿莲花地描绘了当时的场景。   他用的辞藻十分华丽,引人入胜,而且说得格外多,不过在阮瑶听来,其实用一句话便能概括。   自家殿下主动请缨,上场对阵,三箭齐发后皆中靶心,让卫国勇士甘拜下风,得到了在场百官的交口称赞。   换言之,太子殿下可是大大的出了一回风头。   阮瑶脸上也有着笑,自然是为了赵弘欢喜。   之前围猎原本是展现骑射的好时候,但是因为二皇子的私心,弄得好好地场面落得个惨淡收场。   如今好了,此番场面可是比围猎要强得多。   经过此事,不单单是太子威望得到彰显,还让外界都知道,太子殿下身子无碍,比起卫国勇士更强些,以后怕是没人会用他身子不好为缘由加以阻碍了。   可是面上带笑,阮瑶心里却有些疑惑。   就是因为此时是赵弘主动请缨得来的。   虽说阮女官没有刻意去问询过太子殿下过往之事,可是她能掂量的出,以前的太子颇有贤名,却也谨慎处事。   这个位置是尊贵,但也是如履薄冰,半分差池都不能有。   皇帝对他是倚仗还是忌惮,其实很容易就能看得出来。   若是按着以前太子的脾性,此番必然是不会强出头,而是在一旁以逸待劳,假使旁人不成,自己在上去挽回局面。   正因如此,以前不少事情都是二皇子冲在前面的。   今日怎么这般主动?   莫不是背后有什么打算?   阮瑶想了想,却又想不出,她只能说服自己,自家殿下素来稳妥,行事端方,就算是在原书中成了疯掉的大反派,那也是行为做事颇有筹谋,甚少贸然处事。   既如此,自己倒不用操心太多。   想到这里,阮女官脸上的笑容真切不少,对着来喜道:“这是喜事啊,殿下得胜归来,咱们应该好生庆祝一番,等下还要劳烦公公去小厨房里说一声,让他们准备些好菜色来。”   而来喜却是对着阮瑶道:“殿下刚刚嘱咐了,让小厨房备面。”   阮瑶一愣,而后记起来,对了,今日是自己生辰来着。   她不过是被人一打岔就忘了个干净,可那人却是记得清清楚楚,安排得明明白白。   既如此,阮瑶也不推拒,只管笑着点头,而后见浴桶安排好了,便转身进屋。   而大殿下如今也习惯了沐浴之时自家瑶瑶在旁边伺候。   一开始躲闪,是因为他没想清楚心中所想,一门心思的念叨清如水明如镜之类的话,哪怕有些动心,也只会做自我批评,根本不敢往旁的地方想。   现在不同了,既然知道心悦于她,那就没什么好装的。   哪怕阮女官给他擦背的时候,动作规矩,毫无旁的意思,可大殿下依然心生欢喜。   就连阮瑶偶尔小指不小心蹭到他的身上,大殿下都能高兴好一阵子。   等洗完了,回想起自己刚刚的模样,赵弘不由得在心里说自己蠢,蠢极了。   但他不承认是自己的错,只觉得是那小傻子的锅,定然是他带坏了孤,一定是。   等收拾停当,阮瑶便去传膳。   今晚小厨房没做旁的菜,桌上就摆了两碗长寿面。   阮瑶是知道自家殿下不甚喜欢面食,本以为还有旁的菜色,却没想到只有这个。   她不由得看向大殿下,赵弘好似知道她心中所想,轻声回道:“生辰之时,吃面就好。”   这长寿面寓意便是永寿绵长,赵弘觉得这就够了。   其实他自己是不信这些的,只觉得活得长短不是吃碗面就能决定的,要看天,要看人,更紧要的是看自己。   但是,他自己不在意,却格外在意阮瑶。   就算觉得这种不过是习俗,做不得真,可赵弘依然愿意为了瑶瑶信上一次。   阮瑶笑着应了一声,拿起了筷子。   虽说只是一碗面,但是东明宫的厨娘们却是花了不少心思在里面。   面条格外劲道,不坨不烂,就是碗多了些,因为是长寿面,所以一根面比寻常的长了很多,一根放一小碗,桌上摆了好几碗。   而在面碗旁边,摆了好几个碟子。   有的是用五花肉炸的酱,有的是用花菜木耳等等做出来的码子,并且配了一小碟花椒油,还有一碗芝麻酱。   这些搭配在一起虽然说不上精致,看上去颇有些市井感觉,但是还没有吃就能闻到喷香。   赵弘还提醒她:“一根吃进去再嚼,别咬断了。”   阮瑶乖乖点头,拿着筷子拌了后吃了。   大殿下也跟着一道,同样没有咬断面条,比阮瑶自己还来的谨慎小心。   待吃罢了面,撤了桌,两人坐在一处,谁都没有先说话。   阮瑶是有心想要问问他是如何打算的,毕竟今日与卫国争了个胜回来是好事,但赵弘的态度透着些蹊跷,总要听一听他自己的想法,阮瑶以后才好配合,又怕问的过于直白会让这人起疑。   赵弘则是伸手捏着被放在袖中的小东西,力道时而轻,时而重,他自己则是深深呼吸,准备找到合适的时间把礼物送出手。   最后,两人同时抬头,同时开口。   “瑶瑶,我……”   “殿下,你……”   不约而同的收了声,他们对视一眼,而后还是阮瑶缓缓的的漾开了笑容,温声细语:“殿下先说,奴婢不急。”   赵弘却是知道她是有正经事要和自己谈的,便道:“你先说吧。”   阮瑶也不客气,开口道:“殿下今日是否另有筹谋?”   大殿下一听,便知道自己的心思被她看出来了。   如今小太子进步神速,也有心思,他也不用再总是装着一无所知,这会儿也回答的格外爽利:“是,瑶瑶想的没错,我是有些念头。”   如今二皇子被闹出了宫,明面上,和他半点关系都没有,硬算起来,赵弘还是受害者。   可是这宫里讲的从来不是对错。   皇上觉得你对,你就对,说你错,不错也错。   现在他最宠爱的儿子离开了,或许这段时间还会觉得恼怒,觉得气愤,恨赵昆为什么耐不住性子,要做这等刺杀父兄之事。   可是赵弘知道,时间往往能冲淡很多东西,加上许妃仍在宫中,甚至仍能得到侍寝机会,想来自家父皇的气也不会生太久。   既如此,与其等老二重整旗鼓,倒不如自己抢个先机。   他必须要让自己的位置稳妥些才好。   要是太子之位不稳,就想想更高的地方,也没什么不好的。   阮瑶却不问这许多,她只需要知道赵弘确实是有自己的主意便是了。   给这人倒了一盏茶,阮瑶神情如常,声音温润:“既如此,殿下放心,奴婢定然好好守住这宫门,不会让人轻易放眼线进来。”   赵弘看她:“瑶瑶不怕?”   阮瑶笑道:“不怕。”   因为她很清楚,怕是没有用处的。   在宫里呆的久了,就能知道想要在这里过活,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   当一个寻常宫女,熬到年岁,也就出去了。   但若是如同阮瑶这般,成了一宫管事,那么想要好好过活首先就要保证自己的主子不会被斗垮。   在她被派到内殿伺候赵弘的那一刻起,她的命就拴在了这人身上,扯是扯不开的。   既如此,倒不如定下心神,做好自己的事情。   而且阮瑶心中还有个念头支撑着她。   那便是太子殿下在原书中能登上帝位,必然是有他的道理的。   虽说结果有点惨烈,但起码能自我安慰一下。   赵弘见她如此,也就没有多做解释,只是心里软成了一片。   如今能遇到一个什么都不问就无条件信他的人,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大殿下很知足,非常知足。   于是他将袖中藏着的物件拿了出来,递给了阮瑶:“送你,生辰吉乐。”   阮瑶伸手接过,便瞧见掌心躺着的是个精致漂亮的荷包。   不同于普通荷包,这个是镂空金质,上面的口是封死的,看上去精致小巧,看便知道做工精细。   最难得的是,上面雕有“瑤”字。   阮瑶脸上露出了笑,昂头看着赵弘道:“谢殿下,这个瞧着真好看。”   见她喜欢,赵弘也松了口气,而后温声道:“我专门让人做的,有你的名字,还专门画了花样让人雕出来。”   阮瑶细细端详,看着上面的两个火柴人和一个毛栗子,没有贸然开口,而是温声道:“殿下画的什么?”   赵弘回道:“一个是我,一个是你,一个是安郎。”   ……哦。   原来安郎本体不是熊猫,是毛栗子。   这般好时候,阮瑶自然不会把心中所想说出来,只是笑,然后将荷包挂在了腰间,站起来转了一圈:“好看么?”   赵弘点头:“好看,好看得紧。”   荷包好看,人,更好看。   两人又说了些话,有一搭无一搭的,也没什么主题,无非就是说说宫里的事,说说宫外的事,就连对晚上吃的长寿面的面码都说了好一阵。   一直到两人歇下,屋里才安静下来。   一片静谧中,大殿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小心翼翼的下了床,先出门一趟,而后像是拿了什么回来,而后走到了阮瑶的软榻边上。   接着,大殿下就如同小太子那般,轻轻地蹲了下去,手托着下巴,眼含笑意的看着阮瑶。   不过他没想要盯人家太久,毕竟大晚上的这么盯着个姑娘看总归不好。   他很快就看向了被阮瑶用帕子细细包好后放在枕边的荷包。   这荷包,看着是个挂件,其实里面是空的,稍微一拨弄就能打开。   赵弘将荷包拿起来,打开来,往里面放进去了一小团东西。   是他刚刚裁下来的风筝线。   其实在知道小太子要送风筝的时候,他就在想自己要给瑶瑶些什么。   思来想去,最终他决定,把风筝线放进去。   将荷包重新放好,大殿下看了看她,脸上露出了一抹笑。   他若为风筝,她便为丝线。   拽他他便回来,放他他也不走。   赵弘乐意把自己的那根线送到瑶瑶手上攥着。   攥得紧些,一个拉一个的,该多好。   而这根风筝线就在阮瑶的荷包里扎了根,每天被她带着进出,连她自己都没发觉金荷包里多了些东西。   阮瑶更多的心思还是花在了看紧门户上。   在皇宫里,紧盯门户从来不是一句空话,要事事小心谨慎才行。   而阮瑶既然知道大殿下有心思,也就要跟着紧绷起来。   皇城之内,最怕的便是无所不在的眼线,当初阮瑶曾用过舆论的法子做过事情,如今自然要防着别人用在自己身上。   她并没有明着做什么,只是叫各个管事过来说了几句,自有人去提点手底下人。   没过多久,东明宫内外铁板一块,等闲之人轻易入不了门。   赵弘自去做他该做的事情,阮瑶只管把守好东明宫便是。   但是在外头看来,宫中内外一片平静,没什么任何波澜。   日子就这么流到了五月,空气中已经带了丝丝暑气。   这天,正好到了上朝的日子,赵弘早早的除了东明宫去往前殿。   阮瑶在屋里,拿着根银签子正给葡萄挑籽,准备等下把葡萄肉冰镇了,等赵弘下朝回来拿给自家殿下去暑。   就在这时,来喜的声音传来:“阮姐姐可在?”   阮瑶撂了东西,用帕子擦了擦手,走出门后笑着道:“公公找我何事?”   来喜满面堆笑,拿出了一封信递给阮瑶,而后端端正正的拱了拱手道:“恭喜姐姐,阮家大郎得中乡试头名,很快便要入京准备会试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殿下的浪漫#   =w=   更新送上!大章,比心~   勤快的花花可以得到一句夸奖吗,叉腰 第96章   阮唐得中, 这本就是喜事一桩。   又得了乡试头名,更是喜上加喜。   阮瑶脸上几乎是止不住的笑,赶忙把信拆开来细细观瞧。   这封信是阮大郎亲手所书的。   他先是跟阮瑶报了平安,而后又说起了父母安泰, 家人安康, 最后才提起了自己的功名之事。   “今日得以乡试高中解元, 愚兄已谢过夫子,尊长, 乡邻亲朋, 人人都说愚兄高中乃是天赋使然,但愚兄知道,此言差矣。   “我能有今日,实是小妹为我铺来的路。   “当日官差遴选美人, 我没护住你, 是我没有尽到为兄之责。   “我曾想着, 若是当初早早科考,夺得个功名,哪怕只是秀才之身, 我家小妹也不会被人带入宫去。   “如今愚兄终于能入京, 与小妹团圆, 心中歉疚万分,不知从何说起。但也挂念非常,只盼与小妹早日相见。不日便会动身入京,此番,愚兄定然求个功名前程,护得小妹一生顺遂。”   这封信,分明字不多, 可是阮瑶细细的读,认真的看,竟是看了好长时候,看到泪水盈睫。   来喜虽不知道那上面写了什么,可是却看得出自家阮女官是高兴的,一边哭还一边笑,着实是梨花带雨,动人心魄。   其中心情大概也能明白,到底都是在宫中为奴为婢的人,尤其阮女官是个姑娘家,娘家有本事了,显赫了,女子未来才能有倚仗。   如今阮大郎得中解元,就算会试不考,照样能用现在的功名得个八品小官。   可以说,如今的阮唐已经是官身了,自家阮女官也算是熬出了头。   这样好的消息,来喜自然也为她高兴:“女官这是大喜,莫要哭了,仔细伤了脸。”   阮瑶拿出帕子擦掉眼泪,对着来喜笑道:“劳烦公公帮我传信。”   来喜公公连道不敢,心里想着,这信可不是他传的,也没有经过角楼那边的宫人,而是直接被送到太子手上,再由太子交给来喜,转交给阮瑶。   他也不懂为什么自家殿下要搞这么一手,说起来,阮女官和殿下的关系可比自己亲近,这样做倒是显得多此一举了。   不过来喜也不多问。   主子嘛,总是有自己的考量的,他没必要多那个嘴。   没准儿是人家的情|趣呢?   来喜觉得自己还是不要知道太多的好。   不过来喜并不知道,阮瑶早就猜到这封信的来源,当初她发觉太子有分魂之症,便是因为家书之事。   即使赵弘并未看过信,也该是知道她兄长要进京会试之事。   故而当阮瑶说起要给阮唐找房子的时候,赵弘半点不觉得意外,很大方的给阮女官准了假,让她得以出宫看房。   不仅如此,因着如今京城里已经有了暑气,故而太子殿下还专门把自己的马车给阮瑶用,上面总会备着冰,以去暑气。   阮瑶也不推拒,如今找房要紧。   原本她觉得此事不难,可是真的去找才发觉,比上辈子买房还麻烦。   上一世看房子,无非就是看看小区,看看朝向,看看物业,毕竟价钱贵,完全是看价选房,没什么可挑剔的。   现在却是不同。   不单单要瞧房子本身盖得如何,还要仔细打听周围邻居的脾气秉性。   阮大郎虽是解元,可到底是考生,没有真的穿了官服,在旁人看来也就是一介白丁,既如此,就不好挨着达官显贵,却也不合适寻找市井之地。   备考是要读书的,天天听着鸡犬之声如何能看得进去?   而京都之中本就寸土寸金,她要求还多,地方自然不好寻。   而阮瑶也不至于为了自己的事情有事没事就出宫,就算赵弘赞成,她也不愿耽搁了宫里的事情。   掌事女官,管着的是一宫之事,加上东明宫没有女主子,太子殿下又有心把许多紧要事都给她处置,故而阮瑶其实也不是很得空闲。   最终这差事还是落到了来喜头上。   而来喜公公的解决办法也很简单——   找到太子殿下,一五一十说清楚,太子殿下直接给了他指了个房子。   “你去找个人,就说是此屋的主人,理由随便编,把房子租给瑶瑶也就是了。”   来喜公公小心翼翼:“只是不知房主是谁,租金几何?”   赵弘语气淡淡:“是孤的产业,租金你自己掂量。”   来喜:……哦。   果然他想的没错,这就是殿下和女官之间的情|趣。   真会玩儿。   而来喜公公把事情办的妥帖漂亮,没有丝毫泄露。   阮瑶便如愿的租到了一处顶不错的地方,两进的院子,和街道有些距离,两边都是读书之人,颇有氛围。   难得的是租金不高,阮瑶直接付满了一年的银子。   而这件事处理妥帖,便解了阮女官好大一桩心事。   赵弘私下里瞧着,也觉得欢喜。   而他将阮瑶给的租金都收起来,存着,以后还给她。   太子殿下很有自觉,自己的钱都是瑶瑶管,那瑶瑶的钱自然是也要她自己管着才好。   但让赵弘没想到的是,阮大郎来的格外迅速。   他确实是挂心着小妹的,家书寄出去之后,就收拾收拾上京了,片刻都没有耽搁。   原本如今正是要热起来的时候,会试安排在来年三月,许多考生都会选择等到天气凉快些再进京。   可阮唐一时一刻都等不了。   旁人看不出,他可看得清清楚楚,自己和父母搬入书院,乃是躲避别人坑害,而救他们的人只说自己从京城来,旁的就什么都不提了。   京城里,还能有谁?   只会是自家阿瑶。   那皇宫当真是吃人的地方,自己在千里之遥的地方尚且不得安生,阿瑶还不知道要吃多少罪,受多少苦。   阮唐不同于旁人,他不怕进京城,甚至不怕那高高宫墙,为了小妹,再辛苦也值的。   所以他早早的就入了京,阮瑶知道的时候,他已经住在城外的客栈里了。   得了消息的阮女官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异样,但是赵弘与她相处日久,自然能看出许多不同。   就比如自家瑶瑶分明是在拿着针线绣花样,结果女红不错的她居然打了好几个死结……   这会儿的是小太子,他撂了笔,又把折子推到一旁,而后走过去,坐在阮瑶身边,伸手去拿榻几上的糕饼,放到嘴里。   嗯,真好吃。   可是小太子把点心咽下去之后,却将下巴搭在阮瑶肩上,声音委屈:“不喜欢这个。”   阮瑶最受不住的便是他用这样软糯的语气说话,听着便觉得心疼。   赶忙把手里的针线放下,伸手扶他:“殿下想吃什么?奴婢吩咐小厨房去做。”   小太子眨了眨眼睛,小声道:“我想吃朗香居的栗子炒鸡。”   朗香居?   阮瑶想了想,才想起来,之前过年时去过戏园子,当时用的饭食便是隔壁朗香居的。   最好吃的便是栗子炒鸡。   但若是她记得不错,当时那行为做派,分明是大殿下,怎么如今小殿下竟也记起了这个?   正愣着,就看到小太子拽着她的袖子摇来摇去:“我想吃。”   阮瑶刚刚起来的一些疑惑立马烟消云散,伸手放在他的后背上顺了顺,温声道:“好,殿下,奴婢晓得了。”   “还有那里的沙糕,我也想吃。”   “好,奴婢定会买来的。”   而阮瑶换了常服离开时,心里很清楚自家殿下的意思。   刚刚她放在桌上的那碟子糕点,是小厨房里新做出来的牛乳糕,小殿下寻常最是喜欢的。   今儿突然说不爱吃,非要吃朗香居的东西,想来是知道了自家兄长进京,故意找了个由头让自己出去接人。   偏不明说,非要拐了个弯儿,把好意藏起来。   这脾气,竟是越来越像大殿下了。   阮瑶坐在马车里笑了笑,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   毕竟,两位殿下的性子深究起来很是相似,自是不用比较什么高下的。   而另一边,小太子笑着看着阮瑶离开,但是等马车离了东明宫后,他脸上的神情就淡了下来。   指尖轻轻地在桌面上敲了敲,小太子道:“季大。”   季统领从门外进来,拱手道:“殿下。”   小太子抬眼看他:“你可知道,为何阮大郎会在城外歇脚?”   算起来,如今不过是上午,天气也不错,城门大开,若是想要进城虽是可以进,阮唐是有功名在身的,自然不会有人阻拦于他。   哪怕京城中无亲戚投奔,也不知道阮瑶给他置办了宅院,可好歹也要到城里转转才是。   偏偏阮唐并未入城,而是直接在城外客栈休息。   季大自是知道太子对阮家人的关注,早便派人去盯着了,这会儿立刻回道:“阮家人下船后,转乘了马车,本是要进城的,只是马车在林子里被绊住,车门散开,阮家夫人磕碰到了脚,他们这才选了客栈下榻。”   赵弘眉尖微动:“听着有些蹊跷。”   季大也觉得不同寻常,便道:“属下派人去探查过,确实有人栓了绳索,只是这种事情在城外也是常有,都是有坏心讹诈之人所为,此事貌似是因此而起。”   “不能大意疏忽。”小太子把牛乳糕撂到一旁,站起身来道,“孔陆呢?”   “回殿下的话,孔陆大人与阮家人同坐一条船,只说自己是回京述职的官吏,与阮大郎一见投缘,现下应该是在同一处客店。”   孔陆早早投在太子门下,颇为牢靠,之前董六郎翻船便是孔大人捅给赵弘的。   有他在,阮家人的安危自然无碍。   但是小太子依然不能全然放心。   在阮瑶面前总是软糯乖巧的小太子此刻眉头微蹙,声音沉稳端方:“让季二在瑶瑶的马车后面跟着。”   “是。”   “季大,你随孤出宫一趟。”   “是,属下明白。”   作者有话要说:  小太子:(内心os,牛乳糕真好吃)我不喜欢!不好吃!我要吃栗子炒鸡!   阮瑶:(内心os,他肯定是喜欢的)好好好,殿下乖,奴婢知道了,这就去买啊   来喜:……你们真会玩儿   =w=   更新get~   来喜公公身体力行吃狗粮的正确姿势 第97章   阮瑶离宫的时候, 没有受到任何阻碍。   宫门口的侍卫似乎已经认识太子车架,只是粗略的看了看便放行。   如今太子殿下如日中天,就连皇上对他也多有倚仗,底下做事情的人自是有眼力见的, 不会与东明宫中人为难。   而阮瑶又是太子身边人, 不能直接说是有亲密关系, 可也得到足够看重。   既如此,他们对待阮瑶也就多了几分礼遇。   阮瑶笑着落了车舆的帘子, 而后靠着软垫坐着, 伸手,将装着冰的盆子往自己面前拽了拽,眼睛看着正在缓慢融化的冰块,有些出神。   今日再见家人, 与当日离开之时甚为不同。   那时候她虽懵懂, 却也知道背井离乡的苦楚, 或许说不出许多话来,但阮瑶抱着自家娘亲坐了一夜,眼睛都不敢合上, 生怕一闭眼, 就瞧不见他们了。   只是衙门上的人催的急, 阮瑶到底还是走了。   她没哭,也没闹,一直到上了马车才掉眼泪。   那时候她傻傻的,不懂得什么叫别离,进了宫也是自己个儿熬下来,一直到开了心智,入了内殿, 似乎对家里有关切,有思念,却无什么近乡情怯之意。   今儿却是真真切切的体会了一把。   哥哥来了,她去找,这心思竟是和返乡之心格外相似。   而当时走的时候,不过是一件布衣,一个包袱,如今倒是身着锦缎,带着玉簪,就连寻常百姓买都买不到的冰,她都能直接那一块随便放到盆子里,只为了丝丝凉风。   但算起来她也不叫衣锦还乡。   如今身上的锦绣、用的物件都不是她的,宫里的东西,没人能随便带走,说破大天去那也是贵人恩赏。   阮瑶细细想来,入宫一来,诸多安排,细细筹谋,最后拿到手里最为牢靠的便是银钱。   还有太子。   阮女官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把一个大活人算进去,可她就是下意识的想到了那人。   什么都带不走的时候,对皇宫最好的念想都是跟赵弘有关联的。   无论是大殿下,还是小太子。   只有能在一处,即便什么都不做,好像也很有意思。   马车摇晃中,阮瑶恍惚想着,要是自己进而是真的离宫回家,会想些什么呢?   好像,会想他。   也只想着他了。   阮女官挑了帘子,对着外面的宫人道:“你去趟朗香居,让人把栗子炒鸡和沙糕都早早备下料,等回来时再做,多付些银钱便是。”   “是。”   而后阮瑶重新做回去,下意识的想要给人倒茶。   可是刚一摸茶壶,便想到自己今儿是一个人出来的,太子不在身边。   倒像是把照顾他当成了习惯。   阮瑶笑了一声,而后给自己倒了盏茶,抿了一口。   先是微涩,接着便是回甘。   说起来也没有多甜,只是因为一开始的淡淡苦涩,才显得这淡淡甜味格外分明。   阮瑶微微偏头,想着小太子当初那么嗜甜的人,偏偏对饮茶格外热衷。   他喝的茶甚浓,想来苦味也比这个要强得多。   可小太子就是喜欢,从没有厌烦过。   ……怎么又念叨他了。   就在这时,马车停下,有人上来挑起帘子道:“女官,到了。”   阮瑶神色一顿,轻轻地“嗯”了一声,下了车架。   眼前的客栈看上去不甚起眼,远没有京城中的那般豪华,可是阮女官却难得紧张,伸手拽了拽没有任何褶皱的衣袖,又摸了摸绣着精细花纹的领口,深吸一口气,才迈步进门。   许是来之前有人打了招呼,客栈掌柜见到她便是满面堆笑,上前来,颇为殷勤的道:“贵客登门,小店实乃蓬荜生辉。”   阮瑶笑了笑,拿了块碎银子给他,正要问阮家的房间在何处。   掌柜的却是推拒了银子,笑眯眯道:“已经有人给过银钱了,姑娘要找的人就在后头的院子里,姑娘只管去了便是。”   阮瑶有些惊讶:“没再客房?”   “没有,这个客人带的人口多,又想清净些,我便让人引他们去院子里住了。姑娘放心,那院子是寻常贵人来了才会安排,干净利落的很,比客房还要好的。”   阮瑶笑着道了谢,心里却是想着,大抵是太子的安排。   那人总是如此,背地里安安静静的做了许多事,却不总跟阮瑶邀功。   偏就是这样的脾气越发让人心里软成一片。   只是不知,为何会人口多?   进京赶考只是自家大哥,至多是雇个伺候文墨的,莫不是他与同乡一道上京?   略有些疑虑,阮瑶带着两个跟着的宫人一同前往后面院子。   到了门口,阮女官伸手扣了扣。   不多时,就听到里面传来脚步声,接着,随着熟悉的一声:“谁啊?”而后门分左右。   阮瑶瞧着眼前的人,猛地愣住了。   阮父为了照顾娘子,这会儿手上还拎着食盒,肩膀上搭了块布巾,心中记挂阮母,故而眉宇间带了些心不在焉。   直到四目相对,他看清楚了眼前亭亭玉立的是自己的乖女儿,阮父登时睁圆了眼睛,嘴巴张了张,却没有出声。   阮瑶着实没想到居然能在此处看到父亲,她先开口唤道:“爹爹……”   “诶!我的闺女儿诶!”阮父平常惯是个老实脾气,说话也少,可如今见到小女,着实是按奈不住兴奋,扭头对着里头扯着嗓子喊道,“柱子,快出来!你妹妹来了!”   柱子是阮唐的乳名,自从阮大郎开始考学以后,家里人就没再这么叫过他了。   如今阮瑶知道自家爹爹是真的欢喜过了头,小名便是脱口而出。   接着,就听到屋里有椅子倒地的声音。   阮瑶能料想到阖家团圆的欢喜,便扭头对着两个跟着自己的宫人道:“你们先去外面坐着,吃些茶,用些饭,账都记在我头上。”   而跟着出宫的机会都是很难得的,自然不敢乱跑,但在宫里做事都是伺候人的事儿,低人一头,如今出来哪怕只是松快一下都是好的。   他们立马应下,对着阮瑶行了个礼后便转身去了前头大堂。   阮瑶则是侧身进了院,反手把院门关上,而后上前扶住了阮父,想要说些话。   接着便瞧见自家大哥夺门而出。   刚刚屋里那一声响,便是阮唐猛然起身后掀翻了椅子闹出来的。   原本进京他是存着想要见阮瑶一面的心思,可是到了京城外面一打听,任谁都说他歇了这份儿心。   宫里的人,哪里是能轻易看到的?   能传递家书已经是贵人开的恩典,想要见面,只能等着到岁数放出来才行的。   阮大郎被人说的有些泄了气,如今突然瞧见自家小妹好端端的站在眼前,即使是七尺高的儿郎,此刻也觉得鼻子有些酸。   他小跑着上前,扶着自家小妹的肩膀,上上下下仔细打量,嘴里像是哄孩子一般的道:“阿瑶这段日子过得可好?有没有被人欺负了去?阿瑶安心,哥哥这次定然好好考试,回头搏个功名,给你撑腰。”末了,他瞧着阮瑶的脸,颇为心疼,“瘦了,瘦多了。”   前头的话阮女官听得还有些微酸微甜,结果到了这最后一句,却是忍不住的笑。   她哪里瘦了?   分明比刚进宫时候的瘦小模样变化许多,高了,也长了些肉,就算比起寻常人还是纤细,但却比当初强了许多。   于是阮瑶反手拽住阮唐的袖口,难得露出些小儿女模样:“哥哥安心,我没被谁欺负,在宫里过的也好着的,没瘦,真的,你瞧,”说着,她自己捏了捏自己的脸蛋,“还胖了呢。”   此话一出,阮父和阮唐都不说话了,只是死盯着她瞧。   阮瑶以为是她身上有哪里不妥帖,赶忙低头去看。   结果就听到阮父犹豫的说了句:“闺女,你……这是开窍了?”   阮瑶这才想起来,自己虽是胎穿,这一世的父母兄长都是无比亲近,可她在过去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是傻的。   如今瞧着自然与当初不同。   于是阮瑶笑着点头:“嗯,爹爹,哥哥,我开窍了,现在聪明着呢。”   其实不用她说,父子俩也明白,自家姑娘伶俐了。   当初在家的时候,阮瑶生了张芙蓉面貌,却是混沌得很,笑得甜,却能不言不语一整天,渴了饿了都不知道说,唯一与傻子不同的是,她能记事儿,就是记得慢。   如今看着眼睛透亮,说话也灵光,可不就是痴病痊愈了。   “好,真好。”阮父背过身抹了把眼睛,然后对着阮瑶说了句,“我去给你娘说一声。”接着便提着食盒进了屋。   而阮唐却是盯着她看了一阵,才轻声问道:“怎么好的?”   阮瑶自不会告诉他真话,若是说她是被人敲了脑壳丢到井里的,只怕自家大哥拼着功名不考前程不要都会把她带走。   于是阮瑶只是模模糊糊的回答:“就是突然好了,我也搞不清楚是为什么。”   阮大郎也不多问,沉默的点点头,轻声道:“聪明些好,这世道,还是聪明些好过。”说着,他脸上有了笑,道,“赶紧进屋吧,娘亲瞧见你定然欢喜的。”   阮瑶应了一声,跟在阮唐身后往屋里走,脸上露出了些许好奇:“爹娘怎么和你一起来了?”   阮大郎脚步微顿,而后神色如常的回答:“爹娘放心不下,而且无论这次会试是否得中,我都会自请官身,到那时候去哪里还不一定,与爹娘在一处倒也方便。”   阮瑶笑着点头,心里却知道,此番阖家进京,定然不是这般简单。   上次突然断了联系,阮瑶就已经猜到是有人针对自家,最后虽然从太子那里得了消息,知道阮家都搬去了书院里,可终究是留了份担心。   如今看来,自家现在仍然不能算解除危机,不然兄长也不会带上了年纪的爹娘舟车劳顿。   不过既然哥哥不愿让她担心给隐了过去,阮瑶自然也不会提起,只笑着跟在他身后,像是小尾巴似的。   阮唐回头看她,眼角眉梢都带了笑意。   自家小妹聪明了,可还是这么招人喜欢。   等进了屋,阮瑶就看到母亲杨氏在阮父的搀扶下想要下地。   “阿娘当心些。”阮瑶赶忙上前扶住了她,而后眼睛看向了杨氏被包扎起来的脚腕,“这是怎么了?”   许是宫里呆多了,脑回路也与以前不同,阮女官的第一反应就是有人算计了自家娘亲。   许是因为惊讶加担忧,她的声音里不自觉地带出了些急切。   阮唐低头看她,就发现自家小妹的眼中有些不易察觉的凌厉。   杨氏是个性格温润的,年轻时候就生得貌美,如今有了年纪,脸上都有皱纹,却依然无损眉眼间的温柔精致:“我来的时候绊了一下,不妨事的,已经请了郎中来看过,是说好好养着,过上十天半月就能下地了。”   阮瑶松了口气,脸上的神情也松快下来。   她给杨氏松了松枕头,扶着她靠着,而后便轻轻的环住杨氏的腰,靠在她身边道:“阿娘,我想你想得紧。”   杨氏虽然性格温润,可不是个多愁善感的。   刚刚父子两个看到阮瑶,都是恨不得在地上蹦几下来宣泄喜悦之情,杨氏却只是弯弯嘴角,伸手给她捋了下耳边碎发,轻声道:“娘也想你,刚刚你在外面说的话娘都听到了,如今娘瞧着,我家阿瑶是胖了些,还高了。”   阮瑶听完,得意的看了阮唐一眼:“还是娘眼神儿好。”   在外人面前意气风发的阮解元,此刻对着娘亲和小妹半点脾气都没有,连连点头:“对对对,娘看的真准。”   阮瑶脸上带了笑,抱着杨氏说着体己话。   阮父和阮唐则是各自搬了杌子来,坐在一旁,时不时的搭上两句。   期间阮唐出去过一次,又很快回来,脸上有一丝迟疑一闪而过。   另一边,阮瑶拉着杨氏说话。   说说家里的地,说说地里的牛,不过是些家长里短,可是阮瑶却觉得比金山银山都让她欢喜。   而杨氏昨天受了惊吓,加上伤着,稍微动动就疼,晚上便没有睡好。   如今看到乖女儿,心里舒坦,好像脚伤也不疼了。   于是便觉得困倦起来。   阮瑶见状,便借口和阮唐有话说,起身出了门,阮父则是留在屋子里守着杨氏。   而阮大郎则是和阮瑶在外间屋坐定,拿了茶碗摆好。   阮瑶拿出了一把钥匙递给阮大郎道:“这是我在京城里寻了的房子,原本觉得大,现在瞧着爹娘也来了正好可以一家人住的。”   阮唐并没有推拒,伸手接下,而后细细问道:“你如今是在哪个宫里当差?”   “太子的东明宫。”   “还是宫女么?”   “嗯,是。”   这让阮唐松了口气。   如此甚好,起码水灵灵的妹妹没有被猪拱了。   他这么说自然不合适,为人臣子的,当然要忠君体国。   可是作为哥哥,作为兄长,哄着捧着养起来的妹子送进宫在他看来和把羊送进狼窝没区别。   谁惦记她妹妹,就算是天王老子,在做哥哥的眼里也都是拱白菜的猪。   现在听着还不错,还是宫女,不是妃嫔,和皇帝没有瓜葛,以后也能等着出宫。   至于阮瑶过得好不好,他并没有问。   瞧着自家小妹这一身穿戴就知道衣食上没有问题,至于宫中人心叵测,阮大郎觉得阿瑶能在他们还没进京城就想法子出宫来寻,定然是有门路的。   多余的话他并不问,因为就算问出了难处,他也没法子帮忙。   阮唐能做的就是努力用功,争个功名出来。   想到这里,阮大郎道:“按着本朝惯例,若是能高中两榜进士,是能求个恩典的。”   “哥哥想求什么?”   “哥哥想求你。”在阮瑶惊讶的目光中,阮家大郎给她倒了碗茶,语带笑意,“六年前有位进士就求过,不过他求的是女儿,也是做宫女的,当时便放了人出宫婚配。我想着,若是我也能得个一榜进士,求你,或许也能得了恩典。”   阮瑶先是笑,毕竟这是她长久以来的期盼。   可是渐渐的,嘴角的弧度慢慢的弱了下来。   欢喜,或许是有,可还有个声音,小小的,轻轻的提醒着她——   宫里还有个人等你带东西回去呢。   阮瑶耳边想是响起了太子殿下温润的嗓音:“早去早回。”   于是,阮女官沉默片刻,看向阮唐道:“哥哥,我暂时不想离宫。”   阮唐将手上的茶碗撂下,有些惊讶的道:“为什么?”   阮瑶抿抿嘴唇,仔细地想着理由:“我信哥哥的本事,只要肯用功,定是能有个好功名的,不过这难得的机会,哥哥总要为自己考虑才是。况且我在宫中还算过得去,也没有出来婚嫁的打算,太子殿下温和亲善,又信任我,待我极好,我总不好撇下差事就走的。”   这话说给旁人听,多半就信了。   可是阮唐不一样。   他是看着小妹长大的,即使分别了一段时间,可阮大郎依然清楚小妹的脾气。   于是阮唐轻声道:“你没说实话。”   阮瑶的声音戛然而止。   是,她没说实话。   来来回回念叨这么许多,其实最终的理由只有一个。   她舍不得。   富贵荣华她不贪恋,珠环翠绕她不奢求。   但是有个人,她舍不得。   见阮瑶不语,阮唐也不追问,只是默默地又给她倒了碗茶。   心里却在皱眉。   是谁把她绊在宫中?   阮唐沉默片刻,轻声道:“无论你怎么想,怎么做,哥哥都站在你这边,放心吧,爹娘那里有我去说,只是你若是拿不准主意,跟哥哥说说也好。”   阮瑶轻轻点头,笑着道:“好。”   阮唐也笑起来,伸手在她脸上捏了捏。   确实是有点肉了以后手感好。   而阮瑶并不能在宫外停留太久,瞧着时候不早,她和阮唐说了些话,又去拜别了阮父,对着睡着的娘亲杨氏行了一礼,而后就准备离开了。   待出了屋子,还没出院,就瞧见另一个人从对面的厢房走出。   身姿挺拔,腰佩长剑,看上去英武得很。   而他穿着的衣裳阮瑶认得,乃是为官之人才会穿的常服。   阮瑶本不认识他,可是这人对着阮瑶行了一礼,阮女官赶忙侧身回礼,眼睛却是看向阮唐。   就听阮大郎道:“这位大人是我在进京的船上偶然遇到,与我一见如故,相谈甚欢,便一同住在客栈里,也好多说说话。”   阮瑶眨眨眼睛,昂头看着阮唐。   而后就瞧见自家哥哥一脸温和笑意,就是眼睛里带了些熟悉的神采。   那是在他有所忌惮时才会有的神色。   阮女官略想了想,便发现了不对劲。   官身入京,要做的是官船,自家人想必是搭的货船或者是普通船只,怎么会有武官在上头?   而且一见如故……   武官和书生一见如故吗?   阮瑶不动声色,笑着道:“大人福安。”   而这时,就听对方道:“我姓孔,孔陆,阮女官也福安。”   一句话,阮瑶就明白了。   这名字,他记得,经常给殿下递折子的。   太子甚至常说起来孔陆大人的事情,也提过这人升了官,就要回京了。   多半跟自家同船也是太子殿下的安排。   阮瑶笑了笑,轻声道:“原来是孔大人。”   孔陆也笑:“是,还请女官给殿下带个话儿,就说卑职心里一直挂念着殿下,带了不少家乡特产给殿下品尝。”   这话既是对太子表忠心,也是告诉阮唐,他确实是太子门下,所以大家都是一家人,没啥好避讳的。   阮瑶笑着点头,阮唐则是瞧了他一眼,笑意未明。   就是凉飕飕的,引得孔大人不自觉地摸了摸后脖颈子。   而阮瑶并没有多做耽搁,很快就出门上了马车。   阮唐站在客栈门口看,一直到马车拐了个弯没了踪影后才转身回去。   他并没有立刻去见父母,而是回了自己的房间。   在屋里,摆着好几口箱子。   里面有文房四宝,有经史子集,还有寻常家里头要用的物件。   阮唐细细看过,撇开那些物件不提,光说这纸墨笔砚,无一不是精品,书籍经典也都是寻常市面上难得一见的。   竟还有几个孤本。   送来的人便是刚刚跟阿瑶一道来的宫人,阮唐是个聪明人,自然能猜出这些东西出自哪里。   东明宫,那位在阮瑶看来温和仁善、在孔陆口中端方果断的太子殿下。   阮唐把箱子盖上,并没有挪用,只是盯着瞧了阵,眉头越皱越紧。   作为半个官身,他其实不想这么说,换成谁这么说话都算大逆不道。   但是阮唐止不住自己的心思。   他满脑袋就只剩下了一句话——   我家妹妹,最是单纯,竟是被狼盯上了!   另一边,阮瑶坐着马车准备进城,去往朗香居。   她还记着小太子的叮嘱,即使知道那人是故意找了个理由让自己出宫,可是该带的东西还是要带回去的。   可是还未看到京城城门,阮瑶便听到外面传来两声闷响。   她准备挑帘观瞧,没曾想,还未等到她撩开车帘,便感觉到马车猛地一晃,阮瑶一个没稳住,直接跌坐回了软垫上。   这是怎么了?   阮女官本能的察觉到不对劲,立马撩起帘子,而后就瞧见驾车的是个自己不认识的人。   在宫里这般多时候,对于危险的警惕性是从未降低过的。   阮瑶伸手就把头上簪着的发钗拔了下来,准备给这个陌生人来一下子。   不过在那之前,有道黑影从天而降,直接把歹人给一脚踢翻了下去,并且勒住马车。   “吁!”   “这位爷,这位爷,小的就是一时糊涂,想要弄点钱财,实在不是……哎呦!”   “闭嘴,你个腌臜货色还敢说话!”   阮瑶听得出这声音:“副统领?”   季二转身挑起帘子,对着阮瑶笑道:“阮女官受惊了,尽管放心,我会护着女官周全……”   正说话,阮瑶突然看到倒在地上的黑衣男人想跑,她立刻道:“抓了,抓活的!”   季二的身体比脑子更快,直接跳下车,一脚飞踢又把黑衣人给踢趴下,接着利落的卸了他的下巴,又卸了他的胳膊,顺便绑住腿,整套动作干净流畅,丝毫没有拖泥带水。   等他做完了才开始疑惑:“那个,阮女官,抓这个小贼,送去衙门里吗?”   阮瑶眉头微蹙,轻声道:“这人,不是个小贼。”   季二一愣:“阮女官此话何解?”   阮瑶下了马车,走上前去,轻声道:“劫车勒索之事时常发生,大庭广众之下的也有,但他能算好跟着我的宫人何时疏忽,便看得出来是早就在盯着的。既然是早就盯着,若是只当这是个普通富庶人家的车架,那就该直接往隐蔽处逃窜,何至于往去城里的方向跑?城门口那可是有人当值的,除非他有法子能让守城护卫放行。”   如此安排,闹事之处弄出动静,又有安排,只能是因为他早便知道这驾车的主人。   阮瑶轻声细语:“如今这当口,可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大意。”   季二跟着点头,脸上露出了些许凶色。   黑衣男人发觉掩藏不住,也顾不得旁的了,胳膊被卸掉,可他很是有身功夫,刚刚不敢显露,现在逼不得已了,便是一个鲤鱼打挺,直接蹦起来,转身就要逃窜!   季二立刻准备出手。   可在那之前,只见阮女官伸出纤纤素手,一把拽住了黑衣男人的领口。   而后,猛地一用力,竟是将比自己还高壮的男人抡了起来,接着狠狠的摔在地上!   砰的一声,饶是黑衣人的下巴被卸了还是发出了“啊啊”的痛呼。   阮瑶则是轻轻地揉了揉自己的肩膀,用轻柔和缓的声音道:“跑什么呢?不过是问几句话罢了,可莫要跑,抓你这下可把我累坏了。”   黑衣人:……   季二:……???   作者有话要说:  季二:看傻眼   黑衣人:我太难了……   被公主抱好几次的大殿下:嗯,瑶瑶真棒   小太子:对对对!   =w=   更新,大章,优秀如我,叉腰昂头   隔壁接档已开的文改了个名字   《召唤玩家搞基建》   已经茁壮成长起来啦~同样日更,喜欢的亲亲可以收藏带走哟~   比心心 第98章   黑衣人的下巴被卸掉, 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季副统领也没给他这个机会。   其实季二刚刚心里是有些慌的,自家殿下曾经千叮咛万嘱咐,无论如何,都不能让阮女官有任何意外, 不然……   后面的话, 赵弘没说, 季二心里却有数。   毕竟都是男人,要是自己媳妇让人保护还出了事儿, 他也要火气上头喊打喊杀的。   只不过他没有媳妇。   低头就看到夏儿给自己打的穗子, 这会儿正挂在剑柄上,季二有些出神。   不知道夏儿现在忙不忙,饿不饿,我还答应给她带点心了……   “副统领, 把他捆起来吧。”   阮瑶的话终于让季二回神, 他应了一声, 而后拿出绳子,正要捆,结果手上动作顿了顿, 看向阮瑶问道:“女官是不是有事儿问他?”   “是。”   “女官想问什么?”   “自然是幕后指使这是谁, 我要听实话。”   季二脸上露出了个笑容, 看上去憨直得很:“这事儿交给我吧,女官先去马车上休息片刻。”   阮瑶看了看黑衣人,又看了看季二,便点点头,回身上了马车,把帘子也落下,把隔绝了视线。   不多时, 她便听到了黑衣人模模糊糊的通呼声。   想来是季副统领用了些手段。   阮瑶惯是不喜欢人用刑的,因为她以前遇到的事情都不伤及姓名,加上宫规所限,所面对的又都是些心思不定的,阮女官便鲜少让人下手,多是恐吓威逼,再不就是循循善诱,可以说手段和缓的很。   但这并不意味着她是个面团子可以随便拿捏。   有人做初一,就莫要怪她做十五。   阮瑶打开了马车里的矮柜,从里面摸出了个匣子,打开来,便是寻常小太子藏在这里的糖块。   因着小太子喜欢含着糖睡觉,阮瑶怕他坏了牙,就不太让小太子吃糖。   结果那人明面上答应,背地里就偷偷的藏东西,琢磨着趁她不注意就往嘴里塞着解馋。   阮瑶是知道的,甚至能摸清楚这人的糖块都藏在什么地方。   这会儿阮女官捏了一块放到嘴里,只觉得味道甘甜如蜜。   等她一块糖含完,季二敲了敲马车,在阮瑶撩开帘子的时候,季副统领笑着拱手:“幸不辱命。”   阮瑶点点头,从马车上下来,眼睛看向了瘫倒在地上的人。   其实这会儿他看上去比刚刚强了不少。   之前胳膊和下巴都被卸掉,双腿还绑着,就算想要逃跑也只能用跳的。   现在他的胳膊完好,下巴也接了回去,从外表上看甚至看不到什么伤痕。   可是脸上表情颇为狰狞,平躺着,地上湿了一滩,让人不愿意去猜测是什么。   阮瑶不由得扭头看向季二:“副统领好手段。”   季二谦虚的笑了笑:“都是从顾大人那里学来的,皮毛而已,不值一提。”   阮瑶并不深究过程,眼睛瞧了眼跌跌撞撞追上来的宫人,道:“这是刺客,看管好,别让他自裁。”   两个宫人知道阮瑶在东明宫的分量,刚刚他们轻而易举的就被人掀翻了,本就是他们的罪责,现下自然要尽力争取表现机会,忙不迭的答应下来。   阮瑶则是看向季二问道:“他说什么?”   季二回答:“他确实是受人指使来劫车的,主子是周美人。”   “有没有说缘由?”   “未曾提起。”   阮瑶眉尖微蹙,轻声道:“去城里?”   “是,去城里的朗香居后堂。”   又是这个地方。   虽说是劫车,可是最终的目的地竟是一样的。   阮瑶扭头看向了像是吓破了胆的黑衣人,突然开口道:“既如此,我们去看看吧。”   季二一愣:“女官,此人分明不怀好意,女官何必以身犯险?”   阮瑶没有立刻开口。   她心里清楚,此事透着诸多的蹊跷。   之前周美人费尽心思来告诉自己有人要坑害于她,最终是自导自演,可有心灭口的却变成了董皇后,而这一次又是周美人找人来截自己的车。   针对她?不至于。   针对太子?有可能,但也说不通。   假使周美人和董皇后时一党,那所求的自然是要给赵弘下绊子。   且不提此事能不能动摇如今太子殿下如日中天的地位,单说派来着这位打手,着实不像是什么稳妥人。   只他一个,没有帮衬,轻而易举的就被季副统领给撂倒。   而周美人竟然直接把自己的身份透露给了他,再由他透给自己,连个遮掩都没有。   最稀罕的是,周美人如今得宠,却身子不爽利,皇上特别恩准她在城外静养。   可这人非要想法子把自己弄进城,定然是要在守城侍卫那里留下痕迹的。   过于刻意,就显得不同寻常。   于是阮瑶下了决心:“我要去见见她,在京城内,想来旁人不会也不敢闹出什么大事。”   季二看得出她拿定了主意,也不拦着,只是道:“还请女官容我一旁跟随。”   “好,劳烦副统领了。”   而后,阮瑶让两个宫人将黑衣男子捆起来,带去衙门里关好,待回禀太子后另行处置,阮瑶则是坐上马车,季二一抖缰绳,马蹄踢踏的前往京城内朗香居。   一路上,皆是畅通无阻。   待到了地方,阮瑶下车前拿了个披风,带上兜帽,这才进得门去。   掌柜的想要上前来问,阮瑶先笑着道:“之前我在这里订了一份栗子炒鸡,还有沙糕。”   “是是是,我想起来了。”掌柜的满面堆笑,让伙计去后厨取东西。   阮瑶却是止了他的动作,温声细语:“不知店家后堂在何处?我受邀前来,烦请掌柜带路。”   掌柜面上露出了些许犹豫之色。   季副统领沉默上前,直接亮了侍卫腰牌。   他没有亮亲卫的,是不想让此事牵扯太子,而侍卫腰牌也够了。   他料定周美人想做坏事,不敢过于声张。   果然,掌柜瞧见腰牌后立马拱手道:“原来是大人驾到,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还请大人……”   季二摆摆手:“不妨事,你带路吧。”   “是是。”   阮瑶笑着跟上,心里想着,副统领行事颇有章程,是个靠谱的儿郎。   自家夏儿有福气。   待去了后堂,掌柜的很有眼力见的告辞离开,阮瑶则是看向了季二。   副统领左右瞧了瞧,低声道:“只有两名侍卫,呼吸粗重,想来没练什么内功心法。”   阮瑶闻言,半点不觉得惊讶。   果然是故意等自己来的。   于是,阮女官轻轻提起裙摆,直接迈步进去。   而后就瞧见端坐在正座的周美人。   今日的周美人穿了一身水色衣裙,不同于在宫中时候要穿着妃子衣衫,有些一板一眼,虽然生的貌美如花,但繁重的珠钗环佩压在头上身上,难免有些掩盖住了那份清丽。   如今衣裙秀雅,首饰简单,头上也只用一根玉簪松松挽着发髻,反倒比在宫中时更加美貌动人。   她身边并没有留下伺候的下人,这会儿手里端着酒盏轻轻摇晃。   见阮瑶进门,周美人露出一抹笑,声音温润动听:“女官来了,坐。”   季二原本想要跟进来,但阮瑶对他摇了摇头,只管自己进门。   周美人见状,笑着道:“女官就不怕我图谋不轨?”   如今到了摊牌的时候,阮瑶就不和她玩虚的了,言语之间十分坦诚:“季副统领功夫了得,耳力也好,你身边的人无法动她分毫。”   周美人依然笑:“那我呢?万一我要伤阮女官呢?”   刚刚单手抡过人的阮女官看了看周美人的细胳膊细腿,轻柔回道:“你不会的。”   毕竟,周美人打不过她。   但周美人却觉得阮瑶是猜出了什么,所以对她格外放心,这让周美人垂了垂眼帘,细长睫毛在眼底投下了一小片阴影:“我今日请女官前来,确实是有话要说的。”   阮瑶点点头:“奴婢洗耳恭听。”   周美人笑了笑:“如今在宫外,我又不是什么金贵人,女官不用如此自称。”   但是阮瑶却摇头:“礼不可废。”   其实还是不信她。   因为不信,所以不会有丝毫疏漏,不给她任何把柄。   周美人倒也不坚持,她手里依然拿着酒盏,缓缓开口,语气轻轻:“其实做宫女也没什么不好的,若是能选,我宁可做一辈子宫女……不,能留在家乡,好生嫁人,做个当家主母,也好过现在这般行尸走肉。”   这话显然是对皇帝不满,是为大不敬。   除非,这人存了死志。   可周美人说的十分自在,阮瑶听出了些话音,眼睛在桌上的酒壶上绕了一圈,便收回视线。   而后就听这人接着道:“当初被皇后选中,非我本意,她想要送我去东明宫做眼线,我不情愿,便行了胆大之事,去偶遇皇上,这是我错的第一步。”   阮瑶依然没有开口。   周美人又道:“后来得蒙圣宠,却不知深浅,疏忽了家中亲人,使得他们被皇后拿捏,这是第二错。再后来,小瞧了阮女官的本事,这是第三错。”   阮瑶轻声道:“你从未小瞧我,不然,也不会把我引来了。”   周美人看了看她:“你猜到什么?”   阮瑶声音平淡无波:“之前让你借我的手陷害许妃的,乃是皇后娘娘,这才导致皇后派人寻宫女灭口。如今这一趟,你大张旗鼓,闹出了动静,也是为了给皇后看的。”   无论是出了什么事儿,只要牵扯出董皇后,那就能让她一地鸡毛。   而后,阮瑶看了她一眼:“只不过,此番动作不是出于你本心。”   周美人终于抬眼瞧她,神色有些惊讶。   事实上,阮瑶猜得八九不离十。   之前围猎时,她故意给阮瑶透风,确实是皇后授意,她的家人在皇后手中拿捏,她不得不言听计从。   后来宫女刺杀、今日劫车,也都是和董皇后商量好的。   只是周美人另有打算罢了。   话已说开,她把一切和盘托出:“董皇后如今无娘家倚仗,或许能坐稳皇后之位,但她想要扶持六皇子继承大统。偏偏六皇子是个拎不起来的,处处被其他几位皇子压着,所以皇后只能从其他地方花功夫。”   太子,许妃,二皇子。   无非是这三人。   本想要一箭三雕,却没想到出了周美人这个变故。   而叛了她的周美人半点没有心虚,神色格外坦然:“她是个蛇蝎毒妇,就算最后她得了好处,也不会给我和我家人活路。”   阮瑶声音轻轻:“但为了你家人,你也不该让我来这一趟。”   “我家人?我没有家人了。”周美人又是一笑,“我家一十七口,无一幸免,如今想来,等我到了地底下,只怕也无颜面对爹娘。”   阮瑶先是惊讶,而后沉默,似乎在想着安抚她的话。   但周美人却是摆了摆手,道:“如今我也看开了,什么前程,什么荣华,都是虚的,这皇宫就是个吃人的地方,谁在这里都不会有好下场。”   阮瑶微微一愣,而后下意识的想起了自己刚刚对阮唐说的话。   她怎能不知皇宫险恶?   但与周美人不同的是,她想的却是,若是自己走了,太子一人在这宫中,会不会难过?   这时候就听周美人道:“只是有一点你猜错了,今儿我请你来,是皇后授意,但我没想过做什么来诬告她。”说完,她倒了一盏酒,轻声道,“同样,我也不会害你。”   阮瑶闻言,身子坐直了些:“那美人请奴婢来,究竟所谓何事?”   已经是灭族之恨,不可能只是把阮瑶找来说说话谈谈天这么简单。   而后就见周美人站起身来,走到了阮瑶面前。   阮女官也立刻起身,往后让了半步。   好在周美人并未靠近,只是端着酒盏瞧着她,笑道:“你确实是生的美貌。”   阮瑶眨眨眼。   合着这人带自己来,就是为了夸她美?   而后便听周美人接着道:“怪不得太子殿下心心念念的全是你。”   阮瑶:……啊?   周美人声音不停:“董皇后曾说过,若是你死了,只怕太子立刻就能状若疯魔,我想应该是真的,只不过,今儿我不会杀你。”   阮瑶眼睛微微瞪大,不知道是被人说她是太子挂心之人比较严重,还是说眼前这人原本要杀自己的事情更为紧要。   接着就听周美人道:“我找你来,是因为只有这个机会,能让皇后的人离的远些,让我能跟你说些话。”   而后,她凑近了阮瑶。   这样近的距离,阮瑶能闻到美人身上的脂粉香气,而她说的话,很轻,恐怕外面的季二也是听不到的。   阮瑶偏头:“美人请讲。”   周美人莞尔一笑,语气轻的像是能随风飘走:“我今儿要跟你说的是,太子殿下的母妃庄婕妤之死,与皇后有关联,有很大关联。”   阮瑶闻言,久久没有回应。   她知道庄婕妤是太子生母,也知道庄婕妤早逝,可是从不知道庄婕妤是因何而死的。   如今听来,竟像是被人所害。   但阮瑶并未尽信:“美人对皇后有怨气,如今无凭无据,我如何能信你所言?”   周美人轻声道:“藏书楼里有一位段公公,你寻到他,一问便知。”   段公公?   阮瑶印象颇深,之前在去寻推拿之书时,就瞧见过这位段公公。   满头白发,身子还不好。   若他知道内情,倒是可以去细细问了。   周美人则是只管把事情告诉阮瑶,而后笑着退后两步,轻声道:“之前我坑害过你一次,如今还回来,算是问心无愧,这世上倒也没什么紧要的了。”她抬了抬头,瞧着外头的日光,轻声道,“世间无限丹青手,一片伤心画不成。”   接着,便要昂头饮酒。   没曾想,阮瑶上前一步,伸手就把酒杯给打散了。   这让想要服完毒酒再念念诗的周美人吓了一跳。   她惊愕的抬头看向阮瑶,结果就被阮女官抓住了手腕。   力气很大,挣脱都挣脱不开。   阮女官对她有些怜惜,但更多的是镇定。   越是这种时候越要心思清明。   逝者已矣,生者该好好生才对,没必要拿别人的错处来罚自己。   只是这话阮瑶不会说,她觉得周美人也听不进去。   于是,阮女官神色温和,声音平缓温和:“煽情的事情以后再说,在美人所言未经验证前,只怕美人还是活着的好。”说着,阮女官笑了笑,“左右美人也是一个人了,没什么牵绊,也不用怕任何人,既如此,何不另找人投靠?我家殿下为人端方正直,若是美人点头,定然能保你一世无忧。”   周美人:……   你怎么,不按套路走呢?   作者有话要说:  周美人:缓缓打出一个问号,按照套路,不应该我凄婉死去,你为我一声叹息吗?现在是拉拢的时候吗?啊???   阮瑶:拿起套路扔掉,我们要走出一条新路来,微笑.jpg   =w=   又是一章大更,每天都在思考为何我如此勤快   大概是过于可可爱爱了吧,(*/ω\*) 第99章   周美人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事情会如此发展。   在她来之前, 其实是仔细考虑过的。   这毒,现在喝了,并不会立刻毒发,所以牵扯不到阮瑶。   就算阮女官是个善心人, 不让她死, 她也有办法。   反正一壶酒呢, 她也藏了毒丸,总有法子。   若是有差错, 也只能是皇后出面打断, 或者是知晓她的心思,故而不让她好过。   所以周美人要在事发之前早点死掉,因为她有些迷信,总觉得自己得留个全尸。   不然, 无论是东窗事发落到太子手上, 或者行迹败露被董皇后发觉, 她都不会有好下场。   还不如早些了断的好。   可谁能想到,阮瑶竟是真的没让她死成。   不仅如此,还生生的拽着她的手, 让她把拉拢到东明宫那边去?   这是个什么章程?   周美人有些糊涂了。   她盯着阮瑶看了一阵, 才开口道:“你该知道, 我是不喜欢你的。”   阮瑶点头:“我知道。”   其实从一开始见周美人的时候,阮女官就有种感觉,隐隐的觉得她不对劲,这种不对劲说不上来是因为什么,但也就是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让阮瑶留了一手,没有尽信, 这才有了后面的变动。   周美人比她略矮了些,昂头瞧她,脸上没了笑,只有细细打量:“我算是妒忌你的吧。”   “因为脸?”   “不至于,我还没那么小家子气。”周美人松了松劲儿,另一只手放在了阮瑶脸上,“许是因为我觉得你好福气,初入宫就进了东明宫,得以到太子身边,没有受过磋磨,如今还有望做了主子,哪里像我,黄土都埋到了脖子根儿。”   阮瑶并不气恼,只是平静回道:“我当初是在外殿待过好一阵子,若不是力气练大,只怕要死在那里,说起来,我还被人扔过井呢。”   当然,因祸得福恢复记忆的事情她就不提了。   因为阮瑶知道,安慰一个人并不是对她说好听的话就够了的,而是让她知道,你惨,我也惨,大家都惨,心里自然舒坦了。   果然,周美人先是一愣,而后就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摇头:“归根结底,我还是小家子气,是吗?”   阮瑶却没回答,而是道:“既来在这世上走一遭,总不好就这么糊弄过去。你如今也是主子了,若没有皇后娘娘,在宫里怕是没人会与你为难。要是平平安安的过,以后自然有更多乐趣在,何苦现在就死?”   周美人轻声道:“那我活着做什么?”   阮瑶想了想。   是了,她家里人死了个干净,膝下也无儿女,言谈之间又对皇帝厌烦至极,好像没什么可留恋的。   既无爱,那便恨。   阮瑶声音轻缓:“可你不想给家人报仇?你死了,如何就知道我会把你的话告诉太子?就算告诉了,就知道太子殿下一定会下手?”   周美人终于又看向她。   阮瑶一字一顿:“你自己的事情,不要总是麻烦别人。”   这话说的不客气,但是越是直白越能让人清醒。   周美人先是脸颊涨红,而后就掉了眼泪。   阮瑶知道她心思变了,就松开手,只见周美人头一件事就是拿着帕子去擦眼睛,很巧妙的避开了脂粉,免得花妆。   这让阮女官觉得,眼前人着实是爱美的。   于是她又轻声道:“奴婢听宫里的嬷嬷说,喝了毒酒以后,会七窍流血,内府溃烂,浑身散发着腐烂的气味,奴婢奉劝娘娘还是不要尝试的好。”   周美人:……   很好,你赢了。   神色终于安定下来,周美人看她,低声道:“你不让我死,只怕不单单是因为同情。”   阮瑶笑起来:“美人聪慧,奴婢佩服。”   周美人横了她一眼,没说话。   阮女官已不是刚刚的咄咄逼人,而是一如往常的温声细语道:“美人如今正得恩宠,或许无子,可总归是说得上话的。”   “所以你想让我投靠太子?”   “如今,除了太子,只怕也没人能庇护美人的后半生了。”   这话倒是实在。   谁都看得出,皇帝早已不是春秋鼎盛,或许瞧着还精神矍铄,可亲近人都知道,皇帝已经有了老态。   没人能真正的万万岁。   一旦皇帝殡天,那后宫妃子有子女的就要跟着子女过活。   没有子女的,高位会留在后宫偏僻处,而更多的则是被安排到寺庙里为先帝祈福。   简而言之,没有孩子,无论哪种都很惨。   她叛了董皇后,投靠陈贵妃或许是个选择,但周美人自己也知道,陈贵妃没有办法决定自己未来的去留。   能定此事的,只有那时候的新帝。   如今,只剩下太子靠谱了。   周美人有些意动,又听阮瑶道:“美人要是坚持一下,早日得个高位,到那时候想要给自己家人建设祠堂供奉香火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   况且,她根本没有别的路可以走。   阮瑶知道,周美人眼前只剩下唯一一个选择。   果然,美人娘娘很快就走上前两步。   阮瑶并未放下对她的戒备,头一件事就是重新抓住了她的腕子。   这次周美人不挣不逃,轻声道:“好,我答应你,只是……”   只是不知道,你说话作不作数。   但就在此时,外面突然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而后,门被直接踹开,赵弘大步走进。   看到站的极近的两人,小太子瞪圆了眼睛,几乎是跑过去,一把扯开了自家瑶瑶护在怀里,对着周美人就是一句:“你站的这么近做什么?离远些!”   周美人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两步,然后茫然的看向门口。   太子怎么会过来的?   而后就见赵弘扶着阮瑶的肩,像是看宝贝似的看着她,说话声音都小心翼翼:“瑶瑶,你没事儿吧?这个人有没有欺负你?你没受伤吧?”   周美人:……   这一刻,美人娘娘怀疑太子瞎了。   刚刚分明是阮瑶拽着她的,要不是阮瑶,她早就心满意足的死到地底下去了。   怎么现在倒成了自己欺负她?   自己怎么能欺负的过她!   而跟进来的季副统领也想说,殿下多虑了,阮女官颇有神力,别说周美人这样瘦瘦小小的,就算是寻常男人在她面前怕是也讨不到好处。   只不过在他开口之前,季大已经眼疾手快的把自家傻弟弟给拽了回来。   主子的事情,还是主子自己定的好。   家务事嘛,外人总不好开口。   季统领神色淡淡,颇有看穿一切的自在。   而阮瑶听得出小太子是真的急了,于是赶忙安抚的在他背脊上摸了摸,轻声道:“殿下安心,奴婢好着呢,娘娘只是叫奴婢来说说话,没有旁的意思。”   赵弘还有些怀疑:“当真?可我瞧见她刚刚离你那么近。”   周美人终于没控制住,望天上翻了个白眼。   因为那是你家瑶瑶欺负我了!   挺大一男人,怎么说瞎就瞎了。   而阮瑶对他点头,小太子这才相信。   可他依然没有松开拽着阮瑶袖口的手,把阮女官护在身后,接着看向了周美人。   周美人心里知道自己以后多半是要靠着太子的势力过活,便行了一礼,道:“殿下福安。”   小太子点了点头,脸上已经没有了刚刚的紧张戒备,而是平静许多,声音都十分淡然:“美人娘娘不是在别院将养,为何到了此处?”   周美人看了一眼进门的护卫们,知道有些话不好直说,便笑了笑,道:“早就听闻朗香居的栗子炒鸡味道甚好,慕名而来。”   本以为太子听得出她敷衍之意,却没想到,赵弘点了点头,眉宇之间的冷淡还有些回暖迹象。   只有阮瑶明白自家殿下的心思。   态度和缓,应该是因为栗子炒鸡。   口味一致,小殿下应该很是欣赏周美人对于美食的偏好。   阮瑶则是知道周美人私自离开别院的事情不能声张,便反手拽住了赵弘的衣角,轻声道:“殿下,时候不早,咱们走吧。”   太子殿下看她:“那菜……”   “奴婢已经叮嘱过掌柜的,现下打包带回去也就是了。”   “行。”   阮瑶看了看周美人:“也放娘娘离开吧。”   赵弘立刻点头:“好。”   周美人见状,一言不发,就是眼睛在两人身上打转。   行吧,自己刚刚是多虑了。   还觉得阮瑶说的话可能不作数,现在看上去,别说作数了,这位阮女官分明是能做太子的主。   此等能耐,羡慕不来。   而在周美人离开时,她身边多了一位其貌不扬的宫人。   这是阮瑶送给她的礼物,周美人明白其中含义,一言不发的收下了。   从这一刻起,周美人便知道,自己从董皇后手里的刀,变成了太子手上的利刃。   其实硬算起来,在董皇后手下做的事情只怕要更简单一些。   毕竟董皇后不喜欢她争宠,平常周美人只需要配合着董皇后做些坏事也就是了,不用在皇帝身上花心思。   可现在不同,拜在太子门下,总不好什么都不做,那么博得宠爱就是她以后要琢磨的事情。   虽说麻烦了点儿,但周美人知道,自己努力些,以后的日子就会好过些。   她就像是压了宝,赌的便是太子未来前程似锦,黄袍加身。   阮女官则是去从掌柜的那里拿了食盒,准备出门。   不过刚迈出门去,她像是想起了什么,转过身去,便看到原本应该在看管黑衣人的宫人殷勤上前:“女官有何吩咐?”   阮瑶看了看他们,又看了看太子,像是明白了这人为何来得如此及时。   当然,多的她没有说,只管笑着道:“把这个给朗香居的掌柜。”说着,拿出了一块碎银子递过去。   宫人赶忙道:“姑娘,之前给过的。”不仅给过,还给得比寻常价钱多了好几倍。   莫说两道菜,怕是包一桌酒席都是可以的。   阮瑶温声道:“这不是菜钱。”   宫人小心翼翼:“还请女官明示。”   “刚刚不小心把后堂的门给踹散了,这是赔人家的门板钱。”   这时候掌柜的以为他们是有什么事儿没办妥当,这才停留不走,赶忙出来问,结果就听到了这么一句。   掌柜的一时间有些茫然,实在是不明白,这眼瞅着都是体面人,咋还搞踹门那一套呢?   阮瑶笑了笑,抬头看了赵弘一眼。   可小太子不乐意让瑶瑶知道自己刚才的莽撞。   于是他先开口道:“嗯,对,你去修门吧,”而后他看向了正好跟在后面走出来的季二道,“下次小心些,莫要再坏人家东西了。”   季二:……啊???   作者有话要说:  季二:突然懵逼,一口大锅,我心里苦但我不说……   =w=   更新哒~   感觉季统领为了傻弟弟真是操心太多了_(:з」∠)_ 第100章   回去的路上, 阮瑶与太子同乘一架马车,而她原本做的那架则是空着,就跟在后面。   等一上马车,赵弘就挽住了她的胳膊, 说什么也不放开。   阮瑶不由得抬头看他:“殿下?”   小太子却没有看回来, 只是用指尖捏着她的袖口, 久久不言。   过了会儿才轻声道:“我知道,你不是自己乐意到这里来的, 刚刚已经有人将刺客送到我眼前, 该问的,我都问了。”   阮瑶早便猜到,但如今听了依然有些担心。   小殿下比不得另一位,那大殿下见得多, 心思坚定, 等闲之事都伤不到他分毫, 可是小太子不同。   他单纯,所思所想皆是直白坦荡,偏偏简单得很, 阮瑶总是怕惊到他, 吓到的。   显然阮女官全然不知, 自家小殿下是个能处置人命连眼皮都不眨的主儿。   这会儿,阮瑶便轻声哄道:“殿下安心,周美人一开始就没有存着要害我的意思。”   本想要再解释,却听赵弘道:“我知道啊。”   “什么?”   “我知道她叫你来的缘由。”说着,小太子声音平稳的说道,“她与皇后有勾结,之前想要坑害于你, 如今怕是觉得事情败露,所以想要先下手为强,只是不知为何,被瑶瑶收服。”   阮瑶一时无言。   她着实没有想过,赵弘竟然从头到尾都能够顺下来,并且找了个妥帖的理由。   这理由听得跟真的似的……   阮瑶轻声道:“殿下如何知道,奴婢有本事说服她?”   小太子捏了捏她的指尖:“瑶瑶什么都做得成,我信你的。”   阮瑶心思一动,没有开口,嘴角却有了笑。   