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科举之路》 作者:木子金三   文案:   秦遇刚刚毕业,对未来充满了希望,就磕到了头,穿成了古代一个先天不足的早产儿,跟着寡母守着一间豆腐铺子为生。   客观条件限制,秦遇老气横秋的叹了口气,他还是想法念书吧,惟此尚有一条出路。   内容标签:穿越时空 励志人生 科举 朝堂之上   主角:秦遇 ┃ 配角: ┃ 其它:穿越时空科举   一句话简介:古代科举之路   立意:逆境中不要退缩,畏怯,勇往直前 第1章 胎穿   天正六年,初夏。   今儿逢五,一大早长宁镇上就涌入了附近村子来赶集的乡民,人声、家禽声、狗吠声鸟鸣声混合在一起,把小小的镇子弄得热热闹闹。   长宁镇镇上的人口有四千多人,是沂溪县下人口最多的一个小镇。因而县太爷也较为重视此地,把小镇的街道规划得很好,特意分了安静舒适的住宅区,和专门供周围乡邻赶集和本地商贩售卖东西的商业区,还命人拓宽了街道,用青石板铺成,下雨天也不会泥泞不堪。   而住在住宅区那边的多是地主乡绅和经济较好的人家,以及需要幽静的私塾。   此刻,私塾里孩童们朗朗的读书声透过窗棂缓缓传向远处,直到被集市上的喧闹声淹没下去。   新鲜出炉的蒸饼冒着甜丝丝的热气,引得路过的人群放缓了脚步。   小孩儿缠着大人要买,得了蒸饼后高兴极了,不经意跟斜对面豆腐摊子的孩子对上视线,得意地抬了抬下巴。   “遇儿,怎么了?”正在给人装豆腐的妇人收了铜钱,看向了身旁凳子上坐着的男孩。   小孩儿身形瘦弱,头发垂髫,穿着棉布做的短衣长裤,估摸着五岁左右。然而实际上,秦遇已经七岁了。   听到妇人的询问,秦遇摇了摇头,“娘,没什么。”   后面又有人买豆腐,妇人只好收回了视线,她麻利的划了一块豆腐给人装碗里,又迅速打了一碗豆浆,一共四文钱。   巴掌大的豆腐三文钱一块,豆浆一文钱一碗,来买豆腐或者打豆浆的人自己带碗。   秦遇就在旁边安静看着,偶尔妇人忙不过来,他就上前帮忙。   镇上来来往往都是那么些人,几年下来,大多混了个脸熟,看到秦遇还跟他说笑两句,秦遇乖巧应答。   直到午时,摊子上的豆腐豆浆全都卖完了,妇人简单地收拾一番,然后摸摸秦遇的小脸,“遇儿是不是饿了,娘给你做饭去。”   秦遇乖乖跟在她身边,往后面走去。   这个小小的铺子后面设有住房,作坊,一小块活动区域做院子,茅房,挤得满满当当,秦遇就在这个小小的院子里待了七年。   他闭上眼睛都可以在这个小地方走动,不会磕着碰着。   妇人拿了一块豆糕给儿子,让他在院子里玩,然后赶紧进了作坊旁边加盖的小厨房忙活。   秦遇拿着豆糕没有吃,喉咙间有点痒,他缓一缓,不知不觉想起了他的过往。   他原是现代一名刚毕业的大学生,意外身亡后穿来了这里。   幸好在现代他也没什么在意的人。他母亲去世后,亲爸就成了后爸,他们父子早就没了情分。外婆和爷奶那边也有好几个孙子孙女,他毫无存在感。   但穿到古代,境况也不怎么好,他是胎穿,早产生下来,五岁以前就没断过药。   更糟糕的是,秦遇这一世的父亲,爷爷奶奶都去得早,他是被他娘独自辛苦带大。   他以前生一次病,他娘就日夜守着他,差点哭瞎了眼,母子俩都好像在渡劫。这让秦遇又震撼又动容。   他努力配合治疗,无视药汤苦涩,顽强的活了下来。现在他只是比同龄人瘦小一点,身体已经没问题了。   他想事情想得入神,直到手中感觉一阵黏腻,手里的豆糕边缘有些化了,他甩了甩脑袋,把乱七八糟的想法甩出去,小口小口吃着糕点。   他环视一圈,还好秦家留下了这么一间豆腐铺子,如果在乡下,靠种地为生,秦遇也不用挣扎了,早死早超生,还不用带累他娘。   想到张氏,秦遇皱着的一张小脸出现了笑意。   他把一块豆糕吃完,跑到厨房门口张望。   张氏一身荆钗布衣,腰间束着围裙,秦遇一出现,她就看到了,笑道:“遇儿,厨房热,你去院子里等着。”   “娘,我洗手。”他把手摊开给张氏看。   张氏舀了一瓢温水在木盆里,给他端到厨房门外的小凳子上,秦遇弯下腰认真清洗。   过了一会儿,张氏出来匆匆进了住房,把一张四仙桌搬出来,秦遇跟着摆凳子。   四仙桌可以看做缩小版的八仙桌,每面只能坐一个人,对于秦家来说却是刚好。   地方狭窄,没有多余的地方再作大堂,不下雨的时候,他们母子俩就在院子里吃饭,下雨天就去作坊里吃饭。   饭菜上桌,一碗煮泥鳅,一碗肉沫蒸蛋,还有一碗油渣炒青菜。以及张氏面前放着的一碗早上特意留下来的红薯饭。   秦遇人小,吃了蛋羹和泥鳅就差不多饱了。她吃红薯饭和青菜,油渣就算开荤腥了。   不过秦遇不依着她,他稳稳夹住泥鳅肉往张氏碗里放,张氏拦着碗沿:“遇儿乖,这是给你补身子吃的。”   她也是听大夫说,泥鳅是补物,很适合体弱的人吃,她就跟来铺子里买豆腐的农户商量,以物换物。   秦遇看着她:“娘不吃,我也不吃。”   秦家没有买驴,每天磨豆子做豆腐都是他娘一个人干,如此大的体力消耗,不沾荤腥怎么行。   以前秦遇说这话的时候,张氏不信,小孩子哪有不嘴馋的,说说就过了,谁知道秦遇真的忍得住,张氏无法,只好依了他。   她看着碗里冒尖的泥鳅肉,忙说够了,秦遇这才作罢,低下头吃东西。   张氏垂下眼,心里又涩又甜。   这么懂事孝顺的孩子,以后一定要健健康康才好。   午后是难得的休息时间,张氏会去睡一会儿,她每天寅时,也就是凌晨三点就要起来准备。   把浸泡好的豆子舀进磨盘里磨,这是最费时间和功夫的,等到豆子磨成浆,又要滤浆,这样子是为了把豆腐渣和豆浆分离开。   随后烧火烹煮过滤好的豆浆,煮好之后点卤,这是个精细活儿。   卤水多点一下,豆腐就会少一块。若是再多点几下,豆腐会发黑有毒,自然也就不能要了。   而卤水少了,少一点还好,做成嫩豆腐卖,但若是少太多,就会不成型。点卤时还要不停搅拌着,直到看到豆腐花。   随后把豆腐花用纱布包裹,放入木板上,上面再放一块拇指厚的木盖子,上压20公斤的重物,等候两刻钟压制成型。这样一板豆腐差不多就做好了,如此循环,直到做够上午售卖的量。   辰时两刻,早上七点半,张氏把刚做好的豆腐搬到铺子上售卖,陆陆续续就有人来买了。   她从凌晨三点到早上七点半能做六板豆腐,一板能划9块,每块3文钱,约摸六两重,如果遇上要嫩豆腐的,价钱是一样的,但重量会多一些,因为嫩豆腐含水多,不过大体上不会差。豆腐能有162文钱,再加上豆浆的收入,每天能有近200文的进项。   豆腐铺子是自家的,这部分成本可以省下。   时下一斤大豆两文钱,一斤大豆可以做出2.3——2.6斤豆腐,一板豆腐约摸五斤半,那么需要大豆两斤二两,刨除做豆浆所用,一板豆腐要用两斤半的大豆,即5文钱。   一板豆腐划成9块,每块3文钱,可卖27文钱,除去成本,盈利22文钱。   每天六板,豆腐132文钱,加豆浆纯盈利能有160文钱左右。   这是张氏平时的收入,如果遇到赶集,她在经过短暂的午休后,下午又会接着继续磨豆子做豆腐,因为赶集的时候,周围的农户早早把豆腐买走了,镇上有些人家没买到,下午自然会来买。不过一般做两板,豆腐这东西讲究新鲜,隔了夜就变味了。两板豆腐也有54文钱。刨除成本,能赚四十四文钱。   长宁镇一个月每五天赶一次集,一个月下来,张氏卖豆腐能赚五两银子。一年就是六十两银子。   听起来很多,然而这是理想状态。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不是每天都能卖完六板豆腐。遇上刮风下雨,或者季节更替,都对豆腐生意有影响。   再者,他娘长年辛劳,适当的休息很重要。然而他娘除非病到起不来,否则根本不会停下来。   而他以前生病,他娘都是一直守着他,唯恐一眨眼他就没了,哪还有心情做豆腐。   如此一来,每年能赚40多两就已经是极好。   除开以上因素,还有各种税目,秦家还算幸运,祖上是农户,朝廷主要打击大商户,所以除非生意做得比较大了,才会入商籍。   秦家这个豆腐铺子太小了,成功保留了农籍,税目自然也是依照农籍来。   再除掉母子俩嚼用和各种零碎开支,这也是一大笔费用,他们没有地,吃的米粮都要花钱买,秦遇身子弱,要吃细粮,张氏会自己做衣服,去外面扯了棉布,买回来给儿子裁做。   连平时用的木柴都要另买,他们这边靠南,冬天湿冷,没有木炭难捱得很,真是哪哪儿都要钱。   张氏心疼儿子,隔段时间还会买些细腻的糕点,肉蛋更没缺过他,一年各种开销加起来要十多两银子。把开销减去,最后能余下二十多两银子都是好的。   这还必须是在秦遇不生病的情况下。   说起秦家的豆腐手艺,还要从秦奶奶说起,秦遇奶奶的家乡受了灾,逃难到这里,秦家收留了她,后来嫁给了秦爷爷,做豆腐的手艺也是她带来的,秦家挣了钱后,就在镇上买了间铺子,专门做豆腐。   只是因为秦家人接连病逝,生前为了留住人,银钱流水般的花出去买药,可惜最后还是没留住,而家里攒的钱也耗得差不多,秦遇前几年生病,张氏一年做豆腐的钱堪堪把药钱填平。   这两年,家里才有些余钱,秦遇好几次提起买驴,张氏也应下来了,奈何牛贩子没来,没驴可买,只能慢慢等。 第2章 族兄秦怀铭   申时时分,张氏还在深眠,她实在累得很了。   秦遇就搬了个小马扎坐在作坊门口,宽大的木门上方悬了一块薄薄的木板,也算作廊檐了,晴日能遮阳,雨天能避雨,空气还流通,多好的地儿。   他小手里拿着一把小蒲扇,有一下没一下扇着,思考着他这个俗人的未来。   因为身体原因,他娘看他很紧,根本不放他独自出豆腐铺子,他所了解的外界都是从他娘和一位族兄口中得知。   族兄叫秦怀铭,跟秦遇是五服兄弟,关系已经有些远了,只不过两家人都在镇上,抬头不见低头见,所以逢年过节还是有往来。   相比秦遇他父亲这一支的人丁凋零,秦怀铭家倒是人丁兴旺,枝繁叶茂。   想着想着,秦遇听到外面好像有人在叫他。   他收回思绪,凝神听了一会儿,不是他的幻觉,真的有人在唤他。   他起身走了出去,豆腐铺子外站着一个十岁模样的少年,他一身长衫,背上还背着一个书箱,眼神明亮,看到秦遇出现,高兴的叫了一声“遇弟”。   秦遇弯了弯眉,把他迎进来,秦怀铭显然是了解他的,熟稔地搬了个小马扎走到作坊门口,秦遇端着水出来,看到他已经坐下了。   “铭哥,给。”   秦怀铭接过水大口大口喝了,喝完抹抹嘴,秦遇把空碗放回厨房。   随后他在秦怀铭身边坐下,继续扇着他那把小蒲扇,慢条斯理问:“今天怎么散学这么早。”   “先生有事。”   秦怀铭家里做着酒楼生意,入了商籍,但本朝允许商籍子弟科举,只是升官卡得严,且颇受排挤,但总比不允许商籍子弟科举好。秦遇知道的时候,还有些意外。   他记得许多朝代都对商人颇多打压,有些朝代还严格限制商人的食物,衣着,甚至配色。   他下意识追问了这是哪个朝代,得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答案。   成朝。   秦遇茫然,历史上没有这个朝代…啊。   秦怀铭接着说,他才明白这里不是他原来生活的时空。   但历史走向又跟秦遇印象里相去不远,成朝之前的朝代类宋,同样是异族入侵,但成帝横空出世,赶走异族建立了成朝。   那个时候女子裹小脚的风气初现,各种变态条规冒头,成帝连下指令,把这股歪风邪气掐死在摇篮里。后期还造了大船出海,从海外带回来不少好东西。红薯,土豆,辣椒都是那个时候带回来的。   秦怀铭明显是成帝的狂热粉,言谈之间极为推崇,秦遇听着他说成帝事迹,脸色微妙,这应该是“前辈”吧。   秦遇没有打断他,面上听着,脑子里在想他以后做什么。   成朝商人地位尚可,只是免不了四处周旋,到处打点,赔笑脸不说,若是没靠山还得防着别人见财起意,谋财害命。   可能信得过的靠山哪里好找。   若是从军,他好歹读了这么多年书,理论知识在,多实验几次,改良一下现有武器还是可以的,不过就怕因此入了工籍。再说,他娘肯定也不愿意。   思来想去,居然只有科举这条路最适合他。或者说,科举是最适合底层百姓往上爬的阶梯。   难怪会说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耳边是秦怀铭刻意压低也难掩激动的话语,秦遇看着院子的地面,阳光洒了一地,已经有些蒸腾的热意。   到了盛夏的时候,这小块地方被太阳晒得跟烧热的锅子一样,秦遇踩在上面,感觉自己就是跑得团团转的蚂蚁,所以他一般都是早晚才走动。   其他人铺子的后院要么种树,要么在院子里开辟一块菜地。但秦家地方窄,还要做豆腐,再种树就更挤了。   至于种菜,张氏原本是想过的,但一来菜地招蚊虫,二来秦遇本来就不能常出门,再把最后一块地方给占了,秦遇是一点活动地儿都没有了。   况且巴掌大的地方能种多少菜,外面青菜又不贵,张氏把自己说服了。   秦怀铭的声音还在继续,秦遇跟秦怀铭的相交是一场意外,他六岁那年,身子好些了,他娘观察许久,觉得他应该能出门,于是年关时候,带着他去了秦怀铭家。   他们去了之后,是秦怀铭的母亲方氏招待了他们。   秦怀铭的父亲秦崇恩在家里排行第三,秦家两位老人跟着大房居住,秦崇恩和方氏如今自己当家做主。秦崇恩一年有一半时间带着大儿子在县里忙碌,剩下时间会回到镇上。   方氏因为儿子们念书的缘故,就从沂溪县转到了长宁镇。倒不是沂溪县的先生不如长宁镇。恰恰相反,沂溪县作为县令大人坐镇的地方,有学问的先生不少。   只是方氏和秦崇恩挑先生,先生也挑学生,方氏和秦崇恩看中的先生觉得秦怀铭基础太差,委婉拒绝了。   夫妻俩虽然有些失落,也觉得先生说得有理,思索一番后都认为该让二儿子先把基础学好,之后再谋其他。选来选去,就选中了镇上的谭秀才。   谭秀才是位很严厉的人,四十多岁,年轻时候就中了秀才,可惜后面考了好几次都落榜了,沮丧之后他也慢慢接受了现实,开了一家私塾。   因为之前几次赶考,他不曾放下书本,虽然学问不够落榜了,但他的基础很扎实,对学生们这方面要求也很严格。   秦怀铭当初考了两次,才能进去学习。所以秦怀铭平时读书还算认真。   那天被方氏叫去见人的时候还在温习,恰好秦遇小解回来,正好看到秦怀铭在院子里边走边背,是论语里的一段,过去生病独处的经历,让秦遇耳力和记忆力训练的极好,下意识跟着记下了。   他们在秦怀铭家吃了午饭,饭后妇人们聚在一起闲聊,秦遇午饭吃了两个糯米丸子,胃里不舒服,就跟张氏说在院子里走走。   结果遇到了秦崇恩在考校秦怀铭近来温习的功课,也不知道秦怀铭是不是太紧张了,还是怎么的,半天答不出来,明明晌午前还背过。   秦怀铭急得抓耳挠腮,秦遇看着好笑,脱口就帮他答上了。   秦崇恩又惊又讶,问他怎么知道,秦遇思索片刻,就推到了秦怀铭身上。   “哥哥在院子里背书,我走那儿过听见了,就记下了。”当时秦遇担心秦怀铭有芥蒂,还捧了他一把:“哥哥很用功,一个人的时候背得又流利又好。”   言下之意,秦怀铭这会没答上来,只是有些紧张,并非没用心学。   果然,他话音一落,秦怀铭感激的看他一眼。   当时秦崇恩没说什么,但之后秦遇在豆腐铺子经常能见到秦怀铭,有时候秦怀铭直说是来找秦遇玩,有时候推脱说来买豆腐。   张氏见儿子有人说话,心里也高兴,每次秦怀铭来都会热情招待他。   她并没有过多探究两个孩子具体说了什么,不过估摸着应该是吃啊玩的。   秦怀铭终于说够了,然后从书箱里拿出一本书,看着秦遇的小脸,神色有点复杂,羡慕惊讶还混杂着一点失落。不过很快就调整好了情绪。   “上次教你的东西都会了吗?”   秦遇点点头,秦怀铭正色道:“我考考你啊。”   秦遇:“嗯。”   秦怀铭干咳一声:“爱育黎首,臣伏戎羌。”   秦遇:“遐迩一体,率宾归王。”   秦怀铭:“知过必改。”   秦遇:“得能莫忘。罔谈彼短,靡恃己长……”【注】   秦怀铭没叫停,秦遇就顺着背下去了。直到背完,他停下来看着秦怀铭。   秦怀铭由衷道:“遇弟,你真厉害。”   他当初背了好久才勉强记住。   秦遇摇头:“是铭哥教得好。”   因为穿越者皇帝的缘故,现在的官话就是以前的普通话,其他人还带有口音,秦遇适应良好。   不过能背下来,也得益于他耐得住性子。   秦怀铭上面有一个哥哥和姐姐,下面有一个弟弟和妹妹,但是家里两个皮猴子,秦怀铭见到他们不揍都算好的了。   他迟疑着伸出手,落在秦遇的头上揉了揉,叹道:“你怎么不多吃点儿。”   “吃饱了的。”秦遇笑道:“我现在都能跑动了,以后会越来越好。”   秦怀铭不再多说,把书打开,“我教你写字。”   他其实也不太会,一般是对照着书本写。教秦遇东西很有成就感,当然也很有压力就是了,不过每次教秦遇,他都能高效率的温习一遍。   秦崇恩乐见其成。   秦遇听说成朝刚建立时,是推行过简体字,然而看看现在书本上的繁体字,就知道结果了。 第3章 思想转变   秦怀铭走了,秦遇跟着送了送他,弄得秦怀铭很不好意思,连声催促他快回去。   秦遇点点头,又说了两句,才慢吞吞往回走。   秦怀铭看着他的背影,小孩儿背挺得直,走路很慢,但走得很稳,跟旁边跑来跑去笑闹的孩童形成了鲜明对比。   这大概就是先生说的读书人风度了,不疾不徐,一眼就看出跟别人不一样。再联想到秦遇轻松背下三字经,千字文,秦怀铭不得不承认,有些人天生就适合念书。   他搓了把脸,搓走丧气,重新抬头挺胸朝自己家走去。他是不够聪明,但他相信勤能补拙。   如果秦遇知道秦怀铭是这么想他的,肯定会无语的嘴角抽抽。他走路慢,纯粹是因为身体原因。   秦遇回去后,张氏还在缝裤子,干体力活的人,衣服总是磨损得很快。   “娘。”   张氏头也不抬,温声道:“你先坐一会儿,娘还有几针就缝好了。”   这个“几针”听听就好,根据过往经验,张氏应该还要再忙一刻钟。   秦遇坐在小马扎上,出神的看着墙壁,脑子里回想着下午秦怀铭教他的东西。   想着想着,他就拿了根木枝,蘸上水在地上写,有好几个字错了,但是他不知道怎么纠正,若是有书本对照着就好了。   “小小年纪叹什么气。”   秦遇仰头:“娘,你忙完了。”   “嗯。”傍晚的温度降下许多,所以地上的水迹消散得没那么快,张氏依稀辨认出是几个字。   她惊道:“你会写字了?”   “是铭哥教的。”   张氏脑瓜子嗡嗡的,感觉很不真实。她缓了一会儿,突然蹲下来一把抱住儿子,“娘的遇儿,娘之前怎么没想到。”   张氏以前想着秦遇身体能够大好就足够了,她做豆腐努力攒钱,等秦遇长大了,就在镇上买一座院子,然后给秦遇说个能干的媳妇儿,到时候再生两个孩子,一家人幸福过日子。   因为这个目标,这两年家里有余钱了,张氏对自己仍然抠,能省则省。   秦遇之前很不理解,这会儿他娘无意说出对未来的规划,秦遇脑子一转,就明白了缘由,心里不免酸涩。   他费力的仰起头,刚想说既然未来的规划变了,那以后他娘就对她自己好一些。   张氏先道:“遇儿,娘听说读书是个辛苦活儿,你”想到儿子的身体,张氏又犹豫起来。她不在乎儿子有什么大成就,她只要儿子好就可以了。   “我觉得挺有趣的。”秦遇状似不经意道:“一个人的时候,至少有事做。”   张氏眼眶立刻就红了。秦遇无意戳她心窝子,话锋一转:“铭哥说我学的尚可。”   张氏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破涕为笑:“你跟阿铭学了多久。”   “有两三个月了。”   张氏揉揉他的脑袋,嗔道:“你怎么不告诉娘,娘还以为你们两人凑在一起玩呢。”   秦遇看着她:“娘没问。”   张氏没话说了,她早该想到的,阿铭如今进了私塾,肯定跟同龄孩子不一样,他却还隔一段时间来找遇儿,本来就不正常。   她懊恼的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娘糊涂了。”   秦遇拉住她:“娘不糊涂。是我不好,总想着没学个什么,就不好意思告诉娘。”   张氏低头,小孩儿眼神澄澈明净,眼里都是她。   张氏感觉一颗心软成了水,亲在了儿子的脑门儿上。   “走,娘给你做饭去。”   晚上张氏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里想的都是儿子读书的事。   她在镇上生活,偶尔闲暇时也听别人聊起过,知道要供一个读书人不容易。   像乡下农户,如果要供一个读书人,那真是举全家之力,一家人都要节衣缩食。   他们虽然是孤儿寡母,可他们有个豆腐铺子,还有做豆腐的手艺,这一点就比别人强。   读书前期花费还好,给夫子的束脩,文房四宝,书本费,张氏一笔一笔算着。   秦遇也躺在他的小床上思考,虽然地方狭窄,但他们母子二人两年前就分开睡了。小小的住房中间还隔开一层,用做两个房间。   秦遇不是真的幼儿,也需要自己独立的空间。   他娘原本不同意,秦遇没明说,怕他娘多想。于是在他娘起床做豆腐时,他也揉着眼睛醒了,跟着一起起来,不过几天,本就瘦弱的人脸颊都凹进去了。   张氏心疼得不行,这下不用秦遇提,她主动给秦遇弄了个小房间住,做事也极力放轻了手脚。   秦遇有些愧疚,但还是没改变主意。一方面是自己大了,另一方面,秦遇抿了抿唇,他很喜欢他娘,但并不想未来某一天被他娘掌控。所以从小就要树立一种他想独立,他能独立的暗示。   他捏着被子,看着黑漆漆的屋顶出神,脑子里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次日,张氏少见的没有做生意,而是叮嘱了儿子几句,就匆匆出门了。   秦遇注意到她娘今日换了一身八成新的衣服,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踩着一双布鞋,步子都比平时快了些。   他差不多猜到他娘做什么去。他就在家里背书,练字。   半下午的时候,张氏回来了,眉眼间有些喜色,二话不说,带着秦遇就去了书店,三字经和千字文这两本启蒙书籍,就要一两三钱。   饶是母子俩早有准备,还是惊了惊。秦遇低下头,吐了口气,才恢复如常。   张氏还想给儿子买笔墨,被秦遇制止了,他现在还用不上那些,用木枝蘸水在地上先练习就好。   书店掌柜和善劝道:“小后生,毛笔跟木枝差别多了,你若是习惯了木枝,以后再用毛笔,会吃苦头的。”   张氏立刻又要了一套文房四宝,对儿子道:“这些东西你总会用着的。”   秦遇无言以对,看着他娘付钱,这么一会儿功夫,就去了一两八钱。这还是他们选的最便宜的。稍微好一点的笔墨,一套都要一二两银子。   回到铺子后,张氏低头看着儿子,“我今儿跟人说了,过两日你的书桌就做出来了,到时候你不用蹲在地上写字。”   “谢谢娘。”   “你我母子之间,还说什么谢。”   张氏一边放东西,一边跟秦遇絮叨,秦遇就安静听着,偶尔应答两声。   晚饭时候,她一脸欲言又止,秦遇不解:“娘,怎么了?”   “没怎么,吃饭吧。”   张氏垂下眼,她想到今天方氏跟她说的话,遇儿念书很有天分,尽早送入私塾更好。   她信得过方氏的眼光,如果遇儿要念书,最好送去谭秀才那里,只是谭秀才为人严格,想要拜师恐怕没那么容易。   她有些发愁,晚饭都没吃多少。又想着要不再等等,可多等一天,心里都难熬的很,总觉得把孩子耽搁了。   秦遇看了她两眼,若有所思。饭后张氏在洗碗时,他忽然道:“娘想送我去谭秀才那里吧。”   张氏:“啊?”   “下个月月初去吧。”秦遇说,蜡烛的微光映在他的小脸上,明暗交替,看不清他的表情,“我好准备一下。”   这期间至少该把三字经和千字文能默写出来。 第4章 秦遇拜师   关于去谭秀才那里拜师,秦怀铭后来装作不经意跟他提过。   “夫子是极好的,附近人家的孩子都想往他那里送,这学生一多,先生就有些力不从心……”   秦怀铭边说边看他,秦遇失笑:“铭哥,你有话就直说吧,我没那么脆弱。”   秦怀铭挠了挠头,憨笑:“你看出来了。”   “这是我爹跟我说的,我以前都没怎么注意过。”   秦遇认真听着。   秦怀铭:“夫子近几年已经不怎么收刚开蒙的学童,他的确重基础,但都是在深究四书五经的经义。”秦怀铭声音不自觉弱了下去,“刚开蒙的孩童,他一般建议其先去跟童生学一段时间。”   换句话说,以秦遇现在所学的内容去谭秀才那里拜师的话,希望不大。   他爹知道他娘跟张婶婶胡乱吹捧,还说了他娘一通。   秦遇沉默。   秦怀铭心都揪紧了:“遇弟,你”“族伯父怎么说?他也是建议我先去童生那里学习吗?”   秦遇觉得他族伯父是位商人,有些东西肯定比他看得远。   “我爹倒是没这么说。”秦怀铭看着他:“我爹话里话外还想你去试一试。”   秦崇恩觉得秦遇读书有天分,童生所学有限,教不了秦遇多久,到时候又要另外拜师,麻烦得很。如果能一举拜谭秀才为师,就省事多了。   还有一点,秦崇恩没给儿子说,或许是家里富裕,秦怀铭读书虽然认真,但总觉得没使出全力,如果秦遇跟他一起读书,也能刺激一下秦怀铭。而秦怀铭刚好也能就近照顾一下瘦弱的秦遇,免得秦遇受欺负。岂不是两全其美。   秦怀铭咕哝:“我都不知道我爹咋想的。明知希望不大,还让你去,多丢人啊。”   秦遇垂眸思索,没一会儿就理出了头绪。   “试试也挺好的。”他笑道。   他原本以为拜师之事不会太难,没想到其中还有这番缘由。现下想想,真是臊得慌。   秦遇又询问了秦怀铭关于谭秀才的事,心里勉强有个底。   因为有了目标,上午张氏卖豆腐的时候,秦遇就没跟着出去,而是待在后院里写字。   小孩儿的手绵软无力,毛笔也是软趴趴的,秦遇写出来的字别说工整,连大小都不一样。   他看着桌面渐渐消失的水迹,叹了口气,然后用毛笔蘸水继续写。   他耐性很好,比一般孩子坐得住。   不知不觉到了中午,张氏进来他都没注意,直到头顶罩下一片阴影,他抬起头唤了声娘。   张氏点点他的额头,“吃了饭再写吧。”   她的指尖上还残留着水珠,点在秦遇的额心,有片刻的微凉,让他下意识缩了缩脖子,逗得张氏笑起来。   午饭是红烧肉,一盘炒青瓜,还有一碗青菜豆腐汤。   张氏自然是把肉夹给儿子吃,秦遇搬出以前给他看病的大夫说的话,他不能吃太多肉,不然虚不受补。   张氏半信半疑,但见秦遇信誓旦旦,张氏最后还是没劝了。母子俩吃着饭,张氏偶尔说起上午做生意的事,院子里静谧又祥和。   饭后,秦遇在作坊门口活动了一下,帮助消化,他一边做着现代体操,一边思考下午练字的事。   期间张氏又去秦怀铭家找了方氏一次,就秦遇拜师的事情商量。   这次方氏就严谨多了。   张氏也知道拜师不容易,想着秦怀铭已经进入谭秀才的私塾,由秦崇恩出面帮衬一下,成功率应该会高很多。   只是张氏是一个寡妇,很多寻常的事,她都要比一般妇人注意些,这不就找着了方氏。   张氏面带赧然:“不怕你笑话,自家娘看自家儿子,那是哪哪儿都好。可到底遇儿是个怎么样,还要看人家谭秀才怎么说。”   “他有心向学,我这个当娘的,别的忙帮不上,也就只能在这些细节地方使使力了。”   方氏自然是一番宽慰,张氏又把秦怀铭夸了又夸,方氏嘴上谦虚,但脸上的笑容都没散过。   等到天色不早了,两人将此事定下,方氏亲自送了张氏离开。   晚上秦崇恩回来,方氏一边替他宽衣一边说起此事,“咱们这个弟妹,真是个谨慎人。”   秦崇恩叹道:“寡妇门前是非多,吃过的亏多了,自然就记住了。”   成朝是允许寡妇改嫁,寡妇再嫁之后,虽然有人会碎嘴子,但也是过了明路,遇到脾气暴躁的,当场能把碎嘴子的人打回去。   可寡妇若是一直守寡,就要注意许多了,不然稍微有个风吹草动,唾沫星子就能淹死人。   转眼到了下月月初,一大早张氏就起来,换上八成新的衣服,提着礼物,外面秦崇恩已经等着了。   张氏不好意思道:“让您等久了。”秦遇也开口唤人。   秦崇恩摆摆手:“没什么,走吧。”   两人之间刻意保持着距离,路上遇到熟人,问起他们是干什么去,张氏都笑应:“孩子渐渐大了,想教他认几个字,以后不至于做个睁眼瞎。”   但却没说具体去哪里。   “这孩子愚钝,也不知道能不能入了先生的眼,我这心里没底,特意拜托了遇儿他族伯父。”   解释了她一个寡妇带着儿子跟秦崇恩走一起的原因,并且把秦遇压得很低,万一……   张氏垂下眼,万一谭秀才没看上遇儿,回来也好说。   秦遇仰头看着他娘跟其他人说话,握着他娘的手又紧了紧。不管怎么样,他一定会尽全力。   他们离开后,平日里跟张氏相熟的人家都议论开了。大部分还是希望秦遇此次拜师顺利。   但也有人酸:“一个病秧子,能活到成年就不错了,还想读书,也不怕把命折进去。”   “行了,你少说两句。”   “哼,平日卖豆腐挣再多钱又怎么样,最后都得打水漂。”   ………   秦遇他们一行人穿过主街道,离住宅区那边越来越近,隐隐都能听到孩童的读书声。   最后他们在一家两进的院子前停下,秦崇恩上前跟门房说话,少顷,他们被领着走了进去。   他们站在厅堂里,张氏和秦遇大气不敢出,拘谨极了。秦崇恩来过谭家几回,加上经商,倒是自在许多,一直看着门外,听到外面的脚步声,立刻向门口走去。   秦遇想了想,拽了一下他娘的衣摆,转身也向着门口走了两步,然后停下,跟门口隔了一段距离。   他们的眼前出现了一名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头戴方巾,身穿交领长衫,如今夏季,天气炎热,对方却没穿木屐,而是踩着一双布鞋。   秦遇微微垂眸,这位先生果然如秦怀铭所说,是个严格的人,不论对人还是对己。   “先生。”秦崇恩拱手行礼,秦遇和张氏跟着照做。   谭秀才摆摆手,在主位上坐下,秦崇恩在他下首坐着,秦遇和张氏不知所措时,一位老仆把他们带了出去。   他们在偏厅落座,丫鬟端来茶点,母子俩都没胃口吃。   秦遇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握紧,他知道谭秀才这里有规矩,脑中也设想了好几遍,但真的经历时,还是免不了紧张。   忽然,他感觉一道视线落在他的身上,秦遇顺着看过去,正好对上他娘关切的目光。   秦遇目光下移,他娘的手垂在身前,貌似没什么,但指尖却在轻微颤抖。她明明也很紧张,却还第一时间安抚他。   秦遇莫名一松,呼出口气,对着他娘咧出一个笑。张氏唇角也跟着弯了弯。   他们等了两刻钟,偏厅外才传来脚步声,秦遇眼皮子一颤,心道:来了。   他们母子俩几乎是同时起身,侯着谭秀才进来。   谭秀才看向秦遇:“你的情况崇恩已经跟老夫说过了。”   秦遇垂首,一副恭敬姿态。   谭秀才对秦遇考校了一番,都是些浅显知识。偏厅里一时只有秦遇的声音。谭秀才脸上看不出喜怒。   说实话,谭秀才对秦遇没多少兴趣。   但是秦崇恩跟他说,秦遇会的都是秦怀铭教的。这让谭秀才来了点兴致。秦崇恩赶紧添油加醋描述,他经商惯了,嘴皮子功夫了得,把这件事说的妙趣横生。   谭秀才犹豫了一会儿,决定亲自考一考秦遇。若真是个好苗子,他就破例一回。   秦遇把三字经和千字文背得流利,谭秀才捋了捋胡子,又问:“可懂其义。”   秦遇温声道:“懂一些。”他将自己会的缓缓道来。   谭秀才:“这都是怀铭教你的?”   秦遇:“是。”   谭秀才哼了一声:“他教你的时候倒是会了,抽查他回答问题时,又磕磕巴巴答不出。”   常言道,温故知新。   哪怕三字经作为入门书籍,已经读过很多遍,但是谭秀才偶尔还是会用来考校学生,看他们有没有把以前学的忘了。   三字经作为孩童启蒙书籍,自有其意义。三字经包括了人伦理义,天文地理,历史,忠孝气节等等,还内含了为人处世的道理。   其中心思想就是五个字:仁,诚,孝,敬,义。   三字经就是常看常新,每每都有不同的领会,秦遇自己练字的时候,就会来回的读,背,或许是读的多了,就有了自己的理解。   他此刻一丁点都不敢藏拙,只要谭秀才问,他就把自己知道的一股脑儿说了出来。   谭秀才的脸色缓了缓,话锋一转,问道:“可会写了?”   秦遇点头,趁低头时又憋了口气,让自己脸色涨红,声若蚊呐:“写得不好……”   谭秀才把他带去了书房,张氏和秦崇恩就在偏厅等着。   当着谭秀才的面,秦遇默写了三字经。   谭秀才眉毛微蹙:“写多久了?”   “回先生的话,月余。”   谭秀才那点不满又散了,月余能写成这个样子还算不错了。   他捋着胡子,打量的视线落在秦遇身上,秦遇浑身都绷紧了,脑子空白一片,不知过了多久,头顶传来一声叹息:“你留下吧。”   秦遇懵了懵,随后喜不自禁:“多谢先生。”   在张氏和秦崇恩的见证下,秦遇正式拜师谭秀才。一应礼节完毕,张氏奉上束脩和六礼。   拜师六礼即:芹菜、莲子、红枣、红豆、桂圆、干肉。   红豆红枣都是取个好兆头的意思,桂圆莲子干肉则是表达对老师辛勤教导的感谢。   拜师礼成,张氏和秦崇恩离去,秦遇则跟着仆人去了学堂。   谭秀才名声很好,许多人都愿意把孩子送到他这里来。也不一定就是想要孩子考取功名,大多是识字懂理,长大了也好找份工作。   私塾设在前院,原本有四个班,甲乙丙丁。   丁班原来是给开蒙孩童的,但是现在已经关闭了,秦遇直接去了丙班。   丙班有八个人,大都在十岁左右,他们所用的桌椅跟现代相似,刚好坐成两排。秦遇这个小豆丁,此刻怎么看都有些突兀。   “遇弟,这里这里。”秦怀铭激动道。   有秦怀铭这么一打岔,房间内凝滞的气氛散了开去。秦遇感激的看他一眼。   这个时候,仆人又搬来一套桌椅,排在最后面,秦遇坐了过去,从书箱里拿出书本和笔墨。不一会儿就融入了其他人中。 第5章 进入私塾   秦遇读书的事就这么定下来了。   他每天辰时到学堂,张氏不放心他,原本要送他,秦遇自然不应。还是秦崇恩拍板,让秦怀铭每天来找秦遇。   每次秦怀铭来,张氏都会给他一碗甜豆浆。秦怀铭喝得很开心,上学路上就跟秦遇说着学习上的事。   他在丙班学了几年了,马上就要升乙班,秦怀铭既激动又忐忑。   “如果这次升班我没过,不仅夫子饶不了我,等回家后我爹娘也肯定饶不了我。”他耷拉着眉,一脸丧气。   秦遇刚要开口安慰他,秦怀铭立刻又满血复活。   “不过不管怎么样,我肯定都会努力的。”   秦遇抿唇笑,他觉得秦怀铭真像一株小白杨,充满了生机和活力。   他拍拍秦怀铭的肩膀,“只要铭哥放松心态,肯定没问题。”   他有时候不明白秦怀铭这么一个乐观开朗的人,为什么特别容易紧张。   他们到了私塾后,会先自习一个时辰,巳时先生才会来。   谭秀才教书不像后世老师那样事无巨细地管着,你有问题问他,他若是知道会告诉你。   但你不想念书却又迫于父母压力过来,上课时开小差走神,故意捣乱,谭秀才起初会呵斥,叫大人,但学生屡教不改后就会被赶出去。   所谓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   秦遇不知道其他班是什么情况,但是在丙班,学生还算老实。   有几个衣服料子比其他人好的,自习的时候忍不住开会儿小差,但很快又坐好,摇头晃脑背诵诗文。   秦遇跟他们背的不一样,他学习进度最末,刚接触论语,好在他曾经学过一点儿,现在学起来不算吃力,理解其义也比大部分同龄孩子快。   他们虽然都是一个班,但每个人入学时间不定,学习进度也不同。   谭秀才会根据他们大部分人的进度,每天上午讲解半个时辰的内容。   然后再单独考察每个人所学,查漏补缺,或者学生主动询问求解。   除了丙班,还有乙班,相比熟读四书五经的甲班,乙班和丙班都需要耗费很大的精力。   此刻谭秀才讲解《孟子·离娄下》中的名句:“争地以战,杀人盈野;争城以战,杀人盈城,此所谓率土地而食人肉,罪不容于死。”【注】   这句话的大概意思是说,为了争夺土地,城池,杀死的人已经太多太多,尸体堆了漫山遍野,就好像有人操控了这块土地吃人,这么罪恶的行为,就算把他处死都太轻了。   这是秦遇在心里翻译成现代大白话理解,夫子讲的充满文气。但不可否认,夫子说得很有用,他原本觉得这一段背下来有点难度,但经过夫子讲解其义,他再去背诵,就容易多了。   这是他以后要学到的,所以谭秀才在给其他人讲解孟子和中庸里的内容,秦遇都听得认真,边听边在做笔记。   这是他的习惯,经过现代考试的大部分学生应该都会,为了提升速度,他用的自制碳笔。   眨眼半个时辰过去,谭秀才示意其他人温习刚刚所学,他走到秦遇身边,检查他的功课。   秦遇的字让谭秀才皱眉,但秦遇回答的内容又让他眉头舒展。他看了一眼秦遇瘦瘦小小的样子,觉得自己不能操之过急。最后叮嘱秦遇一句,让他回去好好练字。   秦遇恭敬道:“是,夫子。”   谭秀才离开了,秦遇接着之前的内容温习,前面忽然转过来一个人。   “哎,你怎么学得那么快啊。”那人一身石青色长衫,脸蛋圆圆,山根略低,两颊丰盈,一脸福娃像,很有亲和力。   秦遇冲他眨眨眼:“因为我回家也没有玩。”   他们下午散学早,申时两刻就能离去。   十来岁的孩子自制力不够,在学堂有夫子震慑着,其他人也在学习,还能勉强约束自己,回家之后,心就野了。   他族伯母不就是为了管着秦怀铭,才特意从县上回到镇上吗。   果然,秦遇话一落,福娃就垮了肩膀,小小声道:“你们还是不是人啊,一天到晚除了学习就没别的了吗。”   秦遇想了想,回他:“我体弱,不能久动。”   他总不能说他爱学习吧,太假了。   福娃上下打量他一眼,也不知道他脑补了什么,看着秦遇怜悯不已,“好歹也是同窗,以后我罩着你。”   秦遇笑笑,没应也没否决。   福娃终于转了回去,大声的背诵起来:“孟子曰:“离娄之明,公输子之巧,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师旷之聪,不以六律……不…不不能……不能……”【注】   他“不能”了半天也没背出来,偷偷翻开书瞄一眼,然后接着道:“不能正五音,尧舜之道……”   他身后,秦遇还在背着《论语·为政》:“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   忽而,秦遇感觉到一道带刺的目光向他射来,但他抬眸时,那道目光又不见了。   他环视一圈,大家都在做自己的事。   或许是他太敏感了。   中午时候,他回家吃饭,张氏问起他在私塾的情况,秦遇没有只报喜不报忧:“夫子说我字写得不好,要多练。”   张氏一听,眉眼间立刻跟着染了愁绪。   秦遇给她碗里夹一块五花肉,仰着小脸笑盈盈道:“但夫子夸我记性不错,悟性也尚可。”   谭秀才不是轻易夸人的人,或者说时人都含蓄,除非真的做得好,才会夸两句,一般时候给个笑都不错了。   这是秦遇根据谭秀才的面部表情变化得出的,对方对他应该还算满意。   张氏很高兴,眉毛都扬了起来,“你读书辛苦,多吃点儿。”   秦遇吃着饭菜,缓缓道:“娘最近有没有托人打听,有没有牛贩子来。”   他们家早点买一头驴,他娘就能早点轻松。   张氏嗔道:“哪有那么容易,这事儿得靠碰运气。上一头驴还是两年前有人买呢。”   她不免感慨,比起他们这种小作坊,乡下农户的数量更大,要牛的比要驴的多。牛贩子除了牛,还贩马,贩羊,贩驴,只不过一般牛贩子贩牛居多,所以统一叫牛贩子。   张氏说者无心,但秦遇听者有意。他忽然道:“娘,我们不一定只能从牛贩子手里买驴啊。”   张氏有些懵:“什么?”   秦遇放下碗筷,眼睛放光:“娘可以托人去问问,看之前买驴的人家有没有小驴卖。就算没有驴,买头骡子也好,价钱上虽然贵点,但以后拉磨拉货都好使。”   张氏闻言喜上眉梢,“娘之前怎么没想到,就盯着牛贩子了。”   她一把搂住儿子,使劲揉了揉:“遇儿怎么这么聪明。”   “因为娘聪明,生的儿子也聪明。”   张氏一怔,随后忍不住大笑起来,“你就哄娘吧,嘴巴怎么这么甜呢。”   张氏感觉一身的疲惫都去了七七八八,午后,秦遇回私塾学习,张氏关了铺子午睡,睡着了嘴角都是翘的。 第6章 打算落空   又是赶集日,张氏在豆腐铺子里忙碌着,一名上了年岁的妇人把空碗给她:“给我装老一点的豆腐,我回去煎着吃。”   “好嘞。”张氏笑应,麻利的给她装好。   老妇人接豆腐的时候,似是不经意问道:“听说你家小子送学堂了?”   张氏大大方方应下:“是啊。”   不等人反应,她又道:“就是随便学学,认些个字,反正他一天天待屋里也没干啥,还不如去学堂。”   老妇人跟着附和,付了钱就匆匆走了。她拐过一个街口,被人叫住。   那是一个身材壮实的汉子,皮肤黝黑,期待地看着老妇人:“婶儿,有结果了吗?”   老妇人啐了一口,“你要吓死我啊。”她抚着心口,没好气道:“别想了,张氏已经把儿子送学堂里了。”   汉子急道:“她疯了不成,她儿子一副病恹恹的样子,咋还送学堂。”   “人家钱多,人家乐意,满意了吗。”老妇人翻着白眼,拿手指戳他:“你是不是脑子进水了,黄花闺女不要,非要个寡妇。”   汉子没吭声,老妇人拽着他走了。   非是张氏长得美貌,遭人惦记,人家真正想要的是张氏做豆腐的手艺。   张氏心里门儿清,她谁都不信,只信她和她儿子,她以后能依靠的也只有她儿子。   等到豆腐卖完,隔壁卖烧饼的大婶过来朝张氏挤了挤眼,偷偷对她竖大拇指。   张氏无奈:“嫂子就别笑话我了。”   “咋是笑话你,我看人可准了,你以后有后福呢。”   张氏抿嘴笑:“那就承嫂子的吉言了。”   两人说笑了一会儿,张氏就赶紧去后院做饭。没多久,秦遇就回来了。   他照旧说起在私塾里的情况,自己学到了哪里。   张氏听得眉眼弯弯,觉得自己儿子真聪明,学什么都快。   秦遇为了克服手劲儿小的问题,现在每天都会提适当的重物,倒立几分钟。   倒立时,血量会更多流向脑部,促进血循环,据说能提高智力和反应力。   秦遇对此保持中立态度,只当是一种健身方式。他年纪小,一般在3—5分钟,时间长了,会头晕耳鸣,肌肉拉伤。   他娘第一次看他靠墙倒立时还吓了一跳,之后每次都在旁边守着,唯恐他手一松,脑袋磕下来。好在训练效果不错,就一直这么练下来了。   饭后,秦遇顶着大太阳,回到私塾。   丙班里有两个人了,秦遇进去后坐下,拿出书本看。   他现在已经学到“里仁第四”,连谭夫子都惊讶他的学习速度。   这不是光背诵就行,还得理解字语意义,能默写,才算学好了,然后学习下一篇。   秦遇看书看得认真,头顶突然冒出一道崩溃的声音:“你居然在看【公冶长第五】的内容了。”   这会儿屋里又进来了好几人,秦遇感觉一刹那他身上投过来好几道目光。   他有些尴尬,“我只是预习一下。我没学到这里。”   他这个时候精神状态不算好,就想着先大体过一遍第五篇的内容,心里有个数,没想到让“福娃”给瞧见了。   福娃叫赵锦堂,家里做首饰生意,情况跟秦怀铭类似,也是从县里转到镇上。   秦遇的解释没有安慰到赵锦堂,反而无形中又给他插了一刀。   “预……预…习…”赵锦堂颤巍巍看着秦遇。   什么是差距,这就是差距。他如果把当日内容学完了,早不知道跑哪里去玩了,预习个屁嘞。   赵锦堂还要说什么,一道有些尖利的声音插了进来,“这是私塾,要说笑打闹外边去。”   赵锦堂鼓起脸,但他理亏,再加上秦遇温和的望着他,他没有还嘴,然而刚落座,对方嘀咕道:“做生意的就是眼皮子短浅,看到个玩意儿就咋咋呼呼。”   赵锦堂和秦遇齐齐色变,屋内安静,对方明摆着说给他们听。   其他人见势不好,纷纷扭回了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赵锦堂胸口剧烈起伏,拳头都捏紧了,秦遇赶紧拉住他,赵锦堂偏头看过来,眼眶都气红了。   秦遇也被人骂了,心里哪能好受,但他知道轻重,赵锦堂真动手了,搞不好会被赶出私塾。   “你们干什么呢。”秦怀铭一脸懵逼的进来,挠着头不解道:“赵锦堂,你眼睛吹风了,红得跟兔子眼似的。”   秦遇跟着道:“刚才是有股歪风,就朝着我们两来呢,你说奇怪不奇怪。”   周围隐约传来闷笑声。   经过这么一打岔,赵锦堂的怒气散了一半,重重哼了一声就拿起书本背了,声音又大又洪亮。   秦遇想不明白,他在私塾里再本分不过,怎么还是惹了人。这恶意来得简直莫名其妙。   散学后,他背着书箱准备回家,秦怀铭叫住他,“我们一起走。”   秦遇诧异,但很快应下:“好啊。”   他们一直进入了商业区,秦遇才道:“铭哥是不是有话跟我说?”   秦怀铭惊讶:“你看出来了。”   秦遇:………   秦遇叹道:“除了上学,平时我们散学都是各走各的。你冷不丁叫住我,不就是有事吗。”   秦怀铭嘿嘿一笑,“是有事。”   他慢慢收敛了笑容:“你以后远着点儿刘文杬。”   秦遇抬眸看他。   背后议人,秦怀铭脸色微红,压低了声音:“他弟弟之前也想来夫子这里念书,夫子没收。而且他弟弟跟你一样大。”   秦遇一时不知道做什么表情好。   “他因为这个原因讨厌我?”难怪之前刘文杬总盯他,他看过去,对方又收了目光,他还以为自己太敏感。   “不单单是因为这个。”秦怀铭迟疑道:“你学得太快了。”   后面的话隐了去,但两人都知道什么意思。   “反正你以后多个心眼儿准没错。”秦怀铭总结。   秦遇沉默,过了一会儿,忽然问:“所以你今天午后听到了学堂里发生的事。”   秦怀铭别过脸,没承认也没否认。   秦遇摸了摸鼻头:他就说嘛,秦怀铭怎么来得那么及时。   “赵锦堂那小子就是欠收拾,多挨几顿打,以后就不会那么冲动了。”秦怀铭走在前面,摇头晃脑的点评。   秦遇看着他的背影,心口忽然有点闷。   今天赶集,所以张氏又做了两板豆腐,他们去的时候,豆腐刚做出来,热腾腾的冒着气。   秦怀铭闻着味儿,口水泛滥,“婶儿做的豆腐好香啊。”   张氏眉开眼笑,拿了一块嫩豆腐划开放两个碗里,加点酱油,香油,花生碎和葱花给他们。   这不就是豆腐脑的吃法嘛。   秦怀铭接过以后笑嘻嘻道谢,像个主人似的,带着秦遇往里走。   他这点儿特别好,秦怀铭家庭条件比秦遇好很多,住着大院子,但每次来秦遇这里,都一副自来熟的模样,从不见嫌弃。   他们坐在小马扎上吃豆腐,一口一口吃的可香了。吃饱后一抹嘴,拿出笔墨,就着书箱完成今天的功课。   秦遇把书桌让给他,他不要,秦遇道:“我比你矮,在书箱上写字也没什么不便,你何必跟我客气。”   秦怀铭想想也是,于是就高高兴兴用了书桌。   大半个时辰后,两人一前一后完成功课,秦怀铭又拿出一本三字经看。   他的升班考试就在明天下午,要抓紧时间温习。可为了给秦遇提个醒,还特地跑一趟。   本来这事往后推几天再说也不迟。   秦遇起身走过去,拿起三字经:“你背诵,我帮你看着。”   秦怀铭眼睛一亮,他从头开始背,背完之后,秦遇又让他解释意思,基本没问题,然后是千字文,论语,天色不知不觉就黑了。   秦怀铭信心大增,谢过张氏的留饭,跟着仆人回了家。   晚上,秦怀铭又把《大学》《中庸》《孟子》过了一遍,直到凌晨才躺下歇息。   第二天他是被家里人叫醒的,方氏心疼他,让仆人赶了牛车送他,路上还可以睡一会儿。   他那么紧张,搞得秦遇都跟着提起了心。   下午秦怀铭被谭夫子叫去了书房,秦遇看着他的空位怔愣。散学时,他都还没回来。   赵锦堂拽着他的胳膊,汗珠大颗大颗落:“怎么还没考完。”   秦遇:“毕竟是四书加上三字经和千字文六本书的内容,还要默写,肯定快不了。”   散学后他们不能久留,秦遇担心也无用,只好先回家。   晚上他们吃饭时,方氏派了人过来,说秦怀铭通过考试,以后就是乙班的学生了。   张氏跟着道喜,回头又对秦遇道:“这下你方伯母肯定高兴了。”   秦遇笑着点头。   次日,他到学堂时,他这个小尾巴终于跟其他人一样了。唯一不好的是,他离刘文杬近了些。   对方脸色很难看,一副谁欠了他钱似的。这人的嫉妒心还真强。   不过只要对方不惹他,他也不会找事。   他更关心家里买驴的事,他娘托人去打听了,找到了之前买驴的人家,经过中间人说和,对方答应把生下来的小驴卖给他们。   秦遇都想好了,等家里买了驴,就有精力扩充种类,比如豆干,豆皮,腐竹。到时候家里进项增加,他娘还不用那么累。   他和他娘一起期待着交易的日子,那天他娘都没做豆腐,一大早就跟着中间人过去了,但等秦遇中午回来后,铺子里除了他娘没有其他活物。   秦遇疑惑:“娘,今天不是去买驴吗,驴呢?”   张氏扯了扯嘴角,尽量一副轻描淡写的样子:“其他人买走了。”   “可是我们之前谈了那么久。”中间消耗那么多时间和精力。   张氏笑笑:“人家出的钱比我们多。谁家做生意,都是价高者得。”   好吧,让人无从反驳。秦遇有点郁闷,果然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他上前抱住张氏的腰:“没关系,等我以后字练的好点了,我就去抄书,同样能挣钱。”   张氏噗嗤一声笑出来,拍拍儿子的肩:“你安心读你的书吧,家里有娘呢。”   秦遇没说话了,不是他认同了他娘的观点,而是现在说再多,都不如真的把钱挣回来有说服力。 第7章 笔记   家里没有买到驴让秦遇沮丧了一会儿,但很快就调整好了心态。   张氏虽然有些失落,但是生活中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她很快就把这事放下了。不过也不知道是不是她错觉,她发现儿子念书好像更用功了。   天黑了之后,秦遇在院子里一边来回走动,一边嘴里还不忘背书。   张氏拿着一把蒲叶扇靠坐在作坊门口扇风,借着月光笑望他:“你都学一天了,歇歇吧。”   “没事,我闲着也是闲着。娘歇凉快了就去睡吧。”   张氏哼笑:“知道了。”   地方窄了就是不好,夏天的热气一时不能散出去,不像乡下大院子,冬暖夏凉。可惜就是蚊虫多。   天上一轮明月高悬,星光暗淡,想来明日又是一个大晴天。偶尔吹来一阵夜风,凉丝丝,浸到人心里去。   啪嗒一声,蒲叶扇落在地上,在寂静的院子里很清晰。   秦遇走过去轻轻摇了摇张氏的胳膊:“娘,娘。”   “啊?”张氏揉了揉眼睛,懊恼道:“我睡着了吗?”   “嗯,你快回屋吧。”   张氏慢吞吞起身:“你别熬太晚了,等会儿就睡。”   “我知道,放心吧。”   秦遇看着张氏上床,没一会儿就传来了轻微的鼾声,他蹑手蹑脚回到院子,接着之前的内容继续背。   直到眼皮子开始打架,他打了个哈欠,才小心翼翼绕过他娘的屋子,到里间去。   ………   上午,私塾。   “……一人虽听之,一心以为有鸿鹄将至,思援弓缴而射之。虽与之俱学,弗若之矣。为是其智弗若与?曰:非然也。”   “孟子曰: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俗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鱼而取熊掌者也。生亦我所欲也。义,变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注】   第一段话的意思是说,一名叫弈秋的人,善棋,然后就教两个人下棋,一个人认真听,另一个人想着射天鹅,两人虽然在一起,但是成绩差异大,是因为其中一个人更聪明吗,当然不是。告诫学生们学习要专心。   第二段则是后世名句了,告诉人们如何取舍。秦遇顺了一遍就把这段背下来了。   但是该做的小笔记也没有少,以前老师虽然教过,可没教得这么细。   相比秦遇的顺畅,赵锦堂学出了痛苦面具,硬着头皮仔细听,等到夫子讲完了,前面的内容也忘了一小半。   “今天教到这儿,你们温习罢。”   赵锦堂:QAQ夫子的身影离开了丙班,班里陆陆续续响起背书声。   秦遇没有忙着背诵,看着自己的笔记,把今天夫子讲的内容过了一遍,有些繁体字他不认识,就悄悄注了拼音。   想到夫子查看他笔记时微妙的神情,秦遇脸色微红。   屋子就这么大,学生人数又不多,谭秀才不瞎,就算以前没注意,次数多了自然就发现他在讲课,秦遇就写个不停。   他最初还以为秦遇听不懂他讲的什么,所以在练字,但是秦遇手里拿的并非毛笔。他装作不经意走过去,发现秦遇在记录什么,好多字都缺胳膊断腿。   谭秀才自然就这事把秦遇叫去了书房询问,秦遇无法,只好把做笔记的事说了,又道那是他做的符号,他自己认的。   谭秀才考校了他当日所教的内容,秦遇回答上大半。谭秀才面上不显,心中微惊,他是临时把秦遇带走的,秦遇都没来得及温习。   只是他又看了一眼秦遇的笔记,刚刚升起的一点好情绪又压了下去,他不认可道,“你写惯了这些东西,以后难免出错,若是把这些呈现在考官面前,只一个错字,就会让考官对你印象大减。”   “若是换个疑心重的考官,说不定还会觉得你在暗讽。”   本朝虽然没搞文字狱,但是这种事也不是没有,真碰上了,秦遇只有吃亏的份。   秦遇心头一凛,拱手对着谭秀才深深一揖,“多谢夫子教导,学生定当谨记。以后再不敢犯。”   谭秀才看他认错态度良好,神色稍缓,随后想到什么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挥手让秦遇离去。   从那以后,秦遇再不敢偷这种懒,做笔记也是写的繁体字,就当加深记忆了。若是回头发现错误,还可以着重改正。   但是生僻字注拼音,秦遇暂时没打算改,好在范围小又分散,夫子没怎么看到。   秦遇把今天内容过完了,又去学前面的内容,他这种跳跃式学习,夫子也没说他,比他想象的还要开明。   秦遇不知道,谭秀才哪是不想说他,只是发现秦遇居然跟得上,谭秀才怀疑秦遇是“神童”。神童总有些跟一般人不一样的地方,按部就班总觉得屈才,他又想看看秦遇的极限在哪,所以就装作无事人一样教导秦遇。一旦发现秦遇不妥,就立刻纠正这种行为。   秦遇有心加快进度,靠着以前的底子拼命学习,愣是让他稳住了。   半个月后,刘文杬也升班考试了。听说是他主动找夫子提的。   虽然夫子现在还没讲完《孟子》,但这是丙班大部分人的进度。   像秦怀铭,入学时间比其他人早,学习进度自然比其他人快,夫子上午讲的课对众人来说是新内容,但对他是温习和查漏补缺。   而刘文杬差了秦怀铭大半年进私塾。   赵锦堂还记得刘文杬怎么讥讽他,此刻忍不住说风凉话:“夫子讲的都记住了吗,就急吼吼要升班了?”   旁边一个灰衣少年冷嗤:“文杬跟你又不一样,文杬他爹可是童生,家风熏陶,回去还会私下教导,一个小小的升班考算什么。某些人在井底,自然看得比天大。”   赵锦堂:“你——”秦遇拉住他:“夫子讲的内容你都记住了?别人再好那都是别人的,知识得学到你脑子里,那才算你的东西。”   赵锦堂眼珠转了转,然后朝灰衣少年哼了一声,“我要学习了,千好万好还是要自己好。”   秦遇垂首,遮住了眼中的笑意。   刘文杬平时学得不错,此次升班考试很顺利,秦遇觉得挺好,他也不想时不时被人拿目光刺。   但他没想到刘文杬还特意来跟他告别,秦遇看着他的脸,直觉他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咳咳。   秦遇拱拱手:“恭喜你了。”   刘文杬神色倨傲:“嗯。”   秦遇:………   在其他人不解的目光里,他突然凑近,用只有两个人听得到的声音飞快道:“驴子就是没牛好使,都驮不了重物。”   秦遇眸光一利,抬眸看去,刘文杬仗着身高优势俯视他,还得意的扬了扬眉,然后笑着离开。   赵锦堂赶紧过去,“秦遇你没事吧,他刚刚说什么了?他是不是欺负你。”   秦遇合上眼,复又睁开:“没事。”   “真的吗?”赵锦堂不放心。   秦遇笑笑:“真的。”   他坐回自己的位置,藏在袖子里的手渐渐攥紧了。   散学后,他没事儿一样回去,张氏端着一碗绿豆汤给他:“这个解暑,你喝一碗。”   秦遇接过,小口小口喝了:“真好喝。娘的手艺好棒。”   张氏嘴角一翘,“明天娘还给你煮绿豆汤。”   “娘真好,我最喜欢娘了。”   张氏忍不住在他脑袋上揉了一下,才笑呵呵走向了厨房。   秦遇把功课做完,然后拿出书本和笔记,温习今天所学,一个时辰就过去了。   他捶了捶肩,起来走动一会儿,提一提训练用的重物,热身后靠墙倒立几分钟。   他的脑子重新清明起来,秦遇握着毛笔开始练字。汗水顺着他的脸颊大颗大颗砸在桌子上。   张氏几次想上前,想给他擦擦汗,让儿子停下歇歇,可看儿子那么认真,又不舍轻易打断他。   夏天黑得晚,直到天色昏暗,秦遇才停笔,他甩了甩酸疼的手腕,打水洗手,顺便把碗筷清洗了。   他们在院子里吃晚饭,桌子中间燃烧着一截短短的蜡烛。   秦遇扒拉了一口饭,忽然笑出声。   张氏也跟着笑:“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觉得,这好像烛光晚餐。”   张氏不解:“烛光晚餐?”   看一看桌子上燃烧的蜡烛,他们正吃着晚饭,是挺贴切的。   饭后,张氏收拾碗筷,秦遇就在院子里消食。这个时候他脑子放空,什么都没想。   “遇儿,过来擦洗。”张氏把热水端出来,就吹灭了蜡烛,进了屋子。   院子里只有秦遇一个人,他麻利的脱下衣衫,快速擦掉身上的汗渍。等他能挣钱了,一定要买一座宽敞的院子!   “娘,我擦好了。”   张氏这才从屋里出来,然后打水去了作坊。   夜里秦遇在院子里走动背书,张氏就拿着扇子扇风看他,渐渐入睡,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次日,秦怀铭来找秦遇,跟他吐槽刘文杬。   “那小子一来乙班,就想压我一头,什么都要跟我比,踩我一脚。”   秦遇也没什么好办法,安慰道:“你不搭理他就是了。”   “我知道,我就是觉得烦。”他气狠了,这会儿都顾不得背后论人不是君子所为。   秦遇岔开话题:“你去了乙班,学得可还好?”   秦怀铭揉了揉鼻子:“还行吧,我现在学的是简单的。”   “你呢,你怎么样?”   秦遇笑道:“我也还行。”   两个人说话的功夫就到了私塾,分别入了各自的班。   班里已经有人,闭着眼睛摇头晃脑在背书。   秦遇以前觉得这个姿势有些好笑,但是试了试,发现对颈椎挺好,于是背书背累了,也这么晃一会儿。 第8章 互相讨论   秦遇心无旁骛一心念书,当他回过神来,才发现气温骤降,已然入冬了。   代川郡偏西南方向,作为郡下的长宁镇,小镇跟整个郡的气候差不多,夏天闷热,冬天湿冷,寒意无处不在,直往人骨缝里钻。   往年这个时候,秦遇已经穿上了棉袄,浑身裹得像颗球。今年张氏也没例外,早早给儿子备上了棉袄,因为他念书的缘故,棉袄还是新做的。   秦遇没有急着穿,他依然穿着半旧的夹袄,里面塞了棉花,抵御寒意。每天早上甚至比夏季起得还要早,张氏在作坊里做豆腐,他就借着微弱的烛光做早操,热身活动。   他在锻炼自己的抗寒能力,增强体质,同时还要小心感冒。   他力气不够,不能帮他娘做豆腐,但是做早饭没问题。   荤粥,煎蛋,核桃仁,杏仁,熟芝麻,榛子仁。荤粥就是各种粗粮煮一起,往里面放猪油,盐,蔬菜块,煮好了之后,根据个人口味再滴几滴香油和葱花。   有时候也换换口味,坚果搭配不变,秦遇去外面买肉包子,回来配着刚出锅的豆浆或者糖水鸡蛋,味道绝了。   张氏吃的心情复杂,儿子给她做饭吃她很受用,味道也很好,可钱袋子遭不住。   她委婉暗示她不用吃这些,一碗红薯饭就行,没味道可以放点咸菜。   秦遇把碗筷放下,“娘不喜欢,以后我也不吃了。”   张氏:………   也不知道是不是早饭吃得好,张氏感觉身体都没往年那么累和冷了。再加上秦遇坚持,张氏就妥协了。   吃了早饭后,秦怀铭差不多就来喊他,他背上书箱,同秦怀铭快步走向私塾。   他倒是想跑,一来背着书箱不方便,二来其他人看着不雅观。   秦怀铭不解,“你走那么快干什么,我们不会迟到。”   秦遇言简意赅:“锻炼身体。”   秦怀铭嘴角抽抽:“好吧。”   他们进入私塾后,秦怀铭额头都冒了汗,嚷嚷着热,秦遇有些羡慕,少年人火气真旺。   “我走了啊。”秦怀铭跟他挥挥手,进入了乙班。   丙班里,秦遇今天来得早,他是第一个。这会儿天色还昏暗着,他把蜡烛点燃,看了一遍文章后开始背诵。   之后陆陆续续有其他人来,赵锦堂是最后一个到的,他脸蛋红红,鼻尖还浸着汗珠,在座位上坐下才长长松了口气。   吓死他了,差一点他就迟到了。   他左右望了望,然后猛的回头,把秦遇吓了一跳。   秦遇笑他:“你干嘛啊。”   “你们来好早。”   秦遇眨眨眼:“你也可以。”   赵锦堂苦了脸,他不可以啊。早上太冷了,他舍不得温暖的被窝。想想冬天才过小半,后面更冷,他心都拔凉拔凉的。   他怜惜了自己一把,揉揉脸,也开始背书了。   “君子之道,淡而不厌,简而文,温…而理,知…知远之近…知…知…”他卡壳了。   后面传来一道温和带着稚气的声音:“知风之自,知微之显,可与入德矣。”【注1】   这是出自《中庸》的内容,与《论语》《孟子》相比,《中庸》只有3568字,背诵要轻松许多。   但对赵锦堂而言,都是地狱难度。   他这次整个身子都转了过来,可怜巴巴望着秦遇,明明他比秦遇大,身材也比秦遇壮,愣是做小可怜之态。   秦遇叹了口气:“不是跟你说了,让你先理解意思,再背诵吗。”   赵锦堂死记硬背,又不常温习,之前背过的东西经常忘记。   果然,他吸了吸鼻子,道:“我忘了。”   “你没做笔记吗?”秦遇不是气量狭小之人,他做笔记从来都没背着人。其他人要学,他乐意分享。   但是最后都不了了之。   赵锦堂咕哝:“做笔记就没空听夫子讲的什么了。”   也有人想借秦遇的笔记,奈何秦遇字迹太潦草。秦遇无奈,繁体字笔画多,他能用繁体字记录已经很考验他了。   两人四目相对,赵锦堂的眼神里都是对知识的渴望,把秦遇逗笑了。   他道:“君子之道,淡而不厌。可以浅易理解为君子为人处世,虽淡泊却并不令人厌恶。”   赵锦堂点头。   “简而文,温而理的意思还记得吗?”   赵锦堂迟疑:“简易有文采,宽和不失条理。”   “对。但不全对。更深一点的意思是说,君子无欲无求,温润正直。”   赵锦堂若有所思,又接着追问。   秦遇按照字面意思讲给他听,末了,道:“有时候深究其意,还要联系上下文。”   “前文有【诗曰:“衣锦尚絅”,恶其文之著也。故君子之道,暗然而日章;小人之道,的然而日亡。】衣锦尚絅,内着艳丽衣裳,外罩麻布。暗喻了君子和小人对比,君子内敛谦和,日子久了,大家自然会发现。而小人毫无德行,却处处炫耀,只会被人耻笑。”【注2】   “把整段话连接起来,就是告诉人们,人的一生很漫长,一时得失算不得什么,厚积而薄发。”   秦遇看了一眼赵锦堂,下意识给他灌了一碗鸡汤:“学问是经验的积累,才能是刻苦的忍耐。”【注3】   “你付出了什么,最后都会以意想不到的方式回馈你。”   屋里鸦雀无声,众人不知什么时候停了背诵,竖着耳朵听秦遇给赵锦堂讲解。   秦遇说的深入浅出,几人觉得自己对这段话理解的更深刻了些。再看看秦遇的小身板,都是人,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   赵锦堂没想那么多,他专心回顾刚才秦遇给他讲解的内容,来回顺了两遍之后,再尝试去背,虽然还是有点磕巴,但是他把那一章的内容都背下来了。   赵锦堂高兴坏了,抓着秦遇的胳膊摇晃:“你好厉害啊,我会了,我会了。”   这好像一个信号,其他人动了起来。   “秦遇,人之其所亲爱而辟焉,之其所贱恶而辟焉,你是怎么理解的,我是……”   “秦遇……”   谭秀才允许学生在班里互相讨论,相当于读书人之间文会的缩影,只是他们身份不够,年纪也小,一般读书人不会带他们玩。   当然,若是你身份高,或者学问高深,文名远扬也是可以破例。   秦遇也有很多地方不懂,这个时候就会把那些问题拿出来询问。大家一起进步。   如果回答存疑,且没人能给出确切答案,他们就会把问题记下来,事后请教夫子。   这种方式高效有用,秦遇也抄了一份。   旁边人看过来,打趣道:“秦遇,你毛笔字写得挺工整的。如果你的笔记也誊抄成这样,我想就算花钱,都会有人愿意买一份。”   秦遇心里一动,但很快压下了这个想法,“刘兄莫笑话我了。”   对方跟刘文杬是同族,关系不好不坏,以前因为刘文杬的关系,对方对他很冷淡。后来刘文杬去了乙班,秦遇又全力念书,半点不藏拙,学习进度追上来,他们时不时能讨论一下文章内容,一来二去,关系就慢慢好了。   秦遇也因此从对方嘴里得知,刘文杬私下没少编排他。说他用了下作手段哄了夫子,引得夫子偏心他,偷偷教导他,不然他怎么学得这么快。 第9章 抄书   那天同窗的话留在了秦遇脑中,他看着纸张上的字迹,是论语·雍也篇的内容,用正楷字体书写,正楷字体也是毛笔字的基础。   成朝科举规定的字体就是正楷,对普通学子很友好。因为若要练习其他字体,需要临摹字帖,名家字帖从来都掌握在少部分人手里,普通人就算有钱都买不到。   秦遇这大半年对手部力量的训练效果不错,现在写出来的毛笔字已经有了些力道,每个字的大小,间距也差不多。   要不要去书店问问能否抄书?   因为入冬的缘故,最近豆腐生意不景气,但他们每天吃喝用开销又不小,他娘虽然没说,但嘴上都长燎泡了。   秦遇很想为家里做点什么,此刻抄书的念头生起,就怎么也压不下去了。   他垂眸,又看了一眼纸张上的字迹,虽然没什么风骨,但还算整洁…的…吧。   不管了,成不成总要去问问。   秦遇起身,跟他娘打了声招呼就出铺子了。   下午时候镇上已经没多少人,天色灰蒙蒙的,乌云层层叠叠,厚重得好似随时都要压下来。   寒风呼啸而过,夹杂着湿意,拐着弯的往人肉里钻。秦遇甫一出去,就让寒风打了头,冷得他一个哆嗦。   烧饼铺子的大娘见到他,不禁皱眉:“秦家小子,你怎么不戴个帽子啊。”   秦遇身体不好,几乎是这条街上人人都知道的事,这大冷天,不在屋子待着,跑出来冻出个好歹怎么办。   秦遇谢了她的关心,解释自己不冷。   其实他手凉冰冰的,快步走远了。这是秦遇有意为之,他不想成为温室里的花朵,适当的寒冷可以提高他的耐力。   书店在镇上商业区和住宅区中间,秦遇走过去时,身上已经暖和了,但皮肤表层还有些凉。   他搓了搓手脸,缓缓吸一口凉气,精神一震,进了书店的门。   掌柜的看到他有些意外:“小后生今日是要买什么?”   秦遇摇摇头,把来时打好的腹稿说了出来。   掌柜闻言,沉吟道:“小后生能否写几个字给老朽看看。”   秦遇点头。   掌柜拿出笔墨给他,让秦遇在柜台书写,然而秦遇身高不够。   两人面面相觑,掌柜闷笑一声,给他拿了个凳子。秦遇耳根微红,小声道谢后,踩着凳子写了二十来个字。   掌柜看的时候,秦遇在旁边紧张得呼吸都快屏住了。   少顷,掌柜捋了捋胡子,给秦遇报了个价。   千字一百文,书店提供纸张。   街上包子一文钱一个,阳春面两文钱一碗,他们家卖的豆腐三文钱一块,他抄书的话,十个字一文钱,已经很不错了。   秦遇脸上露出笑意,赶紧应下,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个钱袋子,数了钱递给掌柜,这是纸张的押金。   掌柜笑呵呵道:“小后生,你慢慢抄写,不着急。”   秦遇应了一声,把纸张卷起来放怀里,弓着腰冲入了寒风里。   他的脸被风吹得生疼,露出来的手已经冻僵了,但心却是火热的。   他跑回铺子的时候,张氏在门口张望,看到他立刻跑了过来,“天上要下小雨了,你都不知道早点回来。”   她握住秦遇的手,声音都颤了:“手怎么这么凉。”   “没事没事。”秦遇笑道,他跟着快步进了后院。   张氏准备去点炭盆,让秦遇拉住,“娘,我有事跟你说。”   他小心把怀里的纸张拿出来,三言两语把抄书的事说了。   他没有背书箱,就是怕这事不成功,不敢声张,怕空欢喜一场,现在事情成了,他才说出来。   “我同窗说,我好生把我的笔记誊抄一番,拿去卖肯定有人愿意出钱卖。他随口一说,我也是随便听听,真那么做了,得被人笑话死。”   “但是去书店抄书就没有那些顾虑了,大部分读书人都会做这种事。”   秦遇伸出一根手指,“我抄写一千字,有100文钱。咱们几天的开销就有了,娘就不会辗转反侧,夜不能寐了。”   张氏原本只是不赞同儿子这么辛苦,但听到儿子最后一段话,她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没掉下来。   她赶紧仰起头,把眼泪憋回去,不自在道:“你操心这些做什么。你安心念书就是。”   “可我不想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读书是为了明理,做人,这才是人们念书的初衷。”   秦遇上前抱住他娘的腰,闷闷道:“生意不好也不全是坏事,娘就可以趁此休息了,钱财很重要,但人才是根本,只要我们母子两好好的,钱都可以再赚回来。以后家里挣钱的就有两人了,再难还能难到哪儿去。”   张氏心里又暖又涩,嘴上道:“你念了书,就给娘说大道理了是不是。”   秦遇赶紧退开,拱手,口中连道“不敢”,这有些夸张的言语动作,逗得张氏忍不住笑。   她干咳了两声,才把嘴角压下:“以后有事要跟娘商量。”   秦遇乖巧应:“好。”   张氏握住他的手,给他捂捂,问道:“押金给了多少?”   “三十文钱。”   张氏嗔他一眼:“私房要见底了吧。”   秦遇讨好笑。   晚上熄灯睡觉的时候,秦遇发现他的钱袋子变重了。黑暗中,他温声道:“娘真是天底下最温柔,最善良,最美丽的娘了。”   张氏故意哼哼两声,嘴角却快咧到耳根了。   在私塾,秦遇依然以学习为主,每天散学回来才抄书。   五日后,他拿到了他这辈子赚的第一笔钱。   他把钱袋子放怀里,胸前鼓起了一个包,心口砰砰跳得很快。随后直奔了一家脂粉铺子。   店内的掌柜看到他还以为自己看错了,直到秦遇说要买一盒面膏。   掌柜迟疑:“我们这儿最便宜的面膏得二十文钱。”   秦遇想了想,问:“它们有什么区别?”   “自然是香味,效果,和盒子里的用量了。”   秦遇试探道:“我能看一下吗?”   掌柜眉头微蹙,他不觉得这么小一个孩子会买面膏,但无意瞥见秦遇胸前鼓起的一块,心念一转,转身拿出了店里几种面膏。   经过一番比较,秦遇选择了30文一盒的那款,淡淡的桂花香味。   付钱的时候,掌柜揶揄道:“这么小就有喜欢的姑娘了?”   秦遇摇头:“这是给我娘买的。”   掌柜一怔,回过神来,秦遇已经走远了。   他拿着东西回去之后,意料之中的被他娘说了,但秦遇立刻拿出书本看,张氏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每逢入冬,他娘的脸和手都会皲裂,他以前劝过他娘对自己好点,但他娘不听。现在他能挣钱了,直接把东西买回来,他娘总不能扔了吧。剩下来的钱就做家用。   等过两天,他再去书店抄写千字文。   而且他问过掌柜,如果以后他字写得更好了,就可以抄写其他书籍,若是碰上秦遇需要的,不用他买,只需要在抄书的时候,多抄一份就可以了,如此一来能省下不少钱。   省到就是赚到! 第10章 赵锦堂的小心思   “末端提笔太慢,稍顿片刻就该回锋收笔。”谭夫子拧着眉头,沉声道。   秦遇面色一肃,重新书写。   然而谭夫子的脸色并没有好转:“结构太紧凑。”   他伸出手指在纸上虚点了一下:“这里是尖横,不是平横。”   秦遇:“是。”   其他人大气不敢出,低着头练字温习。一刻钟后,谭夫子才缓了脸色离开。   他一走,其他人跟约好了似的,齐刷刷望向秦遇。   秦遇笑道:“看我作甚?”   “夫子对你好严格。”   秦遇:“夫子尽心尽责,我能拜入这样的严师门下,是我之幸。”   其他人想想也是,他们家里人把他们送来夫子这儿,不就是看中了这点吗。   思及此,他们刚松懈的神经又绷紧了,看书的看书,练字的练字。   秦遇看着纸上的字迹,拿出前几日的字迹比对,虽然表面看来好像没多大区别,但是细节处一眼能看出好坏。   他之前握笔太重,不能灵活转换,通俗点说,就是用力过猛了。   秦遇搁下毛笔,在桌下甩了甩手腕,徐徐呼出口气,只觉得这毛笔字着实磨炼人。   有谭夫子指点,秦遇自己又刻苦,随着冬日里寒意加深,他的毛笔字也有了进步。   直到夫子宣布放假,秦遇才惊觉年关将近了。   赵锦堂舍不得他,散学时一直跟在秦遇身边,嚷嚷着假期要去找他玩。   秦遇笑着应是,本以为这是国人惯有的客气之词,就像下次有空请你吃饭,哪天聚聚。下次不知道是哪一次,哪天也不知道是什么日子。   没想到赵锦堂见他点头,立刻道:“择日不如撞日,就明天吧。”   秦遇愣了一下。   赵锦堂误会了,“你明天有事吗?”   “那,那后天行不行?”   秦遇对上他真诚的目光,实在不忍拂他:“可以。”   赵锦堂举着拳头蹦起来,其他人看过来,他又赶紧站好,装模作样道:“既然约好,便不可食言。”   “这是自然。”   赵锦堂飞奔着跑远了,秦遇看着他欢脱的背影,眉眼弯了弯。   他背着书箱也往家走,脑子里则在思考假期的安排。   假期不长,前后也就十多天,但是学习之事不能放下,否则忘记是小事,就怕这一松,以后都有了惰性。   当他到铺子时,秦遇已经安排好了,张氏在作坊里打络子,隔壁卖烧饼的大娘也在这里,两个女人一边聊天,手上还不忘干活。   秦遇跟人问好,大娘顺势笑着夸了他两句,然后拿上东西,就说该回去做事了。   她知道秦遇在念书,回来肯定要做功课,秦家后院那么小,她们在作坊里说话,肯定会影响秦遇,那多讨人嫌。   张氏起身送她,和有眼色的人来往就是舒服,两方都心知肚明,彼此不用尴尬。   从私塾回来走了一段路,身上暖和了,秦遇坐下练字,一刻钟后,接着昨日的千字文继续抄写。   张氏回来后,都是蹑手蹑脚,唯恐弄出声响扰了他。她坐在小板凳上,继续打络子。这个挣不了多少钱,但是闲着也是闲着,积少成多,到时候给儿子买一支好点的毛笔。   秦遇冬天也在院子里练字做功课,没办法,天气本就阴沉灰蒙,进作坊或者屋子,且不说空间小,光线就太暗了。如果用蜡烛,日子一久,这笔开销就大了。   再者,烛光微弱,对视力也有影响,秦遇唯恐自己近视,对眼睛保护得很好。所以露天对他才是最好的。   张氏心疼他,就在院子里拿木板和布圈了块地方,上面和前面空着,给他点个炭盆,但是烟雾刺眼睛,秦遇受不了,不让他娘点。   他多披了件棉袄,确保自己不会感冒,至于冷点就冷点吧。   半个时辰后,他手冻僵了,秦遇停下来,在院子里活动,还举了举他自制的小哑铃,然后跟他娘说一声,他要靠墙倒立,张氏就会过来,这是他们商量好的。   张氏不懂儿子为什么会有这些奇怪的行为,也从没听人说过,儿子只说都是书上看来的,她半信半疑。但训练效果很好,儿子的身体肉眼可见的转好,她就睁只眼闭只眼。   酉时两刻,天色黑得厉害,秦遇不得不停了抄写,选择了背书,偶尔还晃晃脑袋。   张氏在小厨房做饭,见此抿嘴笑。   秦遇每天过得充足极了,连碎片时间都拿来背书,像一块海绵一样,疯狂吸收着知识。   当他在后院背书,赵锦堂兴高采烈跑了来,“秦遇,我来找你玩了。”   张氏左右看看,然后又看向儿子,秦遇懵了懵,直视赵锦堂:“你吃早饭了吗?”   这会儿才辰时两刻,她娘刚准备把做好的豆腐放摊子上。   赵锦堂点头:“我吃过了,我想到要来找你玩,我特别兴奋。”   说着话的时候,他鼻子动了动:“好香啊。”   秦遇莞尔:“我娘刚煮出来的豆浆,能不香吗?”他打趣道:“来一碗?”   “嗯嗯嗯,多放糖。”他跟在秦遇身后,等秦遇舀好豆浆,他就迫不及待接过来,顾不得烫,沿着边缘喝起来,又嘶嘶哈气。   秦遇嘴角抽抽:“你慢点喝,没人跟你抢。”   秦遇原本以为他们会在镇上转转,路上买些零嘴,说说话就差不多了。毕竟这个季节,也没什么景物看。   谁知道赵锦堂要带他去赵家玩。   秦遇:………   “你之前没说要去你家。”   赵锦堂抓抓脑袋:“我没说吗?”   秦遇望着他。   赵锦堂嘿嘿笑:“我当时太高兴了,给忘了。”   秦遇继续盯着他,赵锦堂慢慢笑不出来了:“秦遇……”   秦遇哼了一声:“没有下次。”   赵锦堂心里一松,赶紧道:“没有了没有了。”   计划有变,秦遇跟他娘打了声招呼,带上私房,路上买了两包精致点心,跟着赵锦堂去了赵家。   赵家双亲都在,秦遇不卑不亢行礼,仆从从他手里接过点心,引着他落座。   赵父问起他们在私塾的事,秦遇都一一回答。   忽然,秦遇小腿一沉,一个两岁孩童扒拉住他。伺候的婆子跟来,刚才大家说话太专心,没注意到。   赵父对婆子摆了摆手,让她下去,随后笑呵呵道:“看来锦州很喜欢秦公子啊。”   秦遇面色微红:“不敢当,您叫我名字就好,不敢称什么公子。”   赵父眼中笑意更浓:“既如此,你跟锦堂是朋友,以后称老夫为伯父吧。”   秦遇微怔,随后应道:“是。”   “既然锦堂带你来玩,老夫也不耽搁你们了。”   赵锦堂立刻站起来,恨不得拉着秦遇走,结果赵锦州扒拉着秦遇腿不放。   “赵锦州你撒开,我跟秦遇有正事。”   赵锦州咧嘴笑,就是不松手。   赵锦堂去扯他,他还要哭,大过年的,实在不太好。秦遇只好劝赵锦堂算了,把赵锦州也一并带了去。   赵锦堂嘴巴噘得老高,“赵锦州,你这个粘人精。”   “~嘿~~嘿嘿~”秦遇还是第一次抱小孩子,有些新奇,但感觉不坏。   赵锦州摸摸秦遇的脸,又笑起来。 第11章 古灵精怪赵锦州   赵锦堂把自己平时喜欢的玩具都拿了出来,不同于幼童喜欢的拨浪鼓小木马,赵锦堂挥舞着一把做工不错的木剑。   他在屋里转了两圈,单脚点地,一手执剑,另一只手双指并拢回挽,还真有两分江湖少侠的模样。   可惜他是个花架子,这个动作只保持了一息就散了。但他还是很高兴,问秦遇:“我刚才英武不英武。”   秦遇忍笑,敷衍的点了点头。赵锦州靠在他怀里,捂着嘴偷偷笑:“笨哥哥。”   秦遇:………   秦遇当做没听到。   “还有这个。”那是一把木木仓。   赵锦堂指着木柄上的图案:“你看到了这个流月纹没有,这是我特意找人做的,跟周啸星的一模一样,花了我一个月的零用钱。”   秦遇:“周啸星是谁?”   赵锦堂神秘一笑,把木木仓放在桌上,跑到内间,不一会儿抱着好几本书出来。   秦遇挑了挑眉:“话本?”   “对,这是我喜欢看的。”赵锦堂挑出一本给秦遇。   那上面画着一个孔武大汉,对方手里持了一把长枪,枪柄上正刻着流月。   赵锦堂滔滔不绝说着他的珍藏,看得出来,他是真的憋狠了,此刻倾诉欲爆发。   不过……   秦遇垂眸扫了一眼含着手指,口水还滴答着,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滴溜溜转的赵锦州,这么小的孩子,应该没那么多花心思吧。   他有心想打断赵锦堂的话语,但后者太兴奋了,压根打不断。   秦遇抿了抿唇,他尽力了。   等赵锦堂终于说完,他端起茶杯大口大口喝水。   秦遇单手搂着赵锦州,另一只手翻了翻话本,一目十行,快速看了几页。   “怎么样,是不是很好看。这可是代川郡最流行的本子,县城里都不一定买得到。”   秦遇不置可否,慢慢合上了书页。   “夫子布置的功课,你做了没有?”   赵锦堂哑声,小声讷讷:“这才刚放假。”   “可是整个假期也不过十来日,过年前后你们团圆又得歇几日,最后剩下几日功夫,你赶得及吗。”   赵锦堂低着头,揪着衣摆碎碎念:“我们今天说好了玩。”   秦遇不语,他知道他现在说这些既扫兴又烦人,可他跟赵锦堂关系不错,想着能劝就劝一下。   不过他也不是圣父,如果赵锦堂执意不听,他也不会说个没完,平白讨嫌。   说白了,学习这事,大部分靠的是自律。   赵锦堂等了一会儿没听到声音,抬起头正好对上秦遇平静的目光,心里咯噔一下。   “秦遇,你生气了吗?”   “没有。”   赵锦堂讪讪:“我们玩得也差不多了,我们学习吧。”他把话本和木剑都收了起来,然后抱来了一摞书。   上面是四书,下面则是一本诗集,一本《缀术》,一本收录,还有一本《心经》。   秦遇差点以为自己看错了。   赵锦堂不好意思道:“《心经》是我爹让我用来修身养性的。”   秦遇看着《心经》的纸张,几乎崭新,想来买回来后,主人都没怎么翻阅。   他略过此书,翻开了《缀术》,这本书有些旧了,纸张泛黄,有些字体都模糊了。   赵锦堂“咦”了一声,“这本书怎么在里面。”   他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这是他用来给话本做掩护的。   秦遇本打算随便看看,但不想竟然看入了神,直到赵锦州在他怀里咿呀着扭动。   赵锦堂把弟弟抱过来,还没说话,一股温热的液体直冲他腰腹。   他太阳穴青筋都绷紧了,咬牙切齿:“赵、锦、州!”   秦遇也吓了一跳,赵锦州咧着嘴笑得开心极了,一看就知道这小坏蛋是故意尿在他亲哥身上。   赵锦堂黑着脸去隔间换洗,仆妇进来给赵锦州换了裤子。随后秦遇抱着小孩儿在屋里等候。   他看了一眼收录,开篇就是《诫子书》,“夫君子之行,静以修身……”   全文不足百字,浅显易懂,但多读两遍,又能觉出不同意义。   他接着往下翻,第二篇是《进学解》:“业精于勤,荒于嬉。行成于思,毁于随。”秦遇浑身一震,这段话不要太熟悉了。【注】   “呀~~呀~”赵锦州不甘寂寞的挥舞着小手。   秦遇收回目光,点了点他的小脸:“你怎么了?是不是饿了?”   桌上摆了糕点,秦遇抱着他去拿,但赵锦州不愿意,双手搂着秦遇的脖子,小脚丫子欢快晃动。   秦遇也有些莫名,他不知道赵锦州为什么会对他有好感,毕竟今天之前他们都没见过。   他想到小孩子好动,也不看书了,抱着赵锦州在屋里来回走动,他自问不会哄孩子,干脆背起了三字经。   赵锦州断断续续跟着他念,还挺乐呵。两个不大的孩子气氛格外和谐。   赵锦堂回来时见状,可吃味儿了。   “赵锦州你快下来,秦遇体弱,抱不动你。”   赵锦州都不搭理他。   秦遇打圆场,“我不累。我们继续看书吧。”   赵锦堂虽然自律性差了点,但肯听劝,翻开《孟子》看了起来,四书中《孟子》的字数是最多的,言语深奥,理解起来很吃力。   秦遇帮他顺了一遍意思,然后再让他背,他则翻开诗集看。   赵锦州没有吵闹,这在这个年纪的孩子中很难得,秦遇怜惜他,看一会儿书就抱着他起来走走,小声背诵刚看的诗文。   赵锦州听着听着居然睡着了,靠在秦遇的肩头打起了小呼噜。   秦遇哭笑不得,呼唤赵锦堂,示意他看小孩儿。   赵锦堂骂了声“小懒猪”,但脚步刻意放轻了,让仆妇把赵锦州抱走。   两人回去继续学习,不知不觉到了晌午,赵母派人叫他们过去吃午饭。   秦遇暗恼自己看书入了迷,都忘了时间,这会儿提出告辞未免太矫情。   赵锦堂带着他去了饭厅,屏风隔开了男人和女眷。   赵家没有食不言的规矩,赵父问秦遇今日玩得可还开心?   秦遇自然说好,午后他经过赵锦堂的同意,把诗集抄了一遍,然后借走了三本书,承诺过几日返还给他。   赵锦堂摆手:“不用啦,我又看不懂那些,你喜欢的话送你好了。”   秦遇没与他争辩,告别了赵父,离开了赵家。   这会儿赵锦州吃着精致点心,跟他爹娘告哥哥的状。   “哥哥…哥哥有好…多话…话本”“……他的钱都买木头”“秦遇看书,带哥哥一起”他吃着东西,小脸糊满了糕点,奶声奶气道:“秦遇抱我……”说着话又扭头看向他娘,伸出肉肉的小指头,忽然磕巴道:“昔…昔孟母,择邻处。”   赵父和赵母对视一眼,赵父试探道:“秦遇教你的?”   赵锦州用力的点了点头。 第12章 过年   两日后,秦遇把之前从赵家借的书还了回去。他没进赵家,在侧门麻烦门房通报,把赵锦堂唤了出来。   赵锦堂穿着厚实的新棉袄,嘴里吐气如雾:“我不是都说了不急,这么短的时间,你能看个什么呀。”   秦遇面带赧然:“我把书上的内容悉数誊抄了下来。”   赵锦堂怀疑自己耳朵坏了,“你两日功夫就把这些书重新抄了一遍?”   “嗯。”为了赶时间,秦遇用的他自制的炭笔。可惜字迹不耐保存,后续还要用毛笔重新抄写。   “对了,这个是谢礼。”   秦遇从书箱里又拿出一本小册子,赵锦堂疑惑:“什么呀?”   “打开看看。”   赵锦堂翻看,刚看了一页整个人就愣住了,“这是……”   “你的笔记!”赵锦堂嘴巴都张圆了。   秦遇不好意思笑:“这是论语的笔记,我好生整理了一遍,给你参考用。”   他背上书箱:“时间不早了,我还有事,就先走了,改天见。”   “哎等……等…”赵锦堂只能看到秦遇远去的背影。   那双小短腿怎么捣腾的这么快。   赵锦堂拿上书往回走,路过厅堂被赵父叫住,问他哪抱的书,赵锦堂就把秦遇来的事说了。   赵父要来了那本笔记,本想看看就还给儿子,哪知道不知不觉就看入了神,直到儿子催他。   赵父合上笔记,看着儿子白里透红的脸,圆润丰盈的轮廓,最后对上那双乌溜溜的眼珠子,不禁感叹真是傻人有傻福。   他默了默,开口叮嘱:“以后跟秦遇好好处,别欺负人。”   赵锦堂不乐意了,“爹你说的什么话,我什么时候欺负人了,我把秦遇当我最好的朋友。”   说来也奇怪,他跟秦怀铭年纪相仿,但是却跟秦遇玩得更好,果然交朋友还是靠眼缘。   那厢秦遇回去后,张氏就给他舀了一碗骨头汤。   “今天居然下雪了,之后还有得冷。”张氏有些忧心,既心疼儿子辛苦,又担心豆腐生意。   秦遇抬头看着天空,纷飞的雪花飘飘洒洒,然而落地就化了。一阵风吹过,空气凉嗖嗖的往肺里钻。   长宁镇一般不下雪,年龄小的孩子此刻像看见了什么稀罕物,顾不得冷,在外面跑来跑去,伸出小手去接空中的雪花,大人呵斥也不怕。   秦遇把桌椅搬到了作坊门口,上面的挡板能挡住雪花,也只能挡住雪花了。   张氏想劝他歇半日,但秦遇人小主意正,定下了的事就不会改。   他把今日的功课完成,起身活动会儿又开始抄三字经。天冷影响速度,就算尽全力,也得抄写到明日才能抄完。   酉时天就暗了,秦遇把东西妥帖收好,然后在院子跳动。雪早就停了,这会儿呼呼刮大风。   晚上母子俩决定在小厨房用晚饭,灶膛里的火烧得旺旺的,散发的热意把这个小地方都烘暖和了。   烧热水的时候,张氏和秦遇的衣服都挂在周围烘,这样不但没有饭菜味儿,衣服还特别干。   “明日娘去阿铭家一趟。”   “嗯。”   “娘不在家里,你不要做危险的行为。”   “我知道。”   “你练一刻钟字,就起来走走。”   “好。”   “厨房里我给你温了红糖姜水,提热驱寒,你若是饿了就去外面买点包子烧饼吃。”   秦遇咽下口中的肉,叹道:“娘明天中午不回来吗?”   “当然要回来,不然谁给你做饭。”张氏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佯怒道:“好啊,你嫌娘唠叨,管得多是不是。”   “没有没有。”秦遇把一块排骨夹她碗里,温声解释:“我都这么大了,娘还把我看做什么都不懂的三岁幼儿,我自然是有些别扭。”   张氏抿了抿唇,掩饰般的解释道:“你体弱,学习又刻苦,娘不多叮嘱,你把身体搞坏了怎么办。”   “嗯,我明白,娘最疼我了,喝口热汤暖暖。”秦遇三言两语又哄得张氏高兴起来。   次日,张氏出门,临近午时也未归,反而秦怀铭家的仆人来告知秦遇,张氏在秦家用午饭。   秦遇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他背上书箱,关好铺子,去馄饨摊点了一碗清汤馄饨,吃得鼻尖都冒了汗,然后慢悠悠往书店走。   掌柜与他是熟人了,看到他来有些惊讶:“小后生莫非已经把三字经抄好了?”   秦遇笑应。   掌柜打量他一番,感慨不已:“小后生真是吃得苦。”   这大冷的天儿,没多少读书人接抄书的活儿,偏偏三字经和千字文又是启蒙读物,过年过节许多人都愿意买一本,送人或者自留都不错,自然供不应求。   他们店里现在就只剩一本千字文了,估摸着下午就能卖掉,秦遇此刻来得当真及时。   掌柜从秦遇手里接过抄写好的三字经,质量竟然不逊色之前,他把东西收好,然后取了钱递给秦遇。   秦遇一眼看出不对,粗略一数:“掌柜,您多给了二十文。”   “没多给,这是你应得的,书籍少而买的人多,价钱自然要高些。再者,马上近年关,也是讨个喜气。”   秦遇握着铜钱串,触手冰凉却莫名有了温度,秦遇把钱放好,拱手道:“多谢掌柜。”   “不客气。”掌柜摆摆手,又问:“小后生可还想接着抄写?你若是接着抄写,截止元宵节,都给你算一百二十文。”   秦遇:“如此就麻烦掌柜了。”   刚拿回来的押金又给了掌柜,秦遇领了纸张,和着一百二十文铜钱装进书箱,离开了书店。   等张氏回来,秦遇兴冲冲的拿出钱,张氏也很惊喜,但听到儿子说还要接着抄书,脸上的笑散了些。   秦遇未觉,温声述说这笔钱怎么花。   过年了,春联是必须要贴的,秦遇会写字,可以只买红纸。坚果零嘴点心也要买些,碳火和木柴也快用完了,这是刚需,得赶紧补上。   家里的米缸好像也见底了,盐和酱油也要买了,对了,他早上看见鸡蛋好像只剩三个了,也得买。   这么一通算下来,他这一百二十文钱还得省着点花。   张氏哼哼:“现在知道柴米油盐酱醋茶贵了吧。”她有时候都心疼那些好东西进了她肚子。   秦遇不在意:“我这是外水,能买多少东西都是赚的。家里挣钱还是要靠娘,我一应吃穿用度都是娘给置办呢。”   张氏懵懵点头,少顷回神过来,不对啊,她怎么被儿子给绕进去了。   秦遇手写了春联,上联:天地和顺家添财。   下联:平安如意人多福。   横批:四季平安。【注】   张氏贴出来,引得左邻右舍都来看,烧饼铺子的大娘跟张氏关系好,知道是秦遇写的,拿了八个鸡蛋,带上红纸让秦遇帮忙写两幅春联,再加两个大大的福字。   有她提东西在前,后面的人来找秦遇写春联,也带了东西,不拘是几把青菜,或者一大碗泡菜,亦或者是一碗面粉、两捧豆子。   这给秦家的饭桌上添了几样新菜,母子俩都很欢喜。   当然,给夫子送的年礼也不能少,其次是秦怀铭家。   赵家那边,秦遇单独出面跟赵锦堂贺喜。他娘跟赵家没交情,得避嫌。   在一片热闹的爆竹声中,众人迎来了新年。 第13章 升班考试   假期转眼过去,学生们回到私塾,谭夫子检查了众人的功课,又挨个提溜到书房抽查背诵,看学生们回家之后是否有偷懒。   以往赵锦堂怕得不行,这一回他倒是胸有成竹。等他从书房出来,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了。   夫子竟然夸他了,虽然只是一句“不错,看来在家用心温习了”,但对赵锦堂来说,足够他回家跟他爹娘显摆了,还可以趁机多要点零花钱嘿嘿~秦遇给他笔记的事,他没跟人说,怕其他人发现了,秦遇难做。   他甚至还特地把笔记重新誊抄了一遍,这才敢带到私塾。秦遇没想到他还有这份细心,但不得不说,秦遇很受用。   假期时候秦遇把自己想不明白的问题整理好,等开学了找到时机就跑去请教夫子。   不同于其他人的三五个问题,秦遇写了密密麻麻两页纸,谭秀才见了都有些吃惊。   渐渐的,谭秀才发现秦遇的问题不再是四书之中的内容,秦遇也没瞒着,“回夫子的话,学生的确看了一些其他书籍。”   谭秀才询问之后,得知不是什么杂书,才没说他,就问题给他解答。但当秦遇问到《缀术》中的问题时,谭秀才眉头微蹙:“这个有些深奥,你现在还不到时候学习。”   秦遇见他面色不虞,没再多问,随后退了出去。   他回到班里,大家都在用心学习,他放轻步伐走到自己的位置。   一切都那么平静,直到春末,丙班里犹如在无波无澜的水面投了一颗小石头,泛起了涟漪。   而源头就是秦遇,他要进行升班考试了。   丙班的人除了赵锦堂,其他人心情都有些微妙,秦遇进来是最晚的,学习方面远远落后他们,但现在不到一年,秦遇却跑到了他们前面。   这次升班考试,秦遇能过吗?   书房里。   谭秀才先是抽查秦遇关于四书的内容,然后又让秦遇全部背诵一遍,再考察其意,最后默写。   比起刚进去私塾时,秦遇现在的毛笔字写得好太多了,谭秀才捋着胡子,眼里都是满意之色。   “明天你去乙班罢。”   秦遇拱手:“是,夫子。”   外面天色都黑了,但他没想到一出私塾,就被人叫住了。   秦怀铭凑过来:“遇弟,怎么样,是不是过了?”   “你肯定过了。”赵锦堂落后秦怀铭半步,但对秦遇充满信心。   春末的夜晚还带着湿凉的冷意,两人至少在这里等了两个时辰,秦遇心中一暖,温声道:“过了。”   赵锦堂抱住他欢呼,好像升班考试过了的人是赵锦堂一样。   秦遇捂住他的嘴:“小点声,这在夫子家外面呢。”   赵锦堂猛点头。   秦怀铭低声道:“遇弟,锦堂,我们走吧。”   他们三个人并行,手里举着火折子照明,微弱的光被风吹得来回摇摆,却始终吹不灭。   秦遇被两个人挡在中间,彼此分享着喜悦的心情,说着说着,秦遇突然偏头对赵锦堂道:“要不你也去试试升班考试。我感觉你学得挺好了。”   赵锦堂愣住,“我吗?”   橙色的火光照出他惊慌的脸:“我我不行的。”   “我觉得遇弟说得对。”秦怀铭也道:“锦堂,你去试试吧。”   今天下午等待的时候,赵锦堂一个局外人紧张得不行,直叭叭个没完,一会儿背诵孟子,一会儿背诵论语,背完了还在说他不会背,以后他升班考试怎么办?   秦怀铭:………   要不是他跟赵锦堂做过几年同窗,知道这人秉性,否则还真以为这小子故意嘚瑟炫耀。   秦怀铭和秦遇两人联合给赵锦堂打气,鼓励他。慢慢的赵锦堂也没那么畏怯了,他迟疑道:“你们觉得我真的可以吗?”   “没问题,放心吧。”这是秦怀铭说的。   赵锦堂重重呼出口气,单手握拳:“好,我下月中旬就去试。”   秦遇伸出拳头跟他碰了一下,“你一定行。”   秦怀铭也伸出拳头跟他们碰了一下,“我跟遇弟在乙班等你。”   三个人说说笑笑,气氛活力又和谐。   他们三个人的家在不同方向,秦遇率先跟他们分别,秦怀铭和赵锦堂接着走了一段路才分开。   秦遇晚上躺在床上都还有点恍惚,明天起,他就读乙班了。   黑暗中,他揉了揉脸,他现在也算迈出一小步了吧!   这是一个好的开始。   这两天紧绷的神经一松,秦遇很快陷入了深眠。   次日他早早醒了,躺在被窝里凝神听了一下,作坊里有细微的动静,根据频率来看,这个时候应该是他娘煮的豆浆快好了。   他以前还以为是他的错觉,后来接触人了才知道,他的耳力的确比常人好些。   想到刚出锅的热豆浆,秦遇口中忍不住分泌唾液,麻溜儿的爬起来做早饭。其实就是蒸一碗干饭,水开后搁俩鸡蛋煮,同时把另一口锅的水烧上。   趁这个时候,他跑去外面买了两个肉包。   等他回来,锅里的水就烧热了,他舀水洗漱,又在院子里做了一套早操,这时干饭刚好蒸熟。   他抓了一把核桃仁,杏仁,再夹一碟泡菜,配上自家的豆浆,美味又丰富。   秦遇胃口不大,吃一个肉包和鸡蛋,配点坚果,再喝一碗豆浆就吃得撑撑的了。其余的都是他娘吃。   饭后,天才蒙蒙亮,秦遇背上书箱跟秦怀铭去了私塾。   同当初他第一次进丙班时,是秦怀铭第一个欢迎了他。今日进乙班,依然还是秦怀铭第一个对他表示欢迎。   秦遇心口热热的,在秦怀铭鼓励的目光下,对其他人介绍自己。   与丙班的人数差不多,乙班如今加上秦遇有六人。但是年龄跨度就比丙班大多了,最大的一个学生已经十七岁,听秦怀铭说,对方最近在准备往甲班升。   他们对秦遇有些好奇,待秦遇自我介绍后,他们也报了自己的名字,随后就做自己的事了。态度疏离,但这让秦遇更自在些。   除了……   他迎着落在他身上的目光狠狠瞪回去,刘文杬猝不及防被吓了一跳,差点摔地上。他涨红了脸,稳住身子后,瞪着秦遇恨不得要跳起来打人。   秦遇趁其他人不注意,对他翻了个大白眼,然后没事人一样打开了诗经。   刘文杬气得差点折断笔杆子。他的感觉果然没错,秦遇就是个人前一套人后一套的伪君子,不折不扣的真小人。 第14章 买驴事成   这天晌午秦遇回到铺子吃饭,却发现铺子空空,他试探着唤了几声,没人应答。   他第一时间担心他娘出了什么事,背着书箱往外跑,正好碰到烧饼铺子的大娘。   “秦小子你往哪儿跑呢?”   秦遇有些急:“我娘不见了。”   烧饼大娘噗呲一声笑出来:“你娘那么大个活人,又是青天白日,你担心个啥。”   她故意卖关子,逗了秦遇一会儿才慢慢道:“你娘今天遇上大好事了,下午才回来。今儿晌午来大娘家里吃饭吧。”   “什么好事?”   “你娘回来就知道了。”   秦遇这才放下心,之后谢过烧饼大娘的好意,买了两个蒸饼配着糖水饱腹。   下午散学后,张氏回来了,不但如此,家里还多了一样活物。秦遇看到在作坊里吃芦苇的驴,眼睛都睁大了。   张氏喜得见眉不见眼,不时还拿手摸摸驴子的毛,回头对儿子道:“这驴不错吧。”   秦遇在最初的惊讶后,反应过来,慢慢上前,试探着伸手摸了摸驴子的脑袋,驴子抬眸看了他一眼,然后继续吃东西。   “娘,这驴真温顺。”   “那是,你娘的眼光好着呢。”   张氏跟他说起上午的事,本来上午她在做生意,但是秦怀铭他娘方氏派人跑来找她,说县里来牛贩子了,正好有三头驴,让她拿上钱赶紧去,晚了就没了。   张氏二话不说把铺子托给烧饼大娘照看,拿上钱就走了。   他们坐的秦家的牛车紧赶慢赶,然而他们到的时候,小驴也只剩一头了。   张氏心头一咯噔,提着裙摆冲了过去,仔细观察了一下,确定这小驴是健康的,价都没讲直接掏钱。   牛贩子都愣了一下,随后脸上露出笑,耿直的买主谁不喜欢。不过这还没完,两人还要去官府一趟,立份契约。牛贩子必须保证他们售卖的牲口都没有问题,否则必须全额退钱。   这是为了保护买主,时下一头牛的价格在15两银子,根据地方繁华程度不同,价格会有上升和下降。驴比不上牛能拉重物,耕地。但一头驴的价钱也不低,张氏买的这头小驴就花了十两银子,如果她讲价的话,或许九两半钱也能拿下来。   但是经过上次被人截胡的事,张氏都有了阴影,唯恐之前的经历再上演。   反正有了驴,她每天做的豆腐就更多了,随着气候炎热,好多人没胃口,都愿意买块豆腐回去蘸酱吃。   在官府过了明路,立了契约,买卖双方都安心。毕竟这些牲口对普通人来说价格高昂,农户往往要攒上好几年钱,期间还必须老天保佑,风调雨顺才行。   这次成功买到驴,张氏高兴不已,拉着儿子说了好一会儿话,才不好意思停下,让儿子去学习。   晚上吃饭的时候,秦遇对他娘道:“这次族伯母帮咱们家这么大个忙,回头得好好谢谢他们。”   “嗯嗯。”   他们特意选了学生休假的日子,秦遇和他娘提上谢礼一起去了秦怀铭家。方氏听说了他们的来意,连连笑着摆手:“我可不敢居功,这事我也只是个传话儿的。”   张氏和儿子对视一眼,不解地望向方氏。   方氏就把事情原委说了,是赵家的人一大早过来告诉他们县城来牛贩子的事。再经由他们的口告诉张氏。   时间卡得这么准,让人忍不住怀疑赵家是不是一直派人在县城守着。   秦遇闻言若有所思,他们待了小半个时辰,把谢礼留下,然后离开了秦家。   回去的路上,张氏看着儿子,打趣道:“这次娘沾了你的光了。”   秦遇无奈:“娘……”   张氏见好就收,开始说正事:“道谢的事,娘不方便出面,还得你去。”   就像赵家给他们递消息,要特意经过方氏的手,张氏一个寡妇没有要紧事也不好登赵家的门。   秦遇点点头:“我知道。”   假期只有一天,况且他们才从秦家出来,再去赵家不合适,只能暂时作罢。   不过也可以趁此机会,好好想想怎么给赵家回礼。   普通的东西对方看不上也不需要,可是贵了,他们也负担不起。   秦遇捏了捏鼻梁,暂时没个头绪。   不过家里的事,他可以提些建议。   “豆干?”   秦遇:“对,就是豆干。”   秦遇讲解豆干的做法,其实前面都跟做豆腐的步骤差不多,只不过豆干要分成小块,成型之后,还要用卤水再卤一遍。但是味道很不错,相信会有人愿意购买,凉拌或者炒菜都可以。   他原本还想说,煮豆浆的时候还可以做腐竹,但是后来试了一回,发现他从一开始就错了。   做腐竹的豆浆跟售卖的豆浆不一样,是经过特殊处理的。而且做完腐竹剩下的豆浆不能喝。   如果做豆腐泡,需要用到大量的油不说,还得多干活。秦遇就有点不乐意了,他怂恿他娘买驴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让他娘轻松点儿吗。如果做豆腐泡,这不是跟他想的背道而驰。   他把其他选项否定后,发现制作豆干相对来说比较合适。刚好他也知道卤料的配比,是他无意从短视频看来的。   张氏听得眼睛放光,她长期做豆腐,一听就知道可行性很高。母子俩当天就去买了卤料做实验。   次日当味道鲜美的棕红色豆干做出来时,张氏尝了一口,激动得抱住儿子,“你怎么会这个的?我的遇儿,乖儿!”   她心扑通扑通跳的很快,她可以想象,做了豆干以后能卖不少钱。有了钱,遇儿就不用那么辛苦去抄书了,她也可以给儿子买好一点的笔墨。   秦遇拍了拍她的背,分享她的喜悦。   最后秦遇也没说他从哪里知道这个方子,张氏也当做忘了。   家里的事情顺遂,但给赵家送谢礼的事卡住了。于是下午散学后,秦遇叫住了赵锦堂。   秦怀铭左右看看,识趣地单独离开。   赵锦堂通过了升班考试,现在跟秦遇一样,也读乙班。秦遇现在还记得赵锦堂升来乙班时,刘文杬的脸都绿了,他忍笑忍得肚子疼,该!   两人在街上走着,秦遇跟他闲聊,从赵锦堂口中得知,赵锦州开始启蒙了。   他有些惊讶:“这么早?”   赵锦堂吸了吸鼻子:“我爹说锦州有天分。我咋没看出来呢。”   秦遇心里一动,有了主意。   “秦遇,今天夫子讲的内容我有些没听懂。”   秦遇挑眉:“去我家?”   赵锦堂就等他这句话,一口应下,拉着秦遇的胳膊走得飞快。   他也不嫌秦遇家小,同样的文章,秦遇讲一遍,他就理解得更容易些。而且张婶婶做的豆干真的好香。 第15章 登门赵家道谢   书店掌柜看到秦遇来了,习惯道:“小后生又来抄书啊?”   秦遇摇摇头:“今日不抄书了,我来买一刀纸。”   前朝时一刀纸为70张,后来变成50张。但成朝建立后,统一规定一刀纸100张。   秦遇选了店里纸张最好的一种,足花了一两银子。掌柜都惊了,他嘴唇微动,想劝说一下,但随后又想起秦遇年龄虽小,可一直以来都稳重明理,不是随便乱花钱的人。   秦遇付了钱,把纸张妥帖放进书箱,不好意思道:“这是用来做谢礼的。”   掌柜生出一种果然如此的情绪,看着秦遇背着书箱远去。   秦遇花了十来日的时间,才誊抄好三字经,其中还标注了自己的理解,唯恐误人子弟,他还把草稿给夫子看过,确定没有问题,是以才花了这许久。   休假那日,他特意换上崭新的长衫,戴上纶巾,背上书箱,手上提着家里新出的豆干,半途又买了精致点心,行去了赵家。   他提前跟赵锦堂通过气,他还未走到赵家门口,侯着的赵锦堂就对他挥手,把他迎了进去。   赵锦堂的双亲都在家,秦遇礼数周全,把礼物给了仆人,落座后铺垫一番才说出此次的来意。   他从书箱拿出自己抄的三字经,微微垂首,温声道:“赵伯父,我听锦堂说,锦州如今开蒙了,我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但对三字经的基础理解勉强得到夫子认可,这是我手抄的,还望您们别嫌弃。”   赵父笑呵呵接过来,纸张触手细腻,颜色洁白,黑色的正楷字工整而有序的落于其上,看得人赏心悦目。间或还有注解,通俗易懂,让人恍然大悟。   他心里满意自不多说,小心把书本合上,交于老仆收着,连连夸奖秦遇有心。到底是生意场上打滚的人,赵父夸起人来,既含蓄又猛烈,秦遇都招架不住了,耳根微红着摆手说不敢当。   赵锦堂还在旁边附和,恨不得把秦遇夸上天。   这个时候厅堂外传来幼儿的叫声,果然没一会儿,一个白嫩嫩的肉团子出现在秦遇的视线中。   赵锦堂垮了脸:“你过来干嘛?”   赵锦州都不搭理他,目标明确,直奔秦遇而来。小短腿捣腾的飞快,伸出小手一把抱住秦遇的腿,仰头露出一个大大的笑。   秦遇心里一软,弯腰把他抱了起来。他其实也庆幸赵锦州的突然到来,打断了刚才令人羞耻的气氛。   赵父捋了捋胡子,让他们去花园里转转,末了,不经意提一句让秦遇留下一起用午饭。   秦遇笑着应是,然后跟赵锦堂一起离开。   他们到了花园里,赵锦堂就嚷嚷着叫赵锦州下来自己走路。   “你看看你胖的,浑身都是肉,秦遇抱不住你。”   赵锦州搂着秦遇的脖子,笑盈盈道:“哥哥厉害,抱得住。”   “嘿!你怎么说不听。”赵锦堂动手就要来扯他,让秦遇避开了。   “别闹,等会儿他会哭。”秦遇一直都觉得小孩子很难搞,他不会哄孩子,既然现在相安无事,就不要制造矛盾。   赵锦州仰着小下巴,得意的哼哼,又立起小身子,吧唧一口糊在秦遇脸上。   赵锦堂:好气啊╰_╯秦遇见他脸色不对,转移话题:“夫子布置的功课你做完了没有?”   赵锦堂脸色一滞,支支吾吾道:“做了…一……一半吧。”   秦遇:“剩下一半是什么,背诵?”   赵锦堂点头。   秦遇笑了笑:“我们一起吧。”   不等赵锦堂反应,他就起了头:“泛彼柏舟,在彼中河。髧彼两髦,实维我仪。之死矢靡它。母也天只,不谅人只……”【注1】   这部分是新学的,赵锦堂对此不太熟悉,有秦遇引导着,也背的磕磕巴巴。好不容易背完,他耷拉着眉毛:“好难啊。”   秦遇没打击他,而是道:“你只是不懂其意,死记硬背自然难,我给你顺一遍意思,你好生理解。”   “嗯嗯。”赵锦堂殷切的望着他。   “泛彼柏舟,在彼中河。这两句就是说柏木小船在河中荡漾。髧彼两髦,这里指少年郎。而实维我仪,你要注意这里的【仪】指的是伴侣……”【注2】   秦遇缓缓说着,将诗句中一些有异议的字拎出来着重强调的解释,然后再顺整段的意思。   而且他怕讲多了,赵锦堂嚼不烂,停下问他:“我说的,你懂了吗?”   赵锦堂兴奋道:“懂了。”   秦遇也笑:“那我们重新背刚才那一段。”   “好。”赵锦堂清了清嗓子,开始背:“泛彼柏舟,在彼中河。髧彼两髦……”   秦遇在旁边听着,他感觉脸有点痒,一低头对上赵锦州圆溜溜的眼睛。他下意识笑了笑,然后换了一只手承受主力抱他。   太阳慢慢爬上了正空,仆人唤他们去吃午饭。赵锦堂这才发现秦遇抱了赵锦州一上午。   他有点懊恼:“秦遇,你把锦州给我吧。”   秦遇那个小身板,抱着锦州那个小胖子,累了也不吭声。哎呀,脸皮薄就是吃亏。   这次赵锦州乖乖被哥哥抱走了,午饭后,秦遇从赵家离去。   赵锦堂送他,欲言又止,秦遇疑惑:“怎么了?”   “你胳膊没事吗?”   秦遇:“没事啊。”   赵锦堂不信,盯着秦遇的胳膊不知道脑补了什么,然后又感动又愧疚的抱住他。   秦遇:………   秦遇一头雾水的离去了,回去后照常练字,背书。   晚上睡觉时,他才冷不丁反应过来白天赵锦堂的异常,忍不住笑了。   他一年来的训练做不得假,营养又跟上了,可不是风吹就倒的秧苗苗。 第16章 常学常新   清晨,红澄澄的太阳从地平线上缓缓升起,明亮的日光驱散了黑夜,带来光明和朝气。   长宁镇的商业区挤满了附近乡里赶集的人,鸡鸭鹅叫连绵不绝,混合着人声热闹极了。   一个二十五六的妇人伸长了脖子嚷嚷:“大嫂子,给我来三块豆干,一块豆腐,豆腐要嫩一点的,我拿回家煮汤。”   张氏接过碗,麻利地给她装了一块豆腐,又用油纸给她包上三块豆干,笑道:“一共六文钱。”   妇人心疼的数了六个铜钱给她,小声咕哝:“一个个真是嘴叼得很,尽吃些好东西。”   旁边人听到了忍不住附和:“谁说不是呢。那么小一块豆干要一文钱,两口就没了。”   然而说归说,身体还是很诚实的买了。一块豆干买回去,用刀切成丁,拿来下饭香极了。   张氏做的豆干是方方正正的形状,两枚铜钱的厚度,幼童巴掌大,考虑到成本和做工,她和儿子商量一番后,就定下了这个价。   豆干推出来后,开始大家还犹豫,张氏按照儿子说的,请大家试吃,尝了味后众人都愿意花小钱买一两块回家。   而且豆干并没有影响豆腐豆浆的生意,张氏每天挣的钱比之前多了大半,逢上赶集日和年节日,收入能直接翻1~2倍,还因为有驴拉磨,她反而比以前轻松。   未到午时,铺子上的东西就卖光了,她简单收拾了一下,回后院做饭。   饭快做好时,秦遇背着书箱回来。   “娘。”他一进门就唤道。   张氏从小厨房里给他端出来一盆温水,“快过来洗洗手脸,马上就吃饭。”然后又急匆匆的跑回厨房炒菜,免得菜糊了。   秦遇把书箱放下,先去屋里把桌椅搬出来,然后才洗手。此时菜炒好,张氏跑出来欲搬桌椅,结果发现桌椅在院子里已经摆好了。   她嗔道:“不是说了这些体力活,娘来做吗?”   秦遇不以为意:“顺手的事。”   张氏抿嘴笑,端着饭菜上桌。两人在院子里吃饭,饭后秦遇进作坊,摸了摸驴子的毛,又给它喂了些吃的。   秦遇和他娘都可宝贝这头驴了,把它照顾得很好。他娘做豆腐剩下的豆渣,秦遇将其发酵后混了青草喂给驴子,偶尔还喂几个苹果。   秦家地方小,又养了这么一头牲畜,平时特别注重打理,粪便都铲得及时,驴子的毛发也弄得干净。   秦遇揉了揉驴子的脑袋,小家伙居然蹭了过来,口中还发出愉悦的叫声。   秦遇跟它玩了一会儿才离开,打开书箱,翻看上午的笔记,然后在回私塾的路上记下。   他不是乙班里第一个到的,他进去的时候,班里有两个人了,其中一个人跟他打招呼,看到他背后的书箱道:“秦遇,中午吃饭可以不用背书箱。”   “习惯了。”秦遇温声道。   那人摇了摇头,心里啐了一句“书呆子”。   秦遇大概能猜到对方的想法,但是并不在意。他并不觉得背书箱麻烦,相反当做一种负重训练,还挺有用。   他拿出书本笔墨,温习上午学的内容,感觉背的差不多了,就提笔默写。   一刻钟后,其他人也陆陆续续来了,大家都认真的做自己的事,班里学习氛围浓厚。   秦遇写下最后一笔,把毛笔搁在架上,动了动脖子,无意看到斜前方一个略显高大的背影。   今天中午比秦遇来的早的两个人之一就是他,也是乙班最大的学生,前不久对方的升班考试失败了,现在更加努力学习。   秦遇都怀疑对方中午是不是压根没吃午饭。   或许是对方年龄比他们大,又或许是之前的失利,他几乎不跟其他人交流,偶尔向夫子请教问题,回来之后又闷头念书。   赵锦堂私下没少跟他念叨过,这么读书,真不怕把人读坏了。   秦遇收回目光,把面前的纸张收拾一番,然后拿出一本诗集,看一会儿后闭上眼睛默默背诵。   作诗几乎是读书人社交的必备技能之一,也是科举中要考到的内容,却恰恰是秦遇的弱项。他现在是一头抓瞎,又没有其他好办法,只能先背一些诗词,找找感觉。   背诵的时候,也能让眼睛得到休息,他可不想变成近视眼。听说成朝是有眼镜的,记载有云:如钱大者,形云母,而质甚薄,以金镶轮,纽之合则为一,歧则为二,老人目皆不辩细书,张此物于双目,字大加倍。【注1】   然而用脚趾想,都知道这种东西不是平民百姓用得起。   他背诵完毕,睁开眼就猝不及防对上赵锦堂的脸。   秦遇:………   赵锦堂嘿嘿笑,小声道:“我看你没背完,不敢打扰你。”   秦遇叹了口气:“但你这样很吓人。”   “没有了没有了,下次不会了。”   秦遇瞥了他一眼,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这话赵锦堂都快说烂了。他懒得跟他争辩,问:“做什么?”   “有一段文章不懂,你帮我看看。”   秦遇目光落在赵锦堂手指的地方:“孝子不服闇,不登危,惧辱亲也。父母存,不许友以死,不有私财。为人子者,父母存,冠衣不纯素;孤子当室,冠衣不纯采……”【注2】   秦遇试探问:“这一段话你都不知道什么意思?”   赵锦堂想了想,道:“有些字面上的懂一点。”   在秦遇的眼神示意下,赵锦堂磕磕绊绊开始讲述自己的理解:“为…为人子的,不能…羞辱…自己的双亲……不能有自己的财产……,呃…父母健在,不能穿太素…呃不是不是……不能穿白色的衣服。父母亡故,就不能穿彩…彩色的衣服。”   说完了,他微微抬眸看向秦遇,像个害羞的小姑娘。   秦遇扶额,“严肃点。”   “喔。”   秦遇轻点书页:“你后面半段的理解没错,但是前面偏离了本意。”赵锦堂也是后面半段说得流利。   “孝子不服闇,不登危,惧辱亲也。是说为人子,不要背着父母做见不得光的坏事,不要莽撞做危险的事,这里的【惧辱亲也】指:使亲人恐惧的事,明白吗?”   “还有后面那句【不许友以死】,是说不要为了朋友涉险从而丢掉自己的性命。”   “《孝经》中有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它们是有共通性的,保护好自己,重视自己的生命,对父母来说,也是一种孝顺。”   赵锦堂恍然大悟,细细琢磨后小声道:“我懂了我懂了。”   他转过身去,没一会儿就把这段背了下来。   秦遇在心里跟着他一起背,算是加深印象。   他原本以为古人不通情理,墨守成规。然而学得越多,才发现古板的人是自己,因为有了刻板印象,就先入为主给古人定了性。还好如今改正过来,难怪人们说常学常新。 第17章 殊安寺住持   秋日的风吹来,所有人都感觉到了清爽的凉意。   下午散学之际,秦怀铭麻利地把东西收进书箱,快步走到秦遇身边:“我们一道儿回去。”   赵锦堂闻言,眼珠子一转,也跟着嚷嚷:“我也要,带我一个!”   秦遇左右看看,扬了扬眉笑而不语。   离开私塾一段距离,秦怀铭就像飞出笼子的鸟儿,兴高采烈道:“遇弟,明日休假,我们出门玩吧。”   秦遇:“去哪儿?”   “来我家玩啊。”赵锦堂急吼吼提议。   秦怀铭翻了个大白眼,“你想得美。”   他还想邀请遇弟去秦家玩呢,但他开口了吗。还不是考虑到遇弟不自在。   赵锦堂被否了也不恼,摸着下巴思考,不一会儿又道:“那我们去划船。”   秦遇问他:“谁的船?”   赵锦堂被问住了,弱弱道:“竹筏行不?”   “不行,不安全。”秦怀铭皱着眉:“我不会凫水。”   赵锦堂鼓着嘴嘟囔:“你怎么这么笨。”然后问秦遇:“你会吗?”   “呃……”这把秦遇问住了。   现代时候他是会的,而且游的很不错。但是现在连身体都变了,他也不知道会不会。   秦遇迟疑片刻,才道:“应该……会的吧。”   “什么叫应该啊。”赵锦堂不满意这个答案:“该不会你也不会吧。”   他觉得自己说中了,然后又赶紧捂住嘴,好一出此地无银三百两。   秦遇太阳穴微跳:“你那副样子作甚。”他是那么小心眼儿的人吗。   赵锦堂摇头,生硬地转移话题:“那去殊安寺如何?寺里种了好多石榴树,可甜了。我娘说她怀我以前,就经常去殊安寺上香拜佛,没多久肚子里就揣上我了。”   秦怀铭简直无力吐槽:“我们三个少年去殊安寺干嘛,我们又不能怀孕。”   赵锦堂被堵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红,恼了:“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说去哪里!”   秦怀铭一时也说不上来,假期只有一天,能选择的范围大大缩小。   最后还是秦遇提议去镇外走走,“明日不赶集,白天用不着驴子,我把小毛驴牵出来,带上锅碗瓢盆,我们野炊。”   “这个提议好。”秦怀铭以拳击掌,大表赞同:“遇弟带锅具,那我就带食材。”   赵锦堂没想到一眨眼功夫他就落后了,立刻道:“我也出食材,还带点心。”   秦遇哭笑不得:“你们别闹,我们就在外面吃一顿。东西带多了,吃不完还得带回来。”   三人约定了时间,又确定好了明日的安排,这才分别。   回到铺子后,秦遇跟他娘说了此事。张氏眉眼弯弯,揶揄他:“要不要娘给你们提前做点东西。”   三个半大小子会做什么饭啊。   秦遇摇头笑道:“不用了,三个臭皮匠还顶个诸葛亮呢,我们有手有脚,还能饿着不成。”   “好吧。”   然而张氏说是那么说,次日秦遇要出门时,发现他准备的行礼里多了七八张薄饼。   秦遇无奈,心里又暖烘烘的,牵着驴子从他娘身边走过时,他娘眼神还有些漂移。   秦遇忍笑,快速道:“谢谢娘。”   张氏倏地抬头,秦遇已经走到小伙伴身边,笑着对她挥手:“娘别担心,我们会早些回来。”   张氏哼笑:“知道了,去吧。”   三个少年郎牵着头驴子走远了,烧饼大娘凑过来笑道:“你们家秦遇真省心,不仅聪明还懂事。不像我们家那几个皮小子,一天抽三顿都不听话。”   “哪能呀。”张氏捡着好听话说:“你们家的小子一个赛一个的结实,跟小牛犊有得一拼,多好啊,看着就放心。而且你说一他们不敢说二,多听你的话,以后你老了,他们一起孝顺你,那福气旁人都羡慕不来。”   烧饼大娘连连摆手,但脸上的笑意怎么也掩饰不住。两个女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就各自忙去了。   另一边,秦遇他们已经走出镇子,赵锦堂在说他带了什么。   一些洗干净又晾干的青菜,腌制好的肉类,甚至还带了一条鱼。   秦怀铭也带的不少,他和赵锦堂几乎不相上下,秦遇觉得昨日的话都白说了。   走了大约有半个时辰,三人选了一块地势平坦的草地停下来,旁边还有一条清澈的小溪。   他们把驴背上的东西放下,秦遇摸了摸驴子的脑袋,等它歇一会儿之后,才给它喂了水,然后把它栓到旁边的树干上。   赵锦堂和秦怀铭在地上挖坑,用来放锅,秦遇在做木架,待会儿用来烤鱼。他还是第一次野炊,所以都是按照古装电视剧里的方法照做。   等到准备工作做好,三个人的手脸都脏了,互相打趣着对方哈哈笑。   秦怀铭去溪边打了水,让他们简单清洗,他看着微弱的小火苗,忍不住感叹:“做饭真不容易啊。”   秦遇点头:“是这个理儿。”   他抬头看了看天,估摸着这会儿差不多快午时了,午时是11:00——12:59。   他们是上午九点出门,路上用了一个小时,准备工作又花了一个小时。看上去好像没什么活,结果因为不熟练,折腾了这么久,肚子都有些饿了。   秦遇添了几块木柴,把鱼架在火上烤,然后又去淘米下锅。   秦怀铭和赵锦堂带来的肉菜太多,秦遇做了两个炒菜,剩下的都拿来烤着吃。   炒菜还可以,烤肉就不行了,但三个新手能烤熟就不错了,烤糊的地方扯掉当做没看见。   今日阳光不燥,微风习习,他们吃饱喝足后,背靠背坐在一起歇息,不远处的小毛驴不时叫两声,惬意又悠闲。   赵锦堂嘴里叼着根草茎哼哼:“秦遇,你家的毛驴真乖。”   秦遇:“是很温顺,我娘特意挑的。”他笑起来:“这事还是多亏了你们家。”   “哎哎哎,你是不是又要跟我生分客气了。”   秦遇:“没有。”   秦怀铭打岔:“遇弟,你骑过这驴没有?”   秦遇摇了摇头:“没有。”   “是不是还没长大?”   秦遇温声道:“有16个月了。”   “那绝对可以骑了。”秦怀铭搓了搓手,跃跃欲试:“我这也是第一次骑驴呢。”   他说做就做,起身朝小毛驴走去,小毛驴还不知道要遭遇什么,无忧无虑的吃着草。   秦遇吓了一跳,也跟着起身:“铭哥,等一下。”   “这毛驴虽然温顺,可到底是牲畜,没有有经验的大人看顾着,随意骑上去,恐怕有危险。”   秦怀铭脚步停顿,有些犹豫。   秦遇语速不禁加快:“铭哥,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你想想伯父伯母,不要冲动。”   秦怀铭挠了挠头,“你说得好像也有道理,那算了。”   不能骑驴,秦怀铭手痒痒,凑过去撸了两下毛。   “遇弟,你们家的毛驴连毛发都比其他人养的驴子打理得干净顺滑些。”   赵锦堂不知从哪儿掏出一个梨子喂给小毛驴,小毛驴眼睛一亮,进食的速度都快了。   “它吃的真香,这毛驴养得油光水滑,平时肯定喂得精细。”   秦遇:“还好吧,就是些谷草和豆渣。”   “不一样,我见过其他人喂的毛驴,没你家养的好。”   秦遇没想到这么件小事,也能讨论起来,好脾气的顺着赵锦堂的话说。   秦怀铭打了个哈欠,“要不要午休一下。”   私塾里的时候,夫子是有午休的,他们其实也有,但是看到其他人都在学习,怎么睡得下去。   这会儿秦怀铭一提议,秦遇和赵锦堂都没有异议。   他们找了一棵大树,靠在树干边休息,秦遇看着天上的云朵,耳边是毛驴的叫声,没一会儿眼皮就耷拉下来了。   他再度醒来是被赵锦堂的叫声惊醒的,他和秦怀铭寻着声音跑过去,看到赵锦堂提着裤子,裤腰带都还没栓好。   而距离他十几步开外的地方,有一名上了年纪的僧人。对方额头上浸出细密的汗,坐在一块石头上,望向他们的神情很温和。   秦遇跟秦怀铭对视一眼,两人朝着僧人走了过去,赵锦堂这会儿也恢复理智,三两下把裤腰带系好,跟了过来。   秦遇主动打招呼,秦怀铭突然在旁边叫了一声,略有些激动:“敢问大师可是殊安寺的住持。”   僧人颔首,不等他们询问,主动说起他现在的这番境况的缘由。   原是附近乡里的幼儿受了寒,服药后久不见好,家里老人求到了他这里。他去后治疗一番,重新写了张方子,确定没有大碍就回来了。   没想到途中遇上野狗袭人,驱赶中不慎扭伤了脚,本想忍着回寺庙,奈何疼痛难忍,只好中途停下歇息。   结果赵锦堂午睡后迷迷瞪瞪来放水,两人撞了个正着。   住持笑呵呵道:“老衲与小友这般相遇,也是有缘。”   赵锦堂脸色微红,缩了缩脖子躲朋友后面。   秦遇想了想,试探问:“住持可会骑毛驴?”   住持:“小友这是何意?”   秦遇面带赧然:“不瞒大师,我们此行出来野炊,东西太多,就牵了家中毛驴驮着。可我们都不会骑,若是住持会骑,我们可用毛驴送您回寺庙。不然,就要劳烦住持多等一会儿,我们去叫人帮忙。” 第18章 再入殊安寺   最后秦遇他们用毛驴把住持驮回了寺庙,一来一返费了些时间,继续游玩的话,回去就晚了。三人商量后,决定就此打道回府。   赵锦堂有些遗憾:“我还计划着午休后在小溪里玩一会儿,说不定能捉到螃蟹和小鱼。”   秦遇莞尔:“但助人为乐也是一件趣事啊。”   秦怀铭一巴掌拍到赵锦堂身后的书箱:“你去小溪里玩,能有石榴吃?”   赵锦堂嘿嘿笑起来,“那倒也是。”   “这么个大又甜的石榴,整个长宁镇也只有殊安寺有了。”   他们本来没想要的,帮住持也是顺手的事,但是殊安寺的僧人太客气了,非要答谢他们。若不是他们实在带不走,那些僧人还要再送他们一筐。   不过由此也能看出,住持德高望重,在殊安寺很得人心。   他们三人一路说说笑笑,回到镇上已经申时四刻,秦遇挥了挥手与他们告别。   张氏在后院忙活,听到声音往外探头,正好跟秦遇对上。   “娘。”   张氏在围布上擦干净手,去小厨房给他倒了碗水:“今天跟朋友出去,玩得开不开心。”   “开心啊。”秦遇小口喝水,有些干渴的喉咙得到了滋润。他跟他娘说起今日的种种。   张氏搬了个小马扎在他身边坐着,听到三个小子在野外做饭弄得灰头土脸时,她还忍不住乐出了声。   她的生活太单调,除了做豆腐挣钱,最关心的就是儿子的事情。   秦遇很乐意跟她分享生活的点滴,乏味的生活需要色彩。而且,他讲述的时候,还能锻炼自己的表达能力。   同样的事,不同的人说出来,有不同的效果。   就像秦遇讲述他们遇到殊安寺住持的事情,他愣是说得妙趣横生,张氏在旁边听得津津有味。看到儿子从书箱里拿出红彤彤的石榴时,口中下意识分泌唾液。   “娘等我一会儿。”   秦遇拿了两个石榴进厨房,张氏猜到他要坐做什么,没跟着去,而是数了数剩下的石榴,盘算着给夫子送几个,阿铭家有石榴就算了,烧饼大嫂子那里也该送一些。   秦遇再出来时端着两个碗,一个碗装着石榴汁,一个碗装着红宝石般剔透的果实。   “娘尝尝。”   张氏反问:“你的呢?”   “娘忘了,我刚喝了水,这会儿不想吃东西。”   张氏有些懊恼:“早知道刚才给你倒半碗水就好了。”   “没事,娘快尝尝甜不甜。”   在儿子的催促下,张氏舀了一勺石榴汁,清甜的汁水顺着喉咙一路甜到心里去。   她眉眼都藏不住笑,对儿子道:“比糖水还甜。”   “娘喜欢就多喝点。”   张氏一边舀着石榴汁喝,一边跟秦遇商量剩下的石榴怎么分配。   “烧饼大娘那里,娘看着送吧。不过夫子那边,我要跟铭哥和锦堂通通气儿。不然到时候造成误会就不美了。”   张氏一想也对。   次日,秦遇把这个想法给秦怀铭和赵锦堂说了,两人对视一眼,无不赞同。   他们回去挑选了几个最大最红的石榴放书箱里,三人送的数目相同,早上上学时托老仆送给师母。前后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他们就进了班。   谭秀才晌午才知道此事,他跟家里人一起吃午饭,他的夫人李氏笑道:“你这三个学生也是有心,去寺庙转转,还想着给你这位夫子带些果子。”   谭秀才哼了一声,不置可否,但嘴角的弧度悄悄扬了扬。   这事秦遇他们做的低调,本来就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只不过到了刚好吃石榴的时候,他们又意外得了些,便想着给夫子师母送来尝个鲜,却不知怎么让刘文杬知道了,私下里逮着秦遇挤兑。   秦遇无语,这刘文杬真是欺软怕硬,柿子专挑软的捏。   然而刘文杬每一次嘲讽他时,秦遇都毫不客气地怼了回去。一来二去,两人的梁子越结越大。   秦遇心烦,刘文杬这心思放到学习上,至于被他超过去吗。   偏偏这事又不好对身边人说,于是休假日时,他背着书箱独自出门散心了。   草地开始泛黄,夏日茂盛的大树不再翠绿,落叶在地上铺了薄薄一层。   秦遇沿着他们之前出游的路走动,不知不觉来到了殊安寺脚下。   今日山脚下没什么人,只有一名僧人沿着石阶在打扫落叶,看到秦遇的时候,还对他笑了笑,秦遇回以微笑。   大部分人还是很友好的,他想。   他提了提书箱带子,踩着石阶一路朝寺庙行去。他不是喜欢求神拜佛的人,但是有句话怎么说的,来都来了。   不信但仍保持敬畏之心。   他在庙里转了一圈,上了一炷香,还添了十文香油钱,便打算离去了。没想到一只脚刚踏出大门,就被一位年轻僧人叫住。   “小施主,住持有请。”   秦遇迟疑,但思量片刻,还是跟着僧人去了后院。   住持在一株梧桐树下品茶,见他来了,对他慈祥的招了招手。   秦遇加快了脚步,走近时,拱手行了一礼。   “坐吧。”   秦遇把书箱放下,在住持的对面坐下。   “不知住持唤小子来是为何事?”   住持捋了捋胡子,“秦小友可是有烦心事?”   秦遇眸子睁大了些。   住持笑呵呵道:“你并非孤僻性子,此次却独身一人前来,老衲猜测小友约摸是心中烦闷罢。”   秦遇被说中心事,放在桌下的手无意识抓了抓衣摆。   他抿了抿唇:“不瞒住持,小子心里的确是有一件烦心事。”他低下头。模糊了时间地点人物,只说有人不喜他,处处与他添乱,让他烦扰。而他除了在口舌上占上风,并没有其他的好办法。   住持沉吟道:“小友可曾见过磨刀?”   秦遇忍不住乐了:“住持莫不是想说生活中的困难犹如一次次打磨,待到最后刀刃褪去平庸,变得锋利。”   住持给他倒了杯茶,笑道:“小友真是心性豁达,一点就透。”   秦遇摇头:“小子若是豁达,就不会有今日这一出了。”   “小友何必妄自菲薄。宽以待人,也不比过分苛求自身,凡事过犹不及。”   秦遇不语。   大道理其实他都懂,过往他也是这么调解自己的情绪。只是刘文杬与他是同窗,抬头不见低头见,对方处处针对,他偶尔还是有些烦,看来是心性修炼的还不到家。   “小友觉得这茶如何?”   秦遇懵了一下,不明白话题怎么跳到这里来了。   他回味了一下,由衷道:“入口醇和,香淡却持久。”   住持呷了一口清茶,“茶汤好不好,不仅在于茶叶,水、泡茶的手艺都缺一不可。”   他忽然起身,示意秦遇跟上,将秦遇带进了禅房,然后在茶桌后坐下,待秦遇也落座后,拿起茶具,给他演示起了茶艺。   秦遇眼神里透着一丝迷茫,但很快就被住持行云流水的手法吸引了全部注意力。   出汤时,他听着汤水倒入茶杯的声音,心中莫名感到一阵平静和宁和。   末了,住持曲起食指在桌面敲了一下,秦遇其实不懂具体的茶礼,但凭着猜测,五指合拢轻点了三下,才恭敬地端起茶杯,果然看到住持含笑的神色。   秦遇在寺庙待到半下午才离去,他一个人走在路上,晚秋的风浇了他个透心凉,激得他打了个哆嗦。   他在原地站定,耳边还回荡着住持的话。   “老衲与小友相谈甚欢,小友若是得空,下次再来寺庙坐坐,老衲以好茶相待。”   秦遇搓了搓脸,低着头重新走起来,只有微红的耳根宣告着他内心的情绪。 第19章 秦遇之幸   “……夫宠而不骄,骄而能降,降而不憾,憾而能眕者,鲜矣。且夫贱妨贵……”【注1】   乙班里传来谭秀才不疾不徐的声音,抑扬顿挫,咬字清晰。   秦遇握着笔,一边跟着默读,一边给生僻字注拼音。   待夫子把文章读完一遍后,就开始讲解意思。   时间不知不觉过去,夫子讲完课后,令众人温习,他则挨个来抽查,内容或许是近两日学过的,也可能是一个月乃至半年前学的。   每当这个时候,众人的神经都不受控制地绷紧了,这比夫子把他们陆续叫去书房考校,还叫人惧怕。   赵锦堂和秦怀铭放在桌下的腿都在微微颤抖。   秦遇呼出口气,放平心态,夫子没过来之前,他按照自己的节奏温习。   谭秀才走到秦怀铭身边,居高临下道:“侍坐于君子。”   秦怀铭头皮发麻,哆嗦着背下去:“侍坐于君子,君子欠伸,撰杖…杖屦,视日蚤莫,侍坐者请出矣。侍坐于君子,君子…问…更端……则……则起而…对……”【注2】   他背的磕磕绊绊,谭秀才的脸色随着他的背诵也越发黑沉。   其他人大气不敢出。   赵锦堂握紧了书页,鼻尖上都浸出了汗珠,当他看到视野中出现灰色的衣摆时,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孝子不服闇,不登危。”   赵锦堂心里一喜,这一段秦遇特地给他讲过,他会!   谭秀才:“背诵前面的。”   赵锦堂眼角飞扬的弧度顿住,前、前面的。   他好一会儿思量后,才支支吾吾开口:“为人子者,居不主奥……”   谭秀才捋着胡子,面上看不出喜怒。   赵锦堂之后是刘文杬,他的情况比其他人好许多,背诵流利,文章释义也答得上来。夫子夸了一句,刘文杬藏不住得意,自以为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秦遇,眼里俱是不屑。   秦遇:………   其他人都抽查完了,最后才轮到秦遇。   谭秀才:“入户奉扃,视瞻毋回。”   他没有特意言明背前面的,秦遇就顺着往后背诵了:“户开亦开,户阖亦阖,有后入者……毋侧听,毋噭应,毋淫视……”【注3】   他悄悄抬眸,打量了一眼谭秀才的脸色,对方没制止,他只好继续背下去。   然后就背完了。   班里落针可闻,其他人不知何时悄悄竖起了耳朵。   谭秀才沉吟:“君子以仁存心,以礼存心。仁者爱人,有礼者敬人。爱人者人恒爱之,敬人者人恒敬之。何解。”【注4】   秦遇顺着字面意思讲述了一遍,但谭秀才眉头紧蹙,并不见松展。   他抿了抿唇:“仁爱是所有人都可以拥有的,没有阶级之分。君子言【有均无上,亦无下】,在拥有仁爱的人心里,所有人都是平等的。无小我,存大我,我为人人,人人为我。这是其一。”   “然而仁爱的实践路艰而远,需以礼规范,自省自律,即非礼勿言,非礼勿视,非礼勿听。此为其二。”   顿了顿,秦遇欲言又止。   谭秀才:“继续。”   秦遇迟疑道:“圣人言,君子不器。意为人的价值是很高的,要以人为本,不要将其当做一个廉价的工具。此为其三。”【注5】   谭秀才没有评价,“摽有梅,其实七兮。”   秦遇:“摽有梅,其实七兮。求我庶士,迨其吉兮。摽有梅,其实三兮。求我……”【注6】   谭秀才:“胡能有定?报我不述。”   秦遇卡了一下,这是《诗经·日月》最后两句。夫子如此,便是要他背诵前面的了。   “日居月诸,照临下土。乃如之人兮……”   其他人的面色几番变化,从怜悯到惊讶,最后再到佩服,其中还夹杂着微妙的不甘,可谓复杂极了。   若秦遇只会背死书也就罢了,可是连理解都比他们深刻许多。   眨眼到了晌午,谭秀才的脸色终于归为平和,俯视着秦遇,淡淡道:“差强人意,平日不可懈怠,还需努力。学习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秦遇恭敬道:“学生谨记夫子教导。”   谭秀才“嗯”了一声,负手缓缓离去。   待夫子走远了,刚刚还老实安分的人立刻过来围住秦遇。不外乎就是夸他厉害的,任凭夫子怎么考,他都回答得上来。   秦遇笑笑,没有多言。这个时候说什么都不好。   他若顺着其他人的话说,有骄傲自大之嫌。他若保持谦虚,难免又让人觉得虚伪。   既然怎么说都是错,那保持沉默就是最好的方式。   事实证明,他这般做法是对的,其他人说了一会儿,见他没接茬,识趣地散去了。   秦怀铭和赵锦堂拉着秦遇往外走,两人比秦遇还激动,一人一句恨不得把他夸上天。   秦遇脸色微红:“你们再夸下去,就羞煞我了。”   “我们说的是实话嘛。”赵锦堂嘻嘻笑:“行啦行啦,我们不说了。”   秦怀铭低声道:“遇弟,按照你现在的学习进度,我估摸着翻年后,你应该能升甲班了。”   赵锦堂羡慕坏了:“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才能升甲班。”   秦遇看向他,真诚道:“很快就会的。你把那些话本都收起来,不要浪费精力。”   赵锦堂眼神飘忽:“我哪有,我没看了。”   对上秦遇和秦怀铭怀疑的目光,他急了:“真的。你们不知道。赵锦州那个臭小子,他告我状,我爹娘现在管我管得可严了,还缩减了我的零用钱。”   秦遇和秦怀铭低头忍笑。   赵锦堂大倒苦水,那架势仿佛赵锦州在这里,两兄弟就能立刻干一架。   然而秦遇和秦怀铭知道,赵锦堂只是嘴巴说说,其实赵锦堂很疼他弟弟,不然赵锦州也不敢跟他玩闹。   闲话的时间总是很快,三人分别,各回各家。   秦遇进到后院,小毛驴叠声的叫起来。   张氏忍俊不禁:“这驴子挺通人性,半天不见它哼哼,你一回来它就叫个没完。”   秦遇乐了:“是吗。”   午饭后,他拿了两根胡萝卜走过去,小毛驴叫得更欢了,秦遇把胡萝卜喂它,顺了顺它的毛。发现有一小块地方的毛发打结了,他转身拿了块帕子,用温水浸湿再拧干,给它擦掉,重新捋顺。   小毛驴把胡萝卜吃完了,忽然蹭过来,秦遇没防备,让它蹭了个趔趄。   小毛驴扬着脑袋,眯着眼睛,露出整齐的牙齿,恩昂的叫出来。再傻也知道这小家伙在笑他了。   秦遇啼笑皆非,揉了一把驴脑袋,才往外走。   