不过她却没有立刻把真相说出来,只是道:“周美人确实之前和董皇后多有牵扯,但是她自己也说得明白,她与董皇后有仇,如今又领了奴婢安排的宫人走,想来今后是能对殿下归心的。”   小太子点点头,神色如常。   阮瑶昂头看他,恍惚中觉得如今的殿下和往常的不同。   以前的小太子,或许聪慧过人,可是甚少这般把事情藏在心里,从来都是直说的。   如今却是有些变了。   变得,和大殿下越发相似。   这是好事,人总不能一直懵懵懂懂,保持一颗清明心境便是最好的,至于外面用的心思手段,都是为了护着自己,没什么不好。   但是阮瑶却多留了一份心思,轻声问道:“殿下,你可还记得庄婕妤?”   本以为小太子是失去记忆的,所以什么都不懂得。   却没想到,这人竟是点了点头,直接道:“记得一些。”   “都记得什么?”   “我也说不清,断断续续的,就是有时候做梦会梦到。”   他说得轻描淡写,对梦境避而不谈,只因为在他的脑袋里,和庄婕妤有关的梦都不算美梦。   光是庄婕妤中毒之后倒在地上的凄惨模样,小太子就梦到了不止一次。   此事,他通过册子问过大殿下,而那人给他的回应是:   “不要告訴任何人,對誰都不要說。”   虽然大殿下并未说明理由,但是小太子到底现在和他心思相通了些,能了解到些许深意。   之所以不说,是因为真相未明,怕他露了形迹,引人察觉。   换言之,赵弘一直不信自己的母妃是无故自尽。   如何会自尽呢?   昨天还说要和自己说故事的好女子,怎会突然就存了死志。   而阮瑶见状,没有再问,心里却有了些计较。   显然太子殿下的病是在渐渐变好的,如今这节骨眼上,还是不要做那些让他受刺激的事情为好。   既如此,此事按下不表为好。   不如先去找藏书楼的段公公,看看会有什么线索。   正想着,阮瑶突然感觉到肩膀一沉。   扭头,就看到小太子歪了身子,额头顶在她的肩膀上。   这个姿势看上去是有些别扭的,毕竟赵弘比阮瑶生的高,这样低着头,只是瞧着就觉得他会脖子酸。   可是赵弘不管,就这么靠着,似乎要挨在一起才开心。   阮瑶也不拦着,转而笑道:“现下为何出宫来?”   算着时辰,宫人们根本来不及进宫,定然是在半路上就碰到了赵弘。   而后就听小太子道:“我闷了,出来散心。”   阮瑶轻轻地“嗯?”了一声。   小太子立刻改口:“我不放心,出来看看,想着到朗香居对面等你,可你总不出来,又有宫人传信儿说你遇到了刺客,我就冲进去找你了。”说着,他的声音顿了顿,“我不是故意踢坏门,就是,有点着急。”   阮瑶应了一声,伸手在他背脊上拍了拍:“写谢殿下关心,奴婢无事的。”   没想到,小太子闷闷的回了句:“你没事,我却是有事。”   “殿下有何事?可是饿了?”   而后,阮瑶就感觉到这人环住了自己的腰。   微一用力,两人就抱在了一处。   阮女官有些错愕,下意识地想要推他。   而后耳边突然回响起了周美人的话:   “怪不得太子殿下心心念念的全是你。”   手下一顿,略一犹豫,结果就被小太子给抱紧了。   而他抱人,不带任何歪心,没有任何歧义,他只是心里不安。   十分不安。   下巴撂在阮瑶发顶,赵弘轻声道:“下次莫要这样了。”   阮瑶额头顶着他的肩膀:“奴婢不懂。”   “下次若是遇到危险,起码告诉我一声,莫要自己往前跑,不然要我做什么?”   天知道小太子在知道阮瑶只身入虎穴的时候,心都快被吓停了。   在他看来,自家瑶瑶弱柳扶风,柔弱非常,而那周美人就好似吃人猛虎,瑶瑶如何能应付?   这话要是让周美人知道,估计又要说他瞎。   阮瑶却是听出了其中的担忧之意,她抿了抿嘴唇,轻轻地“嗯”了一声。   下一瞬,阮女官伸出手,环住了男人的腰。   这一刻,小太子不自觉地抖了一下。   他觉得不是自己在抖,而是另一个自己……不,不是的,是他,另一个他,还有他自己,此刻的心情都无比清晰。   惊讶,欣喜,心跳得很快,耳朵都在嗡嗡响。   阮女官收拢了手臂,轻轻的说了句:“殿下,奴婢想清楚了。”   太子殿下有些迟钝:“……啊?”   “殿下的病好之前,奴婢不会走的。”   许是过于欢喜,导致赵弘根本没有仔细思量为何阮瑶要说他得了病。   他只是点头,高兴的笑出了声。   季二想要回头,结果被季大一把抓了回来。   季副统领有些莫名:“哥,许是殿下有什么吩咐呢。”   季大瞥了他一眼:“你和夏儿在一处的时候,笑得和傻子一样,我问没问过你是不是有吩咐?”   季二眨眨眼,嘿嘿笑了两声,不说话了。   待回了宫,此事便没有人提起。   之前周美人闹的动静大,阮瑶原本觉得董皇后在知晓后不会放过周美人,早晚有一番折腾。   却没想到风平浪静。   不用多问,便知道其中有太子手笔。   董皇后如今已经不是那个可以在后宫里说一不二的女子,而太子殿下也不是那个随便就能被拿捏的少年。   时过境迁,时移世易。   有些人虽然还担着名头,但实际上不过是被关在笼子里的鸟,或者说是砧板上的肉,之所以留着,是现在还不到出那一刀的时候罢了。   而卫国挑起战事,让太子忙碌了一阵。   两国国力相差巨大,卫国必败无疑。   但是打仗最忌讳的就是轻敌,故而齐国上下虽然知道卫国不是个强敌,却还是严阵以待,太子更是为此事操劳,处理公务一坐就是一整天。   阮瑶便等他上朝之后,略略收拾了下,就朝着藏书楼走去。   路上碰到了三公主和宿四郎君。   宿韫一看到阮瑶,就小跑着过去打招呼。   自从上次围猎后,宿韫就没再见过阮瑶了,心里还念着阮瑶没说完的故事。   这会儿好不容易碰见,自然是想要讨个更新:“阮姐姐,孙大圣被压在了山底下,可出来了么?都好长时候了,他会不会饿坏了?”   阮瑶闻言,先是对着三公主行了一礼,而后笑着对宿四郎君道:“出来了,他师父救他出来的。”   “哪个师父?七十二变的那个吗?”   “不,是个和尚,很是温润端方的出家人。”   三公主虽然也想知道后续,可她也听得出这是个大坑,轻易填不满的。   于是便拉住了宿四郎的小手,轻声道:“阮女官还有事情要做,等下次,我专门带你去找女官说话好不好?”   宿韫有些舍不得,可他是个乖巧的,肉脸蛋鼓了鼓,却还是松开了阮瑶。   而后两人略说了几句就分开了。   三公主没问她的去处,阮瑶也没说。   阮女官拐了个弯儿,就瞧见了藏书楼。   这里还是看着空荡,没什么人气儿。   迈步进去的时候,都能听到鞋底在石头地砖上磕碰出来的响动。   她正要开口询问,却听到有声音传来:“你还是来了。”   阮瑶立刻转头,就看到了一头白发的段公公。   上次没有看真切,这次终于看了个分明。   段公公的脸分明不见老态,可头发却是一片雪白。   他咳嗽了两声,面容苍白,身形消瘦,瞧了阮瑶一眼后便道:“进来说话吧。”   阮瑶点点头,随他进了门。   两个正在整理书册的内监想要说话,段公公一摆手,他们便出去了,全程悄无声息。   阮瑶也不由得放轻了声音:“段公公御下有方。”   段公公却是看了她一眼,淡淡道:“不用拐弯,阮女官,我有话问你。”   阮瑶眨眨眼。   自己来是想要问他的,怎么反过来被他问了?   但阮瑶是个好脾气的,只管与他对面而坐,轻声细语:“公公问吧。”   段公公的眼睛从她的脸上挪到了她的鬓间,而后便是盯着不放:“这根碧玉簪,你是从何处得来的?”   阮瑶伸手将簪子拔下,拿在手上瞧了瞧,而后道:“别人赠的。”   “何人?”   “段公公问这个做甚?”   段公公却不罢休:“是太子给你的,对不对?”   阮瑶犹豫片刻,点了点头。   然后她就看到这个白发公公笑了起来,笑的止不住,一边笑一边咳嗽。   阮瑶赶忙给他斟了茶递过去:“喝些水,莫要呛到。”   段公公却没有接,而是摆了摆手,脸上带了些凉薄的笑:“我还以为,他认贼作母,就全然忘记亲娘了,没曾想,是个有心的。”   阮瑶知他暗指的是赵弘,动作微顿,可还是伸手给他顺了顺气:“还是把气喘匀再说。”   这次段公公没有着急,定了定神,又喝了茶水,渐渐地平复下来。   阮瑶也坐回到了椅子上。   结果刚一坐下,就听段公公凉凉开口:“这簪子,是庄婕妤的,婕妤娘娘曾说,殿下心悦谁,这簪子就能给谁,如今给了你,想来你以后是要有好日子了。”   阮瑶:……   这年头,你们说话高能前都不来个前方预警吗?   作者有话要说:  周美人:他心念着你   段公公:他想娶你   阮瑶:……啊?为什么他自己没跟我说过????   大小太子:阿嚏!   =w=   一百章啦~发个红包叭~   捏个小心心塞在红包里诶嘿 第101章   阮瑶愣了一瞬, 但很快就回过神来。   她心里记挂着簪子的事情吗?   当然记挂。   谁被突然告知,有人把给媳妇的东西给了你,都会觉得懵。   可奇怪的是,除了懵, 似乎并没有什么其他的情绪。   不生气, 不恼怒, 不欢喜,不紧张。   好像是个稀松平常的事情, 像是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偏就是这样的理所应当让阮瑶突然涨红了耳朵, 过去那些自以为清如水明如镜的场景,如今看来,半点不清,半点不明。   试问, 即使是主仆, 可谁家主子能这般纵她容她, 她当宝一样的护着守着?   又有谁家儿郎能动不动就拉着她的衣角,对她说,这辈子都紧着她, 离不开, 挂念着的?   只是一开始自己把他当孩子哄, 当小奶娃娃,所以从未往心里去。   可现在看,她其实是往心里去了的。   就是一直不敢承认,也不想承认罢了。   ……还有最紧要的是,这话为何是只见过两面的段公公跟自己讲?   太子呢?他为何连点口风都没有透露过?   但是阮女官知晓轻重缓急,她很清楚,如今簪子的事情并非是头等要事, 最紧要的还是问清楚有关于庄婕妤的一切。   这不单单关乎过往真相,还关乎自家殿下的病情。   于是阮瑶将心里翻滚而出的情绪暂时按下不表,先温声细语道:“奴婢今日来寻段公公,也是有事想问的。”   段公公又咳了两声,低声道:“若是为了你上次所查书册之事,便不用再提,我已帮你将书名隐去了。”   阮瑶微愣,而后就想起来自己之前到藏书楼的目的。   明面上是找推拿之书,实际上是在寻分魂之症的缘由。   结果段公公说,把她看的书名隐去……   假使只当是钻研医书,是没有理由替自己隐瞒什么的。   于是阮瑶试探性的说了句:“此事不是为了我,是为了太子殿下。”   段公公语气平淡:“我知道,祝福殿下早日康复。”   好的,果然是被发现了。   原本阮瑶觉得分魂之症乃是头号秘密,轻易不能泄露,也不会被外人知晓,可现在如此轻易就被段公公看破,让阮女官颇有些错愕,又有些警醒起来。   在宫里,就算是随便瞧书,都有可能让人看破秘密。   以后必须要更谨慎小心才行。   明面上,阮瑶神色依旧:“多些段公公帮忙,不过奴婢还有一事相求。”   段公公原本不是个爱说话的,宫里也说他性情冷淡,少言寡语,但今日在阮瑶面前,段公公还算平和,尤其是阮女官手里捏着庄婕妤的簪子,让他连声音都放轻了:“问不问在你,答不答在我。”   阮瑶轻轻点头,而后道:“公公是否和婕妤娘娘有旧?”   段公公缓缓点头:“是,我以前就是在娘娘宫里当差的。”   “那公公刚才所说,认贼作母,又是何解?”   此话一出,段公公就露出一抹凉薄的笑:“阮女管聪慧,不至于听不懂的。”   阮瑶沉默,轻声道:“想来,婕妤娘娘之死与皇后娘娘有牵扯。”   段公公没说话,只是错开了眼神,脸上明显有些恼恨。   可阮瑶却知道,他对太子并没有太多记恨,至少没有表现出来的这么深刻。   因为段公公口口声声不喜欢太子认贼作母,却依然留在宫内,不靠近不远离。   若是他真的憎恶太子,或是当面痛斥,或是自请调离,总有办法从内廷之中离开。   尤其是知道了太子的分魂之症后,他只是留在这里,等自己来寻,其他的一言不发。   便能知道,他还是挂念小主子的。   既如此,事情便有转机。   平心而论,阮瑶是心疼庄婕妤的,可是阮女官在感同身受之余,亦是清楚此事的重要。   残杀妃嫔,即使是皇后,一旦坐实了,只怕也是别想善了。   这既是帮着殿下找出过往真相,不至于让人用此事刺激他,也是为了能将把柄攥在手中,免得未来董皇后死灰复燃。   无论是出于何种缘由,都要让段公公吐露实情。   阮瑶心思急转,实际上也不过是过了片刻时光。   她的指尖松开了刚刚紧捏着的衣角,不着痕迹的深吸一口气,而后脸上露出了些许疑惑,些许不解,最后归为恍然。   段公公见了眉头微蹙:“你想什么?”   阮瑶看他,轻声道:“段公公只知殿下太子之位得来曲折,又可曾知道,殿下心中一直记挂着婕妤娘娘,纵然挂在皇后名下,可公公能瞧能看,怎会不知皇后待殿下是何等苛刻,如今更是势如水火?若非心中挂念,又怎会让奴婢来走这一趟,又何至于让董家倾颓?”   这话,说的都是实话。   太子记得庄婕妤,皇后不喜他,他亦不喜皇后,而董家倒霉的事阮瑶猜测其中定有自家殿下参与。   只是这些真事背后的关联,阮瑶不清楚,可她能帮段公公往一起联系联系。   见段公公神色动摇,阮瑶加了把火道:“假使殿下知道此事与皇后有关,定然不会坐视不理,可公公需得坦诚,才不至于让殿下蒙在鼓里,若是当日之事另有内情,。”   而后便是沉默。   段公公不言,阮瑶亦是不语。   终于,早早白发的公公开口:“待我想想,明日会给姑娘答案。”   阮瑶温声应下,可心里知道,这位白发公公确实是还有一丝火苗,不至于完全冷情。   只要他有心给庄婕妤报仇,就成了。   而段公公对待阮瑶的态度也有了变化。   刚刚还疏远,这会儿就和缓许多,称呼都变了。   虽然多半是因为这根簪子还有那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婚约变的……   阮瑶抿抿嘴唇,起身告辞。   不过在她走出藏书楼之前,段公公的声音传来:“你若想嫁他,不易。”   阮瑶步子顿了顿,微微侧身,语气温婉:“这是殿下要想的事儿,奴婢从来都是本分为人。”   段公公自动把这句话在脑袋里翻译了一下。   合着,太子没有把这簪子的用意说清楚,就给人家戴上了?   这……   这倒是,颇有几分婕妤娘娘的莽劲儿……不,是胆气。   只不过自己好像是不小心戳破了窗户纸……   段公公轻咳一声,缓缓起身,心里想着,左右没人听到,只当无事发生。   想来,太子他能处置好。   如今,段公公要先把过往这许多年的复杂心境理清楚,搞明白。   总不能再糊里糊涂的活着了。   这边段公公自我开解,那边阮瑶却是心里乱的很,就连走路都是时快时慢。   幸而这次出门并没有带上夏儿,不然那个伶俐的小丫头定然能看出眉目来。   碧玉发簪她也没有簪在头上,只管捏在掌心,犹豫了半天也没戴,而是踹到了怀里。   这时候要过一道月拱门,结果刚一迈过门槛,阮瑶就顿住步子。   如今日头偏移,她能看到墙上有另一个人影。   有人在跟着她。   殿下派的人吗?   不,不会,殿下身边的亲卫皆是能人,想来不漏行踪。   想来这会儿跟着自己的必然是另有所图。   阮瑶回身想要去找,可是那人影突然就没了。   而后便瞧见有人从另一侧笑着走来,温和道:“又瞧见阮女官了。”   阮瑶认得来人,便行了一礼:“佟嬷嬷。”   佟嬷嬷笑着回礼,而后道:“之前太后娘娘还念着,说阮女官给娘娘宫里养的那些花长势极好,有两个又开了,等阮女官得空了不妨去坐坐。”   “是。”   “最近谨慎些,宫里的东西多瞧瞧看看。”   “是,奴婢记下了。”   而后佟嬷嬷又和她说了些话,便分开了。   阮瑶瞧着佟嬷嬷的背影,眉尖微蹙。   之前便觉得佟嬷嬷待自己过于和善,今日看来,岂止是过于和善,简直是亲近非常。   若说照顾花草还是个理由的话,现在请自己去太后宫中便是直来直去,连遮掩都没有了。   阮瑶是个随和脾气,看上去是潜移默化的接受了佟嬷嬷的善意。   可实际上,阮女官心中对除了太子以外的所有人都有戒备,自然不会轻易卸下心防,同样的,之前的阮瑶连太子都留不住,一门心思熬日子出宫,加上深深知道自己和太子的命捆在一起,也就不会对太后的高看一眼而暗自窃喜失了理智。   等把立场摆正,心思澄明,就能发觉太后娘娘的亲近实在是过于刻意。   那已经是做到了顶尖上的女人,自然不会算计她一个小宫女。   可是阮瑶也不会放任自己全然的与太后亲近。   只是这其中的缘由要想法子搞清楚才好。   不过佟嬷嬷的提醒,她还是上心的。   正想着,阮瑶转身,接着往东明宫前行,而身后的人没有再跟上来。   待回了东明宫,阮瑶头一件事就是去往了内殿,问了门口守着的丁卯一句:“大人,刚刚可有人进出此处?”   丁卯立刻回道:“阮女官放心,卑职一直守在这里,无人进出。”   阮瑶点点头,没有多问,转身朝着自己的厢房而去。   这里她不常住,甚至不常来,房中也不过是自己用的物件罢了。   而屋里基本上没什么可以藏东西的地方。   柜子里,一览无余。   箱子里,清清白白。   床底下,空空荡荡。   最终,阮瑶的眼睛看向了桌上的妆镜。   隔了好些时日,竟是把它忘了。   原本这里头可是藏了个秘戏图的。   阮瑶微微挑眉,指尖在妆镜上画了个圈儿,而后,不仅没有隐藏,反倒往外面挪了挪,争取让人一眼就看到。   而后,就听到外面有宫人来报:“女官,贵妃娘娘和许妃娘娘来了。”   “我这就去。”   阮瑶快步走到前殿,就看到陈贵妃站在殿内,似乎在欣赏墙上挂的字画。   而许妃沉默的站在一旁。   阮女官微微偏头,想着许妃娘娘怕是真的急了,不然何至于自己来这一趟?   而见阮瑶来,陈贵妃脸上没有半分笑意,只是点了点头,却不理她,而是对着一旁的嬷嬷道:“去让人端盏茶来。”   嬷嬷赶忙去办,陈贵妃则是慢悠悠的走到阮瑶近前,兜头就是一句:“你知罪吗?”   阮瑶眨眨眼,精致脸蛋上很是茫然:“奴婢不知。”   陈贵妃冷哼一声:“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说着,拿了帕子挡了挡嘴角,似乎是咳了两声。   可却有一丝声音传出:   “有人在你房中撂了东西,速去处理掉。”   阮瑶一听,就知道陈贵妃这是偏帮自己呢。   其实陈贵妃也是心里苦。   她本来不是个爱管事儿的,寻常也不太争宠,要不是为了给三公主争个好地位,以后可以选个好驸马,只怕陈贵妃真的能学周美人那样,躲到行宫里面去逍遥自在。   现在皇后自己挖坑自己跳,许妃连个人影都找不到,陈贵妃不得不管理这后宫琐事。   结果今儿好端端的,许妃突然来说,东明宫里有宫女行为不端。   换成旁人,陈贵妃才不管这一遭,或者私下里跟东明宫说一声也就是了。   可来人是许妃,是即使二皇子倾覆也仍有恩宠的许妃。   陈贵妃私下里让人去找阮瑶,提前知会一声,没想到还没跟上就被打晕了。   多半是东明宫的护卫。   陈贵妃觉得自己太难了。   现在亲自前来,也是让阮瑶有个时间去安排妥当。   没曾想,阮女官笑容温软,轻声细语:“贵妃娘娘,奴婢心怀坦荡,自是不怕的,只不过,”她声音顿了顿,“殿下尚未归来,娘娘想要搜宫,只怕不妥。”   许妃抬了抬头,比起曾经的风华,如今的许妃面容苍白许多,可依然端的起架子,声音淡淡:“太子殿下之事自然不是本宫与贵妃娘娘所能过问的,但你仍是后宫宫女,既如此,就要遵从宫规礼法。如今贵妃娘娘代掌凤印,遇到污糟之事,自然能过问一二。”   阮瑶一脸迷茫:“何谓污糟?娘娘的话,奴婢听不懂。”   许妃见状,心中更笃定一分,便看都不看她,只管对陈贵妃道:“此女房中暗藏污秽,还请贵妃娘娘定夺。”   阮瑶依然茫然,她生的美貌,露出些许委屈就连女子瞧了都心疼。   陈贵妃却是知道,这人是装的。   倒是装得像。   面上却是依然严肃,转头道:“去阮女官的厢房里瞧瞧。”   阮瑶突然行礼:“还请贵妃娘娘恕罪,奴婢曾应过殿下,替他守好宫门,这些人若是进出,便是奴婢失职,太子定会重重责罚奴婢的。”   此话一出,旁人如何想不作数,光是东明宫的这些宫人有的看天,有的看地,心里想的都差不多——   罚您?别说几个人了,就算您把房子点了,殿下都不会罚您的。   不过这话也在理,陈贵妃原本就懒得走这么一趟。   而阮瑶接着道:“不如让宫人跟着娘娘身边的嬷嬷去,来去也能有个帮手。”   换言之,省得他们乱走乱看。   陈贵妃点了点头:“准了。”   而后,便有人去了后面。   不多时,就有人拿着东西过来的。   而拿东西的,也是东明宫人。   有箱子,有妆匣,甚至把柜子都搬来了。   便显得那铜镜有些突兀。   阮瑶也不乐意让人翻自己的东西,便直接点题:“这镜子有什么不对的?”   陈贵妃不说话,让人去拿来瞧。   许妃紧紧地捏着帕子,也止不住的想要去看,并且在心里琢磨着,等会儿要怎么发作。   是让人把她扣下,还是等太子回来,当面带走打他的脸呢?   正想着,铜镜后面的盖子被扣开了。   “咔。”   很轻的一声,却在安静的前殿里显得颇为突兀。   而后许妃在看到那张折起来的纸时,眼睛一亮,也不用旁人动手,自己就取了出来,一边说:“这是何物?”一边打开。   可是在打开的瞬间,她脸上还未成型的笑容就凝固住了。   陈贵妃看了过去,脸上有些迷惑:“这是何物?”   阮瑶露出一抹温婉浅笑,轻声道:“这是殿下赏赐给我的,小鸡吃虫图。”   作者有话要说:  赵弘:孤的墨宝,分明是龙凤呈祥   阮瑶:_(:з」∠)_为了太子的名声,奴婢尽力了   =w=   叮,更新已送达~ 第102章   这是个什么章程?   陈贵妃有些懵了, 可好歹在后宫浸淫这许多年,她很快就转过弯来。   想必是阮瑶早就发现了蛛丝马迹,所以把东西给换掉了。   从秘戏图变成这般……稚童画作,也着实是有想法了。   但是让陈贵妃多看她两眼的是, 她没想到, 阮瑶竟是这般胆大。   在这后宫里, 算计倾轧从未断过,而人人都想争得高位, 因为只有爬得越高, 才能越得势,也才能够将他人的人生乃至性命掌握在手中。   换成寻常宫女遇到这等事情,大多会选择隐而不发,自己怕的发抖, 或者是报给主子, 让主子定夺。   但陈贵妃笃定, 她没有对太子说过。   不然以太子平常维护她的模样,在知道这件事之后就能把东西给换个干干净净,并且让许妃付出代价。   但现在这般情形, 显然是阮瑶自己给自己拿了主意。   这宫女……摆明了半点不怕后宫的主子娘娘, 主意大得很, 也稳得很,刚刚自己和许妃来搜宫的时候,阮瑶甚至有闲情雅致演戏给她们瞧。   分明是心里没有半点惧怕之心。   这样的女子,实在是罕见。   而陈贵妃不知,阮瑶的灵魂历经两世,上一辈子平等惯了,这辈子前后浑噩, 开窍之后就和太子在一处,处处得了太子维护,自然没有那么强的奴性。   对她来说,在后宫里处处谨慎小心,那是生存之道,但想让她对着旁人心甘情愿的卑躬屈膝,她做不到。   面上自然是一片谦恭,可只要不把她的脊骨打碎,她就存着基本的心性。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但若是有谁惹到头上来,就莫要怪她狠心。   莫说许妃了,二皇子又如何?招惹了她心里紧要的人,阮瑶照样能找顾太医把赵昆治到吐血。   皇后又如何?周美人说要报复的时候,阮瑶可没有一丝一毫的畏惧,甚至还想给周美人加油,让她努力。   甚至于,皇帝,又如何?   阮瑶不蠢,如何看不出皇帝遇刺和二皇子倒台的事情与自家殿下有关。   可那又如何?   皇上自己做下来的破事儿,自己倒霉,他活该。   阮女官能轻声细语的散播消息,也能温温柔柔的将一切抹平。   看似温婉的阮瑶心里有道线,谁过去,她便会记下谁。   想到这里,阮女官不自觉地抿了抿唇角。   这般说起来,她和自家殿下倒是颇有些相似。   记仇这点起码不谋而合。   其实阮瑶自己也知道,今日之事早早告诉太子,他定然能帮自己处理得更加妥帖。   可,太子如今病还未好,自己何必再去劳烦他?   此事,本就没什么麻烦的,瞧,如今不是处置的很妥帖么。   阮瑶心思微动,但是面上依然是一派温润,恭谨有礼,只是盈盈下拜却也赏心悦目。   反观许妃,便觉得她的脸过于苍白了些。   许妃娘娘今日来时显然是存着火气的。   自从之前的刺杀之事败露,二皇子可以说是百口莫辩。   一切实在是太过于刻意了,太子前脚遇熊,皇上后脚就碰到了同一只熊,还是在大庭广众,众目睽睽。   而那只熊身上有太过明显的经过驯养的痕迹,只要有心探查,就能查到。   京城中的那许多衙门可不是吃干饭的。   只是之前皇上对赵昆有所偏向,又打心里对太子有戒备疏远之心,所以即使猜到赵昆对太子有坑害的意思,也不曾发作,想要遮掩过去。   偏偏这事儿落到了自己头上,他就受不住了。   皇上下令彻查,加上先入为主的觉得一定和赵昆脱不了关系,所以最后结果出来的时候,皇帝并不意外。   可是许妃却知道,后面那次不是自家儿子安排的。   她去跟皇帝求情,可无凭无据,赵弘把一切做的干干净净,连点马脚都没有。   以前许妃还能盈盈垂泪颠倒黑白,但那是因为皇帝乐意宠她,护她,无伤大雅的时候,为了自己的心肝去冤枉一些不在意的人本就寻常。   可这次不一样,皇帝也惜命,自是不乐意信她。   结果便是二皇子被禁足府内,瞧这架势,这辈子是出不来了。   许妃没了指望,只能抓住仅有的圣上宠爱。   宫里人都说她好本事,儿子出了事儿,却没有牵连到她,许妃依然恩宠颇多,令人羡慕。   可是只有许妃自己知道,不够,完全不够。   若她只是稀里糊涂的走到这一步,她定然没有任何怨言。   可是她是重生过的啊。   上辈子,陛下对她是千好万好,阻碍她的只有那个半疯的赵弘。   可这辈子,皇上对她大不如前,和上一世更是没办法相比。   人就怕个比字。   越比越伤人。   许妃钻了牛角尖,蒙了心神,加上知道阮瑶去过藏书楼,她终于坐不住了,把以前藏着的底牌翻了出来。   本来想着,就算不能动太子分毫,起码要动一动他的心肝,扯一扯他的痛处,也算是给昆儿解气。   可现在,对着这么一张图,真的是什么想法都没了。   许妃本就不聪慧,如今峰回路转,她的脑子都有些转不过来,把图丢到一旁,转身就要走。   阮瑶赶忙将自家殿下的墨宝收起来,带着东明宫人对着许妃的背影行了一礼,温声细语:“娘娘放心,今日之事,奴婢定然告诉殿下,不让娘娘为难。”   此话一出,许妃身形一僵。   这小蹄子摆明是告诉自己,她要告状了,明着告状,一点都不藏着掖着。   许妃想要骂她僭越,让人掌她的嘴,可最终许妃还有一丝理智尚存,赶忙匆匆离去。   陈贵妃瞧着阮瑶的眼神却有些不同了。   以前只觉得是个处事周到精明的掌事女官,如今看来,这姑娘可不单单是精明强干,这心思也比寻常女子坚定许多。   陈贵妃不由得笑了笑:“怪不得殿下对你如珠如宝。”   大概是这两天听到相似的话太多了,阮瑶已经有些麻木,神色如常的回道:“谢娘娘夸赞。”   陈贵妃还想说些什么,就听到外面有请安的声音传来。   下一刻,太子赵弘面沉如水的迈步进了正殿。   回来的路上,就有人将东明宫里的事情悉数告知。   传话的人是阮瑶嘱咐过的,所以把事说的颇为和缓,一直在告诉赵弘,“阮女官自有章程”、“女官早有准备”、“殿下不必忧心”云云。   可是在大殿下的耳朵里,只有一句话绕来绕去。   有人,现在,在自己的宫里,欺负瑶瑶。   这还得了!   大殿下本事带着一身火气进来的,结果就看到了陈贵妃和阮瑶相谈甚欢,还有旁边摆着的箱子柜子。   他没说话,只是站在那里,一言不发。   阮瑶赶忙上去,行了一礼后轻声道:“殿下安心,奴婢无事。”   陈贵妃早就私下里通过三公主透露过自己的意思,与东明宫又素来交好,这会儿自然很是坦诚:“太子莫要着急,有本宫在,外人是不会为难阮女官的。”   赵弘往前两步,挡在了阮瑶面前,对着陈贵妃行礼道:“娘娘福安。”   陈贵妃回了一礼,笑道:“今日本宫也得给殿下赔个不是,着实是许妃催得太紧,本宫避不开,这才来了这一趟。”   一句话,把锅撇的干干净净。   赵弘在心里记下了许妃,冷哼一声,面上却是一片淡然,好似刚刚头发都要烧着了的不是他。   许是为了缓和气氛,陈贵妃温声道:“这图瞧着充满童趣,倒是不知是否是殿下所绘?”   阮瑶闻言,下意识的想要接口。   没想到太子比自己的嘴快些:“嗯,孤画的龙凤呈祥。”   陈贵妃:……   阮瑶:……我尽力了。   好在陈贵妃没说什么,夸不出来,可好歹也没有笑出来。   与他们又说了两句话后就告辞离开了。   待她一走,赵弘就吩咐人把东西都送回去,收拾善后,自己则是一把拉住阮瑶去了内殿。   刚进殿门,他便问道:“他们为难你了吗?”   阮瑶笑着摇头:“没有的。”   “那可曾有谁想要罚你?”   “也没有的。”阮瑶声音顿了顿,“殿下忘了?这里是东明宫,我的主子是太子殿下,谁敢在这里对我动手。”   说话的时候,阮女官不自觉地抬了抬下巴,颇有些狐假虎威的得意。   这般模样,着实是与平时略有不同。   只可惜大殿下关心用甚,没有立刻发觉。   他先是松了口气,而后又抿紧嘴角。   瑶瑶依赖他,他很喜欢,可是瑶瑶说他是主子,他不喜欢。   他想当的,从不是她的主子。   不过话出口时,就变了个模样:“许妃想要如何栽赃你的?”   阮瑶笑了笑,将换画之事说了个清楚,还把自己藏起来的春|宫|秘|戏|图取出来,给赵弘观瞧。   照她看来,自家殿下博览群书,且已经二十岁了,宫里都有专门教导的人,即使他没有姬妾,可图册总该是瞧过的。   却不知,太子被皇帝疏远,不曾提起此事,皇后更是不乐意让他诞下子嗣,生怕他尝过滋味后闹着要成亲,就没有指过教导此事的宫女。   至于张太傅,更是个恨不得把太子围成铁桶的人,怎么允许他看这些污糟东西?   结果就是,在阮瑶看来粗糙得很的秘戏图,把太子闹了个从里红到外。   像是被煮了似的。   他赶忙把图合上,不敢再看,想要丢了,可最终还是放到抽屉里,紧紧锁住。   而此时,阮瑶已经拿出了棋盘,对着赵弘笑道:“殿下,如今距离晚膳还有些时候,不如奴婢陪殿下下棋可好?”   赵弘还有心想问问今日之事,比如藏书楼,比如铜妆镜。   但他对于阮瑶的请求向来百依百顺,这会儿想也不想的就点了头。   等两人盘腿在软榻上落了座,阮瑶才道:“今儿下棋,咱们留些彩头吧。”   “瑶瑶想要什么?”   “奴婢不要东西,奴婢,想要一个问题。”   赵弘微愣:“什么问题?”   阮瑶笑着看他:“等奴婢赢了,殿下答应回答奴婢一个问题,可好?”   她想知道的,他都会说。   所以大殿下果断点头应允。   但有些时候,事情发展并不能一直顺遂心意。   连着三盘,阮瑶无一胜迹。   即使只是五子棋也有些太惨了些。   于是等下第四盘的时候,她伸出手,摁住了赵弘的棋篓:“殿下……”   这一声,其实很简单,就俩字儿,音调也寻常,没有刻意修饰,与平常并无不同。   却生生的喊到了太子的心坎儿里。   一颤一颤的,只想听她再喊两声,多喊两声。   好在大殿下素来能端得住,这会儿也只是淡淡道:“何事?”   阮瑶笑着看他,眼睛眯起来,让人看不清楚里面的情绪:“殿下,等下让奴婢一局吧。”   赵弘抬头瞧她,有些无奈。   下棋还要让?   让子就罢了,竟是要直接让胜。   可是大殿下最终依然选择点头:“好。”   于是,阮瑶赢了。   按着彩头,本该是太子殿下三个问题,她一个问题。   不过赵弘把自己的问题押后,想等以后再问。   阮瑶却等不得了。   外面,已是夕阳西下,暖暖的余晖照进屋里,似乎在两人身上都蒙了一层暖色调的轻纱,眉眼也不自觉地柔和。   赵弘就看着自己记挂在心的女子,缓缓的从袖中拿出了一根碧玉簪子。   庄婕妤给他,他又给了瑶瑶的。   而后,阮瑶抬起眼睛。   温暖阳光让她的睫毛上像是播撒了点点金粉,眸子更是透亮得很。   她朱唇轻启,声音温润好听:   “殿下,有人同奴婢说,这簪子是你要送给未来娘子的,不知,是也不是?”   此话一出,满室静谧,落针可闻。   作者有话要说:  赵弘:……这么直接么?   阮瑶:不直接问还拐弯问?你敢送还要怕我问?我突然就被求婚了自己还不知道,你还怕我问???   大太子:一言不发.jpg,=、=   小太子:不敢说话.jpg,_(:з」∠)_   =w=   更新,叮~   就是这么一个耿直的作者花【叉腰 第103章   在太子殿下过去的人生里, 他觉得自己已经见识过不少风雨。   被砸过头,被下过毒。   皇子也做过,太子也当过。   让人算计过,也算计过别人。   仔细想来, 也算得上是跌宕起伏, 领略了寻常人一辈子都没领略过的明枪暗箭。   而对这些事情, 他都能泰然处之。   或许之前焦躁过,气恼过, 可是如今的大殿下想要来点心思波动都困难, 就算之前亲眼见着自己视若长辈的张文敏投靠老二,大殿下也不过就是微微一笑,毫无触动。   心,似乎渐渐的冻住了。   但是这会儿, 阮瑶不过是一句话, 就让总是安稳的心脏猛地跳起来, 太快了,快的让太子觉得自己张张嘴,一颗心就能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这话问的过于直接, 打了大殿下一个措手不及。   他紧抿着嘴唇, 身子都是绷直了的, 直挺挺的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这件事,本就该只有自己和母妃两人知道。   或许还有亲近的宫人,可是自从庄婕妤过世后,宫人们死的死,散的散,太子也曾找过, 皆是一无所获。   莫非,是那小傻子在无意当中透露出去的?   可如今两人已经记忆互通,实在是想不到什么时候说漏了嘴。   阮瑶只当做没看出太子殿下的紧张,只管道:“莫非,是奴婢会错了意?”   赵弘终于沉不住气,立刻开口:“不,这事儿是真的。”   是不是送簪子给未来娘子的?   当然是。   不仅认定了她当娘子,赵弘连未来他们的孩子叫什么都想好了。   儿子可以,女儿亦可以,他选了好多好听的字儿,还写下来了,尽可以拿给瑶瑶挑。   只是太子殿下一直觉得,自己地位不稳,时机也不好,他想着总要铺平了道路以后才能谈及以后,这样对自己对瑶瑶也都有交代,不至于仓促。   但是现在被问到了脸上,自是无法遮过去的。   既然遮掩不过去,索性认了。   赵弘抬起眼,看向了阮瑶,一字一顿:“这碧玉簪子,确实是我母妃让我交给未来娘子的。”   阮瑶却是别开了视线:“既是如此,殿下就不该给奴婢,奴婢这就完璧归赵。”说着,便要把簪子递过去。   结果被太子殿下直接握住了手腕,继而拢住了指尖。   阮女官的嘴角轻轻抿住,依然不看他:“殿下这是做什么?”   赵弘沉默片刻,轻声道:“你在试我。”   或许刚才一时慌乱,他没有看出端倪,可如今镇定下来,以太子对自家瑶瑶的了解,是能猜出一些她的心思的。   瑶瑶,从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   她能问出口,就证明心中已有决断。   只是因为此事太大,所以她不能拿定主意,可也不好直接问清,所以换了个方式,太子表示理解。   但他也不是个弯弯绕的。   之前不说是不说,现在既然说了,那么没必要遮遮掩掩。   他经得起试,比磨刀石还结实。   阮瑶闻言索性也看向他,点了点头:“对,我是在试殿下,因为我不知道你心中到底是作何想法。”说着,阮女官瞧了瞧两人交握的手中的那根碧玉簪子,“分明,你什么都没说过。”   赵弘自认理亏。   一开始就是他单方面认定瑶瑶心系与他,一直到后来阮瑶说要出宫,大殿下才恍然,明白自己似乎误会了什么。   后来才明白,最先动心的分明是他。   只是赵弘很忐忑,也很不安,他怕阮瑶离开了,再也找不到。   所以太子选择送了根簪子过去,这是为了安他自己的心。   而赵弘知道,她在试自己,可却不是欲擒故纵。   若是他真的犹豫了,迟疑了,自家瑶瑶就会真的把簪子退回来,只当无事发生。   他的瑶瑶啊,总是过分聪明。   聪明的招人喜欢。   所以大殿下选择一吐为快:“当初我第一次见到你时,并没有……”并没有认定你,甚至还有所戒备。   此话一出,他突然想到了个场景。   他躺在床上,笑着看那个带了些惊慌的瘦弱姑娘,问她:“你是谁?”   这是小太子,也是他,他们本就是一个人。   于是大殿下话锋一转:“我那时候就认定了你,只想着让你留在我身边。”   阮瑶眨了下眼睛,安静看他。   就听赵弘接着道:“后来相处,你教我认字,”小的那个,“与我读书,”还是小的那个,“又共吃糕饼……”还是小的那个。   说来说去都是另一个,大殿下选择最后落在自己身上:“若说前面我只是认定了非你不娶,那在你为我落泪时,我就告诉自己,今生今世,来生来世,我都只想要你,旁的我谁都不要。”   这话说的,半点不像缠绵情话,倒像是狠话。   只不过是他自己对着自己撂狠话,半点余地都不留。   阮瑶也没想到他会这么说。   能在宫里过日子的,谁都不是白又甜,阮女官琢磨不清楚自己的想法,就想先问问他的真心。   结果,这心太真了,真的吓人。   也因为无论是大殿下还是小太子,在阮瑶面前从来不刻意欺瞒,所以他说的话总是诚恳的。   越是如此,越让人当真。   阮瑶这一刻才觉得耳朵有些烧,脸上有些热。   而在片刻的迷茫中,她想到了一件事儿——   这位说得轻巧,说娶就娶,可如今这情形,是让她嫁哪个?   ……不过说这些都有些早。   眼前的太子殿下是不是跳步了?   阮瑶抬头看他,语气轻轻:“我总觉得,殿下还漏了点什么。”   平常对感情格外内敛的赵弘,此刻就像是突然开了窍,很快就用另一只手也握住了她的指尖,一本正经道:“瑶瑶,我心悦你。”   阮瑶听得想笑。   这哪里是告白?倒像是上表奏疏。   不过她到底没笑,只是低了低头,暗暗梳理着自己的心思。   与心有挂念就要暗戳戳的循序渐进的赵弘不一样,阮瑶看似柔婉,其实是个直来直去的。   既然知道赵弘所言非虚,那她自然要有所回应。   喜欢他吗?   嗯,喜欢的。   要不是喜欢,怎么会在大哥说起能求她出宫的时候,满脑子都是舍不得。   要不是喜欢,如何能明知道太子身边危机四伏,却还愿意一门心思为他盘算。   要不是喜欢……她何至于总盯着人家的腹肌看……   有句名言说得好。   爱情,不能以馋人家的身子开始,但总会以馋人家的身子结束。   至于名言的出处,阮女官表示,她自己说的。   而且现在也没有什么可犹豫的。   太子可能会担心时机不成熟,但她不在意。   之前处处维护,那是因为阮瑶满心都是这人是自己的主子,她要尽心竭力。   如今,既然说了心悦她,那什么选择时机,什么铺平道路,就都给太子去想才对。   旁的事情阮女官自然上心,可在这件事情上,她不想努力了。   于是,阮瑶反握住了赵弘的手,笑容温婉柔美:“嗯,我,也是心悦殿下的。”   大殿下听了这话,坐在那里,神情有些发愣。   过了会儿,他才轻声道:“是不是放烟火了?”   阮瑶没想到他会说这么一句,也是微愣,专门扭头朝窗外看去。   此事,已是夜幕降临,一片静谧,着实是瞧不见烟花的。   于是阮瑶摇头:“没有啊。”   大殿下也看过去,声音轻轻:“那我怎么好像听到了,烟花升空绽放的声音啊?”   阮瑶先是一愣,而后就笑起来。   笑得格外欢畅。   她索性站起身来,走到了赵弘身边,伸手去捂住了他通红的耳朵,凑过去道:“那是殿下欢喜,我也欢喜。”   赵弘闻着淡淡的桂花香,这才回过神来。   他刚刚,表明心迹。   这个人,接受心迹。   如今,他们,是一对儿了。   脸上也有了笑,笑的越来越放肆。   伸出手,坐在软榻上的赵弘光明正大的抱住了阮瑶,额头挨着她的腰,声音有些闷,却藏不住笑:“瑶瑶。”   “嗯。”   “瑶瑶?”   “诶。”   “瑶瑶……”   “殿下,奴婢在呢。”   赵弘昂头看她:“刚刚你还自称‘我’的。”   阮瑶微微偏头:“好,以后私下里就这么说,我记得了。”   大殿下趁机接着道:“那私下里,你也不要喊我殿下好不好?”   “那叫什么?”阮瑶想了想,“大郎?”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   大郎后面总觉得应该接上,该喝药了……   赵弘也觉得这称呼过于普通,便琢磨着其他的。   阮瑶觉得自家殿下的恋爱之路实在是跳跃。   先求婚再告白,如今就开始直接想互相之间的昵称了。   实在是效率极高。   就在这时,大殿下有了主意:“还是叫殿下吧。”   阮瑶好奇:“怎么,殿下不让我改口了?”   “反正过阵子就要改口,到时候再说。”   过阵子,什么意思?   阮瑶愣了一下,而后就看到这人把发簪取出来,想要重新给她簪上。   这才明白,他说的过阵子,就是成亲,求娶,改叫夫君。   谁说殿下迟钝的?   他分明比谁都精明。   不过这一次阮瑶没有让他如意,微微躲了躲,用手将簪子接下来。   她扶着赵弘的肩膀,轻声细语:“等到了改口的日子,殿下再给我戴吧。”   赵弘对她从来是无有不应,立刻答应下来。   一直到晚上晕乎乎的躺到床上,大殿下才回过神。   自家瑶瑶,是心悦自己的。   但是若想要娶她,这么随随便便的簪了头发定是不成,别说阮瑶不乐意,他也不乐意。   要早点想法子把瑶瑶娶过来。   这东明宫,也该有的女主人了。   大殿下心满意足的闭上眼睛睡下,而软榻上的阮瑶则是辗转反侧到了半夜,这才合上眼睛。   等到第二天,阮瑶起了个大早,头一件事就是去园子里溜达。   昨天情之所至,一个敢说,一个敢应,倒是自己痛快了。   等到醒过来阮女官才想起这其中的牵扯。   就像段公公说的,想要嫁给赵弘不容易,皇家婚事可不同于寻常百姓,这些,阮瑶虽然可以交给太子发愁,但是以后如何相处,如何相待,就要细细考量了。   只不过阮女官脑袋里想的最多的就是——   如今自己能光明正大的摸腹肌了吧?   而在内室中,小太子难得的早早醒来。   寻常这般没有朝会的日子他都要睡到日上三竿,可或许是昨天大殿下睡得早,导致今天小太子醒得早。   他先是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睛,拽开床帐往外探头。   没瞧见阮瑶他也不着急,只管自己去洗漱。   可还没穿好鞋,小太子的身形就猛地定住。   他想起了昨天的事情。   “认定了非你不娶。”   “瑶瑶,我心悦你。”   ……   小太子的脸越来越黑,最后竟然直接抓起枕头丢到地上。   那个东西,居然敢抢在自己前面说!   他这个坏家伙!   作者有话要说:  小太子:气!   大太子:微笑.jpg   =w=   更新,叮~ 第104章   小太子气呼呼的, 很是不开心。   哪怕私心里知道两人就是一个,没必要分什么彼此,但是他就是很气。   明明最开始是他先见到瑶瑶的。   明明最开始也是他先和瑶瑶说话的。   明明是他先的……   或许是心里堵着气,小太子连鞋都来不及穿, 赤着脚就往外走。   还没出内室的门, 就看到了正巧推门进来的阮瑶。   阮女官算得出今日是小殿下, 本来做好了他会睡懒觉的准备,如今看他起了还有些惊讶。   待眼神向下, 瞧见赵弘没有穿鞋袜, 便立刻将手上端着的铜盆撂倒一旁,快步走过去拉住了小太子的手,把他往榻上拽:“如今虽说天气渐热,可总不好凉了, 奴婢这就去给你取……”   结果, 话还没说完, 她就被赵弘拽了一下。   一时不察,阮瑶跌在这人腿上,而小太子早已稳稳的坐在榻上。   阮女官侧坐着, 因着刚刚没站稳, 现下不自觉地把手臂揽在了男人肩上, 死死的抓着他背后的衣裳。   过了会儿,才后知后觉。   自己是不是被这人占了便宜去?   小太子却是委屈的环着她的腰,把脸往她怀里买,声音哼哼唧唧的道:“瑶瑶昨儿还说不自称奴婢的。”   在那人面前就是“我”,在她面前就是“奴婢”?   更气了。   阮瑶一听这话,就知道,他们之间记忆互通的更好了, 这或许是病愈的先兆。   大抵是心里为他高兴,所以一时间忘了起身,只是将原本抓着他衣襟的手松开来,轻轻地在他后背上拍了拍:“我一时情急,说顺嘴了,殿下莫怪。”   小太子低声道:“自然不怪,我从不怪瑶瑶,瑶瑶待我这般好,我怎么会怪你?”   没想到只是一个字,就能引出他这么一大堆话。   阮瑶笑起来,可依然开口哄他:“好好好,我知道了,殿下且放开我,我去伺候您洗漱。”   赵弘不说话,随手拿起一旁的布巾扔进热水里,在脸上抹了下,又端起香茗,输了口,拿起青盐刷了牙。   整套动作都是单手完成,最难得的是他能一直保持着另一只手拦着阮瑶的腰,而且越来越紧。   阮女官不由得伸手拍他:“殿下松松劲儿。”   又用花茶漱了口,小太子昂头看她:“瑶瑶是不是拿我当孩子?”   阮瑶一愣,而后笑道:“没有的,殿下不要多心。”   若是以往,阮瑶这么哄他,他指定高兴。   但今天不一样。   小太子不乐意他把自己当孩子了,因为他很清楚,年纪小的可不能成亲。   他不小了,他早就长大了。   于是小太子另一只手也圈住了她,轻声道:“互相取暖。”   鉴于这词儿是阮瑶教给他的,现下也不好反驳。   只在心里想着,殿下还小,不打紧。   可等男人微热的嘴唇印在她微凉的脸颊时,阮女官说什么也不能拿他当孩子瞧了。   错愕的看他,结果就发现这人脸上的神情与昨晚竟是别无二致。   眼睛是不会骗人的。   一样的坚定,一样的专注,一样的一往无前。   小太子一字一顿:“瑶瑶,我心悦你,”声音停了停,“比昨天更喜欢你。”   他说完后,一时间,两人谁都没有开口。   阮瑶是有些惊讶,倒不是惊讶这人喜欢自己,而是惊讶他竟然要去跟自己比。   自己醋自己是什么传统艺能?   于是阮女官竟然就很随意的靠在他肩上,开始回忆过去他有没有过这种情况。   仔细想想,是有的。   还不少。   似乎该找个日子跟顾太医详谈,看看是不是该进入下一阶段的治疗。   小太子则是有些疑惑的蹙起眉尖。   因为他能感觉到,刚刚在说出心悦二字的时候,有种莫名的感觉。   有心动,有欢喜,可除此之外还有种莫名的熟悉。   并非是应和回忆后的那种熟悉感,而是很神奇的像是自己真的曾经说过这话似的。   也许叫,共鸣?   小太子有些不解,想不真切,手上的劲儿就松了松。   阮瑶顺势从他怀中起身,站到一旁。   其实阮女官对于这般亲近倒没有什么介意的,左右许了真心,甚至连他的身子自己都不知道看了多少遍,早就没什么好装矜持的。   可到底是还没有过了明路,身处其中便要守其中的规矩,点到即止为好。   ……真想捏他,以后有的是机会,不急于一时。   小太子完全不知道自家柔婉动人的瑶瑶此刻在心里想着什么,他只觉得怀里一空,便又不高兴了。   扭头去瞧,正要开口,就听阮瑶慢悠悠的说了句:“殿下自重才是,虽说我心悦君,可到底时日尚浅,怎么能说亲就亲?”   这话是一定要说的。   不然,万一以后在外头这人也给自己来一下,可怎么做人?   可是这番言语听到了小太子耳朵里,就是另一番意思。   瑶瑶说心悦他了,还没因为自己亲她而生气。   另一个自己亲过她吗?   没有!   只有自己亲过!   刚刚还气呼呼的小太子瞬间满足,脸上露出笑意,也肯乖乖的更衣穿鞋袜了。   这番变化被阮瑶看在眼中,虽有疑惑,却没有细问,只当是太子发了起床气,现在被哄好了。   自己以后肯定很会哄孩子。   而小太子本打算今天好好和阮瑶说说话,谈谈心,顺便让她更喜欢自己一些,结果刚用过早膳,就听来喜禀报:“殿下,段公公求见。”   段公公是谁?   不认识。   正要一口回绝,便瞧见阮瑶轻轻地用指尖在他手背上捏了捏。   于是,还未出口的话拐了个弯儿,小太子道:“宣他进来吧。”   “是。”   待来喜离开,小太子才看向了阮瑶问道:“瑶瑶,那是谁呀?”   阮瑶直到如今隐瞒不住,索性说开:“那是殿下母妃庄婕妤身边的宫人,昨天和我见过面,想来他是想通了,准备过来跟殿下说些往事。”   小太子一听庄婕妤的名字就想起了那些有些恐怖的梦境,下意识地攥住了阮瑶的手。   阮女官以为他是紧张,便反手扣住他的指尖,轻声安抚:“殿下莫慌,我在这儿呢。”   “瑶瑶等会儿不能走,陪着我。”   “好,不走,定是不走的。”   而段公公一进门,瞧见的就是黏在一起的两个人。   只一眼就瞧出不对。   说实在的,段公公年少进宫,早生华发,本就不晓得什么情|爱滋味,按理说也没心思去探究旁人的情感私事。   可许多时候,捅破窗户纸后的氛围和寻常是完全不同的。   即使他们没有刻意的去宣传什么,但在旁人看来,那就是与众不同。   像是蜜罐里泡着糖葫芦,里面不是山楂而是冰糖。   甜掉牙了。   好在段公公定力足,加上早就瞧见过簪子,知道两人关系,也就没什么奇怪的。   他端端正正的行了一礼:“奴才拜见殿下,愿殿下福寿康宁。”   小太子看看他,立刻端出了在外人面前的威势,沉声道:“起吧。”   就是手没松开,依然勾着阮瑶的指尖。   阮女官也由着他,甚至攥的更紧了些。   因为她很怕若是段公公说出来点刺激的事儿,会引得这人心绪不宁,病情加重。   倒不如自己挨得近一些,也能有所应对。   段公公也不介意阮瑶旁听,他站起身来,垂手立在一旁,而后就听赵弘道:“你是何人?”   这让段公公一愣。   他来之前,想过赵弘看到自己会有什么反应,或惊讶,或喜悦,或慌张,却独独没料到他不认得自己了。   于是段公公道:“奴才是在婕妤跟前伺候的,殿下忘了吗,那时候,奴才一直在给娘娘和殿下伺候膳食。”   小太子偏了下头,努力的回忆了一下,然后摇头:“孤不记得了。”   他说的真挚,不似作伪。   段公公也不觉得他会在这方面说谎。   不记得,便是真的不记得了。   阮瑶也发现了其中的不对劲,她伸手摁了摁这人的手背,轻声道:“那殿下记得什么?”   这个问题小太子还是会答的:“记得孤在廊子上走,很黑,想要推门进去,却被人敲了脑袋打倒在地,其他的便再也不知道了。”   他说的简单,却字字清晰,半点没有磕绊。   或许心里还是有些怕的,所以他拉阮瑶拉得很紧。   但段公公却发觉了怪事:“可奴才记着,当时奴才赶过来,瞧见殿下一阵阵干呕便想要找太医,可殿下很快就说自己头疼,要睡觉,加上去瞧见了娘娘的……娘娘的尸首,说要等出真凶,奴才这才没有声张的。”   竟是说了两套话。   小太子一脸迷茫,格外不解。   段公公来之前已经思考周全,知道他没必要对着你自己这么一个老太监遮掩,也觉得咄咄怪事。   阮瑶却有个猜测。   毕竟敲头这事儿,她熟得很。   有些人是敲明白了,有些人却会敲糊涂。   自家殿下怕是那时候给震出了脑震荡,失忆了。   阮瑶不由得低头看小太子,结果就对上了小太子茫然却信任的目光。   她没有问,因为她看得出这人心里还是怕的。   其中细节,还是等另一位出来的时候再说。   而段公公也不去深究这些了,只管道:“奴才当时没有声张,只与殿下一同留在门口等着,然后就看到来了两拨人。”   一拨,是许嫔的人,也就是当今的许妃娘娘,但两人交好,平常也多有来往,许妃娘娘的宫婢在外面转了转就离开了。   另一拨,便是董皇后身边的方嬷嬷。   段公公提起此事就咬牙:“奴才断定,坑害娘娘的必然是当今皇后,殿下也是见到的,可是没过多久,殿下就去认了皇后娘娘为母。”   小太子:……别这么看着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阮瑶则是适时开口:“既然殿下敢去明粹宫,便证明,此事与董皇后无关。”   就算她也觉得董皇后不甚聪明,手段一般,可她更了解赵弘。   那人是个精细的,即使他记不起那晚之事,但他总会发现蛛丝马迹。   一直到董皇后先动手,他才动手,便说明庄婕妤之死和皇后关系不大。   而段公公说的另一句话十分紧要。   许妃,许妃啊……   阮瑶沉吟片刻,没有作声,心中细细思量。   偏在这时,季大迈步进来,抱拳道:“殿下,外面传来消息。”   他声音顿了顿,段公公很知趣的起身,退到了殿外。   阮瑶依然在,季大也知道自家殿下诸事不避讳阮女官,便直接道:“昨天夜里,二殿下带人逃离府邸,闯出了京城南门后便没了踪迹。”   作者有话要说:  小太子:亲一下,心满意足   大太子:………………   =w=   来自于小太子的骄傲叉腰hhhh   更新送上~ 第105章   二皇子叛逃的有些突然。   他的府邸距离南门不近, 想要过去,还是策马扬鞭,不然会惊动人。   偏偏赵昆就是闯过去了,不仅如此, 守城的侍卫都没拦住他, 瞧着他带着亲卫飞奔离开, 一路追赶也没有追上,还把人跟丢了。   此事一出, 震惊朝野。   京城守备自然是被狠狠责罚, 府尹也担了罪名,不过有数位大人力保,加上这两个职位实在是高危,有点风吹草动就要倒霉, 谁也不乐意他们离开后被皇上弄过去顶缸, 于是乎, 两位大人的乌纱保住,就是罚了俸禄。   皇上有派人去寻,结果一直不见二皇子踪影。   阮瑶觉得奇怪, 却不曾问过。   如今段公公仍在藏书楼, 但也常常出入东明宫, 与太子多有联系,想要找出当年之事的蛛丝马迹,不过暂时没有收获。   外面都因为二皇子失踪之事沸沸扬扬,东明宫里倒是安静。   待入了夏,天气燥热起来时,来喜才偷偷的过来递了消息:“阮姐姐,二皇子联合卫国, 反了。”   阮瑶正在摆盘子的手微微一顿,轻轻点头:“知道了。”而后她又道,“此事先不要告诉殿下,等我慢慢同他讲。”   “是,我明白的。”   来喜帮忙摆了膳后便离开了,阮瑶则是去请赵弘出来用饭。   这会儿的太子殿下正端坐在桌前,认认真真的看折子。   这折子,其实他已经看了第三遍,上面也做了批,可是他就是舍不得放下。   倒不是上面的事情有多紧要,而是大殿下就算着时候,等着自家瑶瑶进来喊他用膳。   感觉到内室的门被推开,他立刻正襟危坐,神情认真。   而后就听到阮瑶放轻脚步走到他身边,温声道:“殿下,殿下,公务等下再瞧,用膳了。”   大殿下一本正经:“等我先把这些处理完。”   阮瑶伸手去挽他:“公务这么多,不急于一时,可要是殿下现在不用膳,等会儿凉了吃可是要伤胃的。”说着,她笑了笑,凑过去趴在赵弘肩头,“我也饿了。”   吐气如兰,温声软语。   这谁受得住……   大殿下觉得自己好像是坑了自己一把。   他偏头看她,两人的鼻尖都碰到了一处,赵弘的声音都放轻了:“你是不是猜到我是故意等你进来的?”   阮瑶笑着点头。   寻常赵弘处理公文时,她不是在软榻上歇着,就是在一旁伺候,多少也能了解到些。   如今他这折子上已经有了批复,想必是看过的,这般自然是装样子呢。   为的,不过是让自己哄哄他。   大殿下微微挑眉,嘴角翘起:“可瑶瑶还是哄我了。”   阮瑶伸手戳了一下他的下巴:“殿下是我心上之人,想让我哄直说就是,我自然是会哄的。”   一句话,闹了赵弘脸上一片红。   老老实实的跟着阮瑶站起来往外走,太子殿下在心里琢磨着,怎么瑶瑶说起情话来比自己还会?   以后他也得学起来……   就是想来端方的太子殿下实在是不知道哪本圣贤书教人谈情说爱的。   阮瑶则是大大方方的与他入了座,半点不觉得自己语出惊人,毕竟说的都是实在话,她既然认定了赵弘,也就不会藏着掖着。   喜欢,便是喜欢了,两人早已无比熟悉,还矜持着怪没意思的。   所以阮女官乐意纵着他的那点小心思,也不吝啬告诉他自己的欢喜。   反倒是赵弘,像是表明心迹后又认识了一遍阮瑶似的,一点点的向她靠近,直到现在这般轻松随意。   吃饭都能互相夹菜。   “殿下,你最近劳累,该多吃些肉的。”   “瑶瑶才是劳神费力,喝口鱼汤。”   “这汤我喝不下了。”   “那这半碗给我喝吧。”   因着殿门敞着,两人又没有刻意压低声音,所以对话很容易就被外面站着的季大听到了。   季统领早就练就了充耳不闻的本事,但既是如此,这些看似寻常其实处处透着甜腻的对话还是让他不由得一叹。   一旁的季二好奇:“大哥,怎么了?”   怎么了?酸了呗。   不过季大还记着要端着为人兄长的气度,便道:“替殿下高兴。”   季二眨眨眼睛,脸上有了笑:“是啊,估计过不了多久,咱们就能等来太子妃娘娘了。”   “此话慎言。”季大慢悠悠道。   季二虽然疑惑,却乖乖的闭上嘴巴。   而季统领心中的顾虑也不是什么秘密,其实不少知道两人感情的亲近人都能想到。   阮女官要坐稳太子妃的位子,不甚容易。   毕竟太子姻缘乃是朝廷大事,不可儿戏,阮女官家中名声不显,即使能做了正妃,只怕皇上也会千方百计的塞两个世家大族的女子来。   一世一生一双人实在不易。   殿下在为了这个努力,做下属的少议论就是了。   而在屋内,两人用罢了饭,撤了桌,便相携这出门溜达。   因着入了夏,日头是有些足的,出门时赵弘就拿了伞,走出长廊的瞬间就撑开,给阮瑶挡住一片阴凉。   若是以前,阮女官决计不肯。   可现在,身边站着的不是主子,是对象,是心上人,是男朋友。   那就该他做这事儿。   阮瑶享受的心安理得,脸上格外自在,也让赵弘越发起劲儿。   宠爱人这事儿是会上|瘾的。   待拐了个弯,赵弘突然提起:“老二的事情,如今已经告一段落了。”   阮瑶偏头看他:“殿下此话何解?”   “老二已经起兵造反,如此一来,他的事情就要有了结了,算是彻底绝了父皇的小念头。”   二皇子此举,等于是让许妃不得翻身,许家万劫不复,而皇上也再不会起换太子的想法。   除非赵昆把龙椅上的那位直接掀下去,不然,他是半点机会都没有,还给了朝廷讨伐的理由。   阮瑶却对这些不感兴趣,她笑了笑,转而问道:“我猜,之前二皇子离京之事,殿下是帮了忙的吧?”   大殿下回答的十分平静:“是。”   阮瑶微微偏头:“看来,府尹和守备都是殿下的人。”   赵弘笑了笑:“是,瑶瑶真聪明。”   阮瑶回了个笑,多的并不问。   毕竟,这两个紧要的地方都投靠太子门下,那现在基本算是大局已定,想找破绽都没地方给人找。   心里松快了下来,阮瑶道:“我有事儿想和殿下商量。”   “你说,我听。”   “再有一月便是会试,我想着趁着考试之前,去瞧瞧我哥哥,殿下准不准啊?”   最后这一句,阮女官拽了下他的衣袖。   虽然只是很轻的动作,却让赵弘不受控制的点头:“好,准了。”过了会儿补充道,“我也去。”   阮瑶正瞧着花儿,闻言微愣:“殿下去做甚?”   大殿下一本正经:“拜见未来岳丈大人。”   阮瑶:……?   终于红了耳朵,阮瑶赶忙道:“殿下可别,我家里不知道这事儿,爹娘年迈,殿下突然登门造访说起此事怕是要吓到他们的。”   赵弘能屈能伸:“那就先见见,下次再说。”   阮瑶哭笑不得:“那也得等我家里人做些准备啊。”见太子,何等大事,自然是要有个章程的。   所以下午离宫时,阮瑶是只身前去,并未带太子。   却没想到,她准备刚下马车,就看到后面有另一家马车跟上来了。   大殿下不用人扶,直接从马车上跳下来,小跑上前扶着阮瑶下车。   对上阮瑶震惊的视线,赵弘微微一笑,道:“我想着,既然瑶瑶想准备,那我替你准备。”说着,就让人把东西取了出来。   毯子,香薰,应有尽有,铺在院子外面,很是郑重。   他敢来,便是因为早早就知道这里两边空旷。   因为,此处院子本就是太子买下,他还很豪气的把两边都偷偷买了,盘算着以后打通,正好给阮家做了府邸。   阮瑶却是先左右看了看,发觉这里偏僻,左邻右舍也没有惊动,这才松了口气。   来都来了总不能撵走,阮女官只得下车,扯着赵弘往后站站,自己上前去敲门。   “谁啊。”里面传来了个温润声音。   阮瑶脸上带了笑:“阿娘,是我啊。”   “阿瑶回来了啊。”说着,就有一串脚步声传来,而后门分左右,露出了杨氏仁善温和的面庞。   她本来想要拉着阮瑶进门,结果一抬头,就瞧见了自家女儿后面还戳这个大男人。   杨氏微愣,而后问道:“这位是……”   左右没有外人,不用搞微服私访那一套,阮瑶直接道:“这是太子殿下,今儿……今儿想要瞧瞧百姓疾苦,就一道来了。”   太子:……哦。   杨氏:你看我信你么?   不过既然是太子,那就是身份尊贵。   杨氏却不似一般农妇,不仅生的秀丽,举止也沉稳得很,此刻不见半分惊慌,只管行了一礼道:“民妇见过殿下……”   可不等她拜倒,大殿下便上前一步,一把扶起:“阮夫人福安,孤今日也是兴之所至,夫人不必拘束。”   而后他的眼睛看向阮瑶,得到了自家瑶瑶一个赞许的眼神。   只是对视一眼,都觉得心里甜丝丝的。   大殿下正高兴,就看到杨氏已经笑着退后两步,挽着阮瑶的手想邀太子进门。   赵弘不其然的瞧了杨氏一眼,神色微顿,而后进了门。   杨氏没有注意,一边走一边说:“我家那口子和大郎一道上街去了,还未回来,殿下且坐坐,我这就去泡茶。”   阮瑶道:“娘,还是我去吧。”   杨氏却拍了拍她的手,压低声音道:“你且坐着,瞧着点殿下,莫要让他走丢了。”   过于耳聪目明的大殿下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这么大人怎么会走丢……   不过阮瑶还是听话的回来,站到了赵弘身边。   等杨氏离开,阮女官就不客气的坐下了。   还未等开口,就听赵弘轻声道:“岳母大人家中可有什么亲戚在京都?”   阮瑶闻言,先是拍了他一下:“还没到改口的时候呢,”而后声音顿了顿,“亲戚是不曾有的,你怎么有此一问?”   赵弘摇了摇头,轻声道:“大抵是我瞧错了吧。”   心里却念着,瑶瑶的母亲实在是面熟。   像谁呢……   作者有话要说:  阮瑶:谈对象就好好谈,认真谈,谈出风度谈出水平   大太子:急需教人说情话的书,在线等,挺急的   =w=   更新叮~   啊,果然写起甜甜甜的花花是真的甜啊,叉腰 第106章   赵弘心里存了疑虑, 却没有声张,之后也再没提及。   而在和杨氏说话时,也多是旁听着,并没有主动开口, 甚至怕她不自在, 还主动说起了有关于阮瑶的事情, 似乎他此来就只是为了阮女官工作努力罢了。   但是杨氏最是清楚自家女儿的脾气。   即使当初阮瑶神智混沌的时候,她也是个很分得清亲疏内外的脾气, 对待自家人和和气气, 对待外人从来都是躲开走的。   如今杨氏冷眼瞧着,自家阿瑶待她这位东宫主子格外不同些。   倒不是阮瑶暴露了什么,而是一些细枝末节做不得假。   喝水,总是顾着赵弘是冷了还是热了。   开窗, 也要先下意识的给太子拢紧衣领。   假使这些算是作为宫女应该行到的, 可赵弘对阮瑶的回护便显得非比寻常了。   杨氏笑着道:“阿瑶是个蠢笨的, 怕是给殿下添了不少麻烦。”   这是客气话,谁也不会当真。   便就是赵弘立刻回道:“夫人说笑了,整个东明宫……不, 是整个皇城里都算上, 也找不出比瑶瑶更周全的了。”   突然被夸不知所措。   于是她换了个话题:“民妇愚钝, 阿瑶的爹爹也没见过什么世面,若是有什么冲撞的,还请殿下见谅。”   太子殿下则是笑着回道:“夫人请放宽心,我自是知道你们对瑶瑶的一片爱护之心,她在宫中,与家人难以相见,略有激动也是难免的, 且瑶瑶脾性好,人也良善,能教出这样的女儿,家里定然是不错的。”   “……那个,殿下用盏茶吧。”   “夫人泡茶的手艺极好,瑶瑶跟您学的,也是泡的一手好茶。”   杨氏:……   这话让人没法接。   眼前这位太子殿下似乎有本事把所有话题都转到阮瑶身上,然后就是一通夸,夸的认认真真,夸的真心实意。   若是以前,阮瑶定然能察觉到不对劲。   可是今日不同,阮瑶见到娘亲就欢喜,加上回了家,都是亲近人,没必要像是在宫里那样谨小慎微规行矩步,也就放松了许多。   加上这些日子以来,赵弘提到阮瑶,无论是人前还是人后,都只有夸赞,各种好听的话层出不穷,引得阮瑶这会儿半点不觉得奇怪,反倒感觉理所应当。   殿下就该夸她的。   毕竟,殿下心悦她,便是觉得她好。   要是不夸,岂不是证明殿下自己眼光不好么?   阮女官把这套逻辑想的无比通顺。   而她却忘记了,杨氏是看着她长大的,当初浑噩时尚且能将她了解得明明白白,更何况是现在。   于是,在阮父阮唐两父子回来后,阮大郎自是去拜见太子,杨氏则是扯住了自家相公,躲到了另一件厢房。   阮父有些奇怪:“娘子,你有什么话还得避着人说?”而后他猛地变了脸色,“莫不是太子苛待你了?”   杨氏横了他一眼。   即使有了些年纪,但是杨氏生的貌美,皮肤也好,这会儿做出嗔怪模样依然能看出年轻时候的娇俏。   阮父晃了下神,而后就憨憨的笑起来。   杨氏则是挽着他,轻声道:“太子并没有苛待我。”   不仅没有苛待,反倒格外优厚,待她友善的让她都惊讶。   而杨氏可不是为了在相公面前夸赵弘的。   她关了门,低声道:“我只是瞧着,殿下待咱们阿瑶格外不同,今儿过来,怕是也不单单是想要与民同乐的。”   阮父一愣:“娘子的意思是,他想要糟蹋我们闺女?!”   “莫说那词儿,让旁人听去了可怎么得了。”杨氏捂了他的嘴,轻声道,“那是个端方人,之前孔陆大人不是常说殿下洁身自好,连个侍妾都没有吗,想来不是个……不是个不正经的。”   “娘子的意思是……”   “还要再看看,也要听阿瑶的意思,我只是跟你说一声,要是阿瑶吃了亏,受了难,就算是倾家荡产,咱们也得把阿瑶赎出来。再不济,还有大郎,总有机会的。”   “嗯,好,我都听娘子的。”   这边老两口琢磨着给阮瑶寻找出宫时机,另一边,阮大郎一本正经的对赵弘行礼。   被大殿下一把扶起:“不必多礼,阮郎君以后大有前程,怕是很快便会在朝堂相见。”   阮唐脸上是客气恭顺的笑容:“多谢殿下贵言,学生定然不辜负殿下的希望与厚爱。”   大殿下:“我说的话,发自肺腑。”   阮郎君:“草民深谢,太子恩典。”   而后,一片安静。   阮瑶似乎没料到这般发展,左看看,右看看,阮女官从来都是无比通透的脑袋此刻变得格外迷糊,既想不通为什么太子对大哥这般亲近,也想不通为何大哥如此抗拒与太子相处。   但是两个男人都心知肚明。   “阿瑶,”阮唐转头,对着自家小妹温声道,“你且去阿娘那里瞧瞧,我刚刚和爹上街买了一尾格外新鲜的活鱼,早早做了才好。”   阮瑶本不想去,可是赵弘也对她点头,她便带着些“这俩人不会打起来吧”的心思离开了。   等阮瑶一出门,赵弘就开口道:“孔陆是我的人。”   阮唐没说话。   大殿下面不改色地继续道:“最近那些东西也是我送来的,之前郎君能到书院里借宿,也是我的安排,想着阮郎君这样的聪慧人定然是能猜到的。”   阮唐依然没说话,只是额角一跳一跳的。   是啊,他猜到了,他早就该猜到的!   只是没想到,原来从很早时候开始,这个人就盯上了自己……不,是盯上了自家妹子。   自家水灵灵的白菜啊……   阮大郎只觉得耳朵都在嗡嗡响。   而后,阮唐站起身来,端端正正地对着赵弘行了一礼:“草民多谢殿下相助之恩,今生今世,定然结草衔环,以报殿下大恩。”   大殿下却听出了画外音:“你不喜我。”   阮唐露出一抹浅笑:“殿下言重了,殿下惜才,对草民多有帮扶,草民自然感激不尽。”   言下之意,和阮瑶半点关系都没有。   阮唐自知家里身份低微,比不得那些世家大族。   可是他家姑娘也是千好万好养起来的,送她去给太子殿下当侍妾,他做不出,也做不到。   至于会不会是这人想要求娶阮瑶,阮大郎根本不予考虑。   即使他从未在京城过活,却也知道这些皇室中人娶亲都是诸多考量,这个背景那个家事的,自家小妹只有被欺负的份儿。   按照常理,居高位者只要放话,一个寻常举子根本不可能有反抗机会,也根本不用解释什么。   大齐不对学子动刑,且阮唐只是装傻,并未顶撞,也就够不成冒犯之罪,但明显是不愿的。   可赵弘却半点不生气,反倒有些欣慰。   他实在是爱极了阮瑶,甚至从一开始就在为了她娘家筹谋。   如今见阮唐此番态度,不仅不觉得他以下犯上,反倒觉得这样可真好。   自家瑶瑶是有人疼的。   毕竟她是这么可爱动人,谁疼她都是应当的。   太子自动把自己和阮大郎归到了一处。   不过,该作的承诺还是要做。   只因为,瑶瑶值得。   于是,就在阮唐琢磨着要怎么把到手的东西还给他时,就听赵弘道:“我今日来,也确实是有件事情要与阮郎君商议。”   阮唐抬头:“殿下请讲,草民洗耳恭听。”   赵弘便一本正经的邀他重新落座,而后缓缓道:“过阵子,我便要请父皇下旨,为我和瑶瑶赐婚,让她做我的太子妃。只是不知,是否过于仓促,细想来还是等郎君科举过后再说才稳妥吧。”   阮唐:……   等等,你说清楚,什么赐婚,什么太子妃???   作者有话要说:  大太子:见家长   阮大郎:???   =w=   更新哒~   亲亲们新年快乐!这章50红包包,哒哒哒 第107章   赵弘如此慎重, 着实令阮唐感觉到错愕。   其实从上次阮瑶回来时,身为哥哥的阮大郎就察觉出了些端倪。   毕竟,他们兄妹是一起长大的,当初性子浑噩的阿瑶更是阮唐一点点带大, 对于小妹的心思, 他或许把握不住, 可对于阮瑶的细小动作,阮唐清楚得很。   他看得出, 阮瑶提起太子就是回护, 甚至愿意为了太子而留在深宫,全然不像是那个每次写信都在畅想着出宫以后美好生活的模样。   阮唐只能联想到,自家白菜被猪盯上了,自家小妹被狼叼走了。   偏偏那不是寻常人, 换成旁的坏小子, 用扫帚打出去就得了, 可是天潢贵胄,碰一下都是吵架灭族之罪。   阮大郎只好先隐忍不发,私下里多有探听太子殿下的为人。   与他交好的孔陆作为太子麾下, 自然是多有夸赞, 坊间对于赵弘也是只有褒奖的。   可是这却越发加深了阮唐的忌惮。   人往往是自己吓唬自己, 阮大郎就常常想着,阿瑶在宫里是什么样的日子,会不会被人骗了,论家事,自家在京城里连个平民都比不上,阿瑶要是真的认准了这人,能得个什么?   阮唐不贪图妹妹带来的荣华, 但他却知道名分的紧要。   男人最明白男人,一时的新鲜过后就容易厌弃,真的让阿瑶做了妾室,那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   换个普通人家的,自己努努力,赚个官身,还能给妹妹做依仗。   但这是皇家,万一妹妹受了气,娘家都没法子帮她撑腰。   可是,无论如何阮唐没想过,太子会登门,也没想过,他开口就是要求娶。   娶妻,娶太子妃,还要赐婚!   阮唐立刻抬头看他,也顾不上是否不敬了,只是想要分辨出这人是真情还是假意。   赵弘也不怕他看,坦然的与之对视,并道:“我既说了,便会做到,我对瑶瑶爱重至极,定要让她活的畅快,此一生,我只她一人。”   阮唐沉默片刻,脸上没了笑容,变得认真许多。   他本就胆大,全然不似其他平民百姓见到贵人后的瑟缩,现下竟也真的把自己当成了刁难新女婿的娘家人,说话格外不客气:“这话,你是说着好听的,还是心里是如此想的?”   大殿下一抬头:“自然是真的,我从不说诳语。”   阮唐微微眯起眼睛:“就算殿下反悔,我等升斗小民也是诉苦无门。”   赵弘想了想,突然露出一抹笑。   若说刚刚的太子殿下端方温和,那么现在的他就褪掉了平常在外人面前才有的外壳,露出了骨子里的脾性。   矜持,骄傲,还有着几分决绝。   而他说的话,斩钉截铁,毫不犹豫:   “孤的命,与瑶瑶的命,是锁在一处的,她生我生,她死我死,无人可以动摇,谁也不成。”   一句话,让阮唐安静许多。   细细品来,这话有些疯,还带了些与外界传说的端方太子不搭调的狠厉。   但是阮大郎却知道,这才是太子。   若没有这点脾气,如何能坐稳尊位?   靠着客气和听话是永远没办法保全自己的。   至于太子人品如何,阮唐倒是没考虑过。   只要对小妹好便是了。   于是,阮大郎也露出笑,站起身来,躬身行礼。   待赵弘还礼后,阮唐才道:“殿下真心,学生已经知晓了,只是此事到底是关系一生的紧要事,总不能草率了。”   大殿下也知道这人的心思,直接道:“一切等大郎会试结束后再说。”   到那时,阮唐得了功名,有了官位,既可以让阮瑶娘家有靠,也可以堵住那些迂腐文官的嘴,一举两得。   两个男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而阮瑶端着烧好的鱼回来时,看到的就是对面而坐的两人,正心平气和的讨论诗文。   阮唐博览群书,赵弘自小勤勉,两位腹内锦绣的人坐在一处,自然不缺话题聊。   阮女官虽有些不解,不懂为何刚刚还瞅着暗流汹涌的两位现在突然和睦起来,可她就先是带着新男友回家见人的小姑娘,能瞧见两边和乐便是最开心的,也就没有深究缘由。   阮父和杨氏对视一眼,都没开口,故做不知。   一顿饭倒是宾主尽欢。   只是阮唐时不时的眼热,瞧着阮瑶成了习惯一般的给赵弘挑鱼刺,而赵弘则是帮她剥蛋壳,即使知道两人真心,大舅哥还是有些气。   我小妹都没帮我剔过鱼骨……   好在阮女官是个聪明人,瞧得出阮唐眼巴巴的模样,就好似无意的拆了块鱼肉出来,用勺子送到了阮大郎碗里,软软的说道:“哥哥,快些吃,莫要凉了。”   刚刚还瞪眼睛的阮唐立刻眉开眼笑,乐颠颠的吃了鱼肉。   反倒是以为是给自己拆的鱼的大殿下抿紧了嘴唇。   不生气,不生气,瑶瑶回家自然是要照顾家人的。   大不了……大不了回宫以后,专门吃鱼,天天吃,哼!   而用罢了饭,瞧着天色不早,太子便准备回宫了。   阮瑶虽然想要多待一待,但是宫中有规矩,加上太子自己回去她也不安心,便一道走了。   就是坐在马车上,阮女官还伸手撩起帘子往外看,一直到瞧不见了才松了手,坐回到了赵弘身边。   大殿下轻车熟路的摊开手臂,让阮瑶靠着自己的肩膀,并且配合着阮女官的身高歪了歪身子,让她能靠的舒服些。   而后赵弘才道:“不用伤心,以后若是想看,每天都能出来看,我陪你一起。”   阮瑶原本有些低落,听了这话也不由得笑了出来:“殿下这是说的哪里话?你是太子,哪有天天陪我回家的道理。”   赵弘却是自在的很:“若是你不在,我做什么都没有意思,”说着,他偏过头,用自己的脸颊碰了碰她的额头,语气轻缓,“你啊,就是我的命。”   同样一句话,对着阮唐说的时候便是发狠,听的人觉得他发了疯。   可对着阮瑶,便是轻而又轻,缓而又缓,像是怕说的太大声,吓坏了他的心肝宝贝。   好在相似的话他说过许多,阮女官倒不至于吓到。   就是耳尖红了红,伸手,轻轻地挽住了他的胳膊:“殿下也是我的命,从见面的那天起,你就是我的命了。”   这话说的倒是不错。   那时候,她是被董皇后扔过来的,美其名曰照顾殿下,升了女官,但实际上谁都清楚,这就是想让阮瑶背锅陪葬。   结果她运气好,太子殿下虽然得了病,却性命无虞。   两人本来是同一根绳上的蚂蚱,然后变成了同一艘船上的主仆,现在更好,直接在船上住着不准备下去了。   阮瑶笑起来,越笑越欢喜。   而大殿下则是伸手轻轻地环住了她的腰,状似无意地问起:“瑶瑶,你外祖家如何?”   阮瑶正被马车摇晃的有些困,闻言并未多想,直接道:“阿娘父母早逝,早早就被送到了富户家里做童养媳。”   赵弘惊讶:“这么说,你爹娘是自小定亲?”   “不是的。”阮瑶又打了个哈欠,“阿爹是偶然遇到去河边洗衣裳的娘的,一见倾心,花费了家中所有银钱给了那家富户,将阿娘赎出来成了亲。”   大殿下轻声道:“想来不会这么轻松。”   阮瑶笑道:“是了,阿娘貌美,那家不乐意放人,后来还是阿娘拿着簪子说要划破脸,跟他们鱼死网破,又找了个屠夫假扮官差,连骗带唬才得以脱身的。”   赵弘:……???   这,这也实在是胆大了。   大殿下不由得回忆了一下岳母杨氏的模样,看上去温婉柔弱,弱柳扶风的模样,怎么也没办法和这等彪悍女子联系到一起。   不过很快他就想到,也是寻常,毕竟有瑶瑶这样胆大主意正的女儿,想必是像了娘亲。   还想说什么,结果一转头,就看到阮瑶呼吸平顺,显然已经睡熟了。   赵弘便没有再开口,只管轻轻的帮她整理了一下耳边碎发,在她眼角落了个亲吻。   结果就被阮女官一挥手拍在下巴上,她模模糊糊说了句:“热得很……”   大殿下挨了一巴掌也不生气,立刻拿起扇子,轻轻的给她扇风,驱散暑气。   待阮瑶彻底睡熟,赵弘才放下扇子,依然揽着她,免得磕碰,另一只手却去掀开了车窗上的帘子,语气淡淡:“来人。”   季大上前两步:“属下在。”   大殿下想到杨氏让他无比眼熟的眉眼,便道:“去探听一下阮夫人娘家还有何人,隐蔽些,莫要张扬。”   “是,属下明白。”   而接下去的日子是难得的平静。   赵昆的叛逃让许妃彻底沉寂,董皇后也是一蹶不振,直接导致太子殿下一枝独秀,东明宫更是炙手可热。   这让阮瑶陡然忙了起来,鲜少有机会可以出宫看家人。   一直到入秋,她才得了空闲。   虽说秋日该是渐凉的,但是今年的暑气好像格外持久,天气依然燥热得很。   这天,阮瑶穿着轻薄的纱缎宫装,舀了一碗冰酥酪递给赵弘,而后拿起羽毛扇给他扇风,嘴里道:“下午我想出去瞧瞧兄长,许久未见,哥哥就快会试了。”   今儿轮到了小太子,本就是贪嘴的人,看到冰酥酪就不撒手。   直接给自己送了一勺,又舀了一勺有果脯的喂给阮瑶,小太子笑眯眯道:“好,都听你的。”   阮瑶露出一抹笑。   小太子:“不过我要跟你一起去。”   阮瑶:“……行吧。”   正说着话,结果就看到来喜在外面张望。   阮瑶见状,便走过去问道:“来喜公公可是有事要找殿下?”   来喜犹豫片刻,轻声道:“我是找姐姐的。”   阮瑶笑道:“那便进来吧,公公但说无妨,我与殿下本就没有什么好忌讳的。”   来喜闻言赶忙道:“这事儿还不做准,不好让殿下知道的……”   “我能知道的,殿下都能知道。”   在阮女官看来,他们互相都不是傻子,瞒着也没用,倒不如说清楚来的爽快。   小太子则是把这句话当成了自家瑶瑶对他特殊,格外开心的又吃了两口酥酪。   来喜犹豫片刻,还是跟着阮瑶进来了。   他先对着小太子行了一礼,然后又对着阮瑶躬了躬身,嘴唇抿起,想说,又不敢说。   阮瑶好奇:“何事如此难以启齿?”   小太子在外人面前向来端得住,很正经的道:“但讲无妨。”   来喜也就不再犹豫,又行了一礼,这才道:“奴才刚刚听人说,陛下让贵妃娘娘设了赏花宴,遍请京中名门贵女,奴才,奴才猜测,是想要选妃的。”   阮瑶微愣:“选美人?”   来喜一咬牙,闭着眼道:“怕是要选太子妃。”   阮瑶:……   小太子:……???   就在此时,夏儿在门外道:“殿下,陈贵妃娘娘身边的嬷嬷来了,想要阮女官说话。”   若说刚刚只是猜测,那现在,贵妃娘娘的人早不来晚不来,偏偏专门找着阮瑶说话,就足以证明,来喜猜测八||九不离十。   赵弘吓得没捏住瓷勺,“啪嗒”一下掉到了桌上。   而阮瑶则是转头看他,似笑非笑:“选妃啊……”   小太子:我不是,我没有,我不知道,别看我啊!   作者有话要说:  小太子:天降大锅!   陈贵妃:天降大锅!   来喜:……装作啥也不知道,拽着夏儿就跑.jpg   =w=   更新哒哒哒!亲亲们迟到的新年快乐~   发红包啦!塞个小心心进去哒 第108章   小太子想要解释什么, 不过阮瑶先温声道:“我去前面瞧瞧,总不好让贵妃娘娘的人等太久。”   赵弘伸手拽她的袖子:“我不知道这事情的,我只心悦你!其他,就算是天仙我也瞧不上!”声音顿了顿, “瑶瑶在我眼里, 就是天仙!”   阮女官自然知道他这话是真心的, 毕竟自家殿下整天同自己在一处,有个风吹草动都不会瞒得住, 当然不至于糊弄自己。   而阮瑶也没有吓唬他的意思, 只管道:“我知君心似我心。”   小太子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原来瑶瑶也想过我们的孩子叫什么名字吗?”   阮瑶:……   来喜:感觉自己听到了不得了的事情。   而心思安定下来的小太子就松了手,眼巴巴的看着阮瑶出门。   阮女官则是半点没有耽搁的去了前殿。   不过在到了前殿后,阮瑶先是站在台阶上,似乎在琢磨着什么。   过了片刻, 她像是拿定了主意, 这才拾阶而上。   刚一进门, 就看到了陈贵妃身边的吕嬷嬷。   吕嬷嬷是陈贵妃最为倚重的嬷嬷,寻常都是带在身边,甚少放她去做跑腿传话的活儿。   只是这次让吕嬷嬷前来, 显然是格外重视了。   阮瑶也认得她, 便笑着行了一礼道:“劳烦嬷嬷跑一趟, 不知贵妃娘娘有何吩咐?”   吕嬷嬷寻常是个不苟言笑的,不过这会儿却是端着笑,回了一礼后道:“倒不是吩咐,娘娘只是让我来给女官带个话。”   阮瑶温声细语:“是。”   吕嬷嬷也不拐弯,直接上前两步,低声道:“今儿早晨,陛下命娘娘举办赏花宴, 遍邀名门贵女,想要从中为太子选取好女子为妃。娘娘觉得此事毕竟事关东明宫,女官也该知道些才是。”   这话说的滴水不漏。   即使陈贵妃早就瞧出赵弘与阮瑶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可是这件事情到底没有过了明路,尤其是当今圣上一无所知,那就不能说的过于明显。   如今过来知会一声,摆明了是给阮瑶卖好,但是此话还不说透,便是各自都有余地。   阮女官也知道陈贵妃的美意,便笑着道:“还请嬷嬷替奴婢给贵妃娘娘回话,便说多谢娘娘美意,奴婢省得了,也会将这个好消息告诉殿下的。”而后,声音微顿,“想来殿下也会欢喜的,只盼着娘娘能为殿下觅得好女,东明宫以后也能有个好主子了。”   此话引得吕嬷嬷多看了她两眼,一时间不知道阮瑶是真心还是假意。   可是看着阮女官一如往常的温和笑容,吕嬷嬷也不好多问,便寒暄了两句后便告辞了。   在她回去时,三公主赵令容正在自家母妃这里说话:“母妃,你说这事儿怎么办啊?他们都把帖子送到宿家去了。”   陈贵妃轻叹口气,摇了摇头。   这事情弄得她也无奈。   皇上今儿早晨就像是突然兴起般的问起了太子的年纪,陈贵妃不能不答,结果皇帝就想到太子还未娶亲,便把这烫手的山芋扔给了陈贵妃。   陈贵妃不想管,偏偏如今后宫里就她管事,而且圣命难违,不得不接。   她是知道的太子心有所属的,也看得清楚明白,赵弘是陷进去了,情根深种,轻易拔|不出来。   既如此,自己若是沾了此事,自然是在人家心上扎刀子,必然是要招人恨的。   陈贵妃轻声道:“我让吕嬷嬷去了一趟,看他们想要如何吧。”   就在这时,吕嬷嬷回来了。   她先是行了一礼,待起身后便看向了三公主,有些犹豫,不知道这件事情合不合适让公主殿下知道。   陈贵妃倒是直接:“直说吧,容儿也大了,该知道些事情。”   “是。”吕嬷嬷便不再犹豫,将去过东明宫后和阮瑶的对话原原本本的说了个清楚。   陈贵妃听着,时不时点头。   最后,吕嬷嬷低声道:“只是有一事,奴婢不甚明白。”   陈贵妃则是察觉到了东明宫里那两位已经有了决断,那就没她什么事儿了,这会儿定了心神,陈贵妃端起茶盏道:“但讲无妨。”   “阮女官说要告诉殿下此事,还说希望娘娘能挑选些好女子,奴婢实在是瞧不出她是什么意思。”   三公主闻言不由得愣住。   怎么还上赶着要给太子哥哥选妃?瑶瑶她不介意吗?   陈贵妃想了片刻,便弯起嘴角,轻声道:“真是个聪明女子。”   赵令容疑惑问道:“母妃此话何解?”   陈贵妃笑了笑,并未说破,只是道:“再过些日子你便知道了,你那太子哥哥和身边的阮女官都不是简单人物,这路数啊,深得很呢。”   三公主不解其意,但也没有追问,偶尔去东明宫与阮瑶说话时也未提起。   就是心里存了好奇,想要瞧瞧他们如何做。   而此时的转机很快便到来了。   董皇后突然大张旗鼓的去给江太后请安,就那么巧的遇上了给太后请平安脉的太医,又那么巧的董皇后“痊愈”了。   不过皇后娘娘并没有急着要会宫务大权,而是提起了太子选妃之事。   此事她说也算名正言顺。   毕竟赵弘如今到底算是记在她名下的嫡子,作为母后,相比较于陈贵妃,董皇后自然更有权插手他选妃之事。   江太后并未阻拦,皇帝也点了头,于是这事儿就被陈贵妃顺理成章,或者说是急不可耐的扔给了董皇后。   然后,就拖了下来。   听闻此事的小太子格外高兴,还很得意:“果然还是瑶瑶聪明。”   自家瑶瑶做的事情只有两件。   第一件,便是明着捎话给陈贵妃,多挑一些贵女,家世自然是极好的,无论是谁对太子都会是助益。   第二件,就是把此事散播出去,重点当然是散播给还在明粹宫里“养病”的皇后娘娘知道。   结果,皇后娘娘果然坐不住了,急着就要出来插手。   她是万万不会让太子有外戚相助的。   太子殿下做的事情也简单,便是让顾鹤轩关注了一下太后脉案,将请平安脉的时辰暗地里透露给了董皇后。   于是,一切顺利成长。   董皇后就那么凑巧的碰到了好时候,顺利的把此事接手过去。   估计现在她很欢喜一切顺利,殊不知,她的顺利都是被一步步的安排好的。   小太子美滋滋的拉着阮瑶的手,笑着道:“太好了,亲事黄了。”   阮瑶用另一只手拿着汤匙,舀了颗汤圆喂给他,温声道:“殿下的良缘没了,怎的这般开心?”   小太子含着汤圆,声音都有些模糊:“除了瑶瑶,其他的谁都不是良缘。”   阮瑶则是偏头看他,突然道:“殿下不会多想吗?”   “想什么?”   “想,我为什么能算计这么多?”   若是以前,阮女官定然不会把自己做的事情告诉他的。   可现在,互表心意了,那么首要的就是坦诚。   阮瑶不会把自己的算计隐瞒下来,可是心中还是会不由自主的想着,这样精明的自己,他待如何?   却没想到,小太子回给她的是一个灿烂的笑。   把汤圆咽了,赵弘缓声道:“瑶瑶是什么人,我早就知道的。”   阮瑶抬眼看他。   而后便听小太子接着道:“你做的,不是算计,而是聪明。”   这并非是太子故意美化自家阮瑶,当然,即使阮瑶说太阳是月亮他也会信,但此事不同。   他的瑶瑶从未主动坑害过谁,不过是保护自己罢了。   宫里面,若是事事被动挨打,那不叫单纯,那叫愚蠢。   只有先懂得自保,才能生存。   况且阮女官在宫里这许多时候,常常为的不是自己,而是为了赵弘才会费尽心神,挖空心思。   “我的瑶瑶最是懂得这宫里了,只有聪明人才能好好过。”说着,他伸出手臂,轻轻地环住了阮瑶。   阮女官挺直的背脊缓慢地松懈力气,靠到了他怀中。   就听赵弘的声音缓慢坚定的响起:“你的聪明是为了我好,我知道的,就像我会费尽心思为你好。瑶瑶,终有一日,我会让你的聪明用在花鸟虫鱼,用在玩耍嬉戏,我啊,定要护你周全。”   阮瑶嘴角微翘,伸出手,环住了他的腰,轻轻的“嗯”了一声。   他口中的那一天,她不会等,而是会努力抓着所有机会让它早早来到。   这人想让她喜乐,她便护这人平安。   最终,只愿都能平安喜乐。   而太子选妃之事热热闹闹的开场,平平淡淡的结局,原本皇上有些不满,可是即将到来的大事冲淡了所有的情绪。   入了十月,天气渐凉,贡院大开,学子汇聚。   其中便有阮家大郎。   随着铜锣声响,贡院上封。   会试正式开始。   作者有话要说:  小太子:瑶瑶就是聪明!   阮瑶:殿下也很厉害   活在台词里还要吃狗粮的顾太医:嗝   =w=   推荐小伙伴的新文~   《皇后是朵黑心莲》   【文案】   末世女穿越古代当皇后。   鸡肋异能助力宫斗,辅助狗也会有春天。   **   丽贵妃【+力量】,渣皇帝猛男落泪,半夜急召太医,贵妃啊她如狼似虎!   端妃与丽妃发生冲突,丽妃正当防卫,一巴掌送她离开数丈开外……   皇帝:传朕旨意,即日起赐丽妃为力妃。   **   宁嫔怀孕了……   【+健康】【+健康】【+健康】【+健康】   皇后:你们继续努力,搞掉了算我输!   **   本文又名《史上最惨男主》、《本宫灭他一整个后宫》。 第109章   因着当朝的科举时日有所变更, 所以会试时间也与以前不同。   会试的地点是在京城贡院,连续数日,封条一贴,无论发生何事都不能轻易打开, 而考生们的吃喝也都要自己处置。   阮瑶早早的就打听好了有关科考的事情, 知道考试前的检查严苛, 就算带了饼子馒头也都要掰开了仔细查看是否有夹带,故而她炒了米, 还有精心做好的鱼肉干, 装在袋子里,检查的时候一目了然,等进去后想要吃,就架个小炉, 上面放锅, 一点水加上炒米煮一煮便是鱼粥了。   衣裳被褥也都是仔细弄好的, 便于检查,也便于携带,不至于过于狼狈。   至于其他阮瑶就帮不上忙了, 只去求了个平安符, 也没办法让兄长带着, 就自己个儿求个心安罢了。   相比较于阮女官的紧张,赵弘倒是轻松得很。   大殿下深知阮唐才学品行,也早早与他说起过科考之事应注意的忌讳,以阮家大郎的文章,若是考不中那才是稀罕事,甚至他打定主意,要是大舅哥考不中, 那就要上书,严查舞弊。   小太子只是单纯的心大,紧张了一会儿之后就放到一旁,想不起来了。   对赵弘而言,最近有另一件紧要事。   便是选妃之事。   明面上,皇帝歇了心思,碍于董皇后的脸面不再提起。   可是私下里,他依然在留意贵女,想要找个机会直接给皇后当面提出来,强行定下亲事,不能耽搁。   为了这事儿,董皇后急得上火,连着吃了好几天的药。   殊不知太子殿下也在发愁。   偏生此事还不能让阮瑶知道。   上次自家瑶瑶和他明里暗里打配合,倒是十分默契,看上去,阮瑶也没有生气。   可是太子殿下却心知肚明,她是不高兴的。   别人看不出,他是瞧得真切。   起码阮女官连着好几天都不哄他睡觉了。   所以这一次,大殿下没有声张,也叮嘱着小太子不要张扬,一切自行处置。   趁着会试结束,阮瑶告假出宫去迎阮唐的时候,大殿下留在宫中,招了顾鹤轩来。   顾太医进门头一件事就是左右瞧瞧,看阮女官在不在。   倒不是避讳她,毕竟阮女官现在和殿下好的和一个人似的,除了分魂之症外,基本上没有任何秘密。   俩殿下都恨不得把心肝都掏出来给阮女官晒一晒瞧一瞧,旁的事情哪里还有什么隐瞒呢?   只是顾鹤轩现在每次和太子说话,都要先瞧瞧阮女官在不在。   原因无它,只因为阮女官在的时候,自家殿下就会变得格外和气,有商有量的,一看就是个端方体面人。   可如果不在……   “顾卿,你可知错。”   一句话,平平淡淡毫无起伏,却让顾鹤轩心里一颤一颤的。   他立刻行了一礼后道:“还请殿下明示,微臣定然尽力改正。”   赵弘抬头瞧了他一眼,而后沉默的将一张纸条递了过去。   顾太医看了看,就记起来这是自己之前夹在折子里递上来的有关选妃之事。   就听赵弘道:“只差一步,便被瑶瑶瞧见了。”   顾鹤轩意识到,恩,这是恰好没瞧见。   那么此事就还有转圜。   于是顾太医立刻端正神色,深深的行了一礼道:“微臣知错,定不再犯。”   赵弘倒也不是追究他什么,见顾鹤轩态度良好也就放了过去。   他重新把纸条拿起来,又看了一遍,才道:“这么说起来,父皇属意太傅之女?”   “正是。”   听了这话,大殿下不由得翘起嘴角。   像是个笑,只是这个笑容显得凉薄了些。   若是在数月之前,张太傅张文敏便是赵弘无比敬重的人,如师如父。   可如今,却是全然不同。   那人端的是个严肃正经的皮子,其实里头也是个蝇营狗苟的东西。   一边做着太子太傅,搭上太子的船。   另一边,却纵容嫡女与赵昆往来,想要做二皇子的岳丈。   两边都想占着,无论谁赢了他都不吃亏。   如今瞧着二皇子叛出京城,就像要把女儿在塞到东明宫来做了太子妃,他以后也能捞得个国丈当。   做梦。   大殿下神色淡淡,慢悠悠的拿出了火折子吹了吹,将纸条点燃后随手放到了香炉里。   顾鹤轩跟着他的年头长,只是这一个动作便知道自家殿下心中所想。   怕是张大人得罪他得罪得狠了。   想来也是,哪里有两边全占着的好事?   太子和二皇子本就势成水火,争皇位这是要你死我活的,想要站在中间明哲保身尚且不能,张大人倒好,哪边都不想放下。   可把他能耐的。   这时候就听太子道:“原来他针对瑶瑶,还让人塞了画来,为的便是今日之事。”   送画?   顾太医有些惊讶:“什么画?”   大殿下似笑非笑:“便是张家嫡女张皎月的画作。”   把一个未出阁女子的画作塞到东明宫来,其中用意不言自明。   顾太医有些唏嘘,即唏嘘张太傅正经底下还藏着点花花肠子,还唏嘘那人教导了殿下这般多时候,居然还摸不透殿下的爱好。   自家殿下啊,写得一手好字,读书作文都是顶尖的,骑射也很不错,可就是这画,哪怕是七岁小儿来都能比他画的强。   当然,这话是不能明着说出来的,顾太医只管义正言辞道:“张太傅此人连女儿的名节都不顾,实在是龌|龊至极。”   大殿下却没说话,只是在安静的想着什么。   过了一会儿才道:“张文敏既然在孤和老二身上都下了注,没理由不讨好董皇后和老六。”   此话一出,顾鹤轩脸上露出了些恍然。   六皇子是嫡子,张大人连二皇子都要占着,自然也会关照下六皇子。   只是不知,他对六皇子许了什么好处。   大殿下情绪淡薄些,也正因如此,想事情格外理智:“只怕这次的张皎月,就是他许下的好处。”   选妃之事,势必要从董皇后手里经过。   而董皇后虽然做事手段不太上得了台面,但是宫中多年经营,总该有些人脉。   张皎月能入了皇帝的眼,若说其中没有董皇后参与,怕是不大可能。   既如此,赵弘笃定自己是又被人拿上去做了筹码,行了交易。   顾鹤轩也想通了其中关节,轻声问道:“殿下可是想要将计就计?”   如今最稳妥的办法,就是按兵不动,等着瞧张大人要如何行事,见招拆招。   可是赵弘的回答格外坚决:“孤择日就会去找父皇说明张文敏所做之事,痛陈利害,大义灭亲。”   顾鹤轩:……啊?   大殿下的逻辑十分简单:“孤不在乎他到底是如何与董皇后商量的,又是有什么阴谋算盘,这与孤本就无甚关系。孤只需要知道,他行为不端,人品低劣,也就够了。”   张文敏和董皇后的交易是什么?他不在乎。   张文敏又有什么其他的罪责?他也不在意。   单单是这人两边讨好的事情,就足够让皇上下手处置他,让张家滚出京城,别再想翻身。   赵弘又动了动嘴角,淡淡道:“自古以来,皇子争位都是天家忌讳,认准两个主子的东西,没人会容得下他。既然注定要满门倒霉,那罪责多一条少一条又有什么关系?”   这话说得很有道理,顾鹤轩也无法反驳。   想来也是,张太傅做下的事情足够掉脑袋的,命就一条,又不能来回来去死好几次,那就无所谓了。   这是以力破巧,倒也是十分得宜。   这时候就听大殿下接着道:“再者说,若是真的将计就计,势必要与张家嫡女有所牵扯,瑶瑶会不高兴的。”   顾鹤轩:……   所以,前头的诸多理由不过是随便说说,最后这个才是紧要的吧。   但无论如何,大殿下主意已定,顾鹤轩便去安排。   很快,张文敏的嫡女张皎月与赵昆纠缠不清的事情便在京城中传开,闹得沸沸扬扬。   皇帝雷霆震怒,直接将张文敏落了大狱,虽未立刻判刑,可是这条命怕是保不住了。   至于张家,暂时围了,还未处置,但瞧着也不会得什么好结果。   张家倾颓的突然,引得不少高门大户有所避讳,太子选妃之事算是彻底搁置了。   而并不知道其中内情的阮女官顶多就是唏嘘一下世事无常,就没再放在心上。   在她看来,张文敏待赵弘不好,那他倒霉就是活该,尤其是天气渐凉,又到了月底,东明宫里又要发月例又要操持取暖诸多事宜,阮女官才没那么多闲心放在张家身上。   有这功夫,倒不如琢磨一下怎么才能下棋赢了赵弘的好。   这天,用罢了早膳,阮瑶就想要和太子再摆上一局棋。   结果还未拿出棋盘,就瞧见来喜急匆匆的进来,刚跨进门就笑着行礼,眼角眉梢都带着喜气。   小太子是算着日子的,能猜到他想说什么,就先笑起来,也不着急下棋了,只管蹭到阮瑶身边坐着,还隐隐的张开了手,似乎时刻准备着被自家瑶瑶抱个满怀。   阮女官却是忙的像是陀螺,没好好算日子,便对来喜的来意格外好奇。   这时候,就听来喜朗声道:“恭喜殿下,恭喜女官,刚得了信儿,阮家大爷高中了!”   作者有话要说:  得知选妃之事后   大太子:莫挨孤,走开!   小太子:吃喝玩乐   得知二皇子反叛后   大太子:安排布置让他离京。   小太子:吃喝玩乐   得知阮唐高中后   大太子:……没轮到孤   小太子:吃喝玩乐顺便等抱抱   大太子:………………   小太子:嘻嘻 第110章   对学子们来说, 会试乃是决定一生的紧要事。   只要会试得中,那么无论排名先后,总归是能进入殿试的,而殿试会分为一二三甲, 赐予进士或者是同进士出身。   无论哪种, 都是板上钉钉的官身, 即使没有正当官职,也已经是完成了从民到官的跨越。   故而对每位学子来说, 这会试才是鲤跃龙门的紧要处。   如今听闻得中, 阮瑶先是一愣,然后才记起来。   是了,今日乃是放榜的日子。   只因为宫中事务繁忙,东明宫内外需要诸多安排, 竟然把此等紧要事情给忘了。   但阮女官的头一件事是转头看向赵弘:“你记得对吧?”   不然, 来喜不会这么快就得到消息。   多半是自家太子找人到贡院门口等着放榜的。   正张开手臂等抱抱的小太子老老实实点头:“对。”   而后阮女官就重新看向来喜, 来喜立马道:“阮大爷会试高中,排名第八,顶顶好的名次呢。”   说起来, 会试排名其实不算太紧要。   只要上了榜, 那么都是可以进宫殿试, 最终殿试名次才决定了是何等身份。   可话说出口便是要人高兴才好。   第八名,也不是一二三,可是架不住名词吉利,有个好彩头。   阮瑶也露出笑,从荷包里拿了个鼻烟壶出来,递给来喜:“之前就想给公公的,今儿正好是个好时候, 等下还要劳烦公公派人出宫去我家里报个信儿。”   因着阮女官主内,管理内殿,而外殿之事大多是来喜管的,故而宫人出宫也多是要来喜点头。   虽说贡院定然有人去自家报喜,可阮瑶还是想要去个人给家里人安心。   不仅是告诉他们喜讯,更是告诉他们,此事自己知晓,殿下也知晓。   也让阮唐明白,他的科考之事,太子一直记在心上。   至于其他深意,阮女官不想提,但估摸着自家哥哥也能清楚。   毕竟,上次这两人已经对坐而饮过了。   而在阮瑶和来喜说话的时候,小太子的胳膊一直固执的伸着。   碍于来喜在,所以阮瑶并没有去看他,只管轻轻道:“多谢殿下关切我兄长。”   小太子微微偏头,悄无声息的鼓了鼓腮:“你哥哥,不就是我哥哥?”   即使两人已经捅破了窗户纸,简单直接的把心思都掰开了讲明了,但是被这么直截了当的说出来还是让阮瑶红了耳尖。   她立刻伸手去捂赵弘的嘴:“还有人在呢。”   小太子眨眨眼,而后直勾勾的看向了来喜。   来喜公公立刻低下头,装作无事发生,并且用全身力气告诉自家殿下:   殿下安心,不妨事,适当的时候,怒才可以不当个人的。   而赵弘对他的态度十分满意,本着“山不来就我,我就去就山”的原则,他收拢手臂,将自家瑶瑶抱了个满怀。   阮瑶扭头看了来喜一眼,见他低头,松了口气,然后便想也不想就在小太子脸上捏了一把。   太子殿下也不生气,反倒上赶着偏了偏头:“这边也捏捏。”   阮瑶被气得直笑:“这又是什么章程?”   小太子理直气壮:“总归瑶瑶不乐意让人知道,那就一边一下,外人自然就瞧不出什么了。”   这话听着像是笑话,可是阮女官明显能听出些别样的滋味来。   她有些无奈,转头看了眼来喜。   年轻公公早就有眼力见的离开了。   既如此,阮瑶也不端着,索性偏身就坐到了小太子身侧,又想了想,便拉着他的手环住自己,整个人往他肩上靠。   这下可算是戳到了小太子的痒处。   他立刻收紧手臂,结结实实的把她抱在怀里。   然后便听阮女官轻声道:“并不是我不想要显露人前,而是此时诸多事情,样样紧要,殿下与我都要谨慎些的好。”   小太子没说话,心里却知道她说的不假。   阮大郎在科举中,赵弘诸事缠身,二皇子造|反闹事。   桩桩件件都要精心留意,不能轻易放过。   排列下来,两人之间的情愫反倒要往后安排些。   终究暧昧情动不等于约定终生,小太子也知道,只有自己地位稳固之后,再来迎娶美娇娘,才是最为得宜的。   可是,自家瑶瑶觉得他满脑子都是家国天下,殊不知,无论是大的还是小的,两位殿下早早的就把阮瑶的位置一提再提,放到了最前面。   这阴沉黑暗中的点点光亮,这苦涩日子中的淡淡甜香,都足以让他们为此付出所有努力。   不过小太子并没有多说什么,他只是悄悄地靠在阮女官的肩头,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话。   大多是琐事,偶尔念叨一句“我好心悦你的”,弄得阮瑶也跟着笑,哄着他,同时也是真心的说着“我也心悦你”。   等小太子脸上又有了笑,阮瑶这才起身,先收拾了棋盘,然后便去了小厨房。   今儿是好日子,自然是要安排些甜的暖的吃食来。   弄个暖锅子,放上切的薄薄的羊肉,还有扔在桌上能蹦起来的牛肉丸,以及豆腐,蔬菜,煮上一锅,再搭配个红糖糍粑,该是格外舒心爽口。   而等阮女官离开后不久,季大便走了进来。   他行了一礼后低声道:“殿下,阮家住的院子附近有异动。”   小太子正美滋滋的摸着自己的衣袖,闻着站在上面的桂花香味格外高兴,闻言,动作一顿,抬头看去:“何事?”   季统领开口道:“回殿下的话,便是之前在书院附近徘徊之人。”   虽然之前的许多事情大殿下是瞒着小太子的,可是自从记忆相通,小太子也能把之前的事情串联起来。   于是他立刻道:“莫不是母后又开始欺负瑶瑶了?”   季统领立刻回道:“明粹宫近来并无异动。”   小太子愣了一下:“那是何人?”   季大犹豫片刻,声音又压低了些:“今日放榜,属下专门派人去盯着,便瞧见一个曾经在阮家大郎书院外徘徊的人匆匆离开,进了宫,去往了……去往了寿和宫。”   小太子闻言,先是想了阵,才道:“这是,太后寝殿?”   季大点头:“殿下英明。”   小太子陷入迷茫。   若是皇后盯着阮家,这很好解释,无非就是跟自己过不去,顺便跟瑶瑶家人过不去。   若是皇帝盯着阮家,也可以说成是自己和瑶瑶的关系漏了行迹,引得那个诸事多疑的父皇有了动作。   可,太后与阮家有何关联?   他想不通,便直接起身,对着季大道:“你先去外面等一等,我……”犹豫片刻,“你还是晚上来吧。”   季大对赵弘向来是恭顺忠诚,并不多问,应了一声后便离开了。   小太子则是将刚刚拿出来会引人昏睡的药丸重新塞了回去,这时候,阮瑶带人传膳,他好好的吃了一顿,又塞了一整碗的红糖糍粑,然后才说自己要处理公务了。   阮女官便趁着这个时候去寻来喜和夏儿,说些宫内事务。   却不知小太子在内室的门合上后的头一件事就是去床榻上躺好,闭上眼睛,没多久便入睡了。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他缓缓睁开了眼睛。   大殿下坐起身来,下意识的捂了下肚子。   他面无表情的拿出了山楂丸,往嘴里塞了两颗,而后起身,走出内室,淡淡道:“季大。”   季统领立刻进门,躬身行礼:“属下在。”   太子殿下深吸一口气,能闻到还未散去的暖锅香味。   好的,知道为什么撑到了。   而在这时,大殿下脑袋里出现了刚刚另一个自己得知消息后的心理活动。   听不懂,解决不了,叫另一个自己出来吧。   可是想吃暖锅,想吃糍粑……   那就吃完再叫。   大殿下:……   不着痕迹的又塞了一颗山楂丸,赵弘深吸一口气,这才道:“把你刚刚说的,再说一遍。”   作者有话要说:  大太子:孤就是个工具人.jpg   小太子:嗝 第111章   有些话, 小太子听不懂,大殿下却能串的明明白白。   听完了季大的话,赵弘坐在椅子上,指尖在红木桌面轻点, 眼睛微微闭上。   太后的人莫名的关注阮家人, 看似奇怪, 但是万事皆有因果,总会露出行迹。   因着当初董皇后想要对阮瑶不利, 故而赵弘曾经安排人, 密切的关注阮家人的一切。   所以他很清楚,曾经在阮家周围徘徊的,不仅有董皇后派去的人,还有另一些身份不明, 来源未知, 亦不知道是否是刺客的, 总是在阮大郎的学院周围出没。   原本大殿下只是猜测那些人是董皇后派去的暗线,又或者是张太傅指使人去的。   但如今想来,他们背后似乎另有其人。   太后, 阮佳……   这其中好似有什么联系, 只是赵弘一时间没有想通透。   偏巧此时, 季大说了一句:“那人并没有进院子,只是扒在墙头往里看了一眼便离开了。”   大殿下睁开眼睛:“他可曾等了去阮家报喜的人?”   季大回道:“并没有。”   赵弘沉默片刻,不知是提问还是自言自语:“瑶瑶家中来的人,除阮大郎外,就只有她的父母。”   话音刚落,他猛然间想起了一桩事情。   之前去阮家时,他曾见到了阮瑶的母亲杨氏。   当时初一见面, 赵弘便觉得杨氏眉宇之间十分眼熟。   一开始以为是阮瑶与其母血脉相连,难免有所相似,后来又觉得许是在京都城内见的人多,眉眼相近也不无可能。   可是现在事情撞到一起,大殿下突然想到——   太后江氏眉宇之间,尤其是那双丹凤眼,与杨氏,简直一模一样。   这个念头一出,赵弘便是深吸一口气。   他的指尖便蜷缩在掌心,用了力气,生生摁下去了眼中的惊讶。   一时间心思急转。   如果杨氏真的和江太后有关联,那么,之前的许多事情都有了解释。   江太后关注阮家,并不是为了阮瑶,而是为了她的母亲杨氏。   而太后频频请阮瑶去寿和宫,也与赵弘无关。   ……越想越真。   虽然没有证据,但是大殿下头一个想到的便是,江氏恐怕是与杨氏是有血缘的。   赵弘立刻抬头看向了季大:“太后何时入宫?”   季统领不知道为何自家殿下有此一问,可还是很快回道:“四十三年前的九月十八,大吉之日,太后入宫,初封为妃,皇后仙逝,便继为后,如今圣上计入太后名下。”   这些,赵弘也是知道的。   可是随着季大一字一句的说出来,他的背脊有一瞬间的发麻。   这是一种窥探到隐秘之事后的下意识反应。   不过很快,大殿下紧绷的身子就松懈下来。   不仅松了劲儿,脸上甚至有了淡淡笑意。   是了,是了,这哪里是坏事?分明是大大的喜事。   如果此事为真,不仅不会是阻碍,反倒是助力。   太后并非他父皇的生母,与自己也就没有什么血缘关联,想来有些事情也不敢宣之于口。   假使自家瑶瑶真的与太后有关,那无论别人如何,太后必然是站在瑶瑶身后的。   思量至此,大殿下头一个想到的并不是太后对自己皇位的支持,而是油然而生了一股勇气。   还有心底里泛出来的渴望。   那是从很早以前就有的念头了。   指婚,成亲。   他连孩子的名字都写了好几大页。   若是有太后撑腰,谁还敢说自家瑶瑶出身不好?   但是激动过后,很快,赵弘便安定下来。   他再次深吸了一口气,语气轻缓:“此事急不得。应该从长计议。”   季大并不知道自家主子在刚刚这短短的时间里,心思已经百转千回,同样也没有把寿和宫与阮家联系起来。   于是这会儿季大只是道:“一切听凭殿下吩咐。”   赵弘暂时按捺了心思,转而问道:“孔陆如今如何?”   “回殿下的话,自从与阮家从客店分别后,孔大人便回了府。”   “这段时间可曾做过什么事情?”   季大犹豫片刻,斟酌着词句开口:“孔大人寻常闭门不出,也不曾见客。只是近来听闻孔大人颇为青睐都城里新晋的一位花魁,常常夜宿青楼,品酒唱歌好不畅快。”   赵弘一听这话,弯起嘴角,轻轻摇头:“他倒是聪明。”   季统领颇为不解:“属下愚钝,还望殿下解惑。”   赵弘伸手揉了揉胃,又倒出一颗山楂丸服下,而后说道:“如今老二造|反已成定局,朝廷早晚会派人去平定叛乱。那么在满朝文武之中,你觉得有谁有这个本事,可以领兵出征?”   季统领知晓这是自家主子在考较自己,于是便认真回道:“如今董家式微,陛下自不会用。而其他老臣,无论是他们或是子侄,多多少少都与二殿下有关联。陛下虽未追究,但也不会冒险让他们前去平乱。”   赵弘点了点头,声音淡淡:“今日倒是庆幸老二平时和朝臣走的关系亲近了。”   季大则是在心里数来数去,想了一阵才开口道:“这般算起来,也就只有宿侯,以及回京述职的孔大人可担此任。”   赵弘微微颔首:“你看的比我预想中要通透许多。”   季大立刻回道:“谢殿下栽培。”   而后就听大殿下接着道:“这二人当中,父皇必不会派宿侯出征。”   他站起身来,缓缓走动,语气平缓:   “如今,若想要带兵出征,首先便是要让帝王安心。最简单的办法便是自污。”   季大点头。   自污,就是指自己给自己找点毛病,或者贪墨,或者滥情,总归是要让皇帝实打实的捏着能够整治的由头,消除疑心,方才能获取信任。   自污之人就是要将自己的把柄送到皇帝手上,让帝王得以安枕。   赵弘又道:“如今宿侯权势鼎盛,已是封无可封,只怕在父皇心中,地位也不似以往。而宿侯的名声清清白白,想来也不会自污,那么就只能在自己出征时将自己的妻儿父母放在皇宫内院。”   名为照顾,实为监视。   季大恭声回道:“此种方法似不妥帖。”   赵弘语气平缓:“父皇一直宣扬要以仁孝之天下,当然不愿意做出这等有可能为后世所诟病之事。而以宿侯今日之地位,亦是没有必要为了一次平叛牺牲名声。”   那么人选就只剩下了一个。   便是最近流连青楼夜不归宿的孔陆大人。   季大想通了其中关节立刻对着赵红行了一礼:“殿下高见,属下愧不能及。”   赵弘本想问问,自家统领是从哪里学到了这些奉承话。   不过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脚步声。   大殿下立刻摆了摆手,季大躬身退了出去。   而后不久,便见阮瑶挑开门帘走了进来。   其实阮女官刚刚再上台阶之前,就瞧见了门口并没有人值守,便猜到是有人在屋内与殿下议事。   寻常会叫人进去说话的只有大殿下。   小太子能主动开口的,都是对着阮瑶,不是要玩,就是要吃。   于是,阮瑶就刻意的走动重了些,果不其然,瞧见季统领退了出来。   她便笑着行了一礼:“季统领。”   季大回了一礼:“阮女官。”   原本他还在心里想着,要编个什么由头来解释自己刚刚进去找殿下,没想到阮瑶半点不问,施施然的进了门,倒是让季大愣了一下。   而阮瑶看到赵弘之后,就把端着的消食茶汤递了过去:“殿下刚刚进的多了些,怕是晚上要睡不着了,多喝些,也好让身子舒坦。”   赵弘端起来闻了闻,便是一阵酸味直冲鼻腔。   他眉头微皱,昂头一饮而尽。   结果碗还没撂下,就已经被人往嘴里塞了块糖。   甜味瞬间冲散了酸涩,大殿下的眉尖也疏解开来。   而后,塞完糖的阮瑶便准备将碗收拾了端走。   结果手腕一紧,下一刻便坐在了男人腿上,那人的胳膊圈着她,一时间动弹不得。   阮瑶也没挣,只管扭头看他:“殿下怎么了?”   赵弘没说话。   他想告诉她,自己似乎知道了个秘事。   他想告诉她,自己已经时刻准备的给她穿上凤冠霞帔。   他想告诉她,自己心悦,心悦的紧。   只是这些话大殿下都没有开口,因为诸事尚在猜测,局势未稳,大局未定,总不好让怀中蜜糖一般的姑娘空欢喜。   而赵弘的沉默,让阮瑶有些担心,伸手捧了他的脸:“殿下,可是肚子还不舒坦?”   赵弘看着自家瑶瑶,低低的应了声。   阮瑶:“可要我去唤太医?”   赵弘摇头。   阮瑶:“那……”   赵弘:“你且亲一下,就舒坦了。”   阮瑶愣了一下,对着自家殿下的清明眼目,突然有些分不清,这到底是大的还是小的?   不过最终大太子还是得偿所愿,左脸颊一下,右脸颊一下,就像是要和小太子较劲,大殿下非要阮瑶亲的和之前脸上的红印对上才成。   而阮女官亲完之后,说什么都不想在屋里呆,非要往外走。   好在赵弘拉住她,说起了阮大郎殿试之事。   对学子而言,科举之路从来不易。   就算是到了会试,九日后还要殿试。   饶是会试考了个头名,若是殿试发挥不成,照样进不了一甲二甲。   这会儿阮瑶心里记挂着自家哥哥,一听大太子说起此事,立刻乖乖坐回去,靠着他,细细的听。   随后就从赵弘口中得知殿试的检查更为严苛,而且要在御前作文,恐怕到时候皇上也会细细观瞧。   阮大郎排名靠前,有很大可能要坐在前排。   既如此,第一印象就变得格外紧要。   对阮唐的相貌仪表,阮女官半点不觉得担心,但是这穿戴就要仔细琢磨了。   接下去几天,阮瑶都在琢磨此事。   入宫以来便是照顾太子,阮瑶每天想的便是吃穿用度这些事情,对于衣着打扮颇有心得。   想要给人留下好印象,并非是越扎眼越好,而是既要显出气度,又不能过于张扬,既能展现气节,还不可过于寒酸。   这其中的尺度拿捏,分寸掌握,可非一朝一夕能成的。   好在阮女官已经驾轻就熟,加上无论是大殿下还是小太子都迫切的想要在娘家人面前留下好印象,故而也对阮瑶有诸多建议。   于是,她便仔仔细细的着手为自家兄长准备殿试应用之物。   可是没等阮瑶将挑选好的东西送出宫,前朝就生了变故。   这天一大早,来喜便急匆匆的来,正巧撞上了刚刚洗漱完的阮女官。   他立刻道:“阮姐姐,我听说……”   “嘘。”阮瑶比划了个手势,而后往回探头,瞧见内室里的赵弘依然安睡,这才小心的合上了殿门,伸手拉着来喜走到廊子里,确定不会惊扰到自家殿下后才开口道,“你定定神儿,细细说来就是。”   来喜便深吸一口气,这才压低声音道:“可不得了,我刚刚听前面递来了话儿,说是……”他左右看了看,凑到阮瑶耳边道,“说是二皇子明着反了,扯了大旗,已经有了八百里加急进京,这会儿陛下怕是已经尽数知晓了。” 第112章   阮瑶虽然惊讶, 但觉得这也在意料之中。   自从二皇子奔逃离京,她便已经预料到有这一天。   如今不过是猜想成真,也是寻常。   只是……   见阮瑶皱眉,来喜便宽慰道:“姐姐不必过于担忧, 虽说事出突然, 怕是要拖延了殿试, 但此事想来很快就能平息,大爷文采斐然, 就算拖延些日子, 照样能在殿试一鸣惊人,搏个功名。”   阮瑶脸上重新有了笑,轻声道:“谢谢,我心里舒坦多了。”   来喜也没了刚刚的慌乱, 笑眯眯道:“既如此, 我话传到了, 姐姐掂量着跟殿下提一提吧。”   阮瑶颔首,也没有心思再去小厨房,而是转身回了寝殿。   她进了内室, 搬了个杌子在赵弘身边坐下, 托着腮看着他。   刚刚在来喜面前, 她担忧的并非是自家哥哥的前程,因为她清楚得很,哥哥有才学,有能耐,此事又发的紧急,即使是为了安定民心,朝廷想来也不会轻易取消殿试。   既如此, 自家哥哥只要安静等着便是,以他的才能,阮瑶格外有信心。   真的让阮瑶觉得担心的,是一直到现在都没有人到东宫来传自家殿下。   因着这些日子以来,皇上对自家殿下多有倚仗,无论是上朝,还是议事,总归是时时带着。   原本她觉得,这便是得了帝王看中了,应该不会再出什么岔子。   可是现在,出了皇子叛|乱这样的大事,东明宫外竟然一片安静。   虽说此事早晚也该被众人知晓,按是按不住的,但是事后朝堂知晓与皇帝提前传召,是完全不同的两件事情。   阮瑶在宫中日子久了,见得想得多了,其中意味也能品出些来。   看来即使自家殿下如此优秀,依然没有得到帝王全然的信任。   阮女官有些气不过,可是在对上赵弘安静的睡颜时,瞬间,她便觉得心里安定了许多。   更坏的事情也是经历过的。   就在不久之前,自家殿下被陷害误入深林,还遇到了熊。   龙椅上的那位一句话都没有说过,还想轻轻遮掩了事。   每当此时,阮瑶就止不住的想要反帝反封建。   对比起来,相较于之前后爹待遇,如今竟然算是不错了。   阮瑶的嘴角轻轻扯了扯,带了些许嫌弃。   但在赵弘睁开眼睛的瞬间,她便抛下了所有心思,笑着起身:“殿下醒了,昨晚睡得可好。”   这会儿轮到的是小太子。   他刚想说自己睡得好,结果稍一起身,便觉得胳膊一阵酸痛。   小太子有些发蒙。   下一刻,脑袋里就闪过了些清晰地画面。   比如他前天又吃撑了,比如昨天另一个自己一整天都在舞刀弄剑,扎马打拳,好不畅快。   外人瞧着,是太子殿下找机会锻炼松松筋骨。但是小太子却知道,那人分明是瞧着自己让他的肚子不好受,便转过头来让自己的胳膊腿都不好受。   有些委屈的捏着胳膊,小太子在心里腹诽,都是同一个人,同一个身,也不知道在折腾个什么劲儿。   不过很快,他就发现这句话同样能送给自己……   自己何苦为难自己?   小太子想了片刻,等阮瑶挂完床帐过来扶他起身的时候,小太子认认真真的说了句:“下次我再想多吃东西,瑶瑶拦着我点儿吧!”   阮瑶微愣,然后就笑着应声。   不过在伸手扶住小太子的胳膊时,他觉得被碰到的地方一阵酸,嘴里便发出了“嘶”的一声。   阮瑶并不觉得惊讶。   昨天她是给自家哥哥准备了一天的衣服,可也顺着窗子,眼睁睁看着太子在院子里运动了一天。   那会儿赵弘给的理由是,总在屋里觉得憋闷,是该透透气。   但如今看来,连番折腾到底是累着他了。   当然,阮瑶是想不到两位太子之间较劲的,所以她只是侧身坐在床边,伸出手,轻轻地在他胳膊上揉捏:“这样会不会舒坦些?”   赵弘应了一声,直接凑过去靠在了阮瑶身上。   鼻尖闻到了淡淡桂花香,小太子笑眯了眼睛。   如今看来,多运动好像也不是什么坏事。   阮瑶见他笑,便当自家殿下这会儿心情不错,于是,她将刚刚来喜的话一字不动地复述了出来。   小太子被揉的舒服了,眯着眼睛倚着她,声音都是轻飘飘的:“早就想到的事儿,没关系,瑶瑶不用担心,他反他的,咱过咱的。”   阮瑶哭笑不得:“殿下,这可是大事,等会儿早朝必然会被人提起,只怕皇上也要问你的意思,你可不能把这话说出来。”   小太子哼了哼:“自然不能照实说,对着他,谁说实话谁傻。”   阮瑶的动作顿了顿。   之前她便知道皇上和太子之间不睦,自家殿下对此也不忌讳,甚至直接告诉过阮瑶,这宫中,本就没什么亲情可言。   无论是董皇后,还是皇帝,互相算计时谁也没有手软。   但是听着小太子的话,阮瑶便知道,即使皇上现在瞧上去是待殿下好了许多,可是这人的态度依然冷淡,甚至更为不屑一顾。   相处时间久了,她自然明白,两位殿下本是一体。   也许性格各有不同,但是对待他人的态度向来一致。   小太子如此,大殿下更是如此。   对父子之情怕是早就寒了心,如今能恭顺知礼,恐怕就是靠着最后那点君臣之心撑着了。   对他们的关系有了底,阮瑶说话便没有太多负担:“如今陛下那边是靠不住了,不知道殿下自己可有打算?”   两个太子的对阮瑶都向来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这会儿小太子毫不犹豫的开口道:“已经想过了,到了早朝之时,自然有人举荐孔陆出外平叛。”   阮瑶知道孔大人和太子之间的关系,听了这话就想问,为何不是太子举荐?   但很快她就明白,这件事太子不宜出面。   即使二皇子如今背负的已经是大逆不道的罪名,可到底是自家殿下的弟弟,若是出声,旁人可不会觉得是大义灭亲,只会诟病为手足相残。   于是,阮瑶就只轻轻说道:“殿下心里有主意便好,等下我便去拿朝服。”   小太子又往她身边凑了凑,小声嘟囔:“不想去。”   阮瑶知他起了小孩心性,便哄他道:“殿下且去,待回来时,我让小厨房给殿下准备桂花汤圆好不好?”   小太子立刻点头:“好啊!要多放糖。”然后想了想,“还是寻常放吧,不用太甜。”   阮瑶又给他揉腿,闻言笑着:“殿下不是喜欢吃甜吗?”   小太子打了个哈欠,靠着她的肩膀,声音有些呜哝:“因为桂花味儿的瑶瑶就很甜了,汤圆再甜也甜不过你去。”   阮瑶脸颊绯红,扭头看他:“殿下从哪里学来这些甜蜜话的。”   原本只是打趣一句,没想过会得到回应。   谁曾想小太子竟是乖乖开口:“话本里就这么写的,我照着学来的。”   阮瑶:……   看来以后那些话本还是要少看,自家殿下只是个一米八的孩子。   而今日早朝开的时间格外长,到了午时依然没有散朝的迹象。   因着阮瑶早早的知道了二皇子之事,现下也不着急,便让人先把汤圆留着,不要下锅煮,她则是去了厢房,拿出了账册细细翻看。   如今太子把自己的私库也交在阮瑶手上,那些铺面,田地,还有置办下来的宅院,都是要细细过目。   之前阮瑶更多是计算着铺面田产的受益,倒是不太瞧宅邸。   如今得了空闲,就准备把宅院也细细捋顺,好登记造册,方便以后查阅管理。   结果头一处就让阮瑶觉得分外眼熟。   她拿起来细细瞧。   是个不大不小的院子,位置选的也好,瞧着像是新购不久。   就是这地段,这街巷,怎么越看越眼熟……   怎么像是自家人住的那处?   偏巧就在此时,夏儿走了进来,对着阮瑶行礼后道:“寿和宫派人传了话,说太后瞧着宫里的兰花有几株养不活,想让姐姐现在就过去瞧瞧。”   作者有话要说:  小太子:(靠着瑶瑶)多运动也是挺好的   大太子:………………   =w=   先三百六十度旋转趴地道歉【duang】   然后谢谢还在的亲亲   恢复更新,隔日更 第113章   因着这不是寿和宫头一次找她过去, 所以阮瑶也没有细想,只管把手上拿着的册子放到柜门里锁好,而后叮嘱着夏儿:“若是殿下回来,只说我去寻太后了, 莫要让他担心。”   夏儿最是知道这二人的关系, 听了阮女官的话, 立刻脸上满是笑容,乐颠颠的回答:“姐姐安心吧, 我会好好守着的。”   阮瑶摸了摸她头上的绒花, 而后便起身离开了。   夏儿则是紧紧的闭了厢房的门,又在外面加了一把锁,这才朝着内殿走去。   如今内殿已不像之前那般是不能踏足的禁地。   寻常屋子里要收拾的时候,阮瑶也经常让宫人过去。   加上现在太子重新参与政务, 常有公文往来, 故而, 内监也是常来常往。   可是若阮瑶不在,宫人们是鲜少敢来的。   因着无论是大殿下还是小太子,只要离了阮瑶跟前, 性子就完全不同。   其实曾有心大的宫女在太子痊愈后, 琢磨着可以一步登天。   在她们看来, 自己和阮瑶相比也不差什么,或许姿容有所不同,可阮瑶也没好到哪里去。   于是,便会穿了鲜亮衣裳,带了漂亮头饰,用花细细的熏了自己,找着阮瑶不在的机会到内殿附近晃悠。   她们知道避着阮瑶, 是因为当初阮女官曾经当着所有宫人的面,狠狠处置了皇后塞进来的两个宫婢。   虽说阮瑶是有自己的缘由,紧紧防着外面往宫里插钉子,可是在其他人看来,这便是阮女官醋坛子打翻才下了手。   偏偏太子没有任何惩处,反倒由着她,还赞她做得对。   这就让宫里人知道,踩谁也不要踩阮女官的脸面。   有心思也要背地里用。   所以这些人总会挑着阮瑶不在的功夫,琢磨着一些歪心思。   毕竟在她们看来,太子到底是个郎君,虽说还未大婚,可日后身边的女子是不会少的。   总要抢着还清净的时候占个位置才好。   大殿下则是在除了阮瑶之外的人身上半点不懂这些,有人总盯着他看,不等再动作,他就能直接把人扔出去。   诺大的皇宫,宫殿那么多,又不止东明宫一处,有的是地方要用人。   可是小太子不同。   即使他没有太多记忆,可是小太子满身赤城,心思又单纯,爱恨总是表现得格外明显。   所以当有宫女把自己熏的香喷喷在他面前晃悠时,小太子直接拿着手上的折子就摔了过去,拧着眉沉着声说这人把自己熏到了。   若不是阮瑶回来的及时,只怕小太子已经拿水泼过去了。   阮女官自然有法子整治,同时也给身边伺候的人提了醒,尤其是太子身边的一干侍卫更是严把着门。   阮女官没回来,谁也别想进前。   而经此一事,宫中侍女也把自己的花花心思都收敛的严严实实。   开罪了阮女官,顶多是去外面做洒扫。   开罪了太子,那可是要打一顿扔出去的。   虽然,她们也不懂得,为什么寻常男子都会笑纳的桃花运,在太子眼前就和洪水魔兽似的。   而夏儿这会儿溜溜哒哒到内殿前的时候,里面静悄悄的,除了侍卫外,半个人影都没有。   她站在廊子上,抬眼就看到门口扶剑而立的季二,高兴的踮了踮脚尖。   季副统领一看到她,脸上就有了笑,想要招手,可又想到自己的职责,到底没有动弹。   还是一旁的丁卯见状,瓮声瓮气的对着季二道:“副统领只管去吧,没得让人家姑娘等着,这里有俺呢。”   季二文言,脸上难得的有了些不好意思。   以前坦然,是因为不懂男女之情,迷迷糊糊的也就过去了。   可现在不一样,他有些明了自己的心思,瞧着夏儿的时候,自然不会再用以前的眼光看,反倒开始要脸要皮了。   结果还没想好用什么由头,丁卯就已经帮他接了话:“副统领可赶紧去,等会儿殿下回来,多半是要找你说事嘞,到那时候你想去都去不成。”   梯子已经搭到了脚底下,再不往下走就说不过去了。   于是,季副统领笑呵呵的点了点头,然后就一路小跑地朝着夏儿而去。   在小姑娘面前站定,他脸上的笑容挡都挡不住:“来找我的吗?”   夏儿眨了眨眼。   当然……不是找他的。   这次过来,就是为了在这里等着,若是太子先回,除了要和太子禀明女官去了寿和宫,只怕夏儿还要过去寻女官一趟的。   可是这话只是在嘴边打了个转儿就被夏儿自己给咽了回去。   她对着季二笑了笑,声音轻快又跳跃:“自然是来瞧你的,也问问你想吃什么,之前我看小厨房里准备了不少茶点,刘嬷嬷给我留了俩块儿云片糕。你若喜欢,下午的时候我就给你带来,咱俩凑一处喝盏茶。”   其实季二不喜欢吃甜食,云片糕什么的他觉得干,吃一片要配上半壶茶,麻烦得很,倒不如直接来俩馒头来的痛快。   但这是夏儿给的,那他就喜欢。   季副统领连连点头,脸上的笑容看上去有些憨:“喜欢,当然喜欢。”   夏儿就盯着他笑:“明明上次你还说不爱吃。”   “旁人给的自然不好吃,你给什么我都爱吃。”   这是实话,但是难免显得有些直白,又有些突如其来,让人没了准备,饶是机灵如夏儿也不知道如何接口。   这世间,唯有真心最动人。   夏儿的耳尖有些热,错开眼神不看他,转而说起了正事:“我想在这儿守一守,阮姐姐被叫去了太后那儿,她让我盯着,若是殿下问起,就帮阮姐姐告个假。”   季二点头:“那我在这陪你等。”   夏儿惊讶:“你陪我做什么?”   季二一脸耿直:“我给你挡风。”   夏儿的眼睛眨了眨,伸出手去感觉了一下,然后一本正经的点头:“今天倒是好天气,日头好,阳光也足,连风都没有,正好合适出来晒晒被子。”   小心思被当面戳破,季二也不生气,只是跟着笑:“好啊,那等下我去帮你抱被子吧。”   夏儿应了一声,巴掌大的脸上尽然是笑。   而站在内殿门口的丁卯远远地瞧着这对人,不由得叹了口气。   之前副统领不开窍,看着着急。   现在开窍了,看着撑得慌。   唉,俺也想媳妇儿了。   而此时,阮瑶已经到了寿和宫。   伺候江太后的佟嬷嬷正站在宫门口等着。   往常阮瑶来时,也常是佟嬷嬷来迎,与阮瑶也熟识,但阮女官的礼数从来都是周全的。   这会儿她便紧走两步上前,笑着道:“劳烦嬷嬷了,不知道是哪里的兰花出了事儿。”   寻常佟嬷嬷见到阮瑶都是笑容慈祥的,可这次,她脸上没了笑,倒是态度恭谨许多:“就摆在太后店里。还请女官随我来。”   太后?   阮瑶微微一愣。   虽说她来寿和宫的次数不少,却鲜少见到太后娘娘。   即使佟嬷嬷偶尔说是江太后有东西要给太子殿下让她代为转达,那也是太后在殿里坐着,她在殿外接了东西,行了礼便走,鲜少见面。   故而阮瑶对于江太后的印象不深,即使说过话,她的眼睛也常常是望着地面,很是规矩的不抬头。   这次竟要直接进殿内,着实让阮瑶有些意外。   不过她也没有多问,迈步就跟着佟嬷嬷进去了。   寿和宫比不了东明宫那么大,宫人也不多,瞧着安静。   但是看得出来,无论是布置还是摆设都是精心安排过的。   阮瑶常来,倒也熟悉,一路上目不斜视的进了殿门,而后就瞧见江太后正端坐在桌前,伸出保养得当的手,指尖轻轻碰触着桌上花盆中的兰花。   佟嬷嬷行了一礼:“娘娘,阮女官来了。”   阮瑶要跟着下拜,却没想到,江太后看过来,先开了口:“好孩子,你走近些,让哀家好好瞧瞧。” 第114章   眼中闪过了不解, 阮瑶看下了佟嬷嬷,结果对方并没有回看过来,好似无知无觉的立在那里。   于是,阮女官便缓步上前。   结果刚一靠近, 就被江太后拉住了手。   这让阮瑶下意识的抬头, 接着就对上了一双眼睛。   江太后已不再年轻, 远远的可能瞧不出,可是走近了, 还是能看到她眼角的道道痕迹。   不过, 饶是如此,依然可以从眉宇中看得出她年轻时候的风华。   尤其是靠得近了,再看她的眉眼尤其漂亮。   偏偏是这漂亮中带着一丝丝眼熟。   阮瑶的反应显然是比赵弘快了很多,她自小就和杨氏朝夕相对, 自家娘亲的容貌她还是记得清楚的。   不单单是眼睛, 许多地方将太后都和杨氏格外相似。   或者应该说, 是杨氏像极了她。   说起来,这世间人多得很,有所相似也是寻常。   但是阮女官到底是聪明的, 把前因后果串了串就有了个模模糊糊的揣测。   可是过于匪夷所思, 所以阮瑶连头都不曾抬。   见她发愣, 江太后也没遮掩,看着阮瑶,语气轻轻:“如今哀家喊你来,是有事情要同你说清。”   清丽的东明宫女官垂着眼帘,语气恭谨如常:“听凭太后吩咐。”   江太后笑了笑,依然攥着她的手,语气平静的没有半点波澜:“你母亲, 是哀家的亲生女儿,说起来你也是我的外孙女了。”   这句话实在是过于平静了些,每个字都好像是在讨论着吃饭喝水那样的简单事儿。   可是,把这些字串起来,便让阮瑶的眼睛瞪得溜圆。   脑袋里总觉得想起了什么当当当当的认亲背景音效。   她的第一反应是不信。   太后久居深宫,何来自家娘亲那么大的闺女。   可很快便是惊慌。   因为阮瑶知道无论这件事是真是假,只要太后认定是真的,那就一准儿是真的。   即便是假的也得当真的听。   而其中意思着实是捅破天一样的秘密,如今太后能如此顺利地告诉她,想必是有了证据和倚仗。   不然,她恐怕没有命活着离开寿和宫。   见阮瑶脸上的神情一变再变,江太后就知道她心中所想,只管把阮瑶的手攥得更紧些:“你放心,这件事情,不会再有更多人知道了。即使是你的娘亲,哀家也不准备说。”   