或许是这次夫子抽查,他表现不错,刘文杬有一段时间没找他麻烦。   然而不等他松口气,这小子抽疯似的变本加厉,还放出狠话,让他别得意,最后一定会超过他。   秦遇无力吐槽,寒风中,他骑着小毛驴前往殊安寺。   说来不好意思,他会骑驴还是住持教的,他最开始有些怕,但是毛驴很亲他,几乎没费什么功夫就上手了。   他牵着驴子熟门熟路去了寺庙后院,住持在看经书。看到他了,起身过来,摸了摸小毛驴的脑袋。   秦遇心想这小东西还真招人喜欢。   “早上下了小雨,这会儿又湿又冷,难为你还跑过来。”   秦遇笑道:“既是约定好的,岂能因为寒意失约。”   住持是位有大智慧的人,秦遇很荣幸自己能够跟着他学东西。虽然住持并不承认他教了秦遇什么。   他们进了禅房,小毛驴也被允许进去。用住持的话来说,万物有灵,既有庇寒之所,何必让其受冷。   秦遇对住持敬佩更深,对比之下大感惭愧。是以每次跟住持交流一番,他回去面对刘文杬都特别的平静。   落座后,秦遇才看到住持刚才看的是《金刚经》。   没多久,禅房里就传来一道讲解经文的低沉不失温和的声音。 第20章 以己度人   年假的时候,赵锦堂和秦怀铭跟着秦遇一起去了殊安寺,可惜赵锦堂和秦怀铭二人对佛经不感兴趣,宁愿大冷天在寺庙闲逛,也不愿意在禅房听住持讲经。   住持也没强求,让他们随意活动,赵锦堂笑嘻嘻恭维了住持几句,然后麻溜儿闪人,临走还牵了秦遇的小毛驴。   赵锦堂可稀罕了,他长这么大,就没见过这么有灵性的牲畜。   他给小毛驴顺了顺毛,趁机翻身骑上去,结果还没得意一会儿,小毛驴就尥蹶子,赵锦堂心里犯怵,赶紧下地。   秦怀铭也吓了一跳,扶着他站稳后,毫不留情嘲笑:“该!”   “这毛驴就认秦遇,你非要强上,吃教训了吧。”   赵锦堂吸了吸鼻子,冷风直往他肺里钻,激得他冒鸡皮疙瘩,他怨念道:“我这不是不信邪嘛。”   秦遇在的时候,他们可以骑一骑这头小驴,这会儿秦遇不在,小毛驴当真半分面子也不给。   秦怀铭从袖子里掏出一根胡萝卜,喂到小毛驴嘴边,小毛驴呃啊呃啊地叫了两声,才骄矜地吃起来。   赵锦堂:………   秦怀铭见他吃瘪,再也忍不住大笑出声,赵锦堂面子过不去,嗷呜一声扑过去跟他扭成一团。   两个人在寺庙后院你追我赶,哪里还有读书人的风度。   良久,两人双手撑着膝盖,气喘吁吁地瞪着对方,胸前的领子大敞着,额上的汗珠顺着脸庞汇聚在下巴,滴答落下。   不知谁先笑了,对峙的两人又和和乐乐凑一起。   他们回到禅房时,住持给秦遇讲经也告一段落。   小毛驴凑到他身边,拿脑袋蹭他,秦遇以手做梳给小毛驴捋毛,笑问:“你们干什么去了,搞的这般模样。”   秦怀铭哼哼:“还不是赵锦堂没事找事。”   赵锦堂瞬间像个被点燃的爆竹般蹦了起来,秦遇赶紧拦在中间劝了两句,随后对住持行了一礼:“冬日天晚,家中母亲担忧,小子就不多留了。”   住持颔首。   回去时,秦遇简单询问了一下赵锦堂和秦怀铭闹起来的缘由,得知是因小毛驴而起,哭笑不得。   眼看两人又要争执起来,秦遇岔开了话题,言说除夕那天,不知谁会上第一炷香。   秦怀铭和赵锦堂不吭声了,他们家当然是想上第一炷香,只是每回总缺了点运道和火候。   “我听闻往年……”秦遇说起了去年上第一炷香的人家,赵锦堂和秦怀铭立刻加入了讨论,聊的热火朝天,等他们回了镇上,两个人的话都还没说够。   秦遇跟他们分别,牵着小毛驴进了后院作坊,他放下书箱,一边洗手,一边跟他娘说话。随后在院子里活动一番,就摆出笔墨开始练字。   天色越发暗沉,呼啸而来的寒风凛冽刺骨,秦遇落下最后一笔,待风干了墨迹,将其收好。然后一边走动,一边背书。   今年同去年一样冷,半夜时候还下起了雨。   张氏眼皮动了动,少顷,披了衣服摸黑爬起来,蹑手蹑脚点燃蜡烛,借着烛光观察到角落里的碳火已经燃尽了。   “难怪这么冷。”   她添了碳火,用铁钳子拨弄了一番,感受到一丝热意,才重新走回床边,吹灭蜡烛后上床睡觉。   秦遇不敢让他娘在睡觉的屋子放太多碳火,而且放炭盆的地方还要保持通风。否则一氧化碳中毒,那才叫冤死了。   这场雨雨势不大,但是下起来连绵不绝,张氏做豆腐都只做了平时的三分之一,唯恐做多了卖不完,次日就不新鲜了。   秦遇捧着一碗热腾腾的豆浆小口喝着,目光落在外面斜飞的细雨上。雨水敲击着屋顶,地面,发出淅沥沥的声音,令人感到特别宁静。   上午他娘在外面铺子卖东西,他就坐在作坊门口看书,偶尔夹杂着雨水的寒风吹来,冻了他一个哆嗦。   秦遇抹了一把脸上冰凉的雨滴,不恼反笑,再没有什么比这更提神醒脑的了。   细雨落了一天一夜,终于罢休,天空放晴,家家户户都开始置办年货。   秦遇很喜欢这样热闹的氛围,看着就叫人打心眼里高兴。   大年初一那日,是一名乡绅争的了第一炷香,听闻上完香后,对方就令仆人给围观人群发了喜钱,让众人也沾沾喜气,气氛很是融洽。   赵锦堂小嘴叭叭的讲述,秦遇含笑听着,是以他虽然没有到现场,但通过赵锦堂的口述,他也能想象出那是如何欢腾的场面。   聊到最后,秦遇冷不丁提了一句,“年关之后,不多日就要开学,夫子布置的功课,你都做好了没有。”   赵锦堂的表情僵住,支支吾吾说不出完整的话。   秦遇叹了口气:“你不怕夫子打你手心吗?”   “……怕。”赵锦堂挫败的低下头。   赵锦堂觉得一天十二个时辰根本不够,休假后,如果不是跟人有约,他早上就起得晚。等他吃完早饭,逗会儿弟弟,就差不多晌午了。   下午看一会儿书,累了就歇会儿。然后又做功课,感觉有点饿了又吃了点东西,不知不觉天就黑了。   他家里人还是疼他的,不让他晚上看书,免得伤了眼睛。所以他一般会跟家里人闲聊,听他爹讲做生意的事,顺便把赵锦州揣怀里当暖炉使,偶尔还捏捏小孩儿肉嘟嘟的脸蛋。   如果遇上赵家来亲戚,赵锦堂看书的时间还要缩减。   秦遇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但看见赵锦堂的新衣,腰间挂着的荷包和祥云玉佩,又觉得自己以己度人了。   赵锦堂跟他不一样,赵家家境殷实,只要赵锦堂品行不偏,学的慢一点就慢一点,赵家人并不介意。   他揉了揉眉心,果然他这个西贝货,跟真正的小孩儿还是不一样。   “秦遇……”赵锦堂试探着唤了一声。   秦遇缓了脸色,笑着揶揄:“其他不提,先把夫子指明的文章抄写好,不然你那手可真躲不过竹板子了。”   赵锦堂嘿嘿一笑,“我知道啦,文章我都抄写一半了。”   赵锦堂胸有成竹,然而开学后他还是没逃过,手心挨了三个板子,原因是他文章背诵的不流利。   学习就是这样,不巩固温习,之前记住的内容也会慢慢忘了。   其他人的情况跟赵锦堂相似,少有的两个认真温习了,秦遇就是其中之一。   开学后,他飞快投入了学习中,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初秋他会向夫子申请升班考试。 第21章 自责   春暖大地,万物复苏,枝头又冒出了新绿,轻越灵动的鸟雀飞蹿其中,鸣声欢快极了。   一只巴掌大的燕子衔着草茎飞过人群,引得小孩儿好奇惊叫,最后落在一家豆腐铺子。   “张嫂子,燕子来你家,这是有好事要发生了啊。”   张氏瞥了一眼燕子,心里也高兴,面上带出了两分,同样的价钱,给说话的妇人多添了一块豆干。   那妇人喜的眉眼带笑,“谢谢嫂子了,明儿我还来照顾你生意。”   然而张氏的好心情没有维持多久,巳时两刻,正是商业区最热闹的时候,一胖一矮两个男人提着篮子走到豆腐铺子前。   “嘭——”地一声砸在铺子上,白嫩松软的豆腐瞬间震落在地,砸了个稀巴烂。   来买东西的人都吓到了,下意识退后几步,留出一圈空地。   张氏眉头紧蹙,还是压着脾气:“两位这是什么意思?”   矮个男人啐了一声,指着篮子里的豆干:“这是不是你家的?”   张氏扫了一眼:“是我家的。”   长宁镇只有她家卖豆干,她不会也没必要否认。   谁知她一应下,矮个男人就跳了起来,大声嚷嚷:“大家听见了,这个女人承认这豆干是她家的。我告诉你们,这女人心黑,拿馊臭了的豆干糊弄人。我兄弟吃了她家的豆干,现在都躺医馆了。”   “不可能。”张氏掷地有声:“我家的食物最新鲜不过。”   “那这臭豆干怎么回事?”   张氏眯了眯眼,看着叫嚣的矮个男人。   她不是单纯好骗的小姑娘,就算刚开始有些懵,这会儿也反应过来了。   这两人是想讹她呢。   张氏冷笑:“我做人做事对得起良心,这家铺子从我公婆那儿就有了,现在传到了我手上,这么多年的信誉,岂能凭你一两句话就抹黑。”   她缓和了口气,望向其他人,诚恳道:“大家也不是第一天在我家买东西,我家的东西新不新鲜,你们才最有发言权。”   人群议论,不一会儿有人附和:“大嫂子说得对。我都在她家买了好几年豆腐了,没一块不好的。”   “我是信她,不然也不会花钱买了。”   矮个男人和旁边高胖的男人对视一眼,高胖男人忽然上前,直接把豆腐摊子给掀了。   “臭娘儿们,坑了老子兄弟还不认账,老子今天非打烂你那张利嘴。”   他冲向张氏,狰狞的脸色像一头凶恶的豺狼,张氏心一横,拿起旁边的凳子砸了过去,然而这更激怒了对方,危险之际,一盆滚开的水泼在高胖男人身上,现场顿时响起杀猪般的惨叫。   “妹子,快过来。”烧饼大娘忙不迭招呼。   张氏一溜小跑过去,矮个男人去抓他,谁料烧饼大娘搂着张氏闪开,一个十来岁的少年端着又一盆开水迎面泼去。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张氏心跳的很快,但现在不是害怕的时候,她拿过少年手里的铜盆,三步做两步上前,趁两个男人吃痛,用尽全力把两个男人砸晕了。然后对众人道:“麻烦各位帮我唤一下里正。”   事情发生的太快,好多人都还没反应过来,此刻闻言,人群立刻沸腾开了。   凑热闹是人们的天性,里正来了之后,大家七嘴八舌复述事情始末,里正只觉得耳边仿佛有一百只鸭子嘎嘎叫,都不知道听谁的。   张氏自然被一起带走了,烧饼大娘对儿子交代了两句,随后解下围裙跟了上去。   秦遇回来的时候,只看到铺子一片狼藉,烧饼大娘的儿子候着他,赶紧把上午的事说了。   秦遇面色一沉,对少年道了谢,直奔秦怀铭家,他需要秦怀铭帮他请假,然后往里正家赶。   长宁镇没有衙门,县太爷在县城里。   但是镇上设有里正,相当于现代小镇的镇长,长宁镇的大小事情由他管。   一般里正都是由秀才担任,如果镇上的事里正管不了,或者事情很严重,又或者闹出了人命,县太爷才会插手。   里正的家也在住宅区,只是他家偏北,谭秀才的家靠南。   秦遇赶到的时候,里正的院子已经挤满了人,他试探着进去,两次都被人群挤了出来。   “遇弟,遇弟。”秦怀铭气喘吁吁跟过来扶他。   “你别急,里正为人很公正的。”   随后他敞开了嗓子,“麻烦让一让,让一让,当事人来了,让一让唉。”   这话果然有效,密密麻麻的人群愣是给分出了一条道,秦遇感激的看了一眼秦怀铭,飞快的跑了进去。   “去你娘的,你个小瘪三,真把人当傻子。你把豆干买回去,放个十天半月,不臭才怪。”   “开水泼你怎么了,你都动手了,还不许我们用开水泼啊。”   秦遇身子一顿,这道中气十足的声音不是烧饼大娘又是谁。   但是,他娘呢?   “里正大人,镇上来来往往就那么些人,来我家买豆腐豆干的都是熟面孔,他们两个面目不善,我见过他们不会忘记,然而最近几日,我根本没有把东西卖给他们。”   秦遇走进里正家的厅堂时,正好听到他娘说的话,有理有据,语速不疾不徐,这让他稍微放下心。   秦遇的突然到来,让厅堂里的几人很意外。   张氏瞳孔一缩,“遇儿,你怎么来了?”   秦遇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上前给里正行礼,里正摆了摆手。   秦遇退到他娘身边,冷冷的盯着对面哀哀叫痛的两个男人。   “看什么看,小崽子!”高胖男人恶狠狠瞪着他:“你娘伤了我,这事没完。”   秦遇望向里正,里正捋着胡子,眉头紧锁。这事儿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   两个男人咬死了张氏的豆干有问题,现在还被张氏伤了,必须赔钱。   说白了,就是耍无赖,偏偏镇上只有张氏卖豆干。   秦遇扯了扯他娘的袖子,两人耳语几句。   矮个男人眉心一跳,直觉不好,嚷嚷:“喂,你们在说什么,别想着逃避。”   他还想蹦过来打秦遇,但是扯到身上的伤,又疼的他龇牙咧嘴。   秦遇不理他,对里正又行了一礼。   “里正大人,这事关我娘的清誉,小子不敢大意,有几句话想说。”   他不过八九岁的年龄,放在寻常,其他人都不会让他发言。大人说话,小孩子插什么嘴。   但秦遇一身书生打扮,背上还背着书箱,进来后面色从容,稳重有度,实在很难将他看做一般孩子,这会儿他开口,又是张氏的独子,里正略微思索,便颔首示意他说下去。   秦遇心里松了口气,允许他说话就好。他快速组织语言,道:“里正大人,各位叔伯婶母,此事若要探查真相如何,小子浅薄认为,需得几点。”   他伸出一根手指:“第一,他们的身份是什么,肯定需要查明。且他们口口声声说我娘的豆干有问题,吃坏了他们的兄弟,那么这位兄弟也该找出来。到时候请两位大夫把脉确认,是否是因为食物问题出现身体不适。”   他又伸出一根手指:“第二,我娘说的话也不是全无道理,她天天在铺子上卖东西,来往之人都很熟悉,出现了两个生面孔,她肯定会记得很清楚。”   “她撒谎!”矮个男人大声叫喊,仿佛这样就有理了,但被里正一个眼神压住。   秦遇不与他争辩,伸出第三根手指:“这就是我要说的第三,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一件事做了,肯定就会留下痕迹,长宁镇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你们自闹市而过,总有人注意。虽然有些麻烦,但挨家挨户询问也费不了多少时日。若是整个闹市都没人看见你们来我娘豆腐铺子买过豆干,那么其中蹊跷也不必我多说。”   对面的高胖男人看向秦遇的目光一下子变得锋利,恨不得一拳将他砸扁。但刚有动作就被旁边的汉子压住,“你给我老实点儿。”   秦遇不惧他,对里正拱手:“这事虽然小,但是唇亡齿寒,若真是我家的豆干吃坏了人,我家愿十倍赔偿。可若我娘是冤枉的,以后其他人有样学样,其他铺主又当如何,岂不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本来只是看热闹的人,听闻秦遇此言,看两个男人的眼神立刻就不对了。   里正捋胡子的手顿住,清明的目光落在秦遇身上,秦遇不卑不亢与其对视。   他点到即止,将个中情况剖开给里正听,但最后也没请求送官府。   里正为一镇之长,秦遇提出报官府,就是当着众人的面质疑里正的权威,所以这事只能由里正自己提出。今日之事事关他娘,他生气愤怒,可愤怒却不能失去理智,否则那只会把事情变得更糟。   里正看了秦遇许久,终于移开目光,又扫了一眼色厉内荏的两个男人,面色不豫,拍板道:“既然调查需要诸多人手,那此事老夫会报于官府处理。”   矮个男人心中一慌,抬脚就往外跑,但周围都是人,哪里跑得了。   他们一群人当即前往县城,公堂之上,县尊大人惊堂木一拍,矮个男人本就摇摇欲坠的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忙说没有什么吃坏肚子的兄弟,他们就是找茬,想讹一笔钱。   鉴于张氏没有受伤,两个男人认罪态度又良好,县尊令两个男人赔偿张氏铺子损坏的银钱,再把两人打了三十板子,关押两月,此事就了了。   张氏豆腐铺子的清誉保住了,还得了赔偿,坏人也挨了板子,围观的众人觉得这就是圆满结局,心满意足的离去。   秦遇却高兴不起来,烧饼大娘的儿子将上午的事情一五一十都告诉了他,今日他娘差一点就被打了。   都是他没用,若他有力量,那些泼皮无赖怎么会看他娘是个寡妇就随意欺负。 第22章 升入甲班   张氏铺子被砸的事在镇上传开了,私塾里也免不了议论,大多数人对秦遇还是同情居多,连谭秀才都把他单独叫去书房宽抚一番。   面对夫子和同窗的关切,秦遇笑笑,言说一切都过去了,他娘立身形正,谣言都会不攻自破。   但是他心里怎么想的,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迟钝如赵锦堂,都发现了秦遇的变化,虽然以前秦遇念书就很认真,但是好歹还能放松一下,跟他们一起出门逛逛。现在他们约五六次,秦遇才会应一次。   这天散学,秦怀铭叫住秦遇:“遇弟,我有东西要给你,不过放在家里了,你陪我回家拿吧。”   秦遇刚要婉拒,却发现秦怀铭飞快朝他眨了一下眼,他到嘴边的拒绝就变成了:“好啊。”   赵锦堂凑过来:“什么好东西,我也想看。”   秦怀铭:“一本诗集,你要吗?”   赵锦堂讪讪:“那…那不用了,我家里有。”   秦遇跟着秦怀铭到了秦家,没想到秦崇恩也在。   他被老仆领去了书房,秦遇看见书案后坐着看书的秦崇恩,拱手行礼:“小侄见过秦伯父。”   秦崇恩摆摆手:“这里就你我二人,不必多礼。”   他话语顿了顿,看着秦遇,眼神有些复杂:“今日让阿铭叫你来,的确有一件事要同你说。”   “伯父请讲。”   秦崇恩思量片刻,说起张氏豆腐铺子闹事的事情,秦遇垂在身侧的手倏地握紧,哪怕过了一个多月,秦遇闭上眼睛,仍觉得还在昨日。   “老夫事后感觉有些蹊跷,你们孤儿寡母是弱势,可你娘不是软弱可欺之人,当年你爷奶父亲接连去世后,不是没人想来占便宜,但都被你娘轰了出去。那两个挑事的是本地人,平时欺软怕硬,不碰硬茬,且此前跟你娘毫无交际。”   秦遇神色一震,眼中流露出几分不敢置信。   他自问他和他娘都是再老实本分不过的小老百姓,平时也不与人交恶……   秦遇脑中灵光一闪,想到了一个人。   但是怎么可能呢,半大的孩子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   秦崇恩一直注意着他,发现秦遇脸色变化,叹了口气:“你心里可是有了怀疑的人。”   秦遇睫毛微颤,有几分拿不准,望向秦崇恩欲言又止。   秦崇恩直视他:“老夫派人蹲守二十来日,终于发现有人跟那两个男人接触。”他面含如霜:“那人就是刘文杬的表兄。”   “但你与刘文杬的表兄素不相识,那么源头就只能出在刘文杬身上。”   他刚收到消息的时候,也是半信半疑,比起刘文杬,他更偏向是刘文杬的父亲做下此事,可如此一来,有些地方又说不通。   一个大人何至于如此拐弯抹角去欺负一对孤儿寡母。更何况那个大人还是一名童生。   但是换成刘文杬,就能理顺了,因为私人恩怨,所以让经常跟混混打交道的表兄出面,给秦遇他们娘俩一个教训。   秦崇恩揉了揉太阳穴,只觉得格外烦躁,想那刘文杬也十一二岁的人了,该知事了,心性却如此狠毒,那么多年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相比秦崇恩的烦躁,秦遇更多的是愤怒,他怎么也没想到这祸事居然是因为他,他娘被他牵连了。   校园霸凌在现代不是稀罕事儿,但他没想到这种事会加倍的落到他和他娘身上。   忆起在私塾里,刘文杬对他的冷嘲热讽,肢体挑衅,秦遇只觉得一股火突突地往天灵盖冒:欺人太甚!   秦崇恩都做好了秦遇大喊大叫,甚至踹东西发泄的心理准备。然而秦遇只是垂首站在那里,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秦遇紧绷的嘴角和身侧攥紧的拳头。   良久,秦遇缓缓呼出一口气,对秦崇恩郑重道:“多谢伯父将事情真相告知于小侄,小侄铭记在心。”   他深深一揖:“小侄还有事,先行告退了。”   秦崇恩惊愕的看着那道远去的瘦小背影,许久回不过神来。   次日,秦遇寻到刘文杬单独去茅房的时候,偷偷跟了上去。   “刘文杬。”   身后冷不丁冒出一道声音,把刘文杬吓了一激灵,差点没控住尿意。他凶狠回头,要看是哪个瘪三整他。   “秦遇?”他有点意外,随后厌恶道:“怎么是你。”   “我上个茅厕,你都跟着。你不嫌臭,我还嫌恶心呢。”   秦遇不理会他的言语,直奔主题:“我娘铺子被砸的事,跟你有关。”   他用的陈述句,如果没做过的人,下意识就会在第一时间大声反驳。   但刘文杬却是神色慌乱,过了一会儿才嚷嚷:“你胡说八道什么,你有证据吗,小心我告你诽谤。”   秦遇神色愈冷,向前逼近了一步,刘文杬不知道为什么,本能的想退,但碍于面子忍住了。   他看着比他矮了近一个头的秦遇,色厉内荏:“你不要没事找事,我忙着去茅厕就不跟你计较了。”   放完狠话,他就想走,谁知秦遇忽然拽住他的胳膊,用了十成力道,刘文杬一时间居然挣不脱,他有点慌了:“你有毛病啊,放开。不然我对你”“有些话我只说一次。”   刘文杬愣住,猝不及防撞进了秦遇漆黑的眼眸里。眸光淡漠,毫无波动,让人看不见底。   秦遇声音很平静,直视刘文杬,用只有两人听得到的声音道:“你跟我不对付,有什么招冲我使,我都接着。但你再找人欺负我娘,你怎么对她的,我都十倍还赠。”   语毕,他松开手,“不是要去茅厕吗,去吧。”   他没事人似的,转身往班里走。   刘文杬立在原地,不知是吓的还是被尿憋的,打了个哆嗦。   秦遇回去后,赵锦堂好奇问:“秦遇,你去哪儿了。”   “有点闷,出去走走。”他翻开书,投入到了学习中。   见此,赵锦堂后面的闲聊咽了回去,也拿着书看起来。   半刻钟后,刘文杬回来了,他从秦遇身边经过时,飞快瞪了秦遇一眼,然后又匆匆把目光收了回去。   赵锦堂撇嘴:“你搁茅厕里玩呢,这么久,臭死了。”   刘文杬脸色扭曲:“谁一直待茅厕了,我在外面逛逛不行啊。”   赵锦堂回以一个大白眼。   刘文杬被气得心口疼,扭过头不跟他争论,但是打开书,他却看不进去。   秦遇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不就是卖两块破豆腐,居然也敢威胁他。   他父亲可是童生,家里有一百多亩良田,秦遇能跟他比吗。那身板瘦的像根芦苇棒,一场风寒就能丢了命。   刘文杬为自己被秦遇这样一个小崽子威胁到而恼羞成怒,正思索着怎么报复回去。   之前张氏的事,他其实也有点吓到了,他没想到张氏会那么泼辣,更没想到那些小商贩心齐,会出手相帮。为了善后,他表兄又搭进不少钱,他零用钱不够,只能找了个借口跟他娘要,然而还是不够。他不得已,只好偷拿了家里银子。   现下对张氏出手是不能了,只能对秦遇动手,本来他的目标就是秦遇。   可惜私塾限制太大。   然而他还没想出办法,秦遇向夫子提出了升入甲班考试的申请。   这无疑是一件令众人都关注的事,他们都想知道秦遇会不会过。尤其是乙班年纪最大的一个学生。   戌时,秦遇背着书箱从私塾走出,外面站了一圈人,心情复杂的询问:“秦遇,你过了吗?”   秦遇扫了一眼人群后面的刘文杬,嘴角微勾,“过了。”   现场寂静。   秦怀铭和赵锦堂的欢呼被衬得格外显眼,他们抱着秦遇摇晃:“遇弟你太厉害了,我已经找不到词语来形容你,反正今后你就是我的学习榜样。”   赵锦堂疯狂点头。   其他人尚且能压住心里的晦涩,刘文杬却是一个踉跄,转身头也不回的跑远了。 第23章 作诗   秦遇这一次的升班成功,在私塾中犹如石头砸进了平静的水面。   是以,他进入甲班时,班里的四人都向他看了过来,或明显或暗藏的打量。   秦遇面色如常,大大方方的自我介绍,同时目光也扫过四人。   他话音落地,身穿绸圆领的少年简洁道:“柳瑾。”   旁边少年一身青衫,十四五的年纪,身材瘦削,很符合秦遇印象中瘦弱书生的模样。对方察觉到了秦遇的目光,敛目漠声:“严青。”   “我叫谭言礼,今年十五。”少年处在变声期,声音有些粗嘎,但是眼神明亮,笑容灿烂,对秦遇的态度称得上友好。   秦遇听到这个姓,眸光微动,仔细瞧了瞧谭言礼,不知道是不是他心理因素影响,他觉得谭言礼的眉眼跟谭秀才有些像。   秦遇压下思绪,对他回以一笑。   最后一个人比较板正,年岁也小,估摸着十二上下,对秦遇微微颔首:“张涵竹。”   秦遇也颔首示意。   如此几人算是认识了,随后四人垂首继续做自己的事。   秦遇拿出礼记看,现在他不但能把四书五经背熟,还能理解大部分意思,默写更没问题。   再加上作诗,未尝不能一试。   这个念头,他谁都没说,以他的年龄,说出来也只会遭人笑话。   罢!现下还有大半年的光景,趁机把作诗好生恶补一下,四书五经也不能丢,读书百遍其义自见,常看常新。   书店掌柜刚刚送走一位客人,往铺子里走时被人叫住。   他寻声望去,有些惊讶:“是秦后生啊,你有一段时日没来了。”   秦遇温声道:“最近忙着功课。”   掌柜带着他往里走,边走边笑道:“你今日过来,是买笔墨还是抄书?”   秦遇:“劳烦掌柜,小子想抄写两本诗集。”   “你稍等一下。”掌柜丢下一句,就向店铺最里面走去,弯腰寻找,少顷给秦遇拿出两本半旧的书籍。   秦遇打开看了一下,眼睛渐渐亮起来,掌柜笑道:“这书太旧了,暂时还没找到人重新誊抄。”   秦遇立刻道:“掌柜若是不嫌弃小子字迹拙笨,小子愿意一试。”   半刻钟后,秦遇背着书箱,心满意足离开了书店。   甲班的柳瑾和严青善诗,秦遇拿着誊抄好的诗集作为交换,向他们请教。   值得一提的是,秦遇升入甲班后,夫子终于愿意在算学一途教导他。或者换句话说,只有升入甲班了,才有资格学习算学。   很经典的一道算学题,鸡兔同笼。谭秀才说了一遍,秦遇就会会了,还能举一反三,唯一的问题就是规范作答。   谭秀才看着唰唰做题的秦遇,心情有一点儿微妙。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在算学上天分如此高的孩子。   不止算学,秦遇学四书五经也比其他人快,还比其他人刻苦。   每思及此,谭秀才都庆幸当初没有太过固执,否则现在哪有这么一个天分极佳又勤奋好学的好学生。   秦遇的算学在甲班一骑绝尘,相比之下,作诗就是吊车尾了。   其他人嘴上不说,心里的确稍稍平衡了一点。看来老天还是公平的。   秦遇一心沉浸在学习中,赵锦堂约他休沐日出去玩,他都婉拒了。最后还是张氏看不下去,把他推出了门。   “娘是没读过书,不知道什么大道理。但是娘好歹知道,天天让驴子拉磨,不给喘息机会,最后肯定会出问题。”   于是乎,秦遇,秦遇的书箱和他家的小毛驴一并被“撵”出了铺子。   铺子外的秦怀铭悄悄对张氏眨了下眼,然后和赵锦堂一左一右夹着秦遇往镇外走去。   秦遇也不是不知好歹的人,问道:“咱们去哪里?”   “殊安寺。”   秦遇讶异:“殊安寺?”   “对呀。”赵锦堂鼻子有点痒,抬手揉了揉,打出一个喷嚏,含糊道:“出来转转,好作诗。”   秦遇心里一软,抬头看向二人,秦怀铭仗着身高,轻松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虽然分了班,但是都在一个私塾,打听点事还是很容易的。”   赵锦堂趁机撸一把小毛驴,嘴上不忘道:“虽然我学的不怎么样,但我也知道作诗这种事急不来,你看那些大诗人,好多时候都是看到美景,或遇到什么事有感而发,硬憋不出来。”   “嗯——昂——嗯——昂——”赵锦堂乐了:“你看,小毛驴都赞成我的话。”   小毛驴甩了甩脑袋,甩开赵锦堂的手,凑过去蹭了蹭秦遇。   赵锦堂气的哇哇叫,扬言以后再也不撸小毛驴了。   秦怀铭嗤笑:“得了吧,你说的话都管不到三天。”   “谁说的。私塾半月才休沐一日,我下次过来找秦遇玩,也得等十五日,远超三天。”   秦怀铭嘴角抽抽:“傻货。”   “你骂谁呢。”赵锦堂叉腰怒瞪,不过因为脸蛋圆圆,以至于毫无气势。   秦遇看着两人打闹,跑前跑后。不觉聒噪,反而情绪很放松、平静。   他们很快到了殊安寺,赵锦堂手一挥,拿出一袋点心:“我们比赛,谁先到寺庙,这袋点心就是谁的。我们数一二三。”   秦遇笑着点头,秦怀铭耸了耸肩也没意见。   赵锦堂把点心放回袖子里,神情严肃:“我开始了啊。”   “一!”   “二……”   秦怀铭和秦遇都不禁认真起来,谁想赵锦堂飞快喊道:“三!”   然后咻地一下跑了,秦怀铭和秦遇愣了一下才追上去。   秦怀铭咬牙切齿:“这个臭小子又耍诈。”   他小声道:“遇弟,我拖住他,你带着小毛驴抓紧时间往上跑。”   秦遇:………   秦遇无奈:“铭哥,不至于。”   “怎么不至于。他耍弄在先,让他赢了,我今晚都要少吃一碗饭。听我的,你搞快点。”   秦怀铭话都说到这份上,秦遇不应也得应。   他调整呼吸,踩着石阶一步一步往上爬,而旁边秦怀铭攒着一口气爆发,终于追上了赵锦堂,他搂着赵锦堂的腰,头也不回对秦遇道:“遇弟你快些!”   赵锦堂急得不行,“你违反规则了,你不能恶意拦我。”   秦怀铭:“你赛前又没说。”   “我我现在说了。”   “晚了。”   “………”   秦遇爬上去后,喊道:“铭哥,可以了。”   他等了一会儿,秦怀铭和赵锦堂才上来。两个人彼此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秦遇呼出口气,尽量心平气和道:“铭哥,以后还是莫要在石阶上玩闹了,若是不小心摔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秦怀铭哼哼:“放心,我看过的,石阶不高,摔不出问题。”   秦遇闻言,知他心里有数,遂揭过这个话题。   他们在庙里逛了一圈,添了些香油钱,秦遇想去拜访一下住持,可惜住持出门了,秦遇有些失落,他掩饰好情绪,提议在后山转悠。   树木郁郁葱葱,树干挺拔高耸,深绿的枝叶将阳光分割成铜钱大小洒落在地。   赵锦堂蹦蹦跳跳,间或有光斑投在他身上,给他踱上星星点点的光晕。   林间小道,碎光,活泼开朗的少年,爽朗的笑声……   脑中闪过这些关键词,秦遇心念一动,将其串联起来。   他放下书箱,将笔墨置于其上,挥墨洋洋洒洒作出一首诗,一气呵成。   秦怀铭等他写好了,才敢出声,他盯着未干的墨迹,由衷道:“遇弟,你这首诗作的真好,就算给夫子看,夫子也会夸你的。”   赵锦堂后知后觉跑过来,看着字迹工整有序的小诗,脸色微红:“秦遇,你这写的是我吗?”   秦遇爽快点头:“你刚才在前面跑动,那种欢快无忧的气氛,很像林间的鹿。”   赵锦堂脸色更红,摸着后脑勺嘿嘿笑,然后想到什么,又期期艾艾道:“秦遇,这首诗能给我抄录一份吗?”   “如果你喜欢,这个可以送给你。”   赵锦堂高兴的都不知道怎么好了,连连点头:“喜欢喜欢,我可喜欢了。”   他忽然顿住:“但你”秦遇莞尔:“我领悟的是刚才那种心境。”言下之意,这首诗不算什么了。   他看着微风中摇曳的枝叶,心情一扫之前的沉闷,今天这趟出门,真是太值了。 第24章 县试   翻年后,秦遇明显感觉到班里气氛如水浮动。   这也能理解,因为再过不久就要县试了。   谭秀才对甲班的学生很有信心,话中也暗含鼓励他们下场考试,只是轮到秦遇,他有些犹豫。   秦遇今年满打满算也才十岁,且他从小体弱,谭秀才担心秦遇受不住,以后留下心理阴影就不好了。   相比之下,参加县试所花费的钱财都不足为虑。   他有心压一压秦遇,特地把人叫去书房谈话。   秦遇知道谭秀才的好意,拱手道:“夫子,男儿十二便可顶立门户,若是按虚岁算,学生也离十二差不离了。且科举之路漫漫,若是连县试都畏怯,以后更遑论往上走。”   他深深一揖:“夫子拳拳爱护之心,学生感动不已。然,大丈夫立于世间,当不惧困难,迎难而上,还望夫子成全。”   谭秀才看着面前躬身的少年,缓缓捋着胡须,眼中既有欣慰,亦有怜惜。   “罢,你回去与你母亲商议一番吧。”   言下之意,他这关算是过了。就看张氏那边如何决断。   “多谢夫子,学生告退。”   晚上吃饭的时候,秦遇把此事说了,饭桌上一下子沉默下来,只有蜡烛在空中燃烧的噼啪声。   秦遇用筷子拨弄了碗里一颗米饭,试探唤道:“娘。”   张氏叹了口气,“你让娘想想,先吃饭吧。”   她的顾虑跟谭秀才差不多,没办法,秦遇幼时几番在生死边缘徘徊的经历,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可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再者,秦遇的外表也有很大的欺骗性,他仍然比同龄人矮小半个头,眸黑肤白,秀气的像个小姑娘,好似一阵风都能把他吹跑了。   对此,秦遇也很无奈。他已经尽量多吃饭,锻炼了,比手腕时,赵锦堂和秦怀铭都输给了他。   秦遇缠着他娘,也不多言,就那么执拗地望着她。张氏又气又想笑:“真想去?”   秦遇:“想。”   “可有把握?”   秦遇:“八分。”   剩下两分,是因为他不知道私塾外其他读书人的实力。   张氏垂首看着儿子,少年已经到她肩膀的高度,眼神坚定。不再是幼时孱弱的抱着她腿才能勉强行走的稚童。   “好吧。”她应道。   县试在沂溪县举行,由县尊大人操办。   值得一提的是,县试需要五人一组互结。柳瑾他们原本还在苦恼剩下一人找谁,没想到秦遇也要下场考试。   虽然有些意外,但不得不说,也算省事了。   他们五人互结后,还要去寻一名廪生作保,保证他们的身家清白,家中无丧事。   历朝历代都看重孝义,本朝也不例外,若是发现考生服丧赶考,轻则取消功名,重则梃杖加身,饱受皮肉之苦。   而作保的人也会受牵连,因为担了风险,所以考生会给作保的人送一定数目的银钱。这都是不成文的规定。   这些都准备好了,方能去县礼房报名。   张氏不放心儿子,关了豆腐铺子,跟着一起去了县城。   秦遇虽然觉得没有必要,但如果这样能安他娘的心,那么也没有拒绝的必要。   县试日子在二月十四,每年都会举行一次。早上卯时进场,必须提前等候。   秦遇他们当然不可能卡着点去,提前两日在县城客栈住下。   秦崇恩在县城经商,有几处院子,想让秦遇母子在秦家院子住下,张氏婉拒了。   一来是为了避嫌,二来则是他们现在并不拮据,张氏不想让儿子欠太多人情,以后都要还的。她不希望儿子有这种压力。   秦遇闻言后,有种情理之中,意料之外的感觉。父母之爱子,总是为之计而深远。   他跟其他四人约好了出发时辰和地点,前一天就在房间里看书。   张氏轻手轻脚的给他准备东西。因为要考试,秦遇买了一套好点的笔墨。张氏提起了十二分小心,生怕给他磕坏了,影响儿子考场发挥。   这一晚上,张氏都没睡着,掐着时间醒来,同儿子一起吃了早饭就出门。   他们等了一刻钟,其他四人才来,他们跟张氏问好。   谭言礼有些不好意思,“秦遇对不住啊,让你等久了。”   秦遇笑道:“没多久。”   二月份的黎明尚且寒冷,他们打了招呼,就裹紧衣服往礼房走。随着地方靠近,人声也渐渐多了起来。   当他们到达时,礼房外乌泱泱一大片。   张氏吓了一跳:“怎么这么多人?”   平时没见到这么多读书人,现场粗略估计,都得有一两百人。   礼房外排了长龙,张氏跟其他来送考生的人一样,退到了旁边。   寒风刀子一般刮在脸上,张氏看着队伍里明显矮了一截的地方,嘴唇几次开合又闭上,最后实在没忍住跑了过去,小声叮嘱:“遇儿,我们就是来体验一下,别逞强,以后有的是时间。”   秦遇愣了一下,哭笑不得,但是望进他娘关切担忧的目光中,又肃了脸色,郑重道:“娘放心,我知道轻重。”   张氏这才离开,而队伍后面不知谁嘲讽道:“这是还没断奶呢。”   谭言礼几人眉头微皱,往后看去,发现是个二十左右的长脸男子。   谭言礼反唇相讥:“总比一大把年纪了还来参加县试强。”   “你——”对方被同伴拉住。   秦遇也扯了扯谭言礼的袖子,低声道:“多谢谭兄好意,但考试在即,莫要因为我惹麻烦,不然我真是愧疚难当。”   谭言礼想想也是,安静下来。   队伍很快排到了他们,衙役拿着文书比对,或许是秦遇年纪小,衙役很是看了一会儿,然后又仔细检查他的书箱,还让他脱了棉衣。   等秦遇重新穿好衣服时,发现他带来的馒头都被掰成几块。   秦遇:………   他们进去后,不能直接按着考牌去找号舍,需要等着县尊大人到来,给圣人上香,再由教谕声明考场规矩。   说实话,跟现代考试差不多,只不过现代是学生在位置坐好,听着监考老师讲规矩。   一切事宜就绪,县尊大人这才面色严肃地宣布开考。   考生们纷纷散去,按照考牌找号舍。   秦遇运气不错,他的号舍很干净,他进去后简单擦了擦,将笔墨摆放好。   没多久就有人发卷了,来之前夫子给他们说过注意事项和大致的考试内容。   县试一共考四天,第一天帖经,第二天墨义,第三天帖经和墨义,第四天经义。   按现代理解,帖经同于填空和默写,墨义同于释义,经义则相当于一篇读后感作文,根据主题表述自己的观点。   秦遇将四书五经背得很熟,帖经于他而言很容易,他将考卷浏览一番后,心里有了数,需要注意的就是字迹。   考试中,字迹也能占一定的比分。   他呼出一口气,迎着清晨的第一缕光,提笔开始答题。 第25章 第二名   他答得很顺畅,将最后一笔落下,吹干墨迹,确定没有问题就交卷了。   县试和府试都是一天一考,可以提前交卷。但往后走院试、乡试无一例外都是连考,对考生的心理素质和身体都是极大的考验。   他出去的时候,张氏正在礼房外转悠,眉头不展。   他走过去,轻声唤道:“娘。”   张氏惊了一下,发现是他,忍不住笑出来,随后又担忧:“怎么这么早就出来了?”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生硬转移话题:“饿不饿?”   秦遇凑近她,压低声音飞快道:“答完就出来了。”   张氏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随后抿嘴笑,“带去的馒头吃了没?”   “没有,衙役掰碎了。”他吃不下。   当然,也可能是没饿到那种地步,不然真饿狠了,别说馒头被人掰碎了,就是掉地上沾了泥土也吃的。   张氏心疼了:“不吃馒头,娘带你吃好的。”   她去买了半只烧鸡在馄饨摊子坐下,母子俩边吃边说笑。   “要不要等你那些同窗啊。”   秦遇摇了摇头:“今天的考试内容不难,但是题量大。考完之后,他们应该也只想休息。”   张氏一想也对,饭后跟儿子回了客栈。   第二天是墨义,如果说昨日的考试靠着死记硬背也行,那么今日的内容就需要一点悟性了。   秦遇照旧先浏览了一遍题,心里有了计较,才动手答题,最后做完几乎跟昨日是同一时间交卷。   只是这次出来,遇到了两个意料之外的人。   “秦遇!”   “遇弟!”   秦怀铭和赵锦堂在他一露面就奔了过来,秦遇又惊又喜:“你们怎么来了?”   “你忘了,今天私塾休沐啊。”   秦遇:“我知道休沐,但是”他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只是笑。   有些东西说的太直白,反而没了那个味儿。   他看向二人:“走吧,我请你们吃饭。”   秦怀铭抬手搭他肩膀上,弹了他一个脑瓜子:“你铭哥在这里,还要你请客?”   秦怀铭抬头对张氏道:“婶儿,你们别跟我客气,今天我做东,去我家酒楼吃饭,行不。”   秦遇和他娘对视一眼,俱是笑了。   吃饭的时候,赵锦堂一个劲儿问秦遇县试什么感受,是不是很严肃。   秦遇想了想,回道:“还好吧。”   他说了一下报名前后需要注意的事项。   赵锦堂和秦怀铭听的聚精会神。   秦遇心念一动,又说起这两日的考试内容。   虽然每年考试内容不一样,但是万变不离其宗,题目都是从四书五经上划拉。   他觉得以赵锦堂和秦怀铭现在的学习进度,再念个一年,未尝不能下场一试。   赵锦堂眼睛晶晶亮,信心倍增。秦怀铭却没那么乐观,“听闻明日和后日的考试内容会加大难度。”   秦遇点点头。   饭桌上陡然沉默,赵锦堂有点别扭,他认真道:“秦遇,我相信你,你一定可以的。”   秦遇拿起手边的茶杯,抬了抬:“借你吉言。”   赵锦堂立刻端起茶杯跟他碰了一下。气氛重新热闹起来。   饭后他们又说了一会儿话,赵锦堂和秦怀铭才离开,他们明日还要去私塾上学。   第三日考帖经和墨义,难度肉眼可见的提高了。秦遇比前两日晚了两刻钟出来。   张氏看到他什么也没问,一路上闲聊,说县城里面什么都贵,连一碗面都比镇上贵一文钱。   秦遇静静听着,偶尔还会附和一下。若换了其他读书人,或许会觉得这种琐事无聊烦躁,但他听着觉得很放松。   第四天的时候,天公不作美,天上下起了小雨,裹着寒风,冻得人手都僵了。   秦遇对面一个考生因为手指冻得不灵活,不小心碰倒了笔洗,里面的水浸到了答卷上,他慌乱的想要抢救,结果把砚台也打翻了。   这情况只能重新找衙役讨一份答纸,誊抄答案。然而观对方坐在凳子上发呆的架势,竟然是放弃了。   秦遇抿了抿唇,随后低下头做自己的事。   这细雨寒风虽然恼人,但是秦遇接受良好,冬日里他每日都会在这样的环境中或练字或抄书。雨滴打在脸上的凉意反而让他头脑更清醒。   刚过午时,他就交了卷,步履缓缓地走出礼房。这次与他一同出来的还有严青。   秦遇刚跟他打完招呼,严青就捂着嘴剧烈咳嗽起来,脸上也泛着不正常的潮红。   秦遇吓了一跳,快步过去扶住他,一探严青的额头,好烫!   他们这儿的动静引来了其他人,随严青一同来的是个沉默的汉子,对方从秦遇手里接过严青,背起来就往医馆方向走。   张氏迟疑:“遇儿。”   秦遇叹了口气:“好歹同窗一场,去看看吧。”   好在送医及时,严青的风寒得到了控制,晚上时候体温降下来。   秦遇和他娘疲惫的回到客栈,简单的用了食物,倒头睡下了。   次日,他们同其他人一并回去,秦遇看着严青苍白的面容,欲言又止。   谭言礼跟严青同窗时日更多,少些顾忌,开口询问:“你怎么样?”   “尚可。”   众人一扫严青蔫蔫的样子,识趣地闭嘴。之后严青就请了病假。   十日后,县试放榜。   一群考生围在榜单下寻找自己的名字,矜持如柳瑾严青,脸上都有了急切之色。   “县案首是严青,谁是严青?”   “是你,是你。”谭言礼兴奋地对严青喊道。   众人齐刷刷看过去,严青没什么血色的脸颊染了红晕,眼睛亮得惊人。   “第二名,秦遇。”   人们四下张望,才看到矮了他们一截的少年。   “嚯!这么小。”   秦遇差点让口水呛到,尽量绷住了脸色,跟贺喜的人回礼。   其他人的排名也找到了,柳瑾第五,张涵竹第八,谭言礼十一。   五人俱是榜上有名,令人欢喜。   此时,忽然传来一道崩溃吼声:“为什么没我,为什么!”   秦遇皱眉望去,发现叫嚷之人有些眼熟,少顷才想起,对方是县试第一天进场时候讥讽他的长脸男人。   秦遇松展了眉头,垂眸遮住了眼中的笑意。   这波啊,叫做回旋镖。   柳瑾刷地打开折扇,邀请四人去酒楼庆祝。   秦遇随大流去了,晚些时候才回家,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娘。   张氏在做衣服,看颜色和样式就知道是给他做的,闻言后,哼了哼。   秦遇顿住,话在舌尖绕了绕:“娘知道了?”   张氏用牙齿咬断针线,招呼儿子:“过来试试,看看合不合身?”   秦遇一边试衣服一边问:“秦伯父那边派人跟你说的?”   “里正。”   秦遇怔了一下,随后捶着额头晃了晃:“是我想差了。”   这种事当然是由里正派人来通知最好。   秦遇把新衣服穿好,张氏给她抻了抻衣摆,道:“现在名次也出来了,你且安心念书,其他的杂事,娘会处理。”   “嗯。” 第26章 玉阳府   秦遇在县试取得了好名次,趁热打铁,准备四月份的府试。只有通过府试,才算童生。   府试由知府住持,地点在玉阳府,离长宁镇有三日的路程。县试张氏都不放心儿子,更何论府试。可惜秦家的小毛驴有些鸡肋,到时候得重新租一辆牛车。   谭秀才根据他们的薄弱项,针对性指点,期望他们能一次过。   私下,班里五人也会互相交流讨论。   “秦遇,这个给你。”   秦遇闻言抬头,发现是严青,对方递给他一本诗集,秦遇有些懵:“怎么突然给我这个。”   “上次你给我讲算学题。”偏他面色淡淡,弄得秦遇怀疑自己是不是幻听了。   秦遇试探着把诗集接过来,打开看了看,发现严青给他的诗集跟以往的不一样,里面标注了各种注解和心得。与其说是一本诗集,倒更像是教人如何作诗。   这么明显的好意,对象又是严青那种冷淡的性子,反差太大,着实让秦遇有些意外和惊喜。   没有人会喜欢跟人敌对,但相谈甚欢的知心好友又太难得,大部分都是做到面子上过得去就行。   他垂首掩住了嘴边的弧度,晚上跟他娘谈起此事。   张氏咽下口中的食物,笑道:“你这同窗倒是有心了。”   严青突然的示好不是无迹可寻,多半是因为上次风寒,他跟他娘跑去照看的缘故。   秦遇夹了一个肉丸子,眯着眼笑:“是不错。”   也不知道他说的是肉丸子,还是人。   然而之后的日子,秦遇跟严青的关系并没有如想象中的慢慢亲近,两人中间好似隔了一层看不见的东西。秦遇想了想,大概是气场不合,无需强求。   眨眼到了四月六日,张氏关了豆腐铺子,跟其他人联络,这个时候就显出她的难处了。   她一个寡妇,很多地方需要避嫌,所以做什么的时候,都要绕几道手,麻烦得很。   方氏忍不住劝她,“你且放心把遇儿交给当家的,他定然会派人妥善给你们安排好。”   张氏一下子红了眼眶,握着方氏的手哽咽:“嫂子,不瞒你说,我不是不知道这个道理。可是我只有遇儿这么一个孩子,以后他会长大,会去更远的地方,我只会跟他离得越来越远。”   “我现在虽然是麻烦了点儿,可等到他以后用不着我的时候,我一个人在家里也能有点回忆,不然这漫漫日子,怎么熬啊。”   一番话把方氏的眼泪也给激了出来,她赶紧拿手帕按了按眼角,宽慰道:“你这是说的什么话,遇儿最是孝顺你不过,你这番话让他听着,不是往他心口插刀子吗。”   “我哪里敢跟他说。他生下来就受罪,懂事格外早,别的孩子还在跟娘撒娇的时候,他就知道心疼我。”说着说着,张氏的眼泪又流了出来。   她缓了缓,才接着道:“他若是没有天分,我拘着他在身边,日子不富足,但平安健康也足够了。但如今他念了书明了理,以后若想游览四方,你让我这个当娘怎么忍心扯他后腿。我巴不得他勇往直前,无后顾之忧。”   两个妇人诉说着衷肠,直到黄昏时分,方氏才恋恋不舍地送她离开。   四月九日,张氏和儿子提着行李,跟其他人汇合,五辆牛车队列行进,加上从镖局请来的两个魁梧汉子,看着还是很有气势。   因为张氏的缘故,秦遇他们在最后一辆牛车上,这样可以跟其他人尽量避开。   队伍停下来,张氏就麻利的下车,给儿子准备食物。   秦遇看书久了,她也会劝劝。张氏都打好了一箩筐的腹稿,结果她刚开个头,儿子就放下了书。   张氏有点诧异,又有点高兴。   秦遇跟其他人聊天时,她就坐在牛车旁看着。   看着小少年身量未足,但谈吐有礼有度,不卑不亢,心中是满满的与有荣焉之感。   她没注意到,有两道目光落在她身上,有些不满。   不管怎么样,队伍里多了个妇人总是不方便的。   四月十二日上午,他们到达府城,跟其他人约定了一个地点之后相聚,就分别去寻找落脚的客栈了。   这也没办法,他们五人家境不一,若是住同样的客栈,经济上难免吃力。   张氏一回生,二回熟,带着儿子直奔考场最近的客栈,然而一打听价格,母子两人都吃了一惊。   上房700文一天,包三餐饭食。   中房550文一天,包午晚两餐。   下房450文一天,同样包三餐。   秦遇算了一下他们要待的天数,就算考完之后他们就离开,最少也得七天。这个价格他觉得不可。   张氏却觉得咬咬牙也能接受,刚要掏钱被秦遇制止了。   他拉着他娘离开了客栈,张氏急了:“遇儿,你听娘的,娘带够了钱。”   “不是钱的事儿。”秦遇无奈道:“我只是不太喜欢……这样。”   说实话,他感觉真住进去了,好像冤大头。   但话又说回来,人家客栈特意建在离考场近的地方,为了什么心知肚明。况且,谁知道客栈老板前期又投入了多少呢。   秦遇不了解,也无意了解。他觉得不合适,换一家就是。   经过他的劝说,最后母子俩选了一家离考场有些距离,但还不算太远的客栈落脚,中等房,他们没要三餐,每日只需330文。   定了住处后,秦遇告知了其他人一声,然后就在客栈里专心温习。   四月十五日凌晨,考场外聚集了一大批考生。   秦遇明显感觉到府试比县试检查的更严格了。他们进去后,倒是跟县试差不多的流程。   等到知府大人宣布开考,考生们才根据考牌寻找考棚。   秦遇的考棚不好不坏,他进去后简单收拾一番,就等着衙役发卷。   第一天仍然考帖经,秦遇状态极好,交卷出来后,他笃定自己没有错漏。   或许是第一天开场好,后面两天,他都答得很顺畅,连诗赋题都能算中上水准。   府试考完之后,要等十几日才有结果,府城消费高,自然不可能在这里等下去,众人商议一番后打道回府。   这日张氏刚刚把铺子上的豆制品卖完,一个中年人急匆匆跑来跟她道喜。   张氏失笑:“我哪有什么”话未说完,她想到什么,忙道:“是不是我家遇儿!”   那人比张氏还激动:“对!秦小公子这次府试排名第二!!”   张氏脑瓜子轰的一声,面皮都激动的涨红了,她回过神来,抓了一把铜钱数都没数,就给了报喜的人:“谢谢谢谢,同喜。”   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消息插了翅膀似的飞出去,烧饼大娘围裙都没解,提着一篮子鸡蛋和一斤红枣过来道喜。   “你家秦小子呢。”   张氏语无伦次,“他他去夫子家了。”   烧饼大娘哭笑不得:“你别傻愣着了,这种大喜事,还不快去买鞭炮。”   张氏脸上刚刚降下去的热度又升了起来,她能说她早就偷偷买了吗,咳咳。   于是秦遇回来时,被其他人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问他平时吃什么,这么聪明。   秦遇:………   秦遇周旋着,好不容易脱身。回到后院,他心脏还砰砰直跳。   虽然还是第二名让他有点囧,但从今天开始,他就是童生了。 第27章 刘家“道歉”   秦怀铭和赵锦堂来给秦遇贺喜,他们都是少年,出面不会给张氏招闲话。   倒是把秦遇弄得不好意思,尤其赵锦堂把赵锦州也带了来,小家伙围着他欢快绕圈圈,讨喜极了。   他们带来的礼物不算贵重,一套中上档次的文房四宝,几本诗集杂文还有一些精致点心,叫人都不能拒绝。   除了赵锦堂他们,秦家以前没走动的族人也送了鸡蛋干肉。张氏面上浅笑着收下,私下没少跟儿子吐槽。   当初因为这个豆腐铺子,张氏跟秦家族人产生过不愉快。   说难听点儿,那个时候,除了张氏,谁都不信秦遇能活下来。一些歪心思的人就冒头了。   然而谁能想到,秦遇不但好生长大了,还在十岁稚龄考中童生。   他们这边地处西南,文风不盛,一个童生在乡里还是很有分量,不少童生无意科举后,都能开一家简陋的学堂,给孩童启蒙。   像谭秀才这样的,稍微有点钱的人家都想把孩子送过来。态度恭恭敬敬,礼物周全,端看谭秀才收不收。   此次,秦遇,严青和柳瑾同时考上,更是给谭秀才大大扬名。   谭秀才那么一个严肃的人,最近眉眼都藏不住笑意。不过欢喜后又有了新愁,来求学的学生太多,还有谭氏族里的,收不收,收几个,都让他颇为纠结,暂且算为甜蜜的烦恼。   谭秀才思索的时候,老仆进来通报,言说秦遇他们来了。   “让他们进来罢。”   不一会儿,三个少年陆续进来,拱手行礼:“学生见过夫子。”   谭秀才颔首。   师生寒暄一番才切入正题,谭秀才叮嘱三个学生成了童生后一些注意事项,学习不可懈怠,不能骄傲自满。   三人面色一肃:“夫子教诲,学生谨记。”   谭秀才又缓和了神色,视线略过锦衣绣带的柳瑾,目光着重落在瘦削的严青和年少稳重的秦遇身上。   “你们之后可有什么打算?”   “自然是跟着夫子继续学习。”秦遇和严青异口同声道。   谭秀才心里慰贴,捋着胡子却道:“老夫已经没多少东西可以教你们了。”   他久未中举后就歇了心思,安心教学,时间长了,对于经义方面的深究委实不够看。   为人师者,最忌误人子弟。   他不惜自揭其短,引得三人惶恐,他摆摆手:“事实罢了,有什么不能说。”   “你们年少已是童生,平时有不解之处,可向其他秀才请教,他们一般不会拒绝你们。”   除非心性狭小之辈,大部分读书人还是乐意做此事,若以后有人腾飞,这就是最好的人脉。   雪中送炭可比锦上添花得人心。   只是此道只能偶尔为之,若能有固定的老师,对严青和秦遇都有大好处。   他心里其实有一个去处。   谭秀才清明的目光看向柳瑾,柳瑾眼神微闪,垂眸避开了。柳家家中殷实,自有门路,听闻柳家人在跟县学那边接触。   谭秀才按下这个想法,随后叮嘱了两句,让他们离开了。   秦遇回去后,见到了两个意想不到的人。   张氏还不知当初铺子被砸的内情,看到秦遇回来笑道:“你同窗来了。家里地方窄,都不能好好招待他们。”   秦遇眼皮跳了一下,不是怕,而是气的。刘家人居然还敢登门。   他们一行去了后院,刘童生对秦遇拱手,秦遇侧身避开,虽然他们都是童生,但是刘父的年纪摆在那里。秦遇可不想给人话柄,留下自大狂妄的印象。   刘父见状心里一动,目光直视秦遇,上下打量。   按理说,年少成名的人都会有些傲气,那是少年意气,非轻易掩饰的住。   可他观秦遇,不骄不躁,见到他们也是面色淡淡。   刘文杬反而沉不住气:“爹。”   “住嘴。”刘父毫不留情呵斥。   “你做的那些腌臜事还能瞒天过海不成。”刘父一巴掌拍到儿子后背,力道之大,听得人都跟着颤了颤。   刘文杬早没了先前的风光,脸颊红肿,疑似被人打过,这会儿被亲爹一巴掌拍了个趔趄,那架势要给秦遇行个五体投地的大礼。   秦遇当然不会让这种事发生,他及时拦住了刘文杬,然后又“力气不足”带着刘文杬向旁边摔去,刘文杬伤上加伤,惨叫出声。   张氏和刘父赶紧帮忙,把两人扶起来。   外面偷看的人群也吸了口气,一是觉得刘父太暴力,二是更加深了秦遇瘦弱书生的印象。   秦遇:………   没办法,小地方瞒不住事,张氏一个寡妇带着童生儿子,实在打眼。这会儿又来一对读书人打扮的父子,实在引人好奇。   张氏知道铺子上有人偷看,她也不撵,还巴不得人看,到时候这些都是人证。   她跟儿子做事光明磊落,从来没有见不得光的事。   张氏劝道:“有话好好说,别伤着孩子。”   刘父眼眶一红,哽咽道:“张嫂子,是我教子无方,我愧对你啊。”   张氏更懵了,“您在说什么。”   刘父掩面,但声音却不小:“日前您铺子上可是有人闹事?”   张氏脸上的笑容慢慢滞住,“是有这回事,您说起此事是为何?”   刘父忽然出手,一巴掌扇在刘文杬脸上,怒嚎:“都是这个孽子。他受了旁人挑拨,与秦小童生有了龌龊。”   “这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可恨他那表兄平日里混惯了,目无法纪,肚子里就一点江湖义气,闹着给这孽子出头,才……才有了那荒唐事。”刘父甩袖,别过脸去,一副羞愧见人的模样。   铺子上围观人群:嚯!   秦遇眸中一沉,藏在袖中的手都攥紧了。   好一出避重就轻,各打五十大板。刘父这话出来,刘文杬的歹毒都变成了小儿打闹。   张氏冷不丁听闻缘由,下意识看向儿子。   秦遇不动声色过去,把她挡在身后,朗声道:“您言重了,事情已经过去了。”   刘父哭声一顿,似乎不敢相信秦遇这么好说话。   谁料秦遇跟着道:“刘文杬入学比我早,却将心思花在旁处,进度缓慢。冷不丁见我刻苦,心中自然慌乱。”   “秦……”   秦遇压根不给刘父说话的机会:“在私塾的时候,刘文杬故意折断我的毛笔,撕扯我的功课,但是他还小,还是个孩子,不懂事也能理解。”   刘父心里咯噔一下,一时竟然不能分辨秦遇有心还是无意,“秦……”   然而这次他的话又被张氏打断,张氏面颊抽动,胸口剧烈起伏着,对刘父冷声道:“对不住,我刚刚想起家里还有事,请你们离开。”   刘父急了:“张嫂子,我今日来是为了补偿。”他匆忙掏出钱袋子递给张氏。   张氏看也未看:“这是我家,请你们离开!”   刘文杬终于反应过来,忙道:“爹,秦遇说谎,我是折断过他的毛笔,但是他后来害的我被夫子打手心。”   秦遇凉凉道:“你被打手心,难道不是因为你未完成功课。”   刘文杬一时语塞。   可只有那么一次,他只折断过秦遇一支毛笔,那毛笔粗糙的给他,他都瞧不上,可是没两天他就被收拾了。   刘父脸色扭曲,恨不得把儿子揍一顿,无奈今日已经落了下风,他不敢多留,把钱袋子放在凳子上就带着儿子走了。   张氏拿起钱袋子直奔里正家,当着众人的面交了银钱,道了原委,就匆匆走了。   这事交给里正处理最好不过。   她心里憋着一口气,眼角湿润,深吸了一口气,愣是把眼泪逼了回去。   其他人想宽慰两句,但一张口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心中只觉得,这刘家实在太不要脸,盯着孤儿寡母欺负算怎么回事。   秦家窄小的院子里,秦遇看着天空出神,若刘家真心道歉,做出赔偿,他和他娘也不是得理不饶人,可道歉都还耍心机,就别怪他不客气。 第28章 解决   张氏在自家的铺子前驻足,看着熟悉的地方,一时竟然难以上前。   这么久了,她满心以为遇儿在私塾过得好,若不是今日刘家父子来了,她都不知道自己儿子受欺负。   她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张氏愧疚的想。   来回奔跑,令她两鬓的碎发垂落在脸侧,给那张忍受风霜划过的脸添了几分狼狈和畏怯。   她踟蹰时,面前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秦遇望着他娘,不解道:“站在外面做什么,快进来啊。”   张氏胡乱的点了点头,然后跟着他进去。   他们母子两人朝夕相处,秦遇一眼就瞧出了他娘的不对劲,联系前后,心里就有了猜测。   他去厨房给他娘倒了一碗糖水,两个人在作坊门口挨着坐。   秦遇等他娘把水喝完了,才似不经意道:“我是男子,一些小事自己能处理,娘该相信我的对不对,雏鸟总要飞向天空。”   张氏捧着空碗,闻言鼻头一酸,忍了半天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滴答落在了碗中。   秦遇起身,把她揽入怀中,“我可以成为娘的依靠。”   张氏紧紧抓着他的袖摆,靠在他怀里,泣不成声。   烧饼大娘的儿子好奇往豆腐铺子看,被烧饼大娘揪着耳朵提走了。   这事还没完,过了几天,里正派人把秦遇和张氏都叫了过去。   里正家的大堂里,已经坐了几位老人,秦崇恩也在场。   秦遇一一行礼。   里正叹了口气:“坐吧。”   秦遇和张氏在末尾落座,紧跟着刘父就带着刘文杬进来了。   张氏一下子怒目而视,秦遇眼神安抚她。   刘父行礼后对刘文杬厉声道:“孽子,还不跪下。”   刘文杬应该是被狠狠修理过,这次听话多了,老老实实跪在地上。   刘父一脸悲愤道:“里正大人,刘家族老,秦家族老,在下今日携孽子前来认错了。”   秦遇冷眼旁观。   秦家族长不动声色瞥了他一眼,意味不明的咳嗽一声,“你们跟秦遇的事,老夫有所了解。”   刘父躬身一礼:“秦族长,是在下教子无方,今日要打要罚,悉听尊便。”   秦族长捋胡子的手一顿,斜了秦崇恩一眼。   族里跟张氏有嫌隙,当年秦族长没有第一时间出面,本就无理在前,现如今真是拉不下这张老脸,只能让秦崇恩帮忙周旋。   刘家这事做得不地道,如果对方死不认错,秦家族里肯定会出面帮秦遇讨一个公道,也向他卖个好。   但现在刘父姿态放得低,他们再抓着不放,有理也变成没理了。再者,刘氏族人那边也不是吃素的。   秦崇恩笑道:“刘兄这话太严重了。”   “不过。”他话锋一转,脸色也严肃起来:“刘兄身为童生,念的书肯定比我一介商人多,应知玉不琢不成器,孩子不下狠心教导,移了性情,将来带累家人,悔之晚矣啊。”   刘父连连称是。   秦崇恩望向刘氏族老:“在下倒是有一个提议。”   刘族长:“你说。”   “刘文杬本意非善,但到底年岁不大,这样吧,罚他二十竹板如何?”   这是秦崇恩私下跟秦遇商量过的,既能出口气,又不至于跟人结仇,还能落个大气的名声。   秦崇恩话一落,众人下意识看向秦遇。   秦遇望向张氏,飞快眨了下眼,张氏垂眸:“族兄所言有理。”   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很快有人拿来了竹板,执行的是刘家族老,当众对着刘文杬笞打,二十板之后,刘文杬一张脸都疼白了。   没人在意他,里正让小儿子递上一个钱袋子。   正是之前刘父给张氏,张氏没收,转交给里正的那个。   里正劝道:“这是刘家人的一点心意,你们也莫要推辞了。”   秦遇起身对众人拱手,然后对刘父道:“您的诚意,我们已经看到了,也接受刘文杬的道歉。但这银子我们真不能收。”   “我与刘文杬原是同窗,多少有一两分情谊。再者,我家的损失,先前动手的恶人已经赔了。现在刘文杬罚也受了,我跟我娘心里最后一点不适也散了。”   “您若执意要补偿,反倒是叫我们为难。”   他不疾不徐,谈吐有度,叫人信服。   里正同两边族长对视一眼,最后没有再劝,把钱袋子还给了刘父,两族之间的小摩擦就算了了。   秦遇和张氏也出言告退,今日这一出,几方人马都各有思量,但无一例外的都对秦遇另眼相看。   会念书的人不少,但会念书的同时还通于世故,且年岁还小的人就稀罕了。   刘父的姿态的确放得低,但最后送银子何尝不是给秦遇挖坑。   以后时间长了,就变成刘文杬虽有错在先,但秦遇也咄咄逼人。   偏偏刘父的行为还挑不出错,他儿子做错了事,他送钱赔偿也错了吗?   稍微眼皮子浅点的,或者气性大的,就入了套。   刘父在试探秦遇,可惜结果不如他想,今天一事后,应该会老实了。   秦族长回去后,思量再三,把当初跟张氏争豆腐铺子的几人叫了来。   ………   太阳东升,绚烂的阳光晃得人眼睛花。   张氏低着头给客人装豆腐,头顶响起一道声音,“妹子,近来可好啊。”   张氏抬头,看见来人眯了眯眼睛。   来人与张氏年龄相仿,眼睛细长,眼珠子不安分的转着,一脸精明相。   张氏把豆腐递给客人,另一手收了钱,不咸不淡道:“你要买什么?”   来人讪笑:“我买豆干,给我来三块…不不…五块!五块豆干!”   接了东西,付了钱,对方把篮子往前一推,“遇儿那孩子考上童生了,我这个当伯母的没什么好东西,都是自家地里出的,别嫌弃啊。”   随后匆匆离开了。   张氏看着篮子里的鸡蛋红枣芹菜,还有一条肉干,不禁抬头看了看天。   今天这太阳是打东边出来的啊,铁公鸡居然拔毛了。 第29章 县学   落叶泛黄,吹来的风中悄然有了凉意。   秦遇持笔在纸上书写,是孝经里的一段内容:用天之道,分地之利,谨身节用,以养父母。此庶人之孝也。故自天子至于庶人,孝无终始,而患不及者,未之有也。【注】   最后一笔落成,将毛笔搁在笔架上。   张氏这个时候进来,看到儿子面前写的工整有序的毛笔字,忍不住道:“遇儿写的字真好看。”   秦遇弯了弯眉,待张氏欣赏够了,忙其他事情后,他才看着纸张无声的叹了口气。   他练字遇上瓶颈期了。   其实不止练字……   他垂眸,无意识摩挲了下手指,想到前些日子去参加文会,跟人讨论的内容。   他原本十拿九稳的经义,经过别人的讲述,有了更深层次的理解。   他当时还想继续讨论,结果那人被其他人叫走了,留下秦遇在原地抓心挠肺。   如今,谭秀才委婉建议秦遇多看书,读的多了,或许就理解意思了。   没有办法,对于普通读书人来说,找不到更好的老师,只能自己钻研,用最笨的方法学习。   秦遇心中憋闷,把桌上的纸张收捡好,打算出去转转。   结果他刚出铺子,秦崇恩家里的仆人跑来找他。   秦遇背上书箱跟他走了,到了秦家书房,秦遇刚进去,秦崇恩就转过身,笑着招呼他。   秦遇疑惑,也带了两分笑,问道:“伯父这是遇上什么好事了?”   秦崇恩喜形于色:“是有一件好事,不过不是我的,而是你的。”   秦遇更懵了。   秦崇恩示意他坐下。   “明日你收拾一下,我陪你去一趟县城。”他眼角眉梢都洋溢着喜意:“记得带上银子,咱们去县学报道。”   “什么!”秦遇差点没从凳子上蹦起来,好悬才忍住。   实在是惊喜来得太突然,让人措手不及。   秦遇还有些不敢置信:“可是县学不是要秀才……”   县学也没卡那么死,如果有关系的童生,也是可以进的。   但就秦遇家那简单清贫的背景,哪里能找到关系。   现在天降馅饼,他犹豫着不敢吃,实在是怕馅饼太大,噎死他。   秦崇恩这会儿收敛了些许情绪,捋着胡子从容道:“这事多亏了里正。”   “里正?”   “对。”秦崇恩颔首:“日前里正去县衙,跟县尊大人汇报事务,回来后过了两日就差人给我递了消息。”   秦遇越听越茫然,像是一只猫钻进了毛线球里。   他跟里正没什么往来吧。   秦崇恩欣赏够了秦遇一头雾水的模样,才缓缓道出心中猜测。   这事归根结底还是秦遇自己立得住,他跟刘家父子的恩怨处理的很好,给里正留下了好印象,所以汇报事务的时候,里正就卖个顺水人情在县尊大人面前提了一嘴。   然后秦遇县试和府试的名次又都靠前,县尊大人想想,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允了。   秦遇听完,眼睛都瞪大了,怎么总觉得那么玄幻呢。   “有什么玄幻的?”秦崇恩笑着反问。   秦遇这才发现,他刚刚失神之下,不小心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他捂住嘴,耳根微红。   秦崇恩觉得这个样子的秦遇才有点同龄人的影子。   他装作没看见,继续道:“换了江南那些地方,是不会出现这种事。但是咱们县读书人本就不多,所以在有些方面会暗暗扶持,双赢的事儿。”   秦崇恩没有说的太明白,但是秦遇已经懂了。   略微思索一番,就能理解。换做江南文风盛行的地方,就算童生不能去县学,也可以去拜其他文人为师。不像他们这偏僻地儿。   秦遇双拳紧握,因为兴奋,脸颊都染了淡淡红晕。   这可真是应了那句话,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主要是秦崇恩在说,交代秦遇明天去了县学的一些注意事项。   秦遇一一牢记,回家后把此事告知他娘,张氏如何高兴暂且不提,母子二人商议一番,当即出门买了礼物送往里正家。既受了人恩惠,哪能装作不知。   次日,太阳刚从水平线上升起,秦遇已经打扮一新,跟着秦崇恩坐在去往县城的牛车上。   随着靠近目的地,秦遇的额头鼻尖都浸出了汗,心脏扑通扑通跳的极快。   秦崇恩宽慰道:“别紧张,该怎样就怎样。”   秦遇点点头,深深吐出一口气。   当牛车在县学门口停下的时候,秦遇碰到了一个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人——严青。   是了,县试的时候,严青是案首。   严青看到秦遇也有些意外,他微微颔首,并不多言,率先朝里面走去。   秦遇保持着落后秦崇恩半步的距离,跟着进去。   教谕看到他们并不意外,估摸着应该是提前得了知会。秦遇和严青一起办理了入学,交费等杂事。   这跟现代第一天开学报名有些像,随后他们回去收拾衣物,以后便要住在县学里。   当然,平时还是会有假期,可以回家看看。   如果不想在县学念了,提前告知教谕就行。不过一般去了县学的童生,除非考上秀才,或者家里另请了名师,否则没谁会脑抽的中途退学。   张氏虽然有些不舍,但是为了儿子的前途,这点不舍轻如鸿毛。   “你去了县学好好念书,家里不用你惦记。族里那边有心示好,娘晓得轻重,不会跟人犟。以后有他们看顾着,再加上左邻右舍,之前砸摊子的事不会再有了。”   就像秦遇了解他娘一样,张氏也了解儿子,知道儿子顾虑着什么。   秦遇点点头,还是劝道:“你平时不要太忙了,身体为重,钱是挣不完的。”   “我知道。”张氏笑应着。但是心里却是另一番想法。   此番入县学,学费和生活费比原来念书翻了好几倍,再加上儿子也开始交际了,吃穿用度不能太简朴,否则叫人瞧不起。这一样一样,哪里不要钱。   刘家的事就算了,但是以后,张氏心中发过誓,不愿儿子再受欺负。   而钱财能解决大部分问题。 第30章 非议   秦遇就在县学学习了,因为他是跟严青一同来的,所以两人也住到了一起。   秦遇还记得他跟严青刚进宿舍时候的场景,两个人对着狭窄的房间发愣。   秦遇不用看,都知道严青什么脸色。最后他提出,在房屋中间放一块竹帘,严青几乎在他话音落地的瞬间就出声同意了。   秦遇都有点惊到了,上次见严青这么情绪外露还是在榜下看名次。   对于住宿生活,秦遇适应良好,说实话“二人宿舍”,在某种意义上来说,算一种奢侈了。   县学里的教学时间比在谭秀才的私塾要晚一些,一般用过早饭,学正才会来。   秦遇听的很认真,因为有一定基础了,他没有再做笔记个没完,只有偶尔觉得重要的,或者当时还是有些不明白的,才会快速记下来。所以他的行为不算打眼。   “……所谓上九:不事王侯,高尚其事。”这是出自易经的一段。【注1】   学正先浅薄讲解了一下意思。   室里很安静,注意力都在学正身上。秦遇回想了一下,发现自己跟学正的理解一样,这让他的心定了定。   然而接下来,学正又道:“上九这一爻,是蛊卦的最后一爻……蛊卦的上互卦为震,震代表王侯……”【注2】   对于卜卦这种测吉凶祸福的玄妙东西,秦遇此前从未接触过。因为以前不了解,所以心里其实是不太相信的。   但是现在学正侃侃而谈,秦遇闻言为之一震,才发现原来是这种意思。   套用一个不太恰当的比喻,任何东西都不是空穴来风。只要用心,一切都有迹可循。   只是那种“迹象”,没有经过系统学习的人很难理解。   他再品“不事王侯,高尚其事”,只觉得自己之前的理解浅薄可笑,学习就是这样,学会了一点儿,就感觉自己会了很多。但真的学的多了,反而觉得自己知之甚少。   学正还在继续讲解,大半个时辰很快就过去了,学正讲的喉咙冒烟,拿起茶杯才发现茶水已经见底,他皱了皱眉,对众人道:“今日的教学就到这里,你们好生理解记忆。”   话落,他拿着书本和茶杯匆匆走了。   秦遇看着学正远去的背影,面上不显,心中伸出了尔康手,多希望学正再讲一个时辰。   当然,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秦遇抿了抿唇,收拾桌上的东西。   旁边传来其他人的讨论,还有人哀嚎:“学正讲的好深奥,我听的云里雾里的,周兄,待会儿你可要再给我讲讲。”   “我也是一知半解,叫上齐兄,人多总能说出个子丑寅卯。”   “是,是这个理儿。”   秦遇看着他们三五人成群,讨论的热火朝天。再看自己身边跟真空地带似的,忍不住慕了。   他也想跟人交流啊,秦遇左右看了看,发现柳瑾和严青在说话,他居然有点小紧张,慢吞吞走了过去。   “秦遇?”   秦遇拱了拱手,硬着头皮道:“学正今日所讲内容,我还有不明,不知可否能向柳兄讨教。”   “讨教不敢当,互相交流就是。”少年生了副好容貌,面容清秀,桃花眼含情脉脉,天然便有一股风流亲和之态。   但秦遇不知道是不是他太敏感,总觉得柳瑾看到他,神色有些微变化。   三人很快讨论起来,秦遇专注听着,偶尔也发表自己的观点。   不知不觉就到了晌午,一群人一起去食堂吃饭。   县学有午休,秦遇一般会利用这个时间段,把琐事做了。   严青回来时,正好碰到秦遇晾衣服,他看着秦遇的小身板,难得开口:“如今已经入秋,天气凉爽,轻易不出汗,你多带几套换洗衣物,休沐时将脏衣物一并带回家中清洗,岂不是更好。”   秦遇把最后一条裤子的水拧干,晾在绳子上才笑道:“也就半刻钟的事儿,就当午后锻炼了。”   严青闻言不再多说,径直回了屋。   秦遇讪讪,怎么了这是?   他跟着进屋,没有忙着休息,而是拿起了周易翻看。   谭秀才似乎不善于此,在教导他们的时候,很多时候都是几句话带过,讲一下基本意思。   秦遇回忆着上午学正的讲解,还有同窗之间的讨论,配合笔记,深入学习。   县学安静,耳边只闻风吹树叶的沙沙声,还有屋里传来清浅的呼吸声。   秦遇这才感觉有些乏了,把书本合上,脱了鞋袜褪去外衫,躺在床上休息。   下午他们接着学习,讲解算学。   这大概是秦遇唯一能找到自信的学科了。不过上到学正教谕,下到学子,都不怎么重视。当然了,跟算学太难,也有一定的关系。   因为不喜欢,所以才不想好好学。   下午散学后,学子们陆陆续续回自己的住处。   “秦遇。”   秦遇闻声识人,转身的同时笑道:“严兄。”   一般读书人之间,都是称呼“x兄”,但秦遇在一众人中,年龄过于小了,称呼他为“秦兄”,总觉得怪怪的,所以大家基本直呼他的名字。   严青手里还拿着书,秦遇不经意扫了一眼,是本算术书。   “有一道算学题想不明白。”严青面色赧然。   秦遇凑近了一些细看,发现是一道很有名的算术题。   题目如下:“今有物不知其数,三三数之剩二,五五数之剩三,七七数之剩二,问物几何?”【注3】   秦遇把题目扫完,心里就有数了,这题要用到除法,初中生应该会。   不过肯定不能这么给严青讲,考试的时候,算学答题都有规定的格式,秦遇组织了一下语言,才缓缓道来。   严青听的一会儿皱眉,一会儿舒展,一会儿又蹙眉,最后恍然大悟。   他俯视着秦遇,由衷道:“算学一途,整个县学的学生恐怕都不能越过你。”   “严兄过奖了。”秦遇摆摆手:“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我倒希望我对算学的理解能分在作诗上,便是做梦都笑醒了。”他自我嘲讽一番,打破了刚才有些沉闷的气氛,顺势抛出话题,“我观严兄诗作,近日又有进步了,连学正都夸奖你了。”   严青矜持的笑了笑,而后道:“你可有作诗?”   闻声知意。   秦遇立刻道:“是作了两首,我自个儿也瞧着平平,却不知该如何改正。”   他一边说话,一边麻利的把诗作拿了出来。   作诗这事真讲究个天赋,当日他在殊安寺后山洋洋洒洒作下一首好诗,秦遇觉得自己会了,然而这点灵气好像在府试用完了。   进了县学之后,他作的诗被人对比成了平庸之作。难道是因为天天待在县学学习,没灵感了。   但其他人怎么又作的出来,事实摆在眼前,这个借口也不能用了。   还是老老实实积累,学习吧。可惜不是每一分付出就一定有收获。   学正如何夸奖严青柳瑾等人的诗作有灵气,就如何指责他的诗作太过匠气。   严青看着秦遇的两首诗,俊秀的眉毛狠狠皱成了“川”字形。   秦遇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心里居然有点发怵。   严青看了一眼他,对上秦遇稚气未脱的脸庞,到嘴边的话又说不出口了。   秦遇的勤奋刻苦,身为舍友,他是看在眼里的。   “你无需刻意追求辞藻华丽,有时候作诗就是一种感觉。”严青缓和了语气对他道。   秦遇觉得严青这话真是说到了他心坎上,他当日在寺庙后山那股意会不就是如此吗。   两人就作诗又展开了新的讨论,严青在秦遇原有的诗作上进行了修改。   神奇的是,他只是改了两三个字,整首诗给人感觉就完全不一样了,堪称画龙点睛。   严青又讲了讲为何这般改,说得口干舌燥。秦遇立刻从书箱里拿出了装水的竹筒递给他。   严青:………   严青到底接了过去。   秦遇觉得县学的生活好极了,只是古人常说乐极生悲。秦遇虽然没到那地步,但也是差不离。   一天,学正让他对孟子里的一段话做出理解,秦遇回答的很好,少有的得了学正的夸奖。   比起在算学方面的夸奖,学正对他经义的认可,分量明显要重得多。   秦遇忍不住开心,面上还要做出稳重的姿态。   学正离去后,众人或交流,或休息,秦遇上午水喝多了,悄悄跑出去小解。   他回来时,经过青石小路,拐角处突然传来一道陌生的男声。   “我真是想不明白,秦遇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凭什么跟我等平起平坐。”   “怎么就让他考上了童生?”   “我原以为他有过人之处,亲口问他,可会过目不忘,耳闻则育,下笔成章?他全不会。”   “唯一的长处居然是算学,朝廷到底是科举选士还是招账房先生。”   “王兄慎言!”   那边的音量一下子小了许多,但是刚才所闻,足够戳人心窝子。   秦遇低着头,长长吐出一口气,才恢复如常,慢慢往回走。   不然他还能做什么,跳出去质问吗?   对方的确理亏,他甚至可以反问一句,你质疑我的童生,可是在质疑府试?   保管对方吃瘪,但是之后呢?   夫子不会喜欢找麻烦的学生,尤其那个学生还不是优秀到人神嫉妒的天才。   秦遇其实能揣摩到对方的一些想法,不过是觉得有一个年龄小的人跟其取得了一样的地位,心里不平衡罢了。   更深一点,会觉得秦遇的存在把其他人衬得很无用,所以要极力贬低,打压。这样才能显示他们多么的怀才不遇,所受不公。   这大概是人的劣根性,因为两者相差不大,所以嫉妒,所以不甘,所以诋毁。   因此秦遇的沉默是最好的应对方式,当做不知,彻底无视。   不然他怎么回应都是错。说他有今日,是靠自己的努力。那么其他人不努力吗?   那说他念书有天赋?更加招人恨。   恶意无处不在,总要提前适应。   再者,这里是县学,流言没闹大,伤不了他。流言闹大了,不用秦遇出面,教谕就会第一个收拾人。   科举不仅对读书人很重要,也代表着官府的威严和脸面。   秦遇把里面的关窍理得清楚明白。   作者有话要说:注1:来自《易经》。   注2:来源网络。   注3:来源《孙子算经》。 第31章 秀才戚兰   教谕的斥责来得又快又急。   时值深秋,萧瑟的凉风打着旋儿往人衣脖子里钻,偏偏书生的长衫袖口又大。在室内还好,出去之后,那股凉意能激得人打颤儿。   然而此刻,室内众人个个屏气敛目,额头浸出细密的汗珠也不敢抬手擦。   而事件起因则是人群中站着的那名书生,对方脸色发白,整个人摇摇欲坠。   今日教导他们的不是学正,而是教谕,于是乎,隔壁的秀才也跑来跟他们一群童生一起听讲。   大家专心致志,冷不丁教谕话锋一转,点了几个人回答问题。   或许是突然被点名,又或许是问题有些深度,几人回答得磕磕巴巴,但好歹也算回答上了。   然而轮到王生时,问题一下子变得刁钻深奥。   秦遇扪心自问,若是让他来回答,一时半会儿恐怕也答不了多好。   他记得府试的时候,经义题没有这么难啊。难道这是院试的难度?!   秦遇心神一震,只觉得古代读书人想考个功名,实在是难。   其他童生的想法跟秦遇差不多,对于未来的院试或多或少有了些畏怯。   如此一来,众人的注意力反而没多少落在王生身上,相反还对他抱有同情,只觉得对方怎么这么倒霉,难得被教谕点名回答问题,本来是个露脸表现的好机会,现在却搞砸了。恐怕对方现在只求教谕不要记住他才好。   王生半晌答不出,羞愧的无地自容。   教谕似乎也等的不耐烦了,终于松口让他坐下,然而还没等王生松口气,教谕忽然疾言厉色:“学习之道,贵精贵持,精所在,全神贯注也。若将心神分于外物,便是再聪明也做不好文章。”   王生如遭雷击,本就苍白的脸色,此刻完全变成了惨白。   教谕之后又讲了两刻钟才离开,但他一个字都没听进去。目光牢牢的盯住那道严肃的身影,直到完全看不见了,他提着的一口气一松,两眼一抹黑,晕死了过去。   “王兄,王兄!”   旁人大惊,赶紧把人扶住,两个书生架起他往宿舍走,还有人去请大夫,乱哄哄的闹成了一团。   秀才们冷眼旁观,眉眼间还有不悦之色,袖摆一甩,施施然离去了。   剩下的人面面相觑,最后也结伴离开。他们宁愿去外面吹冷风都好,暂时是不想待在这室内了。   柳瑾与严青交好,两人并排而走,秦遇就走在严青旁边。很多时候他都当一个倾听者,主要是柳瑾跟严青在交流。   县学里,柳瑾是出了名的和气,谁都能说上两句话。但秦遇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年龄的缘故,还是别的什么,他跟柳瑾相处时总觉得怪怪的。   明明严青还时不时摆冷脸,他却觉得他跟严青,都比跟柳瑾处得好一些。   “秦遇,你觉得今日教谕突然发难是为何?”   猝不及防被点名,秦遇抬眸,对上柳瑾多情的桃花眼。   对方还是一副笑模样,眉眼弯弯,嘴角微扬,然而笑意却不达眼底,少了往日的随和,反而多了一份锐利逼人。   秦遇恍然觉得他在被对方审问似的,这让他心里没由来生出一股火气。那火气来得莫名其妙,他意识到后心里也吓了一跳。   “秦遇?”柳瑾见他不作答,又唤了一声。   秦遇垂眸,而后望向他,两人目光交接,不闪不避:“教谕心思,我揣摩不准,遇愚钝,让柳兄见笑了。”   “喔?你当真不知?”柳瑾直勾勾盯着他,眼神幽幽,像风雨来临前的湖泊水渊,看着不声不响,但总叫人心里不安。   严青发现了两人间的暗潮涌动,更准确一点说,是柳瑾单方面的敌意。   他蹙眉,“秦遇整日埋头苦学,哪知这些俗事。”   柳瑾闻言这才收回了目光,如同变戏法一般,又是春风拂面的风流公子。   他笑道:“严兄真是人如其名,严肃极了,说不得半点玩笑。”   “我只是想着,秦遇聪明过人,能想到一些我们不能想到的东西。你说是吧,秦遇。”   秦遇扯了扯嘴角:“柳兄言过了,遇不过是以勤补拙。”   这茬很快揭过去,柳瑾又与严青交谈起来,讨论一道经义题。   秦遇听着听着,思绪就跑偏了。   教谕指责王生时,说对方【若将心神分于外物,便是再聪明也做不好文章。】   而柳瑾没多久却称他【聪明过人】,到底是有心,还是无意?   他扫了一眼娓娓而谈的柳瑾,容仪俊美,潇洒随和,所谓相由心生,柳瑾应该不是那种捻酸刻薄之人。   或许是他想多了吧。   他敲了敲额头,懊恼自己没事揣测别人干嘛,既来了县学就该一心一意念书才是。   想想若是来日,教谕或者学正让他起来回答问题,他回答不出来,丢人的就是他了。   午饭后,他拿着论语在屋里来回走动着背诵。温故知新,虽然他将论语背熟了,但是却不能拍着胸脯说自己把论语弄懂了。   再有,科举考试就在四书五经中选题,这么多年还不能重复,可不得把题目搞出花儿。   对于教育资源有限的平民学子来说,这一部分的占比得分,是不愿也绝对不能失去的。   之后连着十几日,王生都没有来,听其他人说,对方好像染了风寒,反反复复不见好。   秦遇再见到对方时,已经是一个月后,王生瘦得厉害,脸色灰沉,两颊凹陷了下去,衬的颧骨高而尖锐。   但一双眼睛看见秦遇时,却格外的亮,仿若黑夜里的幽火,看得人脊背生寒。   读书人本就心气儿高,再遇上个心性狭窄的,真是要命。   秦遇错开视线,揉了揉眉心,只觉得烦躁得很。前有刘文杬,好不容易解决了,还没消停几天,又来个王生。   观对方这架势,是彻底把他记恨上了。   他一个受害者,反而被加害者记恨,真是好没道理。   秦遇默念了一遍心经,把脑中的杂绪甩出去。提笔练字,练字最容易静心。   这副字帖还是他厚着脸皮找学正讨要的,没办法,没有过人的才华,又无身份背景,再不主动点,谁愿意搭理你。   秦遇想得很开,学正也是他夫子,学习上的情况找夫子不丢人。   “秦童生。”   秦遇抬眸,发现是一名秀才,他眨了眨眼,还左右看了看,确定对方在叫他。   他起身行礼:“不知兄台有何事?”   对方一身蓝衫,十八九岁的年纪,相貌周正,神情温和,令人心生好感。   “在下戚兰。”对方拱手道。   秦遇赶紧回礼,有些受宠若惊:“在下秦遇。”   “你在练字?”戚兰修长的手指点了点桌面。   秦遇不好意思笑笑:“让戚兄见笑了。”   戚兰看着眼前的半大少年像模像样的唤他“戚兄”,忍不住笑出声。   秦遇有点囧,他直觉对方不是在嘲笑他,但是,又在笑什么。   戚兰以拳抵唇轻咳了一声,“我家里有个弟弟,跟你一般年岁。”   秦遇明白了,设想一下,如果他有个弟弟,好吧,直接代入赵锦州,对方一本正经的唤他“秦兄”……   秦遇牙酸,那画面太美,不敢再想了。   戚兰打趣:“观你神色,你可是想到你弟弟了?”   “是一好友之弟。”秦遇含笑:“甚为可爱伶俐。”   “哦?秦小弟莫不是独子?”   秦遇迟疑了一下,点头。这算不得什么秘密,稍微一打听就知道了。   戚兰没在此方面多说,很快转移话题:“秦小弟的算术远超旁人,不知在下可否见识一下。”   “戚兄说笑了。”   戚兰在他身边坐下,直接道出题目:“今有垣厚十尺,两鼠对穿。大鼠日一尺,小鼠亦一尺。大鼠日自倍,小鼠日自半。问:何日相逢?各穿几何?”【注】   秦遇略一思索就明了,这是经典的相遇题,只不过兼顾了速度变化。   他把字帖收捡,拿出一张干净的纸张,当着戚兰的面给他理解题思路。不时还会抬头问问戚兰听懂了没有,如果没有,秦遇会着重解释。   秦遇的声音还残留着小孩儿的清脆,虽然尽量放缓了语速,但是跟其他童生有一定差距。再加上身形未足,不够有气势。   难怪都逮着他欺负,柿子尽挑软的捏。   戚兰掩眉,遮住了眼中一闪而过的讥讽。   “……大概就是这样的,你懂了吗?”秦遇不太确定问。   这题是有些难度,对于平时都读四书五经的文人来说,第一次很难理解。   他都做好了再讲一遍的准备,戚兰应道:“懂了。”   秦遇怔了一下,而后道:“那就好。”   他有点词穷,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主要是他跟戚兰不熟,身份还有差距,虽然他对对方挺有好感的。   戚兰低头看着他,“我弟弟淘气得很,非要压着他念书才肯,去年过了县试,折在了府试。”   “呃……”秦遇宽慰道:“想来今年令弟应该过了吧。”   戚兰撇了撇嘴:“他那半吊子水平,能过才怪。”   秦遇:………   这是亲兄弟吗?   秦遇啼笑皆非,盖因戚兰吐槽归吐槽,语气中的亲昵做不得假。   戚兰单手托腮:“我以前就想,有一天我能跟我兄弟一起念书,那多热闹。”   “可惜家里的不争气,我还以为这个愿望实现不了。没想到看到你,一见就觉得可亲。”   他朝揶揄眨了下眼:“你也别唤我戚兄了,你我以兄弟相称如何?”   秦遇再也维持不住稳重的姿态,嘴唇微启,不雅地“啊”了一声。   秦遇懵里懵懂中,这件事就定下了。   此后,戚兰再见到他,都是亲亲热热唤一声“遇弟”。   秦遇不好意思地唤其“兰兄”。   作者有话要说:注:《九章算术》。 第32章 赏梅   今年冬天还算暖和,少雨多晴,秦遇把东西收拾好,背着书箱朝外走去。   严青好奇问了一句:“你去哪里?”   休沐只有一日,若是回家,来回奔波,大半日就去了。   秦遇温声解释:“我跟友人约好了出门。”   外面戚兰已经等着了,看到他笑道:“今个儿赏梅,我叫上了三两友人,我家那个混小子也在。”   恐秦遇顾虑,戚兰安抚道:“安心,他们都不是以年龄看人的人。”   县学外停了马车,秦遇还是第一次坐,车内空间比他想象中的大一些,地面铺了软垫,中间架着红漆木小几。   “地点在县城外的一个庄子上,我们从这儿过去,需得小半个时辰。”   他从暗格里取出几样点心,不算名贵,市面上常见的糕点,但是看起来更为精致。   “尝尝。”   他率先拿起了一块枣泥酥,秦遇见他用了,才拿了一块绿豆糕。   嫩绿的颜色,漂亮的花形,丝丝缕缕溢出的清香,令人食欲大开。   一口下去,绵软细润,甜而不腻,很是可口。   秦遇不知不觉就吃完了一个,戚兰招呼他再用些,秦遇摇头婉拒了。   戚兰呷了一口花茶,揶揄道:“你倒是克制。”   他觉得秦遇这人特别有意思,年岁不大,做事自有一套章程。但是为人又不古板,知道变通,也不会在一些小节上过分扭捏拘泥。   对于文章的观点,两个人意外的相合,经常聊着聊着,他就会自动忽略秦遇的年龄。   明明最开始,他只是看不惯那些人合起伙来欺负一个半大孩子。谁想越接触,越想跟人相处。   他将点心搁在一旁,拿出了棋盘,“来一局。”   秦遇脸色纠结,拱了拱手:“还望兰兄手下留情。”   戚兰大笑出声,豪气道:“你都如此说了,且让你三子。”相当于让了八十目。   秦遇硬着头皮上了,比起别人各种技能傍身,秦遇会的东西少的可怜。   他的围棋还是戚兰教的,跟他这种初学者下棋,赢了也没什么成就感吧。   他抬眸扫了一眼单手托腮,眉眼带笑的男子,嘴角抽了抽。   一刻钟后,戚兰假假地谦虚:“贤弟,承让了。”   秦遇:………   戚兰分拣棋子,“贤弟若是不服,可再来一局。为兄依然让你三子。”   秦遇:“依兰兄所言。”   最后马车在庄子前停下,秦遇已经被“杀”的没了脾气。不过也不是一无所获,至少今天又学到了一些。   戚兰注意到他的情绪变化,勾了勾唇。   秦遇下车后,才发现眼前的地方在一片山野间,青砖瓦房,一名老仆在跟戚兰说着什么,随后领着他们进去。   庄子内部比较简朴,种了一些花草,不过时值深冬,皆已枯萎。但不知因何缘故,却没有将其处理。   他们穿过垂花门,进了二进院子,迎面传来一阵笑闹声,院子里的梅花已经绽放,顿时将这平平无奇的小院装点的雅趣。   按理说,梅花花开一般在来年二月前后。但是气候地区不一样,花开也会受影响。   西南地区的梅花就会开得早一些,十二月就开了。   秦遇看着枝头上绽放的花朵,脑中一瞬间闪过各种颂梅的诗句。   忽然一张稚气的脸欺近:“你就是秦遇啊。”   秦遇眨了眨眼,面前的少年跟他差不多大,单眼皮,鼻头略圆,两颊褪去了婴儿肥,眉毛挑着,有一种爱恶作剧的痞坏的气质。个头比他稍微高一点儿,眉眼之间跟戚兰有些像。   “戚小公子。”   少年讶异:“你见过我?”   秦遇把话题抛回去:“小公子是怎么认得在下,那在下就是怎么认得小公子。”   少年微怔,随后仰着脑袋,对戚兰道:“大哥,你说得果然没错。”   他退后两步,朝秦遇拱手:“在下戚伊。”   “秦遇。”   他们介绍完后,又有两人出来,一人青色绸袍,头发束冠,估摸着二十二三,相貌清俊:“涿鹿县王瓒。”   另一人年少些,约摸着十七岁,身着月白色圆领袍,腰系圆玉佩,身形挺拔,像一株水杉,声音清润:“张玠。”   秦遇与二人见礼。   戚兰这才道:“今日暖阳,依各位所见,是在屋内畅谈,还是在院内清坐。”   张玠笑骂:“好你个戚兰,既是邀约我等赏梅,那在屋子里能赏个什么。”   仆人将桌椅搬来院中,呈上点心温酒。   戚兰偏头,“贤弟可能饮酒?”   秦遇:“恐要扫了兰兄雅兴。”   “这有甚。”戚兰扭头吩咐人上两杯温茶。   戚伊不干了,嘴巴噘得老高:“大哥,我能饮酒。”   “你什么时候不噘嘴巴了,什么时候就能饮酒了。”戚兰闲闲地瞥了他一眼。   戚伊立刻把嘴巴收回去,抿成了一条直线。   秦遇看着他,觉得这小孩儿真率真。   “看什么看,都怪你,连累我也不能喝酒。”戚伊瞪了他一眼,然后捻了一块桃酥吃。   秦遇摸了摸鼻尖,装作没看见。过了一会儿,戚伊又拿了一块桃酥递他面前:“这个好吃,你尝尝。”   “我不饿。”   戚伊:“谁说让你饱腹的,这是给你解馋的。”   秦遇:好有道理,他竟然无言以对。   戚伊把糕点塞他手里,瞄见大哥在跟王瓒说话,他凑近了秦遇,低语道:“我大哥说你是童生。”   秦遇看着手里的桃酥,轻轻点了点头。   “他还说你是第二名。”   秦遇:“……是。”   然后戚伊一双眼睛跟激光灯似的,盯着秦遇仔细打量,在那样专注的目光下,秦遇险些招架不住。   半晌,戚伊叹了口气,小声嘟囔:“都是同样的年龄,差别怎么那么大呢。”   “戚伊,你们在聊什么?”戚兰侧目,发现弟弟扒拉着秦遇的肩膀,都快钻人怀里去了。   戚伊坐直身子,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跟秦兄谈论经义。”   院里瞬间响起闷笑声,秦遇刻意压了压嘴角,才没表露笑意。小少年脸皮薄,被人笑了,面子会挂不住。   戚伊闻得笑声,果然不高兴了:“我跟人谈论经义很意外吗?”   戚兰斜他一眼:“你觉得呢?”   王瓒打圆场,“既是赏梅,不如我们来玩飞花令,就以梅为主题如何?”   张玠抚掌:“这个好。”   戚兰:“可以。”   秦遇笑道:“我没有异议。”   戚伊眼珠子转了转:“我也要参加。”   飞花令的规则很简单,点题,且题字必须在一定的位置。   王瓒提出的活动,由他开始。他起身在梅花下走了一圈,吟道:“梅雪争春未肯降,骚人阁笔费评章。”   张玠思索一番,接道:“有梅无雪不精神,有雪无诗俗了人。”   这里“梅”就在第二个位置。   接下来轮到戚兰,众人都望着他。   “淡淡梅花香欲染,丝丝柳带露初干。”   戚兰揶揄道:“遇弟,你若是答不上,需得以茶代酒领罚啊。”   “兰兄莫急。”秦遇想了想,回道:“东阁官梅动诗兴,还如何逊在扬州。”   戚兰有些失落,“居然答上来了。”   秦遇感觉手有些痒,初次见面,认为戚兰明净柔和,是他对戚兰最大的误解!   “到我了到我了。”戚伊有些兴奋,忙道:“相思一夜梅花发,忽到窗前疑是君。”【注】   在王瓒起头时,他就开始在想了,总算表现一回。   众人适时捧了他两句,果然逗得他脸蛋红红,激动极了。   戚兰简直没眼看,尤其戚伊跟旁边从容的秦遇一对比,虐极了。   轮到王瓒继续接下去,经过戚兰,很快到了戚伊。   他急得抓耳挠腮,好不容易扒拉出一句,结果因为对仗不工整,判定失败。   戚兰不知从哪里寻摸出一把折扇,唰地打开,朝戚伊抬了抬下巴:“喝吧。”   戚伊抓起茶杯,三两口喝完一抹嘴:“这次我来开头。”   一般冬天,总是绕不过梅花和寒雪。   戚伊还算有些成算,在开头时,就已经把第二轮到他的诗句准备好了,可他低估了其他人,他答得上来,其他人也答得上来。于是重新出题。   一上午过去,戚伊连灌了七八碗茶,脸都绿了。   众人见好就收,开始谈论起院中梅花的品相。连梅花枝干都能道出个二五六。   秦遇实在没那个艺术细胞,只好在旁边安静听着,陶冶情操。   “……那个。”   秦遇感觉衣袖被人扯了一下,一回头正好对上戚伊的目光,对方张着嘴,似乎想说什么,又没说出口。   秦遇以为他今日输了,面子过不去,压低声音道:“不过是玩乐,不用太放在心上。”   “你年岁还小,以后慢慢积累,总能追赶上来。”   戚伊偷偷翻了个白眼:“你说别人年岁小的时候,先想想自己。”   秦遇:嗯?这倒是喔。   戚伊拿肩膀碰了他一下,“我觉得你还不错,以后一起出来玩。”   秦遇笑着点头。   戚伊忽然神秘兮兮道:“我们也算朋友了吧,你能不能告诉我,府试有什么诀窍。”   秦遇就把他参加府试时,考到的内容告诉他了。   戚伊眉头紧锁:“这么难?”   “你问我诀窍。”秦遇语重心长道:“念书这事没有诀窍,唯有脚踏实地。”   不等戚伊反驳,秦遇就把自己一天的安排告诉给他。   戚伊才松展的眉头又蹙到了一起,一天除了睡觉和必要的活动,其他时间都拿来学习,这也太变态了。   “天才是走不远的,只有勤奋刻苦的天才才能攀上巅峰。而普通人则要付出双倍乃至数倍的努力才能追上,可人们只看到了他们的风光,刻意忽略了其后的付出和辛酸。”   戚伊若有所思。   下午他与兄长回去时,忽然道:“大哥,你当初怎么会跟秦遇结交?”   “怎么了?”   戚伊挠了挠后脖子:“没怎么,就是觉得秦遇这人怪好的,不像同龄人,反而像兄长似的。”   作者有话要说:注:文中诗句来源梅雪争春未肯降,骚人阁笔费评章。——《雪梅·其一》卢梅坡(宋)   有梅无雪不精神,有雪无诗俗了人。——《雪梅·其二》卢梅坡(宋)淡淡梅花香欲染,丝丝柳带露初干。——曹雪芹《香菱咏月·其二》东阁官梅动诗兴,还如何逊在扬州。——杜甫相思一夜梅花发,忽到窗前疑是君。——卢仝《有所思》 第33章 没有人情的交换   “……不以文害辞,不以辞害志。以意逆志,是为得之。”【注1】   今日授课的是教谕,也是整个县学学问最好的人,秀才和童生把这间学习的屋子挤得满满当当。   教谕简单说了一遍大意,然后重点放在“以意逆志”上,更深入的讲解,科举考试时,一般都是类似的经义题。   好的老师讲的更细致,更全面,对学生的用处极大。   秦遇全神贯注听着,右手惯性地做着笔记。   教谕着重强调“意”之一字。   别小看这个【意】字,作经义题的时候,能给你答出花儿来。   到现在勉强分为两大势,一种是说作者本意。另一种是说今人意。   再通俗点讲,就是时人看一篇文章,用当下的时代背景,主流思想,去看待以前的文章。   教谕讲解到最后,若有若无强调了后者理论影响甚大,大约是在暗示学生们今后考试的时候,若是遇上差不离的题,最好选择后者作答。   四五五经流传至今,学说自然分了很多,偏偏这种文学性的东西,主观性又很强,谁都觉得自己有理,谁也说服不了谁。   所以要看朝廷推行哪种学说,科举选士时投其所好就是了,这在大方面不会差。   至于小的方面,自然是考虑到主考官的喜好。如能二者兼顾,不求为首,一个好名次是跑不了。   只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就难了。   教谕一讲就是一个时辰,中途仆人进来添了几次茶水。   而听学的学生们,秀才还好,勉强能跟上,许多童生则是听得头晕脑胀,耳鸣心慌。   通俗点来说,就是寻常认识理解的字,怎么经过教谕口中吐露,他们就听不明白了呢。   又一碗茶水见底,教谕负手而立,望向众人:“今日就讲到此。”   “是,学生恭送教谕。”   等到教谕的身影远去,众人再也维持不住,小声讨论起来。   “……在下惭愧,至此还犹如云里雾里。”这是自责的。   “院试内容莫非也是诸如此……”这是生出畏怯,开始自我怀疑的。   “何兄,小弟有两处不明,厚着脸皮向你讨教,还望何兄不吝赐教。”这是平时跟县学秀才处好关系,此刻寻人帮助的。   还有少数几个人坐在原处,半晌没反应。不过大多数人还是打起精神,试图把今日所学,弄个清楚明白。   在一众讨论声中,秦遇右手执笔,飞快写着什么。   戚兰见状,抬起的脚又收回去,加入同窗们中去。   学习就是如此,需要彼此交流切磋,闭门造车是最不可取的。   秦遇也想跟人交流,但是教谕讲课难得,他大部分注意力都在听讲,所以做笔记的时候非常潦草,还缺胳膊少腿,他必须趁现在还有印象,重新誊抄一份,否则到了明日,他恐怕都看不懂他今日所记录的是什么意思。   日头越升越高,众人的肚子都唱起了空城计,陆陆续续前往食堂。   等秦遇把最后一个字写完,收笔,他刚把毛笔搁在笔架上,准备把纸张拿起来吹干墨迹,有人就先替他做了。   秦遇不用抬头都知道是谁,无奈道:“兰兄,你可知人吓人亦会吓死人。”   “不知。”   秦遇:………   戚兰看着秦遇的笔记,一会儿蹙眉,一会儿恍然大悟,跟街头变脸的戏法似的。   “你这笔记做得好,我有一处不明的地方,看了你的笔记便明了了,晚些时候,你借我抄录一份。”   秦遇:“好。”   戚兰把笔记还给他,两人背着书箱朝食堂去。路上秦遇在说着今日听学的理解,戚兰凝神倾听,发现秦遇有错误的地方,便会直接指出。   若是两人都拿不准,就暂时放一边,之后再与其他人讨论。   午后,秦遇回到宿舍,把昨日换下的袜子拿出来洗。   虽然是冬日,出汗少,但是袜子连着穿个三四天顶天了,再多日子,秦遇自己都受不了。   然而他这般在县学学子中都是勤快的,有的人直接穿十天半个月,或者把换下来的脏袜子堆积在盆里,时间一长那味道绝了。   幸好严青不是那种人,贴身衣物和鞋袜,严青还是会动手洗。衣物在外面沥干水分,晚上放回屋子里,屋里有炭盆,这么烘一晚上,基本就干得差不多了。   洗一双袜子要不了多久,秦遇将其晾在避人的地方,就在空地活动,顺便搓搓手。   随后,他回到屋里,开始温习今日所学。   严青就是这个时候回来的,他没有像往日那样做自己的事,而是绕过竹帘,走到秦遇这边,跟他搭话。   随后,他看到秦遇面前的笔记,问:“这是你上午记录的东西?”   秦遇:“嗯。”   他不说话了,秦遇也没吭声。   其实书生互相借阅书籍,文章,都是稀松平常的事。   如同戚兰对他,能直接拿起他刚完成的笔记去看,与他探讨,可见亲近之意。   而他与严青同为舍友,却还如此疏离。   其实刚开始,他们关系还是有变好的趋势,只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或许是戚兰出现,或者更早,他跟严青的关系又重归陌路。   有些人没什么毛病,但天生就成不了友人。   严青起身,从自己书箱里拿出一份字帖,走过来对秦遇道:“这是我最近刚得的,可与你的笔记置换?”   你来我往的事,从严青嘴里吐出来,就变成了以物换物。   秦遇颔首。   谁也不欠谁,何必剃头担子一头热。   宿舍里很快恢复了安静,秦遇拿着新字帖,心情复杂了一秒,然后就着手练字了。   晚些时候,戚兰来寻他,得知他把笔记借阅舍友,老大不乐意。   “你若需要字帖,我那里有几副,悉数予了你都行。”   “不是那回事。”秦遇把他拉到一边,实话实说:“严青与我是舍友,抬头不见低头见,他都开口了,我不应岂不是扫他面子。”   “那我的面子就不是面子了。”   “对不住”秦遇诚恳道歉,结果一抬头发现戚兰笑盈盈俯视着他,这还有什么不明白,戚兰压根没往心里去,故意逗他玩呢。   秦遇脑瓜子嗡嗡的,胸口快速起伏。   戚兰哈哈大笑,“你现在是不是气得想揍我?”   秦遇叹了口气,到底是他理亏在先,真心实意道:“没有。”   戚兰单手搂住他,身高差异,像拄了根人形拐杖,秦遇太阳穴青筋直绷,却也没挣开,两人在县学的青石路上走着。   “你这脾气真是好。”戚兰由衷道。   “不过脾气太好了,容易受欺负。”他说着说着又担忧起来。   “你的性子与戚伊中和一下就好了。”   秦遇静静听着,不与他争辩。   有人瞧见他们两人,忍不住羡慕道:“秦遇的运气真好,居然搭上了戚兰。”   “咱们几个童生苦哈哈的冥思苦想,人家有不懂的,直接问秀才公就是了。”   “他家里就一个寡母,没瞧出有什么特别的啊。”其他人想不明白。   虽然暂时没有笔记,但秦遇与戚兰的交流也没断,过了两日,严青抄录一份后,将笔记还与他。   秦遇顺势也把字帖还了回去,严青蹙眉:“我暂时不急。”   字帖不同笔记,一两日的功夫哪有用。   秦遇温和道:“有一些心得体会,对我提升字迹有用了。”   他语气虽然柔和,但态度坚决,严青最后还是收回了字帖。   他朝自己的地方过去时,忽然回头,发现秦遇飞快抄录着什么,有冷风吹进来,他自岿然不动,恍若未觉。   这样一个不畏严寒,勤学刻苦的少年,当真心性不堪吗?   秦遇飞快抄录了一份笔记,给戚兰送去。答应了人的事,早点做下他也松快些。   戚兰都惊了,看着他不知道说什么好,最后嘟囔念了句“小古板”。   秦遇当做没听到,又聊了两句,就匆匆回去。   戚兰看着纸上工整有序的字迹,指尖轻轻在上面点了点。   于是县学休年假的时候,戚兰特意来送了秦遇一程,中途提出要看秦遇书箱里带了什么书籍,秦遇虽然莫名,但还是依了他,戚兰看过几眼就不看了,让秦遇把书放回去,他趁机把一份字帖也塞了进去。   另一边,镇上的张氏提前得到消息,天刚亮就把鸡炖上,柴火熬了好几个时辰,香味扑鼻。又掐着点儿做了一锅红烧肉,这会儿还用小火焖着呢。   秦遇刚走到自家铺子,一阵肉香就蹿进了鼻中。   他还没来得及细嗅,张氏就将他抱了个满怀,一个劲儿的念叨着“瘦了瘦了”。   烧饼大娘笑道:“妹子,遇儿冻一路了,你好歹把人带进屋,先吃口热乎饭啊。”   张氏神情一变,把儿子松开:“哎呀,你看娘都高兴的糊涂了。咱们先进屋。”   秦遇被他娘拉着手,落后半步,对烧饼大娘笑了笑。   等秦遇他们进去了,烧饼大娘还在乐,跟丈夫道:“这念过书的人就是不一样。”多有礼貌啊。   适时烧饼大娘的小儿子从外面跑回来,也不知道做了什么,小脸花成一团,鼻子下还挂着一串鼻涕,嚷嚷着喊娘:“我饿了,我要吃饭。”   这下别说烧饼大娘,她丈夫也来了气,“一天天除了玩就知道吃。”   小儿子傻眼了:“那我能干啥?”   烧饼大娘和丈夫对视一眼,想到刚才温润有礼的秦遇,再看自家倒霉孩子。   要不,也送去学堂认几个字。科举是不敢想,只求不做睁眼瞎就行,运气好的话,以后还能做个账房先生。风吹不着雨也淋不着,每月轻轻松松拿着一两八钱银子的月俸银。   小儿子不知道父母的想法,但莫名觉得身上一寒,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事一样。   正当他要细究,他娘没好气叫他:“不是饿了,还不滚过来。”   小儿子得令,欢快蹦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注1:孟子。 第34章 繁忙   “遇儿,天冷喝口热汤先。”张氏端着一碗鸡汤放在儿子面前,碗里还有一个炖得酥烂的大鸡腿。汤面提前撇去了浮油,呈淡白色,荡着三两颗枸杞和红枣,盈盈绕绕的香气四溢,勾得人口水直冒。   秦遇挪开目光,问道:“娘的呢?”   张氏装傻:“什么?”   秦遇挑眉:“一只鸡难道只有一只鸡腿。”   母子两人对视,最后张氏败下阵来,起身把另一只鸡腿舀起来。   秦遇这才动筷,张氏吃了一口鸡肉,入口即化,又鲜又嫩,鸡肉咽下去了,唇齿间都还留有香味。   她有点可惜,本来是打算把这只鸡腿留着晚上给儿子吃的。   “你在县学过的好吗?”   秦遇温声道:“娘放心,我在县学过的很好。学正和教谕学问高深,我受益良多。而且”他顿了顿,眉眼微弯:“我还结交了一位好友。”   “虽然我们年龄相差七八,但是平时交流,意外的合得来。”   张氏惊了,追问两人是怎么认识的。   秦遇隐去了一些不好的地方,只道戚兰的弟弟跟他年岁相仿,因此戚兰与他攀谈,一来二去两人就熟识了。   张氏微张着嘴,少顷笑起来:“还有这种巧事啊。”   她原来还提心吊胆,唯恐儿子年岁小,进了县学被人欺负。   但张氏忽然想到什么,脸上的笑意顿住,仔细打量儿子,试探道:“遇儿,你莫要哄娘。”   “你当真在县学过的好?”   之前在私塾的时候,遇儿也说他一切很好,结果最后冒出个刘文杬。   秦遇不闪不避的回视,诚恳道:“我在县学很好,不曾哄骗娘。娘若是不信,我多说说我与兰兄的相处。”   “这些总不能是我瞎编乱造吧。”他揶揄了一句。   这话让张氏悬着的心放下了些,然后望着儿子,认真听他讲述他与好友的相处细节。   当秦遇说到在戚家田庄,他们玩飞花令,戚伊输了连灌七八碗茶时,张氏忍不住乐了。   她仿佛都能想象出戚小公子皱着一张小脸的模样。   随着儿子越说越多,张氏脸上的笑容就越来越大。   这些细节,不是随便能空口造出来。再者,小镇离县城也不远,儿子说谎,她一打听不就露馅了吗。   张氏渐渐信了。   最后秦遇道:“等翻年后,若是有时间,我带兰兄来镇上逛逛,他可喜欢娘做的豆干了。”   张氏最后一丝疑虑也打消了,忙不迭道:“你那好友喜欢豆干,等你回去上学,娘多给你装些。”   秦遇没有直接否定他娘的好意,而是建议道:“娘不要装太多,豆干不经放,人家拿回去存不住,只能一口气吃了,得把人吃腻。”   张氏经他提醒,想想也对。   不过豆干不能准备太多,可以准备一些其他的东西,大小是份心意。   午后,秦遇在外面消食,慢慢行到了书店处。   掌柜看见他,主动打招呼:“秦小公子休假了。”   秦遇脸色微红,他总觉得【公子】这个称呼,是用来称呼那些有钱人家的子弟。   不过比起秦小童生,秦小公子好像也没那么别扭了。   秦遇快走几步,朝掌柜拱了拱手,掌柜侧身,只受了秦遇半礼。   随后掌柜与秦遇寒暄,并不问他是来做什么。很快又来了一位客人,掌柜跟秦遇说了一声,就去招呼那位客人。   秦遇也松了口气,去翻看店内的书籍。   他在县学的这段日子,书店又有了几本新书,其中一本《吴主传》引起了他的兴趣。   他打开看了看,不一会儿就看入了神。   掌柜送走另一位客人,回头发现秦遇已经看起书,特意放轻了声量,没有打扰他。   这一看就是两个时辰,外面天色暗了下来,秦遇才合上书本,只觉得双脚有些僵硬。   他原地跺了跺脚,又搓搓手。   秦遇有几分不好意思,走过去与掌柜道:“不知晚生能否抄写这本书籍。”   “自然是行的。”   秦遇如今是童生,价钱比原来涨了三十文钱,再加上年节,掌柜允诺他千字一百五十文。   秦遇知道这是掌柜好心,左右张望了一下放三字经和千字文的地方,发现这两样启蒙书籍又快卖完了,于是他道:“掌柜可还需要人抄写三字经和千字文。”   “小公子愿意抄写?”   掌柜看来,秦遇现在是童生,对于这种基础读物,应该不会再抄写了。   但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既然秦遇说了,掌柜立刻应下:“如果小公子愿意抄写,还愿意留下您的注解,那老朽可以做主,允小公子抄录的文章千字一百八十文。”   秦遇惊了一下,不过这价格实在令人心动,他当下就应了。   临走时,掌柜还笑呵呵对他说:“《吴主传》不急,小公子不用赶时间。”   秦遇脚下一个踉跄,掌柜就差没明示了:《吴主传》不急,让他时间留着抄写三字经和千字文呢。   秦遇出去一趟,回来就揽了一堆活。县学的功课是不能落下的,再加上每日还要抄书,时间就有些紧了,得好生计划一下。   他把书箱里的书籍拿出来整理,有什么东西滑落,他忙拾起来,才发现是一副字帖。   “奇怪,我什么时候……”   【贤弟,你此次休假回家,书箱里都装了什么?】   【为兄甚为好奇,让为兄瞧瞧,为兄也借鉴一下……】   秦遇哭笑不得,心里又暖又无奈。看着那副字帖,只觉得格外有份量。   “这是什么?”张氏问道。   秦遇如实说了,也是为了进一步让他娘相信,他在县学过的好,朋友对他都极好。   果然,秦遇话音落地,张氏就美滋滋的哼着小调儿离开了。   秦遇点了两根蜡烛,泛黄的烛光下,他试着临摹了几个字,惊讶的发现,这字帖十分合适他的笔迹。   因为科举所规定的是正楷,秦遇一直以来也是由此发展,一来是资源有限,尽可能专精。二来,古人常说见字如人,一个人的字迹也能看出这人性格的七八,当然遇到十分会伪装的就不准了,但大体是没错的。秦遇就不是张扬的性子,自然写不出草书的精髓。   戚兰给他的是一副小楷字帖,虽不知是出自哪位大家,但是通篇小字整齐划一,气势连贯,正应了那句“形离而势贯”。   秦遇心喜,提笔继续临摹,还是张氏叫他吃晚饭,他才罢休,恋恋不舍的把字帖妥帖放进书箱。   或许是在烛光下凝神太久,这会儿一放松,看其他东西都有些花。   秦遇心里一紧,暗道自己放纵了,灯下伤眼,以后无要紧事,不可如此。   张氏也在念叨他,不过是揶揄居多:“这么喜欢你好友送的字帖。”   秦遇给出了四个字:“非常实用。”   张氏抿着嘴乐起来,对戚兰也更加好奇了。   因为这幅字帖,秦遇假日每天练字的时间重新调整,如此一来,一天的时间都安排得满满的。   再加上正逢年节,中途还要抽出几日功夫跟人来往。   谭夫子,秦伯父,赵伯父,里正,还有族内都要走动。   前者是情义不忘,后者是独木难支。   晚上睡觉前,秦遇还在想这个事,一时间连他都觉得这个假期有些吃重。   之后几日,他抓紧时间忙活,连饭后消食的片刻功夫都省了,张氏还以为县学功课重,每次进后院都轻手轻脚,唯恐扰了他。   忽然,某天上午张氏试探着轻声唤他。   秦遇抬头,“娘,怎么了?”   张氏欲言又止,看了一眼铺子外面,还是开口道:“你看马上就要年关了,左邻右舍想讨个喜气,帖副春联……”她声音不自觉弱了下去。   秦遇见不得他娘如此示弱,握住他娘的手,笑道:“可以啊,什么时候。”   “会不会耽搁你做正事。”   “不会。”秦遇认真道:“真的。”   张氏这才松了口气,往外面走去。   没一会儿,周围铺子的大娘婶子俱是一手拿着红纸,一手提着东西进来。   不拘是鸡蛋,点心,精细面粉,或者自家做的肉丸子等等。   “遇儿啊,今儿麻烦你了。”烧饼大娘不好意思道。   秦遇:“无妨,不知大娘想要哪种春联。”   “要寓意生意兴隆,家人平安的。”   秦遇思索了一番,提笔写道:“东成西就四季来财家兴旺”“南和北顺八方进宝福满堂。”   横批:“和气生财。”【注】   这对联浅显易懂,烧饼大娘听了一遍,直拍手叫好,喜得见眉不见眼。   “遇儿,你这对联写到大娘心坎里去了,大娘实在喜欢得很,你再给大娘写一副成不,最后还想要一个大大的福字。”   秦遇笑着点点头。   等他将来家里求对联的一一写完,由他娘送走后,时辰已经过了午时。   张氏心疼他,给他捏了捏肩膀,秦遇没有拒绝,他也真的有些累了,闭着眼养神。   来求对联的人送了不少熟食,张氏蒸了肉丸和一个嫩南瓜,又下了点面疙瘩,前后没超过一刻钟。   秦遇吃着热乎的饭菜,想着后续的安排。   他将抄写好的三字经和千字文送去书店,领了银钱,回来的路上,买了一盒面膏和一根梅花木簪子。   张氏收到礼物,又心疼又高兴,“你竟然还接了抄书的活,那般辛苦,银钱该自己留着啊。”   “我觉得梅花簪子跟娘很配,娘戴在发间好看。”   女子大抵都欢喜来自丈夫和子女的称赞,张氏也不例外。之后梅花簪子戴在头上,就没取下来过。   而后,秦遇和他娘提着礼物进了谭家的门。   谭秀才把他叫去了书房,问了问他学习近况,还考校了一番,秦遇对答如流,谭秀才满意的捋着胡子,留秦遇母子在谭家用了午饭。   午后秦遇和他娘只好回了家,哪有下午去走动的。   然后是族里,不管如何,族长和几位族老家还是要去的,接着是里正家。   当他见到秦怀铭时,对方毫不客气地捶了他肩膀一下:“好小子,现在才来。”   秦遇连连赔罪。   赵锦堂也在,哼了一声又咕哝道:“我本来早就想去找你的,是阿铭说你忙,我才忍着没去。”   秦遇:“是有些忙。”   赵锦堂和秦怀铭讶异地望着他,能让秦遇开口说忙,那定然是真忙了。   赵锦堂迟疑:“那县学的功课竟是这般繁重。”   “不尽是。”面对好友,秦遇没有瞒他们,说起了自己抄书的事。   秦怀铭和赵锦堂一脸无语。   秦怀铭:“你也太苛待自己了吧。”   赵锦堂无不赞同:“阿铭说得对,你好不容易休假,就该放松一下啊。”   还嫌功课不够多,再给自己揽活儿的。   秦遇没有争论,转而问起二人的近况。   秦怀铭还好,赵锦堂眼神开始闪躲,秦怀铭没好气的揭穿他:“你以前在还好,你去县学念书后,这家伙就犯懒了。现在落后我一大截。”   “我我有认真念书啊,就是太难了嘛。”赵锦堂毫无底气的弱弱反驳。   秦遇揉了揉眉心,居然一点都不意外。   他具体问了一下赵锦堂的学习进度,眉头微蹙,得知赵锦堂很多内容听不懂,就选了几个重点的,给他详细捋了捋。   秦怀铭本来还想跟秦遇话话家常,闻言也听得入了神。   谭夫子的讲解是没错的,只是并不如秦遇了解赵锦堂,针对讲解的更细致易懂。   秦遇讲完一段落,口舌生干,端起桌上的茶水一饮而尽。   秦怀铭看着他,又佩服又羡慕:“遇弟,我觉得你现在学问更好了。”   连夫子没讲到的地方,秦遇也能道出个二三来。难怪那么多童生托一圈关系也想进县学。   作者有话要说:注:对联来源网络。 第35章 泥人也有三分火   秦遇最后还是没能在假期结束前将《吴主传》抄写完,他有些不好意思行到书店,与掌柜说明缘由。   掌柜心情很好,笑呵呵的摆手说不着急。   “小公子之前抄写的三字经很受欢迎,后来还有人来买,可惜没有了。”   掌柜目不转睛地看着秦遇,就差没直接开口问:小公子还要不要再抄写几本。   想到县学里的紧凑教学,秦遇委婉道:“县学马上开学了,吴主传或许要一月后才能抄完。”   闻声知意,掌柜没有再劝,反而对秦遇道:“那本书少有人问起,便是等个三五月也行的。”   掌柜宽厚,秦遇却不能如此厚脸皮,他对掌柜拱拱手:“多谢掌柜好意,但一月足够了。”   知会了掌柜一声,秦遇提上行李,告别亲友,坐着牛车回了县学。   有一段日子没在,宿舍里有股沉闷的味道,他进去后开窗通风,简单打理了一番,把东西分整好。   除了书箱,换洗衣物,最多的就是他娘给戚兰准备的礼物。   豆干,琥珀桃仁,糯米团,茯苓饼都是他娘亲手做的,还托人在乡下农户家询问,买了柴火熏的腊肉。   当然,除了腊肉,那些零嘴,张氏除了准备送人的,也给儿子单独装了一份。   秦遇还记得他娘蹲在地上,拿小锤把核桃挨个砸开,挑出核桃仁来,稍微坏一点的都不要,可仔细了。   他净了手,取出琥珀桃仁,晶莹单薄的糖衣一咬就碎,里面是炒出香味儿的核桃,口感分明,甜而不腻。   他吃了几个,又饮了热水,腹中有了三分饱意。   随后把东西收拾好,朝外面走去。   整个县学就是一个占地很大的大院子,童生们在第一进,也是最外面。   第二进和第三进讲学,第四进住秀才。   食堂设在二、三进,听闻以前童生和秀才井水不犯河水,咳咳,主要是秀才瞧不上童生。童生吃住学习在一二进,秀才在三四进。   后来学生人数不够,也就没有分的那么鲜明了。   而一间房屋,外面都留了一块空地,然后用墙隔开,留一扇木门进出,相当于一个小院子,很注重隐私性。   秦遇在第一进扫了一圈,看看今日县学来了多少人。大多木门虚掩,便是没人。   他只好沿着走廊去了二进,空荡荡一片,食堂也关着门。   秦遇只好回去,背上书箱在外面对付两口,回来后就开始抄写书籍。   下午时候,外面热闹了起来,宿舍门打开,严青带着行李进来。   秦遇与他颔首示意,就继续做自己的事。   不一会儿传来脚步声,清水声,还有麻布摩擦器物的声音。   秦遇恍若未觉,直到光线愈暗,他才停下笔。   屋里只剩他一人,严青不见踪影。   秦遇抓紧时间去外面吃晚饭,赶在天色完全黑下来前回到了宿舍。   宿舍里空空,秦遇本来是不在意,可过了亥时还不见严青人影,秦遇就有些担心了。   他看了外面一眼,伸手不见五指。   秦遇在屋中来回踱步思量,最后还是披了件外袍,手掌烛灯出门寻找。   冬寒未退,夜间凉风席卷而来,裹挟的寒意激得秦遇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大意了,应该再多穿一件衣服的。   他慢慢往前走,主要留意周围有没有灯光。没灯光的,应该没人。   “秦遇?”   突然的人声,吓得秦遇差点没蹦起来。   他移了移烛光,发现来人是一名童生,他曾经跟对方说过几句话。   “齐兄,原来是你啊。”   对方笑道:“你这大晚上的不睡觉,出来干什么?”   秦遇刚想说他是来找人,但是亥时未归,说出去恐对严青声誉不好,话到嘴边改了口:“我晚间吃撑了,实在睡不着,等会儿就回去。”   “行,你慢慢消食,我回屋歇着了,外面冻死个人。”   因为这一个小插曲,接下来秦遇都谨慎许多,只是找了一圈都没人,“难道严青还未回县学。”   秦遇拧眉思索,还是觉得严青不是那种放浪之人。   再者,这县学里,其实他还有一个地方没去。   他跟柳瑾已经疏远了,大晚上的过去不太好啊。   秦遇左右为难,寒风中他冻得瑟瑟发抖。   罢了,一点面子哪有一个大活人重要。   严青看上去比他还瘦弱呢。   秦遇小心护着烛火,按照记忆里的路线过去。   还未靠近,他就看见了夜色中的灯光,秦遇心里一喜,加快了脚步。   “我此前与严兄商量之事,严兄可考虑好了。”   秦遇步子顿住,这不是柳瑾的声音吗,严兄?严青?   很快印证了秦遇的猜想,严青熟悉的声音传来,只是有些犹豫:“我再考虑考虑。”   隔着一扇虚掩的门,听着里面两人言语,秦遇面上臊得慌。   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他刚要敲门,柳瑾的声音又传了来:“严兄再迟疑,今年恐怕又要与秦遇那等小人同住一年了。”   秦遇一瞬间怔在原地,而他曲起的手指离木门甚至不到一公分。   夜色寥寥,周围安静的仿佛能听到自己的心脏跳动声。   “柳兄慎言。”   “此处就你我二人,有何不能说。况且我也不曾冤了他。”   秦遇垂下眼,微弱的烛火被他悄无声息按灭。指尖传来灼痛,却似无知觉。   “刘文杬之事,他们各有错处便不多言。只那王生一事,秦遇若堂堂正正跟人对峙,我还高看他一眼,可他背后告状,就是小人所为。”   “王生因此在众人面前颜面尽失,心神失守差点去了半条命,秦遇却干干净净置身事外,如此心计,可谓歹毒。”   秦遇合上眼,掌灯的手握着烛台已然泛白。想到往日种种,他终于明了,为何柳瑾对他总是夹枪带棒,阴阳怪气。严青对他的态度忽冷忽热。   理智告诉他,现在该偷偷离去,装作从来没有来过。   他一个成年人芯子,难道还跟两个十七八的少年计较?   他快速默了一段心经,总算压住了火气,转身欲走。   “……严兄,倘若那竖子有朝一日将矛头对准你,你可有应对之策。”   “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   【只那王生一事,秦遇若堂堂正正跟人对峙,我还高看他一眼……】   去他妈的,都是做人,谁要惯着你!   他拿起手中的烛台,用力砸开了那道木门。蜡烛断成两截,骨碌碌滚到了严青脚边。   整个院子都安静了,严青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望着他眼睛瞪得要脱出来。   柳瑾先反应过来,皱眉斥道:“秦遇,夫子没教过你非礼勿听吗?”   “那夫子没教过你不要主观臆测,背后议人是非吗!”秦遇反唇相讥,如同一把尘封已久的剑终于拔出,锐利毕露。   柳瑾和严青都惊了一下,这样疾言厉色的秦遇是他们不曾见过的。柳瑾面子挂不住,避重就轻:“我如何就主观臆测了?”到底是心虚,音量不自觉降了下去。   秦遇冷笑:“刘文杬之事如何,我今日明白告诉你。”   “是他妒我,是他连同他表兄遣人砸了我娘的铺子,甚至险些伤了我娘。我不该与他计较吗?”   “倒不知柳兄心性如此仁善,活佛见了你都得掩面羞愧。只愿他日令尊令堂受人欺辱,柳大善人也得忍让才好。”   一番话说得柳瑾面白交赤,急吼吼反驳:“你休得诅咒我父我母。”   秦遇嗤笑一声。   他不与柳瑾多言,直视严青:“王生辱我在先,但我的确没动手,更别说背后告状。因为我早就知道,教谕会收拾他,因为我的童生之名是朝廷给的。他在我的童生身份上找茬,就是自己找不痛快。如果连这点关窍都看不明白,也别妄想着入仕途了,否则哪天死了都不知道怪谁。”   他一番话有理有据,竟是让人不知如何辩驳。   柳瑾紧咬牙关,强撑着一口气斥道:“撒谎!你若问心无愧,事后找学正是为何?”   学正?   秦遇想了想,是有那么一回事。随后眼神微妙的看着柳瑾。   柳瑾以为抓住他痛脚,讥讽道:“怎么,让我说中了,心虚了?”   “不是。”秦遇与他目光交接,语速不疾不徐,反而透着嘲讽:“我找学正,是因为字帖之事。”   柳瑾懵了:“字帖?”   秦遇生出不耐:“是,你若不信,自去问学正就是。”   到底是气不顺,秦遇故意刺他:“我家贫,不像柳大善人一掷千金,想买什么就买什么。”   话说尽,他转身离开。但走了几步又折回来,将地上的烛台重新捡起。   严青终于找到自己的声音,颤声问:“你怎么会来?”   秦遇抬眸,面无表情道:“你亥时未归,外面冬寒未去,我忧你体弱恐出事,特意执灯来寻,倒没料到严兄好雅兴。”   顿了顿,秦遇语气更冷:“我乏了,先行离去,严兄自便。”   这一次,他头也不回的没入了夜色中。   严青紧盯着门外,下唇微颤,整个人摇摇欲坠,秦遇掷地有声的指责犹如寒气一阵阵儿的往他身体里钻,剖开他的皮肉,冲进他的血脉,最后以摧枯拉朽之势直捣他的心窝子。一下一下,又凶又狠,直把那一块血肉砸了个稀巴烂。   他大口喘着粗气,柳瑾终于意识到他的不对劲,叠声唤道:“严兄、严兄……”   然而严青什么都听不进去了,只觉得羞愤欲死,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再也不见人才好。   “严兄,严兄你听得到我说话吗,严兄……”   严青眼珠子动了动,柳瑾还没来得及说点什么,就感觉面前的人直愣愣朝地上倒去。   柳瑾惊惧交加,赶紧把人扶进屋,取了备用的药丸喂他服下。   另一边,秦遇摸黑回去后,心里还在突突冒火,都叫个什么事儿啊。   要不是情况不允许,他真想仰天大吼三声。   这一晚上,秦遇罕见的失眠了。次日眼底青黑,可与现世国宝媲美了。   然而巳时两刻,严青顶着一张更加差的脸色回来,沉默的收拾东西,临走时低声道:“是我偏听偏信,对不住你。我”他头更低了些,“我搬去与柳兄……柳瑾住,新来的舍友开朗随和,比我好相处。”   因为秦遇的稳重,严青经常会忽略他的年龄,可如今想一想,秦遇也不过十一二岁,他却以恶意揣测,实在非君子所为,真是羞愧,羞愧。   严青走了,秦遇看着面前的书籍,忽觉烦躁,什么都看不进去。   直到午后,有一十八九岁的男子提着行李过来,相貌平平,但是看到秦遇的时候露出笑,“早对秦兄的算学有耳闻,今后同住,还望秦兄多多指教。”   随后他想起他与秦遇过去未说过几句话,秦遇可能不认识他,于是把东西放下,拱手做自我介绍:“在下何穗。”   秦遇愣了愣,赶紧还礼:“何兄。” 第36章 曲水流觞   严青换宿舍之事在县学并没有引起什么波澜,倒是戚兰因着秦遇的缘故,问了两句。   秦遇只道:“严……兄与柳瑾更谈的来。”   戚兰唰地打开折扇挡着,凑近秦遇:“被他们欺负了?”   “没有。”秦遇哭笑不得:“我又不是小孩子。”   戚兰闻言反而摇了摇头:“你要真有孩子那份天不怕地不怕的蛮横,我反而不担心了。”   忽而话锋一转,他朝秦遇眨了眨眼:“你怎么不搬来跟我住?我一个人住着冷清得很。”   秦遇:………   “兰兄,别闹。”   虽然如今县学里,童生跟秀才分得没有那么清楚,可秦遇当真搬去跟戚兰一起住,流言还不知道传成什么样呢。   戚兰收回扇子,敲在手心:“逗你玩呢,我可不想让你成为靶子。”   他叹了口气,眼神幽怨:“你怎么不早生几年呢,你早生几年,或许现在就是秀才了,我们就可以名正言顺住一起了。”   秦遇无奈:“兰兄,这事不是我做主。”   “唉,遗憾啊遗憾!”戚兰摇头晃脑,神情做作又浮夸。   秦遇保持沉默,戚兰感慨了一番,然后又追问起秦遇的新舍友如何?   “谈吐有礼,温和大方。”停顿片刻,他补充道:“何兄算学欠缺,但经义上佳,我们私下探讨过一两回。”   戚兰就懂了,又朝秦遇眨了眨眼。   秦遇装作不知,提了一道经义题,戚兰总算正经起来。   之后,秦遇遇到过严青和柳瑾几次,严青面色冷淡,但秦遇发现对方低垂着眼,仿若不敢与他对视。   柳瑾的笑容有些僵硬,但还是寒暄了两句,秦遇配合他。   没办法,人在县学里,不管私下如何,面子上总要过得去。   而且,或许是彻底撕破脸了,又或许是柳瑾自知理亏,现在对秦遇倒是客气许多。   新舍友友善,也没什么糟心事,至于那个王生,虽然心中对秦遇怨恨,但也翻不出什么大风浪。   秦遇感觉每天精神状态都极好,学习更起劲了。   县学里飞来了啼鸣的鸟雀,墙角的枯草也换了新绿。   这天散学后,戚兰朝秦遇走来,秦遇还以为戚兰要跟他讨论今日学正讲的经义。没想到戚兰却问他明天休沐有没有其他安排。   秦遇仔细想了想,“没其他的事,大概会练会儿字,温习一下近期所学。”   戚兰挑了下眉:“若我明日邀约呢?”   秦遇拱手笑:“兰兄好意,弟自然是恭敬不如从命了。”   “行,明日巳时在县学门口等我,我们去踏青。”   约定好了,戚兰这才离开。   旁边一个童生凑过来,低声问:“戚秀才又邀你游玩?”   秦遇笑意微敛,轻轻应了一声。   那童生眼中难掩羡慕,秦遇被那样的目光注视,有些别扭,招呼一声就背着书箱离去。   晚间时候,何穗也提起此事,秦遇讶异:“何兄怎么知道?”   何穗比他更惊讶:“你不知道?”   秦遇:“什么?”   何穗看到他茫然的神色,嘴角抽了抽:“咱们这一进院子里基本上都传开了。”   随后他又摆摆手,“主要是你年纪小,太打眼了。换了其他童生跟秀才走得近,没多少人注意。”   别看都是童生,三四十岁的童生可远比不上年幼的童生,后者很大程度上代表着前途似锦。   县学里的童生虽然没那么夸张,但也差不多十七八岁,甚至还有二十出头的,秦遇一个十一二岁的在其中,就跟黑夜里的烛火一般。   有人妒他,有人看好他,有人无感他。   若是院试,秦遇的年龄都会让主考官多注意一点。让那些本就对院试没什么把握的人,更加抓心挠肝,恨不得给秦遇的名声泼一盆脏水才好。   因此,秦遇的举动自然引人关注,他又与戚兰交好,而戚兰在秀才圈子中又素有好人缘,这都是现成的人脉。不提其他,就是对于一些经义问题,指点一下秦遇,都够秦遇受用了。   而个人所学,又直接关联院试名次,秀才功名背后的利益。   秦遇稍加思索就明白了,面色严肃。   何穗噗嗤笑道:“你这样子好像夫子。”   秦遇叹道:“何兄……”   何穗:“好了好了,我不打趣你了。”   “不过。”他看着秦遇,眼神温和,“你也不要有什么心理负担,该怎样就怎样,需知不遭人妒是庸才。”   秦遇错愕抬头,何穗却准备着歇息了。   次日,太阳东升,日光明媚,一看就知道是个出行的好天气。   秦遇背着书箱在县学侧门等候,没多久,戚兰就来了。   马车帘子掀开,戚伊从车上跳下来,把秦遇吓了一跳,上前扶住他:“你慢点儿。”   “没事儿,我又不是老头儿。”   戚伊反手抓住秦遇的胳膊,问他:“你吃过早饭了没有。”   秦遇:“嗯。”   戚伊噎了一下,“那你现在肯定也饿了。”   “我来的时候在车里装了不少好吃的,你也尝尝。”他拽着秦遇上马车。   戚兰出声:“你小心着些,秦遇不像你,随便摔都没事。”   戚伊当即对他大哥翻了个白眼。   马车里坐了三个人有些挤了,戚伊非要跟秦遇挨着坐,“这个糯米团里面包的红豆馅,你看是你娘做的好吃,还是我家厨娘做的好吃。”   之前秦遇带给戚兰的零嘴,戚兰带回家给家人品尝了,戚伊特别喜欢,让家里厨娘也照着做,见面时候也带给秦遇吃。   白白软软的糯米团子讨喜极了,秦遇咬了一口,细腻的红豆馅儿与Q弹的糯米皮相结合,香而不腻,回味无穷。   “好吃吧。”   秦遇:“嗯。”   戚伊:“还有其他的呢。”   一路上就听到他在介绍和推荐了。   马车出了县城,最后在一块平坦的草地停下,秦遇下车才发现,此地林木茂盛,不远处还有潺潺溪流,他张望时,正好有几只燕子飞过,这片静景一下子就鲜活起来。   沂溪县也是因为县内溪水多而得名。   树下有二人立着,秦遇过去与他们打招呼:“王兄,张兄。”   “来了。”王瓒笑了笑,然后示意他们噤声。   戚兰扫了一眼二人,“这是在下盲棋?”   下棋的人不需要棋子棋盘,凭着高强的记忆力,脑内模拟走势,然后口中说出下一步走法。   秦遇知道的时候,只觉得堪为降维打击!   他连实物下棋都还没学出个所以然,王瓒他们都已经开始下盲棋了。   那种感觉怎么形容呢,大概类似游戏匹配时,周围都是大佬,就他一个菜鸡。   戚兰当时注意到了秦遇神情的微妙变化,经过询问得知了秦遇的想法,忍俊不禁:“哪有你说的那么厉害?”   “王兄和张兄也只是勉力一试。”言下之意,都是初学者水平,也就唬一唬秦遇了。   他们没等多久,张玠就认了输。   戚兰笑道:“二位可否赏脸,一同游走。”   “自然。”   他们沿着溪水散步,谈天说地,不时还引经据典,好不快活。   秦遇认真听着,戚伊也没有到处跑,遇到不懂的,还会直接提出来,王瓒几人也会好脾气的给他答疑解惑。   张玠看着身侧清澈的溪水,叹了口气。   “张兄因何叹气?”   张玠凌空点了点溪流:“古有曲水流觞传佳话,今日本想效仿,奈何地势不允。”   秦遇偏头望了望,发现张玠说的极是,曲水流觞就要溪流曲直蜿蜒才有意境,当水中运来酒水,谁取了饮下便要展示才艺。而且一般这种大型活动,会有专门的侍童在其间传递作者所作,保证在场之人都能知道。王羲之所著的名作,流传千古的《兰亭集序》便是由于此。   不过很多时候真有心,也能舍弃一应俗礼。   戚兰抚着下巴沉思,过了一会儿道:“我那马车里倒有两壶好酒,一应酒具也是俱全。”   王瓒和张玠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跃跃欲试:“这是巧了,我们马车里也有两壶。”   戚伊撞了撞秦遇的肩膀,“嘿,你想不想玩?”   打心底来说,秦遇是想的,曲水流觞这种文人雅事,他还只在书上看过,不知现实中体会是如何。   在戚伊含笑的目光中,他轻轻点了点头。   众人赞成,戚兰带着戚伊去马车上拿了酒水和酒具。   因为溪水流势几乎呈直线,于是抽签决定一人充当跑腿,传送诗赋,之后谁若是作诗不好,或者作不出,不但罚酒,还要接替跑腿的活儿。   戚伊运气不太好,第一轮就抽到了空签,其他人的签纸上标注数字,决定他们的座位。   戚兰在第一位,王瓒第二,秦遇第三,张玠第四。每人相隔五、六米左右。   众人就地而作后,戚伊在戚兰前面三米处的位置,将酒水置于木质托盘放入水中,溪水缓缓,阳光下水面波光粼粼,酒水越过戚兰,王瓒,精准无误地漂到秦遇面前。   秦遇:!!!   场面一静,随后传来此起彼伏的笑声。   相处一段时间了,他们当然知道秦遇不善作诗,更不会饮酒。   戚伊眼睛咻地放光,就差没明说:作不出诗,再罚酒三杯!   秦遇藏在鞋里的脚趾都紧张的蜷缩起来,他将杯中酒饮尽,辛辣的口感呛得他咳嗽,脸上冒出了热气。   随后将纸张置于书箱上,然而提着笔,半天却下不了笔。   