可是江太后没想到,这话并没有安抚住阮瑶,反倒是让她那张精致脸面上更多了几分不清道不明的惊慌。   现在阮瑶满脑子都是——   江太后认定了自己是她的外孙女,太子则是他的孙儿。   外孙女和孙儿是什么关系呢?   兄妹吧……   这叫亲上加亲?   放上辈子,自己这段是不是不能播?   这会儿她就觉得面前有一个大坑,后面有人推了一把,硬生生的逼着她掉下去。   不由得面色几变,连头也不抬,手轻轻攥住了腰间缀着的荷包。   那上面的刺猬,还是赵弘亲手画的。   之前觉得温情和软,现在却像是真的摸到了个刺猬,有点扎手。   一旁的佟嬷嬷发觉了不对,赶忙凑到太后耳边轻声说了几句。   太后有几分了然,看向了阮瑶发间玉钗,脸上带了笑,心里知道太子和她之间有情意,便晓得刚刚的话是吓到小姑娘了。   于是,江太后手上用了用力。想要拉着阮瑶坐下来。   却没想到她看上去弱质纤纤,力气倒是大的很,太后不仅没有动她分毫,反倒是太后自己差点儿被她引得站起了身。   于是江太后脸上终于有了些惊讶:“好孩子,你哪里来的这般大的气力?”   阮瑶赶忙扶着太后坐好,嘴里轻声道:“之前奴婢在东明宫外殿当差,做粗使洒扫的活儿,时间久了,这力气就大了。”   其实江太后自从使人去了阮家打探清楚杨氏身世后,便紧跟着去探听了有关于阮瑶入宫后的事。   那时,阮瑶已是东明宫女官,在赵弘身边伺候。   回来的人也只说阮女官曾在外殿做过差使,并没有提起细节,江太后便也没问。   如今见她这般,便是生生的心疼了起来。   明明是如此弱柳扶风的女子,竟生了如此大的力气,也不知道吃过多少苦,遭过多少罪。   只是阮女官没发觉太后的心思,她低着头,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江太后则是帮她扶了扶玉钗,温声细语:“放心吧,当今圣上不是哀家所出,你母亲是哀家与先夫所生,与皇家无任何血缘,你不必为此担忧。”   这话让阮瑶松了口气。   刚刚这短短时候,她脑袋里已经想了许多种可能。   有情人终成兄妹的事儿,平常说说笑笑也就罢了,真的摊到自己个儿头上着实不好受。   可就算是想到最坏的情况,阮瑶也不至于被吓得失去了理智,现在更是清明。   如今的情况是,江太后认定了自己是她的外孙女,可是也言明了,这件事情不会被更多人知道。   想来也对,此番该是皇室私隐,任凭谁知道了都是抄家灭族的事,想来太后也不会随意向外说。   于是,阮瑶胆子陡然大了起来。   她抬了头,声音轻轻:“娘娘。”   江太后微微颔首。   就听阮瑶道:“您当初,为何离了我娘亲?”   此话一出,江太后终于正眼瞧了她,目光里是挡不住的惊讶。   原本太后已是准备好了许多说服阮瑶的说辞,也想过这姑娘会惶恐,会错愕,甚至会吓得晕过去。   但是现实是,江太后只要说个开头,阮瑶好像就能把后面的剧情给补上,不仅不慌乱,还有心思问问自己内情如何。   显然,太后娘娘并不知道,阮女官上辈子是看过了类似剧情的文和剧,甚至给个关键词,她就能给编个感天动地的故事出来。   江太后只当阮瑶胆大心细人也聪明,眼神里带了些满意。   确实是她的外孙女,像她。   而后,江太后便语气淡淡的说起了过往旧事。   听上去,并没有阮瑶前世看的剧、今世看的话本那般跌宕起伏,可能察觉得出江太后年轻时候也是见过大风浪的。   她有夫婿,只是夫婿早丧,偏生得貌美,入了当时宰相府里做了下人,被宰相看中,换了身份送入宫中伺候先帝,存的便是在先帝身边安个钉子。   而江太后的女儿被留在了宰相府,明着是照顾,实际是威胁。   没想到江太后那般有本事,得了先帝看中,竟是使了法子承宠,落红之事也给她糊弄了过去,从良人,到妃,到贵妃,最后竟是成了继后。   江太后摸了摸小指甲套,语气平顺:“送哀家进宫的大人没几年就死了,他家倾颓,哀家那时候只是妃位,想要护着你娘,但是那家人拼着和哀家鱼死网破,哀家便再没见过你娘亲了。”   这些秘辛,太后是一定要让阮瑶知道的。   秘密之所以是秘密,只是因为还不到时候显露,现在既然箭在弦上,遮遮掩掩也没意思,索性说得通透。   她说的云淡风轻,阮瑶却知道其中凶险。   行差步错,万劫不复。   那宰相家里倒霉,多半和眼前一脸慈祥的太后娘娘脱不了干系。   只是这些事情江太后不提,阮瑶也很知趣的没问。   她只是轻声道:“太后娘娘为何要告诉我呢?”   “因为弘儿已经有所察觉,那孩子心思细,也有本事,早晚会知道的。与其让你从别人口中得知,倒不如哀家先告诉你。”   这话说的温柔,却无甚暖意。   阮瑶也彻底冷静下来。   她当然没有指望着太后和自己抱头痛哭,上演认亲大戏,就算太后想要念,也只会念着和自家娘亲的母子之情,而不是念着隔了一辈的自己。   如今明说,想必是有着必须要说清的理由。   于是阮瑶没有再开口,只管静静的看着她。   江太后便知道这孩子心里是有成算的,心里越发喜欢了些。   坐到了如今这位子,对江太后来说,已经没有什么能触动她了,就算知道眼前的阮瑶和她有血缘关系,可也不过是多顾着些,旁的事便是不会管的。   但是,她喜欢聪明人,显然这姑娘聪明得很。   随后,就听江太后轻声道:“其实叫你来是有两件事。头一件,便是你不用担心出身,你和弘儿的婚事哀家自然是赞成的。”   阮瑶眨眨眼,端正的对着江太后行了一礼。   待佟嬷嬷把她扶起,江太后接着道:“还有一件,便是你回去,告诉弘儿,坤儿身边有哀家的人。找个时候,让他来寿和宫问安,哀家自会和他说清。”   坤……赵坤,二皇子?   二皇子身边有太后的人,而太后这般说,就是笃定此次前去平定叛乱的必然是太子身边亲信,这才会将此事告知阮瑶转达。   这让阮女官惊讶的看着她:“娘娘怎知……”   江太后则是勾出一抹笑。   佟嬷嬷在一旁瞧着,心里暗叹,着实是相似极了,怪不得娘娘从不让阮女官近前,不然这祖孙两个站在一处,只要笑笑,便是一个模样了。   温软中,尽然是旁人瞧不出的精明通透。   而太后声音和缓:“哀家当初无娘家倚靠,本就比别人矮了半截,先帝又不是个会专宠的。若是无倚仗,只怕这宫里早就没了哀家的立锥之地。”   阮瑶心里暗叹眼前人慈祥下的百般心思,犹豫片刻,轻声道:“那娘娘,可认准了殿下?”   说这话的时候,阮瑶心中也有忐忑。   在原剧情中,虽没有详细提及。可是那里面的赵弘能登上帝位是伴随着一片血腥的,想来没有那么顺利。   可若是那时候他有太后支持,从现在太后表现出来的手段来看,书里的赵弘不该走的那么坎坷。   而江太后对着阮瑶也没有隐瞒,缓缓道:“原本小一辈的事情哀家不想掺和,无论是弘儿,坤儿,还是泰儿,在哀家眼中都是差不多的。”   “那您……”   “因为你是哀家唯一嫡亲的孙辈,你在弘儿身边,哀家自然会对弘儿高看一眼。”说到这里,江太后的眼中终于露出了一丝真心的慈爱,伸手轻轻地摸了摸阮瑶的发丝,“人呐,说到底不过是偏心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阮瑶:差点以为是有情人终成兄妹的剧情,幸好幸好,不然,自家殿下这情况,还得分个大哥二哥   大小太子:??? 第115章   从太后宫中回到东明宫的路上, 阮瑶想了许多。   有太后和自己的关系,有太后与太子之间的联络,当然更多的是在琢磨着这件可以会捅破天的秘密到底要不要对自家殿下言明。   其实无论如何选择,都不妨碍太后站到太子这一边。   只是阮瑶不想瞒着他。   思量许久, 待走到宫门前时, 便瞧见了远处有轿子缓缓而来。   其实之前太子是不爱坐轿的, 多是步行。   只是后来因为分魂之症的缘故,无论是大太子还是小太子, 都怕在上下朝这中间出什么变故, 无论如何得有个遮挡才是。   至于理由也很好找。   虽说之前太子的病已经痊愈,可是后来猎场那一遭着实是吃了亏的。   太子的身边人自然知道,赵弘虽然被陷害的在林子里待了好长时候,甚至遇到了熊, 可实际上太子殿下并没有受到太大损伤, 不伤根本。   可是在外人看来, 赵弘实实在在的是受到了惊吓的。   就算外面的伤养好了,可如今二皇子叛逃,朝堂上能指望的皇子也就只剩太子一人, 既如此。更是要好好金贵着才是。   就算赵弘不提, 也多的是人希望太子能坐轿。   而赵弘也愿意配合。   不说旁的, 到现在,龙椅上那位都未曾贬斥许妃。   既然如此,就算现在二皇子离开京城,赵弘也要让这些大臣时时刻刻记着,那人的罪责可不仅仅是叛逃这么简单。   暗害皇兄,谋害皇上,蓄意谋反。   这就像三道锁, 死死地拴住了二皇子,以及他的母妃许氏。   想翻身是再无可能的。   这会儿阮瑶看到太子轿子过来,便走上前去,在外面行了一礼,声音轻软:“殿下。”   很快,轿帘就被从里面挑开。   小太子探头出来,等看到阮瑶后,便露出了个笑,想要下轿陪她。   阮女官则是赶忙对他使了个眼色,让小太子安静下来,而后阮瑶便站到了轿子旁边,跟着一同进门。   小太子便撩起了帘子,趴在轿子的窗口上笑着看她:“瑶瑶你刚刚去哪儿了?”   阮瑶心里有了决断,现下也未曾隐瞒,便道:“太后有事召见,奴婢便去了寿和宫。”   “紧要事吗?”   “是。”   听到这里,小太子便不再开口问了。   如今他也颇有分寸,知道有些话不能不能在外面说,现下就按捺下了好奇心,只管笑着同阮瑶说起了等下想要的吃食。   这个也很紧要。   对小太子来说,吃到美食,当是人世间排名第二的快乐事。   排名第一的,便是同瑶瑶一起吃美味。   等到了内殿外的空地上,小太子便下了轿,轻轻握住了阮瑶的手。   抬轿的内监一律低头,一旁的季统领见怪不怪。   有时候,在主子身边当差,就是得有个眼眉高低,知道什么该看,什么不该。   等二人相携进了内殿,阮瑶没有停下,而是拉着自家殿下进了内室里,在软榻上面对面的坐着。   太子殿下将带回来的折子放到榻几上,分门别类的放好。   阮女官则是给他倒了杯热茶递过去。   小太子接过,却没喝,只是看着她,眼睛里带着好奇,却没开口。   阮瑶便抬眼瞧他,深深地吸气呼气,然后,就把在太后那里发生的事情,一字不落的都告诉了他。   大概是因为说的有些长,刚刚还是隔着桌子看他的小太子到了后面就走到了阮瑶身边坐下,让瑶瑶靠着自己。   全都听完,小太子低下头,似乎在掰手指。   阮女官以为他在算太后和自己的关系,结果,就听赵弘低声道:“这么说来,瑶瑶你还是不能喊我哥哥。”   阮瑶微愣:“什么?”   小太子抿抿嘴角,轻声嘟囔:“无妨,我一点都不介意。”   阮女官刚刚有些复杂的心情此刻全被惊讶代替,想着,能够不当兄妹不是好事吗?   有情人终成兄妹怎么看都是虐文才会有的剧情。   可是很快,她就回过神来。   这个时候其实不太讲究这些的,表哥表妹还算是亲上加亲。   但,阮瑶总觉得,自家殿下并不是在意这个。   于是,她看向了赵弘,温声细语:“殿下想要什么?直说便是,不然我猜不出的。”   小太子耳尖红了红,眼睛往旁边看,低声道:“就是想听听……”   阮瑶又问:“听什么?”   小太子的眼睛转向了另一边:“像是画本里那样的称呼啊。”   话本?   阮女官在把话本给赵弘的时候,都是提前看过的,免得有些少儿不宜的桥段被他看了去。   这会儿听了这话,便下意识的回忆,然后就想起了其中,是有狐妖与书生说话时,喊他郎君,还喊过哥哥的。   这像是爱称,只是阮瑶没想到自家殿下也喜欢听。   她便凑过去道:“那,哥哥?”   本以为小太子会高兴,可他转了转头,轻声道:“不是这个,要变一变。”   阮女官是个通透人,略想了想,就笑起来。   开口的时候,温声软语:“弘哥哥。”   话音刚落,阮瑶就亲眼见着自家殿下脸上泛红,伸手揽着她的腰,笑的止都止不住。   一直到用膳的时候,他还是笑呵呵的模样,像是占了什么天大的便宜。   不过小太子并没有让阮瑶变称呼,用他的话说就是,糖吃一口尝尝甜味就好了,不能一口气吃撑了。   可是等到了第二天,大殿下醒来,他回忆起昨天发生的事情,立刻就明白了另一个自己的心思。   这糖,小太子吃到了,就准备捂住了,不让大殿下吃。   赵弘眉尖微挑,不觉得生气,反倒点了点头。   他们果然是同一个人。   若是头一个听到的是自己,只怕也会做同样的选择。   不过大殿下对另一个自己表示赞赏,却不代表他会就这么认下。   于是,今天的太子起了个大早。   其实平常轮到大殿下的时候,他也是起得早的,只是这次天刚蒙蒙亮就坐了起来。   挑开床帐,就看到自家瑶瑶还在软榻上安睡。   赵弘嘴角有了一抹笑,静悄悄的下了床,披了衣裳去洗漱,和季大说完话后,他连喝了好几口香茗,这才重新返回内室。   此时,晨光熹微,阮瑶还睡得安然。   赵弘便走过去,侧坐在了软榻边上,专注的瞧着她。   自家瑶瑶当真是生的顶顶好看的。   眉眼如画,温润如水,一双眼睛更是灿若星辰……   大殿下愣了一下,然后笑道:“瑶瑶,你醒了。”   只这一句话,阮瑶就知道,今天的是大太子了。   其实算着日子,今天本来就该轮到大殿下,只是阮女官分人从来不是按着日子,而是按着脾性做派的。   在外人面前,他们其实已经没什么差异了。   阮瑶亦是觉得,本就是同一人,合该一个模样才对。   可是私下里,许是在阮女官面前心态放松,不加遮掩,便总是能被阮瑶发现有些细微不同。   就像现在,这人瞧着自己,定定的,眼中的情意从不加以掩饰,只有耳尖有着淡淡红晕。   每当此刻,阮瑶都想着,之前为何没有发觉他的心思呢?   明明,他从来没有遮掩过的……   想得出神,赵弘只当她是刚刚睡醒还迷糊着,便倾身下去,轻轻地拦着她的身子帮她坐起来。   然后就像是寻常阮瑶对他做的那样,大殿下去拧了帕子给自家瑶瑶擦脸,又端了茶来让她漱口。   等都做完了,便又坐到阮瑶身边瞧她。   这次反倒是阮女官不自在了。   其实两人之间没什么秘密可言,呆在一处,又是互许真心,虽然发乎情止乎礼,可是关系早已无比亲近。   但这般直勾勾的盯着,阮女官下意识的错开眼神,声音轻轻:“你瞧什么呢?”   大殿下伸出手,轻轻抱着她,语气低缓:“我的瑶瑶今日还是这般好看。”   阮瑶瞧他,不知道是不是泡在蜜罐里总是会让人往偏了想,她靠过去,轻声道:“怎么,殿下就喜欢我的容貌?”   没想到,赵弘一脸坦然:“瑶瑶亦是喜欢我的脸的。”   阮瑶抬眼瞧他:“殿下怎知?”   他笑起来:“我们初见之时,阮女官可不就是盯着我瞧,看了好一阵子,还差点跌了跤么?”   一提这事儿,阮女官便是直接把脸埋他颈窝,小声道:“不许说了。”   大殿下当真不提了,只是道:“我能生得了让瑶瑶喜欢的模样,是我的幸事。”   阮瑶知道他这话是在回应自己刚刚的问题,便低着头笑,攥着他的衣襟低声道:“我也一样。”   而后,就听男人的声音又从头顶传来:“那瑶瑶再唤我一声。”   “什么?”   “你昨天喊过的,我还想听。”   阮瑶眨眨眼睛,很快就想通了其中关节,有些哭笑不得。   不过等她抬头的时候,已经是笑容温软。   伸手揽着他的颈子,凑在他的耳边。   弘哥哥。   这一声,若有若无,似乎只是用气音唤出来的,却比什么都动人。   大殿下抱紧了她,偏过头,碰了碰她的唇角。   一触即分,依然能让阮瑶闻到隐约的桂花香。   想也知道这人是早早起来做了准备,早有预谋的。   好在阮女官也不同他计较,只管轻声道:“想吃桂花糕了。”   “我去给你拿。”   等大殿下去而复返,阮女官已经换好了衣裳,正在镜前束发。   她想要起身,赵弘则是走过去:“我帮你挑钗子吧。”   阮瑶从镜子里看她,笑着点了点头。   而等大殿下在匣子里挑拣时,他轻缓道:“今日,孔陆便要领兵离京了。” 第116章   阮瑶闻言, 并不觉得意外。   之前赵弘就同她说起过,找孔陆进京,本就是为了此事而来。   而之前二皇子反了的消息一经传回,阮女官便知道需要孔大人的时候到了。   于是她一面仔细的挽着头发, 一面轻声道:“殿下选中的人, 自然是有本事的。”   赵弘低头, 看了看镜中女子的精致面孔,嘴角微翘:“瑶瑶说得对, 不然当初我怎么就认准了你?定然是因为瑶瑶有本事, 我这才慧眼识珠。”   阮瑶显然没想到由此一答,愣了片刻后就笑起来:“殿下明着是夸我,其实是夸自己呢。”   赵弘拿着你自己挑中的钗子蹲下来,伸手给阮瑶簪上, 嘴里道:“你不喜欢?”   阮女官看着那根碧玉钗子, 温声细语:“喜欢, 喜欢极了。”   不过她喜欢的不但但是这句话,也不单单是这根钗,更重要的是, 阮瑶也觉得他说得对。   他俩都很好, 合该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想到这里, 阮女官先红了耳尖,抿唇笑起来,在心里念叨自己许是刚刚被桂花香味熏到了,不然怎么自己个儿一大早晨的就开始想七想八。   大殿下并不知道阮瑶心中所想,只管瞧着镜子,帮她仔细摆弄了一下发钗,而后道:“昨天你说的事情, 我刚细想了想。”   阮瑶昂头看他,眼眸清澈,声音温润如水:“弘哥哥?”   三个字,短而柔婉,却让太子殿下直接红了脸,不自在的错开眼神后才接着道:“我说的是另一件事。”   阮瑶心里知道,他说的是太后与自己的关系。   其实阮女官心里清楚,此事隐秘,万不会宣之于口,亦是不会广而告之。   对两人之间的影响,大抵就是,叫声哥哥哄他开心?   殊不知,眼前这人想得更多更远。   甚至已经琢磨好了,以后要是成亲,怎么能让江太后帮忙,甚至想着要是有了孩子,万一江太后也想起名字怎么办。   幸好他准备了不少,都是好的,到时候大不了一起坐下来商量着来。   而这些心思赵弘没有明说,而是道:“太后的人脉在宫内外都是树大根深,在赵昆身边有所安排也属寻常。”   阮瑶转过身去瞧着他,温声问道:“殿下怎的知道?”   赵弘双手搭在阮瑶膝上,语调轻轻:“太后对你说,无论哪位皇子继位对她来说都一样,这话是对的,但是,这不代表着她能全然不在乎。”   阮瑶微愣:“这是为何?”   在她看来,如今仁孝治天下,江太后素有善名,无论谁人坐稳皇位,她都是板上钉钉的太皇太后,无从更改。   阮女官本想着,太后有所安排是因着之前入宫是有权臣掣肘,又一路争到后位,这才在各处都有人脉。   但是如今听自家殿下所言,竟像是早有安排?   赵弘便昂头看她,缓缓道:“后宫之中,寻常管事的,除了我的那位好母后外,便是陈贵妃。只是无论是谁,都翻不出大风浪,宫中内监宫女所在的局所更是各自管事掌握权柄,即使母后执掌凤印,也不能指使他们做阴私事,只能求助董家。”   阮瑶闻言,略想了想便点头。   之前她便有过不解,宫中内监宫女如此多的,为何董皇后都已经是皇后之尊,对着自家殿下做的那些下作事居然要让外戚帮忙,甚至连太医院的太医也只有一个院正听命。   如今看来,竟不是她无法差遣,而是差遣不动。   赵弘声音不停:“宫人们的关系盘根错节,因着宫规森严,他们不敢明目张胆,但是私底下里依然有着各自牵连,而这背后,只怕太后娘娘早已网罗了不少人脉过去。”   阮瑶眨眨眼睛,轻声问道:“那又与你们继位有何关系?”   赵弘语气轻缓:“她确实是并不在乎我们何人上位,但是她要确保,无论谁登位,身边都有她的人,以此保住她在后宫的稳妥安定,也保住那些居所的权利不会旁落。”   阮瑶听了这话,着实是吃了一惊。   于她看来,后宫与朝堂中间是隔着的,宫中妃嫔倚仗娘家,而朝中大臣也希望能有后妃帮衬。   或许阮女官现在会借助宫人的关系来散播消息,但也仅此而已。   可是现在赵弘轻描淡写的告诉她,那位她刚刚认回来的、对她一派慈爱的外祖母,竟是有如此大的盘算。   在皇子身边安插人手,通过宫人来制约皇后权柄,甚至如今还能左右帝王人选……   这距离垂帘听政就一步之遥了吧。   饶是阮瑶活了两世,也未曾有这般大的胆量。   见她发愣,大殿下站起身来,取了杌子坐到她身边,伸手环着:“吓到你了?”   阮瑶点点头,又摇摇头。   吓到倒不至于,惊讶倒是真的。   不过她很快就想到,既然赵弘知道这么多,为何对江太后从未有芥蒂?   似乎能猜到她心中所想,赵弘语气轻轻:“宫中各有各的不易,想要好生活下去,自然是各凭本事,太后筹谋许多,也不过是为了自己安稳,本无可厚非。”   阮瑶靠着他,温声细语:“那你今日为何告诉我?”   大殿下把她拢的紧了些,这才道:“我知道,太后以后必然把她所有的都给了你。”   ……啊?   赵弘声音不停:“既如此,你可以多去寿和宫多多走动,早些接触也不是坏事。”   阮瑶沉默片刻:“你还是没告诉我,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大殿下便笑起来,语气温和:“因着,太后娘娘让你将赵昆的事情告诉我,便是存了让我对你言明的心思,况且,”他声音一顿,“我的瑶瑶以后是要做我娘子的,许多暗地里的事情,自然要早早知道的好,这才能不让人欺负了去。”   他说的心安理得,好像这是什么寻常事。   事实上,赵弘也确实是想了千百次。   就连挑盖头的时候该用什么样的喜称都琢磨了好多遍。   可阮瑶听了却是紧抿嘴唇,着实没想到这般正经的时候还会听到这种答复。   她便偏头看他:“这事儿,你说的又不算。”   大殿下一本正经:“太后都说你和我合该在一处的,我也见过你爹娘,他们说了就算。”   阮女官也知道这些,着实无从反驳,最后只能拿了一旁的桂花糕来堵他嘴。   赵弘却那这当奖赏,吃的心安理得。   而后,他便说起了另一件事:“此番有了太后帮助,想来孔陆不需太久便能回朝,到时,殿试也能开了。”   阮瑶知道他说的是阮唐,心里一暖,声音轻轻:“希望孔大人得胜而归。”   “若是老二寻得那些散兵游勇能赢了孔陆,那也算他能成事。”   “殿下似乎很信任孔大人?”   “他是有才干的。”说着,赵弘捏了一块桂花糕递给了自家瑶瑶,“孔陆当初在宿侯身边做事,虽未曾提拔到宿侯身边,但宿侯曾当面表示过赞赏。”   阮瑶不解:“既然是有能耐,为何宿侯不带在身边?”   大殿下缓声回道:“宿侯自知树大根深,若是明着提拔了,晋升或许能快一些,但是武将背后亦是盘根错节,父皇对他的信任也不复往昔,一旦与他有所牵扯,万一日后宿家出事,孔陆必然遭受连累。”   阮瑶本想说,按着如今宿家的声望,想要动摇着实有些难。   但她很快就回过神来。   眼前这位在书中之所以是终极反派,不就是因为他抄了宿氏满门,而现在还是个小胖墩儿的宿韫顶着男主光环杀回来了吗。   虽说这事儿现在是很难发生了,可是能看得出来,宿侯的担心确实不是空穴来风。   而接下来一整天,大殿下无比清闲,绝口不提有关赵昆和平判之事。   只是暗地里使着季大季二和孔陆多有联络。   等到了傍晚,孔陆便前往了城外兵营。   第二天上午,准备搬师离京。   来送他的官员有不少,其中,大部分是之前与二皇子有交往的官吏。   这些人的心思也好猜。   他们亲近赵昆,怀着的心思不一而足。   可如今,赵昆反了。   虽说还不知道反的成不成,但他们的身家性命宗族亲眷都在京城内外,若是现在不表明态度,只怕转过天来就是抄家灭族。   更何况,赵昆起事,任谁都看得出来是闹不成的。   故而现在他们赶了个大早,下了朝,朝服都来不及换就跑到城外相送。   孔陆自然知道他们的心思,却不显露,但也不曾多做寒暄,只道时间不早,大人留步,便准备离开。   可不远处有人站着,未曾上前。   孔陆眼神好,一眼就瞧出来人身份,他便绕了个圈儿,躲开了大臣们的视线,朝着那人走去。   翻身下马,孔大人豪爽一笑:“原来是阮兄弟!”   阮唐却是规矩行了一礼:“见过孔大人。”   孔陆走过去,直接搭着他的肩膀:“你我这般关系,不用这些虚头巴脑的礼数。”   没想到,阮唐瞥了他一眼,笑容依旧:“大人此言差矣,我乃一介白丁,大人即将平步青云,怎敢乱攀关系。”   孔陆知道这人是记着之前自己帮着太子拱白菜……不对,是帮着太子盯着阮家人,所以人杰哥哥心里有气,也属寻常。   不过他亦是知晓阮唐脾气,换个人,讨个便宜也就躲过去了,可是对着阮唐,他郑重其事道:“是我的错,还望你莫要记恨。”   没想到此话一出,阮唐反倒升起了些许疑惑。   孔陆脾气素来爽快,嘴上从不吃亏,今天怎的改了性?   于是,阮大郎冒出了些许警惕:“你又做了什么?”   孔陆立刻道:“自然是什么都没做,满心都是平判之事,能有什么旁的想法?”   阮唐松了口气。   这时候就听孔陆的声音再次响起:“不过我倒是真有一事想要请阮兄弟帮忙。”   而今日他过来本就是为了送友人上战场,带着的是一腔诚心,现下人家有事相求,他便道:“但讲无妨。”   孔陆爽朗一笑,但是声音却放轻不少:“听殿下说,阮兄弟很擅长写话本子?”   “不过是听过一些罢了。”   “既如此,能不能请你写上两本?”   此事倒也容易,他家中本就留着不少,回头挑出来给他便是。   只是阮唐多问了句:“你要这个做甚?”   孔陆一脸认真:“我有个喜欢的姑娘,他弟弟乐意看。”   阮唐不由得挑眉,而后笑起来:“大人兵法用得好啊。”   孔陆义正言辞:“活学活用,方为俊杰。” 第117章   随着孔陆的这次出征, 也标志着二皇子赵昆与皇位彻底没有了关联。   只是,如此大张旗鼓的派兵,还是在很多人的意料之外。   江太后叫阮瑶过去说话时,就直言不讳:“这么一闹, 不单单是昆儿没了指望, 怕是哀家那皇儿也要跟着担恶名。”   阮瑶不解:“为何?”   江太后有心教她, 这会儿也就不遮掩,直接道:“自古以来, 父不慈, 子不孝,这是人尽皆知的道理。即使很多事情是完全没道理没缘由的,不少人哪怕没有旁人逼迫也会因为自私自利而做下恶事,但对外人而言, 不会因为输赢论成败, 反倒多得是人会想尽办法给恶人找理由。”   阮女官原本在烹茶, 听了这话,细细思量,然后便轻缓的点了点头。   对于皇帝来说, 这次赵昆的反叛, 足以让他在史书上留下了重重的一笔。   想也知道, 后世者并不会知晓现在的所有事情。   他们能够探听出来的,皆是从史实加以推测,自行判断。   正如江太后所言,对常人来说,父不慈,子不孝。   无论真相如何,此番言论怕是止不尽扫不清。   况且, 阮瑶深知,皇帝这位父亲当着着实不称职。   可正因如此,皇帝居然真的能不借其他名目,而是直接派兵,显然是下了杀心,且根本不顾及名声了,细细想来,着实蹊跷。   阮瑶有些好奇:“娘娘,不知道其中是否有内情?”   江太后则是笑着看她,声音温和:“你觉得呢。”   阮瑶心知,江太后是想要提点她了,也就没追问,而是自己细细的想着。   稍微探听一下就知道,太子占着名头,可是却不甚受宠   真的能在皇帝面前占尽宠爱的一直都是二皇子赵昆。   至于缘由,大抵是,子凭母贵。   如今陡然情形急转直下,阮女官细想了想,有了判断。   拿起木勺,取了一碗茶汤,双手奉给江太后,阮瑶这才轻声道:“怕是许妃娘娘彻底失了恩宠。”   江太后闻言,满意的点了点头。   人心都是偏的,皇帝偏心他真爱女人的儿子,江太后偏心的便是眼前血脉相连的姑娘。   有心栽培,却不是为了把她养成如同自己这般见惯后宫阴毒的狠厉性子,但起码要让她明白这后宫的生存之道。   宫中的人和事向来没有对错,情爱也不过是拿来博恩宠的手段。许妃有没有真心尚且不知,但皇帝不信她了,即使她一腔真心也是无用的。   只是这话江太后没有说透,只管与阮瑶又谈了两句,便放她离开了。   待阮瑶离开,一旁的佟嬷嬷才开口:“娘娘就这般信太子殿下?”   江太后淡淡一笑:“信他什么?”   佟嬷嬷低了头,语气轻轻:“殿下,是否真的是一腔真心。”   许是在宫里时间久了,看事情也变得复杂起来。   自家太后娘娘一心都是阮瑶,而这姑娘显然是认准了太子。   可佟嬷嬷很怕男人言语依靠不知。   毕竟,先皇如此,现在龙椅上的那位亦是如此。   江太后却是神色平静,语气如常:“之前弘儿来寻我请安时,殿内只有我和他两人,当时他对我说了句话。”   佟嬷嬷安静地站着,神色恭谨。   江太后接着道:“他说,他求我,教会瑶儿在后宫中的手段,也教会她如何统领宫内局所。”   此话一出,佟嬷嬷便愣住了。   原本以为,那人会陈明喜爱,诉说钟情,甚至是赌咒发誓,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之类的。   可是万万没想到,赵弘求的居然是这个。   江太后将茶盏放下,声音平缓:“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奴婢知道。”   这不单单是要把东明宫的一切交给阮瑶,甚至,是把自己的一切交给她去。   宫内局所一旦捏在阮瑶手上,就是将这宫中内外所有人包括贵人主子的一举一动都放到了她手上。   若是个狠的,便是把命,都给了。   江太后神色轻轻:“什么誓言,什么情爱,哀家都不信,但哀家信权利,信人心。”   佟嬷嬷便知,自家太后这遭是彻底的站到了太子身后。   以后这皇城的天,怕是要真的变了。   而后的一段日子,京都果然隐隐的有了变化。   朝堂上,与二皇子有关的官员自然是风声鹤唳。   一番清洗是免不了的,他们只能想尽办法撇清自己,每天往东明宫送的各种书信更是不计其数,只是没有几封能真的送到太子案头。   而在后宫里,许妃娘娘彻底没了动静,董皇后也偃旗息鼓。   偌大的后宫,陈贵妃一个人玩着也没什么意思,除了每天固定的往御书房送汤水,其他时候也不太出门。   这几位身份贵重的后妃消停下来,后宫里竟是多出了许多鲜亮颜色。   这天,紧着太子上朝的空闲,阮瑶带着人去领了太子要穿的新衣。   经过了御花园时,便瞧见那些贵人主子们三个成群,两个一伙,凑在一起说说笑笑的。   穿的衣裳色彩绚丽,带着头钗也是一个赛一个的贵重。   阮女官打眼瞧着,其中有几个带着的钗环明显是不合规制的。   只不过这些事情与东明宫也无甚关系,阮瑶也就只当没有瞧见。   夏儿则是有些好奇:“阮姐姐,这天都快凉了,贵人主子们不在屋里好好待着,跑出来做什么?”   阮瑶没开口,倒是来喜听了这话,明面上目不斜视,只有嘴唇微微开合:“几位娘娘都是存了进取之心,想往上走,这点寒凉自然是挡不住她们的。”   夏儿眨眨眼,立刻明白,这是想要来一场和皇上的偶遇呢。   她朝着那些娘娘的瞧了瞧,小声嘟囔:“也真难为这些贵主们了。”   来喜听着好笑:“哪里难了?”   这宫中人谁都知道,若是成了一宫主位,便有着享不尽的荣华富贵,怎么到了夏儿嘴里就像是洪水猛兽似的。   若是旁人这般说,夏儿定然是敷衍过去,不会说实话的。   可现在,无论是阮女官还是来喜公公,都是她在宫里难得的亲近人,左右四下也没有旁人,于是夏儿便坦率道:“姻缘大事,说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我想着,还得是自己乐意才行。若是不喜欢,富贵也是不舒坦的。”   来喜听了这话便瞪了她一眼:“谨言慎行,别往外胡诌,小心嘴给身子惹事。”   夏儿倒也乖巧,凑到来喜身边念叨:“公公说的话奴婢都记着呢,以后一定把心里话藏好了。”   来喜就拿着拂尘敲了她一下,让这丫头涨涨记性。   阮瑶却只是笑,没多说什么。   她瞧的出,夏儿是个有分寸的,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既如此,也就不用总是敲打。   只不过,有些事情是该理理清楚。   于是,等离了御花园,阮瑶才轻声道:“这世上姻缘本就难得,能自己求个好的那是你的福气。有了机会,早早定下才是真的。”   虽没言明,但谁都听得出,阮瑶指的是谁。   夏儿脸上一红,可很快就笑开,也不遮掩,直接道:“姐姐,若是副统领他去找殿下求我,你说,殿下会同意吗?”   阮瑶一听,便知道夏儿和季二之间的关系进展神速。   也没想着逗她,阮瑶直接道:“只要你俩心里有数,想来殿下也不会做棒打鸳鸯的恶人。”   这话说的实在,也是当真。   虽说东明宫在皇宫内院,可到底是太子寝宫,与其他地方自是不同。   宫中太监宫娥明面上是归宫内局所统一管理,可实际上,太子宫中的宫人的主子就是太子,是走是留也都是听太子差遣,内官监的掌印也不会加以为难。   而夏儿的籍契就捏在东明宫的管事女官也就是阮瑶的手上,只要太子点头,夏儿和季二的婚事自然无人可以阻拦。   夏儿搅了搅手指,这个向来胆大的姑娘此刻也有了些羞涩。   而此时,他们拐过一道宫墙,便瞧见了前面的宫殿。   阮瑶的步子顿了顿。   玉絮宫,曾经赵弘生母庄婕妤的寝宫,如今许妃娘娘的居所。   突然想起刚刚和江太后说的话,阮瑶不动声色,步子不停,只管扭头看着夏儿问道:“之前留在玉絮宫的人,可还在?”   夏儿点头:“在的。”   阮瑶把声音放的更轻:“寻个时候,去问问她,如今许妃娘娘身边出了什么岔子。”   虽说打击有些多,可之前二皇子叛出时,风平浪静,许妃甚至还有宠,没道理现在就突然急转直下。   总要知道缘由才好。   夏儿应了一声,记在心里。   很快,就能看到东明宫的殿门了。   只是门外停着的,不是轿子,而是马车。   阮瑶一愣,这时候就瞧见季大朝着她走过来,恭声道:“请女官上车。”   “出什么事儿了?”   季大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让出了路。   阮瑶便走上前,犹豫片刻,踩着凳子上了马车。   结果刚一挑帘,就看到了坐在上面一脸无奈的赵弘,一旁坐着的三公主,以及美滋滋的坐在赵弘腿上吃橘子的宿小郎君。   阮瑶眨了眨眼睛。   即使之前见过,可如今猛然瞧见反派正派一团和气,甚至有点其乐融融的架势,还是让阮女官愣了一下。   倒是三公主眼疾手快,凑上前来挽了她的胳膊,把她拉进马车。   阮瑶则是来不及行礼就坐到了软垫上。   很快,马车就行进起来。   阮女官虽然不知道前因后果,但还是坐到了赵弘身边,伸手把宿韫给抱到怀里。   大殿下轻声道:“孤抱得动。”   阮瑶回了个笑:“奴婢知道。”   赵弘却知,这人嘴里说这知道,其实还是觉得自己没有气力。   他也不坚持,只管剥了橘子,掰了两半,自己一口,阮瑶一口。   一旁的三公主见了,也不吃味,只管凑过去抢宿韫的。   小郎君股这肉嘟嘟的腮帮子,左摇右摆,最后干脆和三公主闹到了一处。   阮瑶这才对着赵弘低声道:“殿下这是要与公主一同出游?”   赵弘瞧了一眼正捏着宿韫的脸蛋来回揉的赵令容,声音轻缓:“借口踏青,凑巧遇上,便同行了。”   既然踏青是借口,想来,是还有别的事情。   阮瑶便往他身边又凑了凑:“不知要去何处?”   赵弘慢慢悠悠的剥掉了橘子瓣外面的那层白皮,喂给了阮瑶,而后轻声道:“段公公将我母妃安葬之处告知了。”   这让阮瑶有些惊讶。   阮瑶记得,庄婕妤明面上是抱病而亡,死后该是葬于皇陵的。   如今听着,竟是不在?   赵弘却是神色如常,接着道:“今天是母妃的忌日,我带你去,让母妃见见她未来的儿媳妇。” 第118章   阮瑶心中颇有疑虑。   如果说之前她对这个皇宫的认知仅仅停留在宫规的话, 那么现在,得到了江太后诸多教导,阮瑶的感觉更加清晰。   宫廷皇族中的规矩甚多。   大到婚丧嫁娶,小到行走坐卧, 处处都要与众不同, 样样都要皇族风范。   而宫里面的各处局所便是因此设置的。   出门用的仪仗, 太监宫女提着的宫灯,甚至是各宫主子的膳食也要根据位份高低而不同分配。   就连衣裳上的花纹, 也是能看出规制来的。   许是接触多了胆子便大, 阮瑶问过江太后为什么要分化的如此之细,明明许多事情根本不用那般繁琐。   江太后便淡笑着对她解释:“哀家也不对你瞒着,原本哀家便是从民间入了皇城,见到的经过的事情颇多, 自然体会得出, 这人和人本就没什么不同, 两个眼睛一个嘴巴,吃饭多不过三碗,睡觉也只需一榻, 真要说起过日子, 其实本就是那些事儿罢了。”   那时候, 阮瑶就趴在外祖母膝上,甚是好奇:“这和局所有何关联呢?”   江太后帮她扶了扶头上的珠钗,声音温和平缓:“人和人相似,可王孙贵胄们总觉得自己不该和升斗小民一般,想要彰显自己的与众不同,用的,就是规矩。”   那些条条框框, 本就是人编出来的,或许有些是能于人有益,可更多的只是为了麻烦而麻烦,刻意弄出来的罢了。   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让百姓们瞧着的时候,觉察到皇家气度,感觉到贵族风范。   从而,更加敬畏。   “规矩越严苛越繁琐,就越显得与众不同。在这宫里,求的,除了富贵,可不就是那些不同么。”   阮瑶听着,有些懂了有些不懂,可她尽数记了下来,仔仔细细的印在脑袋里,半点不敢忘却。   如今赵弘正在紧要时候,作为管事女官,她自然是要处处小心妥帖的。   而在这些规矩里,婚丧,便是最紧要的两个。   后宫嫔妃,如果身居高位,除非是做了错处遭到贬斥,否则死后皆要入皇陵,即使不入帝陵,也是要入妃陵的。   因着知道了庄婕妤是自家殿下的生母,故而阮瑶曾经去细细查看过婕妤娘娘的生平。   娘家不显,小门户出身,初入宫时颇得陛下恩宠,升至婕妤,但在诞下大皇子后便一夕之间宠爱全无,直到病故依然是婕妤之位。   但下葬时,却是位比昭仪,合该能入妃陵的。   如今,听自家殿下的意思,竟然葬在了不知名的地方?   阮瑶心中隐约能感觉到不对劲,但碍于三公主和宿韫还在车上,故而她没有细问。   只管伸出手,葱白细软的指尖轻轻地扣住了赵弘的掌心,轻声道:“殿下若是难过,可以和我说说。”   大殿下看了她一眼,淡淡一笑,缓缓的收拢手指:“能带你来见母妃,是喜事,哪里会难过。”   随后,两人十指紧扣,密不可分。   宿小郎君却没发觉那两人的心思,对富贵人家的小少年来说,最烦心的事情大抵就是爹娘怕他坏了牙,不让他吃桂花糕。   现在能出门去玩儿,宿韫一直都是欢欢喜喜的。   等马车一出宫,他就开始在宽敞的车舆里滚来滚去。   因着地板上和座椅上都铺着厚厚的软垫,阮瑶也没有拿出炉子暖茶,故而小家伙抱着腿来回滚动没有收到任何阻碍。   大殿下也不拦着,他似乎有些心事,不太开口,不过瞧着宿家郎君时还是露出了浅浅的笑容。   三公主赵令容却是率先伸手,把小家伙一把捞了起来,放到了身边坐好,伸手点他的小鼻子:“带你出来前,答应我什么来着?”   宿四郎君挺直背脊,声音绵软:“听表姐的话。”   赵令容微微点头,正要开口。   没想到宿韫先开口道:“可表姐也答应我,要给我讲故事的。”   “我给你讲了啊。”   “那个故事你给我讲过好多遍了,只是换了个名字。”   “所以我把你带来了啊。”说到这儿,赵令容的声音顿了顿。   宿家大姑娘不知为何去了道观,说是祈福,可根本没提给谁祈福,也没说何时回来。   结果赵令容就被宿家四郎给缠上了。   实在熬不过,到底还是带他来了太子哥哥这里,想着之前瞧着两人相处不错,应该有办法哄住他。   只不过,和宿韫交了朋友的是小太子,今天却偏偏赶上了大殿下。   于是,在阮瑶不在的时候,大殿下和宿四郎一起进行了一系列的友善交流。   吃点心,俩人都冲着桂花糕下手,谁也不让着谁。   宿四郎对当朝太子半点不惧,而大殿下也没有丝毫顾忌的和小儿争食。   好不容易糕点吃完了,便是去下棋,依然谁也不让着谁。   宿韫发现好朋友的棋艺突飞猛进,赵弘则是觉得眼前少年聪慧机敏起了玩心。   又是不分上下,累脑累心,最后选择还是读书吧。   宿小郎君想要看话本,太子殿下偏偏不给他看。   因为赵弘心里清楚,另一个自己翻看了不少话本子之后,悄无声息的把那些讲花前月下你侬我侬的放在了最上面,时时刻刻警醒着要拿出来瞧一瞧,学一学。   当然,大殿下也会看,只是他不会承认的。   不过无论是哪本,都不合适现在的宿韫瞧。   结果所有计划都落了空,三公主在一旁发愁,结果瞧见有个白色头发的太监过来寻太子说话,赵弘出去时还是笑着的,回来就已经面色淡淡。   瞧着像是心情大变,赵令容以为他有大事,便想着带宿韫离开,却没想到,赵弘提议要出外踏青。   宿韫自然高兴,欢欢喜喜的伸手让赵弘抱着上了马车。   赵令容却心有疑虑,总觉得皇兄另有深意。   只是跳脱的三公主其实很有分寸,懂得不该问的绝不开口,索性就跟着上了马车。   这会儿她看着宿韫,想告诉自家表弟,莫要吵闹了,不然万一太子殿下一个不高兴就把你扔下去怎么办?   可就在这时,阮瑶开口了,声音温软:“郎君想听故事,那奴婢给你讲吧。”   宿韫眼睛一亮,立刻蹭到了阮瑶身边。   还想要阮瑶抱,不过被赵弘温和的看了一眼后,他立刻收回手,只管伸手抱了个方枕在怀里,笑的眼睛都眯起来:“我还想听上次那个猴子和猪的故事!”   阮女官便伸手帮他理了理鬓边的碎发,温声道:“好,奴婢这就讲。”   因着上次给他说到了七十二变和十万八千里,这次便顺着讲了下去。   阮瑶虽然记性不错,可也做不到全文背诵,不过剧情都是记得的,顺着讲下来配上温润嗓音,听着格外动听。   三公主原本在听着,想要往阮瑶身边凑。   没想到还没动,就被人抢了位置。   抬头,看到的就是自家太子皇兄的脸。   赵令容怕吵到了宿韫弄得这孩子又要闹,于是用手捂住嘴,对着赵弘低声道:“皇兄也乐意听故事?”   赵弘语气淡淡:“孤不大爱听。”   “……那,皇兄,咱俩换换?”   “不换。”   行叭,你是太子,你说了算。   赵令容鼓了鼓腮帮子,到底没说什么,便坐到了宿韫身边,抱着他,蹭着一起听。   而一直到马车停下,阮瑶也才刚刚讲到大闹天宫。   宿韫有些意犹未尽,伸手抱着阮瑶的胳膊,软软地问道:“讲完再下车好不好?”   阮女官笑了笑,温声道:“小郎君,今日阳光正好,适合出去走一走,等下奴婢再讲可好?而且奴婢瞧着宫人带了不少点心出来,小郎君饿不饿?”   正说着,宿韫的肚子响起来。   小人儿有些不好意思的双手捂着自己的小肚皮,有些不好意思的有着赵令容牵着自己下了马车。   而下去的时候,三公主想要抱他。   没想到,小圆墩儿却很严肃的说道:“爹爹说过,男子汉大丈夫,要自己下车车。”   赵令容听了这话,伸手捏他的小肉脸:“那为什么不乐意走路,还要我抱你?”   宿韫的回答格外耿直:“因为累,而且爹爹没说男子汉大丈夫要自己走路。”   三公主被这话弄得噎了一下,可是总不好去找宿侯说“姨夫,你家孩子好像对男子汉大丈夫有点误解”吧……   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提,只管虚虚的伸着手,护着小胖墩下马车的时候不会跌倒。   阮瑶则是盯着瞧,脸上止不住的笑。   赵弘在旁边瞧她,突然问了句:“你很喜欢孩子。”   “对啊,这么可爱的自然喜欢……”声音顿了顿,阮瑶偏头,“殿下问我这个做什么?”   赵弘气定神闲:“因为我刚刚瞧着,你哄他哄得很好。”   而在心里,纵使大殿下还有些心事,可依然不自觉地走神儿。   瑶瑶喜欢孩子,他也喜欢,总是自己给孩子起名好像有点独断,倒不如找个时候,和瑶瑶一起合计一下才好。   而就在这时,阮瑶凑到赵弘耳边轻声道:“我哄宿小郎君哄得好,那是因着,我之前照顾殿下照顾的周全啊。”   阮女官这话说的十分真心实意,眼神格外清澈。   大殿下想要反驳,告诉她,那个蠢东西不是自己,可立马想到自家瑶瑶还不知道分魂之症的事情,于是赵弘把还没说出口的话给咽了回去。   阮女官则是只当没瞧见他的反应,自顾自的想要下了马车。   被当孩子照顾的大殿下抢先一步下去了,然后直接伸手,说是扶,其实是直接把瑶瑶给抱了下来,嘴里还念叨:“早就说让你小心些,瞧,差点跌到吧。”   刚还偷笑的阮女官立刻红了耳尖,抬眼去瞧,看到三公主和宿韫没注意这边才松了口气,伸手拍了下赵弘的肩膀,压低声音:“我没跌到。”   赵弘却不管,自顾自的把她抱下来,安稳的放到地上才罢休。   倒是一旁的宿四郎君抬头看了看,然后有些疑惑:“为什么她不自己下车车?”   三公主轻咳一声,她早就看出自家皇兄对人家阮女官有心思,这会儿只当没瞧见就是了,就是不知道如何对着小娃娃解释。   没想到,宿韫自己找到了理由:“一定是刚刚讲故事太累,和四郎一样,饿了。”   赵令容沉默片刻才缓缓点头,然后捂着小家伙的眼睛,一起别开视线。   宿韫是个纯善的孩子,所以等找到了亭子歇脚,他就先把点心盘子往阮瑶那边推,说让她先吃。   阮瑶推拒不得,便先抿了一口。   随后宿韫就吃开了,又跑去捡树叶捡树枝,甚至给他们耍了一套宿侯新教给他的拳法。   年纪虽小,可是一招一式还是能看出些威风来的。   不过到底是年纪小,这么一通折腾之后就开始打哈欠,没过多久就蜷在三公主腿上睡着了。   赵弘便撂了茶盏,淡淡开口:“令儿觉得这里如何?”   三公主微愣。   这个称呼,是年少时常被太子唤的,那时候仍然开朗活泼的赵昆也这么喊他。   只是后来,叫的人渐渐少了。   如今突然听到这个称呼,三公主先是抿了抿唇角,而后才轻声道:“皇兄选的地方,自然是极美的。”   赵弘点了点头:“既如此,你在这里等一等,孤很快回来。”   三公主想也没想的就点了头。   其实在出来的时候她就已经猜到,自家皇兄此行必有目的,兄妹踏青不过是糊弄外人的罢了。   而赵令容对他的目的半点不好奇,而她也信任自家太子哥哥定然是个有成算的。   左右她自己也想出门,正好顺路。   这会儿见赵弘要离开,赵令容不仅不问,反倒笑眯眯道:“好,我在这里等太子哥哥。”   赵弘微微颔首,而后便站起身来带着阮瑶出了亭子。   而大部分的宫人侍卫都被留在了赵令容和宿韫身边,护着他们周全。   跟在太子这边的,只有季家兄弟。   阮瑶却不担心,毕竟两位统领的本事她是见识过的,自家殿下如今也是能打能战。   算起来,就只剩她不擅打斗。   想到这里,阮瑶莫名生出了些危机感。   于是她对着赵弘道:“殿下。”   太子殿下偏头看他,声音都不自觉的温和许多:“瑶瑶,怎么了,是不是累了?”   阮瑶摇摇头:“回去之后,你教我习武可好?”   赵弘微愣:“怎么要学这个了?”   阮女官捏了捏自己的小细胳膊,然后认真道:“我现在着实纤弱,若是有危险,也能帮殿下的忙。”   赵弘却是盯着她,没有立刻回答。   自家瑶瑶担心他,本是件好事。   可,纤弱?   这话说别人他信,说瑶瑶他是万万不信的。   想当初,那个纤细弱柳一般的女子就能直接把他打横抱起,还健步如飞。   于是,太子最终只回了一句:“瑶瑶你实在是自谦得很。”   阮瑶回了个疑惑的眼神。   就在这时,他们已经走到了半山腰上。   季家兄弟跟在五步以外,既不会过于靠近,也不会过于疏忽。   待走出了一片林荫小路,赵弘往前看了看,突然顿住步子,轻声道:“到了。” 第119章   阮瑶便顿住了步子, 往前看去。   便是一片青葱环抱之中,树荫遮蔽之下,有一处小小的坟冢。   既没有墓碑,也没有修葺, 只是微微鼓起来的一处。   若不是前面有人挖了个小坑, 里面还有未燃尽的纸钱, 只怕真的会忽略过去。   而赵弘站在原地,久久没有上前。   阮瑶也不开口, 只管走到了自家殿下身边, 伸出手,轻轻地握住了他的指尖。   果然,入手一片冰凉。   其实赵弘之前从未曾刻意提起过庄婕妤,阮瑶在他身边的也待了不少时候, 却鲜少从这人口中听到有关他母妃的事情。   甚至, 都很少听他说起旧事。   小太子不说很正常, 即使是现在,他对过去都不甚了解,回忆零零散散, 断断续续, 而小太子也不像是个会老老实实坐在那里缅怀过往的人, 总归是记不住的。   但是大殿下同样很少提起。   阮瑶却知道,不提,不代表他不在乎。   对董皇后的忌惮,对后宫女子的提防,甚至是对龙椅上那位的戒备……   阮女官感觉的出来,赵弘和当今圣上的关系一直是不远不近,甚至是互相嫌弃。   其实按着阮瑶看来, 赵弘是个足够优秀的人。   只要他愿意,他就能够得到别人的好感。   可是他又是个倨傲的,脊梁骨宁折不弯。   莫说大殿下了,就连小太子都是这个脾气,只要是不喜欢的,从来都没给过好脸色。   但是,两位太子又都很懂得拿捏尺度,无论是何种心情,总归外面包裹着的都是一派贵气,让人试探不出深浅。   这样的脾性,无论如何都不至于父子不睦。   但现在,阮瑶觉得自己猜出了些端倪。   恐怕自家殿下早就怀疑,皇帝,与庄婕妤的死脱不开关系。   眼前的坟冢很小,就是一个微微的鼓包。   上面长了杂草,后面甚至长出来了一棵树。   谁能想到,这里埋葬的是当朝太子的母妃?   而庄婕妤不入妃陵,此事必然瞒不过皇帝的眼睛,偷梁换柱那是话本子里说的,可真的想要将一位宫妃带走,要经过的难关着实太多。   宫廷内无处不在的宫娥,负责丧仪的内监,守城的侍卫,局所中无数眼线。   总而言之,不论是生是死,如果没有皇帝点头,庄婕妤的棺椁根本不可能出得了宫门。   也就是说,当今圣上知道庄婕妤埋葬此处。   既如此,他也该知道,婕妤娘娘死得不明不白,偏偏一言不发。   是包庇?还是根本就是他授意?   这时候,赵弘手腕微转,反手扣住了阮瑶的指尖。   此时他的手已经被自家瑶瑶暖的温热,两人手拉着手,掌心的温度都是一样的。   莫名的舒服。   而阮瑶抬头看赵弘的时候,却发现这人脸上并没有预想中的哀伤和愤怒。   反倒是带着淡淡的笑容。   他先回头,季家兄弟立刻微微低头,站在原地没有跟上。   而后,大殿下拉着阮瑶往前走,步子很慢,声音很轻:“今日是我母妃头遭见你,总得开心些。”   阮瑶乖乖点头。   就听赵弘接着道:“母妃很美,那时候她是后宫里最美的人,那双眼睛格外漂亮。”   阮女官抬头,看着自家殿下的眉眼。   之前瞧着赵弘长得与皇帝只有两分相似,便想着,只怕自家殿下更加像娘亲。   如今,虽然阮瑶没见过庄婕妤的风姿,可是她能从这人的眉眼间里看到些婕妤娘娘的模样。   她嘴里轻声道:“殿下这般好看,想来,娘娘也是好看的。”   赵弘抬了抬下巴,难得的露出了些孩童似的得意。   阮瑶见状也笑起来,往他身边挨了挨。   而后就听赵弘接着道:“母妃生前跟我说,这辈子,总要找个喜欢的过一生。如今我找到了,自然要带你来看看她。”   大抵是赵弘说的诚恳,阮瑶一时间有些紧张:“我就这么空手来,是不是有点唐突?”   大殿下便顿住步子,扭头看她:“不妨事,瑶瑶心悦我,这便是母妃最欢喜的。”   阮瑶抿唇而笑,左右看了看,确定季家两位统领没看过来,便垫脚尖,在赵弘脸颊上轻轻地啄了下。   没想到,被赵弘抓住了机会,微微偏头,原本该落在脸颊上的亲吻,精准的落在了下唇上。   阮瑶脸上一热,赶忙退开,眼睛直勾勾的看他。   赵弘却是振振有词:“给娘亲看看,我是真的与你两情相悦,可不是骗她的。”   阮女官看了看他,然后笑起来,又踮了脚尖,轻声道:“自然是真的,我心悦殿下,心悦极了。”   这一次,轮到赵弘耳朵通红一片,动都不敢动。   可到底阮瑶没再闹,那边可是自家婆婆,就算婆婆去世了那也是婆婆。   头次见面,还是老实点好。   很快,两人便到了坟前。   赵弘让阮瑶站在一旁稍等,然后自己过去拔草。   阮瑶想帮忙,结果就看到自家殿下回头一笑,她便顿住了步子,不再上前。   赵弘则是重新转过身,就在背对阮瑶的瞬间,他脸上的笑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如果可以,他当然希望带着瑶瑶给母妃看一眼。   可赵弘从不信鬼神,他也不想信。   即使当初的许多事情都记不清了,可是自家母妃毒发时候的惨状,他已经可以回忆起来。   那样的疼,那样的苦,恐怕是死后都不得安宁。   与其还留着受罪,倒不如早早的轮回往生来的轻松自在。   这一趟,更多的是个信号,一个让宫中乱起来的信号。   段公公其实早就把庄婕妤的坟冢之地告诉他了,他也来过,却从未将杂草拔除。   这一路上,季大季二也能察觉到有人跟随,可赵弘却让他们不要声张。   为的,就是让有心人知道,他知道此事,并且要开始查了。   想要让鱼翻起来,最先做的就是把水搅浑。   如今无论是宫中还是朝中,赵弘都有所把握,所以他不想再等了。   趁此机会把幕后黑手拔除才好。   想到这里,赵弘握着杂草的手微微一顿。   他先是低头,瞧着保养得当的掌心被草划出了道道红痕,而后偏头,看着无字墓碑,轻轻一笑。   母妃,儿子在过去的这些年里,没能听你的话,没有远离是非,到底算不上平安喜乐。   当个傻乎乎的皇子可能会活得开心,但是我不愿,亦不能。   宫里的仇怨有很多,并不是每个都能有结果的,可母妃,你知道吗,按着段公公所言,其实我在您去世的那天起,就已经患了病。   分魂之症,或许比疯,要强了不少。   顾鹤轩总说心病要找到心药医,或许我找到害您的人,我这病就好了呢。   不过无论病好不好,母妃,我下半辈子应该能听您的话了。   想着,赵弘转头,看向了阮瑶精致的眉眼。   她眼中只有他,就如同他眼中只有她一样。   随后,男人的脸上露出了真切的笑,声音轻的像是风一吹就散了似的:   “母妃,我终究会如你所愿,过得平安喜乐。”   而阮瑶没有听到他的话,却看到了自家殿下掌心红痕。   她赶忙上前帮忙拔草。   赵弘想要拦着,觉得自家瑶瑶是娇娇软软的姑娘,怎么能做得了这些。   结果就看到阮女官干脆利索的把杂草拔了个七七八八,末了,拍了拍手,走到了树前面,扭头对着赵弘问道:“这个还要留么?”   赵弘知道,她的意思是要不要把树挪走,免得树根扰了坟冢。   可是,太子殿下莫名的觉得,如果自己点头,瑶瑶恐怕会直接给他表演一个倒拔树……   轻咳一声,努力把脑袋里奇怪的影像移出去,赵弘开口道:“树根怕是已经长得颇深了,挪动了怕是要坏了地方,还是等等再说吧。”   阮瑶点点头,放过了树,转身走回到了自家殿下身边,温声问道:“殿下和娘娘说话了吗?”   “说了。”   “那还要再瞧瞧吗?”   “不了,还是回宫吧,我觉得母妃是盼着我下次来的。”   “下次?为何?”   赵弘露出了个笑,轻声开口道:“等我们成亲,再来见她,她必然更加欢喜。”   阮瑶着实没想到,这人能说出这种话来。   嘴唇微微抿紧,到底没说什么,只管把脸顶在他的胸口。   毕竟,这话,成亲这事儿,可不止太子殿下一个人想过。   只可惜太子没看到阮瑶的神情,他又对着无字碑拜了三拜,这才离开。   而在下山的路上,阮瑶终于问出口:“既然是出来扫墓,为何要带着公主和宿家郎君?”   赵弘扣着她的手,缓声回道:“为了让旁人知道,我出宫了,而且我来到这座山了。”   阮瑶一愣,然后就回过神来:“殿下,是想要逼着有心人现身?”   赵弘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看着她,反问道:“从今日起,怕是有段时间会不太平了,瑶瑶怕吗?”   阮瑶也看着他,随后便翘起嘴角,格外坦诚:“自我到了殿下身边那日起,就已经准备好不太平了。”   本就是不怕的。   莫说现在太子地位稳固,后面还有太后倚仗,就算什么都没有,她也是不怕的。   从她第一次见到小太子,就下定决心把他的病情瞒着所有人开始,阮女官就已经不知道怕字怎么写了。   赵弘也笑起来,一时兴起,伸手就想要把瑶瑶抱起来。   可是这山上到底不比宫里,地上总有许多树枝。   结果,脚下一滑,身子不稳,原本是想要抱佳人的,可是顷刻间,就成了佳人抱自己……   阮瑶紧紧拥着赵弘,关切道:“殿下无事吧?”   赵弘:……   刚刚无事,可现在,他觉得自己有事了。 第120章   赵弘没有立刻回答, 而是直接扭头,眯着眼睛看着季大季二。   两人早就背过身子,殊不知,就是这个动作, 才表明他们把一切看了个满眼。   好在太子殿下通情达理, 没有说什么。   毕竟, 这场面也不是第一次了。   而阮瑶回过神来,也觉得不妥。   脸上微红, 急忙把自家殿下放下, 阮女官把指尖塞到这人掌心,轻声道:“刚刚……我不是故意的。”   大殿下脸上已经没有半点难色,听了这话,反倒有心逗她:“什么故意?”   阮瑶听出了言语之间的笑意, 不由得伸手去戳, 小声嘀咕:“以后再不抱你了。”   这话本是好心。   毕竟自己的心上人是郎君, 而且志在那至高之位,自然要体面的,合不该被自己这样抱来抱去。   赵弘却眯了眯眼睛, 双手抓着自家瑶瑶的手腕往自己个儿的腰上环, 把人往怀里塞, 嘴里低声道:“那可不能,以后该抱还是要抱,抱多久都觉得不够呢。”   阮瑶听了脸上直红,到底没忍住,指尖合着,就在这人的后腰上捏了下。   见他皱眉,赶忙又轻揉了一下。   又见他笑, 便知道刚刚是装的   可饶是如此,也是半点不恼,只觉得甜。   把脸侧着靠在他胸前,阮瑶轻声道:“我觉得自己如今傻得很。”   赵弘有些没听清:“什么?”   许是因为贴的近,阮瑶的声音便有些闷闷的:“偏是碰到你总会有些傻念头,傻主意,觉得自己都不如以前聪明了。”   大殿下听了却挺开心:“这才是正常的,情之一字本就乱人心思。再者说,瑶瑶想不明白不用怕,这不还有我呢吗?”   “殿下就能想得通了?”   “起码今天是成的,至于明天成不成,就看运气了。”   阮瑶一听就知道他又暗戳戳的针对小太子。   不过这俩人谁也看不上谁也是常事,或者说本就是一个人,自己嫌弃自己的事儿头一回听了可能还新鲜,后面便是习惯就好。   只是不知这分魂之证何时才能好。   若是就这么好不了了……似乎也不碍着什么。   左右不嫌弃他就是了。   阮瑶又想,这人还要把此事瞒着自己到何时呢?   有时候阮瑶都想着直接挑明,是看他装的起劲也是有趣的很。   就像是两人心里都装了条鱼,时不时的扑腾一下,似乎也是乐事。   赵弘并不知道阮瑶在想什么,不过见她脸上带笑也就跟着笑起来。   最后两人便手牵着手,带着季家兄弟一道下山,准备去和三公主宿韫汇合。   走下山路时,大殿下回头望了一眼。   似有微风徐徐,轻拂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   赵弘到现在不信鬼神,他也不信母妃还能在人间徘徊。   似乎每次年中年尾祭祀时他都念叨着,只愿娘亲早早投胎,离这混杂世间越远越好。   可是如今听着这轻轻的动静,赵弘突然想着,若是母妃还在也不碍事。   有瑶瑶在,这以后该都是好日子了。   而母妃葬在这山林之间,想必也比和那些勾心斗角的人场面一处来的快活。   赵弘嘴巴轻轻动了动,阮瑶隐约听着,他说了句:“来年再来时,自当成双对。待到三载春秋,许是同行三人。   这句子像诗又不像诗,没什么对仗平仄,意思也是模糊的很。   一直到上了回程的马车,阮女官才隐约明白他所说的是什么。   这一想清楚,便是忍不住在自家殿下的腰上来回揉捏,可又怕自己理解错了。   只能等到第二天,换成了老实听话的小太子,阮瑶才轻声问道:“殿下昨天说的三人,是哪三人?”   小太子歪歪头,认真道:“你,我,我们的娃娃。”   ……果然是这样。   小太子接着道:“瑶瑶别怕,不用怕起名字麻烦,那个谁……我攒了一大本子好字儿,到时候咱们一块儿挑。”   他这话说的单纯,简单,阮瑶也知道小殿下没细想。   可是……连亲都没成,就直接跳过步骤开始说孩子了?   自家殿下寻常沉稳,怎么到了这事儿上就成了急性子。   见阮瑶嘀咕,小太子凑过去:“瑶瑶不开心?”   “没有。”   “我瞧着不像……是后面那只熊又惹你不高兴了?还是飞雪来了,咬坏了东西?”   阮瑶一听就给两个小家伙辩解:“那不是熊,是熊猫……食铁兽。还有飞雪这几天乖得很,除了啃坏三张凳子,踩秃一小片花圃,又撞坏了三四个花架子外,再没咬坏什么了。”   小太子听得眉毛直抖:“那片花圃,不是瑶瑶种的吧?”   自然是阮瑶种的。   这东明宫里的花花草草,尤其是内殿附近,哪个不是阮女官亲自看过瞧过,又让人栽种下的。   只是现在不愿明说。   对那个颇有灵性的纯白色哈士奇,阮瑶总有些莫名的亲近,便含糊道:“是不是有什么关系?也不是什么名贵的花草,再重新养就是了。”   可这话进了太子殿下的耳朵里,却有了些旁的意思。   他面上没说什么,心里却暗自琢磨着,看来以后还是不要让飞雪常来了。   带走了瑶瑶的关注,还啃东西,上次把自己的桂花糕都吃了,哼!   而阮女官则是发现自己被带偏了话题,赶忙扭正了身子盯着他道:“以后不要对别人说这事儿。”   小太子歪歪头:“什么事儿?给孩子起名字吗?”说着,他鼓了鼓腮帮子,“瑶瑶放心,我不会说的,也就是我傻了的时候才会没事儿就在脑袋里构想成亲圆房儿女成双之类的事情。”   阮瑶沉默片刻,就知道,他说的是另一个赵弘。   那个成熟的赵弘。   可是瞧瞧他想的事情……真的不怕教坏小孩子?   怪不得小太子那么喜欢看狐仙书生之类的话本子,都是被他带的。   犹豫片刻,到底没说什么,阮瑶温声道:“殿下真聪明。”   小太子得意昂头:“当然。”   而接下去的日子,东明宫里更加平静些。   因着二皇子造反,之前那些与二皇子较好的人户好似热锅上的蚂蚁,颇有些慌不择路。   而当今圣上好像也下定了决心,不知道是气狠了,还是为了给未来储君扫平道路,总归是得知谁与赵昆关系紧密,轻则训斥,重则下狱,加上朝堂倾轧,罪臣攀咬,总归是人心惶惶。   后宫的娘娘们也不得安生,娘家总有话往里面带,各宫主子既要担心娘家出事儿,还要时刻提防与自己关系龃龉的妃嫔坑害,着实是一团乱麻。   而最近风头正劲的也就是即将临盆的郑良人,还有就是重新回宫的周美人。   她一回宫,便是专宠。   阮瑶虽然和周美人多有联系,但是入宫之后就隐秘很多,不曾露了痕迹。   倒是董皇后好像是有了斗志一般,病痛尽消,恢复了每日请安,时不常的就敲打各宫妃嫔给陛下分忧,摆明了时间不得周美人专宠。   对此,周美人私下里和阮瑶念叨:“皇后娘娘素来就是容不得人的,只是以前还装出个慈祥样子,如今,便是连装都懒得装了。”   阮女官手上捧着碟子葡萄,似乎是与周美人偶遇同行,错后半步,听了这话,便轻声道:“美人还是小心些,皇后毕竟是皇后。”   周美人笑了笑,轻声道:“是啊,皇后毕竟是皇后,就算谁都瞧不上,陛下也厌弃了,也动摇不了尊位,轻易不可废。”   阮瑶知道她心里恨极了,可是这会儿显然不是好时候,便低眉敛目道:“且等一等,美人,耐心些。”   周美人自是知道阮瑶的意思,也知道这人是为了自己着想,就只是笑,红唇轻启,说出来的话却凉薄的很:“现在还不到掀翻的时候,小打小闹没意思,我也不乐意动人家的娃娃,只是给她添堵还是成的。”说着,周美人扭头看阮瑶,“也仰仗女官帮忙了。”   能专宠,靠得可不单单是窈窕身段,玲珑言语,还需要各凭本事。   周美人在宫里神的很,各种偶遇,各种殷勤,总能在皇上心情好的送点心膳食,这可不单单是运气好。   而是要有足够的手腕和眼线。   周美人宫人出身,却是做不到这许多。   依靠的,是阮瑶的帮忙。   有时候周美人也想,为什么宫中局所会给东明宫女官脸面。   可是终究是于自己有益,也就不多问,受着就是。   待拐过一道拱墙,周美人轻声道:“这宫里也不像之前热闹,新进宫的见过了宫中构陷,便少了伶俐,高位的娘娘们作壁上观,就剩个自己自在。”   阮瑶笑笑,没说话。   而周美人刚刚是去给陛下送甜汤,回来这一路没有用轿辇,只是走路,似乎是觉得疲累,脚下一动,就要倒了似的。   阮瑶赶忙把捧着的葡萄塞给了一旁的宫人,伸手去扶。   偏偏还就是她扶住了。   “娘娘可还好?”   “好着呢,不打紧。”   又过了一道宫墙,两边分开,一个走向幽幽深宫,一个走向太子寝殿。   只是等进了东明宫大门,阮瑶就从袖中拿出了张纸条。   夏儿看着新鲜:“阮姐姐,这是刚刚周美人给你的?”   阮瑶点头,声音轻轻:“这般急着塞条子,只怕不是小事。”   等展开来,就瞧见上面一行娟秀小字。   ‘赵昆,毙。’ 第121章   阮瑶扫了一眼纸条, 随后便直接团了,放到了袖中。   夏儿见状,有些好奇的盯着看了看。   阮瑶笑着摸了摸她的发顶:“看什么呢?”   夏儿一脸认真:“之前我在洒扫处的时候,和其他宫人聊天, 她们说, 其他宫里的娘娘也有收到纸条子的时候, 他们都不会这样好好地把条子放起来。”   阮女官有些不解:“那怎么办了?”   夏儿想了想:“有的烧了,有的扔水里, 还有的直接放嘴里吃了。”   阮瑶微愣, 然后笑起来,心想着若是宫里不太平,这般处置该是稳妥的。   只是如今东明宫中已经被阮瑶拿捏得死死地,加上纸条就放在袖中, 想来是没谁敢当着面抢夺过去, 自然就不用急着处置。   不过这些话她没有对夏儿言明, 只管道:“许是,我的胃口没有她们那般好吧。”   原本是玩笑话,偏偏阮女官错误估计了自己在夏儿心里的地位。   小姑娘对于自家阮姐姐说的每句话都当金科玉律, 字字都要仔细记下来的。   所以当阮瑶进了内殿后, 她便转身离开了, 去了前殿,一边给阮瑶种下的兰花浇水一边在心里琢磨着阮姐姐刚才的话有何深意。   不过没等她想明白,就听到了个声音:“夏儿姐姐。”   夏儿抬头,就看到了个身材高挑的宫娥正站在宫门口瞧她。   这人,便是之前被夏儿挑选着送去玉絮宫的宫娥如儿。   见她来,夏儿立刻放下了洒水壶,小跑过去, 拉着她进门,低声道:“你这般过来着实冒险了些。”   如儿轻声道:“我今儿来是因为许妃娘娘吩咐了。”   夏儿微微一愣:“她让你来做什么?”   如儿神色平静的从袖中拿出了个小小的瓷瓶,直接递给了夏儿:“她让我找机会,把这个下到太子殿下的饭食当中。”   夏儿吓了一跳。   她素来聪慧,跟在阮瑶身边也学到了不少,平常来喜更是时常敲打,自然知道这深宫之中是藏着不少龃龉的,她的性子也收敛不少。   可是她着实没有想到,居然有朝一日,会有人堂而皇之的把坑害主子的毒药放在她手上……   一时间,夏儿有些茫然。   如儿反倒神色平静:“如今我来了,任谁去告诉许妃娘娘,她只会觉得我忠心,不会生出旁的猜疑的。”   夏儿也知道内情,自然相信。   只是脸上露出了些许疑惑,还有满满的担忧:“你如今瞧着和之前不一样了。”   原本的如儿性子内向,胆子也不大,去了玉絮宫之后,原本是要帮扶着另一个宫人往外传递消息的。   偏就是她这个脾气让许妃觉得她更好拿捏,这才带在身边。   没想到,一步步熬着熬着,竟然被她熬成了许妃身边最得力的宫女。   结果现在看来,如儿的胆子也越来越大,性格也沉稳许多。   夏儿轻轻握着如儿的手,低声道:“是不是她苛责你了?”   如儿摇摇头,声音轻轻:“她待我不好,可也没有苛待我,我就是,”声音顿了顿,“就是怕得很。”   夏儿一愣。   吓人,还能把人性子吓改了?   却不知如儿天天担惊受怕,宫里其他宫人都不敢靠近内殿,弄得她不得不逼着自己安稳,逼着自己沉静,平常连句话都不愿说了。   如今好不容易借着“下毒”这样荒唐的理由来了东明宫,而不仅仅是纸面传信,也终于有机会开口。   如儿指尖发抖,更压低了声音,“只是她近来情绪不稳,状若疯癫,晚上也不安稳,常说梦话,吐露出来的事情实在是骇人,却不知道该与谁说。”   夏儿闻言,便拉着他去了耳房里坐着,送了盏热茶过去,低声道:“能与我说么?若是不成,我这就去找阮姐姐。”   如儿赶忙拉了她的袖子:“莫要惊动阮女官,这事儿听着邪门,我也拿不准真假,若只是她的疯癫之语,这会儿惊动了女官,便是我的罪过了。”   夏儿心里知道阮瑶不会怪罪,可现在瞧着眼前宫娥略显苍白的脸色,犹豫片刻,便坐下来,安抚道:“那你与我说说也是好的,总不能一直憋在心里。”   如儿嘴巴动了动,有些警惕地朝外面看看,然后便自己拿着小板凳坐到了夏儿身边,挽着她,凑在夏儿耳边道:“我怀疑,许妃娘娘是邪祟入体。”   夏儿一愣:“什么?”   如儿尾音都在颤抖:“这些日子许妃娘娘一直在说什么,不该是这样的,不能是这样的,她说她是陛下唯一珍稀的女人,还说董皇后早就该死了什么的,还有,还有……”   夏儿伸手抱她,像是哄着一般问道:“还有什么?”   如儿闭了闭眼睛,声音里有了泣音:“她说,‘赵弘登了帝位必然生灵涂炭,不单单许家要死,董家也要死,那宿家更是要死的,与其等死,倒不如先下手为强’。”   夏儿愣住了。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上还攥着的小瓷瓶子,突然觉得有股寒气顺着背脊爬了上去。   而此时,阮瑶正在内殿中。   瞧着太子在看折子,她便没有打扰,只管盘腿坐到了软榻上,在心里琢磨着这纸条的意思。   看上去赵昆死了该是件大事。   二皇子经营多年,树大根深,这些日子朝堂上对他的党羽诸多打压,但依然未能完全根除。   但是任谁都看得出来,二皇子完了。   孔陆杀的他节节败退,无论死生,最后不过都是个死罢了。   所以他现在到底是人还是尸体,其实已经不算什么紧要了。   偏偏周美人慎之又慎的把这张条子递给自己……   阮瑶知晓,周美人是个聪明人,之前能放弃自戕转而紧紧抓住了东明宫这棵树,显然是有主意的。   自己能想明白的事情,没道理周美人不懂得。   可她依然要把这件事情提前告诉自己,便显得奇怪了。   阮瑶想不明白,下意识地看向了赵弘。   可很快就想到,今日是单纯无垢的小太子,而不是那个运筹帷幄的大殿下。   于是就想着,是不是该把事情放到明天再问呢。   结果正想着,就瞧见赵弘突然趴在了桌上。   这下把阮瑶吓了一跳。   赶忙下了软榻,鞋也顾不上穿便跑过去,伸手扶他,嘴里连声道:“殿下这是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坦?”   小太子丢了笔,紧闭双眼,直接靠到了自家瑶瑶怀里,小声嘟囔:“不舒坦,不舒坦极了。”   阮瑶便拢着他,温声哄道:“那我去喊顾大人可好?”   “他治不好。”   “那殿下与我说说?”   而后,就瞧见赵弘拎起了一个折子,气呼呼的往旁边一扔:“那些大臣就知道进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不是歌功颂德,就是鸡毛蒜皮,再不然就是互相构陷,看着烦得很。”   阮瑶一听,便笑了起来。   之前大殿下是提到过的,如今是太平盛世不假,但是这朝堂上当官的总是有所求的。   高门大户想要博得权势,小门小户也想要得个靠山。   武将要功绩,文臣要名声。   如果没有,哪怕自己创造一个也得宣扬出来。   就像是那御史台,若是一天不参,怕是都不舒服。   偏偏还不能点破他们的心思,不然,那些文臣真的要死谏,当场碰柱,用自己的死博得生前身后名,他是半点不亏的。   大殿下看得透,也忍得住。   可是小太子到底性子单纯,看多了就厌烦了。   阮瑶只能劝道:“殿下不用放在心上,就照着大殿……照着之前的法子,瞧见不乐意看的,直接画个叉也就是了。”   小太子微微睁开眼睛,依然是清明眼目,但是越是心思干净的,爱憎也越鲜明。   他的眼睛看了看那些折子,突然道:“这般庸官,本就不该吃朝廷俸禄。”   阮瑶微愣:“什么?”   因着这会儿男人坐着靠在她怀里,所以她只能看到这人黑鸦鸦的发顶,并不能瞧见表情。   耳边,缓缓回荡着小太子的清亮声音:“国库已经取不出多少银钱了,偏偏这些高门大户把持着各处地产店铺,一群庸官只知道死读书,互相攀扯,见天的庸碌无为,废物一般。”   这一瞬,阮瑶以为自己现在抱着的是大殿下。   但很快,她就听小太子道:“既如此,还不如让他们回家种地,省的在上朝的时候白占个地方,瞧着就烦。”   这话孩子气,阮瑶不由得笑,轻轻的在他背脊摸了摸,哄着道:“好啊,殿下心里只管记下,以后再和他们算账。”   小太子认真道:“自然是要记下的,该算的,都要算。”   能打发的打发了,打发不成的,他们不是喜欢撞柱吗?直接去撞,还省地刷墙了。   小太子全然不觉得他们死生有什么要紧,对他来说,如今记忆互通,大殿下知道的他都知道,自然清楚有多少不经事的官吏做下过多少坑害事。   留他们命,才是对朝廷不幸。   大殿下会有顾忌,小太子却不会有。   他抱着阮瑶的腰,心里琢磨着,总该有个法子能监察百官才好。   另一个自己弄不出,就他来弄。   总归是要有个海晏河清的天下,才能让国库充盈,这样才可以给自家瑶瑶修建大大的院子,大大的宫殿,每天都有好多好多菜吃。   越想越开心,小太子直接笑得眯起了眼睛。   阮瑶见他这样就知道这人脾气过去了,便松开手,想要说话。   结果就瞧见男人脸上从左到右有一条长长的黑色印子,活脱脱像是玩疯了的小花猫。   阮瑶:……不能笑,除非忍不住。   赵弘迷茫的摸了摸脸:“怎么了?”   阮瑶扭头看了看同样被丢掉的毛笔,便知道怕是刚刚这人趴在桌上的时候,笔尖蹭到了脸。   嘴角嘬着笑,阮女官知道自家殿下脸皮薄,便没有直说,只管拿出了帕子,沾着水,给他一点点擦拭,声音轻轻:“不妨事,沾到了点东西,擦掉便好了。”   小太子乖乖的昂着脸由着她擦,腮帮子却是鼓起来:“瑶瑶笑我。”   “没啊。”   “我瞧见了,你刚刚就是笑了!”   听了这话,阮瑶也不好接着说不是,便答应下来,温声道:“下次不会了。”   小太子却是伸手拉着她的衣袖,轻轻晃了晃:“那不成,你要补给我。”   阮瑶好奇:“小太子要如何?”   赵弘伸手点了点已经被擦干净的脸颊:“瑶瑶亲亲。”   阮瑶一听,便知道小太子故意说得。   也知道这人存了跟自己玩笑的心思。   却不知,阮女官如今格外看得开。   有什么好羞的呢?这人想亲近他,自己也想亲近这人,既如此,倒不如让自己欢喜些呢。   于是,阮瑶直接丢了帕子,伸手捧起了男人的脸。   本以为能逗到瑶瑶脸红,没想到她比自己大方多了,反倒是小太子耳尖热了。   而阮瑶见状,心里玩心大起,直接凑过去在他左边脸颊亲了下:“这里有,”又凑到右边脸颊亲了亲,“这里也有。”   小太子眼神躲闪:“够……够了的。”   阮女官最后还在他鼻尖碰了碰,笑盈盈道:“好了,亲完了,殿下能原谅我了么?”   赵弘原本眼神闪烁,听了这话,又定定看她,认真道:“要是不原谅,你还亲我么?”   阮瑶十分坚决:“不亲了,奴婢会去外面领罚。”说着就要走。   小太子知道她是说着玩儿的,却还是伸手拉她,连声道:“没事了,我不生气,瑶瑶把我哄得可好了。”   阮瑶回头瞧他:“当真?”   小太子赶忙点头:“真的真的。”   阮瑶掩唇而笑,本就是逗他开心,如今也该见好就收。   不过就这么一抬手,刚刚放在袖中的纸条掉了出来。   小太子有些好奇的拿起来展开瞧,看到上面的字并不意外:“他当真没了啊。”   阮瑶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小太子眨眨眼,半点没有感觉。   另一个自己应该也差不多。   赵弘向来爱憎分明,而且从不婆妈,好坏都看得清清楚楚。   赵昆是他亲弟弟不假,但是那人千方百计想要害死他,结果现在赵昆得了报应,自己还要说难过,那才是假惺惺。   只是小太子并没有把这话说出来,只管盯着条子看:“谁送来的?这字看着眼生。”   阮瑶没有隐瞒,直接道:“周美人。”   小太子想了想,没过多久,便开口道:“她有心了。”   阮瑶一愣:“殿下何出此言?”   小太子笑眯眯的抱着她,声音软糯:“她能接触到这些必然是因着父皇,多半是从父皇的书房里得的消息,虽说赵昆是自己走进的死局,但早些知道是有好处的。”   “什么好处?”   “他死了,就能为他求情了。”   阮瑶先是不解,然后就想通了其中关节。   是了,这消息,早知道的唯一好处就是给了自家殿下机会。   皇帝一直觉得太子冷情,可若是太子殿下此时去给误入歧途的弟弟求情,只求赦免死罪,饶他一命,不会有人说他优柔寡断,只会赞他兄弟情深。   这是算计,甚至是明谋。   但是阮瑶知道这一步能走就要走。   或许是原书中对于赵弘的冷血无情勾画的太过深刻,让阮女官殷切希望自家殿下能早早拜托恶名才好。   至于是不是利用赵昆,她并不在意。   当初赵昆对东明宫下手的时候,就该知道会有今日。   若是现在易地而处,只怕太子的下场会凄惨千百倍。   阮瑶对那人的同情心,都在狩猎之时,赵昆坑害自家殿下遇熊的时候消磨殆尽。   于是,这会儿阮女官温声道:“殿下这么快就想通透了,当真聪慧……”   声音突然一顿,眼睛微微睁大。   是啊,这次想到的是小太子,而不是大殿下。   这般看来,小太子远比自己想象中成长的要快。   以至于,他们越发相近了。   阮瑶嘴角微抿,心想着,或许,或许分魂之症在缓缓变好?   小太子并不知道阮瑶所想,等她把自己松开后,就继续耐着性子看折子。   然后在心里给这些烦人的东西记账,等着以后跟他们清算。   阮瑶则是准备出门给赵弘准备膳食。   结果刚一出去,就瞧见了正在门口等候的夏儿。   她微微一愣,然后便回身,合上了内殿的门,这才拉着夏儿去了一旁走廊。   寻常没有大事,夏儿是不会到内殿来寻她的。   故而阮瑶开口便是:“发生了何事?”   夏儿却没说,只管拉着阮瑶又往前走了走。   一直到内殿的园子里,四处开阔,放着旁人偷听,这才开口:“刚刚玉絮宫的如儿过来,说了两件事。”   阮瑶点点头:“你且说。”   夏儿嘴唇微抿,先把瓷瓶递给了阮瑶:“其一,这东西是许妃想要毒害赵弘的,如儿直接拿了来给我了。”   阮瑶微微皱眉。   宫里人都知道如今许妃状如疯癫,做出些疯事也是寻常。   但是她没想到的是,这人心心念念的还是要害死太子。   这不合理……   许妃身后还有许家,甚至现在都没有彻底被帝王厌弃,就算完全没了理智,第一个针对的也该是董皇后,是夺走她宠爱的陈贵妃,不该是太子。   毕竟明面上,太子可没有害过赵昆,反倒是他们母子两个一直针对自家殿下的。   阮瑶心里迷惑,却没说什么,问道:“第二件事呢?”   夏儿轻咳一声,低声道:“这事儿邪门儿,如儿的意思是,她也不知道真假,只是猜测,说是许妃娘娘被鬼上身了。”   随后,他就把刚刚如儿说的话复述了出来。   如今许妃疯的厉害,太医来看过,说是郁结于心,心病不好医,竟是越来越厉害,到现在喝药就像喝水似的。   但是依然没见好转,也不知道是不是宫里的其他贵人主子瞧见许妃如此,便下了其他的药,想让她直接疯死。   而在许妃发病的时候,说了许多怪话。   “她说以后天子殿下登基要杀很多人,还会把许家满门抄斩,血流成河,宿侯也逃不过……”   阮瑶突然道:“你说谁?宿侯?”   夏儿点头:“如儿是这么说的。”   阮瑶惊讶。   如今宿侯还是如日中天,虽然和皇上有龃龉,但是外人是不知晓的,没道理许妃这样的后宫女子会把宿侯捎带上。   而宿侯全家落难,确实是发生过的。   因为那是阮瑶才能看过的原书里发生的,里面的赵弘是头号反派,自然是尸山血海走来。   如今被许妃说出来,着实是诡异得很。   阮瑶便道:“她还说什么了?”   夏儿见自家阮姐姐越发严肃的脸,心里不由得错愕。   原本她也觉得如儿说的没道理,那许妃不过是疯癫了,做的也都是疯癫事儿。   但是现在看阮瑶的反应,没准儿是真的?   于是,夏儿赶忙道:“还说,本来不该有周美人的,也不该有……不该有阮姐姐你的。”   这让阮瑶越发笃定,是了,是不该有的。   书里却是没有她们。   看起来这位许妃娘娘也是个换了芯子的。   只是不知道是重生还是穿书。   若是重生便罢了,但要也是个穿书的,知道宿韫是主角……   看起来要让人去看一看宿小郎君最近的行踪了。   阮瑶正想着,却听到夏儿接着开口:“还有……”   见她犹豫,阮瑶摸了摸她头上的绒花,温声道:“你且说,放心,我不怪你的。”   夏儿抿抿唇角,踮起脚尖,双手攀在阮瑶肩上,轻声道:“如儿说,她说的最多的是,‘求姐姐莫要来找我了,那日之事是妹妹鬼迷心窍,我这就送太子去给姐姐,母子团圆’。” 第122章   此话一出, 阮瑶就愣住了。   她的眼睛盯着夏儿,看了好一阵子,然后突然后退几步,就要撞到身后的柱子了。   夏儿赶忙伸手去扶, 结果刚一摸到阮瑶的手腕, 就发觉, 她在抖。   先是手指颤抖,然后便是胳膊抖动, 止都止不住的颤抖着。   夏儿其实并不懂得这句话的意思, 她只是将如儿的话复述出来。   见自家阮姐姐这样,夏儿便以为她是吓到了,赶忙道:“姐姐莫要放在心上,那许妃娘娘已经疯了许久, 想必说的也是疯话。”   阮瑶却用力的握着拳头, 声音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似的:“不, 这句话,恐怕,不是疯话。”   夏儿眨眨眼, 想问什么话。   但她马上就回忆起自己刚刚所说。   “求姐姐莫要来找我了, 那日之事是妹妹鬼迷心窍, 我这就送太子去给姐姐,母子团圆。”   原本以为风言风语,所以夏儿没有放在心上。   但现在,被阮瑶点破,这句话就越听越觉得奇怪。   夏儿也是个聪慧姑娘,联想力也不错,很快就瞪大眼睛:“姐姐, 莫不是,莫不是之前的庄婕妤……”   阮瑶没让她说出口,直接一把捂住了这姑娘的嘴。   夏儿也知道这是宫中秘辛,她立刻把未出口的猜测咽了回去,就是眼睛滴溜溜的转,不知道是害怕还是好奇。   阮瑶顾不上去看她的情绪,因为,这会儿阮女官心里,只剩下了震惊。   她在心里告诉自己安静些,淡定些,可是最终还是要依靠着柱子才能控制住情绪。   紧闭的着眼睛,阮瑶强迫自己理清楚思绪。   或许是这段时间和赵弘之间已经趋近蜜里调油,一切顺风顺水,让阮女官都快忘记这里的一切有原著,而她,是个穿书而来的人。   最大反派,姓赵名弘,暴戾凶狠,尸横遍野,踩着森森白骨登上帝位。   现在,那个会因为自己喊一句“弘哥哥”就耳朵通红的男人已经和原本不同了,因为人的脾性本来就是跟着事情的变化而改变的。   原本的赵弘登位之路坎坷,没有自己的影响,董皇后那碗毒药应该已经确定灌到了他的嘴巴里。   他就不是分魂之症,而是彻底疯了。   原书中的他疯癫中却又留着理智,让他可以血洗宫闱,登上帝位,然后便是大开杀戒。   阮瑶曾想着,这可能是另一种酷刑。   那样一个风光霁月的男人,清清楚楚的知道自己疯了,癫了,手染鲜血,遗臭万年。   如果真是如此,死亡是他应得的报应,或者也能算是解脱。   阮瑶曾庆幸,现在的赵弘还有痊愈的希望,所以这条路也会不同。   但她原本觉得,赵弘能有所改变,其中有自己这个原本不属于剧情角色的影响,有更加顺利的争位之路,还有他清晰的理智对他的约束。   可是,到现在,阮瑶才反应过来。   她其实从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人荣登大宝之后,第一个砍杀的就是许家满门。   因为这根本没有理由。   若说有仇,董家更甚。   若说阻碍,宿侯当先。   无论如何也轮不到许家第一个倒霉。   可现在,阮瑶知道,这或许并不是疯癫之下的决定……   是啊,那个人就算最浑噩的时候,也最是记仇,一笔笔账记得清清楚楚。   许家得罪他了,而且是不死不休的血仇。   杀母之仇。   就像是困扰多时的云雾突然散去,阮瑶却没有看到青天的豁然开朗,反倒觉得心阵阵的疼。   因为她想到了更多。   接触宫务多日,阮瑶对宫中规矩越发熟悉,之前的疑问再次冒出。   庄婕妤,为何不入妃陵,还无人追究?   现在两相结合,便有了个匪夷所思却是合情合理的猜测——   皇帝,根本就是知道的。   许妃毒害庄婕妤,庄婕妤尸身埋葬山谷之中,宫人尽数散去,无人再提起,能把这一切做得天衣无缝的只有两个人。   江太后,或者,当今圣上。   阮瑶很清楚江太后的脾气,那是个强势的女人,又格外偏心。   若是她与庄婕妤之死有关,无论如何都不会让她唯一的嫡亲外孙女和庄婕妤之子有牵扯。   那就只剩下一个人了。   那个被称呼为父皇的人。   阮瑶狠狠地闭上眼睛,捂着胸口,有些喘不上气。   夏儿面露惊慌,小心翼翼的抱着自家阮姐姐,低声道:“姐姐,是不舒服吗?我去给你找太医好不好?”   阮瑶靠着她,轻轻的摇摇头。   她只是,心疼的厉害。   他家殿下这到底是碰到了些什么人呢。   爹不像爹,家不像家。   吃毒成了习惯,戒备成了日常。   唯一待他好的老师,也是个不要脸皮的畜生。   天地君亲师,自家殿下,只剩下了空荡的天地。   说好的大反派,可是这剧本拿的却活生生的像是小可怜。   但是没人能同情他,他那样坚持固执的男人,也不屑旁人的同情。   阮瑶甚至能猜到,若是这个消息进了赵弘的耳朵,无论是大殿下还是小太子,只会千方百计的阻拦着,不让自己知晓。   那人其实是会用一些小心思让自己更关心他,更心疼他,但是这般大事必然是不会让她知道的。   固执得很,偏又柔软得很。   阮瑶咬了咬舌尖,直到嘴里有了淡淡血腥味,终于回神。   她深吸一口气,站直了身子,随后一把抓住了夏儿的手,声音带了些沙哑:“这话,除了如儿和你,还有谁知道?”   夏儿虽然不像阮瑶那样能猜出前因后果,但是她也知道兹事体大,赶忙道:“再没了,出她的口,入我的耳,再无他人知晓。”   阮瑶知道夏儿是个嘴巴严的,自然没有怀疑。   只是这件事情需要细细筹谋,于是还是叮嘱了句:“你去告诉如儿,有些话,听了就听了,万万不能透露,除非东明宫去问,否则,让她烂在肚子里,一个字都不许说。”   夏儿抿着嘴唇用力点头。   寻常阮瑶是个很好脾气的,再大的事情,她也是淡淡的,柔柔的,从不会着急似的。   可这次,她说的话极重,即使语气里听不出尖刻,但是夏儿却能听出厉害来。   阮瑶松了松手,抬头看着走廊,轻声道:“这宫里,知道的越少越好,有些东西看得太清楚,容易丢命。”   夏儿背脊一麻,最先想的不是自己,而是扣着自家阮姐姐的指尖,急切道:“阮姐姐会不会受牵连?”   阮瑶微愣,然后苍白的脸上终于有了个淡淡笑意。   这一刻,她想的是,当真没有白疼眼前这姑娘。   于是,阮女官抬起手,碰了碰夏儿发间的绒花,声音温柔:“放心吧,我无事,再不济也有殿下呢。”   夏儿松了口气,脸上也有了笑:“是了,殿下平常最护着的就是阮姐姐了。”   阮瑶的指尖微顿,远远的看了看内殿,语气飘渺:“是啊,平常,都是他护着我的,如今也该到我护着他了。”   夏儿并不知道阮瑶做什么思量,便只是歪歪头,没说话。   阮瑶也没对她多说什么,又叮嘱了几句,让她带给如儿,这才放她离开。   而阮女官自己并没有立刻返回内殿,而是去从水井里提了水,也不倒出来,直接蹲在桶前面,捧着凉水泼在脸上。   随后她深吸一口气,终于理顺了思绪。   这件事情,无论如何,都是要让赵弘知道的。   那是他的母妃,没有瞒着他的理由。   就算此事牵扯出来的旧事可能痛彻心扉,但也没有瞒着他的道理,阮瑶也不干那种说着关切珍爱其实哄骗抹平的糟心事儿。   君不君,臣便不臣。   父不父,子便不子。   自古以来,以德报德,以直报怨,做错了事情就该遭报应。   怎么下手本来就该让自家殿下这位唯一的受害者决定。   而阮瑶要做的,就是把那些细枝末节都料理清楚,让这件事情尽早有结果,不至于拖拖拉拉着惹出更多是非。   心里有了主意,阮女官也就有了主心骨。   又漱了漱口,一直到嘴里不再有血气,她含了香片,又捂了捂脸颊,确定自己一切如常后,便缓步回了内殿。   在经过门口时,她转头,看向了正在门边站着的季副统领。   其实之前赵弘一直不说,她也不问,却也知道那人一直派人保护跟随着自己。   大多时候都是季二或者丁卯。   如今季副统领好好的站在门口,而不是进去给太子通风报信,或者是去找顾鹤轩商量对策,便证明刚刚自己和夏儿选的地方不错。   起码,他没有听到他们的对话,这会儿看上去才是一切如常。   阮瑶笑了笑,没说什么,轻施一礼后便进门。   季二立刻回礼,等大门重新关上,才有些不解的问道:“阮女官这是怎么了?”   丁卯摇摇头:“俺不知道。”   而季二跟着阮瑶时间久了,自然知道这位阮女官外柔内刚,力能拔树,偏偏心有成算,如今突然盯着自己看,必有深意。   于是他开始琢磨着自己最近做的事情,思来想去,最后只能憋出一句:“是不是,我和夏儿的时候,被阮女官知道了?”   丁卯给了他一个更加疑惑的神情:“你俩的事儿还有人不知道?”   季二微愣,然后笑起来,瞧着有些憨:“这么明显吗。”然后,就开始一个劲儿的捏着腰间的穗子。   这穗子他炫耀很久了,每次都要念叨一句,丁卯根本不用他说,就自动帮他补上:“知道了知道了,这是夏姑娘给你的,都说了八百遍了。”   季二一脸认真:“我要跟你说的不是这事儿。”   或许是因为他的表情过于严肃,所以丁卯以为他要说什么正经事儿,也不自觉地端正了神情:“还请副统领示下。”   季二:“我要告诉你,这个穗子,不仅是夏儿亲手做的,还是她亲手给我带上的呢。”   丁卯:……   撑了,谢谢。   而此时,阮瑶已经缓步进了内殿。   小太子还在盯着那些歌功颂德的折子,面无表情的拿着笔,时不时的批注。   阮瑶一眼扫过去,就瞧见这人要不然画个叉,要不然直接戳个点儿。   而有一个,他直接写了四个大字——   狗屁不通。   力透纸背,足以证明小太子的厌烦。   阮瑶原本凝结着郁气,可还是笑起来,觉得心里也好受了些。   赵弘听到了声音,立刻抬起头看她,脸上露出了个灿烂的笑,对着阮瑶伸出手:“瑶瑶,等下吃什么?”   这个问题阮瑶有些答不出来。   她刚才原本是去传膳的,可是半路被夏儿拦下来,随后就没有心思做别的了,只一门心思想要见到自家殿下,却是把传膳的事情抛到了脑后。   这会儿便有些答不出来,只能轻声道:“刚才没想好,所以回来问问殿下,想吃什么?”   小太子依然伸着手,声音轻软:“瑶瑶想吃什么?”   “不如,吃些暖胃的?”   “都听你的。”   阮瑶在心里默默背食谱,准备等会儿让小厨房备点汤羹,结果一抬头,就看到自家殿下还在伸着手。   她不由得一愣:“殿下这是做甚?”   小太子笑着看她:“想抱抱你。”   阮瑶也不矫情,直接走上前,提了提裙摆,直接侧身坐到了他腿上。   侧着脸靠在男人肩上,胳膊紧紧地搂着她,女人的声音轻轻:“殿下怎么突然想着要抱了?折子还没批完呢。”   赵弘把她拢的更紧些,声音里带着笑意:“想抱抱你了。”   阮瑶跟着笑,就是嘴角还抿着。   随后就听赵弘道:“我瞧得出,瑶瑶有些不高兴,我想让你欢喜。”   阮瑶微愣,昂头看他:“殿下看得出?”   小太子点头:“这般明显,自然看得出。”   若是平常,阮瑶定然会跟赵弘说一说,可这次,她没有直说,而是轻声道:“我想做件事,等做成了,就来告诉殿下,可好?”   盯着她看了片刻,总是好奇心旺盛的小太子这次竟然一个字都没问,只是回道:“好。”   阮瑶突然觉得眼底一烫。   这人,明明是这般心软的人。   赵弘却是低下头,在她眼上亲了亲:“瑶瑶不哭。”   阮瑶闭上眼睛:“我不哭。”   “若有人欺负了你,只管告诉我,我给你出气。”   “那有人欺负了殿下,也告诉我,我也给你出气。”   小太子很轻易地就被她哄得笑了,乐颠颠的说道:“那你可得记着,这句话是跟我说的,明天不能再说了,只说给我听。”   阮瑶乖乖点头:“好,只说给殿下听。”   小太子便把这句话端端正正的记在了和另一个自己交流的本子上,笔锋里都透着得意。   结果第二天大殿下看到后,便是眼角抽动,在心里告诉自己不要和小傻子计较,可还是气不过,想要哄着自家瑶瑶也跟他说一说。   而阮瑶一切如常,该说说该笑笑,没有任何异样。   只是在赵弘去上朝后,她便淡了表情。   来喜低声道:“王美人传了话来,说是正在和几位娘娘在御花园赏花,太后娘娘也是在的。”   阮瑶低垂眼帘:“太后可有话?”   此话一出,来喜就知道,这次太后临时起意要办什么赏花宴,多半和自家阮姐姐有关。   但他没有多问,只道:“太后娘娘没说什么,只说等结束后,会给殿下送两盆兰花来。”   阮瑶点点头,拢了拢头上发簪,便迈步出门:“叫上夏儿,随我走。”   来喜赶忙追上:“姐姐想去何处?”   阮瑶嘴角微动,笑意未达眼底:“去给许妃娘娘,送兰花。” 第123章   许妃娘娘的寝宫, 名曰玉絮。   此处曾是庄婕妤的住处。   阮瑶并没有带上来喜,只是叫上了夏儿和几个孔武有力的粗使嬷嬷。   还带上了刘嬷嬷。   当初阮瑶落井,差点命丧,是刘嬷嬷的细心照料才回了魂, 可以说在宫中嬷嬷里, 刘嬷嬷是与她最亲近的。   今儿阮瑶说有事相求的时候, 刘嬷嬷二话不说就放下了小厨房的事情跟随而来。   而同去的还有顾鹤轩。   其实顾大人被叫上的时候是迷茫的,他只是和寻常一样, 在屋子里翻阅医书, 想要找到有关于分魂之症的蛛丝马迹,借此来调配药方,结果就被阮女官找上门,好声好气的问他:“大人可愿意帮奴婢个忙?”   他怎么会说不呢?   眼前这位在殿下那里都不自称奴婢的, 顾鹤轩早就看透现在东明宫的主子是谁了。   最大的当然是太子殿下。   可, 太子殿下听阮女官的……   于是, 顾太医没有太多思索,就跟着阮瑶出了门。   但是他并没有想到这人会带自己到后宫妃嫔的宫殿里。   顾鹤轩昂头看着那“玉絮”二字,脸上有一瞬间的复杂。   他与赵弘关系甚笃, 自是知道这里之前是太子母妃的局所, 同样也知道, 这里现在属于曾经的宠妃许妃娘娘。   如今许妃的疯病还没有闹到明面上,可是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尤其是太医院里,这早就不是秘密。   顾鹤轩作为已经在东明宫常驻的太医,向来对玉絮宫敬谢不敏。   笑话,许妃娘娘明里暗里得罪的人可不少,加上二皇子这个拖累,如今她落难了, 想要报仇的人可不少,而最简单的办法就是用药。   明里暗里,各种花样,想也知道现在玉絮宫里的东西多半都不干净。   而从要服下的药汤里下毒也就成了最佳选择。   太医陡然变成了高危职业。   顾鹤轩很清楚,现在太医院就盼着许妃娘娘彻底不翻身,那么无论她是疯是死都无人过问,也就没有人追究责任。   不然,一旦上面放了话要彻查,不管下毒的贵人主子们能不能保全自己,起码太医院里又要换一遍人。   也不知道这些主子们出点事儿就拿太医撒气的脾气是哪儿来的。   见顾鹤轩停在宫门前,迟迟没有迈步,阮瑶便转过身,笑容温婉如常:“顾大人在想什么?”   顾鹤轩想了想,终究还是问出口:“女官,为何要来此处?”   阮瑶依然神色温和:“治病。”   “给许妃娘娘治病?”   “是。”   顾鹤轩有些疑惑。   因着赵弘有许多事情都是交给他去办的,所以顾太医很清楚几位皇子之间的龃龉,也知晓许妃娘娘给东明宫下过的绊子。   旁的不提,只说之前许妃簒夺陈贵妃过来东明宫里搜了阮瑶的寝室,结果弄出来了个小鸡吃虫图的事情,就摆明了两边结下梁子,撕破脸皮了。   结果现在许妃倒霉,阖宫都落井下石的时候,偏偏阮瑶要来治她?   顾鹤轩是不信的。   这位阮女官外柔内刚,虽长了个弱柳扶风的模样,可是绝不是那种胡乱播撒同情心的菩萨心肠。   多半,治病是假,下手是真。   感觉自己抓住了真相的顾鹤轩便进了门。   倒是一旁跟着的夏儿多看了几眼。   之前她给如儿传话的时候,是亲耳听过自家阮姐姐的那些话的。   听上去平静,其实字字泣血,甚至眼中有泪光,绝不是轻轻放过的样子。   尤其是后来阮瑶还孤身一人去过一趟太后娘娘那里,多半是早就在心里有所筹谋。   不然,为何玉絮宫诺大宫殿前面竟然连一个宫人都没有?   但是夏儿心里半点不怕。   这宫里本就存不下心软之人,况且,许妃如今只能说是天道循环,报应不爽。   她活该。   夏儿不着痕迹的左右看了看,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紧紧跟在阮瑶身边,神色沉静。   阮瑶似乎能察觉到夏儿的心思,温和的摸了摸她发间绒花,可是步子半点不停,直直的朝着内殿而去。   而顾鹤轩很快就发觉,这玉絮宫格外安静,甚至有些萧索。   他不由得问道:“为何没有洒扫的宫人?”   回答他的是跟随而来的刘嬷嬷:“宫人们也是有心思打算的,谁都想跟一个得势的主子给自己赚前程,如今这形势,有点门路的宫人都会另寻他处吧。”   顾鹤轩点点头,其实他也知道这宫廷看似繁华富贵,其实其中的人情冷暖比市井人家惨烈得多,玉絮宫中的人想要换个主子也正常。   可他疑惑的是,宫有宫规,如果宫人想要换地方当差,都是要得到内官监里面得了印才行的,绝不可能拎着包袱就走。   如今玉絮宫萧索,只能说明,内官监的掌印来者不拒,全都落了印,让他们走了。   等闲会这么做吗?   而在这时,他们已经穿过了走廊,到了内殿外。   阮瑶并没说话,只是定定的站着,轻缓的抚了抚发间的碧玉发簪。   这簪子,顾鹤轩见过的,还是自家太子殿下前几天炫耀时候所说:   “母妃让我赠给未来娘子的。”   这便是庄婕妤的遗物,现在到了阮女官的手上,其中意味不言自明。   正想着,刘嬷嬷已经带着几个粗使嬷嬷上前,几下就推开了紧闭的内殿门。   里面,一片昏暗,窗子紧闭。   阮瑶迈步进去,一双漂亮的眼眸左右观瞧,很快就看到了似乎受到惊吓而蜷缩在角落的许妃。   旁边守着的,是端着药碗的如儿。   见阮瑶来了,如儿有些惊讶,拿着勺子的手也松开了,瓷勺碰在瓷碗上,发出了清脆声响。   阮瑶对着她点了点头,然后对着刘嬷嬷低声说了几句。   刘嬷嬷点点头,然后就做出凶神恶煞的模样,一边往前走一边冷笑:“这里用不着你伺候了,快快出去。”说着,就去抓如儿的衣襟。   看上去动作凶狠,可实际上,没用多少力气,甚至格外轻柔。   如儿刚刚有些懵,现在也已经反应过来。   假做挣扎,发钗都掉了,然后就好似力不从心的被刘嬷嬷拽走了。   而如儿的离开,让许妃越发慌张。   她紧紧地贴着墙,一双眼睛惊慌的瞪大,嘴唇颤抖:“不要过来,不要过来……不是我,你离远些,不要杀我……”   阮瑶虽不懂医术,但是看许妃娘娘的模样也知道她这会儿就是疯子的模样。   只是阮女官在宫里学会了不少,其中有一条便是,等闲不要轻信旁人。   于是她笑了笑,行了一礼,语气和风细雨:“娘娘瞧着身子有些不爽利,奴婢这便让太医给娘娘瞧病。”   几个粗使嬷嬷立刻上前,一把抓住了许妃。   这次她们可也没有对待如儿那样客气,说拽就拽,毫不留情。   阮瑶却轻声道:“轻着些。”   嬷嬷们立刻放缓了动作,但也没让许妃挣脱开。   倒是顾鹤轩愣了一下。   本以为阮女官是过来挑事下毒的,可如今看来,竟还是要给许妃留着体面……莫不是自己之前想岔了?还是阮女官当真发了善心?   阮瑶却不觉得自己有多良善,她施施然的找了个圆凳坐下,说出了那句经典台词:“莫要叫了,纵然你叫破喉咙,也是无济于事的。”   许妃现在是叫嚷不出来的,因为刘嬷嬷已经把帕子团起来,塞到了她嘴里,强行摁在了桌前。   阮瑶依然笑着,对着顾鹤轩道:“还请大人去给娘娘瞧瞧。”   顾鹤轩从未见过这样的阮瑶,背脊都有些发麻,也不多说什么,只管快步过去,给许妃搭脉。   阮瑶知道诊脉是需要一番功夫的,也不着急,自顾自的拿出帕子瞧,在心里琢磨着,等会儿等殿下下朝要给他准备什么吃食。   糖渍花瓣还剩下不少,不如拿来做甜汤吧。   昨天江太后还让她提回来了些新鲜牛乳,回头做了奶馒头也是好的。   不多久,顾鹤轩就收回了手。   阮瑶笑问:“能治吗?”   顾鹤轩缓缓点头:“能治。”   阮瑶松了口气,轻声道:“那就劳烦顾太医了。”   如果说这事儿是旁的人吩咐下来的,顾鹤轩一定阳奉阴违,可是请他的是阮瑶,这是自家殿下心尖尖上的人,就算现在不说清楚原因,顾鹤轩依然会尽心尽力。   毕竟是亲眼见识过的,自家殿下宁可伤了自己也不会伤了她,这是真的放在了心坎儿里疼的。   阮女官说的话,比圣旨还管用。   毕竟,顾太医对着皇帝都敢阳奉阴违……   不过在取针的时候,顾鹤轩还是提了句:“阮女官,微臣可以施针用药,但这毕竟是玉絮宫,恐怕消息掩盖不住。”   这个担忧实在是太过寻常,寻常到顾鹤轩觉得阮瑶做的这件事像是没有给自己留退路。   他们,一个东明宫女官,一个太医院太医,就这么堂而皇之的进了后宫妃子的宫殿,还要摁着人家治病?   稍微透露点风声出去,那就谁的脑袋都别要了。   之前顾鹤轩跟出来的时候,以为阮瑶就是假借着让自己瞧病的幌子过来找许妃套话,可现在不一样了,这是让自己真的诊病,而且还直接绕过太医院用针。   顾鹤轩觉得脖子冷飕飕,像是随时随地都要搬家似的。   阮瑶却是依然笑着,声音温和:“大人放心,没人知道我们来过。”   昨日去求见江太后,就是要求她牵扯着那些娘娘们。   至于这玉絮宫的宫人,谁想要进出都要经过八局四所。   如今这些地方都在阮瑶手上,谁敢说话?   阮女官难得尝试一把以权压人的感觉,不得不说,确实是方便许多。   顾鹤轩并不知道内情,可是见她这般说,也就不再多问,立刻下了针。   然后写了方子,道:“这服药,煎服送下,一日两次,大约五天就会有效果了。”   夏儿上前将方子收了,阮瑶则是道:“有什么法子能让娘娘现在先清醒些?”   顾鹤轩点头:“有,就是要疼一些。”   阮瑶语气轻轻:“讳疾忌医要不得。”   顾鹤轩本就不是个心慈手软之人,直接拿出一根金针,等嬷嬷们摁住了许妃的肩膀,他便将金针刺入了肩颈偏下位置。   那是什么穴位,阮瑶不知。   不过她很快就看到许妃抽搐一下,那双混沌的眼睛开始变得清明。   阮瑶的脸上不由得露出一抹笑,可是眼睛却是一片冷冽。   她心想着,这个人,一定要活着,还要清醒,要实实在在的把当年的事情都想起来。   死亡其实是件很容易的事情,很多人都不怕死,怕的,只是死前的零碎罪。   阮瑶早已不是刚入宫时候的小可怜,但依然不想脏了手。   可是,人家的毒药都快喂到赵弘嘴里,她若还是轻轻放过,那才是真的傻了疯了。   只是现在时间还不恰好。   想死,也要把她知道的抖落干净再说。   站起身来,阮瑶往前走了两步,低头看着痛苦喘息的许妃,声音轻轻:“希望娘娘能康健,这话,奴婢发自真心。”   顾鹤轩抖了一下。   怎么觉得,这语气,和太子殿下一模一样。   而此时的许妃觉得自己清明了起来。   可她却觉得自己比刚刚更加痛苦。   一个清醒的疯子,比彻底疯癫,要难受的多。   她能清楚地记得自己疯癫时候做出的丑事,能记得自己的昆儿生死不知,能记得许家怕是要大厦倾颓。   担忧悲伤惶恐绝望一起压过来的时候,让他喘不上气。   用力的挣扎,想要往上抬头。   阮瑶便抬抬手,嬷嬷们松了力气,而许妃就这么直接趴在了地上。   她的声音嘶哑:“你到底想要什么!”   阮瑶原本是笑着的,可是这个笑渐渐的就淡了。   骨子里依然是个和善温柔的人,但她同样守着自己的那份本心和底线,而且直到现在,阮女官有些明白为什么自己能和赵弘走到一处。   他们有个地方倒是无比相似。   护短,护极了。   于是阮瑶蹲下来,拿着帕子,轻轻地擦去了许妃满脸的泪,动作格外温柔。   偏偏就是这个动作,让许妃瞳孔收缩,整个人都开始颤抖。   曾几何时,也有个如斯美貌的女子,在这混沌后宫中,总会护着她,保着她,会温温柔柔的对她笑,喊她一声妹妹。   而许妃很快就看到了阮瑶头上簪着的碧玉发簪。   这簪子,这簪子……   许妃的脸色变得煞白,突然挣扎起来,而即使嬷嬷们孔武有力依然有些拿不住她。   而阮瑶听得分明,这人嘴里喊的是“姐姐”。   顾鹤轩并不知道秘辛,也不知晓前尘往事,但是他的眼睛足够清明。   阮瑶是有心把发簪露给她看的,也是突然过去给她拭泪的。   所以,阮女官是故意的?   顾鹤轩脸上露出了些许惊疑不定,可他没有开口,反倒越发安静,只管站在一旁,恨不得和墙壁融为一体。   阮瑶并没有瞧她,只管定定的看着许妃。   许妃还是满脸慌张,甚至有些呆滞,只知道念叨着:“你要什么,你到底要什么……”   见她的脸越来越白,阮女官缓缓收回了帕子。   随后,笑了。   笑得如三月春风,暖如朝阳。   嘴唇轻轻开启,声音温婉动人:   “自入宫来,我不争不抢,逆来顺受,只因为相信良善人行良善事,该是有好结果的。   “时至今日,我依然如此觉得。   “只不过,善心人不能总吃亏。   “我不信命,只是觉得,这人世间还是现世报多一些的好,若你等不到,我就帮你求一求。   “旁人的事,我不管,只一人,他护着我,我自然也要护着他些。”   她伸出手,直接捏住了许妃的下颌,往上一抬,四目相对,阮瑶依然笑着,可是声音却是从未有过的坚定决然:   “我来,为赵弘要一个公道。” 第124章   疯癫许久, 短暂的清醒给了许妃短暂的神智。   可恰恰因为懂了,才会明白什么叫怕。   现在的许妃便是如此。   如果一直是疯疯癫癫,她并不会觉得有什么。   偏偏……偏偏眼前的女人让她醒了!   许妃的眼睛瞪大,想要尖叫, 可是嘴巴被她紧紧捏着, 竟是动不了分毫, 想要挣扎,可是对方不过是随手一抓, 她就像是被铁夹子钳住似的, 动弹不得。   也正因如此,许妃越发能清楚的看到阮瑶发间玉钗。   看得眼睛发直,动都不动。   阮瑶心中早有预料,便知道这人怕是与庄婕妤有旧, 甚至和庄婕妤之死有关, 故而戴上了这根婕妤娘娘的遗物。   同时, 也是庄婕妤早早为赵弘准备好,准备以后给儿媳妇的。   若是寻常,阮瑶定然会把钗子簪得更隐蔽些, 毕竟是在宫里, 她如今到底是宫中下人, 太招人眼不好。   但是这次本就是带着刻意来的,玉钗也就簪在了显眼的地方。   见许妃一直盯着瞧,阮瑶笑容依然温柔轻缓,轻声开口:“娘娘可认得这个?”   许妃瞳孔猛地收缩,连声道:“不,不认得……”随后就想要挣脱。   阮瑶却不放过她。   平常总是温温柔柔的阮女官这会儿却是格外坚决,她紧紧的摁住了许妃, 也不管这人汹涌而出的眼泪是因为怕还是因为疼,阮瑶只是轻声道:“娘娘,该说实话的。”   许妃声音尖利:“我真的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阮瑶却是笑,嘴角缓缓上挑,声音缓慢悠长:“妹妹,你当真不认识姐姐了吗?”   此话一出,许妃猛地僵住了背脊,嘴巴微微张开,竟然只有气音,反倒一个字都讲不出了。   这宫中妃嫔哪怕背后恨不得扎小人咒死对方,可是表面上却总是和善非常,姐姐妹妹叫得欢。   但能喊许妃妹妹的,一只手数的出来。   若换成平时,许妃定然要斥责这女官胆大。   可她现在疯了。   或许一开始是装的,可是从她丢了帝王恩宠,那么这个假疯也会变成真疯。   就算她不想疯癫,也多得是妃嫔来让她疯。   阮瑶之所以带着这些嬷嬷来,就是防着这一手。   这些嬷嬷们到现在都没能离宫,有些是因为戴罪之身,脱身不得,还有些是为了给家中赚些银钱,这才不愿离去。   但无论是哪种,都是在宫中见惯了沉浮的。   阮瑶如今从太后那里接触了宫中的八局四所,越发明白宫人们的分量。   皇帝会换,后妃来去,何人得宠都不一定,一天一个模样,但是这些局所里面的掌印公公和管事女官都是铁打的一般。   除非是自己做错了事情被拽下去,否则,伺候三朝的也是有的。   而这些嬷嬷们没有混上一官半职,但她们在后宫时间久,也就见惯了这里面的种种手段。   阮瑶自问是分辨不全那些污糟事儿的,嬷嬷们的眼睛却是毒得很。   她们一进门就打开了窗子,就是为了把室内的味道散去。   因为,保不齐哪个带着香味儿的东西就是致疯致幻的。   而这会儿碰都不碰桌上的茶盏,就是瞧出了里面的茶水怕也是有问题的。   这么多药熏着,许妃想不疯都难。   纵然在顾鹤轩的金针下有了几分清明,可到底是疯的底子,没能治好。   故而现在被阮瑶用话一激,她的眼睛就再次混沌起来。   接着就是浑身发抖,表情都是扭曲的:“姐姐,你是姐姐?……不!你早就死了!既是死了,为什么还要来寻我!走开,快走开!”   阮瑶凑近了她,低声道:“那你说,我是谁?”   许妃愣了一瞬:“不,我不能……”   “你把我,葬在了什么地方?妹妹,姐姐天天面对着一片荒凉,自己只能做一抔黄土,实在是苦得很。”   许妃再次发疯:“不入皇陵,不入皇陵!哈哈哈哈,陛下偏就是听我的你又如何?我就让你死了也见不到他!”可是喊完了,她又瑟缩了,泪水再次汹涌而出,“姐姐,妹妹想你想得紧……这后宫一点都不舒服,黑的很,夜那么长啊,实在是熬不住了。”   说着,就要抓阮瑶的胳膊。   见她失控,几个嬷嬷再次上来摁住了她。   而许妃的表情格外骇人。   阮瑶却是不怕的。   她不仅不怕,还觉得有些荒唐。   虽然是疯癫言语,可是拼凑一下也能想清楚明白。   那荒山埋枯骨的,便是庄婕妤,而眼前的许妃娘娘定然是知晓内情的。   但真的做下此事的,却是龙椅上的那位。   其中龃龉波折,阮瑶并不清楚。   她只知道,一个女人,联合了一个男人,坑害了他心上人的娘亲,还隐瞒至今。   荒唐至极,狠毒至极。   阮女官彻底明白了为何原书中赵弘一登位就屠尽了许家满门。   狠戾是真,怨怼也是真。   书里那人后期杀红了眼,最后也遭了报应。   那么,现在,这报应是不是该在该应的人身上应一应?   阮瑶猛地松了手,直起身子,抽出锦帕轻轻地擦试了一下指尖。   而她的眼睛却是看着顾鹤轩的。   神色平静,甚至带着笑,可是顾鹤轩却读懂了其中隐含着的深意。   他与太子交好,自然知道许多赵弘的旧事,其中就包括了庄婕妤。   即使刚刚不懂,可看着阮瑶这般警醒警惕,他也能想到,只怕,自己是真的知道了宫中秘事。   顾太医求生欲极强,赶忙道:“微臣为医者,只做行医之事,旁的听不到也瞧不见。”   说罢,便躬身行礼。   只是在低头的时候表情复杂。   所以刚才,阮瑶是装着太子殿下的母妃来吓唬人的?   突然觉得自家太子被占了便宜……   阮女官并不知道顾鹤轩脑袋里的天马行空,她原本就是信任这人的,毕竟他与赵弘交好年深日久,只要是维护自家殿下的,想来顾太医不会推辞。   这会儿阮瑶也就不多说什么,兀自将帕子丢到了香炉里燃了,口中缓声道:“如今瞧着,许妃娘娘当真是病得厉害,还是需要药汤调理。”   顾鹤轩轻声道:“当真要治?”   “自然当真。”   “只怕需要些时候。”   “不用彻底根除,只要让她能稍微清醒些也就是了。”   阮瑶原本就不是过来当观世音的,她本意只是从许妃嘴里印证猜想,并且让未来赵弘见到她时,这人能把事情原原本本的说清楚也就是了。   至于治好她以后再讨公道,阮瑶从未想过。   何为公道?   这诺大的宫廷,呆久了便知道,公道不过是帝王一言便可,王法也就是王家的法。   冲着旁人能求,但是冲着帝王,这些是求不来的。   阮瑶从一开始就没想过拽着许妃去对峙,只需要让许妃说清楚讲明白,能让自家殿下听个通透也就够了。   至于其他,只有夺了权柄才能去想。   王权之下,公道只存在于权势所在之地。   想清楚了这些,许多事情也就看得开扩了。   于是,阮女官弯起嘴角,声音轻软:“劳烦顾大人,还请暂时不要对殿下言明,我自会回禀。”   顾鹤轩自是应下。   随后,阮瑶便要离开。   可她刚一转身,便听着身后传来刺耳尖叫:“你不能走,不能走!这宫里好黑,好冷,姐姐你说过不会丢了我的,我不要陛下了,真的不要了……”   夏儿不知原委,听得有些动容。   可阮瑶却未回头,只是用轻而又轻的声音道:“做了恶事,未曾歉疚,却还要用这等虚情假意粉饰太平,也不知道在骗谁,谎话说多了,怕是自己都信了。”   夏儿眨眨眼,很快便想到许妃想要的是被她自己坑害死的人,于是,刚刚的那点同情瞬间消失。   小姑娘还在心里告诫自己,宫廷深深,自己跟在阮姐姐身边,这种胡乱泼洒的同情心万万要不得,以后可不能这般,回去要自己罚自己少吃一顿长记性。   阮瑶并不知道这姑娘的心思,同样,她也没有阻止许妃发癫。   只管叫过了在外面等候的如儿,低声道:“这些日子你尽心些,我要她好好活着。”   如儿乖巧应声:“是。”   阮瑶的声音放得更轻,好似风一吹就能散开似的:“过些日子,怕是宫里会有些风声,你要盯紧门户,切莫让她知晓。”   如儿并不知道会有什么风声,也没问,只管应下就是了。   等过了两日,如儿终于知道为何阮女官不让风声传进来了。   急报入京,赵昆身死,反叛贼人尽数伏诛。   此事在朝野内外引起震荡,却又很快平息下去。   谁都想要撇清关系,无论是心里愤恨还是庆幸,都不敢表露出来。   赵弘早就知道消息,想必他的父皇也知道。   但是若是见了面,少不得也要做出悲戚之色,似乎只要人一死,生前做的恶事都能被原谅似的。   赵弘懒得做那些戏码,索性就称病,缩在了东明宫不出去,每天关起门来和阮瑶下棋吹笛。   而阮女官也由着他,日子倒是难得的松快了起来。   这天阮瑶正准备让人去找如儿问问许妃近况,却瞧见季大匆匆而来。   看到阮瑶,季统领脚步停顿,行了一礼:“阮女官。”   阮瑶笑着回礼,没说什么,便想要侧身让出路来让他进门。   不过在那之前,季大先说了句:“今日属下来是有喜事。”   阮瑶笑问:“不知何事?”   季大恭声道:“因着如今朝野内外平定,一切安排,故而不日将重启殿试。”   而阮家大郎,便在殿试之列。 第125章   重启殿试, 绝对算得上是大喜事。   不单单是对各位考生,对官吏和百姓也是如此。   之前殿试拖后的原因虽从未言明,但是明眼人都知晓,与赵昆反叛有关联。   不单单是因为此时关乎朝廷社稷, 还因为一人叛乱, 牵扯出来的官吏不计其数。   而入京科举的学子们大多会给自己找个老师, 拜个门厅,甚至有些在会试登榜之后就被捉走当女婿的。   赵昆向来长袖善舞, 朝野上下与他交好的官吏不知凡几。   在清算他们的时候, 难免会带到门生故吏。   那些早早给自己找靠山的考生自然也会有些牵扯其中。   如今赵昆之事平定,孔陆大人班师回朝,朝野内外也大力肃清,那么重启科考便是个讯号。   标志着清洗终结, 众人不必再惶惶不可终日。   于是, 本该是紧张非常的殿试反倒成了喜事, 甚至还有些人家在家里放了鞭炮,好似提前过年了一般。   而对阮瑶来说,欢喜不欢喜倒是其次, 紧张却是真的。   不仅是他, 赵弘也在想着这事儿。   殿试, 科举的最后一个关隘,自然不能等闲视之。   即使现在他和瑶瑶两情相悦,但如果仅仅靠着东明宫来给阮家抬身价,怕是会招来非议。   自古以来,外戚都是伴随着富贵和诟病的。   赵弘自然有心对自家瑶瑶的家人好些,可若是想要名正言顺,还是得有个功名, 得个官身,才好为以后铺路。   阮唐这次应试便显得至关重要。   故而在殿试这天,赵弘哪儿都没去,而是留在了东明宫中,和阮瑶一同盘腿坐在软榻上,面前的矮桌上摆着棋盘。   这棋盘是太子殿下珍藏多年的,用的是上好的木头,制作也是格外用心,最难得的是用的黑白棋子,皆是精心挑选的玉石。   举起来,对着阳光瞧,甚至能看到里面有精细的雕刻。   虽说不是贡品,却也胜在名贵精巧。   偏偏如此好的棋盘,如此好的棋子,这会儿却碰上了两个心不在焉的人。   阮瑶心里记挂着阮家大郎,今天是能决定自家哥哥前途命运的大日子。   虽然她看上去下棋认真,可实际上心思早就飞了。   一直想着,哥哥顺不顺利?面圣紧不紧张?   虽然早早就让人去守着等消息,前两天也出宫见过哥哥,但是好似送人去高考的家属,即使心里对自家哥哥的学识很有信心,可阮瑶还是有些紧张。   而在紧张的时候,难免会想到一些平常根本想不到的事情。   赵弘就听着自家瑶瑶一遍遍的重复:“不知道哥哥准备的如何,来时候的马车稳妥不稳妥,面圣的时候紧张不紧张。”   赵弘不由得宽慰道:“瑶瑶放心吧,大哥气度非凡,想来定然是学富五车的状元之才,而赶考送行的马车是我亲口叮嘱的,遣了亲卫去赶车,不会出岔子的。”   阮瑶对这些自然是心知肚明,甚至很多事情还是她经手办的。   但紧张还是紧张,并不会因为准备充足的有所缓解。   而且往往是旁观者比当事人还要上心。   这会儿的阮女官总算明白为什么会有“皇上不急太监急”一说了。   可是很快,她就看向了赵弘:“你叫甚大哥?”   大殿下理直气壮:“自然是随着你叫的。”   阮瑶想说,这便改口,未免早了些。   但是思及自家殿下在探明心迹后越发结实的脸皮,阮女官也就不说了。   随他叫去,左右也不会让外人知晓,倒也无妨。   自己还是他奶奶的亲孙女呢……   而赵弘的话虽然解了他的些许担忧,但还是没能把注意力挪到棋盘上,简简单单的五子棋,因着不走心,落子的时候难免少了些思考。   很快,便是破绽百出。   赵弘低头看了看,便知道他落下一子,便能赢了这盘。   可是下棋从不让人的大殿下却是不动声色的把拿着的黑子放到了个匪夷所思的地方,硬生生将大好局面断送,几乎是明晃晃的把胜利送到阮瑶手上。   偏偏阮女官像是没见到似的,白子落下时,又断送好局。   赵弘见状,笑了笑,不动声色,又假装没瞧见似的,随便下了一子,嘴里道:“你若心里记挂,放榜那天我随你一同出宫瞧瞧。”   阮瑶抬头看他,一双眼睛清澈透亮:“你这些天折子多,免得折腾,我自己去便是了。”   每天都忙碌到深夜的大殿下面不改色:“不妨事,已经少了许多。”   大不了就把折子留下来给那小傻子看,只要答应了出宫能给他带吃食,不怕他不答应。   没想到,阮瑶想了想,还是摇头:“如今不比往常,朝野上下都盯着你瞧,若是你去看榜,怕是又要横生枝节,免不得会有人说你私下拉拢新科进士。”   赵弘嘴角微翘,声音淡淡:“我不怕人说,自己去瞧自己的家里人,旁人能说什么?”   阮瑶瞟了他一眼,却不再劝,只是笑起来。   大殿下也不下棋了,只管伸手勾她的指尖,轻声问道:“笑什么?”   阮瑶也不瞒着,坦然道:“之前太后娘娘与我说,以后和你相处,要多劝劝,多为你考虑些。”   赵弘听了这话,就知道江太后在教她为后之道。   算起来,这该是喜事。   不但说明江太后对阮瑶毫无保留,还证明江太后已然旗帜鲜明的站到了自己这边。   可是赵弘还是缓声道:“我身边为我谏言的不少,瑶瑶莫不是要抢了他们的差事?”   说完,还想劝劝,让自家瑶瑶不要想那么多。   没想到,阮瑶先一步开口道:“所以,以后我就不替你想这些了。”   赵弘微愣,紧接着便是勾唇而笑:“怎么突然想开了?”   阮瑶心里想的是,自己眼前的这位可不是寻常男子,别说现在了,光是在书里,那也是在疯疯癫癫中还能撑到最后一章的狠人。   心机,手段,本事,他一样不缺。   自己只需要帮他料理好东明宫的事情,护好了他的衣食住行,至于其他的,太子殿下都能安排的明明白白。   她也没想过当复合古代标准的贤妻。   毕竟,善妒这一条她就不合格。   可是这些话阮瑶统统没说,她只是笑着说了句:“你答应过为我们争一个光明前程,我信你。”   只一句,就让赵弘的眼睛亮起来,脸上的笑也越来越大。   随后,便把门口的丁卯叫了进来,让他去尽快安排去看放榜事宜。   至于那日该瞧的折子,统统押后。   甚至说了句:“谁在那天给我递一通废话的请安折子,就等着御史台的参奏吧。”   阮瑶就托着下巴看他,心想着,自己如今和这人的相处,到真的像是妖妃和昏君了。   细想想,到还挺符合原著人设的。   突然一笑,随后就对上了赵弘的目光。   大殿下也不管棋盘上下得乱七八糟的棋局,只管起身过来抱她,轻声问道:“想起什么了?”   阮瑶神色如常:“话本子。”   “你又买新的了?”   “嗯。”   “讲什么的?”   阮瑶看了看他,思索片刻:“一位病人因为不好好治病最后单身一辈子故事。”   赵弘一脸迷茫。   仔细问了问单身这个词的意思,太子殿下并没多说什么。   只是在当天下午,顾太医就被自家殿下传了过去,十分认真地让他请了脉,并且说会积极配合他进行药物治疗。   这让顾鹤轩十分欣慰:“殿下怎么想开了?”   赵弘回了他一个眼神:“为了不单身。”   顾太医:……?   而阮唐的殿试结束之后,一直跟在他身边保护的亲卫便问了问他考得如何。   阮大郎的原话是:“尽己所能便是了。”   而这话传到阮瑶耳朵里,反倒让她松了口气。   从小到大的相处,让阮瑶对自家哥哥的脾气还是摸得透的。   就像是前世那些考完试出来的学生们,有些说自己考得好,最后六十,有些说自己考砸了,最后差两分满分。   自家哥哥大概就是后一种。   只是科举考试的文章评判毕竟要看是否合了考官口味,也不能笃定自己的名次。   但只要进入殿试,最差也有个同进士出身,已经算是迈入官途。   安心等着也就是了。   日子过得很快,到了放榜之日,赵弘便和阮瑶同乘一驾马车离开了宫门。   而侍卫连问都没问,直接放行。   阮瑶心知,如今自家殿下已不再是当初那个能被人把毒下到眼前的失宠太子,而是如日中天。   即使不用刻意打听,她也知道,赵弘趁着朝野上下肃清二皇子余孽的当口,换掉了一批官吏,整治了几个高门大户。   无一例外,都是与太子有嫌隙的。   他曾经的太傅张文敏也在其中。   如今朝野上下,与太子亲厚的春风得意,心有不平的也不敢置喙,除了那些还站在董皇后一边的人家靠着伏小做低苦苦支撑外,其他大多都是一心太子的。   而现在看来,宫内侍卫也听命于他。   宫内宫外,便是一片平顺,太子之位固若金汤。   阮瑶坐在马车上想着,无论是话本子还是自己以前看过的电视剧,总会有个说法,那就是,太顺了,便会有波折,最常见的一句话就是——   看似平静无波,实则暗流涌动。   可阮瑶此刻却半点没有担心。   宫内,有江太后坐镇,拿捏着八局四所。   宫外,自家殿下名声正好,风头正劲。   唯一的隐患便是,幼龙长大,会招来老龙忌惮憎恶。   可这点,阮瑶也不担忧。   恐怕全天下最防备着皇帝的就是自己身边的赵弘,父子做到这个份儿上,也是难得一见。   既然没了隐忧,阮瑶也不准备拿着没有发生的事情庸人自扰。   等马车渐渐停了,阮女官挑帘往外头看去。   赵弘跟着看了一眼,轻声道:“这里便是贡院,前面那处墙上,等下便有皇榜张贴,进士们的名姓、名次、籍贯皆会书写其上。”声音顿了顿,“可要下去走近了瞧?”   阮瑶瞧了瞧周围已经开始聚拢起来的人群,以及不远处的贡院官吏,便道:“不了,在这里等等也就是了。”   而后,她便从马车的柜子里拿出了个食盒,打开来,取了一块点心递过去。   只见太子殿下凑过去就把点心叼走了。   阮瑶这才确定,今儿是小太子。   看着赵弘的脸颊鼓鼓,阮女官托下巴看他。   许是因为小太子学的越来越多,举止也越来越稳妥,而大殿下私下里也渐渐粘人起来,便让阮瑶有些时候也分不出轮到的是哪个。   她不知道这算不算病愈的先兆,但阮女官也看得开。   只要不变得更严重就行了。   无论是大殿下还是小太子,总归他就是他。   除了自己吃自己的干醋外,似乎也没什么不好的。   正想的出神,也就没注意到小太子的眼神飘忽。   相比较于大殿下的镇定自若,小太子到底是有些藏不住事儿,这会儿更是不和阮瑶对视。   因为,他在来之前就已经知道阮唐的名次。   这并不稀罕,殿试的试卷不单单是皇帝见过,作为太子,赵弘也有幸一见。   而圈一二三甲也是有门道在的。   高门子弟,寒门学子,谁是谁的本家,谁是谁的子侄,这些林林总总都会有所考量。   殿试一甲自当是惊采绝艳,但二甲进士和三家同进士的选择就要考量许多了。   赵弘关心的也就只有阮唐一个,而阮唐的名次很容易就能知晓。   偏偏大殿下知道了就不提,也不让小太子说。   于是小太子只能憋着,又往嘴里塞了块点心。   而此时,外面的喧闹之声渐渐停了。   阮瑶便瞧见有人身着官服,身后是个大箱子,一路疾行,走到了贡院之前。   箱子上有封条,等官员诵读圣旨后,方才拆掉封条,打开箱子,从里面取出皇榜。   自有官吏上前张贴,铺的格外平整。   期间,贡院门前那般多人,竟无一人喧嚣。   阮瑶也感觉到了空气中弥漫的肃穆。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当下,无论是寒门学子,还是高门子弟,若是想要入朝为官,那么科举便是最佳途径。   十年寒窗苦,最终命运,此刻便拴在了这张皇榜上。   阮瑶有些紧张,下意识地抓住了赵弘的手。   小太子手腕一转,便是十指紧扣。   而等官吏散开,原本站得远的人群迅速围拢上去,急切的想要在榜上找到自己的名姓。   阮瑶也不自觉地往外探头。   虽说刚刚是她自己没有下马车,可这会儿,却是恨不得现在就凑过去瞧。   可就在这时,已经有人一路小跑的回来了。   阮瑶看到是季二,不由得微愣:“副统领这般快就回来了?”   季二脸上的笑容挡都挡不住:“名字好找,自然看的快些。”   大抵是因为紧张,故而素来聪慧的阮瑶没听出潜台词,只是想着,莫不是自家哥哥名字起的好,特别显眼?   还是小太子轻咳一声,淡淡开口:“不知位列第几?”   季二立刻抱拳拱手,朗声道:“恭喜主子,恭喜女官,阮家大爷位列一甲,点了头名状元!” 第126章   自家哥哥, 是头名状元!   许是欢喜过头,阮瑶一时间竟然没有回过神来。   她惯是知道自家哥哥是个读书的好苗子,那时候在阮瑶还痴傻的时候,阮家大郎就天天守着小妹, 一字一句的教她读书认字, 给她讲话本小说。   而阮唐怕小妹不懂得, 就会仔仔细细的标注出来,事无巨细, 格外仔细认真。   阮瑶那会儿没有前世记忆, 脑袋也是乌突突的,可是她却记得,哥哥读书很好,在书塾在学院都是顶顶拔尖的。   后来入了宫, 经了事, 被调到太子跟前做女官之后, 与阮家又有了书信往来,就更是知道阮唐一路科考,次次都是名列前茅。   故而在殿试之前, 阮女官虽然担心自家哥哥会不会被这样那样的事情影响, 可唯一不担心的就是兄长的才华。   看榜前, 她也在心里想着,自家哥哥怎么也得有个二甲出身才是。   却没想到,竟然是头名,是状元!   要知道,哪怕是金榜题名的进士们,其实也都是要等待候补官身。   只有一甲的三位,才会直接得了品阶, 进得翰林院,以后前途自然是一片大好。   哥哥终究没有白白的受那十年寒窗苦。   一时间,阮瑶又欢喜又感慨,竟是觉得鼻子发酸。   赶忙落了帘子,没让外面的人瞧见,一扭头就把脸埋到了赵弘的怀里。   小太子全然没想到自家瑶瑶是这个反应,吓了一跳,伸手拢着她的肩轻声道:“这是怎么了?”   阮瑶没抬头,声音闷闷的:“我只是欢喜过头,不妨事。”   小太子终究是性子直率简单,也不大明白为什么高兴了却要掉眼泪。   但是感觉到自家瑶瑶紧紧地把手臂环在他的腰上,赵弘便不再说话,把背脊挺得直直的,乐得给自家瑶瑶当枕头抱。   而他也在心里为未来大舅哥欢喜,只是相比阮瑶,他早两天就知道了结果,所以这会儿情绪还算平和。   甚至在这个时候还有心思琢磨未来朝堂格局。   要知道,一甲三人从不是随随便便就点了的。   状元,榜眼,探花。   每次科举殿试后,这三人都会成为众人焦点,并且引为美谈。   要入宫饮宴,要跨马游街,对苦读的学子而言,这大抵是最高的褒奖和荣耀。   不仅对个人如此,对家族更是荣光。   谁家要是出了个状元公,连带着家中亲眷都会沾到光彩,连娶妻嫁女都会比以前更高看一些。   而地方官吏也会得好处,在官吏考核的时候,假使所辖地界内有了个金榜题名的,从县丞到知州,全都能引为政绩,写在汇报折子里,升迁有望。   只是,寒门学子能点到一甲的实在是太少了。   不仅是因为高门学子和寒门学子所能上的书院不同,夫子的水平天上地下,还因为殿试本身就不是单纯的考较学识,而是为了提拔官吏。   高门大户大多家中有人当官,甚至有些望族家中代代都有人官拜宰相。   这样人家的孩子,从小耳濡目染,听到的看到的都是为官之道,学来的写来的也都是忧国忧民。   相比起来,寒门子弟能接触的就少得多,优势在于更了解百姓疾苦,可若是没有人引导,也很容易把眼界框在了方寸之地,并且琢磨不到当今圣上的好恶。   真的能熬到殿试,最后的一甲是由皇帝亲自圈定,那么,势必会挑选自己喜欢的,越是能够言之有物并且契合心意的越能得到圣上青眼。   像是高门子弟,家中有人为官做宰,多少能探听到一些。   其他考生就没这个便利了。   可阮家大郎还是被点了状元。   这般,定然是有大才的。   小太子先是感慨,然后就理所当然的点点头。   自然是有大才,这可是瑶瑶的兄长,合该与旁人不同才是。   而如今,阮唐定然是要入翰林院的,既如此,今后他的仕途该如何安排,自己能不能给些助力,以及未来阮家要如何在京城里站稳脚跟,林林总总都需要仔细筹谋。   换个人家,莫说状元,就算是天降文曲星,小太子也不会管。   但是阮家不同,这是自家瑶瑶的娘家,以后该是她的倚靠,总得多想着些。   就在这时,阮瑶已经坐直了身子。   她的神情已经恢复如常,只有眼底留了些淡淡的红。   小太子有些可惜的看着瑶瑶从他怀里褪出去,却也没硬把人家拉回来,而是轻声问道:“瑶瑶想不想去看金榜?”   阮瑶轻轻摇头:“不了,既是知道了哥哥得了头名,旁的人我也不认得,不用再看。”   小太子去勾了勾她的指尖:“那瑶瑶想做什么呢?”   阮瑶原本想说回宫。   结果就听自家殿下慢悠悠的说道:“说起来,等状元榜眼探花郎进宫谢恩后,就会换上官袍官帽,跨马游街,那场面盛大的很。”   阮瑶昂头看他。   小太子却不和她对视,而是继续不紧不慢的开口:“我之前让人在朗香居的二楼定了个雅间,正好临街,可不是巧了么。”   阮瑶一听这话就笑起来。   她惯是知道自家殿下的脾气,别管是大殿下还是小太子,在外人面前都是端方矜持,有礼有节,说起话来也是让人捉摸不定,把虚实结合运用的炉火纯青。   