戚伊笑盈盈道:“小童生,你快着些,大家都等你呢。”   秦遇不禁屏气凝神,但越急越写不出来,半晌才憋出了一首打油诗,戚伊见状笑得前俯后仰,忙不迭跑来跑去,把秦遇所作给其他人看。   王瓒笑道:“贤弟,今日这罚酒,你可得喝了。”   戚兰起身走过来,笑道:“遇弟少于我们几岁,又是初次,且此前从未沾酒,不若以茶代酒罚三杯如何?”   众人的目的是为了雅兴,闻言自然应下,“戚兄言之有理。”   戚伊取了茶水来,递给秦遇:“这淡茶最醒酒了。”   也不知是酒精缘故,还是别的,秦遇脸色红红,小声道:“多谢。”   他以茶代酒,饮完三杯。然后将酒杯冲洗,重新倒入酒传下去。而戚伊替代了他之前坐的位置,秦遇跟着水中托盘走。   呈酒水的托盘没有顺着张玠的位置靠近,秦遇将其取下,再跑到戚兰前面三米处,将托盘重新放入溪水中。   新一轮又开始了。   这一次,托盘在王瓒面前停了下来,对方一介书生,却颇为豪爽的将杯中酒饮下,随后挥笔洋洋洒洒作下一首诗。   秦遇在旁边越看越心喜,越看越佩服,忙不迭小跑着传给其他人看。   王瓒双手撑于身后,仰面朝天,两颊的碎发在阳光下仿佛镀了一层浅浅的光晕,闭着眼,神情颇为自得,显然对自己的诗作很有信心。 第37章 醉意   “王兄好才华。”戚兰看着手里的诗作,来回品味。   王瓒昂了昂下巴,唇间含笑:“戚兄今日莫要藏拙才好。”   “那是自然。”戚兰打开折扇,扇了扇风,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第三轮的时候,盛酒的托盘终于停在了戚兰面前,他取过酒杯,仰头将酒水一口饮尽。而后挥毫泼墨,同样的风景,王瓒手下大气豪放,戚兰手下则是婉约雅致,各有千秋,不分伯仲。   秦遇接过诗作,连道了三声好。他又看向戚兰,眼睛亮亮的,咧嘴笑着:“兰兄才华横溢,须臾之间写就锦绣诗作,弟敬佩不已。”   戚兰怔了一下,与他目光交接,发现秦遇的眸光虽然亮,但是却没有焦距,“遇弟?”   秦遇顿了一会儿才回应:“兰兄。”   戚兰扇扇的频率都快了些,像发现什么新大陆一样:“遇弟,你是不是醉了?”   秦遇慢吞吞的皱了皱眉:“我没有啊。”   他终于想起正事,“我还要把兰兄的诗作给其他人看呢。”   他转身跑开,戚兰涌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戚兰的诗作引得其他人称赞,戚伊在草地上坐着,心中激动不已,他刚刚已经打好了腹稿,等酒水漂到他面前,他也要写出来震惊众人。   然而越想什么越不来,托盘越过他到了张玠面前,张玠自然瞧到了戚伊脸上的期待和失落,忍不住笑道:“伊弟莫急,下回就到你了。”   面对张玠的打趣,戚伊瞪了他一眼,逗得张玠又是一场大笑。   或许是有王瓒和戚兰珠玉在前,张玠所作不能算不好,但的确发挥平平。   他自己也有所感觉,爽快的饮了罚酒。随后替代秦遇的活儿,来回传诗作和酒水。   戚兰故意揶揄了他两句,张玠直接无视,当盛酒的托盘漂到戚伊面前,对方差点没高兴的蹦起来。   “到我了。”到底是半大少年,喜形于色。   张玠笑盈盈瞧着,不得不说戚伊的确有两分灵气,虽然不能与其兄和王兄相比,但在同龄人当中也算翘楚了。   秦遇看到的时候,心中除了佩服已经没有别的了。   好吧,还是有一点,那托盘可别再漂他跟前来了。   他绷直了背,小脸肃着,眼睑半垂,一副冷面肃然的模样,看得张玠都快笑死了。   他在秦遇面前站定,秦遇傻乎乎的抬头,还不知道怎么了?   张玠忍住笑,朝溪水中扫了一眼。   秦遇心里一紧,机械地侧首,发现那托盘边角卡在岸边,停在他面前不走了。   秦遇:………   他这都是什么运气啊。   秦遇认命的取过酒杯,一杯水酒下肚,感觉五脏六腑好像都热了起来,浑身毛孔张开,呼呼散发着热气。   他握住笔,盯着洁白的纸张,好一会儿才落笔,这一次比之前好,至少不是打油诗了,但也算不得佳作。   其他人知他不擅长此,于是轻轻放过。   活动还在继续,天上的阳光更加刺眼了些,激得人眯着眼,昏昏欲睡。   “啊啊啊啊啊——”忽然的叫声把秦遇吓了个激灵,原来是戚伊作诗作到一半卡住了,急得哇哇叫。   结果越急越写不出,也不是真写不出,只是前两句写得太好,后面两句敷衍了事的话,他自己都不愿意,最后气得自罚三杯酒。   戚伊来跑腿,托盘略过秦遇一跃而去,戚伊拾起,跑到他大哥前面去。   之后好像又是戚兰作诗了,秦遇费力睁开眼睛,强打起精神,然而不一会儿脑袋又垂下去,一点一点。   当戚伊过去时,秦遇身子一歪,直接倒在地上。   戚伊当场叫出来,快速扶起他:“秦遇,秦遇你没事吧。”   其他人也坐不住了,跑了过来,结果一检查发现秦遇呼吸平缓,两颊晕红,口中还有淡淡的酒气。   戚兰啼笑皆非:“别担心了,遇弟只是醉酒,睡过去了。”   众人松了口气,戚伊没好气的捏了一把秦遇的脸:“什么酒量啊,两杯就倒了。”中途还喝过醒酒茶呢。   戚兰解了外衫,铺在草地上,把秦遇置于其上,然后他们接着玩。   今天日头足,太阳下困觉,实属惬意。再者,人放旁边,他们不时还能看顾着。真把人放马车里,反而不放心了。   少了一个人,进程就加快了,饶是王瓒等人素有才华,也禁不住短时间内一首接一首的作诗。罚酒接连饮入喉间,几人脸上也上了红。   直到最后所有酒水饮尽,他们才作罢,王瓒不知何时脱下外衣,和戚兰两人只着中衣,领口大敞,露出胸前大片的肌肤。   张玠摇了摇头,“有辱斯文呐。”   “张兄这话不对,我与王兄这叫真性情。真正有辱斯文的在那儿呢。”   旁边,醉了的戚伊爬到树干上学猴叫。   张玠:………   张玠无语极了,当大哥的不靠谱,他只好跑到树下,哄着戚伊下来。   好在这树不高,也就两三米,下面是茂盛柔软的草地,也难怪戚兰不担心了。   醉了的戚伊完全没有道理可讲,任凭张玠劝得口干舌燥也不理会。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道:“我要尿尿。”   张玠简直头都大了,唯恐戚伊在树上尿了,故意加重语气恐吓他,连哄带骗,总算把人劝下来。   落了地,戚伊裤腰带一解,不一会儿就有了声响。   半晌,他靠在张玠身上:“秦遇呢?”   张玠已经没脾气了:“他喝醉了,睡着呢。你也睡吧。”   “我才不睡,我酒量好得很。”戚伊撇着嘴,推开张玠往前走,结果刚走了几步,就左脚绊右脚把自己给摔倒了。   “伊弟,伊弟!”   张玠把人扶起来,才发现戚伊那一摔,彻底晕了过去,除了额头有点红印子。小脸红红,胸口平缓,鼻尖发出规律的呼吸声。   张玠点了点他的鼻尖,“你小子啊。”   他们几人靠在一起休息,秦遇醒来的时候,发现身上沉得慌,他下意识把“重物”推开,睡眼惺忪坐起来。   落日的余晖在水面倒映出美丽的色彩,秦遇开始还以为自己看错了,揉了揉眼睛,又揉了揉眼睛,才确定真的已经近黄昏。   同时,他发现旁边还睡了好几人,苏醒时感受到的重量就是源于戚伊把他当抱枕,手脚都搁他身上了。   秦遇甩了甩脑袋,把其他人挨个叫醒。   “兰兄,张兄……”   戚兰揉了揉额头:“什么时辰了?”   秦遇叹了口气:“兰兄,如今已是黄昏了。”   戚兰动作顿住,下一刻倏地起来,把衣服整了整。   戚伊还有些不乐意,咕哝着要睡。   秦遇从书箱里取了面巾浸水,擦他脸上。   “冷冷冷冷冷!!”   戚伊给众人演绎了一番什么叫当场蹦起来,因为冷水的刺激,他最后一点瞌睡也没了。   戚伊把衣服整理好后,抬头看了眼天色,皱着一张脸:“都这么晚了,难怪我肚子饿了。”   戚兰道:“马车里有吃的,先垫垫肚子。”   他们快速收拾,整理好自己的东西,朝马车走去。   戚兰神色颇为懊恼:“遇弟,今日是为兄放纵了。”   “无妨。”秦遇笑道:“这种大胆新奇的体验其实还不错。”   他还记得之前那种醉酒的感觉,脑袋晕晕的,身体也没什么力气,好像躺在了云朵里,特别松软。   难怪那么多人喜欢喝酒。   戚伊拿着糕点吃,小声嘟囔:“我都不记得我喝醉后发生了什么。”   戚兰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微妙,秦遇注意到了,不过他直觉还是不要问出来为好。   他们一行人回到县城,在酒楼吃过晚饭才分开。   何穗在宿舍里,看到秦遇笑问:“你们今天玩什么啊,这么晚才回来。”   “作诗,讨论文章。”秦遇一边放东西,一边含糊道。   何穗不疑有他,有些羡慕,“我还有好几道经义题不懂呢。”   他走过来,试探问:“秦贤弟,你这会儿有空吗?”   秦遇想了想,对他道:“可能得等半个时辰,我今日出了汗,要先擦洗一番,半个时辰后我与何兄探讨可好。”   “好啊好啊。”何穗其实没抱多大希望,此刻见秦遇应下,高兴不已。   秦遇收拾己身,又把衣服洗了晾好,进屋多点了一盏蜡烛,才道:“不知何兄想探讨的是哪道经义题。”   何穗立刻道:“欲治其国,先齐其家【注】。教谕此前讲过,但我一知半解,让秦贤弟笑话了。”   “这有甚。教谕学问高深,每日所授,我等能明悟一星半点已是不易。”秦遇宽慰两句,果然减去了何穗的尴尬。   这段话的意思很好理解,难的是它延伸出来的意思和其中主张的思想。   很多童生阅览不足,自然想不到那里去。秦遇之前理解的也只个七七八八,后续跟戚兰探讨过,才算勉强懂了。   “欲治其国,先齐其家”是典型的儒家思想,但是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理想有多丰满,现实就有多么骨感。口号喊的再响,真正做到的人却寥寥无几。   于是后来有人就提出了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一下子得到广大读书人的支持。   秦遇每次看到这儿都会想起一句常被用来自我调侃的话,逃避可耻,但有用。   他很快又把这个想法抛出去,本是不相关的东西,怎么联想到一处了。   随着秦遇的讲述,何穗的眼睛越来越亮,遇到不懂的,他出声询问,秦遇也不恼,耐心跟他解释。   何穗一一记下,见秦遇说的久了,主动给他倒水。   秦遇:“多谢。”   “贤弟这话真是折煞我也。真要论谢,我谢贤弟还来不及呢。”   何穗心里乐开了花,没想到换个宿舍,能捡到这么大个宝贝。   现成的“小先生”啊,脾气还顶顶好。   作者有话要说:小天使们,中秋节快乐喔,晚上有二更哈。   PS:注:出自《大学》。 第38章 院试   那日踏青的诗作,戚兰整理出来给了秦遇一份,戚兰的意思是,让秦遇多看多写,练习的多了,纵然没有通诗赋那一窍,时日久了,博个中上还是可以的。   秦遇感激不已,问起其他人的近况,却不知哪里戳了戚兰的笑点,引得他乐不可支。   秦遇疑惑:“可是我说了什么话引兰兄发笑。”   “非也非也。”   戚兰笑够了,才缓缓道出缘由:“我是想起戚伊了,也不知他从哪儿知道了他那日醉酒之态,现在臊得没脸见人了。估摸着得等个大半年,他才能稍稍看淡。”   秦遇那天醉了,不知道,“莫非戚伊说了什么玩笑话。”   戚兰摇头,他本来想让秦遇再猜猜,可是他想着想着又笑起来,于是直接告诉了秦遇。   秦遇:!!!   爬树,学猴叫!   天哪,这简直就是大型社死啊。   秦遇一瞬间好同情戚伊,若是设身处地,他可能也不会比戚伊好到哪里去。   思及此,他不免庆幸,还好他喝醉了就老老实实睡觉。   戚兰却看得很开:“这算什么大不了的事,你们就是经历少,芝麻绿豆点的事,看得比天还大。”   秦遇很想说,这事是没搁在你身上啊兰兄。   少年人脸皮薄,最好面子了好不好。   戚兰浑不在意,他道:“戚伊那小子稚子心性未褪,平时行事跳脱,如今他不想出门,也是好事。正好压一压性子,安心念书。”   提到戚伊念书,秦遇也甩开乱七八糟的杂绪,认真道:“兰兄,我观戚伊学问扎实,诗赋方面亦为不俗,怎么不让他今年下场。”   戚兰摇摇头:“他还差了点火候。”   秦遇不解。   戚兰压低了声音,飞快道:“我家里有意让戚伊那小子一口气冲个小三元。”   小三元谓是科举考试中,县试,府试,院试中的案首,称为小三元。   读书人重名声,若戚伊真的中了小三元,再加上年少,定能博一个天资英才的名号。之后他求学,结交人脉,继续科考,都有利无害。   有这种想法的,绝对不止戚家,凡是家里子弟读书有天分的,谁没有想过家中子弟连中三元。   若是有家学渊源,或者世家大族想得更远。目标不止小三元,还想在乡试,会试中再得第一,那么就算为了讨个连中六元的好彩头,金銮殿上,天子钦点状元之位也不是不可期。   当然了,期望是一回事,现实又是一回事。小三元还好说,乡试,会试的竞争何其激烈,想争第一,实在艰难。   而状元更是那一届考生中的头名,更是难上加难。   秦遇没想到戚家是这种打算,难怪戚伊上次府试失利后,戚家也不催他。   秦遇没在这个问题上多问,转而问起戚兰的打算。   戚兰正色道:“我今年是准备去乡试试一试。”   他想到什么,垂眸盯着秦遇瞧:“院试每三年举办两次,今年正好举行,你要不要去试试。”   秦遇心跳倏地快了一拍,心中涌动着一种莫名的期待又兼有两分迟疑:“兰兄,我学问还不……够…吧。”   戚兰拍拍他的肩膀:“我倒觉得以你如今的学问参加院试,没有多大问题。”   得了认可和肯定,秦遇脸上现出喜色,但很快又道:“可是……”   “没有可是。”戚兰打断他,与他四目相对,眼神诚挚又有种令人信服的魔力:“遇弟,你难道不相信我的判断吗。”   秦遇是很想相信的,但是院试的时候,参加的童生粗略估计都有一千多人,而秀才录取才不到六分之一,想想都感觉压力大。   再者,院试考试所用的花费,也远在府试之上。家中不宽裕,秦遇不得不慎重考虑。   秦遇:“兰兄,由我再想想吧。”   戚兰识趣地没有多劝,闲聊了两句就离开了。   然而戚兰走了,他的话却在秦遇心里留下了一道深刻的印象。   是夜,夜幕低垂,星月被笼罩在厚厚的乌云之后,漆黑不见五指,一片万籁俱寂。   秦遇躺在床上,睁着眼睛没有焦距,脑子里来回都是戚兰的话。   立体回声,想退避都不得。   去,还是不去呢。   他进县学的时间并不长,总感觉还有许多东西没学到。但是想到白日里戚兰的话……   【我倒觉得以你如今的学问参加院试,没有多大问题。】   秦遇睫毛颤了颤,抱着被子来回滚动。   兰兄已经是秀才,对于院试的难度心中有数,兰兄都那么说了,或许他自己真的可以呢。但秦遇又总怕高估了自己,更怕自己以后不佳,在其他人眼中成了“伤仲永”。   说白了,他还是有点畏怯万一失利,其他人的嘲讽。   哎,当初县试时那股劲儿哪去了。他揉了揉脑袋,一整夜辗转难眠。   次日,秦遇顶着黑眼圈起床,把何穗吓了一跳,支支吾吾问,是不是他晚上打呼,影响到秦遇了。   秦遇:“不是。”   他微蹙着眉:“我是有一件事烦恼。”   能让秦遇烦恼的事,何穗还真有些好奇,试探的问了问,如果秦遇不愿意多说,他就立刻闭嘴。   秦遇犹豫了一会儿,问他:“你有没有想过什么时候参加院试。”   “当然想过了。”一提这个,何穗就来了劲儿,他吧啦吧啦说一通,最后有点惋惜道:“就是院试花费不菲,我又一点把握都没有,不然我今年都想去试试的,不管成不成,好歹有回经验啊。”   他这番话,犹如当头一棒敲在秦遇脑袋上。   是了,他还这么年轻,此时不冲,什么时候冲。况且,兰兄还肯定了他,万一运气好考上秀才,他娘的日子就更好过了,而他身上的筹码也会增加,以后族里做什么,都会三思而后行。   就算,就算失败了,他们家也还能扛得住,就当攒经验了。   相比之下,其他人的眼光算什么,以后怎么样,谁又知道。没必要因为未来还不存在的顾虑而踟蹰当下。   心里有了决断,下午时候,秦遇就找到戚兰说了。   戚兰拿扇子戳了戳他的肩膀,眉头微挑:“怎么突然想通了?”   秦遇就把自己从昨天到今天的心路历程一一说给戚兰听。   戚兰嘴角抽了抽:“该说不说,你有时候该洒脱一些,偶尔有些攻击性不是坏事。”   秦遇朝戚兰拱了拱手,连连应是。   于是县学休沐时候,秦遇回了一趟家,把他的想法跟他娘说了。   张氏自然高兴,抱着儿子把人好一通夸,“你怎么这么争气呢。”   秦遇有点囧,不得不提醒他娘:“娘,我还没考院试呢。”   这么一副他已经考上秀才的欢喜样是肿么回事啊~张氏捧着儿子的脸,低声道:“不管怎样,你在娘眼里都是最好的。你不要考虑其他琐事,安心考试就是,其他的娘来安排。”   秦遇心里一动,试探问:“娘要跟我一同去吗。”   “想什么呢,娘那么没眼力见儿啊。再说了,娘一天守着铺子能挣不少钱,关了铺子多心痛。”张氏哼了哼,嗔道:“你如今也十二了,儿大避母,娘陪你赶考是不太方便。娘帮你另外找人,一定找个贴心可靠的。”   “嗯。”秦遇不好意思:“是我误会了,那就麻烦娘了。”   张氏摸摸他的脑袋:“好了,你大老远回来也累了,快歇会儿去吧。”   “好。”等秦遇走开,张氏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她想,如果儿子希望她陪考,她心里定然是愿意的。   不过,孩子总要长大。   她垂下眼,只是觉得她的儿子懂事得太早,长得也太快了。   秦遇跟他娘通了气,就将此事按下,回到县学后抓紧时间学习。   今年想参加院试的童生不少,随着时间逼近,秦遇明显能感觉到县学里人心浮动。   没多久,有人问到了他这里,那人估摸着他今年大概率不会参加,以玩笑的语气问了问,没想到秦遇应了。   当时周围说笑的人一静,随后又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说的更大声了起来。   眨眼到了七月下旬,县学里的童生开始互相结伴,约定一同赶考。   秦遇这次再回家,还没跟他娘说上几句话,秦崇恩就派人把他叫走了。   张氏对他柔声道:“你伯父叫你,去吧。”   秦遇大概能猜到一点是为什么事,心里也做好了准备,他跟着老管家一路行到了秦家书房。   “秦公子,老爷在里面等你,你进去吧。”   秦遇点点头。随后伸手推开了书房的木门。   秦崇恩在案后坐着,等秦遇行到他面前,他看着眼前这个稍微长高了一点的少年,心里既欣慰又骄傲。   “你近来可好?”   “多谢伯父关心,侄儿一切都好。”   秦崇恩又问了一些秦遇在县学里的事,然后才说到正题。   他捋着胡子,沉吟道:“你娘的意思是你们与族里那边生分了多年,一时半会儿实在亲近不起来。你又赶考在即,不想因为这种小事分你心神。”   这话说的委婉,张氏就是担心族里那边见她儿子年岁小,故意使坏。   秦崇恩想到妻子转述给他听的,心里叹了口气,这裂痕还有得修补。   不等秦遇问,他又道:“正好老夫要去郡城那边办点儿事,到时候与你一路。”   “这……”秦遇是真的惊了,但随后反应过来,朝秦崇恩深深一揖:“伯父好意,侄儿谨记在心。”   秦崇恩摆手笑道:“只是顺路而已,你无需如此。你全力考试,照顾好自己,我们就放心了。”   院试的报名手续跟县试府试差不离。   秦遇跟随此次参加院试的童生一起,先到府城,再行水路转到郡城。   前后时间一共只用了五日就到了。他们一行人交过入城费,进入了城中。 第39章 诗赋题目   “掌柜,你们这里的客房是什么价格。”   柜台后,年过半百的老人笑道:“小公子,咱们这地儿比其他家都便宜,上房一天一两三钱,中房一两一钱,下房八钱银子,都包三餐。”   饶是有心理准备,秦遇听到报价时,还是倒吸了口气。   这物价也太吓人了。   然而他这么一迟疑的功夫,有两名童生过来,立刻定了客栈最后两间上房,还一连定了大半月。   秦崇恩有些着急了,唤道:“遇儿。”   秦遇思索片刻,还是决定换一家,跟秦遇有同样想法的不在少数。   秦崇恩叹了口气:“你不要忧心钱财的问题。”   考虑到秦遇也知事了,秦崇恩怕触碰到他的自尊心,话说的委婉。   对于秦崇恩来说,几十上百两银子并不算什么,他也很愿意资助秦遇这个出息的侄儿。   秦遇谢过了秦崇恩的好意,倒不是面子问题,他就是认为之前那家客栈性价比太低,不值得。   他们在城中寻了半日,最后终于在离考棚有一大段距离的客栈住下。   中房,六百八十文一天,包三餐。   安顿下来,秦遇这才去寻县学里一同赶考的童生。   柳瑾正在客栈大堂跟其他人谈天说地,严青坐在一旁,沉默不语。   秦遇走近后,柳瑾的声音小了下去,对秦遇拱手:“秦兄。”   “秦兄……”其他人也唤了一声。   秦遇回礼,寒暄了几句,又说了自己的落脚处,然后才道出来意。   “诸位看明日巳时如何,我们一同去衙门把文书和考牌办了可好。”   “当然可以。”   因为柳瑾他们住的客栈离官府近,明日秦遇会来此再找他们。   事情约定好,秦遇就回去了。   眼看那个瘦小的身影消失在街道尽头,客栈里不知谁嘀咕了一句:“毛头小子,不知天高地厚。”   严青脸色黑了黑,眼神冰凉,淡漠道:“我倒不知院试考生什么时候还以年龄论了。”   周围一静。   严青突然觉得索然无味,起身上楼。   “严兄,严兄……”   柳瑾跟其他人拱拱手,追了上去。   其他人都懵了:“这姓严的发什么疯?”   “委实不知礼数。”   严青家境一般,郡城的高消费对他来说很吃力,所以就接受了柳瑾的提议,两人合租了一间上房,房费平摊。   他回屋后,柳瑾也跟了进来,反手把门关好,欲言又止。   他在桌边坐下,给自己倒了杯水润润喉,才道:“嘴长在别人身上,哪里管得过来。”   严青捏着书页的手倏地用力,指尖泛白。   如果说他长这么大,最后悔,最错误的一件事是什么,那一定是当初偏信,误会了秦遇。   所以现在,他一听到别人说秦遇坏话,总会勾起他当时不好的回忆。   严青慢慢松开手,目光绕过书上的文章,冷冷道:“凑巧碰上了。”   然后就一心看书,拒绝交流。   柳瑾揉了揉眉心,想自己八面玲珑人缘好,没想到却在秦遇身上栽了个不大不小的跟头,偏偏还是他理亏。   次日到了约定时间,秦遇和他们一起前往衙门办事。   院试的具体时间在八月二日,主考官是由天子遣派,每一届都不一样,这样也是为了避免有人胆大包天,收买主考官,一定程度保证科举考试的公平性。   八月二日寅时,考棚外聚满了人,秦崇恩虽然早有预料,看到也惊了一跳。   想象一下,一千多人考生,加上陪考的,都有二千多人了,黑压压挤成一团。   秦崇恩拍了拍秦遇的肩膀:“尽力就好。”   秦遇应是。他排在队伍中,前后都有人在低声交谈,只有他一个人安静地站在那里。   “大哥,家里这次为了你花费不少,你一定要考上啊。”   “良儿,寒窗苦读十载,此次你一定要拼尽全力,方不辜负自己,辜负家人。”   “三弟,你别紧张,别别别紧张啊……”   言语中的焦虑,期望像一张大网,把所有考生网入其中。   终于,衙役宣布开始进场了。   队伍龟速挪动,轮到秦遇时,已经是大半个时辰后,他将文书和考牌递给衙役,另一名衙役上前搜查他,而在衙役旁边还有一名廪生,保证秦遇是秦遇。   这也是防作弊的一种,免得有人替考。   廪生不会白跑,郡城更远,相比之前考试送的银钱,这一次费用翻了四倍。   确定没有问题,秦遇背着书箱进去了。   在规定时间内所有考生入场,主考官一行人才到,一番仪式后,考生去寻自己的考舍。   这一次,秦遇的运气就不太好了,号舍内有杂虫蛛丝,头顶也有些破烂。   他看了一眼天色,这几日应该不会下雨…吧。   他从书箱里取出抹布快速收拾了一番,然后等着衙役发卷。   不比县试和府试的一天一考,院试是连续考三日,共两场。   考试的范围也扩大了,除了帖经,墨义,经义,诗赋这些基础的,还有算学,律法,杂文。   秦遇拿到题卷,习惯性先浏览一遍,考试内容的难度明显加深。   帖经和墨义这些送分题的占比少了,经义的比重加大了。   秦遇选择了由易到难的模式,把有十足把握的题先答了。   日头越升越高,八月的天气酷热难耐,不少人都开始解下外衣。   秦遇恍若未觉,夏暑冬寒练字的时候多了去了,这点热意不算什么。   等他把帖经和墨义答完,已经午后,他向衙役那里买了点食物。   一个寻常的蒸饼,在考棚内身价倍增。   两个蒸饼下肚,他腹内有了五分饱意。   他小心起身,在考棚内走动了一下。又把面巾用冷水浸湿后,擦了擦太阳穴,冰冷的凉意让他一下子清醒许多。   休息了一刻钟,他的精神状态恢复到良好,终于提笔开始答经义题。   题目是“君子爱人”。   秦遇略微思索,想起这是《礼记·檀弓上》的一句,原文是:君子之爱人也以德,细人之爱人也以姑息。【注1】   意思很浅显,但作答的话,肯定要写出延伸之意。   秦遇有了思绪,斟酌一番用语,开始答题,工整秀丽的正楷字体一个个翩然跃于纸上。   太阳像个熊熊燃烧的大火炉炙烤着大地,空气中热意弥漫,晃眼看去,物体好像都扭曲了一般。周围渐渐传来折扇舞动的声音,此起彼伏。   大颗大颗的汗珠顺着秦遇的脸庞滑落,滴在布巾上,他不能及时擦汗,索性就不擦了。   后心处的衣衫被汗水浸湿又穿干,当风中终于吹来一丝微风时,太阳已经西下了。   秦遇把答卷妥帖收好,起身动了动僵硬的胳膊腿儿,然后摇铃唤来衙役,他憋许久了。   考棚内的茅房不敢恭维,秦遇出来后脸都绿了,身上还残留着臭味儿。   他用扇子扇了快一刻钟,味道才散去。晚间时候用了些清水就歇下了。   他头一天晚上歇得早,第二天自然也醒得早,他小解后就在号舍内走动,这会儿天色还没亮,他脑子里思考考题。   第一场,他还剩一道经义题和诗赋题。经义题他已经有了头绪,就是诗赋题还有点懵。   那道诗赋题的题目很简单,就四个字儿:冰肌玉骨。   冰肌玉骨不是一般用来称赞女子吗。莫非是让他们作诗歌颂品性高洁的女性。   秦遇总感觉哪里不对劲,可又说不上来。   天边泛起晨光时,他用了一个蒸饼,然后开始答经义题。巳时两刻,其他题都做完,只剩诗赋题了。   秦遇蹙着眉,几次欲下笔作答,最后又收回了手。   “冰肌玉骨,冰肌玉骨……”他来回把这四个字在唇齿间咀嚼,想要揣摩其中深意。   或许是着急,又或许是随着太阳出来,温度升高,秦遇的额头,鼻尖都渗出了汗。   他用袖子擦了擦,看着头顶一闪也不闪的日光,心想,要是有阵凉风吹来就好了,那肯定爽快许多。   可惜凉风没有,只能自己造了,他握着扇子,平缓地扇着风。   倏地,他动作顿住,然后又快速扇了扇,凉风拂面。   他一下子眉眼舒展,他知道了,他知道那道诗赋题是什么意思了。   冰肌玉骨形容的不是女子,而是梅花!   好险好险,差一点就想岔了。   若真审错了题,写到女子身上,恐怕主考官对其都不会有好印象。   以梅花为题作诗,就容易多了。便是秦遇这种作诗没什么天赋的人,此时都快速作出了一首诗,他自己品了品,感觉还行,又对其中一两个字改了改,然后誊写到答卷上。   当他把所有题目答完,已经午时,他肚子唱着空城计,眼睛看东西也有些花了。   所以,晌午时候,他买了一份荤菜。   午后他稍作休息,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第一场考试结束了,衙役来收卷子。   之后他们有半个时辰的休息时间,可以出号舍走动一会儿。   外面陆陆续续传来了脚步声,还有考生们低低的抱怨声。这天气实在太热了,阳光晒在皮肉上都痛得慌。   秦遇看了一眼外面的大太阳,神情恹恹。出去是炙烤,号舍内是汗蒸,相比之下,他还是选择汗蒸。   下午衙役开始发放第二场题卷。   律法,杂文,和算学几乎是同等占比。   秦遇心里有些高兴,这三样都是他有把握的。   相比之下,其他考生的心情就不那么美妙了,尤其算学差的考生,看到题卷的时候,脸都白了。   而到了夜间时候,天上毫无征兆的下起了大雨,黄豆大的雨珠猛烈的敲打在地上,树叶上,号舍上,噼里啪啦响个不停歇。   秦遇几乎是在雨势刚起的时候,就起来把题卷和答卷收捡进书箱,他搂着书箱缩在床脚,只有那里才没有漏雨。   这雨来得又快又猛,持续了大半夜,直到辰时雨才停了,太阳升起,考棚内潮湿闷热远胜之前。   作者有话要说:注1:来自《礼记》。 第40章 案首   第三天下午,院试结束,考棚外候满了人,一个个伸长了脖子瞅着大门。   人群中不知道谁喊了一句:“出来了出来了。”   人群涌动,秦崇恩被人推了一下,差点摔倒,幸好仆人扶着他。   “老爷,我们在边上等着吧。”仆人心里焦急,老爷不比年轻小伙子,就别往前凑了。   秦崇恩摇头:“遇儿那孩子年岁不大,这次在考棚里待了三天,昨晚还下大雨,我实在放心不下。”   一名脸色潮红的考生被扶了出来,刚被家人接住,就呕吐了起来。   其他人顿时避开,倒是留出了一条路,赶紧送医。衙役嫌恶的叫人去收拾。   “这考生怎么病得这么厉害,也不知道我家小子怎么样了。”   “昨晚怎么就下雨了呢,明明前几天天气还好好的。”   “菩萨保佑菩萨保佑,我儿可不要生病了啊。”   之后又有几人出来,虽然脸色苍白,但好歹还能行走。   “让一让,麻烦让一让。”一个考生背着人从里面冲出来。   秦崇恩瞳孔一缩,那不是遇儿的同窗吗。   随着大批考生出来,秦崇恩的心就越沉,就在他快按捺不住时,终于看到了人群中的少年。   “遇儿,遇儿。”素来重仪态的秦崇恩这会儿也顾不得那么多了,硬是挤过去,先摸了摸秦遇的额头,确定他没有发热才松了口气。   “你怎么样,算了,先不说这么多,老夫租了马车,你先上车,咱们回客栈再说。”   秦遇疲惫的应了一声:“好。”   连续三日的高强度脑力劳动,秦遇的神经一直紧绷着,此刻一放松,靠着马车壁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马车在客栈停下时,秦遇已经打起了轻呼,秦崇恩失笑,和仆人一起把秦遇背回了房间。   秦崇恩吩咐道:“去打碗姜茶来。”   “是,老爷。”   仆人很细心,除了姜茶,还有一碗粥。   秦崇恩把秦遇唤醒,秦遇迷迷糊糊睁开眼,他太累了,脑子也像浆糊一样,被人劝着用了东西。   秦遇这边没问题,秦崇恩就派人去看看秦遇同窗那边的情况。   戌时三刻,仆人回来,快速道出打听到的情况:“严公子身体不太好,他本就体弱,昨夜雨大又受了凉,今儿午时人就晕乎了,只是考棚不放人,又拖了些时辰,情况有些严重。”   “柳公子也没好到哪里去,听说把严公子背到医馆,就跌坐在地上大喘气,脸色白的像纸,他们的小童都吓坏了,手忙脚乱。老奴帮衬了一下,这会儿好多了。”   秦崇恩颔首:“你做的很好,那边你再盯着点儿。有需要再搭把手。”   “老奴明白。”   秦遇这一觉睡到了大天亮,昨晚喝了姜茶,身上又发了汗,感觉有些黏腻。   秦崇恩道:“先吃早饭再洗漱吧。”   到底隔了一层,秦崇恩束手束脚,不然昨儿个,他就直接脱了秦遇的衣服给他洗澡了。哪能让秦遇这么汗呼呼的睡一宿。   秦遇精神头很不错,快速吃过早饭,痛痛快快洗了澡,换了干净衣裳,整个人都神清气爽。   秦崇恩这才跟他说起昨日之事,秦遇蹙眉:“这次院试,生病的考生如此多吗?”   秦崇恩叹气:“那雨太突然了,雨势又猛,好多人没个准备。”   郡城里的医馆一时间涌入了人,都没地儿下脚了。   秦遇抿了抿唇:“严青那里……”   秦崇恩还不知道秦遇跟严青和柳瑾他们撕破脸了,只当秦遇顾念着同窗之情,捋了捋胡子,笑道:“安心,老夫派人过去了。”   秦遇想了想,还是道:“等会儿我也过去看看吧。”   秦崇恩:“好。”   他们乘坐马车,不到两刻钟就到了医馆。秦遇考虑到秦崇恩的身体,跟他商量,希望他在车内等着。   秦遇道:“医馆内病人多,若是不小心过了病气给伯父,侄儿真是要愧疚死。”   秦崇恩就没话说了。   秦遇下车,进入医馆后,一眼在人群中看到了颇为狼狈的柳瑾,他身上的长衫皱皱巴巴,眼底青黑,头发也散落了几缕。   秦遇走过去,低声问:“严青呢?”   柳瑾声音哑得厉害,“他退热了,喂他服了药还在歇息。”   两人一时无言。   就在秦遇决定要不要就此告辞时,柳瑾看向他:“多谢。”   秦遇:“这多亏了秦伯父,我没做什么。”   秦遇说的是实话,只不过柳瑾不这么认为。   很多时候,一个人都是跟宗族挂钩的。   “你们无事,我就放心了。我还有事先走了。”   “秦遇。”柳瑾开口叫住他。   秦遇回头,不解地望过去。   柳瑾垂眸,不敢与他对视,飞快道了一句“抱歉”。   秦遇一怔,随后笑了笑,“我接受。”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院试放榜大约要等个十一二日,与之前不同,若是院试榜上有名,放榜后考生需要去参加谢师宴。   这是离主考官最近的时候,如果幸运的入了主考官的眼,被收为弟子,以后乡试就是一大助力。   大部分考生对自己还是很有信心的,所以留了下来。   秦遇找了份抄书的活计,每天开销这么大,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吧。   不过偶尔,他也会去客栈打听打听消息。   院试大雨影响大了,不仅有诸多考生生病,还有人的答卷被雨水打湿作废了。   现在一群考生就商量着要去找衙门要个说法。   秦遇静静听着,觉得这群读书人过于天真了。   此次院试不是科举舞弊,这种天气原因,衙门不会搭理。   再者,雨势裹挟了整个郡城,大家都遭了难,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一种公平。   如果说天气原因让大家烦躁,不甘,那么诗赋题目出来,众人的情绪就被引爆了。   “冰肌玉骨……不是…形容女子吗?”   “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水殿风来暗香满【注】,不就是由于此,怎么会不是形容女子呢。”   “这是朝廷科举选士,挑选有用人才,又不是画舫泛舟,吟诗作对……”   城中有名的几家客栈都闹闹哄哄,有人意气风发,有人垂头丧气,掩面垂泪,有人愁眉不展,人类悲喜,各不相同。看得人心里不舒服。   秦遇回了房间,这几日秦崇恩有事出门,屋里就他一人。   等候的时间格外漫长,但真到了放榜那日,众人又觉得时间一晃而过。   天边刚刚泛起一丝亮光,秦遇就起来了。   秦崇恩也是一样,伯侄两人坐在一起吃早饭,说着没营养的话。   秦崇恩开口:“我让仆人去看了。”   秦遇哭笑不得:“伯父,这个点儿肯定还没有放榜。”   “没事没事,时间过得很快的。”   秦崇恩喝了一杯又一杯茶,频频望向楼下。   不知过了多久,仆人兴冲冲的跑回来,脚上的鞋子都掉了一只,大声嚷嚷:“老爷,秦公子中了,他中了,他是院案首!”   此话掷地有声,怎一个豪气万丈,与有荣焉。   客栈大堂倏地一静,随后齐齐向楼上望去。   秦遇都懵了,他是院案首?   怎么那么虚幻呢。   还是秦崇恩当机立断拉着他下楼。   众人围拢过来:“恭喜秦公子上榜。”   “恭喜秦案首。”   “恭喜秦老爷,秦老爷真是教子有方啊。”   秦崇恩笑呵呵摆手:“这是老夫侄儿。”   眼看人群要把秦遇淹没时,报喜的差人来了,“小人这厢恭喜秦案首了。”   秦崇恩立刻自袖中取了一个荷包给他,“劳烦差人跑一趟,一点酒水钱,差人别嫌弃。”   差人不动声色捏了一下,笑容更大,又说了不少好听话才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注:来自宋·苏轼《洞仙歌》。 第41章 回程   秦遇是院案首的消息像插了翅膀似的,在这一届考生中飞速传开。   大部分考生茫然:“秦遇是谁?”   而少数知道秦遇是谁的沂溪县学子则不敢置信。   秦遇居然是院案首!   “不可能,一定是弄错了,那个乳臭未唔唔唔……”旁边有警醒的人立刻捂住那大言不惭之人的嘴。   院案首乃是朝廷所赐,现在这关头侮辱院案首,是觉得日子太好过了,非得找点刺激吗。   聪明人不多,愚蠢的无可救药的人也不多,大部分还是一般人。虽然心里免不了嫉妒和猜测,但是面上,装也要装出善意。   沂溪县县学的考生就找到柳瑾和严青,商量着一同去给秦遇贺喜。在他们看来,柳瑾严青和秦遇都是从长宁镇来的,严青以前还跟秦遇是舍友,关系自然比他们跟秦遇好些。   “说来那长宁镇莫不是什么风水宝地不成,你们三人从那里出来,此次俱是榜上有名。”说话之人眼中难掩羡慕。   柳瑾的名次在倒数第五位,严青则在倒数第二名。   但是这里有个前提,院试第二天晚上下了大雨,害得严青病了,在身体极度糟糕,错误率百出的情况下,严青还上了榜,可见平时学问之牢固。   柳瑾面色微变,很快恢复如常:“各位说的是,秦兄此次考上院案首,是该恭贺。”   他们一行人齐齐朝秦遇所住的客栈行去。有其他考生见状,出言询问之后,也加入了其中。   十二岁的院首,怎么不引人好奇。   那厢,秦遇终于回过神来,与众人交流,态度不骄也不过分谦虚,令人很有好感。   秦崇恩想的多些,再过会儿时间,沂溪县的考生应该得到消息过来了,于情于理,秦遇身为院首,肯定都要宴请众人。这是不成文的规定,不然传出去,别人会说闲话。   他看着人群中的少年,他们族中出了这么一个厉害的子侄,他心里高兴得很。   私心来说,他想定一家好一些的酒楼,不过秦遇素来简朴,既然是宴会,怎么能让主人翁心里介意。   他权衡一番后,还是让人去定了一家中等价位的酒楼,那酒楼掌柜消息灵通着呢,知道是院首要定,立刻说打八折。   是夜,千峰二楼,秦遇居主位,跟一众考生同饮。   “没想到秦兄如此有才,在下佩服,这杯我敬你。”   秦遇还没来得及开口,对方就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秦遇无法,只好也跟着喝了。   秦崇恩一直在旁边关注他,见他接连被人敬酒,皱了皱眉,没一会儿秦遇脸上就红了。   柳瑾和严青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不悦。   任谁看到一个十二岁的半大少年,都不会连续敬他酒,这不是故意为难人嘛。   柳瑾起身,手持折扇微微扇着,走到秦遇身边,哥俩好的搂着他的肩膀,“秦兄,严兄发现了一道美食,甚为推崇,你也来尝尝。”   “柳兄,我们还没跟秦兄聊够呢。”   柳瑾笑骂:“你们都聊这么久了,总得给我们这些同窗也说说话的机会吧,不然不知道的,还以为院首让你们给包了呢。”   此话一出,对面之人瞳孔微缩。   柳瑾最后那话一语双关,既说是秦遇,又说是院首之位。   在院试开始前,对面那位是院首的热门人选之一。虽然没明说,但也暗暗透露出院首之位是其囊中之物。谁能想到,最后煮熟的鸭子飞了。   他答对了那道诗赋题,却在那场大雨中遭了殃。并非他实力不如秦遇,只是运气差了,这叫他如何甘心。   可多年圣贤书教导,又令他不能做其他腌臜事,于是只能在秦遇的宴会上,联合其他人敬酒。   旁边人见势不对,出言打圆场,“柳兄跟秦兄关系真好啊。”   柳瑾笑笑,没应。他就是再厚脸皮,也接不下这话来。   秦遇其实还算清醒,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就是四肢使不上力,他被带到严青身边时,手里被塞了一块糕点,秦遇下意识往嘴里送,味道居然很不错。   有了食物垫胃,他好受了些,脸色红红,安安静静坐在那里,其他人都以为他醉了,故意逗他,秦遇半天才说一个字,倒把其他人急得不行,顿觉无趣,就不与他说了。   看过了院首,大概了解了对方是个什么脾性,其他人就把重心放在结交友人上了,这是拓展人脉的好时候。   大家兴致上来了,起哄着吟诗作对,秦遇半合着眼,心里偷乐,还好他喝醉了,不然他就跑不掉了。   其他人不知道他内心戏,就看到秦遇醉了也乖巧坐在那里,酒品看人品,对秦遇高看了两分。   月亮高悬,众人的兴致不减反增,最后相约着要去风月场所见识一下。   人群三三两两散去,柳瑾和严青留在最后,主动提出送秦遇回去。   秦崇恩笑着婉拒了,今晚自从秦遇醉酒后,他的心就提着,唯恐秦遇酒后失态。   这会儿散席,他的神经骤然放松下来,顿觉疲惫不堪,不想再应付秦遇的同窗了。   柳瑾和严青识趣地离去。   秦崇恩和仆人把秦遇扶到马车上,一路往落脚的客栈行驶。   回到屋里,秦崇恩叫了醒酒汤,喂秦遇服下。   因为饮酒的缘故,秦遇睡得很沉,醒来已经是半上午了,他半坐在床上,揉了揉眉心。待到神智彻底清醒了,才起床洗漱。   秦崇恩看到他笑道:“感觉怎么样?”   “还好。”   秦遇用完了不算早的早饭,掌柜就来了。他将秦遇之前入住客栈缴纳的房费悉数退与。   秦遇迟疑,抬头望向身侧的秦崇恩。   秦崇恩颔首,秦遇这才收下。   掌柜笑容更大了些,然后才道:“院首落住,令寒舍蓬荜生辉,不知小老儿可否能向院首求一副墨宝。”   “掌柜客气了。”秦遇面带赧然:“只是在下字迹平平,诗赋亦不出众。”   “院首过谦,能得院首墨宝,是本店荣幸。”   掌柜都说到这份上,秦遇也不好再推辞。他略微思索后,写下了一副对联,盖了私印,祝掌柜生意兴隆,客似云来。   掌柜乐得不行,欢欢喜喜带着墨宝离去。   秦遇掂了掂钱袋子,打趣道:“伯父,我们这也算意外之喜。”   秦崇恩矜持的捋了捋胡子:“这喜可不意外。”   有了秦遇这么一个活招牌,下一届院试,不知多少考生要住秦遇落脚的客栈。掌柜能十倍百倍的赚回来。   秦遇扫了眼银钱,还是觉得高兴。   谢师宴在放榜后第三天,秦遇下午出去逛了逛,晚上早早歇息,然后以最好的状态去参加。   他们跟随仆人进入后院,院中有假山石水,凉亭中亦有不少学子。   秦遇过去后,有不少人跟他打招呼,秦遇一一回礼,之后一行人说些无关紧要的话。   两刻钟后,主考官终于现身,不少考生都行到其跟前。秦遇身为院首,自然不能落后,免得给人自大的印象。   主考官年约四十,国子脸,阔鼻,气势颇为严肃。   他第一时间注意到了秦遇,少年英才,是人总会高看两眼。可惜交谈后,主考官发现秦遇并不是得他心意之人。   秦遇猜测,他应该跟主考官的观念左了。对于一些问题,主考官更理想一些,相反就衬得秦遇俗了。   秦遇有些可惜,但之后何尝不是松了口气。有道是话不投机半句多,三观不合相处起来才真要命。   其他人见秦遇没了机会,纷纷展示自己,可惜主考官一个都没瞧上。   众人不免有些挫败,最后主考官离去后,他们也没有多留。   谢师宴之后,再没有其他的事,秦遇跟同县考生商量后,一起租船回去,先到府城,然后转陆地。   这一次,秦遇刚回到家,左邻右舍就来道喜了。   原来喜人已经提前把消息传到了长宁镇。   张氏兴奋的一宿没睡,偏偏又不能把这种激动喜悦的情绪分享给他人,实在是把她憋坏了。因此儿子一回来,她就把人抱了个满怀,又哭又笑的。   “遇儿,娘的遇儿啊……”   秦遇回抱她,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还是烧饼大娘干咳了一声,张氏才不好意思松开儿子,别过脸去,用袖子压了压眼角。   “张嫂子真是教子有方,遇儿年纪轻轻就是秀才公了。”   “张嫂子,你平时都给秀才公吃啥啊。”   “笨,张嫂子天天做豆腐,秀才公吃的最多的,肯定就是豆腐了。”   秦遇/张氏:………   秦家小小的豆腐铺子挤满了人,直到半下午,大家才陆陆续续离去。   家里堆满了礼物,除了赵家,秦怀铭家,还有其他乡绅富户也送了礼。   刘家也在其中,秦遇知道的时候,有些感叹这位刘童生是真的会做人。   秦族长找到秦遇,话里话外笑说他要去参加院试,怎么也不提前告知族里一声,族里也好凑钱给他做盘缠。   秦遇温和解释,说自己年纪轻,院试考生人才济济,此次实在没把握,所以才不敢张扬,唯恐落榜后无脸见人。   秦族长噎了一下,又不能说秦遇不对,只是让秦遇以后要做什么,通知族里一声,又语重心长道:“遇儿啊,一笔写不出两个秦字,你若有需要,秦氏族里定然会全力帮助。”   “遇明白。”秦遇低眉顺眼,态度谦恭。   族长眉眼舒展,拍了拍他的肩膀:“此次你榜上有名,族里给你准备了贺礼,你莫要推辞。”   “是。”   秦族长这才心满意足的离去,只是心里还是有些怨念秦崇恩不厚道,回头得找人好好说道说道。 第42章 戚兰的来信   院试上榜的考生,含金量也不一样。   前十为甲科,即廪生。   秦遇之前考试就要寻廪生作保,因着这份外水,大部分廪生的日子都是很滋润的。   当然了,也不是全无风险,廪生私下也要找人查探,他作保的人可有问题。如果最后真出了事,廪生也有十之八九被牵连,功名被革。   所以一般廪生只给本地学子作保,风险小些。   而廪生除了此,还有一项较于其他人的好处,就是廪米津贴。   其他的就差不离了,秀才可以见到县尊不下跪,若身陷案事,没有确凿证据,不能用刑。还能减免家中除了本人外的另一人徭役,以及名下二十亩田地赋税。   秦遇和张氏名下都没有地,族里那边就想把地挂靠在他名下。   至于那一名减免徭役的名额给谁,秦崇恩的意思是让秦遇把此事交给族长,秦遇自然应是。   之后,秦遇又拜访了师友,里正,同时去县里将秀才文书办下来,以后要出远门,就不用特意开具证明。   这期间,他听到了一个消息,据说院试大雨影响了考生发挥,考生情绪很大,虽然最后改变不了结果,但在众多考生的抗议下,还是令官府重新修缮了考棚。   秦遇觉得挺好的,这大概就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了。   秦遇从外面回家,发现自家铺子上的豆制品又卖得差不多了。   张氏眉眼间都是喜意,中午吃饭的时候跟儿子道:“自从你考上秀才,咱们家的生意都好了一两倍。”   张氏眯着眼,心里的算盘拨得噼里啪啦响,只要这个势头不减,她很快就能挣出一座宅院钱。   秦遇无情的打破了她的幻想,笑道:“这只是一时的,等这段风头过了,大家该怎样还是怎样。”   张氏嗔怒:“你说点好听的。”   秦遇莞尔:“好,祝娘生意兴隆,财源广进。这成了吧。”   “这还差不多。”   “不过。”秦遇劝道:“娘也不要太累了,累坏了身体不值当。儿子也会心疼愧疚。”   张氏闻言,心里那叫一个慰贴,摆摆手道:“放心,娘心里有数。”   “咱们家的小毛驴可不是摆设。”   秦遇想想也是,见他娘信誓旦旦,也就没再多说了。   饭后,秦遇在院子里来回散步消食,张氏收拾完厨房,在围裙上擦着手走出来,问道:“遇儿,你以后还去县学念书吗?”   秦遇:“之后可能会去府学。”   倒不是嫌弃县学了,相反他觉得县学教得很好,现下,他只是想去府学见识一下。   而且,他心里一直有个疑问,戚兰当初考上秀才后,为什么不去府学,而是选择待在县学。   莫不是县学教得更好。   思及此,秦遇的思维发散了些,乡试的结果应该出来了吧,也不知道此次兰兄如何了。   大约是,私下莫念人,人道不经念。   一段时间后,秦遇收到了戚兰的书信,信中言明戚兰此次中举,可惜名次不佳,不日将返回。   秦遇很为他高兴,自古以来,只有穷酸秀才,可没有落魄举人。   若是运气好,会打点,举人也可入个小官职。   秦遇等着戚兰回来,但友人迟迟未归,秦遇反而先等来了县尊大人的召见。   一同去的,除了秦遇,还有院试上榜的书生。   县尊大人勉励了他们几句,然后又叮嘱他们以后去了府学也要好好念书。   秦遇等人恭敬应是。   他们离开县衙,秦遇被人叫住。   “秦兄。”   秦遇站定,来人笑问:“不知秦兄何时启程,我们也好一同作伴。”   秦遇想了想,把问题抛了回去:“不知几位心中可有章程?”   对方立刻道:“我们约定在八日后。”   八日后……   秦遇觉得他可能得和戚兰错过了。   “好。”他应道。   他回去之后,跟他娘说起此事,张氏自然是欢喜,但想到又要好长一段时间见不到儿子,心里生出不舍。她把这种负面情绪压了下去,忙里忙外的给儿子准备衣物。   次日,秦遇接到了赵锦堂和秦怀铭的邀约。   赵锦州也跟来了,四人同坐牛车。他一个劲儿往秦遇身边凑。   秦遇摸摸他的脑袋,引得赵锦州眨巴着圆溜溜的大眼睛仰视着他。   秦遇也觉得很神奇,对赵锦堂道:“锦州倒是不认生。”   赵锦堂撇撇嘴:“那只是对你而已。”   “你脾气好,长相又温和,小孩儿见了你,都想往你跟前凑。”   秦遇啼笑皆非,什么叫长相温和。确定不是说他长着一张好欺负的脸。   “非也非也。”秦怀铭摇头晃脑,文绉绉道:“遇弟长相讨喜,可跟“受气相”毫无关联。”   赵锦堂一错不错的瞅着秦遇:“我见你跟往日无异,但如今你已是秀才了。”   人还是那个人,但总觉得跟他们的距离,无形之中更远了。   这让赵锦堂有些忧伤,对于他这种没心没肺的人来说,这种哀愁的情绪也是少见了。   秦遇宽慰他:“不管如何,我们一直都是朋友。”   秦怀铭坐在赵锦堂身边,一个手肘杵赵锦堂肚子上,赵锦堂顿时双目圆睁,再没空想其他的了。   “秦怀铭,你故意的是不是。”   秦怀铭懒懒道:“手滑。”   赵锦堂更怒:“你骗傻子呢。”   秦怀铭:“喔,你说是就是吧。”   赵锦堂以为自己扳回一局,结果自己琢磨了一会儿,发现秦怀铭这丫的又骂了他。   秦遇忍俊不禁,看着他们打闹。   赵锦州悄悄钻他怀里,小手搂着秦遇的脖子,美得不行。   秦遇也挺喜欢他,双手搂着他:“锦州现在念了什么书。”   “三字经,千字文,增广贤文。”小孩儿软糯糯道。   秦遇有些意外,随后问:“可会背了。”   “不算熟悉。”他拧着小眉毛,神色颇为苦恼。   秦遇看得心喜,伸出手指给他把皱起的小眉头抹平,问他:“可理解其中意思?”   赵锦州伸出一根肉肉的小指头,明显底气不足:“一小部分。”   秦遇捡了几段问他,赵锦州都回答得很好。   赵锦州念书比赵锦堂有天赋些,赵父心中激动,平时刻意引导小儿子,而且教学有度,唯恐把小儿子压狠了,让小儿子厌学,那就得不偿失了。   秦遇捏捏他的小脸:“你很棒了知道吗,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还没启蒙呢。”   除开成人芯子,秦遇这具瘦弱的小身体五岁以前还在生死线上挣扎,哪里有心思念书。   赵锦州无疑是聪明的,只是不知道是不是聪明孩子都对自己要求高,秦遇想给他一些鼓励。   赵锦州闻言,惊的张圆了嘴,仿佛这是什么令人难以相信的事。   秦遇笑道:“你看那良工,也得张弛有度,方能持久。”   赵锦州的表情就像慢动作一样,五官慢慢绽放,眉眼飞扬,眼睛亮亮的:“秦哥哥。”   赵锦堂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赵锦州,你就装吧。”平时在家里就是个混世小魔王。   赵锦州偷偷瞪了赵锦堂一眼:“哥哥坏。”   赵锦堂毫无形象的翻了个白眼。   牛车还在继续往外行驶,秦怀铭说着私塾里的事,说着说着就谈到了学习上。   “遇弟,为兄有几个问题不明,能否讨教一二。”   秦遇无奈:“铭哥莫不是要与我生分。你我兄弟,竟要如此客气吗。”   秦怀铭握拳敲了敲额头:“是铭哥不是了。”   这次,他直接说出问题,秦遇先让他说一遍自己的理解,然后指出不足,再行讲解。   秦怀铭认真听着,有时候秦遇讲过,他还是不明白的地方,又问一次,秦遇也耐心回应。   等秦怀铭问过了,赵锦堂也嚷嚷着要问。   秦遇说的口干舌燥,从书箱里取了水喝。   赵锦堂懊恼:“不好意思啊秦遇。”   “无妨。”   牛车一路行到了殊安寺,赵锦州下车后,一直拉着秦遇的手,乖的不行。   秦遇见他额头出了汗,拿布巾给他擦擦,低声询问:“累不累?”   “不累。”小孩儿声音脆脆的,跟春天的鸟鸣似的,听得人心里松快。   他们进庙后拜了拜,又给庙里添了香油钱,然后询问僧人,住持可在。   僧人竟直接引了他们去,赵锦州左右张望,对周围的新鲜景物很是好奇。   秋日叶黄枯落,住持一身僧衣在树下下棋。看到他们来了,慈祥的对他们招手。   赵锦州学着几人,像模像样的跟着行礼。   住持示意他们坐下,对秦遇笑道:“小秀才可愿跟老衲对弈一局。”   秦遇被住持这句明显的打趣,弄得脸色红了红。   住持见状,爽朗的笑出声:“小后生的脸皮还是如此薄。”   秦遇垂首,作态谦逊。   两人猜子,秦遇执黑先行。   赵锦州看不懂,但也不影响他看的津津有味。   秦遇的棋艺是跟戚兰所学,只是后来为了备考院试,就落下了。   这会儿他跟住持下不到一刻钟,就被“杀”的丢盔弃甲。   秦遇拱手认输。   秦怀铭看得心痒痒,对住持拱拱手:“住持,晚生可否能与您对弈。”   住持颔首。   秦遇起身让座,他在秦怀铭身侧站定,观二人棋路。   比起秦遇的求稳,秦怀铭则要大胆的多,秦遇在旁边看着心都提起来了,但秦怀铭每次要被干掉的时候,秦怀铭又挣出一条生路。可真是刺激。   两刻钟后,秦怀铭认输,住持笑道:“小友真是个妙人。”   秦怀铭嘿嘿笑。   因为这天围观几人下棋,倒是引起了赵锦州的兴趣,回去后缠着家里人,也要学下棋。   秦遇跟人约定去府学的日子也逼近了。临走前,他将两本启蒙读物赠予了赵锦州,里面有他的个人注解。还将一份对县试有用的笔记赠予了秦怀铭和赵锦堂二人,时间紧迫,他来不及再誊写一份。 第43章 府学   廪生可以免费入府学,名次不太好的秀才就要找找关系了。这一次,秦遇没有在队伍中看到严青和柳瑾。   严青家境一般,应该没什么关系可找,但柳瑾居然也不在。   秦遇想了一下,却想不出来,最后索性不想了。   “秦兄。”一名蓝衣书生过来跟秦遇搭讪,聊些日常,这让秦遇的心稍稍安定了些。   四日后,他们一行人到达府学,为了上午进城,他们算着日子特意放慢了行程。   上午进城,他们可以直接去府学办理手续,了解府学内情况,对他们来说会轻松许多。   他们进去后,每人分到了一本小册子,秦遇扫了一眼,发现府学的安排跟县学差不离,唯一的差别就是多了才艺课。   秦遇跟同县的一名苏姓秀才住一起,两个人有独立房间,中间是一个小院子。   秦遇在整理的时候,苏秀才不解:“秦兄,你怎么不带个书童。”   他觉得这种琐事,根本不由秀才动手。   秦遇笑笑:“习惯了。”   族里是想给他配一个后生的,目的有二,一来是跟秦遇拉近关系。二来,若跟着秦遇来府学,也能跟着学些东西。   他娘不乐意,山高水远的,张氏一点都不放心把儿子交给族人。   秦崇恩的意思是,让秦怀铭跟秦遇来,但是秦怀铭有意下场县试,想抓基础,府学对秦怀铭来说太深奥,益处并不大,秦遇就不忍了。最后秦遇决定自己独身一人前往。   张氏也不放心。   最后秦崇恩说,他托府城的朋友偶尔照看秦遇一下,此事才算了了。   秦遇年龄小,但手脚很利落,苏秀才的书童还没做完,秦遇已经收拾干净,苏秀才看得目瞪口呆。   “秦兄,你也太熟练了吧。”苏秀才是真心佩服。但是话说出口,他发现这话有歧义,忙描补道:“不是,我的意思是说,你很能干。”   他干巴巴的瞅着秦遇,秦遇抿嘴笑:“我明白你的意思。”   苏秀才这才松了口气。   苏秀才身量比秦遇高一个头,一身豆绿色衣衫,眼神清澈,看着显小,但据他自己说,其实他已经十九岁了。   苏秀才跟秦遇在院子里坐下,面色有些苦恼:“未及弱冠不束发,好多人当我十四、五岁呢。”   秦遇的目光仔细扫过他的脸,重点在眼睛,时人早熟,尤其是读书人。苏秀才的眸光太明净了。   短短一番交谈,秦遇就差不多摸清苏秀才的性格了,家境殷实,且因为是幼子,家中娇惯了些,但不是什么大问题。总的来说,苏秀才是个很不错的舍友。   他们安顿下来,等了两日,所有学生入学,府学就正式授课了。   与县学相比,府学的教授和学正人数翻了一倍。府学里除了讲解经义,律法,算学,最重要的一项就是策论。   策论是什么呢,字面意思来说,就是向朝廷献谋献计。   既是如此,那么内容就得言之有物,最好引经据典,以史论今,然后问题就绕回来了,平民学子哪里看到那么多藏书,了解那么多历史呢。   就算以上的问题解决了,学子还要了解当下政治局势,这是重中之重,不然要是犯了什么忌讳,别说科举了,现有的一切都会失去。   可是古代信息不发达,要了解当下的政治民生,实在有些难度。   秦遇终于明白,为什么有些平民学子年纪轻轻可以考上秀才,但是到死都不一定能考上举人。   一部分是越往上走,科举会自动剔除死读书的人,而另一部分会剔除没背景,天赋又不是特别好的普通学子。   世家大族要传承,可朝里的官位就那么多,他们自个儿都不够分,要不是皇权压制,他们巴不得废除科举制。   秦遇意识到脑海里的念头不对,甩了甩脑袋,把杂念甩出去。   因于此,他心中也对戚兰颇为佩服,戚兰二十出头就能在乡试中榜上有名,可不仅仅是运气而已。   秦遇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学习,因为廪生包吃住,免学费,所以他平时生活并没有多少花费。   但是很快他就知道他想岔了,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人多了,来来往往,结伴同游,银子像流水般花出去。   他怎么知道?   当然是苏秀才说给他听的。而且从苏秀才的只言片语中,秦遇还发现,苏秀才好像被人当成了冤大头。   你说结伴出游,要么aa,要么你请一回,我请一回,大家有来有往才对吧。但是苏秀才请个七八回,别人才请一回。   这就算了,平时交谈还暗戳戳排挤苏秀才。偏偏苏秀才无所察觉,乐呵呵的跟人称兄道弟。   而且,也不知是不是有了苏秀才这么一个前车之鉴,有些人也把注意打到同样年龄小的他身上。大部分都是在府学念了两三年的老油条。   这是人家的地盘,秦遇不敢明着反驳,就做出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样子。   每次人家找他,他都推说要念书。   苏秀才私下还劝他,让他不要整天待在屋里,别把人读傻了,也像他一样出门交际。   秦遇看着他那副傻白甜的样子,委婉劝道:“苏兄,你我既为舍友,我就多嘴一句,你家里托关系把你送来府学,是为了让你多学东西。交际什么时候都可以,但念书就这么几年好光阴。”   “不然你回忆一下,自你进了府学,学问可有增长。”   苏秀才乖乖照做,结果没一会儿脸色就白了。因为他发现,他的学问不但没有进步,连以前学的东西都不太熟悉了。   他是擦着线上的榜,跟严青那种被身体不适影响,才没考出好成绩的人不一样,苏秀才是使出了吃奶的劲儿才摸到了榜单的尾巴。   他想着来了府学,多结交些朋友,以后一起探讨文章,他会进步快些。   秦遇见他心里有数了,就不再多言。   有些东西点到即止,说多了,不但可能惹人生厌,说不得还会给自己引来是非。   秦遇装书呆子的计划很成功,结果太成功了,引得府学里几位比较古板的学正喜爱。平时逮着他,就给他灌输那些酸儒思想,每次必劝他丢掉算学。   他们认为算学掉价,忒俗,一通严厉批判。   秦遇真是使出了全部忍耐力,才没有不礼貌的走人。   他觉得他好像猜到一点为什么戚兰不愿来府学的原因了。   府学的权利比县学权利大,外面百姓见了要示好的秀才公,到了府学也得弯腰低头,这无形之间,会助长府学里一部分心术不正的人员的气焰,就连食堂的打饭工都牛气轰轰的。   再加上府城官员一般对府学人员礼遇,时间久了,有些人自然就容易闭门造车,自视甚高。   当然,论学问大部分教授是很好的,府学的先生也是有很高的门槛,只是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再者安逸使人堕落,咳咳,秦遇打住这个想法,每个人的自制力不一样,有自律力好的,肯定也有差的。   比较下来,县学的教谕是举人,总有秀才值得学习的地方,平时处好关系,上门讨教,教谕也不会拒绝。   当然了,值得秦遇学的有很多,再加上有才艺课,秦遇觉得一些小瑕疵还是可以忽略。   可能是受以前古装剧影响,秦遇对古琴很有好感,还幻想过自己弹琴的样子,心里偷偷美。   然而等他真的接触到琴了,他才发现理想跟现实的差距。古琴需要指腹按压琴弦,时间久了,手指就会受伤。   据教他们的老师说,经常弹琴的人,指腹都会有茧,那是经年累月磨出来的。   秦遇倒不怕吃苦,只是他按照老师教的弹奏,总觉得哪里怪怪的。有时候还会把老师带偏,后来老师私下委婉暗示他,府学的才艺课有很多,你可以多尝试。   秦遇内心囧囧,不过也没办法,他确实没那个天赋。   后来他选择了练习射箭,为了写好毛笔字,秦遇以前特地训练过腕力,所以练习射箭时进步飞快。总算让他找回了一点自信心。   同时,他还把下棋捡了起来。文人雅客聚会,不外乎就是吟诗作对,投壶下棋,音乐泛舟。   他总不能一样拿不出手的都没有吧。   对于射箭和下棋这两样才艺课,秦遇很上心,这天他在院子里,一边看棋谱,一边对着下棋。   忽然一道人影冲了进来,又冲进了屋子,紧跟着响起一阵器物碎裂声。   然后苏秀才的书童也跟进来了,拍门叠声叫着“公子。”   秦遇迟疑片刻,把棋谱合上,跟了过去,问书童:“你们公子怎么了?”   书童叹了口气,言语间有些愤怒:“还不是那群老秀才。”书童嘴里的老秀才不是指年龄,而是指入学几年的人。   “他们占了公子的便宜就算了,最近公子一心念书,不跟他们出去,他们就在背后编排公子。公子刚好打那儿经过,听了个正着。”   “公子那个脾气,哪受得了委屈,当即就找他们理论,结果被他们倒打一耙,公子就气成这样了。”   秦遇已经能想象出那副画面,苏秀才不善口舌,就算他占理,可对方人多,又是地头蛇,呛得他有嘴无言再正常不过了。   秦遇也跟着叹了口气,这苏秀才第一次出远门就遭受社会毒打,也太残酷了些。   他敲了敲门,“苏兄,苏兄。”   里面闹声一顿,过了一会儿,门开了,苏秀才眼里泛了红,屋里一片狼藉。   秦遇温声询问:“我们能聊聊吗。”   苏秀才抿了抿唇,邀请秦遇进屋。书童也想进去,结果被苏秀才无情挡在门外。   书童摇了摇头,看了眼天色,决定给他们打饭去。 第44章 苏秀才向往的府学生活   秦遇避开地上的碎物,跟苏秀才在还算完好的桌边坐下。   苏秀才梗着脖子:“你是不是来劝我不要跟他们置气的。”   他估计是真气狠了,连“秦兄”都省了,直接你啊你的。   “不是。”秦遇语气坚定,面色很坦然。   苏秀才的怒气稍微停滞,过了会儿才不解道:“那你是来干嘛的。”   总不能是来看他笑话的吧。他觉得秦遇不是那种人。   秦遇笑道:“我是来恭喜苏兄。”   苏秀才觉得他要么耳朵坏了,要么秦遇脑子坏了。不然怎么会说出这种荒谬的话。   他被人给欺负了,秦遇不安慰他就算了,还恭喜他。   苏秀才刚刚压下去的火气倏地蹿起来,胸膛剧烈起伏,皮笑肉不笑道:“喔,倒不知这喜从何来,秦秀才又是因何而贺。”   秦遇自动忽略他话语里的不客气,不疾不徐道:“苏兄认清了心怀不轨之人,难道不是喜事一桩。”   苏秀才愣住,好,好像是那么一回事喔。   不对,他摇了摇脑袋:“你别忽悠我。”   秦遇扬眉:“我忽悠你什么了?”   “我今天被他们欺负了!”苏秀才掷地有声吼道,他一想到这个就来气,他不占理就算了,他占理居然还被怼的哑口无言。   听听那群瘪犊子说的什么话,跟他来往,是看得起他。   合着他钱多的用不完,需要别人帮他花是吧。跟他妈哄傻子似的。   秦遇摩挲着茶杯,悠悠道:“他们占了你便宜还说你是非,被你戳破,他们自然恼羞成怒,做贼心虚,对你群起而攻之了。”   “他们跳的越高,说明心里越没底。”   苏秀才撇撇嘴:“得了吧,你是没在场,没看见他们那个嚣张样。”   “他们人多,明天过后指不定传成什么样呢。”苏秀才就是单纯了点儿,并不傻。就像秦遇说的,对方如果心虚了,为了“占理”,肯定会拼命往他身上泼脏水的。   而他势单力薄,就算一个一个去解释,其他人会相信他吗。   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   想到这里,苏秀才又急又气,抓起桌上的茶盏用力砸到地上,顿时摔了个稀巴烂。   秦遇扫了一眼碎裂的茶具,不甚在意的收回目光,知道苏秀才陷入负面情绪里了,缓声道:“能否听我说两句。”   “你说吧,我听着呢。”   不夸张的说,苏秀才现在就像个刺猬。怒气若能实质化,他可能会扎死那群小人。   秦遇压了压嘴角,才没让自己不厚道的笑出来。   他清清嗓子,问:“你以往跟他们出去,去了哪些地方,花了多少钱还记不记得。”   这话突然把苏秀才问住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你问这个做什么。”   “苏兄若是想从流言蜚语中脱困,就需要告诉我此。”   听话听音,苏秀才有点迟疑又有点惊喜的望着秦遇:“你有法子帮我?”   秦遇眸光变换:“要看苏兄对于交际花费还记得多少了。”   “我大部分都记得。”话一出口,他就不好意思的看着秦遇。   对于一个读书人来说,记得每场交际花费,其实不是什么好话。   文人清高,不通俗物。   反正不管事实如何,但是面上大体如此。   秦遇其实有些意外,毕竟苏秀才那么憨,还以为人家对钱没概念呢。谁知道人家心里门儿清,只是把朋友看得比钱重,所以不计较。   看着苏秀才窘迫的神色,秦遇基本能揣摩到苏秀才的心理活动,轻轻点了点杯壁,“苏兄忘了,在下精于算学。”   这话让苏秀才的窘迫散了些,然后在秦遇温和又暗含鼓励的眼神中,他将自己记得的交际花费都道了出来,包括时间,地点,活动内容。   而且除了他请别人的花费,别人请他所用的花费,他也留心着的。   苏秀才挠着后脑勺,难为情道:“凑巧看到的,真的。我当时打那儿过,不小心看到别人付钱。”   秦遇:“嗯。”   秦遇把记录的东西给他看:“你瞧瞧有没有错处。”   苏秀才:………   苏秀才脸都臊红了,声如蚊讷:“……没有。”   秦遇看着纸上写下的东西,对苏秀才道:“有了这份详细的记录,明日那群人朝你泼脏水,你可以让人誊写个百八十份,撒满府学。”   苏秀才闻言眼睛一亮:“这是个好法子!!”   简单粗暴十分有效。   他当即就要从秦遇手中拿那份账单记录,但秦遇躲开了。   “秦兄?”苏秀才疑惑。   不是秦遇给他出的主意吗,现在又是个什么意思。   秦遇晃了晃手里的账单记录:“苏兄,你可想过,你把这个撒出去,虽杀敌一千,但也差不多自损八百了。”   “其他人看到这个,知道你记性好,以后谁敢放心跟你来往。”   苏秀才犹如雷劈,秦遇说的没错。这份账单记录真撒了,他在府学基本也到头了。   刚刚看到希望,又立刻面临失望,这比不给他希望,还让他难受。   他整个人无力的趴在桌子上,“我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了是不是。”   “不是。”秦遇话里藏着揶揄:“账单记录是要撒的,但是你可以只挑大单,而且只能说个大概数字。最好再编一个像样的理由。比如xx天,你与友人交谈,兴致上来,于是叫了两坛好酒,谁知那酒竟那般贵,让你感叹府城消费高。”   “然后再装作不经意提起那群人请你花费甚少就可以了。”   “如果还有人问你,你就说其他的,你都不记得了,你真把人当好友处,哪能记得那么清楚,金钱这等俗物哪有友人间的情谊重要。”   苏秀才暗淡的眸子随着秦遇的话慢慢亮起来。他忙不迭道:“这个好这个好,秦遇你好聪明啊。”   他激动的甚至想把秦遇抱满怀,秦遇一直注意他,见状立刻躲开了。   苏秀才乐呵道:“咱俩都是秀才,怎么我就想不到呢。”   秦遇看他这会儿又高兴的在屋里团团转,忍不住扶额。   但愿他没看错人吧。   这遭,秦遇给苏秀才出主意,其实也是担了风险的。若是万一,万一苏秀才把他卖了,他在府学才真叫到头了。   只是,怎么说呢,人活一世,独来独往,虽然不染纤尘,可也实在没滋味了些。   他跟苏秀才住一个院子,苏秀才对其他人都那么大方,更何况是他了。秦遇不接受礼物,但是平时一些生活用品,学习用具,书籍文章,人家都递到他手边,他拒绝也太扫人面子了。   而且苏秀才喜怒形于色,秦遇还是相信自己的眼光。真看错了,也没什么大不了,他年轻,跌倒了爬起来就是。   没多久,苏秀才的书童回来了,给他们带了食物。   苏秀才立刻邀请秦遇一同吃午饭,结果这时才发现他屋里狼藉一片。   他有点无措,只好看向书童。   书童比苏秀才大两岁,但行事稳重得多。   “今天天气好,公子不如和秦公子在院子里用午饭。而且饭菜味道也散得快。”   苏秀才连连点头:“对对对。”他又看向秦遇,眼睛亮亮的。   秦遇主动朝外走去,苏秀才欢欢喜喜跟在他后面。此刻秦遇的形象在他眼中,再也不矮小了,而是直接飚到两米八。   下午时候,秦遇去练射箭,苏秀才和书童就在屋里誊抄账单记录。   他跟书童关系亲密,所以跟秦遇的对话也没瞒着他。   书童执笔的手顿住,抬头看向他家心情愉悦的小公子。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   最后也不知是庆幸般,还是忧愁般的叹了口气。   得亏秦秀才是个心性善良的人,不然他们家小公子得被坑惨了。   就像秦遇说的,那份详细的账单记录撒出去,他们小公子以后会被人避如瘟疫。   这个隐患说与不说,看秦秀才心情。甚至秦秀才可以只是委婉暗示他们公子,最后真闹大了,秦秀才也可以三言两语推脱,干干净净不沾一点脏水。   但秦秀才没有那么做。   书童越想,心里对秦遇越佩服,然后又忍不住妄想,秦秀才的智慧分一点,就一点,给他们小公子多好啊。   次日,跟苏秀才交恶的那群人果然率先发难了,直指苏秀才不知礼数,狂妄无礼,蛮横粗俗。反正绝口不提钱的事。   苏秀才就等着这一遭呢,和书童一起把一堆账单记录分发出去。   随后当着那□□恶的秀才的面,苏秀才不仅大义凛然控诉了对方,最后情绪来了,还无师自通卖了一波惨,诸如:他虽然是小地方来的,但也知道待人要真诚云云。   什么钱财如粪土,友人如手足。   苏秀才还有些稚嫩的相貌在此刻发挥了十二万分的作用,配着一双通红的眼睛,效果绝了。   秦遇早知结果,还是为苏秀才的出色表演而感到惊叹。反正让他来,他肯定是不行的。   那群人最后灰溜溜的走了,以后怕是不会再来招惹苏秀才。谁能想到一个小萌新,咬人也那么疼。   “地头蛇”最欺软怕硬了。   因为此事,苏秀才跟秦遇的关系突飞猛进,走哪儿都跟着他。   在又一天,苏秀才跟他去练习射箭时,秦遇停住了,对他道:“苏兄,你无需如此。”   苏秀才眼神闪了闪:“你在说什么啊,我听不懂。”   秦遇无情戳破他:“你的手都受伤了,就别逞强了。”   “回去吧。”   苏秀才呐呐。   书童简直没眼看,果然他劝二十句,抵不得秦秀才一句话。   黄昏时候,秦遇回到院子,刚打开院门,鼻间就嗅到了食物的香气。   苏秀才殷勤的来拉他,“我让书童现买的烧鸡,热乎着呢,你尝尝。”   秦遇与他对视,最后败下阵来。   两个人坐在一起吃饭,饭后两人讨论上午所学文章。   苏秀才觉得这就是他想要的府学生活啊。有一个知心好友,谈谈心,探讨学问,一起进步。 第45章 臭豆腐   秦遇心里记挂着戚兰,原本以为他入府学不久,对方会给他来信,没想到至今没有消息,莫不是被什么事缠住了。   奈何现在通讯不发达,秦遇着急也没用。他只能把此事暗暗压下。   他心里算了一下府学的日子,发现还有一段时间。于是就专心念书了。   只是没想到他们院里来了一位客人,是苏秀才的大哥。   秦遇快速打量了一眼,对方穿着稳重的藏青色长袍,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国字脸,皮肤略黑,二十七八,下巴蓄着短短的胡子,给人一种压迫感。   “秦秀才。”对方主动跟他打招呼。   秦遇拱手回礼,就想把地方让给这兄弟俩,他打算回屋了。   没想到秦遇被苏秀才给拽住,苏秀才对自家大哥介绍道:“他就是我在信中给你说的好友。你别看他年纪小,但是他学问特别好。”   秦遇藏在鞋子里的脚趾抓了抓,有点尴尬,在苏秀才还要继续夸他的时候,秦遇终于忍不住出声了:“苏兄,你与兄长多日未见,没有什么体己话吗。”   苏秀才:“体己话?”   秦遇莞尔:“你离家许久,又是幼子,想必家中老人牵挂,此次你大哥前来,或许是有家中老人的话要带给你。”   苏大哥扫了一眼秦遇,目光含笑,但秦遇觉得对方那笑好似有深意一般,虽然没有恶意,但看得他怪不自在的。   苏大哥道:“秦秀才不知,我这弟弟顽皮不省心,此次入府学,家里老人着实松了口气。”   不等苏秀才反驳,苏大哥接着道:“我带来了一些好茶,秦秀才也来尝尝。”   他笑起来很爽朗,有北方汉子的豪迈。   秦遇不好拒绝,拱手:“那就多谢苏”这称呼上,突然把他卡住了。称呼对方为苏大公子吧,他跟苏秀才的关系在这儿摆着,委实生分了。但若是跟着苏秀才一同称呼为苏大哥,好像又过于亲近了。人家都还叫他秦秀才呢。   苏大哥扶着他的手,朗声道:“我年岁虚长秦秀才,今儿托个大,叫声秦贤弟。贤弟可莫恼啊。”   “怎么会。”秦遇顺着台阶下,接茬:“今儿得好好尝尝苏大哥带来的茶。”   “好!”苏大哥笑应,反手拍在弟弟的后背:“还愣那儿干嘛,过来。”   苏秀才跟着过去,要给他们泡茶。   苏大哥一巴掌拍他手上:“谁要你来,别糟蹋了好东西。”   只见书童拿来了一干茶具,秦遇看着对方行云流水的泡茶,很难想象这么一个外表有些粗犷的男人,演示起茶艺这种文人雅事,居然也不显违和。   苏秀才在旁边跟秦遇道:“我大哥这手茶艺不错吧,他私下苦练了好久。”   随着苏秀才话音落下,苏大哥给他们表演了一个挂杯。   何谓挂杯呢,就是将茶水倒满,手执茶盖沿着杯弦回旋一通后,手挪开,茶盖挂在杯弦上。   这个很有难度,文人之间的玩乐,大体都讲究个慢,快就失了韵味,失了仪态。   但是要将茶盖挂在杯沿上,慢了就挂不住,所以特别讲究手法,用一个比较玄妙的词语形容就是似慢却快。   反正秦遇至今是没有练出来。他把一整套茶礼流利的做下来,都算超长发挥了。   主要是平时接触到太少,还得讲究一个心境,更要下功夫钻研。   此刻见识了苏大哥的手法,秦遇也忍不住夸赞。   苏大哥眉眼带笑,不一会儿给他们倒了两杯茶,茶水七分满。   秦遇双指并拢,轻扣了一下桌面,苏大哥眼中满意更甚,秦遇端着茶杯,呷了一口。   汤色清透,香而不浓,醇厚不腻。   “好茶。”秦遇由衷道。   苏秀才也跟着饮了两口,回味了一下,然后剩下的一口饮尽了。   苏大哥嘴角微抽,但也随他去了。   苏大哥通过刚才秦遇的举动,看出秦遇也了解茶艺,就借着这个话题跟他探讨。   与外表的威严成反比,苏大哥是个很健谈的人,苏家经商,来往城市之间,总会遇到不少趣事。秦遇听得很投入。   最后不知不觉就谈到了长宁镇,然后又谈到了张氏卖的豆干。   “那味道实在不错,用来下酒一流,咽下肚了还回味无穷。”   秦遇脸色微变,端了一杯茶饮下,含糊道:“倒是不知苏大哥还去小镇。”   苏秀才左右看看,悄悄在桌下踢了他大哥一脚。   你要干什么!   苏秀才很不满,他都跟家里去信说了,秦遇是他的好朋友,他大哥现在这话,就跟调查秦遇似的。   眼看气氛有些尴尬之际,苏大哥话锋一转,对秦遇道:“贤弟家的豆干香浓留久,我在府城都没尝过,如果以后要吃的话,恐怕还得专门跑一趟。”   “我想着若是府城也能常常吃到,那该有多好。”   秦遇心念一动,猛的抬头,苏大哥含笑望着他:“为兄跟贤弟一见如故,实在亲近。今儿就冒昧一回,不知贤弟可有意出售方子,贤弟放心,我们以后售卖也只在府城,郡城,绝不会影响到贤弟家里铺子的生意。”   “这……”说实话,秦遇是有些心动的。以后他科举,花费肯定会更多,靠他抄书能挣几个钱,大头还不是要靠他娘。   他当然知道小作坊赚不了大钱,苏大哥的提议很实际,也很惠利。   只是这里面有一个问题,他不能不考虑他娘的感受,总要先知会他娘一声。   秦遇心里绕过几个来回,面上看不出分毫:“苏大哥的提议真好。”   苏秀才跟在旁边附和。   苏大哥都无奈了,有时候他都不知道这弟弟是真傻还是假傻,看不出这是人家面子话吗。   秦遇:“不知苏大哥有什么章程呢。”   “自然是有的。”按照苏大哥的意思是,他一次性买断,价钱肯定不会亏了秦遇。   虽然秦遇听到对方提出买方子时就有预料,但真听对方确切说出来,还是有点失望。不过转念一想,一次性结了钱,虽然利润少了,但是省事啊。   “苏大哥,此事我要与我娘商议一番。”   苏大哥点点头:“我明白。”   “不过,我这里有另一桩生意,不知苏大哥感不感兴趣。”秦遇突然抛了个钩子,把苏家兄弟二人的兴趣勾起来了。   “不知秦贤弟说的是何生意。”   秦遇起身:“苏大哥稍等。”   他进屋提笔写了什么,过了一会儿才出来交给苏大哥。   “遇也不是十分确定,可能还要麻烦苏大哥多实验几次。”   苏大哥看着纸上的字画,脸色复杂起来,这么弄出来的玩意儿真的能吃?   秦遇其实以前就隐隐有这个想法,不过臭豆腐的味道实在太霸道了,他们那个铺子可遭不住。   而且镇上都是熟人,他们真弄出来了,接受不了臭豆腐的人还指不定说什么闲话呢,所以他就搁置了。   说起这个臭豆腐的由来,说法挺多,但是普遍流传的一个版本,是说一个赶考书生弄出来的。   那人也是奇才,怕豆腐馊了,干脆腌制起来,结果等他想起来豆腐时,豆腐就成了臭豆腐。   穷书生,卖豆腐,秦遇十分微妙,他不会哪天没钱了也去卖豆腐吧。   不过话说回来,他也挺佩服那位猛人,反正他看见食物变色了,是绝对不会吃的,饿死都不吃。   苏大哥一时间拿捏不准秦遇是不是在耍他,秦遇微笑:“苏大哥放心,就算是看在苏兄的份上,遇也不敢愚弄大哥。”   被人戳破想法,苏大哥神色讪讪,但也因此,他心里反而踏实了些。 第46章 案例   苏大哥拿着臭豆腐的方子走了,这事急不来,需要好好实验一番。   苏秀才则把这事抛之脑后,投入到学习中去。   本来对于经义,他就觉得很深奥了,现在又要学策论,律法,他简直一个头两个大。   而且据教导他们律法的教授说,他们现在学习的条律还是简单的,以后进了考场,题卷上会出案例题,让他们“审判”。   这是有原因的,不管前朝还是本朝,只要当了举人,哪怕之后学问不够,不能接着继续考下去,也可以四处打点当个小官,既是当官,自然要处理各种纠纷小案件。   苏秀才现在就在琢磨一个小案例,是教授布置的功课。   案例是这样的,说以前有个商人,他外出游玩时丢了钱,恰好被一个农户捡到,农户物归原主,商人却说农户昧了他的钱,最后事情闹到官府,问,这事该怎么处置。   秦遇当时打眼一瞟,心里就有了数。这招数虽然古代就有,却一直延续到了现代,堪称祸害千年。   解决办法也很简单,既然商人说钱对不上,口口声声道农户昧了他的钱。   这里假设两种可能,第一,农户真昧了钱,不过这种概率比较小,但也不是没有,所以也要调查一下农户家里。切忌以偏概全。   第二,就更简单了,既然数目不对,那就说明不是商人的钱袋,钱袋子搁置官府,等钱袋子真正的主人来。而这种解决办法,又能衍生出两种结果。   其一,商人哑巴吃黄连,认了这个教训。   其二,商人不服嚷嚷,道出那钱袋子就是他的。如此一来,一个诬赖他人,糊弄官府的罪名就跑不掉了。   不管如何,总归会把恶人收拾得服服帖帖。   苏秀才却陷入了误区,半晌没个头绪,愁得晚饭都没吃。   他代入了农户的角色,一心只想着怎么自证清白。这就是典型的当局者迷。   秦遇倒是想提点他一下,但是转念一想,他能提点苏秀才一时,却提点不了苏秀才一世。   若苏秀才有不明之处,他事事告知,岂不是害了人家。   再等等吧,由着苏秀才再思考思考,若对方实在想不出,他再暗示也不迟。   因为上次舌战“地头蛇”,苏秀才后来又结交了两个朋友。   他其实也不好意思事事麻烦秦遇,于是就跟另两位好友一同琢磨了。   他们跟苏秀才的想法差不多,都觉得是商人在说谎。可是商人咬死了不承认。   “不如动刑,十个大板子下去,就不信他不招。”   苏秀才惊了一下,随后摇头,“不成不成,我们要以理服人,不能轻易动刑。”   “以理服人也得看对象是谁。难不成让无辜农户平白背一笔账。”   “苏兄,若那农户真的心有不轨,他大可捡了钱后偷偷回家,谁都不告诉,但他没有。这样一个老实人,他怎么会昧财。理固然要讲,但也莫让好人寒了心啊。”   苏秀才被说动了。为官者,本就是为民请命,替民谋福,怎么还反着来呢。   他们心里有了章程,回去后,苏秀才兴冲冲跟秦遇分析他所得。   秦遇听完之后,沉吟道:“苏兄,你的分析也不是没有道理,不过,动刑始终落了下乘,你要不要再考虑下。”   他委婉道:“你可以想一想那个商人的诉求,然后倒推回去。或许会有新的发现。”   “这……”苏秀才蹙眉,迟疑道:“那个商人强调农户昧了他的钱,所以……他想要财?!”   秦遇点头:“你可以顺着这个思路再想想。”   教授明天才会检查,所以苏秀才还有一晚上的时间。   晚上苏秀才在屋里琢磨,他感觉自己隐隐抓到了点什么,但真要细想,又想不出来了。   书童估算了下时辰,劝道:“公子,夜深了,先歇息吧。”   苏秀才在书童的服侍下洗漱,躺在床上还在想秦遇跟他说的话。   如果商人的目的是求财,那就让他…得不到财?!   苏秀才一下子像被打通了关窍,他抓住那点灵光继续往下想,结果越想越精神,以至于后半夜才睡着。   次日他在书童的叠声呼唤下,才匆匆起来。他还没忘了自己两个好友,赶在教授来之前,跟他们说了自己新的想法。   两位友人也觉得有理,还想细谈。   苏秀才却急道:“哎呀,教授来了。”   教授身后还跟了两个侍童,在教授的示意下,给众人发放纸张。   教授背着手望向众人:“两刻钟的时间。”   这有点像随堂测试,秦遇一边磨墨,一边在脑海里构思,然后才提笔答写。   室内格外安静,随着天气转凉,窗外也没了鸟雀蝉鸣之声。   秦遇答得很快,一刻钟后,他就答完了。   只是他不想当出头鸟,故意装作没写完的样子,在那里磨蹭。殊不知教授早就注意他了。   之后,教授检查答题时,着重看了一眼秦遇的回答,先时还有些漫不经心,慢慢的,神色严肃起来,待最后一个字看完,教授捋了捋胡子,眉眼舒展。   “倒是个通透的。”   随后他看其他人的答题时,虽然也想到了破解之法,但有秦遇珠玉在前,教授总觉得其他人不够完善。   于是下一趟律法课时,教授难得赞赏了秦遇,府学的夫子们眼光高得很,能得他们赞扬的机会少之又少。   众人不免向秦遇投去羡慕的目光,酸也是有的,不过不服憋着。   随后教授又提了几个人,虽然没明着称赞,但能被教授念出名字,已然是一种荣幸了。   苏秀才没想到他也在其中,虽然只得了教授一句“略有进步”,但也足够他高兴了。   于是,散学后,他拉着秦遇和两位好友,说要出去庆祝一下。   “醉仙居的菜肴味道最好,我请客,你们一定要给我个面子。”   秦遇跟其他人对视一眼,随后道:“任凭苏兄安排。”   府城的宵禁晚,在亥时之后,街道两旁楼铺林立,各色各样的灯笼照亮了这一方小天地。   他们一路走来,卖小吃的,卖木雕的,卖编织品的,卖伞的,数不胜数。街道上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甚至当他们走过一个算命摊子时,对方还说着免费给他们算一卦。   秦遇眼角抽抽,心道这算命先生也真够拼的,都这会儿了,居然还不收摊。   苏秀才倒是很感兴趣,反正免费一卦,不算白不算。   秦遇拉住他,低声道:“苏兄,你如今家人和睦,学业顺遂,身体健康,是旁人羡慕的好生活。你何需再算命。”   苏秀才似是想反驳,秦遇一句话把他堵了回去:“苏兄可听过一句话,命越算越薄。”   这话成功把苏秀才唬住了,他甩了甩脑袋,刚刚发热的脑袋一下子清醒许多。   对啊,他现在过得很好,没事儿干嘛算命。   他对算命先生摆了摆手:“我们还要去吃饭,就不算了。”   苏秀才飞快往前走,其他人跟了上去。   秦遇中途回头看了一眼那个算命先生,对方被他们拒绝了也不恼,继续寻找下一个“有缘人”。   秦遇垂下眼,虽说学了周易之后,他对卜卦之说,还是信服的。但街上这种算命先生,他还是有些抵触,尤其对方见人就免费送一卦。   卜卦一途,窥伺天机,五弊三缺是常态,哪有那么多免费。   醉仙居是玉阳府城内最好的酒楼之一,共有三层楼高,飞檐翘角,烛光辉映。内里大堂中间有一假山石景,再往前则设有一木台,每隔一日就有先生说书,伶人唱曲儿。   今日他们运气不错,进去之后就听到说书先生讲到精彩处。   苏秀才点了一个二楼包厢,秦遇靠窗而坐,听闻楼下说书先生字正腔圆,情绪饱满,大喝一声:“兀那精怪,还不快快现出原形。”   说书先生双目怒睁,比手画脚,还真有几分气势。   “秦兄,你在看什么?”   秦遇笑道:“这说书先生在讲精怪之事,还挺有趣的。”   “哦,是吗。我也听听。”另外两人也跟着凑到窗边,苏秀才动作快,挨着秦遇坐了。   他抓了一把肥厚的炒瓜子给秦遇:“这家的炒瓜子是一绝,你尝尝。”   秦遇尝了一颗,口中香味四溢,有点像五香瓜子,但味道更好一些。而且每颗瓜子都有尾指大小,均匀一致,壳薄仁厚,吃起来过瘾极了。   不愧是府城内数一数二的酒楼,这些零嘴都足够用心。   等饭菜上桌的功夫,他们就靠窗听戏。不过听着听着,秦遇表情有点微妙。   又是蛇,又是书生,不知道的还以为在讲白娘子呢。   但显然秦遇想岔了,蛇妖虽然化了形,但书生却没动情。而且因为蛇妖化形不成功,被人识破后,恼羞成怒杀了人,书生联合众人请了高僧,把蛇妖斩了,分而食之。   秦遇默默呷了一口茶,苏秀才他们倒是很激动:“这就叫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此时,小二端着菜肴上来。   清炖甲鱼,烧鹌鹑,炮羊肉,醋烹鹅,脯鸡五道硬菜,还有一碟拌三鲜,和一道清炒葫芦,旁边还立了一壶酒。   小二卑躬屈膝笑道:“客人慢用,有事您吩咐。”   苏秀才执了酒壶,给众人满上,到秦遇时还说:“秦兄能喝的吧。”   他一边说,一边就给秦遇倒上了。   秦遇无语,暗道这问话敢情就是走个过场。   “这是梅子酒,不醉人。”苏秀才描补道。   苏秀才动筷,其他人才开动,饭桌上几人围绕着菜肴谈论,然后又欣赏起风景。   醉仙居的建造很精妙,整个建筑偏圆形,对内客人可以听戏,对外客人能赏夜景。临街的会热闹些,但背后的也别有一番清幽雅致。   作者有话要说:文中案例是化用了历史案例。 第47章 说亲   苏家大哥那边腌制臭豆腐还没有消息,府学这边则放假了,共有八天。   秦遇算了算,他来回在路上的时候都得六天,恐怕只能在家里待两天。   有跟秦遇情况差不多的,思考后,选择往家里送了封信,人就不回去了。   秦遇摩挲着手里的木梳子,上面雕刻了祥云纹。   “咦,秦兄是有心仪的女子了吗?”苏秀才打那儿过,揶揄道。   秦遇摇了摇头,唇角扬起一个浅浅的弧度:“这是给我娘的。”   府城的东西样式多,又精巧,之前逛街时,他无意中看到了,就记在了心里,回来的路上就买下了。   比起木梳子,秦遇其实更想给他娘买一支银簪。只不过他大部分的钱都是他娘给的,真要如此,不就是由他娘挣钱,经过他手买礼物,又送给他娘?   借花献佛也不带这样使儿的。   他想着等苏家大哥那边臭豆腐弄出来了,到时候他应该会得到一部分银钱,再给他娘买好点的礼物也不迟。   苏秀才若有所思,半晌,提着裤脚离开了。   秦遇要回家的消息提前托了秦崇恩在府城的友人送了回去,张氏此后见天儿的守着,做生意都有些心不在焉。   烧饼大娘有心想劝她两句,可是一瞅张氏孤零零站在铺子前,伸长了脖子朝镇外看,那话就说不出口了。   她突然想,秦遇如此出息固然好,可这大妹子视儿子为唯一,结果现在一年到头也见不了儿子几面,到底幸不幸福呢。   眼看着张氏在铺子前望了大半天,烧饼大娘实在看不下去了,大冷天儿的把人冻出个好歹怎么办。   她解了围裙走过去,一巴掌拍张氏肩膀上:“干啥呢这是,大中午也不做饭,你这肚子是铁做的,半点儿不知饿啊。”   张氏勉强笑了笑:“大嫂子不提还好,一提还真有点儿饿了,我这就回去做饭。”   “别了,我家今天中午炖了羊肉汤,你也来一碗。”   张氏连连摆手:“大嫂子知道我的,我可受不了那味儿,谢嫂子好意了,我一个人饭菜快得很。”   “你快去吃吧,不然羊肉汤冷了就不好吃了。”她边说边推烧饼大娘回去。   烧饼大娘无奈,不一会儿,张氏也回了自家院子。   她下意识往作坊门口看了一眼,过去那里总会有一个小身影,小小的一团,特别懂事,招人稀罕得很。   张氏眼里涌现怀念之色,忽然被一阵驴叫打断。   “真是养了个小祖宗,稍微饿点儿就昂昂叫。”张氏嘴里啐着,但动作一点儿都不拖沓,落寞的神情也慢慢变得生动起来。   她取了发酵过的豆渣,混着青草端进了作坊里。   小毛驴叫的更欢了,等张氏把食盆放下,这驴子还讨好的先蹭了蹭张氏。   “别闹,吃你的。”   小毛驴这才低下头,大口大口吃起来。   毛驴低着头,张氏自然瞅见这小东西的鬃毛又长长了。   以前遇儿在家的时候,都会定期给小毛驴修剪打理。   张氏计划着吃了午饭就把事儿做了,一时也没那么闷了。   半下午的时候,她在院子里做衣服,想着等儿子放假回来,就把新衣服给他。   只是做着做着,她又担忧起来,也不知道府城流行什么款式,她做的衣服样式会不会太老气。   她想些有的没的,当手上感到一阵刺痛时已经晚了,豆大的血珠冒出来。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她又想到遇儿之前写信说近几日回来……   张氏越想心里越怕,晚饭随便对付就过去了。冬天黑得早,张氏次日还要做豆腐,早早歇了。   她睡得迷迷糊糊时,忽然听到敲门声,她心里一跳,自角落里拿了根棍子,厉声喝问:“谁!”   “娘,是我。”   棍子落地,张氏三步做两步跑过去,中途还被绊了一下,好悬才稳住,她急忙忙把门打开,屋外火折子微弱的光,映照出秦遇温润俊秀的脸。   说来奇怪,不过一段时间不见,张氏觉得儿子又变了些,给人感觉更稳重了。   张氏鼻子一酸,当即把人抱了个满怀。   少顷,她惊道:“你身上怎么这么凉。”张氏赶紧松开他,“先进来。”   屋内没了夜风,火折子的光芒更盛了些。   张氏把门关好,看到儿子,眼泪终究没忍住。她抬手一把抹去,“你怎么这个点儿回来,不多歇一晚,多危险啊。”   “中途车辆出了点问题,耽搁了。所以秦伯伯的友人派人护送了我到家门外才离开的。”   张氏的心这才松了松,很快想到什么:“那你是不是还没吃晚饭。”   “用了个干饼子。”   张氏蹙眉:“这大冷天儿,一个干饼子能顶什么。你歇会儿,娘给你做碗疙瘩汤。”   秦遇不挑嘴,但张氏关注儿子,自然发现,比起面食儿子更爱吃疙瘩汤。所以家里提前备着。   不到一刻钟,一碗热气腾腾的疙瘩汤就端到了秦遇面前,简单的猪油,酱油,盐做底料,把疙瘩汤舀进去,末了洒一点葱花,色香味俱全。   秦遇口中分泌唾液,顾不得烫,拿起筷子夹就面疙瘩就往嘴里送。   寒冷的夜晚,一碗刚出锅的汤食是对胃最大的慰藉。秦遇吃的额头鼻尖都冒了汗。   张氏怜爱不已:“慢点吃儿,不够的话,娘再给你做一碗。”反正锅里的汤水都是现成的。   秦遇点点头,又道:“娘跟我一起吃吧。”   “好啊。”张氏一口应下,正好她也饿了。   烛光泛黄,母子两人间的气氛却很温馨。   张氏问起儿子在府学的生活,秦遇笑道:“还不错,我感觉在府学能学到很多东西,还结交了几位好友。”   他顺势就把苏家大哥的事带了出来,张氏几乎没有犹豫就应了,还嗔怪儿子:“你当时就该答应的,白得的钱财。”   秦遇哭笑不得:“因为娘在卖豆干,所以我想着好赖要跟你商量。”   “娘一个人再能干,一天能做多少豆干啊。再说了,他们在府城卖,跟咱们这儿隔着远呢。”   事关家里收入,张氏也没空说其他的了,跟儿子谈起豆干买卖来。   直到秦遇打呵欠,张氏才忙不迭住了嘴,“你看娘都忘了。”   “灶上烧了热水,娘这就打来给你洗漱。”   “谢谢娘。”   亥时三刻,秦遇终于躺在床上,一路的疲惫涌来,他眼睛一闭睡了过去。   当他再次醒来,太阳已经爬上了高空,张氏在铺子上卖豆腐,秦遇进了厨房,果然在铁锅里发现一碗八宝粥和两个水煮蛋。   他用了早饭后,秦怀铭突然跑了进来。   秦遇差点回不过神,直到秦怀铭凑他跟前了,他才确认。   “铭哥,你这是?”   秦怀铭喜气洋洋:“遇弟,你回来的真巧,明天我姐姐成亲,你也来吧。”   秦遇有点懵,但很快应道:“好啊。”   秦怀铭又关心了他几句就匆匆走了。   中午秦遇跟他娘说起此事,张氏点头,“是有这回事。”   她今天心情很好,脸上随时带着笑,弄得来买豆腐的人都打趣她,是不是家里有什么喜事。   张氏先矜持一下,然后就道出儿子回来了。其他人自然是顺着说好话,张氏就连卖带送,今儿早早把豆制品卖完了。   张氏感慨道:“当初两家定日子的时候,哪里想到这么赶巧了。”   因为要参加秦怀铭他姐姐的婚事,张氏下午抓紧时间,给儿子把新衣服赶了出来。   第二天,他们提前去了,张氏帮着方氏忙活,到底是嫁女,方氏又高兴又有些轻愁,女儿出嫁了,以后跟他们就是两家人了。   张氏连忙宽慰,外面秦姐姐出门,一群年轻小伙子跟着起哄,热闹极了。赵锦堂跟秦怀铭是好友,自然也来了,赵锦堂在人群中叫的欢,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新娘子的兄弟呢。   听秦怀铭说,对方也是商户,两家亦有合作。   秦家一群人跟着去送亲。秦遇看着新郎新娘拜堂,最后送入洞房。   秦怀铭似是有些感伤,之后多喝了两杯,秦遇不放心,和赵锦堂一起送秦怀铭回去,晚上时候张氏打趣儿子:“今儿你一露面,就招了不少人。”   秦遇茫然。   张氏哼笑:“有人瞧上你这位秀才公了。”   秦遇年十二就已经是秀才,按最坏的打算,他以后不能往上再进一步,凭着秀才身份开一家私塾,日子也差不了。   再者,秦家家里人口简单,秦遇是独子,上面一个寡母,嫁过去不用处理各种妯娌关系。婆婆又要忙活豆腐铺子,想来也没空折腾儿媳。而且这么多年,张氏卖豆腐,大家对她也有个认识,不是什么刻薄之人。   未来婆家关系简单,家境也尚可,丈夫还谦逊上进,可不就得了不少人的眼。   况且,看秦遇这架势,很有可能会再往上蹿一蹿,嫁给他以后说不定还能当个官夫人呢。   底线很高,上限更高,谁不喜欢。   秦遇囧:“娘,我还没长成呢。”   张氏嗔了他一眼,“娘当然知道了。所以娘都帮你婉拒了。你安心念书吧。”   秦遇应是。   张氏心里满意,她其实有自己的打算,她儿子小时候身体不好,虽然现在是看不出来什么了,但她还是担心。   读书多苦啊,又亏身体。如果早早娶了媳妇儿,儿子沉迷女色,身体亏空更甚怎么办。   她想着,至少得等她儿子及冠,到时候再说亲事也来得及。男子不比女子,二十多不算晚。   因为这一个小插曲,秦遇这次离开的时候,张氏都没有那么多愁绪了。还一个劲儿叮嘱他,再遇到苏家大哥时,一定要答应人家,把豆干方子卖个好价钱。 第48章 五十两进项   秦遇这次回去后没多久,就收到了戚兰的来信,对方在信中说途中出了点变故,暂时不能回来了,勿念。   秦遇心下稍安,将此事放下后,他专心学习。   苏秀才这次回来明显很高兴,他跟秦遇道:“上次我见你给你娘带了礼物,所以我也出门买了几样府城时兴的首饰,还给我爹带了一坛梅子酒,我家里人可高兴了。”   府城这边的梅子酒,是用胭脂梅泡出来的,不但味道更好,而且颜色也很漂亮,喝不醉人。   他显摆了一下自己腰间的玉佩:“你看,这是我爹当天下午给我的。我以前找他要,他都不给我。”   “我娘还偷偷塞给我不少私房,让我在府城别苛待自己。”他倾诉欲旺盛,而且话题跳跃,没多久又说到他个人事情上,他有些不好意思:“我娘给我相看了一位姑娘,我…我匆匆见了一眼,我爹我大哥他们都很满意。”   秦遇笑问:“你呢,你满不满意。”   苏秀才不吭声了,半晌,他才抿着唇,轻轻点了点头。   他垂着眼,“我娘的意思是,男子成家立业,让我先跟人定下来,及冠之后就跟人家成亲。”   秦遇见苏秀才脸上并无抗拒之色,且耳根还有些红,估摸着是真倾心人家姑娘了。   两人不说话,周围安静下来,苏秀才有点不自在,抬手搓了搓脸。   他生硬的转移话题,“哎呀,不说这个了。我得了一本新诗集,我们一起看。”   苏秀才起身回屋拿书,之后两人有志一同的不再谈及琐事。   天气愈发寒冷了,天上也经常是阴云笼罩,看的人憋闷。   这天秦遇回到院子,多日未见的苏家大哥就坐在他们院子里,听到开门声,对方下意识回头,两个人四目相对。   秦遇有些错愕:“苏大哥,你怎么来……”话音顿住,他意识到不对,这话问的,搞得跟他不待见人似的。   秦遇笑起来,快走几步,拱手道:“好久未见了。”   苏大哥抱拳,也笑起来:“是有些时候了。”   秦遇左右望了望,发现苏秀才的屋子紧闭:“苏大哥没有告知苏兄吗。”   苏大哥随意摆摆手:“不用。”   他拉着秦遇坐下,打开桌上的木盒子,一股有点臭香臭香的味道就飘出来了。   为什么这么形容呢,因为盒子里有几种,有些明显能看出是油炸过的,另一部分好像就是单纯腌制发酵。   苏大哥递给他一根签子:“尝尝。”   秦遇戳了一块油炸过的臭豆腐,外面很脆,但是里面却很嫩,臭豆腐的臭味和酱料味儿混合后,霸道的在味蕾上爆开。   秦遇很快咽下肚,意犹未尽,他觉得这臭豆腐一点都不逊色于现代。   苏大哥问道:“怎么样?”   “好吃。”秦遇说的真心实意。   这臭豆腐做的好,这酱水也调的好,除了基本的调料和辣椒,还有胡荽,胡荽又叫芫荽,现代叫做香菜,以及鱼腥草【折耳根】,切的短短的,鱼腥草脆脆的口感更丰富了一种味道层次。   苏大哥脸色有一瞬间扭曲,“贤弟是说真的?”   秦遇不解的看他一眼,“当然是真的了。”   说着说着,他的目光又盯在臭豆腐上面,“苏大哥,遇能否再尝一块。”   苏大哥把盒子往他面前推了推:“这些都是你的。”   “谢谢。”秦遇实在嘴馋,就没跟他客气,一块接一块的吃了。   苏大哥看看空空的食盒,又看看秦遇,迟疑道:“贤弟,你还好吗?”   秦遇点头。   此时,一道惊恐的声音传来,苏秀才捏着鼻子哀嚎:“什么东西这么臭!!”   秦遇,秦遇居然罕见的有点慌乱,他想开口解释,结果刚张口就想起,吃了臭豆腐,嘴里有味儿,他立刻闭紧嘴。然而他的衣服上已经沾了味儿了。   苏大哥察觉到他的囧态,刚要解释,苏秀才转身跑了,他跑了……   苏大哥和秦遇面面相觑,秦遇臊的脸都红了,真是留也不是,进屋也不是。   后续交流时,他说什么也不开口,选择书面交流。   苏大哥啼笑皆非,不过他也说了句心里话:“不瞒贤弟,这臭豆腐,为兄也只能接受腌制的那种。”那种味道最小。   其实来之前,他心里挺没底的。但是没想到秦遇一口接一口,吃的那么欢。   秦遇点头。   苏大哥又道:“臭豆腐这笔生意,推进可能有些难度。不知贤弟关于豆干方子,与令堂商议的如何了。”   秦遇又点头。   苏大哥想了想试探道:“不知这方子,贤弟欲卖几何?”   秦遇快速在纸上写道:遇不善……   写了三个字,秦遇又把它涂抹了,改写道:四十两?   他本来是想把问题抛回去的,但是又觉得你来我往的试探很没意思,所以干脆写了心理价位。   豆干说难不难,说简单也不是很简单,不过在那些大厨眼里,也就是多实验个十来回的事儿。   总归就是那些调味料,做惯了菜的人,尝一口,心里基本就有数了。   秦遇觉得苏秀才人品不错,苏家大哥暂时来看也没什么问题,而且后续还要仰仗人家推广臭豆腐,没必要因为此事坏了情分。   果然,苏家大哥看到秦遇直接报价,脸上的笑容扩到了眼底。   他伸手点了点纸上的数字,“贤弟实诚,为兄自然不会薄待了你,四不好听,为兄允你五十两如何。”   当初秦遇帮苏秀才的事,苏家人没明说,但心里都记着。   就拿那个臭豆腐的事来说,一般人看到制做方法就不想干了,谁还跟你各种实验,最后弄出多种成品来。   天知道,苏大哥第一次吃臭豆腐是抱着何等的勇气。   两人很快达成了协议,签订了契约,本来是还要去官府走一趟,但是秦遇打死也不出门。   吃臭豆腐一时爽,事后悔断肠。   他周身的臭味不散干净前,他是绝对,绝对不会出门的。   苏家大哥啼笑皆非,最后只好自己去了,之后把契约书送回来。   而苏秀才选择了住客栈,秦遇对外称病,其他人不知情,还以为那不知名的臭味把秦秀才熏病了,对他同情不已。   直到院子里的臭味彻底散去,苏秀才才回来,但他对那天的气味仍旧心有余悸。后来知道那是臭豆腐,顿时把这种食物列为黑名单第一。   再然后,他知道秦遇不但吃了,还特别喜欢的时候,表情都裂了。   苏秀才如此反感,让秦遇有时候都不禁觉得,他吃口,臭豆腐是多么不合常理。   算了,现在都过去了。   他有五十两的进项了。 第49章 岁考奖励   苏家大哥厚道,所以后来秦遇见到他,又对他提了一句,豆干还可以做成其他味道。   虽然他不提,苏家大哥后面也能想到。但秦遇主动提出,给人感觉就是不一样,至少苏家大哥很受用。   他还拍了拍秦遇的肩膀,对他保证,一定会尽全力推广臭豆腐。   秦遇无奈,其实可以不用提这茬的。   反正顺其自然吧,他已经有了五十两进项,暂时不是很缺钱。   年关时候,他带着钱回去,跟他娘商量着买院子的事。   他现在越来越大了,虽然回家的次数少,但一年也要回来几次,每次住一段日子,再跟他娘挤在狭小的后院,实在是不方便。   张氏起初不同意,用她的话来说,以后秦遇还要进京赶考,来回花费甚多,不能不提前攒钱。   秦遇耐着性子跟他娘分析,乡试三年一回,他就算头铁,中途不歇气的再考,也得等两年后了。   而这两年正是他长身体的时候,个子蹿得快,虽说是母子,但到底男女有别。   再有,两年时间总会想到其他赚钱的法子,臭豆腐的生意,秦遇现在也被弄得没把握,所以没跟他娘说,免得空欢喜一场。   就算退一万步讲,到时候没有其他赚钱路子,他们也可以把院子转手卖了。   张氏被说服了,年后就开始看院子,最后在住宅区那边买了一座四四方方的小院子,清幽雅静,屋里的家具都是八成新,院子里还种了花草,小厨房外有一口水井,用水很方便。   原主人也是买来给儿子念书做住处,现在儿子去了县里,他们自然就把院子出手了。而且院子离秦怀铭家很近。张氏好说歹说跟人讲价讲到四十五两银子。   双方去衙门做了见证,立了契约。   这事瞒不住人,其他人觉得张氏傻,四十五两再添点儿,都能在县里买一处小院子了。就是平时不去住,租出去,一年也有不少钱啊。   偏偏张氏把院子买到镇上,租都租不出什么好价。   张氏也没想租,她对外也是如此说,小院子是拿来自家住的。   其他人无语。   张氏要做豆腐,住铺子里最省心省事,真住院子里,来回跑都够她受的了。   张氏笑笑不接茬。她一般隔几天会去小院子住一下,大部分都是待铺子里。其实去院子那边,也是为了打扫,免得儿子回来后,院子里外有灰尘。   秦遇不知这些,他回府学后,就投入了学习中。   日子冷了又热,紧跟着泛凉,府城上下的秀才迎来了岁考。   考试其实是有两种,科考和岁考,简称科岁,不过后来简化了,只有岁考。   之前说了,秀才分为廪生和普通秀才,廪生每月有津米补贴。所以其一,如果在岁考中,考生成绩不理想,低到一定程度,那么廪生的身份就会取消,补贴自然也没了。   其二,秀才如果还想继续科举,参加乡试,就必须通过岁考。如果通不过,那么连参加乡试的资格都没有。   其三,则是奖励,类现代奖学金,择成绩优异的发放。   之前教导过秦遇的谭秀才就是无心科举了,一心待在长宁镇教书,所以他可以不用再备战岁考。   秦遇对岁考的奖励很感兴趣,他挣钱的渠道太少了,所以每一个机会,他都想牢牢抓住。   岁考前几日,他都没出门,沉下心温习,偶尔会跟苏秀才交流一下。   忽然,他们听到外面闹哄哄的。书童跑出去查看,半晌回来告诉他们,是府城各地想继续科举的秀才赶了来。   府学所收的学生人数有限,所以好多秀才会选择在县学就读,另外请名师很少,一来是银钱受限,二来没有人脉,捧着银子都不知道往哪儿送。   其实前几天就有秀才来了,但今天人数最多,人一多就容易出摩擦。   秦遇他们听到闹哄哄的声音,就是因为有两名秀才争一个屋子引发的。   见状,手里宽裕的秀才,立刻选择住客栈。   苏秀才有点庆幸:“还好咱们入了府学。”不然这个时候到处找屋子的人,就是他们了。   秦遇点头。   随后二人接着看书,虽然知道岁考的难度会比院试略低,但秦遇当初那个院首,确实是有一部分运气因素。   他不想失去廪生的身份,他虽自问入府学以来勤奋刻苦,不曾懈怠。但是岁考在即,还是不免忐忑。   晚上时候,他辗转反侧,最后一想这不行啊,再这么下去,他明天还怎么考试。   他用被子盖住头,脑中不停数羊,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过去了,早上他是被闷醒的。   他出于身体本能,猛的掀开了被子,冰凉凉的冷空气倏地蹿进身体,把他冻清醒了。   他快速穿好衣服,去外面打水洗漱。   没多久,苏秀才也起了,他打了个哈欠:“秦兄,早啊。”   “早。”   岁考在巳时开始,他们提前一刻钟到。   秦遇身为院首,坐在最前面,身后有几位熟人,悉数是之前院试案首的热门人选。   秦遇感觉到一点点压力,他默默收回目光,敛目低垂,静等着侍童发放题卷,答卷。   岁考自然不可能像院试那样连考三天,所以题量精简过后,差不多只有院试时的五分之一。   秦遇快速扫了一眼题卷,帖经和墨义的占比三成的样子。经义三成。杂文,律法,算学,诗赋各占一成。   秦遇心里默算,帖经,墨义,算学,他有十分把握,应该稳了。其后是经义律法,有八分胜算。   他心里大致有了数,就从最简单,也是最基础的开始答。   今日天公没有为难众人,虽然没有出大太阳,但是白云飘荡,也算个温和日子。   岁考统共两个半时辰,未时四刻收卷,也就是下午两点,可以提前交卷。   好多人早有准备,早饭特地吃的烧饼包子之类扛饿的食物。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秦遇把帖经和墨义答完,短暂的休息了一下,然后看算学。   然后他就愣住了,这是一道相遇题,当初他跟戚兰第一次交流,对方就是拿这道题来问他。   两鼠对穿在算学一途,算名题了,也正是因为名题,又学不懂,才遭一部分书生厌恶。再加上鼠类本就没什么好名声,所以一群人群起攻之,还写了诗讽刺。   秦遇磨着墨,脑子飞快转动,思考怎么作答。不一会儿他就在答卷上洋洋洒洒写下答案,确定没什么问题,就继续往下答。   他几乎没遇到什么难的,就连杂文都自我感觉写的不错。   最后剩下诗赋,也不知是不是巧合,院试时候诗赋题为“冰肌玉骨”,却是说的梅花。这次诗赋题目就简单直接多了,让他们以桃花为题。   反季节出题,只能说考官们真会玩儿。   桃花总让人感觉春风拂面,美好灿烂。历来不知道多少好词诗句是来形容它的。   写的人多了,且有无数珠玉在前,想要出众实在很难。   秦遇花了将近小半个时辰,来来回回在草稿纸上修修改改,才勉强写出一首自认尚可的诗作,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因为对诗赋题没把握,秦遇检查其他答题时特别仔细。唯恐在不该丢分的地方丢分了。   未时两刻,他终于交卷了。而他身后挨着的几张桌椅早就空了。   他去食堂打饭时,有人叫住了他。   秦遇看着对方想了想,是院试中的第十一名。差一名就是廪生了。   对方看着二十出头,眼睛细长,朝他拱手,话却不太客气:“秦兄怎么此时才来打饭,可是对岁考题目没有信心,迟迟不愿交卷。”   秦遇眨眨眼:“岁考不是未时四刻才结束吗,我提前两刻钟交卷了。”   对方闻言,嗤笑一声:“呵,才提前两刻钟。”   秦遇点点头:“我是要仔细些。想来兄台才华横溢,才思敏捷,才智过人,一定开考半个时辰就交卷了吧,在下实在佩服。”   周围顿时响起零碎的闷笑声,对方脸色涨红,喝道:“你胡说什么!”   秦遇脸上还带着浅笑,声音却冷了两度:“难道兄台不是如此么?”   “这不是废话!那么多题,谁能半个时辰就做完。”   秦遇“唔”了一声:“谁知道呢,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虽然在下做不到,兄台也做不到,不代表整个成朝的有才之士都做不到。”   秦遇条理清晰,态度也谦虚,可每句话都能堵得对方说不出来。   对方恶狠狠瞪着他,怒而甩袖,“果然是口奸嘴利之辈!”随后转身离去。   秦遇在他身后幽幽道:“不比兄台以大欺小,无理取闹,恬不知耻。”   话声传达,对方一个趔趄,差点摔一跤,走得更快了。   其他人过来,忍着笑对秦遇道:“秦兄真是好口才。”   秦遇:“许兄过誉了,这世间之事,总归离不开一个理字。遇平生信服的就是以理服人。”   许秀才嘴角抽了抽,真是好一个以理服人。   他略过这茬,跟秦遇谈起其他。   对于那个院试排名十一的秀才,众人并没有分给对方多少眼神。   甲科十人,逮着最小的欺负算怎么回事。   虽然他们也不是很服秦遇这个院首,但心里想是一回事,说出来又是一回事。   岁考的排名出来很快,四日后就出排名了。   秦遇名列第一。   众人哗然,紧跟着侍童贴出了岁考前三名的答卷。众人几乎第一时间去看秦遇的。   随着一路看下来,众人躁动的情绪慢慢平复,心态从怀疑,不平转变为惊讶,最后不得不叹一声佩服。   如果说原来觉得秦遇这个院首之位太虚,认为对方占了算学之利。   今日过后,他们再不能这般安慰哄骗自己了。与其说秦遇独精算学,倒不如说秦遇只在诗赋一途有短板。   人家的经义,律法题答的出彩,帖经墨义更是丝毫无错。   凭心而论,这个第一名,秦遇当之无愧。   众人心情有些复杂,又去看第二名的答卷,几乎也是挑不出错,可惜算学题错了,诗赋题很出彩。本来是跟秦遇不相上下,偏偏对方一道经义题答得不够完善,所以屈居第二。   他们不知道,当时考官们阅卷时,有些争议,认为现在的第二名可以和秦遇并列第一。   但是想也知道,这难以服众,再加上秦遇已是院首,所以他们挑了现在的第二名一点小错,往下压了一位。   排名出来,众人悬着的心落了地。他们再见到秦遇时,言语间客气了许多。   除了部分心性狭窄之人,大部分读书人还是知道好赖,人家秦遇凭本事说话,他们有什么不服的。   因着这群人传播,秦遇在府城内倒是渐渐有了良好的名气,不像以前,许多人持怀疑观望之态。   而今再有人质疑秦遇,也会有人帮他怼回去了。   不得不说,这感觉不坏。   而秦遇在岁考中表现很优异,一次性得了十二两银子的奖励。 第50章 好事成双   岁考奖励进账,秦遇的私房一下子鼓鼓的。   他本就是廪生,入府学吃住不花钱,衣服鞋袜家里带,平时又用抄录书籍代替购买,也费不了什么,就是笔墨纸砚花费颇多。   再有,苏秀才平时照应他,隔一段时间带他出去吃喝玩,他不能不回请。只进不出,没有那么处事儿的。   还好一月就一两次,还算能承受。   秦遇揉了揉眉心,果然脱产学习压力很大,也不知道臭豆腐生意有好转了没。   说实话,秦遇觉得古人很彪悍的,连虫子都能炸了吃,为什么不能接受一块外陋内秀的臭豆腐呢。   他替他喜爱的臭豆腐感到一点点怨念,以及一丢丢委屈。   就在秦遇压下这点小情绪的几天后,苏家大哥满面红光的来了。   他一进院子就把秦遇抱了个满怀,大巴掌拍的秦遇的后背砰砰作响。   “贤弟啊,贤弟!”他高兴狠了,一时竟不知从何说起,只能唤着秦遇。   秦遇感受完全相反,他的肺都快拍出来了,忙提高了音量:“苏大哥!”   这一喊,终于让苏家大哥停了手,他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赶紧把秦遇松开,难得有点不好意思:“贤弟对不住,大哥实在是太激动了。”   秦遇观察他的神色,再联系前后,心里渐渐有了一个猜测,迟疑道:“莫不是那臭豆腐……”   “对!”苏大哥重重点头。   秦遇都惊了一跳,苏家大哥素来稳重,真是很少看见他这么喜形于色。   苏家大哥怎么不高兴?想他经商数载,自问眼光虽不算极佳,但经他手的货物,基本都没什么滞销的。   偏偏!偏偏就那个臭豆腐,从一开始研制,到后面开店,再被周围其他商户联合抗议,不得不关了门,最后只能摆个小摊子售卖。   其中经历的心酸,只有苏大哥自己知道,他差点都以为自己的英名要折在这劳什子的臭豆腐上了。   但是,谁也没料到,峰回路转,臭豆腐放到小摊上售卖,居然慢慢有起色了。   而就在前一个月,府城内某个镖局的镖头喝了酒,经过臭豆腐摊子,觉得其他摊子都热热闹闹,就这臭豆腐摊子周围空了一圈,咋滴,现在摆小摊儿还搞排挤孤立呢。   那镖头当时就来气了,虽然闻到臭豆腐的味道皱了皱眉,但酒精麻痹脑子,他觉得可以接受。   当即点了五串,结果吃到口中,顿时惊为天物,这世上居然还有这么带劲儿的食物。   他平时走镖,在府城有一定名气,很快有人认出了他。   镖头在酒精的作用下,逢人就夸赞臭豆腐有多好吃,你不吃,你这辈子都没滋味。   人嘛,或多或少都有好奇心,只是多与少的区别。   在镖头的极力推崇下,终于有勇士垮出了第一步,然后就有了第二个疯狂夸赞臭豆腐的人。   这下其他人就跃跃欲试了,反正又不贵,尝尝呗。   当然了,有人喜欢,肯定就有人不喜欢。   于是臭豆腐的口碑两极分化,然而这对于此前默默无闻的食物来说,是件大好事。   不怕人们骂,就怕人们压根不知道这是啥。   而喜欢的人自然会为他们的“新宠”反驳,于是争议频起。   苏家大哥现在都重新开了一家店面了。不过位置比较偏,因为得考虑其他商户。   但是酒香不怕巷子深,同理,豆腐臭也不怕店面偏。每天生意火爆着呢。   而且这只是开始,臭豆腐名气初显,以后开分店是迟早的事。   说个不恰当的比喻,就跟滚雪球似的,只要势起了,最后会越来越大,越来越好。   这近一年来的憋闷一扫而光,苏家大哥自是好不得意。   听到苏大哥把事情缘由说明,秦遇啼笑皆非。   两人坐在院子里互相分享着喜悦,等到情绪慢慢平稳下来,苏大哥拍着秦遇的肩膀,感慨道:“贤弟啊,你们读书人的脑子也忒灵活了。”   “苏大哥不是见利忘义之人,现在长眼睛的都知道这臭豆腐生意未来可期。大哥也不跟你绕圈子,咱们直接谈分成吧。”   秦遇瞳孔微缩。   苏大哥笑了:“怎么,还以为苏大哥又要给你买断啊。”   秦遇面带赧然,他道:“说来我也只是提供了一个点子,后续都是苏大哥在操作,遇无颜居功。”   这话肯定了苏家大哥的付出,苏大哥心里痛快,豪爽道:“话不是这么说,没你那个点子,咱就是到死也弄不出这玩意儿。”   “这样吧,苏大哥许你两成的利如何,每三月一结,时限五十年。”   秦遇连连摆手:“苏大哥真是羞煞弟了。”   苏家出人出物出力,到处打点跑动,其中辛苦不必多说。他就是动动嘴皮子,哪有那么厚的脸皮直接要人两成利。   秦遇推辞不要,两人说了半天,秦遇也不松口,苏大哥叹道:“那就一成半吧。”   秦遇还是摇头。   苏家大哥佯怒道:“贤弟莫不是想陷大哥于不义。”   “非也。”秦遇望向他,伸出一根手指,“一成,最多一成,时限二十年。”   苏家大哥直勾勾盯着他,魁梧的体格和常年跟人打交道带出来的逼人气势,直朝秦遇而来,秦遇不闪不避,跟他对视。端是半分不让。   院子里静悄悄的,耳边仿佛能听到对方的呼吸声。   半刻钟后,苏家大哥终于败下阵来,“行,一成就一成。”   两人起草契约,互相签字画押盖上私印,这还没完,两人约定明日去官府公证,如此,才算有法律效力。   契约一式两份,苏家大哥收捡好自己那份,笑盈盈望着秦遇,意味深长道:“贤弟真非寻常人也。”   “苏大哥说笑了。”   事情处理好了,苏家大哥告辞离开。   他走出府学后,还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这么一个严肃刻板的地方,居然也能教出那样世事通达的学生。   秦家的家庭情况,苏家大哥当然是知道的,他甚至还知道他跟秦遇买豆干方子付的五十两,人家扭头就拿去买院子了。   置办了房产,家中财物肯定吃紧,再加上秦遇平时事事朴素,应该是缺银子的,然而谁想到,银子送上门,对方直接拒了一半。   他在这臭豆腐生意上劳心劳力,让他让利,实在不容易,可是秦遇不同。   一来,本就是秦遇出的点子,该给人家一份。   二来,秦遇在府学的情况他也打听的到,实在是个好苗子,哪怕是为家里以后发展,亦或是为了弟弟以后科举仕途,交好秦遇都是百利而无一害。   而示好,还有什么比送银子更好的呢。这世间千愁,银钱能解九成九。而且这钱还那么名正言顺,任谁来都挑不出半分错。   可是秦遇就是毫不犹豫的拒了,对方甚至没有过多迟疑。   一个银钱吃紧的人,却在面对金钱时,仍能守住底线,只拿自己该拿的一份,这份坚定的心性,远超同龄人矣。   而且……   苏家大哥眸光闪了闪,他不确定秦遇到底看出他背后的深意没有。   他拧眉深思,直到车夫小心翼翼唤他,他才回过神来,长腿一跨上了马车。   马车渐渐驶远,轻微的颠簸中,苏家大哥清醒了点儿,他自怀里取出那份契约书,半晌后,摇头笑了。   罢!他揣测那般多做甚,人家不管猜出与否,都给他四两拨千斤推回来了。   “英才辈出啊。”现在的小孩儿都那么厉害了,不给他这个“老年人”活路。   苏家大哥离去后两刻钟,苏秀才回来了,“秦兄,我大哥可是来过了。”   秦遇颔首。不等对方言语,他眨了眨眼又道:“你大哥明日还来。”   苏秀才心里舒服了。   苏家双亲一碗水端平,所以苏家几个兄弟姐妹,从小到大,感情都要好。   苏秀才走到秦遇身边,“秦兄,我大哥跟你说什么了。”   “一点生意上的事。”   苏秀才懵了一下,然后才惊恐道:“那个臭得不行的东西?!”   秦遇:“呃……”   “是吧。”他正面承认了。   苏秀才脸色有点复杂,嘴唇开合几次,最后还是没说什么。   “秦兄,我今日与人交流,又有了新的体会。”   两人还是就学问展开探讨。   因为上午要听学,所以秦遇跟苏家大哥是午饭后去的衙门。   或许是苏家提前打点过,事情办的很顺利,没人为难他们。   事情办好,苏家大哥请秦遇去茶馆坐了坐,听了会儿戏,晚上还请人去酒楼吃饭。   末了,再把人送回府学,秦遇下车时,苏家大哥叫住他,递给他一个木盒子。   “一点小礼,贤弟别跟为兄客气。”   秦遇为难道:“苏大哥,遇已经”“不是贵重东西,一套文房四宝。”苏家大哥把木盒子又往前递了递。   秦遇最后笑了一下,接过礼物:“遇谢过苏大哥了。”   “嗯,回吧。”   秦遇下了马车,就看到了旁边的苏秀才。   秦遇脸上惊讶不假,苏家大哥掀开车帘子,朝弟弟抬了抬下巴,然后又朝秦遇笑道:“我跟他约好了,这个时候接他,带他出去逛逛。”   苏秀才附和,对秦遇道:“我今晚可能住外面客栈。”   秦遇应了声“好”。   回到屋内,门窗紧闭,秦遇只点了一支蜡烛,烛光下,他看着契约书,刻意压低的嘴角再也控制不住的翘起来。   有了这个,之后赶考,就不用太担心盘缠了。而二十年时间也足够他看清自己,到时候若是没个好结果,自然不必再执着于此,另寻份营生,日子总该不错的。这分成没有了,也不会影响他什么。   若是他到时候真在科举一途闯出一条路,想必那时他该过得更好了,没有分成更不差什么。 第51章 苗头初显   契约书后,秦遇再休假回家,就将他跟苏家大哥的合作,悉数告知了他娘。   张氏欢喜的不知如何是好,原本她还担心家里的钱不够,以后儿子赶考怎么办,没想到转眼间,儿子就带给她这个好消息。   “遇儿。”张氏抬手捂住脸,随后放下来,重重呼出一口气,笑:“你怎么就有那么多稀奇古怪的点子呢。”   秦遇略心虚,含糊道:“书上看的。”   “我觉得可行,就说给了苏家大哥听,后续一应操作都是苏家大哥做的。”   张氏嗔了他一眼,然后又美滋滋的乐起来。   秦遇要外出求学,所以把契约书交给他娘保管。张氏拍着胸脯保证:“放心吧,娘一定给你放好。”   因为有了这笔长期的收入,张氏紧绷的神经松了些,她最近确实干活很拼。   秦遇知道他娘的性格,正好借着契约书的由头,又劝了他娘几句,让他娘保重身体为先。   这一次,张氏爽快的应下了。   两人终于说起其他事,说来说去,就说到了秦怀铭身上。   秦怀铭今年下场考试了,听说勉强过了县试,但府试直接被刷下去了,秦遇之前回来时还宽慰过对方几句,秦怀铭心态还行,回来后继续努力念书。   “阿铭那孩子现在可刻苦了,据你方伯母说,深夜时候,阿铭屋里的灯还亮着。估摸着是攒了一口气,想明年能过府试。”   秦遇蹙眉:“熬到这么晚?”   张氏点头,“你方伯母愁啊,以前阿铭不认真念书,她愁。现在阿铭拼命念书,她也愁。”   她叹了口气:“果然这世上就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总有这样那样的不足。”   秦遇沉默了。   他知道秦怀铭应是受了刺激,天天待在谭夫子的私塾里,感受还不那么明显,一旦去参加县试,府试,跟好几百人一同比较,自然会紧张忐忑。而考试的时候,心态其实也占一定的比重。   “我明天去看看他吧。”秦遇道。   张氏:“好。”   秦怀铭升了甲班,也下过场了,所以谭夫子现在并不要求秦怀铭每天必须到私塾。   秦怀铭就在家里自学,偶尔也跟其他人出去讨论,都是他县试时候认识的读书人。   遇上学习中的不明之处,他记载下来,再去私塾请教夫子。   秦遇过来的时候,秦怀铭正在答一道经义题,可是他苦思许久,都没有头绪。听到下人通报,他赶紧起身迎了出去。   “遇弟,锦堂。”   赵锦堂快走几步,伸出拳头捶了他一下,“你这个大忙人,想约你一回可不容易,我就只好和秦遇登门了。”   秦怀铭不好意思的笑笑,然后带着他们二人进了屋,没一会儿,下人呈上茶点。   赵锦堂毫不客气的拿了一块糕点吃,秦遇则在秦怀铭的书桌前驻足。   秦怀铭也跟过来,苦恼道:“我实在不擅长经义。”   同样的题目,其他人都答得好好的,他就答非所问,或者答得很浅显。   秦怀铭估计也是很苦闷,这会儿见到秦遇,小小的倒了一番苦水。   秦遇静静听完,并不打断,也没有出声安慰,这个时候,什么都不如倾听有用。   果然,等秦怀铭说完了,他脸上的笑也真实些,不再夹杂着苦涩,他摸了摸后脖子,讪讪道:“遇弟,让你听我碎碎念了。”   秦遇摇头,简单安抚了几句,就直入重点,“铭哥,其实你自己也有所觉,你之所以经义不好,一是审题不精,二是对四书五经的内容理解的不够。”   秦怀铭垂下眼:“我也知道,可就是读了很多遍,背的滚瓜烂熟,但有些东西还是不明白。”   那失落的情绪透过话语传了出来。   赵锦堂拿着糕点,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其实赵锦堂连秦怀铭都还不如,但是他就没有这种急迫感。他做不到苦读至深夜,好在家里人也不逼他。   赵父现在更多的注意力都在小儿子身上,赵锦堂不但不吃味儿,反而窃喜。   看赵锦州那架势,以后肯定比他出息,他们赵家在这一代稳了。对,就是这么佛系。   所以,现在他跟秦怀铭都没有以前那么要好了,秦怀铭太忙,赵锦堂很难约他,而且,他靠近秦怀铭,会被对方的情绪感染,他有时候都会莫名其妙焦虑。   他其实隐隐有种感觉,如果他们两个之间还像如此,以后肯定会渐行渐远。   秦遇不知道赵锦堂脑子里的百转千回。他指着桌上的经义题,给秦怀铭讲了一遍大意,然后又教他怎么答会更好。   秦怀铭听的认真极了,好不容易理顺这道经义题,又把之前攒的问题,拿来问秦遇,不知不觉就到了晌午。   午后,赵锦堂忙不迭溜了,秦遇跟秦怀铭一直交流到黄昏,秦怀铭才恋恋不舍的送他离去。   秦遇喉咙又干又痒,张氏心疼的给他熬了一碗银耳汤。   一碗汤水下肚,秦遇好受多了,“谢谢娘。”   “谢啥呀。”张氏搬了张凳子坐下,问他:“明天就是你最后一天假了,你打算怎么过。”   “我跟锦堂约好去殊安寺,未时几刻回来,就不出门了。”   张氏听到前半段还有些落寞,听到后面的又高兴起来。   “你明天想吃点什么。”   秦遇想了想,道:“吃鱼吧。我回来做也成,娘帮我买鱼就行。”   “你一男子进什么厨房。”   秦遇笑笑:“我又不是没进过,再说娘不说,谁知道。”   “就你理多。”张氏哼了一声,但心情却是极好。   次日,秦遇带走了小毛驴,和赵锦堂一起出行。   当他看到赵锦州时,秦遇居然有一种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感觉。   赵锦堂无奈道:“自从他知道我要跟你一同出门,就死活要跟来,我也没办法。”   秦遇莞尔,对赵锦州招招手,小孩儿先害羞的看他一眼,然后羞答答的走过来,紧紧抓住秦遇的手,“秦哥哥,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啊锦州。”   赵锦堂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就受不了赵锦州在秦遇面前一副面孔,在家里又是一副面孔。   赵锦堂很喜欢小毛驴:“秦遇,我能骑它吗?”   小毛驴当即偏开脑袋。   秦遇忍笑,他顺了顺小毛驴的毛,小毛驴才不甘不愿把脑袋转回来。   秦遇对赵锦堂道:“一刻钟。”   赵锦堂喜不自胜,连忙应好。   他赶紧爬到毛驴身上,视觉顿时拔高,他得意极了,“秦遇,我觉得驴比牛好,我坐牛车都没这好玩儿。”   秦遇不理会,一手牵着毛驴,一手带着赵锦州,温声道:“累了跟秦哥哥说。”   “好。”   小镇到殊安寺有一段距离,走了三分之一,赵锦州可怜巴巴喊累,秦遇单手把他抱进怀里。   赵锦堂目瞪口呆,话都说不利索了:“秦遇,你你…”   秦遇回望:“怎么了。”   赵锦州小手圈住秦遇的脖子,鄙视了亲哥一眼。   赵锦堂围着秦遇绕圈,忽然伸手摸上了秦遇的背,隔着长衫,手下的肌肉紧致结实。   他爆了口粗,惊道:“秦遇,看不出来啊你。”   赵锦州不满:“哥哥不要说脏话。”   赵锦堂都不搭理他,又想捏捏秦遇的胳膊,秦遇躲开了:“会痒。”   赵锦州还在他怀里呢。   赵锦堂乐道:“别看我比你大,说不定我还没你结实,真神奇,你以前那么弱不禁风。”   秦遇嘴角抽抽。   赵锦堂摸着下巴,又打量秦遇的脸:“好吧,你现在这张脸看着还是文弱书生型。”   秦遇不跟他争辩,“走吧。”   之后赵锦堂过一会儿就问秦遇累不累,累了就他来,或者把赵锦州放驴子背上。   赵锦州都烦了,“哥哥不要说话了。”   “你一个小屁孩儿,还敢管你哥,什么时候毛长齐了再说这话吧。”   秦遇见他越说越离谱,唤道:“锦堂。”   “知道了知道了。”   秦遇换了只手抱赵锦州,安抚道:“你哥哥不是那个意思。”   赵锦州趴在他肩膀咕哝,引得秦遇又拍拍他的背。   很快他们到了寺庙山脚下,赵锦堂把弟弟接了过去,等爬上山累的呼哧呼哧大喘气:“赵锦州,你这个臭小子,你踏马怎么这么重。”   “哥哥弱鸡。”   无情一刀插入赵锦堂心口,差点没把他气晕。   秦遇手落在赵锦州头上,语气有些严肃:“锦州,你哥哥虽然嘴上抱怨了两句,可上山这一路,是他实打实的把你抱上来的。”   他没有直接说赵锦州不对,而是阐述事实。他也没把握,这么小的孩子会不会理解,但是赵锦州早慧,所以对于这类聪明孩子,秦遇选择跟他们讲道理。   秦遇的语气都不算重,但是对于一直享受秦遇温声细语关怀的赵锦州还是有点委屈,也有点无措。   但他偏头看了一眼自己亲哥哥,赵锦堂额头都是汗,脸也泛着红,还在甩胳膊。   他突然就有点内疚,几步上前抱住赵锦堂的腿,仰着小脸道:“哥哥对不起。还有,谢谢哥哥抱我。”   赵锦堂顿住,缓缓的低头跟赵锦州对视,本来就红的脸更红了些。   他几乎是有些慌乱的揉了揉弟弟的脑袋,然后哈哈笑了两声:“哎呀,你这么正儿八经跟我道歉,让我怪别扭的。”   “行了行了,哥大度,原谅你了。”   秦遇含笑道:“那我们进庙吧。”   他们到处看了看,然后就去寻住持,可惜住持又出门了。   秦遇有些遗憾,退而求其次,询问僧人能否买一些贵寺的石榴。   他今日特意带毛驴来也是为此,回程路上能驮东西。   僧人很痛快的允了,还帮他们挑选又大又红的石榴。   正好赵锦州饿了,吃了糕点有点干,赵锦堂当即给他破了两个石榴,还恐吓他不准把籽咽下去,不然肚子里会长树苗。 第52章 乡试准备   黄昏时候,张氏早早关了铺子,秦遇就在后院处理活鱼,张氏想自己来的,谁知道秦遇下手利落,没一会儿就把鱼处理好了。   他给鱼肉码入味儿,然后下锅炸,起锅。再调汁儿,把炸好的鱼肉放下去,确保每块鱼肉表面沾了料汁儿,才舀起来装盘。这个速度要快,不然鱼肉表皮就没那么脆了。   张氏早已经把桌椅摆好,等秦遇把饭菜端上桌,两个人在余晖下,美美的吃着晚饭。   料汁儿咸甜口,晶亮亮的,包裹着鱼肉,一口咬下去,舌尖先尝到一点儿清甜,随后牙齿咬破鱼肉,外酥里嫩,满口留香。   张氏把鱼肉咽下肚后,笑道:“怎么都是同样的做法,我做的就没你做的好吃。”   “娘做的也很好吃。”   母子俩话着家常,晚饭后把厨房收拾干净,天色有些黑了,他们离开铺子,往住宅院子走去。   秦遇上午带回来的石榴,给谭夫子送了一份,烧饼大娘家送了一份,这会儿顺道给秦怀铭家送去。   赵家那边,赵锦堂本来就买了的,倒是不用再多此一举。   秦遇重回府学,日子跟之前没什么变化,依然是将大部分精力投入了学习中。   期间秦遇又收到了戚兰的信,对方说他在金陵青溪书院念书。   秦遇后来问过苏家大哥,对方跟他说,青溪书院在金陵名气很大,有“小国子监”之称。   秦遇当时就惊了,就算他还没去过京城,也听过国子监的大名。   那里不仅有天资聪颖的平民学子,更多的是世家大族的子弟,享受着成朝内最好的教育资源。   从国子监毕业的学生,可以直接参加会试。当然,如此优待,也不是没有限制。   如果那些王孙公子不能一次过,以后就再不能通过科举谋仕途了。   可即便如此,人家也照样吊打其他人。就算不能进权力中心,外放为官,做个知府也不是什么难事。   而民间有一个“小国子监”,怎么不让秦遇震惊。他想,那青溪书院到底是何等圣地。   秦遇有时候想,他已经从那个小镇走出来了,看见了外面的世界,然而戚兰的信点醒了他,跟整个成朝相比,他现在也不过是偏安一隅。   他还要更努力,才能走得更远一点,看到更多的风景。   他把信妥帖收好,拿起书本看。   天气冷了又热,热了又凉,树木年年换新绿,树还是那棵树,但与以前相比,终究是不同了。   而随着夏季的来临,府学内的人心也开始浮动。明显能感觉到一些学生的情绪很躁动,交斥着兴奋和忐忑。   而造成这一切的原因,除了乡试,不做他想。   朝廷考虑到大部分读书人的家境,所以规定乡试可以同时在京城和各地的郡城举办。这样不仅是对朝廷,还是对考生都减少了压力。   与院试的连考三天相比,乡试更加严苛和变态,在盛夏炙热天里连续考九天。   题量之大,之深,环境之艰苦,不仅是对考生的学问,身体,还有心理素质都是极大的考验。   而更让人紧张,恐惧的,是乡试那“吝啬”的录取率。   一场县试,本县内可能有150~230人参加,录取率在十分之一。   府试又从府城下各县参考考生中,剔掉一小半,授为童生。   然后这部分录取下来的童生,再参加院试。   值得一提的是,一般考到童生的人,对科举一途,都会心怀希望和侥幸,所以除非是家中出了变故,或者年岁大了,一般都会接着考。   如此一来,院试的参考人数就会暴增,据记载,每一次院试的考生大约都有1000~1500人,毕竟郡城下各府各县各乡的童生,十之八九都来了。   然而考生暴增,录取率却只有少少的五分之一。   这还因为他们代川郡这边文风不盛,若是江南京城之地,录取率低的不敢想。   但是又别小看这五分之一,考生基数大,哪怕是五分之一,一届也有几百人。   而且都走到秀才这一步了,怎么还不能往上考。   谭秀才当初都是考到三十多快四十了,还是没考上,才不得不死了心。   而院试三年两届,秀才一届一届累计下来,参加乡试时,也是乌泱泱大几千人。但这一次录取率却只有二十分之一。   举个例子,去除因素影响,考生人数最大值和最小值,取个乡试考生中间值。就按2000人算,二十分之一的录取率,录取人数也不过一百人。   而这一百人,又要分正榜和副榜。   正榜人数85人,副榜人数15人。   没有背景的考生竞争的就是那85个名额。   当真可谓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   难怪范进中举后,高兴的都癫狂了。   秦遇了解到这些的时候,就算素来以稳重形象示人,也不禁变了脸色。   苏秀才比他还夸张,汗都出来了。   秦遇其实还好点,毕竟他是院首,后来府学就读,也基本是名列前茅,就算乡试竞争大,但也未尝不可一试。   但苏秀才就不一样了,他当初院试时,就是擦着尾巴线上的榜,这三年虽说也很努力,可是天赋摆在那里,起点又比别人低,他去参加乡试,真是半分把握也无。   院子里静悄悄的,秦遇和苏秀才谁都没有说话。   也许是天气热,苏秀才身上不停冒汗,他用袖子擦了擦,过一会儿又冒出来了,最后索性不擦了。   他有些泄气的低下头,咕哝道:“秦兄,你向来主意正,你看我,你看我要去参加乡试吗?”他抬起头,几乎是有些渴求的望着秦遇。   他太没有把握了,所以,这个时候,他很希望来自身边的人,给他一点鼓励。   