可是在阮女官眼前,却是半句谎话都说不得。   要不然,就会像现在一样,耳尖都是红彤彤的,若是摸上去,怕是能热得烫手。   这下阮女官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只怕这人早就知道了自家哥哥的名次,也早早的就订好了地方,就等着和她出来瞧呢。   只是这会儿即使猜到了,阮瑶也没点破。   身子偏了偏,靠在赵弘肩头,声音轻轻:“我的运气当真是好。”   小太子以为自己糊弄过去了,不由得松了口气,跟着连连点头:“是啊,正巧订了个位子,又正巧碰上点了状元跨马游街,运气好得紧。”   阮瑶却是扣着他的手,用自己细软的指尖去碰这人的手背,笑着道:“这是哥哥有本事,也是殿下运气好,和我倒是无甚关系的。”   小太子有些好奇:“那瑶瑶刚刚说的是何意?”   阮瑶昂头看他,笑容暖如三月春风:“我能遇到你,便是我的幸运了。”   只一句,便让赵弘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脑袋里像是走马灯一样的回想起和自家瑶瑶的点点滴滴,这其实并不是头一次。   大抵是因着小太子的记忆不全,所以他总是会努力的让自己多记一些事情,就难免时常陷入回忆。   最常回想的就是阮瑶。   毕竟,有瑶瑶在的时候,都是开开心心的,谁都喜欢多想些欢喜事儿。   只是这一次,小太子并没发觉,他想起来的不单单有自己的,还有大殿下经历的。   或许是因为熟悉和陌生的记忆掺杂在一起,以至于小太子有些会不过神来。   他就盯着阮瑶看,让阮瑶觉得自己的脸上是不是生出了花来。   一直到马车停下,季二在外面小声说:“主子,朗香居到了。”这才把赵弘的神智唤了回来。   他眨眨眼睛,却没有动,而是将两人交握的手扣得更紧。   阮瑶便用另一只手帮他整理了下衣领,轻声道:“殿下刚刚想什么呢?”   小太子的回答格外老实:“想你。”   阮女官嘴角翘起,语气轻柔:“那殿下想出什么来了?”   小太子并不像另一个自己那样熟读诗词歌赋,能将情话说的婉转动听,也学不来话本里那些缠绵悱恻的句子。   他最后只说了一句:“能遇到瑶瑶,也是我这辈子最大的运气。”   阮瑶红了耳尖,嘴里却道:“殿下就知道学我。”   小太子眨眨眼睛,认真道:“那,瑶瑶也能学我。”   阮瑶一愣:“学什么?”   小太子低头在她额头上亲了下,然后迅速的缩回去,耳朵上的红蔓延到了脸上,眼睛都不看她了。   理智上,阮女官觉得自己现在应该羞涩些。   可,两人关系早就无比亲密,现在实在是羞涩不出来……   于是,阮瑶索性就直接探过头去,想要学着他也亲亲额头。   只可惜身高差距,加上马车里施展不开,最后还是亲在了脸颊。   可这已经让小太子格外欢喜,从拉着阮瑶下马车,一直到上二楼雅间,期间他脸上的笑容就没有落下去过。   心理活动也一直没停。   等落座时,小太子已经从“什么时候成亲”想到“未来孩子叫什么”。   后来猛地记起,另一个自己已经写了快半本的好名字等着以后挑选了,小太子不甘落后,准备回去自己也写上一本。   为了挑好字儿,他也得多读书,多背诗,好好充实自己才行。   阮瑶并不知道赵弘的心理活动,她的眼睛一直在朝着窗外看着。   寻常她都是在宫里的,外人瞧着那红墙绿瓦,觉得里面的日子风光,但是只有真的在里面的才明白什么叫活命不易。   阮瑶倒也没羡慕墙外的日子,她知道,各人都有各人的不易,谁活得都不轻松,相比而言,有赵弘和江太后撑腰的她已经过得很好了。   只是在宫里规矩久了,难免会想要多看看这京城街巷的热闹。   因着今儿是放榜日,又是一甲三人跨马游街的日子,故而道两旁早早就准备上了。   朝廷也是有心要用喜事冲淡之前二皇子反叛带来的紧张,也就没有拘束百姓们,让他们把今天就当节日过了。   此时便是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随后她便发现,同样在二楼往外张望的还有不少人,极有拿着折扇格外风雅的郎君,还有戴着帷帽挎着花篮的姑娘。   这让阮瑶有些好奇:“那花篮是做什么的?”   小太子在这方面的知识贫瘠,便没有作声,扭头看向了季二。   季副统领只当是自家殿下要给他一次表现的机会,便立刻回答道:“跨马游街时,会引得众人出来观瞧,若是瞧着俊朗,便会有人投掷鲜花。”   这事儿之前阮瑶倒是没听说过,颇有些惊奇:“很多人扔花吗?”   季二点头:“是的,当初顾鹤轩大人的兄长得中探花郎,跨马游街时差点被花朵埋起来,引为美谈。”   阮瑶虽然没有见过那场面,但也能大概想象出是何等风光。   她有些跃跃欲试:“早知道,我也准备些来了。”   一直没开口的小太子立刻坐直了身子:“你要扔花给谁?”   阮瑶想也不想:“自然是给哥哥的。”而后想是想到了什么,转头看他。   许是知道自己想岔了,这会儿的赵弘有些心虚,声音都轻了不少:“瑶瑶看我做甚?”   阮瑶微微笑了笑,随后,伸手将自己头上的钗子取了下来,递给了赵弘。   太子殿下下意识地接了过来,然后就瞧见这钗看上去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有上面的一团绒花格外鲜艳夺目。   阮女官托着下巴偏头看他:“这花,我投给你。”   赵弘微抿嘴唇,没说什么,只是淡淡点头。   就是把绒花往怀里揣的动作又是急切又是小心。   而在此时,远处传来了吹吹打打的声音,还有马蹄声响。   阮瑶立刻坐直了身子往外看去。   最先进入眼帘的是扛着铜锣的官吏,两边跟着两排手执各种乐器的乐师在吹吹打打。   那动静,比迎亲也差不了什么了。   而在队伍中,最显眼的便是三匹高头大马。   看得出来,马匹都是精心挑选过的。   毛色鲜亮,身体健壮,鬃毛都格外柔顺。   金鞍红鬃马,最是得意时。   头一匹上坐着的便是阮唐。   此时的阮家大郎已然不是之前的粗布长袍,而是换上了状元公才能穿的官袍,端正的大红色,衬得人俊秀无双。   阮唐此刻也不觉得紧张,而是笑容谦和,对街道两边的恭贺声都拱手还礼。   不少存着选婿心思的高门大户都会藏在暗处,打量着这三人。   相比较于已经胡子一大把的榜眼探花,这位年少英俊的状元郎自然是他们的关注焦点。   而对阮大郎的家事,他们也是知道的。   往好听了说,叫耕读世家,其实就是寒门子弟。   但是瞧着阮唐如今这游刃有余不怯场的模样,倒是有些出乎他们的预料,对他的评价又上了一层。   却不知,阮大郎也不是天生大胆,他只是被迫经历的太多了。   好端端的读着书,结果疼在心尖上的妹妹就被带走了。   想要靠着科举入官途把妹妹带回来,没想到在家里能迎来刺客,被迫住进了学院。   等到了京城,更是打击接二连三。   先是孔陆带着目的来接触,然后是自家妹妹从混沌变聪慧,还在宫里站稳了脚跟。   最后更是被太子殿下登门求娶的事情给直接锤在了脸上。   这些事儿一个挨一个,全都体验一遍,任谁都能被磨砺的心思沉静安稳,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而现在坐在高头大马上的阮唐心绪平和,面对朝自己扔过来的花朵也不为所动。   只在心里想着,如今他终于能入了翰林,跻身官场,以后自家爹娘小妹也有靠了。   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瞧见妹妹。   若是见了,一定要告诉她,当兄长的必当尽心竭力,无论如何不能让她受了委屈。   正想着,不其然抬头,便是四目相对。   阮唐看到阮瑶的瞬间,笑容就变得无比真切。   只是在瞧见阮瑶身边那个男人的脸时,他的笑容又收了回去。   与赵弘对视的时候,眼神是一模一样的坚定。   寻常男子是不像女儿家那般心思缜密,对眼神交流也没什么兴趣。   但此刻,两人却好像骤然间学会了读心术一般。   阮大郎满脸写着“照顾好我妹妹”,赵弘眼睛里全是“分内之事”。   最后,眼神错开,恍如无事发生。   阮瑶则是半点没发现刚刚那一瞬间发生的时候,她有心对着阮唐招手,又怕被旁人瞧见。   她倒无事,可总不好把身边的太子殿下牵扯出来。   于是,阮瑶只是对着大哥露出了笑,嘴里念叨着:“不知道哥哥什么时候能入宫。”   小太子用袖子遮挡,勾住了她的指尖,道:“几日后,便会在京城西侧的兰金池旁设宴,到时候我与你同去。”   阮瑶应了一声,笑的眉眼弯弯。   等游街的队伍走远后,他们便悄然的下了楼,坐马车回了宫。   小太子大约是昨天批折子睡晚了些,早上又起得早,刚一回宫就说困了,阮瑶便早早的传了膳食,然后拉着他到外面走了一阵消食后才安置他去午睡。   仔仔细细的掩了被子,又落了床帐,阮瑶便准备去软榻上翻看账册,也在心里盘算下过几天见到哥哥要说些什么。   就在这时候,她听到窗外有夏儿的声音传来。   等闲这时候,若没有大事,他们是不会来寻阮瑶的,生怕惹了太子殿下不喜。   如今能过来找,想来是紧要事。   于是阮瑶立刻放下账册,走出门去,就瞧见夏儿小跑着过来。   季二一看到夏儿就是满脸的笑,想要走过去说话。   夏儿对着他摆摆手,没有开口,季副统领就心领神会,没再靠近,但还是眼巴巴地看。   许是这眼神太专注,夏儿抿抿嘴唇,走过去,将一个油纸包递给了季二:“给你吃。”   季副统领惊喜:“夏儿专门给我带的?”   “不是,是我想自己吃,分你一口。”   季二自动忽略了前半句,只注重了最后半截:“你事事都记着我,真好。”   夏儿让他夸的脸红,赶忙推了推他,让他继续回去守卫,自己则是拉着阮瑶走远了些。   等停下脚步,阮瑶轻声问道:“何事?”   夏儿垫着脚尖,凑到她耳边,声音轻轻:“顾太医让我来传话,说是许妃娘娘那边有动静了。” 第127章   许妃清醒了。   这让阮瑶颇有些惊讶。   距离上次去看许妃娘娘到现在可没过多少时日, 那么个疯的连自己都记不得的人就好了?   她倒不怀疑这个消息的真实性,就是有些好奇。   故而去见顾鹤轩的时候,开口问了句:“顾大人是如何做到的?”   这话问的模糊,但是顾鹤轩能听懂。   于是, 他笑了笑, 眼帘低垂, 声音轻缓:“疯病治起来,说难也难, 说简单也简单, 只要对症下药,并且狠得下心,也就成了。”   说起来也是巧合。   之前为了赵弘的分魂之症,孤鹤轩查阅典籍无数。   结果还没把自家殿下治好, 先在许妃身上试了个遍。   想到这里, 顾鹤轩不由的感慨:“终究, 还是得有个练手的才行。”   不少法子,瞧着过于凶悍,他可不敢使在赵弘身上。   现在好了, 让许妃娘娘先行实验一番, 好的坏的马上就有反馈。   虽说两人病症不同, 但终究都是心脉不通,神智不醒,尝试一番总归是好的。   顾鹤轩琢磨着,他对许妃娘娘无甚好感,许妃与庄婕妤的事情有关,那么她就是欠了赵弘的。   现在也算是她稍微做点补偿吧。   而阮瑶没有问的太多,毕竟医理之事她也不太明白。   左右知道结果也就是了。   阮女官便带了人, 叫上了顾鹤轩,直接朝着玉絮宫而去。   这次顾鹤轩专门瞧了瞧,然后就发觉,从离开东明宫算起,一路行来,竟然一个宫人都没瞧见。   这后宫,倒像是被她拿捏住了似的。   他瞳孔微缩,隐藏住了心中的震撼。   阮瑶却是一脸坦然的迈步进了玉絮宫,直接进了内殿,随后,也不动手,只是站在台阶上微微抬了抬头。   夏儿便走上前,直接把门推开了。   里面便是短促的一声“啊”,可很快就没了声音。   阮瑶进门,就瞧见许妃正蜷缩在床榻上,脸上是清清楚楚的惊惧。   瞧着狼狈,但是已然没有了之前的混沌疯癫模样。   阮瑶便转头,笑着看着顾鹤轩道:“大人好医术。”   顾鹤轩笑着拱了拱手。   随后,他就给一旁伺候的如儿使了个眼色。   如儿轻轻点头,随后在搀扶许妃的时候,指尖一动,便有药粉飞出。   尽数被许妃嗅了进去。   无色无味,混杂在室内的熏香味道里,谁都察觉不出。   阮瑶则是环视了一下内室,而后,她的眼睛就挪到了许妃的脖颈处。   那里缠着白布条,虽然看不到血迹,但是瞧着就像是伤了的。   这让阮女官有些惊讶,实在是伤在此处过于特殊,便低声问道:“自戕?”   顾鹤轩同样压低声音回道:“是之前疯症发作时自己划破了脖颈。”   阮瑶眼波流转,声音轻缓:“按着大人所见,娘娘是否会自戕?”   顾鹤轩的回应十分干脆:“娘娘若能做,早就做了。”   换言之,她怕死,不敢了断自己的。   阮瑶点点头,重新看向了许妃。   她并不怜惜眼前这人的命,着实不是她冷血,实在是这宫里各人各命,人生于世不过是个因果罢了。   在她把自己知道的说清楚,想明白了,阮瑶并不介意让她自己拿捏自己的命数。   只是在那之前,许妃娘娘还是要好端端的活着,才算是不枉费一番筹谋。   而在阮瑶打量许妃的时候,许妃却不敢抬头,恨不得把脸埋在手臂之间,再也不见人才好。   她甚至觉得,之前的疯癫才是好事。   疯着的时候,失了宠爱,没了指望,可好歹不碍着谁,总能活命。   可现在清醒了,才发觉,如今身在自家寝宫,她才是这里的主子,但是这个东明宫的小宫女居然真的能把她围成铁桶。   许妃又惊又怕,偏偏比什么时候都清醒。   而她对于自己疯癫时候发生的事情记得并不清楚,可是,大抵是阮瑶来问的那一遭实在是过于让人印象深刻了,许妃到现在都还记得这个看上去弱柳扶风的小宫女到底有何等虎狼之力,那只纤细柔弱的手钳着她,竟然动弹不得!   至于阮瑶问过她的话,她忘了不少。   只一句,记得清清楚楚。   “做了恶事,未曾歉疚,却还要用这等虚情假意粉饰太平,也不知道在骗谁,谎话说多了,怕是自己都信了。”   如此真实又扎心。   许妃想要蒙骗自己都蒙骗不过。   如今,阮瑶又来了,依然是笑容温润。   许妃却再也不敢小觑她。   浑身发抖,她想要把自己藏起来。   但是阮瑶却没给她这个机会。   微微提起裙摆,迈步上前。   原本在近前侍候的如儿早就躲到了一旁,站在许妃看不到的阴暗处,微微垂着头,一言不发。   夏儿挪过去,给如儿塞了一块自己带着解馋的栗子糕。   如儿对她笑了笑,然后把栗子糕放嘴里抿化了。   甜香得很。   而阮瑶则是坐到了床边的软凳上,语气轻轻:“娘娘如今大好,着实是难得。”   许妃原本是怕她的,可是听了这么轻描淡写的一句,便有种无名火起涌起来。   前世加今生,她都是被人哄着捧着的,何时这般落魄过?   可是直接翻脸她也不敢,便只闷声道:“让你失望了?”   阮瑶笑着摇头:“当然不,娘娘能大好,是顾大人的本事,也是奴婢将这玉絮宫围成铁桶后才能让娘娘不再被人坑害,又怎么会失望呢。”   这话说的轻声细语,温柔的很,弄得许妃还是抬头看她。   似乎想要瞧瞧这个小小的宫婢到底为什么有这么大胆子。   阮瑶也由着她看,并不在意,偏头对着夏儿道:“段公公来了吗?”   “到了。”   “请段公公进来,婕妤娘娘的事情他定然是格外关心的,而且公公的字好,在一旁做笔录最是合适不过。”而后,阮瑶声音顿了顿,看向了许妃道,“奴婢有些话还要找娘娘问清楚,万望娘娘如实相告。”   许妃这次才是真的怕了。   她清醒得很,自然清楚,眼前这人到底是在做什么。   东明宫的人,来找自己,只能是因为赵弘。   而赵弘上的诸多事端,和她有关系的并不多。   能如此劳师动众的,就只有一个……   她绝对不能开口的一个!   许妃不知道从哪里生出来了勇气,昂着头,梗着脖子,声音都有些尖利:“你是想要在这宫闱当中私设公堂吗?”   阮瑶笑起来,有些惊讶又有些无奈。   平心而论,阮女官如今的手段心思都进步颇多,可是心性一如往昔。   是非对错清晰透彻,亲疏远近分得清楚。   起码在这次来之前,她并没有真的想把许妃如何。   哪怕觉得这人做下的事情,赔了命也活该,但是她并不是局中人,许多事情本就不该她决断的,所以阮女官只想着问一问,她说一说,说清楚也就罢了。   只是,有些人注定是不见南墙不回头的。   何必呢。   轻叹一声,随后,阮瑶伸出手,直接掐住了她的下巴,语气平静:“莫要拿大道理来压我,合着就你能用阴损招,行糟粕事,旁人待你就都得光明正大?想的倒是美,可惜,娘娘这美梦该醒了,世上不是人人都要顺着你的。”   顾鹤轩就没有那么客气了。   他本身就是由毒入医,比起治病救人的招数,刑讯用毒才是他的本行。   大抵是知道阮瑶在自家殿下心里非同寻常,索性,顾大人也不遮掩了,直接道:“娘娘,人,其实都是不怕死的。”   许妃一愣。   而后就听顾鹤轩接着道:“怕的,从来都是死前的零碎罪,微臣想着,娘娘该是不乐意受的才对。”   许妃悚然一惊。   换成旁人,她是不信的,但是眼前这个顾鹤轩的手段,她见过,也体验过。   就这几天,顾鹤轩笑眯眯的就把她的药性解了,却变着花样逼着他清醒,甚至不允她安眠。   一面是妙手仁心,一面是心黑手很,让人分不清是佛是魔。   偏就是这样的捉摸不定,才越让人害怕。   她从不怕善人,因为知道善人有底线,许多事不会做,她便有恃无恐。   但是对上恶人,便没有了那般大的胆子。   也就没有注意到,顾鹤轩给她下的药已经起了效。   这药,不会让她疯癫,而是会让她清醒。   无比清醒,清醒到一点点风吹草动都会格外敏感。   所有的情绪被扩大,恐惧也是加倍的。   阮瑶一直没有松开她,依然抬着她的脸,一字一顿:“你与庄婕妤,到底发生过什么?”   庄婕妤……   许妃的脸上闪过了一瞬间的恍惚,随后她就缓缓开口:“我与姐姐,该是这宫里最好的才是,最好的才是……”   阮瑶松了手,坐回到了软凳上,声音温柔平缓:“娘娘说一说吧。”   许妃的眼睛看着未知的地方,闭口不言。   顾鹤轩轻描淡写道:“娘娘还是照实说得好,不然,怕是熬不过皮肉之苦。”   原本他还想形容一下皮肉之苦包括什么,顺便展示一下他独门研制的十八般器具,结果许妃已经开了口:“姐姐入宫早,事事都是好的,待字闺中时便是名满京城的才女,入宫时,陛下还不是陛下……”   听到这里,阮瑶回头,轻轻摆了摆手。   嬷嬷们立刻退出去,贴心的合了门。   留在屋中的只有阮瑶,夏儿如儿,以及恨不得把耳朵堵住的顾鹤轩。   接下去就听了段像是戏文里才有的姊妹情深。   那时候当今圣上只是皇子赵元霁,庄婕妤作为皇子侧妃,同时也是最得宠的一个。   许妃与她自小相识,两人前后脚进了赵元霁的后院后,庄婕妤便对许妃处处照拂,而两人都喜欢诗文,便是无所不谈。   可是后来,一切都变了。   许妃的笑容迷离了些,声音轻轻:“陛下登基后,姐姐仍是最得宠的,可是我也心悦陛下啊,宫里的日子太无趣了,夜深人静时,吓人得很,独自一人真的很可怕的,这后宫,当真不是正常人能过的日子。”   阮瑶语气轻轻:“这话倒是真的。”   此话一出,顾鹤轩就是心里一动。   听着阮女官的意思,竟也觉得后宫入不得?   而后就听阮瑶接着道:“要是一群女子聚在一处,为了一个男子恩宠,想要和睦相处简直难如登天。”   这话她说的格外平静,没有半点起伏。   刚刚还担心的顾鹤轩瞬间平静下来。   旁的不知道,自家殿下他还是懂的。   赵弘从认准了阮瑶那日起,就没想过旁人。   自家殿下早早就说过,今生非她不娶,只她一个。   到底能不能兑现诺言还不知晓,但是现在的阮女官是有底气的。   将争夺一个男子的女子们安排在一处,本身就是逼着她们去争去抢,只有一个人的宫闱才是世间奇闻。   谁让阮瑶遇到了赵弘呢。   分魂之症还是世间罕见呢,不也碰上了。   许妃则是被这句话松缓了精神,张张嘴,接着道:“是啊,难如登天,我当时便是想着啊,若是我能分来一点点恩宠也是好的,可是阖宫的人,谁能争抢过姐姐呢?”   阮瑶抬眼看她:“所以,你就毒死了她?”   许妃面露惊慌,死死抓住了衣角,指尖都是泛着白色的:“不,我不是故意的,不是的……”   阮瑶不言,只是静静的看她。   而有些秘密憋在心里时间久了,就连本人都会给事情美化,给自己的错事找到各种各样的理由,甚至会自己编造一个剧情。   阮女官并不在乎她编出来的是什么,她想知道的,只有到底是谁动的手,是谁下的毒。   旁的什么理由,什么无奈委屈,都是无用的东西。   最委屈的庄婕妤现在已经说不出话了。   而后,就听许妃急切道:“我下了药,但我不知那是毒药,我只是想要让姐姐病一阵子,给我些机会,一点点机会就好……”   阮瑶却死盯着她:“据我所知,那时候婕妤娘娘已经失宠数年,你何苦要为难她?”   许妃愣了一瞬,声音都放轻了:“是啊,是啊,姐姐那时候已经失宠了,我,我为何为难她?不对啊,我分明记得,有人与我说过,她不是真的失宠,而是陛下为了维护她和大皇子,这才不在明面上的恩宠的。”   这话说出来,在场没有一个信的。   在宫里呆的时间久了,早就和恋爱脑绝缘了。   更何况,真的喜欢一个女子,为何会由着她吃苦受罪,恩宠旁人?   这话也就糊弄一下许妃这样满心情爱的罢了。   不过阮瑶没有细问,而是直接抬眼,直直的盯着她:“药,哪里来的?”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经了谁的手?”   “没有经谁的手,是我收买了太医,拿到以后就亲手给姐姐下到了饭食里。”   一旁正在记录的段公公脸涨得通红,耳朵都是嗡嗡的响。   早早满头华发的他最想的不过是求个真相,以慰主子在天之灵,可如今真相来了,竟然如此轻描淡写,又如此不堪。   他现在就想要冲上去,亲手掐死这个毒妇!   阮瑶却没有任何慌乱,而是皱紧眉头。   从太医那里拿到的药?   毒死妃嫔,这可不是小事,太医院纵然地位不低,可是这宫里宫人众多,想要躲避开可不容易。   当初董皇后要给赵弘下药,尚且要细细筹谋,还没能完全遮盖干净。   结果庄婕妤就在皇后太后都在的情况下,死了个不明不白?   她陡然想起了之前的猜测。   皇后不会对一个失宠嫔妃下手,江太后连皇帝都不在乎,更别说为难一个妃子了。   那就只剩下皇帝赵元霁了。   于是,阮瑶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问道:“这件事情,陛下知不知道?”   许妃突然没了声音,眼睛直愣愣的,一言不发。   阮瑶回头看顾鹤轩,顾鹤轩点头,确定此时药效仍在。   只是许妃对现在处境的担忧,还是抵抗不过对记忆深处的恐惧。   而阮女官并不准备在这里耽误太长时候。   自家殿下只是睡午觉,她得早点回去才行。   于是,阮瑶从头上拔了簪子。   就是那根碧玉簪,瞧着通透,而尖端也是圆滑的,并不锐利。   可是当阮女官将碧玉簪抵在许妃脖颈的时候,却让许妃连呼吸都不敢,眼睛瞪得很大。   这是阮瑶精心选的地方。   她脖子上本就有伤,现在稍微一碰,就会疼。   想来许妃娘娘也顾不上分辨到底是旧伤,还是被簪子划的。   所以,阮瑶就用一个毫无杀伤力的东西顶着她,语气淡淡:“娘娘还是实话实说,不然,奴婢就送娘娘一程,让娘娘下去找婕妤娘娘说清楚……”   不知道是尖锐疼痛让她惊恐,还是庄婕妤的名号实在是太好用,许妃直接开口:“陛下知道!”   阮瑶一改刚刚的得过且过,这会儿面色冷淡,直接追问:“你如何知道,陛下知晓?莫不是又是给自己开脱的借口吧。”   许妃不敢犹豫:“我想救她的,可陛下说,不能救,他会帮我周全,定会帮我周全的。”   “为何?”   “陛下说,他心悦的只是我……”   “娘娘该知道,我不想听这些情情爱爱。”   “……因为,陛下曾染疾,姐姐侍疾是见多了他的狼狈不堪,陛下不愿,也不允有人瞧见那样的自己,就容不下她了。”   段公公几乎弄折了笔,瞪裂了眼。   他着实没想到,竟是如此,竟是如此!   之所以从未怀疑皇帝,便是因为当今陛下与庄婕妤关系亲近,样样都是好的,半点龃龉都没有。   却不知,那人口口声声的情爱,不过是催命的刀,一刀刀的扎在了一个弱女子身上。   之所以死,仅仅是因为她侍疾的时候,见过皇帝最狼狈的时候?   这是什么荒唐的理由!   这便要死吗?   斗米恩,升米仇。   斗米恩!升米仇!   段公公死死地抓着笔,但还是重重的记了下去。   他知道,自己一定要冷静,不能错失任何字句。   只有这样,好好记下,记得清楚,才能让太子殿下看得清楚些。   看清楚这许妃是何等豺狼,那皇帝是何等虎豹!   而阮瑶却知道,这个缘由怕是皇帝编出来蒙骗许妃的。   就像是什么立宠妃靶子来保护她的这种话,完全是为了糊弄人的。   况且,能坐稳龙椅的定然不是常人,更何况还是被江太后选中的,即使江太后不喜欢他,却依然不否认他的才能。   这样的皇帝,会因为这种荒唐的理由设出这样不体面的圈套吗?   但是,阮女官没点破,神色漠然的听着许妃说完,然后就将段公公写的“供状”递过去。   根本不问,直接抓着许妃的手指摁了印。   许妃还想说什么,阮瑶却丝毫不感兴趣。   直接抽身离开,叫了嬷嬷进来,把许妃捆了,嘴巴堵上,不让她有任何张扬的机会。   顾鹤轩则是走上前,轻声问道:“要带她去见殿下吗?”   换成旁的事情,阮瑶定然要思索一下。   可这次,她的回答毫不犹豫:“先关起来,暂时用不上她,见还是不见,等殿下看过供状再做决断。”   旁的就罢了,可阮瑶很清楚,庄婕妤在赵弘心中分量。   若是直接听了,见了,只怕要伤的更狠。   于是,阮瑶直接摇头:“先留着。”   顾鹤轩点点头,不再开口,眼睛却是悄无声息的看着阮瑶,总觉得这人变了些。   在太子面前,依然是那个和顺温柔的阮女官。   可是离了太子跟前,不仅聪慧,还带了上位者才有的果决。   大抵是……相处久了,就互相影响?   而阮瑶已经看向了段公公。   早早满头华发的段公公此刻捂着嘴,闷闷的咳嗽着。   阮瑶知道他身子不好,今日情绪起伏,怕是又要勾出旧疾。   于是,她走过去,直接托住了段公公的手臂,轻声道:“公公莫急,此时定然会有的公道,还是身子紧要。”   随后,阮瑶就看向了顾鹤轩。   顾太医心领神会:“女官吩咐。”   阮瑶福了福身,轻声道:“这位是婕妤娘娘身边的旧人,殿下也是看重的。”   顾鹤轩迅速道:“交给微臣,定然帮公公好生调理。”   “劳烦大人了。”   “无妨,分内之事。”   段公公却并不在乎自己的身子。   若他是个贪生怕死的,早就早早的离了这是非地了。   熬到现在,终于窥探到了些过往之事,背后就是下手的恶毒夫人,段公公再也按捺不住,哑着嗓子说道:“奴才这条命不要了,定不要让歹人好过!”   阮瑶却是道:“此事,无论是你,是我,都无权定论。”   段公公微愣,看向了阮瑶。   而后就瞧见了这位总是笑容温柔和善的姑娘此刻神色平静,声音淡淡:“只有殿下,才有权决定要如何,该如何。”   段公公指尖颤抖,语气颤抖:“老奴只怕,殿下狠不下那个心。”   阮瑶接着开口,轻缓平和:“公公放心吧,没有人比殿下更清醒果决了。”   若是不信,原书为证。   纵然现在赵弘未曾疯癫,但他对庄婕妤是思念,对龙椅上那位,本就是解不开的困局。   哪怕没有此事,也不会有什么相安无事的结果。   段公公终究还是点了头,与顾鹤轩离开了。   而阮瑶则是收拾了心情,叮嘱如儿万万不要让外面的风声透进来,随后就带着夏儿和嬷嬷们回了东明宫。   最后,只有她一人入了内殿。   等进门时,就瞧见赵弘已经醒来,这会儿正头发披散着坐在桌旁,面前站着的是季大。   见阮瑶回来,赵弘笑了笑,却不问她去做什么了。   其实两人对彼此的私下的事情都不会过多询问。   就像阮瑶不去问朝堂,赵弘也不会过问自家瑶瑶在这后宫行走的目的。   纵使两人蜜里调油,也明白互相留有余地的重要。   这会儿他便对着阮瑶道:“你回来了。”   只一句话,阮瑶就知道这是大殿下。   小太子的尾音从来都是翘上去的,大殿下则是内敛,但是看到她后,眼角眉梢的喜悦却是遮掩都遮掩不住。   行了一礼,随后快步上前,拿着梳子给赵弘梳发。   季统领知道阮瑶是殿下眼前第一得意人,故而这会儿也不遮掩,便接着道:“过几日,陛下设宴兰金池,六皇子也会列席。”   大殿下眉尖微动:“皇后呢?”   “未曾听闻。”   “去的皇子,只有我和老六吗?”   “是。”   赵弘眼帘低垂,心中冷笑。   这般安排,龙椅上那位的心思昭然若揭,这是瞧着最喜欢的二皇子没了,就要拿出嫡子来做磨刀石吧。   只是不知道是自己是磨的那个,还是被磨的。   这般把戏来来回回,他实在是烦了,倦了,语气淡淡:“你先下去吧。”   季统领领命离开。   赵弘在门合上后,头一件事就是侧过身子,靠在了阮瑶怀中。   阮女官便松了手,由着还没有束起的长发松散下来,将梳子也撂到一旁,指尖穿过男人的发丝,轻轻地抱住了他。   而后,就听到了赵弘带了些倦怠的声音道:“这么多年,他不烦,我都烦了。”   阮瑶知道这人说的是什么。   说真的,父子做成这样,也实在是稀奇。   但她没说什么,只是把自家殿下抱得更紧了点。   而后就听赵弘接着道:“有时候,我真不知,我究竟是何处做得不周全?”   这话,没有怨怼,没有悲伤,实在是再多的怨怼悲伤都在过去消耗殆尽,如今就剩下简单的疑惑。   赵弘只是单纯的不解,论文才,论骑射,论治国之才,他都不下于人。   何故会走到如今这步?   阮瑶嘴唇微抿,心里却有了底。   只怕皇帝并非瞧不上他,而是心里有鬼。   亏过心,害过命,有些人会歉疚悔恨,有些人会故作不知,还有些人,会迁怒。   他是不会错的,那就都是旁人的错。   一开始封了赵弘的太子之位时,可能有歉疚补偿,也有董皇后在其中使劲的缘故。   但是随着时间推移,赵弘越来越优秀,他就怕了。   多可笑。   无论皇帝为何容不下一个后宫女子,可结果便是,赵弘在为了本不属于他也不属于庄婕妤的错处而受罪。   阮瑶闭了闭眼睛,定了定神,脑袋飞速运转。   兰金池设宴宴请金榜一甲乃是朝内头等大事,按理说,六皇子是不配列席的。   现在看来,那位又动了心思。   阮瑶本想把许妃的事情压一压,可现在看来,还是要直说。   拖延下去毫无意义,早点说清楚才能早做准备。   于是,她松了手,   赵弘有些疑惑的看过去,接着就瞧见自家瑶瑶从袖中拿出了一张纸。   卷着的,隐约能看到上面是写着字句的。   而后,阮瑶没说什么,只是递给了他。   赵弘接过来,打开来,看到后的第一反应就是,这字真好。   一看就知道是苦练过的。   就是有些地方潦草了些,似乎是情之所至,顾不上了似的。   不过等赵弘细细看着上面的内容,他原本懒散的背脊突然挺直。   想来沉稳淡定的太子殿下此刻陡然心跳加速,呼吸都急促起来。   阮瑶看着心疼,但依然一言不发。   之前她就是怕自家殿下不忍,这才想要徐徐图之。   可刚刚阮瑶想明白了,拖来拖去反倒会生出祸患,她家殿下不是纸糊的,这人比谁都坚定。   只是,现在真的看到赵弘苍白的侧脸,她还是心抽着的难受。   等看完了上面的字句,又看了血红色的指印,赵弘的手已经握成了拳头。   他是亲身经历过得,比阮瑶想的更多。   段公公曾说,那个晚上,他被人敲晕了。   之后,两拨人来过。   前面的是许妃,后面的是董皇后。   所以他查的也只是这两个人。   现在才知,背后,还站着一位。   怪不得,怪不得……   指尖越收越紧,赵弘觉得耳边都是嗡嗡响动。   熟悉的尖锐刺痛再次袭来,像是被什么敲了脑子似的。   他眉头紧皱,想要伸手摁住自己的头。   结果就被阮瑶抱了个满怀。   阮女官将这人拢到怀里,轻抚着他的脖颈,弯下腰去,微微偏头,侧脸靠在男人的发顶。   一瞬间,刺痛消散。   赵弘下意识地环住了她的腰,声音沙哑:“瑶瑶……”   “殿下,我在。”   “莫要松手。”   “好。”   过了好一阵,赵弘的声音才重新传来:“后面的日子,怕是要忙碌起来了,你怕不怕?”   而阮瑶声音轻柔温暖,好似三月春风:“殿下在,我不怕。”   “……叫我名字。”   “好,弘哥哥。”   片刻沉默。   “瑶瑶是在哄我高兴吗?”   “是啊,殿下好些了吗?”   “思及娘亲,暂时好不了。”   “我知晓了。”   “不过你可以多叫我两声。”   “弘哥哥?”   “……嗯。”   赵弘的心情并未见好转,阮瑶瞧得出。   但是相比较于预想中的暴躁和病痛,现在已经算是极好的了。   接下去的日子,无论是大殿下还是小太子,书信都不少。   阮瑶从未问起,她只是安心的做着自己的事情,抽空去江太后那里一趟。   出来时,身上就多了个可以随意出入宫闱的牌子。   很快,便是兰金池设宴的日子。 第128章   兰金池设宴, 是本朝惯例。   三年一次的科举,每次也只会出三名一甲。   而兰金池设宴,不单单是这三位一甲的风光,更是京城内外的大喜事。   如今民风开放, 便像之前状元、榜眼、探花游街时, 两边常有人投花掷果, 足以看出京城内的百姓对于得中进士的好奇和推崇。   这次宴席自然也是万众瞩目。   赴宴的,不单单有三位已经得了官身的进士, 还有朝内重臣, 天潢贵胄。   其中,照着往年惯例,除了皇帝,便是太子为尊, 并不会宴请其他皇子。   可这一次列席的却有六皇子赵泰。   理由倒也充足, 说是六殿下如今收了心思, 安心学业,董皇后为了让他勉励自身,这才请了皇帝的意思, 让赵泰也能去兰金池旁瞧一瞧, 看一看, 也算是沾沾文曲星的光,没准儿就能开了窍。   皇帝欣然应允,还给了六殿下一幅字,让他勤奋学业。   这话说出去,无论是大臣,还是百姓,都要赞一声天家和睦, 父慈子孝。   但有心人自然能看出其中端倪。   皇子列席本就是有违祖制,即使六皇子是嫡子,可太子还在,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他。   偏偏现在用父子亲情压着,谁都说不出一个不字。   而不少看破其中弯绕的高门大户都在悄悄观察着赵弘,想看看这位如今已经声望如日中天的太子殿下会有何种应对。   结果,众人大失所望。   赵弘既不说,也不做,哪怕被人悄无声息的问起,也只是淡淡的笑着,说一句:“老六确实是要多多磨练,去看看未来的三位栋梁也对他有好处。”   听上去像是兄弟情深,细想起来则是将此事变成了让赵泰去和三位进士一起学习为臣知道。   处处全面,滴水不漏。   不少朝臣都对太子的肚量表示赞许,但他们心里也清楚,这次兰金池设宴恐怕不会像是以往那样太平。   很快就到了日子。   这天,阮瑶天不亮就起来了,开始忙着准备赴宴之事。   自从之前挑明了庄婕妤之死的端倪,赵弘明面上正是最开始的时候低落了阵,后来就一切如常。   可是阮女官知道,自家殿下每到了晚上就有些不安枕。   无论是大殿下还是小太子,总是夜半惊醒,直挺挺的坐起来,说自己头疼。   阮瑶一直歇在内室的软榻上,只要赵弘出声,她就会去安抚。   似乎也只有她能让太子的头疼止住。   也不用多做什么,只要赵弘能握着她的手,他就能安眠。   或许是因为今天的兰金池宴十分重要,阮瑶怕赵弘睡不够,索性把软榻搬到了床边,纵然有床帐隔着,可两人的手便是交握着的。   于是,整个晚上,殿下难得的没有喊疼,到现在还在安然睡着。   这让阮瑶松了口气,出门的时候也是轻手轻脚的,没有弄出其他响动。   等离开了内殿,她便快步朝着前面走去。   夏儿早就得了阮瑶的消息,而且阮瑶说明了是要带她出去的,这让夏儿高兴了一晚上。   在这深宫里时间久了,总是难得出门。   夏儿年纪小,对宫外仍有向往,只是平常很少说,怕惹了麻烦,但心里总是惦记着的。   如今便是早早的就来了,这会儿正在门口守着。   听到动静急忙追上来,一边走一边小小的打哈欠,声音都带着些睡意模糊:“阮姐姐,可是要给殿下传早膳了?”   阮瑶伸手拨了拨她发间的绒球:“还早呢,不着急,莫不是小夏儿饿了?”   夏儿老实点头。   阮瑶声音轻轻:“吃些可以,但是少喝些水,这趟出门怕是难得空闲,饮水少些也省得麻烦。”   一听这话,夏儿心中,要出门游玩的欢快就少了大半,神色也安稳许多:“我晓得了,阮姐姐放心,我定然不惹麻烦。”   阮瑶知道这姑娘看着活泼好动,其实向来聪慧有成算,便没有过多叮嘱,只是温声问道:“说说看,今儿早上想用些什么?”   夏儿自动将预想中的汤汤水水给剔除干净,认真道:“刘嬷嬷准备了三个胡饼,两笼肉包,还有四个白糖油糕。”   阮瑶脚步顿了顿:“这是给咱们两个预备的?”   未免多了些吧。   结果就瞧见夏儿睁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一脸单纯无害的回道:“就我自己个儿的,刘嬷嬷想着阮姐姐往常都是和殿下一块儿用饭,便没准备,阮姐姐要是喜欢,我这就去找刘嬷嬷说。”   阮瑶则是盯着夏儿,过了一会儿才道:“那去和刘嬷嬷讲,带些白糖油糕,路上给殿下预备着。”   夏儿应了一声,就一蹦一跳的去了小厨房。   阮女官便是瞧着小姑娘的背影笑,心里则是想着,自家夏儿这饭量已经不是“还在长身体”这么简单的了。   显然,当初自己要带她回东明宫时,夏儿说他自己不好养活,并非客气,而是真的在担心着。   就在这时,来喜迎了上来,轻声道:“外面已经都安排妥帖了。”   阮瑶微微颔首,边走边道:“马匹仪仗自有季统领和季副统领去看顾着,我们不用操心,这会儿只要想着将东明宫守严实就好。”   “阮姐姐放心,我留在宫中,定然不让旁人踏入宫门。”   “这次要格外警醒,不能有半点疏漏,丁卯大人也会留下,如果出了事情,你要记得和他有商有量。”   来喜听了这话,下意识地绷紧了神经。   其实太子出门也是常事,阮瑶也常跟着去。   可是无论哪次,都没有像是今日这般叮嘱的郑重其事。   显然,这次赴宴只怕会与往常不同。   于是,来喜低声道:“我都记下了,阮姐姐放心。”   阮瑶已经走到了前殿,瞧着外面正在忙碌的宫人,低声道:“不仅要看顾好东明宫,玉絮宫那边也要注意着。”   “可要现在就派人过去守着门?”   “不用了,太后娘娘已经让佟嬷嬷领人去了。”   来喜微愣。   太后帮着自家阮姐姐去盯着许妃?   之前也是,时不时的就会叫过去帮忙看兰花,还赏赐不少,实在是想不透为何一个太后,一个女官,会这般要好……   不过很快来喜就想着,应该是太后娘娘看重太子殿下,这才伸手帮忙吧。   于是来喜便放宽了心,跟在了阮瑶身后,一道去安排人准备应用之物。   而在内殿,赵弘已经缓缓的睁开了眼睛。   眼目清明,神色镇定,起身的动作规矩刻板,俨然是大殿下的做派。   而他看到床边摆着的软榻时,脸上有些惊讶。   随后便坐在床边,闭目片刻,就记起了昨晚的事情。   是自家瑶瑶将榻摆过来的,为的就是让他安眠。   大殿下不由得弯起嘴角,微微蜷紧了指尖,似乎还能隐约感觉到上面残留的温暖。   而对于阮瑶能凭借一己之力就拉动软榻的大力之举,赵弘已经毫不意外。   毕竟,这是个曾经琢磨过要徒手拔树的姑娘,还数次将他拦腰抱起。   以前的大殿下可能会错愕,但是次数多了,也就习惯了。   随后他就看向了窗外,瞧着晨光微熹,便站起身来,略略收拾了一下自己后就打开了内室的门,淡淡道:“去叫顾卿过来。”   暗处的丁卯应了一声,随后快不去请了顾鹤轩。   顾太医鲜少被这么早传唤,还以为自家殿下是早上起来身子不爽,急忙忙的背着药箱赶过来。   然后就瞧见太子安然的坐在桌前,正在拿着折子看。   头发虽然披散,但神色如常,威势依旧。   顾鹤轩不由得松了口气,撂下药箱,行了一礼:“见过殿下。”   赵弘点了点头,却没看他,而是先看着丁卯道:“把门开着,你站远些,不要让人靠近。”   顾鹤轩听了这话,便知道赵弘要说的是紧要事。   其实许多人喜欢关门说些私密事,可是很多时候,只有开着门,说的才会更紧要。   因为大门敞开,一切坦荡,加上门窗通透,能一眼瞧见外面的动静,若是门窗紧闭,反倒容易被人钻了空子。   往常赵弘都不太在意这些,毕竟东明宫已经是铁桶一般,无人能轻易渗透其中。   加上还有阮瑶处处谨慎,如今的东明宫内殿可以说是针扎不进,水泼不进,完全不用过多顾忌。   可现在,却要敞着门窗。   顾鹤轩第一反应就是,此事怕是不能被阮女官知晓。   而太子对阮女官,那是比对待他自己个儿还要好,大事小情都没有隐瞒,事无巨细尽数都让阮女官知晓。   到现在仍没能坦诚的,只有分魂之症了。   于是,顾鹤轩立刻道:“殿下近些日子来身子可爽利?”   大殿下沉默片刻,轻轻开口:“这几天,我能尽数知道另一个的所思所想,他也能知道我的,甚至有些时候,我与他能互相感知到彼此。”   此话一出,顾太医就皱起眉尖。   因着分魂之症鲜少见到,医书典籍也不多,无章可循。   所以顾鹤轩自己也拿捏不准,这到底是越来越好,还是越来越差。   不过这般涉及了精神的疾病,总归是堵不如疏的。   于是,顾太医轻声道:“不知殿下最近这段时间食欲如何?”   “还好。”昨天瑶瑶让人做的香酥鸡很好吃。   “睡眠如何?”   “还好。”要是瑶瑶天天握着他的手睡觉,他的睡眠一定一天比一天好。   “心态如何?”   说到这里,赵弘没有立刻开口。   从阮瑶将许妃的事情告知时,赵弘就知道,此事必然有顾鹤轩参与。   既如此,也就不用瞒着。   于是,太子殿下睁开眼睛,声音轻轻:“我的头痛之症,是从母妃离世那晚开始的,只是我不记得当时的许多细节,加上症状不重,也就没有在意,不过这几日,倒是回忆起了些事情。”   “殿下,想起了什么?”   “那天,孤被人击中后颈,晕厥过去,昏迷之前,只觉得口中苦涩。”   顾鹤轩猛地抬头:“是咬破出血?”   赵弘神情淡淡:“不,是药味的苦涩,细想来,与你后来复原调配出的,来自于董后的致疯之毒,味道极其相似。” 第129章   这下顾鹤轩越发糊涂了。   在阮瑶质问许妃的时候, 他是全程在场的。   便觉得此事是许妃下手,但背后有皇帝的影子。   可现在看来,皇后在其中怕是也起了作用?   只是,其中曲折到底如何尚不知晓, 但顾鹤轩觉得, 自家殿下或许要迎来希望的曙光了。   可作为大夫, 他很清楚,不要轻易否定病人的渴望, 也不要轻易给病人许诺。   不然, 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万一治不好可怎么办?   于是顾鹤轩的话到嘴边就咽了回去,只管轻声道:“请殿下放心,一切事情皆有因果, 善恶有报。”   赵弘却是笑了笑, 轻声道:“善恶有报与否, 孤不在意,只想求个真相罢了。”   因果,善恶, 报应。   无非是人在自己不行的时候, 就开始寄托给虚无缥缈的神佛。   或许以前太子殿下也曾诚心叩拜, 可现在,他已经看得清楚透彻。   纵然神佛也怕恶人。   凶恶到了极致,他们也约束不得。   不然,这宫里早就该空了大半了。   既如此,还是现世报容易些。   该来的报应,总会来,但却不是求神告佛, 而是亲手去做了,也算个直截了当。   顾鹤轩对殿下的私事和决断从不置喙,只管做好自己手上的事情便是。   这会儿便格外安静。   赵弘捏了捏腰间的荷包,理了下上面的穗子,淡淡道:“今日你便不要去了,那边怕是要出动静。”   顾鹤轩也没逞强,立刻答应下来。   他很清楚,自己现在说破大天去也只是太医,而且是在太医院里没有什么实权的普通太医。   如今听赵弘的语气,显然兰金池里要有一番争斗。   既如此,自己还是不去趟浑水的好,不然到时候要是出了一点点意外,怕是自己这种普通小太医都会被人拿来撒筏子。   不得不说,太医有时候也是个高危职业。   而在阮瑶回来时,顾鹤轩已经离开了。   阮女官虽然不知道他是何时来,何时走,却在看到桌上的两个药瓶的时候意识到太医大人到过。   放下了手上的食盒,阮瑶温声道:“顾大人这次留了什么药?”   赵弘能把药瓶摆在明面上,就没有避着阮瑶的意思。   现下便回了个笑,声音都放缓了许多:“一瓶宁神,一瓶化食。”   他说的轻飘飘,阮女官却在脑袋里翻译了一遍。   嗯,蓝的这瓶子是昏睡药,等赵弘需要切换的时候吃一颗,保质保量。   红的那瓶想来就是山楂丸了,小殿下的居家旅行必备良药。   等把瓶子收起来,阮瑶就打开了食盒,笑着道:“这是刚刚我去小厨房里面准备的,都是能饱肚子又不会过甜过咸的,这次很合适。”   口味不重,喝水就少。   虽然做主子的没有底下宫人那么多忌讳规矩,可到底是有臣子在场,加上阮瑶猜测出这次事情紧要,那就尽量不要被旁的事情耽搁的好。   赵弘却没有看食盒里的东西,只管昂头瞧她:“瑶瑶看着准备就是。”   “若是殿下觉得不喜欢吃呢?”   “瑶瑶不会拿我不喜欢的东西的。”   阮瑶想了想,觉得也是这么个理,然后就弯起了唇角。   赵弘瞧着心痒,索性站起身,伸出手,拥住了心上之人。   而这份好心情一直维持到抵达兰金池。   即使他们都知道,此行怕是事情颇多,暗流涌动,可是只要彼此牵着手,挨着肩,就真的能把前路都当成郊游一般轻松欢愉。   这让赵弘下了马车后,看到了不远处同样走下马车的六皇子赵泰时,还是能保持着笑容温和,一点破绽都没有:“六弟来的早啊。”   这话说的没有半点架子,恍如闲聊家常。   却让六皇子背脊僵硬。   虽说赵泰对于朝堂之事疏懒,也不喜欢动心思走脑子,可朝野上下的议论他不是不知道。   他自己也知道,他来兰金池乃是逾矩。   可董皇后让他来,父皇又答应了,加上赵泰自己也想要试着争一争。   是啊,他也是想要争的。   为什么不行呢?   他是董皇后亲子,中宫嫡子,自然是有资格的。   即使他知道自己比不得赵弘,但人心总是这样的,越养越大,越来越没有边际。   对赵弘来说,他的亲生母妃早早去了,在董皇后身边的日子不好过,所以他时时刻刻的警醒着,生怕行差步错丢了现在的身份,遭到贬斥。   废太子的下场历朝历代都没有几个善终的。   这让赵弘一直逼着自己朝着前面走,绝对不能回头,同时也对自己有着清醒的认知。   赵泰却不同。   他养在董皇后身边,天资算不得好,而身边无论是宫人还是董皇后,都是娇纵他的。   尤其是赵泰亲眼见到过,无所不能的太子哥哥会因为母后的一句话而被关进屋子,抄书抄到胳膊都抬不起来,第二天骑射就会被父皇训斥,但赵泰自己只要稍微撒撒娇,就能得了父皇母后的欢喜。   这般大的反差,如何能让赵泰对自己的太子哥哥正视?   即使后来长大了些,知晓了些事情,面上压下去,可心里也总是想着的。   他为什么就不能做太子呢?   所以这会儿,赵泰明知道自己不该来,却还是来了。   可在看到了赵弘以后,还是觉得心慌。   偏就是这样的态度,让赵弘瞧不上。   二皇子赵昆尚且是自己立得住,这才要争一争,算是对手。   但眼前的赵泰如此唯诺,像什么样子。   这时候,赵泰终于想起来见礼:“见过太子哥哥,你,你来的也很早。”   明明是个和软话,赵弘的笑容却比刚刚淡了许多。   说了两句什么营养的客套话,两人带着各自的宫人进了兰金池大门,随后就迫不及待的一左一右的分开了。   阮瑶一直低眉敛目,很是规矩。   直到走远了些,她才看向赵弘,轻声道:“殿下,等下座位会如何排?”   赵弘听了这话,便偏头瞧她,笑着问道:“瑶瑶问这个作甚?”   “总得知道会不会和六殿下坐一处。”   “若是坐了一处,你要如何?”   “自然是把食盒护严实些,不让他们瞧见,免得糟蹋了。”   实在不是阮瑶把人往坏了想,实在是董皇后给她留下的印象过于深刻。   不单单给赵弘下毒,阮瑶之前被打晕了丢到井里也是董家下手干的。   这食盒里的东西虽说不是什么龙肝凤胆,但也是她精心挑选,如何舍得被毒物污了?   赵弘则是笑意加深了些,轻声道:“放心吧,不会一起的。”   “为何?”   “既然父皇母后费尽心思的把他带来,自然是有心给他正名,也是为了老六未来进入朝堂铺路。既如此,这座次安排就有门道了。”   阮瑶想了想:“殿下的意思是,等下开宴,皇后娘娘会想法子将六皇子叫到自己身边?”   大殿下点点头:“瑶瑶真是聪明。”   这话,平常是阮瑶夸他的,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大殿下似乎越来越不掩饰自己的心思,而阮瑶也会配合的露出“原来如此”的惊叹。   可这一次,她除了赞赏,还有些恼怒。   脸颊都不自觉地鼓了些。   座次顺序,对寻常人家来说尚且格外重要,更何况是皇家设宴。   这般宴席,董皇后既然是来了,就必然是要坐在皇帝身边,借此彰显帝后和睦。   那么,六皇子会不会也会越过自家殿下?   按理说,是不会的,毕竟这样过于明显也过于嚣张。   可是人家有着帝后和谐、母子亲近的大帽子,加上人都带来了,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坏规矩的?   阮瑶想到这里,嘴角不由得抿了抿。   赵弘见了有些惊讶:“你不高兴?”   “自然是不高兴的。”   这倒让赵弘觉得新鲜:“坐一处,瑶瑶不喜欢,不坐一处也不喜欢,这是为什么?”   阮瑶的回答也十分迅速:“坐一处,心疼你,不坐一处,还是心疼你,总归是对你不好的我都不乐意瞧见。”   她知道自己这想法有些难伺候,可也说的是大实话,半点虚假都没有。   左右也没外人听见,矫情也是矫情给自己人看的。   可听在赵弘耳中,却只剩下了一片浓情蜜意。   若不是现下大庭广众,不远处已经能看到大臣们的身影,只怕大殿下早已将自家瑶瑶揽进怀中,研究一下,为何她说的话像是蜜糖那般甜了。   而这种好心情让太子殿下在步入兰金池宴后,瞧见上座的董皇后时,都淡淡的给了个微笑。   董皇后没想到会有这般反应,着实愣了一瞬。   可赵弘却没多看她,而是去和大臣们寒暄。   阮瑶则是朝着左右看了看,很快瞧见了正佩刀而立的孔陆。   孔大人也注意到了阮女官,和善地笑了笑。   阮瑶回了一礼,随后就收回目光。   就在此时,外面响起了绵长的声音:   “皇上驾到!” 第130章   皇帝到来后, 所有的谈论都戛然而止。   众人跪倒在地,恭迎圣驾。   阮瑶也不例外,她端端正正的俯下身子,格外规矩, 挑不出丝毫错处。   可是很快她就感觉到自己被人挡住了。   偏过头, 就看到了赵弘的侧脸。   太子殿下生的很是好看。   阮瑶曾仔细端详观察过, 最终确定,太子这幅好相貌, 多半是遗传了庄婕妤。   毕竟他的眉眼之间与龙椅上的那位没有丝毫相似。   即使庄婕妤并未留下精心绘制的画像, 但是光看赵弘的脸,便能猜测出婕妤娘娘当初是何等的绝代风华。   偏就是那样的美人,却葬身在深宫之中,把命断送给了最好的姐妹, 最爱的夫君。   阮瑶的眼睛恍惚了一瞬, 心思有些飘远。   赵弘似乎能感觉到她的走神, 但碍于有人盯着瞧,不能开口。   便在宽大衣袖的遮挡下,碰了碰阮瑶的指尖。   阮瑶立刻回神, 想要去瞧瞧赵弘, 但她也知道现下时机不对。   便曲起指尖, 轻轻地勾了勾赵弘的。   虽然只是微小的动作,但两人心照不宣,心思瞬间便安宁下来。   这一切做得隐蔽,自然没有旁人瞧见。   而此时,皇帝已经稳坐在主位上,随后众人起身,便有宫人诵读开宴之前的赋词。   这是惯例了。   这场宴席并非是寻常的聚众欢乐, 而是为了庆贺又选中了三位学子中的魁首。   状元,榜眼,探花。   苦读多年,一朝夺魁。   对许多读书人来说,这场兰金池宴就是他们的最高追求。   而对朝廷来说,科举便是国之根本,皇家越重视兰金池宴,就意味着越重视普天之下的莘莘学子,就能笼络住读书人的心。   加上这次因为二皇子的反叛,导致兰金池宴延期了不少时候,所以赋词就格外长。   这该是精心准备过的,引经据典,辞藻华丽。   但阮瑶半点没往心里去,只管略低着头,用碎发遮挡住了脸面,眼睛悄无声息的看向了四周围的宾客。   明眼人都知道,此番虽然是为了三位一甲进士庆贺,但实际上明眼人都知道,真正重点还是在太子和六皇子身上。   阮瑶也知道这点,但她半点不会觉得委屈。   恰恰相反,她乐得阮唐得到的关注少一些。   若是一身白丁,若是能多些关注,多些贤名,自然是好事,这样可以早早的在清流之中留下印象,对今后的官途也有帮助。   可如今,阮唐作为状元郎,已经是一只脚踏进了官场,板上钉钉的从六品,不日就要入翰林院的。   哪怕阮瑶以前不懂得为官之道,可是在赵弘身边伺候的这些日子,多少也能参透一些。   便是要低调些,谨慎些,时刻牢记中庸之道。   出头的椽子总是先烂。   哪怕想要为官一任造福一方,那也得先坐稳官位,不然还未等施展抱负就要为了种种纷争耗尽精神。   阮瑶安心了自家哥哥,但很快又想到了赵弘。   即使她知道大殿下已有安排,可到底是关心则乱,总是不自觉地把视线放到赵弘身上。   结果这一看,她就瞧出了异样。   因为自家殿下看上去坐姿端正,神色矜持,但确是若有若无的挡住了自己。   阮瑶眨眨眼睛,随后就记起了之前曾有人想要把她安排到皇帝面前去,让她走上周美人的老路。   只是这件事情过去时间久了,阮瑶自己都记不清。   可如今看来,自家殿下倒是一直没有忘记。   或者说,只要与她有关的事情,他就从来没有疏忽过。   阮瑶不由得抿起嘴唇,遮掩住了嘴角的笑意,然后就乖巧的低下头,拿着酒壶,当一个没有感情的倒酒机器。   而此时,赋词也念完了,这时候才邀请三位进士入场。   走在最前面的自然是状元阮唐。   一身状元吉服,红艳艳的。   而这衣服并非是订做,所以难免会有些不合适。   换个体量不足或者是模样不周正的的穿上了,只怕会自曝其短。   而阮家大郎虽出身寒门,但身姿挺拔,加上长相端正,穿亮色反倒显得面容清隽,眉眼如画。   很快就吸引了众朝臣的目光。   论起家世,阮唐是比不上另外两位的,但是他却丝毫没有露怯的模样,即使现在成了目光焦点,依然步履沉稳。   毕竟算起来,榜眼和探花可能出身比他好,家底也比他殷实,可是,恐怕没有谁能像他似的,还是书院学子的时候,就要应对着轮番刺杀,每天入睡前都要担心能不能看到第二天的太阳。   时至今日,阮唐都不清楚,为什么阮家会成为旁人的眼中定肉中刺。   而太后娘娘恐怕终其一生都会让他探寻到真相。   可这并不妨碍阮大郎受到了充分的锻炼,完全成了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模样。   这会儿便对着皇帝行礼,礼数周全,毫无疏漏。   入座后,也是表情温和,将宠辱不惊发挥了个淋漓尽致。   这让不少大臣都暗暗点头,随后兴起的念头就是,思索着家里有没有适婚的姑娘,看看可不可以和阮唐结亲。   其实有不少人还曾经笑话过想要榜下捉婿的同僚,但现在瞧着阮唐,他们自己也很难不起心思。   状元公,直接入翰林院,起点本就高,若是有自己提携,以后怕是前途不可限量。   却不知存着结亲心思的可不止朝臣。   皇帝赵元霁端着酒盏,打量着阮唐,便转头对着董皇后低声道:“贵妃近日可有寻过你?”   这些日子以来,赵元霁对董皇后有了忌惮,平常也就是场面话,已经很长时间没有私下交流了。   这会儿见赵元霁主动开口,董皇后原本是格外欢喜的。   没想到这人头一个提起来的便是陈贵妃。   董皇后的笑僵了僵,但很快就调整好了情绪,温声细语:“前阵子喝过茶。”   赵元霁:“哦?说了些什么?”   董皇后眼帘低垂。   还能说什么?   陈贵妃看上去是个软乎的,其实内里最是刚强不过,以前不言不语,让董皇后错认为这是个好脾气,却没想到,这软刀子才最是伤人。   如今董皇后式微,江太后明面上出面管事,但实际上还是把大部分事情交给了陈贵妃。   陈贵妃掌权,每天都会去见董皇后。   两人见面,无非就是说些宫务罢了。   可是这言语之间,董皇后不复之前的嚣张,陈贵妃也懒得与她周旋,虽不至于夹枪带棒,但也说不上和睦。   总归是自己给自己找气受。   但这些董皇后都不敢说出口,因为她知道,现在在赵元霁的心中,陈贵妃的分量比她重了不少,如今她娘家已经倒下,唯一的指望不过就是六皇子赵泰,哪怕是为了泰儿,她也要用尽心思周旋。   于是,董皇后脸上重新有了笑,温声道:“不过是些体己话,贵妃多是念着陛下,听闻寻了不少药方,想要给陛下补身。”   赵元霁听了这话,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于他而言,在许妃所谓的爱情破灭后,便转到了周美人这样的新鲜颜色,再就是陈贵妃这样的体贴佳人。   从始至终,都没想过要与董皇后亲近。   如今维持着面上的和睦,只是因为帝后和谐才能安抚臣民,加上还有老六,总要多看顾些。   可是赵元霁都没想到,自己这位蠢钝的皇后,竟也能说出这样和顺的话来。   但赵元霁并没有寻根究底的心思。   于他看来,他是帝王,自然做什么都是对的。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既如此,只有旁人迁就他,万没有他迁就旁人的。   于是很快,赵元霁便道:“那贵妃可曾与你说起过容儿的终身大事?”   董皇后微微一愣,但很快就回过神来:“不曾。”   其实是提过的。   陈贵妃不止一次的说过,她希望自己惟一的宝贝女儿能寻得佳婿,若是能嫁去陈家便是亲上加亲,若是能嫁给宿家族人也算是一桩美谈。   对陈贵妃来说,三公主地位尊贵,性子又被她养的骄纵,恐怕等闲男儿是做不成她的夫婿的。   而公主本就不用指望婆家显赫,相反,偏就要找些不是高门大户的,这样才能让自家女儿不受委屈,安稳和顺的过一生。   但董皇后怎么能让她如愿?   于是,她便笑着对赵元霁问道:“陛下可是有人选了?”   赵元霁声音淡淡:“若是贵妃还未选定好,朕也能帮着寻一寻。”   董皇后温声细语:“臣妾也能帮忙。”   这事儿若是被她接下,她一定会给三公主找一个要多显赫有多显赫的夫婿。   想要安稳过一辈子?做梦。   却没想到,赵元霁先道:“无妨,此事便不用皇后费神了。”   说完,他便看向了阮唐。   董皇后心里“咯噔”一下。   莫非,他相中了这位状元公?   董皇后与陈贵妃不对付,加上心里早就想要在亲事上给三公主使绊子,这会儿便下意识道:“陛下莫非是相中了状元公?”   赵元霁点点头,许是因为刚刚董皇后说话和软,得了他的心思,这会儿他也比平常的态度好了不少:“皇后怎么看?”   自然是不乐意的。   阮唐生得仪表堂堂,又有文采,而往前数的历任状元公,除非是参与了谋反叛变之类的大事,不然,就算说不上大权在握,起码也是顺风顺水。   而本朝没有当了额驸就不能入仕的说法。   这样的人,怎么能便宜了陈贵妃的女儿?   况且,自己还曾派人,想要暗杀阮家人……   董皇后立刻道:“状元公文采自然是不错的,可他出身寒门,与容儿怕是不相配。”   赵元霁露出了个淡笑:“便是这样才好,总不能让容儿受委屈。”   “可阮唐的妹妹还在宫里做宫女……”   “赐还家便是。”赵元霁有些赞赏的看着董皇后,“朕之前倒是没想到这一折,反倒是皇后考虑周全,看来这段日子的‘清静’,对皇后的益处很大啊。”   话已至此,董皇后知道,如果自己再反对,怕是只会招来厌恶。   于是,她只能端着笑,看上去雍容大方,可是藏在桌下的手都快把帕子给扯烂了。   而阮唐对此浑然不知,正用所有的精力去应对这些大臣们的问题。   虽然看着沉稳,其实心里已经有些无奈了。   在赴宴之前,阮唐对兰金池宴有多不少美好的向往。   毕竟,从历任进士的诗词描述中来看,这里的一切都十分美好。   兰金池旁,琼浆玉液,最是春风得意。   每个赴宴之人出去了,都是说这里有多诗情画意,或者说君臣和谐一派繁盛景象。   但这会儿,阮唐觉得自己被骗了。   池子还是那个池子,景色也是美的出奇。   但是,所谓的岁月静好,其实完全不存在。   就是个大一点的酒局罢了。   喝酒,敬酒,聊天,谈笑。   只是眼前一道喝酒的,从一起科考的学子,变成了一群有着官身的大臣。   而阮唐想象中讨论治国理政思想的局面也没出现,似乎每个过来的人都致力于探究阮状元的家庭背景,父母亲眷,甚至有些还在暗暗打听他的身体状况。   这哪儿像是同僚?   他没听说过当同僚之前要找他摸脉的!   但阮唐到底是初涉官场,皇帝皇后在上面瞧着,太子皇子在旁边看着,他无论如何都不能随意马虎。   尤其是,太子身边还有自家小妹。   就算是为了小妹的体面,他也必须强迫自己面面俱到,查不出一丝疏漏。   而探花郎比阮唐年长一些,性子也沉稳。   加上未来他们是要一起入翰林院的,身为状元的阮唐比他要高半阶,故而探花郎对他格外和气:“可要喝杯茶解酒?”   阮唐摇摇头,轻声道:“多谢,我不妨事。”说着,声音顿了顿,他看着探花郎轻叹,“我倒是羡慕极了你。”   探花郎没说话,脸上带笑,心里则是知道,这位寒门出身的状元公怕是已经看透了他们的意思。   羡慕自己,无非就是羡慕自己已经娶亲,不会受到这些轮番的问询。   探花郎暗暗得意,这人羡慕是应当的。   他娘子最是温婉贤良,自己大大的有福气着呢。   而阮唐则在心里想着,等宴席散了,他也要写诗。   就写这里的一切无比美好,与浑浊世间半点扯不到关系,什么劝酒饮酒?没有的事,莫要浑说,明明是好得紧呢。   总归,不会告诉后来者的。   估摸着,之前那些一甲进士们也是同样想法。   只能说,读书人的心思当真是千回百转,捉摸不定。   这时候,一直没有说话的赵弘突然站起身来,阮瑶见状,赶忙撂下酒壶,也站了起来。   而后就听赵弘轻声道:“我也该去说句祝贺。”声音顿了顿,“早晚会是一家人,总要关系和睦才是。”   阮瑶微微一愣,然后还没等反应,就看到男人已经迈开步子。   她也跟了上去,头却更低了些。   而大臣们见到太子殿下过来,自然不会阻拦,恭敬行礼后便退到一旁。   赵弘拿着酒杯,瞧着阮唐,露出了一抹笑。   随后,便是一番客套话脱口而出。   无非就是“恭喜”“祝贺”,再就是赞扬阮唐的才华和品德。   阮唐也恭敬回礼,客气地说自己对赵弘仰慕已久。   在旁人听来,这便是最为普通的初次见面。   有礼,客气,却疏远。   可是阮瑶却能听出些不同的东西。   就比如赵弘说他才华出众时,专门提起了他的故事写得好,摆明了是对这人写的各种话本带跑了小太子而耿耿于怀。   阮唐也一脸温和的表示太子殿下人品高洁,如竹如松,光明磊落得很,似乎还在记挂着这人悄无声息就把小妹带走的事情。   话说的有来有回,旁人听的一脸欣慰,只有阮瑶默默地重新拿起酒壶,给赵弘斟酒。   她分寸拿捏得很好,顾着赵弘的身子,很少倒满,但因为她执壶的方式比较特殊,故而旁人瞧着是倾倒许久,其实并没有流出来多少。   阮唐瞧着眼热。   因着阮瑶小时候灵智未开,有些痴傻,故而都是阮唐照顾她的多。   结果,现在好不容易长大些,就被狼叼了……   小妹还没给他斟过酒呢……   偏就这时,阮瑶抬起眼睛,定定的看向了阮唐。   阮大郎微微一愣,随后兄妹之间就像是心领神会一般,视线对接。   下一秒,阮瑶用眼神示意让他看右后方。   阮唐没有立刻转头,而是又与赵弘对饮一杯,这才装作不经意回头,便看到了那边守着的孔陆。   孔大人很是威武,站姿端正,见到阮唐,便露出了个笑。   一言未发,点到即止。   可阮唐心中已经有了盘算。   虽说他对于宫中和朝堂的事情算不得全然明白,可是从孔陆和赵弘的关系也能猜出,如今孔陆出现在这里,便是个信号。   等下怕是有些波折了。   阮唐在心里做好准备,甚至四下里看了看,想着,要是万一有事情,自己该如何躲避开。   还得拉上小妹才好。   而就在这时,却听皇帝赵元霁道:“阮状元。”   赵弘闻言,便立刻止住话头,侧身走到一旁。   阮唐则是整了整脸色,躬身行礼:“陛下。”   “不知状元骑射如何?”   阮唐微愣,可很快就反应过来,谨慎道:“尚可。”   其实他的君子六艺都是不差的,可话总不好说得太满,总得留有余地。   随后,就听赵元霁道:“既如此,几日后会有场马球,你便来试试吧。”   此话一出,众朝臣都既惊讶又可惜的看向了阮唐。   面对帝王口谕,阮唐只能先答应下来,但神色却有些莫名。   还是一旁探花郎低声道:“这场马球,往常只有皇亲国戚能参加。”   阮唐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怕还是为了自己的亲事来的。   皇帝问询,能问谁?只能是公主。   但他对公主皇子都不熟,反倒是阮瑶心里门清。   如今适婚年龄的公主只有一位。   三公主赵令容。   阮瑶有些惊讶,下意识地看向了赵弘。   却发现赵弘并没有看皇帝或者是阮唐,而是将酒杯举起来,似乎在研究上面的花纹。   可阮瑶看到,自家殿下用眼角余光在瞧着另一处。   正疑惑着,阮女官突然听到了个声音。   “嗖!”   像是什么东西破空而来,她下意识的伸手拉住了赵弘和阮唐。   一手一个。   赵弘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幕,所以他显得沉稳很多,反手就想要揽住阮瑶。   可惜,阮女官的动作比他快得多。   只见阮瑶左手大殿下,右手状元公,不费吹灰之力的就把他们拽到身边,随后,朝着隐蔽处狂奔而去!   赵弘在一开始的惊讶后就淡定了。   自家瑶瑶可是个曾经想要尝试倒拔垂杨柳的好女子,劲儿大点也正常。   反倒是阮家大郎一脸懵,甚至都有些茫然了。   娇娇软软的小妹,如今竟然如此力大无穷。   皇宫这么改变人吗?   而其他朝臣却没有这么快的反应速度。   他们有些懵,以至于当刺客涌进来时,大臣们都来不及做反应,就乱成一团!   赵元霁脸色大变,年初刚刚经历过一场刺杀的他格外敏感,大吼道:“护驾!快护驾!”   董皇后看似惊慌实测,双手掩面,其实是为了藏住嘴角的弧度。   是啊,刺客。   只是这次的刺客可不是为了皇帝来的,而是为了赵弘。   之前轮番暗杀既然没有,那就来明的。   如今董皇后也看透了,在赵元霁心里,不过就是两个人选,一个是太子赵弘,一个是嫡子赵泰。   若是除去了赵弘,赵泰就是理所应当的人选。   至于其他,不是年纪太小就是早就被教偏了,根本不经事。   董皇后近乎孤注一掷。   她甚至想着,哪怕最终此事败露,但到那时候,赵弘已被刺死,留下的不过是自己的泰儿。   董皇后愿意死。   只要能让泰儿上位,又有何不可?   她董家即使现在倾颓,但只要泰儿坐稳江山,董家定能重归京城!   到那时……   原本在做着美梦的董皇后突然感觉到自己被扯了一把。   她惊慌失措,手撂下,然后就看到刺客正举着剑,直直的朝着她冲过来!   或者说,是朝着拿她挡剑的赵元霁……   董皇后已经没有没有心思去计较这皇帝再次拉人垫背的龌|龊了,而是先去看自家泰儿,就瞧见赵泰根本没管她,正缩在柱子后面瑟瑟发抖。   不远处就是赵弘,他就显得气定神闲的多,甚至还有心思对着董皇后微微一笑。   这一笑,董皇后如坠冰窖。   她连挣扎都忘了,满心只想着——   明明该是去杀太子赵弘的,为何,为何会变成刺杀圣驾! 第131章   董皇后没想到事情变化如此之快!   她想要太子的命, 却不希望皇帝死去。   即使董皇后很清楚,赵元霁已经对自己毫无感情,甚至这个人还是令董家被连根拔起的罪魁祸首,董皇后恨得牙痒, 但她到底没有彻底失去理智。   活着的赵元霁, 远比死去的更有利。   只要赵元霁还活着, 那么未来继承大统的人选就不确定。   董皇后很清楚,赵元霁看上去和善宽仁, 其实最为小肚鸡肠, 而且对皇位有着偏执的占有欲。   如今他正值壮年,但太子越发出色。   即使是骨肉亲情,也会惹来猜忌。   董皇后正是拿捏住了这一点,所以才会笃定赵元霁不会轻易地确定太子人选。   哪怕他对赵弘满意, 但恰恰是因为这种满意, 才会造成更大的戒备。   而自家泰儿虽然文武都比不上赵弘, 可胜在年纪尚小,且自己还坐在皇后宝座上,那便是优势了。   可一旦赵元霁死去, 那么板上钉钉的继位者就只会是现在的东宫太子。   名正言顺, 毫无阻碍。   那么董皇后连半点机会都没有了。   她的泰儿, 她身后的董家,都完了。   况且董皇后深知,自己对赵弘做过的事情不可能一并抹去,被他得了势,自己恐怕也逃不过。   那么皇帝不能死,绝对不能!   这一切都是在电光火石间想到的,也让董皇后错失了最后躲开的机会。   刺客近前, 可她的眼睛却是望向了赵泰。   此事的六皇子却无暇顾及自己的母后,只想着能自己逃命。   反倒是赵弘抽空瞧了她一眼。   目光淡漠,神情淡淡。   但最终,还是露出了一抹笑。   董皇后看着瘆得慌,以为这人是看穿了自己的心思,又或者,今天的事情他早有预料。   却不知,太子殿下只是因为自己的掌心里钻进来了个细软手掌,这才止不住的翘起嘴角。   阮瑶并不知道董皇后与太子之间的交锋,她只是拉着赵弘的手,眼睛死盯着那些刺客,同时大脑急速转动。   这些人是怎么来的?   会是谁的安排?   而阮瑶这会儿也顾不上想许多,只管挨着赵弘,神情紧张。   但她很快就发现,刺客根本没有针对其他人的意思。   他们只盯着皇帝不放。   赵元霁也发觉了。   他的瞳孔迅速紧缩,一边扯着董皇后不让他离开,一边想要开口大喊。   可刺客来的很快,他连一句护驾都喊不出来。   但终究刺客没有伤到他。   “叮!”   孔陆已经飞掠而来,拔出长剑,直接挡开了刺客,并且凭借一己之力与刺客们战到一起。   而一直季大也出现在了赵弘身边,持剑而立,护卫自家主子安全。   阮瑶这才松了口气。   她并不在乎龙椅上那位的性命。   严格来说,赵弘的苦难都是那人作出来的,无论出什么事情都是他恶有恶报,阮女官不鼓掌就已经是为人和善了。   她在乎的从来都是自己身边的两人。   她的亲人,她的爱人。   很快,阮瑶就看向了阮家大郎,低声道:“哥哥,没受伤吧?”   阮唐摇摇头,就是神情有些复杂。   一直以来,科举考试,所为的除了光耀门楣,便是要守护自家小妹。   没想到到了紧要关头,他竟然被小妹保护了。   还是被直接拎起来就走的方式……   阮大郎觉得妹妹离家的这几年时间里不仅聪明了,还有劲儿了。   皇宫的伙食真的这般好么?   而阮瑶很快就看向了赵弘。   大殿下没说话,只是笑了笑,阮瑶便心领神会,回了一个笑。   彼此默契,心照不宣。   另一旁站着的阮唐陡然生出些自己很是多余的感觉。   而此时,刺杀事件也告一段落。   刺杀之所以震撼,是因为出其不意。   但若是一击不成,那么接下去便是溃败。   这次也一样。   孔陆救驾及时,侍卫们也纷纷进场,接下去便是迅速的收拢包围,将所有刺客擒获。   阮瑶没有去看捕获现场,也没有关心刺客的下场,她只是抽空瞧了眼龙椅上。   便看到坐在地上一脸颓然的董皇后,以及靠在龙椅上一动不动的皇帝。   很快就收回视线。   随后,便有宫人来安排众大臣离开。   阮唐虽不舍,但还是跟着榜眼探花一道离开了兰金池畔。   阮瑶则是与赵弘一起坐上了回宫的马车。   一上去,阮女官便问道:“谁安排的?”   赵弘很是坦然:“还不清楚。”   阮瑶点点头,没再开口。   赵弘却看着她,轻轻地挽住了自家瑶瑶的手:“你不怀疑是我?”   毕竟赵弘与阮瑶都知道,董皇后的心思和胆量做不出这种事,而此事得利最大的就是自己,偏偏阮瑶一点都不疑心。   她笑着说:“你既然说不是,那就不是。”   “不怕我诓你?”   “我从不指望着别人永远不诓骗我,因为我要在你想要骗我的时候看出来了才最稳妥。”   还藏了一句。   若有朝一日,我连诓骗都看不出,那勉强维持着关系也无甚意思。   阮瑶看上去和软,其实比谁都果决。   赵弘何等聪明人,即使阮瑶不说,他也能猜得到。   随后,便轻轻地揽住了阮瑶,语调轻轻:“若有那日,瑶瑶自可将我心拿出来瞧。”   阮瑶瞪了他一眼:“这会儿莫要说这种话,吓人得紧。”   赵弘用斗篷把她裹起来,嘴角扬起,分外安心。   但是眼中,却有精光闪过。   他早便知道董皇后有布置,也做好了那些刺客可能是对着自己来的准备。   没想到,最后却换了方向。   如今却是效果更好。   孔陆救驾有功,前途大好。   刺客留了活口,董皇后必然逃不脱罪责。   东明宫上下都是清白一身,片叶不沾。   但赵弘知道,此事是对自己有利的。   有谁愿意不言不语的为别人作嫁衣裳?   而此时,有宫人悄无声息的去往了寿和宫,跪在门前,声音清晰:“娘娘,乱起来了。”   江太后微微睁开眼睛,却没说话。   而佟嬷嬷则是挥了挥手,宫人便悄然离开。   佟嬷嬷放下了茶壶,轻声道:“太后娘娘当真不见见阮郎君吗?听闻他中了状元,风姿也是一顶一的好。”   江太后笑了笑,却只是摇头。   她从来只认阮瑶,从不提阮唐,即使那也是自己的外孙儿。   甚至连亲生女儿也不准备见。   因为她很清楚外戚之事,赵弘现在不在意,不代表以后不在意,要是阮家江家合作一处,便是尾大不掉。   佟嬷嬷知晓自家主子的心思,便一面给江太后揉肩一面道:“殿下不像是会计较这些的。”   江太后轻笑:“他不计较,哀家却不能不多想些。世间事,最怕试探,最怕磋磨,索性就从根子上断了,免得那许多麻烦就是了。”   佟嬷嬷犹豫片刻,最终还是问出口:“今日之事,可要对太子言明?”   刺客,是董皇后寻的。   但是在传话的时候出了岔子。   便是江太后亲口吩咐安排的,便是为了兰金池宴上护着赵弘,转而将剑尖对准赵元霁。   她名义上的儿子。   江太后微闭的眼睛睁开来,脸上虽然还带着笑,但眼中分明是凉薄透了的。   她摆了摆手,佟嬷嬷便停了动作,扶着江太后坐起来,在她身后添了靠垫,又递上热茶。   江太后只是捧着暖手,并没有饮。   因着身子不算好,故而太后殿内是整个皇宫当中最早用上暖炉的。   饶是如此,江太后也依然会觉得手脚冰凉。   偏偏她还不爱用带味道的手炉,即使佟嬷嬷准备好,江太后也会自己偷偷放到一旁装没瞧见。   现在捧着茶,倒是舒服些。   渐渐的,微凉指尖暖了,江太后的声音也舒缓下来:“此事不必提起。”   佟嬷嬷伺候江太后时间久了,胆子也大些,这会儿便略有些担心:“奴婢怕有朝一日太子殿下知晓后,会与娘娘离心。”   江太后弯唇而笑,声音轻缓:“放心吧,弘儿的心思比你我想的都要细的。”   说起来,过去数十年里,这诺大皇宫,其实没有一人是真正被江太后记挂在心上的。   皇帝赵元霁天性刻薄寡恩,江太后早早看破,所以从不把感情挥霍在他身上。   后宫中的女子们倒是各不相同,也有些是江太后看重的。   只是前朝后宫之间总有联系,加上赵元霁是个喜欢用妃嫔来牵扯朝臣的糟心脾气,所以江太后不太和众妃嫔亲近。   假使是自己喜欢的性子,靠的太近,恐怕会招来皇帝猜忌,反倒对人家不好。   但要是自己不喜欢的,江太后更是懒得多看。   至于皇子们,江太后不曾亲自抚养,更是没有血缘关系。   脸面上自然是能过得去的,演一演祖孙慈爱也不费劲儿,但是心里终究是没记挂过的。   江太后知道自己清醒过头,成了凉薄。   但若非她这般脾性,只怕在先帝在时就被后宫磋磨没了,哪里能活到今日?   与人隔阂,私下筹谋,拿捏住宫中局所,调|教好手上人脉,这便是江太后的生存之道。   如今她也不想改,不愿改,也没必要改。   想到这里,她笑了笑,声音轻轻:“哀家这脾气早就成了型,对外人便罢,如今弘儿与瑶儿关系亲近,以后少不得相见,那就没必要装慈爱,那太累人,至于这次刺杀的事情,也不用说,弘儿会有决断的。”   佟嬷嬷没问,但是眼中却有不解。   江太后没有吝啬,直接说道:“若他猜不出是哀家,自然是诸事皆休,若能猜出是哀家,他也不会说什么的。”声音顿了顿,江太后捧起茶盏,掀开盖子,眼前一片水汽氤氲,声音也跟着模糊起来,“弘儿想要的是皇位,而哀家只是要一份安稳,各取所需罢了。”   至于天家亲情……   赵元霁做下的那些事情,江太后也渐渐知晓。   这种人想要亲情,配吗?   自是不配的。   既如此,江太后并不介意推一把。   把他从龙椅上推下去,把弘儿从下面拽上来。   江太后笑道:“米已成炊,木已成舟,且此事无论如何都是对弘儿有利,他只会谢我。”   佟嬷嬷虽对太子殿下的脾性拿捏不准,但她这许多年跟在江太后身边,见过自家娘娘被弃如敝履,也见过加冕凤冠。   无论是高峰还是低谷,总归娘娘说的都是对的。   于是,佟嬷嬷安了心,脸色也舒缓下来。   江太后瞧着她直笑:“你就是喜欢操心。”   佟嬷嬷笑着福了福身:“娘娘待奴婢好,奴婢这辈子都要操心娘娘的。”   江太后又捧着茶喝了一口,神色格外安稳,好似外面的暗流涌动都沾不到她的半点衣角。   过了一会儿,江太后便道:“等事情差不多了,你便去给瑶儿捎个口信,把放在皇后明粹宫与许妃玉絮宫的暗线都告诉她,必是有用的。”   佟嬷嬷虽不解其意,但还是应下了,只是问道:“不知何时是差不多?”   江太后没说话,只是看了看窗外。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候,便有宫人快步走来。   江太后喜静,但宫人的鞋子却都是厚底的,来去多有动静。   这会儿便有人在门外停下,却不开口,只是乖乖站着。   佟嬷嬷便走出去,耳语几句后才折返回来,对着江太后低声道:“太医院的消息,此刻并未伤到人,但陛下躲避时脊背磕在龙椅上,怕是有碍行动,皇后娘娘惊吓过度,已经被送回了明粹宫中。”   江太后抬了抬眼:“送?”   佟嬷嬷声音低缓:“该是软禁了。”   若只是送归,让宫人抬回去就是。   可这次却是侍卫送回,还把明粹宫围了。   明面上是皇后受惊,要养病症,可实际上,只怕是禁足宫中,后面另有处置。   江太后闻言并不意外,她只是轻飘飘的说了句:“伤都要让龙椅伤,哀家那皇儿就连受伤都要挑个最尊贵的法子。”   佟嬷嬷知道自家娘娘是说了个笑话,但她没敢笑。   江太后也不强求,只管扶着她的手站起身来,声音轻缓:“既如此,也不用你去找了,叫瑶儿来哀家宫里吧。”   “是,娘娘。” 第132章   阮瑶来时, 就瞧见江太后在拥着暖手炉,旁边摆着一盆兰花。   这盆兰花很是稀有,乃是前些日子才送进来的供品,整个皇宫之中, 也只有太后和皇帝能有。   可是江太后却连个眼神都没有给过去, 只是微微闭着眼睛, 指尖轻轻地在暖炉上面敲击着。   阮瑶见状,便是眼神微闪。   她其实很清楚, 江太后对兰花并没有多么喜欢。   或者说, 她的外祖母对很多事情都是淡淡的态度,谈不上喜欢或者讨厌,就是全然不在乎。   到目前为止,能让江太后稍微挂在心上的, 只有自己。   而阮瑶也很清楚, 江太后对自己是有真心的。   虽不至于像是戏里那样有着久别重逢的浓烈, 可最起码是记挂着的。   但凭着这点记挂,江太后就处处为她筹谋,样样为她打算。   阮瑶自然也愿意真心以待。   于是, 她缓步上前, 轻轻地给江太后拽了拽毯子, 声音轻轻:“娘娘,如今天凉了,多仔细些才好。”   江太后抬眼瞧见是她,眼中的那抹锐利瞬间消散,声音慈爱:“好孩子,来,坐。”   阮瑶则是先扶着江太后起身, 然后才寻了软榻旁边的杌子坐下。   刚一落座,就听江太后的声音传来:“兰金池宴上的事情可吓到你了?”   阮瑶先是点头,然后摇头,很是坦诚地回道:“开始是惊讶的,后面就无事了。”   江太后:“弘儿他可好?”   阮瑶:“殿下一切都好。”   江太后笑了笑,轻声道:“那他可曾说过,是何人派出的刺客?”   阮瑶既然决定要对着江太后坦诚,此刻也没有遮掩,直接道:“并不确定,不过瞧着皇后娘娘被送去静养,现在只能猜是她。”   江太后靠着方枕,一双依然明亮漂亮的眼睛笑的微微弯起,语气轻缓:“他大抵还说了别的。”   阮瑶点头:“是,殿下觉得,必然还有变故。”   董皇后刺杀皇帝,对她自己,对六皇子,都没有任何好处。   即使董皇后干过不少蠢笨事,也不至于拿自己和孩子的命去赌这一把双输的局。   江太后温声道:“那你觉得,如何?”   阮瑶沉默片刻,然后才开口道:“看董皇后的反应,那刺客怕是和他脱不开关系,但是此刻的目标,不该是陛下。”   江太后露出满意:“不错。”   阮瑶就接着道:“能让刺客临时更换目标,同时还能周全各个环节,不打草惊蛇,完美的瞒过董皇后,其实人选并不多。”   江太后指尖又敲了敲手上的铜质暖炉:“你想过那是何人?”   既然开了头,后面的话就顺多了,阮女官缓声道:“若不是陛下,便是娘娘。”   江太后笑了,嘴角是一抹漂亮的弧度:“其实你该说,就是哀家。”   若是皇帝,他绝对不会让自己伤的那么惨,那么狼狈。   从一开始,阮瑶估计的就是江太后。   因为,只有她能将这宫中的种种环节周全详细,并且为了赵弘不计后果的打算筹谋。   而阮瑶能想到的,怕是旁人也能想到。   于是,阮女官目光坚定的看着江太后道:“我会仔细盯着,必然不会让此事出现纰漏,让人抓住把柄。”   江太后却不置可否,而是道:“原本哀家是想要让人给你送些明粹宫的消息的,如今看来,你能把里面的事情了解清楚,这很好。”   阮瑶闻言,便想要起身行礼。   江太后则是抬抬手,示意她坐好,然后接着道:“而你所料不错,此时是哀家所做。”   虽然早就想到,阮瑶还是指尖微颤。   因为江太后是真的对着皇帝下手了。   母子相争,若是传扬出去,怕是要闹个天翻地覆。   江太后却是笑容依旧,声音温和:“此事突然,董后并没有给哀家太多准备时间,所以,破绽必然是有的,甚至不用太费心就能查探出来。”   阮瑶面露惊讶,而后便准备起身:“我这就去安排……”   江太后则是温声道:“不妨事,打从一开始,哀家便没想着能瞒过谁。”   阮瑶不解:“为何?”   江太后淡淡一笑:“皇帝知道了如何,董后知道了又如何?”   阮女官眨眨眼睛,很快就明白了江太后的意思。   是啊,哪怕败露又能怎样?   江太后根基稳定,无论是名声还是威望都是极好的。   董皇后则是无人可依,无人可靠,董家倾颓之后,她除了六皇子便什么都没有。   此事若是不掀盖子,董皇后必然贬斥,六皇子也无缘大宝。   要是想要掀盖,皇帝也要掂量一下孰轻孰重,他最终也只会默许让董皇后把所有的罪责担下来。   原本此事就是她的过错,无论怎么罚,她也不冤枉。   至于江太后这边,便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遮掩一番便过去了。   阮瑶这才意识到,这是阳谋。   就算把所有的细节都摊开了,摆明了,最终的结果都是一样的。   董皇后在决定对赵弘出手的那一刻开始,结局就是注定的。   而没了做皇后的母亲,六皇子也就不足为据。   一石二鸟。   江太后怕是从一开始就是如此打算的。   阮瑶想明白了其中关节,先是松了口气,然后便由衷道:“娘娘周全,是我担心太过。”   江太后却是伸出手,拢住了她的指尖。   虽然平常太后体寒,可刚刚有暖炉拢着,有毯子盖着,便让每一根之间都是温暖柔软的。   阮瑶则是下意识的想要往后退,但很快就顿住了动作,看向了江太后。   只听江太后道:“你能想通其中关节,足以证明你的聪慧,至于担心,哀家很欣慰,这许多年来,已经很少有人真心担心哀家了。”   许是掌心温暖,捂得人心口都是暖烘烘的。   而后就听江太后道:“既如此,有些事情告诉你也无妨。”   阮瑶点了点头,安静乖巧。   江太后笑了笑,语气平缓:“原本哀家的打算是让皇帝处置了董皇后,恶有恶报,也就是了。不过如今皇帝伤了脊骨,也不妨将计就计。”   阮瑶琢磨了一下这句话,却不解其意,便问道:“娘娘意欲何为?”   江太后对她招了招手,待阮瑶凑近,才用保养极好的手挡住了嘴,轻声道:“告诉弘儿,皇帝病重,需要侍疾,董后逼宫,罪无可恕。”   阮瑶低垂眼帘,把这些话都记得清楚,然后便行礼告退。   佟嬷嬷一直安静站在一旁,既不动作也不说话,好似无知无觉一般。   直到阮瑶离去,她这才走上前,扶着自家主子重新躺下,给她掩了掩毯子。   江太后则是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嘴角露出了笑:“瑶儿比我想的要聪慧,这以后的日子想必是能过得和顺。”   佟嬷嬷却有些担忧:“阮女官自然是聪敏过人,但只怕这一桩桩一件件会吓到她,失了方寸。”   江太后十分笃定:“安心吧,瑶儿的胆子比谁都大。”   “奴婢不懂。”   “她聪明,能猜出哀家的目的,若是个胆小的,只怕刚刚就已经瘫坐在地了。”   事实上,阮瑶确实能揣摩出江太后的用意。   这是要借着此事的风波,将董皇后,许妃,还是皇帝,一起拉下来,让太子可以安然稳固。   需要做的,不过是想法子将他们凑在一起罢了。   失了孩儿的许妃,没了指望的董后,以及伤了脊骨的皇帝。   根本不用旁人插手,他们就能自己想出折磨对方的法子来。   放在旁人眼中,这是大逆不道,这是不忠不孝。   可是阮瑶到底是活过一辈子的,这些条框束不住她。   况且,不过是给他们创造一个彼此坦白的机会,远谈不上忤逆,更说不上不孝。   恶人自有恶人磨的事情,阮瑶自然不怕。   而她返回东明宫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去了内殿寻赵弘。   此时的太子殿下正在榻上安睡。   阮瑶脸上原本严肃的神情顷刻间就软化了下来。   她放缓了步子,轻轻地关上了内室房门,而后才缓缓地走到床榻边上坐下。   阮瑶知道,这人累极了。   刚刚知道庄婕妤去世真相,又要去赶赴兰金池宴,还遇到了刺杀。   虽说没有伤及自身,但恐怕精神是一直紧绷着的。   如今尘埃落定,才终于有了松缓下来的机会,自然要好好休息。   不过赵弘并没有睡太久。   就在阮瑶推门进来的时候,他就已经醒了。   只是没有睁开眼睛,知道自家瑶瑶坐在床边,赵弘这才睁眼,伸出手握住了阮瑶的指尖。   其实是想要把她往自己这边拽拽,好抱一下的。   可惜,没拽动。   太子殿下默默的看了一眼两人交握的手,心想着,自己以后当真是要多练练骑射了。   而阮瑶有些惊讶的看着他:“殿下,醒了?”   赵弘点了点头。   见他要起身,阮瑶便将两个方枕叠起来让他靠着,又掩了掩被角,然后就看向了赵弘。   随后,便是微微一愣。   按着之前的规律,只要他睡着了,那么醒来的便是另一个。   刚刚的是大殿下,现在该是小太子。   可是,此时的赵弘看向自己的眼神,却是沉稳非常。   这是,没换过来?   但很快,这人就笑起来。   眉眼弯弯,眼神清澈,还望阮瑶这边凑了凑,把下巴放在了她的颈窝,声音软糯:“我饿了。”   阮瑶:好的,果然还是小太子。   于是她便拢住了这人的背脊,轻轻地抚了抚,而后温声道:“我去取点心来,给你垫垫肚子可好?”   小太子笑着点头,却不放开她。   阮瑶也没挣,只是道:“不是肚饿了?你不松手,我没办法去拿东西的。”   小太子却抱得更紧了些,嘴里念叨着:“肚子饿能忍,可瑶瑶若是不陪着我,我受不住。”   他其实就是刚刚醒来的时候没看到阮瑶,这会儿就想要自家瑶瑶哄哄才好。   但是阮瑶却以为他是想起了刚刚刺客的事情,便放轻了声音:“可是被兰金池宴的事吓坏了?”   小太子眨眨眼睛。   刚刚他醒来却不起身,确实是在回想着兰金池宴的事情。   如今的小太子已经不是之前不晓世事的单纯,他是赵弘,只不过是个没有记忆的赵弘,可赵弘该有的天资他都有。   无论是朝堂之事,还是心思胆量,都学的极快,一日千里。   对于刺杀之事,他更多想的就是其中的利害关系,以及今后如何应对。   至于怕,那是从来不怕的。   可是刚想说话,小太子的嘴巴就重新闭上。   眼睛眨了眨,然后就把脸埋在了阮瑶的肩头,小声道:“嗯,吓坏我了。”   阮瑶忙继续抚他的背脊,声音放得更轻:“不怕的,董皇后已然被禁于宫中,真相也已经明了,必不会再有人来对东明宫不利。”   赵弘把脸侧过去,好奇道:“真相?”   阮瑶点了点头,随后便毫无保留的将江太后所说之事尽数告知于他。   小太子渐渐收敛了脸上的笑意,眼帘低垂,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等阮瑶说完,他才开口道:“如今看来,皇祖母给我博得了个机会。”声音顿了顿,“也是给母妃博了个机会。”   只要处置得当,之前害过庄婕妤的,一个都跑不掉。   小太子虽是白纸一张,可是自从能和大殿下互通记忆的那时开始,便知道,他们都是赵弘。   庄婕妤,便是自己的母亲。   仇怨,也是要一起讨要回来的。   于是小太子轻声道:“或许我们该去瞧瞧,母后。”   阮瑶点了点头。   小太子又道:“在那之前,还有个紧要事。”   阮女官以为是什么重要的事情,便肃了眼目:“何事?”   小太子认真道:“我肚饿了,身子发软,怕是走不动路。”   阮瑶:……   忍不住笑起来,阮女官道:“要吃什么?”   “烧饼。”   “好,我去找刘嬷嬷。”说着,阮瑶动了动,“既如此,还不放开我?”   小太子乖乖松手,眼巴巴的瞧她:“那你快点回来。”   “好。”   而等阮瑶离了内室,赵弘的眼睛就看向了窗子。   确定她离开了,赵弘这才坐起身来,迅速穿上鞋子,推门而出,开口道:“来喜。”   一直守在门口的来喜公公立刻进门:“奴才在。”   “让人去准备轿辇,孤受了惊吓,身子不爽,受不得风。”   来喜听着自家殿下中气十足的声音,立刻道:“是,奴才这就去办。”   “再去趟藏书楼。”   “殿下可是要什么书本?”   “不是书本,替孤去那里给管事的段公公传句话。”   太子殿下的声音顿了顿,来喜福至心灵,立刻站起身来,迅速的往前走了两步。   随后,就听赵弘淡淡道:“告诉他,卧冰叱驭全忠孝,如今,是时候了。”   作者有话要说:  搬来小垫子,铺好,然后趴下   我错了,对不起QAQ   以后再也不双开了QAQ   呜哇!   本章红包,道歉,以及祝亲们双节快乐~   下面是可以跳过的小科普同学——   1、烧饼:和现在的有些不一样。《随园食单》记载:用松子、胡桃仁敲碎,加糖屑、脂油和面炙之,以两面熯黄为度,而加芝麻。叩儿会做,面罗至四五次,则白如雪矣。须用两面锅,上下放火,得奶酥更佳。   2、卧冰叱驭全忠孝——《吉老手刃凶人为母报仇诗以纪之》宋,喻良能 第133章   段公公来了又走的事情, 阮瑶是事后才知道的。   对此,她并没有多加询问。   这是她和赵弘之间的相处之道。   即使他们互相倾心,可却给彼此留有余地。   谁都会有一些隐秘事不愿被对方知晓。   若是想说,自不用问。   若是不说, 必然有自己的道理在。   故而阮瑶只字不提, 只管花了时间将东明宫护得更严实些。   随着皇帝伤了脊骨的事情传出, 朝野内外议论纷纷,尤其是十数日不上朝, 更是惹得朝臣们议论纷纷。   但是前面越是吵闹, 后宫就越是平静。   低位的宫妃无子无女,仰仗的便是皇帝的爱怜,而她们背后大多站着各自的家族,此刻自然要明哲保身。   而高位的妃嫔中, 董皇后禁足, 许妃“养病”, 陈贵妃闭门谢客,各自过着各自的日子。   东明宫作为太子东宫,却是一直没有断了来人。   来喜又打发走了一位想要来套近乎的内监, 然后便走到了前殿, 瞧见不远处的阮瑶便走上前去, 一边揉着有些笑僵的脸一边念叨:“这些日子也真是开了眼了,有关系没关系的都往前凑,当真是穷在闹市……在闹市……”   阮瑶笑着道:“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   来喜连连点头:“对,就是这话。”   阮女官则是往门口那边瞧了瞧,嘴里问道:“刚刚来的是何人?”   “看上去是洒扫处的,但是那里的宫娥内监背后到底是谁就不清楚了。”   “所问何事?”   “还是那些零碎的, 要不要轿辇,用不用添置,还问了阮姐姐在不在。”   “你回了?”   “自是没有的,就像以前那样,一问三不知。”   阮瑶笑了笑,心里却是细细琢磨着。   若是以前,阮瑶定然觉得这些都是带着恶意来的。   实在不是她多虑,而是这满宫上下,就没几个对自家殿下抱有善意的。   左右也不好分辨,一律都警惕着总没有错处。   可是现在不同了。   皇帝受的伤很重,即使太医院上下守口如瓶,皇帝周围的宫人们也不敢乱说,可是想也知道,脊骨磕碰到,只要出事,便是大事。   区别只是从腰底下动不成,还是从脖子那里动不成。   如今皇帝久久不能上朝,虽说不一定真的就瘫了,可起码证明伤了身子。   养起来,着实不易。   可国不可一日无君,众人的目光自然而然的就会放到赵弘身上。   或许之前还会有人属意六皇子,但瞧瞧如今的情势,董皇后自身难保,子凭母贵,她又如何保得住六皇子的嫡子地位?   而赵弘虽说不是董皇后亲生,可起码是站着嫡子名头的。   加上太子殿下除了之前生过一场病,旁的就没有什么可以被挑剔的。   眼瞅着就要荣登大宝,众人怎么能不来提前巴结一下未来新帝?   此时才是站队的时候,晚了一步,怕不是要被记恨。   可是站队也是有讲究的。   直愣愣过来说想要投靠,不单单丢了脸面,效果也不好。   便是要委婉些,迂回些,从赵弘的喜好和身边人入手最为稳妥。   阮瑶能猜到,一旦他们打听到太子殿下何时出宫,那么,就会迎来一个又一个的偶遇,一份又一份的礼物。   只是阮瑶和来喜的态度一样,便是要只字不提。   倒不是故意阻断他们的好事,而是因为对东明宫人而言,谁靠过来,他们不在乎,但若是有人用这些消息加害赵弘,便是他们的过错了。   故而上下一心,态度一致,一问三不知。   见门外的人终于没了踪影,阮瑶笑着道:“这些日子怕是还要请公公多多注意些才好,也告诉夏儿,让她告诉嬷嬷们,莫要出什么纰漏。”   来喜立刻点头应允。   又听阮瑶道:“殿下等会儿还要去给皇后娘娘请安。”   来喜心领神会:“好,我这就去备轿。”   很快,轿辇就准备好了。   宫门们都见怪不怪。   这十几天来,太子殿下除了上朝,便是请安。   出来进去都是乘坐轿辇,似乎是因为受了惊讶,染了风寒,这才要仅剩下。   太后体谅他,只让他好好休息,不用每天都来。   皇帝收了折子,见都不见他。   只有董皇后,一句话都没有传出来,于是赵弘只能日日都去。   而一直跟着的阮瑶却知道,但凡太子踏进了明粹宫的大门,皇后必然会尖叫着让他们滚出去,从来都不想见的。   偏偏太子殿下雷打不动,准时准点的过去。   见面倒是不用次次见,甚至都不进正殿的门。   就把轿子停在院子里,赵弘在里面看看书本,瞧瞧折子,轮到小太子的时候还会嘴巴不停的吃些点心,每每都是待满了半个时辰便走。   阮瑶常在旁边陪着,虽不知道太子打的什么主意,可依然时刻警醒,生怕董皇后再闹出什么动静来,不好收拾。   而趁着这段时间,阮女官也悄无声息的把明粹宫里面的宫人换了一遍。   放在几个月之前,她万万不敢想去动董皇后宫里的人。   这毕竟是皇后,执掌凤印,万人之上。   可如今,对已经得了江太后的默许,拿下了四局八所的阮女官来说,只不过是一句话的事请,便有人把一切处置妥当。   哪怕现在董皇后尖叫刺耳,却根本传不出这个宫门。   四周围的宫人都低眉敛目,垂手而立,神色很是平静,好似什么都没听到似的。   今天,阮瑶以为也只是在门外等一等就是了。   却没想到,今日轿子落了之后,赵弘挑了帘子,狭长的眼目看了出来。   阮瑶便走过去,弯下腰,轻声问道:“殿下,可要下轿?”   大殿下嘴角微翘,语气轻轻:“不用了,”声音顿了顿,“总是站着,累不累?”   不待阮瑶说话,赵弘就看了眼季大。   季统领立刻转过身,对着一旁的明粹宫宫人说了句什么。   很快,就有人搬着软凳走过来,毕恭毕敬的放在了轿子旁边。   阮瑶也没有拒绝,只管侧身坐着,然后才轻声道:“今儿是有什么紧要事吗?”   赵弘轻轻点头,将手伸出来,扣住了阮女官的指尖,嘴里道:“应该算是个紧要事,或者说,是热闹事。”   阮瑶好奇问道:“是什么?”   “一场,大戏。”   就在这时,又有人进了明粹宫的宫门。   虽然距离远,瞧不清楚模样,但是看穿着打扮,便知道是位位份不低的宫妃。   阮瑶立刻站起身来,下意识地松开了赵弘的手。   大殿下也没坚持,只管用宽大袖口挡住了指尖。   只是心里想着,若有一天,能十指紧扣又不用避着人才好。   阮瑶并没有发觉自家殿下的异样,她的眼睛只管瞧着来人,很快就认出了对方。   是周美人。   自从上次周美人暗地里告诉她赵昆的死讯后,阮瑶就未曾见过她。   听闻,皇帝钦点周美人侍疾。   按理说这会儿她应该是在皇帝身边才对。   为何到了皇后宫中?   阮瑶心中疑虑,但到底没有直接问出口,而是对着周美人端端正正行了一礼:“娘娘福安。”   周美人没等她曲下身子,就伸出手将阮瑶扶住。   此刻的美人娘娘眼里带着笑,脸上妆容精致,姿容秀美,半点都看不出侍疾该有的苦楚。   恰恰相反,阮瑶觉得,她就没见过周美人这么开心的时候。   而周美人原本就是投靠了太子的,此时也不避讳,笑着道:“女官不必多礼,我今日来是想要求见皇后娘娘的,顺便了却她的一桩心愿。”   “什么心愿?”   “皇后娘娘不是一直觉得自己被关在这里十分冤枉吗?那我便给她个机会,去找陛下伸冤哭诉,总好过在这里胡思乱想的吵闹。”   阮瑶听了这话,第一反应就是看向自家殿下。   刚刚他就说是要来看戏,结果周美人就来了,要将董皇后带走。   其中必然有赵弘的谋算。   不说旁的,单单是门口的那些侍卫,若没有赵弘的首肯,恐怕不会轻易放董皇后离开。   只是不知道,这戏,到底要怎么唱,唱的又好不好看。   心里有着各种猜测,阮女官却都没有显露在脸上。   她只管对着周美人恭敬道:“还请娘娘小心些,皇后娘娘怕是情绪不稳。”   周美人笑容依旧:“且放宽心,本宫不怕她发癫,只怕她癫得还不够。”   说完,周美人就转过身,大步走向了内殿。   而在她身后,并没有宫人跟随。   阮瑶是知道周美人与董皇后之间的龃龉,当初若不是董皇后设计,让还是宫女的周氏被皇帝瞧见,恐怕她已经能安稳出宫,不至于被困于这方寸之地。   而且听周美人刚才的意思,俨然是准备与董皇后撕破脸皮。   阮瑶担心:“她会不会起了杀心?”   赵弘又挑起帘子:“瑶瑶担心董皇后?”   阮瑶轻声道:“我是担心周美人。”   虽说董皇后坏事做尽,可毕竟是皇后之位。   一旦伤到她,只怕周美人是脱不了罪责的。   恶人自有恶人磨,何必把自己牵连进去?   赵弘看得出她是真的担心,便宽慰道:“周美人不会伤到我那位母后的。”   “为什么?”   “这世上,许多时候,活着是要比死更难受的。”   阮瑶有些不解其意,正要询问。   结果就看到殿门大开。   周美人施施然的靠着殿门,语气漫不经心:“娘娘何须如此慌张?哪怕陛下真的查出刺客真相,至多夺了你的凤印,命还是能保住的。”   而董皇后发髻散乱,眼目赤红,死死盯着周美人,声音格外嘶哑:“本宫要见陛下,本宫,要见陛下!” 第134章   阮瑶见她如此, 着实是有些惊讶。   其实在她看来,董皇后比预想中的坚强。   十数天前,阮瑶与太子第一次来时,是见过董皇后一面的。   那时候的皇后娘娘还勉强有着后宫之主的威仪, 哪怕知道自己大势已去, 也未曾落于下风, 甚至还有心思和赵弘针锋相对。   而接下去的这些天里,董皇后都未曾离开过内殿, 阮女官自然也就没在见到她。   今日再见, 便惊觉对方变化颇大。   发髻虽然还梳着,但是发饰显然用得少了许多,而后还有一缕长发垂落。   脸上也是不施粉黛,眼下尤显疲态。   而那双眼睛一片通红, 似乎是许久都未曾安睡。   她的眼睛死死的盯着赵弘的轿辇, 几步上前, 作势就要扑上去。   结果就被明粹宫自己的宫人拦住了。   董皇后也不挣扎,只是眼睛盯着赵弘看,哑着嗓音道:“让本宫见陛下。”   阮瑶下意识地转头看向了赵弘。   便看到太子正坐在轿内, 脸上依然带着笑, 可是那双眼睛已经没有了刚刚对着阮瑶才有的温情, 尽然是冷淡凉薄。   而后,就听赵弘开口,声音格外温和:“母后,您现在需要静养,顾好自己的身体才是紧要事,父皇那边自有人照顾,母后尽管放心。”   董皇后却死死地咬紧了牙关, 苍白的脸上有了气恼时才会有的淡红:“赵弘,我知道你打的什么算盘,你我之事,为何要牵扯泰儿!”   阮瑶微愣。   六皇子赵泰?   如今阮女官在宫中已然有了自己的势力,对外界的事情虽不能说是了如指掌,但也是能知道一些的。   据她所知,兰金池宴之后,六皇子才是真的被吓坏的那个,一直待在宫外的府上闭门不出,身边伺候的人格外担心,甚至还请了太医院的太医一直留在那里,生怕自家殿下被吓出病来。   这些都是顾鹤轩从太医院里带出来的消息,不会有错。   可是现在听董皇后的意思,莫非是六皇子出了什么意外?   而赵弘则是显得很平静,声音依然不疾不徐:“六弟一切都好,母后无须担心,孤自己照顾好他。”   董皇后却是厉声道:“你不要动我的泰儿!”   赵弘很是耐心:“孤当然不会动他,只是兄长对弟弟的关心罢了……”   董皇后直接打断了赵弘的话:“让我……让本宫见陛下,不然,”说着,她从头上拔|下|了一根金钗,用尖的那端抵着自己的脖颈,“本宫必然和你们鱼死网破。”   赵弘迅速出了轿子,看上去很惊讶。   但只有和他朝夕相处的阮女官看得出来,这惊讶表现得过于敷衍了些。   可是其他人看不懂太子殿下的神情,登时紧张起来。   季大甚至把手放在了剑柄上。   大殿下迅速的抬起手,止了他们的动作,眉宇间似乎有思索和犹豫,最后才叹了口气,轻声道:“既然母后想见,那便见见吧。”   话音未落,董皇后就已经朝着宫门而去。   一直悠闲地站在后面的周美人施施然的跟了上去,全程没有看过赵弘或者阮瑶一眼,好似毫无关系一般。   阮女官却是用眼神看了看四周围的宫人,有几个赶忙跟在董皇后后面,还有人去拿了仪仗。   哪怕不乘,也不能让旁人挑了错处。   而等董皇后和周美人都离开,明粹宫便安静下来。   赵弘脸上的笑意慢慢淡了,重新回了轿子。   阮瑶轻声问道:“殿下,可要回宫?”   因着落了帘子,所以并不能看到赵弘的神情。   可他的声音还是传了出来:“不是说好要看戏吗,戏没演完,回宫岂不是无趣。”   阮瑶思索片刻,便对着抬轿子的宫人道:“殿下仁善忠孝,忧心皇后娘娘,赶紧跟上些。”   “是。”   很快,轿辇重新起来,很快便浩浩荡荡的出了明粹宫。   只是他们一直没有追上董皇后。   不同于董皇后和周美人的“轻装简行”,太子殿下身边跟着的人不少。   加上太子“受了惊吓”,不能操劳,故而着轿子走得也不能太急。   等走到皇帝寝宫外时,早就不见那二人身影了。   赵弘也不进去,只是让人停了轿子,随后就走出来,在殿外垂手而立。   有宫人经过时,常会往这边或侧目或行礼,赵弘一概不理,尽然是一副为了父皇母后忧心却又不忍打扰的模样。   而阮瑶心中虽有疑问,也没有立刻上前。   她站在侧后方,乖巧的不言不语,只用眼睛看了季大一眼。   季统领心领神会,带着随行的侍卫和宫人退到了一旁,距离不远不近。   赵弘依然没有反应,那双眼睛一直盯着寝殿的大门。   直到里面传出了吵闹声,弄得站在殿外守门的小太监吓得跪在地上,赵弘才淡淡道:“成了。”   阮瑶便上前半步,小声问道:“你说的大戏,到底是什么?”   赵弘从不瞒她,这次也毫不犹豫的开口道:“只怕现在里面已经打起来了,虽然看不到场面,但听些动静也是可以的。”   刚说完,就听到了“哗啦”一声响,似乎有什么东西碎了。   阮瑶眨眨眼睛,或许是因为赵弘的气定神闲,所以她也一点都不害怕,反倒带了浓浓的好奇:“皇后娘娘为何想要见陛下?按理说,她现在该是很怕见到陛下才对的。”   大殿下微微偏头:“为何怕?”   “自然是因为是她谋划的刺杀,无论中间是否出了岔子,这祸根都在她这里。如今陛下因此伤了身子,始作俑者自然该是避之不及,怎么也不会上赶着往前撞才对。”   “瑶瑶说得对,她自然不会主动去,除非,有人逼她去。”   阮瑶昂头看他:“是你?”   赵弘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说起了另一桩事:“在许久以前,那时母妃刚刚过世,我忘了许多,既不记得母妃是因何过世,也不知道我能依靠谁,所以我就选择倚靠那时候还无子的董后。”   阮瑶知道他在董后处过得并不好,故而没有应声,只是在男人宽大衣袖的遮掩下,将自己的柔软指尖附在他的手背上。   大殿下手掌翻转,轻轻的勾住了阮瑶的手指,声音却不停:“那时候,董后虽将我记在她名下,但却并没有全然信任,常会因为一些小事责难,尤其是见到我思念亡母的时候,她便气恼了。”   “罚了你?”   “倒是没有,只是会在夜深人静时,让嬷嬷跪在床边,对着我背诵孝经,声音很大,隔绝不断。”   “不能不听吗?”   “手脚都束缚住了,堵不住耳朵,如何能不听?”   阮瑶愣住:“这是什么手段?熬鹰?”   赵弘却是轻轻的笑了起来:“她到底从哪里学来的这些,我不得而知,最终是我三天三夜未能合眼,困极了,便在太傅授课的时候睡了过去,又遭了父皇的处罚,大病一场,自那之后,我便知道不再董后面前提起母妃了。”   阮瑶虽然知道赵弘小时候的日子不好过,却没想到能惨成如此。   细细想来,一个没有亲生母亲庇护的孩子,落在董皇后这样蠢毒之人手上,如何能安生?   况且这还是在董后未曾有亲子的时候,对着仅有的儿子还有所收敛。   想来等六皇子出生后,赵弘的日子就更加艰难。   若是没出岔子,任其发展,未来的太子殿下就是书中描写的暴君。   想到这里,阮瑶握着他手的力气更大了些。   赵弘则是没有注意到这些细小的一样,而是接着道:“虽说那时候日子难熬,但我也学会了些东西。”   “什么?”   “遇事隐忍,三思后行,以及,母后确实是折磨人的一把好手。”   阮瑶突然想起了董皇后赤红的眼目,便反应了过来:“皇后也被熬鹰了?”   赵弘笑着道:“虽说她现在算是半个阶下囚,可到底是一国之母,没人能随便束缚她的手脚。”声音顿了顿,“但是,若是日日有人在夜半三更的时候,总是在窗外说话,说的内容还是六皇子被皇上迁怒,日子一日坏过一日,那她能不能睡着全看自己是否宽心了。”   阮瑶并不知晓其中细节,可是从董皇后那副紧张到有些疯狂的神情上来看,便知道,她的心并不宽。   只是阮女官想不明白赵弘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自家殿下,无论是大的还是小的,其实都不是会做无用功的人。   哪怕是面对不死不休的仇敌,也不会有什么异动。   倒不是他们以怨报德,而是许多事情要谋定而后动,免得打草惊蛇。   而且,赵弘也不是个喜欢折磨人的,若是他真的想要对董皇后动手,自然会干净利落,不至于闹出这么大的阵仗,把事情搞得如此复杂。   阮瑶思索片刻便道:“你是故意让董皇后来见皇上的。”   大殿下轻轻捏了捏她的指尖:“瑶瑶真聪明。”   “目的呢,目的是什么?”   “自然是把他们三个人凑在一起。”   阮瑶更走近了些:“谁?”   赵弘语气轻轻:“皇帝,董后,许妃。”   阮瑶微愣:“许妃也在里面?”   大殿下点点头:“侍疾对许妃来说,是个好机会,她不会放弃的。”   阮瑶对许妃如何并不感兴趣,她只知道,许妃疯病好了之后,一直在江太后的看管之下在玉絮宫内养病。   如今能出来,想必江太后是知情的。   而把他们三人放在一起,显然是江太后与赵弘有了默契。   能为了什么呢……   思来想去,只能因为一件事。   那就是,他们都和庄婕妤之死有关系,这也是唯一一个能让赵弘花费心思筹谋的缘由。   只是不知自家殿下准备如何处置。   而就在这时,阮瑶突然听到里面传出女人的尖叫,眉间微皱,下意识地护住了自家殿下。   赵弘则是仗着一旁轿子的遮挡,顺势揽住了对方的纤细腰肢,动作温柔,脸上却是格外严肃:“阮女官,保护孤。”   阮瑶有些无奈:“殿下,你这么抱着我,我怎么保护你?”   “无碍,只要你在,孤在哪里都是心安的。”   虽说这句话听着颇为暖心,可要是背景音不是尖叫声,恐怕会更加温馨。   阮瑶低声道:“这声音听着像是许妃娘娘。”   赵弘淡淡道:“多半,她已经知道了赵昆身死之事了。”   原本此时阮瑶是一直瞒着许妃,怕让她病情加重,今日突然挑破,恐怕之前治好的疯病就要卷土重来。   而赵昆,是因为谋逆被诛。   下命令的,便是皇帝赵元霁。   只怕现在,没了所有指望的许妃会和他曾经最心爱的男人吵得不可开交。   “哗啦!”   又是一声响。   看来,恐怕还有打斗。   有宫人听到声音想要冲进去,可似乎又被里面的人赶出来。   能听到有人叫嚷,但是又听不清叫嚷的是什么。   阮瑶低声道:“是否要让人凑近些?”   赵弘拍了拍她的手背:“有周美人,还有段公公,不急。”   阮瑶惊讶:“段公公?他在此处做什么?”   赵弘轻声道:“瑶瑶,你知道我为什么要等十数天时间?”   阮瑶摇了摇头。   就听太子殿下轻声道:“便是要让段公公教会周美人一曲歌谣,”声音微顿,“那是母妃生前,最喜欢的歌谣。”   话音刚落,便有悠扬歌声传出。   没有伴奏,谓之徒歌。   婉转动听,虽不至绕梁三日,但韵味十足。   而在歌声出现的瞬间,许妃的叫嚷戛然而止。   赵弘这才整理了一下衣领,淡淡道:“是时候去给父皇请安了。”   阮瑶点点头,跟在了他身后,进了殿门。   宫门外,有宫人想要上前阻拦,却又被季大给拦了下来。   季统领只一句话:“太子殿下来给陛下请安,陛下尚且未曾赶人,怎么,你想要拦?”   宫人无法,只能去看内监总管。   总管公公虽说在宫人里位高权重,可也不能去做主子的主。   加上现在没人比他更清楚皇帝伤的有多重,这辈子是坐不起来了,而太子毕竟是太子,自己现在得罪未来储君那边是蠢笨如猪。   于是,他刚想要起身,又默默跪了回去,一言不发。   他的态度被人看在眼里,自然再没有进门的。   这一幕让阮瑶觉得有些恍惚。   皇帝,地位崇高,可最终决定他是否安全的,居然是身边的这些不起眼的宫人们。   这一刻她也终于明白,为何江太后可以屹立不倒。   并非她和皇帝之间有什么母子亲情,而是因为江太后拿捏住了宫内的局所,将权力捏在自己手上,这才能安安稳稳。   如今,这权利正在一步步的被交到江太后的外孙女也就是阮瑶手上。   而这些宫人能做的,实在是太多太多。   人心难测。   阮瑶抿了抿嘴唇,突然觉得自己以后应该和太后多多走动。   想要稳妥的用好这把刀,显然比自己想象中的要复杂得多。   而此时,远远的有轿辇行来。   从上面下来的,是一脸急色的江太后。   众人立刻下拜,赵弘则是快步上前,搀扶着江太后道:“皇祖母,您慢着些。”   江太后握住了赵弘的手腕,眉尖微蹙:“皇后来了?”   赵弘点点头:“是,孙儿亲眼见到母后进去的。”   江太后拍了拍他的手背,眼睛却是看向了四周围的宫人,厉声道:“你们怎么都在外面杵着?若是陛下有了什么意外,哀家看你们有几个脑袋可以砍!”   一句话,就把宫人们吓得跪在了地上。   阮瑶知道太后这是借题发挥,可为了不显眼,就跟着一起跪倒。   心里却是感慨,这不过是一句话,就已经把接下去有可能发生的任何事情都扣在了董皇后头上。   万一出了事儿,那这些宫人只能说是因为皇后闯门的缘故。   毕竟这是太后娘娘的意思,他们忤逆不得。   这锅甩的很是漂亮。   不过还没等她膝盖落在地上,就已经被赵弘拉住了胳膊。   大殿下没说话,只是看着江太后。   而江太后心中能容下的人不多,阮瑶显然就是其中一个。   于是,她立刻缓了声音道:“都起身吧,且在外面守住了,莫要再让旁的人惊了圣驾,不然,仔细你们的脑袋。”   虽说用掉脑袋威胁人有些没新意,但效果极好。   宫人们都闭紧嘴巴,生怕惹了眼。   而总管太监想要开口,但见到江太后态度强硬,他也不好说什么,继续选择明哲保身,闭口不言。   江太后则是带上了佟嬷嬷,先进了殿门。   阮瑶则是跟在赵弘身边,也一道进去了。   只是他们并没有直接去皇帝所居的内室,而是在门外停下。   此时,内室的门关得很紧。   不过门是镂空的,上面只是覆了一层薄纱,现在正是白天,日头正好,能很轻易的看清楚里面的情景。   赵弘自进了大殿,避开了外面的视线,就握紧了阮瑶的手,将她揽在身边。   江太后的脸上也没有了刻意装出来的急切与关心,而是一片平静。   一双凤目悄无声息的扫过了两人交握的双手,太后用帕子掩了掩嘴角的弧度,很快又隐藏起来,转而去看屋子里面的情境。   因着整个大殿的宫人都已经被皇帝遣了个干净,故而内室里并没有外人。   皇帝,许妃,董皇后,还有便是周美人,以及站在角落里的段公公。   而场面却并不好看。   皇帝赵元霁正会儿正躺在床上,脖子被周美人扼住,根本动弹不得。   他似乎想要呼喊,但根本喊不出声来。   一旁的董皇后似乎是被吓住了,不敢靠近。   许妃更是瘫坐在地上,也顾不上自己对皇帝的所谓真心,只知道想要去外面找人来帮忙。   但段公公显然不会让她们如愿。   段公公虽然一头白发,但他年纪其实并不大,加上身高臂长,轻而易举的就扯住了董皇后和许妃,并一手一个的摁住了她们的嘴巴。   许妃原本就体弱,反抗不得。   而董皇后则是连着多日吃睡不好,刚刚又闹了一通,现在也没有气力。   被段公公拿捏的死死的。   阮瑶的视线却没有落在他们身上,而是瞧着正在床前掐着皇帝不撒手的周美人。   此刻的周美人已经停止了吟唱,透过薄纱并不能看清楚她的神情,可是从声音里也能听出其中的绝望悲愤:“你为何杀我,为何杀我!”   赵元霁虽然伤了脊骨,动弹不得,可他的嘴巴还是可以用的。   被掐的难受,他想要挣脱,但因为呼吸不畅,身体也是绵软,竟然挣脱不开。   只是将床边矮桌上的药碗给弄撒了。   “哐!”   落在地上,碎成了好几瓣。   周美人看也不看,依然在问着他:“为何杀我,为何杀我!”   赵元霁脑袋一片混沌,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你,你是何人……”   而后,就听周美人低低的笑了,语气低沉,带着嘶哑:“五郎不认得我了?你曾说会将我当成一生挚爱,会与我永生永世的,莫不是都忘了?”   此话一出,赵元霁就瞪圆了眼睛:“你是……玉娘?”   董皇后和许妃都像是吓到了似的,瞪大眼睛。   阮瑶则是微微偏头。   玉娘这名字,以前从未听过。   但是串连一下前因后果,只怕他们都以为周美人是鬼上身了。   作为无神论者,阮瑶是不信神神鬼鬼的事情。   可这个时候的人大多会信,特别是心里有鬼的,就越发容易相信鬼神之事。   结合着刚刚周美人吟诵了庄婕妤生前最喜欢的歌谣,大抵能猜到,她是在模仿庄婕妤来吓他们。   至于庄婕妤的名姓,对皇帝的称呼,以及行为做派,只怕都和段公公的教导脱不开关系。   而他们这么做的目的,只怕是因为赵弘想要知道自己母亲的真正死因。   据许妃所说,庄婕妤只是因为看到了皇帝生病时候的狼狈模样就被记恨,这着实有些荒唐可笑。   但除了他们,就没有人知道真正原因。   这一吓,也不知能吓出多少东西来。   而屋子里,周美人的演技还在继续。   她依然没有松开赵元霁,指尖泛白,脸上却是凄惨的笑:“五郎,玉娘自问未曾亏欠过你,事事以你为先,处处为你考虑,又为你生下孩儿,哪怕被厌弃,被苛待,也不曾对你有过怨言,但你为何容不下我,为何容不下我啊……”   赵元霁的脸已经开始涨红,呼吸不畅,喉咙里有着就像是拉动灶台旁边的风箱时会发出了尖利声音。   眼看着就要两眼翻白。   董皇后急了。   她虽然被这种宛如见鬼的事情吓得不轻,但她知道,皇帝不能死。   若是他死了,自己必然逃不脱干系。   尤其是赵元霁死后,掌权的可能是赵弘……   哪怕不是她下的手,可目睹了君王被害,她却一动不动,这就足以给赵弘借口讲她和她的儿子双双“病逝”。   于是,董皇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想要推开段公公,怎奈段公公看上去瘦弱得很,可双手却格外有力,根本挣脱不得。   实在无法,董后只得先开口道:“庄婕妤,给你下毒的并非是陛下,而是许妃!你若是索命,也该找她才对!”   许妃没想到自己会被扯出来。   她本就因为皇儿去世的事情心神不宁,结果在看到“庄婕妤”怒瞪过来的视线时,许妃浑身颤抖,尖声道:“不是我,不是我!药是皇上给我的,事情也是他让我做的,他说姐姐你中邪了,中邪了!这药能让你安神,还能让你驱除邪祟,我是为了你……”   “庄婕妤”厉声道:“住口!”   许妃吓得一哆嗦。   阮瑶却是觉得奇怪,因为许妃此刻的说法,和之前的又有出入。   什么邪祟?哪儿来的邪祟?   皇帝赵元霁则是嘴唇颤抖,稍微感觉到被掐的力道小了些,终于能开口,他第一句话就是:“许氏,你曾起誓,此事永不再提,你竟然敢欺君!”   这句话却给了许妃勇气。   她猛地抬起头,双目圆瞪:“欺君又如何?我的孩子没了,我的昆儿就这么被你杀死了,你对我的爱也没有了,那我为什么还要保守这些腌臜事儿!”   “庄婕妤”则是缓缓的看向了赵元霁,轻声道:“所以,最终,还是你。”   赵元霁抖了一下。   他如今是真的动弹不得。   除了脊骨的伤势,还有他这些年来积攒的病症,都在一夕之间爆发。   而刚刚周美人掐他的时候,让他真的感觉到了生死边缘的绝望和可怕。   所以,他怕极了。   他不想死。   于是,赵元霁终于开口:“你为何要找朕索命?朕曾对你许诺,那是因为朕觉得你是福星,是上天赐予朕的珍宝,能预测天灾,能知晓人祸,可你这般厉害,却隐瞒了朕会染上疫病的事情,害的朕差点把命丢在了外头,这让朕如何还能继续信你!”   门外的阮瑶听完微愣,而后像是想到了什么,扭头看向了江太后道:“预测天灾,知晓人祸?”   江太后此时也面露惊疑,闻言,便轻声道:“嗯,当初想要做哀家皇儿的不少,而哀家之所以选择五皇子赵元霁,便是因为他办的几次差事都很妥帖得体,很是得力。”   阮瑶轻声道:“是和灾祸有关吗?”   江太后:“是。”   具体的事情,阮瑶没有细问。   可她却能猜出些东西来。   一个女子,能够预言到未来发生的事情,这本身就不寻常。   或许是因为有了许妃的例子,所以这一次阮女官很快就找到了个合理的答案。   大抵,是重生的。   毕竟阮瑶度过的原书中,对于赵弘黑化之前的事情都不曾提及,更别说赵元霁年轻时候的事儿了。   重生是唯一合理的解释。   就像,许妃一样。   而周美人显然想不到这点,心中疑虑重重,可是脸上半点不显。   依然保持着哀怨绝望又带了些阴沉的鬼魅表情,语气幽怨非常:“我一颗真心付与你,你就这般想我,怪我,五郎,你好狠啊。”   阮瑶虽然看不真切,但是从周美人的动作和声音里依然能听出对方的演技在线。   不由得感慨,她生在这个时候实在是有些屈才。   若是能在自己那个时代,这个颜值,这个演技,大抵是能大红大紫的。   赵元霁见她又要掐过来,又急又怕,刚刚是不想让外人听到阴私之事,可现在顾不上那么多,厉声道:“来人,来……唔!”   周美人眯起眼睛:“怎么,五郎还想要害玉娘吗?”   赵元霁脸色涨红,终于挤出来一句:“妖妇,朕给了你全尸已然是仁慈,不然,你应该被烧死!”   此话一出,阮瑶就把故事串起来了。   庄婕妤是重生而来,一颗真心给了年轻的五皇子,为他提供助力,却因为一场疫病被赵元霁猜忌,最终变成了厌弃。   而厌弃的原因,到底是因为没能预测成功的疫病,还是因为庄婕妤知道他之前的那些私密,就不得而知了。   总归,赵元霁借了许妃的手,“赐死”了庄婕妤。   或者说,是灭了她的口,希望可以把秘密永埋地下,再无人知晓。   而同样明白的,还有许妃。   因为她也是再世为人。   如今的许妃已经有些模糊不清了。   她本就有疯病,之前在顾鹤轩的治疗下有所好转,但这病很难痊愈。   刚刚被董后戳破二皇子之死,许妃就觉得脑袋一阵阵的昏沉。   而后就看到“庄婕妤”的鬼魂,又吓了一遭。   好不容易安稳些,就听到了赵元霁的那句“该被烧死”。   谁,谁被烧死?   庄姐姐重活一世,就是妖妇,就是身有邪祟,就要被烧死。   那自己,是否也是妖妇?   她要死了吗……   不,她不想死,她不愿死!   许妃猛地抬起脸,段公公下意识地看过去,就对上了一双有些癫狂的眼睛。   段公公一愣,手上的力气就有些松了。   下一刻,许妃就已经冲了出去!   也不知道那纤弱的身体到底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力气,她竟然直接挤开了周美人,然后从地上磨了一块碎瓷片,就要往赵元霁身上捅!   可是,宫中的瓷器都是定制定烧的。   哪怕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药碗,也出自官窑,有着最精致的花纹。   壁薄,通透,碎的也比别的要细碎些。   一时间竟然摸不起来。   于是,许妃反手从头上拔下了一根金钗,紧紧握住,就朝着赵元霁的胸口刺去!   这下江太后站不住了,她直接推开内室房门,大喝道:“你做什么!住手!”   一句话,似乎把许妃给喊醒了。   举着金钗,喘着粗气,似乎想要说什么。   可是等她看到自己指尖献血的时候,就像是猛地反应过来似的,整个人都愣住了。   她终于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她看了看金钗,又看向了赵元霁,很快,就想到了两个字——   弑君。   弑君者,千刀万剐,株连九族。   可她,不想死。   许妃第一反应就是想要离开这里,逃走,尽快逃走!   她很快回头,就看到了门口的江太后。   许妃眼神微闪,随后就狠了心。   穷途末路之人,往往胆子是最大的。   哪怕平常许妃连大声说话都不敢,可现在,她手上还有着赵元霁的血,弑君之罪,她扛不起。   刚刚的一时冲动会给自己和背后的许家带来何种后果,许妃这会儿根本想不到。   她只知道自己不能死,不想死。   她重活一世,不是为了再死一次的!   而这些念头产生不过一瞬。   她的眼中闪过了有些癫狂的光芒。   江太后虽然依旧貌美,但年纪已经不轻了,加上她是太后之尊,如果想要挟持着出宫,选择江太后是再好不过的选择。   于是,许妃立刻就冲了过去,像是用尽了所有力气。   周美人和段公公想抓都没能抓住。   因着内殿并无其他宫人,故而此刻距离江太后最近的就是佟嬷嬷。   可是佟嬷嬷年纪比江太后还要大一些,也不是粗使嬷嬷那样的孔武有力,瞧着也是没什么力气的,佟嬷嬷能做的就只是挡在了江太后身前,护着自家主子。   阮瑶倒是想要上去帮忙,但事发突然,距离又有些远,等阮瑶反应过来时,许妃已经冲到了江太后主仆身前。   阮瑶背脊发寒,下意识地想要开口呼喊:“来人,护……”   可还没等说完,就瞧见江太后伸出了纤细手臂。   腕子上的玉镯轻轻晃了晃。   而后,只见她先是拉开了身前的佟嬷嬷,转而将她护在自己身后。   紧接着,江太后用另一只手提了裙摆,便是一脚踢出!   绣花鞋底正中许妃的小腹。   随后,就看到许妃横着飞了出去……   是的,是飞了出去。   她手上的钗子还没有刺出去,就让江太后踢了差不多一丈远。   之所以没能弄得更远些,是因为内室太小。   许妃被墙挡住,脑袋直接撞在了上面,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咚”的一声,她甚至来不及痛呼一声,就晕了过去。   ……   一片安静。   众人皆是目瞪口呆,着实没想到总是病弱畏寒的太后娘娘竟有这般本事!   佟嬷嬷却是一脸镇定,似乎早就习惯了。   她还蹲下去给自家娘娘整理着裙摆,抚平细碎的褶皱。   旁人都一动不动,哪怕疼的都快喘不上气的赵元霁都不敢开口,脸上是整整齐齐的难以置信。   赵弘是最快反应过来的,很快便有些神情复杂。   他先是看了看江太后,又看了看身边的阮瑶。   脑袋里反复回忆起了自家瑶瑶对他从双手抱到单手抱的进步,突然明白——   果然,力气大这种事情不可能突然出现。   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古人诚不欺我。   作者有话要说:  崴脚之后,休息多日,作者今天终于走路不疼了,完成了属于人类的伟大进步——   直立行走!   _(:з」∠)_ 第135章   江太后神色平静的将腿收回来, 等着佟嬷嬷帮她整理好的裙摆,然后便用一双凤目扫向众人,淡淡道:“许妃谋害皇帝,事后想要畏罪自戕, 传太医吧。”   自戕?   好的, 太后娘娘说是自戕, 那定然是自戕。   佟嬷嬷在江太后身侧站定,眼睛一直盯着里面的人, 生怕再有个谁暴起反抗, 伤了自家主子。   阮瑶则是看向了赵弘。   而赵弘已经把眼中的惊讶尽数收敛,很是镇定地道:“季大。”   这一声,不高不低,还没有刚刚许妃的叫嚷声大。   可是季大很快就推门而入。   想来季统领的听觉很是敏锐, 同时也代表着, 刚刚屋子里发生的一切, 他都是听得到的。   阮女官突然明白,为什么赵弘不让人进内殿了。   但凡让这些耳聪目明的人靠近,那就真的没有秘密可言了。   而季大行了一礼:“殿下。”   “传太医来。”   “是。”   季大很快便离开, 而后, 就有宫人进来。   总管太监瞧见眼前的混乱场景, 吓得差点跌坐在地上。   还是江太后的一句“快去照顾皇儿”,这才叫醒了他。   接下去,就是一片兵荒马乱。   赵元霁被围住,太医还没来,宫人们只能先用帕子帮他捂着伤口止血。   许妃已经晕过去了,不足为据。   董后虽然神志清醒,但她知道自己刚刚听到了皇家阴私之事, 还知道了太子的母亲是妖妇。   为了不让她吵闹出去,佟嬷嬷亲自过去,悄无声息的在她的后颈处用力嗯了一下。   董后立刻晕了过去,悄无声息,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   至于周美人,作为“庄婕妤”的扮演者,此刻她颤抖着身子,一脸茫然的看着四周围,然后在看到一脸灰白的皇帝时,瞬间眼眶热泪涌出,一边大喊着“陛下啊!妾没了你可怎么活啊!”,一边扑了过去。   动作娴熟,声音洪亮,泪水涟涟。   如果不是阮瑶早就猜到了她和自家殿下一起串通的把戏,恐怕真的会觉得周美人是真情实意的。   而阮女官此时只是在心里感慨,周美人果然是尽心尽力,做戏都是做全套的。   真真敬业。   段公公则是直挺挺的站在那里,盯着龙榻前面的一群人,沉默良久,才悄悄地隐藏在角落里。   同时,将自己刚刚从地上摸起来的碎瓷片又丢了回去。   深吸一口气,段公公将翻涌而出的杀意压了回去。   哪怕他现在无比杀了赵元霁,给他的主子庄婕妤报酬,但是,还不是时候。   若是皇帝就这么死了,必然会牵连到在场的人。   尤其是赵弘,他主子的儿子,哪怕未来继承大宝,也难免会有流言传出。   所以段公公把情绪按耐下来,安分的呆在一旁。   阮瑶紧紧地握住了赵弘的手,确保能在危险时护着他,而阮女官的眼睛则是看着这一切,确定是大戏,还是荒诞剧。   而后,她默默的看了一眼被许妃丢在地上的钗子,又想了想之前董皇后拿来威胁赵弘的金簪。   突然觉得,女子用的梳笄钗簪,无论哪个拿出来,都是很有杀伤力的。   随便拔|下|来一个,就能伤人。   或许以后要叮嘱银作局,这钗环的尖端还是要磨圆一些。   不然总觉得是头顶一堆武器……   而对赵弘来说,许妃的突然发狂并不在他的预想之中,可这已经不重要了。   他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就够了。   看着床上那个正捂着胸口浑身颤抖的男人,赵弘突然觉得有些无趣。   他从小时候开始,就十分崇敬这个人。   之所以想要太子之位,除了想要活着,何尝不是想要得到父亲的一句赞许?   结果现在才知道,从一开始就是虚假,他根本不可能从赵元霁这里得到任何好处。   而有些疑问也迎刃而解。   为什么明明赵弘如此优秀,远超其他皇子,可是皇上依然对他越来越忌惮?   因为,他是妖妇的儿子。   赵元霁曾对许妃说,之所以会宠爱别人,都是为了保护她。   这句话可能是真的,就是对象错了。   自己这个太子更像是李在前面的一块牌子,一个明目张胆的磨刀石。   只是,可惜啊,磨刀石越来越锋利,要被磨出来的刀,无论是赵昆还是赵泰,都要被磨断了。   于是,赵弘很快就稳定了心神,在太医进来时,定了定神,面露急切,一把拉住了院正:“快些瞧瞧父皇,切莫耽搁了。”   而江太后并没有用掉脑袋这种老词儿来吓唬太医们,只是叹了口气。   可是这叹息,比什么都管用。   太医们涌进来,不敢怠慢。   一时间,屋子里的宫人和太医,绑人的绑人,救治的救治。   特别是皇帝的龙榻前,太医院的人围了一圈儿,人人都是神情紧张,生怕龙体再出什么岔子。   反倒是作为“病人家属”的几人表情平静,丝毫不见慌乱。   江太后与皇帝之间本就毫无血缘关系,赵元霁会躺在这里,也和江太后脱不开关系。   赵弘虽是他亲子,可这人先是利用了庄婕妤后又杀了她,还数次想要坑害赵弘,太子殿下即使有同情心,也是薄得不能再薄。   至于阮瑶,更是看都没往那边看,反倒是多瞧了许妃几眼。   