他说这话,内心真实想法,其实还是想去的。就算,就算去见识一下也好啊。   一般这种时候,秦遇基本不会言语,或者敷衍过去。但苏秀才跟他是好友,他也看出对方是想去的。   所以,他抿了抿唇,道:“你以后还是要继续科考,不妨趁年轻力壮时,去探探路。”   苏家家境殷实,乡试所花费的银钱对苏秀才来说不算什么。所以秦遇才会顺着苏秀才的意。   “你说的对。”苏秀才刚刚还暗淡的眸光亮起来。好像秦遇的鼓励,对他是有多么大的效果一样。   秦遇也不戳破他。   没多久,府学就放假了,明显是让一众学生回去准备乡试。   秦遇回了一趟家,跟他娘说了他的打算,同样也说了乡试的残酷竞争。   张氏双手频繁的擦着围裙,小心询问:“你心里可有把握?”   秦遇苦笑:“儿这次也只有四五分把握了。”   虽说他在府学能排得上名号,可他还没有自大到认为自己一定能在乡试榜单上占据一个位置。   当初戚兰考上秀才后,不也没去府学,而是选择待在县学吗,但最后戚兰却考上了举人。   谁知道郡城内,如同戚兰那样的秀才还有多少。   再者,有些家里有人脉的人家,会让子弟另拜名师。   这些都是“黑马”,准备在乡试中蹿出来,把前面的人超过去。   张氏还是第一次见儿子如此,赶紧上前宽慰,“你年纪还小,不在这一次。”   话落地,她就反应过来,她这不是咒自己儿子此次肯定考不上吗。   她连连呸了几声,“娘说错了,娘不是那个意思。”   张氏这番紧张的姿态,反而让秦遇的心松了松。   他握住张氏的手,温声道:“娘,我明白,我懂你的意思。”   他诚恳的望着他娘:“对于乡试,我会全力而为,但也不会忽略了自己的身体。我可是娘的依靠,我真有个什么,娘后半辈子怎么办。我会保重自己,不仅为了我,更为了娘。”   张氏眼眶一红,她慌忙低下头去,忍不住哽咽,“你知道这个理儿就好。”   秦遇见他娘垂泪,转移话题:“这一次考试,还是给族里那边说一声吧。”   张氏:“好。”   晚上秦遇躺在床上,估算乡试所需的费用,多亏了臭豆腐生意带来的收入,让他的压力小些。   算完了,他翻了个身,没多久就睡着了。   张氏动作很快,没多久,秦族长就寻了来,照旧有秦崇恩作陪。   秦族长寒暄了两句,就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   秦遇心有所感。   果然,秦族长把布包一层一层打开,里面躺着几块碎银子。估计有十两。   “遇儿啊,这是族里的一点心意,你别跟自家族人见外。”   秦遇是想拒绝的,但见秦崇恩对他轻轻摇了摇头,秦遇最后还是收下了。   他把银子收下后,秦族长的脸色明显欢喜起来,眼角的笑纹都挤到了一起去。   秦族长送完银子,这个时候又道:“老夫也了解过一点乡试,实在艰苦,需得有人陪同你,替你做琐事。”   秦遇看向秦崇恩,秦族长先道:“他也快半截身子入土了,跟你一起去,指不定谁照顾谁。”   秦崇恩眼角抽了一下,他其实没那么老。但是秦族长一瞪眼,他还是老老实实应了。   秦族长还是给秦遇和秦崇恩面子,退让道:“老夫是想着,你伯父操持你的事务,但也需要跑腿的。到时候你考完了,需要人背你,也只有年轻小伙子才做得了。”   这次轮到秦遇无语了,还没考呢,就笃定他考完之后,会虚弱的要人背。   难道真如赵锦堂所说,他这张脸太有欺骗性了?!   最后秦遇在秦崇恩的示意下,还是应了下来。   秦族长这才心满意足的离去。   秦族长走后,秦崇恩笑着对秦遇道:“此次陪同的后生老夫知晓,是个良善可靠的,你且安心。” 第53章 秦秀生   族里给秦遇安排的人是个十六岁的小伙子,身形修长,长相秀气,连名字都跟普通农户家的孩子不一样,名曰秀生。   秀生的皮肤略黑,因为干农活,指骨也比较粗,不爱说话,但做事很踏实认真。   秦遇第一次看到他的时候,还有些微讶。后来知道秀生的爷爷识得些字,教给了儿孙,其他人都不开窍,唯有秀生是学的最好的那个。   秀生的父母见状,想送他去学堂念书,可是一大家子人,好几个孙辈,秀生去学堂了,其他孩子呢。   家里吵啊闹的,秀生的父母终于给他争取到了半年的时间,然而他们拜的那个老童生太死板,脾气也不好,动不动打骂学生,秀生上了半年学,也只能写几个字,背诵三字经和千字文,连意思都不怎么理解。   最后秀生回来了,跟着家里人下地,干活。偶尔背着人,拿着一根树枝,偷偷在地上写写画画。   秦族长有一次撞见了,心里特别不是滋味儿。   他不像秀生的家里人那样好糊弄,他后来打听过,知道那个老童生是个什么人,秀生在对方那里都是学得好的了,其他孩子更差。   秀生在同龄人中属于难得静下心的一种,学习努力刻苦,但是他却并没有比同龄人聪明太多,他也需要一个好老师。   若秀生生在好一点的家庭,他都有机会往上爬,可秀生偏偏生在农家,还是一大家子人的农家。   秦氏一族在本地不算什么大族,族里也没出过什么人物,平时出门办事,看到其他大一点的族群,都会下意识气虚。   秦族长很希望在他活着的时候,能看到秦氏一族崛起,他也认真培养儿孙,奈何一个个榆木脑袋的不开窍。   他本来都快死心了。   谁知道横空出现一个秦遇,他第一次知道的时候,脑瓜子还懵了一下,想半天才理顺关系。   秦遇十岁出头就考上童生,之后更是冲势不减,以十二岁的年纪考中秀才,就是那些大家族的子弟也不过如此了吧。   他们秦氏一族何德何能啊,竟能出现这么一个人物。   秦族长心里的火苗烧的那叫一个旺,可惜这么多年,秦遇母子跟族里生分了,如今想修补,颇为费功夫。不过事在人为,只要有心,肯定能见效果。   当初跟张氏起争执的人家,他隔段时间就会敲打,以前犯下的错不能改,以后绝不能再犯,否则就等着被除族吧。   除族在时下对普通百姓来说是很严重的事了,被除了族的人,谁都能欺负辱骂,举个不恰当的例子,被除了族的人,死后都没个去处,被人鄙夷死后都不得安生。   秦族长不是恐吓,他真的会那么做,秦遇是他们一族的希望,谁要是敢危害到秦遇,他这把老骨头拼了命也不会姑息。   秦遇有多惊艳,秦族长太有体会了,他跟那孩子交谈过,谈吐举止,真是哪哪儿都好,就算穿件普通长衫,说秦遇是富人家的公子,都有人信,那气质真是温润文雅。   秦族长心里美得不行,走路都更精神了,直到他看到了长大后,越发沉默的秀生。   当初这个孩子也是喜欢念书的。   于是,秦族长心里慢慢升起了一个想法,但是他还没有十全把握,只能来回琢磨。他等啊等啊,终于等到乡试逼近,他立刻去找了秦崇恩。   两个人谈了许久,秦崇恩终于松口了,不过提出要去看看秀生,私下又几番打听,确定秀生人品不错,秦崇恩才终于认可了。   如果说秦族长更多是站在宗族考虑,那么秦崇恩则更多是站在秦遇的角度考虑。   不管什么时候,都是独木难支。而同族的人,天然会有一种亲近感,那是血缘的联系,也更少背叛,不然会被整个族群唾弃,被族人愤怒的口水淹没。   秦遇太优秀,谁知道什么时候就扎了别人的眼,所以秦遇的身边需要人。   至于为什么不找仆人,成朝建立以来,大部分百姓的日子都过得不错,除非是百姓生死存亡之际,否则没有谁会签死契。如果不签死契,那么临时找来的仆人随时都有可能被人收买,背刺主家。   世家大族家的下人,都是人家精心挑选的,普通人哪有那个本事。   相比较之下,秦族长的建议就显得不错了。   再者秦族长也不是随便推荐人,秀生那个孩子确实不错,就看秀生这次,在秦遇考乡试期间的表现如何了。   若是表现好,以后跟在秦遇身边学些东西,怎么都比在家种地强。若是秦遇和秀生处得好,秦遇怎么都会拉拔一把秀生。   秀生此番跟着秦遇去郡城,是以族兄照顾的名义,管口饭吃带路上就行。不需要另付工钱。   秀生的家人那边也没意见,耳提命面秀生要听秀才公的话,甚至还另外塞给了秀生一钱银子。   秀才的影响力在小地方影响很大了,他们不敢直呼秦遇的名字。   秀生老老实实点头。   终于,到了出发那天。   张氏给他们准备了干粮,依依不舍的把他们送到小镇外。   秦遇握着他娘的手,笑道:“儿很快就回来。”   张氏努力笑了笑,“好,你去吧。”   她目送着儿子远去,直到再也看不见儿子的身影,才转身回去。   头顶的太阳更刺眼了,热意席卷而来,她止不住祈祷,“乡试的时候希望不要这么热了。”   另一边,秦遇他们很快到达郡城,跟苏秀才他们汇合。   不过因为双方经济实力差距过大,所以短暂交流之后,秦遇就跟他分别,另外去寻住处。   好巧不巧的是,秦遇他们不经意,行到之前考院试时住过的客栈。   只是三年过去,对方的门面焕然一新,要不是秦遇对客栈名字还有点印象,恐怕见这装修,就会直接略过了。   他心里其实没底,若是这家客栈涨价,他肯定会另觅他处。   他就想不通了,三年时间,郡城的物价怎么涨这么快,还是秀才比童生有钱,这次乡试,好多客栈的房间简直贵得离谱。   听说好多考生住不起,都选择结伴租一座小院子。   秦遇打算再看看,如果实在不行,他可能也会去找找认识的同窗,商量一下同住事宜。   秦遇和秦崇恩往客栈里走去,秦秀生和秦崇恩身边的老仆提着行礼跟上,老仆扫了秀生一眼,觉得此子靠得住,第一次来郡城也没有东张西望,大惊失色。   老仆哪里知道,秀生心里早就惊涛骇浪了,死死咬着牙,才没让自己失态。   这一路的所见所闻,把他之前十几年的认知都颠覆了。   郡城的宏伟,郡城的繁华,郡城的热闹,他以前想都不敢想。   当然,来郡城之前,关于郡城的物价,他也不敢想。   一间上房一天要1500文,那掌柜还敢说他们家的房间便宜。   秀生差点都不知道便宜是什么意思了。   听那掌柜说,离贡院最近的一间上房,一天足二两银子。   郡城的人,都这么不把钱当钱吗。   他脑子里乱哄哄的,但面上看不出什么。   直到他跟着秦遇进了客栈,掌柜笑呵呵报价:“咱们这客栈以前可是住过院首,有文气呢,一间上房只要1300文。”   秦遇:………   他还是走吧。   秦遇转身欲离开,结果忽然被掌柜叫住,对方激动的从柜台后绕出来,拉着秦遇的胳膊,仔细盯着秦遇的脸,半晌一拍大腿:“哎哟,原来您是秦院首啊。”   “秦院首勿怪,老朽这眼拙的,该打该打。”他抬手要拍自己的脸,把秦遇吓了一跳,赶紧拦住。   “掌柜,你这是作甚。”   掌柜单手拉住他的手,又羞又愧:“老朽有眼不识院首,老朽真是……哎…”他别过脸去。   秦遇变化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身量拔高了,五官长开了,气质也更通透温润了。   掌柜晃眼一看,还真没第一时间看出来。幸好及时想起来了,掌柜暗道好险,差点就坏事了。   很快,掌柜想起秦遇来这儿的目的,忙不迭道:“秦院首是要住店吧,秦院首光临寒舍,是寒舍的荣幸。咱客栈里还有一间天字号上房,顶顶好的,又清幽又雅致,还特别宽敞,你们四个人住绝对没问题。而且不但包三餐,点心瓜果,热水,房间还有冰盆。”   掌柜多说一说,秦遇脸上的笑容就勉强一分,他不需要这么好的住所。这种豪华版房间,他也住不起。   秦遇抿了抿唇,道:“掌柜,你”掌柜仿佛知道他要说什么,立刻道:“小店有今日,都是托了您的福,院首安心住,房费给你打五折,一天只收您六百文。”   秦遇想,1300文打五折,不是650文吗。等等,这不是重点,重点是……   掌柜拉着秦遇的手就往楼上走,“秦院首,老朽带您看看房间去,还有什么不满意的,老朽让人给您改了,对了,您喜欢什么花儿,老朽让人给您备上。”   掌柜的脚力是真好,一口气上楼,说话都不带喘气的。   他手一推,房门打开,清淡的空气扑面而来,窗户大敞,外面蓝天白云,还能看到不远处的湖泊,波光粼粼,很是漂亮。   总之一句话,这房间贵是贵,也对得起它这个原价儿。现在掌柜给他打五折多,秦遇也不矫情,略做思索后,决定受下了。   掌柜笑盈盈问:“院首可还满意。”   秦遇点头,拱手对掌柜道:“如此,遇就谢过掌柜好意了。”   “不客气不客气。”掌柜心里的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他还是很看好秦遇这位院首,若是此次秦遇考上举人,那他们客栈的生意以后会更火爆。   就算秦遇落榜了,也没关系。这世上有几个读书人科举考试是一帆风顺啊,肯定有坎坷。这次就先卖个好。   秦遇若是没中,下次再来时,他也不怕,房价提高,再按八折报价,不也一样么,名声和荷包他都要,总归是不亏的。   掌柜心里算了几个来回,面上还是一副欢喜样,又说了几句好听话才离去。   秦崇恩他们也跟了上来,等秀生关上门,秦崇恩才捋着胡子笑,“没想到这次刚来郡城,就碰上这么一件好事。”   秦遇颔首。   秀生和老仆一起把东西规整好,这个时候房门被敲响了。   “秦公子,掌柜让小的给您送东西来。”   秀生望向秦遇,秦遇点点头,秀生这才开门。   屋外站了两个人,一个手捧鲜花,一个捧着托盘,托盘里放着精致的茶水点心。   两人进去,不过眨眼功夫就退出去来。但屋里很快弥漫出花朵的香气。 第54章 八月六号的乡试   八月六号凌晨,贡院的外面聚集了一大片考生,衙役提前在周围点燃了火把,把漆黑的夜照得亮如白昼。   人数如此多,却少见喧哗,大部分人在窃窃私语,或者负手养神。   秦遇背着书箱排在队伍中,秦崇恩叮嘱了他几句,就和其他人退开了。唯恐说的越多,秦遇越紧张。   老实说,秦遇是有些紧张,不过还在可以控制的范围内。   他身后排着的苏秀才就没那么好的定力了,抖着声儿跟秦遇道:“今年来参加乡试的考生有2356人,怎么这么多啊。”   他本来还期望考生人数少一点,这样他考上的几率也大一点。可是现在,他自己都快没信心了。   秦遇吐了口气,低声道:“苏兄,莫要想太多,乡试考的也是一个心态。”   苏秀才点点头,但过了一会儿,他又小声念叨起来。跟他一样的,还有很多人。   队伍在缓慢行进,接近卯时了,才轮到秦遇。   还好这是夏天,秦遇心道,若是寒风腊月里,在后半夜等几个时辰才遭罪。   一个官兵拿着文书,比照秦遇的面容。另一个官兵搜查秦遇的书箱,然后让秦遇把外衫脱了,身上只着单衣单裤,上手搜身。还有一名官兵在检查秦遇的鞋袜中是否有字条。   还有一名举人给秦遇作保,保证秦遇是秦遇。   这种严格到几乎有些羞辱性的检查,不是没被考生抗议过,但是官府态度很强硬,不接受就不准参加乡试。   然后考生们就蔫了。   秦遇除了有点别扭,倒还算接受良好。若是寒窗苦读数载,最后被作弊的压下去,那才真要气吐血。   考生们偃旗息鼓,不也是考虑到此吗。   主要这作弊之事有前例,以前就有考生把小抄藏袜子里,或者藏衣服夹层里,还有藏在笔身中,书箱夹层里,只有众人想不到,没有那群想作弊的人做不到。   官兵终于检查完毕,确定没有问题,对秦遇挥手:“好了,进去吧。”   秦遇穿上外衫,背上书箱后进入贡院。   他站在人群中等候,直到太阳出来,所有考生进入贡院,主考官们和副考官们才来。   与院试一样,乡试的主考官同样是天子钦点,主考一届就换个地方。杜绝有人想行贿舞弊的可能。   一众考生在主考官们的带领下,给圣人上香,然后副考官又说了考场规矩。   众人听的很认真,虽然他们早就了解过,可是此刻听到副考官疾言厉色讲述,还是忍不住头皮一紧。   考场规矩可以简化为几段话,除非考场大火,那么不管发生什么情况,贡院的门都不会开。   哪怕你在里面生病了,发热的快要死了,也只会由贡院里给你指派的大夫给你治病,不会允许你出去,就算你主动弃考都不行。   成朝刚建立时,规定没有这么变态。只是有一回乡试,有人借着病重的由头,带走了同伙科举舞弊的证据,幸好最后查明,还了所有考生一个公道。   于是从那以后,天子就添了这么一条科举规定,宁可错杀,绝不放过。   而贡院里的大夫医术如何,就看官府的良心和你自己的运气了。   副考官严厉的声音终于落地,众人在官兵的带领下,进入号房。   秦遇观察了一下号房,发现比院试时的考棚好多了,里面很干净,头顶的瓦片也是八成新,遇上雨天,肯定不会漏雨了。   秦遇进去后,把东西放下,又拿出布巾擦了擦,还撒了些草药粉,也不知道有没有蚊虫,但撒上总归安心。   号房是修成一排排的小房子,每一竖排之间,隔了七八米远。   主考官们不时巡查,而官兵几乎会定时定点巡逻,堪称三步一兵,五步一哨,严防死守。   锣声一响,厚厚的题卷答卷草稿卷分批下发,秦遇仿佛都听到了隔壁仁兄吞咽口水的声音。   乡试连考九天,一共三场考试,每三天为一场。   第一场考试考帖经,墨义和经义,算是考验考生的基础。   秦遇快速浏览一遍,忍不住牙酸。   科举这么多年,科举大部分内容又要求在四书五经里出,出题的大人们绞尽脑汁,怎么刁难考生怎么来。   除了最开始的一小部分题还算正常,后面的差不多是截搭题,截上题,截下题,长搭,短搭,反正就是要你懵。   打个比方,中庸内容里“言顾行,行顾言,君子胡不慥慥尔。”【注】   考题中只出现“言顾行,行顾言”,这就是截下题了。   如果考题是“言顾行,行顾言,君子尊德性而道问学”,这就是妥妥的隔章搭题。把完全不相临的话,给你安排在一起。   若只是隔章搭还好,最怕考官把形意相近的句子放一起,稍微有个粗心,就栽进去了。   若是运气再背点,出题人冷酷无情的给你把两本书的内容搭一起,那才是叫考生抓耳挠腮,痛苦烦心。   秦遇呼出口气,开始磨墨,他发现磨墨特别静心,平稳情绪。   等到墨磨的差不多了,他才开始答题。   而秦遇周围,对面的考生已经答了好一会儿了。   太阳越升越高,日光一闪不闪的炙烤着大地。   空气中渐渐传来了饭香味儿,秦遇恍若未觉,汗珠顺着脸颊滑落,滴在垫在下面的面巾上。   非是他不知饥饿和炎热,而是此刻他答题非常顺畅,他舍不得中断这场好状态。   直到未时三刻,他才暂时停了笔,向路过的衙役提出买两个蒸饼。   那衙役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很快把饼给他。   还好是夏季,饼还有些余温,秦遇细嚼慢咽,配着一点清水咽下。   然后起来在号房里走动,他揉了揉太阳穴,让自己清醒些。   休息了一刻钟,他接着答题,这一答就到黄昏,后心的位置,衣衫汗湿又穿到半干。   他把答卷妥帖放好,然后拉铃,他需要小解。   回来后,秦遇又看了一会儿第一场的整个题量,发现他今天一天,就答完了整个题量的一半。   他将自己所答检查一番,发现没什么错漏,然后才买晚饭,照就是两个蒸饼。   周围传来炒菜的香味儿,秦遇鼻子动了动,随后垂下眼,心道自己吃的是肉饼,是肉饼。   天色快黑了的时候,他要了点清水,然后简单擦洗了一下面部,脖子。   重新换了一件单衣,躺在木板床上,很快就睡着了。   次日天未亮,秦遇就醒了,他起床简单洗漱,然后小解。   回来在号房里活动身体,天边泛明时,秦遇又买了两个蒸饼,然后就着晨光继续答题。   而大部分考生,这个时候才刚醒。   不是他们贪睡,而是很多考生进入贡院第一天,都会特别紧张兴奋,晚上睡不着,自然就起的晚。   这是秦秀生去外面打听到的,回来时还笨拙的劝秦遇,让他在贡院里放松,该吃吃该睡睡。   秦遇虽然早猜测过这种情况,但秀生第一次来郡城,人生地不熟的,还硬撑着胆子到处为他搜罗消息,还是让秦遇很受用。   午饭后,秦遇被一道经义题难住了。倒不是没有头绪,而是他不知道该用哪一种答案。   经义题非常主观,有时候好与坏都在主考官们的一念之间。他能答出来没问题,但也要契合主考官的偏好。   听闻,这位主考官欣赏风流才子。不会又是个理想派吧。   秦遇有点头疼,最后决定把两种答案中和一下,好不容易答完,休息半刻钟,用了点温水又继续。   第三天上午,秦遇就把第一场所有的题目都作答完了。   他全部检查一番,确定没有问题,才把题卷,答卷,草稿卷分门别类整理好,随后买了两个蒸饼。   士兵多看了他两眼,再给秦遇蒸饼时,故意把蒸饼撕扯成了几瓣。   秦遇开始还以为这士兵故意在为难他,但很快他反应过来,自从他入了贡院,到现在为止吃的都是蒸饼。   士兵不会以为这是什么新的作弊方式,以为蒸饼里纸条吧。   秦遇扶额,他只是单纯觉得蒸饼饱腹省事啊。而且可以少去茅厕。   下午申时,收卷。   考生们可以出号房,在贡院内活动一下,秦遇不想动,他趴在桌子上睡觉,结果被人唤醒了。   苏秀才眼底青黑,面容憔悴,把秦遇吓了一下。   “苏兄,你这是”他眉头微蹙,苏秀才身上有股明显的汗臭味儿。   但苏秀才此刻的注意力完全不在自身形象身上,他嘴唇干裂,声音颤抖:“秦兄,这次的题好难。”   苏秀才上午脑子都胀了,根本不知道自己写了什么。他已经生了退意。   秦遇也看出来了,叹道:“苏兄,你现在要不要去树下透透气。”   “算了,我同你一道儿吧。”秦遇起身,拉着他往外走。   一路上,他又说了不少话宽慰苏秀才,总算让对方好受点儿。   他们顶着大太阳,终于跑到树下,那里已经站了很多人,大家也都是在讨论第一场的考试题,抱怨题出的太难,还有考生白着脸,抱着头,毫无形象的蹲在地上,嘴里喃喃念着:“我会错意了,怎么办,我会错意了……”   秦遇心里一咯噔,偏头一看,见刚才还被他劝好的苏秀才,这会儿脸色也跟着白了。   “苏兄。”秦遇唤他。   苏秀才对上他的目光,强颜欢笑:“我我还好,放心吧秦兄,我听你的劝。我还好,真的。”   后边他就不怎么说话了,秦遇也由着他,事实上,秦遇也感觉现在有些乏。   他站在那里,偶尔有一阵凉风,伴着树叶的沙沙声,听的秦遇昏昏欲睡。   作者有话要说:注:“言顾行,行顾言,君子胡不慥慥尔。”出自《中庸》 第55章 第二场考试   第二场考试很快来了,考的是策论,经义和诗赋,三者占比在6:1.5:2.5。   秦遇当时一滴汗就顺着额头下来了,他没想到第二场考试的诗赋占比这般大。   他的心,扑通扑通跳的很快,一下一下,敲击着他的耳膜。   秦遇长长呼出口气,又着重看了一下策论题,还好,策论题的难度对他来说不算大。   其中涉及到了一些浅显的民生,然后就是历史事件。基本是不痛不痒,没有直击敏感话题的问题。   “咦,这是……”秦遇神色有些变化,但很快恢复如常。   他再看占比小半的诗赋,秦遇对主考官们的性格有了一个大概了解。   主考官们,副考官们既是监考乡试的人员,又是出题人。后续的阅卷也由他们做主,录取谁与否,众人会先行商量,在最后由话语权最重的主考官定夺。   求稳起见,在答策论的时候,秦遇放弃了以前的务实,这次文字,辞藻华丽,整一个理想主义。   不过到底性格使然,他中间还是小小插了几条可行的小建议,尽量把自己摆在进可攻退可守的位置。   而轮到那道让他之前微微变脸色的策论题时,他停了停。   那道策论题的题目为“申商助国否”。   这里就要了解【申商】指的是谁,所谓【申商】,说的是两个人,即:申不害和商鞅。   这二人都是法家里响当当的人物。   而提到商鞅,又会下意识想到商鞅变法。商鞅变化推动了秦朝的进步,但其严酷之烈同样闻名。这与儒家思想,并不相合。   根据之前的出题内容来看,考官们明显是儒家的簇拥,不说排斥法家,想来也是无感。   但为何又要出这么一道题。秦遇算了算,发现这道题还是一道大题。   他又琢磨了一下题目,秦遇猜测,不管这句话本来意思如何,但考官们的意思,应该是让他们对严苛之法进行驳斥。   说句不好听的,屁股决定脑袋。   为官者少有清白,一旦事发,肯定希望自己能被宽大处理。这显然与申商之意相悖。   秦遇心里有了思绪,开始组织语言,而这个时候,天色也晚了,他只能停笔。   一天策论答下来,秦遇感觉自己都快虚脱了,不止身体累,心更累。   他将答卷收好,这才抬头看了看天色,已经是日落西山了。   他拉了拉响铃,示意自己要去茅厕,当他快靠近茅厕时,一股臭味直冲鼻子而来。他下意识皱了皱眉,随后同情被分到茅厕附近的考生。   他这个念头刚落,几步远外的考生突然干呕,撑着桌子吐了。   士兵嫌恶的走过去收拾,而那名考生站起来后,身子晃了晃,直勾勾向后倒去,重物落地的闷哼声,听的人都跟着疼。   本来在收拾污秽的士兵脸色更臭了,飞快骂了句晦气,扔掉扫帚,拖死狗一般,把那名考生拽走了。   秦遇心跟着往下沉,此时身后传来催促:“茅厕到了,进去吧。”   想到里面的脏污,秦遇屏住气,进去后飞快解决了,然后匆匆出来。   身上的臭味许久才散,秦遇回去后,烧了点热水,简单擦拭上半身。随后又用凉水抹在太阳穴,人才清醒点儿。   他现在其实很饿,但是什么东西都吃不下。最后觉得这样不行,还是又烧了热水。   贡院里是允许考生带风炉的,它的外表像一个小鼎,里面放炭火,上面烧水就可以。   秦遇往热水里放了点糖和盐,搅拌均匀后,缓慢饮下,整个人才舒服了点儿。   天色黑下来时,空气中还有些热风,秦遇躺在床上睡下,手边放了一件外衫,深夜时候,气温会降,到时候身体本能会把手边衣服往身上盖,这样不会着凉。   他看重乡试,但更看重自己的身体,只要他好好的,一切都还有希望。   一些老秀才也知道这个理儿,尽量顾着身体,但第一次参加乡试的新生显然没想的那么细致,他们觉得大夏天热都快热死了,怎么可能会着凉,他们中一部分人身体素质好,扛住了。但另一部分人就没那么好运气了,第五天的时候,又有一名考生倒下了。   这给众人的心里,无形中增加了一层压力。   秦遇想着那道策论,心里构思的差不多了,然后提笔答题,之后答经义,顺畅极了。   然而这种流畅止步于诗赋。秦遇看着诗赋题目,眉头紧锁,几乎就没怎么松展过。草稿卷上写了一首又一首诗,最后却悉数作废。这些诗都有一个缺点,平淡。   诗赋题目让考生以“春夏秋冬”为题。   这个范围就大了,可以写季节,也可以写四季中出名的花朵,或者天气。   如同春天,可以写桃花,牡丹花,夏天可以写荷花,秋天写菊花,冬天可以写梅花,也同样能写雪。   再随后,以花喻人,以景喻人等等。   这种任由考生尽情发挥的题目,对于真正的风流才子来说,简直是游鱼如水,虎归山林。   然而对于秦遇来说,就是因为题目范围大,他反而更加不好发挥,还不如给他局限一种事物。   所以这一次,他几乎是踩着点儿答完题,把所有卷子上交时,他简直身心俱疲,恨不得就那么躺下,好好睡一觉。   可是身体越疲惫,他又睡不着,号房里又闷热的紧,他打算出去走走,顺便去看看苏秀才。   他是在半途遇到苏秀才的,对方好像也是来找他,然而两三天未见,苏秀才的脸色更差了,两颊凹陷,整个人明显瘦了。   秦遇怔住,轻声唤道:“苏兄。”   苏秀才眼珠子动了动,然后才聚焦,对秦遇扯了扯嘴角。   两个人都没说话,只机械性的在通道内来回走着,大部分考生也不像第一场考试后,那么兴致勃勃的讨论了。   但秦遇注意到,人群中有几位考生手执折扇,虽然衣着狼狈,但确实满面红光,藏不住的得意之色。   这世上,落魄和意气风发都是任你怎么也装不出来的。哪怕他们都尽力掩饰了,可眼神还是还是会出卖心底深处的情绪。   发现这一点的,不止秦遇一人,很快有人上前跟那几位暗藏欢喜的考生交流起来。犹如众星捧月一般。   秦遇扫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他和苏秀才选了一块阴凉地儿,毫无形象的一屁股坐在地上,靠着一块石头闭目养神。   苏秀才本来失落到极点了,他其实有很多话想说,但话涌到嘴边,他发现那些话太丧气,就不敢说,怕影响秦遇。他一个人憋闷的慌,坐着看地上的蚂蚁,结果身边传来有规律的呼吸声,他偏头一看,发现秦遇睡着了。   他有点想笑,但嘴角刚翘起又压了下来,重重叹了口气。然后,听着秦遇平缓的呼吸声,不知怎么的,他也睡着了。   两人最后是被贡院里的士兵叫醒的,让他们回号房。   秦遇和苏秀才迷迷糊糊站起来,感觉之前那种疲惫沉闷的心情都散了七八,苏秀才感觉更强烈,进来贡院好几天了,这一个时辰的觉是他睡的最安稳最踏实的。   这一次,他笑的真心实意了些,还给秦遇鼓励。   秦遇也笑着鼓励他,然后在士兵的催促下,回到自己的号房。   晚上的时候,秦遇终于买了一份荤菜,好几天没吃到肉,第一口吃下去的时候,其实他是有点不舒服,但缓了一会儿,再接着吃一块,他就察觉到肉香了。   肚子跟着唱空城计,咕咕的叫,秦遇大口大口吃着饭菜,仿佛那是什么美味佳肴一样。   第三场考试,考律法,算学,经义,杂文,以及诗赋。   秦遇:………   秦遇气闷的看着诗赋题,发现这次诗赋题限制了范围,让他稍微顺了点气。   他先把算学,杂文答了,算学是他的强项,他几乎没有错漏,等他答杂文时,贡院里突然传来两道虚弱的喊声,很快又没了。   后来秦遇才知道,那两道虚弱的喊声是考生濒死时求救的声音,其中一人还算幸运,捡回了一条命,另一人就没那么好运了。   而究其原因,是因为夏天天气炎热,食物容易变质,那两人也不知怎么搞的,午饭断断续续剩到晚上吃了,又喝了生水,导致肠绞痛。   去世的那一名考生据说先前就有些不好了,是坐他对面的考生说的,言是咳嗽,脸色泛红,应该是夜里受了凉。   艰苦的环境和体质降低,没抗住病痛,最后交代到了贡院。   当然,秦遇现在是不知道这些事,士兵们处理的又快又狠,根本不会影响其他考生。   秦遇开始答经义和律法题,他将时间分配的很好,把其他题都做完了,检查一遍后,刻意余下两个时辰来作诗。   他知道他第二次考试的诗赋不出众,那么这一场肯定要有一些亮点。   诗赋题目为“未明求衣赋”。   这句是出自《周书》“天子未明求衣,日旰忘食,犹恐万机不理,天下拥滞。”【注】   通俗点来说,就是形容天子特别勤恳爱民,日理万机。   夸就对了。   但读书人又好面子,所以又不能明着夸,要含蓄。而这个时候,最好的方式,就是把当今天子跟以前朝代的明君放到一起。   有点儿那么一种,不说白,却要表达白的意思。   但是这需要考生对历朝历代稍微有点名气的皇帝有数,大致了解这些皇帝的生平和光辉事迹,不要犯了本朝的忌讳。   而了解这些,平时肯定要多看史书,多积累,所以这条“捷径”,也不是随便能走。   这对平民学子就难,人家也想看,可上哪儿找那么多书。   意识到思维发散,秦遇甩了甩头,把多余的杂念甩出去,专心作答。   作者有话要说:注:出自《周书》“天子未明求衣,日旰忘食,犹恐万机不理,天下拥滞。” 第56章 乡试结束   乡试第九天的下午,烈日炎炎,空气中热意蒸腾,让人们的视觉都产生了扭曲。   然而贡院外却聚集了一大批人。他们像是不知道晒似的,拼命往贡院门口挤,被士兵呵斥了又退后,过一会儿又挤过去。   秦崇恩一行人和苏家大哥也在其中。   仆人有些担心秦崇恩,怕这么大的太阳把人晒出个好歹,小声劝着。   秦崇恩却摇了摇头,“不行,老夫没有亲眼看到遇儿出来,老夫不放心。”   秦秀生闻言,本来想跟着仆人劝两句的,又闭上了嘴。   自从秦遇进了贡院,这些天他们在外面也没有过好,茶饭不思,夜不能寐。   秦秀生第一次知道,原来贡院里是会死人的,在他心中,秀才已经是顶顶能干的人物了,但是到了这里,却卑贱的像草芥一般。   其他人谈起往年那些因为各种原因死去的考生,最多摆着手说句“可惜了”。   那么多年的努力,那么鲜活的人命,最后只有轻飘飘的三个字。   秦秀生说不出是种什么感觉,只觉得憋闷的慌,每天都要来贡院前逛一逛。   秦崇恩还以为他不懂规矩,跟他说贡院要第九天才会重新开门。   秦秀生不好意思的对秦崇恩说,他在贡院周围熟悉环境。   这样如果秦遇出来那天,有些不舒服,他可以第一时间把人背去最近的医馆。   随着日头越发毒辣,汗水几乎要模糊了众人的眼,大家都被晒的头晕脑胀时,有人高声喊道:“开门了,贡院开门了。”   这话犹如打开了某种开关,刚刚还萎靡的人们顿时兴奋起来。   然而最先从小门出来的却是士兵,他们用布捂住口鼻,抬着担架,担架上还盖着白布。   看到这一幕的人,心里都是一咯噔。   没多久,人群中突然爆发出哭声,所有人的心都跟着提了起来。   秦崇恩也不知道是被太阳晒的,还是人群挤的,身形一晃,差点倒下去,还好仆人和秦秀生及时扶住他。   秦秀生白着脸,安慰道:“伯父,你先别急。遇弟还没出来,我们还要等他呢。”   秦秀生跟秦遇是同辈,最开始秦遇让秦秀生直呼他名,秦秀生说什么都不愿,说是对秀才公不敬。   但是又不好x兄,x兄的叫,再说两人都姓秦呢。   所以最后秦遇想了想,就提出两人以兄弟相称,如他跟秦怀铭那般。   听闻秦秀生的话,秦崇恩的脸色稍微好了点。他们跟其他人一样,目光死死的盯着贡院小门,所有人有志一同的期盼,不要再有人被抬出来了。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又有一个考生被抬了出来,不过不幸中的万幸,对方身上没盖白布。   那名考生的家人见状,立刻把人送去附近的医馆。   之后又出来好几个人,一个个都是病容,身体摇摇晃晃,仿佛只剩一口气吊着,随时都会倒下的虚弱样。   秦家和苏家两边,眼睛都快瞪出眶了,就怕在那些书生里,看到自己这边的人。   等到贡院小门关上,所有人都齐齐松了口气。   而贡院大门,此时有一名书生从里面大摇大摆走出来,他手上还拿着折扇,对自己扇了扇风。   面容虽有憔悴,但眼睛很明亮,想来是对自己的作答很有信心。   “公子,公子!”立刻有两名侍童迎上去,把那位考生带离了人群。   众人目光更加殷切的看着大门,随后陆陆续续有人出来。   本来勉强安静下来的人群,立刻喧哗开来,稍加辨别,无外乎是“辛苦了”“只要人没事就好”等等,不时伴有哭声。   秦崇恩拍了拍秦秀生的肩膀,大声道:“秀生,你人年轻,再往前挤一挤,保证遇儿一出来就看到你。”   秦秀生点头,结果他刚往前挤,就被前面的汉子骂了:“你他娘赶着去投胎啊,挤个屁,给老子在后面待着。”   秦秀生顿时从脸臊到了耳朵根,他低下头,抿了抿唇,很快又抬起头来,紧盯贡院大门。   “是小公子,大公子,是小公子出来了。”苏家仆人立刻嚷嚷开。   苏家大哥脑瓜子一嗡,不管不顾的扒拉开人群往前冲,引得人群怨声载道。   秦秀生立刻跟在他们后面,别人骂他们的时候,他就一个劲儿道歉。   他姿态低,众人又听到苏家下人在喊着“小公子出来了”,于是骂了两句,也就没跟他们计较了。   苏家大哥刚靠近弟弟,就被弟弟身上的馊臭味儿熏了个倒仰,再看弟弟脸色不好,双眼涣散,顾不得许多,上前把人背起来就往外冲。   官府也知道轻重,所以会预留一条官方通道,也免得人群把考生堵在贡院门口出不去。   秦秀生心里越发急了,遇弟怎么还没出来,莫非真有个什么……呸呸呸,遇弟肯定平安。   他又等了一刻钟,秦遇终于从大门里走出来,秦秀生仔细观察他,发现秦遇虽然瘦了些,但是眼神还是有神的。   他立刻上前,“遇弟。”   秦遇惊了惊,他没想到秦秀生会在最前面等他。   “遇弟,你还好吗?我背你吧。”   秦遇本来想拒绝,他是有些不舒服,但也没虚弱到要人背,可是一眨眼的功夫,秦秀生已经在他面前背对他蹲下了,还扭头看他。   秦遇摸了摸鼻子,行吧。   他爬上秦秀生背时,小声道:“我身上臭得很。”   “还好。”秦秀生背着他健步如飞,人群中的秦崇恩和其老仆见状,也赶紧撤了出来。   秦崇恩跟他们汇合后,忙不迭问道:“遇儿,可有不适。要不要去医馆。”   秦遇摇头:“我只是有些累。”   秦秀生把他放进马车,车轮滚动,咕噜噜驶回客栈。   客栈里备着温水,秦遇简单用了些温粥,快速洗漱,换上干净衣裳,躺在床上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秦崇恩捋着胡子感叹:“看来这次乡试,遇儿是真的累很了。”   秦秀生瞧见秦遇头发还是湿的,去取了干的毛巾,坐到床边给秦遇轻轻擦拭。   秦崇恩心里满意极了,暗道:秀生虽为男子,但细心程度不输女子,而且眼里有活儿,没人督促,也知道自己找事做。   秦崇恩骤然松懈下来,感觉头有些晕,扶着桌子坐下。   他到底上了年纪,大中午在太阳底下暴晒,先前都是撑着一口气,这会儿实在撑不住了。   仆人有些紧张,秦崇恩摆手:“老夫没事,等会儿喝点水就好了。你去苏家那边看看。”   “……是。”   乡试结束,之后就是等待放榜了。   这期间,整个郡城热闹极了,除了茶楼里读书人们之间讨论的热火朝天,赌场里也是声不绝耳。   秦遇虽然是之前的院首,但还是没多少人看好,一来是秦遇年纪偏小,二来家境一般,估摸秦遇见识有限,许多人觉得下一届秦遇考中的几率更大。   秦遇听到的时候还有些怔愣,他这么没胜率啊,不过想到他第二场考试时,所答的诗赋,心情又沉重下来。   乡试题量大,考生又多,所以考官们阅卷的时间也更长,一般要15天左右,等到放榜时候,估摸着得到八月底九月初了。   苏秀才回来养了几天,终于好转过来,但他整个人都瘦了一圈,他把苏家大哥吓了个半死。   苏家大哥虽然知道乡试环境艰苦,但是从弟弟嘴里了解之后,没想到会这么折磨人。   他现在想到乡试结束那天,把弟弟接回来的时候,弟弟那副恍惚的样子都还心疼。   苏秀才养好之后,还反过来安慰大哥。   这会儿苏秀才跟秦遇吐槽,说贡院的伙食,贡院的环境,最最吐槽的贡院的茅厕,那简直能熏到人原地去世。   “我就想不明白了,天气这么热,贡院里的人就不能把茅厕清扫的勤一点吗。”   秦遇深以为然。   苏秀才又道:“晚上蚊虫也多,一咬我脸上,腿上,就是包。”   “你没带驱虫粉吗?”   苏秀才:“带了,撒完了。”   秦遇:“好吧。”   “哎,咱们这次考生里有几个人物,你知道吗。”苏秀才故作神秘看着秦遇,等着秦遇问他。   秦遇心想,还以为这人忍得住,没想到只忍了一会儿。   秦遇顺着他的话茬接下去,苏秀才飞快说了几个人,然后就跟秦遇详细讨论起乡试题目来。   这其实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外面的考生天天聚集,讨论的不都是此吗。   “秦兄,你算学最好,你算学都是什么答案,我看看能不能跟你对上。”   秦遇提笔在纸上写下自己当时的回答,刚开始苏秀才还乐滋滋的,跟秦遇道:“秦兄,咱们俩一”话还没说完,他就顿住了,因为有一道题,他跟秦遇不一样。   他稳了稳心神,接着往下对,结果又有一道题不一样。   秦遇在旁边沉默,此时说什么都不好。   最后苏秀才勉强笑了笑:“还好还好,只有两道题对不上。”他没说,两道题中有一道大题。   “我们对一对经义吧。”   秦遇拗不过他,两个人同时默写答案,虽然不可能与答卷上的一模一样,但是大意不差。   时间眨眼到了半下午,苏秀才起身跟秦遇告辞,然后踉跄着走了。   之后几天,苏秀才没有再来找秦遇,苏家大哥派人来说是苏秀才身感不适,让秦遇见谅。   除了苏秀才,其他人也邀请过秦遇参加文会,秦遇碍于面子,去了两次,后续的都推脱了。   索性闲着也是闲着,他从秦崇恩那里知道秀生的事,就问秀生要不要跟他学习。   秀生当时眼眶就红了,对着秦遇郑重的拜了三拜,后续要不是秦遇拦着,秀生还想给他跪下磕头。 第57章 乡试阅卷   “咦,这篇诗文不错。”一名国子脸的主考官看着手下的答卷,眉眼间都是满意之色。   副考官们把帖经,墨义,算学等等之类有固定答案的题阅过,剩下的经义,策论,诗赋之类的主观题,就由三位主考官批阅,经商议之后,定出名次。省时省力。   而此答卷非考生手稿,而是专门派人誊抄,这样可以防止主考官通过字迹识人,从而暗箱操作。   旁边阅卷的考官们抬头,能让主考官评为不错的诗赋,定然是极好的。他们起身过来瞧,随后忍不住感慨道:“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   “此子可佳。”   他们也不急着回去,想看看能把诗文作的如此好的人才,其他答的如何,若是经义策论也做的好,那么优秀的诗赋就是大大的加分项,榜上定然有他一个名次,只是前后的区别。   主考官被人围观,面上也不变色,慢悠悠往后阅,看到这名考生答的某个策论题时,眉头微蹙。   其他人也注意到了,他们没有出声,小心观察主考官的神情。   策论题就是那道“申商助国否”,而考生答案明显偏向事事依条律。主考官沉默片刻,就把剩下的都浏览完了,而后道:“虽然想法有些天真,但是一腔抱负可见。”   其他人纷纷附和。   最后经过商量,那名考生被安排在了中间名次。   主考官有点可惜,之后他看其他人的诗赋时,总有些不顺,半个时辰后,他斥责道:“平庸之作!”   其他人都吓了一跳,“大人,这是怎么了?”   主考官把答卷给众人看,另外两个主考官和副考官们把答卷接连看过,面面相觑。   说实话,这诗赋其实也能算个中等水平,只是跟之前那名考生相比,就真是云泥之差了。   他们心里门儿清,国子脸的主考官是气不顺,撒气呢。也怪这考生倒霉,撞木仓口上了。   不过,除了诗赋,这名考生其他的题都答的很好,帖经和墨义看的出来基础很扎实,策论经义答的文字华丽,但是细看,也能看出几条实用的建议,是个聪明的,不过是不是也有点太聪明了。律法算学这些更是几乎挑不出错。   众人心里想什么,面上看不出分毫。   一名副考官扫到最后,对那位主考官道:“大人,你看,此子最后一场考试的诗赋做的倒是挺不错的。”   他又把答卷递回去。   那名国子脸主考官勉为其难扫了一眼,然后就愣住了,一般来说,拍马屁咳咳,称赞当今天子的诗文,大多数人都从当今天子的政绩出发,虽然也算含蓄,但看的多了,总觉得差了点意思。   但这考生倒不一样,他竟然把当今天子和以前一位朝代的明君做类比。立意一下子就升上来了,而且通篇读下来,毫无谄媚之感,只让人觉得是发自肺腑。   那国子脸主考官的脸色缓和许多,“倒也不是无可救药。”   因为情绪缓和,他再去看这名考生的经义和策论,发现对方作的回答倒是蛮符合他的喜好,比起诗赋的不出众,对方答经义的文字居然是词藻华丽,晃眼一看是让不喜这些文风的人,有泛泛之谈的感觉,但是若是稍微琢磨,又能看出不同。   而关于策论,主考官思索一番,发现几条小建议不显,但是若是运用到实际,有很大的操作性。   “勉强算个不错的苗子。”国子脸主考官捋了捋胡子道。   而那道“申商助国否”,这考生先是说了一个国家的管理,必须要有法律支撑,所谓,家有家规,国有国法。先是肯定了这一点,任谁也挑不出错。但是话锋一转又道法理之外,亦有人情。旁征博引,引经据典,举例历史上的有名事件来证实,可谓言之有物。   不得不说,这确实挠到了主考官的痒处。   当然,他也不是事事满意,有几道题,这考生答的就不附和他的心意,但是也挑不出大错。反正就是看着不得劲儿。   他沉默不言,再回头去看这考生第二场的诗赋题,更糟心了。   另外两位主考官笑道:“虽是有些小瑕疵,但到底瑕不掩瑜。”   这话的潜台词就是,这考生是榜上有名了。   最后三位主考官商量,定了名次。   副考官们保持缄默。   “阿嚏——”秦遇毫无由来打了个喷嚏,惹的一旁的秦秀生紧张关切。   “遇弟,可是昨晚着凉了。”   秦遇摇头:“没事,只是鼻子痒。”   他笑道:“我们接着刚才的内容讲。”   秦遇原本以为这么多年过去了,秀生当初学的知识可能都忘了大半,没想到他考校的时候,秀生流利的把三字经和千字文流利的背了出来,还能写一些字。   秀生还不好意思,小声回他:“我没事的时候,就会拿树枝在地上比划。”   秦遇莞尔,抬手拍了拍秀生的肩:“你很有毅力,以后把这股劲儿用到学习上,怎么都不会差的。”   秦遇比秦秀生矮一些,做这个姿势有点别扭,所以他很快就收回了手。   秦崇恩则是出门跟老友相聚,回来时看到兄弟俩,一个教的用心,一个学的认真,满怀欣慰。   看着看着,他忍不住想,若是此次是怀铭那孩子跟着来,现在得秦遇单独教导指点的人,就是怀铭了。   秦崇恩意识到自己这个想法时,老脸微红,他怎么会这么想。   怀铭那孩子现在一心执念考试,就算同他跟着秦遇来郡城参加乡试,做的肯定没有秀生好。   秦崇恩关爱自己的儿子,但同样也看重秦遇这个族里最有出息的后辈。   那边秦遇还在给秦秀生讲解千字文的大意,全部梳理一遍之后,然后还问秦秀生哪里不懂。   秦秀生关于夫子的印象,都是幼时那个脾气不好的童生,哪里见过秦遇这般春风拂面,讲解学问还深入浅出的人,激动的话都说不顺溜。   他大着胆子看了秦遇一眼,发现对方眸光温和,明明是同龄人,秦遇却莫名给他一种,长辈看小辈的慈爱。   他在那样柔和的目光下,鼓足勇气,就几段话和几个字提出疑惑,他脸都泛红了,唯恐秦遇笑话他。   而秦遇只是温声给他解释,声音不疾不徐,停顿有度,他很快听入了神,再没空想其他的了。   除了教授文章外,秦遇还会延伸出去,给他讲一些典故,旁征博引,告诉他为人处世的道理。同时还指点秀生怎么更好的写毛笔字。   秦秀生时年十六,手腕有力,经过秦遇的指点后,很快把毛笔字写的大小差不多了。   因为一心教秀生念书,苏秀才来找他时,秦遇还有片刻茫然。   苏秀才看着秦遇,面带赧然,但很快又道:“秦兄,明天就是放榜之期,你不紧张吗。”   秦遇被问住了,他本来是有些紧张的,但是后来计划着教学,就把这情绪抛脑后了。   但话肯定不能那么说,他折中回道:“还好。”   苏秀才一脸佩服,用力对秦遇比了个大拇指。   秦遇笑着拍他:“别闹。”   苏秀才也不贫了,对他们提出邀请:“要不要出去逛一下。茶楼可热闹了。”   秦遇想了想,应下。   秦崇恩让秦秀生跟着秦遇一起去,说是如果秦遇遇到熟人,在外面喝两杯,秦秀生也好把人背回来。   出去的时候,秦秀生自动落后秦遇一步,让秦遇跟苏秀才并排走着。   苏秀才也问起秦秀生的事,还主动跟秦秀生搭话。秦秀生话少,苏秀才问了几句没意思,又跟秦遇聊天。   秦秀生注意力都在秦遇身上,秦遇这三年身高往上蹿了蹿,虽然还是略低于苏秀才,但差别不大了。   盛夏里,他穿了一件书生常穿的天青色长衫,后背书箱,脊背挺得笔直,一行一动之间,都有股说不出的韵味儿。   这样的秦遇无疑是招人的,尤其他性子还温润通透,年纪轻轻又有功名在身,此次不管成与不成,遇弟回家后,长宁镇附近的媒人恐怕都会把遇弟家的门槛踏破。   “哎,秦秀才天天待客栈里干什么呢。”苏秀才带来的小厮低声询问秦秀生。   秦秀生同样回以低声:“遇弟在房间里看书。”   那小厮又惊又讶:“等榜的时候,秦秀才还能坐得下来看书?”   秦秀生毫不犹豫道:“遇弟说,看书能静心。”   苏家的小厮:………   好吧,秀才公有学问,跟他们不是一类人,反正他家大公子小公子在客栈里待的快烦躁死了,天天都在问还有多久放榜。   秦遇跟着苏秀才进了一家茶楼,他们一进去就被里面鼎沸的人声激了一下,楼上楼下到处都坐了人,没几个空位,最后他们在一个角落里坐下,点了一壶茶,两盘点心。   秦遇刚坐下,就听到旁边人在讨论这次乡试的热门选手。   说着说着又说到主考官身上,秦遇听闻对方说主考官善诗赋,他心里就是一沉。   后续,苏秀才跟其他人去搭话,他也没在意。   他微垂首,端着一杯茶呷了一口,目光落在桌面,不知道想什么。   “这位就是之前院试最年轻的院首吧。”一道声音传来,拉回了秦遇的思绪。   秦遇抬眸,来人身穿牡丹花图样的长袍,头戴镶金边玉冠,手持一把玉骨扇,神情讥讽的俯视他。   秦遇起身,拱了拱手:“在下秦遇,不知兄台是”对方脸色扭曲了一下,“你不知道我。”   很快对方面色恢复,扇了扇风,倨傲道:“郡城龚显。”   秦遇沉吟:“在下寡闻,还望龚兄谅解。”   其实这个时候,就算没听过对方,但对方都自报家门了,顺着台阶下就是了。秦遇也不是不知趣的人。   可是这人一来就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好不尊重人,既然你不尊重我,我又何必给你面子。   龚显被噎了一下,恶狠狠的瞪了秦遇一眼,随后想到什么,又嗤笑一声,假惺惺道:“你这几年来最年轻的一位院首,此次乡试可有十足把握高中啊。”   话落,周围的人都看了过来,秦秀生不知何时起身站在秦遇身后。   秦遇倒是神色不变,淡淡道:“乡试考生人才济济,在下不敢妄论。唯尽全力尔,结果如何由看天命。” 第58章 正榜第七十五名   秦遇话落,周围重新响起了说话声,不过这次是其他人帮着秦遇说话。   那龚显闹了没脸,又招架不住众人,灰溜溜走了。   秦遇之后没留多久,跟苏秀才告辞也走了,秦秀生跟他回去时,一直低着头不吭声。   秦遇无奈:“你怎么了?”   那失落样儿,仿佛被人欺负的是秦秀生一般。   秦秀生不答反问:“今天这种事,遇弟遇到很多吗?”   秦遇叹了口气:“不冒头,就没有这样的事。”人家压根儿不知道你,还怎么找茬。   别说秦遇这种没背景的了,就是有背景的人,也同样会遇到故意挑事的,只不过人家挑事的也相应有背景。   怎么说来着,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唔,好像反了,不过意思是那个意思。   秦遇拍了拍秦秀生的肩膀:“秀生哥,人生呢,不如意的事,十有八九,你改变不了那些讨厌的小人,但可以改变改变自己的心态。”   “当然了,人家欺负过来了,也不要怕,适当的顶回去。你越怕事,别人越欺负你。”   秦秀生惊讶的望着他,眸子都睁大了些。   秦遇揶揄道:“作甚这样看着我,不认识了。”   秦秀生摇头:“认识。但是感觉跟往日认识的不一样。”   在他心里,秦遇一直都是一位像玉石一样的人物,问秦遇什么,秦遇都能回答的上来。   他以前觉得他离秦遇好远好远,有一种靠不近的隔阂,就好像夫子于学生。但是现在,他突然发现,遇弟也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鲜活极了。   秦遇扫了他一眼,忽然道:“你来郡城,你家里给你钱了没有。”   秦秀生点头:“家里人让我适当买些东西。”说完,他就脸红了,嘟囔:“我们没想到郡城物价这般贵。”   他每天住在那么好的房间,都心里有愧。   秦遇又问:“给了多少?”   秦秀生报了个数字,秦遇道:“我给你添一倍,算你跟我借的,你在郡城寻摸些货物,回去后倒手一卖,能小挣一笔。”   秦秀生连连摆手:“那怎么成。”   “怎么不成,我借给你钱,你又不是不还。”   “我当然要还的。”秦秀生忙道,随后又道:“不是,我不能借你钱。”   秦遇没接他话茬,而是问:“秀生哥,你今年虚岁十七了吧。”   秦秀生不懂他话题怎么跳的这么快。   秦遇又道:“像你这个年纪的男子,多少都有点儿私房了,你有吗。”   秦秀生卡住了。   秦遇拉住他的胳膊,“走吧。你听我的,身上有些傍身的小钱,哪怕一时用不到,放着也安心。”   秦秀生觉得他此刻应该反驳,但是心底深处却又诚实的认可了秦遇的话,以至于他顺从的跟着秦遇走了。   买货物的时候,秦遇还帮着秦秀生砍价,指点他哪样东西好卖,秦秀生大为震撼。   秦遇买了一根细细的银簪,给他娘的,其实他还看中了另一个绞丝银手镯,不过听闻价格,又生了退意。   说白了,还是他手里的钱太少了,不然不至于一个镯子都这么考虑许久。   而他借给秦秀生的钱,反而不算什么,不是他小气,而是以秦秀生现在的情况,手里有点零碎小钱,才是好事。钱多了会坏事。   至于他自己为什么不倒卖货物,他一个秀才功名顶在头上,实在是不雅。到时不知道又传出什么闲话。   夜幕降下来,秦遇早早歇下了,其他人则是辗转反侧。   好不容易熬到天明,郡城的考生都早早起了。   秦秀生吃了早饭,就和老仆匆匆跑去贡院外守着。   秦遇和秦崇恩在大堂等着,他摩挲着手里的茶杯,秦崇恩则是一杯又一杯的灌茶,或许是太安静,秦崇恩对秦遇道:“你这份沉稳的心性实在难得。”   就是他这么一大把年纪了,此刻心里也慌得厉害。   他也不知道遇儿有几成可能上榜,可人嘛,总有侥幸。   万一呢,遇儿那么聪明,万一上榜了呢。   但紧跟着又控制不住的否定,遇儿年纪到底是小了,某些方面可能还有不足。   两种情绪拉扯他,把秦崇恩脑袋都弄疼了。   秦遇闻言,对秦崇恩笑了笑,没说话。如果他秦伯父此刻能仔细看看他,就会发现他摩挲茶杯的指尖在颤抖。   这种关键的时候,恐怕也只有真正的天才,才能处变不惊了,而他从来都不是什么天才。   大堂里安静的出奇,突然的暴喝就引起了众人的注意,原来是一名小二把茶水不小心洒在客人身上了。   那客人发现周围都在看他,赶紧压低了声音,呵斥小二离开。   掌柜的上前赔笑脸,又免费送了两碟点心,才算把事情摆平。   巳时,乡试榜单出来。   有考生都跑出了大门,遥遥的望着街道尽头,喃喃低语。   秦崇恩拿手帕擦了擦汗,起身去小解。   秦遇重重吐出一口气,不由苦笑,时间怎的这般漫长。   另一边,榜下挤满了人,秦秀生使出全部的力气挤到人前,也顾不得别人骂他,从头开始看名次。   随着时间过去,他脸上浸出更多汗,不会吧,遇弟不会落榜了吧。   忽然秦崇恩带来的老仆大叫一声:“秀生,秦秀才中了,他中了!”   老仆手一指:“你看倒数第十名。”   他意识到话不对,用力给了自己一巴掌,“呸呸呸,什么倒数,秦秀才正榜第七十五名啊!”   “从今天开始,秦秀才就是举人啦!”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看过来,很快秦遇中榜的消息就传了出去。   秦秀生和老仆高兴不已,纷纷生出一种与有荣焉之感,面对其他人的贺喜,两人谦虚回话,又道要先回去告知秦举人这个好消息。   而他们走后没多久,榜下的人群中传来嚎啕大哭之声。   “为什么……为…什…么这次我又没中,为什么!”   “我考了十多年了……”   还有年纪大的秀才见自己没中,两眼一抹黑,直接晕死了过去。   几人欢喜几人愁,苍苍白发泪横流。这一张榜单,可谓看尽了人生百态。   而秦秀生他们匆匆跑回去,两条腿抡的跟风火轮似的,鞋子都跑丢了,他们冲进客栈,把众人都吓了一跳。   实在是他们模样太狼狈,头发散乱,衣服不整,赤脚踩在地上。   掌柜一时都没认出他们,直到秦秀生冲过去,一把抱起秦遇,兴奋的大吼:“遇弟,你中了,你中了!你是正榜第七十五名啊!!”   在场众人有一个算一个,俱是脑瓜子轰的一声,向日葵一般嗖的望向秦遇,掌柜的眼睛就跟射光灯似的粘在秦遇身上。   秦遇本人也是懵的,他刚要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哑得厉害。   第七十五名,他都没敢想的名次,他原以为只要能上正榜就好了,哪怕是最后一名。更多的还是会觉得自己落榜。   秦崇恩左右望望,鼻子一酸,老泪就流下来了。   祖宗保佑啊,他们秦家也出了一个举人了。他从前想都不敢想,没想到有生之年发生了。   一时间,秦崇恩感觉心口涌动着万丈豪情,手扶着桌子,又哭又笑。   但是没一个人笑话他们,乡试多难啊,有的人一辈子都考不上,秦遇年仅15就是举人了。   人和人的差别怎么这么大呢。   如果这子侄是他们家族的就好了,众人酸溜溜想。   有人上前来道喜,秦崇恩抬手抹了把泪,谦虚回礼。   而这个时候,喜人终于来了,锣鼓声震天,配着敞亮的嗓子:“恭贺沂溪县秦遇高中,位列正榜第七十五名。恭贺秦举人。”   秦崇恩倏地跑过去,从袖子里掏出一个钱袋子就递给喜人,连声道谢。   喜人高兴坏了,临走前对秦崇恩眨眨眼:“老先生还有的喜,后面还有两波呢。”   秦崇恩连连应是,像是要昭示乡试是一道科举考试中的分水岭一样,从乡试开始,放榜后就有鹿鸣宴,而乡试报喜也一共有三波。   真是好不风光。   秦遇被众人围在中间,明明那些声音就在耳边,他却好像都没入耳,只看到这些人嘴巴在动。   他抬手捂住额头,眼眶终于湿润,他中了,他真的中了,不是他在做梦。   后面第二波第三波的喜人来报喜,秦遇亲自给的喜钱。   中午时候,掌柜给他们准备了一桌好酒好菜,是作贺喜之用。   秦遇饮下辛辣的酒水,却觉得甘甜。他的味觉一定是坏了,他想。   秦秀生只尝了一点儿,然后就去吃菜了,下午如果遇弟要他做事,他可不能掉链子。   回来的时候,他和老仆对过信息,不管正榜还是副榜,都没有苏秀才。   这种情况就有点尴尬。   秦遇高中,他们当然是打心眼儿里高兴激动。可是苏秀才落榜了,对比之下,又很残酷。   他们到时候肯定不能把喜悦表现出来,所以这会儿没外人,就尽情释放情绪了。   秦秀生脸色通红,看着秦遇那张清俊的脸,眼睛晶亮:“遇弟,你真的太厉害了,真的。”   “你就是鸿鹄,我就是燕雀,我看着你,只觉得高不可望,你在我心中犹如山岳般厚重巍峨。”他咧着嘴笑起来。   秦遇啼笑皆非,抬手在秦秀生面前晃了晃:“秀生哥,你只尝了一口酒,就醉了吗。”   醉了之后,说话还挺文绉绉的。   秦秀生摇头:“我没醉,我清醒得很,这些都是我的肺腑之言。在看见你之前,我从来没想到十几岁的少年,还能优秀到这般地步。”   在他们周围,能赚钱盖新房子,就是顶顶厉害了。   他以前想的最遥远的也不过是,等他成家了,他要努力干活,挣了钱供他儿子念书。要念书的,总要念书的。   可他从未想过,他有一天还能跟在一名举人身边学习,这是多大的福气。   他原本在笑,但是眼泪却毫无声息的落了下来。   他抬手抹把脸,朗声道:“遇弟高中,我太欢喜了,我喜极而泣。” 第59章 乡试后回家   午后,掌柜的笑盈盈来了,身后照旧跟着一个手持笔墨的侍童,不过秦遇扫了一眼侍童的衣服料子,明显比普通小二好,而且皮肤也白嫩,想来平时没做粗活。   秦遇又仔细看了一眼那侍童和掌柜的眉眼,心里有了猜测。   掌柜对着秦遇弯腰行礼,秦遇和秦崇恩一起上前扶他,掌柜的一大把年纪了,这礼还是不受的好。   掌柜也没犟,让小童躬身行了个大礼。   随后掌柜的对着秦遇说了好一通漂亮话,直把人说的天上有地上无,秦遇脸都臊热了,掌柜的这才收敛,然后递给秦遇一个钱袋子。   一回生,二回熟,秦遇这次没推辞,直接收下了,但是钱袋子落手里,他脸色一变:“掌柜,这”掌柜的截断他的话,诚恳道:“小老儿活这半百年纪,像秦举人这样的人物实在少见,今日秦公子中举,小老儿一番薄礼作贺喜之用,还望秦举人莫要嫌弃。”   掌柜的姿态低,话也说的真切,秦遇有些犹豫。   若是“贺礼”少就算了,他感受着钱袋子里的重量,掌柜的分明是连带他们之前的房费双倍给他们了。   最后还是秦崇恩咳嗽一声,示意秦遇收下。   掌柜的见秦遇收了礼,然后又笑着请秦遇留一副墨宝,这次不再是为店里求的,而是为他的孙子。   “秦举人才华横溢,小老儿不求我家这不成器的跟您一样,年纪轻轻得中举人,但也希望他能沾沾您的文气,以后也考个功名,小老儿一家就是做梦也能笑醒了。”   掌柜最后一句说的诙谐,把众人都逗笑了。   秦遇抿唇,压下嘴边的笑意,对掌柜的孙子招了招手。   那孩子看着有八九岁了,对秦遇恭恭敬敬的,“秦举人有何吩咐。”   秦遇目光温和:“你来为我磨墨。”   他在纸上写了一段话:“非学无以广才,非志无以成学。”【注】   他盖上私印,简单说了一遍大意,然后又鼓励道:“不要畏惧学习上的艰苦,你付出的每一分努力,将来都会以想象不到的形式回馈你。”   那孩子好像懂了,又好像没懂,掌柜的却是很满意,摸着孙子的头,“你以后要认真念书知道吗。”   礼送了,墨宝也求了,掌柜的打算带孙子退下,结果秦遇叫住他们,紧跟着从书箱里拿两本书给他们,是《大学》和《中庸》。   秦遇眉眼微弯:“我想着掌柜你的孙子有八九岁,应该启蒙了,三字经和千字文有些用不着了,这本《大学》和《中庸》里有我的一些个人注解,给你孙子作个参考用。”掌柜的小心翼翼接过书,随后按着孙子的头,对秦遇深深一揖,“秦举人心善,小老儿没齿难忘。”   一位举人关于四书的个人注解,像他们这种商户身份,就是捧着银子去都买不到。   现在秦举人却眼也不眨的送给他们,实在大气。   掌柜想到秦遇之前入住,他心里打的那些算盘,再对比现在秦遇中举之后的仁厚,真是叫他羞愧难当。   秦遇无奈,把他们扶起来,“掌柜莫要如此了。”   他们又说了一会儿,掌柜和他孙子才离开。   房间里只剩下他们自己人,秦崇恩笑道:“你这是半点便宜也不占人家的。”   比起秦遇给这家客栈带来的利益,掌柜回给秦遇的算什么。   秦崇恩经商,看的明白极了,他觉得侄子太宽厚,容易吃亏。但另一方面又想,侄子对外人尚且如此,更遑论族人呢。   秦遇其实都懂,只是怎么说呢,无功不受禄,他不喜欢欠别人什么。   掌柜祖孙离开之后没多久,苏家大哥带着苏秀才过来了。   如今尘埃落定,苏秀才反而精神头还好了些,他像是知道秦遇在想什么,笑道:“现在知道我自己没上榜,也不用患得患失,其实心里舒服多了。”   秦遇看着他,发现苏秀才之前一直萦绕在眉宇间的愁绪的确散去了大半。这才放下了心。   苏家大哥递给秦遇一个木盒子,“恭喜贤弟榜上有名。”   苏秀才附和:“放心,我大哥知道你的为人,不算名贵,保证都是实用的。”   秦遇收下礼物:“如此,遇多谢苏大哥了。”   “还跟我客气什么。”苏家大哥道:“晚上一起去吃饭吧。”   秦遇点头。   秦遇让秦秀生去醉仙居定一个包厢,结果得知有人包场了。   这一次乡试上榜的举人中,很有几个颇为富裕的。   秦遇无法,只好退而求次,选了一家中档酒楼。   众人也知道秦遇明天还要参加鹿鸣宴,也没劝他喝酒,但是气氛太好,秦遇只浅尝一口酒水,也觉得熏熏然了。   次日,他们跟这一届的举人汇合,提前一刻钟到了郡守府。   秦遇看到了他们这一届的解元,束发戴冠,一身藏色长袍,衬得人很是稳重。   等这位解元的答卷公布出来,他一定要去好生看看,他想。   很快,主考官们,副考官们,还有当地的官员都来了。   可惜秦遇和他周边的人都是名次靠后,根本搭不上话,就看到前十五名的考生跟众位大人交流,尤其解元,更是如同众星捧月一般,风光无限。   名次靠后的人不甘坐冷板凳,虽然不能在考官们面前露脸,但是可以结交人脉啊。   没一会儿就有人到了秦遇面前,主动跟他攀谈,互换了籍贯姓名之后,两人又一些学问讨论,最后发现观点相左,只能遗憾离开。   秦遇也有点心累,此时此刻,他竟然想起了戚兰,也不知道对方现在如何了。   对了,先前兰兄便问起他乡试之事,此番出了结果,他也该回信告知一声。   秦遇心里念着事儿,后半场都有些心不在焉,好不容易捱到鹿鸣宴结束,当天晚上,他就写好了信,第二天让秀生帮他送去驿站。   秦遇跟秦崇恩商量着回家事宜,秦崇恩满面红光,“遇儿,此次你回去,族长有很大的可能会开宗祠。”   秦遇:“我知晓了。到时候有什么流程,我听族长吩咐的就是。”   秦崇恩心里满意更甚,只觉得这个侄子真是哪哪儿都好,还特别通情达理。   “还有,你中举的消息传回去,当地的富绅肯定会给你送礼,这是一种约定俗成的规则,你到时候就不要回礼了,不然人家会误以为,你想跟他们来往。”   “这……”秦遇有点别扭,“这样好吗。”   “不管好不好,大家都是这样做的,你不要去当那个不同的。”   秦遇对上秦崇恩睿智的目光,低下了头,“伯父,遇知道了。”   秦遇跟苏家人告别,苏秀才忽然问他:“秦兄,你如今中举,以后可还要来府学继续学习。”   这把秦遇问住了,他其实感觉到了他现在能在府学学习的东西越来越少,可是让他另外找个地方,他又不知道该去哪里,该向谁学习。   “到时候再看吧。”秦遇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   他踏上了回家的旅途,而他还不知道,他中举的消息,已经提前一步传回去了。   张氏这两天铺子都没开了,一来是众人太热情,把她铺子围了个水泄不通。二来,是她现在也无心做豆腐了。   她的儿子考中了,她的儿子是举人了。   老天爷啊,她的儿子十五岁就是举人了。   她咋觉得那么玄幻呢,她现在看什么都感觉不真实,就想快点看到儿子。   所以,当有人喊着秦举人回来了时,张氏蹭的一下站起来往外跑,她心扑通扑通跳的飞快,恨不得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远远的,她就瞧见了儿子的背影,那么笃定,她嗖的一下冲过去,抱住儿子喊着儿子的小名,一声又一声,连哭带笑。   秦遇拍了拍她的背,柔声哄她:“娘,我们先回家吧。”   其他人也凑过来,目光一眨不眨的盯着秦遇的脸,仿佛以前没见过似的,但是却又顾忌着什么,不敢像之前围张氏的豆腐铺子那样,上前去围住秦遇。   这可是举人老爷,不能冒犯了。   他们试探着跟秦遇说话,秦遇也都温声回应,更多的人则是瞄准了秦遇身后的秦崇恩和秦秀生。   “乡试是不是很恐怖啊,听说要连着考九天,老遭罪了。”   “去参加乡试的有多少人啊”“解元是什么样的”“戏文里说,有些秀才白发苍苍还去考,是不是真的……”   众人的问话层出不穷,秦崇恩刚开始还能矜持的回几句,后来招架不住,直接把秦秀生顶上去。   秦秀生头皮发麻,他对这种事也没经验啊,频频向秦崇恩眼神求救,秦崇恩就当没看到。   直到秦遇他们回家,几人才喘了口气,这里的家不是豆腐铺子,而是他们之前买的小院子。   秦族长,里正,方氏,方家的儿子,赵家人都在院里等着呢,门口挂着炮竹,看到秦遇来了,众人把他迎进来,立刻点了炮竹。   说到这儿,张氏就对方氏感激不已,他们家到底人少,她一心盼着儿子,其他事情兼顾不了,幸好方氏他们主动提出来帮忙。   秦遇进去后,张氏发现往常空旷的院子,一下子变得拥挤起来,还有人在院外守着,不肯离去。小孩子来来回回跑个不停,嘴里高声喊着“秦举人”。   张氏眼睛都笑成了一条缝,把家里提前攒的零嘴全部拿了出去,分撒出去,场面一时更热闹了。   而这个时候,就像卡着点一般,陆陆续续有人送礼来了。   院子里一时高响着某某家恭贺秦举人,送了什么什么。   一家刚落下,另一家又起。   赵锦堂撞了一下秦遇的肩膀,欠欠儿道:“是不是有种十年苦读无人问,一朝成名天下知的感觉。”   作者有话要说:注:出自三国·诸葛亮《诫子书》。 第60章 秦家族人   秦家院子里的热闹持续到天黑,期间秦遇跟族长商议好了开宗祠祭祖的时间。   晚上,院子里终于只剩张氏跟她儿子两个人,张氏才能询问一些问题。   不过大多都是关于秦遇的,秦遇也尽量捡有趣的说给他娘听。   关于贡院里有考生因病去世的消息,秦遇隐瞒了。   但张氏还是从儿子的只言片语中了解到乡试艰苦。她伸手摸了摸儿子的脸,试探道:“这次多在家里待一些日子吧,好好养养。”   秦遇本来想说,过一段时间他可能会回府学,主要是看看能不能在府城或者郡城那边找一位学问高深的先生,拜在其名下学习。   但是他突然发现,自从他念书后,开始还好,在镇上念书,但后来去县学,府学,他跟他娘就聚少离多。   若家中有人陪他娘还好,可他娘就一个人,又一心挂念他,实在心苦。   秦遇应下:“好。”   张氏一下子喜笑颜开,高兴的手舞足蹈,他们又说了一会儿话,张氏才恋恋不舍的去休息。   张氏的豆腐铺子还是关着,她在跟儿子一起清点礼物。   “这个木盒子看上去好名贵。”张氏笑道。   她打开之后,发现是一方砚台,张氏对这个没有研究,但是一眼也能看出这砚台很好。   秦遇抚摸着砚台,感受着指尖传来的细腻:“这是苏家大哥送我的端砚。”   当时苏秀才还说这东西不贵重,他居然信以为真。   张氏看了一眼儿子脸色:“这很贵吗?”   秦遇把五指张开。   张氏哑然了。   秦遇细细把玩着这方砚台,心道,这么贵的东西,用起来心里压力都很大啊。   之后张氏特地给这砚台做了个柔软的布包,唯恐放书箱里磕着碰着。   他们又接着看其他东西,张氏看到一个小盒子,心想这盒子这么小,不知道里面装的什么。   结果一打开,发现居然是一只绞丝银手镯。   张氏哭笑不得,对儿子道:“谁这么粗心大意,居然给你一名男子送”她话音戛然而止。   其他人当然不会给她儿子送手镯。   秦遇摸了摸鼻子,“之前不小心混到里面去了。”   绞丝银手镯是后来他中举,掌柜给他送贺礼,秦遇手里有钱了,才回去买的。   他转身去把最初买的银簪拿出来,一起送给他娘,“看到合适,就买了。”   “娘戴上……算了,我给娘戴上吧。”   张氏飞快低头,恍若配合,其实她只是想掩饰自己通红的眼眶。   她知道其他人背后怎么说她的,以前说她命硬,把夫家人都克死了,留下一个儿子也病殃殃的。   娘家人也听信其他人的话,认为她克亲,不愿跟她来往。   后来,她好不容易守住豆腐铺子,把儿子拉扯到五六岁,看着小家伙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好,她心里又高兴又自豪。   看,谁都说她不行,说她这辈子就这样了,但她不认命!   后来她把儿子送去念书,其他人又说她把钱往水里丢。   但是她的儿子太争气了,狠狠给她涨脸。   结果又有人说,秦遇这么出息,又长的清俊,以后肯定会娶官家小姐。人家千金小姐看得上你这个村婆子?   如果说之前,张氏都能硬气的怼回去,一点都不虚。可是说到儿子的娶亲之事,她表面不承认,但心底深处确实慌了。   人都说,寡母带大的儿子最依赖母亲,可她家的孩子就不一样,从小时候起,她的儿子就特别独立,她其实都隐约感觉的到。   就算以前一些日常,当时没觉着什么,后来儿子离家,她一个人闲下来时独自琢磨,也琢磨出味儿来了。   银簪在发间别好,秦遇又拿起手镯,往他娘手上套。   然后退后两步,眼里有些惊异,“添了两样首饰,娘看起来真的不一样了。”   张氏吸了口气,笑道:“哪里不一样,我不还是你娘。”   “我意思是,戴上首饰,娘更有气势一些。”秦遇上下打量他娘,唔了一声:“我说难怪还缺点什么,原来是缺对耳环。”   他有些懊恼,“我怎么把这茬忘了。”   张氏摸了摸自己的耳垂,她有耳洞,不过很多年没戴过耳环了。只是偶尔会背着人,偷偷把耳洞那里堵塞的秽物弄出来,那保留下来的耳洞,仿佛她少女时候残留下来一点微不足道的念想。   秦遇以前看到过那一幕,那个时候他才六岁,当时他是真的心疼他娘,甚至想过,如果他娘改嫁会怎样,他当时的想法是同意。   因为一个女人单独拉拔着儿子,真的很苦。   这种苦,不仅仅是身体上,更多的还是心理上。她没有寻常妻子被丈夫的关爱和呵护。   秦遇总想用儿子的那份给她补上。   张氏哼了一声:“娘都一大把年纪了,还打扮什么。”   秦遇摸着下巴认真思索,然后诚恳道:“大概是,我觉得娘打扮一番很好看。”   “娘换一身新衣裳吧,新首饰配新衣裳更精神。”   张氏摆着手说不用,结果下午就换了新衣服,跑去找方氏聊天,之后还在镇上逛了一圈,当天晚上,大家都知道秦举人给他娘亲自挑选买的首饰,可孝顺了。   平时一些说闲话的,也笑盈盈的夸她好福气。   张氏只觉得扬眉吐气,神清气爽,让她当即做十板豆腐都成。   回来两三天后,秦遇提上礼物去拜访谭秀才。   谭秀才看到他,心情也是五味杂陈,他把人带到书房,拍着秦遇的肩膀,笑道:“当初老夫只觉得你跟其他孩子不一样,但那时老夫也没想到你能有今日这般出息。”   “好,好,好!”   像他这样以严肃示人的夫子,难得这么喜形于色,一连道了三个“好”,可见有多么震惊和自豪。   天知道,秦遇中举的消息刚传回来的那天晚上,他一宿都兴奋的没睡着,连他的老妻都忍不住笑话他。   谭秀才留秦遇在家吃午饭,午饭时,喝了不少酒,秦遇作为晚辈,自然也跟着喝了。   他走出谭家门时,脑袋都有些晕乎。他第一次发现,读书人也挺能喝酒的。   好吧,在郡城时,那些中举的新举人不也一杯接一杯喝吗。   秦遇暗道,他这酒量以后得好好练练。不然若是在外面喝醉了,恐怕会酿出祸事。   他在外面慢慢走着,路过的人都跟他打招呼,秦遇点头示意,其实他连对方的样子都没记住。   “秦遇,秦遇。”熟悉的声音传来。   赵锦堂跑过来,笑嘻嘻道:“你怎么在这儿呢。”   秦遇眯着眼看他。   赵锦堂愣了一下,然后捂着肚子哈哈大笑,“秦遇,你是不是喝醉了。”   “……没…”秦遇弱弱道。   赵锦堂伸出两根手指:“那你说是几。”   “手指。”   赵锦堂:“噗哈哈哈哈哈。”   他上前一步,扶住秦遇:“走吧,我带你回去。不然晕在路上就出糗了。”   秦遇听进了,又好像没听进。软软的靠在赵锦堂身上。   赵锦堂咕哝:“你这身边还真不能离人。哎,那什么,那个叫秦秀生的,怎么没在你身边。”   “………他…回家了。”   秦秀生回去后,被家里人团团围住,问他在郡城好不好,他连连点头。   他还带了点心回去,家里人问他哪来的,是不是把带去的钱花了,秦秀生老实说,点心是秦举人给的。   他还想把钱还回去,其实他心里也很紧张,他回家前,就把郡城带回来的货物倒卖了,因为时间急,他要价不高,但这一趟也赚了一百文。   这是他第一次单独赚钱,又藏了私,没有交公,他的心都在颤抖。   他爷爷把钱收了回去,因为其他几房都在看着。儿孙多了,就是如此,明面上哪怕一针一线,都的说个清楚明白。私下里就看各自本事了。   秦爷爷问秦秀生以后打算,秦秀生一脸不好意思的对众人说,秦举人还算满意他,他以后就跟着秦举人了。   他父母倒是很高兴,他婶婶也不知玩笑还是怎么,对他道:“秀生虚岁都十七了,一般儿郎这个时候都成家了。秀生不想讨个媳妇儿暖被窝,三年抱俩吗。”   他尴尬的不知怎么接话,最后他奶把他婶婶呵斥了一顿,这事才了了。   秦遇之后又提上礼物去了里正家,秦怀铭家,赵家,然后等他忙的差不多了,开宗祠的时间到了。   那天,他娘也跟着去了,但他娘不被允许进去,只能跟其他人一样守在宗祠外面。   秦遇心里有点不舒服,但是以他现在的能力,又不能改变这个现状。   他给秦家祖先上香,然后就听着族长和族老在旁边吹捧他,真是臊的慌。   午饭,他和他娘在族长家吃的。   他们走后,其他人就去了族长家,问族长有没有在秦举人面前推荐他们家里的娃。   那可是举人啊,能跟在举人身边,稍微得举人指点一下,以后怎么也能考个功名回来,光宗耀祖啊。   族长抽着旱烟,板着脸,有一个算一个,通通骂了回去,还警告他们安分点,不然别怪他这个族长无情。   秦族长心里算盘打的啪啦响,秦遇太超乎他的预料了,比他想象的还要能干,看秦遇这架势,以后怕是还要往上蹿,他们老秦家以后,很大可能会真的出一位官老爷。   那他们整个族群都跟着受益,他怎么可能会允许族人去拖秦遇的后腿。   举人名下减免赋税的田地比之秀才又增多了,连免徭役的名额都又多了一个,还不够这些人知足,真是欠敲打,回头他得去跟族老们合计合计。   现在族里有些人发飘了,得抓个典型来立威。   秦遇不知这些具体的事情,但秦崇恩告诉了他,族里说话有分量的族人对他的态度。秦遇心里确实松了口气。 第61章 双赢   秦遇突然收到了县尊大人的传召,他虽然有些意外,但还是打扮一番后,迅速前往。   比起之前中秀才的时候,秦遇明显感觉到县尊大人这次对他和蔼了许多,两人谈话融洽,秦遇趁机请教了几个问题,县尊大人也耐心跟他讲解了。   最后县尊大人还夸秦遇不骄不躁,哪怕年少成名,也没有骄傲自满,依然潜心学习。   秦遇面带赧然:“大人谬赞了”。   县尊大人呷了一口茶,笑道:“你如今已是举人,想来学问扎实,咱们县学里的学子要能跟你学的几分,本官也是欣慰了。”   秦遇一时间不知该怎么接茬,他心里生出了一点猜测,但是又觉得自己是不是想多了。   毕竟,自己的年岁摆在这里。   “秦遇,你可愿去县学讲学一段时间。”县尊大人见他不语,索性直接挑破了此事,眸光锁定在秦遇身上。   秦遇赶紧起身,对着县尊大人拱手:“学生惶恐。”   县尊还以为秦遇要拒绝,神情虽然未变,但心里确实生出些微不满。   谁知,秦遇话锋一转,又道:“昔日学生身份不足,多亏了大人宽厚,学生才能入县学念书,如今学生考的功名,能回县学讲学,是学生的荣幸,只是学生恐自身所学不精,教不了太多,唯有全力一试。”   秦遇这话说的漂亮,又把县尊小小的捧了一把,县尊大人满意的捋了捋胡子,眼底含笑道:“你倒是个记性好的。”   县尊大人想了想,原本他是打算让秦遇在县学讲个大半年或者一年,如今却是改变了主意,“你去县学里讲三个月吧。”   “平时也跟教谕他们多交流一下。”   秦遇拱手:“是。”   随后他们又聊了两句,秦遇才提出告辞。   回家后,他把此事告诉了他娘,张氏心里是高兴的,县城离家近啊。但又小心观察儿子的脸色,试探问:“遇儿可是不愿?”   秦遇笑道:“没有。”   “讲学和上学不一样,我隔三差五去一回就行了。大多数时间还是由我自己支配。而且也不是免费讲学,县学那边每月会给我发月银。”   张氏眉眼弯弯,“这差事可真好,又体面又轻松。”   秦遇没有多说,换了个话题:“娘,我有件事,是想跟你商量。”   “你说。”   秦遇将之前打好的腹稿,略做修改后口述道:“娘你看,儿现在也是举人了,出门去,人家也要正眼看一回。再者,咱们家现在经济也不拮据,所以我想着,你那个豆腐铺子,能不能招人来做,你管钱就是。”   秦遇了解他娘,知道要劝他娘,得从他身上下功夫。   果然,他这番话出口,他娘没有第一时间反驳,而是拧着眉头沉思。   张氏心里是有些纠结,她觉得儿子说的是有几分道理,儿子年纪轻轻就是举人了,她身为举人他娘,还起早贪黑做豆腐卖豆腐,传出去是不好听。   可是,如果真招了人,点豆腐的手艺传出去了怎么办。   她的儿子这么能干,以后肯定还要往上考,她这个当娘的,其他事情做不了,总不能连盘缠都不能给儿子凑出来吧。   秦遇等了一会儿,才接着道:“娘若是信不过外人,不然在族里招一两个人。”   “不行!”张氏矢口否决。   话落,她才意识到自己态度不好,跟着软了语气:“遇儿,你当时年纪小不知事,不知道族里那些人的坏。”   张氏看着儿子,发现这话也不太对。不是都说了,要跟族里和好吗。   她抿了抿唇,最后沉默了。   秦遇过去握住他娘的手,叹道:“我知道娘受的苦,但是你现在这样,除了让自己憋闷,没有其他作用。还不如给他们一个补偿你的机会。”   “再者,”秦遇凑到他娘耳边低声道:“这也算一个小测试,若他们心怀不轨,儿也好借此发难。”   虽然说这个时代,个人与族群的关系割扯不断,但是要将二者之间的关系淡化也是做的到。以后若是族里有人生事,他也好设法脱身,把自己摘出来。   秦遇还没有心大到,真的把后背完全交给族人。他也留了一手。   张氏不可思议的偏头看向儿子,秦遇对她眨了眨眼。   对视片刻,张氏噗嗤一声笑了,“你总是有许多法子。”   张氏松口应允了。   不过关于豆腐铺子要招的人选,母子俩又重新商议了一番。   没多久,秦遇去找了族长,将此事说给族长听,族长高兴极了,不过人老成精,他略做思索后,问道:“阿遇心里可是有人选。”   秦遇心里当然是有的,不过暂时不能说。这事毕竟是他跟他娘单方面商议,还没问过当事人意见,如果对方不愿,秦遇他们也不会强迫别人。   秦遇不答反问:“族长可有推荐人选?”   所谓入乡随俗,在族内,也要尊循族内的规矩,秦遇知道自己的斤量。   族长吧嗒吧嗒抽着旱烟,蹙眉思索,升腾而起的烟雾模糊了他沧桑的脸。   这事要慎重,方方面面都要考虑到。别看秦家族群人少,可是一个处理不好,谁知道最后会闹出什么事。   一刻钟后,他叫来小儿子耳捂一番,然后小儿子顶着一头茫然的脸色就跑了出去。   族长叫了族里五个手脚利落的妇人来,也不知是不是巧合,秀生他娘也在。   秦遇垂眸,暗道果然做了族长的人,多少都有两分本事。若族长以后真心向着他,他也不愿跟这位智慧的老人疏远。   五位妇人都有些茫然,直到族长说了来意,问她们愿不愿意,几人都明显激动了起来。   “愿意愿意,当然愿意,秦举人,你看我这手,厚实的很,等闲体力活都难不住我。”   “秦举人,我胳膊粗,心又细,我肯定能帮好忙。”   “秦举人……”几人无师自通的自荐起来。   秀生他娘嘴笨,急得不行,左右望了望,看到族长院子角落里堆的脏衣服还没洗,她想都没想提了水倒进去,麻利的洗起来。   其他人都看呆了,万万没想到还有这种操作。   族长脸都黑了,家里的女人都在干什么,居然把脏衣服堆着不洗。   秦遇以拳抵唇,压下笑意,正色道:“秀生娘的确很勤快。”言下之意,就定下了对方。   剩下四位妇人着急的望向族长,族长板着脸:“别吵吵。”   他出声又点了两个人,然后飞快扫了秦遇一眼,发现秦遇没有反对。   他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他心里叹了口气,现在的年轻人喔,一个赛一个滑溜,尽折腾老头子了。   最后定下的三个人选是,秀生娘,一位族老的小儿媳妇儿,还有一位族里比较能干的后生媳妇儿。年龄普遍在三十多,有力气,能经事,不像年轻媳妇儿脸皮薄。   秦遇与她们在族长的见证下,签订了契约,与常见的死工资不同,秦遇提出的是多劳多得。   完事后,秦遇才道:“诸位也知道我娘除了做豆腐,还会做豆干。不像豆腐柔软,豆干经碰,耐放,若是挑着担子,下乡去卖,或是挑到县城走街窜巷吆喝也是可以的。”   秦遇话说的不算直白,但足够众人听懂了。   族长都不敢置信的望向秦遇,秦遇微微一笑:“族里想着我和我娘好,我自然也是投桃报李。”   但后面两句,他没说,众人心知肚明。   族长心里一紧,故作不知的笑道:“都是秦氏一族的人,我们当然想你们好了。大家齐心协力,才能把日子越过越好。”   秦遇向族长行了个晚辈礼:“族长说的是。”   族长面颊一抽,赶紧把他扶起来:“你已是举人,莫要如此。”   “族长睿智,遇心里敬重有加。”   这事就算有了个章程,因为秦遇暗示豆干可以由族人帮着售卖,没被选上的两位妇人也不恼,回家安心等着之后的机会。   秦家狭小的豆腐铺子骤然进入三个成人,实在有些拥挤。   最开始张氏还有些别扭,凌晨时候做豆腐都是她一个人,这么多年,她都习惯了孤独,但是忽然有一天,身边来了好几个人,热情的跟她搭话,张氏是想矜持一下的,但这些人忒会说话了。有时候她想笑,还要忍着,也是蛮辛苦的。   往日觉得枯燥繁多的活儿,也被人瓜分,她大部分时候,就动动嘴皮子。   白天卖豆腐的时候,也不用她张嘴,收个钱就是了。张氏看着旁边忙活的三人,恍惚觉得自己好像个地主婆。   呸呸呸,什么地主婆,忒俗。她是举人娘!   人多了,做出来的豆腐豆干也多了,铺子上卖不完,自然就交给族里人挑着担子去其他地方卖。   她收一点微薄的利润,族里人也多了一项收入来源,可谓双赢。   最关键是,从头到尾,她几乎没怎么动手,轻松极了。   下午时候,她还会跟三位妇人,加上隔壁的烧饼大娘,坐一起打络子,聊天儿。   “张嫂子,秦举人今儿又去县学讲学了啊。”说话的是秦氏族老的小儿媳妇陈氏。她性子爽朗,嘴皮子功夫厉害,心思也玲珑,跟张氏处的不错。   张氏点头:“听遇儿说,今日讲的久些,下午才回来。”   “咱们秦举人可真是顶顶厉害。”   张氏抿嘴笑,不说话。她不想顺着捧儿子,免得传出去,让人觉得她儿子狂妄。但也不愿意违心的否认两句。   陈氏顺势转移话题,问秀生娘:“秀生现在学的怎么样了。”   秀生娘笑笑:“还行。”   秦遇空下来会教导秀生,然后让秀生回去教其他孩子。   没办法,条件有限,只能如此。   至于办族学,以秦遇现在的能力,确实太勉强了。而且也需要时间来见人心。 第62章 县学讲学   雅静的县学上空,一只飞鸟掠过,温润清透的声音徐徐传来。   众人看着前面介于少年和青年中间的清俊男子,心情有些复杂。   一身长衫,头发用发带半束,眉眼如画,那种山水墨画的写意温润扑面而来。   新的学生或许只会感叹“夫子”好年轻,但在县学多待了几年的学生则是惊叹,佩服,以及苦涩混合。   他们本是同一起点,然而如今却被人远远甩在身后。   秦遇讲完一段落,让众人理解刚才的内容,而他则端起了茶杯饮水。   不得不说,这一讲就是大半个时辰,是真的废嗓子。他一口气把一杯茶喝完了,侍童见状立刻添上。   秦遇感觉好受许多,这才清了清嗓子,面向众人:“刚才所讲,你们可还有不懂之处。”   “夫子,学生有一处不明。”一名十八九岁的学生站起来道。   秦遇虽然年纪轻,但是学问足够折服众人,而且讲学深入浅出,通俗易懂,大部分学生都很喜欢他。   这个时候,秦遇一开口,立刻就有人抢话了。夫子脾气好,这个时候不懂的抓紧问,夫子会讲解的清楚明白,过了这个村儿,就没这店儿了。   秦遇颔首:“你说。”   那学生先拱了拱手:“夫子,学生有一处不明,谓乎【礼之用,和为贵】,学生只浅显理解些意思。”   “礼之用,和为贵”这一句话是出自《论语·学而第一》。这句话的意思很好理解,但是用作经义题,就有些难度了。   有时候表面越简单的东西,反而不知道怎么下手,便是如此了。   秦遇知道众人都懂释义,所以直接略过这茬,给众人讲述这句话背后所主张的思想,旁征博引,引经据典,堪称有理有据,让人信服。   不知不觉一刻钟就过去了,那学生恍然大悟,喜上眉梢:“夫子,学生还有一处不明。”   其他人顿时不满了,斥道:“何生,你够了。夫子是大家的,你莫非想一人独占。”   那学生自知理亏,悻悻坐下。   秦遇啼笑皆非,很快又解答了一人的问题。   一人一人又一人,直到侍童出声提醒,秦遇才发现已经午时四刻,也就是12点整。   难怪他喉咙都快冒烟了,都讲这么久了,他想。   其他人也回过神来,不好意思了。   秦遇莞尔:“读书也要一个好身体,你们先去吃饭吧。”   “是,夫子。”   在众人的目送下,秦遇离开了室内。等他走到没人的地方,才痛快咳了几声。   然后就有那么巧,有两名学生紧跟着走过:“秦夫子哪哪儿都好,唯一不好的就是讲学的时间太少了。”   另一人附和:“如果下午秦夫子也来讲学就好了。”   秦遇:………   他这嗓子还是想要的。   两人对话还在继续:“夫子不仅经义讲解的深透,算学题也是没话说,你知道我最头疼算学题了,但是秦夫子讲的算学题,我不但听的进去,而且琢磨一下,居然真的会了。”   “我若是有幸能拜秦夫子为师,就是做梦我都笑醒了。”   “谁不是呢……”   声音渐渐远去,秦遇才慢慢从藏身处出来,圣人勿怪,他并非有意偷听。   想到刚才两名学生谈论的话,秦遇虽然有点囧,但不可否认,他心里确实开心,能得到大家的认可和赞扬,对他而言的确是一件很有成就感的事。   这天听到的话,秦遇喜悦了一下,就把这事抛到脑后了。毕竟长时间沉浸在那种被称赞的情绪中,是会飘飘然的。   他这点斤量,还是稳着来比较好。   他经常出入县学,自然也遇到了以前认识的人。   以前在县学时针对过秦遇的王生,现在看到他就躲,反正秦遇出现的地方,是绝对没有王生这人。   秦遇无语,王生搞的这么夸张,衬的他仿佛还记着以前小事似的,果然有些人的脑回路,他理解不了。   除了王生,秦遇还碰到了严青和柳瑾,那是一次意外,后来秦遇就没在县学见到柳瑾了。   倒是严青偶尔会过来问他一些问题,态度尊敬,以学生自居。   有一次,严青还开玩笑般的问他,现在诗赋可进步了。   秦遇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   严青笑了笑,“你也不必太忧心,听闻会试中诗赋占比很小,殿试就考策论,只是来往应酬中,用到诗赋会多些,你慢慢琢磨就是。”   秦遇没想到严青会说出这么一段话,眼前这个随和的青年,几乎看不到以前孤高的影子了。   像是知道秦遇所想,严青苦笑一声:“人这一辈子,总要跌几回跟头才算,我运气尚可。”他望向秦遇,眸光坦荡:“年少时错了一回,还有勇气改过,若我年纪再大些,恐怕就守着那点面子过活,把自己困死了。”   秦遇一时无言。   顿了顿,严青又道:“柳兄他……”   严青垂首,无奈笑道:“他现在还抹不开面子,他说等他以后更优秀些,再来见你。现在对比太残酷,他自惭形秽。”   秦遇叹道:“你看,终究不是一路人。”   严青愣住。   秦遇直接回望进他眼底:“为什么你就能平心静气的面对我,甚至还向我请教问题呢。”   两人对视,久久不语。   良久,秦遇道:“我还有事,先走了。”   严青看着秦遇远去的背影,想要扯扯嘴角,最后仍旧是一声叹息。   时过境迁,秦遇除了感叹严青的果决和勇气,心中并没有泛起什么波澜。   他该干嘛干嘛,直到某天,秦家小院的外面来了两个乡绅,手提礼物,明显是提前等着秦遇回家。   秦遇无法,只好把人迎进去,倒了两杯茶水,“家里简陋,还望二位莫嫌弃。”   两位乡绅受宠若惊,举人亲手给他们端的茶水,哪敢嫌弃,赶紧喝了一大口表态。   他们也惊讶,这位秦举人家里清贫至此,都是举人老爷了,身边还没有一个侍童。   秦遇像是知道他们想什么一样,只道另外吩咐了侍童办事,一时没回来。   两位乡绅呼出口气,原来如此。   两人偷偷对视一眼,然后把秦遇捧了一番,才道出此次来意。   秦遇在县学讲学好,大部分学生都深有体会,家境一般的,就只能暗暗祈祷秦举人多在县学讲学,家境好的,就动起了其他心思。   比如,托关系备厚礼,想要拜在这位秦举人名下,得秦举人单独教导。   “秦举人放心,我等都是很有诚意。”乡绅递过去一本诗集,眼神暧昧。   秦遇也不是愣头青,几乎是瞬间就猜到诗集中怕是藏了银票。   一般家庭都是用铜钱,碎银子居多,只有钱财数量比较大时,才会使用银票。   秦遇眼角抽了抽,他抬手,把诗集原封不动的退了回去。不等对方再劝,他先道:“两位的来意,在下知晓。在下也是俗人,并非不为所动。只是比起金银,在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比如会试。”   “但是两位也知道,咱们这边文风不盛,在下再想往上发展,定然要离乡去别处求学。待在下学成,定然一心前往京城,这期间在下四处奔走,连个何时安稳都未可知,又遑论指点他人。”   秦遇这番话,于公于私,于情于理,都让人挑不出错,两位乡绅还有心想再争取一下,可看着秦遇那张年轻的过分的脸,话堵到喉咙边,愣是说不出口了。   但凡秦遇再大个十五岁,不,哪怕十岁,再大个十岁,他们都还会再试试。   秀才不稀罕,举人也不少见,但是会教学生的举人,那可真是打着灯笼都难找。   他们想起自家孩子回来跟他们说的话,两人心思一转,又把“诗集”推回去。   “秦举人,您对未来的规划,我们也清楚了。我们不求别的,只希望您在县学多指点我们孩子一下。”   秦遇是真的无奈了,他把“诗集”又推回去,用一种带着斥责,但又是温和的语气道:“二位莫非是怀疑在下的人品,县学里,但凡有学生不明之处,在下定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定没有知道却藏着掖着不说。”   “没没没,我们不是那个意思。”两位乡绅吓了一跳,赶紧解释,最后发现秦遇态度坚决,人家是真的不为金银所动,两人虽然挫败,但不得不说,心里确实对秦遇更加尊敬和佩服。   这么年轻,这么有才华,却还能经得住诱惑,也不知道未来这秦举人会登到什么样的高度。   然而,不管是什么样的高度,都是他们可望不可即的。   两位乡绅提着东西来,又完完整整提着东西走了。   “到底是咱们没那个福气。”   “哎……”   秦遇坐在院子里揉了揉眉心,他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遇上了这种事。   他摇了摇头。   晚上,张氏回来,还旁敲侧击问他呢。   秦遇叹道:“娘,咱们母子之间,就不要拐弯抹角了,你有话就直说吧。”   张氏干咳了一声,眼神有点飘忽,“那不是外面人在传嘛。”   小镇不藏事,尤其秦遇还是一位举人。   有好事者去问两位乡绅离开秦家时为何叹气,两位乡绅就添油加醋把事情说了,着重描述秦遇的品行高洁,不重俗物。   “现在外面都快把你夸出花儿来了。”张氏揶揄道。   有些话,就是她这个当娘的,听了都有些不好意思。   她挑了几段不那么直白的,转述给儿子听。   秦遇人都麻了,就好比一只麻雀,最后传来传去,愣是给人传成了老鹰,你就说离谱不离谱。   张氏见儿子难得的窘态,忍不住笑,笑过了之后,又说起正事:“这会不会对你有影响,我们要不要澄清一下。”   “澄清是肯定的。”秦遇道,只是他忧心最后澄清的效果可能会不好。   这么大的称赞,他真的受不起。   罢了,不管效果如何,总要试试。   然而,随着他和他娘的澄清,其他人却觉得秦举人太过自谦,于是经常拿他举例,来教训有点成绩就骄傲的后生,无形中,给秦遇拉了一波仇恨。   不过,现下秦遇是不知道这些的。   在又一天讲学完之后,秦遇收到了一封信,正是秦遇心念的戚兰。   信上内容前半部分是戚兰调侃唤他小秦举人,闲话家常。后半部分,戚兰就在讲述青溪书院的各种好处,还说这民间的“小国子监”可比京城那“国子监”自由多了。   秦遇看的心喜,还想再了解一点,结果就到尾部了。他意犹未尽,生出一丝遗憾之感,随后感觉触觉不对,才发现下面还有一张小纸条。   “遇弟,青溪书院处处甚好,可为兄却总觉得少了一友人,你可愿来与为兄作伴。”   秦遇心神一颤,陡然感觉那张轻飘飘的纸条在此刻有灼人的温度。   良久,他抬手盖住眼,轻轻一声叹息:“江南,金陵啊……” 第63章 青溪书院的题卷   秦遇给戚兰的回信中,言明他在县学讲学之事。但是关于他去不去金陵,还要再考虑考虑。   长宁镇距离金陵可谓千山万水,路上的盘缠,沿途的人身安危,以及他真去了金陵,又如何落脚等等问题,都要一一考虑到。   信件当天被送往了驿站,不知何时传到戚兰手中。   秦遇与戚兰隔的远,倒是经常见到戚伊。对方经常来问秦遇问题。   当初戚兰跟秦遇说,想让戚伊厚积薄发,一口气去冲小三元,结果戚伊没忍住提前下场了,现在只考了童生。以戚伊的实力,参加院试考个秀才应该没问题,但是名次估计不会太好。   戚伊心里也有数,所以暂时缓一缓。   县学中,私下没人时,戚伊就来跟秦遇闲话家常,或许是因为秦遇如今是举人,又或许是秦遇稳重温和,戚伊对哥哥的想念和崇拜,一部分移情到了秦遇身上。   明明他们年龄相差不大,本该是友人相交,但来往间,反而是兄长和弟弟的感觉,偏偏谁都没觉得不对。   甚至,戚伊对秦遇的称呼不知何时变成了“遇哥”,以前他都是直呼秦遇其名的。   戚伊向秦遇请教了几个问题之后,忽然朝秦遇眨了眨眼,暧昧道:“遇哥,现在应该有很多人想给你说亲吧。”   如果说三年前,秦遇考上秀才,年仅十二,说亲委实早了些。那么现在秦遇不但考上举人,年龄也正合适。   当下定亲,等个一年多再成亲,时间卡的刚刚好。   戚伊不信他都想的到的东西,其他人不知道。   秦遇抬手弹了戚伊一个脑瓜崩,“你安心念书,旁的不要打听。”   “不。”戚伊哼道:“我就打听,你不跟我说,我去找张婶婶。”   “回来。”秦遇叫住他。   戚伊昂了昂下巴,得意的挑眉。   秦遇无奈:“是有这回事,不过……”   “不过什么。”   秦遇想了想,还是把戚兰给他的信件内容说了:“你大哥给我来信说,让我去金陵。”   其实,就是没有金陵的事,秦遇也会拒绝现在说亲,十六七岁真的太小了。   眼下这个借口不错,就拿出来用了。   戚伊脸色瞬间黑了:“我大哥自己离家千里就算了,他还想把你带走。缺不缺德啊。”   秦遇:………   秦遇干咳一声:“注意用词。”   “注意什么,我实话实说。”话落,戚伊看向秦遇:“遇哥,你不会真要去吧。”   秦遇没应,也没否认。   戚伊不想让秦遇走,不然他一个人在县城,也太寂寞了。   可是事关秦遇的学业和未来,于情于理,他都不该阻止。   他像一株霜打的茄子,蔫了吧唧,小声嘟囔:“早知道之前,我就不争院首,先捞个秀才功名回来再说。”   那青溪书院他也有耳闻,听说里面的学生一个个都了不得,要么是才名远扬之辈,要么年纪轻轻就是举人。   至于秀才?   那得是江南当地众多学子中杀出来的廪生,才勉强能得到一个书院内试的机会。   其他地方过去的秀才,人家都不带正眼搭理你。   秦遇顺着转移话题,“以你如今的学问,再积累一年,院首就是十拿九稳的事了。”   这话让戚伊心里好受了些,两人又聊了些别的,随后才分开。   秦遇心里念着事儿,晚上吃饭的时候都愁眉不展。   张氏好奇:“遇儿可是有烦心事?”   秦遇对上他娘的目光,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   “没事儿。”   睡觉前他还想,金陵繁华闻名天下,消费肯定远超郡城,他与苏家大哥合作,得到的臭豆腐的分成,让他在本地能过得游刃有余,可一旦去了金陵,还不知能顶几日。   再者,青溪书院名声在外,若是瞧不上他,他那时又该如何。   理智告诉他应该现实一点,从实际出发。但情感上又不甘心,兰兄的信中,把青溪书院描述的那么好,他早已生出向往之心。   他翻来覆去半宿,天亮了才勉强睡着。   上午时候,他就在院子里练字,总算让自己心静了些。   适时,秦秀生来找他,说是有几个问题不明,想要请教。秦遇询问后,给他仔细讲解了。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戚兰的信又来了。   这一次厚厚的两封,他先打开一封,发现里面是一套题卷,有经义题,策论题,律法题等等。   秦遇一头雾水,不知道戚兰什么意思。   待他把另一封信也打开,迅速看完之后,心头就是一跳。   信上说,戚兰知道他在县学讲学,非常惊讶和惊喜,于是把秦遇的情况讲给了青溪书院的夫子听。   然后夫子就对秦遇生了兴趣,又得知秦遇想来书院求学,遂寄过来一套题卷,让秦遇作答。   如果秦遇作答的好,年后就去青溪书院参加测试。   这道测试,不是测试秦遇的入学资格,而是关乎秦遇之后,能不能免费在青溪书院学习生活。   青溪书院能与国子监相提并论,师资,生源,财力,悉数不缺。   每年有大把的有钱子弟捧着金银来读书,书院不差钱,书院要的是天才。   有出息的学生带动书院的名气,书院名气又引来有钱子弟,有了钱,书院又耗费大量钱财来栽培家境贫寒的有天赋的学生,整个一良性循环。   秦遇的心砰砰跳的极快,他不知道该怎么感激戚兰才好。   他不算十分优秀,想让青溪书院的夫子对他感兴趣,戚兰肯定在里面出了大力。   他抬手捂住脸,深深吸了一口气,才把自己过分激动的情绪压下。   秦遇妥帖的把两封信揣进怀里,不知怎么的,他忽然想到了秦怀铭。   当初他去谭秀才那里上学的时候,多亏了秦伯父说和,他入学后,又逢铭哥照顾。   他在县学讲学的期限近了,但去青溪书院的事,就算成功,也得翻年之后才动身。   这中间空着两三月,若是铭哥愿意,他倒是能够过去一对一给铭哥辅导一下。   秦遇心里挨个盘算,回去后,认真琢磨经义题和策论题。   其中一道是“谁言碧山曲,不废青松直。”【注】   意思很好理解,通俗点来说,就是品行高洁,出尘不染。   这题说好答也好答,说不好答也不好答。   不好答的原因就是因为“太好答”了。   因为它很笼统,好像怎么着都可以挨着边儿。但是想要脱颖而出,就很难了。   秦遇起身在屋里走动,窗户大开,寒冷的风吹动着桌上的书籍,但书桌正中间被镇纸牢牢压着的题纸,却丝毫未动。   他心中思绪万千,却一时没理个出来。   半个时辰后,他开始坐下答题,然而洋洋洒洒写下一番,却怎么看着都不满意。   秦遇搁下笔,揉了揉眉心。   不行,现在这状态太不行了。他在乡试答题的时候,都没有这么瞻前顾后,患得患失过。   他略微思索了一下,就知道原因出在哪里。他觉得自己有这个机会,是友人费了大力帮忙,所以一百个慎重都不为过。   然而却恰恰是这种过分的慎重,影响了他发挥。   他把题纸和答纸收进书箱,去豆腐铺子牵走小毛驴,对他娘说,他要去外面散心。   然后毫不意外的走到了殊安寺,这一次,住持在寺庙里。   对方正在抄写经文,住持看到秦遇笑了笑:“许久不见,秦小友变化许多。”   然后目光落在小毛驴身上,“这小家伙倒是一如从前。”   秦遇行了一个晚辈礼:“许久未来拜访,住持勿怪。”   住持摆摆手,示意秦遇在他对面坐下,然后把纸笔给他。   “所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小友字迹工整美观,可愿帮老衲一同抄写佛经。”   秦遇颔首:“是晚生的荣幸。”   秦遇这一抄就是两天,白天来,黄昏时走,那些经文从他脑子里略过,好像留下了痕迹,好像又什么都没留下。   秦遇离去时,住持问他:“小友可有心得体会。”   秦遇迟疑着摇了摇头。   住持笑容不减,只对他道:“去吧。”   秦遇骑着小毛驴走了,空了两天,他接下来几天的讲学挤到了一处,秦遇忙的昏天地暗,干脆就在县学留宿了。   当把他手边的事忙完,才想起之前的青溪书院的题卷。   他在县学有专门的屋子,窗外太阳慢慢向上爬,一看今天就是个好日子。   他重新把题卷拿出来看了看,包括那时的回答,而今在看,只觉得哪哪儿都有纰漏。   他磨了墨,笔尖浸透墨汁,下笔如有神助,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当他把毛笔架在笔架上,拿起答纸,轻轻吹干墨迹,无论是字迹的流畅,还是行文的内容,他都感觉上佳。   作答时,很奇怪的一种感觉,他好像什么都没想,都不知最后怎么答出来的,就跟在殊安寺抄经文时的状态差不多。   而他答完这道题,前后也不过花费两刻钟不到的时间,堪称超常发挥。   他再去看其他题,是一道史论,这个主要考察平时阅读量是否够宽,够广泛。   秦遇发现这些题其实都暗含深意,有些间接考察品性,有些考察学问是否扎实,有些又考察平时是否死读书。   其中有一道律法题,还涉及到了某地的风土人情,照本宣科的作答肯定不行,既要了解当地风俗,还要通晓人情世故。但读书人的要求更高一些,知世故可,却不能世故。   秦遇一时间竟然分不清,这廖廖的十来道题,与乡试相比,到底谁更难一些。   不过诗赋题很少,只有一道,也不算难。与其他题形成了鲜明对比,秦遇忍不住怀疑,是不是兰兄提前给青溪书院的夫子说过,他不擅长诗赋。   他花费了半个时辰在草稿纸上做出来,最后检查一下,发现没什么问题,就誊抄到答纸上去了。   当他把整套题卷做完,才惊觉外面的太阳有西斜的趋势,而他的肚子也唱起了空城计。   作者有话要说:注:出自唐诗人孟郊的《寓言》 第64章 直说   秦遇把题卷和答卷收好,背上书箱出县学吃饭。   次日,他一大早就把他的答卷和信件寄了出去。   秦遇看着灰白的天空,心里有片刻的茫然,随后眼神重新坚定起来,不管如何,他已经尽全力了,其他的,交给天意吧。   这边他把信送出去,另一边又收到了苏秀才的信,对方问他还回来府学念书否。   秦遇敲了敲额头,他怎么把这茬忘了。   他挑了一天空闲时间,去府学办理了退学,他已经想好了,就算青溪书院不要他,他到时候也要去郡城那边看看,他在府学里已经学不到什么了。   苏秀才颇为遗憾,对他而言,秦遇真的是一位很好的同窗和友人,性格温和却不失原则,学问通透却不倨傲。   以后他可能都很难再遇到这样的人了,苏秀才有些悲伤的想。   县尊大人知晓了秦遇的做法,还把人叫过去询问了一番,秦遇当然没有蠢到实话实说,而是道他现在年轻,正是出去走走的好时机。   秦遇以前经常听到一句话,叫做“父母在,不远游”。   其实这句话是单拎出来的,并不完整,后面还有一句“游必有方”。   整段话联系起来的意思是,你去哪儿,一定要给家里人报信儿。而不是以孝顺的名义,把子女留在身边。   县尊大人沉默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没说什么,让秦遇回县学了。   秦遇很喜欢跟教谕交流,可惜教谕太忙了,他们交流有限。   他们曾经聊天时,教谕毫不掩饰对秦遇年轻的羡慕,还道自己若是年轻十多岁,肯定还会接着往上考,但现在他已经精力不济了。   且不提沂溪县到京城的遥远路途,就是会试九天,一般人也吃不消,若是运气不好折在里面,那也只能自认倒霉。   自己死了都还没啥,可家中老父老母,妻子,儿女又该如何。不能不考虑这些现实问题。   秦遇觉得教谕真的是一个好男人,虽然平时为人严肃,但事关家里人,对方方方面面都考虑的很周到,从而做出最好的方式取舍。   不像那些戏文里,书生的形象就是千篇一律的薄情寡义,贪生怕死,自私自利,懦弱无用。   随着天气愈发寒凉,秦遇在县学讲学的时间也到了,其他人都舍不得他,希望他能留下来。   秦遇委婉的拒绝了。   秦怀铭失落又沮丧,没想到扭头,秦遇就登门来给他一对一讲学。   什么叫做天降馅饼,这就是!   方氏笑的见眉不见眼,赶紧让人收拾了家里最好的房间给秦遇居住,秦遇摆手说不用,他晚上要回家,不然家里冷清。   方氏想想也是,没有再劝,只是努力在其他方面下功夫,送到秦怀铭房间里的茶点饭食都是顶顶好的。   秦崇恩捋着胡子,掩不住一脸得色,走路都带风。   他就知道他这个子侄心地仁善。   赵锦堂听说后,跟过来旁听了几回,然后就不走了。   秦遇很希望下一届院试,秦怀铭能榜上有名,这样秦氏一族在本地的影响力也会大一些,不说做什么,其他人也不敢轻易欺负。   到时候,他在外地,心里也放心些。   秦怀铭这边,秦遇分出了八分心思辅导,剩下两分留给族里了。   秀生那边基础的知识要接着教。   秦怀铭和赵锦堂做题的时候,秦遇就在一旁给四书五经做个人注解,等他离开后,族里人可以拿去看。   至于族里人看不看的懂,还有一个秦怀铭。   秦遇在自己能力范围内,做出了最大的努力了。   如此大的工作量,以至于整个冬天,秦遇被方氏和秦崇恩变着法儿好吃好喝的养着,他仍然瘦了一圈。   但是教学效果是极好的,秦怀铭进步飞快,以前不明朗的东西,现在再看,犹如拨开薄雾看红花,清晰极了。   赵锦堂虽然不如秦怀铭那么拼,但是这段时间学下来,他居然生出一种,他之后也许能考个秀才回来的感觉。   好像很多很难的东西,慢慢的就变的简单了。   他回家的时候跟家里人说起这事,赵父白了他一眼:“你当为什么一位好先生难求。”   他看着儿子,眼神有点微妙:“也就是你运气好了。”   赵锦州附和的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赵锦堂气乐了,“赵锦州,你欠揍是不是。”   赵锦州很是委屈:“我也想跟着秦哥哥学习。”   “你可拉倒吧。阿铭家里能让我去都很够意思了。再带你一个,不是得寸进尺嘛。”赵锦堂啃着鸡腿,满嘴油光。   “再说了,你那些不懂的问题,不是都写下来让我转交给秦遇帮你解答了吗,你还想哪样。”   赵锦州不服:“文字哪能和见面交流相比。”   赵锦堂又啃了一大口鸡肉:“那你就努努力,早日追上我们,以后我们聊天才带你。”   赵锦州不说话。他看着自家大哥,追上大哥容易,追上秦哥哥,怕是很难了。   赵锦堂见他噤声,还以为自己扳回一局,得意极了。   眨眼到了年关,赵家和秦崇恩他们感谢秦遇对自家孩子的悉心教导,精心准备了礼物。   他们知道秦遇不收金银,不收贵重之物,他们索性就给秦遇和张氏置办年货,布匹,生活用品。反正吃穿用方面给包圆了。   秦遇和张氏想拒绝都不成,人家礼物送的这么贴心实用,一看就是用心了,再往回推,也太糟蹋人的好意了。   张氏抬手抚摸着布匹,一匹是细软舒适的棉布,一匹是织缎锦,精致华丽。   张氏还当是普通的好料子,对儿子道:“这月白色衬你,到时候给你做一身长袍,你穿起来肯定很好看。”说着话,张氏就拿着衣服料子在秦遇身上比划。   秦遇站着不动,任由他娘动作。   值得一提的是,人们常说的月白色,其实不是白色,或者浅白色,而是淡蓝色,给人感觉非常温柔。   难怪张氏会说这颜色衬儿子,她嘴里嘀嘀咕咕念叨着,到时候要给儿子做什么什么样式。   秦遇忽然鼻子发酸,因为他不知道该怎么跟他娘开口,提出要出远门的事。   哪怕他是在郡城,一年至少还能回家几回,可他若真的去了金陵,山高水远,他一年能回一次家都是极好的了。   张氏比划完了,又去看其他的东西,然后惊叫了一声:“哎呀,这是你给我买的呀。”   秦遇收敛好心绪,跟着过去看,发现小小的盒子里是一对红珠子耳环,虽然小巧却很别致,很适合他娘。   张氏嗔道:“你怎么又乱花钱。”   秦遇哑声,随后道:“这不是我买的。”   张氏愣住:“不是你买的。”   她脸上的笑容明显淡去,看着耳环,眼中也没有之前那么喜欢了。   秦遇捏了捏耳垂,然后上前在物品里一阵寻摸,重新摸出一个小盒子,打开。   “这才是我买的。”是一对水滴珍珠耳环。   秦遇感觉他买的耳环,没有那对红珠子耳环好看。   但张氏不那么想,拿过珍珠耳环就戴上了,还拿着铜镜看,又欢喜又惊讶:“没想到我有一天,也能戴上珍珠。”   “娘以前只看那些富太太才佩戴珍珠呢。”   在张氏的印象里,珍珠是比金银还贵重的东西了。   过年那天,张氏穿着新衣服,佩戴儿子给她买的首饰,旁人一问起,她就一副嗔怪的口吻说儿子乱花钱,尽给她买这些东西了。又不能吃不能喝,也不知道有什么用。   他们也跟族里人走动,张氏明显能感觉到其他人对她的尊敬,对她一身衣服首饰的羡慕。   她娘家那边也来了人,张氏态度淡淡,三言两语就把人打发了。   元宵过后等了一个月,秦遇终于收到了戚兰的信。信中,戚兰把秦遇夸了又夸,还说青溪书院的夫子很满意秦遇,让秦遇赶紧动身,早日来书院。   秦遇捏着信纸的手,猛的攥紧了。   这天,张氏关了铺子,跟人一路打招呼,高高兴兴回到家里,结果发现儿子在院中等着。   “遇儿。”   秦遇笑了笑,“娘,今天我在外面点了饭菜。”   “干嘛在外面买,想吃啥娘给你做就成了。”张氏随口抱怨了两句,就去洗手来吃饭。   吃饭的时候,秦遇不停给他娘加菜,鱼肉理了刺,才夹到他娘碗里。   张氏乐开了花:“别顾娘了,你也吃啊。”   秦遇笑着应是。   饭后,母子俩在屋里说话,秦遇走到他娘身后,给他娘捏肩,暖黄色的光将他温润的面容衬的更加柔和。   “娘今天累不累?”   “娘就动动嘴皮子,累什么。”   张氏笑道:“遇儿,你今天有些奇怪。”虽然儿子平时也对她很好,可今天好的太过了。   不知为什么,她心里有些不安。   她直觉不能留在这儿,她刚要起身,秦遇又开口了,这次她直接僵在原地。   秦遇一口气把话说完,随后屋里是久久的平静,连呼吸声好像都刻意放轻了。   秦遇试探唤:“……娘。”   张氏缓缓转过身,已经是泪流满面:“你说的金陵,是戏文子里常说的那个金陵吗。”   秦遇不敢与那样哀伤的目光对视,垂下眼,轻轻点了点头。   张氏低声喃喃:“……那么…远咧。”   “娘,我…”   张氏摆摆手,踉跄着回了自己屋。   秦遇揉了把脸,只觉得异常疲惫。   漫长的一夜过去,张氏早早起来给儿子准备早饭,收拾行李。   豆腐铺子那边,秀生娘她们配了钥匙,直接去就是,用不着张氏到场。   秦遇上半夜辗转难眠,后半夜才睡着,天快亮了他才醒。   他娘没事儿人一样招呼他吃早饭,一切都跟往常无异。如果忽略角落里的行李和他娘红肿未消的眼的话。 第65章 到达金陵   秦遇最后还是走了,他的心中涌动着千言万语,却堵在喉咙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张氏没有提其他的要求,只让儿子一定带上秦秀生。   其他人又惊又讶,可秦遇要去求学,他们就是再不理解,也只能把疑问收回肚子里。   他们在小地方待惯了,认为举人就已经非常了不起,如果会打点,都可以当个小官了。   但是秦遇太年轻,有冲劲,举人于他而言,不过是脚下的一个阶梯。   秦遇是举人,在成朝内远行,无需路引,倒是秀生需要开具一个路引文书。   他们二人一路去到郡城,才有商队要去金陵。   而他们动身的同时,秦遇已经给戚兰去信了。   西南这边多山丘盆地,一般走陆路,虽然有官路,但时下又没有橡胶,秦遇和秦秀生坐在马车上被颠簸的受不了,短短数日就憔悴不堪。   当他们好不容易在下一个城市中转,登上大船,两人都有志一同的松了口气。   秀生去外面买了食物回来,对船舱内坐着的秦遇道:“我问过这里的厨子,他们说最近顺风顺水,不消半月就能到达金陵。”   那厨子在这条船上待了十几年,对水路行程清楚的很。   秦遇点点头,心里却在算着日子,他们运气还算好,出行之后天公作美,没有遇到坏天气,所以行程都没耽误,然而饶是如此,等他们到达金陵,前后也要二十多日。   单边行程就这般费功夫,若是一个来回,小两月时间就没了。   秦遇心头生出一丝烦躁,拿过茶杯呷了一口,眉头就皱了起来。   秀生关注他,迟疑道:“可是这茶水有问题?”   他端起另一杯也尝了一口,脸色就变了,当下吐到旁边的小桶,对秦遇道:“遇弟,你也快把嘴里的茶水吐了。”   秦遇照做。   秦秀生那个气,“他们也太欺负人了,我又不是没给钱,拿这种陈茶给我。不行,我要去找他们。”   “算了。”秦遇叫住他:“出门在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秦秀生胸膛起伏,半晌吐出一口浊气,终究没再说什么。   晚上秦秀生去打饭时,秦遇对他道:“你趁机混到商队里面去,不看僧面看佛面。”   秦秀生应下,这次同样的价钱,他买来的饭菜就要好些。   两人为了缩减开支,挤在一起,晚上自然是睡不好,但总比睡船舱外面强。   白天时候,秦遇就在教秦秀生四书五经的内容,他们很少看书,对眼睛不好。   秦秀生学的很认真,有时候一学就是大半天,黄昏时候,他们会去甲板上透透气,那个时候的风是凉凉的,带着一点湿气和腥气。   秦秀生笑着跟秦遇聊天:“我第一次坐这么大的船,看这么大的湖,我开始还担心自己会晕船,我很怕自己不能照顾好你。”   秦遇莞尔:“幸好我们两人都没晕船。”   其实最开始,他们刚登上船的时候,是有点不舒服,秦遇及时让秦秀生煎了药汤,两人服下,这才没事。   秦遇很珍惜自己的小命,准备工作做的很充分,因为他不能出事,否则他娘怎么办。   他们两人说话的功夫,又有人来了,对方手里拿着钓竿。   秦遇和秦秀生就止了话,安静地看别人垂钓。   这是乏味且枯燥的,但是此时此刻,对秦遇来说,却莫名显的有趣和宁静。   当金陵的桃花盛开绽放之时,秦遇和秦秀生背着简薄的行李,终于踏上了这片繁华之都的地界。   码头上人来人往,两三层楼高的大船在这里靠岸,精壮的汉子一拥而上,帮人卸货,赚取养家糊口的银钱。   秦秀生一边护着秦遇,一边开路,这个只比秦遇大了一点的男子,第一次出远门,被迫快速成长起来。   他犹记得出门前,族长耳提命面,遇弟是秦氏一族的希望,绝对绝对不能让遇弟出事。   秦秀生牢牢记在心里,他想,除非他死了,不然不会让其他人伤到遇弟。   他们终于挤出人群,入目望去是热闹又陌生的街道,以及穿的体面的行人。   “遇弟,我们现在去哪里?”   秦遇揉了揉太阳穴,他胃里有些翻腾,颇为难受:“先去找家客栈落脚,然后再去打听青溪书院。”   “好。”   他们刚选了个方向,准备抬脚走去,就听到有人用一口不太正宗的官话在唤秦遇的名字。   少顷,一名短打打扮的二十七八的男子过来,笑盈盈道:“请问是代川郡下玉阳府,沂溪县,长宁镇的秦遇秦举人吗?”   秦遇和秦秀生对视一眼,秦遇点点头:“我是,不知你是?”   “小的郑三,是受玉阳府,沂溪县戚兰戚举人之托,特意等在这里接秦举人的。”对方从怀里拿出两封信,一封已经开了,一封未开。   秦遇打开看了看,发现字迹的确是戚兰的,但两封信的内容却相差不大,其中有一句暗语,是由秦遇所作,之前只在信中跟戚兰提过。   秦遇心里信了七八分,但还是问道:“兰兄让你带我们去哪里?”   郑三一脸笑模样:“自然是青溪书院了。”   秦遇不解:“可我不是青溪书院的学生。”   “戚举人是这么吩咐小的。”   秦遇没话说了,跟着郑三上了马车。   金陵的地面又宽又平整,郑三驾车行驶的很慢,期间还给秦遇介绍金陵的种种。   秦遇一边透过车窗看外面,一边听他讲解,良久,他笑问:“你可是专门做这种营生的。”   郑三有些诧异,不答反问:“秦举人怎会这样问?”   秦遇也没卖关子:“我瞧你言语动作间熟练至极,且你此前从未见过我,仅凭他人口中的外貌形容就找到我,仿佛经历过千百回,所以我才有此猜测。”   郑三愣了愣,随后乐不可支,笑够了才叹道:“果然年纪轻轻考上举人的,就是与常人不一般。小的今儿又长了一回见识。”   他比了个大拇指,“举人聪敏,小的服了。”   他原本还觉得西南那地儿远比不上金陵,那里的举人恐怕还不如他们本地的秀才公,他见到秦遇时,面上恭敬,心里却是不以为然,没想到这么快就被打脸了。   亏他还自诩是老江湖,不会犯这种低级的错,果然潜意识最可怕,也最让人放松警惕,以后要谨记,谨记。   他心里百转千回,口中不忘道:“秦举人勿怪,戚举人不知道您具体哪天才到,再加上青溪书院功课繁重,戚举人实在抽不开身,所以他只好委托小的。”   “我明白。”   “青溪书院好多外地学生都会如此。小的这一行,有时还会接乡绅富户的委托,谁让小的们心思活,眼睛利呢。”说到这儿,郑三有些得意。因为这显示了他的能力,就算那些有家仆的老爷们,也要委托他们做事。   他非常健谈,说着金陵城里的趣事,又或是金陵城中哪些有名的公子哥儿。   谁谁谁为了花魁一掷千金。   什么时候又出了新的小曲儿,说到兴头儿,还给秦遇现场来了一段。   秦遇静静听着,他看着外面街道上摆摊的小贩,数不清的精巧玩意儿,食物的香气也缭缭绕绕的传到鼻尖。   “咕噜——”秦遇眨了一下眼,下意识低头看自己的肚子。   “咕噜——”他顺着声音抬头,秦秀生耳根红红,不好意思的别开脸。   秦遇扭头对郑三道:“劳烦靠边停一下车。”   郑三二话不说照做,秦遇从车上下来,秦秀生跟在他后面,“遇弟,你要干什么?”   秦遇走到一家小摊前,对小贩道:“麻烦来三个烧饼。”   小贩怔住,然后才用蹩脚的官话回道:“糖的,九文钱。”   “肉的,十四文钱,便宜。”怕秦遇听不懂,小贩还伸手比划。   秦秀生眼皮子直跳,心道这烧饼里有金子不成。这也太贵了。   就是当初他跟着遇弟去郡城,那里的烧饼也没这么贵啊。   秦遇掏出一钱银子:“三个,糖饼。”   他刻意放缓了语速。   小贩麻利的给他装好,另一位妇人,应该是小贩的妻子,利落的给秦遇找钱。   回马车的时候,秦遇把其中一个给了郑三,郑三有两分受宠若惊,对秦遇连连道谢,眼中的笑意也更真诚了些。   秦秀生拿着烧饼,手中的热度仿佛传到了心里,他低声道:“遇弟,你不用为了我……”   秦遇打断他:“只要是人,都要吃东西的。”   他其实没多少胃口,扯了半个烧饼,剩下的给了秦秀生。   “遇弟,我不能要。”   秦遇:“我现在吃不下一个,你吃饱点,等会儿还要靠你。”   秦秀生这才接受。   后半段路程,郑三跟他们说的信息有用了些,大体给秦遇说了金陵里有名的人家,以及一些不太为人知的忌讳。   秦遇一一记在心中,直到郑三对他们道:“秦举人,这就是青溪书院了。”   秦遇和秦秀生下车,眼前所见,直击心灵。   青溪书院闹中取地,且占地极大,从他们的角度看去,依山傍水,其间隐见枝繁叶盛,不知内里又该是如何广阔景象。   而他们正面的则是青溪书院的大门,牌匾上黑底金字的字迹苍劲有力,磅礴巍峨。   书院前的每一块台阶,打扫的干干净净,一层不染。两个门房脊背挺直,目视前方,威严极了。   “这里是正门,一般只有书院院长,大儒和有身份的人才从这里入。其他人都从侧门进。”郑三低声道:“你们可以在周边绕一圈,熟悉一下地形。”   “戚举人提前交代过,你们去了侧门,跟那里的门房报明身份,门房会带你们进去。”   郑三知道这点的时候,也有些惊讶。不过这不是他该打听的,把话带到就好。 第66章 所谓考验   秦遇本想沿着青溪书院外面转一圈,但最后发现这里实在太大了,只能暂时放弃。   他和秀生去了侧门,自报家门后,那门房上下打量秦遇一眼,道:“跟我来吧。”   秦遇无声吐出口气,跟着门房进去。   这番一进入后,秦遇发现自己仿佛进了哪家公园似的,一眼望不到头,林木郁郁葱葱,鲜花盛开,鹅卵石铺成的小路别有意趣。   他们走了有一刻钟,穿过一道垂花门,柳条儿垂落,好似缱绻依恋的拂过秦遇的脸颊。   他们视野陡然开阔,一大片湖水乍现,微风吹过,水面波光粼粼,很是漂亮。   秦遇还好,强行压下心中的惊讶,面色尚还算自持。   但秦秀生就不行了,他看着周围的景色,看着湖边不知名的,一看就很名贵的花朵,看着游鱼跃出水面,晶莹的水珠在阳光下闪烁着透亮的光泽。   他太震惊了,他恍惚以为自己来到了仙宫,他的嘴巴张的仿佛能塞下一个鸡蛋。   在这样的景色面前,在这样雅致至极的地儿,他顿生出了一种形秽的感觉。好像一只癞蛤蟆误入了天鹅的领地儿。   “哪里来的土包子,真是笑死个人了。”   飞檐翘角的楼宇之上,几个锦衣华服的年轻公子聚在一起,他们本来正在欣赏美景,却因为闯入视野中的乡野小民扰了兴致。   “门房是干什么吃的,什么人也往书院里带,晦气。”   “青溪书院等闲不得进,那失态之人估摸着是书童,倒是前面那个书生……”说话的公子招来小厮耳语一番,小厮匆匆离去。   “山长也真是的,好歹把门槛设高一点啊。我可不想听学的时候闻到一股寒酸味儿,能恶心的我三天吃不下饭。”   秦遇还不知道,他们进入书院第一天,就惹了一群有钱公子哥儿的不快。   秦遇注意到了秀生的异样,回头朝秀生眨了眨眼,又给了秀生一个温和的眼神,秀生飞快跳动的心才稍微平缓。   他深呼吸几次,终于让自己忐忑的心情恢复如常。   他是陪遇弟一起来的,他的表现同样牵连着遇弟,他不能给遇弟拖后腿。   他们跟着门房一直走,不知拐了多少个弯儿,路过多少风景,最后终于在一座小院子面前停下。   门房上前跟小厮交涉,小厮扫了秦遇一眼,进院子通报,过了一会儿,小厮走到秦遇面前,面上没什么表情,道:“秦举人,请。”   秦遇一头雾水,他总觉得是哪里出了问题,可一时又说不上来,只能硬着头皮进去。   院子里很简洁,树下石桌边坐了一位中年男人,一身青色交领长袍,面白美髯,是十分英气俊朗的面貌,他正在自己跟自己下棋。   小厮快步在男人身后站定,俯身恭敬道:“桓先生,秦举人来了。”   对方这才抬眸,秦遇身上还背着书箱,此刻拱手行礼,不卑不亢道:“晚生秦遇,见过先生。”   秦秀生没有出声,只跟着行礼。   桓先生指了指对面的位置:“过来陪我下一局。”   他自称是“我”,让秦遇有些意外。   秦遇把书箱取下,交给秀生,然后在桓先生对面坐下。   他不精于棋道,但是此刻开口说自己不行,也太灭自己的志气了。   自己率先看轻自己,又怎能要求他人高看自己呢。   总归是全力以赴就是。   一刻钟后,秦遇惨败,桓先生似笑非笑的扫了秦遇一眼,秦遇微微垂眸:“晚生输了。”   桓先生把手里的棋子扔进棋盒,示意小厮收捡了,端起旁边的茶水,慢条斯理呷了一口。   “老夫教书七八载,棋下的你这么烂的,也是头回见了。”   桓先生这话说的其实有些偏颇,秦遇虽然不精于下棋,但好歹曾经在府学下功夫钻研过,也能算个中等水平,不然也不会与桓先生周旋一刻钟才败下阵来。   但桓先生就好似故意要秦遇难堪一般。   秦遇不见羞怒,只平静道:“晚生不是,让先生见笑了。”   “笑倒也不必,不过,既然你下棋不行,其他的可会。”   秦遇恭敬道:“回先生,晚生对于射箭颇有几分心得。”   桓先生笑了一声,声音里的讽意不加掩饰:“老夫这儿也没弓箭啊。”   秦秀生在旁边听的冷汗都出来了,这是怎么回事啊,怎么瞧着,都觉得这位先生来者不善。   秦遇还是那副模样,不见慌乱:“晚生愚笨,并无特别精通的才艺,唯有一手字,平时勉强得旁人几分称赞。”   桓先生挑眉,“喔,写几个字来让老夫瞧瞧。”   秦遇从书箱里取出笔墨,不疾不徐的磨墨,很有一番韵味儿。   桓先生盯着他,眼睛眯了眯。   墨磨好,秦遇执笔,默写了论语里他喜欢的一篇内容。   他将墨迹吹干,双手呈给对方:“先生,晚生写好了。”   桓先生单手接过,扫了两眼。是科举规定的楷体,工整有序,看着赏心悦目。而让人惊喜的是,秦遇这手字很有劲儿,并不含匠气,犹如碧玉。   “……写的是不错。”桓先生对小厮道:“去把老夫桌案上的游记拿出来。”   游记放在秦遇面前,有些破旧了,桓先生倨傲道:“既然你字写的不错,能者多劳,把这本游记誊抄了。”   “是。”   秦遇这一抄写就是大半天,天色黑下来,才算抄完。   院里四周点了灯,桓先生悠闲的走过来,问:“可抄写完了。”   “是。”   桓先生检查了一下,发现每个字都写的好,并没有滥竽充数。   他让小厮把抄写好的游记收整起来,对秦遇道:“跟我来。”   他又换了自称。   夜晚的风泛着凉意,吹过来的时候,秦遇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秦秀生担忧的望着他,但又不知道怎么做才好。   秦遇倒是想的简单,只庆幸之前自己和秀生吃了烧饼,不然可坚持不到现在。   天色让人辨不清周围的环境,秦遇只跟着桓先生走。   “你们今天才到金陵吧。”前方突然传来询问。   秦遇应道:“是,晚生的友人安排了人来接应。”   虽然船上条件有限,但秦遇他们还是清洗了一番,干净整洁而来。   只可惜,他们打理之后,还是被这繁华之都衬的狼狈了。   “可觉得老夫刁难你了。”话题突然变得尖锐,秦秀生一个趔趄,好悬稳住。   秦遇声音温温和和:“晚生不知道其他人怎么看,但是晚生切身体会,觉得还好。”   “你这话倒是答的有意思。”   桓先生哼笑一声,白日的行为算不算刁难,自然是算的。   秦遇若说不算,便是虚伪了。但他却避开了这处,道不知其他人看法。   紧跟着又说,他自己觉得尚可。   桓先生不放过他,追问:“为何?”   秦遇也跟着笑了笑:“先生并未辱晚生声名,贬低晚生自尊,更未危及晚生人身安危,只是抄写一本游记而已,自然不算什么。”   “老夫怎未贬低你,斥你棋艺之烂,不算贬低?”   “先生棋艺高超,晚生自叹不如,被精于此道的先生评几句,不算贬低,晚生心服口服。”   桓先生不说话了。   他们又走了一段路,前面突然灯光大亮。   秦秀生被拦在外面,秦遇跟着桓先生进去,屋里已经有几位老者,周身气势不俗。   桓先生对上首之位的男子拱手,恭敬道:“山长,人我带来了。”   秦遇跟着行礼:“晚生秦遇,见过山长。”然后又先左再右,行礼:“见过各位先生。”   秦遇低眉敛目,不敢直视,听见山长让桓先生坐下。秦遇从声音判断,这位山长的年岁应该在五十左右。   “读书人当昂首天地,不必过分拘谨。”   秦遇顺从的抬起头,也看见了几位先生的面容。   山长捋着胡子,上下打量秦遇一眼,笑道:“好俊的一个孩子。”   山长这话并非客套话,秦遇小时候因为生病,秀气羸弱的像个小女孩,但是随着他去府学念书,十三岁那年,身量开始抽条,五官也慢慢长开。   他的脸型流畅,头发半束时,露出饱满的额头,眉浓却无明显棱角,眼若含星,十分有灵气。   而他的山根秀气,准头丰满,如胆悬往。嘴唇上的肉则是不厚不薄,唇形是典型的弓唇,但弧度延伸到唇角,又是浅浅一点上翘,不笑也含情,天然给人温润之感,如玉映人。   秦遇抿唇,神态有些不好意思。   桓先生接茬,“也是个聪明的。”   其他人好奇:“喔,子圭说来听听。”   桓先生就把白日之事一一道来,连晚上来时,他与秦遇的交谈也原封不动复述。   秦遇心里震惊,桓先生好强的记忆力。   山长叹道:“子圭怎能如此胡来。”   他对秦遇道:“你受委屈了。”   秦遇拱手:“山长言重了,晚生并未觉得委屈。不过”“不过什么?”   秦遇笑了笑,对桓先生道:“晚生的抄录若侥幸入的先生眼,还望先生允晚生一顿饭食,晚生心喜不已。”   众人明显愣了一下,随后屋里响起一阵爽朗的笑声。   “子圭可允啊。”   桓先生把问题抛回去,微微垂首:“书院一切,悉数是山长做主。”   “那就允了吧。”   山长一句话,不但允了秦遇一顿晚饭,更允了秦遇免费入学及之后的生活开销。   秦遇他们被桓先生身边的书童带去吃晚饭,菜肴很丰盛,两荤两素一汤。   这一次,书童明显对他们热情了许多。   等秦遇他们用了晚饭,然后带他们去了一座小院子。   秦遇刚要细看住处,就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唤他:“遇弟!” 第67章 青溪书院的考核规定   好友许久未见,戚兰有一肚子话要与秦遇说。   秦遇让秀生拿走东西安置,先去休息。他跟着戚兰去了戚兰的屋子。   戚兰上下打量着秦遇,由衷道:“你比以前俊了。”   秦遇莞尔:“兰兄也是。”   两人好一阵寒暄之后,戚兰才问起秦遇今天发生的事,秦遇一一如实道来。   戚兰脸色变了几变,心都绷紧了,听到最后才松了口气。   他揉揉额头,神色颇为懊恼:“遇弟对不住,为兄没想到桓先生会这么出其不意。”   秦遇摇头:“遇未觉得有什么,总归不危及我声名安危,就不是大事。”   “你这心性还是跟以前一样豁达,不对,是愈发豁达了。”戚兰揶揄了一句。   然后他望着秦遇,正色道:“不过,你这一遭也不是白受。”他暧昧的眨眨眼。   秦遇心里有些许猜测,但还不敢确定。   两人聊到深夜,戚兰说太晚了,邀请秦遇就在此处歇下,同榻而眠。   秦遇也确实困乏,简单洗漱后,倒床就睡,次日睡到了大天亮,身边没有戚兰的身影。   他穿好衣服出去,秦秀生提着食盒和戚兰身边的书童从外面一起回来。   秦遇笑问:“哪儿买的?”   “不是买的,是食堂打的。”秦秀生快速把饭菜布好。   秦遇同一时间刷牙洗脸,洗漱后在石桌边坐下,秦秀生的额头有了汗水,眼神明亮,眼中涌动着兴奋:“遇弟,今天一早桓先生派人告知我,你以后可以免费在青溪书院进学了,非但如此,青溪书院还会补贴你的生活开销。”   这对他们来说,简直是个天大的好消息。   毕竟昨天他们已经近距离感受过金陵的恐怖物价了。现在遇弟能够在青溪书院免费求学,甚至包吃包住,那得省多少钱啊。   至于他,因为他是遇弟名义上的书童,所以也可以住在青溪书院里,只不过吃饭要另外花钱买,不过与外面的物价相比,书院食堂的饭菜价格非常实惠了,秦秀生完全能够接受。   他们带来的钱财也不会再吃紧了。   秦遇一边吃东西,一边听着秦秀生打听来的消息。这个时候就看出身边有人的好处了。   吃完饭,秦秀生快速把碗筷洗了,他和戚兰身边的书童就带着秦遇去报名登记,还跟秦遇说着各种注意事项。   秦遇有些惊讶,玩笑道:“秀生哥,怎么一晚上过去,你就懂这么多了。”   秦秀生不好意思的挠头:“长名教的,昨天桓先生身边的书童也指点过我,这早饭也是对方领着我去打的。”   戚长名就是戚兰的书童,也是戚兰的族人。   秦秀生左右看了看,发现周围没外人,压低了声音对秦遇飞快道:“昨天是我不好,我小人之心去度先生之腹了。”   秦遇趁机提点他:“要看对方是不是有恶意,就看对方实质伤害你没有。”   “你再回想一下昨日情景。”   秦秀生仔细想了想,还真是。虽然下棋时,桓先生说话难听,但是一来桓先生确实有过人之处。二来,当时周围只有他们四人,桓先生背着人训遇弟两句,好像真不算什么。   秦遇见秦秀生若有所思,就不再多说,有些东西点到为止最好。   报名处在离侧门不远的地方,办理的人似乎提前得了消息,听到秦遇自我介绍后,脸上带了笑,态度好极了,指点秦遇怎么填资料,好不容易弄完之后,给秦遇一个木盒子:“这里面是丙级的学牌,你这上面有一种橙色的亮眼的金莲图案,跟丙级其他学生区分开来。”   怕秦遇不懂,对方低声道:“有了这个,你在学校的一切开销都免费,藏书馆的书籍任你借阅。”   话落,对方又仔细看了一眼秦遇,又羡慕又有一点小小的嫉妒:“真是少年英才。我们这种单看还算不错的青年,跟你们一起,都衬的平平无奇了。”   秦遇无奈道:“师兄过分自谦了,让师弟很是惶恐。”   男子哈哈一笑,“行了行了,不逗你了。秦师弟等会儿去书院里转转吧,熟悉一下地形。不然上课的时候,你跑错了地方,可是会被人笑个好几年。”   秦遇点点头,领了学牌和一些资料装进书箱,跟秦秀生他们汇合。   刚才秦遇填资料,秦秀生见没他的事,就去旁边打听消息了。   这会儿秦秀生凑过来道:“对了遇弟,没想到青溪书院内还要经常考试。”   他偏头看了一眼戚长名,“长名跟我说的,书院每年二三月份招收新生,四月初正式开始授课,一直到十一月份,其他的时间由学生自己安排。”   “四月到十一月份之间一共七个月,每个月有一次考试,称为小考,四个月一次叫中考,七个月一次的叫大考。”   “丙级小考第一名,奖励15两银子,第二名,12两,第三名,10两。”   “丙级中考第一名,奖励60两,第二名50两,第三名40两。”   “丙级大考就更夸张了。第一名奖励100两,第二名80两,第三名60两。”   “书院里的学生一共有三个等级,分别为甲、乙、丙,每年的考试除了奖励外,还要筛选,夫子评定优和良的就会往上升一级。如果夫子评定为差的学生,就继续待在丙级,而连续三年都待在丙级的学生,最后会被书院劝退。”   “而考试的内容,除了文试,还有其他项目,比如骑射,琴棋书画等等,不过这些项目学生可以自由选择,考试时候占比不大。一般在两成左右。”   秦秀生感慨青溪书院的豪气和严苛,有些向往道:“那些考到前三名的学生,不但有银子拿,还能稳稳往上升。”   “听说升到乙级,甲级,前三名的奖励会越来越丰厚,但具体的就不知道了。因为我询问的那人说,我们是丙级的,安心念书才是,不要好高骛远打听那么多。”   秦遇深以为然,他们初来乍到,还是先落实当下最好。   三人慢慢远离了人群,秦秀生忽然神神秘秘道:“遇弟,原来像你这样的情况很少。”   秦秀生又看了一眼戚长名,然后对秦遇比了个手势,“其他人的,这么多。”   