相比较于被团团围住的皇帝,许妃那里就冷清多了。   除了草草被包扎了的额头,就没有了旁的太医,反倒是双手双脚被捆得严严实实,生怕她突然醒来,再次弑君。   万一赵元霁死了,哪怕不让他们陪葬,罪责也是少不了的。   哪怕是为了自己个儿,也要对皇帝精心照料。   赵弘也没有离开,尽到了为人子的本分,站在门外,神情很是关切。   可实际上,他的眼睛却是扫过了董皇后。   季大心领神会,很快就对着旁边使了个眼色。   有几个宫人悄然上前,将已经晕倒的董皇后架了出去。   而江太后则是对着赵弘道:“唉,皇上如此,哀家心中实在是……”说着,就轻轻地歪了歪身子。   佟嬷嬷赶忙扶住了她。   赵弘也是面露担忧:“皇祖母,可要让太医瞧瞧?”   江太后呼出一口气,摆了摆手:“不妨事,哀家回去歇歇便是了,只是皇帝这里……”   赵弘心领神会:“皇祖母放心,孙儿会守在这里的。”   江太后这才点了点头,而后便带着佟嬷嬷离开了。   阮瑶则是轻声道:“你觉得,太后娘娘会去哪里?”   赵弘微微偏头:“瑶瑶觉得呢?”   “该是去明粹宫。”   “瑶瑶真真聪慧。”   阮瑶抿唇一笑,心里则是松了口气。   虽然知道江太后刚刚表演成分居多,可还是心中一紧。   她是自己的外祖母,哪怕刚刚飞踹的表现让人觉得她身子定然无恙,可阮瑶依然会忧心些。   如今确定无事,阮女官才轻声道:“想来,董皇后是不会将刚刚的事情说出去了,就是不知道太后会用什么法子。”   大殿下轻轻弯起嘴角,没说什么,只是握住了阮瑶的指尖。   因着刚刚又是秘辛又是刺杀的,阮女官的手有些冷。   如今被赵弘一攥,就发觉对方的掌心很热。   热的滚烫。   阮女官惊讶的抬头看他:“你……”   赵弘轻轻的呼出一口气,低声道:“我有些头晕。”   阮瑶想问问缘由,可很快就想到了刚刚的那一番动静。   旁人瞧见的或许只是皇帝胸口的血,但无人知道,知晓庄婕妤死亡真相的赵弘该有多难过。   阮女官伸出手来,扶住了她的手臂,轻声道:“可要现在回去?”   大殿下轻声道:“还不是时候,等一等。”   “等什么?”   “等这些人都看到我在这里,瞧见我对我那位父皇的关切,然后再因病回宫才好。”   阮瑶常和宫人打交道,自然知道,这宫里面的许多人背后都是有其他主子的,还有一些虽然不是主仆,但也会因为种种原因会传递消息。   这些事情,哪怕上面的人知道,也不会全然禁止。   因为有些事情明面上是不能说的,常常可以通过这种方式散播出去。   这次便是如此。   当“太子殿下忧心陛下龙体,思虑过重以致晕倒”的消息传出去之后,朝野上下无人不夸赞太子殿下仁善,孝心可嘉。   只是阮瑶心里明白,赵弘既然知道了庄婕妤的死因,就不会善罢甘休。   可无论做什么,都要等病好了再说。   而太子殿下这会儿正躺在东明宫里,枕着自家瑶瑶的腿,悠闲地吃着葡萄。   这葡萄并非是当季水果,乃是放在冰窖里储存过的,想吃的时候就会取出来,做成各种甜食饮品。   因着赵弘有些发热,吃不得寒凉东西,偏偏小太子又馋了这一口,于是阮瑶就让小厨房给他炖了一碗葡萄酥酪。   这个可以冷食,可以热吃,如今便是热乎乎的。   虽然小太子想吃凉葡萄,但架不住自家瑶瑶带着关切的视线,只管乖乖的接了这碗热酥酪。   但他并不像自己吃,只管张着嘴巴,软糯糯道:“瑶瑶喂我。”   阮瑶手上正拿着账本翻看,闻言笑道:“不怕我跟你分着吃?”   “不怕的,这个好吃,我想和你分着吃。”   这话说的又甜又软,直接让阮瑶的心甜了一半。   于是她撂下账本,拿起瓷勺,一边喂给小太子一边道:“太医说过,你这病只要好好养着便是,就是不能过了寒气,怕是未来几天都不能出门。”   小太子倒是看得开:“不出门也好,我本就不想出去。”   “可我明天想要离宫一趟。”   小太子立刻抬起眼睛看她:“你要去哪儿?”   阮瑶又喂了他一口:“去家里瞧瞧,哥哥带着爹娘要搬家了,我总要去帮下忙的。”   小太子想说,自己也想去。   可刚刚才说了不能出门的。   感觉自己被套路了的小太子鼓起了腮帮子。   阮瑶则是笑着低头,亲了下他的脸颊,温声道:“我回来的时候,给你带你喜欢吃的那家酥饼可好?”   赵弘点点头,眼巴巴的盯着她瞧:“那你带上季二,不然我不放心。”   “是,我会的。”   “还有,不要在宫外停留,外面很多坏人的。”   “嗯,放心吧,我会记得的。”   “酥饼不带也可以,但你得好好的回来。”   “好。”   小太子抿了抿嘴唇,张张嘴吧,最后还是闭上了。   阮瑶则是捧着他的脸,轻声道:“你还有事情问我,对吗?”   “嗯。”   “什么事?”   “你,是不是有什么重要事情要和阮大郎说?”   其实这是阮瑶的私事,他本不该问。   但是,小太子心里最紧要的便是阮瑶了。   另一个自己也一样。   哪怕知道阮瑶的心在自己身上,他也会怕这个人离开了不再回来。   因爱故生怖,如是而已。   阮瑶也不瞒他,轻声道:“之前董皇后暗害我家人,这件事情到现在他们都蒙在鼓里,我哥哥也多有猜疑,却不能确定。如今董皇后被禁足,夺了凤印,董家也不在京城之中,我该去告诉他们一声,解了他们的心宽才是。”   小太子闻言,松了口气,脸上也有了笑:“是该去说一声的。”   阮瑶也跟着笑起来。   而后就听小太子接着道:“还有件事,瑶瑶也可以和他们提一下。”   阮瑶重新看向了账本,声音就有些漫不经心:“什么?”   便听赵弘的声音再次响起:“过几天,太后便会下旨,招贵女进宫,给我选太子妃了。”   阮瑶闻言一愣,低头看他。   而后就看到了躺在她腿上的赵弘的笑脸:“我和皇祖母约好,只会招一个人的,除了瑶瑶,我谁都不要。” 第136章   在阮瑶心里, 赵弘是她的爱人,是她的倚靠,是她要小心呵护一辈子的人。   但时至今日,阮女官仍没有将“成亲”二字放在心上。   或者说, 她就没想过以后会如何。   或许是因为原著作用强大, 给阮瑶留下的印象也足够深, 所以她对太子殿下的期望一直都是不要活成那种孤家寡人、凄惨收场的境地就好。   至于其他,实在是没想过, 也没时间想。   之前在东明宫内如履薄冰, 生怕行差步错就万丈深渊。   后来形势稍微好了些,加上有江太后的助力,形势逆转,可阮瑶每天却更加忙碌。   不单单要收拾整理太子殿下的私库, 还要跟着江太后学着如何打理那些宫娥太监, 院子里还养着一只熊猫, 总要时时看顾着的。   忙碌中,也就忘记了许多事。   比如,忘记了自家殿下早就到了议亲的年纪。   之前赵弘没有妻妾, 是因为董后不愿他丰满羽翼, 只想着让赵弘迎娶董家女, 偏偏董家本家并无适龄女子,最相近的也差了些年月,这才耽误下来。   皇帝更是不会为了赵弘筹谋,于是拖到现在。   如今阮瑶依然未曾有这方面的心思,突然被赵弘提起来,还有些震惊的看着他,开口便是:“这么快吗?”   一句话, 就让小太子鼓起了腮帮子:“一点都不快!瑶瑶不想嫁我么?”   阮瑶沉默片刻,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弯下腰,双手捧着赵弘的脸,认真道:“既然你说不快,那你且告诉我,是何时想要与我成亲的?”   小太子最大的优点就是直白,最喜欢的就是坦诚。   于是这次也不例外。   他毫不犹豫的开口道:“从我看话本的时候就想了。”   “为什么?”   “以前我不知道成亲是什么,不过我看话本里面,那些好看的精怪和书生最后都会成亲,还会洞房,虽然后面就没有了,可是那是长长久久。我也想和瑶瑶长长久久,自然是要成亲的。”   阮瑶闻言,下意识的错开了眼睛。   倒不是不想成亲,而是因为之所以后面没有了,都是被阮女官给撕了去。   毕竟,自家小殿下还年轻,有些事儿总不好让他知道的太清楚。   只能手动屏蔽。   不过一想到这人看到成亲第一时间就想到自己,还是让阮女官心里泛了一阵的甜。   却没看到小太子也别开了眼睛。   因为他很清楚,自己说的只是他自己的想法。   和另一个自己无关。   那个人虽然感情有些许缺失,但是记忆周全,自然懂得很多。   很早很早就想到了成亲的事情。   甚至,都想好了要怎么给两个人的孩子起名字……   还写满了一整个本子。   小太子觉得,就算以后孙儿孙女出生,里面的名字都够用了。   因着两人心里都有些事儿不好被对方知道,故而这会儿俱是心虚了一瞬。   彼此都没发觉。   不过很快他们就都把这些事情放到了一旁。   阮瑶原本想要放开赵弘,结果就被小太子附住了手背。   他眨眨眼睛,轻声问道:“瑶瑶,你可愿做我的太子妃?”   阮瑶定定的看着他。   这是求婚?   这是求婚。   在阮瑶的记忆中,求婚是要有戒指,要有花墙,起码要有个浪漫的场景的。   可是现在毕竟时代不同,尤其是自己眼前的是当朝太子,封妃赐婚常常就是一张圣旨的事情。   不但没有浪漫气氛,还要跪在地上,领旨谢恩,和全家一起感恩戴德。   算起来,太后是一直知道自己和太子的关系,自然不会阻拦。   皇帝和皇后如今一个病重,一个禁足,更是无力阻拦。   想来此事已经没有了任何阻力。   这让阮瑶有些恍惚,她着实没想到,原本觉得远在天边的婚事,如今竟然近在眼前。   就是不知道要如何对爹娘言明。   而她想事情的时候,一直没有开口。   也没发现赵弘的脸色越来越紧张。   他悄悄的坐了起来,靠在阮瑶身边,眼睛盯着她瞧。   越看越觉得美不胜收。   无一处不精致,无一处不娇美。   大概是看得太入迷,等阮瑶回过神来,疑惑的问他“看我做甚”时,小太子脱口而出就是一句:“瑶瑶,以后我们的孩子一定要像你,好看。”   阮瑶:……   小太子在说出口之后就回过神来,然后就红了脸。   他不好意思的把脸埋在阮瑶颈窝,软软的说着“我又头晕了”,企图萌混过关。   阮瑶却不给他这个机会。   一把捞起了自家殿下,然后笑着看着他问道:“既是求娶,总该有诚意才是。”   小太子立刻点头:“有的,诚意我有的。”   阮瑶逗她:“在哪儿呢?”   这难倒了小太子。   对他来说,这个世界其实很简单。   除了另一个自己,便是眼前的阮瑶。   而无论是小太子还是大殿下都很清楚,他们就是赵弘,或者说,他们本就是一个人。   同为一体,密不可分。   或许因为病痛而有了两段不同的记忆,可他就是他,无论以后是病愈融合,还是就此分离,本就是一人罢了。   除了自己吃自己的醋,没有什么旁的阻碍。   所以,对他们来说,阮瑶,就是整个世界。   可想让他证明自己的诚心,一时间实在是有些找不到办法。   小太子罕见的皱起眉尖,似乎遇到了难题。   而阮瑶见他把自己的打趣当了真,便想着再说些什么。   可就在这时,小太子好似找到了谜题的答案,眼睛都是亮闪闪的。   随后,他直接从软榻上下去,三两步走到了桌前,一把抓起了上面摆着的刀子。   原本这刀是拿来裁纸用的,并不算大,却很锋利。   往常阮瑶并不会在意这些,可这会儿见赵弘去得急,动作又快,不由的吓了一跳,赶忙道:“莫要动那些,仔细手……”   话音未落,就看到赵弘已经动了。   随后就啪嗒啪嗒的跑回来,蹲在阮瑶的腿边,手臂放在了阮瑶的膝头,微微昂头,笑的眉眼弯弯:“瑶瑶,来,我们各取一缕头发吧。”   阮瑶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你这是,要做什么?”   小太子笑着看他,声音却很坚定:“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说着,他拿起了放在一旁的账本,连带着裁纸用的刀子一起交给了阮瑶。   而后,就听赵弘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里面的声音却是无比坚决:“瑶瑶,我虽为太子,但所持之物并不多,只一个私库,一座宫殿,再就是我自己这个人罢了。”   阮瑶拿着账本和小刀,有些茫然的看着他。   只听赵弘接着道:“自今日起,我的私库给你打理,我的宫殿由你做主,我这个人也是你的,幸则终老一生,否则死生相随,如此,你可愿嫁我?”   阮瑶握着账本的手猛地收紧了。   她是二世为人。   上一世加这一世,无论是电视剧,小说,或者是话本,戏文,林林总总加起来,求婚戏码也见了许许多多。   有浪漫的,有深情的,也有悲壮的。   可无论是那段,在她心里,都及不上眼前人。   爱之一字,其实很容易说出口。   可托付一生,却是难上加难。   偏偏赵弘,不仅仅是许诺了一生,还许诺了他的钱,他的人,甚至他的命。   这听上去或许不够深情,甚至还有些俗气,求婚现场也有些草率,根本没有太多准备。   但这人把能给她的,都给她了。   结发为夫妻。   恩爱,两不疑。   阮瑶红了耳尖,嘴唇微抿,攥着账本的指尖都有些发白。   许是屋里太安静,她都能听到自己的心如鼓噪。   过了好一会儿,赵弘都觉得腿脚发麻,才听到阮瑶道:“这个,我还不能给你。”   小太子一下子就急了,手臂直接抱住了自家瑶瑶的小腿,声音都有些委屈:“为什么?”   阮瑶却不看他,只是低声道:“这总该是在成亲时才做的事情,总不好……总不好提前就做了。”   小太子不依:“不妨事的,到时候再结一次不就好了?我会打很多种结的,肯定每次都很好看……”   还没说完,他就自己顿住了。   眼睛眨了眨,又眨了眨,像是想到了什么,直勾勾的看向了自家瑶瑶,声音放得轻轻的:“瑶瑶,你,这是答应了?”   阮瑶依然没瞧他,眼睛望着窗子,却不知道自己已经露出了通红的耳廓,兀自让声音保持镇定:“你与太后已经商量好了,连请旨都想好了,自然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小太子却是拉住了她的手,执着地问:“我想你亲口答应我,好不好?”   阮瑶深吸一口气,这才转过头来,看着他,轻声道:“是,我答应了。”   赵弘闻言,立刻高兴起来。   他想要站起来,但因为蹲的时间太久,腿脚有些发麻。   刚想要起身,结果就身子一歪,朝着旁边倒去。   幸好阮瑶反应迅速,又颇有些气力,连树都能拔|出|来,这会儿自然轻而易举的将小太子搂了回来。   换成大殿下,怕是要再次自我反思,并且将练武提上日程。   但小太子却想不到那么许多,只是单纯的开心着。   他也不挣扎,只管坐在榻上,反手抱住了自家瑶瑶,开心道:“喊我一声吧。”   阮瑶不解其意,便道:“殿下。”   小太子脑袋摇的像是拨浪鼓:“不是这个,不是这个。”   “那就是,弘哥哥?”   “这个挺好的……不过也不是这个。”   阮瑶想了好一会儿,才明白了这人的用意。   嘴唇微抿,声音轻轻:“现在未免早了些。”   赵弘却是眼巴巴的瞧着她,心想着,等到明日,另一个坏心眼的自己肯定会哄着瑶瑶说的。   自己现在要是听不到,那就得让他去听了第一声。   这可不成。   于是,小太子摇了摇阮瑶的袖口:“就一句,一句就好,让我欢喜一下,没准儿病也能好得快些呢。”   但谁都知道,他养了这些日子,早就大好了。   于是,阮瑶看了他一眼:“我瞧着殿下红光满面,着实不像是有病的。”   小太子直接把脸埋进了她的掌心,也不说话,就是抱着不撒手。   阮女官瞧出来这人在耍赖撒娇。   偏偏,她就吃这一套。   本就不硬的心,此刻更是软成一汪春水。   于是,阮瑶心想着“只一次也不妨事”,然后就弯下腰,凑近了赵弘的耳边。   随后,她缓缓开口,声音低缓又温柔:   “只愿君心似我心。”   赵弘立刻抬起脸看她,一时间,呼吸可闻。   努力让自己不要太兴奋,小太子低声道:“这个君,是哪个君?”   阮瑶笑了笑,在他脸颊上落下一吻,而后轻声道:“自然是你,我未来的,夫君。”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送上~   下面是可以跳过的小科普——   1、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留别妻》,苏武(待考)   2、只愿君心似我心——《卜算子》,李之仪 第137章   许是因为太过高兴, 所以小太子一直醒着,哪怕喝了药也是无比兴奋,一直拉着阮瑶说话。   有时候在说院子里的花儿,有时候又说起了名叫飞雪的二哈将军, 还会说一说话本里面的故事。   只不过, 在他不注意的时候, 已经无意识的将自己和大殿下区分开了。   具体表现就是,总会夸一夸自己聪慧机敏, 然后内涵又隐蔽的对另一个自己进行“自我批评”。   听上去, 这是足够的反思和谦虚。   可对于知道内情的阮女官来说,用心昭然若揭。   好在阮瑶没有戳破他的意思,反倒笑着听着,并且夸奖太子殿下自我表扬和自我批评并行, 让小太子越发高兴。   但小太子一直没有提起前朝诸事, 也没有说起皇帝与皇后如今的处境。   这是他对阮瑶的保护。   很多事情, 不是知道的越多越好,恰恰相反,知道的少一些反倒更安全, 终究后宫无法影响前朝, 说出来的也只是徒增烦恼。   阮瑶也没有问, 终究这些恩怨都是赵弘的,他总会处置妥当。   自己爱的这个人,是个顶顶有本事的。   不过小太子终究没有聊太久。   他还体虚着,虽说这些日子养过来些,但汤药是没有断的。   药里有些安神的东西在,喝完了便会觉得困倦。   小太子虽然还有心和自己未来的娘子多说说话,但渐渐的就在药力下眼皮打架, 最终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阮瑶则是轻轻的将手抽出来,给他掩好被角,这才悄然离开了内室。   走出殿门便瞧见了季家兄弟。   两人见到阮瑶,立刻行了一礼。   其实按着规矩,他们是太子身边的亲卫统领和副统领,比阮瑶是高上半级的。   可是正因为是赵弘的心腹,所以他们很清楚眼前的阮女官与殿下的关系。   几乎板上钉钉会是未来东明宫的女主人。   既如此,总要客气些。   阮瑶却没有坦然接受,而是侧了侧身子,随后回了一礼,而后对着季大笑着道:“殿下在安睡,还请季统领仔细些,莫要让人闹出响动。”   “好,女官放心。”   随后,阮瑶便看向了季二。   季二心领神会:“女官放心,马车已经安排妥当。”   阮瑶其实是知道季二一直跟在自己身边,这是赵弘对她的担心,毕竟这宫里波云诡谲,哪怕到了宫外也不太平,有季二在他才放心。   对此,阮女官表示理解,也从未点破。   如今不过是从暗地里保护变成了明面上的。   阮瑶便笑着点点头,随后就出了东明宫,坐上马车,朝着宫门而去。   离宫比之前还要顺利。   如今,宫外或许还风平浪静,但宫内差不多都知晓不久之前皇帝接连召了两次太医,如今太医院院正还在殿内没有离开。   虽说太后娘娘严令不许胡乱议论,可越是如此,越显得这病不同寻常。   哪怕没有胡乱揣测,可稍微有点心眼的都清楚,当今陛下这次怕是难过了。   既如此,太子便是最好也是唯一的人选。   阮瑶作为东明宫中女官,地位也就跟着水涨船高。   宫门守卫根本没有多做搜查,只是例行查看之后,便恭恭敬敬的送他们离开。   阮瑶却没有因此倨傲,只管将令牌收起,和和气气的对着守卫道谢,随后便落下了帘子,坐在车内,没了声响。   季二则是骑着马跟在一旁,并不搭话。   一直到出了宫门走远了些,阮瑶才温声道:“副统领,不知你如今可好?”   季二以为他问的是宫中事,便回道:“一切都好,殿下虽还未痊愈,但国事一直没有疏忽,处理得十分妥帖,东明宫内外也是难得的太平,自然是样样都好,我和哥哥都松快不少。”   这话说的很实在,又很有深意。   在此之前,季家兄弟作为太子亲卫,要防范的却从来不是外来的明墙,而是宫中的暗箭。   明面一团和气,实则暗流涌动。   现在殿下终于占了上风,对于季家兄弟而言,不单单是意味着保护压力的减轻,还意味着他们跟对了人,以后前程无忧。   就快熬出头的感觉真好。   不过阮瑶想问的并不是这个。   她挑起帘子,看着季二,轻声道:“你和夏儿有决定了吗?”   季二一愣:“什么?”   然后就反应过来。   之前阮瑶就许诺,若是他和夏儿想要在一起,东明宫不会阻拦。   如今这般,倒像是被娘家人问到了眼前。   季二的脸上一下子就有了淡红色浮现,可还是老实道:“我都听她的。”   阮瑶笑了笑,也不多问。   而这时候,马车也停了下来。   阮瑶抬头,就瞧见了一处新的宅院。   上面挂着的便是“阮府”。   想来便是搬到的新家了。   这里她从未来过,不过引路的季二却能清楚知道方位,想来之前仔细查过。   可见,赵弘对自家人是上了心的。   阮瑶便下了马车,对着季二笑道:“副统领进去歇歇脚吧。”   季二却是拱了拱手:“不劳烦阮女官,我还有些事情要去做。”   阮瑶并没想问他要做什么,但季二显得很主动。   或者说,就是为了说给阮瑶听的:“殿下选了些东西,以祝贺阮家二老乔迁之喜,都放在铺子里,我这便去拿来。”   因着赵弘的私产和账簿都是阮瑶代为打理,自然知道这京城中有几处是太子的产业。   想来那人也是早早预备着,就等着今天送来了。   阮瑶嘴角微翘,却没说什么,只管目送季二离开,这才重新迈步上了台阶,叩响大门。   来开门的是个小童。   小童虽然是给当朝状元公守门的,却丝毫不倨傲   他看上去十二三岁,扒着门缝往外看,瞧着阮瑶,便脆声问道:“你是谁呀?”   阮瑶温声道:“我是这家的女儿,今日来看望父母兄长。”   小童似乎听说过阮瑶,立刻道:“原来是姑娘回来了,你且等等,我这便去喊大人。”   说完,他就啪嗒啪嗒的跑走了,却没有把门打开,依然是留着缝。   阮瑶从里面看进去,就能看到在门口还有另一个小童,正好奇地打量她。   这让阮女官在心里点了点头,这孩子看着不大,却是谨慎,既不会轻易的相信于她,也没有因为怀疑而手忙脚乱,自己走了还留着人守着,万一出了事情也能有个应对,倒是妥帖得很。   估摸着这两个小童都是自家哥哥寻来的,只是不知是当仆从,还是做学生了。   而就在这时,阮唐已经大步行来。   打开门,见到自家妹妹,阮大郎脸上立刻有了笑容:“瑶儿,快快进来,爹娘这些日子总是念叨你,想你想得紧呢。”   阮瑶便迈步进门,也笑着道:“只有爹娘想我?”   “哥哥自然也是念着你的。”   只不过,对阮唐来说,他除了关心妹妹在宫中的平安,更关心妹妹和太子之间的关系。   虽说阮唐不至于反对此事,赵弘也许诺此生只此一人,可已经入了翰林院的阮唐多少也知道现在的情势。   太子继位,几乎是十拿九稳。   为帝者还想要一生一世一双人,虽说不至于亘古未有,但起码在本朝之前的历代君王中是不曾见的。   真不知以后要如何   阮瑶并不知道自家哥哥已经脑补出了一场宫斗大戏,只管一边走一边四下打量,嘴里轻声道:“这是处不错的宅子。”   如今,阮唐已经是翰林院正经的从六品官员,此处宅院也是朝廷放给他的。   房契地契都是朝廷的,但阮家人可以免费租用,等以后有了钱财,再领购产业。   虽然不算很大,但是地段好,布置的也妥帖。   尤其是花园里还有精心修剪出来的景观,越发显得用心。   阮唐则是藏住了所有心思,笑着对阮瑶道:“还要多谢孔大人,这是他帮忙找的工匠。”   孔大人……孔陆?   阮瑶有些惊讶:“他为何会帮咱们家的忙?”   “因为我帮了他的忙。”   “何事?”   “他央着我给他写新的话本,说是要给心上人和心上人的弟弟瞧,如今应该是已经拉近了关系,讨了对方的欢心,便帮我牵了线,让我得以收拾好这处宅院,以作‘润笔’之用。”   阮瑶听到这种事情总是难免好奇:“不知道是谁家姑娘?”   “多的没说,只是听说姓宿,”而后阮唐笑了笑,“这姓氏难得,想来也就只有一家了。”   至于是哪家,阮唐没说,阮瑶也猜得出来。   宿家,可着京城找,也就一个宿侯。   而姐姐弟弟都爱看话本,可不就是对上了?   合着孔陆瞧上了宿家姑娘。   阮瑶心道孔大人好眼光,但宿家姑娘一心向道,无心红尘俗世,只怕此事还要有番波折。   不过阮唐并没有多谈旁人之事,转而道:“如今宅院有了,爹娘也有了住处,我便想着上折子,去外省走走。”   阮瑶脚步不由得一顿,惊讶的看着他:“哥哥要离京?”   阮唐笑道:“如今就快到考较官吏的时候,而考较外省官员的主考官都要从翰林院中选拔。我到底是寒门出身,对这些一窍不通,就想着趁此机会出去历练。”   “要多少时候?”   “快则三月,慢就不好说了。”   阮瑶眨眨眼睛,嘴唇微微抿起。   阮唐看出了自家妹妹的犹豫,便问道:“怎的,瑶儿可是有事?”   阮瑶想了片刻,还是点头:“应该是有事的。”   阮唐立刻肃了表情:“何事?你只管说,我能做到的一定做到。”   而阮女官再次沉默,过了好一会儿才轻声道:“其实这事儿不该我提,但终究是件大事,总要有哥哥在才好,只有爹娘怕是不知道如何应对。”   这下阮唐紧张了起来,心想着,莫不是出了什么要紧事?   是瑶儿得罪了哪宫娘娘,还是和太子有矛盾了?   正想着,就听阮瑶轻声道:“再过些日子,可能就会有赐婚的旨意下来,到时候还要请哥哥代为接旨才好。”   阮唐:……? 第138章   阮大郎实在是没想到, 今天会听到这么大的,惊喜。   或者说是惊吓。   他直挺挺的戳在那里,盯着阮瑶好一阵子,才干巴巴的问道:“已经定了?”   “定了的。”   “不改了?”   “不改了。”   阮唐想问她, 若是赵弘变心了又怎么办?   还想问她, 这深宫之中, 波诡云谲,自家小妹如此良善单纯, 怎么应付得来?   可是所有的疑问, 都在看到阮瑶的笑容时被他给咽了回去。   瑶儿是阮大郎带着长大的。   虽说年龄差并不大,可是因着阮瑶之前灵智未开,有些痴痴傻傻的,所以阮唐作为哥哥, 自动自发地肩负起照顾妹妹的责任。   寻常在家的时候还好, 小妹乖巧, 也听话,有爹娘在也稳妥。   可是一旦出门,阮唐就会格外紧张。   在他看来, 小妹只是反应慢了些, 有些内秀, 可在别人看上去,就觉得这是个傻姑娘。   往往越是这样,就越容易受欺负。   欺软怕硬的人远比想象的更多。   加上阮瑶遗传了阮母,天生一副好样貌,就让阮大郎越发警惕,生怕自家小妹被人骗了去。   就这么一直将小妹守着护着,阮唐比谁都尽心尽力。   哪怕现在阮瑶已经聪慧过人, 阮大郎保护她的心依然没有改变过。   尤其是,对面可是太子,是皇家,是整个天下间最为尊贵的地方。   怎么能让他不担忧?   可是看着阮瑶的笑,阮唐的话就说不出来了。   自家小妹是真的喜欢那人,由内而外的欢喜根本掩饰不住。   阮大郎所有的话都被堵了回去。   最终开口时,说的便是:“瑶儿喜欢就好,安心吧,家里有我,爹娘那边我会去说的。”   阮瑶没想到进展得如此顺利,自家哥哥问都没问就答应了。   这让阮女官有些惊讶,但很快就回过神,笑着拉住了阮唐的衣袖,声音轻轻:“谢谢哥哥。”   阮唐笑了笑,带着她一道去见了爹娘。   而在阮父阮母面前,兄妹两个都没有提起此事。   因着阮瑶出宫的机会有限,故而便紧着时间说说家常,阮母还给她做了两身衣服,让她带着。   阮瑶便靠在自家娘亲怀里,半点没有以往的端庄模样,尽然是小女儿家的柔软依赖:“娘亲,做衣裳伤眼睛,这些宫中都是有的,不用这么顾着我。”   阮母却是轻轻地摸了摸她的背脊,语气轻柔:“无妨,娘亲闲着也是闲着,总得找些事情做,且这些都是里衣,我挑了最柔软的料子,你穿着定然舒服的。”   阮瑶先是抱紧了衣裳,又依着她,笑着道:“谢谢娘。”   阮母只是笑,并不言语。   而阮瑶抬头看她,想要问问自家娘亲可还记得外祖母,知不知道外祖母是因何离开家的。   可到底还是没有开口。   终究是难得糊涂,更何况这涉及宫闱密事,不能宣之于口。   哪怕要揭露,也该是让江太后来说才是。   甚至,阮瑶觉得,如今这许多年过去,不知道,才能过得更好。   而在阮瑶离开前,季二带着赵弘的礼物来了。   俱都是家中能用的上的,甚至有些还是阮唐原本就想要去采买的物件。   就像是专门给阮家定做的一般。   阮唐自然不觉得这是巧合,只能是因为有人对赵弘通过风。   这个人选很容易猜测。   于是,在阮瑶离开后,阮唐便出了门,直接找去了孔陆府上。   孔大人很是惊喜:“阮大人能来瞧我,当真是稀客,正好我得了一坛子好酒,你我今晚定要对饮几杯……”   “我来,是有事情要问你。”   孔陆愣了一下,然后就像是早有预料似的,笑着说道:“我和宿大姑娘一切都好,劳烦你惦记,我就说阮大人最是心善,总是记挂着我。”   这话听上去是夸他,夸得还很直白,差点就把阮唐想说的话给堵回去了。   可阮大郎并不是个随随便便就被带跑的脾气。   他抬着头,认真地看着孔陆问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妹妹和殿下之间的事情?”   孔陆点头:“如果说的是婚事的话,知道。”   阮唐就没有接话,转而道:“那他今天送到我家的物件,是不是也是你建议的?”   孔陆摇摇头:“不是。”   阮唐轻声道:“这便好……”   “那是因为这宅子原本就是殿下找人挑选的,赐给你之前还专门过来看过,那些工匠也都是季统领找的,自然清楚。”   阮唐:……   说着这里,孔陆还有些不好意思:“我也只是借花献佛,还望阮大人莫要见怪。”   见怪,自然是不会见怪的。   阮唐也不是不讲理的人,赵弘连赐下宅院这样的事情都要亲力亲为,足以见得对自家的重视,这是好事。   可他就是莫名有种感觉。   就是自家大白菜被人悄无声息挖走以后的复杂感觉。   当然,这些话阮唐是不会说出口的。   他很快就将听到的事情消化掉,随后便沉默片刻,轻声道:“想来,当今圣上时日无多了。”   “啪嗒。”   孔陆着实没料到这人兜头就来了这么一句,吓了一跳,手上的杯子都差点摔了。   好在只是掉在了桌上,洒了点水,并没有摔碎。   他急忙将杯子扶正,然后才看着阮唐道:“慎言,这话可不能随便说。”   阮唐却是看着他,声音放得更轻,但是语气却很坚定:“既然太子殿下对我家小妹如此重视,那么赐婚之事必然不会马虎,如今这般想必是想要尽早定下。”   孔陆不解:“那和陛下有什么关系?”   阮唐拿着水杯晃了晃:“陛下若有事,太子便要守孝,虽说本朝有先例,但恐怕不能大肆操办。”   孔陆眨眨眼,着实没想到这些,不由得道:“你说的,好像挺有道理。”   “既然如此,太子应该已经有了打算,自当有人建议太子殿下及早大婚。”   “殿下还在病中。”   “放心吧,很快就会好的。”   孔陆看着他问道:“那,阮大人想要当那个开口的人吗?”   “终究是我妹妹,我总不好出面,但孔大人可以往前一步,将此事摆出来,”说着,阮唐看向了孔陆,“作为臣子,自然要懂得分忧,想来太子殿下也会记着孔大人的好处。”   孔陆闻言,便细细打量起阮唐来。   如果说之前觉得这位阮大郎只是读书好,话本好,那现在看来,他的观察和嗅觉都很敏锐。   想要在官场上立足,这些毫无疑问都是极重要的。   一个足够聪明的状元郎,前途不可限量。   而阮唐却没说话,只是盯着杯子看。   孔陆不由得问道:“你瞧着似乎有些舍不得?”   阮唐很清楚,自己未来是要绑在赵弘的船上,与孔陆是一边的,也就没有隐瞒,直接道:“宫廷深深,谁都知道一入宫门深似海,我自然会担心瑶儿。”   “那……”   “但我不会阻拦。”说着,阮唐轻轻的呼出一口气,“我是他的兄长,是他的亲人,但也不能代替她决定她的人生,我能做的,就只有更努力些,让瑶儿多些倚仗,哪怕到了最坏的一步,也不至于没有退路。”   孔陆想说,在他看来,太子用情至深,分明是把阮女官放在心尖尖上的。   可这话在嘴边转了个圈儿就咽了回去。   既然阮大郎想要努力,这是好事,他是状元公,入了翰林院,使些力气就能扶摇直上。   况且人家当哥哥的护着妹妹,自己也没必要阻拦。   于是,孔陆笑着道:“希望大人官运亨通。”   阮唐便站起身来,回了一礼。   而后便是一段平静日子。   太子殿下安心养病,除了偶尔会和江太后那边来的佟嬷嬷说说话以外,就没见过其他外人,每天都喝阮瑶呆在一处。   即使只是凑在一起看看书,作作画,但因为有阮瑶陪着,赵弘也乐在其中。   当然,画出来的东西也为平静的生活增添了许多乐趣。   而在今年冬日的第一场雪降下来的第二天早上,赵弘便“病愈”上朝去了。   阮瑶则是留在东明宫前殿,一边盯着宫人扫雪,一边清点着刚刚送来的各式暖炉。   只不过这次用的时候有些长。   一直到中午都没能看到人回来。   阮瑶有些担心,就让来喜去瞧瞧。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来喜从外面一路小跑的进来,因着脚下踩着雪,差点还滑跌了一跤。   夏儿赶忙扶住了他,阮瑶有些惊讶:“发生了什么事?莫要着急,慢慢说,可是还没下朝?”   “下……下了的,朝会早就散了。”   “那殿下怎么还没回来?”   来喜则是喘匀了气,左右瞧瞧并没有旁人,这才走过去对着阮瑶道:“阮姐姐,刚刚前头传来消息,说是早朝上有大臣谏言,说是殿下年纪不小,是时候选太子妃了,结果咱们殿下下朝之后,直接去找陛下请了旨意,定了人,这会儿已经有内监去宫外传旨了!” 第139章   赵弘要迎娶新科状元之妹的事情, 很快就不胫而走,传遍了整个宫廷内院。   而在这宫里,其实很难有秘密。   稍微有点人脉的都能打听到,阮唐的妹妹, 便是东明宫的女官阮瑶。   于是, 很快就没有人议论了。   纵然心中还有些好奇, 可阮女官不比旁人,人家和寿和宫那边走得近, 江太后也越来越不避讳对她的器重, 加上八局四处无论是内监还是宫女都很清楚,自己现在和未来都要受阮女官的恩泽,那么现在当然要谨言慎行。   可人人心中都有计较。   宫外的人或许会说,太子殿下这么多年身边都没有妻妾, 突然要迎娶阮唐的妹妹, 就是要重视寒门, 要重用寒门的意思。   可是在宫中,往往越是沉默寡言的越是能耳聪目明。   太子对于阮女官的特殊可以说是有目共睹,根本就与阮大人无关, 太子只是想要娶阮女官, 仅此而已。   有人羡慕, 有人泛酸,但这一切都消弭于一片静默中。   能在这皇宫里活下来的,必须要具备的就是灵敏的耳朵,清明的眼目,以及不多话的嘴巴。   故而相比较于宫外的热闹和热议,宫里反倒格外平静的就接受了。   东明宫内外更是有种“本该如此”的感觉。   不少人都送了礼,但都是小物件, 真正贺礼要等成亲那日再说。   但真正登门的没几个。   除了李贵妃,便只有周美人了。   此刻周美人就做在阮瑶的厢房里,面前放着炭盆,她则是拿着栗子往里面丢。   阮瑶见状,便笑着道:“你若是喜欢吃,小厨房里新做了栗子糕的。”   周美人却是摆摆手:“那样精做出来的好吃归好吃,但我总是更喜欢这样现烧出来的些,剥着也有滋味。”   阮瑶也觉得有些好奇,便撂下了手上的册子,把暖炉也放到一旁,走过去坐到了周美人对面,拿了夹子从炭盆里挑了一个出来。   想要用手接,就听周美人道:“莫要直接拿,烫得很。”   阮瑶眨眨眼,然后答应了一声,将栗子放到了碟子里,端起来吹了吹,让它凉的快些。   周美人则是一点都没有往常温婉多情的模样,只管把护甲取下来丢到一旁,戒指也褪了,涂着蔻丹的细细指尖拨弄着自己碟子里面的几颗栗子,拿起一个,许是因为还烫着,便用两只手来回倒了倒,嘴里则是说道:“刚刚来瞧你就一直在忙,都要大婚了,有事情让底下人做就是了。”   阮瑶则是一手拿着碟子,一手托着下巴,温声道:“不过是给自己找些事情做,也好做些安排。”   周美人捏开了栗子,笑着看她:“若是为了东明宫的入冬之事,倒也不急,待你与殿下的大婚以后再让人安排也是一样的。”   阮瑶摸了摸栗子,感觉不烫了,这才拿起来,作势要捏。   周美人想说,要先划开一个小口才好弄开。   结果还没等开口。   “咔!”   玉一般的手指轻而易举的就把栗子捏开了。   完完整整的一颗剥出来。   周美人:……   好的,是我想多了。   而后就听阮女官道:“不只是这些。”   “还有什么?”   阮瑶笑了笑:“大婚要用的器具,仪仗,大到轿辇,小到窗花,都要洗洗安排才好,总要仔细些才能妥帖。”   周美人微愣:“成亲的,不是你么?”   阮瑶正把栗子放进嘴里,闻言点点头,呜哝道:“对。”   周美人眨眨眼睛。   所以这是新嫁娘自己给自己安排喜事?   自己娶自己?   ……   默默的摇摇头,把脑袋里奇奇怪怪的想法赶走,周美人想说这样于理不合,哪里有待嫁的姑娘自己安排的?   可马上她就意识到,这场婚事本就与众不同。   皇帝病重,皇后“疯癫”,太子迎娶太子妃的时候,皇家长辈们除了那些并不算亲近的王爷,剩下的就是和太子没有血缘关系的江太后了。   而且迎娶的是寒门出身的太子妃。   加上阮瑶是东明宫的女官,带着品级的,如今还留在宫中安排自己的婚事好像也说不出哪里不对……   周美人突然想到,其实当时是有不少大臣反对的。   但所有的反对声音,都在一夕之间被压了下去。   那些人,想要用祖宗规矩之类的破话,只能约束住没有实权的。   一旦有权有名,那无论做什么,都无人敢置喙。   而这一切对周美人来说也是好事。   于是,她笑起来,轻声道:“殿下已经答应我,合适的时候,会放我离宫。”   阮瑶看向她,很快便笑起来:“恭喜。”   这是之前就许诺过的。   周美人有着帝王宠爱,却会站在太子这边,互通有无。   而东明宫则是许诺会给她选择未来的权力。   寻常时候,上位者对追随的人都会有各种各样的许诺,其中大多是无法实现的。   但赵弘显然不是个出尔反尔的。   更何况周美人想要离宫并不是件难事,赵弘自然不会阻拦。   至于她所知道的事情,从头到尾不过是传传话,敲边鼓,以及唱了一首歌,说了一个故事罢了,更内层的并不知道。   哪怕赵弘让她知道,周美人也不想知道。   这世上,难得糊涂永远是对的。   知道的太多才会危及性命。   故而现在的周美人能清清爽爽的离开,没有丝毫牵挂。   阮瑶则是有捏了一颗栗子,剥了个完整的给她,轻声问道:“你离宫以后,准备回家吗?”   周美人低垂了下眼帘,然后笑起来:“或许吧,前路漫漫,选择那么多,我也不想就这么早早定下。”   阮瑶听得出,周美人对归家的热情不高,也就不多问,转而道:“有什么能帮得上你的吗?”   周美人轻轻摇头:“没什么了,我得的东西不少了,有了足够的盘缠。”   她可没有什么清高的心思。   或许以前是清高的,换成一年前的她,怕是要把皇帝赐给她的所有东西都挖坑葬了,或者是裹起来沉到湖底,一分一厘都不愿动。   但在宫里的这些年,尤其是最后这一年作为后妃的日子,足以让周美人明白要如何才能让自己更好的活下去。   或许以后,她会变回那个孤傲内敛的才女。   但如今,拿钱过生活才是真的。   再有才华的女子,也不能真的靠着喝露水吃花瓣过活。   更何况,在周美人心里,这皇宫欠她的,无论是董皇后还是赵元霁,都欠她。   既如此自己又何必替他们节省?   该花就花,没什么不可以的。   阮瑶也看出了周美人如今的豁达,心里松了口气。   之前还担心她会因为大仇得报后没了目标而轻生,毕竟她之前就差点自戕在阮瑶面前。   但如今看来,周美人能过的比谁都好。   而周美人则是笑着道:“待几天后你离宫的时候,我便和你一起走。”   阮瑶惊讶:“这么快?”   “原本是打算等董皇后死了我再走,可后来想了想,她如今这样,活着倒不如死了,我何必跟她耗着呢?日子总要好好过,没必要让她拖累我,我反倒会祈求上苍,让皇后娘娘长命百岁才好。”   说完,周美人就对着阮瑶笑,笑容中没有一丝阴霾。   她是真心感激眼前的阮女官。   若不是阮瑶,她早就在那个小院子里带着怨气自尽。   现在想来,能遇到阮瑶,着实是她的幸运。   而阮瑶则是用帕子擦了手,然后走过去,轻轻的抱住了她:“希望你未来一切顺利。”   周美人轻轻闭上眼睛,笑着把脸埋在了阮瑶颈窝。   一滴微凉的泪水滴了下来,可很快就在炭盆的温暖中消失不见。   而这也是周美人在宫中最后一次掉眼泪。   再抬起脸时,依然是笑容明艳,无比动人。   等到了晚上,阮瑶便对赵弘说起了此事。   如今的她其实已经有些分不清楚大殿下和小太子了。   自从不久之前那一场不大不小的发热之后,赵弘并不需要睡眠,而是只要他愿意,就能换另一个自己出来。   这让阮瑶也有些区分不出。   只有在用膳的时候,才能琢磨出大概。   比如现在,将一碗鸡圆都吃了个干干净净,阮瑶就能确定,这是小太子无误。   等用完膳,小太子就靠在软榻上,倚着阮瑶,双手环着自家瑶瑶的腰,闭着眼睛,让阮瑶给他轻轻地揉着小腹。   女人的手掌细腻柔软,又是温热的,舒服的赵弘都有些困意袭来。   这时候就听阮瑶道:“周美人说要和我一起离开。”   小太子并没有睁眼,只是缓缓开口:“嗯,我应允了。”   “准备如何?”   “过些天,周美人便会因为担忧陛下,忧思过重,因病去世,到时候宫中自然不会再有人追究她的去处。”   阮瑶知道,这话无论是皇帝还是董后都是不会信的。   但那又如何?   他们的大势已去罢了。   而后,就感觉到小太子的手臂紧了紧,把脸靠在阮瑶肩头:“瑶瑶,再过几日,你也要出宫了。”   听上去,颇为依依不舍。   阮瑶则是疑惑的看着他:“我只会在家里住上三日,便会回来啊。”   小太子嘟囔:“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谁教你的?”   “话本里学的。”   阮瑶心想着,以后那些话本子还是要多挑拣一下才好。   这时候,就看到赵弘仰起了脸,期待的看着她:“不如,我随你一道去拜见岳父岳母可好?”   阮瑶笑了笑,十分感动,然后拒绝:“不行。”   小太子立刻重新把脸又埋回到了阮瑶怀中。   而这时候,阮瑶感觉到他袖中暗袋里有个硬硬的东西。   像是折好的纸。   伸手捏了一下,好奇道:“这是什么?”   赵弘从不瞒她,很快便道:“皇祖母给我的。”   阮瑶闻言,便没再细问。   也就没注意到小太子微微眯起来的眼睛。   其实,请旨赐婚的那天,并没有想象中的太平。   赵弘在早朝上说自己要选妃并且已经拟定了人选的时候,不少大臣先是同意,后是反对。   他们同意,是因为觉得自家女儿有机会进入太子殿下的后院,这样一来自家也能攀附皇家,享受一把外戚的好处。   他们反对,则是因为赵弘明明白白的说了,自己选妃就是个过场。   待选女子只有一人。   这让不少大臣议论纷纷,甚至还有人想要谏言。   结果就被太子的一句“你们谁想做第二个董家”给顶了回去。   而这件本来会引起大风波的事情,真正闹出来的动静并不大。   朝内有实权的,都会选择明哲保身,生怕被储君盯上。   没有实权的,更不敢强出头。   加上之前为了清洗二皇子赵昆的党羽,故而处置了一批官吏,赵弘趁机用自己人顶了上去,这些都是坚定站在太子身后,对他的家事更是不会置喙。   零星的一些想要钻营的不甘心,就递牌子入宫,想要通过太后,让太后压一压太子的念头。   理由都一样——   堂堂储君,怎么能迎娶一个小门小户出来的女子?   却不知,正端坐在上手的江太后就是这个小门户出来的,而她和太子没关系,却和阮瑶有大大的关系。   不过江太后也没有说破的意思,只是笑着告诉她们,有事情去问皇帝,她一切都听皇儿和太子的。   至于这些命妇离开后,江太后有没有把她们的名字和人户记下来,告诉赵弘,就只有江太后自己知道了。   江太后记仇,赵弘也是个记仇的。   真是巧了呢。   当然,他不会因此有碍江山社稷。   但若是这些人依然时时刻刻盯着自己的家事,想要借此钻营,那就别怪他不客气。   想着想着,小太子就困意袭来,沉沉睡去。   阮女官轻轻地从他手臂间离开,将他打横抱起,放回到了床榻上,盖好被子,落床帐之前,弯腰在这人脸颊上亲了一下。   等把床帐掩好,阮瑶便去吹灯。   而床榻里面的赵弘睁开眼睛,看着帐顶,突然笑了起来。   他要成亲了。   这榻的另一边,马上就不会再是空落落的了。   而数日时光匆匆而过。   很快就到了阮瑶离宫的日子。   她离开了东明宫,又去拜别江太后。   或许是因为很快就要回来,所以江太后并没有留她太久。   临别时,给了她一个盒子。   里面是一把团扇。   花纹精美,刺绣精湛。   江太后声音温和:“这是我亲手绣的,便给你成亲时却扇之用。”   阮瑶将团扇小心的收回了盒子,而后便对着江太后行了大礼,这才离开。   她在娘家过了三日,或许是因为阮唐将一切应用之物都早早准备,又将里里外外的忙碌都揽了过来,加上阮女官在宫中早早就学通了各种礼仪,江太后和佟嬷嬷都细细叮嘱过,现下便不需要嬷嬷的教导,故而这几日,阮瑶在家中过得很是清闲。   三天后,一大早,阮瑶就醒了过来,隐约能听到院子里匆匆而过的脚步声。   她坐起身,然后就看到了晨光微熹中,这件她并没有怎么住过的闺房里已经被妆点上了各式大红色的物件。   刚睡醒的阮瑶有些恍惚,愣了一瞬才意识到——   今日,便是她大婚之日。 第140章   太子娶亲, 与民间成婚略有不同。   虽然也遵从“六礼”,但无论是规模还是声势,都大了许多。   特别是这次是太子迎娶正室嫡妻,更是要慎之又慎。   而阮家寒门出身, 小门小户, 无论是阮父还是阮母杨氏, 之前都没有见识过这样的阵仗,幸而家中有阮家大郎处处操持周全, 这才算是顺顺当当的到了成亲这天。   宫中早早就派了使者前来, 送了成亲之时所需要的应用之物,从凤冠霞帔到各式钗环,都是宫廷各处精心打造的。   尤其阮瑶往常就与他们接触的多,未来又是肉眼可见要统御后宫的, 自然在制钗绣衣的时候更加尽心尽力。   虽说时间紧, 任务重, 可每样东西在符合规制的前提下做得很是精美绝伦。   这其中,独独没有团扇。   而要用来行却扇礼的团扇,正安静地躺在江太后赐下的木盒之中。   阮瑶早早便起了。   洗了脸, 用了饭, 她却没有立刻穿上嫁衣, 而是坐在桌前,盯着镜子里的自己仔细观瞧。   一时间,有些恍惚。   算起来,她来到这个世界时间不短,虽说前面都是浑噩度过,可脑袋清明之后,还是对以前的事情存有记忆。   自然记得自家爹娘对她仁善, 自家哥哥对她百般回护。   即使在家里最苦最难的时候,也没曾想过给她早早议亲换取聘礼,而是守着护着,好好的将一个痴儿养大。   阮瑶觉得,自己能走到今日,倒不是自己有多聪明或者多优秀,而是她遇到了许多的好人。   亲情,爱情,友情。   无论是父母兄长,还是太子殿下,亦或是来喜或者是夏儿,都是很好的人。   她是要感恩的。   随后阮瑶就想起了原书剧情。   事实上,她已经很久没有想起那些了。   赵弘,无论是大的还是小的,都没有办法和原书中那个残暴不仁的暴君联系到一起去。   特别是自己离宫那天,正巧是小太子,抱着自己不撒手,还眼巴巴地一路跟到了宫门口……   暴君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   而对阮瑶而言,她知道,剧情只是剧情,自己现在所在的却是活生生的人世间。   日子,总是自己过出来的,不是吗?   就在这时,有人进了她的房间。   阮瑶回头,就对上了母亲杨氏的眼睛。   而杨氏手上正抱着一个不小的盒子。   阮瑶赶忙走过去想要接过来:“娘,我来吧。”   杨氏对着她露出了一抹笑,那双漂亮的凤眼虽然有了岁月磨洗的痕迹,但依然美丽清澈,声音也是温柔如水:“不妨事,今天瑶儿是新嫁娘,不能做活儿的。”   说着,她把盒子放到了桌上,然后打开来。   里面是一整套的发饰,以及一把梳子。   这梳子非金非玉,只是木梳,但是瞧着表面已经很是光亮,一看就是有了些年月的物件了。   而阮瑶关注的除了梳子,还有盒子里面的其他物件。   从发饰,到耳珰,还有这个时代出嫁时会戴在颈子上的璎珞圈,琳琅满目,每一样都有好几种选择,加上这个大盒子,一看就分量不轻。   自家娘亲竟是抱了一路……   阮瑶先是惊讶,然后就想到了江太后踹许妃的那一脚……   想来,有些事情,大概真的是传女不传男?   杨氏则是牵着阮瑶的手,让她坐到了妆镜前,随后便拿起了那把梳子。   阮瑶好奇:“娘,这梳子以前未曾见过的。”   杨氏弯了弯嘴角,一边拂过阮瑶的长发,一边轻声道:“这梳子是我的娘亲留下的。”   阮瑶闻言不由得一愣。   阿娘的娘亲……岂不就是江太后?   而后就听杨氏道:“那时候我还年幼,并不记得娘亲的模样,但是她留给我了三件东西,一把木梳,一条手帕,还有一个镯子。”说着,杨氏声音顿了顿,“只是儿时出了许多事情,镯子不见了踪影,但木梳和手帕还是留下的。”   阮瑶抿了抿唇角。   她虽然知道江太后是自己的外祖母,但是江太后并没有提起过太多曾经的事情,作为小辈,阮瑶也不好询问。   但是,江太后既然是被江家强行送进宫的,那她的身世必然要好好保密。   不然,若是被先帝知道自己的皇后是再嫁之身,怕是性命不保。   当初的江太后必然希望着母女团聚,但是江家不可能那么轻易的留下把柄。   自家娘亲杨氏多半是有性命之忧的。   但她能逃出来,并且嫁入寒门,安安稳稳活到现在,其中的波折怕是不足为外人道。   可杨氏显然很是豁达。   她笑着道:“你外祖母留给娘的这些,娘都小心收着,就想着等你成亲之时给你梳发,只是没想到我家姑娘寻觅的良人,竟是皇家。”   阮瑶下意识道:“太子殿下和太后娘娘之间没有血缘关系的。”   杨氏微愣:“什么?”   阮瑶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见杨氏的疑惑不似作假,就明白自家娘亲是不知道江太后的境遇的,她便立刻回道:“没什么,只是觉得舍不得娘亲。”   杨氏脸上又有了笑,却没说“姑娘家总是要出嫁”之类的话,而是轻声道:“娘也舍不得你,但细细想来,这些年来,娘一直未能好好的护着你。”   “娘……”   “若是爹娘争气,当初定然不会让你被强行带走,进宫当了宫女。”   阮瑶轻声宽慰:“若不是这般,我也遇不到殿下,也没了这桩姻缘。”   可是杨氏显然比阮瑶想象中的通透:“这是我儿的福气,但娘心里清楚,这段时间必然是苦了我儿的。”   阮瑶回想了一下。   好像她最大的坎儿也就是被推到了井里,嗑到了脑瓜壳,却也因祸得福开了灵智。   除此之外,好像就没有什么难事了……   但是在她开口之前,杨氏已经轻声道:“爹娘没能教会你什么,家里是小门户,以后怕也没有办法护着你,但娘向你许诺,以后,无论是爹娘,还是你的哥哥,必不会做拖累你的事情。”   阮瑶从没想过要受娘家庇佑,但杨氏把话说的清楚明白,她还是心里涌起了暖。   伸出手,轻轻地抱住了杨氏的腰,她轻应了一声:“谢谢娘。”   就听杨氏接着道:“出嫁以后,莫要听那些温婉顺从之类的教导,万事,以自己为先。”   阮瑶又昂头看她。   杨氏语气温和,却很坚定:“殿下是个好儿郎,娘都看在眼里,但再好的儿郎,你也莫要全然依赖,万事都要自己有个主意,关系也是要经营的。”   阮瑶这次是真的惊讶了。   自家娘亲,着实通透极了。   不过她很快就点点头,答应下来。   杨氏这才笑着道:“来,娘亲给你梳发。”   她拿起的便是那把木梳,倒了些发油在手上焐热,涂抹在阮瑶的发丝之上。   随后,杨氏轻轻地为自家姑娘梳头。   每梳一下,嘴里便念一句:   “一梳富贵无忧,   “二梳无病无灾,   “三梳多子多寿,   “四梳夫妻两老到白头。”   阮瑶坐得端正,细细的听着,眼睛则是看着镜中的自己。   她其实是个不信鬼神的。   哪怕现在经历和见识到了穿越重生各种事情,阮瑶依然不信。   可这一次,她在心中轻声的祈愿——   愿上苍保佑,我和赵弘白发齐眉,保佑我的亲人福寿康健。   而等梳完了发,便是绞面,上妆。   这些就不单单是要让杨氏来做了,因着妆容和饰品都要符合皇家规制,故而会有宫里的嬷嬷和宫娥来一同上妆。   这其中就包括了刘嬷嬷和夏儿。   刘嬷嬷因着是宫里的老嬷嬷,见过的阵仗多,这会儿很是淡定,虽然做不了精细事儿,但是处处安排也很是妥帖。   倒是夏儿很是兴奋,小姑娘一看到阮瑶就想要蹦跶,被刘嬷嬷直接摁住,强制安静了下来。   瞧见了熟悉的人,阮瑶也松快了些,脸上也有了笑。   杨氏则是走出门去,准备去前面瞧瞧。   而这时候,阮唐也没闲着,种种操持安排。   虽说阮家是小人户,在京城内也没有亲眷,但是前来道贺的却是不少。   因着宫中的宴席邀请的人不是皇亲国戚,就是世家大族,故而不少官员想要沾喜气或者说找门路,就要来阮家。   从一大早就格外热闹。   阮唐一直在前厅,这会儿才得了空闲过来瞧瞧。   然后就看到了正在院子里的自家娘亲。   阮唐急忙走过去,扶住了杨氏说道:“娘,后面怎么样了?”   杨氏温声道:“一切都好,不会耽搁时辰的,”而后,她声音顿了顿,看向了几乎要铺满院子的各色箱子,“这些都是你准备的?”   阮唐也跟着看过去,嘴里道:“有些是咱家准备的,不过大多都是宫里送出来给瑶儿的添妆。”   “宫里?太子殿下?”   “殿下送来一些,太后娘娘也送来不少。”   这让杨氏有些惊讶。   对于赵弘,她还是认识的,之前也见到过,加上无论是女儿还是儿子都说起过,太子殿下对瑶儿是非卿不娶,会有所添置是情理之中。   但是对江太后,杨氏一无所知,没想到太后娘娘也和自家女儿有善意。   看起来,瑶儿在宫里的这段日子,认识的人实在是不少啊。   正想着,就看到小童颠颠儿跑过来:“大人,前面说是有您的同僚来了。”   阮唐便道:“大抵是翰林院里的,娘,我先去前面……”   话还没说完,他就被箱子的边角给绊了一下。   不得不说这些箱子质量极好,用的木头也都是好木头,硬的很,磕一下就觉得疼。   阮唐身子一歪,就要往下倒去。   就在这时,杨氏伸出手去,轻描淡写的扶了一把。   阮大郎立刻被稳住了身子。   而杨氏仅仅用一条纤细的胳膊就做到了,甚至隐隐的还被往上提了提……   小童震惊的看着他们,眼睛都瞪大了。   阮唐却像是习以为常一般,迅速站好,然后对着杨氏行了一礼,便带着小童离开了。   小童却是频频的回头看。   阮大郎不由得问道:“瞧什么呢?”   小童眨眨眼睛,这才小声道:“老夫人……劲儿真大啊。”   阮唐从小就见惯了,很自然的开口道:“寻常都是如此,不用大惊小怪。”   小童:……   这是,寻常吗?   自我反思,果然还是自己见识太少了。   等阮瑶收拾停当,已经是巳时了。   她被宫娥搀扶着走出了房门,去往前厅拜别双亲。   而在阮瑶下拜时,杨氏的眼睛一直停留在她拿着的团扇上。   扇子,是双面绣的。   顾名思义,便是从正面反面看到的都是完整图画。   加上团扇所用的是轻薄的丝绢,想要在上面绣花所需要的便是更加精湛的技巧。   杨氏却知道,自己不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双面绣。   她十分珍视的那方锦帕上,便是这样的……   有许多事情突然能串联起来。   太后对瑶儿的看重,赐了添妆和团扇,还有瑶儿那一句没有血缘关系。   杨氏微微抿起嘴唇,又很快勾起嘴角。   见她笑,阮父小声问道:“怎么了?”   杨氏轻声道:“只是觉得,我家姑娘,是个有福气的。”   至于是什么福气,阮父不清楚,但是现在显然不是问的时候。   待阮瑶起身,他们便一道送阮瑶出门。   而此时,已经有八人抬的花轿停在门外。   阮瑶执扇坐了上去,落下帘子之前,一双凤目从扇后看向了自家的家人。   阮家父母都拭着眼角,脸上却是带着笑的。   而阮大郎则是认真的瞧着自家小妹,眼睛一眨不眨。   阮瑶则是笑起来,虽然有扇子挡着看不清楚嘴角,可是却能瞧见眉眼弯弯。   随后,便落了帘子,刘嬷嬷喊了一声:“起轿!”   轿子抬起,阮瑶耳边一片吹打之声,四周围的人群也热闹起来。   引得人根本来不及感伤,就只剩下了满心的欢喜。   她将扇子放下,然后就左右瞧了瞧。   这轿子从外面看上去没什么不同,可是阮瑶在宫中伺候这么久,轿辇车舆也见过不少,很快就瞧见在软垫旁边,是有个暗格的。   打开来,就能看到里面放着个盒子。   很眼熟。   这不是之前自己给太子殿下预备的点心盒子吗?   打开来,果然看到了各式点心。   阮女官很快便明白,这是自家殿下怕她肚饿,特地预备的。   而她这会儿……确实是有些饿了。   捏了一块栗糕出来,放在嘴里。   很快便化开了。   栗香浓郁,绵密软糯,还有松子的香气,便知道应该是今天早上新制的。   阮瑶连着吃了三块,这才放回去。   原本想要和夏儿说说话,结果一撩帘子,就看到了两边都是黑压压的人群,赶忙把帘子放下,重新端坐,格外认真。   她很清楚,今日大婚,不单单是缔结婚约,与赵弘一世一双人,更是要让百姓一起热闹的盛事。   即使现在阮瑶还没有正式拜堂,一举一动也代表了皇家。   自然要内敛些。   倒是夏儿注意到了阮瑶的动作,便往前走了几步,轻声道:“阮姐姐,可有事儿吩咐?”   刘嬷嬷闻言,回头念了一句:“以后要称呼娘娘。”   夏儿乖乖的应了一声。   阮瑶的声音则是从轿子里传出来:“这几天,东明宫内一切可好?”   夏儿立刻回道:“好着呢,来喜公公听姐姐……娘娘的话,把该用的物件都安排妥帖,殿下也好着呢,今儿早上还多进了半碗粥。”   “瞧着如何?是笑得多还是严肃得多?”   夏儿有些不明白她问这话的意思,但还是乖乖回道:“严肃得多吧,一直特别认真。”   阮瑶想着,大抵是大殿下了。   但等她真的进了宫,隔着扇子瞧着赵弘的时候,就发觉了这人已经有些隐隐抽动的嘴角。   分明是想笑又强行忍住的模样。   结合着轿子上的点心匣子,阮瑶轻声道:“殿下?”   小太子立刻看向她:“在呢在呢。”   阮瑶没说什么,心里却明白,嗯,是小太子了。   而小太子这会儿是高兴的。   如今能争取到这个机会,是他和另一个自己商量的结果!   那人说了,白天要去各个宫中拜见,还要拜天地,一直要在一处,就让他来了。   至于晚上,鉴于小太子理论知识储备实在不足,就不要与他争了。   小太子想要反驳,但是他就是自己,自己就是他,对于各自的水平最清楚不过。   别说理论知识,他对那些根本就是一片空白……   看个话本,还是被提前撕掉大段的清水版。   气鼓鼓。   但小太子显然没想过,自己和大殿下已经记忆互通了,换言之,他们本就是一体的,按理说对方的记忆他也应该知道。   可是都是一片空白的情况下,对方怎么能和他说有理论储备?   小太子没想到这点,好在他也能开解自己,如今他们已然是不分你我,本就是同一人,并没有什么不同。   索性就跳过理论,直接从实践中学也是一样的。   简直要被好学的自己感动了。   于是,小太子就美滋滋的带着阮瑶进了宫。   可真的去按着规矩周全礼数的时候,才知道有多复杂。   在阮瑶的印象里,婚事都是先拜堂成亲,第二天再去拜见长辈。   可这里不知道是因为书中世界,还是因为典法迥异,所以流程也大不相同。   寻常人家不过是拜天地拜高堂也就罢了。   可是皇家不同,这后宫里的人也更多。   之所以大中午的就要入宫,除了要在吉时时候告知天地,更多的是用接下去的这段时间在后宫里绕一圈儿。   每一位高位宫妃都要去见一见,皇帝皇后那里更要去拜见。   当然,后面这两位也就是隔着门行个礼,便是周全的礼数。   又去见太后,江太后自然不会为难,温和的说了几句就让他们离开了。   而其他的高位宫妃也就是陈贵妃,许妃,以及两位不常露面的妃子。   许妃已经半疯了,自然不用去。   可陈贵妃如今代行皇后之职,自然要见。   即使陈贵妃和阮瑶已经是旧相识,依然要细细叮嘱,说几句话才放走。   又去了另两位妃子处,也是差不多的事情。   一圈儿下来,等回到东明宫的时候,依然是夜幕降临。   阮瑶坐在房中,用扇子掩面,等喜娘嬷嬷们都离开了,她这才放下扇子,看着卧房。   这里就是内殿的内室。   原本成亲的时候,该是在太子妃的寝殿当中的。   但赵弘似乎打定了主意要和阮瑶同床共枕,一刻也不分开,就直接把自己的房间给布置了。   而这里的一切,阮瑶都很熟悉。   因为从采买到安排,都是阮女官一手包办的。   自己给自己布置婚事,也算是独一份儿了。   而桌上摆着的龙凤烛跳跃着,因着屋子里大红的东西多,映着烛火也是喜庆的红色。   阮瑶盯着看了好一阵,然后就笑起来。   随后,她伸手往床垫下摸了摸。   原本是想要看看这底下有没有放上红枣花生之类的物件,结果除了这些干果,还摸到了本册子。   动作一顿,伸手将册子抽了出来。   封面上并没有字。   打开来,里面也没什么字,只有图。   还是吝啬衣裳的图。   “啪!”   迅速合上,阮瑶伸手摸了摸脸颊。   有些热。   而很快,她就想到,这般的合|欢|图之前也是给她瞧过的,但都是包装精美,不会是这般简单。   还是放在床头的……   还没等阮瑶想清楚,就听到门被推开。   阮瑶立刻拿起扇子重新挡住了脸。   原本以为喜娘会跟进来,结果却只听到了一个人的声音。   阮瑶不由得把眼睛探出去瞧,直直的就对上了赵弘的双眼。   她眨眨眼睛,轻声道:“只有你?”   赵弘点头:“只有我。”   “嬷嬷们呢?”   “我让她们去歇着了。”   按着规矩,这会儿该是由嬷嬷们进来盯着他们全礼数,甚至还会有人守在门口,旁听周公之礼。   当然,这是对一般皇子。   赵弘如今身份不同,地位更是不可同日而语,对这种没有任何隐私的行为表示了嫌弃,并且让所有宫人都离开内殿,一个都不许留。   过来领头的便是佟嬷嬷和刘嬷嬷。   一个是太后的人,另一个与阮瑶关系亲近,自然什么异议都没有。   故而,这会儿东明宫内殿,就和往常一样。   只有他们彼此二人。   不一样的是,那时候他们是主仆。   现在,是夫妻。   夫妻啊……   想到这里,赵弘就不自觉地笑了起来。   阮瑶则是依然拿着扇子,轻声问道:“可要饮合卺酒?”   赵弘并没有立刻动,而是坐在塌边,温声道:“在那之前,我有件事情想要做。”   “什么?”   “瑶瑶是不是能唤我一声?”   阮瑶看着他,想说殿下,但很快就回过神来,像是想到了什么,很快就笑的眉眼弯弯,轻声道:“夫君。”   简单两个字,却让赵弘觉得骨头都酥了。   他也绷不住,笑得颇有些肆无忌惮。   胜在长得精致,怎么样都是好看的。   而赵弘想要做的还不止于此。   他去拿了个盒子来,先减掉了自己的一缕头发,又看向了阮瑶。   阮瑶似乎预料到会有这一步,早早就把自己准备好的发丝递了过去。   赵弘接过来,双手麻利的打了个结,一边打一边道:“这般,我们就捆在一处,再也分不开。”   阮瑶笑着握着他的手:“好,我答应你。”   赵弘反握住她的,随后就从握手变成了拥抱。   耳鬓厮磨,唇齿相依。   大抵是在烛光下这般做有些羞涩,阮瑶拿着扇子挡了挡光,趁着换气的时候赶忙说了句:“合卺酒还未饮呢。”   然后就瞧见,不知道何时,赵弘已经把酒杯倒满,就放在床榻边上的小桌上。   他拿了一杯给自己,又拿了一杯给阮瑶。   谁都没有说话,静静的饮下酒水。   这酒液微甜,并不辛辣,却让阮瑶觉得有些陶陶然。   随后,就又被拥入怀中。   赵弘的声音缓缓传来:“瑶瑶,不止一生一世,而是永生永世。”   阮瑶想说,自己可没办法确保下一世的日子是什么样的。   但对着赵弘的眼睛,话在嘴边拐了弯儿:“好。”   “即使是花鸟虫鱼,坚石草木,也要长在一处。”   “好。”   赵弘脸上又有了笑,扣紧了阮瑶的指尖。   而阮瑶则是轻声说了句:“你学的如何?”   赵弘微愣:“什么?”   随后,就看到自家瑶瑶拿出了个册子对着他晃了晃。   正是他一直想要学习,却又一直迟迟没能打开的。   见赵弘不说话,阮瑶就笑起来,把扇子放到一旁,凑过去轻轻地亲了亲他的嘴角,轻声道:“我与夫君一道学,可好?”   赵弘先是安静了一瞬,然后就把自家瑶瑶拥入怀中,一把扯落了床帐。   共同学习才能共同进步。   月转窗棂,龙凤烛暖。   属于彼此的日子现在才是刚刚开始。   她期待着,属于他们的永生永世。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结啦!   接下去的番外会把内容写在提要里面放,方便亲们挑选,么么哒!   本章红包掉落,笔芯!   =w=   下面是可以跳过的小科普——   栗糕:煮栗极烂,以纯糯粉加糖为糕蒸之,上加瓜仁、松子。此重阳小食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