秦遇脸色有些变化,随后再想想丙级前三名的奖金,对比之下,不过是九牛一毛。   但是回忆起现代有名的私立学校,人们也是趋之若鹜。秦遇发现,哪怕隔了时代,但很多东西都是共通的。   更别说,青溪书院还能与国子监相提并论了。说的通俗点,国子监足以称为成朝内的最高学府。   戚长名带他们找到了丙级学生听学的地方,特别大的一个院子,而院子里又分为了好几个大的屋子,像现代的教室,他们进去的时候,院子里有好多人了。   秦遇在观察其他人,其他人也在观察他。   “新来的?”一道有些痞气的声音传来,秦遇抬眸,三步远的位置站着一个锦衣华服的公子哥儿。   秦遇拱拱手:“兄台好,我是新生秦遇。”   一般这个时候,对方也会回以拱手礼,再自我介绍。   但是那公子哥儿只是扫了秦遇一眼,不屑的嗤笑一声。然后转身走了。   秦遇莫名,不过没把这事放在心上,视线扫过一圈,最后目光落在几位气质比较温和的书生身上,然后主动过去跟人交谈。   这几位书生态度就比较好了,秦遇与他们交流信息,然后才知道,为什么丙级有这么多屋子。   之前秦秀生也跟秦遇说了,书院有考核,评定不够,就不能往上升。   但是每年有新生入学,为了减少不必要的摩擦,留级的考生在一个屋,新生又在一个屋。   秦遇与其他人交换籍贯的时候,发现大部分书生都是金陵周围的人,像秦遇这种隔着千里万远过来的,书院有,但占比只有四成不到。   其中一人不禁有些佩服:“若我处在秦兄的境遇,恐怕不敢做出如此大胆的决定。”   不说其他,就说来的路上,若是出了个什么事,怎么办才好。   紧跟着又有人笑道:“这也说明了青溪书院名声远扬,我等能入青溪书院念书,实在是我等之幸。”   这话一出,得到了所有人的附和。   这一天,秦遇基本将青溪书院丙级的新生认了个脸熟,黄昏时候,他回到住处。   戚兰已经在等着了,小院的石桌上放着饭盒,他看到秦遇,立刻迎上来:“今天在书院逛的如何?”   秦遇点头:“很好。”   青溪书院比秦遇想象的大多了,尤其是他们看到演武场,骑射场,泛舟的湖泊,吟诗作赋弹琴下棋的凉亭水榭,听说还有专门蹴鞠的球场。   这还不算完,听长名说,青溪书院还在东郊圈了一大块地,也是用作学生骑马射箭。   它的豪气完全对得起它昂贵的学费。   而他们逛了一天,其实也只是把新生要活动的区域转了一下,勉强有个三分之一吧。   秦遇感觉腿都酸胀了,但又不好意思说。   戚兰招呼秦遇坐下吃饭,秦秀生自觉的跟戚长名去另一边,秦遇想叫住他,秦秀生先一步道:“遇弟,我还有好多东西不懂,我再去问问长名。”   秦遇知道秦秀生是在给他留面儿,只好住了口。   秦遇和戚兰聊着今天的事,聊着聊着,秦遇忽然道:“兰兄是乙级的学生,而我是丙级,那我今晚岂不是不能跟你住一起了。”   戚兰点点头又摇摇头:“今晚应该还行。过两日恐怕就不成了。”   “我最近功课吃紧,不然都亲自领你去了。”   秦遇用公筷夹了一块鸡肉放他碗里,温声道:“兰兄说的哪里话,你已经帮我许多了。再者,我也不是三岁小孩儿啊,对不对。” 第68章 骑马   秦遇有幸参加了一场古代版的开学仪式,鲜花炮竹,一大堆穿着统一服装的学子,站在广场上,听着山长和几位很有身份的夫子讲话,其中有两位还是有名的大儒。   青溪书院的服装是天青色外衫,内搭白色中衣,头戴偏浅一点颜色的纶巾,腰束同样颜色系的腰带,踩着白底黑面的鞋子。这是一种很百搭的颜色,会显得人很有亲和力和瘦高。   此刻,广场上几千名身着同样服装的学子,个个昂首挺胸,目不斜视的看着前方,非常的有气势。   “……业精于勤,荒于嬉。行成于思,毁于随【注】。尔等切莫荒废学业,浪费了大好时光。”山长面色严肃,声音醇厚有力,言语间都是对学子们的谆谆教导和期望。   众人齐声应道:“学生谨记山长教诲。”   这场仪式持续了半个时辰,众人陆陆续续离去。   下午时候,教导秦遇他们的夫子就来了。   那是一位四十七八的先生,眉宇间有深深的皱纹,眸光锐利,可以想见是何等严厉板正的一个人。   “从今往后,由老夫为尔等讲解史论。”   众人起身,对夫子深深一礼。   随后,夫子就直接讲解《三国志》。真的是非常有效率的一位夫子了。   第一篇就是关羽刮骨疗伤,这或许是普通小孩子都听过的故事,但是此刻从夫子嘴里讲解出来,又有了不同的意味。   这一篇的内容是很短的,不过数百字而已。然而夫子从这一小篇内容,讲到了后人对关羽的评价,又延伸到了关羽的生平,最后还大体讲述了当时的时代背景。   这一讲就是一个半时辰,夫子的茶水添了又添,下面的学生,也从最开始的聚精会神,渐渐变的吃力。   夫子不讲废话,这一个半时辰的内容全部是干货,而他们在理解的同时还要悉数记下来,实在是颇有难度。   “今天就讲到这儿。”撂下一句,夫子抬脚头也不回的走了。   秦遇揉了揉发胀的额头,心里也生出压力。   周边的学生要么在低声讨论,要么在闭目沉思。   他看着自己做的凌乱笔记,开始默记。晚间时候,秦秀生提着饭盒回来,看见秦遇在抄写什么,秦秀生凑近一看,发现全是关于三国志的相关书籍。   这是秦遇下学后,匆匆跑去藏书室借阅的,管事问他要不要誊抄,如果誊抄了,那么誊抄后的书籍内容就是秦遇的,藏书室免费赠纸张。然后秦遇把原书籍归还就是。   秦遇快速吃完饭,抓紧时间抄写,等天色完全黑下来,就不好抄写了,费眼睛。   秦秀生把碗筷拿去清洗,然后也拿出书看,他本来觉得自己学习还算刻苦,但是跟遇弟一比,真的不算什么。   两刻钟后,秦遇的舍友回来了。   他们这个小院子住了两个人,屋子是分开的,跟秦遇在府学时候很像。   对方姓张,是金陵本地的廪生,书童是雇的,叫闻墨。   张秀才跟秦遇打了声招呼,就匆匆回房了,少顷,对方的房间亮起了灯光。   这一亮就持续到了子时,也就是晚上十一点。   他们次日卯时两刻起,吃了早饭去锻炼,辰时背书,自习。巳时夫子过去讲学,不拘是经义,策论,律法等等,一般会讲一个多时辰。   今天换了一位夫子给他们讲律法,秦遇原以为自己对于律法方面已经学的不错了,没想到夫子一开口就抛出一个繁琐复杂的案例。   多人犯罪,但每人的罪又不大,最后受害者却死了,问,每个加害者该怎么判,刑怎么量,有何依据。   夫子让他们思考了一刻钟,然后才开始讲述,条理清晰,让人无可辩驳。   等秦遇回过神来,已经晌午了,而他的纸上密密麻麻记录了很多东西。   晌午一个时辰,他们是自由的,可以在室堂里,也可以回住处暂时歇一会儿。   秦遇还要誊抄笔记,不想把时间耽误在路上,秀生哥见他饭点没回住处,就知道过来给他送饭了。   一刻钟之后,秦秀生提着饭盒满头大汗跑过来,室堂里还有七八个人,他们听到动静,抬起头瞥了一眼秦秀生,然后就该干嘛干嘛了。   秦遇吃饭的时候,秦秀生就帮他整理笔墨,他目光扫过秦遇记录的笔记,只消一眼,头皮就开始发麻。   那密密麻麻记录的小字,在此刻有种恐怖的威慑力。   之后几天,学习都很繁重,不过秦遇也知道了第一天严肃的夫子姓徐,第二天讲律法的夫子姓周。   秦遇一头扎进学海中,直到某天他们被提前通知去学骑射。   射箭秦遇有经验,但是骑马,他没什么经验,他只骑过驴,不知道二者有没有共通性。   一群新生换上了骑装,教导他们骑术的是一个三十出头的高大男人,姓卫,人称卫师傅。   卫师傅先给众人讲解了一下基本的注意事项,然后翻身上马,绕着马场跑了一圈,中途弯弓搭箭,稳稳射中靶心,引的一众学生折服。   卫师傅跑回来,爽朗笑道:“如何,谁想先来试试。”   众人一静,然后一名学生扬声道:“卫师傅,学生来试试。”   “行。”   那学生身量高,抚摸了一下马匹,然后脚踩马镫,迅速上马。   卫师傅满意颔首:“不错,多练几次,就可以骑着跑一段距离。”   秦遇发现了几个要点,这名学生身高腿长,这是先天优势,大长腿一跨就过马背了。然后对方的左脚踩马镫的时候,右脚紧跟着点地起跳。这就是上马的关键。   秦遇心里模拟了一下上马姿势,于是在卫师傅又问谁要来试试的时候,秦遇应下了。   大概是他面嫩,卫师傅宽慰了一句:“别紧张。”   其他人的目光落在秦遇身上,秦遇像以前给他家小毛驴撸毛那样,给马匹撸毛,引得那马还蹭了蹭他的手。   卫师傅有点惊讶,心道这学生这般有亲和力。   秦遇按照刚才分析的,手抓着缰绳,左脚飞快踩上马镫,同时右脚一点,借着那股助力,整个人轻盈的骑到马上,非常具有观赏度。   “不错。”卫师傅忍不住夸道,还问秦遇:“你以前可是骑过马?”   秦遇实话实说:“没骑过马,但骑过驴。”   其他人发出一阵善意的哄笑。   卫师傅又指点了秦遇几句,然后就让秦遇在一边练习去了。他接着教其他人。   秦遇骑马在草地上走动了一会儿,感觉还行,就慢慢加速,最后已经可以在草场上跑一个来回。   他心中欢喜,然而次日,他才知晓厉害,大腿酸疼胀痛,走路都在踉跄。   张秀才也没好到哪里去,被书童扶着去的室堂。   秦遇进去的时候,发现大部分学生都是面色各异,仿佛强忍着什么。   原来大家都一样啊。   幸好接下来几天又是文化课,轮到才艺课时,大半的人选择了下棋,乐器。   他们是新生,所以书院让他们把所有才艺课都体验了一遍,然后做出选择。   秦遇选了骑马,射箭,下棋。   而教他们棋艺的就是桓先生。秦遇看到对方的时候,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总感觉桓先生意味深长瞥了他一眼。   秦遇落下棋子,再一次感叹,他第一天来书院时,被桓先生斥责棋艺烂,一点都不冤。   秦遇每天听学,誊抄笔记,抄写藏书室书籍,背书,理解所学的内容,抓着时间跟同窗交流。   秦遇发现,张秀才虽然功名不及他,但是对于一些经义和文章,很有自己的见解。   张秀才得知秦遇曾是院首,交谈中,也被秦遇的一些观点所吸引,两人交谈甚欢。   而不知不觉中,秦遇进入书院也一个月了。这也昭示着,他们马上要迎来第一次小考。   作者有话要说:注:出自唐朝中期韩愈·《进学解》 第69章 一月小考   小考的测试,是考学生听学一个月来的内容,难度不算大。   秦遇得知此的时候,属实松了一口气。但真拿到题卷,他就知道他那口气松早了。   小考总共考三个时辰,内容含了帖经,墨义,经义,策论,律法,算学等等。   帖经墨义两样加起来,占比才一成,策论单独占三成,律法和经义各两成,算学一成,诗赋一成。   秦遇照旧是先把基础的做了,虽然帖经墨义和算学占比不大,但更要确定这些题不丢分。   律法题有了难度,又是一道风俗题,而且人物关系复杂,这就需要“酌情处理”。   秦遇睫毛颤了颤,蹙眉思索。   室堂里安静极了,所有人都在苦思,认真答题,没有一个人东张西望。   倒不是所有人都老实,没动过歪心思。而是因为青溪书院在这方面特别严苛。   一旦发现有人考试作弊,事情属实,当即勒令退学。不留一丝情面,管你是什么身份地位。   以前就有过好几例这样的事儿,其中两个还是金陵本地公子哥儿,可最后青溪书院依然半点不徇私。   后来众人才老实,如果考察不过,还有两年机会,可若是作弊,就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窗外的小鸟叽叽喳喳,叫声欢快,完全不知室堂里学生们焦灼的心情。   夫子背着手在学生中来回走动,这让大家的心更紧绷了些。   秦遇好不容易把律法题答完,额头出了一层细密的汗。他用袖子擦了擦,然后去看策论,是一道史论题。   题目是:“梨园弟子白发新,椒房阿监青娥老。”【注】   秦遇就,觉得出题的夫子们真的猛。   这两句诗从字面意思很好理解,可稍微了解一点历史,就知道这是对那一位皇帝被兵变之前的讽刺。但是后续又表达了对帝妃爱情的同情和肯定。   讽意是真的,斥责是真的,怜悯也是真的。   既有私人情感,也隐喻了政治色彩。   正好墨用尽了,秦遇把毛笔架在笔架上,另一只手扶着袖子,不疾不徐的磨墨,同时脑中在思考怎么答题。   夫子既然敢出这样的题,肯定是不想听那些不痛不痒的泛泛之谈,但是怎么答,答多少也要有个度,过犹不及。   今天的太阳特别烈,空气里有热意蒸腾,秦遇磨墨的一会儿功夫,汗水就顺着下颌线滴落。   啪嗒一声,晕染在草稿纸上。   墨磨的差不多了,他放下墨条,擦干净手,在下巴处下面位置垫一张面巾,开始在草稿纸上答题,这样错了好修改,最后誊抄到答卷上,就是完美的。   有了策论和律法题的摧残,秦遇去答经义的时候,都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感。   最后诗赋题时,反而不难。   等秦遇把所有题答完,又检查一遍没问题后,才去交卷。   青溪书院在提前交卷这方面放的很宽松,只要你有才,能把题答完答好,就是开考半个时辰交卷都可以。   秦遇只提前了一刻钟,偏头扫了一眼,发现室堂里少了一大半的人。   他擦了擦脸上的汗,觉得这些人实在是太厉害了,怎么能答的那么快那么好。   他出去后,秦秀生在外面等着他。   “遇弟,先喝点水吧。”   秦遇接过水壶,温水入喉,他的神经跟着一同放松下来。   两人朝食堂走去,秦秀生小心翼翼问:“考试很难吗?”   秦遇诚实的点点头,随后又补充一句:“我觉得有些难度,其他人可能觉得没什么。”   秦秀生也大概了解秦遇的性子,秦遇这么说,那应该是真的难。   “不如你回宿舍休息,我给你把饭打回来就是了。”   秦遇摇头:“我想走走。”   半个时辰后,他们还要考选修课程。   秦遇再一次感叹,青溪书院真的太讲究效率了,一天能给干完的事,绝对不拖到明天。   夫子讲学时候,多一句废话都不会说。   秦秀生跟着他跑前跑后,骑射时,要更换衣服,有人帮忙会方便很多。   对于贵族子弟来说,骑射可能是一门功夫,但对于普通人来说,这就是两门,射箭讲的是准头,手臂力度。骑马讲究的是平衡力。   再深入一点,还有专门的马术,不过很多人都没学。一个是天赋,二个是努力,还很有可能受伤。   大部分学子还是想走仕途,士要学文化课。   秦遇利落的翻身上马,在马场上来回跑了几趟,下马后,快步到射箭场,弯弓搭箭。虽然有一点偏离靶心,但比其他人好太多了,有几个学生射出去的箭,甚至连靶子都没碰到。   骑射考完,他们又去了桓先生那里,测试棋艺。   测试是这样的,桓先生先让人摆出棋局,学生坐下后,选择黑白一方,然后落子。   桓先生走过来,扫一眼,跟着落下一子,接着去下一个地方。   桓先生实在是太厉害了,以至于秦遇生出一种,桓先生一人群殴他们一群学生的感觉。   直到天色快黑了,秦遇实在撑不住了,低头认输。   旁边的侍童扫一眼棋局,快速记录。   秦遇起身离开,秦秀生不知何时去打了饭,提着食盒,带着秦遇回宿舍。   见周围没人,秦秀生小声道:“遇弟,要不你靠我身上,我扶着你走吧。”   这一天过的,秦秀生只是个旁观者,看着都累。   他们回到宿舍的时候,遇到了一位意外来客。   “兰兄?”   秦遇立刻站好,快步过去:“你怎么来了。”   秦遇是有些惊喜的,赶紧把戚兰迎进院子。   “等多久了?”   秦遇拉着戚兰在屋里坐下,秦秀生麻利的倒水,把饭菜摆出来,然后识趣的关好门退出去。   秦遇不好意思道:“不知你要来,餐食简陋,兰兄多担待。”   戚兰笑道:“原是我不是,没提前与你说一声,还抢了你秀生哥的晚饭。”   “兰兄……”   戚兰爽朗笑出声,“罢了罢了,不与你玩笑了。”   “小考之后,书院会休沐两日,你可有什么安排。”   秦遇想了想,认真道:“给家里去封信,免得我娘担心。然后在金陵转转,熟悉一下。”   当然,也是为了放松一下,自从他来到金陵,从入学,听学到现在小考,整个人都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应对。   戚兰沉吟道:“那我与你一道。”他眨了下眼,“安心,不叫其他人。”   秦遇抿嘴笑。   两人吃着饭,说起今天小考的内容,秦遇叹道:“你们乙级的小考真难。”   “丙级也不简单啊。”戚兰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当初我刚来,很是吃了点苦头。”   他也是个留级生呢。   两人聊到夜深了,约定好明日的出行时间,戚兰才回去。   秦遇送了他一程,回去时,他发现张秀才的屋子还是黑的。   “秀生哥,张秀才还没回来吗?”   秦秀生在晾衣服:“张秀才是本地人,闻墨说,小考完之后他们就回家了。”   秦遇:“原来如此。”   秦遇上前:“秀生哥,你晚饭吃什么。”   “吃的糕点。”   秦遇皱了皱眉:“是否你钱不够?才没去再打份晚饭。”   “当然不是了。我想着跑过去,食堂肯定没饭了,才没去的。”   秦遇转身进屋,过一会儿,秦秀生进来时,秦遇给他一个钱袋子。   秦秀生吓了一跳:“遇弟,你这是作甚。”   秦遇强行把钱袋子塞他怀里,认真道:“秀生哥,我叫你一声哥,就没把你当外人看。像今晚这种情况,我希望你以后能妥善的待自己。”   “我们比不了有钱人,但是饱腹还是没问题的。这钱你收着,以后你视情况,该花的花,不必什么都要问我。”   秦秀生感觉怀里的钱袋子沉沉的压在他心上,他深深吸了口气,然后笑道:“好,这钱我收着。”   秦遇莞尔:“再吃点东西吧,你一个青年,几口糕点哪能管饱。”   秦遇寻摸了一番,找出些坚果,他平时不重口腹之欲,就勉强这点吃的了。   秦秀生边吃边笑,觉得这坚果都泛着甜儿。   另一边戚兰回去,也揉了揉眉心,戚长名笑问:“你这是怎么了?”   戚兰一副牙酸的表情:“今儿处事有些冒昧了。”   戚长名很快理通关节,“我说我先跑一趟,你还说不用。”   当时他在处理琐事,戚兰见状就没让他跟。   话锋一转,戚长名又道:“不过你与秦举人亲近,也不妨事。”   戚兰想想也是,明日出门,给遇弟那位族兄赠些小礼,应该就过去了。   想通之后,戚兰让戚长名给他打了温水,冲洗一番,倒头就睡下了。   次日巳时,两人在青溪书院门口汇合。   两人都没穿青溪书院的服装,太高调了,两人不习惯。   秦遇背着书箱,秦秀生则是脸色红润,还有细密的汗珠。   戚兰笑道:“秀生兄弟这一大早做什么了,弄的满头大汗。”   秦秀生没想到戚兰士动跟他搭话,有些腼腆,看了一眼秦遇,才道:“送了家书。”   一封是秦遇写给张氏的,一封是他写给家里人的。   戚兰点点头,“下午我也让长名帮我送。”   他很快略过这茬,邀请秦遇上马车,马车是戚长名清早去租的。戚长名会驾车,秦秀生和他分别坐在车架两侧,车内戚兰在跟秦遇讲解金陵种种。   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哪边平民多,哪边富人多,哪边又是秦楼楚馆等等。   戚兰唰的打开扇子,带着两分神秘道:“贤弟未曾听过这金陵姑娘们儿唱曲儿,道是吴侬软语,叫人心都跟着软了。不如为兄请贤弟过去见识一下。”   秦遇正在喝茶,闻言差点被茶水呛着,好悬忍住。   他忙道:“不了不了,还是先熟悉地形吧。”   “好吧。”戚兰耸耸肩,一脸可惜样儿。   作者有话要说:注:出自白居易《长恨歌》 第70章 试探   戚兰带着秦遇把大半个金陵城逛的差不多,主要是普通百姓住的地方。   权贵居住的地儿,戚兰只简单提了几句,给秦遇指了个方向。   黄昏时候他们才回去,分别时,戚兰除了给秦遇的礼物,还送了一份给秦秀生。   不给秦遇拒绝的机会,戚兰先道:“为兄当日一封信,你不远万里就来了,你对为兄的这份信任,为兄心里高兴的紧。东西给你就收着,别跟为兄生分了。”   话说到这份上,秦遇也不好再拒绝,他对戚兰拱拱手:“弟就谢过兰兄了。”   “嗯,走了。”   回到宿舍,秦遇打开盒子,里面躺着一支上等的毛笔,还有一根墨条。   他想起白日时候,戚兰说去书店转转,没想到是给他买东西了。   秦秀生也把盒子打开,里面是两本书籍。   他欢喜,又有些惶恐,“遇弟,戚举人送我的这个,要不少钱吧。”   秦遇笑笑:“没事儿,改日还礼就是。”   秦秀生爱惜的抚摸着书籍,忽然想到什么,对秦遇道:“遇弟对此次的小考可有信心?”   小考前三名就有奖励的,十多两银子呢。   秦遇摇了摇头:“秀生哥,不瞒你,我心里属实没底。”   丙级共有4个室堂,2个新生用,2个留级的用。   青溪书院收学生本就高要求,除却新生,那些多学了一两年的人,肯定比他们更有经验。   想要在这一群人中杀出重围,挤到前面实在是很难。   秦秀生见状不说话了,他不想给遇弟太大压力,于是转移话题:“我看看这书里讲的什么。”   秦遇也顺着看过去。   次日,秦遇就在宿舍里待着,平时他太忙了,秦秀生有不懂的问题只能攒着,这个时候才能指点秦秀生一下。   秦秀生非常珍惜这段时间,打起十二分精神学。   休沐日结束,小考成绩出来了。   第一名,严淮,金陵本地人。   第二名,周觅,金陵本地人,值得一提的是,他留了一级。   第三名,纪故,金陵本地人,他留了两级,本地大族子弟。   公布名次的时候,夫子把四个室堂的人都叫到外面站着,然后让前三名站到人前,让大家看看前三名是什么模样。   这个时候,对前三名是一种荣誉和肯定,众人瞩目也就是如此了。   夫子将三人夸了一通,给了奖励,才让他们下去。   随后,夫子就开始念其他人的名次。   “第四名,林城酉山县赵庆。”   “第五名……”   随着夫子每念一个人的名次,众人的脑袋都跟着转一下,看看对方是谁。   “第十名,玉阳府沂溪县秦遇。”   随着夫子话音落下,刚刚还算安静的人群,一下子窃窃私语,秦遇感觉有无数道目光落在他身上。   他喉头滚动了一下,面上神色不动分毫。   他不明白,为什么之前还好好的,念到他的名次,大家反应就那么大。   夫子干咳了一声,众人这才不甘不愿收回目光,但秦遇还是感觉有数道目光不时落他身上。   直到名次念完,众人分别回到自己的室堂,那些目光才弱了。   晚上回去后,秦遇让秦秀生去打听,不消一日功夫,秦遇就从秦秀生嘴里知道原因了。   因为秦遇是新生,还是外地学生,扎眼了。   而第一名的严淮,对方不但是金陵本地人,而且出身书香世家,幼时便有神童之名。   所以严淮是小考第一名,众人都不惊讶,反而觉得理所当然。   后面的第四到第九名,要么是本地人,要么是留级生。   突然冒出来一个玉阳府秦遇,还是新生,众人的反应自然大了。   此刻,秦遇的资料也摆到了其他人的桌上。   “十五中举,在青溪书院免费求学,倒是个厉害的。”   “严兄,你怎么看?”   严淮摩挲着茶杯,许久才道:“改日会会他。”   是有真本事,还是侥幸,言语交谈间自然会流露出来。   这算是比较理智的,打算以文会友。   但同样也有不那么理智的。   一名紫衣男子轻蔑道:“幼时失怙,由寡母养大,靠卖豆腐为生?”   “呵,本公子的直觉没错,果然是个穷酸僻里的土包子,上不得台面的玩意儿。”   另一人点了点案上的资料,冷嘲道:“就是这么个上不得台面的玩意儿,把大部分人压了下去。”   “还有,他已是举人,有功名在身。”   屋内骤然一静,紫衣男子面子上过不去,怒了:“举人又如何,一个西南之地出来的举人,还不如我金陵本地的秀才。”   其他人沉默,良久,有人问他:“那你待如何?”   紫衣男子双手抱胸,“当然是,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了。”   其他人对视一眼,谁也没反对。   秦遇进入青溪书院那天,他们意外看到了对方,当时他们对秦遇观感一般,只是觉得秦遇身边的书童特别掉面儿,是个乡巴佬,格外瞧不上。   他们想,有那么个书童,秦遇衣着也不怎么样,连带也看轻了秦遇。   后来他们知道秦遇免费入学,心里对秦遇更是不满。他们真没看出秦遇有什么过人之处,就因为秦遇穷,秦遇就受优待?没这样的理儿。   若不是课程实在太紧,他们早发难了。   休沐的时候,他们出去放松,就把这事给忘了。现在经过念名次,他们不但想起来,而且印象更深刻了。   他们可能对代川郡的举人没什么概念,但是对青溪书院的排名却很有概念。   只要在青溪书院名列前茅的,会试再差,也能捞个同进士当当,可以授官了。   别小瞧同进士,整个成朝内的赶考的举人中,只取三百人,竞争何其残酷和激烈。   秦遇明显感觉到了周围人对他的关注,这天徐夫子讲完历史走了,秦遇正在整理笔记,就有人过来了。   “秦兄。”   秦遇抬头,面前是一名未束冠的男子,相貌平平,长相有一点老成。   秦遇拱手回礼。   男子道:“在下陈符,今日夫子所讲,在下有一处不明,不知可否能向秦兄讨教一二,还望秦兄不吝赐教。”   秦遇温声道:“赐教不敢当,若兄台所问,遇知晓,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若遇不知,遇只能厚着脸皮,与兄台一同去问问旁人或者夫子了。”   秦遇话声落地,其他人看他的眼神有了些变化。   这番话说的不但周全,而且漂亮,既不矜傲,也不自薄。   言语观人处事。   陈符多看了秦遇一眼,然后讲了一个很有争议的历史事件,徐夫子讲解的时候,都只是简单介绍了两句就略过去。   秦遇与陈符不熟,甚至都没说过几句话,秦遇不解陈符为什么选如此具有争议的话题来找他。   秦遇抬眸,扫了一眼陈符,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多了。所以他试探着不痛不痒的说了两句。   谁知道陈符不依,甚至言语间引着他说一些话。   秦遇心里警惕更甚,干脆用了一波废话文学回击。   陈符还要再说什么,冷不丁对上秦遇似笑非笑的脸,忽然就说不下去了。   其他人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这个小插曲很快过去,秦遇暗暗把陈符记下,决定以后远着些。   之后秦遇上骑射课,有人要与他比试,秦遇反而觉得没什么,哪怕对方言语不客气。   最后他输了,那人抬着下巴,矜傲道:“怎么样,比你强吧。”   秦遇点头:“纪兄骑射功夫了得,在下远不如矣。”   这位纪姓学生,不是小考第三名的纪故,不过两人确实有关系,出自同族。   纪礼有些意外,他没想到秦遇这么干脆就认了。   他哼了哼,看着秦遇那张俊俏的脸,坏心思动了,继续挖苦:“我自幼时,家里便花费千金,为我寻来名驹训练,有专人教导,仆从跟前跟后伺候。”   “我手里的一把良工,更是有价无市。”   秦遇继续点头:“良物配好主,也不算埋没了。”   纪礼一噎,他是为了在秦遇面前显摆炫耀,秦遇也顺着他的话说了,可他为什么还是这么不得劲。   明明他刚刚才胜了秦遇。   纪礼嗤笑一声:“你恐怕从来没用过我那把好弓吧。看你这样子,也买不起。”   秦遇还是点头,一脸诚恳道:“不瞒纪兄,在下家里不富裕,还是去了府学,才习的箭术。纪兄所用弓箭,在下以前别说用了,就是见也未见过。”   纪礼面颊抽动,艹了,这种又暗爽又憋屈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他双手抱胸,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你们那个什么什么府,我听都没听过,偏僻小地儿。”   “嗯,西南那边是有些偏了。”   纪礼:………   纪礼见秦遇八风不动,他有点气闷,刚想拿秦遇的寡母卖豆腐之事刺他,但嘴巴动了动,最后还是没说出来。   不知道为什么,他竟然感觉到一种没由来的心虚。好像之前私下对秦遇的议论,是什么错事一般。   不就是说了秦遇两句吗,怎么就错了。又不是世家公子那样的金贵人物,还说不得了。   纪礼心里两个小人打架,面上凶狠的瞪了秦遇一眼,扭头潇洒的走了。   秦遇没把这当回事,他回宿舍时,张秀才过来试探道:“秦兄,你没事吧?”   秦遇莫名:“我没事啊,张兄为何如此问。”   张秀才怜悯的看着他,“秦兄别瞒我们了,今天在马场上发生的一切,我们都看到了。”   “纪礼仗着家中之势,经常欺负书院里的平民学子,不但言语讥讽,有时还会上手推搡。”   秦遇愣了一下,“……是吗?   还…还好吧。”   秦遇真的觉得还好,纪礼以实力压他,他没什么不服气的。   不过,纪礼欺负其他平民学子?   秦遇想了想之前跟纪礼的对话,决定再看看。 第71章 纨绔的心思你别猜   “纪兄,如何了?”   外表雅致,内里摆件奢华的屋子坐了好几个年轻公子。   他们脱去了青溪书院统一的外衫,个个着锦衣华服,华丽佩饰。此刻殷切的看着榻上的男子。   纪礼想到跟秦遇的对话,抿了抿唇,“什么如何了?”   “纪兄这话说的,你不是去试探秦遇了吗?当然是问你结果了。”   “他看到你把他压下去,是不是跟以前那些酸生一样,特别不愤。”说话那人唰的打开一把玉骨折扇,不屑的嗤了一声:“那些读书人明明心里喜欢钱,喜欢那些珍宝,喜欢的不得了,面上却一个比一个能装。”   “沽名钓誉之辈。”   纪礼眉头微蹙:“没有。”他觉得伙伴们那么说秦遇,有点不好。   “什么?”   纪礼别扭道:“秦遇,秦遇跟以前那些酸生不一样。”   “嗤,哪里不一样了。”   纪礼也不知道怎么跟他们说,最后干脆把他跟秦遇的对方大体复述了一遍。   “有些地方可能有出入,但大体是这么个意思。”   其他几人面面相觑,有人试探问:“秦遇莫不是在拍你马屁?想讨好你,从你这里得到什么好处不成?”   以前也不是没有这种情况发生,当面奉承他们,背地里就说他们坏话。   纪礼脸都黑了:“本公子用得着他拍马屁吗,本公子本来就有实力。”   “看到你们都烦死了,走走走,别在我跟前碍眼。”   随后几人就被纪礼给赶了出去,他们看着紧闭的屋门,沉默片刻,终究爆了粗。   “纪礼你这个混蛋!”   小伙伴们的话还是在纪礼心中泛起了涟漪,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心想秦遇如果真的讨好他,想从他手里讨点好处,他该怎么办?   是讥讽对方,还是当做不知,看秦遇能搞出个什么玩意儿来。   如果他再去讥讽对方,估计是个泥人也得发火吧。想到要跟秦遇彻底撕破脸,纪礼有点不舒服。   最后他决定暂时装作不知,看看接下来发生什么,整个人都舒坦了,觉也睡得着了。   然而之后一段时间,学习课程很紧,秦遇压根没来找过他。   纪礼忍了忍,最后忍不住了,山不来就我,我便来就山。   纪礼主动出击,利用学生自习时间去找秦遇。然后发现秦遇被围在人群中,讲着什么。   他走近了才听清楚,秦遇在讲一道经义题。秦遇说完之后,立刻有人也发表了自己的观点。   他们在互相交流,秦遇神态自始至终都很温和,哪怕别人跟他意见不同,秦遇也不会试图去说服别人。   纪礼觉得秦遇这人还真可以。   终于有人发现了纪礼,声音有些惊恐,好像纪礼是什么洪水猛兽似的。   纪礼不太开心,脸色也臭臭的,秦遇偏头过来,有些意外:“纪兄?”   “你怎么来此了?”   纪礼言简意赅:“找人。”   秦遇笑问:“那你找到了吗?”   “没有,走了。”纪礼转身,大步往外走去。他还听到了身后窃窃私语,可恶,肯定又是在说他坏话。   “秦兄,你脾气真好。”有人道:“对纪礼那种纨绔,用不着给好脸色。”   秦遇没应,也没否认,只是道:“人家也没招我,何必给人甩脸子。”   其他人觉得秦遇傻,上次在马场,纪礼给秦遇难堪,秦遇都忘了?   秦遇懒得管其他人怎么想,有这个时间,他宁愿拿来多看一本书。   有一点意外的是,不知道秦秀生怎么跟马场那边的师傅搭上话了,没事就跑过去帮人干活,然后人师傅看他踏实肯干,不时教他拳脚功夫。   吃饭的时候,秦遇笑问:“你怎么想到学功夫的?”   秦秀生不好意思道:“就是觉得看人家很威风,而且会拳脚的话,我以后可以更好的保护你。”   秦遇应了一声,随后两人都没说话了。   不过秦秀生在外面学了招式后,秦遇也让秦秀生教教他。   课程太多,时间太少,秦遇只能忙里偷闲挤出一点时间,在宿舍练练。   让他跑去马场,专门跟人师傅学,不说其他,就是一来一回,这路上都要耗费不少时间。   另一边,张氏终于收到了儿子寄回来的家书,秦怀铭帮着给她念的。   信上详细讲述了秦遇的一天日常安排,还说了入青溪书院被考验,然后成功通过后,免费入学的事。   秦遇了解他娘,报喜不报忧,只会让他娘胡思乱想,但是这个“忧”,怎么报,报多少,就由他掌控了。   话语最后,秦遇还小小的“抱怨”了一下,金陵的东西又贵又不好吃,还好他可以在食堂打饭。   张氏听的又哭又笑,抚摸着信书,只觉得那是十分珍惜的宝贝。   她抬手压了压眼角,对秦怀铭道:“那青溪书院的夫子也忒会为难人了,什么都不说就让人抄书。”   秦怀铭宽慰道:“婶婶,遇弟不是说了吗,那是考验,遇弟秉性好,最后通过了,得到了免费求学的机会,他带去的钱就不会吃紧了,休沐时候可以买点好的犒劳自己。”   张氏知道是这么个理儿,可还是心疼儿子,还好结果是好的。   “婶婶,你放心吧,遇弟他们都安顿下来了。”   张氏点点头,然后又道:“刚刚遇儿是不是还说金陵东西贵,贵就算了,还不好。”   “他出门在外,最费衣服鞋袜,外面的哪有自家做的好。不行,我得多给他做几套衣服鞋袜。”   张氏刚进屋,又跑了出来:“哎呀我都忘了,家里没什么好料子,阿铭,走,我们去你家。我让你娘参考参考,买什么好料子。”   儿子在金陵那样的繁华地儿,可不能穿的太寒酸,不然其他人会瞧不起她儿子。   当秦遇中考的时候,他终于收到了老家寄来的东西和信件。   足足六套成衣,鞋袜齐全,还有风干肉,秦遇看了信,知道他娘还想多放点东西,可是怕放路上耽搁,东西坏了,才止住念头。   六套成衣里,四套是秦遇的,两套是秦秀生的,秦秀生家里做了一套,张氏帮着做了一套,料子比不上秦遇所用,但也比大部分普通人好。   张氏只希望,看在她对秦秀生尚可的份上,秦秀生能多照顾她儿子。   秦秀生收到东西时,脸都红了,还有家里人给他的信,以前常在家里,不觉得有什么,如今出了门,才忍不住想念。   秦遇没有打扰他,而是拿着衣服去另一边,手指抚摸过细密的针脚,他知道,衣服上的每针每线都藏着他娘对他的思念。   秦遇感觉心里沉甸甸的,喉头有些堵,深深呼出口气,才把这种情绪压下去。   他还要更加努力,他要早日学成安顿下来,他才有能力把母亲接到身边,不再分别。   所以,他绝对不能留级。   中考的排名很快出来了,秦遇排名第九。   然后众人发现秦遇好像比之前更拼了,一旦自习就奔藏书室了,你瞧见他的时候,不是在背书,就是在看书,要么就是在抄录书籍。   连路上快步走着,你从他身边经过,都能听到他低声背诵着文章。   其他人,就,觉得咱们书院要这么刻苦了吗,一点放松时间都不给吗。   至于找秦遇参加文会,人家也去,但人家真的是奔着交流文章去的。   什么听曲儿,泛舟啊,人家都正正经经坐着,你搭话人家也应,不搭话人家也耐得住寂寞。   多来几次,众人自个儿先觉得不好意思了。后来就在书院里跟秦遇交流就是了,没再邀请他去参加外面的文会。   秦遇确实松了口气,私心来说,外面组织的文会他不想去,但人是群居生物,太独了不好,时间长了没人搭理你。   秦遇有时候也有不懂的问题,他希望在书院里跟其他人交流讨论,参考别人的意见。   这中间的度就要他自己把握,现在看来,结果还算合他心意。   不过秦遇满意了,有人就不太开心了。   “纪礼,秦遇最近去找过你没有?”小伙伴好奇问他。   纪礼死鱼眼看过去:“你说呢?”   “肯定没有。”一个公子哥儿哈哈笑道:“你们不知道,那个秦遇简直忒吓人,就跟书上说的那样,头悬梁锥刺股了。”   “真的假的?”   有一人看不过去,啧了一声:“别造谣。秦遇没做那种事,人家刻苦也有错了。”   他们这群公子哥儿也不是不知好歹,虽然平时眼睛恨不得长脑袋顶上,但真遇到那种学问高,人品好的,他们还是会折服。   像严淮,周觅等人,他们从来不会去招惹。一来是怕给家里树敌,二来,哪哪儿比不上人家,还不如老实点儿。   反之,像那种学问也就比一般人好些,但恃才傲物的家伙,他们就不会客气了。   嗯,偶尔太寒酸了的,他们也看不顺眼。   谁让他们是纨绔,就这德性。   秦遇对他们来说,是个例外。   从瞧不上到微微佩服,谁知道他们中间经历了什么。   纪礼决定再去蹲秦遇一波,艹了,他就没见过这种人。   他刚过去,就看到秦遇匆匆往外走,纪礼赶紧开口:“喂,等一下,那个谁。”   “秦遇,秦遇叫你呢。”   秦遇终于停下脚步,回头,“纪兄,你叫我?”   “对啊,你走那么快干什么?”   秦遇:“我有点事。”   “什么事啊。”   秦遇卡住了,书院里少有纪礼这样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人。最后叹道:“我要去藏书室借一本书。”   “我跟你一起去。”   秦遇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什么表情,我也要去借书,不行吗。” 第72章 人祸   纪礼没话找话:“你借什么书?”   秦遇:“一本风俗杂记。”   “你借这玩意儿干什么?”   “我要了解这些风俗地貌,不然律法题的时候,会毫无头绪。”   纪礼一脸牙酸的表情,他律法确实学的不太好。   那什么,他家里有钱,当初入青溪书院是交了高额学费的,咳咳。   道路两旁的风景飞快后移,纪礼呼吸的频率快了些,心道秦遇一个书生,怎么走路这么快,而且还脸不红气不喘。   纪礼摸了摸鼻子:“我我也是要去借类似的书。”   秦遇:“嗯。”   然后两人就没话了。   等他们到了藏书室,纪礼发现比平时他正常走过来的时间,快了将近一半。   难怪他这么累。   他一愣神的功夫,秦遇已经抱着好几本书过来了,然后他看到管事给了秦遇好多洁白的纸张。   他知道这是什么意思,秦遇不会是要把这些都抄录一遍吧。   等秦遇做好登记,把东西放进书箱,扭头发现纪礼还傻乎乎的站在那儿,手上空空。   “纪兄,你不是要借书吗?”   纪礼“啊”了一声,不答反问:“你不说只借一本吗?”   说到这个,秦遇有点开心的笑了:“我原是只打算借一本,但是没想到之前我心仪的几本书,别人看完了还了回来,我就一并借走了。”   纪礼脖子不禁伸长了点儿,“都什么啊。”   “有一本是大儒对某些历史事件的注解,还有一本诗集,还有两本传记。”   纪礼声音有点儿飘:“都抄录一遍?”   秦遇点点头。   “你不累啊。”纪礼不能理解啊,他真的不理解。   他从来只有想不想学的烦恼,其他的,压根不用他操心。   秦遇温声道:“还好吧,我抄录的时候,又能浏览一遍内容,大致有个印象,还能练字。”   纪礼不吭声了,最后他随便借了本游记,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他没有回去,而是跟着秦遇去了秦遇的宿舍。   秦遇虽然有些意外,但是见纪礼没吵没闹,也就由着纪礼去了。   然后纪礼就旁观秦遇一坐好几个时辰,在那里抄录,抄录。   中间停下来的功夫,秦遇在院子里走走,还耍了一套拳法。   纪礼好奇问了问,秦遇也没瞒他,倒不是秦遇没防备心,什么都说。   他觉得纪礼这人还行,虽然风评不太好,但是就两人接触来看,纪礼不是歹毒阴狠之辈。   再说,一个公子哥儿能把骑射练好,可不是有钱就行,仍然要下苦功。   纪礼闻言之后,又沉默了。他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秦遇跟他认识的读书人太不一样了,很少有读书人还想着练武,世家子弟那是少数。   秦遇闲着也是闲着,跟他聊了两句,“我也不是真要练出个什么名堂,就想着强身健体,以后参加会试的时候,不至于因为身体原因,而影响我发挥。”   “你倒是想得长远。”纪礼意味不明的哼了哼。   他才勉强过了院试,乡试完全没底,更别说会试了。   纪礼心里有点酸,但是目光落到石桌上厚厚一沓抄录的文章,那点酸又散了。   “哎,你这个招式不太行,不准确。”纪礼嚷嚷了一声,上前给秦遇指正。   秦遇有点懵,但经过纪礼调整后,好像是要好上一些。他笑道:“多谢纪兄指点。”   秦遇的长相就很温和,笑起来时,给人感觉如同朗月入怀。   快天黑时,纪礼才离开,他皱着眉头,想不通当初自己哪根筋不对,居然会瞧不上秦遇。   这天的事,秦遇很快抛到脑后。   夫子讲学时,他聚精会神听,若是运气好,夫子讲学后停留一会儿,秦遇大多数时候会上前询问。   其实不止周围的学生发觉秦遇的刻苦,夫子们之间也有耳闻,平时对秦遇多关注了两分,然后就发现这孩子是真不错。   聪敏,好学,勤奋,而且性子也好,当真如玉石般温润通透,豁达开朗。   私心来说,秦遇跟真正的天才确实存在着差距,但是秦遇的努力和品性足以弥补这一切。   山长跟桓先生对弈,落下一子,道:“徐夫子最近又把秦遇夸了夸,子圭知道原因吗?”   桓先生捻着黑棋,目光在棋盘上游走,良久,落下一子,漫不经心道:“约摸是那孩子够努力吧。”   山长笑笑:“咱们书院里努力的学生还少了吗?”   两人你来我往。   桓先生蹙眉:“所以,秦遇一定要远超常人的努力,才能脱颖而出。”啪嗒一声,他又落下一子。   能入青溪书院的学子,本就经过筛选,基础在常人中已是好的,除了惊才绝艳之辈,剩下比拼的多半都是努力了。   山长执棋落下:“子圭觉得秦遇在今年大考中,可有机会争取到奖励。”   “不好说。”桓先生淡淡回了一句。   山长扫他一眼,悠悠道:“老夫听闻中考时,秦遇排名第九。”   “啪嗒”桓先生抬起头,毫不留情指出:“山长,你输了。”   山长看着棋局,怔愣片刻,随后失笑:“老了老了,不及你们这些年轻后生了。”   桓先生分拣棋子,瞥了他一眼,凉凉道:“还来一局?”   “来。”   天上云卷云舒,太阳高悬。   蒸腾的热意里,人们汗流浃背,但仍然没有丢下手中的活儿。   直到日头西斜,众人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往家去。   秦遇回到宿舍的时候,发现张秀才难得也在,对方正爱怜的抚摸着一个荷包,听到脚步声,对方匆忙把荷包揣进怀里。   秦遇有点好笑,又觉得张秀才怪纯情的。   本来他没想多了,但张秀才这一副作态,本来没什么也坐实了。   “秦…秦兄。”   秦遇点点头,然后就回屋了,张秀才偷偷松了口气。   这事过了三天,秦遇回院子时,又不凑巧碰到张秀才在抚摸一支簪子。   闻墨不知道去了哪儿,秦遇跟人猝不及防对视,好不尴尬,张秀才慌慌忙忙把簪子往自己怀里揣,秦遇看的眼皮子一跳,“张兄,请住手。”   张秀才果然顿住,秦遇无奈笑道:“张兄,你小心着些,莫伤了自己。”   秦遇想了想又道:“男女之情并非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且在下也不会多嘴嚼舌,张兄实在不必如此紧张。”   张秀才干咳了一声,含糊应是,然后妥帖的把簪子收进袖子里。   或许是撞破了,张秀才也没什么好遮掩的,拉着秦遇说话:“秦兄可有心仪的女子?”   秦遇摇头。   张秀才蹙眉:“怎么可能,秦兄莫不是在诓我。”   “是真的。”秦遇认真回道。   张秀才半信半疑:“你这个年纪,你家里也没给你说亲?”   秦遇还是摇头:“我还未安定下来。”   张秀才不太赞同:“大丈夫成家立业,成家在前,立业在后。”   秦遇笑笑不接茬。   张秀才见状也没问了,反而是说起了自己,“她是商户女。”   “我以前觉得商人都……”张秀才脸色微红,十分不好意思,“但是她不一样。”   “我家里人也很喜欢她。”   秦遇顺着说了两句好话,张秀才被激发了倾诉欲,拉着秦遇说了小半个时辰。   秦遇脸上的笑都快僵了,后来好不容易脱身,晚饭匆匆吃了两口,就忙着今天的学习。   后来秦秀生就学聪明了,每次都是他先在院子前瞧一眼,确保秦遇不小心撞破别人倾慕之事的情况再不发生。   不过张秀才最近很喜欢跟秦遇走一路,除了探讨学问,就是说他跟他心仪女子的事。   每次秦遇对此表示认同,张秀才都会特别高兴,然后拉着秦遇说更多。   秦遇有些头疼,却又无可奈何,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某天下午,他们走在鹅卵石的小路上,张秀才脚底不小心踩到一块圆润的石头,脚底打滑,整个人向前栽去。   秦遇赶紧扶他,下一刻,瓷器碎裂声在他们身后炸响。   两个人瞬间白了脸,纷纷回头,在张秀才刚刚走过的位置,一个厚实的花盆砸了个稀巴烂。   如果不是张秀才突然摔倒,恐怕那花盆砸到的就是张秀才的脑袋了。   秦秀生立刻把秦遇护住,抬头四处张望,在几步开外的楼宇上看到了一个身影,但对方闪的太快,他根本没看清。   这不是意外,这是谋杀。   秦遇让秦秀生赶紧去叫人,秦秀生不去:“我要守着你,我陪你去找夫子。”   最后他们四人快速往人群多的地方行去,把此事说了出去。   幕后之人没有抓到,所有人都有潜在危险,秦遇也是想给众人提个醒。   众人义愤填膺,纷纷斥责背后下狠手的人。   对于青溪书院大部分的学生来说,他们能进这里,过五关斩六将,吃了多少苦,如果最后命丧他人之手,那才叫冤。   然而他们一行人浩浩荡荡走到那条鹅卵石小路时,路面干干净净,根本没有什么碎裂的花盆。   张秀才立刻急了,“是真的,真的有,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碎花盆就不见了。”   闻墨连连附和:“各位一定要相信我们家公子,他不会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开玩笑。”   张秀才和闻墨在为自己辨白,跟其他人解释。   秦遇左右看了看,然后在旁边发现了什么,蹲下捻了两撮土,然后拿给众人看。   众人莫名。   严淮忽然出声:“两撮土的颜色不一样。多一些的是这草丛里的土,而少一些的应该就是碎花盆溅出来的泥土,秦兄和张兄他们没说谎。”   众人明悟,但紧跟着众人心里一紧,若是如此,那说明背后之人回来收拾了,带走证据。   到底是胆大心细,还是有恃无恐? 第73章 桓先生的指点   书院介入了此事,众人稍稍放心。   日子照旧过着,不过秦秀生对秦遇更加看顾了些。谁知道幕后之人是针对张秀才,还是无差别攻击。   然而千防万防,还是没防住,秦遇那天正跟张秀才喝茶,两人说着话,张秀才忽然捂着心口,痛苦的倒下了。   不消片刻,张秀才的嘴唇就泛了乌紫。   秦遇想要急救,然而张秀才已经断了气。秦遇第一次直面死亡,整个人都懵住了。   少顷,其他人听到动静过来。看到院子里的一幕,也吓了一大跳。   出了人命,官府的人很快过来,秦遇被带走问话了。   书院里对此事议论纷纷,也关切秦遇的处境,待秦遇回来,一个个都上前询问。   秦遇是举人,官府的人叫他去问话也很客气。   一天后,官府传来消息,张秀才是死于毒杀。秦遇知道的时候,有一种意料之中,又后怕的感觉。   如果当时幕后之人也在他的茶水里下了毒,恐怕现在无知无觉躺在地上的也有他一个了。   就在众人猜测凶手是谁的时候,书院厨房新招的烧火婆子上吊了。   这可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官府一下子有了突破口,不到半个月就查清了事情原委。   “那个烧火婆子是个年轻姑娘,故意毒哑了喉咙,划花了脸,博了管事可怜,才进的书院。”   “她家里是从医的,她母亲早逝,她跟她爹相依为命,从小就跟张秀才认识,两人青梅竹马,还定了亲。但是张秀才考上秀才后,张家那边就不同意这桩婚事了,找了一家金陵的商户。”秦秀生缓缓说到。   秦遇想起了之前张秀才跟他说的心上人,就是商户女。   难怪对方每次都想得到他的认可,原是心虚。   秦遇揉了揉眉心,示意秦秀生说下去。   “那商户一家也不是好的,为了让医女死心,找了混混去医馆闹事,医女的父亲一口气没上来给气死了。”   “之后医女变卖了铺子,安葬亡父后就不见了。不过”秦遇抬眸:“不过什么?”   秦秀生挠挠头:“不过之后那个商户家里莫名出了事,还找了不少和尚和道士。据说脸上长了吓人的疮,治好后也是大块的疤痕,很恐怖。”   秦遇:“是那个医女干的?”   到底长期跟药材打交道,确实有那个手段。再看医女为了混进书院,能狠心划花自己的脸,毒哑自己,就知道行动力惊人。   如果张家和那家商户知道有今天,会不会后悔当初做事太绝。   不过能做出那种事,恐怕后悔的,也只是后悔当初没有斩草除根罢了。   秦遇叹了口气:“可惜了。”   倒不知他可惜的是谁,只有院子里的树叶摇晃,恍若附和。   青溪书院给了张家一大笔银子赔偿,又处置了当初把医女招进来的管事,不管是否无心,做错了事就要受罚。   对于秦遇这边,书院也是颇为愧疚,他们正在商量章程,桓先生忽然开口把此事接了过去。   秦遇和身亡的张秀才的宿舍暂时封了,秦遇被叫过去跟桓先生住一起。这其实是不合规矩的,但桓先生总觉得对秦遇有愧。   当初是戚兰向他推荐秦遇,然后他把人带过来考验,再推给山长的。   秦遇两次与死亡擦肩而过,不得不说,对心理也是很大一个挑战了。   其他学生知道后,心情也是复杂。   说秦遇幸运吧,同窗就在他面前被毒死了。说他倒霉吧,人又好好的,现在还跟桓先生住一起了,私下可以近距离请教。   不过若是设身处地,让他们跟秦遇换一下,他们可能也是不愿的,谁愿意去赌那份侥幸了,万一那个“疯婆子”无差别下毒,他们不就中招了吗。   书院里对医女的看法,大概分为两派,一派怜悯,一派憎恶。   憎恶医女的书生,一般都是代入了自己,寒窗苦读十几载,怎么能因为男女之情丢了命,太亏了。   秦遇听过一耳朵,皱了皱眉,这是一笔烂账,真正无辜的恐怕只有被气死的医女之父了。   天气转凉,大考的日子也来了。这对所有学生来说都是意义非凡,这关乎到他们能不能顺利升级,此刻再没人谈论其他无关紧要的事。   大考那天天气极好,阳光洒在人身上暖烘烘的,秦遇经过大半年的苦学,答题时格外顺畅。   他有预感,这次他的排名肯定会向前进。   大考一共考了两天,考完之后所有学生都沸腾了起来。要不是为了等名次,恐怕大部分本地学生都要回家了。   秦遇的名次的确向前进了,但是又有一点小小的遗憾,因为他跟第三名有微末的差距,排在第四,无缘奖励。   秦秀生私下替他可惜极了。第三名有60两银子的奖励呢。   秦遇何尝不可惜,但技不如人,没办法,只能再接再励了。   桓先生还借此调侃了他两句,发现秦遇心态不错,也颇为满意。   平时他跟秦遇下棋,偶尔探讨一些问题。   大考之后,书院是不会再管束学生,是留在书院自习,还是回家,全看学生意愿。   戚兰今年成功升到甲级,又想着许久没回家,于是选择了回老家一趟。   秦遇和秦秀生商量过后,决定今年不回去。他要利用这段时间,跟在桓先生身边好好学习。   桓先生是一位很通透,且有常人没有的智慧的人。   为什么这么说呢,秦遇以前对古代是有刻板印象的,举个例子,就是很有名的埋儿奉母。   他对此是厌恶的。   然而桓先生听后,却是哈哈大笑,随后反问秦遇:“那你知道埋儿奉母的结局是如何?”   “上天被主人公孝心感动,给了他金子,有了钱,自然也不用埋……儿…了”说到后面,秦遇忽然底气不足。   桓先生意味深长地望着他:“你好好想想吧。有空再把卧冰求鲤也想想。”   有些东西,以前束之高阁,只粗略看过就是了。如今再回想,总觉得哪哪儿都不对。   一天后,桓先生叫来秦遇,没有直接问他,而是道:“你可知王祥最后结局。”   秦遇面色严肃:“孝感动天,位极人臣。”   桓先生慢条斯理喝了一口茶,“理解了多少。”   “七七八八。”   桓先生哼了一声,“那就回去再想。”   又隔了一天,桓先生把人叫来,又问:“想通多少。”   “九成九。”   桓先生又让人退下,言说,不想个十成十,不准再来见他。   然而当天晚上,秦遇见到了桓先生,两人秉烛夜谈,烛光映照下,秦遇脸色憔悴,眼睛却亮的惊人。   他对桓先生拜了拜,“多谢先生指点,原来一直错的人是学生。”   桓先生矜持的嗯了一声,淡淡道:“你是个努力的,但是有时候,尽信书不如无书,明白了吗。”   “是。”   郭巨从一开始就没想过把儿子活埋,人家只是作秀,为了顺理成章拿出偷藏的金子,还博了一个好名声。   那是有巧思,可恶的是后面记载此事的人,为了愚民,将此事大肆宣扬,教人愚孝。   那么谁希望众人愚孝呢。   思维发散,秦遇不受控制的想多了,额头冒出了细密的汗。   桓先生扫他一眼,嗤了一声:“瞧你那点胆子。”   秦遇苦笑,他的处境不佳,怎能不事事谨慎。   桓先生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没再说什么,只是心里叹了口气。   若是秦遇生在大户人家,恐怕现在早就名声远扬,大放异彩了。   这孩子的通透也是他生平少见,此前,他并非是未考验其他人,可那些人要么几个月憋不出个干货,要么说一堆大道理。   他活了几十载,听过的大道理还少了。   少有几个得他心意的,现在都混得不错。   所以,桓先生很看好秦遇,笑言:“你生的这副好相貌,他日金銮殿上,以貌博个探花郎,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秦遇脸色微红,“先生莫要打趣学生了。”   他能考上进士就是老天照拂了。   秦遇今年没回去,但是给家里寄了家书和礼物,过年时候,他和秦秀生去外面的酒楼里吃了一顿好的。   他们离开时,秦秀生还在小声念叨:“金陵的东西真贵。”   翻年后,秦遇找了一份“家教”的工作。   这其实是个意外,青溪书院四月份才正式开学,中间还空了一段时间,桓先生有其他的事外出了,秦遇就在书院自习,他去藏书室借书,刚好碰到纪礼,两人聊了几句,然后纪礼说有几个问题困扰,他顺势问了一下,然后给答了。   谁想过了一天,纪礼不好意思过来,小声问秦遇要不要给他辅导,纪家出钱。但是不能叫别人知道。   秦遇犹豫了一秒钟就答应了。   他正愁没地方赚钱呢。   纪礼人还是聪明的,就是基础不牢固,偏偏金陵的先生觉得基础,学生在教之前都该会,不会就是笨蛋。   先生又天生有权威,纪礼又是个公子脾气,二者能和平相处就怪了。   这些年,纪礼不知道气走了多少个私人先生,也就纪家有钱,才经得住造。   纪家想方设法把儿子送去青溪书院,也是为了镀金。但能有真金,谁想镀的呢。   最开始,纪家人都不太看好秦遇,主要秦遇太年轻了,不过知道秦遇是举人后,心思又变了。   纪家开出的银钱很高,一月15两银子,秦遇教的格外用心,住在纪家,跟纪礼同进出,但凡纪礼不会的问他,秦遇都能答个二三五六来。   而且秦遇从来不发火,态度和气,讲问题深入浅出,引经据典,听的人兴致昂扬。   纪礼都快佩服死了,面上还装作不显。心道,这秦遇念书好算什么,会教书才真他妈牛大发了。 第74章 保证   “家教”的工作,一直持续到开学,纪礼还有些不舍,不过到底学业重要,他不舍也没办法。   秦遇升到乙级后,搬去了新的宿舍,跟严淮做了舍友。   秦遇还是有点压力,但是比起私下两人经常切磋交流,那点压力就化为了动力。   终于,在乙级中考时,他冲进了前三名,位列第三,尽管第四名和第五名咬的很紧。   乙级中考第三名的奖励有60两银子,加上他之前给纪礼做家教挣的钱,还有苏家大哥给他的臭豆腐分成,以及他们最开始从家里带来的钱。   刨除各种开销后,现在秦遇手里满打满算有两百两银子,他兑换了一百五十两银票,妥帖收好,剩下的换成银子和铜钱。   当初从家里带来的钱,秦怀铭家赞助了四成,族里一成,剩下五成秦遇他们自己掏的。   当时秦遇本来不想要,但是秦伯父说,穷家富路,你此番远行,身有钱财不求人。   唯恐秦遇还有心理负担,秦崇恩还笑说:“你那么全心全意辅导阿铭,老夫也要给你结算银钱才是。”   秦遇彻底没话了。   不过两百两银子看上去很多,在沂溪县或者长宁镇能置办不少东西,但是在金陵真不算什么。   他算了一下以后进京赶考的费用,大体是够了。   但如果他侥幸得中,留在京城,总不能没住处吧,他怎样都行,他娘呢?   这还是在理想状态,万事顺遂的情况下,如果他会试没中呢。   做人哪能只看当下,总要多考虑以后。   所以还是要稳住名次,寻求再进一步,没有比奖励来钱更快的路子。   秦遇盯死了前三名的奖励,跟其他人进行没有硝烟的角逐,最最后大考时,他以第二名的成绩,拿下了100两的奖励。   再加上乙级中考之后的小考中,他也稳住了第三名的名次,零零碎碎加起来,他现在的私房已经共有三百三十两了。   秦遇心头火热,他忽然很想见到他娘,告诉他娘这个好消息。   秦遇要回老家的消息传了出去,纪礼找了过来,颇为怨念:“你走了,谁辅导我啊。”   秦遇笑道:“我又不是不回来。”   纪礼撇了撇嘴,随后道:“我家有船要去你们那边,你跟着一道儿走吧。早点回来啊。”   秦遇心头一暖,张着嘴想说点什么,纪礼意识到了,他有点不自在,故作不耐的摆手:“我还有事,走了。”   结果等秦遇真回老家了,纪礼又后悔自己那天说话太硬。   另一边,张氏早得了消息,天天盼着儿子回来,生意都无心顾了,幸好其他人都是勤快的。   腊月二十几,秦遇的身影终于出现在张氏的视野中。张氏心里一颤,风一般的冲了过去,把儿子牢牢抱住,她把头深深埋在儿子肩头,泪水洇湿了衣服,哽咽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其他人围着他们,拘谨着,不敢上前。   两年不见,他们觉得秦遇好像变了些,又好像没变。   秦怀铭他们落后一步赶来,看到秦遇,喊道:“遇弟。”   张氏松开儿子,抬手压了压眼角,“阿铭也来了。”   “遇儿,我们先回家吧。”   于是一群人往秦家院子走,其他人就拉着秦秀生问话。   “金陵是什么样子的?”   “戏文子上说的吴侬软语到底是个什么调调儿。”   “那边的姑娘是不是都跟天仙似的。”   “金陵有钱人是不是很多,他们出门坐的马车是什么样子……”   秦秀生被问的晕头转向,刚回答完这个,那个又问过来了。   秦遇和他娘回到家,没多久秦崇恩和族长他们也过来了。   一群人坐在院子里说着话,凳子不够,其他人就站着,问秦遇在青溪书院的种种。   张氏看着侃侃而谈的儿子,怎么看也看不够。   儿子比以前更俊了。   脸上好像没以前有肉,瘦了些。   在外面肯定是没过好,以前儿子还抱怨金陵的饭菜不合口味。   ……眉眼更好看了,跟一副画似的。   秦秀生跟秦遇打了声招呼,回到家,难得得了跟秦遇类似的待遇。   他的爹娘都上前拥抱了他,他娘抚摸着他的脸,眼中都是对他的思念。   “比以前精神多了。”他爹感慨道。   秦秀生笑着点点头:“我在外面过得挺好的,遇弟对我很好。”   “秀生哥,听说金陵那边公子哥儿多,你们过去,没被欺负吗?”一个比秦秀生小几岁的男孩儿问道。   秦秀生想了想:“还好吧,他们挺讲道理的。”   众人半信半疑,秦秀生没这个话题多说,而是演示自己学的拳脚功夫,众人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走了。   黄昏时候,其他人都走了,张氏围着围裙,给儿子做饭。   秦遇接过她手上的活,“我来吧。”   张氏不允:“你刚回来,哪让你干活。”   秦遇莞尔:“我只是好久没给娘做一顿饭了,不知道手艺生疏没有。”   张氏心尖一抖,眼眶就红了,她坐在灶膛边烧火,头低低的。   家里备着活鱼,秦遇麻利的处理了,腌料调味儿的时候就道:“我现在已经在书院学习了两年,明年能顺利升到甲级,再读一年,我就去参加会试。”   他讲起书院的规定,书院的考核,书院的奖励,还说起书院的宽广,和藏书室的藏书丰富。   “我现在手里攒了不少钱,明年再努努力,应该能再多点儿。”   张氏静静听着,她为自己这么优秀的儿子,感到深深的骄傲。   只是骄傲之余,又忍不住落寞,她的儿子越来越出色,会越飞越高,离她也越来越远。   可她什么都不能说,什么都不能做,她只能目送自己的儿子远去。   她不能当一个自私的母亲,拦住儿子前进的步伐。   儿子的声音在耳边,却又好像变得缥缈,遥远。她的心像浸入了水里,越来越凉。   忽然一方手帕擦在她的脸上,秦遇叹了口气,眼里有显而易见的心疼:“我说这些,只是想告诉娘,等我过两年安顿下来了,就把娘接到身边。以后再不必忍受分离之苦。”   张氏浑身一震,不敢置信的望着他,仿佛秦遇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   秦遇失笑:“娘莫非以为儿子是那种,长大了就不管娘的人吗?”   “我和娘相依为命,在我心里,娘非常重要,让娘一个人在老家,儿子心里也是愧疚和想念的。”   张氏鼻翼起伏,眼睛一闭,眼泪啪嗒就掉下来了,她抬手捂住脸,不过这一次,她却是喜极而泣。   一瞬地狱,一瞬天堂,恐怕也不过如此了。   张氏知道儿子未来的规划里有她,整个人都神采焕发,秦遇再说起书院的事,她听的津津有味,不时还询问几句。   秦遇做了三菜一汤,两个荤一个素。   秦遇给他娘夹了一块鱼肉,“尝尝,看我手艺退步没有?”   张氏吃下,连连点头:“还是跟以前一样好。”   秦遇也跟着尝了尝,发现鱼块炸了之后,回锅调汁儿时,时间没控制好,有点软了。果然手艺还是生疏了。   饭后,母子两人在堂屋说话,手边放了零嘴儿,张氏平时不吃,这个时候会吃点儿,主要还是给儿子剥瓜子。   秦遇劝了两句,劝不动,只好算了。   张氏问道:“以后,你安顿下来了,咱们这院子卖了吗?”   “还有那个豆腐铺子。”   秦遇摇头:“留着吧,就当是后路了。”   张氏想想也对。   她兴致勃勃道:“你以后要是在京城定居,也不一定是京城,不管你去哪里,娘都跟着去,到时候娘租个铺子,继续卖豆腐豆干,能挣一点是一点,免得你养家压力大。”   “做豆腐辛苦,以后不做了。”秦遇温声道:“以后儿子养着娘,儿子会努力的。”   “那你别太累了,还是身体要紧。”   母子两人许久未见,张氏有说不完的话,直到夜深了,她才恋恋不舍的离去。   秦遇陪着他娘过了一个好年,期间拜访了师长亲友,还去了一趟县学。   他也知道了,秦怀铭现在已经考上秀才,正在为乡试做准备,赵锦堂也考上童生了,所有人都变得越来越好。   秦遇待到了元宵节之后,这一次张氏送他,眉眼里都是对未来的憧憬,还有一丝担忧:“路上注意安全,知道吗?”   秦遇点头。   秦遇他们走了,秀生娘和陈氏有些担忧的望着张氏,张氏不解回望:“你们怎么这副表情?”   秀生娘试探问:“嫂子,你还好吗?”   张氏嘴角微翘:“好啊,我当然好了。”   再等一两年,儿子安顿下来,就要把她接到身边,她当然好了。   她哼着小曲儿走了,秀生娘和陈氏面面相觑。   秦遇回到书院的时候是三月份,离开学还有半个月。   他就去找纪礼了,他还记得他之前回老家,是纪家的船捎带了他们。秦遇免费给人辅导,纪礼心里美滋滋,觉得秦遇这人真够意思。   不过秦遇够意思,他也不是小气的,于是,等秦遇给人辅导完之后,纪礼按之前辅导一个月的月钱给他结算。   秦遇不要,纪礼还要生气。   “我出去吃顿饭,都不止这个数。”   话落,纪礼就后悔了,可后悔也来不及了。只能紧紧盯着秦遇。   秦遇揉了揉额头,无奈笑道:“你也真有本事,好好一件事到你嘴里非变了个味道。”   秦遇晃了晃钱袋子,“钱我收下了,你的心意我记着,先走了。”   纪礼哼哼:“走吧走吧。”   直到看不见秦遇的背影,纪礼握拳蹦起来朝天挥了挥:“嗷——,这人怎么这么识大体。”   跟他肚子里的蛔虫似的,也忒会解人意了。 第75章 不怀好意   升到甲级之后,秦遇明显感觉到竞争更大了,许多学生之前留级过,到了甲级后厚积薄发,基本上没有明显的短板了。   这个时候,就要比较谁的长处了。   有人是诗赋,有人是下棋,有人是乐器,这些长处在人际交往中,无往而不利。但是在科举考试中,这些就显得是“花架子”了。   不同于之前的院试,乡试等,是由地方主考官们出题,或许那些主考官本人偏爱诗赋,那么考试中诗赋的占比就大一些。   也有主考官们务实,那么考试中经义,策论之类的题目就占比大。   但是会试就不一样了,会试是在京城举行,天子脚下,会试的题目会经过多方看顾,经由天子过目,就连最后批卷,都会有礼部代任。   据桓先生所说,会试考试中,诗赋的占比已经很微小,到了后面的殿试,只考策论。   当时说这个的时候,桓先生看着秦遇,意味深长道:“掣肘你的东西已经不堪一击,以后你尽可大展所长,莫让老夫失望。”   秦遇甩了甩头,怎么又想起这一幕了,他耳根有点发热。   其实,他现在诗赋还算可以了,交际来往中,他的诗作不算丢人,只是同样也不算太出色。   不过细数历史上的大诗人,普遍没有身居高位。可见这仕途,跟诗赋也没多大联系。   有是锦上添花,没有也不妨碍。   秦遇前两年抄录那么多书籍,看了那么多书,原又是个成人芯子,还曾经处在信息大爆炸时代,或许那时他脑子里有许多东西,不知道怎么表达。   但是如今他在成朝苦学数十载,当他把两者结合,让他在策论方面格外突出。   策论是什么,策论就是解决朝廷的问题。   说的再明白一点,某某地发生水灾了,怎么处理。   某某地有许多其他族人,势力错综复杂,又该怎么解决。   这是小的方面,大的方面还可以是边关发生战事,又该如何云云。   就连桓先生,有时候看着秦遇的答卷,都会有所惊叹。此子当真是有大智慧之人。   其他人还在着力于某点研究时,秦遇已经从整个大局看待问题。   戚兰有时候会过来跟秦遇讨论,大部分时候还是外出交际,他比秦遇早来青溪书院,现在他其实已经能从甲级毕业。但是他没有,他刻意留了一级。   一来是会试时间没到,他在等。二来,他顺便能跟秦遇一道儿毕业。三来嘛,则是抓紧时间结交人脉了。   而且文人来往间,总是少不了学问探讨,也算一种另类的学习了。   随着秦遇接连夺取书院的奖金,他的名声也慢慢传了出去。只是秦遇很少外出,那些人约不着秦遇,就把目光锁定在了戚兰身上。   碧波荡漾,一艘画舫在水面缓缓游动,不时有女子的娇笑声传来。   “宁公子,你可真会寻奴家开心。”清风楼的花魁娇声软语,眼波流转,靠在一名锦衣华服的男子身上。   宁公子不动声色推开了她,目光落在对面的青年身上,笑道:“友之今日心情不错啊。”   戚兰慢条斯理呷了一口茶,才笑盈盈应了一声。   另一公子哥儿眼珠子转了一圈,神秘兮兮道:“友之不是素来去秦遇交好,怎么不见你把人带出来。”   戚兰笑道:“我那遇弟一心掉书海了,我寻他也不易啊。”   “哎,话不是这么说的。读书固然需要努力,可成天关屋子里念书,岂不是把人念傻了。”   戚兰唰的打开折扇,斜了那人一眼,半是玩笑半是认真道:“遇弟又不是一人在读,同窗多着呢。”   话落,他又揶揄道:“我每次去寻他,都要从人群中穿过,很是费一番功夫。”   宁公子一瞬不瞬的盯着他,忽然道:“若真是如此,可见那秦遇也没把你当好友,友之不如弃了他。你看我可是随时把友之放心里。”   戚兰动作微妙一顿,随后若无其事道:“宁兄这番话,不但伤了其他友人的心,还把在下竖起来当个活靶子,可见宁兄心里,也没把在下当回事。”   戚兰是笑着说的,语气也很随意,就好像他也在玩笑一般,其他人哄笑一声就过去了。   宁公子看他的目光深了深,随后把一杯酒一饮而尽,闹着要行酒令。   半下午的时候,戚兰才回去,他有些醉意,戚长名把他扶回了屋。   “你这又是何苦。明知道对方不是善茬,还跟人出去。”   戚兰摆摆手,有气无力道:“宁家家大势大,他们手里漏点东西,都够其他人富贵了。”   戚兰不像秦遇,他来青溪书院念书,是交了学费的,再加上平时应酬,一年所花不菲,他家里在老家还算富裕,可在金陵就不够看了,是他族中伯父资助了他。   他伯父生意做的不错,一直想往金陵这边发展,有个当地的地头蛇看顾着,自然要松快许多。   刚好他在书院里能搭上宁家的线,一来二去就熟识了。   一个族群便是如此,今日你帮了我,明日我帮你,族人才会越来越好,族群也才会更兴盛。   本来一切都挺好的,但谁知道姓宁的居然男女通吃,还把主意打到他身上,去他妈的。   戚长名不赞同戚兰所说,“你别把自己搭进去,你现在是族里这一辈最有出息的了,待你考上进士,戚家自然会越来越好的。”   戚兰揉了揉眉心,“我知道,我心里有分寸。”   戚长名见他难受,出去打了热水,进来给他擦洗。   “公子也二十多了,婚事可有数了。”   戚兰哼笑一声,“亲事早就定下了,你又不是不知道。”   他盯着屋顶出神,喃喃道:“倒是委屈了表妹,让她等我这么久。”   “表姑娘要守孝,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不然你们早就成亲了。”   戚兰含糊的应了一声,很快就睡了过去。   之后的日子,戚兰就在书院里看书,跟同窗交流,出门的次数大幅度减少。   姓宁的那边似乎感知到了什么,后续又来找过戚兰几次,被戚兰借口躲过了。最后连装病的由头都用上了。   而书院也到了举行大考的时候,秦遇以第二名的好成绩,再次刷了一波存在感。   他领了奖励,请平时交好的友人去酒楼吃饭。戚兰,纪礼也赫然在列。   秦秀生和戚长名他们识趣的去了隔壁偏间,到底不是真把人当下人使,秦遇不能心安理得的自己在屋内吃饭,让秦秀生去屋外守着。所以单独给人开了一个小偏间,纪礼身边的小厮也凑了过去,交谈间对秦秀生他们很羡慕。   才大考过,秦遇又得了好名次,其他人自然要恭喜他,一来就给他敬酒。   秦遇笑着喝了,不过心里其实还是有些遗憾,他只在一次小考中,冲到过第一,但很快就被人撸下来了,后续一直在第二名和第三名之间打转。   也就是其他人不知道他心里想什么,不然一定会郁闷死。第二名和第三名委屈你了,那他们这些从未进过前三的,是不是要买块豆腐撞了得了。   戚兰放下酒杯,笑道:“遇弟,明年二月份举行会试,眼下还有几个月的时间,你是待在这里,最后直接上京,还是回家一趟。”   秦遇想了想,“我从这里直接上京吧。”若是回家,来回也耽误时间。会试在即,这个时候多浪费一天,都是一种损失。   戚兰点点头:“我也是这样想的,到时候我们一道儿。”   “我也去试试。”严淮跟着道。   “好,到时我们一路。”   纪礼看着其他人在商量会试事宜,心里酸的直冒泡,他乡试又落榜了。   秦遇注意到他表情不对,心念一转,很快想明白了缘由,赶紧扯了个其他话题。   戚兰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懊恼自己疏漏了此事,好在他是个键谈的,平时也跟金陵的公子哥儿们来往,很快跟纪礼聊到了吃喝上,然后又在骑射方面狠狠吹捧了纪礼一番,纪礼被捧的飘飘然,连之前乡试落榜的郁闷都散了许多。   “没有没有,也就一般。”纪礼假假谦虚。心里还想,果然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秦遇就识大体,秦遇身边的朋友也这么识大体。   不过也有人疑惑:“纪兄在骑射方面这般有天赋,怎么不去考武举。”   穷文富武,文举是万千平民学子晋升的最佳道路。那么武举就是富人家子弟的晋升路了。   然而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这个,纪礼就垮了脸:“家里不让。”   他家里人也不知道听了谁的谗言,非说参加武举要缺胳膊断腿儿,怎么可能。   不过如今太平盛世,武举是没什么大出路。就算有真本事,也没有施展的余地。   除非去边关,大仗没有,小摩擦不断,靠着一点点累积,倒是有可能往上爬。   但他家里更不会同意了,那是真的会丢命的,纪礼后来想想,觉得也对。再者,他一个公子哥儿,娇生惯养惯了,让他去边关,十天半月不能洗澡,吃糠咽菜,想想都毛骨悚然。   其他人识趣地没有多问,而是挑了些轻松话题聊,忽然屋门被敲响了。   秦遇疑惑,“谁呀。”   “客人的友人点了几道菜。”   秦遇看向其他人,其他人也是一头雾水,严淮提议:“叫小二进来问问。”   谁料门开了,屋外除了小二,还有一位衣着华贵的年轻男子。   戚兰脸色一变,很快恢复如常:“宁兄怎么来了?”   宁公子笑笑:“听说你在这边,过来看看。”   秦遇眉头微蹙,视线在宁公子和戚兰之间打转,不知道是不是他想多了,他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纪礼哼了一声,打破这种有点尴尬的氛围。   宁公子笑笑:“纪兄,别来无恙。”   纪礼朝天翻了个大白眼,“我好得很呢。”   秦遇笑道:“宁公子不嫌弃,就一起坐吧。”   宁公子直接在戚兰身边坐下,手自然的搭在戚兰肩上,戚兰垂眸,若无其事的饮了一口酒。   秦遇收回目光,心里有了猜测。   晚上回去后,秦遇把戚兰送回屋,没有其他人,他就直言问了。   戚兰愣了愣,随后笑道:“你可真够敏锐的,一般人都不会往那方面想。”   秦遇心道,要不是有现代经历,他也不会迅速看出来。   戚兰见秦遇忧心忡忡,乐了:“你什么表情?”   “别操心那么多了,等我去参加会试,不管成不成,以后都回老家了,最多在郡城那边活动。”想到什么,戚兰冷笑一声:“姓宁的想弄我,也看他有没有那个本事。”   秦遇想想也对,他们之后在书院里没再出去,翻年后,秦遇跟友人告别,随后踏上大船,前往京城。 第76章 会试   从金陵到京城,顺风顺水的情况下,做大船只需十八日,陆路差不多翻一番。   中途靠岸时,秦遇跟戚兰他们下船,在地方买了些特色小吃,简短的领略了一些风俗人情,就匆匆离开了。   一月末,他们一行人在京城码头靠岸,有了在金陵的三年经历,秦秀生现在不会再像个土包子一样了,熟门熟路取下行李,安静的跟在秦遇身后。   戚兰建议道:“春闱在即,京城物价本就高,如此一来,那些客栈怕是会漫天要价。”   戚兰望着众人,笑道:“所以我想着,与其咱们去挤客栈,不如几人合力租一座小院子,如何?”   秦遇点头,严淮等人也没有异议。   由戚兰出面,去跟牙人交涉,他实在是个很会交际的人,当天就落实了院子,以及租住的一应手续。   院子距离贡院不远不近,非常干净雅致,一看就是个好住处。而秦遇他们旁的不用操心,只需要出自己那部分钱就行。   晚上吃饭的时候,秦遇笑道:“我们这番如此轻便,悉数是多亏了兰兄。”   秦遇端了一杯茶,“遇以茶代酒,敬兰兄一杯。”   戚兰哼哼,斜了他一眼,才把茶喝了。   会试是二月九开始,他们还有几天时间,期间秦遇他们办理考牌和文书。   京城的茶楼闹闹哄哄,每天都有无数举子在高谈阔论。   秦遇在外面逛的时候,突然被人拉住,那人长的瘦瘦小小,飞快道:“公子,小的这里有考题重点,你要不要。”   秦遇:………   秦遇觉得要么他脑子坏了,要么就是这人吃了熊心豹子胆,天子脚下来这一出,生怕自己活太长了?   秦遇理也未理,直接走了。   他回到院子的时候,发现其他人围在一起看什么。他询问之下才得知,原来是“参考资料”。   秦遇无奈:“你们怎么也信这些东西。”   严淮干咳一声,摸了摸鼻子:“也不贵。”   秦遇嘴角抽了抽,果然来了京城就不一样了,二两银子的东西,居然也不贵了。   而且抱着跟严淮想法差不多的人肯定还有很多,这背后出“参考资料”的人,肯定赚翻了。   说不定还有某些贵人插手,秦遇忍不住想。   戚兰唰的打开折扇,对秦遇暧昧的眨了眨眼:“你可知此次会试的热门人物有哪些?”   秦遇摇头,但紧跟着随后又道:“应该是国子监里名列前茅的人物。”   戚兰点头:“猜对了大半。不过”“你也在其中。”严淮把话题接了过去,“压你,1:10。”   秦遇哭笑不得,“你们怎么知道?”   戚兰笑道:“当然是我们买你了,花了20两银子。”   “严淮,1:8。”戚兰潇洒道:“放心,你们二人我都买了,绝不偏颇。”   秦遇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你就这么有信心我会考上。”   “当然,我还给我自己买了,赔率最高,1:30。”戚兰嗤笑一声,“亏死他们。”   秦遇心想,考前这份自信是极好的,但真的没必要把钱财卷进去。   结果晚上,他从秦秀生那里得知,秦秀生也买了他,十两银子,秦秀生的全部身家。   这钱一部分是秦遇平时给的,还有逢年过节给的喜钱,剩下大半部分是秦秀生在书院打杂挣的。   当然,都是在不耽误秦遇的事情的原则下。秦秀生那时候一天只睡三个时辰。   秦遇叹了口气:“秀生哥,你这也太冒进了。”十两银子也不是小数目啊。   秦秀生挠着后脑勺嘿嘿笑,“没事儿,就这一回,真的。”   他见秦遇不说话,也不免忐忑起来,连连保证:“我以后再也不如此了,遇弟,你别生我气。”   秦遇无奈,又叮嘱了两声,随后把此事揭过。   二月初八晚上,贡院外面就陆陆续续来了人,秦遇和戚兰他们是凌晨时候去的,实在是太冷了。   二月份寒意未退,晚上冷意更甚。   严淮穿着棉袄,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小厮见状,立刻给他披上斗篷。   但严淮不要,抖着声儿道:“这会儿暖和了,等会儿进贡院就遭罪。”   一热一冷,好好的身体也得糟蹋坏。   小厮无法,只能在队伍旁边守着。   秦遇靠近了他一点,这个时候,人挨着人会暖和些。   贡院外很安静,除了零星的叮嘱声,少有人窃窃私语。秦遇注意到,周围还有不少豪华的马车。   他也直面的意识到,这一次,他不但是跟平民学子竞争,还要跟这些天生享有大部分资源且同样努力的世家子弟争。   但他不会退的,不管再难,他都要去闯一闯。   队伍在缓慢行进,忽然,前面出现了骚动,很快一个五十多岁的老举人被人拖死狗一般的拽走了。   不用想,能被这么残酷对待,肯定是犯了科举忌讳,至于具体是什么,没人愿意细想。   所有人的心里都是一紧,只觉得吹在身上的寒风,要透过皮肤,一路钻到肉里去。   终于轮到秦遇了,火光下,他被勒令除掉外衣,鞋袜,连头上的纶巾都被人取了检查,更遑论书箱。   冷风一吹,他浑身激起了鸡皮疙瘩,而他只能安静受着。   刚刚有个官家子弟,语气不好催促了几句就被打了,要不是小厮拦着自家公子,事情闹大,恐怕连参考会试的机会也没了。   “进去吧。”士兵冷冷道。   秦遇快速穿好衣物,背上书箱赶紧进入贡院。   流程都是类似的,天光大亮,主考官们来临,一番叮嘱又或者是警告后,众人走到自己的号房。   号房收拾的很干净,只是对于如今的他来说,有些狭窄和逼仄了。   秦遇把驱虫粉都撒上,又用帕子擦了擦桌板。   是的,不管是什么考试,用到的桌子都不是真正的桌子,而是一块板子。考生坐下的时候,腿就放在桌板下面。   同样的,寒风呼呼吹来的时候,那股冷意也从小腿直接蹿上来。   秦遇快速收拾好,就坐在凳子上等发卷。   会试的考试时间是九天,但是跟乡试不一样的是,会试的九天时间不是连着的。   九天时间考三场,第三天下午收卷,第一场考试结束,考生们就可以离开贡院。   然后在第四天凌晨又来排队,再次进入贡院,考第二场。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差异,当然是因为参加会试的人有世家子弟了。   说到此,就要提一下国子监,国子监里的学生都是有身份有地位,自然也有特权。   国子监顺利毕业的学生,出来之后不用再一步一步参加县试,府试等等,他们可以直接参加会试。   为了自家子弟不折在艰苦的考试环境中,所以会试的九天考试,就被允许三天可以出来一次。   秦遇想,有权真的是可以为所欲为的。   哪怕约定俗成的规则,哪怕众人遵循了几十载的规则,在权力面前,不堪一击。   试卷答卷草稿纸悉数发了下来,秦遇停止乱七八糟的想法,先看题卷。   大部分是经义,占比在七成半,算学意外的占了一成半,诗赋占一成。   经义占比如此之大,截搭题自然出现了。题目不但冷门,而且刁钻。   若不是秦遇在青溪书院念了三年,恐怕真要栽进去。   有考生已经开始在心里骂娘了,只觉得心情和天气一样哇凉哇凉的。   天冷的时候,小解就多,秦遇把题卷答卷妥帖放好,拉响铃铛,在士兵的监视下去了茅房。   天气冷也不全是坏处,至少茅房不再是生化武器。   第二天下午,秦遇才总算把经义题答完,算学就答的快多了,诗赋题不难,秦遇只花了一个时辰就做好了。   之后的时间,他就在检查自己所答,确保没出错漏,等到士兵来收卷,他怎么来的,就怎么出去。   对比其他人,他的精神面貌好多了。   戚兰和严淮脸色不佳,但好在没有发热,这是不幸中的万幸。   他们回去后喝下姜汤,用热水洗漱过后,就躺在床上休息,晚上再被人掐着时间叫醒,前往贡院。   第二场主要考的是策论,占比大概在六成,律法和杂文共三成半,剩下半成考的是天象。   这一次,秦遇先答律法,杂文和天象。   答完之后,他在号房里走动了一会儿,主要是放空脑子,接下来有一场硬仗要打,他的心克制不住的快速跳动。   等到身上活动的暖和一点,脑子也清醒许多,他重新做回凳子上,把稍微简单一点的策论题做了。   随后,他看着那道史论题,题目文绉绉的,但是说的通俗点,简单点儿,就俩字,藩镇。   这说的当然是以前朝代的藩镇,可谁知道是不是借指今朝。   答了一天题,秦遇脑子混沌的紧,恰好天色也黑了,他把所有卷子放进书箱,在桌板下面点了炭盆。然后蜷缩在床板上休息。   非是他寒冷所致,而是号房小,床板自然也短,他根本无法伸长手脚。   这么一晚睡下来,端的是腰酸背痛,所以有些人干脆趴在桌板上睡。还有更绝的,直接身上披着衣服,坐一宿。   后者秦遇没见过,保持存疑。   然而大半夜的时候,忽然有一阵喧哗声,很快被压了下去,但黑暗中能见明显火光。   秦遇这下也睡不着了,赶紧起来,心里祈祷官兵快救火,不然火势大了就遭了。   以前可有考生被烧死在贡院,谁让贡院不到考试结束不开门。据说最后闹大了,天子把被烧死的考生都追封了进士。   但那有什么用,人都死了,也就个名头听着好听罢了。   或许是众人迫切的渴望太深,不到一刻钟的功夫,天上下起了小雨,随后雨势增大,一个时辰不到,就变成了瓢盆大雨。   火是灭了,雨水却不停了。原本只是寒冷,现在好了,变成了湿冷。   秦遇揉了揉太阳穴,后半夜是别想睡了。他选择坐半宿。他没想到,第一次见识“坐一宿”,是先在自己身上见识。 第77章 会试结束   雨势未歇,天色也亮的格外晚,秦遇在士兵手里买了早饭,然后就在号房里活动。   号房外没有挡雨的板子,雨水斜飞,根本没法在桌上答题。   秦遇无法,只能坐回到床上,将书箱放置其上,然后再把答卷放干净的书箱上面,提笔答题。   对面的考生本来很焦急,远远瞧见秦遇的举动,眼睛一亮,也学着秦遇的办法做。   虽然姿势有些不舒服,但总比干等着好。   外面雨水哗啦啦下,有的人出离暴躁,有的人已经静下心来。考试就是如此,不仅考真才实学,更加考的是考生面对突发状况的心态,以及一小部分运气。   下午时候,雨势终于停了,所有考生都松了一口气。   秦遇把答卷妥帖放进书箱里,拉响铃铛去茅厕。他特地注意了一下分到“臭号”的考生,果然没人了。   能在“臭号”坚持九天的是真能人,但大部分都是普通人。   秦遇想想,科举以来,他的运气其实还算好,虽然会有这样那样的问题,但是不得不说,他没有分到过“臭号”,这就是最大的幸运了。   回去后,他接着答题,晚上,他点了炭盆,把湿了的鞋袜脱下来烘烤。   秦遇看着猩红的碳火,心里想的是剩下的策论题目,现在会试已经考了一半了,就他答题而来,他觉得题目有难度,但是还在能接受的范围内。   如果第三场没有陡然增加难度,那么他这次会试应该有八成的几率上榜。   秦遇想些有的没的,其实他很累了,可是脑子就是停不下来,堵不如疏,他索性就放任了。   脑子什么时候不清醒的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也不知道。   秦遇再次醒来是鼻尖嗅到了焦味,他瞬间警醒,立刻爬起来,发现他的鞋子被烧了个洞。   他赶紧把鞋子拿开,有些啼笑皆非。   “还好,只是烧坏了鞋子。”   他很快安慰好了自己,穿着烧坏的鞋子去茅厕,回来后洗漱,买早饭,然后抓紧时间答题。   等他把第二场考试的题目都答完之后,才惊觉天空飘起了雪花。   第二场考试结束,士兵收卷,考生得以出贡院。   戚兰和严淮的情况看起来很糟糕,他们身上的衣服都是半湿半干,相比之下,没有谁再注意秦遇的破洞鞋子。   他们一行人匆匆回了院子,戚长名立刻端上治风寒的药汤。秦秀生和其他小厮准备热水,给秦遇他们洗漱。   戚兰还好,但严淮发热了,脸色红红,眼神看着秦遇和戚兰的时候,都没有了光彩。   和他们一同租住的两位同窗也没好到哪里去,只能靠药汤续着。   现在已经考完第二场了,让他们就此放弃,实在是不甘心。   可是外面大雪纷飞,秦遇打开窗户,寒风就照着他的脸呼啸而来。   秦遇冷的打了个颤儿,手脚冻的冰凉,然而却意外的没有事。他把窗户关小了些,留着透气儿就成。   他现在的身体素质,跟他小时候的抗寒训练有关,他小时候条件不好,只能在豆腐铺子后面的方寸之地练字,写功课。   冬天寒风呼呼吹,他手都冻僵了,可就是没往屋里躲。   冷是真的冷,但身体也的确是习惯了。细想一下,这么多年,他基本上没有染过风寒。   戚兰坐在严淮的床边,眉宇间染了愁绪。   他温声道:“这会儿突然下雪,咱们扛不住,那些世家公子也不是铁打的。”   严淮眸光闪了闪。   戚兰扯了扯嘴角,“人心都是肉做的,那些大官就是为了自家后辈,肯定也会想法。”   不管是破例允许考生带斗篷,还是给考生每个号舍多分些碳,总归是于保暖一途有用的。退一万步说,就算天子不允,再坏也不会比现在更坏了。   秦遇走过来,点了点头,附和道:“兰兄说的有道理。”   然而这一次,秦遇他们错估了大官们的影响力,有人提议考生可以多带些衣物进贡院时,被天子无情驳回了。   天子只有一句话,若是考生趁机夹带小抄谁负责。   跟科举舞弊扯上关系,大臣们都沉默了。   考生们心中怨念,但是胳膊拧不过大腿,还能怎么办,只能认了。   排队的时候,严淮冻的瑟瑟发抖,秦遇和戚兰不动声色把他挤在中间,还严肃着脸,仿佛就只是在排队。严淮垂下眼,只觉得心口微热,也没那么冷了。   会试为了防止考生作弊,对考生的穿衣也有严格规定,不能太厚,不能穿太多等等。   秦遇被要求脱掉外衣检查的时候,肢体冻的都没那么灵活了。   “行了,进去吧。”   他们还不知道,在他们进去之后,有一位考生脱衣接受检查时,脑袋一晕,直愣愣摔在地上。   人都晕了,自然不能参加考试,小厮慌忙把人带去医馆治疗,捡回一条命。   第三场考试就有一点总结的意思,把第一场和第二场考的大类归类,第三场主要考的是经义,策论。占比4:4,剩下两成则是律法题。   秦遇看着题卷,脑海里则想起桓先生说过的话。   原来会试的时候,诗赋真的只是小道了。唔,好吧,算学也是。   帖经和墨义,直接都略过,不考了。   秦遇一次性把所有题目浏览完,然后发现律法题要稍微简单些,就先把律法题做了。   然后是经义,最后才是策论。   秦遇看着策论题目“强兵之道”,眉头紧锁。   有些东西不是毫无痕迹可寻,会试的题目都会经过天子过目,有些时候,天子兴致来了,还会参与出题。   再联系此次会试突然下雪,众人恳求天子开恩,允会试举子一些便利,但天子寸步不让。   是否可以猜测,天子本身是尚武的人,不,这么说也不准确。但可以发现,天子对文人确实没有那么爱惜。   一般来说,一个王朝太平久了,传承多年,都会走向一个重文轻武的局势。直到最后王朝覆灭,新的王朝以武力建起,武将才会有一段风光时候。   秦遇没有忙着作答,而是静静坐在那里,闭目养神。脑海中思索这些年的政治局势,以及民生问题。   青溪书院不仅仅是藏书丰富而已,还有一个原因是,那里的夫子敢说,敢教,以金陵之地,窥天下之态。   强兵之道,强兵之道……   这里面的牵扯就深了。若是问起如何强兵,答曰,练兵,训兵,良将,兵壮,自然强了。   那么问题来了,练兵总要给人吃饱肚子,饿着肚子怎么训练,然后就要说到粮草,说到军饷,然后就绕不开贪污。   这不是直接戳官员的痛脚吗,身在官场,谁又能坦荡的说,自己清清白白,不染纤尘。   但是策论又不能耍表面功夫,否则第一个黜落。   秦遇思来想去,最后决定从民生下手,百姓耕耘,粮食有余,有了粮,士兵吃饱,自然就有力气。   只谈这一方面肯定不行,还有奖惩制度,想要马儿跑,还要给草吃呢。   说白了,就是弱化贪污腐化这一环节,把其他有用的建议提上。   想通之后,秦遇缓缓磨墨,随后提笔作答。   他先写在草稿纸上,末了,把一部分繁琐的语言精简,确定没问题,再誊抄到答卷上。   礼部批阅那么多文章,肯定会身体心理双疲劳,想要脱颖而出,就直接上干货。当然了,必要的文字修饰还是需要的。   他心里有了思绪,答的顺畅极了,好似外面的雪花,洋洋洒洒。   当他将所有的题目答完,外面的雪花渐渐停了。他看着灰蒙的天空,一时生出一种恍惚之感。   终于,会试要结束了。   他愣愣的看着士兵收卷,听着有人高声宣布考生可以离场,他坐在凳子上,许久才起身。   严淮的病情加重了,贡院开门后,被快速送了出去。   秦遇这下再没空想其他的,和戚兰赶紧跟上去,他们出去时,耳边有人高声哭喊,哀嚎声直击人心。   有举子折在会试里了。   秦遇的心跟着颤了颤,戚兰拉住他的胳膊,低声道:“别想那么多,走了。”   他们一路跑去了医馆,大夫正在给严淮诊治。   这次跟随严淮一同上京的,除了严淮的贴身小厮,还有严淮的一位族叔。   现在两人都忍不住焦急,不过严族叔到底年纪大些,还稳的住。严淮的小厮则担忧形于色了。   戚兰上前跟他们询问,小厮名叫竹清,平时也是稳重可靠,这会儿罕见的慌了神,絮絮叨叨跟戚兰说了许多。   第二场考试之后,严淮就不太好了,当时用了药汤,第三场进场时,也带了药,只是药汤再有用,也架不住身体一直受寒。   今儿一早,严淮就晕乎了,被士兵发现带去了贡院里专门设立的医棚,那大夫还是有两分本事,给严淮把病情止住,但是药材有限,大夫也没别的好办法,等到会试结束,贡院开门,就赶紧让人把严淮抬出去。   戚兰和秦遇心里一沉,只能暂时安抚住严家族叔和竹清,他们跟着守在医馆。   戚兰担心秦遇,小声道:“你先回去用些东西吧。”   秦遇摇头:“我没胃口。”   戚兰叹了口气,也不再劝了,直到天色黑下来,严淮终于退热,脱离了危险期。   所有人的心都跟着松下来,秦遇有些挨不住了,跟戚兰一起回了院子,用热水洗漱后,换了干净衣裳,躺在床上,痛痛快快睡一觉。   直到第二日下午,秦遇被饿醒,才迷迷糊糊起来,外面有说话声,他披着斗篷打开门。   竹清对他笑道:“秦举人醒了。”   秦遇见他如此,心里有了猜测,但还是开口询问:“严兄可是好了?”   竹清重重点头:“公子晌午那阵儿醒过,用了些吃的,喝了药,之后又睡下了,呼吸很平稳。” 第78章 救人   会试结束,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尘埃落定了。   现在人事已尽,只看天意。   会试的考生人数比乡试多多了,他们来自全国各地,来之前每人都准备好了足够的盘缠,带着满腔的雄心和热情。   他们渴望在会试中一举成名。   热血男儿为寒冷中的京城注入了全新的生命力。   京城的客栈,有一家算一家,悉数都住满了。随便进一家茶楼,酒楼,都能看到会试举子的身影。   赌场里也是热火朝天,每时每刻都有人在讨论上榜的人有哪些,因为这关系到赌徒们最后是赚的盆满钵满,还是倾家荡产。   当然,大部分人还是有理智的,买个乐呵,赚了皆大欢喜,输了也不过叹息两声,或者骂几句。   这个时候的京城,热闹程度堪比过年。因为等待的日子太难熬,人们总要寻求一种发泄方式。   没办法,谁让来参加会试的考生太多了,礼部加班加点的批阅,也要一个来月,批阅完毕定好名次才会放榜,得等到四月份去了。   严淮退热后,养了七八日就恢复了元气,到底年轻,底子好。   严淮身体好了,就开始忧心其他的,比如会试。   严淮还算豁达之人,只是想到会试最后一天,他晕过去,有几道题没答,还是免不了惋惜。   秦遇和戚兰刚想安慰他,谁知道严淮话锋一转:“不过能从艰苦的会试中完整的留下一条命,已经是最大的幸运了,再要求其他,实在是贪心。”   秦遇和戚兰对视一眼,嘴角微抽,合着道理人家都懂,还能自己开解自己,压根没他们的事。   戚兰折扇一开,斜了严淮一眼,哼道:“既是身子好了,我们一道儿出去转转吧。”   严淮盯着他,不说话。   戚兰扇风的频率快了些,“你这么看着我作甚。”怪不自在的。   严淮默了默,最后还是道:“友之,你不冷吗?”   戚兰:………   秦遇当即转过身去,其他人也微微别开脸。   戚兰左右看看,刚想再扇扇风,意识到什么,又啪地把折扇合拢。   他干咳了一声:“我正值青年,火气旺,受不住热。”   严淮似笑非笑的“哦”了一声。   秦遇忙打圆场:“不是要出门吗,走吧。”   今天的天色不算上佳,没有太阳,但也没下雨。   他们在街道上走着,一边欣赏街道两旁的铺子,一边聊天。   忽然,前方道路被堵,一群人聚拢在一起,秦遇几人对视一眼,戚兰笑道:“我倒要瞧瞧什么热闹。”   他率先走了过去,秦遇和严淮跟上,然后才发现一名三十多的男人在揍一个算命先生。嘴里骂骂咧咧,说算命先生是骗子,胡说八道。   算命先生哀哀叫唤,说再给男人重新算一卦,保证男人榜上有名。   秦遇失笑,这可真是什么都没说,又什么都说了。   不过不应该啊。   秦遇稍微凑近了一点,仔细嗅了嗅,果然在空气中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酒味。   有人说,酒后失态不是故意的。但喝了酒,真的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秦遇不想生事端,扯了扯戚兰和严淮的袖子,几人退了出来,过不了多久,会有巡逻的官兵过来处理。   戚兰摇了摇头:“如此心性,走不长远。”   严淮附和。   不管对方真醉还是假醉都不重要了。   因为此事,他们没了逛街的兴致,找了一间茶楼进去。   秦遇他们刚落座,就听到一名书生在高谈治国之道。   秦遇有点兴趣,竖着耳朵听了听,然后就发现此人要么是沉浸在书里,要么就是故意逗人乐,完全不切实际。   但观对方认真的神色,前者的概率更大一些。   秦遇想到后世对书生的评价:酸生,整天之乎者也,不干实事,八股误国。   他看着明澄澄的茶水,茶叶起伏,什么都有两面性。   秦遇觉得用群体囊括个人,或者由个人推及群体。其实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是欠缺了几分理智的,但是世人的确多数如此。   很快那个书生被人轰了下去,又有人引领新一轮的话题。   当他们离开的时候,还有人嚷嚷着斗诗。   好在他们此行也不是全无收获,至少知道了众人心中谁最有希望名列前茅。   一位是李阁老的孙子,李丕。   一位是徐大学士的外孙,张和。   这两位是呼声最高的,众人都笃定,会元定然是出自这二人中一个。   之后几天,戚兰和严淮他们照样出门,跟其他人讨论会试题目。   秦遇跟着去了两次就没去了,之后戚兰他们出门,秦遇待在院子里看书,结果发现什么也看不进去,索性背上书箱也出门了。   秦秀生跟他一道儿,离开院子一段距离,秦遇偏头扫了秦秀生一眼,对方的嘴巴上长了燎泡儿。   秦遇揶揄道:“后悔吗?”   他是在说秦秀生把钱全部拿去买他上榜的事。   秦秀生苦笑一声,连连告饶,最后小声道:“是有点儿,不过让我重新来一次,我还是会那么做的。”   秦遇摇了摇头,“你这燎泡啊,就该多长几日。”   秦秀生摸着后脖子,冲他讨好的笑笑。   秦遇也没脾气了,略过这个话题,说起其他。   秦秀生左右看看,然后靠近秦遇一点,用只有两人才听得到的声音问:“遇弟,你有把握吗?”   在院子里的时候,有其他举人,他都不敢多问,唯恐坏了几位举人的心情。   这会儿他们单独出来,又是在大街上,秦秀生胆子就大了些。他跟秦遇也有几年了,对秦遇还是有些了解,这些天,他发现遇弟的精神状态还不错,少有蹙眉的时候。   秦遇挑了挑眉,秦秀生就巴巴等着。   秦遇收回目光,“放榜之日,你自然就知晓了。”   秦秀生欲哭无泪,跟在秦遇后面:“我以后真的不会如此了,只这一次,真的。”   秦遇不理会他,继续往前走,然后发现又有人聚在一起,占了半边道路。   秦遇心道,别看京城地方大,街道宽,再宽也架不住人多,他以为还是前几天那样的无聊事,叫上秦秀生准备绕过去。   结果即将要走过去时,听到旁边人议论:“真可怜,才五岁吧,让东西卡住。”   秦遇顿住。   他偏头问道:“这里发生何事了。”   被问话的妇人愣了愣,然后看到秦遇的脸,脸色微红,忙道:“就是那个小孩儿,边走边吃东西,被卡住喉咙了,现在看着快不行了。”   秦遇皱眉,跟着挤进人群中,秦秀生傻眼:“遇弟,遇弟……”   其他人不乐意,“干什么,挤什么挤。”   秦秀生连连赔不是。   秦遇挤进人群里,发现还真有一个小孩子,这会儿小脸憋的通红,旁边围着几个成人,护卫打扮。一直试图伸手想给小孩儿把喉咙里的东西抠出来。   看的出来他们很焦急,脸上通红,浸出了细密的汗,然而没什么效果,小孩儿的症状越发严重了。   “还是把小公子送医吧。”一名护卫底气不足道。   另外几人没答话,看向了国子脸男人,对方不语,但看架势,是想把孩子抱起来送医馆。   秦遇其实有些犹豫,这孩子身上的衣服料子极好,还带着佩饰,一看就价值不菲,还跟着气势不俗的护卫。   他若出面施救,必然是担风险的。况且,他在现代学的急救知识,有十多年没用过了。   若是这孩子有个什么万一,那他也得被孩子家人迁怒,会遭遇什么,不能保证。   他娘还指着他,他不能有任何闪失。   秦遇懊恼自己为什么要听到那些议论,他若不知道此事,就不会忍受良心的责备。   他脑子里想过很多,现实也不过是刹那,但他的确生了退意。然而他刚退半步,那孩子忽然睁开雾蒙蒙的眼,对方其实眼神涣散了,但秦遇觉得对方好像就是在看着他。   秦遇低声爆了句粗,厉声道:“想让他活命,就让人群散开。”   小孩儿身边的护卫愣住,那个国子脸男人看了秦遇一眼,迅速令其他护卫把围观人群驱散,留了一片真空地带。   秦遇飞快上前,从后面抱住孩子,身高差势,秦遇干脆跪下,一手成拳,另一手包拳,放在小孩儿脐上与肋骨间。   秦遇的双手同时发力,挤向孩子身体内部。   吐出来,快点把东西吐出来。   小孩儿身体被带着微微晃动。   秦遇手上动作不停,也暗暗加大了力道,汗水顺着脸颊滑落。   其他人都屏住了呼吸不敢出声。   有两名护卫要不是被国子脸男人拽着,都想上去打秦遇了。   在又一次发力后,小孩儿嘴巴大张,吐出一块山核桃。紧跟着哭出来,没一会儿声音又弱了。   秦遇无力的松开孩子,跌坐在地上,大口喘气。   小孩儿被护卫抱起来,抬脚送往医馆。国子脸男人认真的看了看秦遇,像是要记住秦遇的模样,随后也跟着走了。   秦秀生把秦遇扶起来,不顾其他人的询问,匆匆离开了。   不远处的一辆马车,缓缓放下了车帘,丫鬟从外面买了东西进来,小声道:“姑娘,您刚才看什么呢?”   女子垂眸,素手摩挲着茶杯,温声道:“在看一个胆子很大的人。”   “啊?”   女子笑了笑:“没什么,走吧。”   另一边,秦秀生扶着秦遇离开后,等到没其他人了,秦秀生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忍不住小声道:“遇弟,你今日有些冲动了。”   秦遇苦笑一声,“我知道,可是既然是看见了,又如何能心安理得离开。”   秦秀生想想也是,可是他私心里,还是觉得遇弟最重要。   秦遇低声道:“这事过了就过了,就当没这回事。”   秦秀生抿了抿唇,还是应下了。   今天那情景也忒吓人了,平白无故担一遭风险。 第79章 殿试   之后的日子,秦遇再没外出了。戚兰他们还笑:“遇弟真是坐的住,不像为兄心浮气躁,天天往外跑。”   秦遇面上从容,心里苦笑,他哪里是坐的住,他分明是怕了。   救人这种事,就算一百次救成功了,可只要一次失手,那么都会沦为罪人。   秦遇不敢赌,也赌不起。   他在院子里也看不进书,索性拿了佛经抄写,每日念一段儿,慢慢的,心情真的平复下来了。   而时间也慢慢到了放榜那日。   一大早,秦遇和戚兰他们就起来了,吃了早饭在院子里等着,秦秀生和戚长名则飞快跑去看榜。   这种时候,一般举人都不会亲自去,太不雅观,也显得太沉不住气了。   不过,总有少数心急的。   一些阔绰的,还会把贡院附近的茶楼包下来,这样可以第一时间知道消息。   太阳慢慢往上爬,空气里也有了热意。   秦秀生稳稳站在人群中,看到士兵贴榜,他眼睛一亮,等榜贴好,他立刻往前挤,他是练过拳脚功夫的,力气也大,一般家丁小厮,还真不是他的对手。   秦秀生对秦遇非常有信心,从第一名开始往下看。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喧闹:“会元是李丕。”   “会元是李丕!!”   众人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毕竟李丕是李阁老的孙子。   “第二名,张和。”   “第三名……”   耳边是人们兴奋激动的声音,秦秀生恍若未觉,目光死死盯着榜单,他还没看到遇弟的名字。   偏偏这时候戚长名大喊了一声,“中了中了,我家公子中了。”   代川郡,玉阳府,沂溪县,戚兰,正位第二百二十三名。   戚长名心里难掩激动。   竹清心里咯噔一声,他知道自家公子在会试最后一天因病晕倒了,答卷没答完,心里一直忐忑,所以他是从倒数开始看的。   然而没有。   竹清一直抱着侥幸心理,哪怕是最后一名,只要他家公子上榜了就好了。   会试上榜,才有资格参加殿试,而会试的名次并不能决定殿试的名次,虽然一般情况下,二者不会相差太多。   但是,他家公子的情况就不属于一般情况啊,他家公子现在养好了身体,只要能参加殿试,肯定能冲到前面去。   可是他从最后往前数,没有看到他家公子的姓名籍贯。竹清心里越发沉了,他恍惚之下,被其他人挤了出去。   他心里脑海中想的都是会试相关。   会试只录取三百人,这三百人现在还只叫贡士,但是只要这其中没有人犯大错,那么殿试不管答的好坏,都是进士,不会黜落。   而名次不同,考生又分为进士和同进士,这个决定了他们第一次授官。进士能够进入翰林院,有机会进内阁。   而同进士的出身,就限制了他们以后的发展,一般外放为官,做的再好,不过是主政一方罢了。   竹清不是不通文墨之人,否则也不会被派来贴身照顾严淮。   竹清不甘心,抹了把脸,又重新挤了进去。他要把所有榜单名字看完。   而秦秀生还在找秦遇的名次,就在他心不受控制的往下沉的时候,他终于在第九十九位,看到了秦遇的名字。   秦秀生差点激动的吼出来,好悬忍住了。   上榜了上榜了,而且名次还在中上。秦秀生开心坏了。   他如何开心,旁边有人如何伤心。   一个成年男子,失态的坐在地上如孩童一般嚎啕大哭。   “我用光了所有的盘缠,却没有上榜,叫我如何回去面对亲友啊……”   哭声悲凉,直戳人心。   秦秀生心里有些不舒服,他快速退出来,发现竹清还在人群中,过了一会儿,竹清苦着脸出来了。   秦秀生和戚长名心里一颤,沉默着回院子给秦遇他们报喜。   另一边,秦遇他们还在焦灼的等待,忽然听到外面响动,秦秀生有些狼狈的冲进来,一脸喜色,随后又敛去神情。   秦遇心里就有了猜测。   秦秀生过来一把抱住秦遇,低声道道:“你上榜了!第九十九名。”   秦遇脑子嗡的一声,周围的一切好像都远去了,他整个人都愣愣的,许久才重新听到声音。   耳边是戚兰他们高兴的欢呼声,中了中了,都中了。   “公子,你们快准备一下,报喜的人很快就来。”戚长名道。   戚兰没动,看向严淮,秦遇也看了过去。   严淮笑笑:“恭喜你们。”   他们尴尬之际,报喜的人就来了,秦遇他们给了喜钱,送走喜人,后脚房东就出现了,一边恭喜他们,一边把房租退给了他们。   一座院子两位举人上榜,这简直就是典型的风水宝地啊。发了发了。   房东笑眯了眼。   秦遇他们看着退回来的房租,心里有些高兴,但想到严淮,又高兴不起来了。   之后,秦秀生小声跟秦遇念叨,说秦遇科举考试,基本就没花过住宿费。   秦遇啼笑皆非,但仔细想想,好像还真是那么一回事。   秦遇他们两人上榜,秦秀生他们之前放进赌场的钱,瞬间翻了数倍。   戚兰最开心,因为他赔率高,现在他上榜了,自然赚的多。   秦秀生拿着他的一百两银子,笑的见牙不见眼,他这辈子,第一次拥有这么多钱。   他倒是想请秦遇他们去酒楼吃饭,不过殿试就在三日后,这关乎到两人以后的前途,所以玩乐的事,暂时放一边。   秦遇和戚兰都在屋里温习,放松心态。严淮出门散心去了。   秦遇和戚兰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天子,说不紧张是不可能的。   三日的时间一晃而过,殿试那日寅时几刻,就有贡士陆陆续续在宫门处等候。   只待时间一到,他们跟随宫人进入皇宫。   这么重要的时候,没有谁敢迟到,宁愿早早到达,在寒风里等着。   戚兰雇了一辆马车,到地儿后,他们两人下车,马车离开。   而像世家子们就金贵许多,直接在豪华的马车里等着,炭盆烧着,车内温暖极了。   秦遇他们还好,能以平常心面对。有些人心里就不平衡了,都是今科贡士,他们在外面冻成狗,那些人就在马车里舒舒服服待着。   只是能走到这一步,就算有心性狭小的,也多半会隐藏了。   秦遇听到身边有人低声骂了几句,然而当他寻声望去时,周围人都一脸严肃,分不清是谁说的话。   他垂下眼,不再过多关注这些无关紧要的事。   直到天边泛起一丝鱼肚白,宫门大开,他们被引入宫中,至偏殿候着,太监宫女端来了茶点。   偏殿的角落里,也点着炭盆,众人只觉得周身暖和许多。   一位公公过来跟他们讲面圣的规矩,随后宣布他们可以进入金銮殿了。   桌椅已经安排好,上面还放着笔墨,笔架笔洗等等。众人根据会试名次,找到自己的位置待着。   只是金銮殿再大,也不能同时供三百人考试。所以排名靠后的考生被安排到了殿外,不但冷,在天子和大官们面前的露脸机会也无了。   有人不免丧气,戚兰默默走到自己的位置,不卑不亢,不骄不躁。   周围的太监对视一眼,随后拿笔记录着什么。   秦遇运气还不错,他名次在中上,刚好圈在殿内,不用受冷风袭扰。   等众人在自己的位置站好,才在公公的示意下,齐齐对圣上行学生礼。这一刻,他们都是天子门生。   天子高坐玉阶之上,目光扫过众人,秦遇低着头,屏气凝神。   少顷,威严的声音传来:“开始吧。”   所有考生落坐,太监分发题卷,答卷,草稿纸。   题卷发到秦遇这里,他拿起来先看了看。   只有两道策论题。   一道是:“如保赤子。”【注】   另一道题目则是:安国全军之道。   第一道题目,字面意思很好理解,但这里显然不是指爱护幼儿。而是指父母官要爱护其治理下的普通百姓。   但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如何爱护才算正确。而考生们要答的就是爱护方法。这便是策论。   这个时候,歌功颂德只会适得其反,必须言之有物。   可这还不够,周围俱是济济人才,他们想不出有用的建议吗。   十个人写了,二十个人写了,七八十人写了,那建议也就不出彩了。   这也是为什么秦遇在会试中,明明回答了干货,但是却居于中上名次的原因。   只提建议没有用,没有直击痛点,没有除弊,再好的建议也只是隔靴搔痒。   秦遇慢吞吞磨着墨,脑子里思绪万千。   若问他想不想在天子面前露脸,想不想脱颖而出,众人瞩目?   他是个俗人,自然是想的。   可是还有句话叫出头的椽子先烂。   他的名次还好,再努努力,成为一名进士,以后进入翰林,做一名“清贵”的小官,也算安顿下来了,然后把他娘也接来京城,再之后娶妻生子,在年复一年中慢慢熬资历。   可是……   会试三年一届,每届录取三百人,就按一百人能出头算,多来两届,就是几百人,进士又如何,还不是被淹没在一届又一届的“新人”中。   秦遇磨墨的速度慢了下来,他低下头,苦笑一声。   到底还是不甘心,混日子哪里都可以,他甚至在当初考上举人之后,就可以以举人之名在老家活动,照样把日子过得富裕安康。   他何苦还去千远万远的求学?   念头通达,秦遇的眼神变得坚定起来,他放下墨条,提笔蘸墨,先写下自己的籍贯信息。   然后稍微润色了两句,就开始细数近年来朝廷在哪些方面与民争利,大兴土木,使民生困。   他在金陵所学,足够他了解当前的民生政治,每一条都是事实。洋洋洒洒陈述弊端,控制在一半字数左右,又开始回答解决之法。   第二道题,也是差不到类似的答法。之前在会试时,有一道策论题目为:强兵之道。   秦遇大概也能揣摩到天子的一些想法,所以这一次就答的大胆了许多。   秦遇提出了边关士兵以命相博,最后却被让人冒领了军功。   这是小的方面,也正是从此入手,又讲述到了军饷问题,该说的,不该说的,秦遇都答了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注:《康诰》PS:关于严淮名次问题,因为会试竞争很激烈,一点差距,都可能间隔数个名次,严淮本身生病了,答题就模糊,最后还有大题没答,上榜有点不合理。所以想了想,就改了。请谅解哈。 第80章 探花郎   殿试时间结束,专人收走卷子,考生被带到偏殿。   秦遇坐在角落里,蹙眉深思,戚兰在跟其他人交谈,人群中,李丕和张和最风光,犹如众星拱月。   不过他们没有讨论殿试作答,反而是说些无关紧要的东西。   他们身处偏殿,他们在这里的一言一行都被人注视着,不敢有一点差错。   金銮殿上,天子和十位大臣在看考生的答卷,天子当然是从名次靠前的考生看。   他的两鬓生了华发,已经不再年轻了,可他对这个国家还有雄心和抱负,他期待在老去之前,还能再干出一番事业。   他的儿子们已经长大,可是年轻的儿子,反而不如他这个父亲有壮志。   太子已立,其他儿子都分封为王,没有太大野心的藩王,对成朝来说,其实是一件好事。   凡事有两面性,要了好的,就不能不要坏的。   思及此,天子心里叹了口气。   他很快压下这份思绪,看着会元的答卷,李丕,李阁老的孙子。   对于李丕,天子其实不算陌生,这位世家公子,在京城素有美名。   丰神如玉,才华横溢,家世显贵。   一份答卷很快看完,随后是张和的答卷,严格说来,二人的文章都作答的极好,天子还算满意,只是满意之余,又觉得少了点什么。   那种感觉不好形容,就好像一个饥饿的人吃到了一顿美味的佳肴,肚子也饱了,味蕾也满足了,仿佛没有什么缺憾一样。   而且,看完李丕张和的答卷,再看其他人的,觉得也不过尔尔,文采是有的,建议也还算实用,就是……   天子皱眉想了想,最后想出一个“不出众”,那种感觉终于知道怎么形容了。   其他人的答卷算好,但好的不出众。李丕张和的答卷是出众了,却没有挠到他痒处。   “荒唐!”一位大臣厉声喝道。   天子被吸引了注意力,淡淡道:“林尚书,何事如此生气?”   林尚书起身,拱手道:“回皇上,臣只是看到了一篇考生的文章,其所言大言不惭,不知所谓,颠倒黑白,实在不堪入目。”   人大约都是有些逆反心理,天子犹甚,“哦,是吗,给朕瞧瞧。”   “皇上?”   林尚书不赞同道:“皇上万金之躯,怎能让此子的污秽文章污了皇上的眼。”   天子有些不耐烦了,给身边大太监王宽使了个眼色,对方立刻过去把林尚书正在看的文章拿过来。   天子第一眼扫过去,只觉得这考生的字,写得实在漂亮。   一般楷体字,人们对其的印象大体是工整有序,美洁可观,但这位考生的字,却格外有灵气和力道,堪为潇洒秀劲,比之李丕和张和也不差了,甚至隐隐还有压一头的趋势。   天子精神一震,来了兴趣。   这份答卷没递到他面前,就说明这考生在会试中,名次不算上佳。   天子也不知为何,总觉得能写出这么一手漂亮字的人,不会是一个庸人。   他开始往下看,很快就被纸上的文章内容吸引了注意力,林尚书几次想说话,但是注意到天子神态专注,话到嘴边,又不得不憋屈的咽回去。   旁边三位阁老互相看了一眼,然后徐阁老笑道:“皇上看的这般入神,可见此人文章,亦有过人之处,不知我等能否一观。”   天子没否认,也没允,重新拿了一份考生的答卷递给他们。敷衍之意格外明显。   这还是看在出言的是徐阁老的份上,换了旁人,天子理都不会理会。   徐阁老识趣闭言,心道改明儿探探林尚书的口风也是一样。   天子后续看其他人的答卷,心神都还在刚才那份答卷上。   玉阳府秦遇,年十八。   果然是年少英才,有魄力,敢想敢说。   秦遇他们在偏殿不知等了多久,众人都没心思在谈论了,一位公公过来,宣他们去金銮殿。   一众考生已经有些疲惫的脑子立刻清醒过来,整齐划一的往金銮殿走去。   “学生见过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是他们少有的见到天子不下跪的时候。   众人垂首敛目,接受来自四方的打量。   太监王宽的声音明亮的响在殿中。   天子钦点李丕为今科状元。   众人听着,心里没有丝毫意外,只有浓浓的羡慕。   榜眼张和。   状元和榜眼,大家都觉得是意料之中,就不知探花郎是谁了,所谓探花郎,对外貌总是有些要求的。不一定就是会试第三名,或者第四名。   但大体也就在前十名之内了。   外形只是锦上添花,重要的还是真才实学。   所以当众人听到王宽宣布探花郎是秦遇时,在场考生,除了戚兰之外,有一个算一个都是懵的。   秦遇,那是哪号人物,从未听说过。   但随后就有人隐约想起了,盖因秦遇在青溪书院拿奖励,传出了一点儿名气,不过入了京城这龙潭虎穴,那点儿名气,激不起半点水花。   秦遇本人也是懵的,他在想是不是有人跟他同名同姓,或许公公叫的不是他秦遇,可能是秦玉?   但是他抬头,冷不丁跟玉阶之上的王宽对上眼,对方笑盈盈的望着他,秦遇就知道不会出现那种乌龙。   他几步行到人前,接受天子赏赐,同时谢恩。   没有了人群遮挡,数道打量的目光悉数落在他身上,他感觉有一道目光格外重。   从会试第九十九名,一跃进入前三甲。   恐怕买彩票中五百万,都比这种情况的几率大。   而这么稀少的情况,居然让他遇上了。   殿试答题的时候,他想的只是不要泯然众人,他不是混日子的人。   可他也没想过要这般出风头啊,就他这一遭,便是状元榜眼都没他受关注多。   名次跳跃如此大,太有传奇性了,那些市井坊间就喜欢这种故事。   而周边大臣们探究的目光,更是让秦遇头都大了。   他只晕晕乎乎听到其后宣布传胪,再之后的几位进士,后面就不知道了。   被念到名字的人才是进士,谓之二甲,剩下没被念到的就是同进士了。   戚兰虽然早有预料,可得知自己真的是同进士,还是免不了落寞。   不过随后想到秦遇高中探花,又忍不住为他欢喜。   旁观者清,戚兰心道,皇上既然能在殿试上把遇弟的名次一下子升到如此高度,想必对遇弟是极为满意的。   虽然遇弟经此一遭,会刺了某些人的眼,可那有什么,只要得了圣宠,一切都不叫事。   这世上事本就如此,哪能只想事事只要好的。 第81章 御街夸官   进士名次已出,众人纷纷回到自己住处。而众人的名次,经过抄录,也迅速传往众人的家乡。   这一次戚兰和秦遇从宫中回来,院子周围围满了人,看到他们下马车,纷纷说着讨喜的话。   “秦公子和戚公子当真是文曲星下凡……”   秦秀生和戚长名赶紧拿出铜钱散发,钱不多,大家也是沾个文气,个个笑的见眉不见眼。   院子里热闹极了。   等到其他人散去,已经是大半个时辰后,严淮笑盈盈望着他们,秦遇有些不好意思,戚兰则是大摇大摆过去:“严兄可是在等我们。”   “自然。”   戚兰哼哼:“有没有吃的,饿死了。”   竹清笑道:“公子早叫小的备上了,是去酒楼叫的席面。”   严家虽不是富商之家,但严家世代居住金陵,又是书香门第,总归是有些底蕴的。京城的消费对严淮来说不算吃力。   他们在院子里用的饭,戚兰说着殿试种种,算是给严淮一些经验。   当严淮听到秦遇是探花郎时,眼睛都瞪大了。   他知道秦遇学问扎实,平时也刻苦,但是秦遇是探花郎还是让他有些意外。   戚兰揶揄道:“这要问遇弟在金銮殿上答了什么。”   秦遇摸了摸鼻子,在两人的注目下,小声说了。   周围倏地一静,半晌,严淮喃喃道:“秦兄,你胆子真不小。”   边患政令,这是寻常能碰的吗?   更别说秦遇会试名次并不算很好,排在第九十九位,注定不会呈到天子面前,那么就是由大臣批阅。   尤其是冒领战功一事,更是触到了某些文官的痛脚,这不怪林尚书看到秦遇的答卷时勃然大怒。   因为这涉及到了文官的利益。   边关是护国强盾,朝廷每年都会拨大量钱财维护,有金银的地方,就有人垂涎。   边关的不太平,不仅仅是来自外部,更有内部原因。   边关小吏舍不得自己性命,上前杀敌,可又想要赏赐,那么只有在抄录战功时做手脚。   而这件事的背后利润极大,结党营私也就是意料之中的事了。其中参与者不知凡几,秦遇贸然提到此,无异于撩虎须。   秦遇有些窘迫的喝了一口茶,“我心里还有些分寸。”   严淮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秦遇回头望了望,发现院门紧闭,秦秀生他们也去了别处,这才干咳一声,压低声音说了自己的分析。   如果会试的题目还不够明显,那么殿试策论题目,就能猜出天子的心意了。   戚兰愣了愣,随后苦笑一声:“还是有些冒险了。”   或许有人跟秦遇的想法差不多,但肯定没秦遇豁的出去。   秦遇看着面前的茶杯,茶水倒映出他的脸。他与倒影四目相对。   其实还有一点,他没有跟戚兰和严淮说。   他此一遭,是反向博出位,是一招险棋,疯狂如赌徒。   秦秀生拿出全部身家买他上榜,跟他一比,都是小孩儿过家家。   秦遇知道自己名次勉强算个中上,那么要引起天子的注意,就需要“有人”的反常。   或是震惊,或是愤怒,或是嗤之以鼻,总归心情不是平静的。这样的异常,自然能引的就近的天子侧目。   而这个人选,是除了阁老们的其他任何一位大臣都可以。   主要是阁老们太沉得住气。   秦遇也不是有十分把握,不过是五五开罢了。   他想的很清楚了,如果他不出众,在翰林慢慢熬资历,一辈子也就那样了。   或者糟糕一点,他的文章触怒了某位大佬,大不了把他打发的远远的,做一个偏僻地方的县令,永远不能回京。   更糟糕一些,就是让他坐冷板凳,空有功名,却无实职。那他就回老家嘛,好歹也是进士,唔,可能也是同进士,总能把日子过好。   他把所有种类的结果都想过了,觉得自己能够接受,最主要的原因,还是他上面只有一位寡母,不用考虑太多所谓的家族荣誉。然后就博了一把。   但他万万没想过,或者不敢想,他自己能被钦点为探花。   他眨了一下眼,茶水里的倒影也跟着眨了一下眼。茶水澄澈,可人心终究是不同了。   严淮打了个圆场,重新调动起气氛,戚兰和秦遇也捧场,三人把酒言欢。   戚兰跟秦遇碰了一杯,揶揄道:“以后你在京,为兄在外,互通有无。”   秦遇莞尔:“这是自然。”   严淮也道:“秦兄且等我三年。”   “那严兄回去可得好好锻炼了。”戚兰哼了一声。   严淮笑着连连应是。   晚上他们没有出门,因为秦遇次日还要去皇宫。   临睡前,戚兰拖长了调子打趣:“探花郎,明日我和严兄一定会提前定个好位置,一睹你的风采。”   秦遇哭笑不得:“兰兄,你还睡不睡了。”   “这就睡,这就睡,哈哈……”   次日,秦遇早早起来,在宫门处与状元榜眼汇合,一起进宫。   李丕被授为翰林院修撰,从六品。   张和和秦遇则是正七品的编修。   之后三人朝服加身,顺天府派兵维持秩序,一甲三人骑马游街。   道路两旁围聚了不少人,都是为了来看一看今科的一甲。   三人皆是青年才俊,张和年纪稍大,已经及冠,而李丕十九,秦遇十八。   “嚯,今年的一甲真是一个赛一个的年轻英俊。”   “状元和榜眼都是熟脸,倒是探花郎面生的很。”   “状元郎丰神如玉,榜眼稳重大方,探花郎神清骨秀,真是各有千秋。那些还没许人家的女儿恐怕都要看花了眼。”   “别想了,李状元和张榜眼早早就定了亲。只等会试结束就成亲。就不知这探花郎说亲没有,瞧他年岁不大,若是没定亲,可是个好机会。”   不同于普通人还没打听到探花郎的情况,有心的,有那个能力的,早在名次出来,就着人打听了。   秦遇骑在马上,周边都是人群的欢呼,到处都是热情洋溢的笑脸,他也忍不住开心起来。   忽然,他的怀里精准无误的砸来一个香囊,秦遇下意识抬头望去,只见茶楼二楼边上,一名青衣女子眉眼恬静,嘴角微勾,带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定定的望着他。   秦遇回望过去时,对方也不似寻常女子那般害羞的别过脸去,仍然看着他,目光一眨不眨。   最后反而是秦遇不好意思了,有些慌乱的低下头,下一刻又急忙抬起头,然而马匹已经带着他走向前方,他匆匆回头,只来得及看到一双含笑的眼。   他扭回头,紧紧握着香囊,然后发现香囊右下角处绣了字。   “言书。”   他轻声念着,还待品味,又一方香帕袭来,然后是鲜花,甚至还有玉佩。   秦遇有些慌乱的躲避着,投掷的女子虽然有些失落,不过见秦遇的窘迫样子,又忍不住笑起来。   状元郎和榜眼的情况跟秦遇差不多,他们一方面为自己受欢迎感到自豪和骄傲,一方面又因为投过来的香帕花朵忍不住心虚。   未婚妻看着呢。   秦遇躲避手帕时,忽然听到熟悉的声音,一抬头,果然看到了戚兰他们,秦遇忍不住笑出来,戚兰旁边的女子顿时沸腾,手里的东西都悉数砸了过去。   严淮无奈,赶紧拽着戚兰走了。   张和故意放慢速度,打趣秦遇:“秦兄真讨姑娘们的喜欢啊。”   秦遇面带赧然:“不及张兄和李兄。”   张和一怔,随后笑出声。   太阳愈发灿烂,人们都出了汗,但众人的热情没有散去,还聚拢在街道两边不肯走,直到再也看不见状元等人的身影。   夸官之后,三人返回皇宫,其他进士也等候在宫门,一同参加之后的琼林宴。   假山石水,风景秀丽,进士们到场后没多久,大人们也来了,这是最后抱大腿,咳咳,自荐的机会。   不拘是进士,还是同进士都上前与大人们攀谈。   秦遇自己做了什么,心里有数,这个时候恨不得低调低调再低调。   然而金銮殿上,天子钦点他为探花之后,就注定他以后低调不了,多少双眼睛看着他。   少顷,便有一位大人过来,询问秦遇平日所学,秦遇都恭敬回答,谦逊有礼。   那位大人捋了捋胡须,意味深长的扫了秦遇一眼,随后走了。   秦遇刚松了口气,又有一位大人过来,秦遇心里暗暗叫苦,又不得不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应对。   当他听到太监高喊“皇上驾到”时,他生出一种庆幸之感。   天子来的太及时了,再耽搁一会儿,他真应付不来。   众人行礼后,天子淡淡道:“平身吧。”   “谢皇上。”   众人落座,秦遇位置靠前,终于看到了本朝太子是何模样,二十七八的年纪,相貌周正,自有一股威仪。   秦遇不动声色看了一眼太子,殊不知对方光明正大打量他们一甲三人。   乐声起,训练有素的女子在场中跳舞助兴,也缓和了现场有些严肃的气氛。   秦遇低眉敛目,有些不自在的饮了一杯酒,他感觉到太子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了,而且停留的时间愈久。   秦遇不但没觉得荣幸,反而有些忐忑。   此时李状元起身,代表今科所有进士,向天子敬酒。   秦遇才感觉那道目光散了。   之后天子跟大臣们说话,其他人也在小声谈论,周围热闹极了。   “秦兄怎么独自沉默?”张和笑问。   秦遇莞尔:“不瞒张兄,实在是在下不胜酒力。”   “那秦兄的酒量可得好好练练。”   秦遇应下。   酉时初,天子离场,众人才没那么拘谨,还有人现场作诗,赢得了不少赞扬。   秦遇安静的当一个背景板,等到琼林宴结束,回到院子,简单洗漱一番,倒头就睡了。 第82章 回乡祭祖   会试之后,所有进士都有两个月假期。这点来说,朝廷还是比较宽厚的。   当然了,也可能是因为朝廷里的官员们都经过这一出。   戚兰被外放了,秦遇在京城发展,以后再见,不知要等到何时,所以回乡路上的时间,两人都格外珍惜。   他们上榜之事,提前传回了县城,是以,等他们踏上沂溪县的土地,就有一大群人迎接他们。   张氏打扮一新,站在人群最前面,看着儿子笑的开心极了。   秦遇回以笑容,问:“娘等多久了。”   “不久。”   母子两人简单寒暄一番,族长就过来了,他五官都透着浓浓的笑意,本就苍老的皮肤挤在一起,挤处数道褶子。   族长紧紧握住秦遇的手,连声道好。   秦崇恩和秦怀铭在旁边看着秦遇,神情也非常激动。   戚兰的待遇跟秦遇差不多,戚氏族人看着戚兰都是欢喜,同进士也好啊,他们族里第一个进士呢。以前戚家的族人也就走到举人,戚兰的天赋算高的了。   而且,戚兰之下还有一个戚伊。这小子可半点不比他哥哥差。   戚父看着自己的大儿子,心里别提多欣慰和自豪了。   戚兰跟秦遇告别,随后跟着家人走了。   再次踏入镇上的小院,秦遇生出一种恍惚之感,他们在院子里坐下,这一次已经没有多少人进来,大部分都在院子门口观看。   “你的信我们收到了,知道你赶时间,所以我提前让人算好了日子,就在后日,开宗祠祭祖。”   秦遇点点头:“一切听族长安排。”   秦族长看着他,情不自禁的又笑起来,探花郎啊,探花郎。   他们以前只在戏折子里听过的探花郎,如今就在眼前,还是他们族中的后辈。   祖宗保佑,老天保佑啊,我秦氏一族真的要兴起了。   秦遇注意到了族长的神情,大概能猜到族长现在的想法。不过,他可能要给族长泼一盆冷水了。   他找了个借口,和族长进了书房,关上房门,秦遇就把他在殿试上的行为,删减一番说给族长听了。   秦遇苦笑:“族长别看遇此番风光,内里如何只有咱们自己知道。”   族长顿了一下,“那你的意思是……”   秦遇垂下眼:“还望族长保重自身,平时让人多留意一下周围可有生面孔。若有人犯事,恳请族长不要徇私。”   秦族长心里一咯噔,抬眸,刚好跟秦遇漆黑的眸子对上,那双素来温和的眼睛,此刻却有些淡漠。   他来回踱步,少顷,族长应下:“你放心,族里不会给你拖后腿。”   秦遇眉眼微弯:“遇自然也不会忘了族里。”   两人又详细聊了聊,族长才离开。   而他们在书房的功夫,外面有不少送礼的人过来了,除了本地乡绅,苏家那边也送了大礼。   晚上,秦遇和他娘清点礼物时,叹了口气。   张氏笑道:“叹气作甚?”   “礼太重,不好回啊。”   张氏看了一眼秦遇手边的东西,是一块看起来就很名贵的镇纸。就算是以她浅薄的眼力,也知道这东西不便宜。   她从前只当一套文房四宝要二两银子,就已经是顶顶好的了,根本想象不到几十两银子只买一方砚台,或者一个笔架。   张氏也沉默了,这些方面,她的确无法给儿子好的建议。   秦遇把盖子合上,语气又变得轻松起来:“无妨,走一步看一步吧。”   张氏抬头。   秦遇笑笑:“娘今天累不累?”   “不累,娘又没干活儿,哪里会累。”   话虽如此,两刻钟后,她还是被秦遇催着去睡觉了。   次日,秦遇去了县城,在路上时他跟戚兰约好,回乡第二日一起去拜访县尊大人。   虽说秦遇现在的品级跟县尊是一样的,甚至就前途来说,秦遇远胜县尊。   但处事没有那么处的。一般情况下,为人谦逊,总归是有利无害。   他们刚要让门房通报,谁知道门房直接把他们迎了进去。   身份不同往日,待遇自然也不同了。   县尊大人在花厅等着,听见脚步声,竟然起身相迎,戚兰和秦遇见状,拱手道:“见过县尊大人。”   县尊忙扶住二人的手,笑容也更加真心实意了些:“真是青年才俊。”   三人往花厅行去,落座后,丫鬟呈上茶点。县尊问了一些二人会试相关,又恭喜了一番。   秦遇和戚兰也连声称赞县尊大人治下有方。花花轿子众人抬。   这次见面,双方都挺满意,等到秦遇和戚兰他们离去,县尊大人才有些落寞的叹道:“现在的年轻人了不得啊。”   像他这样的老人,只能被人挤下去了。   心腹宽慰道:“大人,秦探花他们再了不得,不也是您治下的人才吗。听说秦探花还有位族兄,已经考上了秀才,一心冲击乡试呢。而戚公子的弟弟更有超越其兄的架势。”   “大人,您的福气在后头呢。”   一个县尊治下接连出人才,对县尊的政绩有很大的加成。   县尊大人一想也对,他现在不是伤春悲秋之时,而是该担心他若是升官太快,到时候戚伊和秦怀铭考出好成绩,就不能算他的功劳了。   县尊大人陷入了新的纠结中,不能为外人道。   而秦遇离开了县衙,又去了县学一趟,主要是见见教谕和当初教导他们的学正,午时顺便在县学用了饭,出来后秦遇就跟戚兰分开了,他还要去拜访师友。   谭秀才看到秦遇时,素来板正严肃的人都红了眼眶,上前几步拍在秦遇的肩头,不禁哽咽:“好…好啊…”   “夫子。”   这数年过去,谭秀才的头上又添了华发,眼角增了皱纹。   他现在没有什么能教秦遇的,反而由秦遇跟他讲述在京城的种种。   “会试啊…”谭秀才低声喃喃,眼里忍不住向往。   秦遇不知为何,生出一丝心酸。当秦遇说到有举子折在会试,谭秀才也跟着惋惜。   科举路上,越往上走越难,好不容易都到了会试,却把命丢了,想想都不甘心。   他们说了许多,现在是秦遇说,谭秀才听。直到快酉时了,秦遇才离开。谭秀才想留他用晚饭,秦遇委婉道家里有母亲等候。   谭秀才想到张氏一个寡母这些年也不容易,现在人家母子团聚,他何必做恶人,于是就作罢了。   秦遇回到家里时,张氏已经在厨房忙活了,秦遇笑道:“怎么饭做的那么早。”   “你今天在外面跑动,我想着你肯定很饿了。”   秦遇心里一暖,跟着进了厨房,给他娘烧火。其实也不用他做什么,家里用的木柴,烧一根能顶好久了。   张氏揶揄道:“你这探花郎的手拿来握柴,真是可惜。”   “探花郎也是人,要吃饭啊。”   张氏一愣,随后朗笑出声,好一会儿她才止住笑意:“你就是不给烧火,也饿不着你。”   张氏说话,也不耽误她忙活,少顷,饭菜做好,秦遇帮着盛饭。   吃饭的时候,张氏看着儿子,欲言又止。   “娘有话就说吧。”   张氏刨了一口饭稳稳情绪,然后才装作平淡道:“这次你什么时候回京。”   秦遇吃饭的动作一顿,回望过去,发现他娘正小心翼翼看着他。   秦遇放下碗筷,擦了擦嘴,认真道:“祭祖之后吧,我想着这院子和豆腐铺子都租出去,也不是在乎那几个钱,就是怕升米恩斗米仇。”   秦遇此话,就是优先租给族人,除非族人不租,才会租给外姓人。   张氏心里一松,嘴角上扬,“喔,都听你安排。”   “不过有些东西,不拘价钱,该卖的卖了吧,不说去京城路上带着累,就是到地儿也没处放。”   张氏连连点头。   秦遇这才重新端起碗筷吃饭,晚风吹来,令人神清气爽。   次日,秦遇回到族内,族长和族老主持,开宗祠,祭祖。这样的流程,秦遇已经熟悉了,等到所有步骤结束,秦遇被族长邀请去他家里吃饭,其他族老随同。   族长家的小辈们被大人提前警告过,看到秦遇一个个乖的跟鹌鹑似的,拘谨又礼貌的问好。   秦遇笑着颔首,然后几个小辈就被带下去了。   大堂里,主要就是族长,三位族老,两个年轻汉子,然后就是秦遇。   秦遇虽然年轻,可他已经是进士,是天子门生,族老可不敢以年龄压他,让他和族长一同坐上位。   他们寒暄了一番,然后就说起了秦秀生的事,大意是秦秀生也快及冠了,他们乡下同龄人这个时候儿女都好几个了。   秦遇道:“不知族长是什么意思呢。”   虽说秦秀生贴身照顾秦遇,对外是书童,但秦秀生和秦遇都知道,秦秀生是秦氏族人,也是良籍,自然可以参加科举。   于公,秦秀生下场考试,若是考取功名,不仅能光宗耀祖,对整个秦氏一族来说,也是添一助力。   于私,秦秀生确实年纪大了,该成家了。一直跟着秦遇也不是个事儿。   再者,这些年秦遇身边就一个秦秀生,秦遇与族里“联系”就靠一个秦秀生,实在是太单薄了。   张氏那边都还好,这几年,族里的女人过去照拂着,倒是消解了不少张氏对族里的怨气。   所以,几位族老跟族长商量,能不能换一个人跟在秦遇身边,他们先挑几个好苗子,然后再由秦遇挑选。   族长一边说,一边观察秦遇的脸色,发现秦遇的神情还算平静,索性一口气说完了。   “你放心,我们挑的人都是稳重妥当的,绝对不会给你添乱。”族长跟秦遇保证道。   秦遇沉默,这点他其实还是信族长的,也觉得族长和族老的考虑没什么问题。   只是新换一个人来他身边,可能又要重新教,有点麻烦。他初涉官场,恐怕分不出太多心神。   可是身边没人跑腿,一些事确实有点恼火。   秦遇思索着,秦秀生忽然跑了来,在大堂门口站着,踌躇着不敢进来。   秦遇温声道:“秀生哥,都到门口了,就进来坐吧。”   秦遇对秦秀生的态度亲昵自然,让几位族老侧目。   族长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对秦秀生道:“你跑来干什么?”   秦秀生抿了抿唇,然后对秦遇道:“遇弟,我现在学的还不够好,就算参加科举,也是不成的。”   这次回来,他家里人,族长和族老们都劝他下场试试。若是考了功名,正好可以娶一个家境好的女子,不用为外物分忧,以后一定能再往上一步。   大家都在说为他好,可是没有人真的过问他心里的想法,没有人问过他,愿不愿意继续跟在秦遇身边。   秦遇看着他,又看看其他人,温声道:“我这边都无所谓,秀生哥自己做主就成。”   秦秀生立刻道:“我自然是跟着遇弟的。”   “你这孩子,你也不看看你多大了。你不成家,你弟弟妹妹怎么办。”一位族老斥道。   秦秀生哑声道:“情况特殊,我又不在乡里,他们要说亲自然是行的。”   “胡闹!”   秦遇看着努力争取的秦秀生,又忆起两人几年的情谊,心软了两分,出声道:“再跟我两年吧。”   他说:“两年后,我在京城应该也稳定了,你也学的更好些,到时候回来参加县试,上榜的几率也更大。”   秦遇开口的分量,可比秦秀生大多了,其他人不吭声望向族长,族长沉吟片刻,最后还是应道:“这事就听阿遇的。”   这事就这么定下了,秦秀生喜不自禁。   秦遇也跟着高兴,不过高兴之余,又生了忧愁,两年后是从外面雇人呢,还是听从族长的意见,从族里挑人。   外人不放心,族人又要费心教,都不是什么轻省的活儿。 第83章 一进院落   回去后,秦遇把此事跟他娘说了,母子两人话家常。   张氏现在对族里也没那么抵触了,她想了想道:“要不这次你先挑一两个,回京城后,让秀生带。”   秦遇一愣,随后懊恼的捶了捶额头,他可真是当局者迷。   秦遇无奈笑道:“我当时都顺着族长他们的话走了,这么简单的解决办法都没想到。”   张氏有点高兴,虽然是小事,但还是帮到了儿子。   于是,秦遇将老家的事情处理好,回去的时候,除了他娘和秦秀生,还带走了一位族老的小孙子,以及失怙的一位族中子弟。   那孩子今年只有十一岁,父亲去世后,母亲改嫁,爷奶压着叔伯养着他,但也只是饿不死。   族长有些可怜那孩子,就做主把人带到了秦遇面前,也算给那孩子一个改变命运的机会。至于结果如何,还看秦遇决定。   族老的小孙子十四,看着很机灵,叫秦一安。   族中子弟叫秦小山,相比之下,要木讷许多,但肯干事,也不叫苦叫累。   从长宁镇出发,他们行陆路到郡城,然后转水路,秦一安和秦小山还是第一次离家那么远,都有些惴惴,没事的时候就像小鸡寻找鸡妈妈那样,凑在秦秀生身边。   秦秀生耐心的指点,教他们认字,给他们讲大城市的繁华和规矩。   “到了京城之后,不管你们心里有多么惊讶,都不许在面上表现出来,我们跟着遇弟,同样也体现了遇弟的脸面,知道吗。”   秦一安和秦小山连连点头。   “那遇哥……”秦一安顿住,他其实对这种叫法还有些陌生和畏怯。   秦秀生叹了口气,“不习惯的话,就叫公子吧。”   “以后回老家了,再叫哥。”   秦秀生这么一说,秦一安不但不难受,反而自在了许多。   本来就是如此,他一个乡下农家小子,怎么好意思跟探花郎称兄道弟,还是叫公子顺口。   秦秀生在给秦一安和秦小山讲各种注意事项,秦遇也没闲着,他在给他娘讲述京城的事宜,以及未来的安排。   他会试之后,抛除各种开销,手里还有三百六七十两银子,大部分是在青溪书院挣的奖励金,再加上他中了进士后,房东退了房租,所以攒的钱还比较富余。   回来后,因为他考上进士,衙门那边给了奖励,随后县学也给了奖励,不过名头是秦遇以前在那里讲学,其次是里正以镇上的名义,也给了一部分银钱给秦遇作为奖励。   甚至连府学那边都有表示。他的私库一下子充盈起来,一共有了四百五十两银子。   然后加上他娘这几年攒的,以及变卖了一些零碎东西,把院子和铺子租出去得到的银钱,还有卖了他们家的小毛驴,一共就有七百两银子。   秦遇知道的时候又惊又讶,没有他在家里,他娘真的好会攒钱。   而苏家大哥那边除了给他臭豆腐的分成,送礼的时候,不仅有贵重礼物,还有一张五十两的银票。   五十两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但秦遇真退回去,就太小家子气了。   秦遇再次感叹,经商的人果然都有几分巧思。   这一两年,臭豆腐的生意越发好了,秦遇的分成自然也跟着涨了。   而除了苏家那边,本地的乡绅在给他送礼的时候,也夹带了银子,一般是十两,阔绰些的二十两,送的人多了,钱财也很可观。   秦遇手里能用的钱,总的加起来差不多就有九百两银子。   秦伯父又给他们添了些,秦遇不想要,他手里银钱还算宽裕,实在是不好意思再承秦伯父的情,最后秦崇恩板了脸,秦遇才收下。   秦伯父给他凑了个整,现在秦遇手里共有一千两银子,他将大半都换成了银票。   关于小毛驴,秦遇本来是打算卖给族人的,可是赵锦堂实在喜欢得很,缠着秦遇要买。   秦遇拗不过他,按市场价卖给了赵锦堂,族里那边听说已经联系到新的驴子卖家,秦遇也宽心了些。   其实把毛驴卖给赵锦堂,秦遇心里是高兴的,他到底喂过小毛驴一段时间,又妥帖照顾,总有两分感情,赵锦堂一直都很喜欢小毛驴,买回去肯定也会善待那驴子。   会试的时候,秦遇让秦秀生私下去打听过京城的房价,可谓是寸土寸金。   他们这一千两银子看着多,但是等他们到了京城,买院子安家,日常开销,这钱就会跟流水一样哗哗流出去了。   秦遇不想在京郊买房,一来是他每天在翰林院上下差,路上耽搁时间太长了。二来,京郊的治安总归没有城内好,而且也没有城内热闹。   只是稍微好点的地段,一座半旧的小院都得大几百两了。   有些小品级的京官在京城忙活一辈子,可能都无法买一座自己的院子。大多都是租住,更差一些的,还一直住在供官员住的驿站。   对比之下,秦遇刚考上进士,进去翰林院,手里就有一千两银子,在同样出身平民的进士中来说,他真的要好太多了。   当初去青溪书院真的去对了,不但学了知识,他在书院挣的奖励,还为他现在解了燃眉之急。   同样的,他娘也很厉害,他外出求学的几年,他娘就拼命赚钱,攒钱。   秦遇心里盘算着,脑海中闪过好几座院子的雏形,不时还问问他娘的意见。   张氏根本没意见,她都听儿子的。   秦遇无奈,只好自己规划,此番他和他娘,秀生哥加上秦一安,秦小山,他们五个人,普通的小院子住着可能有些挤,但也还行。   可是还有一个问题,他现在还没成家,但他马上就要及冠了,他又不是单身主义者,要不了多久,他肯定会娶妻生子,再过两年,有了小孩儿……   以上情况,他还没有考虑代步工具。   秦遇的脸色一阵扭曲,真是越想越头大,偏偏还不能逃避。   秦遇揉了揉眉心,打算去甲板上转转,透透气。   太阳升起又落下,大船终于在京城码头靠岸,秦秀生带着两个小跟班搬行李,秦遇带着他娘,他明显能感觉到他娘很紧张。   秦一安和秦小山也非常紧张,牢牢的跟在秦秀生身边。   秦遇做主,他们先找了家客栈落脚。   会试和殿试已过,考生们都走了,京城客栈的价格也跟着降了。只是再降,也有个大盘撑着。   张氏听到掌柜报价,差点惊呼出声,好悬才忍住。   秦遇要了一间中房,一间下房,包三餐和热水。   他们需要好好歇一下,打理打理自身。   他们是上午到京,吃过午饭,秦遇让他娘睡午觉,他带着秦秀生出门,找到之前接触的牙人,提出要买一座一进的院落,也就是四合院。   这跟普通的小院子有差别,明显面积要宽许多。坐北朝南,北边有三间正方,两边还有小耳房。东西厢房,最南面就是倒座房。中间一大片院子可以活动。   秦遇来之前,都打好了各种腹稿,怎么跟人周旋,砍价,说和。   然而他一开口,那牙人就应了,还给了一个非常实惠的价格。   这下别说秦遇了,就是秦秀生都察觉到不对。   牙人热情的带他们去实地参观,在临东长安街道的一座四合院,明显经过修缮,看着敞亮又大气。   牙人推开宅门,带他们进去,入目是影壁,左转才是正门,直走是垂花门,穿过垂花门,就进入到院子里,院子中间是天井,角落种着花木,开的很茂盛。   不拘是厢房,还是正房都打扫的很干净,就好像有人特意整理过一般。   而在正房后面,甚至还有一个小小的后院。房间数量合适,够数十人居住,还有大片活动的区域,后院放东西,或者养牲畜都行。   太完美了,这简直就是秦遇梦想中的房子。所有的建筑都精准戳在他的审美点上。   而且,他现在只是七品官,也刚好只能住一进的院子。   几乎每一点都跟他契合,严丝合缝一般。   牙人笑盈盈道:“公子可还满意?”   秦遇当然满意了,满意的不能再满意了。   不过……   秦遇恋恋不舍的收回看向房屋的目光,对向牙人:“你说这院子多少钱?”   “回公子,这院子六百八十两。”   秦遇心里直打鼓,也懒得跟牙人绕弯了:“我们此前打听过,京郊的一座农家小院子都要四百两。你这四合院地段如此好,又重新修缮过,还这么敞亮,才只要六百八十两,你莫不是觉得在下初来乍到,不懂行情。”   牙人连连告饶,“公子诶,您真的想多了,这房屋买卖一应要去衙门公证的,小的哪里敢做手脚,小的还想多活几年呢。”   秦遇一想也对。   牙人还在道:“不瞒公子您,这四合院的主人原也是位官员,他以为自己要升官了,才把院子修缮,谁知道最后被调到外地,他急需银子,才让小的们适当降价帮他出了。”   牙人小心看了一眼秦遇的脸色,又道:“其实不止公子您瞧中了,还有其他人也瞧中了,您若是不喜欢,小的就介绍给其他人。”   “别。”秦遇下意识伸手拦住他,然后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不好意思收回手。   “你不用介绍给其他人了,这院子我要了。”   秦遇花了几天时间出去跑手续,过程顺利的不可思议,没有任何人为难,当秦遇拿到房契时,还有些如在梦中。   而张氏和秦一安他们看到面前的四合院时,惊的话都不会说了。   这么气派的地方,他们可以住进去?   秦遇挽住他娘的胳膊,笑道:“娘,我们进去吧。”   张氏含糊的应了一声,被儿子搀扶着进了新家。 第84章 刁难与反击   秦遇把房子问题处理好,就回翰林院了。   自古以来有规矩,四品及四品以上的京官,才有资格上早朝,而其他不用上早朝的小官,当差时间可以稍微晚一点。   其实这也是有规律可寻的,一般上了四品的京官,多少都有些积蓄了,那么可以在靠近皇城的地方买院子,甚至有些大臣当差当的好,天子还会直接赐府邸,不过这种情况很少就是了。   这些大官住的离皇城近,基本可以踩点上早朝。   而那些只能住京郊或者驿站的小官,虽然不用上早朝,当差时间可以晚一些,但他们耽误在路上的时间,却是不少,有些夸张一点,都要大半个时辰。   秦遇运气好,买的院落离翰林院很近,每天可以吃过早饭,快步过去,只要辰时【早上七点】到了就行。   他进入翰林院大门,那里有一名侍书,记录每天每人到达翰林院的时间。   “秦大人。”对方朝秦遇拱手行礼。   秦遇颔首,提笔,在册子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这个时候,人们很讲究字迹,不说其他人,至少翰林院里的人都可以通过字迹辨人,所以签到时候的字迹做不得假。   如果一年迟到十五次,无故缺席七次,基本仕途就到头了。当然了,事出有因告假,上官也批复了的另算。   不过也有奇才,会模仿别人字迹,据说以前就出过这种事,只是上官爱才,最后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了。   那种概率太小了,不在考虑范围内。   秦遇走进一间宽敞的屋子,里面有人。张和同他打招呼,秦遇有些惊讶,“张兄几时来的。”   张和笑道:“比你早一刻钟。”   秦遇和张和虽说是编修,可到底是新人,他们现在也就做些简单的打杂工作。其他时间,多是在看书。   翰林院是最不缺书的,外面见不到的孤本,史书,诗集,杂记,这里应有尽有。秦遇没事的时候就看。   过了两日,翰林院学士给他们各自派了一位教习,典型的老带新模式。   秦遇的教习姓林,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对方就板着脸,后来学士一走,对方就直接给他甩脸子。   秦遇莫名,他没得罪这人吧,在此之前,他都没见过对方。   没多久,对方就开始发难了,按理说,秦遇是新人,一般要循序渐进,但是林教习给秦遇塞了很多不属于秦遇的活儿,而且琐碎繁重。   下午时候,其他人都散值了,秦遇还在屋内抄录不知名的前朝书籍。   直到天黑透了,秦遇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家。   张氏不知内情,还以为当官的都这么累,其他的她做不了,就只好在吃穿方面下功夫。   一连十来日,秦遇都是如此,其他人也看出来林教习在为难人,张和私下找到秦遇,“林教习刁难你,你就这么受着。”   秦遇笑笑:“还好。”   张和噎住,一时居然不知道说什么好。后面他又劝了几句,秦遇表面应下了,但之后该如何还是如何。   张和那个气啊。   就在众人以为秦遇是个受气包,谁都能欺负的时候,发生了一件事。   某天,林教习突然气冲冲的冲进来,指着秦遇道:“我让你写的祭文呢。”   秦遇淡定回望:“不知教习说的什么祭文。”   不等教习言语,秦遇又道:“下官昨日和今日都在校对文章,不是教习让下官做的吗。”   林教习半晌说不出话,只能恶狠狠的瞪着秦遇,胸膛剧烈起伏着,最后林教习脸上硬生生挤出一丝狞笑:“好啊,好得很,本官看走眼了。”   “不过日子还长着呢。”林教习重重哼了一声,甩袖离开。   众人还有些懵,张和上前询问秦遇:“你没事吧,林教习他……”   秦遇还是笑模样,说着一个月前同样的话,“还好。”   这一次,张和的心情完全不同了,他看着秦遇,只觉得眼前这个年轻人未免也太沉得住气了。   近一个月来,面对林教习的刁难,秦遇逆来顺受,给人好欺负的错觉,没想到这么快林教习就在秦遇手里栽了个跟头。   林教习最开始只是纯粹为难秦遇而已,但是发现秦遇把琐碎的活儿也干的好,他就生出了懒惰的心思,试探着把属于他的工作,也丢给了一小部分给秦遇。秦遇依然完成的很好,于是林教习的胆子就大了。   人的劣根性罢了。   谕祭文这东西,由天子赐,对象一般是逝去的王公大臣,现在时间到了,林教习却交不出东西,够林教习喝一壶了。   秦遇垂眸,继续做自己的活儿。他还是往常那番样子,可之前众人觉得他老实可欺,现在再看,恨不得给自己眼睛刷层油,得多瞎,才能把一头狼当成绵羊。   之后几天,翰林院没看到林教习的身影,秦遇又恢复了清闲。下午时候跟其他人一起散值。   张氏还有些意外,问他怎么突然那么早就回来了,秦遇随便扯了个理由哄了她去。   五日后,林教习回到翰林院,不过他走路时候,一瘸一拐的。   其他人都当做没看到,他们更关注林教习和秦遇接下来的相处。   两人现在已经撕破脸了,不过林教习官职高一阶,还是秦遇的教习,不知道秦遇如何应对。   林教习想故技重施,只是这一次,秦遇用了拖字诀。左右不是要紧事,能拖则拖,到点散值。   林教习冷嘲热讽:“年轻人要吃的苦,不要拈轻怕重,那样没什么出息。”   秦遇嘴上附和,然而手上动作也没快半分,有本事林教习就全天守着他,不然林教习前脚一走,后脚秦遇也跟着回家了。   张和看的目瞪口呆,这不是市井坊间里的耍无赖吗。但是偏还挑不出秦遇的错。   林教习给的活,秦遇也干了。你说人家做的慢,本来就是琐碎活儿,快点慢点也没差。   休沐前一日,张和找到秦遇,邀请他休沐那日出门聚会,同行的还有其他同事,李丕也去。   秦遇爽快的点头同意了。   地点定在明月楼,算是中等消费场所,张和在二楼定了包厢,他们一行人共有九个,进入包厢,立刻就热闹了起来。   只是其他人面对秦遇时,有些莫名的拘谨。   众人谈笑中,忽然有人道:“听闻秦编修在离翰林院不远的地方买了一座四合院。”   秦遇看向那人,有些面生,平时没怎么跟对方说过话,秦遇点头:“嗯,买了。”   正面回应了,但也很简短。仿佛是一件很寻常的事。   其他人愣了愣,随后一下子沸腾起来,“是挨着东长安街那边吗?”   “天哪,那边的院子不仅贵,而且有价无市。一般人根本买不到。”   有一个平时爽朗的庶吉士过来,“秦编修,你真的不是哪个大家族的子弟吗?”   秦遇哭笑不得:“我的家庭情况,诸位尽可查。”   众人一顿哀嚎:“秦编修,你怎么做到的啊。”   “真是货比货得扔,人比人得死。”   “我别说现在在京城买院子了,若是我而立之年能在京城有个窝,我都要高兴死了。”   众人的话题很快偏离,秦遇听着他们在哪里讨论买院子,买马,竟然生出一种错乱感。   他仿佛回到现代,听着身边人讨论买房,买车,哪个城市发展好,哪里的房子升值快。   不管过了多少年,人们关心的东西不外乎那几样,吃穿住行,哪样都少不了。   秦遇静静听着,不时小酌两杯,午饭后,众人分别,秦遇在街头走着,秦秀生安静跟在后面。   街道来往都是行人,熙熙攘攘,繁华极了。   秦遇不知为何,却生出两分寂寥,他不是表面看上去那么滴水不漏。他被为难时,心里也委屈。他做出反击时,心中也忐忑。他憋闷时,没有人可以说。   或许是喝了酒,随性一些,叫了辆马车就上去了。   “公子,您去哪儿?”   “寺庙。”他现在特别想听敲击的木鱼声,僧侣的念经声。   秦秀生无奈,扶着他低声道:“遇弟,你是不是醉了。”   “可能有点。”   寺庙在城郊,这会儿没多少人了,他们顺利进了寺庙,秦遇上了香,还添了些香油钱。   他跟一位僧人交谈了一会儿,听了几段经,心里舒畅多了,带着秦秀生去后院,结果走到一半,秦秀生的东西落下了。   “应该是之前添香油钱的时候落下的,遇弟你等等我啊。”秦秀生慌忙往回跑。   秦遇就站在原地欣赏风景,忽然听到身后一声异响,他警醒回头:“什么人。”   恰好一阵风吹来,掀起了轻薄的幕笠,露出幕笠下女子清冷精致的眉眼。   目光对上的刹那,秦遇脑海里浮现出了中秋之月,泠泠光辉,让人心神摇曳。 第85章 言书   秦遇记得她,当风远去,幕笠重新遮挡住对方的面容,秦遇试探道:“言姑娘?”   “嗯。”很轻的一声,没什么情绪,像山涧小溪流淌而过,泛着微凉。   秦遇心跳快了一拍,他少见的手足无措:“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话落,秦遇意识到不好,他都还没自报家门呢,就打听对方的行程,实在太失礼了。   秦遇赶紧拱手行礼,“在下秦遇,现任职翰林编修。”   “我知道你,今科探花郎,玉人之姿。”   声音不如寻常女子软糯,有种玉石相击的清冷,却听的秦遇耳根微热。   “言姑娘,谬…谬赞了。”   对方慢慢向他走来,秦遇这个时候才发现,言姑娘身侧还有一名丫鬟。   秦遇面色紧绷,目光不受控制的跟着她。距离近了,他甚至能闻到对方身上传来的若有若无的香味儿。   他微微别开了脸,不敢冒犯。   “我今日出门转转。”   秦遇:“啊?”   随后秦遇反应过来,对方在回答他之前的问题。   “你呢?”   秦遇温声道:“在下跟同僚聚会,饮了些酒水,也到处转转。”   对面传来一声轻笑,“探花郎才貌双全,如今可是定亲了?”   秦遇没想到对方会突然问这个问题,下意识回道:“没有。”   本朝榜下捉婿的风气不盛,除了事先商量好的双方,一般不会随意“捉”人。   且,琼林宴之后,秦遇就回了老家,就算有人想说亲,也找不到人。   后来,秦遇带着他娘回来,又是买房,紧跟着又被刁难,再反击,忙的头昏脑涨,哪有心思想其他的。   不过他娘倒是说起过,有媒人登门的事。不过时机不巧,秦遇就让他娘推了。   秦遇挑拣着把原委说了,说完之后,他才诧异自己为什么说的这么详细,仿佛生怕言姑娘误会似的。   他又不是真的小年轻,按理说不至于这么愣头愣脑的,可是不管过去还是现在,他的确是第一次动心。   隔着幕笠,秦遇看不清对方的神情,但言姑娘的声音里,透露出了几分愉悦:“你这探花郎,什么样的女子才入得你的眼。”   秦遇人年轻,又入了翰林,堪称前途似锦。本来他家境平平,该是个短板的,谁知道人家不声不响就在东长安街那边买了一座雅致的院子。   家里人口又简单,不用处理妯娌关系,唯一一点,就是不知道上面那个寡母好不好相处了。   一般寡母带大的独苗苗,都会把儿子看的很紧,对儿媳有很大的敌意,这也是为什么家世稍微好些的人家,还在观望的原因。   女子嫁人是大事,急不得,得慢慢看好了再说。   秦遇看着对方,少顷,又挪开目光,低声道:“合眼缘就成。”   “就一个【眼缘】,不知拦了多少人。”   秦遇还想再说,言姑娘突然聊起了诗赋,秦遇就顺着她的话题聊了。   聊着聊着,两人又谈到了金陵的风土人情,盖因秦遇提了一句青溪书院的夫子。   他们聊的正欢,秦秀生来了。   “遇弟,遇……”   秦秀生顿住,无声的看向秦遇。   秦遇:“这位是言姑娘。”   秦秀生行礼问好,秦遇又添了一句道:“他是我的族兄,秦秀生。”   言姑娘点点头,随后跟秦遇他们告别。临走时,秦遇忽然问道:“不知姑娘家住何处。”   “在下无意唐突,只是,只是……”秦遇没“只是”个所以然。   对方干脆利落的回了他:“西直门街。”   “有缘再会,秦编修。”   听惯了的称呼,如今从言姑娘嘴里说出来,别有一番滋味儿。   等到对方的身影远去了,秦秀生拍拍他的肩膀:“遇弟,你是不是喜欢言姑娘啊。”   秦遇不答反问:“何以见得。”   秦秀生揶揄道:“你那眼神,都恨不得跟人走了。而且”他故意卖了个关子:“你看我们现在在哪里?”   秦遇恍神,朝周边看了看,发现早不是他刚才跟秦秀生约定的地点,而是一条林间小路。   秦秀生笑道:“我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找你都急死了。”   秦遇愣住,随后跟他道歉:“对不住秀生哥,让你担心了。”   “没事儿,只要你安全就成。”秦秀生左右望了望:“你现在还要再逛逛吗?”   “不用了,回去吧。”   马车里,秦遇跟秦秀生叮嘱:“言姑娘的事,暂时别跟我娘说。”   “好。”   秦遇合上眼,闭目养神,回想着跟言姑娘相处的细节。那真是一位很有才气的姑娘。   不知下次,他们什么时候再见,又是什么光景。   但秦遇没想到再见的时候那么快。   这天他回到家,发现家门口停了一辆马车,他心里就猜测有什么人到来,加快了脚步,没想到院子里看到他娘在跟一名女子有说有笑。   而且,那个背影,怎么那么熟悉。   秦遇脑子嗡嗡的,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测,怎么可能呢。   张氏看到他了,赶紧朝秦遇招手:“遇儿,你过来,快来一起谢谢言姑娘。”   恰逢此时,对方也转过身,没有了幕笠遮挡,露出真容。   “秦大人安。”   秦遇拱手回礼:“言姑娘。”   张氏拉着儿子在旁边坐下,讲述今天的事情。   上午的时候,张氏出门买东西,添置家居用品,叫上了秦一安。   她对儿子大方,但她自己能省则省,所以和秦一安步行,两人买了东西一起搬,谁知道有人趁机偷她钱袋子,他们怀里抱着东西不好追,张氏还不小心崴了脚。   幸好这个时候,言家的马车经过,车夫帮忙夺回了钱袋,可惜让小偷跑了。   张氏脚受了伤,言姑娘有马车,就正好送她回来了。两人一路上交谈,张氏觉得言姑娘好对她的胃口。   她招呼人进家门喝茶用些点心,然后看着言姑娘,忽然就有了一个想法,故意留人吃午饭,找人说话,拖到儿子回家。   秦遇先谢过言姑娘,然后问他娘:“你的脚怎么样,叫过大夫来看看没有。”   “我没事儿,言姑娘送我的药油可好使了。”张氏推开儿子,又道:“言姑娘人可好了,帮了我这么大忙,你嘴上一句谢就完了。”   她偷偷给儿子使眼色,平时挺聪明的,怎么这个时候这么傻呢。   多好的姑娘,抓紧机会啊。   秦遇想了想,回屋取了一本游记,“这个送你。”   张氏:………   张氏觉得靠她的傻儿子,得猴年马月才能娶上媳妇儿,算了,还是她上吧。   言姑娘让丫鬟接过游记,对秦遇道谢,跟张氏又说了一会儿话,就提出告辞了。   晚上吃饭的时候,张氏跟秦遇念叨:“言姑娘不仅长的美丽端庄。人和气,又没有千金小姐的高高在上。”   秦遇心里一阵心虚,面上不动声色:“娘知道的很多吗?”   “还行。”张氏有点得意,跟秦遇道:“她是京城人,父亲也是当官的,可惜她生母去世的早,她父亲又娶了一个。她说继母对她很好,可这亲生的和非亲生的,哪能一样呢,我瞧着那孩子格外懂事,未尝没有这方面的原因。”   秦遇睫毛微颤,“这样吗?”   张氏点头,然后又道:“她懂的也多,我当时顺口把以前做豆腐卖豆腐的事说了,她不但没有瞧不上我,还能跟我聊两句。”   秦遇莞尔:“娘看起来,对言姑娘印象很不错。”   张氏爽快承认:“当然了。”   家里没有外人,张氏也不遮掩了,“我觉得你跟言姑娘挺配的,我故意把人留到你散值,就为了让你们碰一面,谁知道你不开窍,送什么游记啊。”   这会儿想起来,张氏还无语。   秦遇干咳一声,觉得此时坦白,时机应该是最好的。   “其实,我之前见过言姑娘?”   张氏惊了:“什么时候?”   秦遇想说御街夸官那天,但话到嘴边变成了:“寺庙。”   “秀生哥也知道,当时意外碰到的,聊了两句,我发现言姑娘很有才情,对各地风俗人情很感兴趣,所以今天才送她游记。”   张氏恍然大悟,她就说她素来机灵体贴的儿子,怎么忽然变笨了,原来是有内里缘由。   两人都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张氏忽然道:“你说你之前跟言姑娘在寺庙里遇见?”   秦遇迟疑着点头。   张氏没注意那么多,只看到儿子点头,然后猛的拍手:“哎呀,这不是天定的缘分吗。”   张氏欢喜坏了,跟儿子道:“娘帮你打听,到时候找媒人替你说亲。”   秦遇叹气:“娘,言姑娘那边不知道什么意思呢。”   “也是喔。”张氏懊恼:“娘怎么没跟人约个时间呢。”   很快她又打起精神:“不过不怕,改天娘出门转转,总能碰到的。”   秦遇看着他娘在那里思索,脑海中不受控制的想起了他跟言书交谈的情景。   另一边,言家。   丫鬟伺候着自家姑娘沐浴,然后拿干的布巾给姑娘擦头发。   “姑娘……”   言书:“怎么了?”   “您真的看好那位秦大人了吗?”   言书:“嗯。”   “可是……”丫鬟纠结道:“秦家的家底还是薄了些。”   “人好就够了。”言书淡淡道。   她闭上眼,靠在榻上,一副不想多说的样子,丫鬟只好闭上嘴,言父是正四品的太仆寺少卿,掌马政,算有实权的。按理说,身为太仆寺少卿之女,找个门当户对的官家子弟,没有问题。   只是言书母亲去世,她爹另娶,继母又生了两子一女,皆为嫡出,她的身份属实有点尴尬。   不过她继母对她还行,日常所用从未苛待,但到底隔了一层,两人亲近不起来,再加上父亲繁忙,言书比同龄人更快懂事独立。   她分析过自身处境,也设想过几种未来。之前说了几个不错的官家子弟,可最后都不了了之。   倒不是对方嫌弃言书,而是言书自己没感觉。   当然了,对外不能这么说,她想借口都费了一番心思。   那个时候,她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觉得自己是不是有毛病,自古嫁娶合适就行,哪管那么多喜不喜欢。   可终究差了点意思。   她今岁十八,再不定下来就遭人笑话了,这是她跟继母商量的,从今科进士中看看有没有喜欢的。如果还是没有,就听继母安排。   第一次碰见秦遇救人,是个意外。虽然觉得对方的行为太冒险了,可谁又会真的讨厌一个心怀仁善的人呢。   再加上秦遇相貌也合她的喜好,她起了点意思,就让人去打听了。   秦遇的过往,有点出乎她的意料,但又好像在情理之中。   后来秦遇被钦点为探花郎,她也跟着去看了,她始终觉得自己对秦遇停留在欣赏阶段而已。   可那天人山人海,无数少女为其欢呼,倾心,言书回过神来时,已经把自己的香囊投了出去,她心里慌的厉害,但面上还要装出镇定样子。   回去后,她翻来覆去想了想,最后发觉她对秦遇有些感觉,至少不抵触,决定再接触一下。   聊诗赋聊风俗,只能说两人确实能交流。但是秦遇面对她时,那种青涩热烈又克制的表现,才让她真的心动。   而秦秀生到来,秦遇大大方方向她介绍秦秀生,说秦秀生是秦遇的族兄,她对秦遇的感官更好了些。   不说其他,就接触来看,秦遇是个坦荡的君子。   不过,男女成婚,是两个家庭的事,言书还要接触一下秦遇的母亲张氏。   那天偷张氏钱袋子的是附近的乞儿,就算送官府,也就关几天。她也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跟张氏见面。   她本来是想,待张氏去铺子买东西时,她装作巧合出现。就像她去寺庙“巧遇”秦遇一样。   马车里,张氏自认为从她嘴里套了话,却不知不知不觉间也泄露了许多。   就像众人猜测的那样,张氏一个寡母,对儿子的确十分依赖。可是秦遇的做法跟那些寡母的儿子不一样。   秦遇从小就展现了独立的一面,但是手段又很柔和,能够让母亲接受。张氏说起过往,有无奈但也有欣慰。   言书暗暗心惊,深觉秦遇早慧,理智又克制。   一般来说,人们会觉得理智的人,需要一个热情带点幼稚的伴侣,称之为互补。   言书以前也信这话,但接触过这种类型,最后只觉得心累。   她觉得秦遇就很好,从秦遇对他娘的态度就能看出来,在孝顺母亲的同时,保持着边界感,不愚孝。又能察觉身边人的情绪,及时给出定心丸。   对于从小就未与人亲厚过的言书来说,这一点有非一般的吸引力。   而且秦遇在翰林院的事情,她也有耳闻,以前还觉得秦遇太过磊落,容易吃亏。谁想人家心中自有成算。 第86章 成婚   张氏有心,言书有意,很快她们又接触了,张氏试探着提了一下,主要是问问秦遇在言书眼里是什么样子。   言书当然是捡着好听话说,把秦遇夸了一通。而且还适当的把张氏捧了捧,说有这么好的母亲,才能养出那样优秀的儿子。   张氏笑的见眉不见眼,心想,这念过书,明了理的女子就是不一样,言书连夸人都比一般人动听。   张氏见言书这般夸奖她儿子,心里又更稳了些,然后左右看看,见没有外人,就小声暗示了一下说亲之事。   言书垂下眼,一脸羞涩模样。   张氏心里就有数了,“改日我寻个黄道吉日,带媒人上门可好。”   言书轻轻点了点头。   这事就这么定下了,张氏回去跟儿子说,秦遇还有些懵:“这么快?”   “不快了。”张氏道:“当初我嫁给你爹,成亲前也就见过两面呢。”   提到亡夫,张氏如今心里也没有什么波澜。   她见儿子不语,疑惑道:“你不高兴吗,难道你不喜欢言姑娘?”   张氏不禁坐直了身体,事情到了这一步,儿子改口说不喜欢言姑娘,她就成罪人了。   秦遇哭笑不得:“没有,我…我心里是喜欢的。只是”张氏:“只是什么?”   秦遇别开脸:“没什么,就这样吧。”   张氏哼了一声,“言姑娘是个好姑娘,你不要错过了。”   秦遇去翰林院当差,张氏就寻媒人去言家提亲。   言书提前跟家里人通过气,也跟她父亲好好聊过,所以张氏上门的时候,言家很是礼遇。   张氏受宠若惊,她猜到言姑娘家境不一般,但真到了言家,还是被惊到了。但言家人客气的态度,又让她很受用。   两家都有意,再加上秦遇和言书年龄都有些大了,所以亲事流程都要快些。   秦遇跟太仆寺少卿嫡女定亲的消息传开,翰林院的人除了羡慕,还是羡慕。   “秦编修,你可真讨人喜欢。”   “怎么就没有官家小姐看上我呢。”   立刻有人啐道:“那你得先长成秦编修那样,然后再去买一座院子。”   话落,响起一阵哀嚎:“太难了,两种都太难了。”   张和笑盈盈过来,拍了拍秦遇的肩膀:“恭喜啊。”   秦遇也笑道:“张兄的喜在我之前啊。”   没多久,李丕和张和都分别与未婚妻成亲,秦遇平时跟两人关系还行,自然也去了,随礼还算丰厚,他娘知道时,一阵肉痛。   张氏碎碎念:“咱们镇上就不会随这么多。”   当然念叨归念叨,她又不是真的傻,知道镇上跟京城不同。   只不过还是觉得这京城人,是真不把钱当钱。   秦遇的积蓄不停缩水,想到之后他跟言书的婚事,言书好歹也是四品文官的嫡女,如果他和言书的婚事办的太寒碜,以后别人都会笑话言书。   秦遇不想如此,他只是略微设想一下那种情景,就很不舒服。   可是钱从哪里赚?翰林院的月俸只勉强够他们开销,有时候还要用苏大哥给他的臭豆腐分成补贴,攒下来的钱在普通百姓看来还行,但是在京城行走就不够了。   不说其他,就说同僚之间,人情往来总少不了吧。秦遇跟林教习之间是少数,他又不是独行侠,一般聚会叫上他,他要出面的。   人家请了他,他总不能不回请吧。   还有,翰林院里没成亲的成亲了,得去贺喜。成亲了的,生了孩子,更要去贺喜。再是某某搬了新家,还是要去贺喜。各种由头,全看别人想不想的出来。   不一定这样就跟人拉近关系了,只是维持个面子情,希望别人别背后捅刀就可以了。   秦遇还算好的,他科举出头后,开销主要在他身上,然后才是家里,而且都是日常嚼用,并不怎么花钱。   像那些家里有哥哥弟弟,姐姐妹妹的,尤其哥哥弟弟也参加科举了,一大家子人都指着出头了的那个帮扶。   他们翰林院里,外人瞧着都清贵,谁能想到翰林院里还有人到处找同僚借钱,才能维持基本的体面呢。   张氏跟他说过重新做豆腐生意,秦遇不愿意。他把他娘接到京城是来享福的,不是让他娘继续干活贴补他的。   不过他娘不做豆腐,其他人未必不可以。   秦遇叫来了秦一安和秦小山,跟他们说了自身的处境,虽说秦一安和秦小山跟来照顾他,但也是为了学东西。所以,月银并不高。自然,秦遇要包他们吃住。   现在秦遇想了想,平时他根本用不到几个人干什么,只是传话跑腿儿或者其他杂事。   说直白点,秦遇和他娘在京城势单力薄,需要人照应。   “现在就是看你们跟着秀生学东西,我得空指点你们一下,然后过几年,你们回乡科举。”   “还是你们一边学习,一边在京城做些营生。”   秦一安和秦小山面面相觑。   秦遇看着他们,道:“当然了,前期投入,都由我这边出。盈利之后,咱们三六一分,我三,你和小山各三成,秀生哥占一成,你们觉得如何?”   “遇弟…”秦秀生震惊的望着他。   秦小山忙摆手:“不不不,不能,公子对我们很好了,不能分公子的钱。”   秦一安落后了一步,“公子指点我们,是我们的福分了。”   秦遇笑笑,“我是与你们说真的。看租个铺子什么的,你们若是不愿意,我就重新招几个人。”   他现在的情况,必须得发展点副业了。不然哪天打开钱袋子,发现里面就几个铜板,可真寒酸死了。   秦一安偷偷看了秦遇一眼,秦遇精准捕捉:“一安有什么话说。”   “公…遇哥。”秦一安套近乎:“您别招人了,我和小山好好干,就按您说的,行不。”   秦遇点头。   秦一安喜形于色,他若是一直在乡下也就算了,如今来了京城,开了眼界,心里确实是有些想法。现在遇哥给他们机会,他们就要牢牢抓住。   秦一安其实没有那么喜欢念书,以后也不一定要走科举,比起科举,其实他对经商更有兴趣。   这事秦遇给族里传了信,秦一安等不及,恨不得立刻找铺子。虽说是族人,秦遇还是与他们立了契约,按了手印。免得以后搅成乱麻,说不清楚。   秦遇给苏家大哥去了信,道明原委。苏家大哥很快就给他回信了,还怂恿秦遇租的铺子卖臭豆腐和豆干,就当提前给他预热了。   话虽如此,秦遇却没觉得理所当然,当初豆干方子,是苏家大哥真金白银跟他买的。   不过,他现在确实需要此,秦遇想了想,把做油豆腐和豆皮的方子给人送了去,就当交换了,总不能叫人吃亏。   苏家大哥收到信件和方子的时候,又无奈又慰贴,觉得秦遇此人,当真值得深交。   而这期间,秦遇也让秦秀生带着秦一安他们去落实铺子,秦遇之前设想过,他们预算少,找个偏僻铺子也行。   没想到秦秀生找铺子格外顺利,甚至对方还给了一个特别优惠的价格,问他们买不买。   这诱惑太大了,秦遇真想应了,可是他跟言书婚事在即,手里必须留够办婚事的钱,最后秦遇还是没买,选择了租赁。   豆腐铺子就这么开起来了,他们又重新买了头驴,秦一安和秦小山就在铺子里吃住,做豆制品生意。   秦遇有些感慨,谁能想到他们在京城安顿下来后,还有这一遭。只能说他以前错估了形势。   果然他还是太嫩了,还有的学。   而此时,族里的信也回来了,族长说全听秦遇安排。   秦一安在家书中强烈表示,他不擅长念书,就想经商,秦一安家里人拿他没办法,就随他去了。   而与信件一同来的,还有秦怀铭的弟弟,秦怀仁,以及一位秦家经验丰富的管事。   秦怀仁不是读书的料,更吃不了他二哥秦怀铭那样学习上的苦,偏偏家乡那边也是父亲和大哥在发展,他有点郁闷,知道秦一安的家书,就跟着来了。   他想在京城大展所长,还带来了原始资金。   秦遇:也行吧。   秦怀仁从小跟着家里人耳濡目染,虽然京城地方大,但做生意,大体都是那么回事,他很快就上手了。   他还跟秦遇打趣,说沾了秦遇的光,他去找铺子也十分顺利。一般来说,他们这种外地人初到京城,免不了被欺负。有些恶劣的,连命都可能丢了。   所以时下很讲究一个出远门,有同族人互相照应。   秦崇恩也是想到秦遇在京城为官,最后才松口,让小儿子去京城的。   秦怀仁特别上道,他也不直接提送钱,而是让秦遇投一部分资金,盈利后分成。其实秦怀仁暂时不缺钱,但他要有个理由,给秦遇分好处。   生意场上,这种事很常见。   秦遇开始有些别扭和排斥,但是他娘知道后却不以为意,“总归是因为你的缘故让他受益,有什么别扭的。你还想不想办一场好一点的婚事了。”   张氏直击红心,秦遇没话了。   不过秦遇给了秦怀仁做油豆腐的方子,有胜于无吧。   这些吃食的生意,只要地段好,味道好,回本很快,盈利也很喜人。   秦遇第一次直白的感受到族人协助的好处,忍不住有些开心。   他很希望此刻,能把这种开心的情绪跟言书分享。   这种想法愈来愈强烈,秦遇最后选择给言书写信。   言书的回信也很快,字里行间都是为他高兴。   一切都往好的方面发展,秦遇眉眼间藏不住的喜意,其他人打趣他,问他跟言姑娘成婚的日子定好了没有。到时候他们好去喝喜酒。   入冬以后,秦遇在亲友的祝福与见证下,与言书成婚了。 第87章 霍家   言书嫁进秦家后,只带了一个贴身丫鬟,一位心腹管事,以及用惯了的车夫和马车。   继母没有克扣她的嫁妆,她爹给她添了些,加上她娘留给她的,很是丰厚了。   所以言书的嫁妆里,除了银票首饰,还有几个铺子,和京郊的一个庄子。   她猜到秦遇经济上应该会有些拮据,所以成婚后,她主动提出把几个铺子的租金用来做家用。   秦遇没要,“为夫现在有赚钱的副业,家里开销不用你担心,你的嫁妆,你自己拿好。”   或许是怕言书多想,秦遇又补充了一句:“若是为夫哪天真有需要了,不会跟你客气的。”   言书这才作罢。   说到此,言书就问了几句豆腐铺子的盈利,秦遇一五一十跟她说了。   言书唇角微翘:“没想到盈利如此喜人,夫君真是会挑地方,运气也好。”   秦遇笑笑:“我这运气不过是人为罢了。”   言书眸光闪了闪,“夫君何出此言。”   秦遇现在难得有个体己的人,也想跟妻子建立信任,于是拉着言书的手,在旁边坐下,跟她缓缓道来。   当初会试等待放榜的时候,他出门逛街,意外救下一个小孩。   秦遇原原本本说了,包括自己当时的心理活动。他不好意思道:“我不是那般热心善良的人。”他当时也迟疑了。   言书握住他的手,“夫君,我也有一件事要给你说。”   “什么?”   言书压低了声音:“其实,你救人的那天,我也在场。”   秦遇双目圆睁,言书有点难为情的别过脸,“当时阿珠去帮我买东西,马车靠边停,我在车里听到外面动静,撩开车帘正好就看到你了。”   秦遇愣住,随后笑开:“这样啊。”   言书轻轻的点点头,情不自禁握紧了他的手,秦遇察觉到了,反手也握住言书的手,“那我们当真有缘。”   言书抿嘴笑。   过了一会儿,她小声道:“我当时不知道你心里的纠结,还以为你胆子大呢。”   秦遇不置可否,“我与你说起这个,就是想说,那个孩子不像普通人,但是至今为止,我却再也没见过他们。”按理说,秦遇救了人小孩儿,对方至少该道个谢吧。   可是没有人来道谢。   索性秦遇也没把这事放心上,想着过了就过了,只要把人救了就是了。   但是后来,他在京城买院子,又租铺子,真是顺利的不可思议。   如果说买院子的时候,他还可以说服自己,是单纯运气好,凑巧遇上了。   那么后续,秦遇就无法再自欺欺人了。   那个时候,秦遇就猜到可能是有人暗中相助。   为什么没怀疑是谁设套,很简单,秦遇走的都是正规手续,去官府过明路的。   “我想,可能是那孩子的家人在背后助我。”   言书莞尔:“夫君想不想知道那孩子是谁?”   秦遇摇了摇头:“对方家人不肯露面,明显就是不想与我有关联,我何必去扯了那层布呢。”   言书深深看了他一眼,“你怎么知道对方不想跟你有关系呢。”   言书的话还在耳边,秦遇看着面前威武的男人,心里叹了口气。   玉雪可爱的小娃娃围着秦遇团团转,见秦遇没有反感,于是变本加厉,干脆爬进了秦遇的怀里。   “哥哥~”小孩儿声音脆脆的,听着人心里舒坦。   如果小朋友不跪坐在他怀里又晃又闹就更好了。   秦遇双手卡在小孩儿腋下,凌空举了起来,小孩儿有点懵,下一刻高兴的笑起来。   秦遇跟他对视一眼,重新把他放进怀里,轻轻拍拍他的小屁股,小孩儿果然老实了。   只是不时仰着小脸看秦遇,秦遇双手护住他,朝对面的男人颔首:“不知是霍大将军,下官失礼了。”   霍大摆了摆手:“秦大人客气了。”   他盯着秦遇怀里的小孩儿,笑道:“英儿在家里就是个混世魔王,没想到遇到你,就变得这么乖了。”   霍家两兄弟深得圣心,霍大在京中,为天子差遣。霍二则在边关御敌。   说到这,就要提一下霍家的人口。   霍家是在霍老爷子那一辈发迹的,跟了当时还是皇子的圣上,霍老爷子忠肝义胆,勇猛无比,深得圣上信赖和倚重,可惜也正是因为霍老爷子的勇,身上暗伤无数,早早就去了。   霍老夫人帮扶着大儿子迅速顶立门户,霍老爷子和霍老夫人是从平民夫妻走过来的,发达了也没纳妾,所以只有两个儿子,可就是这两个儿子,个顶个能干。   霍大接了霍老爷子的班,屡立奇功,很快被圣上封为了大将军。   霍二也不差,这两兄弟看着都是有出息的。可惜在子嗣方面就差点意思。   霍大将军膝下只有一子一女,然后就是霍二将军的独子,霍英。   霍二将军与夫人是青梅竹马,感情极深,本想着白头到老,谁料霍英的母亲在生下他没多久就去世了,霍二夫人去世后,霍二将军也没有再娶,一直镇守变边关。儿子就交给大哥和母亲照顾。   霍大将军第一时间听到副将说霍英差点被一块山核桃噎死的时候,腿都软了。   这个就是把刀比在他脖子上,都不会变色的男人,却如此失态。如果霍英有个三长两短,他真的不知道怎么跟弟弟交代。   一般大家族子弟,是不会在大街上边走边吃东西的。   但是霍家不是世家大族,本来就没那么多规矩。再者,霍英年幼失恃,父亲又离他千远万远,一年都未必能见到一次。   霍家老太太真是怎么疼霍英这个小孙子都觉得不够,霍大的儿女又比霍英大,平时也会让一让弟弟,一整个将军府宠出来的娇公子,闹着要逛街,霍家也不会阻拦。   当时跟霍英出去的护卫,都是好手,其中一位还是副将,可见有多重视霍英了。   只是五岁多的孩子任性又嘴馋,一边逛街,一边吃零嘴,任谁也没想到,那零嘴能要人命。   说句难听的,当时在街上怎么也弄不出小公子喉咙里的山核桃,看着小公子面露痛苦,随时都要死去的模样,那位副将和几个护卫都想好了自己的身后事。   秦遇的出现,无异于神兵天降。   秦遇一直以为霍英那个时候昏迷了,不记得他。但是霍英记得,深刻的记住了秦遇的模样,秦遇的声音,还有秦遇抱住他,把他从痛苦中救出来的安心感。   他后面让大伯去查他的救命恩人,可他大伯说一直没查到,霍英还郁闷了好久。   其实霍大查到了,只是那时候又是殿试,霍大将军唯恐跟秦遇有了联系,扯人后腿,这个就要说到朝中的派系问题了。   霍大将军不想给秦遇身上打上霍家的印记,所以一直按兵不动。   后来秦遇回老家,又携母亲和族人上京,打听宅院之事。   霍大将军知道他报恩的机会来了,他还怕自己做的太明显,特意吩咐,不要让牙人把价格叫的太低,免得惹人生疑。   而家里,霍英隔三差五问他找到人没有,霍大将军都敷衍过去。他还没想好,要不要带霍英去找秦遇。   而这个时候,秦遇在翰林院里被人为难了。秦遇不知道林教习为什么针对他,霍大将军却是容易打听到。   殿试的时候,林尚书很不满意秦遇的文章,偏偏圣上却钦点了秦遇为探花郎。   林尚书一直气不顺,而林教习是林尚书的族人,或许是林尚书暗示,又或许只是林教习想单方面在林尚书面前表现一下,所以就有了第一次见面,林教习故意给秦遇甩脸子的事。   霍大将军跟夫人商量,怎么帮一帮秦遇,他夫人却说,秦探花不是软柿子,且看着就行。   霍大将军半信半疑,然而前后不过一个月,林教习还真的出了纰漏,霍大将军暗示底下人揪死了林教习的错处,成功帮林教习争取到了从重处罚。   霍大将军回去后跟妻子说起此事,连连称赞秦遇。他原以为秦遇就是一个心善的文弱书生,嗯,很有才华的书生。没想到人家不止读书厉害,心中还有成算。   霍大将军还挺欣赏秦遇的,之后秦遇租铺子,与言氏女成婚,他都暗中帮了忙。   秦遇那个卖豆制品的铺子,开门就有好生意,迅速打开市场,背后少不了霍家人帮忙。   霍家派人花钱买,反正手下兵多,天天轮流去,也不会让人生疑。而且,该说不说,秦家的豆制品真的挺好吃的。   反正那油豆腐,豆干,豆腐汤都端上了将军府的饭桌。   就在霍大将军思考,还能再帮点秦遇什么的时候,霍大夫人却说起了秦遇过去求学的事。   霍大将军还不理解呢,哪个读书人不求学。   霍大夫人差点想翻白眼,也懒得卖关子了,直接跟霍大将军道出,秦遇不但会读书,还十分擅长教人学问。   话说到这份上,霍大将军终于明白妻子的意思。   他夫人这是想给霍英那小子找个先生。   随着霍英长大,霍大将军其实也一直在头疼,就霍英那个性子,一般人还真教不了。   霍大将军没想到,现成的好先生跟眼前儿摆着呢。   他心思转了一圈,一次进宫后,状似无意的说起了霍英和秦遇之间的事。   他也不是莽撞行动,霍大将军看的出来,圣上还是很欣赏秦遇的。   现在秦遇官微,又与霍家有一段救命的恩缘,此时和盘托出,是最好时机。   霍大将军可不管其他人怎么想,只要在圣上面前过了明路就是。   于是就有了秦遇散值后,被人请到茶楼这一遭。 第88章 婆媳相处   寒暄之后,霍大将军跟秦遇说明了他此行的来意,霍大将军三十出头的年纪,穿着寻常便服,皮肤偏古铜色,身材高大,一双眼睛格外醒目,锐利的像一把斩灭一切的利刃,不怒自威,所以他虽是说着来意,但莫名让人想照做,秦遇被震的愣了一下。   霍英听懂了,兴奋的抬起头看着秦遇:“哥哥。”   话落,他感觉少了点什么,想了想,补上道:“先生哥哥。”   秦遇:………   秦遇把孩子抱好,看向霍大将军,歉意道:“将军见谅,非是下官不知好歹,只是大将军也知道,下官在翰林院当差,一月也就休沐几日,恐怕……”   他顿了顿,还是说了出来:“恐怕不能教导小公子。”   霍大将军不以为意,“这有甚,你们翰林院不是申时四刻就散值了吗,离天黑还早着呢。再说了,英儿现在这个年纪,也学不了多少,每天跟你学一个时辰足够了。”   不等秦遇反驳,霍大将军又道:“秦大人放心,束脩和拜师礼,我们都会备上,定然以先生礼尊之,束脩的话,一年取个整数,一百两银子,你看可好?”   秦遇拒绝的话卡在喉咙里,他是个俗人,在不违背尊严和原则的情况下,他还是愿意为了“五斗米”折腰。   霍大将军看出了秦遇的松动,他见好就收,再说下去就让秦遇下不来台了。   他朝秦遇怀里的霍英招手:“你快下来,你坐秦大人身上,会把秦大人累着。”   霍英反问秦遇:“哥哥,你累不累?”   秦遇眉眼微弯,看着霍英白嫩软乎的小脸蛋,还是没忍住,轻轻捏了一下,笑道:“不累。”   霍英咧开嘴,朝霍大将军得意的抬下巴:“哥哥说他不累。”   霍大将军嘴角抽抽,他招呼秦遇用茶点,听楼下说书人讲故事。   这是京城时兴的剧本,难得的不是那种落魄书生写的爱情故事,而是玄幻冒险故事,秦遇还挺有兴致听。   霍大将军不动声色的打量秦遇,读书人都讲究,除非上了年纪,或者本身年纪很小,不然是不会抱小孩儿的。   秦遇虽然态度不算热络,但是对霍英十分纵容,霍英在他怀里扭来扭去,也没见秦遇把霍英放地上。   耐心倒是真的好。   青色的鸂鶒案官服把人衬的越发清俊秀气,就像春天里抽出来的嫩枝条儿。   那言氏女是真有眼光,下手也快,及时把人拢回家了。   “……只那深冬之季,本该是白雪皑皑,一片银装,然而此地却是绿柳如茵,草木葱郁…”   说书先生的声音情绪饱满,将故事里那种紧张无措的氛围拿捏的恰到好处,别说成年人,连霍英也不闹腾了,竖着他的小耳朵听。   霍大将军兴致缺缺,伸手拿了一块芙蓉糕,香甜的口感让他皱了皱眉,他并不是很喜欢这种东西。   比起糕点,他更喜欢酒肉。   他陪着秦遇他们把这一场说书听完,然后才跟秦遇告别。   回去的路上,霍大将军大步流星往前走,霍英小跑着跟在他身侧:“大伯,大伯,哥哥会来教我念书吗?”   霍大将军胡子抖动,居高临下瞥了小侄子一眼:“你该称秦大人为先生。”   霍英小嘴瘪了瘪,霍大将军大手落他小脑袋上揉了揉:“听话,不然叫别人听见了,其他人会说秦大人闲话,以后秦大人就不能教你了。”   这招非常有效,霍英瞬间没异议了。   “大伯,我以后要像秦先生那样吗?”   “不一定,看你自己。”   “那我还练武吗?”   “当然,霍家儿女哪有不习武的。”   “可是我念书的话,就很累了。”   “那就少念点,武必须练。”   一大一小跟快问快答似的,也不知道霍英一个小家伙哪有那么多问题,等他们进了将军府的大门,霍英白嫩的小脸泛了红晕,浸出了细汗。   “大伯还有事,你去后院找你祖母。”   霍大将军撩下这句话,就朝另一个方向大步走了,霍英看着霍大将军高大宽阔的背影,乌溜溜的眼睛中都是羡慕和向往。   他以后也要长这么高大,腿长那么长,他走一步,旁人都要走两三步才成。   “小公子,我们走吧。”仆人笑道。   霍英眼珠子转了转:“不急,我们去找大哥。”   霍英口中的大哥,自然是霍大将军的儿子。   仆人脸色一变,陪笑道:“小公子,大公子这会儿肯定在练武呢,你这个时候去”“我这个时候去,还能跟大哥过两招。”随着话声儿,霍英呲溜儿就穿过了垂花门,踩着□□小路,直奔演武场。   另一边,秦遇回到家中,发现他娘也是刚回家。   秦遇诧异,但很快想到了缘由:“娘又去铺子上了?”   张氏有点尴尬的点头,秦遇没说什么,两人进屋。   阿珠打了热水让他们洗漱,随后言书就张罗着晚饭了。   饭厅里,其他人都退下了,只有张氏,秦遇和言书三人,张氏坐在主位,秦遇和言书在她两侧分别坐下。   言书很会看人眼色,她基本能揣摩到张氏的心理,所以三人出现在同一场合的时候,言书都是有意与秦遇保持一段距离。   事实证明,她的方法是很有用的。   张氏待她很好,根本没有像寻常婆母那样,立规矩为难儿媳妇。   张氏也不傻,就算最开始没察觉,多几回也知道言书的用意了,她心里还是很满意的。面上从来不说破。   言书跟张氏盛汤,夹菜,张氏也给她夹菜,和谐的气氛让不知道的人看到了,或许还会以为这是母女,而不是婆媳。   秦家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张氏吃了两口饭,看了一眼儿子。   秦遇无奈:“娘有话就说吧。”   张氏抿了抿唇:“你是不是不想娘出门啊。”   秦遇摇头,“我没有这么想,相反,我觉得娘能找到一件自己喜欢的事情,并且去做,愉悦了自身,我为娘感到高兴。”   话锋一转,秦遇又道:“我只是不希望娘累到了。”   “娘哪里会累。”张氏心里松了口气,面上也带出轻松来:“娘就是动动腿,走几步路,然后到铺子里,瞅一瞅,动动嘴皮子就行了。”   她看了一眼言书:“你不知道,阿书还想用马车送娘过去呢。我这每天精细养着,反而难受,出去走走,哪里都舒坦了。”   话虽如此,其实秦遇租的铺子,离他们家还是有一段距离,他们的铺子在京城南面,那边主要是普通百姓居住,治安好,对于豆制品这种吃食,也乐意花小钱买。   而他们住的院子则是京城靠东,如果不坐马车,只靠腿脚走去铺子的话,最快也要小半个时辰。   但这点路程对张氏来说不算什么,她什么都不用拿,轻轻松松走过去,散步一样。   她去铺子里,一来是看看生意如何,二来是看秦小山他们的手法对不对,有错误的地方,她也好指正。   京城的民风还是开放的,平民少女出门不用遮面,妇人就更没有那么多顾忌了。   张氏以前被偷过一次钱袋子,长了记性,后来出门就穿的朴素许多,她进去豆腐铺子,旁人见了问上一句,知道她是秦小山他们的婶娘,然后就没人再理会了。   张氏乐的如此,不然她还要费心思想借口。   他们这个铺子是以张氏的名义租的,秦遇的分成也落在张氏头上,主要是怕其他人说闲话。   目前,豆腐铺子周围的邻居,并不知道这豆腐铺子后面是一个翰林院小官。   张氏原以为自己做了十几年豆腐,早就做烦了,谁知道真的不碰了,心里还有点痒痒。   秦小山和秦一安给客人装豆制品,张氏就在旁边收钱。这样的情景,就好像还在长宁镇一样。   只不过京城下午来买豆制品的人,可比长宁镇多多了。   秦一安和秦小山每天累的不行,可是疲惫的脸上都是笑意。   在京城,豆腐五文钱一块,当然分量要比在长宁镇时多一些,豆干也是,豆干卖两文钱一块,油豆腐一文钱一个,还有早上和上午卖的豆浆,两文钱一碗。   豆腐是卖的最好的,每天能卖四百多文钱,豆干也不错,能卖将近三百文。油豆腐很受欢迎,一天也能卖两百文钱,加上豆浆,他们一天能卖一两多银子,刨除食物成本,他们尽赚能落个八百文。一个月就有二十四两左右。一年就有288两。   然后再减掉房租30两,对的,房租真的很优惠了。他们还有258两。   然后秦遇分三成,大约77两,秦小山和秦一安各占三成,同样分77两,剩下的就是秦秀生的。   当初算这笔账的时候,秦一安浑身血液都沸腾了,只要保持住现在的趋势,一年能挣七十多两银子,他不是在做梦吧。   所以他和秦小山在铺子里,再累都没吭过一声。   他们这么拼,秦遇可不敢真由着他们来,到时候出问题了怎么办。   再者,学习这事,不能中断,一旦断了,以后再捡起来就难了。   所以秦遇就规定了铺子作息时间,给二人留了学习和休息的时间。   张氏不时跑过去,其实也有监督这方面的原因。她还记得,当初跟族里说好了是带族中子弟开眼界和念书明理的,怎么能让人一直干体力活,把正事耽搁了。   秦遇制定了铺子作息时间后,每天做的豆制品少了,挣的钱自然也少了,不过还是不错,一天能有500-600文。   说到铺子,张氏忽然神神秘秘道:“遇儿,我以为我们家的铺子挣的钱就够多了,那天我去怀仁家的铺子逛了一圈,发现他们生意更好。”   秦遇温声道:“他们卖了肉干,价钱贵,但也吸引顾客。”   张氏不禁感慨:“你说怀仁的脑瓜子怎么那么灵活,京城里兴什么,他就跟着卖什么。”   秦遇跟言书对视一眼,“阿书知道原因吗?”   张氏也跟着看过去,言书笑道:“随便猜的,我只是听闻怀仁经常出门逛,应该是那时候刻意留心过。”   张氏若有所思,言书飞快看了秦遇一眼,垂眸掩住了眼中的笑意。   她知道刚才是丈夫故意给她递话题,张氏习惯使然,很少注意到,她跟儿子说话的时候会留意儿媳。   秦遇就会悄无声息的缓和这种局面。这样的情况对言书来说不算陌生,过去她在家里经常如此,或许家里人不是故意的,但她的确感到了一种游离于家人之外的落寞。   现在,同样的情况,却是不同的结局。言书吃了一块糖醋小排,觉得今天的小排好像更甜了些,是不是阿珠做饭的时候,把糖放多了。   以前阿珠很少做这种活,一般是贴身伺候她。现在进厨房,洒扫,洗衣服,是有些辛苦。   等家里再宽裕些,就招个专门的厨娘吧,想来那个时候,婆婆应该也不会反对。言书把食物咽下肚,默默想到。 第89章 教书还是育人   秦遇应下了给霍英当先生的事,下午散值后,他就坐马车直奔将军府。   霍府整个府邸是一座四进的大院子,秦遇平时进二院教导霍英,听闻旁边就是演武场,霍家大公子经常在哪里练习。   秦遇没有见过,除非必要情况,一般时候,他不会在别人府里到处乱转。   霍英已经开蒙了。不过因为玩心重,家里人又宠,所以霍英认识的字并不多,写字的时候也经常缺胳膊断腿。   此刻书房里,秦遇从背后握住霍英的小手,指导他持笔,写字,主要是找找感觉。   霍英写下了自己的名字,他父亲的名字,家里人的名字,还有秦遇的名字。   他仰起小脸,眼睛亮亮的,求夸奖道:“先生,你看我写的好不好。”   “写的好。”秦遇应道:“我们继续。”   过了一会儿,秦遇松开手,退开。   霍英立刻停了笔,不解道:“先生?”   秦遇:“你写,我在旁边看着。”   霍英瘪嘴:“先生,我不会写。”他还想秦遇手把手教他。   冬天冷,先生从背后圈住他就暖和了。   秦遇看着他,目光平和:“小公子天资聪颖,你会写的,对吗。”   一大一小对视,少顷,霍英败下阵来,他咕哝道:“那你就在旁边看着我喔。”   “嗯,我就在旁边。”   霍英得了保证,心里踏实了,这才继续写起来。   霍家对霍英极好,书房四周的角落都放了碳盆,烧的是没有烟味儿的银丝碳,外面现在炒到了高价,一般官员都买不起。   秦遇手里拿着一本孝经在看,这书上的内容他记的七七八八,如今要教霍英,就得再温习几遍。   霍大将军之前暗示过秦遇,不用逼霍英太紧,慢慢学就是,主要是定好霍英的性子。   这话就深了,让一个五岁多的孩子定好性子,既指了霍英的各种习惯,也指之后的为人处世。   这些都需要花费大量心思,至少秦遇就得观察仔细,察觉到小孩儿有不好的倾向,要及时纠正,引导。   然而霍英被宠惯了,一般的管教方法治不住他,但是如果动手的话,恐怕霍大将军第一个不同意。   育人可比只教书本知识难多了。   秦遇叹道,难怪霍大将军开口就是一年束脩100两,还以为人家不通俗物,敢情在这儿等着呢。果然每一分钱都不好挣。   “先生,我写好了。”霍英把写满字的纸张给秦遇,期待的看着对方。   霍英默写的是三字经,这孩子背的很不错,就是个别字会写错。后来纠正过几回,就写的好了。   秦遇快速的浏览一遍,发现没有错字了。   “小公子很棒。今天默写的三字经全对,想来小公子私下肯定下苦功了。”秦遇一边说话,一边从袖子里掏出一个油纸包。   霍英脖子都伸长了,油纸包打开,里面是划开口子的糖炒栗子,还冒着热气。每一颗都圆鼓鼓的,非常可爱。   秦遇捡了五颗出来,对霍英道:“手摊开。”   霍英立刻照做,温热的栗子落在小手心,他一把握住了。   “先生。”小孩儿眉舞飞扬,声音里都是纯粹的喜悦。   秦遇把剩下的栗子包好,又放回袖子里。   霍英见状,又委屈道:“先生,剩下的不给我吗?”   果然小孩儿变脸,比翻书还快。   秦遇认真解释:“等会儿考校你背书,背的好了,就一并给你。这会儿你先吃点东西,在屋里活动一下,顺便去窗子边透透气。”   秦遇一般教三刻钟左右,就会让霍英歇一会儿。倒不是依着现代教学时间来,而是秦遇通过观察,发现霍英能坐得住的极限也就在三刻钟左右。   超过了三刻钟,霍英就会走神,开小差,玩手指。与其如此,还不如让霍英痛快玩一会儿,免得霍英产生厌学的情绪。   霍英得了秦遇的批准,当即高兴的蹦起来,秦遇温声叮嘱:“吃东西时候,不要走动。”   霍英点头,之前他差点被山核桃噎死,还是给他留下了心理阴影,当然也把霍家人吓的够呛。   之后,霍家再也没敢让霍英单独出门逛街,霍英要吃什么,就让府上厨子做,奈何霍英嘴叼,非说厨子做出来的跟外面不一样。   秦遇每天过来时,会在路上买一些小零嘴,霍英做的好了,零嘴给霍英吃。霍英做的不好,秦遇就自己吃,还当着霍英的面吃。   霍英当时都惊呆了,可委屈可委屈,眼眶都红了。秦遇最后还是心软了,把刻意留下的三分之一的零嘴给了霍英,才把小孩儿哄好。   不过那次之后,霍英倒是知道,如果他真的做不好,先生也是会“惩罚”他的。   霍英坐在桌边上,耐心的顺着栗子壳上划开的口子剥,这栗子个大饱满,壳还很薄,霍英小手用力,就把壳掰开了。敦实的栗子仁躺在手心,他小口吃着,细腻的口感让他美的眼睛都眯起来了。   “先生,这栗子好糯啊,还特别清甜。”   秦遇笑问:“那你喜欢吗?”   “嗯。”霍英大声应道。   秦遇莞尔:“等会儿我们学孝经,先学一小段,你若是学的好,我明天还给你带。”   霍英立刻道:“我肯定学的好。”   秦遇笑了笑,不置可否,坐在桌案旁边的凳子上,翻看孝经,少顷,霍英走到他面前,歪着小脑袋,神神秘秘道:“先生,你摊手。”   秦遇看向他,霍英两只小手都背在身后,一眨不眨跟他对视,秦遇心里有了猜测,但还是装作不知的照做。   然后,他白皙的手心里就躺了一个圆胖香甜的栗子仁,还是温热的。   霍英咧开嘴笑起来:“最后一个给先生吃。”   秦遇放下书,朝他张开双臂,霍英立刻扑到了他怀里,秦遇轻轻拍着他的背,夸奖他:“小公子真是一个乐于分享的好孩子。”   霍英美的在他怀里蹭,或许是母亲早逝,父亲又不在身边的缘故,霍英被家里其他人宠的任性乖张,另一方面又有一点儿缺爱,他似乎很喜欢肢体接触。   霍英蹭了好一会儿,才松开秦遇跑到外面去玩。   霍英喜欢踢皮球,他身边的小厮就陪着他玩。院子里都是他的笑闹声。   秦遇走到窗边站了一会儿,看着院子里的情景,想着要不要给小公子多添一项娱乐活动。   秦遇教导将军府小公子的事,慢慢在翰林院传开了。   这还算传的慢的,毕竟秦遇平时低调,是有人看到秦遇几次进入将军府,略微一打听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翰林院其实是一个三进的院子,只是因为牌匾上写了【翰林院】三个字,它才变得不同起来。   秦遇平时工作都在第二进院子,他大多数时候是和张和在一间屋子工作,剩下的进士们经过选拔,一部分人成了庶吉士,跟他们的工作内容差不离。   不过庶吉士们等三年后,还要参加一次考试,这决定他们以后踏入官场的起步职位。所以平时也是懈怠不得。   今日秦遇进入院子,就有人上来跟他攀谈,然后就问起了他当先生的事。   秦遇点头,承认了:“是有这回事。”   他如此直白简短,反而把其他人弄的不知该如何继续对话。   没多久,侍讲学士来了,众人做鸟兽散。   秦遇工作的空隙,就在思量给霍英添加什么娱乐活动。晚上回去的时候,他躺在床上跟妻子说起此事。   言书有点意外:“羽毛球拍。”   秦遇搂着她,轻声应道:“对,从一本游记中看到的,原本流行在少数民族之间,我觉得挺有趣的,想着能不能做出来。”   两人靠的近,秦遇说话时,温热的呼吸打在言书耳侧,让她有点痒,她偏了偏头:“夫君给我说说是个什么样子。”   秦遇就跟她描述,过了几日后,秦遇回到家中,发现家里真有一对羽毛球拍。   秦遇试了试手感,意外的很不错。   “阿书你来,我教你玩。”他官服都没脱,率先走到了院子里。   羽毛球是由鹅毛做的,洁白如雪,根根修剪的恰到好处,漂亮极了。   秦遇给言书说了一下大致的规则,两人对站,中间随便找了个东西放着,就当拉网了。   言书虽然没玩过羽毛球,不过跟着秦遇的动作照做,却是会的。   秦遇发了一个很温和的球,可惜言书没经验,胡乱碰了一下,就看到羽毛球落地了。   秦遇笑道:“没事,你把它捡起来,就像我刚才那样,把球发给我。”   如此几回,言书上手了,两个人在院子里能打十个来回。   张氏看的新奇,言书玩了一会儿走向她:“娘也试试。”   “这玩一会儿,浑身都热起来了。很是不错。”   张氏推辞:“我这一把老骨头,可不像你们小年轻。”   秦遇也凑过来,“娘哪里就老了,娘不是还说外面走一天都不累吗,果然娘是哄我的。”   “谁哄你了。”   张氏接过言书的球拍,走到院子里,给儿子发了一颗球。   从生疏到上手,也就片刻功夫。   晚上吃饭的时候,张氏就道:“这玩意儿还能治脖子疼呢。”   秦遇:“娘脖子疼吗,之前怎么没说?”   张氏不吭声了,她有时候都佩服自己儿子抓重点的能力,她开始顾左右言他,跟言书聊起来,还说以后她们婆媳在家里也能玩。   次日,秦遇把羽毛球拍带去了将军府,果然引起了霍英的强烈好奇心。   秦遇陪他玩了几次,霍英就把他喜欢的小皮球丢到一边了。   他穿着嫩黄色的夹袄,小脸红扑扑的,出了细汗。秦遇收手,让旁边的下人带霍英回屋里擦汗。   霍英还有点不乐意,不过的确是有些热了。   下人把霍英后心处的软布取出来,上面果然被汗湿了,下人重新给霍英换了一块。 第90章 天子   秦遇每天去翰林院当值,散值后去将军府教霍英。日子过得充足又迅速,眨眼就逼近了年关。   翰林院明显热闹了许多,空闲的时候,大家都在讨论年节怎么过。   京城本地人没有那么多烦恼,往年怎么过的,今年还怎么过。   像那种老家在外地,而且离京城很远的人就比较苦恼了。一位庶吉士哭丧着脸,“我老家离京城有千里之遥,别说来回的盘缠了,就是花费的时间也够呛。”   其他人忍不住露出同情,安慰了几句。   那位庶吉士应该也是心里难受,这会儿被人一安慰,忍不住就多说了些,“我许久没有见过我爹娘了,也不知道我的孩子还记不记得我。上次我离开的时候,他才几个月大。”   其他人听到前两句,刚想说,哪有孩子不记得爹,然而听到最后一句,众人的话就卡在了嗓子眼里。   几个月大的孩子,就不要指望他记人了吧。   空气有片刻的寂静,忽然有人建议道:“方兄何不把妻儿一同接往京城。”   然而那位庶吉士还没回答,当下有人反对道:“齐兄这话没有道理,方兄本就远行,妻子不留在老家照顾双亲,抚养幼儿,操持家务,岂不是失了妻子的本分。一个不能尽妻子本分的女人,娶来何用。”   话音掷地有声,气势逼人,把其他人都震住了。   “这……这未免有些严苛了……”其他人面面相觑,有人弱弱道。   “哪里严苛,自古如此的道理。”那人昂着下巴,不屑的哼了一声。   周围一时没人说话,秦遇看着人群中倨傲不已的男人,眉头微蹙。   连枕边人都这般看轻,毫无丝毫感恩之心,更遑论旁人。他暗暗记住了对方,决定以后远着些。   “那就是个跳梁小丑。”旁边传来一声轻嗤。声音很低,秦遇靠的近才听到。   他看清是谁,有些诧异:“张兄。”   张和双手拢在袖子里,应了一声,他明明也是个年轻人,但是平时作态却像一位老干部。   张和斜了秦遇一眼,嘴角扯起一个浅浅的弧度:“秦兄可有安排了?”   秦遇沉吟道:“没什么特别的安排,左右拜访亲友就是了。”   张和点点头。   休息的差不多了,众人散去,回到自己的位置继续干活。   林教习后来拿秦遇无法,又嫉妒秦遇跟将军府攀上了关系,于是就跟上峰说,秦遇已经适应了翰林院的事情,可以接手修编史书的活了。   上峰不疑有他,就让林教习看着办。   秦遇还记得当时林教习来找他时,那副轻蔑又带点得意的表情:“秦编修,既然入了翰林,就一心一意当值,整日三心两意,恐怕到最后什么都捞不着,让人看了笑话。”   秦遇垂眉敛目:“教习说的是。下官谨记。”   林教习一拳头打在棉花上,颇为气闷,哼道:“本官已经向学士请示过了,秦编修天赋出众,整日做些琐碎活,实在埋没了,所以特意允许秦编修提前参与史书修撰工作。还望秦编修认真对待,若是因你之故,出了什么差错,后世提起秦编修,也是嘲弄居多。”   秦遇还是不冷不热的样子,连回话都没变:“教习说的是。下官谨记。”   林教习脸色一阵扭曲,恶狠狠瞪了秦遇一眼,甩袖走了。   然后当天下午,林教习就在翰林院第二进院子的一块专供文人书写的墙壁上作诗,讽刺秦遇。   来往翰林院的人都可以看见,而且大家都是文人,你作诗作的隐晦,那人家也看的出来啊。   翰林院里众人对此的态度,大致能分三类,一是有站秦遇这边的,觉得林教习没事找事,太过刁难人。   二是觉得秦遇不懂尊卑,不知礼数,厌恶鄙视的。文人嘛,书念的多了,就总想出这样那样的规矩。就是一个简单的行礼,人家都能给你玩出花样来,名头也冠冕堂皇。   秦遇以前从未想过,大官给小官行礼。若问缘由,仅仅因为大官是同进士出身,小官是庶吉士。   还有一群人聚会的时候,都是进士的话,冒出来两个同进士,都会暗示同进士提前离场。   他们将这种等级之分,划分的究为细致,偏偏还以此为荣。   这样的一群人,将阶级看得比天大,秦遇一个编修跟教习硬碰硬,自然是为他们所不容的。平时见面,也是冷脸以对。   秦遇对其也看不上眼,人家怎么对他,他就怎么对人家,然后那群人更加厌恶秦遇,矛盾积累,只等什么时候爆发。   三是对秦遇这种行为无感,不想与秦遇深交,也不想跟林教习接触的,通俗点来说,就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秦遇知道这事,还是张和告诉他的,“你有什么应对之法。”   这可不兴沉默是金了,不及时反击,还不知道会传成什么样子,而且对秦遇的在外形象也不利。   秦遇想了想,跟着起身,拿笔在林教习讽刺他的诗下面,又做了一手打油诗。   有人见了不赞同,“秦编修如此藐视上级,就不怕学士大人怪罪吗。”   秦遇冷冷道:“我如何藐视了,不过作诗而已。旁人作的,本官就作不得?”   撂下几句话,秦遇就转身走了,那漠视的态度,倒把找茬的庶吉士气了个够呛。   “简直是自大狂妄!”   秦遇和林教习你来我往互掐,颇有针尖对麦芒的架势。   站在秦遇这边的,不免为他担心,这般分毫不让,会不会让人觉得秦遇气量狭小。   秦遇其实私底下跟言书商量过此事,言书也不建议他退让。   一步退,步步退,文人是文弱,但不是懦弱。   秦遇本身的性格,也不是遇事就躲,言书的想法跟他不谋而合。   他和林教习之间的恩怨也越来越深。   这天,秦遇在屋里干活,忽然有孔目来叫他。   “秦大人,学士大人有请。”   张和从书籍里抬起头看了秦遇一眼,他刚想说什么,孔目也叫上了张和。   秦遇和张和对视一眼,两人理了理官服,跟着孔目去了前院。   两人低眉敛目,沿着抄手游廊到了书房外面,孔目恭声道:“大人,张编修和秦编修到了。”   “让他们进来吧。”   书房门从里面打开,秦遇飞快看了一眼屋内,瞳孔一缩,随后迅速垂下眼去。   屋里有六七个人,其他人都站着,唯有二人在榻上坐着下棋。   秦遇和张和上前行礼:“小臣见过皇上。”   天子摆了摆手:“免礼。”   “朕记得碎潜擅长下棋,等这局了了,你跟朕对弈一局。”   碎潜是张和的字,天子如此称呼,可见亲近之意。   因为天子的话,张和站到了正在下棋的学士身侧。旁观棋局。   而秦遇好像就被忽略了一般,而且在场之人,他官位最末,秦遇不动声色退到人群最后面。   往后退的时候,他也注意到了其他人,两位侍讲学士,一位侍读,然后是林教习。对方轻蔑的扫了他一眼,掩饰不住的嘲讽。   仿佛在说:你也不过如此。   秦遇有些无语,但这个时候,他懒得跟对方计较这些。   李丕也在,作为从六品修撰,李丕也只是比秦遇好了一点。   两人目光相对,李丕眸光很柔和,对秦遇表达了友好之意。   秦遇收回目光,在人群末尾,站定。   不见局促,不见拘谨,仿佛很稀松平常的一件事。   当日金銮殿上,天子不管大臣反对,执意要钦点秦遇为探花郎。众人都觉得秦遇入了天子眼,之后定要飞黄腾达。   然而殿试之后,秦遇入了翰林,天子就像忘记了这号人物,大半年过去了,也没见天子有什么动作。   相反,秦遇这边被一个教习为难,两人水火不容。   外人来看,可不管到底谁先招惹谁,在他们眼中,只看到两人互不相让。认为秦遇还是太年轻,表面看着稳重,到底还是年轻气盛。   众人心里想些有的没的,而榻上,天子落下一子,声音里带了笑意:“学士可认输?”   学士应道:“皇上棋艺精湛,微臣远不如矣。”   随后他起身让出位置,张和拱手行了一礼,才在榻上坐下。   跟天子对坐,不得不说,还是很考验一个人的心理状态,三位阁老沉浮二十载,已经习惯了,就不讨论了。   而张和才初入官场而已。   他垂眉敛目,安静的分拣棋子。   “碎潜在翰林院可还习惯。”   张和应道:“回皇上,翰林院里藏书丰富,小臣整日与史书打交道,小臣心里是极为平和的,闲暇时,还能与同僚讨论学问,旁人羡慕不来。”   屋内很安静,张和的话自然一字不差落在了秦遇耳朵里。   他在心里分析张和的回答模式,加以学习。   他没有老师引领,也没人跟他讲解官场之事,少有的一些相关东西,还是在青溪书院,桓先生跟他说的。但是那都是案例,现实永远不可能像案例那样发展,他只能平时自己多观察多学习,回去之后加以琢磨,或者跟妻子商量。   总结经验,下次轮到他的时候,才好回答。   天子没说什么,两人开始猜子,张和执黑先行。书房里安静极了,只有棋子落在棋盘上的清脆声。   大约两刻钟左右,张和认输。   天子捋了捋胡子,神色还是较为满意,“不知司微和碎潜的棋艺,谁更胜一筹。”   状元李丕,字司微。   张和笑道:“那约摸是司微更好些。”   天子看向队伍中的李丕,“司微可听到了?”   李丕出列,拱了拱手,神情不见严肃,带了两分笑意:“回皇上,碎潜太过自谦了。”   “你们二人都说对方好,到底谁好,朕亲自试试就知道了。” 第91章 口才极好探花郎   李丕的棋艺跟张和不分上下,也是过了两刻钟左右,李丕就认输了。   或许是接连赢了翰林院学士,和状元榜眼两位青年才俊,天子心情很是愉悦。   李丕分拣棋子的时候,天子就问起其他人翰林院的近况,不时讨论一下学问。   主要还是侍讲学士回答的多,好不容易轮到林教习答话,也不知是太高兴了,还是怎么的,林教习回答的冗长又乏味。   天子面上看不出喜怒,但是林教习还没有单纯到,认为他这样的表现也不会惹天子不快。   他拱手深深一揖,然后退到了队伍中,心里忍不住苦涩。这么好的在天子面前露脸的机会,却让他搞砸了。   而更让他遭受一击的是,天子询问起秦遇了。   “状元和榜眼的棋艺皆为不俗,不知这探花郎又如何?”   秦遇拱手:“小臣不敢欺瞒皇上,状元和榜眼皆在小臣之上。”   天子笑道:“探花郎竟然如此妄自菲薄吗?”   秦遇应道:“回皇上,小臣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   “你这般说,朕倒真要看看。”他示意秦遇过来跟他对弈一局。   下棋观人性格,李丕和张和两人就有反差。   李丕外表看着很有锐意,但棋路却是稳重居多。而张和看着老神在在,没什么活力,但是棋路却大开大合,非常大胆。   天子对李丕和张和都有了一个更深的了解,就是不知道秦遇是如何了。   当初殿试上观秦遇文章,完全是个敢想敢做的务实派,但真把文章和秦遇对上号了,天子发现秦遇的外表非常有欺骗性。   温和如春风,毫无攻击力。这样一个人居然能写出那样辛辣的文章,当真是应证了那句人不可貌相。   天子执黑先行,没多久,两人就切磋了几个回合。   天子惊讶的发现,秦遇的棋路跟张和很类似,但是又比张和更周全一些。   非要形容,就是秦遇在做出攻击的同时,已经给自己预留好了退路。这样一个人,可见心思缜密。   不过到底是受限阅历,秦遇现在还是差了点火候。但是只要稍加培养,以后定能成大器。   难怪霍大在他面前故意提起秦遇跟霍英之间的缘分,还把请了秦遇作霍英先生的事提了一嘴。   提前报备呢,天子想道。   秦遇在翰林院的事,天子也有所耳闻,他觉得那是对秦遇的历练,如果连这点小风浪都扛不过去,以后也难当重任。   不得不说,秦遇的应对方法,颇得他心意。年轻人,有一点脾气不是坏事。   天子惜才,所以在对弈时,手下留情,让秦遇也撑到了两刻钟,他扫了一眼秦遇,意味深长道:“探花郎这棋艺还有得练。”   秦遇敛目应是。   秦遇在分拣棋子的时候,天子突然问起西南那边的风土人情,秦遇仔细作答。   他声音不疾不徐,字正腔圆,不用刻意听内容,只听声音都觉得是一种享受。把林教习刚才啰嗦的回话衬成了渣渣。   翰林院对于天子而言,某种程度上来说,可以看做一种“搜索引擎”,有什么问题不明,问就是了。   这里的人不论其他,学问还是很扎实的。虽然林教习为人不行,但是能进翰林院,当初也是一路过关斩将考上来,可惜临场反应能力差了。所以这么多年,他也只能在翰林院当一个小官,有新人来了,就去引导新人。   秦遇的讲述主次分明,不时还能套几个当地传说,三言两语讲述清楚,添了几分趣味性,又不会盖掉正文内容,喧宾夺主。   别说天子了,其他人也听的津津有味,学士看着秦遇的目光满意极了。   林教习低着头,藏在袖子里的手死死攥紧了,才没让自己失态。   张和和李丕交换了一个眼神,忍不住惊讶。   旁人看秦遇只是在讲风俗人情,好像没什么大不了的。换一个人似乎也可以。   但事实证明,这还真不行,会写文章的,不一定会说。能够在短时间内打好腹稿,口述给别人听,引起别人的兴趣,一般人还真办不到。   而且面对的还是天子,心理能力这一方面就要远胜旁人才行。   语言组织能力,语速,本身的音色,吐字清晰与否,还有最重要的——自身的积累。   后者犹如地基,地基打好了,前者才能在其之上建楼阁。   秦遇能被钦点为探花,李丕和张和都不怀疑秦遇的学问,只是这口才怎么也这么好,平时也没见秦遇在翰林院里高谈阔论啊。   难道这就是霍大将军聘请秦遇为霍小公子先生的原因,那霍大将军可真是眼光毒辣。   秦遇讲述的动人,天子听的满意,自然不会叫停,秦遇也不会停下来,于是这一讲,就讲了大半个时辰。   从西南一直讲到了金陵,秦遇喉咙干渴发痒,实在没忍住,清咳了一声。   众人这才如梦初醒,天子揶揄道:“秦大人讲的太有趣,朕都忘了时辰。”   他偏头看向人群末尾的张和:“碎潜啊,给朕换杯茶。”   下人都退了出去,这会儿还真的只有在场诸人干活,为天子换茶,是一件荣幸的事,大家也挺乐意做的,可惜天子点名了让张和做。   张和换茶的时候,给秦遇面前的也换了。   学士和李丕眼神变了变,表面来看,天子是亲近张和,可实际上,在场众人当中,只有张和和秦遇是平级,那么张和给秦遇换杯茶不算什么。   秦遇口干极了,但是饮茶的时候,仍然不紧不慢,没有丝毫急切样子。   他放下茶杯,谢过天子,就退到了队伍后面。   天子跟其他人又聊了一会儿,随后起驾回宫。   翰林院诸人在大门处恭送,等到天子御驾行远了。翰林院学士才领着众人回去。   他转身的时候,不动声色扫了一眼人群中垂首的秦遇,心里有了思量。   书房里发生的事,其他人都不知道,侍读学士他们官位高于其他人,自然不会说,李丕和张和也不是多嘴之人。   而林教习巴不得抹去书房里的记忆,忘掉秦遇在天子面前的出色表现,怎么可能还会替秦遇宣传。   所以秦遇在翰林院里,以前是怎样,现在还是怎样。   因为本就逼近年关,所以没多久翰林院放了年假,将军府那边也给秦遇放了假,还提前给秦遇送了年礼。   礼物很丰厚,除了基础的红枣肉干等物,还有上等的文房四宝,衣物料子,碳火等等,几乎全是实用性很强的东西,秦遇无法拒绝。   言书看着礼物单子,对秦遇笑道:“这将军府真的是有心了。”   秦遇点点头,随后又有些苦恼:“阿书,你说我该如何回礼才好。”   秦家的家底摆在那里,就算他们真拿出大半银子买了好物送去将军府,恐怕对将军府来说,也不算什么。   当年霍老爷子屡立战功,天家的赏赐流水般涌入霍家。后来霍老爷子不好再往上封,天子有愧,就将赏赐给霍府的东西翻倍,此等恩宠也是少见。   所以,别看霍家崛起不过两三代,但家底真的不薄。百年的世家大族或许比不了。但一般的王侯贵族却是比之有余。因此霍家也是新贵中的翘楚。   言书从小长在京城,对这些了解的比秦遇多些,逮着机会就跟秦遇讲述。   末了,她道:“既然物质方面,我们拿不出手,不如着重心意。”   秦遇若有所思,“若是如此,可就要在小公子身上下功夫。”   秦遇好歹教了霍英一段时间,霍英也聪明,学东西很快,但就是不爱温习。   “我给霍英出一本习题册。”   言书不解:“夫君,那是什么意思。”   秦遇三言两语讲清楚,言书懂了,“就是让小公子提前适应科举考试吧。”   秦遇想了想,现代的习题册,和古代的试卷,好像也没太大差别。   言书打趣道:“夫君要出截搭题吗?”   一般书生可真是对截搭题又厌又怕。   秦遇点头:“可以试试,不出那么难的就好。”   言书沉默了,心里同情了霍小公子一息。   而正在祖母怀里撒娇的霍英忽然后心一寒,他猛的回头,小脸绷的紧紧的。   “英哥儿怎么了这是。”老太太摸摸他的小脸询问。   霍英瘪嘴,然后扭回头,娇声道:“祖母,我想让先生来玩。”   “祖母,祖母,祖母……”   老太太被唤的心都软成了一滩水,搂着小孙子,怎么爱都不够。   “英哥儿乖,等翻年后,秦先生就来找你了。现下秦先生放假,你在府上可以多玩一会儿,你以前不是闹着说,每天都要学习,玩耍的时间都少了吗。”   霍英愣住,小脸纠结,霍大夫人以帕掩唇,旁边的霍大姑娘也抿唇笑。   过了一会儿,霍英小声道:“可是秦先生也会陪我玩啊。秦先生可好了,我学习一会儿,他就允许我活动。我还想跟他打羽毛球。”   他玩着自己的手指,忽然前言不搭后语道:“爹今年又不会回来。”   众人笑不出来了,老太太心尖一疼,把小孙子抱紧了些,哄他:“你爹心里念着你呢,你看,你爹从边关送了那么多东西回来,都是给你的。”   “你不是很喜欢那把弯刀吗,还说特别锋利。”   霍大夫人心里一咯噔,母亲怎么提这茬啊。   果然,下一刻霍英抗议起来:“祖母还说呢,爹信上都说了,那把弯刀是给我的,可是大伯收走了,我当时就只看了一眼,摸了两下而已。”   老太太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忙描补道:“那不是你大伯怕你伤着自己嘛。等你再大些了,祖母就做主,让你大伯把弯刀给你好不好。”   “我已经长大了。”霍英心里不顺,从老太太怀里出来,嘴巴噘的老高,“你们就知道拿我年龄说事。”   他哼了一声,头也不回的跑了。老太太赶紧叫了人去追,霍大姑娘也跟着去了。   她懊恼道:“看我这张嘴,真是什么不能提,还非提。”   霍大夫人赶紧劝,好一会儿才把人哄好。   秦遇就着手做习题册,他对妻子有些愧疚,“今年要多麻烦你了。”   言书嗔道:“这有甚。你我夫妻一体,本就该如此,何必分那么清。”   秦遇心里一暖,见房门关着,凑过去飞快亲在了言书脸颊。然后重新坐回书案后,提笔出题,严肃认真极了。   如果忽略秦遇微红的耳根的话。   言书脸色几番变化,最后抬手抚摸着刚才被秦遇亲吻的地方,嘴角还是忍不住上翘。   她不在书房打扰丈夫,轻手轻脚退了出去,心情极好。想着接下来要做的事,不但不觉得麻烦,反而动力十足。   今年不同往年,秦遇入了翰林,虽然对他有敌意的人多,但对他释放善意的人也不少,所以逢年过节,秦遇自然要跟他们走动起来。   还有言家那边,言书的母家,秦遇之前跟言书提过,给言家的年礼不能薄了。他不想让言书成为别人的谈资。   再有,秦遇今年是回不了老家,但是该送的礼还是要送回去。   谭秀才那里,秦怀铭家,赵锦堂家,以及秦氏族里。   感情这种东西,不联系就淡了。而要联系,人和礼物,总有一样要到吧。   言书对这种事得心应手,压根不用秦遇操心,只是准备的差不多了的时候,知会秦遇一声就够了。   而除了这些人情往来,言书还会核对账本,她名下的铺子收入,庄子收成。然后得了张氏允许后,也核对豆腐铺子的收入。   言书每天从早忙到晚,张氏都有些过意不去。亲自去外面买了京郊农家养的老母鸡回来,给言书熬鸡汤喝。   她守着瓦罐,大火转小火,熬了几个时辰,院子里都是鸡汤的香味儿。   中午吃饭的时候,张氏给言书盛汤,把言书吓了一跳:“娘,我自己来吧。”   张氏笑道:“咱们家又没有那许多规矩,给你盛碗汤怎么了。你这两天都累瘦了,眼底青黑就没消过。”   言书下意识抚摸自己的眼底,看向秦遇,秦遇温声道:“没有娘说的那么夸张。娘只是心疼你。”   他知道言书在乎什么,言书是担心眼底有了青黑,没有那么好看了。   只是秦遇不能明确回答,他娘还在这里呢。他一直都知道那个度在那里,点到为止。   婆媳俩侧重点不一样,经过秦遇周旋,氛围意外的和谐。   午饭后,言书去补了一个午觉。   阿珠掐着时间,熬了银耳汤,言书醒后,亲自端去书房,夫妻两人一起用。   她想起一件事,道:“夫君,你今年不回老家了,那秀生哥和一安,小山他们呢。”   这三人是秦遇的族人,言书自然要问问秦遇的意见。   秦遇想了想,“这事还是问秀生他们自己吧。”   秦遇是因为在翰林院当值,所以不能回去,但是如果秦秀生他们想回老家,秦遇还是愿意给他们放假的。   晚上秦一安和秦小山回来,秦遇让秦秀生把二人叫到跟前,开门见山将此事说了,随后道:“你们若是想回去,我自然会允。”   秦小山立刻摇头,“公子,我我不回去。”   秦一安偏头看了秦小山一眼,没有忙着表态。   秦秀生摇头:“遇弟,我今年也不回去了。”   好吧,三个人中,有两个人都不回去,秦一安一个人回去也没意思,“公子,那我也不回去了,我再攒点钱,明年回去让我爹他们大吃一惊。”   秦遇:“你们可想好了?”   三人齐齐点头:“想好了。”   秦遇没有再多言,只道:“你们人不能回去,便托人给家里送封家书和年礼吧。”   “公子放心,我们晓得。”   秦一安有点兴奋:“我想买京城时兴的衣服料子,我娘他们肯定会很惊喜。” 第92章 细致入微探花郎   年前几天,秦遇终于把习题册做好了。他坐马车去了将军府。   霍英听到下人说他来了,一溜儿小跑奔过来,直愣愣扑在秦遇腿上:“先生,英哥儿好想你啊。”   “英哥儿对你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秦遇捧着他的小脸,摸了摸:“嗯,我也想着小公子。”   霍英不高兴:“都说了先生不要叫我小公子。你跟我家里人一样,叫我英哥儿吧,好不好嘛先生。”   他抓着秦遇的衣摆,小身子跟着晃来晃去。   秦遇拿他无法,只好应了:“好,那英哥儿先松手。”   霍英松开了他的衣摆,然后一把抓住了秦遇的手,仰着小脸期待的看着秦遇。   他想让秦遇抱他。   霍英翻年就六岁了,在时下来说,确实不算经常被大人抱在怀中的稚儿。   可是小孩儿的目光太殷切,秦遇想起霍英的双亲,心里到底不落忍,他左右看了看,他们这会儿在游廊上走着,除了霍英身边两个贴身小厮,暂时没外人。   秦遇蹲下,刚张开手,霍英就欢喜的扑进他怀里,小手麻利的搂着他脖子,还飞快亲了秦遇一下。   他小脸红红的,把小脑袋埋在秦遇脖子里。   秦遇单手抱着他,另一只手温柔的拍着他的背,有规律的安抚着。   霍英没来由就有点儿委屈,小声咕哝:“哥哥,我爹今年又不回来了。”   秦遇沉默,过了一会儿才道:“英哥儿很想爹吗?”   霍英含糊应了一声。   他模糊的印象里,还记得他爹是很疼他的。他爹长的高大,双手有力极了,卡着他的腋下,把他举高高。   可是后来他爹走了,然后他就好久好久没见过他爹了。   大伯和大伯娘都很疼他,哥哥姐姐也宠他,祖母更是疼爱他,可他还是很想爹,还想娘。   他想晚上被娘哄着睡觉,想娘抱着他。可他只能想想。   秦遇感觉到脖颈间有一点温热的液体,他的手顿了顿,往上移动,放在霍英的后脑勺上,温柔的抚摸。   等他们走到霍英居住的院子,小孩儿不好意思的抬起头来,除了眼眶有点红,睫毛有点湿,看不出什么痕迹了。   “哥哥,你今天跟我一起吃午饭好不好。”   秦遇此刻也没纠正他称呼问题,一口应了下来,霍英立刻笑起来。   刚才还哭呢,这会儿又笑了,小孩子真的变脸好快,秦遇心道。   进了屋,他也没把霍英放下,单手抱着霍英,两手腾换间,把背后的书箱放在了桌上。   两个小厮都看呆了,从前院到小公子居住的院子可不近,秦先生一路把人抱过来,脸不红气不喘,这还是文弱书生吗?   秦遇抱着霍英在桌边坐下,霍英跪坐在他怀里,伸手在桌上拿了一块糕点,掰成两瓣,一半自己吃,一半给秦遇。   点心渣子落在了衣服上,换了其他大人早就皱眉不悦了,秦遇像是没看到一样,霍英把糕点喂到他嘴边,他张嘴就吃了。   “哥哥,好不好吃。”   “好吃,是什么?”秦遇随口找了个问题,然后打开书箱,依次拿东西出来。   他是单手拿的,另一只手要圈着孩子,免得霍英掉地上去。   霍英就认真给他讲这是什么糕点,怎么做的,寓意是什么。   其实以前霍英不这样,他能记住自己喜欢的糕点叫什么名字就不错了。   后来秦遇来教他,每次讲解一段文章,或者一个物件时,秦遇总会延伸一下,讲讲来历,寓意。   霍英不知不觉就跟着学了,他语速有点慢,但口齿清晰,能准确表达自己的意思。   就像秦遇现在这样,秦遇会抛出一个问题,或许有意义,或许没意义,但就是让霍英表述。   等霍英说完了,秦遇表达了充分肯定,然后道:“英哥儿说的真详细,我回家以后也试着自己做。”   霍英嘿嘿笑,“那先生做好了,记得带给我尝尝。”   秦遇:“可能没有你们府上的厨娘做的好,也可能没有那么好看,你还要尝吗?”   “要!!”霍英应的可大声可大声了。   这个时候,他也注意到秦遇从书箱里拿出来的东西:“这是什么?”   有一本小册子,上面用颜料画的花花绿绿。几乎是瞬间吸引了霍英的注意力。   他伸手拿过来看,很薄的一本小册子,翻开第一页,就是画的很……   霍英一时词穷,他突然找不到形容词,这画的是鸭子吧,可是他见过小鸭子,不是这样的。   现实生活中的鸭子可没有这么可爱,他偷偷想。   图画旁边还有小字,霍英随便瞅了瞅,然后就看入神了。   秦遇陪着他看,等霍英看完了,他才问道:“看懂了吗?”   霍英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故事很简单,他看懂了,但是“哥哥,鸭子不是这个样子的?”   秦遇:“那你不喜欢吗?”   霍英不说话了,他当然喜欢啦。   秦遇重新翻到第一页,指着图片:“你看,我是不是把“鸭子”的特征都画出来了,只是其他的,靠了我的一点想象力,英哥儿,没有什么天生就该是什么样,只要你有想法,以后一定能创造出不同来。”   霍英似懂非懂。   然后,他纠结道:“可是它不是小鸭子,它是小天鹅。”   秦遇笑道:“可是前期,大家都觉得它是丑小鸭呀。”   霍英哼了哼,“其他动物眼瞎。”   秦遇揉揉他的小脑袋:“要我给你读一遍吗?如果你哪里有疑问,我们再探讨一下。”   “要要要!!!”霍英兴奋极了。   等到有人催他们去吃午饭,霍英才意犹未尽的合上小册子。   然后他才意识到,他一直待秦遇怀里,他有点无措:“哥哥,你腿酸不酸。”   “不酸,不过等会儿你自己走过去,好吗。”   “好。”   “要叫我先生。”   “……好吧。”   他们到了饭厅,只有霍家的男子,霍大将军笑问霍英上午做了什么。   霍英一股脑儿都说了。   霍大将军看向秦遇,秦遇温声解释:“给小公子看着玩儿,还备了一本习题册。”   秦遇简单讲了几句,霍大将军和霍大公子都很感兴趣,饭后都走进了霍英的院子。   两人先看了一下五颜六色的小册子,霍大将军很意外,没想到这竟然出自秦遇之手。   然后他看着习题册,慢慢看出点儿端倪。   他要是没记错,这好像是帖经和墨义的出题方式吧。好吧,秦遇就是出的填空题,一些简单的问答题,选择题,判断题。嗯,当然少不了截搭题,不过难度降到了最低。   霍英现在学完了三字经,千字文,孝经,开始在学习论语了。以及秦遇偶尔给他当故事讲的风土人情。   这种小故事,就作为了阅读题。   霍大将军看的叹为观止,他觉得这题出的太有意思了,他都想动手答了。   他抬头看着秦遇,心里就俩字儿,佩服。   他那一百两束脩花的太他娘的值了。要不是秦遇分身乏术,他都想让秦遇顺便教一下他大儿子。   不过他大儿子请了先生,真这么做了,两边得罪人。   霍大将军有点可惜,但转念一想,教不能教,但偶尔指点一下也可以嘛。   霍大将军心里打着小算盘,霍大公子就把习题册拿过去看了。然后想法跟霍大将军差不了多少。   霍英懵懵懂懂,秦遇给他详细解释了一遍,他才明白。   霍英一下子垮了脸:“先生过年都不让我玩吗?”   “你可以玩,初五之后,你每天抽一刻钟时间做就可以了。”   霍英想想,觉得这样倒是可以接受。   霍大公子看的嘴角抽抽,秦先生脾气也太好了吧。   这种有趣的题目,他想做还没的做呢。   秦遇跟其他人又聊了小半个时辰,然后在霍英恋恋不舍的目光中离开了。   ………   大年三十,家家户户张灯结彩,街道两侧的商铺都贴了红底黑字的喜庆对联,有些阔绰些的,直接用金字。   小孩子们穿着新衣,拿着大人给的零花钱,在街道上欢快的跑来跑去。   小贩们的摊子上摆满了新奇的小玩意儿,还有数不清的零嘴。叫人看花了眼。   秦一安和秦小山他们跟在秦遇身后,看着周围的一切,眼睛都不够用了。   秦一安小声道:“我以为下午的时候,大家都回家了。”   他们长宁镇就是这样的,大年三十的上午还热闹的街道,下午大家都各回各家,跟家里人团圆了,之后初一到初五,镇子上都会比较冷清。   他们以为京城也是如此,所以午饭后,遇哥提出带他们出来逛街时,秦一安他们其实都没报什么期望。   没想到事实大大出乎他们的预料。   “酸枣儿糕嘞,又甜又开胃的酸枣儿糕嘞~”“红糖糍粑,热乎乎的红糖糍粑哎…”   秦一安光是听着,口水就止不住分泌。   “遇哥,遇哥。”他开口叫住了前方的人。   秦遇回头,“怎么了?”   秦一安不好意思道:“遇哥,我们想买点吃的。”   秦遇了然,笑道:“去吧。”   “小山也跟着去吧。”秦遇早就发现了,秦小山性子内向,干活多说话少,他比较心疼这么懂事的孩子,有时候就会刻意提一句。   秦小山脸色微红,秦遇劝道:“钱挣来就是花的,你们也累了一年,该犒赏一下自己。”   秦秀生跟秦遇熟了,也没拘谨,走的时候还把小山带走了。   秦遇这才看向他娘:“娘这会儿想吃点什么吗?”   张氏摇头:“才吃过午饭,娘又不是一安,小山那种半大小子,经饿呢。”   秦遇点点头,目光稍移,言书朝他轻微摇了摇头。   从小的规矩养成,言书不喜欢在大街上边走边吃东西。以前出门,她都会带幕笠。   如今她嫁为人妇,跟丈夫婆母一起,才出门逛逛。她并不是特别好热闹的性子。   他们等候秦小山买东西的时候,一个小女孩提着花篮子过来,仰着小脸脆生生道:“公子买花吗?”   秦遇扫了一眼,发现花篮子里有三种花,黄色的腊梅,深红色的瓜叶菊,还有粉白的山茶花,花瓣堆叠在一起,看起来漂亮极了。   秦遇俯视小姑娘:“你一个人在街上卖花吗?”   “不是,我娘在那里。”   秦遇顺着小姑娘手指的方向望过去,距离他们七八步远的位置有一个卖鲜花的小摊,一位妇人一直注意这边,看到秦遇还微笑示意。   秦遇放下心,取了几支瓜叶菊,让小姑娘给他捆成一束,转手递给他娘:“这是瓜叶菊,寓意着幸福,安康。儿子希望娘一直欢喜,身体健康。”   张氏又惊又喜,在衣服上搓了搓手,才珍惜的接过花:“你花钱买这个干什么,又不能吃又不能喝……”   她小声念叨着,但脸上的笑容却越来越大。   秦遇又挑了一朵最大的山茶花,抬手别在言书的耳侧,顿时给她整个人都添了两分春色。   小姑娘笑盈盈道:“公子眼光真好,夫人头上别花可好看了。”   秦遇笑笑,把钱给她,其他人见到秦遇的动作,又瞅瞅言书头上的山茶花。   没一会儿就有一对年轻小夫妻跑到小姑娘那里买花。   这会儿秦小山他们也买完零嘴回来了,秦秀生惊道:“婶婶,你手里的是什么花啊,真漂亮。”   张氏握着花,眉眼带笑:“这是瓜叶菊,遇儿送我的。”   秦秀生吹捧道:“遇弟真有心,时刻记挂着婶婶。”   秦一安也跟着夸张氏手里的花好看,仿佛跟瞎了似的,没瞅到言书头上也别了一朵花。   秦小山注意到了,刚想说什么,就被秦一安闹着要吃零嘴打断了。   他们继续往前走,秦遇走中间,张氏和言书分别走他两侧,偶尔他们会在小摊子前停留。   他们面前是一个木雕摊子,有木簪子,木梳子,木头雕的小猫小狗,还有木头做的手串。   张氏单手拿花,另一手拿起了摊子上的木梳子,上面刻了梅花。   “娘喜欢吗?”   张氏把木梳子放下,“家里有。”   却是回避了她喜不喜欢这个问题。   秦遇直接问小贩:“这个木梳子多少钱?”   “公子,这个只要三十五文钱。”   张氏蹙眉:“怎的这般贵?”   他们镇上一把木梳子,顶天了也就是十几个铜板。   “不贵了,这木梳子梳头可舒服了,而且你看上面的梅花多栩栩如生啊。”   秦遇付钱,张氏拿到梳子还有点儿怨念,说太贵了。   秦遇左耳听着,右耳出去,言书好奇的看了他一眼,秦遇真的跟她想的很不一样。   不,应该是秦遇跟时下很多男子都不一样,不是没有观察入微的男子,但是很少有男子会留意,并愿意照顾母亲和妻子的情绪。 第93章 大姐姐眼光极好   大年初二,秦遇陪言书回言家,他提前下了拜贴,是以,他们到达言家的时候,言家管事早侯在大门处等着。   没多久,言老爷和言夫人带着儿女都出来了。   秦遇和言书下车,秦秀生跟在他们身后提东西。   言父快四十了,但是保养的不错,留着美髯,穿着一身群青色的锦缎圆领长袍,腰束宽带,下系香囊玉佩,贵气中又带着一丝文气。   言夫人要年轻些,头戴珠翠,眉若远山,口悬朱丹,内着淡青色的锦衣,外面披着雪白色的斗篷,端庄大气。   秦遇和言书上前给二人行礼,“小婿携阿书,见过岳父,岳母。”   言大人抬手扶住秦遇的手,笑道:“一家人就不必多礼了,进屋吧。”   他扫了一眼女儿,见女儿一身新衣,头戴珠钗,面色红润,目光明亮,心里就有了底。他对秦遇也更满意了些。   当初言书主动跟他提起,看中了秦遇时,言父心里深处其实是不太赞成这门婚事的。   他担忧的事情,与其他看好秦遇,却迟迟没下手的人家差不多。   秦遇和张氏,孤儿寡母,实在是有太大的隐患了。古往今来,有多少儿媳妇是毁在这种家庭手中。   女子不像男子,过不下去了就休妻,女子再婚,总归是没那么容易寻好人家的。   但是言书坚持,还跟他说了言书去接触张氏和秦遇的种种,才让言父心里稍微好受点儿。   但担忧仍然是不可避免的。   言书从小就懂事独立,言父心疼女儿,却不知该怎么跟她进一步沟通,最后他拗不过女儿,还是允了这门婚事。   言父想着,若是秦家真敢苛待他女儿,也要看他这个太仆寺少卿是不是吃素的。真闹大了,他压着秦遇,也能让他女儿全身而退。   还好他的担忧只是杞人忧天,虽然秦家家底薄,但也给足了言书面子,秦遇把婚事办的风光。   用心与否,可见一般。   成婚后,秦遇陪着言书回门,一应礼数周全,对他们也是客客气气。言语交谈间,秦遇谈吐大方,得体,让言父挺满意。   言夫人想的多些,言书是嫡长女,她的婚事也影响着下面的弟弟妹妹。虽然秦家清贫了些,但秦遇可是天子钦点的探花郎,后又入翰林,担得起一个清贵。   后面她的小女儿说亲事,也好说。   言父不是京城本地人,他老家在府城,言家在当地还算有些影响力,他是家中次子,父母跟着长子在府城居住。他则是在京城当值,定居,娶妻生子。   言府是一座三进的院子,言父在前面走着,秦遇落后他半步,两人不时交谈。   言家的子女就坠在他们身后,言家小辈对秦遇这位大姐夫其实也很好奇,对方被将军府聘为霍英的先生,他们也有耳闻。   他们穿过天井,直接进了花厅,言父和言夫人在上首落座,秦遇和妻子在他们左下方的位置坐下,言家的儿女跟他们对坐。   秦遇有些意外,他还以为言小姑娘会回避呢。   秦遇不知道,言父最初是不愿意小女儿跟着,不过言小姑娘振振有词,都是一家人,怎么就不能见了。   难不成以后走在大街上,看到对方却不知对方是自己的大姐夫。   言小姑娘又求了她娘,说她就想知道大姐姐铁了心要嫁的人是个什么样。   当初言书回门,家里人就让她避开,现在言书和秦遇都成婚一段时间了,怎么还不让她见见。   言小姑娘撒娇耍赖,言夫人疼爱女儿,没多久就应了,还反过来劝言大人。   言大人经不住母女俩说和,再加上秦遇是他大女婿,的确也不算外人,家里女眷跟着一起见见,也无伤大雅。   最后言大人同意了,于是也就有了今日这一出。   当然,这些内情,秦遇是不知道的。言书倒是能猜出个七八分。   训练有素的丫鬟呈上茶点,秦秀生提着礼品站在秦遇身后,秦遇温声介绍他,然后道:“小婿和阿书一起备了些薄礼,还望岳父岳母莫要嫌弃。”   秦秀生上前,言家的老管事顺势接过物品,然后退了下去。   言夫人笑问道:“不知亲家母最近可还好。”   秦遇微微颔首:“劳岳母惦记,我娘身体安康,今儿临出门前,她还一再叮嘱小婿,托小婿给你们问好。”   他脸上带着浅笑,话音温和清润,让人如沐春风,令人能感受到他话中浓浓的诚意。   言夫人脸上的笑容更真实了些,她又问起言书的近况。到底是官家夫人,擅长拐弯抹角。   “阿书一天都做些什么呢?”   言书垂首,“回母亲话,女儿一天也就看看书,弹弹琴,不时陪婆母闲聊,待夫君回家,与夫君话话家常,一天也就这么过去了。”   言小姑娘眼珠子转了转,出声道:“大姐姐都不掌管中馈吗?”   言父眉毛一竖:“放肆!长辈问话,岂可随意插话。”   言小姑娘被父亲当众呵斥,当即眼眶就湿润了。言家两兄弟赶紧哄她,但是父亲盯着,他们又不敢做的太过分,只能干着急。   言夫人还好,不过目光也是频频看向小女儿。   言书垂下眼,神情淡漠。   气氛有些尴尬时,言书听到身边传来一道温和的声音:“岳父莫恼,并非什么大事,小妹不解,小婿和阿书解释与小妹听就是了。”   众人的注意力一下子被秦遇吸引了过去,言小姑娘暂时都忘了委屈。   秦遇道:“我和阿书住着一进的院落,我身边有几位族兄弟,一位在自行打理铺子,三位跟着我,我身后秀生哥是一位,平时替我传些消息,帮我提一下重物。还有两位族弟开了豆腐铺子,增加收入。”   “我娘闲不住,隔三差五会去豆腐铺子瞧瞧,我又去往翰林院当值,家中就只有阿书主事,阿书当日嫁与我时,带了阿珠,一位心腹管事,还有马车和一个车夫。”   “管事大多时候外出负责阿书名下的铺子,车夫下午时候会来接我,家里就剩阿书和丫鬟两人,饭食用量少,也做的快。地方不大,平时洒扫也容易。”   “所以阿书高兴时,出门逛逛。无聊了就在家里看看书。小妹现下可是明白了?”   秦遇说的很细致,但就是太细致了,反而让人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言父也诧异,秦遇家境一般,他们都知道,但没想到秦遇能那么坦荡的说出他家开豆腐铺子的事。   豆腐铺子未免也太接地气了些。   言小姑娘也愣住了,好一会儿才道:“你娘去豆腐铺子不觉得丢人吗?”   这下连言夫人都变了脸色。不等言家人呵斥,秦遇笑着反问:“为何会觉得丢人。”   “我能长这么大,进入学堂读书明理,悉数靠我娘做豆腐卖豆腐供出来的。我从未觉得卖豆腐丢人。”秦遇顿了顿,又道:“我只是忧心她累着,不过现下是我两个族弟动手,我娘去铺子里,也就动动嘴皮子。她高兴,我自然是由着她了。”   言小姑娘说不出话了,言家两个公子对视一眼,半晌也憋不出一个字。   言书抿了抿唇,有些担忧的看向秦遇,不管什么时候,自揭其短都不是一件好受的事。   她犹豫着伸出手,秦遇在案几上回握住她的手,然后看向言父:“小婿知道,小婿家底薄,比不上岳父家,但是小婿年轻,也吃的苦,总归不会让阿书受委屈。”   秦遇又道:“不瞒岳父,小婿往族兄弟的生意里投了些钱,现在他们生意做的挺好,小婿每年都有一笔不错的分成,随着以后时间久了,生意更好些,落到小婿手里的分成应该还能再涨涨。再有,小婿承霍大将军抬爱,一年也给了一笔可观的束脩。”秦遇想了想,又把在府城读书时候,跟苏家合作生意的事,也一并说了。   言家人是真的惊了,心道这秦遇光会读书这一点,就甩了其他人一大截,怎么还有心思和时间赚钱呢。   这个时候,他们才猛的想起,秦遇是在东长安街那边买了一座院子的。   有些事平时没细想还好,突然仔细一推敲,简直让他们目瞪口呆。   说、说好的清贫才子人设呢。   言家三个小辈跟言书隔了一层,平时不太亲近,所以他们没怎么打听秦遇的事。   言夫人是知道秦遇在京城买了院落,也知道一些明面上的事,但更多的,她就不知道了。   如今,秦遇自己说出来,他们才发现,秦家虽然清贫,但秦遇远比他们想象的更好。   人家年纪轻轻就奋斗出来这么多东西,没有家里助力,照样把该置办的东西,一一置办了。   不是说读书最费钱了吗,不是说普通家庭供养一个读书人,要把家底掏空了吗。   这不合常理啊。   “这个问题啊。”秦遇忽然有两分不好意思。   原来就在刚才,言家小公子嘴快,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言父嘴巴动了动,但最后还是想听听秦遇的说法。   秦遇在心里迅速斟酌了一番,然后讲述他小时候怎么入的学堂,其中秦伯父出的力一并说了。   然后是秦遇县试,府试,院试,乡试等。   这个时候言家人才知道秦遇居然还是院案首,然后有了各种奖励,住客栈人家都给他主动免房租。   原来读书这么快就能挣钱了吗,言家两兄弟被刷新了一番认知。   不过提到客栈免房租的问题,言小公子犹豫道:“大姐夫,你是院案首,掌柜给你免了房租,但后续提高房价,那后面的平民书生怎么办呢?”   “自然是去寻其他便宜的客栈了,或者干脆同行人合租一个小院子。”言书淡淡道:“像那种出过院案首的客栈,院案首住过的房间,一般都是有钱人家的公子为了蹭一蹭文气,才会花钱去居住。对他们来说,多几百文钱,少几百文钱,从来都不关心在乎。”   “可是如果每家客栈都出过院首呢,平民书生还有去处吗?”   言书轻轻笑了笑:“若真是如此,那么所有的客栈价格恐怕都要统一往下调了。”   秦遇笑着接过话茬:“因为这样,大家都是相同的,没有特色了。还有”秦遇打趣道:“不要小瞧了文人的笔杆子,如果客栈做的太过分,几百上千支笔一同发力,别说客栈了,就是当官的,也得低头。”   这话其实说的客气了,真有哪个府城的客栈敢联合涨价,把考生们逼狠了,考生联合一起做出反击,恐怕最后那些客栈老板的全家都得去戌边。   连管理那个府城的官员都得跟着吃挂落。   所以当初秦崇恩示意他收下掌柜退还给他的租金,还道前人都是如此,与秦遇详细分析了一通,秦遇才安心收下银钱。   客栈的价格不是一成不变,有涨,自然也有跌。而且凡事有个度,做生意的人精着呢,知道怎么把握。   言小公子若有所思,然后催促着秦遇继续说。   当他听到秦遇在考试中拔得头筹,挣得银钱,心里佩服极了。   而后面,秦遇考上举人,居然还回县学讲学。这也太厉害了吧。   言父跟小儿子的侧重点不一样,他注意到了,秦遇后续单独给秦怀铭讲学,尽心用力,愣是让秦怀铭年纪轻轻考上了秀才。   言父突然就懂了,为什么秦遇的族伯父一心想要帮扶秦遇。   秦遇天资聪颖,学习又努力刻苦,还知恩图报。这样的族中子弟不帮扶,还帮扶谁呢。   秦遇接着又讲到了去金陵的青溪书院,言家几人不禁坐直了身体。   知道国子监的人,就肯定知道青溪书院。   当言家兄妹得知秦遇免费求学时,嘴巴都合不上了,而秦遇不仅如此,他还反过来挣青溪书院的钱。   言家三兄妹都快麻木了。   他们总算明白,秦遇一路读书出来,那么单薄的家底,却能在弱冠之年,就置办出家业的原因了。   秦遇莞尔道:“我这一路上遇到了不少贵人,当初如果没有兰兄指点我,从中为我说和,我是绝计不会想到跑那么远去金陵的。”   “青溪书院里的夫子们更是尽心尽责的教导了我。”   言父捋着胡须,含笑道:“也要你自己争气才行。”   他们这一通说话的功夫,时间已经到了晌午。   他们一行人去饭厅用午饭,这个时候,女眷坐一桌,男子坐一桌。   饭后,言夫人把言小姑娘带走了,言家两兄弟第一次深入了解了秦遇,于是缠着秦遇请教一些平时不懂的问题。   好吧,其实还是有一点点小小的试探。   然后等秦遇深入浅出给他们讲解完,温声询问:“我说的,你们可懂了?”   两兄弟连连点头。   直到快黄昏时候,秦遇提出告辞,两兄弟跟着父亲一起去送他们。   眼看秦遇和言书要进马车了,言小公子忽然道:“大姐夫。”   秦遇和言书一起回头。   言小公子脸色微红:“大姐姐,我们都是一家人,合该时常走动。你和大姐夫若是得空,过来坐坐吃个饭吧。”   言书有些意外,秦遇笑着点头:“我和你大姐姐晓得了。”   顿了顿,他又道:“你很聪明,一点就通,就是基础弱了些,私下多温习,知道吗?”   言小公子用力的点头。   秦遇又看向言父,“岳父,小婿和阿书这就回去了,你们也快回屋吧。”   言父单手背后,微抬下颌:“老夫心里有数,你们去吧。”   秦遇又温和的看了一眼言大公子,然后扶着妻子进了马车,秦秀生和车夫坐在车架上,鞭子一扬,马儿拉动马车,咕噜噜跑起来。   言小公子忍不住感慨:“大姐姐的眼光真是好极了。”   言父和言大公子无声附和。 第94章 酒楼起   马车停在秦家,张氏听到声儿就出来了,此时秦遇正好扶着言书从马车上下来。   他站稳后,看到张氏,温声道:“娘,你怎么出来了?”   张氏笑道:“这不是听见马车轮子的声音了吗。”   她看着两人,“你们还没吃饭吧。肯定饿了,我准备了晚饭。”   言书有些歉疚:“娘……”   “今天辛苦娘了。”秦遇带着她们回屋,适时打断了言书的话。   晚上休息时,言书翻来覆去,秦遇从背后搂着她:“怎么了?”   言书咕哝:“今晚回家那会儿,你为什么……”   她话没有说全,但秦遇知道她什么意思了。   秦遇叹了口气:“阿书,娘不是小气的人,而且我们是一家人,有时候不用太过表达歉意。”   言书讶异:“你知道?”夫君竟然知道她当时想说什么。   秦遇轻轻应了一声,他提起另一个话题:“今天白天在言家,我那么说,会不会让你介意。”   言书反问:“我为什么会介意,你都是为了我啊。”   她又不是不知好歹的人,她嫁给秦遇,家里人总觉得她眼神不好,嫁到秦家要吃苦。   言书其实并不是很介意言家的人怎么看她,反正日子是自己过的,好与坏自己知道。但言书有时候也确实会因为言家那边看轻秦遇而生气,可是她又没什么好办法。   秦遇今天把过往说的细,虽然是体现了秦家的家境平平,但何尝不是侧面衬托了秦遇的能力呢。   这样好的一个如意郎君,是她言书的夫君。她言书的眼光自然是极好的,她以后的日子也是极好的。   秦遇把她搂紧了些,又是低低叹了口气,“我白天其实还有话没说完。”   言书:“嗯?”   秦遇自嘲地笑笑:“虽然家里的收入还可以,但是开销也大啊。所以,秦家其实没有为夫口中说的那么宽裕。为夫今天还是夸大了些。”   青溪书院待他不薄,还助他上青云路,不说如何,年节时候,总该有所表示吧。还有桓先生,指点他良多,年礼自然要另备。   还有言书的外家那边,不用特意走动,一份薄礼该备上。   以及他的友人,苏家,严淮等等。   当然了,秦遇这边送了礼出去,那厢又回礼了。相处之道,便是有来有往。   言书动了动身体,转过去回抱住他,抬首亲在秦遇的嘴角:“我没那么觉得。夫妻是一体,我的私房也给夫君。咱们俩凑凑,钱就出来了。”   秦遇低头看着她,两人在微弱的烛光中四目相对,渐渐的,空气里多了些暧昧的气氛。   言书睫毛颤了颤,微微垂眸,含羞带怯。   秦遇欺身,顺势将床幔放下,遮住了春光。   另一边,外地为官的戚兰收到了秦遇的礼物和书信,跟妻子分享。   戚夫人笑道:“夫君的这位好友当真有些本事,居然教导将军府的小公子。”   戚兰笑应:“你不知道,我这遇弟以前年少时,就很擅长给人讲解。”   “那岂不是大家都喜欢他。”戚夫人揶揄道。   想到从前,戚兰脸上的笑意散了些:“夫人这就想错了,你可知为夫跟遇弟初识是何缘故?”   戚夫人诚实的摇头。   戚兰有些讥讽道:“当初在县学,遇弟年少考取了功名,县学里的童生不服他,偏又没本事光明正大赢了遇弟,只能明里暗里针对他,恶心死了。”   “我当时看不过去,就寻了一道算学题,借口接近他,遇弟特别认真的给我解答了,完了还问我听懂没有。”   想到这儿,戚兰的脸色好转:“你知道小伊小时候吧,遇弟跟小伊差不多大,你想象一下,小伊一脸温和的给我讲解,是种什么场景。”   戚夫人还真的设想了一下,然后轻轻笑出了声。   戚兰的声音里也染了笑意:“当时我就觉得遇弟人不错,后续跟遇弟接触,我们越聊越欢,感情也更要好。”   “遇弟在经义方面是极好的,学问也扎实,算学更是甩出别人一大截,唯独就磕在了作诗上面。不过,如今观他诗作,倒是进步神速。”   读书人之间往来,诗作也能算作一份礼物,当然,秦遇送戚兰诗作,只是单纯想跟戚兰探讨一下。   戚夫人听夫君说起过往,听的津津有味。她喜欢这样,因为这代表着,夫君把她当亲近之人,才愿意跟她分享。   戚兰不知不觉就说的多了,最后才想起一开始要说的话题:“遇弟性格温和,口齿清晰,不但经常给同伴讲解,后来他考上举人后,还回县学讲学过一段时间。”   “当初我就是用这个作为一个推荐理由,跟桓夫子推荐遇弟,然后桓夫子就说给遇弟出几道题考校。”   “遇弟总说他进青溪书院,是我帮了他大忙,但其实也要他自己立得住才成,不然任凭我说破天,桓夫子也不会看一眼。”话落,戚兰又叹了口气:“遇弟这人重情义,他又处在京城那个龙潭虎穴的地方,我有时候都担心他能不能平安走到最后。”   戚夫人挽住他的胳膊,靠在戚兰肩膀上柔声道:“夫君,按照你的说法,遇弟应该是一个思虑周全的人,他还在京城安了家,对母亲又十分孝顺,哪怕是为了母亲和妻子,我想他都不会让自己落入险境。”   戚兰想想也是。然后两人说起了如何给秦遇回礼,戚兰在外地为官,跟妻子商量后,决定给秦遇送他们当地的特产。   这一来一回的,过了元宵节,秦遇才收到东西。然后又是青溪书院那边送来的礼物。   桓先生给他写了信,把秦遇夸了一顿,让秦遇有点不好意思,但又很开心。   秦遇一直都知道桓先生跟其他夫子不一样,桓先生这个人率性,不会在乎太多世俗的看法,你做的好了,他就直白夸。做的不好,他也直接说,脾气上来了,还会出言讽刺。   秦遇这厢喜悦未消,没多久秦怀仁又给他送来了一个好消息。原来过年时候,秦怀仁的铺子生意极好,这是又给秦遇送分成来了。   两人去了书房谈话,秦怀仁对秦遇道:“年前我给家里去了信,说想在京城大干一场,还详细讲述了我的计划,以及在京城的前景,现在我爹和大哥他们给我回信了,我大哥直接带着钱来找我了哈哈哈。”   他极为开心,没有男人不想把事业做大做强,这一段日子,秦怀仁隔三差五往外跑,他不是跑出去玩,而是细心观察京城人的吃喝玩乐。然后就有了做酒楼的想法。   京城可不是小地方,成本成倍增长。   秦怀仁已经看好了地方,是在京城东南位置,那里是商人和普通百姓交汇的地界儿。购买几个铺子的地皮,重新盖酒楼,价钱还在他的设想范围内。   但其实这些都不是大问题,真正的问题是,但凡在京城开酒楼,或者说,稍微来钱多的营生,背后没个靠山都是做不起来的。   当初秦怀仁到了京城,是从小铺子做起,就是考虑到了这一点。   但是现在这个问题解决了,虽然他不知道遇兄弟是用了什么法子搭上将军府,可是遇兄弟现在就是霍小公子的先生,现成的靠山啊。而是他遇兄弟还是太仆寺少卿的大女婿,都是有身份的人。此时不抓紧机会,还等什么时候。   秦崇恩收到秦怀仁的信,几宿都没睡好,和大儿子商量许多来回,又和他的兄弟商量,最后还去问了族长的意思。   一方反对,一方赞成,但赞成的人以微妙的优势,压过了反对的人。   因为秦遇为官的原因,秦崇恩他们也特意去了解了一些京中小官的处境,反正就两句话,清贵是真的,穷也是真的。   秦遇用钱的地方多,怀仁需要靠山,两者一合计,这不巧了嘛不是。   所以,秦崇恩拿出大半身家,还把大儿子也派去京城。   秦怀仁直勾勾的看着秦遇:“遇兄弟,我们这个酒楼一定开的起来的吧。”   虽然他有八成把握,但他还是需要秦遇给他吃一颗定心丸。   秦遇道:“尽量还是低调些。”   秦怀仁点头:“我明白,我不会扯你后腿。我就是需要一张虎皮震住一些地头蛇,别跟我捣乱就成。”   秦怀仁晚饭都没在秦家吃,急匆匆走了,一旦决定在京城开酒楼,他整个人都忙的团团转了。   相比之下,秦遇倒是悠闲许多,白日当值,散值后去霍家。   秦遇看过秦怀仁的酒楼图纸,回想现代的装修,给秦怀仁提了一些建议,秦怀仁想想觉得非常可行,就笑应了,还夸秦遇也有做生意的天赋。   当时秦怀仁还夸张的怨念到,说老天对秦遇太好了,把好东西都给了秦遇,好歹分一点给他啊,让秦遇又无奈又好笑。 第95章 所谓特长   秦怀仁的酒楼在招人修建了,秦遇让秦秀生留意了一段时间,一切都很顺利,没人挑事。   秦遇放心了,然后安心当值,这天他在修录资料时,孔目突然来叫他。   “秦编修,学士大人唤你。”   秦遇搁下毛笔,把资料盖好,起身时顺便整理了一下官服,然后跟着孔目去了。   他们沿着走廊,一路到了书房,孔目朝屋里唤道:“大人,秦编修来了。”   “进来吧。”   守在外面的小厮打开门,请秦遇进去,随后又快速而沉稳的关上了门。   学士大人坐在桌案后,似乎在看什么书籍,不过看外形,应该是残本。   秦遇在桌案前三步距离站定,拱手行礼:“下官见过大人。”   学士大人摆摆手,让他不用多礼,把人叫到身侧,然后把手里的残本递给秦遇。   秦遇双手接过,然后快速浏览了一页,发现是一本算学书。   “本官听闻你在算学一途颇有造诣,由你来修复这残本如何?”   “这……”秦遇愣住,属实没想到学士大人找他来,是为了这件事。   学士大人抬眸:“怎么了?可是你不愿?”   “自然不是。”秦遇捧着残本,犹豫片刻,还是试探问:“不知大人意思,是让下官协助哪位前辈?”   学士大人笑了:“本官是让你独立修复这残本。”   秦遇眸光闪了闪,随后退后一步,就着捧残本的姿势,对学士又是一揖:“大人吩咐,下官定当竭力以赴。”   学士大人微惊,但很快收敛好情绪,“嗯,旁的事你先放一放,本官会通知下面的人,最近不会给你派活儿,你安心修复残本吧。”   “是。”   之后,秦遇就拿着残本退下了。   等秦遇走了,学士大人回味刚才两人的交谈,忍不住露出笑。   他还以为秦遇会推辞一番,说什么自己恐怕不能胜任的话,没想到秦遇这么干脆的应了。   这么利落的做事方式,都有点不像大部分文人,也不像秦遇那副温温和和的外表。   但不得不说,学士大人心里挺欣赏的。   哪个上官会喜欢一个磨磨唧唧含含糊糊的下属呢。   秦遇拿着残本回去,张和第一时间注意到了,他很快想到什么,低声问:“学士大人莫不是让你修复残本?”   秦遇讶异。   张和失笑:“你那什么表情,这么简单的事,很难猜吗?”   秦遇不说话。   张和哼了一声:“残本被你拿回来了,肯定是你出主力吧。唔,还应该是算学相关之类的吧。”   秦遇这次是没话了。   张和啧了一声,“有特长就是好。”他故意一脸酸溜溜的说到。片刻功夫又笑出来:“等这事成了,咱们俩出门去庆祝一下。”   秦遇点头。   张和:“对了,你手里的活儿还有多少没做完?”   秦遇想了想,“可能还要半日功夫。”   “喔,那算了。”张和撇嘴:“本来我想说,如果你活还剩的多,我就帮你分担些。现在看来是用不着我了。”   秦遇哭笑不得:“张兄好意,遇心领了。”   “领什么领,我可啥忙都没帮上。”   两人打趣了一会儿,随后又投入到工作中。   下午散值,秦遇把他的活干完,同其他人一起离开。   这个时候,翰林院外面就能看出“贫富差距”了,有的人家就算再低调,也能看出是香车宝马,有的人家次一点,像秦遇这样的,但好歹还是有车有马,遮风挡雨不在话下。   还有一些人则是骑驴子,多少是个代步工具,剩下一小部分人就只能靠两条腿,或者同行几人租一辆马车了。   秦秀生现在也学会了赶车,他跟在秦遇身边,不管主动还是被动,的确学了不少东西。   他扶着秦遇上马车,随后坐在车架上,鞭子一甩,马儿飞快跑起来。   他在外面道:“遇弟,弟媳给你在马车暗格里放了吃的,是她和阿珠一起做的。”   秦遇照做,暗格里放了两种点心,一种是红豆糕,一种是豌豆黄。   豌豆黄的材料很简单,但是做的过程中很复杂,考验手艺,难为阿书把简单的豌豆做出这么美好的成品。   他单独拿了几块出来,剩下包好,放回暗格。   秦遇拿了三块给外面的秦秀生,秦秀生嘿嘿笑:“谢谢遇弟。”   秦遇在马车里也拿了一块豌豆黄吃,口感很细腻,没有豌豆那种粗糙感了,却又还保留着独属于豌豆的清香,很是好吃。   马车穿过街道,最后停留在将军府门外,秦遇让秦秀生先离开,他跟着门房从将军府的侧门进去。   将军府的大门一般是在很隆重的时候才会开,平时府中的主子或者客人都是走侧门。   秦秀生驾着马车去铺子里了,说不定还能遇见婶儿,到时候先把婶儿送回家,再来接遇弟。   秦遇刚进将军府,走了一段路,要穿过垂花门时,忽然一个小身影跳了出来,哇哇大叫。   “哈哈哈哈哈哈哈,先生,是不是吓到你了。”霍英穿着豆青色的骑装冲秦遇坏笑。   秦遇看着他,应了一声:“嗯。”   霍英就笑不出来了,他眼神开始飘忽,小手揪着衣摆,含糊道:“我我只是…跟先生开…开个玩笑。”   秦遇朝他招手,霍英立刻扑过去,抱住秦遇的腰,小脸埋在他腰间,闷声道:“先生,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他最后又弱弱描补了一句,声音很低,没有底气一般。   秦遇的手落到他头上,揉了揉:“没关系。”   霍英这才仰起小脸看他,秦遇拉着他的小手往里走,霍英没一会儿又开心起来,不时蹦两下。   “先生,我上午跟哥哥和大姐姐去骑马了,我可以骑着马跑一圈了喔。”   “先生,你会不会骑马。”   秦遇:“略通皮毛。”   霍英没往心里去,心道先生是文人,不会骑马也没什么,会一点就很了不起了。   “我大姐姐拳脚功夫可厉害了,跟我大哥不相上下。”   “先生,我今天中午多吃了半碗饭。”   小孩儿的话题总是跳的很快。秦遇认真听着,顺着他的话附和。   他们进了院子,秦遇先给霍英讲了一个小故事,作为过渡,让他慢慢进入学习的状态。   今天讲论语中的述而篇,秦遇依旧是先念一遍,让霍英看着书上的字,对照念法。   之前秦遇还想过,要不要教霍英拼音,但后来他发现霍英已经开蒙,而且记性也很好,不需要拼音,他就把这事搁下了。   一篇内容下来,对于小孩子来说,还是很吃力。   秦遇只是让他有个大体的印象,然后才每一段每一段的给他讲解字面意思,通篇下来就是一个小故事。他尽量讲的丰富而有趣。   小孩子对充满趣味性的故事总是很有兴致的,之后不用其他人提,他自己就会愿意学了。   秦遇每天控制着讲解的内容,时长,三刻钟之后,能讲完一小篇。   他合上书,“暂时讲到这里,你可以休息会儿了。”   “好耶。”刚刚还对小故事感兴趣的霍英这会儿毫不迟疑的跟着合上书本。   他迈着小短腿哒哒哒跑到书房内室,不一会儿又跑出来:“先生,我们下棋吧。”   秦遇笑问:“你会下棋吗?”   “我不会!”好一个理不直气壮。   霍英目光殷切:“先生,你教我吧。”   霍英把棋具放在桌上,就去拉秦遇的手。   秦遇:“你怎么想要学下棋了。”   “就是前两天,大伯和大哥下棋,我看见了觉得挺有意思的。”霍英一边说,一边把白子放到秦遇手边。   他忽然顿住,“第一步该做什么?”   秦遇从棋盒里抓了一把白子,冲他眨眼:“猜子。”   霍英兴奋起来,他从棋盒里摸出一颗黑子,紧跟着又连忙再摸了一颗,小手摊着,给秦遇看。   “先生,我是双。”   秦遇此刻也摊开手,手中五颗白子,霍英是双数,秦遇白子为单,秦遇执黑先走。   他把两人的棋盒对换。   霍英是真的不会下,基本上秦遇怎么下,他就跟着照做,结果自然输的很惨。   秦遇没笑他,而是跟他讲规则,霍英不喜欢看书,秦遇有体会了。霍英需要是有人把书本上的内容整理好,然后讲述给他。   秦遇原本觉得这样不好,可是强压着霍英自己看,对方很不乐意。后来他与言书说起此事,言书却道:“现在霍小公子年纪小,性子还没定。以后大了,自然就好了。”   秦遇想想也是,不管其他的,现在把该学的东西学进去再说,变成自己的,才是谁都拿不走。   霍英在一次次对弈中,知晓规则,在一次次惨败中,知晓不足和错漏。典型的实践出真知。   他学习的速度是惊人的,在他闹着再来一局时,秦遇无情提醒他:“该上课了。”   霍英:呜之前秦遇把述而篇的大概内容讲了,现在他又重新讲了一遍,算作温习,然后就开始深入,讲其表达的思想。   对于六岁的孩子来说,讲这些其实有点早。   可时下是古代,霍英是将军府的小公子,所以学这些东西,也不算早了。   霍大公子比霍英大几岁,已经在舞刀弄枪了。   等到天色将晚,秦遇夸了夸霍英今天学的好,然后把袖子里的糕点给他。   “这是我家里人做的,你尝尝。”   霍英立刻打开了油纸包,里面躺着漂亮的豌豆黄,他立刻拿了一块吃,含混道:“先生,这是师娘做的吗?”   “嗯。”   秦遇等他把一块糕点吃完了,才道:“天色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霍英拽住他:“天都快黑了,先生留下来一起用晚饭吧。”   虽然教学时间是一个时辰,但总会有一些突发情况,比如中途霍英玩久了,或者当天霍英学习状态很好,秦遇就会趁机多讲一会儿,一般会超过两刻钟。   霍家人知道的时候,对秦遇印象更好了,这么尽心尽力,脾气还那么好,学问又扎实还特别会讲学的先生哪里找。   要不是霍大将军拦着,老太太隔几天就想往秦家送礼物。不过霍大将军心里也挺感谢秦遇,所以礼物是要送的,他尽量把控着次数。   霍家人自认为自己做的很克制了,但是落在其他人眼中,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那些人都在想,姓秦的到底有什么本事,让霍家反过来给他频繁送东西。   秦遇摸摸霍英的小脸,温声道:“英哥儿乖,先生家里还有人等着呢。”   “……只是一顿晚饭而已。”   秦遇给他解释:“你知道吗,先生一早就去当值了,天快黑了才回家,先生的家里人,一天也就晚饭时候能跟我说说话,吃顿饭。”   霍英发现自己无言以对,失落的垂首:“好吧。”   “我送送先生。”   这次秦遇没拒绝他。 第96章 修复残本   修复残本不是一件轻松的活儿,尤其还涉及到一些颇为费脑的计算,换了旁人可能真的晕菜。   但对秦遇来说,不算什么大问题。相比之下,他反而要根据答案,逆向推敲残缺的原本的算学问题,这有些难度。有时候需要查阅资料。   晚上回到家里以后,他点了好几盏灯在灯下忙活。   言书在外面敲门:“夫君。”   “进来吧。”   言书推门而入,随后反手关上:“夫君,你还在忙吗?”   秦遇揉了揉眉心,“今天叫一道题难住了,想试试能不能今晚解出来。”   言书走到他身后,给他捏肩:“可是学士大人在催促你了?”   “这倒没有。”秦遇道:“我只是不想把时间拖得太久。”   言书不说话了。   秦遇抬头:“阿书有话就说吧,夫妻间不用避讳。”   言书垂眸,与他目光交接:“我只是在想,如果夫君赶工快速完成任务,以后学士大人会不会对你要求越来越高。”   这其实并不是一个好现象。   秦遇抬手盖住妻子的手,“放心,我心里有数。我算着时间呢。”   时间不能拖得太长,不然会让上峰怀疑他的能力。   但也不能太快,否则会给人一种事情很容易办,谁来都可以的错觉。还有言书说的一方面,对秦遇来说,其实也是不利的。   秦遇探过其他人口风,像这种修复残本的活儿,根据书籍难易,厚薄区分。   学士大人给他的残本不厚,正常来说,一般时间在两个月就可以,以前有一位算学极好的前辈只用了一个月零三天就修复了一本残本。   秦遇其实也能在相同时间做到,不过还是不要太出风头,所以他计划花费40天完成。   中间空余的时间,他在想给霍英编童话故事。   秦遇以前因为家庭的原因,都是上了高中之后,才接触国外的童话故事,那个时候记性还不错,所以有些故事还记得清楚。   其中一个故事讲述的是一位女神跟凡人生了儿子,她爱她的丈夫,更深爱她的儿子,所以在儿子小时候,女神就把儿子泡在冥河里,让儿子刀枪不入。   可是为了不让儿子被河水冲走,女神当时抓住了儿子的脚,儿子的脚后跟没有泡到冥河中,以至于女神的儿子最后被人一箭射中脚后跟,死了。   当然,其中要具体描写女神儿子曾经是多么的勇谋不凡,多么的能征善战,这样才能跟他最后被人射中脚后跟而亡,形成巨大的对比。   让人遗憾,让人惋惜,让人印象深刻。   秦遇也不知道霍英以后会不会走上父辈的老路,或许会,或许不会。但是小时候深刻的警醒总会跟随人的一生。   哪怕以后霍英因为这个小故事,只是避开一些小麻烦,那他都不算白费功夫。   霍家待他宽厚,秦遇无以为报,只能尽最大努力,教导好霍英,方不负这份情谊。   四月份的时候,秦遇把算学残本修复好了,还剩一些小问题,他装模作样在磨。   张和跟他一个屋子当值,很快发现了端倪,中午吃饭的时候,张和用肩膀轻轻撞了一下秦遇,暧昧的眨眼。   秦遇也知道这瞒不过他,没吭声,低眉敛目的安分模样。   张和从鼻子里哼哼。   “碎潜,你不要欺负秦兄啊。”李丕走过来,开玩笑道。   张和大呼冤枉,然后意有所指道:“秦兄不欺负我就不错了,我哪敢欺负他啊。你说是吧,秦兄。”   秦遇眉眼弯弯,端的是好脾气:“张兄真会说笑。”   张和看的牙酸,心里嘀咕一句小狐狸。   三个人坐到一起吃午饭,没人言语。吃的差不多了,叫人来收拾,三人坐在一起闲聊,聊的也无非是史书,文献之类的。   然后就说到了秦遇手里修复的残本之事,李丕道:“秦兄,休沐之前你可能把残本修复好。”   秦遇面不改色应道:“想来是可以的。”   李丕心喜,面上也带出来两分:“既如此,这次休沐我们三人携家眷一同出游如何。”   张和呷了一口茶:“我都没意见。”   秦遇颔首:“听李兄安排就是。”   秦遇为人低调,除了年节时候,来往送礼,也就平时跟同僚出去聚几回。   你说他合群,他的确是合群的,但说谁跟他深交了,却是未见的。   端看秦夫人鲜少出门就知晓了。   妻子是男子明媒正娶回来的,夫妻一体,妻子在某种程度上也代表了丈夫。   如同京城之中,今儿个某某官员的夫人得了几盆鲜艳少见的花朵,邀请其他官员的夫人小姐去赏花。   真以为那些夫人小姐眼皮子浅,没见过好东西?人家就是借个由头,出门交际。   有儿女的,借此帮着儿女相看婚事。儿女成家了,或者儿女太小了的,则就是为了自家夫君打听消息,且不提是否有什么升官之法,最基本的,要知道京城里复杂的关系。谁和谁又是姻亲,谁和谁又是师生。免得不经意间惹了不该惹的人。   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官员白天忙于公务,其他事情只能由妻子代劳。所以世人常说,娶妻娶贤。   当然也有脑子拎不清的,为了色,什么都不管,那种人最后也没什么好结果。   言书出自言家,这些道道儿,应该知道的很清楚。但她却长居家中,很难不让人猜想,是否也是秦遇的意思。   李丕拨弄着茶盖,撇开茶沫,看着自己的倒影,家里人同他商量过,认为秦遇此人内藏锋芒,是个可造之材,如果能拉拢秦遇,尽量还是拉拢。   他饮了一口茶,而后笑道:“行,地点我定,流程也我来安排,你们空出时间就成。”   张和拱手,“那就劳烦司微多受累了。”   他们又聊了一会儿,李丕离开,张和双手拢袖,长长叹了口气:“又要伏案工作了,累啊。真羡慕那些致仕的。”   秦遇嘴角微抽,越是跟张和接触,秦遇发现当初见第一面,张和给他的稳重形象,就越是远去。   几天后,秦遇去霍家,对霍英道:“昨日同你说好了,今日检查你最近所学。”   霍英小脸绷的紧紧的,严肃点头。   秦遇从书箱里拿出测试卷,递给霍英,霍英正要作答时,秦遇又拿出一本花花绿绿的小册子。   霍英的大眼睛瞬间亮了:“先生!”   秦遇温声道:“你今日作答的好,这本小册子就是你今天的奖励。若是你作答的不好,就等五天再给你。”   霍英小眉毛一竖,盯着小册子势在必得,“我肯定好好作答。”   秦遇走到旁边的沙漏边,对霍英道:“现在计时开始。”   秦遇把沙漏倒过来。   霍英提笔作答,最开始的是填空题,跟现下的帖经差不多。   内容自然是从霍英所学中出,三字经,千字文,杂字指,俗语篇,孝经,论语,以及因为霍家家学渊源,一点点兵书上的内容。   秦遇以前其实没接触过兵书,毕竟他走的是文官的路子,他好多东西都还没学到,自然不会去接触武将的学习内容。   只不过有一次,他就霍英的学习情况跟霍大将军汇报,然后两人就聊到了这里。霍大将军大方表示,霍家的书籍,秦先生尽可看。   秦遇可不敢误人子弟,只挑了一些入门级的兵书,平时念给霍英听,他直接跟霍英说,他不通此事,只是能认字会读,所以其实两人都是学习状态,偶尔还互相探讨,可把霍英给兴奋坏了,学习劲头高涨。   秦遇不懂的,霍英私下问了他大哥和大伯,回头说给秦遇听。每次还学着秦遇的样子问:“先生可听懂了。”   让秦遇又好笑又心暖。   测试时间一共是半个时辰,霍英在作答,秦遇就在旁边看书,不时抬头观察一下霍英。   外面飞来几只飞鸟,叽叽喳喳,霍英恍若未觉。   等到最后半刻钟的时候,秦遇会提醒他。   霍英有点急了,他还有三道大题没做完,霍英烦躁的抓耳朵。   秦遇清咳一声,“不要慌,越慌越乱。”   “还记得我教你的吗,深呼吸,吐气。”   霍英照做,渐渐平静下来,尽了全力写,时间到了,最后一道大题,还有一半没做完。   秦遇其实觉得不错了,当场批阅,他用的百分制,明确告诉霍英哪些地方不好。   最后霍英得了九十分。   秦遇夸了夸他,然后把彩绘小册子给他,霍英高兴坏了。   秦遇笑道:“要不要一起看。”   霍英疯狂点头,钻到秦遇怀里去。   次日,秦遇把算学残本修复好,呈了上去。   学士大人很满意,夸奖秦遇做事麻利。然后又给了秦遇一本残本。   秦遇:………   行吧,反正什么事不是做。   休沐提前一日,李丕知会秦遇和张和,他们休沐日那天去哪里游玩。   当天下午,秦遇去将军府时,也提了一句,他明日不来了。   这是早说好的,翰林院休沐,秦遇也不用来将军府。   但是秦遇怕小孩儿等他,以前说过一次,然后就持续到现在。因为霍英会问。虽然十次有七八次,都不是霍英想要的回答,不过有两次秦先生会来,他就很高兴了。   霍大将军怪不好意思的,于是表现方式,又给秦家送东西过去。   霍英有小册子看,也没那么失落了,晚上秦遇回到家,跟家里人说了明天的安排。   言书有些微讶,但很快又恢复如常,张氏没什么太大反应,只道:“正好明天我去豆腐铺子瞧瞧,跟小山他们一起吃午饭。你不知道那条街上的排骨饭是一绝。”   “娘明天就多点几个菜吧,你手里钱还够不够。”秦遇问。   张氏让口水呛了一下,然后飞快瞄了一眼言书,忙道:“够的,阿书对娘可好了。”   晚饭后,张氏见言书在厢房,她悄悄溜进书房,进屋就对儿子低声道:“你今晚怎么问娘那样的问题。”   秦遇茫然:“什么?”   “就钱啊。”张氏嗔道:“你们平时明面上给我的钱就不少,你私下又偷偷贴补我,娘的小金库丰富着呢。”   跟时下普通人家不一样,有点类似官家后院,但又有些微不同。   家里是言书管钱,但又会从公中每月给张氏一笔钱,让她自由花费。   而私下,秦遇每月会偷偷给他娘一两次钱,或者小物品。   其实每次钱都不多,小物品也不贵重,但张氏就是特别高兴。   不过高兴归高兴,她还是怕儿媳妇知道了不舒服。   然而张氏不知道,其实言书一直都知道。秦遇也从没瞒过言书。不过是心照不宣罢了。   张氏就觉得儿子娶了媳妇儿,心里也一直有她,再加上她时不时去豆腐铺子转一圈,算着收入,也没空闲时间再想有的没的。   再加上言书会察言观色,会处事,所以,张氏跟言书相处的还挺好。   什么婆婆给儿媳妇立规矩什么,从来都没有,也没要言书进厨房。说句不好听的,张氏偶尔想做菜了,还会进几次厨房。   秦遇恍然:“为这事啊。”   张氏瞪他一下,立刻又收回了目光:“娘还要脸呢,别给娘把事戳破了。”   秦遇连连应是,随后又关心了他娘几句,张氏才欢欢喜喜离开。   次日,言书打扮一新,穿着时下流行的料子做的裙子,头簪珠钗,耳悬垂珠,手腕上还戴着一个花纹别致的镯子,端庄贵气。一点都不逊色其他官员太太。   相比之下,秦遇就朴素许多,腰间系着香囊和一块玉佩。衣服款式简单,但衣服料子可不朴素。   那是将军府送来的,都是实用性的东西。   秦秀生都看呆了,只觉得遇弟和言书怎么看怎么配。两人上车,前往李丕说好的汇合地点。 第97章 一同游玩   李丕与秦遇他们约好在南门汇合,秦家马车到的时候,李丕已经先到了。   秦遇让言书待在车上,他下车走到李家马车旁边。李丕掀开车帘,笑望他一眼,随后也跟着下马车了。   秦遇先道:“李兄可是等久了?”   李丕:“没有,是我早到了。”   李丕还要说什么,忽然目光一偏:“碎潜来了。”   秦遇跟着望过去,果然看到了一辆雅致的马车,片刻就行到了面前。   张和撩开车帘,笑盈盈道:“三位都等着呢。我也不下去了,免得耽误时间,咱们走吧。”   秦遇想想也对,跟李丕打了声招呼,就回了自己马车。   三辆马车成队形出了城门,马车中,李家的最精致,车身精雕细琢,细节处坦露不俗。   张家次之,秦家的最朴素。   李丕计划是城外的一个小山头,当下春光正好,桃花盛开,山上的绿草长了出来,一派生机盎然。   小山头坡度不大,马车很轻易上去,最后车子停留在一小片空地上,马儿悠闲的吃草。   车夫和小厮把马车里准备的物品搬出来,一副野炊的架势。   秦秀生跟其他车夫和小厮忙活去了。   秦遇和言书则跟李丕他们等人闲聊。   李丕也没再说公务,而是欣赏着周围的风景,兴致上来,当场赋诗一首。   李丕不愧是状元郎,京中贵女追捧的世家公子。随口所作,都是上佳。反正让秦遇来,秦遇是做不到这么快,这么好的。   张和出言称赞,李丕有些不好意思,让张和和秦遇也作一首,互相切磋。   秦遇笑道:“不必切磋,毫不意外就是我垫底了。”   “秦兄真是妄自菲薄。”张和打趣了一句,然后就揭过了这茬。   他们站在小山坡上,眺望着远处的农田。   距离有些远,李丕等人看不清楚,只能见到青翠的颜色。   “这个时节,小麦应该种植的差不多了吧。”   秦遇点头:“是这样。”   “这两年京城都是风调雨顺,希望今年也是如此。”张和被妻子挽着胳膊,都不忘了把手拢袖子里。   李丕啼笑皆非,揶揄道:“碎潜莫不是冷了。”   “是有点。”张和面不改色应道。   好吧,论脸皮,是李丕输了。   因为张和叫冷,他们没有在风口处多停留,转身回去。   小厮在柔软的草地上铺了软布,中间放着一张矮几,上面用精美的瓷盘碟子装了点心放着。   秦遇犹豫着等会儿是跪坐呢,还是盘腿坐,张和已经盘着腿坐下了,还拿了一把炒瓜子,分给自己妻子一半。然后响脆的嗑瓜子了。   好吧,这下不用纠结了。   张和看了一眼李丕,又看了一眼秦遇,悠哉悠哉道:“这做人呢,脸皮就要厚点,不然容易吃亏。”   “你们看我,我若是脸皮薄,这会儿还在吹冷风呢。”   张夫人偷偷扯自家夫君的袖子,能少说就少说两句吧。   言书忽然笑望道:“姐姐头上的玉簪真雅致。先时还不觉得,这会儿让阳光一照,才觉出温润通透来。”   张夫人下意识摸了摸头上的簪子,不禁莞尔。   李夫人心下有了猜测,以帕掩唇,打趣道:“倒不知张大人这般体贴温柔。”   三个女人没一会儿时间,就聊的火热,从京城时兴的发型,簪子款式,胭脂水粉聊到衣服料子,衣服花纹等等,仿佛没个尽头似的。   秦遇和张和,李丕就默默旁听,喝茶,吃点心。   后面烤肉的时候,秦遇说感兴趣,想要主动上手试试,离开了。   张和看了看聊的欢快的女人们,眼珠子一转:“哎,秦兄也等等我,我也感兴趣。”   李丕有点纠结,君子远庖厨。   可是,三名女子聊天,他一个大男人坐在这儿也不算个事啊。   权衡一番,李丕也走了。   秦遇用刷子,有模有样的把蘸料刷在肉片上,不时还用夹子把肉片翻一翻,免得烤糊了。   对比之下,张和和李丕就表现的很糟糕了。他们也不明白,就是慢了一点,怎么肉就糊了。   看秦遇做起来挺简单啊。   张家和李家的小厮都有些欲言又止,忍了忍,还是没忍住,李家小厮上前道:“公子,不如小的来吧。”   李丕没吭声,他偷偷扫了一眼秦遇,秦遇正在用夹子,把烤好的肉片夹在碟子里,下面还用烤的半熟的青菜垫着,看起来别提多有食欲了。   随后对方慢条斯理的又把生肉片夹在烤网上,那动作轻松写意,别提多流畅了。   李丕默了默,随后道:“不必,出来游玩就是玩的意趣。”   李家小厮这下没话了,安静的退下。   张和后面集中注意力,成品烤的半好半坏,差强人意吧。   一刻钟后,聊的欢快的三位女子面前都端来了烤肉,只是各不相同。   李丕摸了摸鼻子,有点尴尬:“为夫手生,不太熟练。”   那些烤的太糊的肉,烤黑了的肉,他都偷偷扔了。   李夫人有些意外,但是看到丈夫微红的耳根,她心有所感。朝众人微微颔首,她拿起筷子夹了一块肉。   她吃相是极斯文的,表情没有一丝异样,处处透露着大家闺秀的涵养。   她将食物咽下肚,眉眼微弯:“夫君第一次烤肉,味道还是不错。”   李丕还以为妻子说的实话,跟着尝了一口,他心想着他都东挑西拣了,剩下应该还可以。   结果真吃到嘴里,李丕才发现烤肉不但咸,而且还泛着苦味儿。   他动作太快,李夫人来不及阻止,这会儿有点担忧的看着他。   李丕嚼了两下,把肉咽进肚子里。   “夫人爱惜我面子,不愿戳破,但为夫所做食物,确实难以下咽。”   其他人没想到李丕直接指出了这个问题,这其实算不得什么,根本无伤大雅。   李夫人迟疑:“夫君……”   气氛有些安静时,空气里突然传来一道温和的声音:“谁也不是生来就通万物,李兄第一次做,能做到这般模样,已经超过很多人了。”   秦遇呷了一口茶,嘴角微翘:“张兄觉得呢?”   张和连连应是。   因为这个小插曲,后续几人闲聊反而更热络了些。   其中还涉及到了经义,史论,在场之人都是常年念书的,就算女眷没有男子学的深,但也是能答的上话,不至于听着男子们交流时,云里雾里。   张和带了风筝来,午后,他们夫妻两人在旁边空地上放风筝。   李丕和其妻在对弈,秦遇就跟言书在草地上散步,闲聊。   秦秀生靠在车架上睡觉,李家和张家的小厮面面相觑,公子暂时用不到他们,他们闲着也是闲着,最后决定也跟着睡觉好了。   天空湛蓝,白云悠悠,一只燕子形状的风筝在空中摇摇晃晃,看着像要坠落,又仿佛在蓄力往上飞。   张和手里拽着风筝线,张夫人紧张的拽着他袖子,张和挑眉,带着点嘚瑟道:“放心吧夫人,为夫手稳着呢。”   张夫人气的拍了他一下,然后又偷偷东张西望,见没人注意他们,张夫人才松了口气。   李丕落下一子,抬眸:“夫人,为夫侥幸赢了。”   李夫人:“夫君的棋艺又精进许多。”   两人熟练的分拣着棋子,猜子,重新新一轮棋局。   黄昏时候,他们才回去,虽然半下午的时候,三对夫妻都是各自玩去了,但并没有让他们感到扫兴,反而非常舒心和闲适。   晚上吃饭的时候,张氏问了两句他们白日游玩的情况。   秦遇挑拣着一些说了,当听到李丕把肉烤糊了的时候,张氏抿嘴笑:“他们都是世家公子,从小有人伺候,哪会做这些活。”   秦遇点点头,继续说下去,等他讲完之后,张氏有些感慨,“李状元和他妻子感情倒是好。”   秦遇:“张兄和他妻子感情也不错。”   张氏忽然问道:“娘记得,李状元和张榜眼他们比你成婚早许多吧。”   秦遇:“是早一段时间,怎么了吗?”   张氏笑道:“这细细算来,他们成婚也有一载了。一般情况下,也该计划着生育了。”   秦遇一时噎住,原来他娘绕这么一圈,是为了说这个。   言书垂下眼,不吱声。但秦遇感觉妻子的目光若有若无落在他身上。   秦遇装傻:“他们可能是觉得现下有点早吧。毕竟入翰林也没多久。”   张氏不太赞同:“男子成家立业,成家之后,自然要生育后代。”   她话锋一转,又软和口气:“娘只是想,男子还好些,但女子体弱,生育又是十分受罪的事,不趁着年轻好恢复,以后年纪大了,要吃大苦头,还会留下病根儿。”   言书依然垂眸,指甲抠挖着另一只手的袖摆。   秦遇有些牙酸,他娘说的是没错,女子早些生育,产后恢复好又快。   可是,女子也不能太早怀孕了,好歹,好歹也得满三十吧。   秦遇打了个哈哈敷衍过去,但是他能敷衍他娘,晚上他和妻子躺在同一张床上睡觉时,明显感觉到了言书的情绪不对。   而且言书借着两次翻身,最后拿后背对着他,估计心里生了闷气。   秦遇回想了一下,白天阿书都还好好的,那么问题就只能出在晚上。   晚上他们聊了……   秦遇想起来了,脸色微妙,他凑近了妻子一些,试探问:“阿书可是因为生育之事,生我气了?”   言书没说话,秦遇耐心等着,直到快睡着了,才听言书低声问:“夫君不喜欢孩子吗?”   这话问的,言书自己都不信。毕竟丈夫对霍小公子的种种,她都看在眼里。   果然如此。   秦遇叹了口气,紧紧抱住她:“我喜欢小孩儿,我只是觉得你还小。而且现在家里经济方面还不算太宽裕,我想努努力,创造更好的条件,我规划中要孩子,是等我及冠之后。”   言书睫毛颤了颤,终于转身回望他:“当真?”   “我从不骗你。” 第98章 晕倒的林教习   当秦遇被孔目领着,再次把修复好的残本送往学士大人书房时,见到了一位意料之外的人。   秦遇低眉敛目,行礼:“小臣见过皇上。”   天子淡淡应了一声,随后问秦遇手里拿着什么。   “回皇上话,小臣手中是一本算学残本,现已修复好。”   学士大人亲自从秦遇手里拿过残本,呈给天子翻看。   秦遇垂首站着,眼观鼻鼻观心。   书房里很安静,只听得到书页翻阅的声音。   良久,天子合上书,问面前的年轻人:“你一人来,可是说明这残本是你独立修复。”   秦遇拱手,微微俯身:“回皇上话,是。”   回答的却是干脆。   学士大人此刻也道:“皇上,秦编修在算学一途,颇有心得。此前也曾独立修复过一本算学残本。”   天子上下打量秦遇一眼,随后笑道:“既如此,就不要浪费了,明日秦编修去户部观政罢。”   秦遇瞳孔一颤,差点没控制住抬头,他还保持着俯身的姿势,应道:“小臣遵命。”   “嗯,退下吧。”   秦遇回到办公屋,人还有些懵,张和打趣他:“怎么了你,不就是去送一本修复的残本,怎么还恍惚了。莫不是学士大人又给你派活了?”   秦遇摇头,然后又点头。   这可把张和搞迷糊了,张和放下笔,凑过来:“说说,怎么回事?”   屋里没其他人,秦遇眉头微蹙,小声道:“皇上让我明日去户部观政。”   “喔,不就是皇上让你明日去户部观政嘛。”张和顺着说完,然后猛的顿住,双目圆睁:“皇上又来翰林院了?!”   秦遇后面的话卡喉咙里了,随后才含糊应了一声。   张和哼笑:“好事啊,领两份月俸呢。”   观政有专门的观政牌,去了户部仍然保留进士身份,除了一份月俸外,还有额外的补助。   而秦遇本身是翰林院编修,天子只是让秦遇去户部观政,又没其他指示,那么秦遇照样可以领编修的月俸。   张和朝秦遇挑眉,“这个月了了,我可是要吃大户的。”   秦遇啼笑皆非,“你我之间,大户可不是我。”   张和当即后退一步,夸张的捧脸:“你什么意思啦。”   “我跟你讲,我家也就名头好听,实际两袖清风咧。”   然后,他还用力挥了挥自己两个袖子,仿佛在说,看,我袖子里啥也没有。   秦遇扶额,心道张兄真是过分鲜活灵动了。   书房内,学士大人笑道:“秦编修擅算学,此去户部,倒是能一展所长了。”   天子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连声音也没什么起伏:“户部不缺主事。”   学士诧异,意识到自己失态,迅速收敛好情绪。   当年成朝初立之时,朝廷大刀阔斧的改革,其中就有令新科进士,大部分人数去六部九卿观政,类似实习。这样后面当官的时候,就可以更好的上任了。   这的确是一项很好的制度,那一段时间,朝廷运作的效率也大大提高。   而为了保障新科进士们的生存,凡是去观政的,都有一笔月俸,还有额外补助。   但是随着时间久了,就出现了很多浑水摸鱼之人,不做事还好,有些利用观政之便,借机敛财,险些酿成大祸。   最后这项政策就被废了,直到下一任皇帝继位,又重提了这项政策,不过已经经过大幅度修改。   观政之人由天子钦点,或者大臣推荐人选,去指定部门走一圈。而原本观政人员的月俸,和额外补助没变。   当今圣上也延续了这项政策。   秦遇的长处在算学,学士也认可。天子把秦遇派去户部观政,也不算有什么令人意外的,只是天子的用意好像不止于此。   次日,秦遇跟往常差不多的时间去翰林院,在侍书那里登记后,直奔自己的办公屋子。   中途,路过那块专门供翰林院人士提笔作诗做画的墙壁时,秦遇下意识看了一眼。   咳,主要是看看最近几日有没有人讽刺他。   他这连着两三月都在修复残本,换言之,跟其他人没多大交际,应该没人找他不痛快吧。   然而他低估了某些文人的小心眼程度,居然还有两首,能入翰林的,才学都不差,旁观者来看,诗作挺好的。但当事人就有些酸爽了,尤其一首明讽,一首内涵。   秦遇撇嘴,心道,这些人真是吃饱了撑的。   不得不说,秦遇的存在,在翰林院拉足了十之七八的火力。   想迅速有话题,对着秦遇轰就是了。   当然了,这其中有没有某些人推波助澜,就见仁见智了。   夏季的清晨,光线是极好的,连空气都透着清润,秦遇打开窗户,用抹布把桌椅擦干净。   张和来的时候,秦遇已经打扫完了,张和看着自己干净的桌面,笑盈盈地拱手:“多谢秦兄。”   秦遇斜他一眼,“张兄不怕哪天延迟片刻就迟到了。”   张和在翰林院也是个“名人”,因为他做什么都“踩点”,不论是早上到翰林院,还是做事,不到最后一刻,别指望他做完。   反之,散值的时候,他跑的比谁都快。   还有些人因为此,内涵过张和。谁让张和不仅是榜眼,还是徐大学士的外孙。   徐大学士只有一独女,他的女婿就是他最得意的学生,一家子聪明的读书人,张和也不负众望,从小就展露了过人的天赋。   然而中间不知哪里出了差错,随着长大,张和行事越发率性了。   文人规矩多,张和在其中就成了“异类”。   张和经常拉着秦遇哭诉,说他们两人就是难兄难弟。然后不等秦遇安慰,张和又什么事都没了。   秦遇又无奈又好笑。   这会儿面对秦遇明显的打趣,张和唰地打开折扇,骚包的扇了扇。   “秦兄放心,在下心里自有成算。”   秦遇忍笑:“嗯。”   张和回到自己座位,开始今天的工作,秦遇昨儿才完成残本修复,所以现在没人给他指派活儿。   他拿了一本闲书看,心里却在想着昨日天子对他说的话。   观政牌不知道什么时候发下来,或许还有旨意。   唔,既然皇上有了口谕,或许不会特意下一道旨意了。他一个小官,怎么看都没必要。   秦遇心里想些有的没的,书上写了什么,根本没看进去。   半个时辰后,林教习背着手大摇大摆进来,秦遇和张和的办公屋是被单独分出来的一个小屋子,一般时候就他们两人,靠墙的地方放着书柜,然后是两张桌案,角落里放着柜子花瓶,总共也就二十多个平方,这些东西一放,再进两个人,基本就没什么空余地了。   林教习一进来,秦遇和张和都知道了。   张和的桌案靠里,秦遇桌案在外,用张和的话来说,有秦遇挡着,他可以趁机偷懒。   林教习走到秦遇桌案旁边,居高临下俯视他:“秦编修贵人事忙,如今可算空了吧。”   秦遇站起来拱手行礼,没有吭声。   林教习哼了一声,“既然秦编修如今得了空,就好好干事罢,食君之禄,秦编修要肝脑涂地,才对得起朝廷。”   张和嘴角抽了抽,头埋的更低些,才没让自己笑出声。   “对了,能者多劳,本官帮秦编修揽下了不少活儿。”林教习堪称直白恶意的望着秦遇,眼里都是得意。   秦遇这次没有再保持沉默,开口道:“大人,下官恐怕不能胜任。”   林教习反驳:“秦编修不要自轻。你肯定没问题,本官都帮你放出话了,大家都看着呢。”   张和死死咬紧牙,不行了,他只要一想到秦遇去户部观政的消息传来,到时候林教习是什么脸色,他都快憋不住笑出声了。   秦遇嘴巴动了动,像是要说点什么,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林教习以为秦遇怕了,轻蔑的扫他一眼,又看了一眼深埋着头的张和,心里对二人更加瞧不上。   “行了,等会儿本官就让人把书籍给你搬过来,你”林教习话还没说完,一位深蓝色衣服的公公过来,目光直接锁定秦遇,上前后微微俯身,秦遇侧身不敢受,随后回了一礼。   宦官身上的衣服颜色也代表着等级,深蓝色衣服是四品宦官。   秦遇矮了对方好几级,哪敢受礼。   海源眸光闪了闪,看着秦遇,心里有些异动,他少有见到这么平和的文官。   文人清高,芝麻小官都瞧不起他们这些身有残缺的。   没看旁边的林教习板着一张脸,手背在身后,一副不屑的样子。   林教习垂眸看人,“不知公公所来为何事。”   海源还是笑模样,不过笑意不达眼底,他扫了一眼林教习,打了个招呼。然后他自袖中取出一块令牌,交与秦遇,“洒家奉天子令,将这观政牌交与秦大人,还望秦大人快快前往户部才是。”   秦遇郑重的接过令牌,“多谢公公跑这一趟。”   “不妨事。”海源笑道:“秦大人,洒家的任务完成了,就先回了。”   “下官送公公。”   “不用。”这次海源声音里带了点笑意,嘴上说着不用,身体却没拒绝。   等到海源走了,秦遇回来,跟林教习大眼瞪小眼。   “你,你……”林教习半晌才憋出一句完整的话,“你去哪里观政。”   秦遇嘴角勾起:“户部。”   林教习一口气没上来,差点眼一翻晕过去。   秦遇赶紧扶住他:“大人,你没事吧?”   林教习真恨不得自己晕了才好,可是此时却晕不过去,只能哆哆嗦嗦问:“你去多久?”   他其实都没抱什么希望了,但不问又不甘心。   秦遇为难道:“下官也不知,下官也只能等通知。”   “那,那些活儿……”林教习终于说到重点。   秦遇抿了抿唇,脸色才没崩,温声道:“可能还得麻烦林教习了。”   林教习:………   这一次,林教习如愿晕过去了。 第99章 户部观政   秦遇拿了观政牌,随后就去户部报道了。   张和特别热心的把林教习扶到专门供翰林院诸人休息的茶室内间,旁人问起缘由,张和就道:“林教习感恩朝廷恩惠,特意揽了许多活,就为了回报朝廷,如今是累着了。”   其他人:额……   也有人知道内情,不善反问:“可我怎么听着,是秦编修闲不住,拜托林教习帮秦编修找的活儿。现在林教习晕了,张编修怎么说,也没人反驳。”   张和瞬间戏精附体,一副正义人士被坏人质疑的悲愤神态:“怎么可能。难道你们是说我在说谎吗?你们怎么能平白泼人污水。”   “枉你们还是庶吉士……”后面的话,张和没说,只是一声叹息,反而给人想象空间。   对方脸都黑了,胸口起伏,发作不得。   张和欣赏够了对方憋屈的样子,然后才悠悠道:“秦编修已经去户部观政,怎么可能会让林教习帮他找活。这不是跟皇上抢人嘛,皇上这厢下了口谕,那厢林教习就故意拖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林教习对皇上多有不满,他”“张编修!”一位庶吉士厉声喝道,打断了张和越来越不像样的话。   “张编修,话不能乱说。”   张和战术后仰:“不是你们在说,林教习是给秦编修找活吗。”   对面的庶吉士脸色几经变换,最后梗着脖子道:“是我们听错了,张编修勿怪。”   张和“喔”了一声,调子拖的长长的,十分欠揍。   “好吧。”他双手拢袖子里:“我还有事,就先走了,林教习劳你们看顾。”   张和回到自己办公屋子,门一关,瞬间笑的不能自已。   真是活该。   另一边,秦遇到了户部,表明来意后,就被人领到了户部侍郎面前。   户部侍郎是一位四十多岁的男子,额头窄,颧骨宽而高,下巴窄,蓄着短须,看着非常严厉而不近人情。   对方正在看账本,看到秦遇时蹙眉,挥手让旁人退下,问秦遇:“你会什么?”   秦遇想了想,“回大人话,下官略通算数。”   户部侍郎有些怀疑,随后从手边拿了一本账本给秦遇:“散值之前可能核对完?”   秦遇垂首:“回大人话,下官可以。”   户部侍郎抬眸,眼里终于有了点温度。   “你刚来,暂时没你的位置,你今天就在本官这办公的地方将就一下。”   “是。”秦遇左右看了看,瞄到角落里有一张半旧桌子,而且那里不打眼。   他对户部侍郎拱手,讨了墨笔,往角落的桌椅走去,片刻功夫就开始干活了。   这番麻利的速度,让户部侍郎惊了惊,他还以为秦遇会墨迹一会儿,也不能称作墨迹,说好听点儿叫做寒暄,拉一番关系。   暂时来说,户部侍郎对秦遇感官不错,至于是不是花架子,散值前就知道了。   因为穿越者皇帝的缘故,成朝自然是有阿拉伯数字,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在记账方面,人们又用回了古法。   非要问,大概是因为以前的方法,更容易做假账吧。有些东西太一目了然,就不容易动手脚了。   秦遇心算不错,仔细核对,到晌午时都没什么问题。他匆匆吃了顿午饭,又接着继续干活,未时两刻,他拿着账本走到户部侍郎身侧:“大人,下官已经核对完了,发现了两处问题。”   秦遇把账本摊开,他只用轻微的墨点做了标记。   “大人请看,这里,这里的账目做的隐晦,但是它……”   秦遇不疾不徐解释,他没注意到户部侍郎讶异的神色。   秦遇不知道,户部侍郎看似随手给他的账本,其实是经过核对的。   秦遇毕竟是新人,怎么可能秦遇一来,就把重要的,未核对的账本给他看。   然而经过秦遇解说,户部侍郎的脸色也沉了。   秦遇温声道:“大人,这账本大体上是没什么问题的。只是一点小瑕疵而已。”   他想了想,又道:“大人,此时距离散值还有一段时间,不知下官还能做些什么。”   户部侍郎被问住了,好一会儿才道:“你刚来,我等会让人带你去熟悉一下户部的来往公文。”   “是,大人。”   秦遇就老老实实坐了回去,安静等着。   一刻钟后,有一名青年进来,低声跟户部侍郎说了什么,随后朝秦遇走来:“秦大人,请跟我来。”   同翰林院差不多,户部其实也是一个非常大的院子,占地面积远超翰林院,里面被分成了一个个小房间,来往的人都是行色匆匆。   青年官员回头对秦遇笑道:“咱们户部就是跟数字打交道,平时事情又多又杂,偏偏上头又不拨人。所以部门里都是一个人当两个人用。”   秦遇认真听着。   青年官员又道:“蔽姓陆,在户部是专门管户籍变动的。”   秦遇唤了一声“陆大人”。   陆大人大致介绍了他们部门,末了,忍不住倒苦水,“我们管户籍的最麻烦了,经常要跟其他部门打交道,每天有大半时间都在外头跑。不管烈日暴晒,还是狂风暴雨,都要硬着头皮出去。”   秦遇试探着问了一下原因。   陆大人或许是积压了不少情绪,秦遇一问,他没什么犹豫就说了。   “就说一些郡府的士兵,他们当初是从村民中挑的,入了兵籍,后来他们退下来,回到家乡,又要重新恢复农籍。”   “我们要给人更改,不是大手一挥就算了,我们要拿着记录这些人信息的卷宗特意跑到兵部去,跟那边的人交接,然后盖章盖印,这事才算了了。这还算是轻松的,没什么意外。”   “你不知道,有时候我们过去的时候,那边管事的人外出了,我们就要白跑一趟。”   “还有一些特殊情况,比如那些从乡民中挑选的士兵,有人牺牲了,死亡的人是要销除户籍。但在这之前,我们必须先去兵部核实。否则最后人活着回来了,结果发现户籍没了,惹出什么乱子,我们第一个脱不了干系。”   “对了,我忘了还有冤假错案,那里面牵扯的就更多咯,又涉及到刑部去了,一大堆子麻烦事。六部里面,就咱们户部的人员老的最快,有些三十多就出现了白头发。以前有一位官员,马上就要致仕了,结果前一天,人猝死在桌案上。”   秦遇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这,这位官员的运气委实不太好。   他们说话的功夫,就已经走到了一间公文房外面,陆大人直接推开门,两人没防备,被灰尘呛的直咳嗽。   屋里放着好几个书架,每本书架上都摆满了文书和公文,有些表皮都泛黄了。   陆大人率先进去:“这都是近几年的,你随便看看,熟悉一下。”   “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就先走了。”   秦遇拱手,“多谢大人。”   陆大人看了他一眼,然后就匆匆走了,他今天的活还有一半没做完,今天肯定又要加班了。   屋里只剩秦遇一人,他先拿了最近书架上的一本文书看。他看东西速度很快,一会儿功夫就看完了,然后又拿起下一本。   散值的时候,有人来叫他,秦遇这才感觉到眼睛酸痛,大脑发昏,然而对比剩下没看完的,他看过的文书和卷宗,不过寥寥。   他走出户部,外面秦秀生已经等着了。   秦秀生见秦遇脸色发白,赶紧上前把人扶住,靠的近了,秦秀生鼻子动了动:“遇弟,你身上怎么有股灰尘的味道。”   他怀疑秦遇是不是被人欺负了。   秦遇低声解释,上了马车后,靠着车壁养神。   秦秀生坐在车架上,回头朝车内看了一眼,“遇弟,我们还去将军府吗?”   秦遇点头。   他去户部观政是突发情况,之后他肉眼可见的会繁忙起来,教导霍英的事可能得停下,他要去霍家,亲自跟人说明情况,表达歉意。   马车在霍家门前停下,秦遇缓了一会儿,才从车上下来。   秦遇对秦秀生低声道:“我今晚可能会晚些回去,我有事要等霍大将军回来说,你晚些再来接我吧。”   秦秀生:“好。”   秦遇进了将军府的侧门,霍英守在门后等他,手里还拿着一块条糕。   他吃的嘴边沾了糕点屑,看到秦遇立刻笑起来:“先生,你来了。”   “这条糕可好吃,你也尝尝吧。”   秦遇委婉拒绝了,牵着他的小手往里走。   回到院子,霍英的糕点也吃完了,他拍拍小手,对秦遇道:“先生,我们这就开始了吗?”   秦遇:“先温习一下昨天学的内容。”   “喔喔。”   秦遇今天一讲就是两个时辰,霍英都熬不住了,秦遇反应过来,心疼的摸了摸霍英的小脸。   霍英抓住他的手:“先生,你今天跟往常不一样。你怎么了?”   “我……”秦遇顿住。   这个时候,下人来唤他们过去吃晚饭,秦遇也被邀请了。   饭后,秦遇对霍大将军道:“能否耽误大将军一刻钟时间。”   霍大将军关注秦遇,自然也知道了秦遇去户部观政的事,他心里有了猜测。   “英哥儿也一起来吧。”   霍英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不知道为什么,从今天下午开始,他心里就一直有种不安感。所以今天先生讲学远超平时,他都忍着没有闹。   他们三人去了书房,霍大公子有些好奇,在院子外面逗留。没多久,霍英急匆匆跑出来,霍大公子都没叫住人。   他看了一眼院内,只依稀看到他爹和秦先生的身影。   他想了想,还是先追弟弟去了。 第100章 一块好砖   霍大公子追到了弟弟的院子,房门紧闭,他试探着推了一下,居然推开了。   他进入房间,没有人,然后绕过屏风,走进了内室,果然看到一个小身影背着他坐在榻上。   “英哥儿。”   那小身影动也未动。   霍大公子上前,也在榻上坐下,放柔了语气:“英哥儿,你怎么了?”   还是没人应。   霍大公子伸手,把弟弟扳过来,两人面对面坐着。   “英…”霍大公子刚开口,才发现弟弟眼眶红了。   他捧着弟弟的脸,“你到底怎么了,是不是爹凶你了?”   跟过来走到门口的霍大将军:………   霍大公子连哄带骗,总算哄得弟弟说话,霍英委屈极了:“先生说,他最近很忙,不能来教导我了。”   霍大公子愣住,他没想到会是这个原因。   他抱着弟弟,劝道:“秦大人忙于公务,也是可以理解的。”   霍英不吭声。   “先生得空了就来看你,好不好。”屋内突然传来一道温和的声音,霍家两兄弟抬头,果然看到了秦遇。   霍英嘴一撇,推开霍大公子又要跑,但这次动作没秦遇快,叫人抱住了。   这下可不得了了,刚刚只是眼眶红的小孩儿,这下眼泪瞬间决堤。   霍英在秦遇怀里又哭又闹,就像一个普通小孩那样。   霍大将军想上前把人接过,谁知道秦遇抱着小孩儿在屋内走动,熟练的拍着小孩儿的背,哄孩子可有一套了。   把霍大将军和霍大公子看的一愣一愣的。   秦遇其实也不太会,他就是以前看有人这么做过,他允诺了一堆,才算把霍英哄好,然后小孩儿头一点一点的,靠着他肩头睡下。   秦遇快亥时了,才到家。   张氏和言书一起在花厅等着,见他回来,言书立刻让人准备了热汤。   秦遇简单交代了两句,随后道:“我初到户部,很多事情不懂,需要学习,之后一段时间可能会很忙。”   张氏有些担忧,但又不知道怎么说,总不能拦着儿子,不让儿子上进吧。   晚上睡觉时候,秦遇才跟言书详细说了在霍家的种种。   “这么久了,我还是第一次见英哥儿哭的那么伤心,我心里也委实不好受。”   言书靠在他怀里,搂着他,做无声的安慰。   秦遇垂下眼,心里有些感叹,迟一些要孩子是对的。   次日,秦遇一早到了户部,熟门熟路去了昨日的公文房。拿起上面的公文看,熟悉了那套模式之后,后面看的就要轻松点和快些。   不过要记的内容太繁杂,一天下来,秦遇头昏脑涨。晚上回到家,几乎是挨着枕头就睡了。   如此几天之后,秦遇去跟户部侍郎复命,表示自己了解的差不多了。   户部侍郎有些诧异,但很快恢复如常,然后对秦遇说,某某地需要重新丈量土地,但是缺个人手,秦遇不介意就去顶上。   这其实是个苦差,虽然户部出了名的活多,但是坐班和外班还是有区别,坐班至少不用风吹雨淋。   像去丈量土地这种事,土路难走,乡野间又有蛇虫鼠蚁,以前曾有丈量官员被毒蛇咬死。   累就不说了,还有生命危险,所以这活一直都缺人。   秦遇没犹豫就应了,一点都看不出为难和推脱。   户部侍郎心里有些欣赏秦遇。   秦遇他们需要丈量的土地,离京城有些距离,他们一共去了两天一夜,结果回来的时候,在城门又遇到了流民。   秦遇才知道入夏时候,京城下面一个小县城发了洪灾,这些人的房屋和土地都被淹了,他们没办法,只好上京求助。   他们交谈的时候,已经有专门的官员过来接管了,秦遇一行人回户部复命。   他们同行一个官员苦了脸:“现下有流民入京,到时候又要重新核对这些人的信息,又是几天几夜忙到深夜了。”   “咱们户部一年到头都没个休息时间。”   另一人安慰道:“这归管户籍那群人管,我们还好。”   “好什么呀。良田被淹,等洪水退了,又要重新去丈量。我想一想,头就大了。”   其他人顿时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有人看向秦遇,忍不住羡慕:“还是秦大人好,累完这一遭就过了。不像我们,得干到七老八十。”   秦遇没吭声,虽然对方的话不客气,但何尝又不是说的事实。秦遇不管怎么回,都有虚伪之嫌。不如保持沉默。   他们回去复命后,秦遇难得准时散值了,他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中,言书准备着热水,让他洗漱。   秦遇洗漱之后,又用了些绿豆汤,反而睡不着了。跟言书说起外出的事。   秦遇感慨道:“我此前只知道六部的活不轻松,但从未想过会繁忙至此。”   言书给他捏肩,宽慰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该拨人的地方不拨人,不该拨人的地方倒是用也用不完。”   秦遇抬头,言书与他相对,秦遇先移开目光。   言书俯身,靠在他的肩头,搂着他:“夫君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吧。”   秦遇“嗯”了一声,“我觉得阿书很聪明。”   “夫君是现在才觉得吗?”   “以前就觉得,现在更坚定了这个想法。”   言书莞尔,亲了他一下。   “夫君要不要休息了?”   “嗯。”   那天那位户部官员的话说准了,秦遇当值后,被户部侍郎叫去,说因为京城突然涌入流民的缘故,管理户籍那边缺人,让秦遇过去帮忙。   秦遇觉得他现在真是一块砖,哪缺往哪儿搬。   不过事情是要做的,硬着头皮也得做,结果中途又出了意外,几个流民跟城中百姓起了冲突,意外死了。   得了,现在他们又要往刑部跑一趟了。   秦遇每天忙的脚不沾地,等到此事告一段落。户部侍郎说他既然精通算学,叫他过去核对账本。   这才勉强算碰到一点户部核心相关,秦遇心道,他这段时间忙碌没白费。   他不知道,其实他从入户部后的一举一动都在有心人眼里。   夏季炎热到秋高气爽,秦遇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张氏和言书都心疼他的不行,可又没有其他好办法,只能在吃用方面下功夫。   秋收之后,户部越发忙碌,各地的税收也要收起来了。   秦遇偶尔会抬头望一下天空,只觉得翰林院的日子都有些陌生了。   这一忙又是数月,快入冬了,秦遇才稍微休息,然后就被户部侍郎派去跟工部交接。   户部观政,并不单单只是在户部就够了,还要了解其他部门的运作体系,既考验人的学识,还考验人的情商和交际。   工部顾名思义,就是管理整个成朝内的各种工程。   入夏时候,某某地发生水灾,后续工部也派人去周围查探,该加固的水坝加固,该修的沟渠要修。   怎么设计,怎么执行,人力,材料,时间等等各种成本都要核算,一一报账,由上官批复。   而这仅仅是冰山一角,工部现在大部分力量放在水利之上。所以实在缺人得很。   秦遇的到来,勉强解了一点燃眉之急。   不同于秦遇当初入户部时,户部侍郎打量的神色,现在他一到工部,工部侍郎就笑盈盈的亲自来接他,把秦遇弄得心上心下。   “哎呀呀,秦大人终于来了,我可是盼了你好久啊。”   “秦大人喝茶,喝茶。”   秦遇浑身汗毛倒竖,唤了一声“大人”。   “大人,下官现在不渴。下官初来乍到,不知能做什么活。”   听到这话,工部侍郎一张脸笑成了太阳花:“秦大人真是个勤快人啊。其实也没什么活……”   秦遇心想,或许工部是没有那么忙。   然后工部侍郎接下来的话,让秦遇知道,他想多了。   “听闻秦大人精通算学,我们前儿修缮xx王府……”   工部侍郎仿佛早有准备,噼里啪啦说出一大堆大大小小的工程,而且几乎都是刚开工的。   秦遇心里已经有了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果然……   工部侍郎道:“眼下人员不够,里面八成工程还未核算成本,不知秦大人可否代劳。”   秦遇:………   秦遇回想了一下刚才工部侍郎所说的工程数量,额头不受控制的浸出一点细汗。   他拱了拱手,尽量面不改色道:“大人,下官会尽力而为。”   “好好好,秦大人快去忙吧。”   秦遇有点懵:这是赶他走的意思?   很快秦遇就没空想其他的了,他被领到了一个小房间,工部里面的人员陆陆续续给他搬来各种文书资料,一眨眼的功夫,就垒了半人高。   然而这还没完,那些人员还在继续搬。   秦遇揉了揉眉心,拿起最上面的文书开始看。   另一边,工部尚书大人府邸,户部尚书正吹胡子瞪眼盯着工部尚书。   “韩大人,有你这么做事的吗?”秦遇在户部待的好好的,说调就把人调走。   这几个月,因为秦遇的到来,户部的效率可是大大提高,说实话,杨尚书有点不舍得放人。   韩尚书老神在在的喝了一口茶,悠悠道:“杨大人莫急。”   “这能做事的,又不止一个秦遇。翰林院里可是卧虎藏龙呢。”   杨尚书不说话了,韩大人偷偷瞄了杨尚书一眼,心里哼了一声。   吃独食的老家伙。   而在翰林院里伏案工作的张和没由来感到背心一寒。   他抬起头,左右望了望,什么都没有。   他眉头微蹙:“奇怪,这还没到深冬,怎的就这般冷了。难道说……”   他脸色深沉,看着对面空荡荡的位置,而后小声嘀咕:“屋里少一个大活人,果然不同。屋里都冷清多了。”   秦兄啊秦兄,你何时才回来啊。 第101章 祸福   天子的口谕和观政牌来的猝不及防,令翰林院李修撰,张编修,庶吉士许生,庶吉士卿平,庶吉士……   一口气点了七个人,发放观政牌,去六部观政,即刻前往。   翰林院其他人听到消息,对这七人羡慕极了。   虽然去六部观政很辛苦,可是有活干,就有表现的机会啊。总比一直待在翰林院,等到天子想起他们了才来一遭好啊。   而对于没有背景,或者才华不足以支撑声名远扬的人来说,他们是没办法到天子近前的。   七个人当中,六个人都很兴奋激动。   李丕双手握拳,眼睛明亮极了,而站在他旁边的张和,则是嘴唇微张,双眼仿佛失去了光。   旁边人打趣:“张编修,你可是高兴傻了。怎么这副表情。”   张和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言不由衷道:“是啊,我高兴傻了。”   李丕还在道:“此去我们或许还能跟秦兄交流,一起做事。”   他已经听他祖父说过了,秦遇自入户部以后,踏实肯干,脑筋灵活,颇得上面人欣赏。   李丕一方面佩服,一方面也有想比较的念头,他也不会差的,只要给他一个展露的机会。   没想到机会来的这么快,李丕心中涌动着独属于年轻人的热情。   李丕和张和直接入户部,许生入兵部,卿平入礼部,剩下的入了刑部和工部。   看到户部大门的那一刻,张和浑身上下都透露着抗拒。若不是跑掉的后果太严重,他铁定有多远跑多远。   这群年轻的,充满热血的后生给六部注入了一丝新鲜的血液,虽然对于整个体系来说,微如尘埃,但是再小的东西,也能发挥他的价值。   李丕和张和进户部以后,照旧是先去熟悉户部的来往公文和文书。   张和落后李丕半步,悄悄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只是让他们查阅而已。   但张和这口气松早了,等他们熟悉的差不多了,户部侍郎就给他们派活了。   张和只觉得这京城的寒风实在冷人。   透过皮肉,一路寒到心底。   天上纷飞的雪花昭示着来年的好收成。   秦遇只匆匆过了一个年,就被工部召回去了,没多久又被派遣到兵部和刑部。   秦遇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被派到这两个地方去,不过上峰有令,遵守就是了。   年后,秦遇见到了两位意想不到的人。   他的族伯父,秦崇恩,以及曾经在青溪书院指点他良多的桓先生。   秦遇热情的接待了他们,想把人接至家中留宿,可二位避嫌,委婉拒绝了。   后来经过聊天才知,秦伯父此来是为了他的及冠礼。   桓先生则推脱说,在金陵待腻了,想出来转转。   秦遇只觉得一股暖意盘旋在心头。他也没有戳破。   他们商量之后,主要是秦崇恩和桓先生定日子,商量流程。   然后让秦遇那天请一天假就行了。   言书和张氏准备宴会,秦遇提前写了名帖,由秦秀生送出,邀请其他人来参加。   秦遇其实觉得没必要搞得这么隆重,但是其他人都觉得这一步不能省,他的意见不重要,做他的活去。   秦遇哭笑不得,但嘴角却是翘着的。   他及冠礼那日,与他交好的同僚都来了,有些人没来,也送了礼来。   在众人的见证下,秦崇恩亲自为秦遇加冠。随后桓先生才上前,对秦遇道:“你性子温和,心性宽广,为师便为你取字随之。”   秦遇神色一凛,拱手拜道:“随之多谢先生。”   之后敬酒时,张和笑盈盈道:“秦兄如今也取字了,咱们以后可以更亲近些,你说是吧,随之。”   秦遇莞尔:“嗯,碎潜。”   张和朗声大笑,当即饮尽杯中酒。   这场宴会,众人尽兴而去。   及冠礼之后,桓先生就走了,让秦遇更笃定对方就是为他而来,他有心想留桓先生再住几日,可是自己又十分繁忙,最后只能作罢。   秦遇亲自把桓先生送上了大船,分别之时,桓先生笑望着他:“你比为师想象的还要出众。你好好干,争取让青溪书院以你为荣。”   秦遇退后两步,深深一揖:“学生定当竭力以赴。”   桓先生扶起他,“行了,为师走了。”   他转身离去,格外潇洒,风吹起他宽大的袖袍,颇有隐士之风。   桓先生没有告诉秦遇,自从秦遇被钦点被探花郎时,青溪书院就引他为傲了。   秦崇恩看望了儿子们,也打算回去了。他问过秦一安他们要不要跟他回家一趟。   不过秦一安他们拒绝了,秦崇恩就自己回去了。   一切又恢复平静。   转眼入夏,京城的夜晚突降惊雷,狂风暴雨,把百姓们吓了个够呛。   不久后,封地传来急报,陈南王薨了。   陈南王是当今圣上的第四子,颇得天子喜爱,当初分封之时,陈南王也比其他兄弟封地要好许多。   此消息传回京城,天子大受刺激,差点在宝座上晕厥,随后迅速派遣心腹前去调查。然而死因竟然是一杯酒,陈南王是被一口酒呛死的。   这可真是……   荒诞极了。   别说天子,朝中大臣一时半会儿也不能接受。   可事实就是如此。   然而陈南王身死,留下一大堆其他问题,陈南王还没有子嗣,那么大一块封地,谁都眼馋。   太子当然是希望朝廷能把这块封地收回来,只是就怕不是那么容易,还要看他父皇现在想法。   四弟刚去世,他父皇正处在伤心处,这个时候谁敢提此事,无异于撩胡须。   太子暗暗告诫自己,不要心急,慢慢来。   然而总有那些个蠢货,在早朝时,有言官提出了此事。   三位阁老都惊了。这怎么敢的!   天子脸上的皱纹又添了些许,眼皮耷拉,眼睛里还泛着血丝,可他看向那个言官时,目光冰冷的没有一丝温度。   “既然郑爱卿如此关心陈南王,朕也不忍拂了你的好意,你且随他去吧。后世史书也会记载你的忠勇。”   那言官当即腿就软了,跪在地上,喃喃道:“皇上,微臣,微臣不是”他冷不丁对上天子的目光,那股锐利直指他而来,言官心里一突,而后狼狈的垂下头,“谢,皇上成全。”   天子冷哼一声,示意王宽宣布退朝。   这个小言官的身死没有掀起任何风浪,旁人嗤了句蠢货,就将其抛之脑后,连谈论都不屑。   晚上李阁老叫来孙子,询问对方近况,之后捋着胡子颇为满意。   “你现在这样就很好,稳打稳扎。”   “是。”   “对了,你那个同僚,叫秦遇的,你最近可与他联系?”   李丕摇头:“祖父,司微忙于公务,没有顾及其他。”   李阁老想想也对,随后挥手,让孙子退下。   李阁老坐在桌案后,手里的史书许久没动过,他蹙眉深思。   陈南王这个问题绕不过去,那么大一片封地摆在哪儿,只是什么时候提比较好?   改天找另外两个老家伙谈谈,探探口风再说。   封地的问题可以搁置,但陈南王的身后事可耽误不得。   这就涉及到修建陵墓,明显是工部的活儿。   按理说,陵墓早该修起,可谁能想到陈南王年纪轻轻就死了,一般王爷也得等到五十多才会向朝廷请奏,得到朝廷批复,才会动工。身死后,直接葬进去就行。   现在陈南王还没来得及修建自己的陵墓,就提前没了。这些事自然落到其他人头上。   现在由宗人府出面,处理丧事。先选一个地方,暂时存放陈南王。   然后抓紧时间修建陵墓。   这搁谁来看,只要脑子没问题,都知道是个苦差事。   且不说修建陵墓,晦气不晦气了。就算撇去这个因素,这工程就要的急,而且不准出现一点差错,否则天子的雷霆之怒,不是一般人能承受。   工部各方势力角逐,然后就把秦遇顶出去了。   谁让秦遇没背景,但又真有两分才干。于是朝会之上,有人突然举荐秦遇,工部侍郎和工部尚书想拦已经晚了。   工部尚书心里骂娘,到底还是惜才,硬着头皮出列,“皇上,老臣有话说。”   “说。”   工部尚书韩大人斟酌道:“周大人所言,虽然有几分道理,可说到底,秦遇也不过是个七品编修。陈南王身份尊贵,秦遇的身份实在低了,恐怕辱没了陈南王。”   “韩大人此言差矣。”周姓官员当即反驳:“秦遇虽然只是七品小官,却是翰林院编修,更是皇上钦点的探花郎。陈南王在世时,谁不知道王爷好人才,秦遇这等具有才情的文人,正是陈南王所爱。”   “再有,陈南王从来都不是以官位大小看人的人,韩大人这番言论,不仅看低了秦遇,更看低了陈南王。”   韩大人被噎了一下,朝天子拱手:“周大人的话有理,但是我大成朝的官员,哪位不是才华横溢,才情过人,陈南王得皇上爱重,当以厚礼待之才是。”   “这有何难。”周大人也朝天子拱手:“封秦遇为钦差大臣便可解决。”   韩大人眉头紧蹙,这姓周的怎么回事,咬死了秦遇不放。   两人争论不休,天子在玉阶之上静静看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让人心里生畏。   渐渐的,朝堂上没了声音。   偌大个殿堂,人人都下意识屏住了呼吸,安静的落针可闻。   天子沧桑又不失威严的声音传来:“此事就依周爱卿所奏,封秦遇为钦差大臣,奉命修建陈南王陵墓。”   天子语落,王宽高声道:“退——朝——”“臣等恭送皇上。”   出了大殿,韩尚书目光在人群中搜索,瞄准了周大人,刚要上前,发现周大人跟礼部尚书走到了一起。   这下还有什么不明了的。   礼部尚书林大人当初在殿试上,就对秦遇有成见,后来秦遇入翰林,跟林教习争锋相对,更是让林尚书不满。   偏偏秦遇户部观政后,又做出了实绩。眼看秦遇势起,某些人不急才怪。   如今两人逮着机会,就想把秦遇踢出京城,修建陵墓是大工程,没个三五年别想回来。   马上就要到下一届会试,新的状元榜眼探花冒出来,谁还会记得秦遇这个争议巨大的探花郎。   等秦遇被众人慢慢遗忘,到时候暗示一下,把秦遇发配到偏远地区为官,这辈子都别想回京了。   天子的圣旨来的极快,传旨的还是秦遇见过的熟面孔,海源海公公。   圣旨宣完,海源笑道:“秦大人,领旨吧。”   秦遇这才从巨大的震惊中回神,高举双手:“小臣,领旨。”   “旨意洒家已经传到,秦大人准备一下,不日出发。洒家就先回宫复命了。”   等到宫里的人都走了,张氏让秦秀生关好大门,她上前拽住儿子的衣袖,嘴唇都在哆嗦:“遇儿,那位公公是什么意思?”   秦遇:“娘,我……” 第102章 小捷   秦遇也是懵的,没多久,将军府就来人了,是霍大将军的心腹,秦遇把人带去了书房,经过心腹解释,秦遇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他成了某些人眼中的出头鸟,那些人自然要收拾他。   心腹宽慰道:“秦大人,祸福相依,不到最后一刻,你怎么知道这不是一件好事呢。”   心腹似乎意有所指,但秦遇刚想细问,心腹就告辞,匆匆离开了。   秦遇隐去了一些朝堂上阴暗面的东西,尽量把此事描述的稀疏平常。   张氏也不知信没信,最后没再说什么。   言书默默地帮秦遇整理行李,还道:“你此去路途遥远,身边没个亲近的人,我不放心,你把秀生哥一起带上吧。”   秦遇:“好。”   “在外记得顾好自己,下雨时候别淋着,不要病了。做事三思而行,你想想我和娘。”   秦遇:“好。”   “家里你不用担心,我会照顾好娘。”   秦遇:“好。”   “你,你记得想我……”言书忽然就哽咽了。   秦遇从后面抱住她,“阿书,我会给你写信,我会想你,想娘,我会尽自己的全力,早日完成任务,早些回来。”   言书鼻子一酸,眼泪流的更凶了,这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何其困难。谁不知道大工程最耗时间。   一想到好几载看不到丈夫,言书心里就像被针扎似的,密密麻麻疼。   这个时候,她才想,夫君的考虑是对的,面对离别,大人尚且如此难过悲伤,更遑论稚儿呢。   时间紧急,秦遇安慰了妻子和母亲,匆匆跟亲友交代几句就走了。   临走前,他向工部的值事房借了《考工记》《营造法式》等等书籍,然后就带着大批人马出发了。   霍将军府那边偷偷给秦遇塞了四个好手,供秦遇驱使。免得秦遇到时候去了陈南王封地,人生地不熟被欺负。   霍大将军其实还想多塞些人,但是又怕人多了打眼。   从京城到陈南王的封地要一个多月,秦遇作为钦差官员,本来可以坐车马,或者坐轿子的。但他没有那么做。   秦遇选择了骑马,他骑术还不错,虽然有一段时间没骑马了,但是多来几次,就熟练了。   中途休息时,秦遇一般会抬头看天,头顶的天空那么蓝。他还记得他离家时,母亲通红的眼眶,妻子不舍的目光,英哥儿特意从将军府跑来找他,抱着他的腿一直哭。   孩童的声音有些尖利,那哭声直戳到秦遇的心里去,可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狠下心离开。   秦遇深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有一块石头沉甸甸的压在心间。   早点去,早点回。他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秦遇以身作则,在保障不伤害身体的情况下,其他人也全力前进,原本一个多月的路程,愣是缩短了三分之一。   当他们终于到达陈南王的封地时,是在一个晴朗的上午,当地郡守携治下官员接待了他。   “吾等恭迎钦差大人!”   秦遇被迎到了郡守府,他见到了陈南王妃,秦遇向其行礼,对方侧身避开了。   “大人贵为钦差,不用多礼。”   陈南王妃露了一面,对着秦遇感谢了一番天子厚爱,然后拭了拭泪,就匆匆离开了。   剩下的则是当地官员,郡守坐在秦遇身侧,桌面摆放着看似简朴,实则精致的菜肴。   郡守笑着向秦遇敬茶:“秦大人风尘仆仆而来,本官代表一地百姓感念大人辛苦,以茶代酒,敬大人一杯。”   秦遇委婉拒绝了:“在下此行是为陈南王而来,天子仍在丧子之痛中,下官一心只盼着早日完成事情。”   郡守脸色讪讪,心里啐了一句小古板。   “哎哟,秦大人说的是,看我老糊涂了。”郡守连连告罪,秦遇劝了两句,郡守顺坡下驴,这事就过去了。   简单用了饭后,秦遇回到房间歇息。他还不知道,郡守和其他官员把他骂了一通。   “真是个愣头青,没眼色。”   小官也跟着郡守一起骂秦遇,随后又道:“大人,其实从另一方面来说,愣头青也并非坏事啊。”   郡守不语。   小官继续道:“大人你想啊,但凡那些愣头青,脑子里都缺根弦儿,他们认死理儿。只要给他们随便指个方向,他们就头也不回的钻进去了。可不会想那么多有的没的。”   郡守若有所思。   小官点到即止,跟同僚交换了一个眼色。   此下给陈南王修建陵墓,那可是一笔大工程。   且不说陈南王本就得天子宠爱,陈南王分封之后,在封地也一直老老实实,跟天子的父子情保持的越发好了。   而在这个时候,陈南王突然就死了,他给天子的形象,就保留在最好的时候。   没看这次陈南王陵墓的修建标准,都远超一般王爷吗,可以说是破例提高规制了。   而工程越大,代表耗时久,秦遇是这次工程的主事者,就算他想贪,也不能贪。否则事发时,就是秦遇脑袋搬家日,说不定还会连诛三族。   但他们不一样,他们官小,做的隐蔽些,谁能查到他们头上呢。   想想到时候能捞到的油水,这群小官笑的开心极了。   另一边,秦遇歇息一晚后,就开始做事了。他吩咐手下人去招募民夫,银钱几何,如何结算,一共招多少人,每人每天有什么饭食,他都让人写的清楚明白。   随后,秦遇又找人确定陵墓大体位置,然后还要上报。保险起见,他选了好几个地方,风水都不错,一起上报给朝廷。   等回信的时候,秦遇就在看从京城工部那儿借来的书籍。然后写计划书。   他一共选了三处地方,每一处的面积,其实都相差无几。   所以他提前算了一下大概的材料成本和工时。   半个月后,秦遇收到了天子的回信,地点选定了。在陈南王曾经最喜欢的一处庄子旁边。   当然,到时候动工,那处庄子肯定要拆了。   秦遇想想,叫上手下人,再次去了一下选定的现场。   “大人,您这是?”   秦遇看向他,这位不是官员,只是小吏,“你待会儿跟本官一起,再测量一下范围,尽量精确些,本官要用于计算。”   那小吏四十出头了,闻言眼睛睁大。像是不敢相信以秦遇的身份会做这种活。   秦遇催促:“快些,莫耽误时间了。”   “喔喔,是。”老吏拿出丈量工具,每测量一个地方,秦遇就用毛笔记录下来。   天上的太阳高悬,阳光炙热,毫不留情晒在人的皮肉上。没一会儿,秦遇的脸上就出了大颗的汗珠。   老吏似乎是做惯了这种活儿,皮肤在阳光下,都有一种古铜色的光泽。   汗水滴答落在土里,没一会儿就消失无踪,他喘了一口气,直起身,捶了捶腰背,遥遥看着不远处工作的秦遇。   他们当然知道了这位钦差大臣的来历,未及弱冠便高中探花,随后入翰林,没多久又去六部观政,这位年轻的京官,可谓才华横溢,又前途无量。   如今,对方又被派来修建陈南王陵墓,老吏跟京城里的官员想法不一样。   他觉得陈南王那么得天子喜欢,那么现在能被天子派来主持陈南王身后事的人,一定很得天子心意。   这样一个年轻有为的后生,按理来说,应该是有几分傲气的,这种粗活儿,交给他们下面人做就是了。   “老马,你那边测量的如何了。”秦遇忽然过来,把老吏吓了一跳。   “还,还好。”老吏忙道。   等到半下午,秦遇确定该量的地方都量完了,然后就带着老吏回去。   他照旧是骑马,现在越发熟练了。翻身上马时,动作利落又飘逸。   老吏不止一次想,这哪里像个文弱文人,倒有几分儒将风范。随后老吏意识到自己想了什么,赶紧摇摇头,把这个念头甩出去。   回到临时住宅,秦遇把之前的计算拿出来对比,然后做了小幅度调整。   这一忙就忙到了天黑。   次日,秦遇单独召见了当地买办,来的五个人当中,四个都是富态长相,被肥肉挤压的细长的眼睛里,眼珠子骨碌碌转,精明又市侩。   他们都在打量这位年轻温和的钦差,企图从他身上刮下一层油水。   “小民见过秦大人。”   “嗯,坐吧。”   下人呈上茶点,退出去时,还关了房门。秦秀生安静的站在秦遇身后。   一位丁姓买办跟其他人对视一眼,然后朝秦遇拱手道:“不知大人叫我等前来是为何事?”   “自然是关于修建陈南王陵墓的一应材料,还要劳烦各位出力。”   “这是自然,为大人分忧,是我等的荣幸。不过”丁买办话锋一转,渐渐暴露了目的:“大人也知道现下百姓生活好了,不少原材料都提价了。”   秦遇点头。   丁买办心喜,居然是个这么好糊弄的,他准备再卖一波惨,然后套一波大的。   “秦大人你看,首先这汉白玉,它”秦遇轻点了一下桌面,秦秀生立刻把秦遇手边的材料挨个发下去。   丁买办他们还晕乎呢,什么玩意?   然而等他们看完纸上的东西,脸先是一黑,随后红了,最后变白,又颤颤巍巍恢复成红色。   “秦大人,您这是……”   秦遇笑笑,似乎是有几分不好意思:“不瞒各位,在下不通诗赋,但在算学一途颇有天分,虽然这天分不是本官想要的,但老天既然给了,自然没有往外丢的道理。”   “本官也是第一次接这种大工程,不敢有丝毫懈怠,所以连夜量地,计算成本。”   洁白的宣纸上,工整有序的记录着,建造所需要的材料,材料后面跟着单价,以及总价。   白灰,汉白玉,沙石等等。甚至,秦遇还把各项材料因为数量变化,而引起的单价变化都考虑到了。   这也就算了,秦遇还把一个人一天最多能干多少活,最少干多少活,以及各种天气影响下,工期分别是多少,成本又在哪个区间,都一一罗列了出来。要多分明有多分明,要多清晰有多清晰,就算是七八岁的孩子都看得懂。   但是买办们此刻看着秦遇那张温润俊秀的脸,想咬人的心都有了。   你他娘的把账目做的如此清晰,他们还怎么动手脚。   所谓术业有专攻,你个翰林院编修,你就专攻官场行不行,你给别人留条活路成不。   秦遇老神在在呷了一口茶:“各位还有异议吗?”   五位买办脸都青了,憋着鼻子认了,低下头吭哧道:“没了。”   丁买办实在气不过,退下时忽然抬头道:“秦大人真是清正廉洁,两袖清风。”   秦遇莞尔:“丁买办过誉了。此皆为本官分内之事,本官只是在其位,谋其政而已。”   买办们被气了个倒仰。   秦遇到达陈南王封地,跟当地势力的第一次过招,秦遇,胜。 第103章 三班倒   明媚的阳光下,绿草地上乌泱泱站了一大群人,都是二三十岁的精壮汉子,一个个孔武有力。   这里就是陈南王陵墓的修建地了。   此刻,这群精壮的汉子齐齐看向人群前方的年轻官员。   “秦大人,都准备好了。”一名老吏上前低声道。   秦遇对秦秀生点头,没一会儿,一名本地有名的道士现场做法。   秦遇淡淡看着,对比之下,其他人就要肃穆多了。   等到道士做完法,秦遇亲自把人送离,随后秦秀生在秦遇的示意下,秦秀生上前,令众人按十人一队,竖列站好。   人群中有些窸窸窣窣的声音,但很快就没了。   十人一列,一共站了十八竖列,共180人。   这算是很多的人头数量了。   郡守在旁边冷冷看着,觉得年轻的钦差大臣过往只知道做学问,一点都不通俗务。   修建陵墓,居然要近两百人,就算陈南王陵墓规格比一般王爷高,可用近两百人也多了。   且看着吧,总有秦遇哭的时候。   郡守双手背后,下巴矜傲的抬起来,他身后的官员也跟他一般无二。   秦遇跟买办之间的纠葛,不到半个时辰,就传到了郡守和其他官员耳中。   郡守气的直接砸了一套茶具,大骂秦遇是块臭石头。   买办捞了油水,不可能独吞,自然要往上孝敬。现在秦遇把账目做的一目了然,买办没有做假的机会,捞不着油水,他们自然也没了孝敬。   “愣头青,真他娘的是个二愣子。”   郡守就没见过这么没眼色的官员,这也就是秦遇是京官,若秦遇是他手下,他非治得秦遇求爷爷告奶奶不可。   郡守心里憋着气,现在存了心要看秦遇笑话。   找近两百个人来修陵墓,也不怕人数太多,这地方站不下。   蠢货,真以为人多,就能把事情干成了。   郡守微微阖眼,心里思索京中的人脉,过些时候,他就往京中去信,找人趁机掺秦遇一本,运作的好了,秦遇别说当官了,还能不能好好回到京城都不知道。   不把这些眼睛长头顶上的京官压下去,那些京中官员就不知道地头蛇的厉害,真以为阿猫阿狗都敢在他面前放肆。   郡守心思转的飞快,心里已经在思索今晚去哪位美人的屋里。   陈南王去世,他们这些官员也得“披麻戴孝”,明面上去的娱乐都禁止。   他想去找个乐子,都得偷偷摸摸。   想到此,郡守心里生出烦躁。他想着朝廷最好把封地收回去,他是郡守,到时候权力更大。就算有官员调过来,他也有把握把人架空了。   不过现下,他还差了点火候。   郡守想些有的没的,另一边秦遇已经宣布动工了。   秦遇朝郡守走过来,拱手道:“大人可要留下来,与本官一同监督。”   郡守心里大骂晦气,面上看不出分毫,“人多眼杂,本官在此,恐扰了秦大人,本官就不给秦大人添麻烦了。”   郡守身后的官员立刻附和。   郡守皮笑肉不笑道:“秦大人,本官还有公务在身,就不多留了。”   话落,他甩袖离去。   身后一群官员也呜啦啦跟在郡守身后走了。   秦秀生这个时候才走过来,小声嘀咕:“一群黄鼠狼。”   秦遇莞尔:“心里知道就好了,别说出来。”   秦秀生:“喔喔。”   秦秀生:“???”   秦秀生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刚才遇弟的意思,他怀疑自己听错了,但秦遇已经走了。   秦秀生揉了一把脸,应该是他听错了吧,应该…吧…   除了招募的民夫,秦遇还让人招募了本地力气大的妇人,寡妇优先,招募这些妇人,主要是给民夫做饭,洗衣服,工钱很可观。   何寡妇就是其中一个,她丈夫是家中独子,得了痨病没了,公公早年也去世了。   家里就她和婆婆两个成人,带着一儿一女,日子过得实在有些艰难。   眼下听说钦差大人在招募仆妇,她抱着试试的心态来了,没想到真的招上了。   有了这笔钱,他们家里今年要过的稍微松快些了。   天上的阳光越发热了,何寡妇切着菜,只觉得心头也十分火热。   郡守想看秦遇笑话,还特意留了两个人监视秦遇,美其名曰给秦遇打下手。   那两人只在旁边看着,虽然眼睛转的飞快,有些不老实,但暂时没做出出格的事。人家没招惹过来,秦遇也不会没事找事。   几天后,两名监视的人跑回去复命,“大…大人。”   郡守嫌弃道:“做什么,好歹也是个小吏,急急忙忙成何体统。”   两名小吏面有难色,“大人,钦差大人他”郡守挑眉:“嗯?钦差大人他怎么了?”   郡守大人慢条斯理的端起茶杯,用茶盖拨了一下茶沫。   一名小吏道:“大人,您不知道,秦大人招募了一百八十人民夫后,人数均分成三组,一组干活,另外两组就在旁边吃饭,睡大觉。”   “什么?”郡守大人手一抖,热烫的茶水洒在大腿上,疼的他一哆嗦。   他忙把茶杯放桌几上,双目圆睁:“你刚才说什么?”   小吏又重复了一遍,然后抖着唇,哆嗦道:“大人,您说秦大人他会不会是”“闭嘴。”郡守厉声喝道。   “子不语怪力乱神!”   郡守起身,“本官亲自去”他瞥见身前两个面色苍白的小吏,到嘴边的话又变了:“本官命你们亲自去看着。”   两个小吏一脸惊恐抬头,被郡守一瞪,他们又赶紧低下头去。   他们心里叫苦不迭,还只能应道:“是,大人。”   相比郡守这边胡乱猜测,工地上的民夫他们虽然也不理解秦遇,但是能够轻松些,他们还是偷着乐的。   在来之前,其实他们都做好瘦一圈的准备了。   然而来了之后,他们发现事实跟他们想象的不一样,他们在干活,其他人在呼呼大睡。当然了,其他人在干活,他们也在呼呼大睡。   有时候睡够了,他们闲着心虚,主动找到秦遇,说自己能干活了,秦大人都不让他们干,让他们歇着去。   民夫们心里惴惴,这,这待遇也太好了些吧,饭管吃,衣服管洗,还包住,虽然都是临时搭的草棚,但也比露天席地好多了。而且还很闲,他们这工钱都拿着亏心。   于是,终于轮到他们干活的时候,他们别提多使劲了。   霍大将军派过来的四人围着秦遇转,他们也不跟秦遇见外,心里想不明白就直接问了。   秦遇温声解释:“陈南王的陵墓大小,已经规划好了,让近两百人同时劳作,是不可行的。”   四人点头,这近两百个汉子同时干活,那陵墓范围还真站不下。   秦遇就详细给他们讲解了何为三班倒,还给众人分析了三班倒下,民夫的心理。   最后总结:“不一定时间长,干的活就一定多。这讲究效率。”   “而人心则决定主观能动性,有时候会发挥意想不到的效果。”   四人面面相觑。然后齐齐盯秦秀生。   秦秀生:………   秦秀生硬着头皮道:“遇……大人,主观能动性是什么?”   秦遇愣了愣,随后换了种说法,“你可以理解为,你愿意去做一件事,并且想办法把事情做好,而不是被其他人逼的。”   民夫们会觉得钦差大人对他们太好了,而心里有愧,所以在能干活的时候,尽最大努力干活。   他们在一段时间内尽行大量的体力劳动,这对身体的负荷是很大的,但很快他们就能得到双倍时间休息,把身体养回来。   不会劳民,更不会伤财。   不过可能会碍了某些人的眼。   所以秦遇提前写了奏折上京,钦差大人的好处之一,可以直接对天子写密函,中间不用经过任何人之手。   秦遇没有任何背景,霍家对他也只是稍微帮衬,但说为他做什么,也不太现实。   秦遇也不会把希望寄托在别人的良心上,风险太大了。   秦遇思来想去,决定还是对天子卖好。就像当初他在殿试上,赌的那一次。   这一次,他还要再赌一回。   密函上,写了他对陵墓的种种规划,想法。   他先说,陈南王生前是个宽厚仁善之人,肯定不愿意普通百姓大幅亏耗身体,为他修陵墓。   用佛家的说法来说,损阴德。   这叫动之以情,然后又列举了三班倒的好处,这是晓之以理。   秦遇还把他跟买办之间的过招说了,事无巨细,悉数摊在了天子面前。   他坦荡磊落,问心无愧。   嗯,这是秦遇的阳谋。说的难听点儿,也叫做先下手为强。   秦遇自己先把事情交代了,后续有人就这些事掺他,估摸着就要倒霉了。   天子看完密函,阴云密布多日的脸色稍微有些和缓,他合上密函,哼了一声。   到底是做了几十年的帝王,秦遇那点心思,天子一眼就看穿了。但是意外的不讨厌。   而且透过这封密函,天子也看出了秦遇阳谋之下的畏怯。   天子忽然开口询问:“朕记得秦探花出身微寒,上面只有一个寡母。”   王宽躬身:“回皇上话,是这样没错。秦探花的母亲以前是做豆腐的。”   “做豆腐啊……”天子沉吟道:“那可是个辛苦活儿。”   早些年,天子微服出访,便在民间听过这些事,除了做豆腐,打铁和撑船也累人的很。   “他母亲…”天子眉头微蹙,他以前让人调查过秦遇,但事情太多了,他有些都忘了。   王宽小心提示:“秦探花回乡祭祖后,把他娘一并接来了京中,之后又娶了太仆寺少卿的嫡女,不过……”   天子不悦:“吞吐什么,说。”   王宽忙道:“秦探花之妻是太仆寺少卿原配夫人的女儿,后来原配去世,太仆寺少卿又续弦了。”   天子不语,垂在龙案上的手,无意识点着。 第104章 以后呢   监工是一件枯燥乏味的事,尤其还不能出一点差错,这对全权负责此事的秦遇来说,压力是极大的。   另一方面,钦差权力大,从一个见谁都要行礼的京中小官,陡然翻身成一地郡守都要礼遇的钦差官员,堪称两极反转。对于人心也有极强的诱惑力,稍微心性不稳,就有可能走错路。   秦遇在信中对妻子言明自己的心理变化。   他自愧道:夫明知不该,但一人时,仍有陷于权力的美好之感,夫问心有愧。   言书的回信很快就来了,内容出乎秦遇的意料,但又很合言书的性情。   简单概括一下就是,若人人都不追名逐利,那天下就只有百姓了。届时发生冲突,谁又来解决呢。   话里话外,就差没明着对秦遇说,往上爬是对的,不要有羞愧感。   秦遇看完之后,抿嘴笑,妥帖的把信件收好。   其实他本意非此,他没有觉得往上爬不对。他的意思是,他现在本质只是一个七品编修,因为特殊情况,特殊的事情成为钦差,一下子跳跃太快,心态转换不及时,独处时有一点迷乱。   但是言书信中对他全心全意的维护,让秦遇十分受用,他很高兴。   枯燥的日子里,总要找些事情做,秦遇没事的时候,就跟霍大将军派给他的四个护卫聊天。   四人分别叫汪东,韩五,柳全,温翃。   别看四人明面上只是护卫,但在军中都是好手。霍大将军挑人时,都是精挑细选的。   秦遇之前为了引导霍英,看过一点兵书,但是有些东西,只看书其实是没多大用处。   所以,他空下来就跟四人聊战场上的事。其中柳全还是斥候,讲述的都是亲身经历的事,对方不善言辞,但简简单单的几句话,都能让人窥见背后的危险。   对于秦遇的惊叹和赞美,柳全有些不好意思:“秦大人谬赞了,其实我们处在那种环境下,根本没想那么多。”   “反正只要没死,就活着。”   对方突然搞了一段废话文学,本来是有些搞笑的,但秦遇却笑不出来。   能说出这种话,说明对方是真的把性命看淡了。   让人不禁想起大漠里落下的太阳,暗橙色的余晖不甘心的残留在天边。又让人想起冬日的阴天,寒风吹过枯地,只有零星的寒鸦叫声。   秦遇喃喃道:“边关,是个什么地方?”   四人沉默了,周围安静的落针可闻,只遥遥听得民夫们干活的吆喝声。   许久汪东才低声道:“那是充满杀戮的地方,也是最有安全感的地方。”   边关的每一寸土地,都浸着黏稠腥热的鲜血,风吹过的时候,空气中都能嗅到铁锈味儿。   大成朝上下的和平和安宁,是用鲜血筑成的肉墙挡住了贪婪凶残的敌人,是骨头化成的箭矢,射中敌人的心脏换来的。   话题陡然沉重,秦遇长长呼出口气,有些生硬的转移话题:“那边好像发生了什么,本官去看看。”   他步伐几乎是带了凌乱和急促,匆匆走了。   太阳升起又落下,翠绿的叶子晃动着,离开树枝。   言书从马车上下来,管事在门口等着,看到她恭敬道:“大姑娘安。”   “听闻大姑娘今日回来,夫人和二姑娘都在后院等着你呢。”   言书应了一声,然后跟着管事,从侧门进了言家。   他们沿着抄手游廊行走,转过几道弯,穿过垂花门,走过花园。再沿着游廊行走,再穿过一道垂花门,如此才到了言家后院。   花园里还有鲜花抓紧时间,赶在寒意来袭前,最后一次盛开。漂亮极了。   有仆妇接管了管事的活,对言书行礼后,道:“大姑娘请跟老奴来。”   言书走到门口,就听到屋里传来妇人温软的嗔怪声和少女甜美的笑声。   然而言书一进屋,里面的声音就戛然而止了。   她们绕过屏风,进入内室,言夫人端正坐在上位,言二姑娘坐在她下首。   言夫人与往日没什么区别,打扮端庄得体,言二姑娘今日打扮的格外精致些,穿着一件壮锦做的裙子,藕粉色把她衬的娇俏美丽。   她还未及笄,头上没有戴簪钗,但是祥云流苏分别别在两髻上,让她有种介于女孩子和女性之间的娇美,那是独属于少女才有的特性。   言书上前屈身行礼:“阿书见过母亲。”   “起来吧,坐。”   言书起来后,对二姑娘颔首,唤了一声“二妹妹”。   二姑娘才跟着道了一声“大姐姐”。   “阿书最近过的可还好?”   “回母亲话,女儿现下过的很好。不知母亲与父亲,身体可还安康。”   言夫人与她话家常,二姑娘嫌无聊,跑去外面赏花了。下午时候,言大人散值回来,父女俩一起进了书房。   言父看着自己的女儿,嘴唇张了张,最后又合上。   “爹想说什么?”   言父一噎,随后别开脸道:“随之现在还好吗?”   言书点头:“多谢爹挂念,夫君他还好。”   言父叹了口气,“当初,朝堂……”   他顿了顿,还是看向自己的女儿道:“当初在朝堂上,林尚书他们发难太急太快,爹想帮衬随之,已经来不及了。”   言书颔首:“我明白。”   最开始,她不是一点儿怨言都没有,只是很快就想明白了。她爹虽然是太仆寺少卿,是四品京官。   可这京城藏龙卧虎,随便一块砖头砸下去,都是王孙贵族。四品京官又有多大的分量呢。   没看韩尚书都没把人给留住。   对于这种无法改变的结果,去抱怨她爹,无疑是一种愚蠢的行为。还不如退一步,让她爹心里生愧,哪怕这愧疚只有一丝,万一以后什么时间就用上了呢。也可能是她想多了,但总归要维持面子情。   言书大度体谅,反而让言父羞愧,他们又聊了一会儿,言父开口留女儿在家里吃晚饭。   言书委婉拒绝了,她道:“家中还有婆母,我若不回去,她一人未免孤单。”   言父就没话了,让女儿等等,他转身进了内室,没一会儿拿着一个红木小盒子出来。   言书眼神闪了闪,她大概能猜到是什么。   言父把小盒子塞她手里,“你从小主意就正,又懂事又大气,没让爹操过半点心,比起你的弟弟妹妹,为父在你身上花的心思很少,但这不代表为父心里没你。”   “阿书,不管怎么说,你都是我的第一个女儿,你对为父来说是不一样的。随之出门在外,你一人在家中侍奉婆母,总要有些银子傍身。”   言书感受着手里的重量,她垂下眼,对父亲道谢。   回去时候,阿珠笑道:“老爷心里还是有大姑娘的。”   言书随手把盒子放进马车暗格里,不咸不淡的嗯了一声。   她是父亲的第一个嫡女不假,可继母生的弟弟,却是父亲的第一个嫡子。   她还没有自大到,以为自己真的在父亲心中有几分重量。   等马车行驶到秦家后,言书刚下马车,就看到了张氏。   张氏见她回来,明显很开心,上前亲热的挽住她的胳膊往屋里走:“我还以为你晚上会在言家吃晚饭。”   “娘一人在家,我不放心。”   “哎呀,有什么不放心的。我一个大活人,有手有脚,还能饿着自己不成。”张氏说是那么说,然而这半下午,她都在门口看了好几回了。   别说她跟言书本来就相处的不错,现在秦遇走了,她和儿媳妇两个人在家,心理上,难免会向对方靠拢。   阿珠进厨房做饭,却发现晚饭已经做好了,张氏道:“娘手艺不好,你将就着吃一顿啊。”   张氏做的芋头烧鸡,煮了米饭,鸡肉细嫩,一咬就化了,舀上一点酱汁儿,淋在米饭上,那味道更美味了。   “以前遇儿在家的时候,就很喜欢吃这道菜。”张氏眼神有点感伤。   儿子取字了,她却嫌字陌生,不肯改口。   言书不动声色道:“那我要跟娘好好学学。”   “嗨,这又不难,明日我再下厨,你在旁边看看就会了。”   张氏被转移了注意力,很快聊起了其他。   晚上时候,言书劝睡了婆母,一个人在屋里走动。   屋内只点了一盏灯,灯光虽然明亮,可终究抵不过白日。   言书一个人坐在床边,指尖抚摸着夫君平时睡觉的枕头。   自从他们成婚后,她睡里,夫君睡外面。这让她有一种被保护的安全感。   她慢慢躺了下去,鼻尖还萦绕着淡淡的皂角香。   入冬后,秦遇收到了来自京城的信件和包裹。   陵墓修建的已经有了雏形,他将进展都写在了回信中,没有期限的等待最让人崩溃。   他想给妻子一个念头,一个盼着他回去的念头。   秦遇的心意,言书收到了,当她看完信的时候,眼眶悄然泛红。   过年时候,秦家只有她们寡母和儿媳妇,为了避嫌,有些人情往来就免了,顶多备一份薄礼送去。   秦一安原本计划是今年过年回老家,可谁知道遇哥被派出去干活,京城里就只有遇嫂子和婶子。   身为族兄弟,这个时候他们也走了,也太没良心了。   秦一安给家里去了信,表明情况,又托秦怀仁那边的关系,往家里送了一笔银子。   秦小山做法跟他差不多。   大年三十的晚上,他们两人在铺子里喝酒,酒是米酒,度数很低,他们也可以喝。   秦一安当水似的喝,一坛下去,他脸上泛了红晕。   “小山,你有没有想过以后?”他好像醉了,眼神迷蒙,但口齿却又是清晰的。   秦小山茫然脸。好一会儿,他才道:“我跟着遇哥。”   秦一安笑道:“你以后成婚了怎么办?”   秦小山倔强道:“我跟着遇哥。”   “你咋跟没断奶似的。”秦一安笑他。   秦小山有点生气了,但仍然强调道:“反正我跟着遇哥。”   秦一安愣了愣,随后失笑:“小傻子,有傻福。” 第105章 皇长孙   春去秋来,京中好像不一样了,又好像没什么变化。   秦遇又接到了霍英的来信了,这孩子今年七岁了,当初秦遇因公事离开后,霍家想要重新为霍英寻找老师。   然而霍英不配合,把老师给气走了,短短两个月,气走七八个人,也算独一份了。   后来霍大将军一看这不行啊,于是跟侄子谈心,霍英叫嚷,他就要秦先生。   霍大将军跟他讲道理,说秦先生此去不知何时归,你这学业耽误不得。   霍英捂着耳朵,背过身去。   霍大将军气了个倒仰,默念这是他侄子,是他亲弟弟唯一的血脉,老太太的心肝儿,不能动手,不能动手。   然而霍英铁了心不合作,霍大将军最后没辙,只好写信给秦遇求助。   然而信刚要寄出去,就被埋伏已久的霍英拦住,理直气壮道:“我也要寄信,我有不明白的地方,要请教秦先生。”   亲信为难的看着霍大将军。   霍大将军脑壳疼,摆摆手:“寄寄寄,让他寄。”   然后一发不可收拾,霍英和秦遇就以这种千里传信的方式,继续教学。   霍家那边无奈了,最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霍英去了。   霍英什么事都给秦遇说,连他见到他爹,心里是什么感受,都一一写下来,寄给秦遇。   今年他爹回来了,在家里住了一个月,又匆匆走了。   霍二将军心里觉得亏欠儿子,一个月中,有二十多天都围着儿子转,霍英渴望的骑大马,举高高,一起出门踏青,在野外自己动手烤肉,他爹都一一给他实现了。   而这其中,少不了秦遇出力。   霍二将军回来前,霍英就给秦遇写信道:他说他好久没见他爹了,他觉得他爹很陌生,他不知道怎么跟他爹相处。   秦遇又客串情感咨询师,写了厚厚好几页纸,先是安慰了霍英一通,然后就开始指点。   让霍英把心里对父亲的期望都说出来,还列举了情景一二三。   秦遇为此特意询问了汪东,韩五他们关于霍二将军的行事作风。   霍二将军,典型的勇猛硬汉,但对唯一的儿子是实打实疼爱的。   只是,可能,这位硬汉似乎不知道怎么跟儿子交流。每次表达关心疼爱,就是送东西,送东西,还是送东西。   为了弱化霍二将军过于冷硬的形象,秦遇列举情景一二三时,用的Q版画,图片中穿插文字。   霍英刚看到图的时候,还有点懵,哪有人长这样的啊,但是秦遇把人物特征画了出来,还注了名字。   霍英想不知道都不行。   他捂住信纸,过一会儿,又忍不住分开一点儿指缝。   他觉得这个画有毒,人物这么“胖”,他居然还看的津津有味。   后来霍二将军回家,霍英看着他亲爹那张威武霸气的脸,总是不由自主的想起先生给他画的Q版画,完全怕不起来。   当时将军府大门口,一家人都翘首等着,终于看到霍二将军骑马归来,甲胄加身,腰佩宝剑,一双眼睛似鹰眼,似虎目,跟他对上一眼,旁人都吓个趔趄。   周围百姓纷纷避开,但又实在好奇,躲起来偷偷看。   霍大将军快走几步,等弟弟一下马,就把人结实抱住,这时家里其他人也过来了,把霍二将军围着,嘘寒问暖。   霍英被一位副将护着,站在人群外,小脸稚嫩,抿着唇,牢牢的盯着霍二将军。   霍二将军迅速捕捉,目光精准落在那道小身影身上。   随后小孩儿朝他张手。   霍二将军眼睛一亮,立刻挤开其他人,当即把小孩儿抱怀里,香了一个,笑的开怀。   霍英羞涩的搂着他爹的脖子,把脸埋在他爹脖子里。   霍大将军没眼看,低声劝:“注意点儿。”   “注意个屁。”霍二将军当即啐道:“老子多久没看儿子了。”   嗯,韩五他们为了维护自家二将军的脸面,对秦遇的说辞中,稍微隐去了那么一点小小的,小小的,瑕疵。   霍二将军威武是真的,硬汉也是真的,爆脾气更是真的。   老太太一巴掌把大儿子拍开,拉着小儿子和小孙子进府。   霍大公子同情的看了他爹一眼,然后就被霍大将军瞪了。   霍大姑娘忍俊不禁,跑过去拽着霍大公子往府里跑。   那天将军府门口,霍英朝他爹伸手,试探成功,后续他有什么要求就直接提了。   霍二将军爽快极了,霍英提出的要求刚落下,霍二将军就给实现了。   父子俩的感情极速升温,然后对爹爹好感度直线上升的霍英,就把他最喜欢的秦先生介绍给他爹了。   “先生可好了,我跟先生第一次见面,先生就救了我。那个时候我感觉快被噎死了,看什么都有些模糊,看先生时,先生浑身都发着光一样,好像一位神仙哥哥。”   霍二将军早从大哥那里知道了此事,如今听儿子再说起此事,他仍然忍不住后怕。   他低头看着怀里的儿子,抬手摸了摸儿子的小脸,亲在儿子的额头。   “等以后爹见到秦先生,一定给他行个大礼。”   霍英点点头,然后想到什么,从他爹怀里下地,跑开了,没一会儿拿着一沓小册子回来。   “这是什么?”   霍英神秘一笑:“先生给我编的故事书。爹,我们一起看。”   这一个月时间,霍二将军跟家里人相聚,跟儿子培养感情,也看到了秦遇给他儿子编写的教案和各种各样的小册子。当然了,少不了那些秦遇亲手出的测试卷。   他看完后,心里只有一个想法,这秦先生真他娘的是个人才啊。   他活这么多年,第一次见到这般脾气好,又会教学生的夫子。   霍二将军不是没有见过大儒,只不过那些大儒都眼光高着呢,不是天才不教。   霍二将军不是天才,他小时候读书也不好,被夫子打了不少手心,挨了多少骂,搞的他后来直接逃学。   他儿子运气就是比他好。   哎,他好想见见那位秦先生,可惜他马上又要走了。不过不能见面,但还可以写信。   秦遇收到霍二将军的信时,看完信件,有片刻凌乱,他怎么觉得霍二将军跟他想的不太一样。   很快秦遇就没空想这些事了,工程快要进入尾期了,他现在得全神贯注盯着,一丝一厘的差错都不能有。   而平静许久的京城,因为一则消息沸腾起来。   天子下令,为皇长孙挑选伴读。   名面上是挑选伴读,但谁不知道这是在为皇长孙提前培养人手。   这风向有点不对啊。   说句不太好听的,这有点越俎代庖之嫌。咳咳,当然整个成朝都是天子的,天子做什么都可以。   可是这种举动,让太子好尴尬。   这事该是太子的活儿啊。   太子跟太子妃感情不错,两人育有一子,而之后太子侧妃生下来一儿一女,太子良娣生下了一儿子。   天子为皇长孙挑选伴读,然而其他孙子的伴读之事,天子提也未提。   家中有适龄孩子的官员们,最近都老实做人,唯恐自家孩子被选上。   有些甚至动了把孩子暂时送出京的想法,但也只是想想,随后就掐死了这个念头。   得有多蠢,才能犯在刀口上,嫌死的不够快吗。   这些官员愁死了,太子都没个着落呢,这就又把皇长孙推出来,他们不想下注啊。   现在的日子挺好的,他们不想改变。   然而任凭京官们如何哀怨且不提,家中有适龄孩童,所谓适龄,是根据皇长孙年纪定的,皇长孙今年七岁,所以伴读人选的适龄就是最小六岁,最大九岁。这区间的,都算适龄孩童。   霍英自然也去了,他们一大群孩子被带入东宫。   天子没有出现,他们只在东宫正殿里拜见了太子殿下。   那是霍英第一次对太子殿下有较深的印象。他仗着人小,又在后面,偷偷抬头打量。   对方二十七八,留着短须,头发梳的整整齐齐,眉眼还算温和,但外扩的颧弓给那张脸添了几分凌厉。   太子殿下坐在条案后,静静看着他们,没有表情,没有言语,足足过了一刻钟,霍英腿都麻了,才听见头顶传来声音。   “带他们去偏殿。”   一旁的公公应声:“是。”   皇长孙已经穿戴整齐的坐在偏殿中,他们没有看到太子妃。   偏殿内只有两个宫人,和守门的两个小太监。   太子身边的公公对皇长孙道:“小殿下,您的伴读候选人选都来了,太子让您看着选。”   “本殿知道了,你先出去吧。”小孩儿声音稚嫩未脱,但语调却有些冷。 第106章 伴读风波   偏殿里安静极了,十几个世家子分成三排,等距离站开。   殿内萦绕着不知名的香味儿,霍英动了动鼻子,感觉还挺好闻。   他眼珠子不安分的转动,偷偷打量殿内的陈设。角落的柜子上放着精美的花瓶。然而花瓶虽美,不往里插点鲜花可惜了。   右边靠墙的地方放着一个多宝柜,上面放着精美的小摆件,每一样都看的出来价值不菲。   皇长孙面前的桌案上,摆着笔架笔洗,玉狮子镇纸,霍英觉得那玉狮子雕刻的可好看了。   而皇长孙的左手边,还有规放的整齐的书籍。以及左前方有一个金漆的牡丹花圆盒,也不知道是干什么的。   “你叫什么名字?”   霍英左右看看,然后发现其他人都在盯他,他才意识到皇长孙在跟他说话。   霍英眨眨眼,慢吞吞道:“霍…英…”   皇长孙小眉毛微拧:“霍二将军的嫡子?!”   “你上前来。”   霍英:………   霍英吸了吸鼻子,从人群里走出去,对皇长孙抱拳:“霍英见过殿下。”   皇长孙矜持颔首:“嗯。”   霍英在皇长孙面前站好,没多久,皇长孙又点了一个大孩子,对方自报家门。   年九岁,正四品京官,鸿胪寺卿嫡次子,蒋名。   皇长孙利落的敲定了伴读人选,就让其他人回去了。   霍英回家之后,就被霍大将军叫去了书房。询问他进入东宫之后发生的事。   霍英没有隐瞒,一五一十都说了。   霍大将军面露沉思,别看鸿胪寺卿是正四品京官,但是成朝官员的权力大部分集中在六部和内阁,说句不好听的,礼部,鸿胪寺,太常寺三个部门的功能其实有大幅度重叠。但礼部的权力就占了六七成,剩下几成,鸿胪寺,太常寺才能分到。   而值得一提的是,太子侧妃是礼部侍郎的嫡女,礼部侍郎的地位仅次于礼部尚书。   太子妃则是国公府的嫡女,太子当初就是拉拢了勋贵和文官的势力。   现在皇长孙挑选伴读,霍英代表武,蒋名代表文,也算文武双全了。   霍英懒得想那么多,他站累了,在桌边坐下,拿起一块糕点吃。   霍大将军还在问:“你们被领到偏殿,就只有皇长孙一人。”   “对啊。”   霍英咽下糕点,神色有点不解:“为什么太子妃不帮着皇长孙相看呢。而且”霍大将军笑道:“而且什么?”   霍英抬眸,偷偷打量了他大伯父一眼,然后又飞快低下头。   霍大将军眼皮子一跳,每回霍英这个表情,这小子就是想作妖了。   霍大将军嘴角抽抽:“有话你就说,不要吞吞吐吐。”   霍英哼哼,随后飞快道:“我感觉太子殿下挺不高兴的。”   霍大将军当即瞪了霍英一眼:“这种话不能随便说。”   霍英撇嘴:“你让我说的啊。”   两个人都不说话了,屋里又安静下来。霍大将军在屋里来回踱步。   过了一会儿,他走到霍英面前:“太子殿下他……”   霍英拿小眼神儿觑他,霍大将军干咳一声,问道:“太子殿下看到你们,真的很不高兴吗?”   “反正我感觉是的。”霍英挠了挠脸:“不知道他不高兴什么。便宜都是他家的。”   霍大将军面皮抽动,看着霍英,实在没忍住,抬手用力揉了揉霍英的小脑袋,“出去玩吧。”   霍英眼睛都瞪大了,敢怒不敢言。   霍大将军挥手:“你现在不玩,以后你去给皇长孙当伴读,就没这么多时间玩了。”   霍英想想也是。   “对了,我得给秦先生去信。”他一溜烟儿的跑远了。   秦遇收到信的时候,霍英已经给皇长孙当伴读有一段时间了。   秦遇看着信,面色有些凝重,伴读这活儿,说好也好。说不好也不好。   好的方面是,可以跟皇子王孙从小培养感情,以后仕途会好走一些。   但不好的方面也是由于此,伴读也是世家公子,从小仆人伺候,家里看重。冷不丁去到皇子王孙身边,身份对调,心理上的变化不是那么容易转换。   再有,王孙身份贵重,一般犯错了,先生都是打伴读。   “也不知道英哥儿受不受得了……”   给皇长孙讲学的是太子少师,一位学富五车,又严肃的老先生。   老先生讲学还是不错的,但霍英已经被秦遇“宠坏了”,他学半个时辰就撑不住了,注意力不再集中,东张西望。   太子少师姓李,人称李少师。   明亮的书房内,李少师目光锐利,一眼就捉到霍英在开小差。   他厉声喝道:“霍英!”   霍英吓得一激灵,站了起来,畏怯的看着李少师过来。   “霍英,老夫刚才讲了什么?”   霍英脸色一愣,随后目光闪躲,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李少师重重哼了一声,“手伸出来。”   霍英抿着唇,不动作。   书房里其他人都看了过来。   皇长孙小脸紧绷,一会儿看着李少师,一会儿又看着霍英。   李少师胡子一抖,加重了语气:“霍英,手伸出来。”   霍英睫毛颤了颤,把手从身后伸出来。   李少师眸光一利,利落的挥动戒尺,那动作一点儿都看不出是一位中老年人。   扁平的戒尺挥舞下来时,都带着破空声,好似雷霆万钧。   眼看那戒尺要落在霍英白嫩的手心,皇长孙和蒋名都不忍的别开脸去。   然而“啪”的一声,戒尺断了,半截摔在地上。   李少师难以置信的看着霍英。   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霍英小身子一转,他跑了,他从书房跑了。   李少师用力的把戒尺摔在地上,气的吹胡子瞪眼:“顽劣不堪,实在是顽劣不堪!”   皇长孙问了旁边小太监,才知道刚才李少师拿戒尺要打霍英手心时,霍英在最后一刻收手了,戒尺打在桌角上,才断成了两截。   皇长孙和蒋名:………   现在霍英从东宫跑了,追肯定是要追的,不管能不能把人追回来,态度总要摆出来。   不过这结果,就不好预料了。   皇长孙和蒋名对视一眼,都感到一丝心累。   只是在心累之余,皇长孙对霍英又有一点微妙的羡慕,不过他将这股情绪压制的太快,以至于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霍英从书房跑出来,沿途有人想拦,霍英脑瓜子转的快,开口就说皇长孙吩咐他有要事,都快点让开,他这才顺利从东宫出来,然后一路小跑跑回了霍将军府。   他身形狼狈,头发都散乱了。门房看到他吓了一跳。   “小公子,您这是怎么了?”   这个时候,东宫的人也追来了,霍英本来很累了,但这个时候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推开门房,冲进了府里。   他一边跑,一边喊:“祖母救我,祖母救我!”   老太太在后院赏景,忽然耳朵动了动:“你们有没有听到英哥儿的声音。”   老嬷嬷迟疑:“这个时候,小公子应该在东宫吧。”   “……祖母,祖母…”   老太太这下景也不赏了,连声道:“是英哥儿,这就是英哥儿的声音。”   她往外走,霍英从外面跑进来,猝不及防看到人,霍英刹不住脚,眼看要撞老太太身上,霍英使了个蛮力,往旁边一拐,屁股砸在石子路的地面,结结实实摔了一跤,听的人心里一颤。   老太太都心疼死了,其他人赶紧上前把霍英抱起来,往老太太屋里走。   他们这厢进屋,紧跟着霍大夫人就带着大姑娘来了。   内室里,老嬷嬷给霍英脱了衣服,小孩儿半边身子都红肿了。   霍大夫人刚好看到这一幕,立刻吩咐人去拿冰块冷水。   霍英虽然觉得身上疼,不过男子汉流血不流泪。可是,可是祖母和大伯母,大姐姐一关心他,他突然就好委屈。   “李少师打人可疼了,今天之前他打了我好几次了,他都往死里打。”   老太太心跟着一抽抽儿,叠声埋怨:“这李少师怎么这样,他也一大把年纪了,也有孙子了,心咋这么狠。”   霍英连连点头,霍大夫人又心疼又无奈,给他冷敷。   霍英有点疼,但又觉得有一点儿爽。   霍大姑娘询问的更仔细些,霍英想也没想全说了,末了,又道:“李少师讲的太深奥,我听不懂。”   他一通抱怨,最后终于表露自己的目的:“祖母,我想秦先生了,我不要当伴读,我不要跟着李少师学习。”   霍大夫人和霍大姑娘齐齐看向霍老太太。   老太太也愣住了,面对小孙子期待渴求的目光,老太太说不出话。   霍英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回应,眼眶一红,随后哇的一声哭了,边哭边叫爹,边喊死去的娘。   这可真是往老太太心上戳了一刀,当下不管其他,抱着小孙子哄。   “不去了不去了,咱们不去东宫了,也不去给人当伴读了。”   “英哥儿,祖母的英哥儿,你要心疼死祖母啊。”   “等你大伯父回来,就让你大伯父去跟皇上说,咱们以后都不去东宫了。”   老太太心里也憋屈着,她的丈夫为了大成朝戎马一生,落了一身伤病后去了。   她的大儿子为天子办事,几次身陷险境,她的小儿子为了镇守边关,几年才回家一次。   霍家人忍受了生离死别,才有今天,难道就看着小辈被人欺负吗。   秦先生教导英哥儿这么久,从没动过手,还把英哥儿教的好好的。   怎么到了李少师手里,动不动就要打手心。这是冲英哥儿来的吗?这分明是冲他霍家来的。   老太太在一瞬间打定主意,大儿子若是不管,她就亲自去求见皇后。   这事不能就这么了了。   她小儿子就这么一点血脉,她就是拼了老命也要护着。 第107章 回京   霍大将军刚回府,就被叫去了老太太的院子,管事简单给他说了一下事情经过。   霍大将军眉头紧锁,加快了步伐。当他到老太太院子时,霍英已经睡了。   东宫离将军府有一段距离,霍英凭着两条小腿跑回来,本来就累的不行,后来情绪又大起大落,哭着哭着就睡过去了。   霍大将军进去看了一眼,揭开小孩儿身上的被子,霍英摔伤的地方经过冷敷,看起来没那么可怖了。   霍大夫人对他低声道:“明儿再给英哥儿擦药油。”   霍大将军点头,他们都是武将,身上有个损伤再正常不过。时间久了,对于处理这些伤,也有体会。   老太太在外间主位上坐着,沉着一张脸,再没了霍英面前慈祥老人的模样。   想也知道,她陪着已逝的霍老爷子风里雨里走过来,之后丈夫去世,她带着两个儿子顶起将军府,老太太就不会是柔弱女子。   霍大将军在他母亲下首坐下,抬眸唤道:“娘。”   老太太应了一声,随后开门见山问道:“老大,这事你怎么看。”   霍大将军垂首:“儿子明日会请求觐见皇上。”   老太太垮着脸,泪沟和法令纹让她看起来十分凌厉,她掀了掀眼皮子:“之后呢,让英哥儿继续去东宫,当伴读,给人打着玩儿。”   “娘……”   老太太重重哼了一声:“英哥儿是将军府的小公子,不是任人随意欺负的仆童!”   霍大将军应道:“我知道,娘,这事儿子会处理。”   霍大夫人和霍大姑娘,大公子在旁边大气不敢出。   母子两人对视,老太太转了转手上的戒指,随后没再说什么。   次日早朝之上,霍大将军还在思考等会儿怎么跟天子委婉的说关于侄子的事。没想到就有言官率先发难了。   “皇上容禀,微臣有事启奏。”那言官扫了一眼霍大将军,随后大声道:“微臣要状告霍大将军。”   队伍前面的三位阁老齐齐眼皮子一跳。   工部尚书差点绷不住脸色,礼部尚书下巴微抬,矜傲敛目。   那言官姓郑,疾言厉色道:“霍大将军管教无方,纵容侄子不分尊卑,不敬师长,不知礼数。霍英身为皇长孙伴读,上课分心,有带坏皇长孙之嫌。李少师惩戒之时,更是躲避逃离,毫无规矩可言。如此顽劣之童,还请皇上重罚。”   “霍大将军有疏忽放任之责,微臣恳请皇上等同罚之。”   霍大将军差点以为自己耳朵坏了,不然怎么会听到这么离谱的状词。   霍英才多大,他今年才七岁!   还重罚,重罚你个姥姥。   霍大将军无名火起,当即出列,冷声道:“皇上,臣有话说。”   “昨日之事,臣回家后已然知晓,然而事情真相,根本非郑大人所说。”顿了顿,霍大将军沉声道:“昨日东宫书房内情况,有多人可以作证,李少师用力之猛,竟把戒尺都生生打断。这是惩戒孩童的力道吗,臣怀疑李少师是看不惯武将子弟,滥用私刑。”   “荒谬!”郑言官气坏了。   “自古以来,哪有老师不惩戒学生的。”   霍大将军冷哼:“我记得郑大人有两个儿子吧,今年都有七八岁了,正好我觉得郑大人的儿子天赋异禀,十分适合练武,不如郑大人把儿子送来将军府,我免费教导,只要有一点不合我意,我就往死里打。打死了,郑大人可别找我闹。毕竟老师打学生,天经地义。”   “你你…你这是胡搅蛮缠!”   霍大将军不屑:“比不得郑大人丧良心,颠倒黑白,不分是非。”   “污蔑,你这是污蔑。”郑大人当即朝天子拱手:“皇上,霍大将军诽谤微臣,还请皇上做主。”   三位阁老表情都有些一言难尽。他们知道文武不对付,但是拿孩童开刀,还是让人觉得下作。   霍英躲避夫子惩罚,从东宫书房跑了,这事本来就可大可小。   说白了,这本质就是小孩儿淘气。天底下淘气的孩子海了去了,这么上纲上线就是脑子有洞。   天子嘴角下撇,脸上有明显的纹路,目光幽深,看不出情绪,不怒自威。   郑大人俯身,腰都酸了,天子也没搭理他。   最后还是郑大人的同僚看不过去,出列提起了另一件公事,天子才不咸不淡给了回应。   这下还有什么不明了的。   郑大人脸色一白,蔫蔫的站回队伍里。   大殿之上,其他人的声音还在继续。等到差不多了,王宽在天子的示意下,宣布退朝。   下朝后,一位蓝衣公公把霍大将军叫走了,其他官员脸色变换,很快又恢复如常。   霍大将军跟着蓝衣公公进了内廷,霍大将军进去后,太监就从外面关了大门。   “臣,见过皇上。”   天子免了他的礼,“许久没与爱卿对弈,今日兴致来了,爱卿好好陪朕手一局。”   “是。”   两人猜子,霍大将军执黑先行,两人下了七八个来回后,天子从棋盒里抓了一颗白子,淡声道:“英哥儿那孩子天真率性,不喜拘束,朕理解。不过好歹也是武将之子,不通文墨也不行。”   霍大将军想到昨晚母亲的话,迟疑道:“皇上,英哥儿被家里人宠坏了,恐怕”天子抬手打断他,“李少师为人严肃惯了,有时候不知变通,回头朕说他。”   天子的态度摆出来了,这事,天子完全站霍英。   但同样的,天子也不允许霍英辞去伴读。   霍大将军明了,这事现在就是最好的结果了,再闹下去,恐怕会适得其反。   只是……   天子落下一子,霍大将军紧跟着落下黑子。   “皇上,昨儿英哥儿跑回来,不小心摔了一跤,身上到处都是淤青。”   “朕让太医院的人去瞧瞧。”   “正好也让太医给老太太也瞧瞧。”霍大将军苦笑一声:“英哥儿那孩子不容易,从小就没了娘,爹又一直在外面,老太太就精心养着,平时磕破点皮,老太太都心疼死了。昨日英哥儿跑回家,又哭又闹,身上也是青青紫紫,老太太一宿没睡着。她那么大年纪,哪扛得住。”   天子垂眸,轮到他落子的时候,迟疑了好一会儿。   当天下午,天子就派人往霍家送了不少上品药材,还有一些精致摆件。一同去的,还有太医院院正。   而过了两天,天子又下口谕,文绉绉一大堆,但中心思想就一个,孩子要以教化为主,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武力不可取。   紧跟着又正式下旨,伴读虽不及王孙贵重,但亦是父母心头肉。更有古语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因此,王孙犯错,不许旁人代受。   先后两道旨意,就差没有指名道姓。   李少师一口气没上来,也躺家里了。   霍英得意洋洋的把这事写进信里,让人寄给秦遇。   秦遇不喜反忧,天子偏袒霍英,的确是件好事。但是如此这般,霍英的名声在文人那边,肯定不好了。   秦秀生也通学问了,他见状不解:“遇弟,你为何这般神情,霍小公子出了口气,该高兴啊。”   秦遇与他道:“文武素来不合,任何一点小矛盾都会放大。”   秦秀生不以为然:“那总不能干等着挨打吧。”   秦遇想想也是,就是圣人再世,恐怕也不能让所有人喜欢。   他只是有点担心霍家,天子年龄大了,目前来看,天子倚重霍家,但太子呢?   这些隐忧,不能外道。   秦遇拿起其他的信件,上面写着霍英不懂的问题,秦遇略做思量,就提笔回答。   他很快把回信寄了出去,紧跟着妻子的信也送了来,其中也提到了霍英之事。   果然如秦遇所料,言书通过言父,知道了其他文官对这事的看法。一半以上文官,都对霍英不满。准确来说,是对霍家不满。   不是每一个文官,都会关注战士守卫边关的困苦,他们只能看到自己寒窗苦读十几载,只知道自己读书辛苦。   他们认为太平盛世,压根不需要武将,文官出力更多,天子却偏袒武将,心里不平衡。   信件末尾,言书委婉的问了一下秦遇监督的工程,还有多久结束。   秦遇心里估算了一下,大概在十一月吧。   然而后续收尾工作完成的很快,十月份就做好了,秦遇请了陈南王的遗孀,令道士择了一个好日子,把陈南王迁入陵墓,随后又请高僧念经超度。   一切都进行的十分顺利,而相比原本的工期,秦遇居然缩短了一半,郡守他们都是震惊的。   郡守到底为官多载,三班倒制,郡守最初没明白,但时间久了,也看懂了。   他心里惊讶秦遇的巧思,对这位年轻的钦差高看了两眼,连秦遇把账目做的太清楚,让他们没油水可捞,他都没那么生气了。   大抵人还是佩服有真本事的人。   至于使坏,或者故意拖后腿,郡守又不是脑子进水了。如果后续查出是人为破坏,拖延工期,秦遇跑不了,他也要受牵连。   之前他想托人掺秦遇,是因为他觉得秦遇的处事方式不对。秦遇自然要担全责。   但人祸,牵连就广了。   再说,能做地头蛇,谁想上面压着一座山。他发现秦遇的三班倒很有效之后,也没其他想法了,就盼着秦遇早日完工,早早离开。   但谁能想到秦遇会送郡守大人一份“大礼”呢。   秦遇在此地一年多,也察觉到郡守的影响力太大了,于是密函中给天子讲述了此事。   这厢秦遇圆满完工,给工人结算银钱后,他带着人马回京。   郡守还没高兴两天,朝廷就派了一位总督过来,正二品官员,大了郡守好几级。   郡守:………   新总督上任,何止三把火,不消半月,以各种名义就把郡守的势力打散了。 第108章 吏部验封司主事   大气庄严的金銮殿上,秦遇这个七品小官,第一次得到天子召见,那道绿色的身影,在一片绯色,紫色官服中,格外醒目。   秦遇低眉敛目,行至大殿中央,官袍一掀,行大礼道:“小臣秦遇,拜见圣上,圣上万岁万万岁。”   “爱卿平身。”天子的神情少见的和缓。   秦遇起身后,将工程之事,再次叙述了一遍,他口齿流利,主次分明,连声音都是悦耳的,诸位大臣不知不觉就听入了神。   直到秦遇说完,诸位大臣才回神,他们看着殿中站的笔直的身影,心情有些微妙的复杂。   现在的年轻人真是能干啊。   李阁老笑道:“秦大人缩短一半工期,圆满完成任务,可见是极有才干的。”   天子颔首,片刻后,沉吟道:“翰林编修秦遇,督造陈南王陵墓修建扎实,工期短,令陈南王早日安息,以抚朕心,记大功一件。今日特擢升其为吏部验封司主事。”   天子话音落下,殿中官员有七成都同时看向了秦遇。   吏部验封司主事?   天子居然擢升秦遇为吏部验封司主事。   众人的心情就像大晴天出门,结果遇上了绵绵细雨,但没多久又看到了一个凉亭,忙不迭过去避雨。   心绪起伏,整一个不能对人言。   言父虽为四品京官,在外面还能唬唬人,但是在金銮殿上,却是在百官末尾。   他在队伍中,遥遥看着殿中的青年,又震惊,又有一种与有荣焉的自豪。   这么出色的青年,是他的大女婿。   秦遇升为吏部验封司主事,这里就要提一下吏部和其他部门。六部是一种简单的说法,他们要处理整个大成朝大部分事务,事情是繁多而劳重的。司就由此而生。   单单一个工部之下,就有十三个司。   一个司的最高长官是xx郎中,郎中之下是xx员外郎,随后才是那一部门的主事。   换句话说,主事算是最低的一个主事官员,手下也有吏供他吩咐。   虽然这跟秦遇当钦差时,手下管一大堆人没法比,但是对比之前翰林院编修,秦遇现在确实是实实在在有权力了。   吏部主事,正六品京官,秦遇从一个翰林编修,一跃成为吏部验封司主事,可谓连升两级。   这升官的速度,在年轻一辈中,也是佼佼者了。而在年轻的世家子弟中,秦遇也丝毫不逊色。   李阁老之孙,状元李丕,如今任礼部员外郎,从五品京官。   李丕本来起点就比秦遇高,翰林院修撰,本就是从六品京官。   后来李丕入六部观政,能力出众,又有李家的背景,升官快,不过是意料之中的事。   相比之下,张和在李丕的光芒之下,则要稍微暗淡几分。   张和如今任户部南中清史司主事,他仍然是京官,主要是负责京中跟南中那边的交接事务,工作还算清闲。   李丕和张和,一来,他们本身是能力出众,二来,不能否认,他们的确得了家里的庇佑。   等他们以后出息了,又会回馈家族,这就是世家大族的生存之道。   而秦遇若不是当初被推出去挡木仓,因祸得福,因为立了功而连升两级。或许他现在已经被李丕和张和他们甩下了。   这是没办法的事,普通人只能拼尽全力去弥补。   再说六部,吏,礼,工,户,兵,刑。吏部的权力和威望都是最大最高的。   天子把秦遇调去吏部做主事,又何止只是表面上升了两级那样简单,暗地里的好处多着呢。一是秦遇可以趁机结交人脉,二当然就是众人心照不宣的各种孝敬了。   一时间,还真的分不清秦遇这个吏部验封司主事,和李丕那个礼部员外郎,到底谁更风光一点。   现在,虽然秦遇升了官,但是官级有限,这金銮殿上,仍然没有他的位置。   所以,秦遇受封结束之后,秦遇就退下了。其他大臣们继续向天子禀奏国家大事。   秦遇从宫中出来,几乎是他前脚刚到家,后脚圣旨就到了。   海源笑盈盈的脸出现在秦家人眼中。   他好声好气道:“秦大人,携家眷听旨吧。”   秦遇携一家人跪下,听着海公公念着文绉绉的旨意。   “奉天敕命,吏部验封司主事秦遇之母,温良敦厚……”   秦遇已经升官,这圣旨就是敕封秦遇的母亲和妻子。   敕命文书一共有两份,一份是给张氏的,一份是给言书的。   这两份文书与其他圣旨也是不一样的,文书是由江南织造局所做,用的葵花乌木轴。   除了文书,还有金银赏赐。   张氏接过文书的时候,人都是茫然的,她没想到有一天,自己还能得到天子的敕命文书。   那是天子啊,她以前想都不敢想。儿子当官后,她被别人尊称一声老夫人,都觉得恍惚,整个人像踩在空中,有些美好,但更多的还是不真实。   海源笑道:“秦大人,洒家的任务完成了,就先行回宫了。”   几次都是这位海公公来传旨,秦遇心里动了动,借着送人的功夫,从袖中取出一个玉扳指。   “这玉扳指是我在陈南王封地时偶然得到的,不算名贵,胜在雅致,可惜我是个俗人,不会欣赏。如今见着公公,发觉这扳指跟公公倒是更配些。”   海源眸光闪了闪,假意推辞一下就收下了。   等送走了海公公,秦遇回到家中,让人关了大门。   张氏再也维持不住镇定,抱着敕命文书又哭又笑。言书稍微好些,但从她握着文书的力道来看,也能看出她内心的不平静。   张氏只觉得敕命文书是一种荣誉,但言书知道的更多些。   有了这份敕命文书,以后那些高官夫人的宴会,她们也可以参加。   当然了,如果是宫宴,或者皇后主持的宴会,就有点不够格了,得等她们升到诰命夫人才行。   敕命夫人没有实职,但是却有月银了,虽然银钱少的可怜。但谁指望那份月钱维持家用啊。   阿珠激动的看着她们大姑娘,又高兴又佩服,她们大姑娘的眼光实在是太好了。   大姑爷有本事,又体贴温柔,老夫人还和气,对她们姑娘也好。阿珠没敢对其他人说,但她私心里,的确是真真觉得,她们大姑娘嫁到秦家,当秦夫人,可比做言家大姑娘更幸福些。   她们姑娘在秦家的笑容,明显也更多。虽然有时候她们姑娘也会因为思念大姑爷而偷偷垂泪。   但人嘛,她浅薄的觉得,有哭有笑才是活生生的人。   张氏看着儿子,眼眶湿润,秦遇上前抱了抱她:“娘,我回来了。”   秦遇一句话,让张氏刚止住的眼泪又决堤了,“回来了,回来了……”   秦遇拍拍她的背,然后才松开她,偏头看向言书,言书朝他温婉笑:“快晌午了,我让阿珠做了饭。”   张氏也道:“对对对,先吃饭。看我太高兴,都忘了看时辰。”   其实这个时候未到午时,但谁会在这个时候提醒,破坏气氛呢。   饭后,秦遇去房间午休了一会儿,他闭着眼,但脑中却很活络。   没多久,他听到脚步声,然后身边一沉,熟悉的,若有若无的淡香萦绕在鼻尖。   他睁开眼,眼神清明,跟言书撞了个正着。   言书不自在的别开脸:“你不是在睡觉吗?”   “睡的差不多了。”秦遇伸手拉住妻子的手,与她十指相扣。   秦遇看向她,眼神如月光般柔和:“这一年多,辛苦你了。”   言书摇头:“我从未觉得辛苦。”   他们一直保持书信,所以秦遇回来后,两人不见陌生。   他们都没再说话,室内安静极了,秦遇把玩着妻子的手,脑子里在想其他的。   他娘以为敕命文书是天子写的,其实不是。   这类文书是由翰林院经手,内阁填给,最后汇报给天子。这一套流程走完,快也要两三天。   除非有特例,才能加急完成。但秦遇显然不在特例内。   这是不是说明,关于他的升官,他娘和他妻子的敕命文书,天子早有决定。   单看没什么,但是他一回京,就被召去了金銮殿。中间连个时间缓和都没有。   他刚从宫里回来,圣旨就到了。是不是说明,他现在勉强算入了天子的眼。   他想着想着,就把这些猜测说给言书听。言书想法跟他差不多。   “如今夫君升为吏部验封司主事,至少未来几年内,夫君没有差错,应该都可以稳稳待在京城。”   秦遇点头,随后又道:“其实对于外放,我也没那么抵触。只要到时候带上你跟娘就行。”   这话不算甜言蜜语,但言书就是听的心里一甜,丈夫时刻想着她,她怎会不开心?   而且从夫君如此自然的说出这话,可见夫君心中是没有想过找其他女子的想法。   京城里的万花楼一年到头都不冷清,那些客人里,又有多少是已经成家了的。   家里原配知道,也做不知,仅仅为了维持表面和睦。   秦遇还在把玩言书的手,谁料言书突然使力,回握住他。   秦遇愣了愣,随后又笑了。   秦遇是生的极好看的,脸型流畅,一双眼睛如星似月,他笑起来的时候,言书只觉得满天的月辉都洒进了她怀里。   她俯身靠在丈夫怀里,耳边是秦遇平缓的心跳。   她估算失误,最开始她只是出于欣赏,对秦遇有一些好感,但更多的还是觉得两人合适。   但现在,她是真的很喜欢这个男人了。所以,她不能忍受秦遇再用这样温柔又充满爱意的目光,去看其他年轻美貌的女人。   她第一次有了最珍视的东西,她不能失去,不然她也不知道她会做出什么。   秦遇不知道言书所想,他以为妻子是许久未见他,想念他。他揽住妻子,安抚着轻轻的拍了拍。 第109章 更深的体会   秦遇一早儿进入吏部,先去见过吏部尚书,吏部侍郎,随后是吏部郎中,吏部员外郎,总之,就是把他的上峰,上峰的上峰,吏部最大的上峰都一一见过之后。他才算在吏部正式入职了。   至于与他官级相同的同僚,以后做事时,自然而然会接触。现在刻意去结识,就太上赶着了。   验封司主事的办公处在东朝房,验封司主事不止秦遇一人,房里还有两人,一人三十出头,一人更年长些,看着有四十五六左右。   秦遇故意在靠近房门的地方,加重了脚步,里面的人果然抬头。   对方应该知情,所以看到秦遇并不意外。三十出头的主事和气些,朝秦遇笑着点点头,主动自我介绍。   秦遇拱手回礼,也做了一番自我介绍。   三十出头的主事姓柳,秦遇跟他见过礼后,主动走到年岁四十五六的主事旁边,拱手道:“何主事安。”   何主事颔首,这才正眼看了秦遇,勉励他几句,秦遇谦虚应是,就回到自己的位置做事了。   他的办公桌椅都是提前收拾出来的,他刚刚坐下,还未来得及熟悉,就有小吏抱着一摞文书放在他书案上。   验封司是做什么的呢?首先说说吏部为什么权力大,因为它关乎官员的考核和升降。所以验封司做的事,也是相关的。   官员去世,原因有分私事,还是公事。如果是因为公事去世,那么就算有功,这种情况下,就要酌情荫其官员的子孙。   这里面的操作空间就大了,所谓酌情?到底什么程度才合适。   而负责此的主事,是最容易动手脚的,当然,如果后续事情爆出来,主事也要担大部分责任,风险和“回报”都是成正比的。秦遇稳了稳心神,拿了最上面的文书看。   而验封司除了负责官员袭职之事,还负责小吏的考核和录取。虽然验封司最大头头是郎中,但是有句老话叫做,阎王好送,小鬼难缠。   可以把主事理解为小吏考核时的“监考官”,员外郎和郎中在最后做决定时,也会参考主事的意见。   当然,主事得了好处,同样也要往上孝敬,官场便是如此,只要没走到最上面,总有你低头的时候。   秦遇想到以后的光景,无声叹了口气,出淤泥不染当然是品格高尚,可那后果,绝对不是秦遇能承担得起的。   别说秦遇一个平民子弟走出来的,就算是世家子弟,入了官场,想搞出淤泥不染的那套,很快也会被教做人。   因为这挑衅了整个体系的利益,不分文武。   如今秦遇身陷这个体系中,才更深刻的发觉,当日殿试之时,他直指边关文吏冒领战功之事有“多勇”。   三位阁老未必不知道此事,但是他们选择了按兵不动,或者装傻。   卷宗和文书又多又杂,秦遇一上午也才看完小半。到晌午时,柳主事和何主事准时放下手中活,慢悠悠朝外面走去。   柳主事落后何主事半步,对秦遇笑道:“秦主事,事情先放着,填饱肚子才是正事。”   柳主事已经被磨炼成了半根老油条,事情永远做不完,还不如慢吞吞来。他没有好的背景,只能靠一年又一年的熬资历,既然如此,那么还拼命做什么。   他第一次听到秦遇任验封司主事时,还以为这年轻人是哪位大家族的公子,结果谁想秦遇家境平平,小时候靠着寡母卖豆腐拉拔长大。   秦遇之所以年纪轻轻被派到这里来,纯粹是运气。   陈南王那种情况,几十年都不见得能遇上一次,秦遇没有条件打点,想往上升是很难的。   没看何主事在这东朝房都待了十几年了吗,而往后十几年,还要继续待下去,熬到致仕。或者运气差点,累死在任上。   秦遇有片刻犹豫,在合群和尽快上手工作间,最后他笑道:“这个时候饭堂肯定人多,我等会儿去,就不用跟人打挤了。”   柳主事反问:“秦主事不怕晚了去,饭菜都凉了。”   秦遇笑容不变:“我还是很相信吏部饭堂的做事人员。”   柳主事不再多说,跟着何主事走了。   秦遇揉了揉眉心,只觉得做官真难,一半靠智商,一半靠情商。这官场上的来往,真是让人头大。   下午散值后,秦遇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家,他刚刚进门,就听到院子里传来小孩儿的笑闹声。   声音很熟悉,秦遇几乎是立刻就猜到是谁,他往里走了几步,一道小身影就扑了过来,一把抱住秦遇的腰。   小孩儿仰着脸,脆生生喊:“先生,你回来啦。”   秦遇搂着他,摸摸霍英的小脸,轻轻应了一声。   “先生,我一散学就来了。”院子里,张氏在缝衣服,言书在看书,此刻都放下了手里的物品,向秦遇走来。   “我熬了银耳汤。你在院里坐坐,我给你舀来。”   秦遇点头,秦秀生给他搬来一张凳子,秦遇刚坐下,霍英就往他怀里钻,捧着秦遇的手把玩。   “先生,你在吏部累不累啊。”   “还好。”   “先生今天做了什么?”   “今天看了文书和卷宗。”   “先生没有做事吗?”   “先生刚去吏部,需要先熟悉一下,不然做不好事。”   “喔喔。”霍英似懂非懂的点点小脑袋。   言书和阿珠端着银耳汤出来,就看到这一幕。   秦遇总是温柔的,耐心的,又宽厚的,对于小孩子如霍英提出的问题,他也认真回答了。   言书看着秦遇和英哥儿的相处,仿佛看到了以后,她跟秦遇有了孩子,秦遇是怎么带孩子的了。   “夫君。”言书走近。   秦秀生十分有眼色的把小几搬到院中,言书把托盘放到上面,银耳汤舀了好几碗。   霍英眼睛一亮,立刻凑到小几旁边,连声道:“师娘熬的银耳汤好漂亮,肯定也很好喝。”   言书抿嘴笑。   秦遇抬手落在英哥儿的小脑袋上,打趣他:“你这还没喝银耳汤呢,嘴巴就这么甜。”   “我说的是实话啊。”他扭头问张氏,“对不对啊师奶。”   张氏笑着应是,怎么看英哥儿怎么喜欢。她有时候看着英哥儿,都会想,以后她的宝贝孙孙也要像英哥儿这么活泼可爱才好。   等到银耳汤喝完了,秦遇就问起霍英白日在东宫当伴读,所学习的内容。   “李少师今天讲了什么?”   霍英没骨头似的靠在秦遇怀里,撒着娇儿道:“孟子·滕文公的内容。”   “李少师说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大丈夫。”【注】   秦遇:………   自从天子先后连下两道旨意,规令教育以教化为主,不赞成动手。   李少师就更加不待见霍英,当然了,霍英也讨厌李少师。现在李少师是不动手了,他罚霍英抄书,霍英阳奉阴违。   抄书是抄的,但只抄一点点,问就是手疼,再问就头疼胸闷,快要倒地不起了。   李少师气的吹胡子瞪眼,却偏偏拿霍英没法儿,谁让霍家人护犊子,谁让天子偏心。最后索性无视霍英。   秦遇犹豫着,思考怎么跟霍英说。霍英先道:“先生,我知道什么意思。”   “我以后就要做一个不卑不亢的人。”   秦遇闻言,眉眼舒展,搂着霍英,亲了亲他的小脸:“对,英哥儿以后要做一个不卑不亢的人。”   “那李少师讲的其他内容,你听懂了没有。”   “有些听懂了,有些没有。”   “哪里没听懂?”   两人说着话,言书继续看书,张氏缝衣服,风吹过,有了凉意,但众人的心绪却是平和的。   晚上霍英在秦家吃了晚饭,才坐着霍家的马车回去。   霍大公子在大门后堵人,逮着霍英道:“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霍英背着小手,边走边嘚瑟道:“先生给我补课啦~”霍大公子欲言又止,半晌才道:“秦先生入了吏部,平时很忙。”   霍英突然停下,转身瞪他:“你就是羡慕我,我都问了先生了,先生说他也没有那么忙,以后我可以隔三差五去找他。”   霍大公子眸子微微睁大,没有应答。   霍英小下巴一抬,“不跟你说了,我去找祖母。”   等霍大公子回过神来,霍英已经跑没影儿了。   霍大公子回到自己院子,一个人沉思。贴身小厮笑道:“大公子在想什么?”   霍大公子脸上有着明显的疑惑:“你说那些文官,真的有那么忙吗?”   “当然了。”小厮毫不犹豫道。   “那些官老爷,除了公务,平时还要应酬,学习,可忙了。不说其他人,就说咱们大将军,每天天不亮就出门,天黑了才回来。”   霍大公子点点头,好似懂了,但是否真的明白,可能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注:来源《孟子·滕文公下》 第110章 宴会巧遇   冬日里难得出了一个大晴天,言书一大早梳妆打扮,跟婆母打了声招呼,就出门了。   自从秦遇回京,官职连升两级后,言书收到的帖子,一下子就多了起来。   不止是言书,有些帖子是给张氏的,有些是给言书的,有些干脆就是一起给婆媳两人的。   张氏最开始还因为好奇,去参加过一些宴会,有言书在她身边看顾着,张氏倒是没在宴会上闹什么笑话。   可是一场宴会,从开始到结束,她的神经都紧紧绷着,唯恐说错什么,或者做出什么不好的行为,给儿子丢人。   一场宴会下来,比她以前凌晨爬起来做豆腐还累。   而且,也不知道是不是她想多了,宴会上的时候,阿书不可能每时每刻都在她身边,等阿书被其他人一叫走,有些官夫人就走到她面前,装作惊讶的问她,以前真的一个人做豆腐卖豆腐把儿子拉拔大吗?   张氏凭着自己的双手把儿子养大,秦遇小时候体弱多病,她又费心又费力,把儿子养的健康,长大成人,还十分孝顺宽厚,她心里是骄傲和自豪的。   可对比其他官夫人家里,不是那些官夫人本来就是大家小姐,再次也是家底颇厚。   张氏莫名就觉得气弱,虽然阿书会帮她把其他人挡回去,可是她心里还是不舒服。   后续还是秦遇看出他娘情绪不对,及时安慰,才解了张氏心结。   后面张氏就不愿意参加宴会了,她宁愿去豆腐铺子转悠,看看一天生意好坏,算算卖了多少钱。   张氏生活环境单纯,就算有几十年生活经验,应付一下普通妇人还行,对上那些官家夫人,就有些不够看了。   几次闲聊之后,对方就把她的性格摸的差不多了。   张氏不知道,现在那些官夫人心里可后悔了,当初秦遇高中探花时,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把人定下。   他们当初为什么犹豫?无非就是觉得秦家家境一般,然后秦遇是独子,上面有个寡母。怕自家女儿嫁过去,被寡母蹉跎,受委屈。   可是现在看张氏和言书相处,两个人的关系,居然比一般婆媳还要好些。   说句不好听的,张氏和言书婆媳两人之间,居然是言书这个儿媳妇拿主意。相比之下,张氏这个婆母,竟然更顺从些。   这,这跟他们想的不一样啊。   说好的寡母难缠呢,说好的寡母都把儿媳妇儿当敌人对付呢。   而且从张氏的只言片语中,她们也了解到,秦家根本没有那许多规矩,张氏也不摆婆婆的谱儿,什么晨昏定省,没有的事。   张氏这个婆母比她们想象中和善太多了,如果说,这样她们还勉强可以安慰自己,秦家家境不行。   但秦遇买院子,跟霍家搭上关系,又迅速升官,愣是以平民子弟的身份在官场中闯出一条路。让她们更加难受。   秦遇才二十出头,就已经是六品京官,还进的吏部,若秦遇是他们家女婿,稍微运做一下,过不了一两年,就能往上升了。   怎么就做了言家的女婿呢。   这言家的大姑娘下手也太快了,当初她们还笑言家大姑娘眼瞎,四品京官的嫡女嫁给一个要啥没啥的探花郎,以后有她哭的。   谁想打脸来的那么快。   今日是吏部员外郎的夫人举办的赏梅宴,地点在京郊的一个庄子上,秦家的马车在庄子大门处停下,言书被阿珠搀扶着下了马车,立刻就有管事过来接待。   “秦夫人来了,快请进。”   言书今日穿着雪白色的袄裙,外面披着火红狐狸毛的斗篷,衬的她肤色白皙,气色极好。   她们跟在管事身后,进了庄子,庄子是一个两进的院子,梅树栽在前院,她们刚进门,就听到了院里的人声。   偌大的院子里,一群穿的体面的夫人小姐正在交流着,看到言书来了,有人无视,也有人上前与她问好。   “秦夫人安。”一位同样是六品官的夫人,主动向言书行了半礼。   言书回礼,笑道:“刘夫人好久不见,气色更好些了。”   刘夫人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她已经三十多快四十岁了,在时下都是做婆母的人,虽然不像年轻女子那般很在意外表,但到底是女性,被人夸了,还是很高兴。   两人聊了一会儿才分开,言书走到梅花树下赏梅。   “你这么专注的看着,我都要以为这梅花是金子做的了。”   身后传来一道女声,言书回头,来人正是张和的夫人夏氏。   言书心喜:“夏姐姐也来了。”   夏氏比言书大一岁,两人就以姐妹相称了。   在秦遇离京的日子里,夏氏时不时会去找言书说说话。两人都是女子,自然没那么多避讳。   夏氏拿手帕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看着头顶越发火热的太阳抱怨:“早知道今天就穿的简薄些了。”   她瞅了一眼言书身上的斗篷,露出牙酸的表情:“我看你穿的一身,都感觉热。”   “早上有些凉意。”这会儿言书也觉得有些热了,就把斗篷解了,交给阿珠拿着。   夏氏看着言书的袄裙,惊叹道:“这颜色真衬你,这收腰把你身段都显露出来了。”她夸道:“好看!”   然后夏氏神神秘秘凑过去:“这是你家那位给你挑的吧。”   言书抿嘴笑,不语。   夏氏哼哼:“我还不知道你,秦大人离京后,你穿的别提多简朴了。不过别说,秦大人眼光是真的好。”   言书的袄裙,肩膀处位置用金线绣着缠枝莲,这给单调的裙子增加了几分贵气,典雅大方。   夏氏小声咕哝:“回头我给张碎潜也说说,他那差事又不忙,让他有空了,和我一起挑料子做衣裙。”   正在干活的张大人突然打了个喷嚏,他左右看了看:没人注意他啊。   还以为他摸鱼被人发现了呢。   张和心疼的给自己揉揉心口,天地良心,他也不是正事不干,光吃闲话,今天的活儿做完了,但是还没到散值时候,就只能装做还在忙活。   不然他上峰见他闲着,肯定又要给他安排活干。月银是定死的,他做再多,一个月还是只有那么多钱,那他不是吃亏了吗。   他才不干咧。   也不知道他娘子在做什么,昨晚好像跟他说,今天要去参加什么赏梅宴。   他瞅瞅外面,天空湛蓝,白云飘飘,真是个好天气啊。   哎,他也好想出去玩儿。   夏氏和言书两人聊着衣服料子,衣服图案,没一会儿又聊到梅花,聊到诗词。俗也俗的,雅也雅的。   两人聊的正欢,夏氏忽然“咦”了一声。   “阿书,那好像是你母亲和妹妹。”   言书回头,果然在人群中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夏氏秀眉轻蹙:“奇怪,员外郎官级不及你父亲,员外郎夫人办的宴会,你母亲怎么带你妹妹来了。”   “我也不知。”言书想了想,对她低声道:“你且等我一会儿,我过去跟她们问个好。”   她虽然跟继母没有血缘关系,但是名义上,对方是她的母亲,见面了不问好,容易让人说闲话。   言书穿过人群,走到离言夫人两步远的位置,屈身行礼:“阿书不知母亲也来,怠慢片刻,母亲见谅。”   言夫人扶起她拉着她的手笑盈盈道:“无妨,你最近过得可好。”   言书:“多谢母亲挂念,女儿一切都好。”   随后言书偏头,看向言二姑娘道:“二妹妹如今出落的越发标致水灵了。”   言二姑娘行礼,“大姐姐安。”   言夫人嗔道:“她还不是老样子。”   言二姑娘偷偷撇了撇嘴。   言夫人跟言书寒暄了一会儿,然后道:“那边是你友人吧,她一直望着你。”   言书回头,跟夏氏目光交接。   言夫人和气道:“既然你友人在等你,你快过去吧,别让人等久了。”   话说的好听客气,但潜台词就是让言书离开。   言书行了一礼,才转身离开。   其他人悄悄注视着这一幕,心思各异。   没多久,员外郎的夫人就来了。简单说了几句热场,随后宣布着宴会正式开始。   既然是赏梅宴,一群官夫人,官家小姐,总要吟诗作对,再不济也要会几门乐器。   明面上赏的是梅花,实际上赏的是人。   官家小姐们表演才艺,夏氏就跟言书在旁边观看。   嗯,站着看。   如果搬了桌椅来,其他人坐着,就太正式了,也会有看低那些姑娘的意思。   夏氏小声道:“那是京城县尹的女儿吧,长得真好看,诗也作的好。”   女子的才名,美貌,大抵都是通过这些渠道传出去。   言书关注了两分,但大部分注意力还是在继母和言二姑娘那边。   她看到继母在跟一位夫人交谈,言二姑娘在旁边一脸羞涩。   她眸光闪了闪,她这个二妹妹是到了说亲的年纪了。   可是依照继母疼女儿的程度,难道不是该在官级更高一些的夫人举办的宴会上相看吗。   就算是她,当初继母给她相看人家时,也是往高了挑,或者在同阶层里看。   言书有些想不通,但是这事不好打听,不然叫继母知晓了,怕是会多想。   既然对方不说,她就当不知道好了。   下午宴会结束,言夫人带着女儿回去,马车里气氛有些严肃。   言夫人没有了外人面前端庄的笑容,她沉着一张脸,言二姑娘一脸不服气。   好不容易回了言家,母女俩回到后院,言夫人让其他人出去,关上房门后,她再也忍不住,怒道:“这就是你一心想嫁的人家,你那眼睛干脆丢了算了。”   “母亲!”   言夫人气不打一处来:“你今天也在现场,你难道没看到对方母亲那得意的神色。你一个四品官员的嫡女看上他一个六品官的儿子,不感恩戴德就算了,还摆起谱来了。” 第111章 挑开心结   言二姑娘脸色变了变,最后还是梗着脖子道:“庆郎他…”   “闭嘴!”言夫人厉声喝道。   “你知不知羞!你一个官家小姐,没有媒人说和,没有经过父母之命,怎能如此亲昵的称呼外男。”言夫人越说越气,话也越来越重:“从小到大,我哪样不是紧着好的给你,我把你娇养长大,把你捧在手心,不是让你长大后去给人糟践!”   “这怎么能算糟践,母亲,你没有接触过庆”言夫人锐利的目光刺来,言二姑娘只好改口:“你没有接触过周公子,你不知道,周大公子很有才华。他现在才十七岁,就已经是举人了。”   十七岁的举人,的确可以称得上青年才俊,这也是为什么周夫人敢在言夫人面前摆谱。   言夫人冷笑一声:“举人?倒数第二名的举人也值得拿出来说。”   言二姑娘急了,“倒数怎么了?不也是举人。”   “当初大姐夫在乡试中,不也名次不佳,但三年后照样顺利过了会试,还在殿试时,被皇上钦点为探花。”   言二姑娘一口气说完,见到母亲震惊的神色,她才后知后觉的捂住嘴,别开了脸去。   言夫人不敢相信般的问道:“你想学你大姐姐,找个你大姐夫那样的夫君?”   言二姑娘咬着下唇,没吭声,算是默认了。   言大夫人一口气没上来,差点被气晕过去。   言二姑娘赶紧扶住她,“母亲,你”言夫人用力甩开她,疾言厉色喝道:“你疯了是不是?啊!”   “你大姐夫那样的人,一千个书生里都未必挑的出来一个。那赌的就是运气。”   “你是我和你爹的心肝肉,官家公子摆你面前你不挑,你要去赌运气。”   这话言二姑娘就不爱听了:“怎么大姐姐赌得,我就赌不得。都是一个爹生的,我比她差哪里了。”   “你比她差在脑子了!”言夫人看着自己疼爱的小女儿,只觉得火气突突往上冒。   言二姑娘眼眶一红,眼泪就先掉了下来,“我就知道,在你们心里,都觉得大姐姐比我好。”   言二姑娘转身推开门跑走了,言夫人气的够呛,赶紧派人去追。   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再气还不是要忍着。不然真看着自己女儿往火坑里跳吗。   言夫人的心腹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言二姑娘带回来。房门重新关上,言夫人顺了口气,然后上前,“刚才是娘不好,在娘心里,你永远都是最好的。”   言二姑娘不吭声,只是哭。   言夫人伸手抱住她,像女儿小时候那样,轻轻拍着女儿的背哄她:“你太年轻了,你被我们保护的太好,不知道人心险恶。”   “你那个周公子现在只是个举人,周夫人就如此傲慢,真等她儿子之后更进一步,她不是要拽上天。若你嫁过去,周夫人要你这个当儿媳的事事伺候,晨昏定省,你可受的了那个气?”   言二姑娘不说话了。   言夫人以为劝服她了,刚松一口气,没想到言二姑娘咕哝道:“当初大姐姐要嫁给大姐夫,也是所有人都不看好。母亲当时不也觉得大姐夫的娘是寡妇,肯定不好相处吗。”   “但你看现在呢。”言二姑娘从她娘怀里退开,目光执拗:“大姐姐的婆母待她可好了,跟亲女儿似的。大姐姐也跟大姐夫十分恩爱。”   言夫人只觉得脑子嗡嗡的,她刚要骂,看到女儿的侧脸,又生生把气咽了回去。言夫人自己的女儿,言夫人清楚。   只能好生劝,不然越骂,言二姑娘反而越不听。   她只好暂时稳住女儿,然后让人给言书送了封信。   这个时候,也顾不得家丑不家丑了,这事一半的症结在言书身上,还只能言书出马才行。   言书看完信,第一时间觉得继母在耍她玩,但随后言书就意识到事情糟糕性了。   对于这个妹妹的性子,言书还是很有体会。言二姑娘人小,掩饰功夫还不到家,言书早就看出来,她这个妹妹喜欢跟她比。   以前在言家的时候,言二姑娘跟她比衣服,比首饰,比爹娘的宠爱,还要比才学,比乐器。   言书除了最初不明白,压了言二姑娘几回,后续明白过来,就一直有意退让。   反正她也没有多在意那些东西,如果她的退让,能换家里平静,那么退让也是可以的。   或许是她的识趣,继母对她也还不错,并没有佛口蛇心。   但她没想到,她都嫁人了,竟然还要搅和进这烂事里。可是谁让她姓言,言二姑娘也姓言呢。   言书揉了揉眉心,只觉得颇为烦闷。   阿珠忍不住气道:“二姑娘还是那么不懂事。要不姑娘不管了,由着二姑娘去算了。”反正她家姑娘都嫁给姑爷了。   “哪有那么简单。”言书气过之后,很快就分析得失。   最后还是决定卖继母一个好,说白了,言二姑娘就是爱掐尖儿,也没有真对她做出什么过分的事。   次日,言书一早回了言府。   言二姑娘给言夫人请安时,看到言书,直接垮了脸。   言二姑娘转身要走,言书淡道:“我们谈谈吧。”   “谈谈我当初为什么会看中夫君。”   这话挠到了言二姑娘的痒处。   一刻钟后,姐妹俩进了内室,其他人都退了出去。   言书看着言二姑娘,叹了口气:“这要从哪里说起呢?从我生母去世时说吧。”   言二姑娘脸色一变:“你戏弄我呢,我走了。”   “你不想知道,我这些年看见你时,心里在想什么吗?”   言二姑娘身子一顿,慢慢坐了回去。   言书出神的看着对面柜子上的花瓶:“我生母去世后,没两年父亲就娶了你母亲。”   “我对于继母并没有多少情绪,真要说的话,是有一点点畏怯。怕她像常人说的那样虐待我。”   言二姑娘哼了一声:“我娘才不是那种人。”   “我知道。”言书笑笑:“我与母亲隔了一层,不算亲近。但母亲确实从未苛待我。所以后来母亲生下孩子,我都很轻易接受了。”   “你知道吗,在你们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我其实抱过你们。你小时候很喜欢我,喜欢抓着我的手指玩。”   言二姑娘有点尴尬:“我都不记得了。”   言书观察着言二姑娘的神色,然后缓缓道:“我也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我们突然就生分了。再后来,你们就成了大孩子。”   “因为我念书,得了爹夸奖。你也闹着要念书。”   言二姑娘的脸色一下子不好看了,这时,言书忽然问:“我有时候想不明白,母亲是你的生母,你们天然就更亲近些,爹也喜欢你的活泼娇矜,家里两个男孩儿也围着你转,你受众人呵护,疼爱,为什么还总要在其他地方把我比下去呢。”   这是姐妹俩第一次深入的剖开两人之间存在的问题。   言书在等一个答案。   言二姑娘不看她,盯着自己的脚尖,不吭声。   半刻钟过去了,言书叹了口气:“算了,你”“因为他们说你才是言府正经的嫡女。”言二姑娘突然抬起头,眼眶泛红,但倔强的瞪着言书:“我娘是继室,我和我娘就天然矮你和你的亡母一头。”   “但是,凭什么。我娘也是正经人家的姑娘,是爹明媒正娶娶进府的,她是言夫人。”   言书愣住,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飘忽:“你就因为这个理由,一直要压我一头。”   言书忽然觉得有些可笑。若真是如言二姑娘所说,那她这些年该是随心所欲才是。何至于什么事都要再三思量。   言书低低笑了两声,笑着笑着就哭了,为她自己哭的。   言二姑娘还是第一次见她大姐姐哭,有点被吓到了。在她印象里,她大姐姐一直都是淡定的,稳重的。好像没什么事,能让她大姐姐变脸色一样。   她一直跟她大姐姐比,其实也是想看看这个人会不会生气,在试探她大姐姐的底线。   言书抬手揩掉泪,恢复如常,只有声音还有点儿颤:“你真要这么论,那我跟你说说,你每次从我这里争走东西时,我的心情。”   言书开始说着,她们姐妹俩第一次“争端”,第二次,第三次……   她说着过往,像一个旁观者,讲述着故事。   言二姑娘开始还没什么,后面听到言书说,很羡慕他们一家人时,她突然愣住了。   “什么叫,羡慕我们一家人?”虽然她是跟言书争,但心里是把言书当大姐姐看的。   唔,小女孩儿的嫉妒心和好胜心。   言书淡淡道:“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言二姑娘不说话了。   言书还在继续,说她当初为什么看中秦遇,从第一次见面,到后续打探。   “你们都以为我头脑发热,却不知我早就在心里想了几百个来回。女子嫁人是大事,我怎么敢拿自己开玩笑。”   因为之前一席话的铺垫,现在言书说这些,言二姑娘反而能听进去了。   她绞着手帕,看了言书一眼,欲言又止。   言书装作没看见,起身向她走来,言二姑娘有点慌了:“你,你要干什么?我…她…我母亲就在外面喔…”   “你猜的没错,的确是母亲叫我回来的。看在母亲这么多年没有苛待我的份上,看在母亲为我的亲事用心的份上,看在”她垂下眼,目光温和,低声道:“看在你是我妹妹的份上。”   言二姑娘吭哧一声,想说点什么,又说不出口。   “我还是希望你好的,小女孩儿娇蛮,总比哭鼻子强。”   言二姑娘不服:“谁娇…娇…蛮了”话到后面,声音弱了下去。   言书走了,过了半月,言夫人送了一封信过来,还伴有一个红木盒子,里面装着一副宝石头面,并一对水头极好的翡翠手镯,而在底部,还有两百两银票。   阿珠都看待了,“夫人这礼送的也太丰厚了。”   言书不语,拆开了信封,言夫人给她的信上,先感谢了言书一番,然后说言二姑娘想通了,跟周家那边彻底断了。   其实原本也没多少感情,毕竟是未出阁的少女,也就在外面偶遇过几回,言二姑娘听过周公子的诗作,然后就心生爱慕了。   言书看着“偶遇”两个字,眼里有些讥讽。   言夫人给言二姑娘说了一家从三品京官的嫡次子。对方官大一级,家里人反而还特别和气。两个小年轻见了面,互相都觉得不错。   其实妹妹的婚事,也受姐姐的影响,虽然秦遇家境平平,但谁让秦遇是天子钦点的探花呢,后又入翰林,清贵。   所以男方那边也觉得挺乐意,毕竟跟探花郎做连襟呢,多有面子啊。   现在两家有意,就商量着找个好日子,由男方下聘,先把亲事定下来。 第112章 携妻回乡   劝言二姑娘的事,言书埋在心里,谁都没说。于她而言,只要事情解决了,只要结果是好的,那么就没有说的必要了,简单两句带过去就行。   秦遇察觉到不对,还是因为那天无意看到那套宝石头面。那天休沐,秦遇在家里,言书在跟张氏话家常,准确的说,是张氏在忆往昔,言书做一个倾听者。   秦遇回屋拿东西,看到阿珠正在仔细擦拭和保养宝石头面。   头面一整套有不少饰品,其中包括簪,钗,步摇,玉梳,掩髻等等,秦遇粗略一扫,估摸着加起来都有三十小件左右。而且还镶嵌了宝石,款式也别致大气。   且不说这头面好买与否,就说一套头面的价值,就绝对不菲。   阿书当初嫁过来,是没有这东西的。倒不是秦遇窥探了妻子嫁妆,而是过去晚上时候,他跟妻子躺床上话家常,言书零零碎碎说给他听的。   言书的意思是,夫君待她真诚,事事不瞒她。她也要回以真诚。   如果是言书购买了这么贵重的物品,不可能不跟他说。再结合之前,言书说回言府,随后言府派人送东西来,就大概能猜到些什么了。只是当时他还以为只是一些点心之类的日常物品。   秦遇上前诈了阿珠:“言夫人送的?”   一般送礼都是由女眷出手。   阿珠错愕抬头,“姑娘给姑爷说了?”   秦遇含糊应了一声,“但有些地方不太清楚,你再给我说仔细点儿。”   阿珠不疑有他,把事情详细全面的说了。她没有注意到秦遇脸色变了,轻轻叹了口气:“大姑娘面上云淡风轻,心里难受却憋着不说。”   “我知晓了。”秦遇丢下一句,就转身走了。   阿珠以为大姑娘和大姑爷都通了心意,这个小插曲就抛到脑后了。   晚上两人休息时,言书正在宽衣,秦遇突然从后面抱住她,言书笑道:“怎么了?”   秦遇声音有些闷:“受委屈了怎么不跟我说。”   言书还有点懵:“我没受委屈啊。”   “你回言府……”   言书微怔,随后无奈道:“我觉得没什么。继母非我生母,她与我不亲近,是人之常情。”   “那岳父大人”秦遇欲言又止。   言书叹了口气,“最开始是有些难受,后来看开了就还好。”她睫毛颤了颤,眼里有些挣扎,最后小声道:“其实,我并没有像其他女儿那样,那般濡慕父亲。”   这话其实不太好,尤其是以一个女儿的身份来说。言书侧首,观察秦遇的表情。   秦遇看出来了她的不安,亲亲她的额头,“我明白,阿书,我理解。”   “你没有错。”   温柔的吻落在言书眉心,脸颊,嘴角,她完全能感受到被珍重的意味。   平静的心绪忽然泛起了涟漪,言书鼻子一酸,险些掉下泪来。   后续她晕乎时候,丈夫克制中还带着一丝沙哑的声音响在她的耳畔,他说:“阿书,我们要个孩子吧,跟我们血脉相连的孩子。”   她应了一声“好”。   次日,言书起晚了,秦遇已经去吏部当值,阿珠伺候着她穿衣洗漱,眉眼里都是笑意。   言书脸色微红,随后她想到什么,问:“娘现在在做什么?”   “老夫人出门去铺子上了,她临走时在锅里给姑娘温了一碗糖水鸡蛋,还有几个白胖的汤圆。”   言书脸色一变:“这怎么”阿珠先道:“老夫人就是这么吩咐的呀。”   她取了软垫在凳子上放着,然后扶言书坐上去:“姑娘稍等。”   没一会儿,阿珠就端着碗进来了,张氏觉得用小碗中看不中用,所以家里人吃饭时,都是用大碗。   不过精致的小碗碟子也备着,应付客人用。   只比脸盘小一圈的碗里放着两个荷包蛋,还有六七个汤圆,足够言书吃的饱饱的了。   阿珠笑道:“本来是奴婢做的,但是老夫人硬要接手,奴婢就只好让开了。”   言书有些不好意思,但心里又暖和的,她拿起勺子舀了一个汤圆,温度不烫,刚适合入口。糯米做的皮软弹,馅儿清甜,她觉得很好吃。   最后,她把一整碗都吃完了,撑的慌,被阿珠扶着在院子里散步消食。   头顶太阳高照,阳光洒在身上,哪怕是冬日里,也不觉得冷了。   言书眯着眼,神情惬意,之前因为言二姑娘产生的那点憋闷,也一并散了去。   她现在的生活很好,再生两个孩子就更好了。   是的,言书理想中,就是生两个孩子,不管男女,两个小孩儿有个伴儿是最好的。   舒心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眨眼到了年关,秦遇每天回家的时间更晚了些,这天他回来,天都黑了。   张氏又心疼又怨念:“怎么你们上峰这么折腾人啊。”   秦遇解释:“年关了,各部都比较忙,我还算好的,户部那边大晚上灯还亮着呢。”   饭桌上,秦遇想了想,道:“我还忙个七八日,然后就可以放假了。”   “我跟上峰打了申请,多请了一个月假期。我打算今年带娘和阿书回老家一趟。”   这一个月假期,是秦遇硬挤出来的,假前忙一阵,等休假回来,秦遇还要忙一阵。不然秦遇的上峰也不会那么轻易允假。   秦一安他们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高兴坏了。十几岁的少年,从家里出来两年多,怎么可能不想家。   于是,秦一安他们关了铺子,拿着攒下来的钱在京城买各种好东西。秦一安还咬咬牙,给自己扯了好料子做衣服。   有道是衣锦还乡呢不是。   秦遇他们要回老家的消息传开,霍英只感觉是晴天霹雳。他本来计划着,年假里,他还要去找秦先生玩呢。   言府那边送了不少好东西过来,言家两位公子还亲自去码头送了他们。   言书一晃眼,在某个马车窗口看到一张熟悉的脸,随后车帘放下,她也移开了目光。   “大姐姐,大姐夫,你们在路上注意安全。”随后,两人又向张氏郑重的行了一礼,张氏赶紧把人扶起来。   秦遇他们上了大船,秦秀生和秦小山,秦一安他们身前身后挂满了东西。   他们不觉得累,看着荡漾的水面,心里只觉得激动极了。   因为路途遥远,秦遇他们是在路上过的年,回到老家已经是年后了。   沂溪县的县令听闻秦遇回老家,亲自接待了他们。原本的县令已经升迁,这是新到任的县尊,看着比秦遇年长十来岁,但是见面时,对方反而更拘谨些。   没办法,谁让秦遇不仅是京官,还任职吏部呢。   秦遇他们坐上马车,跟县令去了县衙,这流程是必须要走的,不然太掉县尊面子。   同样的县府,以前秦遇来,只配走侧门,如今是县尊亲自领着他从大门进去。   秦一安他们没进去,在外面守着东西,秦秀生跟着秦遇进去了。   张氏和言书被请到了后院,由县尊夫人接待。   秦遇他们穿过天井,进了花厅,县令大人恭敬的把秦遇引到上座。等秦遇落座了,他才跟着在旁边坐下。   下人进来呈上茶点,县尊笑道:“秦大人尝尝,这点心是县里今年刚出的,不算名贵,但胜在新奇别致。”   秦遇点点头,给面子的尝了一块,然后夸奖一番,把气氛给活络起来。   县尊就开始讲述,这两年县里的治理,教育。末了,还提了一句,“秦氏族人都以秦大人为榜样,潜心苦学,很是不错。”   花厅里,秦遇跟县尊寒暄,后院中,县尊夫人也跟言书和张氏说话。   县尊夫人很会看眼色,聊风俗人情,是跟言书聊,但又不会冷落张氏,把张氏捧的高高的,直夸秦遇有出息又孝顺。   张氏本来还紧张,几番话下来,就忍不住笑出来。   言书心道:且不论县尊大人是如何脾性,这位县尊夫人倒是真的会做人。   秦遇他们在县府吃了一顿午饭,然后才往长宁镇赶。   “回来了,回来了,秦大人回来了!!”远远的,有眼尖的族人看到秦遇,就大声喊起来。   人群顿时沸腾。   秦遇他们还未靠近镇子,就被秦氏族人围住了,族长上前拍了拍秦遇的肩膀,连道了三声好。   然后族长看向言书,“这就是阿遇的媳妇儿了吧。”   言书温婉一笑,屈身行礼,那股独属于大家闺秀的气质,让众人惊叹。   族长兴奋的老脸泛红,“郎才女貌,般配,真般配!”   “听说是京官的女儿,长得真漂亮。”   “明明也穿的素,怎么那么有气质,这就是多读书的区别吧。”   “看上去脾气也好……”   人群窃窃私语。   秦秀生和秦一安,秦小山他们的家人不敢围秦遇,就去逮自己儿子。   秦一安嘚瑟极了:“看我身上的衣服,好看吧,京城最流行的料子。”   结果他话刚说完,就被亲娘呼了一巴掌:“媳妇儿还没讨,你就乱花钱。”   秦一安不服:“我挣钱了。”   秦一安他娘啐道:“你挣了几个子儿,有点小钱就显摆,有本事把媳妇儿领回家。”   “领就领。”秦一安哼道:“我在京城跟一个杂货铺老板的女儿看对眼了。”   秦一安他娘眼珠子转了转,气势弱了些:“回头再说。”   秦遇和他娘,他妻子,犹如被众星拱月般迎回了院子。   这是秦遇和他娘之前在镇上买的,院子提前被人打扫的干干净净,当初秦遇和张氏商量后,把备用钥匙交给了族长。   如今他们回来,直接就可以住了。   族长和几位族老同秦遇他们三人在大堂坐着,说着话。其他人就在院子里侯着,偷偷竖着耳朵听。   气氛差不多了,秦遇温声道:“当初我跟阿书在京城成婚,当时时间不够,就没回来。我想着此次回来后,把阿书的名字记上族谱。”   “放心,这事早就给妥帖办好了。”族长捋了捋胡子,道:“过几日是个好日子,到时候开宗祠,告知祖宗一声。” 第113章 馒头   开宗祠还有几天,期间秦遇带上言书去拜访了谭秀才,又见了秦怀铭和赵锦堂他们。   秦怀铭和赵锦堂两人皆已成家,赵锦堂还有了一个女儿,秦怀铭的妻子也有了身孕。   秦遇特意挑了份礼物送给赵锦堂的女儿。秦怀铭妻子那边,就由言书送礼。   秦遇在赵家见过赵父赵母,随后赵父就借口离开,让年轻人们自在说话。   赵锦州现在已经是少年模样,他眉眼间还有点小时候的影子,但没了婴儿肥,五官更分明,是个俊俏帅气的少年郎。   赵锦州看到秦遇时,有些激动,但又及时克制住了,只低低喊了一声“遇哥”。   秦遇试探抬手,最后落在赵锦州的肩膀上:“锦州,好久不见。”   赵锦州眼眶一红,向前进了半步,但眼神又带着点儿怯,到底秦遇的身份跟以前不一样了。   秦遇主动搂住他,给了他一个拥抱。赵锦州瞬间用力回抱住他:“遇哥。”   秦遇拍拍他的背,然后松开他,赵锦州深吸了一口气,平复心绪,这才看向言书,不好意思道:“嫂子好。”   言书微笑回应。   秦遇问着赵锦州现在的学习情况,知道赵锦州有些问题不明白,就让赵锦州提出来。   赵锦州左右看看,有点不好意思,赵锦堂笑他:“锦州,这么难得的机会在眼前啊。”   赵锦州这下也不扭捏了,忙把最近困扰他的,关于学习上的问题说了出来。   赵锦堂的妻子就主动给言书递话题,两个人聊的还不错。   中午时候,赵锦堂自然留他们吃午饭,饭桌上有一道豆腐,赵锦堂看到,想起什么,对秦遇道:“阿遇,你当初把婶子接到京城去,不是把本地事情都处理了嘛。”   秦遇点点头,言书也看过来。   秦遇不解:“怎么了吗?”   赵锦堂表情有点纠结,但还是道:“当时你本来是要把你家的小毛驴卖给你的族人对不对,用来继续拉磨。但是我很喜欢,所以我买走了。”   在秦遇疑惑的目光中,赵锦堂继续道:“但是你们走后没多久,那小毛驴就开始闹腾,而且喂它东西,它也不怎么吃。有时还会独自流泪。”   赵锦州叹了口气:“我们当时还以为小毛驴眼睛出了问题,特意找人看过,但是小毛驴除了有点瘦,其他没问题。”   秦遇错愕。   赵锦堂摸了摸鼻子,干咳一声:“阿遇,你别觉得我迷信啊,但是我觉得那小毛驴还真的认准你了。”   秦遇觉得有点懵,他不明白,“小毛驴买回来没几年,我就外出求学了。”   从一开始,秦遇对小毛驴的定位,就是珍贵的,能帮家里忙的牲畜,而不是宠物。   他妥帖照顾小毛驴,只是为了让小毛驴长得更健康,更强壮,不要生病,不然对他们家里来说,会是一件麻烦事。   后来,他去县学读书,府学读书,又去金陵的青溪书院求学,他跟他娘都是聚少离多,更何况小毛驴了。   那几年,都是他娘在用小毛驴,如果真有感情,那也该是小毛驴对他娘的感情深一些啊。   当初秦遇卖掉小毛驴,虽然有些不舍,但是比起那时在京城还没落处的秦遇来说,带上小毛驴是麻烦,且不必要的。   赵锦堂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赵锦州道:“不然饭后,遇哥你去看看它吧,我大哥把小毛驴买回来,没让小毛驴干活。他就是单纯喜欢小毛驴。”   秦遇含糊应了一声,后面饭都没怎么吃,言书担忧的看了他一眼。等到众人下桌,秦遇就跟着赵锦堂往后院走去。   不知道为什么,在快要靠近后院时,秦遇的心跳突然快了几拍,他远远的看到了草棚子里的毛驴,有些熟悉,有些陌生。   毛驴的寿命比一般动物长,常年干重活,只能活八九年。但是适当照顾着,毛驴能活二三十年。   草棚子里,毛驴身上的毛有些长了,有些还打结,但身上还算干净,面部的毛发褪色的厉害。好似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没什么生气的躺在草堆上。   秦遇在栅栏外蹲下的时候,毛驴的眼睛眨了眨,然后就没别的反应。   其他人在旁边看着,言书秀眉微蹙。   秦遇起身,转身道:“锦堂,它看到我,也没有反应啊。”   哪有那么多有灵性的动物呢。   然而话音落地,赵锦堂等人,包括言书在内,都震惊的看着他。准确点说,是看着他的身后。   秦遇心里一咯噔,机械性地转身,草棚里的毛驴不知什么时候站了起来,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直往外淌泪。   它发觉秦遇在看它,欢喜的嗯昂嗯昂叫,但眼里的泪水涌的更多了,这种一般发生在人身上,又哭又笑的复杂情绪,此时却体现在一头毛驴身上,让人惊讶又让人震撼。   秦遇呆住了,这次轮到秦遇没有反应,毛驴就疯了似的往栅栏上撞,似乎要把阻拦它的栅栏撞开,用力之猛,脑袋上很快见了血。   秦遇回过神来,这时其他人也过来,赵锦州立刻把栅栏打开,毛驴一下子往秦遇怀里钻。血迹蹭在了秦遇的衣服上。   言书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事,下意识看向秦遇,秦遇试探着摸了摸毛驴的背,给它顺毛,好一会儿毛驴才平静下来。   这毛驴实在瘦了,秦遇给它顺毛的时候,仿佛都能摸到毛驴皮下的骨头。   “有毛驴吃的草料吗?”他问。   “有。”赵锦州一溜烟儿跑走了,没一会儿拿着一堆草料回来。   这毛驴还不吃,秦遇试探着喂到它嘴边,毛驴看了秦遇一眼,才张口吃。   这超出秦遇的认知了,就是在现代,他也没听过这种事。   等等,他好像是听过的,不过是狗。   秦遇忽然生出一种愧疚感,他自问自己生平做事,都是对得起良心,也从不后悔。但是如今看到这毛驴,他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   等到毛驴吃的差不多了,秦遇刚动一下,毛驴就一口咬住秦遇的衣摆。它似乎以为秦遇又不要它了。   言书看着毛驴,又看看秦遇,犹豫道:“夫君。”   赵锦堂笑了一声,“阿遇,这毛驴本就是你的,你带走吧。我是个俗人,留不住这么有灵性的牲畜。”   秦遇:“锦堂,我”赵锦堂拍在他肩膀上:“咱们俩就不要见外了。”   秦遇望着他,赵锦堂眼神明亮,秦遇移开目光,朝他拱手:“多谢锦堂。”   秦遇今日出门,没带那么多银子,索性扯下腰间一块玉佩,递过去。   赵锦堂不收:“阿遇,你这是做什么?”   秦遇:“锦堂厚道,我也非薄义之人。你不收,叫我如何心安。”   这玉佩材质不错,是秦遇当初在京城买的,花了他三十多两银子。没办法,人的交际来往,总要打量对方的衣着,秦遇衣服素朴,需要一块稍微好点的玉佩“点睛”。   京城的手艺师傅远胜小地方,赵锦堂家里就是做首饰生意的,自然识货,他忙道:“这太多了,你把玉佩收回去,回头按原价允我就是。”   这玉佩的价值,比当初他买驴子的价格,翻了一倍还多。   秦遇道:“你收着吧,这么灵性的毛驴,若不是你,我可能都不会发觉。”   话说到这份上,赵锦堂也不再推辞了。   秦遇给毛驴止了血,上了药,就带着毛驴回家了。   张氏看到儿子带一头毛驴回来,还有些不解:“怎么又买一头驴。”   “娘再好生看看。”   张氏莫名,但还是照做,然后她惊了一下:“哎呀,这不是咱们以前买的那头驴吗。”   她注意到毛驴的头部:“咋还弄伤了。”   秦遇带着毛驴在院子里转悠,又拿了萝卜给毛驴吃。   言书就跟张氏大致说了一下在赵家后院发生的事。张氏眼珠子都瞪大了:“真的假的?”   “真的,夫君的衣服上还蹭了血迹。”   张氏脑瓜子嗡嗡的,这事也太,咳,太那啥了吧。戏文上都不这么写。   秦遇回来后就围着毛驴转了,言书猜测,丈夫大概是真愧疚了。   秦遇去屋里换衣服,那毛驴都还跟进去,张氏看得连连惊叹,“这毛驴怎么跟个小孩儿似的。”   秦遇换好衣服出来,拿来剪刀,给毛驴修剪毛发,毛驴就乖乖站着。   张氏凑过去,摸摸毛驴的头,逗得毛驴叫了几声。   “遇儿,咱们把它带去京城吧。”   “好。”   “不让它干活了,偶尔娘出门就骑它。”   “不太安全吧。”   “这毛驴这么有灵性,怎么会不安全。”   秦遇想想也是。   毛驴的定位发生改变,不再是普通家畜,秦遇道:“给它起个名字吧。”   张氏认真思索。   言书在旁边安静看着,这是婆母和夫君过去的经历,她没有参与,所以此时保持沉默反而更好。   “阿书有没有什么好想法?”秦遇突然的问话,让言书愣了愣。   张氏也道:“对啊,阿书有才情,你觉得想个什么名字好?”   言书有些局促:“我……”   秦遇温声道:“我们是一家人,那么一起做一件事,很正常对不对。”   他面带鼓励,言书心里一暖,随后道:“我有个想法,你们听听。”   张氏点头,“你说。”   言书看着毛驴:“按夫君的说法,这毛驴曾经卖过一次,如今又买回来,不如叫阿又怎么样。”   若是这毛驴再小些,叫又又也不错。   “阿又,阿又……”张氏琢磨了一下,觉得这寓意挺好的。   秦遇也觉得不错,摸摸毛驴的脑袋:“以后你就叫阿又了。”   然而秦遇他们规划的挺好的,谁能想到第二天早上,张氏从外面买了早餐回来,随口一句:“遇儿,阿书,快来吃馒头。”   然后毛驴从此以后,就坚定的认为自己叫“馒头”。 第114章 身孕   毛驴现在有十岁了,对于自己的名字有特别的偏好,以至于它为什么那么喜欢“馒头”,一直都是个谜。   秦家族长开宗祠的时候,依然只有男丁进入,女眷都在外面。族长只是在祖宗面前说了一句,秦遇把媳妇儿带回来了。   仪式结束,秦遇携妻子和他娘去了族长家里。用过午饭后,秦遇就提起了办族学买族田的话题。   他现在手头宽裕些,还是愿意照顾族里。族里好了,也不会给他生乱。   秦崇恩也在,他意思是他们家经商,手里银钱也宽裕,愿意多出一部分钱。   其实这事早两年就可以做,但是这一辈最出息的是秦遇,所以要秦遇领头才行。   当初秦遇回京,除了升官,天子还赏赐了他金银,再加上他出去办差一年多近两年,核算下来的月银是一笔可观的数字。   还有铺子收入,苏家那边的分成,以及年关时候,下面送的碳敬,他攒了一笔钱。   碳敬,他是一群人中收的最少的,其他人还以为他刚来,胆子小。秦遇只是有点过不了心里那关。   不收,就不合群。所以收多少,就要好好衡量。   经过一番商量后,秦遇个人出一百六十两,言书从她嫁妆里出四十两,张氏出十两,共计两百一十两。   秦氏族人有点懵,这是个怎么说法,不都是一家人,怎么还单独拿出来说谁谁出了多少两。秦遇就解释了一下他娘和妻子被封敕命夫人,得赏赐的事。   其他人大惊,顿时看张氏和言书的眼神就不一样了。   然后秦遇又强调了一遍,言书出的银子是从言书的嫁妆里拿的,是言书的一份心意。   这下其他人哪里还有不懂的,连连对言书表示感谢。   之后秦崇恩出二百两。秦秀生家出了十八两,秦一安和秦小山家也各自出了十五两。   倒不是他们抠,而是他们出太多了,会让其他人没面子。之后秦氏其他族人,家里松快点的,都多多少少出了钱。   最后族长总共集到了四百八十两,倒是个吉祥数字。   上等田现在十六两银子一亩,中等田十三两银子一亩,下等田十两银子一亩。比起前些年,价钱是往上涨了。   族长想了想,对众人道:“中等田和下等田各买十亩,上等田买五亩。”就要310两银子。   这样还剩下170两银子,族学的地点要考量,买地,不过应该不会超过十五两银子。建造时候,族里的男人可以去帮忙,能省一部分。   之后添置桌椅,笔墨,桌椅可以自己做,笔墨就选便宜的,也要不了多少钱。   贵的就是书籍,和请先生的钱,但也在可以接受范围内。七七八八加起来,估摸着也要去掉十几两银子。   这样也还剩一百出头的银子,族长考虑到秦小山以前的情况,就说再拿一部分钱,帮助族里的孤寡老人和失怙失恃的幼儿。   最后剩下来的,就当做之后族里子弟读书努力的奖金。族长保证会做好每一笔账,然后问其他人有意见没有。   众人都表示没有异议。   秦遇看着富有精神气面貌的族长,心想族长应该是长寿之人,有他管着族里,秦遇以后也没有后顾之忧了。   趁着还有几天时间,秦遇给三字经,千字文都做了注解,还挑灯编写各种防骗事例,以及一些基础的“常识”。   族长感动极了,对秦遇连连道谢。   然后族长跟秦遇说起秦秀生的事,秦遇早就有心理准备,所以秦秀生留在老家科举,他一点都不意外。   秦小山和秦一安仍然跟着他,临走时,秦一安拍着胸膛保证:“爹娘,你们放心,明年,最迟后年,我肯定把媳妇儿给你们带回来。”   秦秀生有些不舍的送别他们,秦遇拍拍秦秀生的肩膀,鼓励他:“秀生哥,好好考,你可以的。”   秦秀生这几年跟着秦遇也攒了一笔钱,足够支撑他考到院试了。等秦秀生成了秀才,后续自然有别的赚钱渠道。   这几年,秦秀生学的可不仅仅只是书本知识,人情往来,还有杂七杂八的技艺都学了,秦秀生品性又不错,总归日子不会难过的。   秦秀生看着秦遇的脸,喉头一堵,“此去一别,我们不知何时再见。”   “秀生哥,我们总会再见的。”   秦遇挥别其他人,和家人坐上了牛车,小毛驴在旁边跟着,背上驮了一些包裹。它像是明白以后都可以跟在秦遇身边,嗯昂嗯昂叫的可高兴了。   秦秀生看着秦遇他们远去的身影,心里生出一股巨大的不舍和失落。   今日一别,他和遇弟以后再难回到从前了。   秦秀生他娘叹道:“人都走远了,我们回去吧。”   秦氏一族往回走,秦秀生他娘说着秦秀生年纪也不小了,该相看亲事了。   族长问:“秀生,今年你下场吗?”   秦秀生点头。   秦秀生的爹娘都欢喜起来。其他人颇为羡慕。   秦遇他们到了县城,先去戚家拜访,随后又知会了县尊大人一声,他们要走了。之后又去寻了苏家大哥。   有时候见面能增加的感情,不是书信能比的。   秦遇他们送了礼出去,临走时,又收到了不少礼。   这下再没有其他人要拜访了,他们去了郡城,之后转水路,一路北上。   因为他们多了一头驴,上船时还另外交了一份钱。   秦一安和秦小山从外面端了饭菜进来,船上吃的最多的就是鱼了。先前还好好的,这一次秦一安刚把鱼肉放上桌,言书就忍不住干呕。   见她那般难受,秦遇让秦小山他们把饭菜先端出去,秦遇扶着言书,“阿书,你怎么样?”   张氏看着言书,脑中灵光一闪,上前激动的抓住言书的手:“阿书,你,你那个准不准。”   言书脸色微红,但随后摇了摇头:“我以为是赶路的原因。”   对这种桥段,秦遇以前在电视剧上看过不少,但真发生在他身边,他还是有点懵,他低头看着妻子,声音都有些飘忽:“等船靠岸,我们下船找个大夫看看。”   言书轻轻应了一声。   这本来只是一件单纯的好事,但张氏无意道:“馒头还真是个宝,这厢接回来,阿书没多久就有身孕了。”   言书攥着裙摆,没吭声。秦遇劝道:“娘,也或许是阿书晕船呢。”   “我和阿书还年轻,迟早会有孩子的。”   张氏刚想反驳,但见言书垂眸不语,话到嘴边又改了:“是是是,是这个道理。”   为了不给言书压力,张氏心里憋着,但时刻都盼着大船早点靠岸。   三天后,大船终于靠岸,张氏急吼吼跟着秦遇和言书去医馆。   阿珠这次没有跟着回来,言书不想给秦氏族人她“摆谱”的印象。毕竟张氏身为婆婆,身边都没带仆人。   秦一安留在船上看驴,秦小山跟着秦遇,顺便提东西。   张氏跟人打听哪里的医馆好,结果语言不通,秦遇出马说官话,很快得了指向。   张氏笑道:“我也在京城一两年了,说出来的官话就是不对味儿。”   言书宽慰道:“没事,娘多说些,时间久了,自然就好了。”   半刻钟后,他们进了一家来往人很多的医馆,他们排队,终于轮到秦遇他们了,秦遇扶着言书坐下,他和张氏一人站言书一边。   秦遇对大夫道:“我内子有些不舒服,劳烦老先生为我内子看看。”   张氏也道:“老先生,请您好好看看我儿媳妇。”   大夫听懂了张氏的话,有些诧异,大概是少见婆家这么心疼儿媳妇的。   老大夫给言书号脉,面色严肃,秦家三人都大气不敢出。   少顷,老大夫道:“有两月身孕了,只是胎像有些不稳,老夫给你开些安胎的药。”   得到确切答案,张氏喜笑颜开,“怀上了怀上了,真的怀上了。”   她拉着言书的手,“之后你什么都不要做,娘来。”   “等会儿我再去买些零嘴。”她盘算着具体买些什么东西,一个人兴奋念叨。   秦遇歉意道:“阿书对不住,还好发觉的早,不然谁想到后果会怎样。”   言书抚摸着自己的腹部,也有点后怕。   秦遇他们去隔壁拿安胎药,后边排队的人看着他们,因为离的近,自然听到了张氏的话,对言书忍不住露出羡慕。   他们从医馆出来后,张氏紧张道:“阿书,你累不累啊。”   言书摇头,“我在船上待久了,这会儿出来走走,反而舒服些。”   “好好好,那你慢慢走动啊。”张氏叮嘱了一声,然后拿着钱袋子去周围的铺子买东西。   她根据过往经验,买了一些梅子,果脯,枣子,肉干等等。 第115章 血脉后代   因为在大船上,后续言书的反应更大了些,孕吐的厉害,别说鱼肉这种带腥味儿的食物,其他东西都不怎么吃的下。偶尔吃点酸梅,果脯,然后又昏昏沉沉睡过去。   张氏和秦遇都很焦急,张氏在船舱外面,小声对儿子道:“不然下一次靠岸,娘陪着阿书在岸上住一段时间,等她身体稳定些了,再继续北上。”   秦遇面色严肃,显然在思考这种可能性。但当他把这个想法说给言书听的时候,言书情绪特别强烈的拒绝了。   这把秦遇吓了一跳,赶紧搂着人安慰,连连保证他们一起回京。   言书胃里难受,靠在丈夫怀里,稍微好受一点点,她不能因为怀孕被落下,她想秦遇,非常非常想。   她内心深处,还有害怕,害怕其他人会抢走秦遇。她不能接受那样的结果。   因为言书坚持,中途大船再次靠岸时,他们没有停下,张氏花高价买了些水果。   这个时候不是吃水果的季节,不知道别人怎么弄出来的,但是看着很新鲜,就是价钱高的离谱。   张氏亲自捧着几个粉嫩水红的大苹果,还有带着清香味儿的橙子,顺便还买了甘蔗。   秦小山跟在她后面,身前身后挂满了东西,有些是药包,有些吃的,有些是用的。   苹果仔细的削了皮,切成小块端在言书面前。言书没动,有气无力道:“娘吃了没有。”   “娘不爱吃这个,你吃。”   秦遇也在旁边劝,喂到她嘴边,言书吃了半个苹果就饱了,没一会儿又睡过去。   张氏有点担忧,还有些愁:“每天吃这么点儿,可怎么行。”   秦遇心里也担心,面上还镇定宽慰道:“还有五六日就到京了,很快了。”   等他们终于回到京城,言书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可把秦遇和张氏心疼坏了。   秦遇让秦一安去请了大夫,经过诊治,言书虽然有些虚弱,但母体和胎儿都平安无事。后续好生养着就行。   秦家人这才松了口气。   言书怀孕的消息,自然要知会言家,当天言府那边就来人看望,言父去当值了,言家两个小子念书,所以是言夫人带着小女儿,携礼物过来。   言二姑娘看到言书时,目光有些闪躲,但是态度不见以前的倨傲,恭恭敬敬喊了一声大姐姐。   阿珠在旁边,眸子都微微睁大了些,忍不住抬头看天。   今天这太阳还是东边出来的啊。   言书点头回应了言二姑娘,言夫人关心了言书几句,说了一些孕妇注意事项,留下礼物就走了。   毕竟是继母,礼数做到就好了。   而年前,秦遇给外地师友送的礼物和信件,也收到了回礼和回信。家里暂时没有其他事要做,言书可以安心养胎。   张氏也不管铺子了,天天在家变着法儿的做吃的,照顾言书,想把儿媳妇养胖点。   秦遇因为请假的缘故,公务堆成了小山,次日就去吏部当值了。   秦一安和秦小山照样去豆腐铺子,每天接送秦遇的人,就变成了言书从言家带过来的车夫。   本来是这样安排的。   但是几日后的晚上,秦小山单独找到了秦遇,这个一直都是内向的孩子,涨红了脸,对秦遇道:“遇哥,我我也会伺候人,也有力气,还私下学了赶马车,以后,能不能由我接送你。”   秦遇没说应,也没说不应:“那豆腐铺子那边…”   “一安说,他可以招人。”秦小山忙不迭道。现在秦一安手里攒了些钱,也不必像以前那么累了,可以把重活雇人来干,大不了少赚点。   秦小山期待的望着秦遇,不止脸,连耳根子都红了。   秦遇想了想:“也行。”   秦小山高兴起来,谁知秦遇又道:“不过……”   秦小山紧张了起来。   秦遇笑笑:“小山,你也知道我在官场行走,你若是做的不好,我会换人的。”   秦小山连连点头:“我明白我明白,遇哥,我都晓得,我肯定好好干,不给你丢人。”   “那行吧。”秦遇就应下了此事。   之后,就由秦小山负责接送秦遇当值散值,在秦遇身边跟前跟后伺候。   秦遇这一忙就是一个半月,每天天黑时候才回来,总算把之前堆积的公务处理的差不多,能够正常休沐了。   休沐难得有两天,秦遇回来后一直在忙,现在空出闲了,正好约之前的同僚,友人出门聚聚,联络一下感情。   下午时候,他就回家了,买了些小玩意儿和零嘴,回家陪家人。   次日,他提上礼物,先去拜访了霍家老太太,跟霍大将军打了声招呼,才去霍英的院子寻霍英。   霍英见到秦遇第一眼很开心,随后就背过身去,霍大公子在旁边,脸上的表情都僵住了。   臭弟弟又要作妖了。   秦遇倒没觉得什么,走过去揉了揉霍英的脑袋,“三个来月不见,英哥儿好像长高了些。”   “哼。”   “我在路上经常想起你。”   霍英耳朵动了动,内心有点动摇,但还是忍住了,不理人。   他之前去秦家找过秦遇,但是秦遇都不在家。更委屈了嗷。   霍大公子快看不下去了,差不多得了啊,还拿乔了。   他真的没有见过哪位先生,这么惯着学生的。他要敢像霍英这样,他的夫子不得拿戒尺抽的他屁股开花。   秦遇没觉得霍英拿乔,反而觉得霍英这孩子怪可爱的。他微微俯身,抱了抱霍英,然后道:“我这次回老家,遇上了一件特别有趣的事,英哥儿不想知道吗?”   霍英睫毛颤了颤,内心纠结,秦先生从来不说假话哄他。那么秦先生说有趣的事,肯定就是真有趣了。   这时秦遇从袖子里掏出一个油纸包:“给你带的特产。”   霍英从鼻子里又哼了一声,然后拿过,这篇才算过去了。   霍大公子已经没眼看了,服了,他真的服了。   不过,他也想听听秦先生说的有趣的事是什么,所以就待在霍英的院子没走。   秦遇先简单说了一下回老家的流程,比如途中经过哪里哪里,算是铺垫,然后就说他们回到镇上,见昔日好友,自然而然就引到了小毛驴身上。   霍大公子和霍英嘴巴微张,霍英眼睛亮亮的,拽着秦遇的袖子:“先生,我我可以不可以去你家看看馒头。”   “馒头”两个字一出,霍大公子嘴角抽抽,这毛驴选什么不好,非要叫馒头。   秦遇应道:“当然可以。”   下午时候,霍英就跟着秦遇去了秦家,不像其他人那样,把毛驴拴在后院,馒头就养在前院,主要是把馒头带后院去,馒头就嗷嗷叫。   而把馒头放前院,这家伙就安静的很,一点都不烦人。有时候还会拿脑袋蹭蹭院子里的张氏和言书,乖巧又粘人,笑起来的时候也十分治愈。   言书和张氏有时候还会特意拿东西喂它。   秦遇跟家里人商量过后,得到妻子和他娘的同意,就把馒头放前院了,打扫勤些,也就没有臭味。   不过有客人来了,还是要把馒头牵走避一避。   霍英对秦家都很熟了,一溜烟儿跑进去,秦遇反而落在后面。   他一进院子,就大声喊:“馒头,馒头~~”“嗯昂——”正在吃萝卜的毛驴,抽空回应了一声,然后继续吃东西。   霍英大感新奇,直奔西角落里的毛驴而去。   而院子中央,张氏在缝制小孩子的衣服,言书在躺椅上歇息,现下还有些凉,躺椅上特意垫了小毯子,她躺下后,上半身也盖了小方被,阳光洒在身上,让她昏昏欲睡。   这会儿看到秦遇回来了,她睁开眼睛。秦遇过去在小凳子上坐下,握着她的手,“今天中午有好好吃饭吗?”   言书笑应:“娘做的麻婆豆腐很香。”   这话题就把张氏带了进来,张氏停下针线活儿,看着言书白皙红润的面色,心里也有些得意,看她把人照顾的多好。   “阿书不喜欢沾荤腥,我就弄了点肉沫混在麻婆豆腐里,她吃的可香了。”   言书应道:“就是很麻烦,让娘好生忙活。”   “那有什么,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说到做吃的,张氏话就多了,自从回京后,她就亲自去买菜了,虽然她官话说的不正宗,但多说几遍,别人还是能听懂。   她还跟人讨教怎么照顾孕妇,一来二去,她现在官话也更流利些。   空下来的时候,她就跟言书说说话,做针线活儿。秦遇小时候老生病,张氏随时都担心儿子小命没了,哪有闲心思做其他的。很多时候都是匆匆了事。   后来儿子外出求学那些年,张氏一个人在家里,总会回忆过往,然后就有些遗憾。   现在她心爱的乖孙和乖孙女要出生了,她做奶奶的,当然要用心,缝制漂亮舒适的衣服啦。   言书注意到婆婆缝制的衣服,有些款式和颜色,明显是女孩子的,她有些意外,但心里同时又有些欢喜和松了一口气。   孩子没有出生之前,任何一位怀孕的妇人都不能保证肚子里的孩子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自古以来,婆家都希望儿媳妇生男孩,言书心里还是有些担忧的。   但婆母不经意流露出的举动,还是让言书很开心。   其实张氏私心里还是想要孙子,是儿子偷偷跟她说:“到时候生了女孩儿,娘就不喜欢了吗,哪怕女孩儿身上也流着我的血。”   张氏就愣住了,随后一想也是,她要的不就是儿子的血脉后代吗。   如果只是单纯想要个男孩儿,收养个孤儿,不也是一样的。   从那之后,张氏就改变了想法。   秦遇点到即止,他觉得他娘一直都很好说话,就是注意一下说话方式就行。   这会儿秦遇就把他娘夸了又夸,肯定他娘的付出,然后又抚摸着言书的腹部,温声道:“你看奶奶多么疼你们,爹小时候可没这么多花样别致的衣服穿。”   张氏嗔了他一眼,“你还跟个未出世的孩子吃起醋来了。”   她笑盈盈道:“等我把手上这套衣服做完,娘就给你做一套衣服,这总没话说了吧。”   秦遇点头:“谢谢娘,不过娘会不会太累。”   “不累。”张氏摇头道,随后想到什么,“这京城的款式一年一变,回头我还得在大街上看看其他人的穿着。”   秦遇夸道:“娘真有心,还特别聪明。”   三人说着话,霍英带着毛驴过来,他兴奋极了:“先生,馒头真的好有灵性喔。我想把它带回家。”   秦遇挑眉:“你怎么知道馒头愿不愿意跟你走呢。”   馒头好像听懂了,脑袋一偏,把霍英撞了个趔趄,然后回到角落里,继续吃草。   院子里顿时传来闷笑声。 第116章 疑点   春去夏来,天气也越发炎热了,主事的办公处也添了冰盆,很是凉爽。   除了冰盆,还有各种时令水果和冰酪,福利极好。   这天秦遇散值后,准备离开,却被柳主事叫住了。   “秦主事,醉春坊最近出了几道新菜,一起去尝尝吧。”   秦遇委婉道:“柳主事,实在不凑巧,家里母亲最近练手艺,非让我回去给她品评一下。”   这话就是拒绝了,一般情况下,对方也不会再劝。   但柳主事却凑的更近,笑盈盈道:“秦主事天天尝家里的新菜品也不行啊,好歹也要尝尝外面的,不然没个比较。”   说话间,柳主事架住秦遇的胳膊,半强硬半劝的把人带走了。   秦遇也不是不能挣脱,但这种情况下,强行挣脱就真的撕破脸了,而且外人看来,还是他理亏。   秦遇心思转换,想着就看看这柳主事想干什么。   他们出了吏部,外面有马车侯着,秦小山上前来,“遇……大人。”   柳主事先道:“你家大人与本官同坐,你且回去吧。”   秦小山没应,看向秦遇,秦遇点头,他才退回去。   柳主事扶着秦遇上了马车,秦小山驾着马车在后面跟着。   柳主事的马车,虽然外表俭朴,但是内里可是有点东西,马车角落里都设了冰盆,底面扑着软毯,小几上摆着茶点,淡淡的熏香在车内弥漫。   “秦主事擅经义,我一直想讨教一下,最近有几个问题,不知秦主事能否指点一二。”   秦遇:“指点不敢当,愿发表一二拙见。”   “哈哈哈哈哈,秦主事就是谦虚。”柳主事抛出了经义题,秦遇试探着,往大众化流派说了几句。   说实话,柳主事虽然和气,但秦遇就是与柳主事处不到一处。平时说话也是斟酌再三,不像他跟张和,有时候说说个人观点也没什么。   他们说话的功夫,马车在一家酒楼面前停下,大门高雅,牌匾上“醉春坊”三个大字,苍劲有力,格外大气。   他们一下车,门口的小二就上前:“柳大人来了,请上坐。”   小二领着他们去了二楼包厢,秦遇不动声色打量周围的环境,等小二开门,秦遇才发现包厢里居然有人。   秦遇脑子转的快,再结合柳主事今日的反常,他猜测,这出戏九成以上冲他来。   包厢里有两个人,一个年长些,四十左右,起身来迎他们。还有一位年轻人,二十出头,长相不出众,只是坐在椅子上看着他们。   柳主事跟人寒暄,这会儿功夫,他们落座,小二离开前还把门关好。   桌上摆好了茶点,估摸着是掐着点儿候着他们。   四十左右的中年人对秦遇笑道:“这位就是秦主事了吧,真是年轻有为啊。”   秦遇颔首,“不知阁下是……”   “啊,看我看我,都忘了自我介绍,太失礼了。”对方懊恼的拍了下脑袋,豪爽道:“在下是都指挥使司徐千户的兄长。”   他偏头看了一眼年轻人,又道:“这是我的侄子,也是我弟弟徐千户的留下的唯一血脉。”   秦遇瞳孔一颤,犹豫道:“徐千户他”徐大兄脸上流露出悲色,“我那弟弟年关时候去了。”   秦遇微怔,只能干巴巴说一句:“节哀。”   眼看气氛有些僵持,柳主事主动活络气氛,说起了其他。他们聊些有的没的,这个时候,小二端菜敲门。   徐大兄让人进来,等佳肴上桌,徐大兄殷勤的给秦遇布菜,还介绍某些菜品。   相比徐大兄的侃侃而谈,徐公子就显得沉默寡言了。   等到饭菜吃的差不多,徐大兄终于说出了来意。原来徐千户是因公去世,这种情况下,朝廷对徐公子是应该有补偿的。   但是吏部那边一直没回应,徐大兄托人打听,知道负责此事的是秦遇,所以辗转找到柳主事,想跟秦遇搭上线。   他们以为秦遇拿乔,就想着送些“礼物”,比起侄子的前途,一点金银不算什么。   但徐公子气不过,被大伯劝了又劝,虽然跟着来了,但最多就是来个人坐着,其他的甭想了。   秦遇愣住,刚想说,关于徐千户的事没有送到他案头,但话到嘴边,他意识到不对,于是改了口,“抱歉抱歉,这是秦某的疏忽。”   他端起手边的酒,起身朝徐大兄敬道:“不瞒二位,秦某年关时候请了长假回老家,回来后公务堆叠,错漏了徐千户之事,这厢秦某给两位赔个不是。”   秦遇深深一揖,而后仰头把杯中酒饮尽,这转折,别说徐大兄,就是徐公子也怔住了。   这跟他们之前设想的不一样啊,来之前,他们还以为秦遇是个贪婪无度的小人。现下来看,似乎不是那么回事。   徐大兄还在傻眼中,秦遇又道:“三天,三天之内,秦某肯定把事情办好。”   之后他们又说了几句,秦遇就匆匆走了,柳主事也跟着离开。   包厢里,徐大兄和徐公子看着他们带来的银两懵了。   徐公子蹙眉:“大伯,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我也不知。”   另一边,秦遇没有回家,而是让秦小山把他送回吏部。柳主事跟上来:“秦大人且慢。”   秦遇转身,对柳主事拱手:“今日之事,多谢柳兄,秦某还有要事在身,改日定当好好道谢。”   话落,秦遇就上了马车走了。   柳主事的车夫过来,小心翼翼道:“大人,我们去哪里?”   柳主事哼笑一声:“还能去哪儿,当然是回家了。”   秦遇匆匆回到吏部,一路疾速朝东朝房走去。好巧不巧的,何主事从屋里出来,两人差点撞个正着。   秦遇退后两步,拱手赔礼。   何主事眉头皱的死紧,“身为主事,来往匆匆,成何体统。”   秦遇理亏,认错道:“何主事教训的是,在下下次一定注意。”   秦遇认错态度好,何主事再揪着不放,就没理了。他重重哼了一声,甩袖走了。   秦遇这才往屋里走,清点自己案头上的文书和卷宗。然而他全部清点完了,都没有看到关于徐千户的卷宗。   秦遇意识到事情不对,叫来小吏,仔细询问。   小吏见素来温和的秦主事板着一张脸,吓得大气不敢出,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   “小人绝对不敢欺瞒秦主事,小人说的都是实话。”怕秦遇不信,小吏拼命回想,还真让他想到一点儿东西:“对了,两个月前,何主事说要看看秦主事负责的卷宗。”   秦遇:“本官怎么不知道。”   “因为柳主事说,何主事只是作为前辈检查一下后生的公务,如果说出去了,影响两人关系,小人,小人就不敢说了。”   “糊涂!”秦遇喝道:“你既然在本官手下做事,自然事事听本官吩咐才是。”   “大人恕罪大人恕罪,小人再也不敢了。”小吏连连告饶,保证没有下次。   秦遇压住火气,“你现在去把屋门关上,在外面守着,有人来了,你就咳嗽一声。”   “是是是。”小吏才犯了错,这会儿巴不得离秦遇远点。   房门从外面关上,屋内的光线一下子暗下来。   秦遇看着屋内的三张公案,他是新来的,所以办公地方靠门口,冬天冷,夏天热。   柳主事和何主事的办公位置靠里。   秦遇看着另外两张公案上摞的高高的文书和卷宗,心跳忽然有些快。迟疑片刻,然后他就迈开步子,先走向了柳主事的案头。   他挨个察看,没有他要的东西,秦遇又走向何主事的案头,从上往下看,秦遇刚松的一口气,看到最下面的卷宗时,又提了起来。   那就是记录徐千户之事的卷宗。   秦遇脑瓜子一嗡,动作却特别利落的把东西拿走,然后把其他东西恢复原位。   卷宗日期在三月前,秦遇垂下眼,半晌呼出口气。之后两天,他跑其他部门核实,盖印,以极高的效率,把事情办妥了。   徐家那边收到回复的时候,人都是恍惚的,这就完成了?   他们还以为秦遇那天在包厢里是哄他们的呢。但事情办成,总归是好的。徐公子得了百户职位,和他大伯提了礼物,来秦家要谢秦遇。   秦遇拒绝了,“这事本就是我失职,让你们等了这么久,该我赔罪才是,哪能收你们东西。你们回去吧。”   秦遇态度坚决,徐家二人见秦遇神情不似作伪,只好提着礼物回去了。   路上时候,徐公子道:“大伯,我觉得这位秦大人……”   他一时找不到形容词。   徐大兄道:“你觉得秦大人跟其他文官很不一样对不对。知道错了就坦荡承认,及时弥补。我现在倒是相信秦大人可能真的只是疏忽了。不过”徐公子:“不过什么?”   徐大兄笑笑:“不过就不知道,是谁致使秦大人疏忽的。”   秦遇两天内给他们把事情办好,就足以说明秦遇是有能力的。这种人一般不会犯那种小错误。   那么就只有是谁误导了秦遇。   这事秦遇瞒着家里人,若是以前,他可能会说给言书听,但现在言书身子重,秦遇不想让其忧心。   思来想去,秦遇发现,他居然只有跟张和说,才最适合。   散值后,两人约在一家酒楼包厢,秦遇喝了两杯酒,郁闷的把事情说了。   张和倒是见怪不怪,“都这么久了,才对你下手,够可以了。”   秦遇嘴角抽抽。   张和坐过去,哥俩好的搂住秦遇的肩膀:“行了,不逗你了。”   “跟我说说,你现在是怎么想的?”   秦遇喝了一口酒,随后道:“我本来是认定何主事阴我,但事后想想,总觉得哪里不对。”   张和笑笑,两根手指捏着杯沿晃了晃,掀了掀眼皮子,斜睨道:“你是觉得你破案太顺了对吧。” 第117章 破而后立   秦遇没吭声,张和也不催他,慢悠悠小酌。足足过了半刻钟,秦遇才低声道:“有些地方太巧了。”   秦遇在何主事的案头,从一堆文书最下面找到两三月之前的卷宗,就很值得怀疑了,他们每天事务那么多,更迭速度快。两三月之前的卷宗放在案头,仿佛是故意等着秦遇去找一样。   “所以,比起何主事,你更怀疑柳主事,是吗?”张和轻飘飘道。   秦遇迟疑着点了点头,然后脸色有点别扭,仿佛羞愧一般。   张和哼了一声,“你这人,有时候太重道德道义,容易陷进去。不像我,道德那是完全没有的。”   说到最后一句,他还十分得意。   秦遇无奈:“碎潜,我在跟你说正事。”   张和啧道:“你无非就是觉得。徐千户的事,是由柳主事牵线,不然你不知道这事,最后闹大了,你肯定要担责,这方面来说,柳主事有恩于你。”   “但是呢,你又发觉许多疑点,又怀疑柳主事,却又没证据,所以纠结,羞愧。”   张和轻松道破秦遇的心理起伏过程,秦遇惊讶,又觉得在意料之中。   秦遇低声道:“是这样的。”   张和饮完杯中酒,把空杯推过去,秦遇给他满上,张和矜傲的抬了抬下巴,眼睛半眯,悠悠道:“你呢,把私人情感抽离。然后你再往回推。”   秦遇若有所思,过了几天,秦遇在散值后,私下找到徐大兄。   徐大兄看到秦遇很是意外:“秦大人,你这是…”   秦遇撩开车帘:“不知秦某是否有幸,请徐先生喝一杯清茶。”   徐大兄眸光闪了闪,随后上了秦遇的马车。   秦小山驾驶着马车,沿着城边慢慢跑动,马车里,秦遇与徐大兄寒暄一番,然后试探道:“当初吏部一直没回应,徐先生怎么会找上柳大人呢。”   秦遇打趣道:“既然是我负责此事,你们直接来找我不是更好。”   徐大兄苦笑:“小人身份卑微,哪是想见就能见大人的。”   秦遇就这个话题不放:“可柳主事比我多几年经验,真算起来,我在柳主事面前还要矮上一分。”   言下之意,你们觉得见不了我,怎么就见得了柳主事。   徐大兄也不傻,听话听音,思索片刻,还是决定透露一些内容:“不瞒秦大人,我们是经人引见,才搭上柳主事的线。”   秦遇静静听着徐大兄讲述,徐家二人要柳主事帮忙见秦遇,中间自然少不了柳主事的好处。   等到秦遇想问的问完了,就把徐大兄送了回去,他们才慢慢回家。   张氏不解:“你最近怎么回家越来越晚。”   “事情有点棘手。”秦遇简单解释了一句,饭后直接进了书房。   言书有些担忧,她之前其实问过,但夫君都说没什么。   她想了想,最后一手撑腰,一手扶着肚子,然后抬手敲响了书房的门。   “进来。”里面传来温和的声音。   秦遇看到来人是言书,起身去接,“是不是难受了,我陪你去院子里走走。”   “没事,我还好。”言书道:“有事想跟夫君说。”   阿珠关上房门,走开了。   书房里只有秦遇和言书两人,两人目光相对,半晌,秦遇败下阵来。   “你先坐下,我慢慢跟你细说。”   秦遇把之前的事,和他这些日子的调查与猜测都说了。   言书眼里蕴着明显的怒意,秦遇包裹住她的手,安抚:“你看吧,我说给你听了,只是让你生气。”   言书又气又心疼丈夫。但她知道这种情绪在此刻是无用的,所以很快冷静下来,帮着分析:“夫君现在还有哪些没理出头绪。”   秦遇道:“阿书,我始终觉得,一个人做一件事,肯定是有目的。如果真的是柳主事害我,那他的目的是什么呢?或者说,何主事害我,何主事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就算我因为这件事被降职了,后续也会有新的主事来,柳主事和何主事也不能升职。”   言书面色微沉:“或许他们就是嫉妒你。”   “唔,好吧,这勉强算一个理由吧。”   他道:“碎潜让我把私人情感抽离,再往回推。”   “那就先假设我因为此事被降职……”   两个人沉思起来,书房里异常安静,过了一会儿,秦遇眸光一亮,言书看向他。   “阿书,你想到什么了?”   “夫君又想到什么?”   “对比。”两人异口同声。   说句不太客气的话,三位主事中,秦遇的确是能力最强,也最年轻努力的。有秦遇这么一个人在旁边站着,柳主事和何主事就被衬托的不那么重要了。   如果秦遇走了,来一个新的主事,一般情况下,至少都是三四十了,人也没多少锐气,这样一来,柳主事就突出了。那么升职的时候,上峰也会第一时间考虑柳主事。   有了一个突破口,后面的推敲就容易许多。   何主事脾气不太好,喜欢在柳主事和秦遇面前摆谱,柳主事面上和气,转身就换了脸色。   不巧,秦遇就撞见过几次。   所以秦遇不能跟柳主事交心。谁知道一转身,对方是不是也如此。   秦遇在何主事案头找到卷宗,自然会把矛头对准何主事,两人相争,说不定会斗的两败俱伤,双双降职。到时候柳主事就是资历最“老”的人了。   “我今天去找了徐大兄。”秦遇道。   其实当初徐家人也不知道找谁,是有人暗示了徐大兄去找柳主事,也是这点,更加深了秦遇的怀疑。   而且小吏也说,何主事察看了他负责的文书,但是柳主事却让小吏不要告诉他。怕伤两人感情,这个理由委实太牵强。   都在一个屋子办事,柳主事不是不知道他跟何主事的关系,两人就是普通同僚,哪来的感情。   言书听完秦遇分析,总结道:“所以夫君的意思是,柳主事收了徐家的礼,帮徐家引荐你,然后你以为被人害了,幸好柳主事无意点醒你,你再给柳主事回送一份礼,欠对方一个人情。然后回头再跟何主事对上,你和何主事争斗,柳主事得利。”   秦遇颔首:“比起何主事害我,我更偏向于这个结论。”   何主事已经干了十几年了,目测以后也会一直干下去,犯不着对秦遇出手。利益太小,风险太大,不值当。   言书苦恼道:“可是我们没有证据啊。”   言书说到点子上了,就算秦遇能还原事情经过,可是没证据就等于白搭。   “难道就这么算了?”言书有点气闷:“而且现在柳主事恐怕还认为他才帮了你。”   这么一想就更气了。   “这有甚。”秦遇平静道:“只要做了事,肯定有痕迹。”   秦遇不喜与人难堪,但别人欺负上门了,他也不会干等着挨打。   又过了几日,吃完午饭后,三位主事都在东朝房短暂的歇息。   柳主事聊着聊着,就说到了徐千户卷宗的事,话里话外,提醒秦遇不要忘恩。   这“恩情”当真是还不完了,当初秦遇刚把徐家的事处理了,就给柳主事送了一份厚礼。   之后秦遇生疑,自然不会再接招了。但柳主事总时不时拿出来说。   此刻,秦遇就干脆把这事挑明了,问何主事,他负责的卷宗,怎么在何主事案头。   何主事脸一下子拉了下来,反问秦遇什么意思。秦遇没了平日的温和,冷笑:“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何主事把我负责的两三月前的卷宗藏着,是想故意害我吗。”   “荒唐,本官有什么理由害你。”何主事怒不可遏,当即叫他们管辖下的小吏来对质。   柳主事笑不出来了,劝道:“二位有话好好说,不要”秦遇:“我跟何主事无话可说。”   何主事快气炸了,“狂妄之辈,今天老夫非要查出个子丑寅卯。”   十几个小吏站成两排,接受两位面色不善的主事的质问,都快吓死了。   没多久,就把柳主事扯了进来,柳主事连喊冤枉。他也顾不得含蓄了,对秦遇道:“秦主事,我可是才帮了你。”   秦遇冷冷道:“如果小吏言语属实,柳主事也是有嫌疑害我之人。既害了我,后续假做好人,如何算对我有恩。”   柳主事一下子噎住。   他们这么大动静,自然引起了上峰注意,员外郎把他们一起叫了去,问明缘由。秦遇摆出一副受害人的架势来,矛头看似指向何主事,其实是引导何主事对准柳主事。   柳主事能承认就怪了,他不承认,最大嫌疑人就是何主事了。这个严肃的中年男人怒发冲冠,就差没把屋顶掀了,闹着要大查特查。   员外郎想息事宁人,但何主事不干,因为这样一来,他身上就会背负恶意欺压后辈的名声,他真做了就算了,问题是他没做。   文人很有一股子清高劲儿,尤其是他们还有理,然后还认为自己被诬陷的时候。   三名主事,两名主事都闹着要查,好吧,主要是何主事闹的最凶,柳主事反对无效。   员外郎只好彻查,然后柳主事就被拱了出来。因为那份卷宗,是柳主事派人带走的。   柳主事还要狡辩,又有人道出,看见柳主事往何主事案头上塞东西。   之前说了,主事每天的事务很多,一份卷宗在案头,哪怕是最下面,放几个月也是很不合理的。所以必须有人随时调整。   柳主事不放心其他人,自然只能自己来。再者,他也是主事之一,下手更方便。   柳主事被堵的没话说,神色讷讷。这下众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员外郎看着他,表情一言难尽。   官场上谁又干净了,对同僚下手的事,不要太常见。但是,你下手就下手,能不能聪明点,下手干脆利落点。   何主事一副忠臣沉冤昭雪的矜傲模样,对秦遇道:“现在你可还敢指责老夫。”   秦遇双手交叠,对何主事行了一个大礼:“是秦某误信小人,冤枉了何主事,秦某这厢给何主事赔不是了。还望何主事高义大度,原谅则个。”   秦遇输出了一通彩虹屁,他知道何主事这类文官喜欢听什么,把何主事捧的高高的。   何主事的虚荣心得到了巨大满足,冷哼一声:“年轻人,你要学的还多。”   随后,何主事对柳主事重重一哼:“卑鄙小人,老夫耻与你为伍。”   柳主事被气了个倒仰。   员外郎看着秦遇,今天这出,看着是何主事胜利了,但真正得益的却是秦遇。   都是官场老油条,柳主事那点道行,员外郎很轻易就看破了。柳主事设的局,其实有些阴毒,就算有人看出来了,但要破局却不容易。   没想到秦遇这么果决,破而后立,绝了后患。 第118章 絮叨的张和   验封司发生的事不大不小,但该知道的人,差不多都知道了。   天子转着拇指上的玉扳指,神情意味不明:“他倒是果决。”   旁边的王宽垂首,安静本分。   李丕回到家里后,就被李阁老叫去了,李阁老问了一下孙子公务上的事情,然后就提到了秦遇。   “真是后生可畏啊。”李阁老叹道。   有些事情想象容易,但真做起来,就不是那回事了。   秦遇虽然在吏部入职也有大半年光景,但是对比其他人,他仍算得上新人。   新人面对老人时,都会下意识畏惧,一般人真被同僚阴了,多数都会选择忍了,以后远着些,性子烈一点的,也是谋而后动。   谁能想到,素来温和的秦遇前后不过几日功夫,就做出反击了,打蛇七寸,又快又狠。   偏偏这个事件里,跳的最凶的还是何士事,反而把秦遇很好的掩饰住了。文人是不喜表象太过有攻击性的人,咳咳,部分言官除外。   大多数文人,不管内里如何,表象都是清高,儒雅,温润的。   你看那恃才傲物的,又或者是行为放浪些的,便被称作狂生,就可见一斑。   里子,面子,秦遇都占了。   李丕垂眸,“随之是有些本事在身上。”   李阁老笑道:“若是易地而处,司微可能迅速破局。”   李丕摇头:“孙儿不及随之。”   李阁老不语,眼里有些惆怅:“这种人为友最好,再不济,中立也行,最糟糕是与其为敌。”   秦遇那么年轻,再假以时日,谁知道这个年轻的后生,能成长到什么地步。   现在看不出秦遇偏向哪边,对方一直如此就算了,若是他们有对立之势,此子不能留在京城。   相比其他人的或欣赏,或猜忌,张和就直接多了,散值后跑去找秦遇,说他好歹也动了嘴皮子,秦遇现在事情解决了,必须请他吃饭。   秦遇自然应好。   张和得寸进尺:“地点我定,菜肴我选,咱们去迎客楼。”   迎客楼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酒楼,名气大,菜品味道极佳,同样的,价格也高的吓人。   秦遇打趣道:“碎潜真是半点不与我客气啊。”   “谁跟你客气。吃大户的机会难得,傻子才放过。”   秦遇没忍住笑了,“行,走吧。”   迎客楼的消费虽然高,但偶尔去一次,秦遇的荷包还是能承受。   等秦小山把他们送到酒楼后,秦遇让秦小山回去报信,就说晚上他不回去吃饭了。   秦小山驾着马车离开,秦遇一转身,张和就啧啧感叹:“真是个好儿子好丈夫,事事报备啊。”   秦遇面色不变:“碎潜下次吩咐仆人回家报信时,背着点人。”   话落,秦遇昂首挺胸朝酒楼里走去。   “嘿——”张和偷偷龇牙,随后立刻恢复如常,又是翩翩公子。   “随之,等等我。”   秦遇要了二楼北边一个包厢,他在靠窗边坐下,楼下是伶人在唱曲儿,歌声如黄莺,婉转悦耳。   “好听吧。”张和跟上来道。   “嗯。”秦遇实话实说。   张和又道:“长得也好看。”   秦遇:“嗯。”   张和突然笑了,偏头看着秦遇:“我以为你会说,你家娘子最好看。”   秦遇抬眸:“我不会把阿书跟其他人放到一起比较。”   “可真有你的。”张和偷偷把这句话记住,回头他娘子问他这种问题,他就拿出来说,说不定他娘子一高兴,他喜欢的那方端砚就有着落了。   张和唰的打开折扇,这才对小二点菜。他们只有两个人,菜肴点的不多,三荤两素一壶酒。   “随之,我跟你说,这迎客楼的爆炒鸭舌真是一绝,可惜鸭舌稀少,我只能偶尔买来解解馋。”   秦遇笑道:“你很喜欢这道菜?”   “当然喜欢了,多好吃啊。清炖柔糯,爆炒韧劲,口感绝了。”张和说着说着,一脸回味。连楼下伶人唱曲儿,也没心思听了。哪怕他才夸过楼下伶人长的好看,歌声动听。   很快佳肴上桌,楼下的伶人退下,换了一位说书先生,然而两人都没怎么听,都在认真吃东西。   除了爆炒鸭舌,还有一道水晶肴蹄,开始秦遇还以为这猪蹄会很腻,但是真的吃到口中的时候,入口就化了,只有丝丝缕缕的肉香味儿。   他一时间不能很好的形容,但却知道,这水晶肴蹄是他目前为止,吃过的最好吃的猪蹄了。   剩下一道菜,是一道糖醋鱼,这菜秦遇也会,在家里也做过,但是当他真的尝了味道后,才明白大厨就是大厨。   你说不出具体哪里好,但嘴巴是不会骗人的。   张和殷勤的给秦遇倒酒:“这百花酿味道也不错,但我最喜欢的还是梅子酒。”   “随之,我敬你一杯。”   两人喝的微醺,不再那么克制,说些有的没的。   张和不知什么时候坐到秦遇身边,单手搂着秦遇的肩膀,笑道:“随之啊,你这性子,可真对我的胃口。”   “平时软和的跟棉花似的,关键时刻,比刀刃还锋利。”   秦遇斜了他一眼,“你喝醉了?”   “什么呀。一壶酒就把我喝醉了?”张和哼哼:“再来一壶,我都不会倒下。”   他眼珠子转了转,“听说你不擅长作诗,咱们来行酒令吧。”   “别闹,明天还得当值。”秦遇道。   张和一下子露出了痛苦面具:“人为什么要当值啊。我不想干活……”   他搂着秦遇嘤嘤哭,秦遇脸都绷紧了,咬牙道:“碎潜,坐好。”   张和哭诉:“随之啊,你不懂我的苦,我小时候为了多点时间玩耍,我外祖父教我的东西,我都最快时间学会。”   “刚开始,这招很有效。但渐渐的,我外祖父在同样的时间内,教我的东西越来越多。我那时只是个孩子啊,我那么单纯,就知道用尽全力学,就为了挤出一点时间玩。”   秦遇嘴角抽抽,一时间不知道从哪吐槽。   “后来我发现东西是永远学不完的,然后我就拖,一天只做一天事。”   而在外人眼里看来,就是从小都好学刻苦的张家小公子,突然就叛逆了。   谁会想到,从一开始,张小公子就是个好玩的顽童呢。   “我不想科考,你不知道当初会试九天,去了我半条命。我就想当个纨绔,每天打马游街,招猫逗狗,踏踏青,泛泛舟,尝尝美食,一觉睡到自然醒,真是梦寐以求的神仙日子了。”   秦遇哭笑不得:“你这话叫嫂子听见,你可就惨了。”   “那有什么。我带我娘子一起玩嘛,多个人还热闹些。”张和半闭着眼,声调软软的,好似真的醉了。   最后秦遇把张和扶上马车,亲自把人送了回去,这么一个半醉的人不跟着,谁知道会出什么事。   所以,等秦遇回家后,已经很晚了。   院子里的毛驴看到他,就嗯昂嗯昂叫,也不知道是不是秦遇的错觉,毛驴的叫声里居然还有些委屈。   秦遇走过去,揉了揉毛驴的脑袋,给它顺了顺毛。毛驴才不闹了。   张氏披着衣服出门,打了个哈欠:“我给你在厨房里温了解酒汤。”   秦遇心下感动,“谢谢娘。”   “你快回屋歇着吧。”他叮嘱。   张氏没听,直接进了厨房,这个时候,言书也被阿珠扶着出来,她身子重,速度就慢了婆母一些。   秦遇无奈:“阿书,你别出来了,就在屋里待着。”   张氏端着醒酒汤从厨房里出来,也跟着道:“是啊阿书,晚上有些凉,你别受寒了。”   言书摸了摸腹部,最后又退了回去,花厅里,张氏跟儿子说着话。只有他们两个人,秦遇喝醒酒汤,不时附和他娘两声,张氏就高兴不已。   “你在这里坐着,娘去给你打热水。”   秦遇拉住她:“娘,不用了。我让小山给我打水就成。”   他本来想陪他娘再说说话,可他忙了一天,晚上又喝了酒,实在是困乏了,哄了他娘几句,把人劝回屋睡觉。   秦小山给他把热水提到秦家专门开辟出来的洗澡屋子,秦遇麻利的舀水冲洗身体,然后换上干净衣服回屋。   言书还在等他,秦遇心疼的摸摸她的脸,亲了她一下,“以后困了就先睡,别等我了。”   “没事,反正我也睡不着。”言书道。   “是不是身上又酸痛了。”   两人上床歇息,秦遇给她揉腰,他手上很有力,有规律的揉着,言书感觉舒服了些,没一会儿就停了。   她偏头,才发现丈夫已经睡着了。   她嘴角微翘,拉过秦遇的手,揽住她的腰,也闭上眼睛睡了。   过了数日秦遇休沐,霍英来找秦遇玩儿,他可喜欢来秦家了,有他喜欢的先生,还有馒头,以及师娘肚子里的宝宝。   他第一次那么近距离的接触孕妇,他看着师娘肚子大大的,先生说,里面有一个小孩儿。   当时,他有点害羞又有点期待的问师娘,可不可以让他给小宝宝打个招呼。   言书挺喜欢霍英的,就允了。   霍英第一次把手放在言书的腹部,他说话的时候,感觉到手下被碰了一下,把霍英激动坏了。闹着说师娘肚子里的孩子喜欢他。   霍家那边送了不少孕妇用的着的物品过来,还送了一支人参,明显就是给言书之后生孩子时备着的。   张氏都有些不好意思,只能在霍英来家里的时候,更加对霍英好。   霍英给师娘肚子里的宝宝打了招呼,又去摸了摸馒头,然后奔向秦遇,拉着秦遇的手说着他在东宫里读书的事情。   “太孙好闷,话又少。不过太孙懂的倒是挺多的。”   “蒋名还行,就是胆子小,他在李少师面前,老实的不行。”   “李少师……” 第119章 不平   夏日的小雨,轻盈又温柔,带走了燥热,余下清凉。   白沙砸实的地面,三名少年在绵绵细雨中,比划拳脚。皇长孙和蒋名练习的拳脚功夫比较简单,霍英练了一会儿,活动好手脚,走到太子少傅面前,抱拳道:“还请少傅指教。”   东宫设有三师,即:太子太师,太子太傅,太子太保,太子太师教文,太子太傅教武,太子太保负责太子安全。【注】   三师都是从一品,一般官员走到这个位置,都是国家重臣,辅佐君王,处理国家大事。如果让这些朝廷重臣去当老师,就非常大材小用了。   所以后来三师成了虚衔,更多的是一种荣誉名称。而且九成九的情况下,都是兼领。   但是太子不能没人教导,所以太子太师的【太】又衍生出了【少】,由太子少师讲文。这还不够,如果天子觉得某一人学问不错,也会特意指派。不过天子一般是从翰林院里挑。毕竟某种意义上来说,算是人才库。   太子少傅跟李少师不一样,他对霍英观感很不错,练武的时候自然会受伤,但霍英从来都不喊过苦,更没有说,身子一转抬脚跑了。   少傅觉得奇怪,但是又不好问,有时候憋着也挺难受的。   这会儿霍英要跟他切磋,少傅也摆出了架势,并没有因为霍英是孩子就轻视。   霍英大喝一声就冲了上去,七八岁的小孩儿,爆发力就远超同龄人,少傅以前不小心挨过霍英一拳头,疼的他差点没绷住脸色。   看着拳头小小的,咋打人那么痛。   霍英跟少傅切磋,皇长孙和蒋名就停了下来,观摩。   霍英人小,所以他选择了贴身战,一直试图跳到少傅身上,少傅看穿他的意图,警惕防守,同时进攻。   两人很快交手十来个回合,在少傅出拳时,霍英身子微微一侧,然后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下,双手抱住少傅的胳膊,借着这点力,整个人腾空。   少傅错愕的功夫,霍英就跳到了他背上,霍英细细的胳膊一勾,直接圈住少傅的脖子。   少傅脑门青筋直绷:“霍英,不准用杀招。”   霍英冷厉的神情一散,然后就被少傅甩了出去。霍英就地打滚,麻溜儿站好。   他有点委屈,“少傅,我用的不是杀招。”   少傅虎目一瞪,霍英就不吭声了。   “蹲马步,两刻钟!”   霍英撇嘴:“喔。”   少傅黑着脸走了,按理说少傅走了,蹲不蹲马步也没差,但霍英老老实实照做了。   皇长孙和蒋名一人站在霍英两侧,霍英没好气道:“看我干嘛,没见过人受罚啊。”   蒋名就这点特别佩服霍英,他们可是给皇长孙当伴读,真正的龙孙,他平时都是小心翼翼的,唯恐行差踏错。   但霍英就特别自在,好像皇长孙在他眼里,跟其他人没有太大差别。   李少师曾经教导过太子殿下,太子和皇长孙见了李少师都得恭恭敬敬,偏霍英敢跟人硬碰硬。结果还碰赢了。   霍家人还真护短。他内心深处是羡慕的。若是他如霍英一般,恐怕早就被打死了。   蒋名不敢吭声,只小心看了一眼皇长孙,皇长孙没有生气,只是盯着霍英看。   皇长孙一直都是稳重的,聪明的,守礼的,从各方面来说,他都符合一个皇长孙的形象。   他跟霍英站一起,霍英完全就是反面教材。一般人都会认为皇长孙是讨厌霍英,毕竟霍英可是夫子口中的坏学生。   平时皇长孙也是随时板着一张小脸,好像不高兴一般。   但没人知道,包括他的母妃在内,皇长孙喜欢跟霍英玩,他喜欢霍英的率性,喜欢霍英的大胆,喜欢霍英身上那股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儿。   他想变成霍英那样的人,但是他的身份,他受到的教导,让他永远都不能成为另一个“霍英”。   “你为什么要那么做?”皇长孙低声问。   霍英瘪嘴:“因为我想赢啊。”   “那是不对的。”皇长孙下意识给霍英讲仁义道德。   霍英不给面子的翻起了白眼,做无声反驳。蒋名在旁边紧张极了。他真的好怕有一天,皇长孙再也忍不下去,要出手收拾霍英。   皇长孙说着说着,发觉了霍英的态度,他抿了抿嘴,“你那位秦先生,是这样教你的吗。”   霍英小眉毛一拧:“什么意思?”   “要尊师重道。”皇长孙劝道。   “我当然知道。”霍英哼哼两声,又软了语气:“所以我认罚了啊。”   末了,他还补充一句:“秦先生可好了,你别揣测他。”   没其他人的时候,霍英总会忘了对皇长孙的敬称。   “你秦先生有那么好吗?”   “可好了。我可喜欢他了。”   这下别说皇长孙,蒋名也很诧异,就霍英这个狗脾气,能让他打心底里尊重的先生,那得是什么样啊。   秦遇鼻子有点痒痒,打了个喷嚏:谁在念叨他。   自从秦遇跟柳主事撕破脸,现在一间屋子里,三位主事都互不搭理。   唔,说互不搭理也不对,何主事对着柳主事日常输出。秦遇严重怀疑,何主事是找到了一个名正言顺的发泄口,每天输出垃圾情绪。   柳主事实在受不了,对秦遇阴阳怪气:“借刀杀人还是秦主事玩的好。”   随后,柳主事又对何主事道:“何主事别被人利用了,还不知道。”   秦遇笑笑:“论借刀杀人,秦某远比不上柳主事,若非秦某察觉早,恐怕这会儿秦某和何主事相争,不知道去了哪个角落。”   何主事刚平复的情绪,顿时又蹿起了火。要说文人刻薄起来,真是字字如刀,插的人鲜血淋漓。   第二日,柳主事就告了病假,秦遇以为这是暂时的,谁知道柳主事却好似找到了拿捏他们的法子,他不来,上峰就把他的活要另外两人帮着分担。   何主事瞬间炸了,跑到员外郎面前一顿叭叭,中心思想就一个:能干干,不能干走。   员外郎还想劝,何主事压根不听,扬言要去郎中大人那里说。   旁人或许以为何主事莽撞,其实不然。   何主事的背景一般,不能往上升。能力也不出众。但是他在司里已经干了十几年,就算脾气差,没结交多少人脉,但资历摆在那里,他真要不管不顾闹起来,也是麻烦事。   何主事闹了一通,次日,柳主事就灰溜溜来上班了。何主事一顿冷嘲热讽。   当然,何主事看柳主事不顺眼,看秦遇也好不到哪里去。但秦遇心态好,不管何主事说什么难听话,秦遇都嗯嗯啊啊,何主事说的是的应着。   次数多了,何主事自己也觉得没意思,才放过秦遇。   柳主事就没那么好的心态了,他本就理亏在先,被何主事指着鼻子骂卑鄙小人,两面三刀,阴险狡诈,心态不崩才怪。   其他人的注意力都在柳主事和何主事的交锋上。但秦遇却察觉到了一丝微妙的不对。   当初秦遇把事情爆出来,他们闹起来,被叫到员外郎面前,员外郎一直在和稀泥,那个时候,秦遇以为员外郎只是为了维护验封司的脸面。   但是之后指出柳主事挑事,陷害同僚,员外郎对柳主事的处罚看似重,但柳主事实际损失却没有,对方依然是主事。   然后柳主事故意请假不来,员外郎就像什么都不知道一样,顺势把柳主事的活分摊到他和何主事身上。   这若不是偏袒,什么是偏袒。   秦遇揉了揉眉心,心里对员外郎的防备和警惕提到了最高。   作者有话要说:注:来源网络。 第120章 大姑娘小公子   言家大公子成亲了,言书身子重,露了面就回屋了,秦遇这个做大姐夫的就一直在旁边陪着,宾友灌新郎的时候,秦遇帮着挡了不少酒,到最后人都晕乎了,被人扶回了屋。   言书心疼坏了,用温水浸湿的面巾给丈夫擦脸擦颈子。   阿珠在旁边道:“那些人可猛了,开始还拿大公子做由头,后来直接说难得跟探花郎同坐,一杯接一杯的敬酒。”   “我看他们就是酸。”   “好了。”言书叹道:“去看看解酒汤好了没。”   他们还在言府,在言书曾经住的院子,阿珠熟门熟路去厨下催。   言书碰了碰秦遇的脸,还是有些热。   秦遇平时都是大气稳重,头发梳的整整齐齐,现在醉了,头发松散,几缕发丝贴在脸颊,让他看起来随性些。   他闭着眼,躺在那里,因为饮酒,脸上泛着红,身上那种温和气质悉数显露。   言书用手指轻轻点了点他的唇角,然后松了他的领口,继续给他擦拭。   没多久,阿珠带着醒酒汤回来,小心喂秦遇服下,言书让人回去给张氏传信,他们在言家歇一晚。   言书肚子大了,晚上侧着睡,她拉着丈夫的手,搭在自己腰间。   自己安慰自己,夫君也是太优秀了才被人注意。平时那些人可没机会,今天灌酒名正言顺。   京城里贵人多,一个榔头敲下来,可能都是xx官,或者xx公子,但祖辈风光,后辈能延续的就很少了。否则的话,又怎么会有新贵冒头的机会。   跟秦遇同龄的公子哥儿,多的是什么都还没做出来的人。所以对秦遇羡慕又嫉妒,只是平时要脸,就忍了。   言父是四品文官,大儿子成亲,肯定要邀请同僚友人,大部分是好的,言家也不是欺负大女婿,谁能想到其中有几个坏心思呢。   次日,秦遇睡到大天亮才醒,他有点不好意思,赶紧洗漱,然后带着言书去给岳父岳母见礼。   言父很好说话,他心里对大女婿还有点儿小愧疚,哪里还会挑不是。   早饭后,秦遇和言书就回去了,言家给他们备了一份厚礼。秦遇厚道,他们也不是刻薄人。   日子总是过的很快,秦遇感觉前不久才参加了言大公子的成亲礼,那个时候言书距离临盆日还有两月有余。   然而一晃眼,言书就要生了。   秋日泛起了凉意,草叶枯黄,秦遇正当值,忽然有一小吏跑进来对他道:“秦主事,您快回家吧,听说您夫人摔了一下,现在快临盆了。”   秦遇心跳猛的加速,他腾的站起来,托人给员外郎说了一声,就匆匆走了。   像他们这种文官,不处在要紧位置的,遇到家里发生什么事,都可以托人请假一下,然后离去。虽然没有明文规定,但也算潜规则吧。   言家和霍家两边,同时推荐了接生婆和大夫,秦遇和言书商量后,觉得拒绝哪家都不太好,索性都用了。   秦遇急忙忙赶回家时,院子里有好几个人,不过都有些面生,是言夫人临时从言家派过来的老嬷嬷。   “大姑爷莫慌,大姑娘没事,现在老夫人在里面陪着呢,产婆也在。”   说话间,阿珠端着一盆血水从屋里快速走出来。   秦遇只扫了一眼,脑瓜子嗡嗡的。他也不知道对谁问的:“我早上离开时候还好好的,阿书怎么就摔了。”   老嬷嬷解释:“听阿珠说,大姑娘也感觉自己快生了,所以在屋里慢慢走动,突然小腿一抽,就卸了力,幸好当时就在软榻边,用手扶了一下。”   “阿珠给她倒水去了,听到动静,连杯子都扔了,赶紧来扶,才没出大事。”   “不过大姑娘也因为这一惊吓,没一会儿就发作了。”   接生婆也预估言书临盆就在这几日,所以住在秦家,那边阿珠一叫唤,她们就过去了。   秦遇走到产房外,隔着一扇木门,喊道:“阿书,阿书,是我。”   言书在屋里疼的冷汗直下,整个人都快晕乎了,这会儿听到秦遇的声音,眼神有片刻清明。   张氏紧紧攥着她的手:“阿书,阿书你听到吗,是遇儿回来了,他就在门外守着你们娘俩儿呢。你你不要睡过去。”   言书喘了口气,努力笑了一下,应声“好”。   两位产婆对视一眼,然后对张氏道:“老夫人,你多跟秦夫人说说话。”   张氏连连点头。   男子不能进产房,秦遇就在屋外等,他听着里面传来一阵一阵的哭喊声,心乱如麻。   秦小山和秦一安好声劝着:“遇哥,你别担心了,嫂子肯定没事的。”   “对啊遇哥,嫂子怀孕的时候,你和婶儿把嫂子照顾的多好啊,肯定没事的,肯定。”   可怜秦小山和秦一安两个大小伙子,连媳妇儿都没讨,就先变着法儿,在产房外安慰起秦遇来。   天知道,他们看着那盆里的血水时,腿都快软了。生孩子,怎么,怎么那么吓人啊。   秦遇是近午时被叫回家的,一直站到了太阳西斜,产房里的声音早就弱了,秦遇拍门问了好几次,里面都说没事没事。   秦遇脑海中不受控制的浮现狗血剧情,他想到什么,一下子飞奔到门口,用力拍着门,嗓门大的惊人:“我保大,不管什么情况,我都保大。”   “听到没有,我保大,我保大!!”   秦遇突然的举动,把其他人都吓了一跳,秦小山和秦一安上前拉着他小声劝。秦遇还在不断的说着“保大”。   别说外面的人,里面的人也吓到了,言书浑身都快被汗湿了,冷不丁听到这话,瞳孔猛缩,不知哪里来的力气,随着一声惨叫,屋内传来了产婆欢喜的声音:“出来了,出来了!”   没多久,屋里就响起了婴儿的哭声。里面的人还来不及高兴,产婆忽然道:“等等,好像还有一个。”   张氏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端起旁边的参汤,给言书喂了下去,叠声喊道:“阿书,不要睡,你肚子里还有一个孩子,阿书,阿书。”   秦遇一直竖着耳朵,注意里面的动静,自然也听到了产婆的话,他脑袋一阵眩晕。   还有一个,居然还有一个?   此时,他竟然不知道自己是害怕更多,还是惊讶更多。   落日渐渐消失在水平线上,只有一阵余晖不甘的照亮天边。大地即将归于黑夜时,屋里再次传来婴孩响亮的哭声。   秦遇心下一松,无力的跌坐在地。   “遇哥,遇哥!”秦小山赶紧扶他。   没一会儿,产婆出来:“秦大人,秦夫人和大姑娘小公子都平平安安。”   “您要看看孩子吗?”   秦遇忙道:“我想先看看阿书。”   “这……”产婆犹豫:“秦大人,产房血腥重,恐冲撞了您。”   “让遇儿进来吧。”张氏的声音传来。   产婆不好再说什么,让开了位置,屋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黏稠味道。秦遇绕过屏风,看到了在床上昏睡过去的言书。   她的嘴唇上有斑点血迹和牙印,脸色苍白,没有一丝血色,汗湿的头发贴在脸侧,脆弱极了。   秦遇靠近,张氏对他道:“阿书没事,只是太累了。”   秦遇俯身,心疼的摸了摸言书的脸。确认妻子无事,秦遇才有心看两个孩子。   言书生的第一个孩子是女孩,天快黑了时候生的是男孩。姐姐已经睡了,弟弟还不时哼唧。   刚出生的孩子红通通,皱巴巴的,不太好看。但秦遇想到,这是阿书拼了命生下来的孩子,两个小家伙身上流着他和阿书的血,心里就软成了水。   他小心抱着孩子,这么柔软的小孩儿,秦遇抱着就不敢动了。   他抱了一会儿,就把孩子给他娘照看,外面还有一堆事等着他呢。   他处理琐事的时候,才发现霍英不知什么时候也来了。不止霍英,张夫人,言家的小公子和二姑娘竟然也在。   秦遇好奇道:“你们什么时候来的。”   霍英怨念:“我们来了许久了。”   夏氏道:“秦大人担忧妻子,我们也能理解。如今秦夫人和孩子母子平安,我们就不多留了。”   她行了一礼,就带着身边两个婆子离去。今日不算白来,她这言妹妹真是觅了个好夫君。   半下午时候,秦遇拍着产房门吼的那句“保大,不管什么情况都保大”,言妹妹此番也不算白遭罪了。   夏氏走了,其他人也陆陆续续离去,实在是秦家人口太少,想着过来帮衬一下。   回去的时候,言小公子和言二姑娘坐一辆马车,车里很安静,对于定了亲,但还没成亲的他们兄妹二人来说。   今天目睹一点点妇人生产,还是把他们吓得够呛。言小公子突然对妹妹道:“如果以后妹夫敢对不起你,我就跟他拼了。”   生孩子就是拿命去赌啊。   言二姑娘鼻头一酸,眼眶都红了,“谢谢二哥。”   她深吸了一口气,闷闷道:“我才知道娘生我们多不容易,我还老气她。”   她心里生出一股慢慢的愧疚,一点一点,积少成多,快把她淹没了。   言小公子挠了挠后脖子,有点别扭道:“我以后肯定听话,再也不气娘了。”   说完了,他发现自己话说的太满,又描补了一句:“我我尽量。”   言二姑娘虽然有点无语,但不得不承认,她二哥说的是对的。有时候小脾气上来了,她自个儿真控制不住,她、她也尽量不气她娘了。尽量啊。   而霍英回去后,当天晚上就做了一个梦,梦到霍二夫人了。立志做男子汉,不轻易掉眼泪的霍小公子,偷偷抹了抹眼睛。 第121章 洗三   秦遇喜得一双儿女,上峰直接给他放了几日假。言书在坐月子,门窗都关着,只留了缝儿透气,主要是现在天冷,产妇容易受凉。   两个孩子白日里抱来给言书看看,晚上就抱走了,免得打扰言书休息。   一事不烦二主,秦遇跟他娘商量后,决定留下霍家介绍过来的两个婆子,他们出月钱。   家里多了两个人手,一下子方便许多,张氏也有更多时间去照顾她心爱的孙孙和孙女。   这会儿屋里只有秦遇和言书,言书在床上靠躺着,秦遇用温热的面巾给她擦了擦脸和手,问道:“可还有哪里难受?”   言书摇头,她静静地看着秦遇,目光如水一般。   秦遇垂首轻笑,“你这样看着我,让我有些不好意思。”   他不知道怎么形容那种感觉,他感觉妻子身上好像有一层看不见的光辉,每次言书望着他的时候,都格外柔情。   秦遇内心深处欢喜,还有一点儿小激动,他感觉自己好像又变成了刚有心上人的毛头小子。   当初言书怀孕时,一会儿喜欢吃酸的,一会儿喜欢吃辣的,张氏心里还琢磨,言书肚子里怀的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后来张氏被儿子说服了,也就没那么关注是男是女。   平时大夫也只关注言书的身体状况,秦遇他们也没想过言书肚子里怀了几个,下意识以为就一个。   “当初想名字时。”秦遇顿了顿,然后忍不住乐了:“男女都定了名,方便选,没想到如今都用上了。”   男孩小名叫空空,如果言书生的是女孩,小名就叫了了。   言书还问秦遇为什么要这么起,跟一般人家有些不一样。   秦遇道:“孩子赤条条来,谓之无。【无无】不好听,就取了同意的空空。”“了了,则是万事有缘法,无缘的东西不必强求,活出自己便好。”   言书没想到秦遇这么有心,连孩子的小名都有深意。现在两个孩子,也不必纠结选哪个名字好,姐弟俩一人一个。   小名有了,之后便是大名,时人的孩子,一般出生三个月才取名,男子二十岁的时候,及冠了,才取字。   言书握着丈夫的手,道:“我觉得小名不错,不然大名从其中取字如何。”   秦遇抬眸:“秦了,秦空?”   秦空还好,念出来让人想到晴空万里。   但是【秦了】未免过于简洁。   秦遇道:“【了】字做大名不太好,毕竟要跟咱们女儿一生。”   言书秀眉轻蹙,然而思索许久,也找不到一个合她心意的字。   这时,秦遇温润的声音传来,“为夫有一个想法,既然儿子叫秦空,我们女儿为什么不能取个相近的。”   “夫君的意思是……”   秦遇道:“鸲,如何?”   “很漂亮的鸟类,善鸣,好斗。”   前面还好,听到后面,言书眼睛睁大了些,怀疑自己听错了,忍不住重复:“好斗?”   秦遇干咳一声,“鸲是形容小鸟的一属,为夫是说,咱们的女儿可以美丽大方,但却不是柔弱可欺。”   言书眸光闪了闪,“女子太强悍,会不会不好?男子都喜欢温顺的女子。”   秦遇摇头:“温顺只是为了好掌控的美化罢了。我希望我们的女儿能够见识的多一点,看到的东西更广一些,然后由她心意去选择。”   “只是人生又会有很多不如意,即便为夫是她的父亲,也不能保证任何事都顺着她,所以我为她取小名了了,是要她看的开。”   “原来如此。”言书垂下眼,嘴角微翘:“听夫君的就是。”   秦遇莞尔:“阿书既然没意见,回头我与娘说一声,两个孩子的大名就定下了。”   “嗯。”   秦遇陪言书说了会儿话,哄着言书睡下,然后出门去了书房,给其他人下名帖。邀请同僚好友来参加他孩子的洗三礼。   等秦遇一一写好,已经过去大半天了,没办法,但凡熟识点的,都要下名帖,不然别人会觉得秦遇的孩子洗三礼这样的日子,都不请他们,是不是瞧不上他们。   然后把名帖按名字地址送过去,等洗三礼当天,又要好生接待。   秦遇想想都头大。果然人手不足,在人情往来间太恼火了。   这个时候,霍言两家都派了人来,霍家派的护卫,有一把子力气,能维持秩序,言家派的管事和仆妇,能负责宴会,管事能帮衬着秦小山或者秦一安记录上门的人。   秦怀仁也提了礼物上门,还说他本就是做的酒楼生意,做宴会不要太驾轻就熟。   这些来人,一下子就把秦遇的窘境解决了。他心里是感激的,不要觉得日常帮衬不算啥,如果真没人帮忙,秦遇还要手忙脚乱。   而言书不可能干看着丈夫忙碌,到时候她月子也坐不好。   现在事情都有专人负责,不用她操心。孩子也被婆母带了去,晚上她能睡的饱饱的,白天还能打个盹儿,心情好就看看孩子。   但像秦家这样的情况,始终是少数。就这样,都还是托了言书娘家一部分帮衬。   一般人家,可不就是忙得不行,还要劳烦坐月子的妻子操劳。这便算了。若是再发生个什么差错,到时候夫妻吵架,产妇累身又伤心。   所以一般家庭好的人家,都希望女儿找个家境同自家差不多的。   洗三礼在小孩儿出生第三天举行。   那天天公作美,一大早,太阳就爬上了空中,白云飘飘,瞧着就觉得心情好。   巳时时候,秦遇邀请的友人,同僚,都陆陆续续过来,秦一安和言府管事在秦家大门处,置了一套桌椅,来人是谁,送了什么礼物都要一一记录,方便以后回礼。   这样的日子,馒头自然被带去了后院,宾客们要么在院子闲聊,要么在花厅等候。   秦遇身为吏部验封司主事,来往之人,差不多也是同阶层的,咳咳,说句不好听的,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其他人结交人脉的方式。   张和在人群中看到李丕夫妇,过去跟人打了声招呼,他抬头望了望天,啧啧感叹:“连老天爷都这么给面子。”   李丕笑道:“可不是嘛。”   他们聊了一会儿,秦遇露面,同众人寒暄。   午时时,众人吃过洗三面,然后就是洗三仪式。由当初为言书接生的接生婆,摆出观音像祭拜。   这个流程是比较简单的,也不费时间。   然后秦遇和他娘,一人抱着一个孩子出来了。   “秦大人,恭喜,恭喜啊。”   “恭喜秦大人喜得千金爱子。”   “先有一女,再有儿子,正正凑成一个【好】字,秦大人好福气。”宾客们的道喜声连绵不绝,小院里都被欢乐填满了。两个孩子似乎有点不适应,哼唧着要哭。   秦遇心疼,抱着孩子哄了哄,这两天他已经上手了。   阿珠端来槐条和艾叶熬制的浴汤,秦遇和张氏抱着孩子站在木盆后,其他人就按照尊卑,上前往盆里投掷东西。   言父舀了一勺清水,接生婆高喊:“长水流,聪明伶俐。”【注】   声音敞亮极了,院外的街道都听得到声音。   然后是其他人,轮到张和时,往盆里投了一颗桂圆。   接生婆道:“愿大姑娘小公子富贵圆满。”   等到这个流程结束,按理是要用这水,给孩子清洗。秦遇知道的时候,当即提出反对。   且不提这水里什么都在投,就说新生儿抵抗力那么弱,万一有个什么,秦遇肠子都要悔青了。   接生婆还要劝,说大家都如此。但秦遇不吃这套,坚定拒绝。   所以这一步骤就省了,之后就是给孩子打扮,秦遇也拒绝了。理由的都是一样的,孩子太小,不适合。   接生婆:………   连最后的纳福,都是匆匆了事,然后秦遇就让人把孩子抱回屋了。   要不是因为时人注重洗三,秦遇其实都不愿意在众人面前,把儿女抱出来。   这一对孩子来的不容易,秦遇珍惜极了,哪愿意冒险。   其他人也从秦遇的举动中品出一些不同。   流程结束了,其他人也差不多离去,秦遇亲自去送。   张和走的时候,扬了扬眉,意有所指道:“随之真是慈父啊。”   秦遇笑道:“我依稀记得,当初某人抱怨为什么要有洗三礼。”   夏氏在旁边忍俊不禁。   张和哼哼:“行了,你忙吧,我走了。”   等秦遇把一应宾客送离,关上大门,言霍派来的人都在帮着收拾,很快就把院子恢复如初。   霍家的护卫和言府的管事,仆妇也一一离去。   秦遇呼出口气,终于,解决一件事。他揉了揉脸,然后回屋去看言书和孩子。   了了在摇篮里睡觉,空空在言书身边。倒不是言书区别对待,而是把空空放摇篮里,空空会哭,待在言书身边就不会。   秦遇搬了张凳子,在床边坐下,伸手想碰碰孩子,但伸到一半,又收回去了。   “我等会儿沐浴后,再来抱他。”怕言书多想,秦遇补充了一句。   “两个孩子抱回来后,没怎样吧。我和娘抱出去时,外面人多,肯定吓到他们了。”   秦遇说着话呢,空空明明闭着眼睛,却开始哼唧,言书熟练的隔着襁褓拍拍,小孩儿又安心睡了。   言书笑道:“还好,空空和了了抱进来后,哄一会儿就好了。”   “夫君。”   秦遇抬眸:“嗯?”   言书摇头:“没什么。”   她只是觉得秦遇比她想的还要好,还要疼孩子。不在意别人的目光,只在意他们好不好。   秦遇又起身去看了看了了,他以前抱过小孩儿,但是最小都是两三岁的孩子。像这么才出生几天的婴儿,他真是捧在手心,都怕把孩子磕着了。   作者有话要说:注:来源网络。 第122章 成长   秦遇又回吏部了,柳主事皮笑肉不笑道:“恭喜秦主事啊。可惜柳某没那个福气到场。”   洗三礼的时候,秦遇没给柳主事送名帖,都撕破脸了,再送名帖去,也太过虚伪。   秦遇淡淡道:“柳主事事忙,不好耽搁。”   柳主事哼了一声,突然对何主事道:“何主事也挺忙的,对吧。”   何主事嗤了一声:“管好你自己罢。”   柳主事被直面的呛了一句,脸都黑了,也不再多说,埋头做自己的事。   柳主事不知道,秦遇给何主事送过名帖,秦遇和何主事暂时来看,只是性格不容,但没仇没怨。又是一个屋子做事的同僚,送名帖很正常。   秦遇礼数做到了,来不来就是何主事的事。全面竖敌,不是秦遇所好,既然与柳主事为敌,还有一个员外郎藏在暗处,他自然要尽量稳住何主事。   不过何主事也没去,借口太忙没时间,但派人补了份礼过去。   所以柳主事今天挑事,才会碰到何主事的木仓口。   秦遇心情不错,干活效率也快,不但把今天的活儿干完了,还顺便做了一些明天的,他想“攒”一天假出来。   随着时间过去,了了和空空一天一个样,变得白白嫩嫩,一双眼睛又黑又圆又亮,秦遇爱的不行。   在家里的时候,因为言书坐月子,张氏到底也上了年纪,秦遇年轻力壮,手上有劲儿,有时候抱着孩子哄孩子换尿布。其实有仆人能做,但秦遇想着他以后可能会忙,能陪孩子的时间也不知有多少。就没让仆人插手。   结果也不知道是不是抱多了,还是血缘的联系,两个孩子特别黏他。   有时候秦遇不抱了,两个孩子还嗷嗷哭。言书和张氏一起哄都没有办法。张氏对言书感叹:“遇儿从小就招孩子喜欢。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遇儿有了自己的孩子,更受稀罕了。”   如果孙子孙女特别黏言书,张氏可能还会小小吃味。可两个娃娃黏秦遇,张氏就哭笑不得了。   这厢秦遇匆匆回家,刚刚还在摇篮里玩的小孩儿就开始哼唧。   其实玩,也只是大人们拿东西晃一下,他们眼珠子跟着动,偶尔会小手一握一握。   张氏乐了,轻轻点点空空的小脸,“爹一回来了,就不要奶奶了,是不是。”   “咿呀~~”秦遇用温水简单洗漱后,换了一身柔软的衣服,才去抱孩子,空空和了了还没三个月,不能竖着抱,秦遇抱完姐姐,又去抱抱弟弟。   秦遇抱着孩子,目光却是看向言书:“今儿天冷,可有冻着。”   言书出了月子,偏偏入了冬,天气又寒又冷,秦遇总怕她受凉,落下病根儿。   言书摇头:“屋里碳火烧得旺,我还出了一层薄汗。而且娘不是给我熬鱼汤,就是炖鸡汤补着,我感觉身体跟以前没区别。”   “那也要注意。”张氏道:“你当时生产多凶险啊。”   言书点头应是。   然后张氏对秦遇道:“我在厨房熬了银耳汤,娘去给你们端来。”   “娘,让阿珠去吧。”言书话还没说完,张氏就出去了。阿珠赶紧跟了去。   屋里的温度确实比较高,没一会儿秦遇就出了汗,他把孩子小心放摇篮里:“我脱件衣裳。”   “呀啊——呀——”“啊啊——”两个小孩儿一起闹腾起来,言书不是第一次见,但仍然觉得惊奇,拿了个玩具逗弄宝贝,试图转移了了和空空的注意力。   可惜效果不太好,秦遇麻利的脱掉外衣,只着中衣,又把空空抱回来。   “呀呀~”了了也安静下来,躺在摇篮里,只是睁着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望着他们。   秦遇伸了一根手指过去,了了立刻抓住,露出笑来。   这时,阿珠端着银耳汤进来,还说老夫人回屋了。这是主动给小两口说话的机会。   言书心里一暖,她明显能感觉到,自从她生下了了和空空后,婆母对她越来越好了。   “夫君要喝银耳汤,把空空放下吧。”言书劝着。   秦遇低头看了一眼小家伙,目光对视,空空兴奋了起来,朝秦遇咧嘴笑。   秦遇有点舍不得,“我抱着他,单手拿碗也可以。”   言书垂眸遮住眼里的笑意,一点都不意外。   过了一会儿,两个小家伙睡下了,秦遇才披上外衣去书房。   霍英说最近学的东西太吃力,他快跟不上了,秦遇不能像以前那样,每天抽出一个时辰去霍家辅导他,思量再三后,秦遇就霍英的学习内容,编写注释本。   秦遇这一忙活就天黑了,他捏了捏鼻梁,放松了一下之后,把桌案上的东西整理好。   过了两日,霍英过来玩儿,他照旧跑去看看了了和空空,然后又去摸了一把馒头,才跟秦遇说着他学习上的事。   霍英感觉自己也挺大了,还让先生抱,挺不好意思的。但是他看到秦先生抱孩子,心里真的有一些羡慕。   秦遇看出来了,两人进了书房,秦遇坐下来后,朝霍英招手,霍英眼睛一亮,扑到秦遇怀里,把玩着秦遇的手指。   “先生,他们说男子一般都不抱孩子的。这是女子的活。”   秦遇捏捏他的小脸,含笑道:“每个人想法不一样,有人含蓄,有人大方。但爱能感受到。”   霍英面色一凝,随后垂下眼:“先生以后眼里只有了了和空空了吧。”   秦遇捧着他的脸,“你现在看,我眼里是谁。”   霍英都愣住了,那双黑色的眼睛里,是他茫然惊讶的脸,他吭哧道:“…是…是我。”   秦遇揉了揉他的脑袋,“你我虽然无亲缘,但英哥儿在我心中,确实是不同的。就像我在你心里,跟你的家人也是不同的。”   “苹果有苹果的清香,橙子有橙子的甘甜,都好,对不对。”   霍英微张着嘴,想了想,发现好像是这么一回事。绵延在心里的不安散去,他又高兴起来。然后才退开。   他是大孩子了,要刚强。   秦遇也没留,这是孩子长大的必经过程,顺其自然就好。   秦遇把之前整理好的注释本给他,霍英还有点懵,“先生,这是…”   他看了一下,话就止住了,连忙往后面翻。秦遇也拿了一本书在看,过了两刻钟,霍英话语中难掩激动:“先生,谢谢您。”   “嗯。”秦遇笑着点了点头。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霍英就走了。秦遇看着小少年的背影,叹了口气。   “你叹什么气?”张氏笑问。   秦遇道:“我只是觉得几个月时间,英哥儿突然就懂事好多,我有些不习惯。”   那个爱撒娇,软乎的小家伙好像还在昨日,但是一眨眼,就被小少年的身影覆盖了。   张氏恍然大悟:“难怪我觉得哪里怪怪的,原来是英哥儿长大了。”   霍英身上流着霍家人的血,尚武,但是不代表他就厌文了。以前秦遇还要哄着他学,后来霍英去给皇长孙当伴读,接触了其他夫子,他才知道秦先生有多好。   李少师总觉得武将都是莽夫,对霍英也瞧不上眼。霍英心里也憋着气儿,可惜李少师讲的太深奥,他确实听不懂。   那个时候,他还梗着一口气,后来他目睹师娘生孩子的冰山一角,领略到了其中的凶险。   他娘当初生他的时候,是不是也这样,拼了命把他生下来。   有些东西的影响不是一下子能发现,但确实在悄悄改变霍英。就像今天霍英拿到秦遇给他编写的注释本,他以前只会觉得要学习要看的东西多了,而不是有注释本能帮助他更好理解文章而感到高兴。   京城的大雪纷飞,柴火和碳火的价钱比起往年,创了新高。   几片雪花落在秦遇脸上,秦小山立刻撑开伞,还拿出手帕要给秦遇擦,秦遇避开了,他拧着眉头:“今年比往年要冷上许多。”   “谁说不是呢。”秦小山打了个哆嗦,“不过还好,有官兵和富人都在城外搭了粥棚,接济城里的乞儿。所以至今没冻饿死过人。”   听到这话,秦遇的脸色没有缓解,京城如此,其他地方不知又如何了。   然而不管哪里发生情况,都轮不到他这个小小的主事说得上话,便是有心也无力。   他甩开杂念,进了吏部。   腊月里,太子妃带着儿子进宫给天子和皇后请安。皇后留了他们吃午饭,之后天子派人把皇长孙叫过去考校功课,当晚还让皇长孙留宿了。   次日,皇长孙的两个伴读也被召进宫。霍英小脸紧绷,微微垂首,严肃极了。   蒋名比霍英大,个子也比霍英高,也低着头,但气势上就输了霍英一大截。   领路的是海公公,他不动声色观察两位小公子,心道,霍家出来的,就是不一样。   霍英原本以为,他们会被带到内廷,没想到一路拐弯,最后居然去了演武场。   白沙砸实的地面,皇长孙穿着一身劲装,正在演练拳脚,而不远处观看的人,不是天子又是谁。   霍英和蒋名上前,两人行礼:“小民霍英,见过皇上。”   “小民蒋名,见过皇上。”   两道声音,霍英的声音铿锵有力,把蒋名正常的音色衬的绵软了。   “免礼。”   天子穿着常服,神色也和缓,看起来气势没有那么迫人了。   霍英和蒋名规矩地站在天子身后,过了一会儿,天子道:“英哥儿拳脚功夫应该不错吧。”   “回皇上,小民苦练拳脚,风雨不停歇。”   天子讶异:“这么勤奋?倒是看不出来。”   “你与皇长孙孰弱孰强?”   霍英心里转了一圈,“回皇上,皇长孙身份尊贵,小民不敢与皇长孙切磋,故,不知。”   蒋名差点忍不住抬头,这个在天子面前对答如流的人,还是他认识的霍英吗。 第123章 翰林侍读   天子笑道:“那就现在比一场。”   “是。”霍英利落应道。   皇长孙已经收了势,站在那里,霍英走到他面前,抱拳道:“殿下,得罪了。”   皇长孙嘴唇紧抿,摆出架势,眼睛死死盯着霍英。   忽然,霍英出手,小小的拳头已经带了拳风,扫过皇长孙的面门。   王宽在天子身后,瞅见这一幕,心都跟着提起来了,还真打啊?   他小心翼翼觑了一眼天子的脸色,天子神情未变,与先前没有两样。   皇长孙躲过之后,迅速反击,两人身形差不多,霍英也没再用对付太子少傅那套,对付皇长孙。   两人打了十来个回合,皇长孙虚晃一拳后,扫了一记腿鞭过来,按理来说,这个时候对方都会躲开,或者用手格挡,但霍英直接抬腿对踢。   皇长孙后退好几步,霍英单脚站立,稳如磐石,慢悠悠放下腿,颔首:“殿下,承让了。”   皇长孙目光直勾勾盯着他,霍英垂眸,视线不与他交接。   场上气氛有些僵持时,一道爽朗的笑声打破氛围,天子背着手走过来,皇长孙和霍英同时行抱拳礼。   天子看着霍英,眼中都是满意:“看来英哥儿没说谎。”   霍英稳固的下盘,没下苦功夫,是绝对练不出来的。   天子觉得他对霍英的看法,之前太片面了,他还以为霍英只是一个单纯有点淘气的小子。现在来看,该说不说,不愧是霍二的种。   “炽儿,你可服气?”   皇长孙颔首:“回皇祖父,孙儿技不如人,心服口服。”   天子伸手拍拍他的肩膀,宽慰了两句,然后又考校两人的经义文章。   毕竟是自己最喜爱的长孙,天子还是想帮自己长孙找回些面子,咳咳。   不出天子所料,在文章方面,霍英远不如皇长孙,天子见霍英沉默不语,又思忖自己一个大人是不是过分了,于是安抚道:“英哥儿所学在同龄人中很是不错了。”   谁想霍英浅浅笑了一下,然后道:“皇上好意,霍英心领。但霍英深知,在念书方面,霍英不仅不及皇长孙,更不及蒋名。”   这话一出,天子是真的有些惊了,照常理来说,霍英这个年纪的孩子,是最敏感的,被其他人压下去,肯定会不服气。没想到霍英大大方方承认了自己的不足。   皇长孙和蒋名也诧异的望过去。   被众人注视着,霍英有些不好意思,但很快就恢复如常,他道:“每个人的天赋都是有限的,老天爷点亮了我在弓马武艺方面的天赋,那么在其他方面肯定会收敛,我承认自己的不足,但是不代表我就会自暴自弃,如果没有天赋,那就用努力补上。”   说完了,霍英才发现自称不对,于是抱拳道:“霍英失仪,请皇上恕罪。”   天子恍神,扶起了霍英的手,盯着霍英问:“这是谁教你的。”   天子不觉得霍英小小年纪,就有这番感悟。   果然,霍英道:“回皇上,是小民的先……小民以前的先生教小民的。”   天子笑道:“你以前的先生,无缘无故教你这个作甚。”   说到这个,霍英脸色微红,眼神也有点飘忽,这样反常的神态,把其他人的好奇心都吊了起来。   霍英小声道:“因为小民以前贪玩,学东西许久记不住,就对先生说,小民读书没有天赋,然后先生就给小民说了类似的话。”   “先生说,人再努力,也不能像苍鹰一样在天空飞翔。可是人却可以努力跑,全力跳,时间久了,同样能看到之前看不到的风景。”   顿了顿,他声音大了些:“先生还说,让小民自己定一个目标,然后全力去实现,其他的,尽力就好。人短短一世,也不必太苛待自己。”   私心来说,霍英现在愿意在读书上面下功夫,但让他如同练武那般,把同样的心思花在做文章上,他是做不到的。   天子眸光闪了闪,半晌没有言语。   凛冽的寒风打在身上,泛着凉意,但是吹不灭少年人的火气。   天子由衷道:“你那先生倒是个妙人。”忽然,天子顿了顿,偏头问王宽:“朕依稀记得,英哥儿的先生是探花郎来着。”   王宽笑道:“回皇上,正是秦探花。”   天子恍然大悟,他也记起了当初霍大来找他,特意跟他说明情况,说请了探花郎给霍英做先生。   没多久,天子离去,皇长孙和两个伴读也被送回了东宫。路上的时候,皇长孙看着旁边的霍英,欲言又止。   霍英感觉到了,抬眸:“殿下有何吩咐。”   皇长孙声音还是如以往,只是话中内容透露出一点心绪:“你以前的先生,待你真好,难怪你那般喜欢他。”   李少师博学多才,认真教导他们,可是比起他,李少师明显更偏向父亲。毕竟是太子少师,太子……少师……   而他只是皇长孙,也就占了一个【长】的名头。   除了母亲,没有人真心待他好。霍英的先生对霍英说的那些话,若非真心爱护霍英,是绝对说不出来的。   霍英想起秦遇,脸上有了笑容,“我早说过,先生最好的。便是论学问,先生也不会逊色于李少师。”   这话太大胆,蒋名低着头,不敢吭声。   皇长孙没有像以前那样,略过这个话题,而是道:“你以前的先生有才华,本殿是信的,但你说那位先生的才华,不逊色于李少师,本殿确实持怀疑态度。毕竟本殿从未见过那位先生的文章。”   霍英一下子蹙眉,“先生作的文章寻来有些难度,但我有先生的手稿,等回去后我拿给你看。”   蒋名耳朵动了动,他也很好奇。等他们回到东宫以后,霍英从他的书箱里拿出了秦遇特意给他编写的注释本。   皇长孙翻了几页,就发现这注释本的内容贴合他们现在学的文章。除了经义理解,还有延伸出来的经典,似乎是怕人无聊,中间还扦插了小故事,但细看会发现,小故事里涵盖了一些地方的地理特征,风土人情,甚至还有律法,天象和算学,足见编写之人的用心良苦。   而每一个字的行距,间距都是有规律的,工整有序说的便是如此了,看得人赏心悦目。   皇长孙心中感慨,他不知道这位先生才华如何,但从现在的体会来说,这位先生的教学是比李少师好许多了。他偷偷想,然而还莫名心虚。   皇长孙以后再回忆今日的心情时,都忍不住笑话自己自欺欺人,一个讲各地的地理,风俗,律法还有各种经典信手拈来的人,怎么会没有才华呢。   但此时,皇长孙深觉心中所想,便是本心。   如果秦遇知道皇长孙的想法,就能明白,这不就是被身边人强行安利,然后心里逆反了嘛。但是摆在面前的手稿又不错,就勉勉强强认可一点点儿。   这天的事情,好像就这么过去了,众人都忙着自己的学业,公事。   而像秦遇之前猜想的那样,今年冬天太冷,好些地方受了灾,大雪压倒了房屋,砸死了人。北边地区,好多牛羊冻死,草原部落没有足够的食物,边关又起了摩擦。   京城一时间涌入了许多流民,户部和兵部以及巡逻官兵忙的团团转。朝堂上为了赈灾的银两吵翻了天。   等赈灾银两确定,又就主领赈灾官员产生了分歧,百官推荐的人选不一,最后不知谁在人群中提了一句,何不让太子殿下亲行,以安民心。   朝堂上顿时安静下来,齐刷刷看向龙椅上的天子。对于一国储君来说,在百姓受灾时,亲自带人赈灾,无疑能鼓舞士气,收拢民心。   三位阁老对视一眼,陆续出列:“皇上,臣认为太子亲行赈灾,乃利国利民的好事。”   “皇上,徐阁老所言甚是。”   “皇上……”   百官此时也道:“皇上,微臣附议。”   之前天子越过太子,给皇长孙找伴读的事,让他们有些不安。此时民间受灾,太子出面,能大大提高太子的威望。   天子看着玉阶之下,金銮殿上俯首的诸臣,面色严肃,许久,他才开口:“既如此,就依众卿所奏。”   太子全权负责赈灾事宜,而除了太子外,天子还点了不少文武将随行,其中李丕和张和也在。   张和收到消息的时候,人都麻了,这马上就要大过年了,却让他跟着太子外出办事,他一个芝麻官,能干什么啊。   他跑回家问外祖父,大学士笑盈盈道:“皇上说你和司微有急智,关键时刻能为太子出谋划策。”   说白了,就是干的幕僚的活儿。   张和:………   大学士宽慰道:“你若是做的好,等你回京,自然会论功行赏。”   张和脸色变换,非常想把这个机会让给其他人。当然,他也只能想想。   倒不是他没有同情心,百姓受灾,他也难受,让他捐钱捐物,他没话说。   可是朝廷那么多能人,随便挑一个官员都比他好,他就会写写文章,能帮的上什么忙啊。   张和依依不舍的跟妻儿告别,带上行囊,跟上大部队匆匆走了。   事情发生的太快,张和都没来得及跟秦遇说,只是去了一封信。   秦遇在家里刚要看信,秦小山突然跑进来,激动又忐忑:“遇哥,宫里来人传旨了。”   “什么?”秦遇放下信,从书房出来,叫上家人在花厅接旨。   这次来宣旨的是一位陌生公公,撇开一些文绉绉的用词,大意就是说,秦遇做事肯干,不怕艰辛,特擢升秦遇为侍读学士,即日起,回翰林院当值,编纂丛书。   “秦大人,领旨吧。”   秦遇心神一敛,双手高举过头顶,接住圣旨:“臣秦遇,谢主隆恩。” 第124章 应对之法   远在千里外的戚兰收到了来自京城的书信,他在书房里的桌案后坐下,才郑重的打开:“展信佳,见字如晤……”   戚夫人端着茶点来时,看到了门口的小厮。   “大人在忙吗?”   小厮点头。   戚夫人犹豫着是否离去,此时里面传来一道男声:“是夫人吗?进来吧。”   小厮恭敬的打开书房门,戚夫人让丫鬟在外面侯着,她独自端着茶点进去。   “夫君,你在看什么?”   “随之给我的信。”   戚夫人把茶点放下,才过去看,她先是被那手字惊艳了,“一段时日不见,秦大人的字好像又精进了。”   戚兰笑道:“可不是,为夫每回一见,也是很有压力。”   “秦大人说了什么?”   “随之问我们此地可安好,可有冻着,送来了不少保暖的用品,其中还有一件狐狸毛带帽斗篷。”   斗篷是灰色的,内敛大气,男女皆可用。   戚夫人微惊,随后叹道:“秦大人真是有心了。”   “是啊。”戚兰呼出口气,“随之这人重情义,他无家世可靠,只能自己在京城打拼,日子应该也不宽裕,还给我寄这般贵重物品。”   戚夫人宽慰道:“夫君与秦大人之间的感情,又岂是一般物品可比拟。”   她转移话题:“秦大人近来可好?”   说到这个,戚兰高兴了些:“随之在信上结尾提了一句,说他升为翰林侍读了。”   戚夫人眸子都睁大了些:“翰林侍读?”   “对。”戚兰一副与有荣焉之态,“就知道他是个厉害的。”   戚夫人深以为然,以秦遇的家境,若非自身有实力,怎么能短短两三年就接连升官。可是这官升的,是不是也太快了,总让人觉得不安。   不过看夫君欢喜的样子,戚夫人还是压下了这个想法,免得扫兴。   事实上,秦遇对于此次升官,也是懵的。像秦遇这么快的升官速度,尤其背后还没有庞大的家世护着,肯定会引起其他官员的议论。   但是这段日子,大家的注意力都被太子亲行赈灾之事吸引了,尤其李阁老的孙子和徐大学士的外孙也被塞进了行伍中。   百官想着,皇上约摸还是最看重太子,才会把青年才俊放到太子身边帮衬。   谁还会注意一个小小的秦遇,稍微引起一点涟漪的,也就是吏部验封司和翰林院了。   员外郎没料到会有这样的意外,想了想,迅速写了一封信派人送出去。   而秦遇那厢重回翰林后,就被指派了编纂丛书的活儿,这活儿说难也难。首先编纂丛书是什么意思呢?   就是把很多书,经过人为的整理,编成一套书籍。   举一个很有名的例子,四库全书,就属于丛书,前后耗费了十年功夫,由纪昀主导编纂。也是最大的一部丛书。   当然了,天子把秦遇重新调回翰林,肯定不是想让人费十年功夫去磨这一套丛书。而且以秦遇现在的能力,阅历,和职位,这么大工程的活儿,秦遇还不能胜任。但是小型的丛书编纂却是可以的。   秦遇粗略扫了一下他要干的活儿,涵括经,史方面的书籍,主要是要求主导编纂的人,阅读量大,而且同时还要对这些方面有一些深入的,和独特的理解,等丛书编纂好之后,天子和百官都会阅览。   有真才实学的人,当然可以借此扬名。如果是绣花枕头,那可就是丢人丢到全成朝了。   文人损起人来,那可是一点脏话都不带,还字字钻心刺肺,叫你以后再无脸面见人。有些心理承受能力弱的,说不定会当即找根绳子上吊了。   秦遇压力极大,他就知道,突如其来的升官,肯定有“坑”等着他。能不能跨过去,就看他的本事了。   因为任务重,这个年,秦遇都是匆匆过了。人情来往送礼之事,都由言书打理。   只是了了和空空看到爹爹的时间就大大减少了,伤心的不得了,哭嚎的嗓子都哑了,张氏和言书又心疼又急,可是秦遇在做正事,不好打扰,只能变着法儿哄两个孩子,奈何收效甚微。   秦遇也心疼,后来想想,散值后就把相关书籍带回家,两个孩子还小,他们只要能看到秦遇,嗅到秦遇身上的气味就不闹了。   秦遇就在书房里坐着看书,怀里抱孩子。这会儿他看完了一本大儒的注释,合上书,一低头就发现空空睁着大眼睛盯着他。   父子俩四目相对,空空欢喜的拍手手,“伊呀~咿呀~”的叫。   秦遇爱的不行,实在没忍住,低头亲亲小孩儿的额头,然后又用袖子给擦擦。   小孩儿皮肤嫩,不能亲太多了。他一直都很克制。   秦遇起身,抱着空空在书房里走了一会儿,然后把孩子放摇篮里,又抱起了旁边的了了。   “啊啊~~”小丫头伸小手摸爹爹的下巴,秦遇亲亲她的小手指,逗的小丫头咯咯笑。   半刻钟后,秦遇抱着孩子重新坐下,翻看另一本书籍。而了了乖乖待在他怀里,手里拿着秦遇的方帕在玩。不时还啃两口,最后半边方帕都被口水打湿了。   天黑后,秦遇出去吃晚饭,也就饭桌上,跟家里人有交流,饭后,他又回了书房,点灯看书。   两个孩子就跟言书和张氏玩。   百官意识到秦遇这个小小的翰林侍读时,秦遇已经领着人把活儿上手了。   金銮殿上,有官员提出质疑,“皇上,秦遇无功无劳,贸然升官,是否有失公允。”   另一位官员也道:“皇上,微臣附议。秦遇虽为探花,可学识不及状元,榜眼,更遑论翰林院人才济济。便是编纂丛书,也轮不到秦遇。还请皇上三思。”   言父在文官中,简直如芒被刺,大女婿升官,他当然是高兴和自豪的,可是升的太快,又被委以重任,他这个当岳父的,也很有压力。已经有不少人在跟他打听,问他是不是用了什么关系。   言父简直有口难言,他能有什么关系,大女婿太争气算不算。朝堂里都是岳父提携女婿,他们家倒像是反过来了。   这会儿,秦遇明显成了个靶子,他上前说话,也只能跟着被攻击,没有什么用。   只是……   言父心一横,咬牙出列:“皇上,诸位大人这话未免太过武断。有道是有才不问年高。”   当即有人讽刺:“秦遇是言大人女婿,言大人自然要帮着说话了。”   言父心里不平静,面上淡淡道:“本官只是就事论事。再者,举贤不避亲。若他日邱大人的儿婿或子侄有才,邱大人为了避嫌,也要刻意压着吗。”   “你……”邱大人一时语塞。   另一名官员见势不好,立刻帮腔:“言大人莫要模糊重点,邱大人的意思是,秦遇德不配位。”   “配不配非几位大人说了算,端看皇上心意决定。”言父冷冷道。   底下吵成了一团,三位阁老作壁上观,几位尚书偷偷打量了一眼天子神色。   林尚书此时出列:“皇上,微臣启奏……”   他话还没说完,天子忽然打断他:“看来诸位爱卿都看好太子此行赈灾。”   话题跳跃太快太大,众人都愣了一下,不过比起秦遇,太子那边才算大事。眼看话题偏移,林尚书心有不甘,还想再说,却被工部尚书一阵抢话。   受灾的地方有好几处,一处距离京城不到两百里,受灾情况不轻,但也不太严重。太子一行人就先去了那里,很快安置好了民众。   随后又根据受灾处远近,考虑先去哪里,慢慢的,就开始暴露问题了。   时下还是以农业为主,当初成朝的建立者——成帝,就算是穿越大佬,也没能以一己之力,拖动整个社会。不过比起以前的朝代来说,还是好了很多,至少百姓能吃饱了。   运粮运物能依靠漕运的还好,偏偏有两个受灾的地方不通水路,就只能走陆地。   如此一来,就加重了负担,不仅耗费力气,更加消耗时间。而牛、马要拖重物,必须喂精粮,不然牛、马没力气。同样的道理,运粮的人,也必须得吃饱。如此一来,光是运粮队的人和牲畜,每日口粮消耗就是一大笔。   粮食运到地方的时候,都去了不少。   有官员提出,可以花银子在当地买,结果被喷了回去。这么简单的道理,其他人怎么不懂,但要结合实际。且不说当地受灾,秩序大乱,有人浑水摸鱼,粮食被抢夺一空。   离受灾地方近的郡县人心惶惶,这个时候谁舍得卖了家中存粮。而有商人想赚这笔钱,想去稍远一点的郡城进粮,回来后倒手卖,赚差价,可是大雪封路,稍有不慎,命都得搭进去。   于是灾区周边粮食价格疯涨,赈灾的荷包承受无能啊。只能由金陵那边通过水路运粮过来,然后转陆地,运送到受灾区。   然而这一往一返,不知经过几道手,做了多少手脚。新米掺陈米都还算好的,有些粮食都发了霉,甚至直接换成麸糠。太子自然大怒,派人去查,然而每个人都有合理的理由推脱,仿佛谁都没错,谁都尽力了。   天子是真的想着为太子好,派去跟在太子身边的人,都是有真才实干的,然而现在这些人,好像都“没用”一般。   张和都快被气死了,还只能憋着。吃不好,睡不好,嘴上长燎泡,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这些事瞒不住,也不敢瞒,只能往朝廷上报。此刻天子提起此事,殿上之人都是当了多年的官,谁不清楚里面的猫腻。   但是谁又敢不管不顾悉数揭露出来。最后朝堂上也没拿出可行有效的方案,只说先赈灾,先安置灾民,别起民乱。   朝会结束的时候,倒是没谁再关注秦遇了。   而远在千里之外的受灾地,太子坐在书房里,跟一众人商议,他的精神也不太好,眼里布满血丝,很是疲惫。   他沉声问道:“眼下粮食不足,诸位可有解决之法。”   “殿下,就算粮食不足,也不能停了布粥,否则灾民受饿,会起民愤。”   另一人愁道:“可是金陵那边再运粮食过来,也要半月之后,我们撑不了那么久。”   “撑不了也要撑……”   或许是气氛紧绷,众人的戾气都有些重,没一会儿就吵了起来。   李丕和张和官职低,虽然勉强能待在书房,不过都排在最末。   李丕皱眉沉思,显然在思考破解之法。张和抿了抿干裂的唇,想说点什么,又不好张口。   一位文官注意到了,便开口问:“碎潜可有对策。”   倒不是那位大人跟张和关系亲近,而是张和地位低,叫大人不太合适。   张和被点名,其他人都看过来,张和身形僵了一下。很快恢复如常,他大大方方朝太子一礼,然后道:“殿下,小臣有一个不是对策的对策。”   太子蹙眉:“说来听听。”   张和飞快打腹稿,然后徐徐道:“殿下,不知您注意没有,来领粥的灾民里,有一些不是真的灾民。”   “嗯。”   这个问题,不止张和注意到了,其他人也注意到了,但是他们不可能每一个都抓的出来,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碎潜莫非有办法。”   张和应道:“这法子也就是临时应急用,不得长久。”   太子催促:“快说。”   张和垂眸:“我们现下还有一些新米和陈米,与其布粥,不如跟百姓置换四五倍的麦麸和麦糠,舀水熬煮,往里再添野草,草根,然后分发给灾民。这样应该能撑到下一次送粮过来。当然,这样的食物味道不好,也只有灾民愿意忍一忍。”【注】   书房里骤然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作者有话要说:注:张和的应对之法,化用了和珅的法子,但没那么过哈。 第125章 人心勿测   言家二公子也成婚了,但秦遇太忙,这次匆匆露面就走了。言书倒是留的久些,黄昏时候才回家。   气温慢慢升高,京城里的姑娘们换上了新裙子。霍英的个子也往上蹿了蹿,他隔几天就来秦家。   了了和空空也更大了些,他们现在能够坐和爬了。这给言书和张氏增加了一点甜蜜的烦恼,了了和空空看着小小一团,然而她们一个错眼,人就爬远了。发现大人来找,小孩儿还会得意的咯咯笑,让人哭笑不得。   今天太阳不算大,秦家的院子里铺了席子,上面还有软垫,两个孩子就在院子里玩。边上有大人看着。   霍英一来,空空就啊啊叫,四肢并用朝他爬。霍英三步做两步过来,双手掐着空空腋下,把人抱怀里,香了一口。   垫上的了了淡淡扫了一眼,又玩自己的。   霍英这才跟张氏她们打招呼:“师奶,师娘安。”   张氏笑眯眯朝他招手,拉着霍英坐下:“今天怎么这么早就散学了。”   “李少师生病了,我们就提前散学了。”他平静的说到。   张氏听秦遇说过一点儿霍英跟李少师的恩怨,闻言点点头,就不再问了。   “我熬了绿豆汤,你尝尝。”   霍英笑嘻嘻应道:“谢谢师奶。”   空空小腿一蹦一蹦,仰着小脸,望着张氏:“啊啊啊——啊啊——”张氏实在爱死了,轻轻捏捏乖孙的肉脸,然后才去了厨房。   霍英抱了一会儿空空,这小孩儿就开始挣扎,霍英只好把他放垫子上,这小家伙立刻朝姐姐爬过去,一脑袋把坐着的了了撞倒了。   言书吓了一跳,赶紧把了了扶起来,了了看了看言书,又看了一眼咯咯笑的弟弟,嘴巴一张,哇哇哭了。   言书把女儿抱起来,拍着背边走边哄。空空呆呆地望着他们,霍英直觉不好,果然,下一秒,院子里又响起了一道婴啼声。   这就算了。偏偏还有馒头也跟着凑热闹。   了了:“哇啊啊啊”空空:“呜哇哇啊啊啊”馒头:“嗯昂——嗯——啊——儿啊——儿啊——”言书/霍英:………   张氏端着绿豆汤出来都傻眼了,这就眨眼功夫,怎么就哭了。   秦家小院子里,吵闹极了,馒头一边叫,还一边甩尾巴,眯着眼睛笑。   因为它的灵性,一般时候没有拴着它,事实证明,即便不拴它,馒头也不乱跑,更不会在家里捣乱。   这会儿它慢悠悠走到言书面前,一边“儿啊——”的叫,一边动它的长耳朵。   了了慢慢就不哭了,朝驴耳朵挥舞着小手,言书俯身,让了了摸了一下,小孩儿破涕为笑。   了了一笑,还在哇哇哭的空空也止住了哭声,四肢并用朝馒头的方向爬去。   馒头高贵冷艳的扫了两个小屁孩一眼,踱着步子慢悠悠走了。   众人不是第一次看馒头这样,但仍觉得惊奇又啼笑皆非。   了了和空空齐齐转动小脑袋,痴痴的望着馒头的背影。   “啊啊——啊啊——”两人同时伸出小手。   言书当做没看到,把女儿又放回垫子上。结果两个小家伙齐齐往馒头方向爬。   霍英坐在旁边喝绿豆汤,旁观他师奶和师娘逮孩子。他觉得还挺好玩的,当然,这是他作为旁观者的感受,若是落在他头上,他可就笑不出来了。   霍英美滋滋的喝绿豆汤,然后一个毛茸茸的脑袋就蹭了过来,他不用看都知道是什么。   “馒、头。”   “嗯昂——”张氏舀了好几碗绿豆汤出来,馒头就认准霍英碗里的,非跟霍英争,还故意用嘴咬霍英的头发。   霍英一个翻身,直接骑它背上,馒头嗯昂叫了一声,然后就没什么反应了。反正霍英又不重。   空空看的激动极了,对着张氏啊啊叫,还拿手,指着馒头背上的霍英。   张氏哄他:“空空太小了,不能像英哥儿那样。”   “啊啊啊”“不坐啊不坐。”   “啊啊啊,啊、啊!”   霍英被迫听了一大段婴语,虽然不知道空空说什么,但是小屁孩儿的情绪,完美的传达出来了。   霍英有点暗爽,故意逗他。   小半个时辰后,秦遇回来,刚进门就听到院子里一阵啊啊叫。   秦遇一露面,了了和空空的注意力立刻移到他身上,那大眼睛明亮极了。   霍英欢喜道:“先生。”   秦遇给他捋了捋碎发:“怎么弄成这样了?”   “馒头咬的啊。”   “站好,我给你弄弄。”   “嗯呐。”霍英背过身,乖乖站好。   了了和空空有点懵,“啊啊,啊啊啊…”   爹爹,孩子在这儿呢。   秦遇给霍英把头发弄好了,要去洗漱,换官服。霍英却先提出了告辞。   “我就是想过来见见先生,现在见到了,我就先走了。”   他知道先生很忙,还要陪家人,他不愿意耽搁先生陪家里人的短暂时光。   秦遇心里一动,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英哥儿。”   随后秦遇手往上移,摸摸霍英的脸,“练武别太累了。”   霍英笑容扩大:“我晓得。先生,我这就走了。”   他挥挥手,示意秦遇别送。   秦遇目送他离开,然后快速洗漱,换了常服,一手一个把两个孩子抱过来,在院子里玩了半刻钟,才进书房。   随着天气越来越热,年前去赈灾的太子一行人也回来了。不过从上到下,众人状态都不算好。   听闻张和回到家,就上吐下泻,当天晚上就发起了高热。李丕也没好到哪里去,人到家就直接晕了过去,把李阁老都吓到了,连夜请的太医。   而张和李丕的生病就像开了头,没几天,原本跟着太子出行赈灾的官员,陆陆续续又有人倒下了。经过太医诊治,发现是一种传染病。   这些人立刻被隔离起来治疗,不准其他人探望。这个时候,东宫那边也传出太子生病的消息。   这简直让人费解,是雪灾,又不是洪灾,怎么会染上传染病。然而问起染病的众人,也是一问三不知。   还好病情不严重,大半个太医院一起出动,药材管够,前后两个多月,总算把人治好了。   只是张和等人都瘦了一圈,秦遇去看望张和时,都呆住了。   “碎潜,你……”秦遇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形销骨立的人,会是以前风流洒脱的世家公子。   张和扯了扯嘴角,还有心情开玩笑:“看我这样,随之晚上会不会吓的睡不着。”   张和的脸颊都凹下去了,秦遇有些心疼,在床边坐下:“怎么弄成这个样子了。”   张和眼珠子动了动,扫了一眼旁边的心腹,对方立刻退出去,把门带上,远远的守着。   因为生病的原因,窗户都关紧了,此刻门也关上,屋里的光线一下子暗下来,余下的光只落在张和半边脸上,明灭交叠,添了两分诡异,“是那把万民伞,我只能想到那个。”他声音沙哑,犹如砂纸磨过锅底。   秦遇不解:“万民伞?”   “对。”张和咳嗽两声,秦遇要给他顺气,张和推开了:“随之,离我远点,别过了病气。”   “碎潜。”   张和摆摆手:“这与其说是病,不如说是人祸。”   秦遇迟疑:“碎潜,我不明白。”   张和缓缓跟秦遇说起此行赈灾之事,前面都还好好的,听到后面时,他整个人心神一凛。   “……因为分配不当,生了乱子,殿下自然派人镇压,然后就…”张和闭上眼,匀了口气,才继续道:“听说死了几十个人。”   这雪灾是突然而来的,百姓们只是短暂受灾,脾气和血性还在。   在重新给灾民安置房屋,土地时,因为一部分人不满,就跟官吏起了摩擦。然后越来越大,也不知谁先动手,于是冲突升级,最后就变成了悲剧。   救灾不止是送粮食过去就行,还要稳定受灾地的治安,安置灾民,然后按照他们的损失,给予一定补偿,给他们活下去的希望。而个人补偿,这其中就要牵扯到户籍管理,事情又多又杂。   其中,最最基本的是,是要安抚灾民的情绪,让他们不要害怕,有人会来管他们。   太子带去的银子,在买粮上吃了亏,荷包大缩水,给百姓的受灾补偿,自然少之又少。资源变少,灾民能分到的更少,不安,恐惧,以及被抢走利益的愤怒,都是造成最后悲剧的原因之一。   秦遇沉默了。   良久,他才道:“既然如此……”   他难得吞吐,张和笑了笑:“既然如此,又怎么会有万民伞?”,他的笑意却不及眼底,看上去泛着几分凉薄。   张和目光落在角落里的花瓶上面:“是啊,怎么会有万民伞呢。”   万民伞象征着百姓的感激。   太子去赈灾,灾赈的马马虎虎,最后还死了灾民,来哪门子感激。   张和收回目光,直勾勾看着秦遇:“随之知道这次染病的人都有什么共同点吗?”   秦遇张嘴,但是话卡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口。   张和幽幽道:“这些人,包括我在内,都碰过那把万民伞。”   秦遇一瞬间汗毛倒竖,脚底生寒。   这个屋子忽然在此刻变成了一个噬人的牢笼。秦遇别开目光,额头已经浸出了细汗。   张和哼笑一声:“谁说普通百姓都是软弱可欺。”   “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他往后一仰,整个人无力的靠在软枕上。   秦遇最后离开张家的时候,后心的衣服都汗湿了。他回到家门口,本来要下车,最后却停了,吩咐秦小山去煮药汤,还让秦小山拿药汤把马车都擦一遍。   秦遇在澡房拿药汤洗了两遍身体,出来后又喝了一碗药汤,才敢去看空空和了了,不过也只是看几眼,然后就走了。 第126章 冯良娣   翰林侍读为从五品京官,秦遇每月能领到12石米,他估算过,时下一石米大约在100斤,12石就是1200斤,除了粮食,秦遇每月还能领到38两月银。   果然京官越往上升,待遇越丰厚。这些还只是朝廷拨的,根据部门不同,有些官员还有不少外水,远远超过官员本职的月银。   难怪大官都有不少宅子,铺子,庄子,良田无数,仆人成群。   也正是因为如此,越往上走越难,官员都是有定数的,秦遇能升为翰林侍读,是因为之前的翰林侍读不知犯了什么事儿,被贬谪了,才空出一个位置。   不知多少人盯着那个位置,明里暗里运作,谁能想到天子突然从吏部调来一个人,打了众人一个措手不及。   秦遇现在负责编纂丛书,虽然不像在吏部时有碳敬,但是他投钱的豆腐铺子收入不错,还有苏家大哥那边的分成,以及秦怀仁的酒楼,当初秦怀仁让他投钱,就是为了得秦遇庇护,固定一段时间给秦遇分成。   而秦家人口少,又不好奢侈,所以秦遇一家的日子,比起同样平民出身的官员来说,真的过得蛮滋润的。言书的嫁妆自己留着,秦遇从来没过问。   秦遇私下也试着揣摩过天子的意思,然而想来想去,也没想出个所以然,干脆就不想了,他还是老老实实做事吧。   他在翰林院里忙活,等到最后一页看完,他合上书,眨了眨酸痛的眼睛,抬脚去外面走走。   翰林院的一切都没变,除了秦遇办公的屋子变了。   “秦侍读安。”一名面孔有些生的庶吉士跟秦遇行礼。   秦遇愣了愣,随后反应过来,朝对方微笑示意。是了,庶吉士三年散馆,现在又入了新人了。   到底还是不同了。   秦遇心里想些有的没的,不知不觉就走到了以前做事的院子,那块熟悉的墙壁还在,上面又有了新的明讽诗。暂时还没人“打擂台”。   “秦大人安。”身后传来一道低沉又带点清冷的声音。   秦遇耳朵动了动,感觉这声音有些耳熟,但愣是想不起来,他回头,一张熟悉的,含笑的脸映入他的眼中。   “严淮。”秦遇惊喜过望,他这才注意到严淮身上的服饰,“你现在是庶吉士了。”   严淮笑着点头,“比不上大人,严某殿试名次排在四十开外了。”   “你别打趣我了。”秦遇笑道,当初会试,他的名次只勉强算中上,殿试时才被天子钦点为探花的。   秦遇有些懊恼,“严兄,我”严淮笑着打断他:“我知道你很忙,所以才没给你写信告知。几年不见,秦大人越发能干了,后学佩服至极。”   因为严格来说,庶吉士还不算官,但又跟普通读书人不一样,他们经过殿试,属于天子门生,对着天子自称“学生”,为了避讳,后续他们面对上官时,就口称后学了。   秦遇无奈:“你我本是同窗,何必如此。”   严淮道:“在翰林院,大人是上官侍读。在外面,大人是好友随之。”   “好吧。”秦遇接受了这个说法。官场上是要注意些。   两人聊了一会儿,秦遇跟人约好改日再聚,然后就回去干活了。   严淮也回去做事,没多久,一个庶吉士过来,低声问严淮:“严兄,刚才见你跟秦侍读有说有笑,你们可是熟识?”   严淮敛目,淡淡道:“熟识算不上,有过几面之缘。”   那庶吉士还要再问,严淮借口去拿东西,走开了。   晚上秦遇回家,跟家里人说起此事,他有些感慨:“时间过得真快。”   张氏点头。她现在还能回忆起儿子离家求学,她一个人在镇上的孤独日子。   对比过去,才会发觉现在的日子真好。   “啊啊——啊——”空空在秦遇怀里一点都不老实,小脚一蹬一蹬,两只小手捧着秦遇的脸,总想糊他爹爹一脸口水。   秦遇偏头看着言书,再低头看看自己的孩子,母亲,妻儿都在身边,还有一份不错的事业,老天爷当真是厚待他。   “叭叽——”小孩儿终于一口亲在秦遇的下巴上,留了一串口水,得意极了,咯咯笑个不停。   馒头本来在角落里吃东西,不知什么时候也走了过来,伸出舌头舔了一下秦遇的侧脸,“嗯昂”叫着。然后慢悠悠走开,尾巴甩的欢快。   言书哭笑不得,拿手帕给秦遇擦了擦脸,揶揄道:“馒头就亲近夫君一人,对我们都是爱答不理的。”   秦遇啼笑皆非,觉得馒头可以把这份厚重爱意分一点点给家里其他人。不过也就想想,随馒头去好了。   他始终觉得馒头喜欢他,是个谜。   秦遇回忆过去,有时还有点心虚,毕竟那个时候他仔细照顾馒头,就真的单纯希望馒头长壮一点,能帮家里干重活。   秦遇没有想过,他对馒头的照顾,相比其他人已经好太多了。有哪个士人家买了驴回去,会特意研究牲畜口料,给牲畜修剪毛发,勤快扫便,随时保持干净卫生的环境。   虽然秦家那个铺子太小也是一个原因。   以前,秦遇后半夜还在睡觉,张氏起来做豆腐,磨豆腐,拉磨自然是馒头的活儿。等秦遇在学堂读完书,短暂回家休息的功夫,馒头也在休息,秦遇给它喂吃的,给它顺毛,擦拭毛毛上的脏东西,修剪过长的毛发。   于是,那个时候还小的馒头,就有了,秦遇= 好吃的,休息,顺毛,擦毛毛等等良好的代表词。再加上,驴的记忆不错,所以馒头就记住了秦遇。   也是从那个时候起,秦遇在馒头心里就成了唯一的不同。   人们都觉得驴子蠢,蠢驴蠢驴的骂,馒头最大的聪明,可能都拿来记记忆秦遇了。   秦遇在赵家后院,再见到馒头时,馒头等了一会儿才有反应,不是不认识秦遇,而是以为它看错了,类人情绪的话,大概是不敢置信一般。   然后发现真的是秦遇,就疯狂撞栅栏,想奔向秦遇。   可惜这些东西,一个本来懵懵懂懂,不能人言。而秦遇再聪明,也猜不到一头驴想什么。   秦遇还是会疑惑,以后也会疑惑。但是,这并会不影响秦家人对馒头的喜爱。   馒头过去,现在,以后也会一直跟在秦遇身边,就像小时候,它等着小士人散学回家。现在它等着秦遇散值回家。然后时不时跑过去蹭蹭秦遇,吃着秦遇喂它的食物,它就特别开心。   秦家欢声笑语,但其他地方就未必了。   东宫。   自从太子病好后,整个人瘦了一圈,人也越发阴沉。   太子妃带着人到正殿,守在门口的内侍行礼:“老奴见过太子妃。”   太子妃黑发红唇,眉眼凌厉:“殿下呢?”   内侍迟疑,感觉到太子妃落在他身上的目光越来越沉,内侍才颤巍巍道:“殿下,殿下他去了良娣院里。”   太子妃眼睛一眯,其他人躬着身,大气不敢出。   “本宫知道了。”   太子妃离去后,内侍擦了擦额头的汗,赶紧派人给太子传信。   东宫的位置占地很大,小太监跑了半刻钟,才去到良娣的院子,他跟守在外面的老嬷嬷说了一声,然后在外面等着。   冯良娣坐在太子身侧,给太子奉茶,又伺候着他用了些点心,宽慰道:“殿下,您这人就是重情义,什么错都往自己身上揽。您做的够好了。”   太子苦笑一声:“整个京城,恐怕也只有良娣会这样想了。”   “此行赈灾,父皇,朝官,灾民都对孤不满。”   冯良娣起身,将太子揽入怀中,像一个母亲安慰孩子那样,用无限的宽容安抚他:“那是因为父皇他们不了解事情真相如何。妾身是信殿下的,这次赈灾钱粮,殿下劳心劳力,却没有打过,哪怕一分钱粮的士意。试问天底下,又有几人能做到。”   “朝官不满你,可是中饱私囊就是他们带的头。殿下,您还不明白吗,朝官不是不满您,而是您太过正直,让他们无利可图,所以他们才会对您群起攻之。他们是在泄私愤。”   太子神情一动,抬起头看着冯良娣,冯良娣也温柔的回望他。   “可是孤生病……”太子似乎是有些难以启齿,聪明人不止张和一个,只是谁都没敢说,但太子好歹活了二十多年,时间长了,也回过味儿来了。   这才是叫他最受打击,也最伤心的。说句难听的,赈灾的苦和累,他都受了。可是底下人贪污,最后惹出事,百姓却把怨气朝他发泄。   是不是太没道理了。   他这么一心一意为了百姓是为什么,他图什么?!   冯良娣心里转过几个来回,她没有直接骂灾民不好,而是道:“殿下,自古以来百姓愚昧,您是一国储君,您自小蒙大儒教导,苦读圣书,就注定要由您去解救那些未开化的百姓。若是人人都明理,那人人都是圣人了,还要朝廷干什么呢,您觉得是不是这个理儿。”   太子蹙眉思索,想了一会儿之后,发现好像是这么回事,心里的郁气也跟着散了些。   他回抱住冯良娣的腰,闷闷道:“也就良娣能理解孤了。”   他此行回来,遭了一番大罪,他母后虽然心疼他,可也不忘了斥责他,指责他办事不力。   太子慢慢退开,有些不好意思,转移话题:“怎么没看见虹儿。”   冯良娣嗔道:“那孩子为了给殿下祈福,许诺只要殿下好,他愿意抄写一百遍佛经。”   “一百遍!”太子都惊了,“虹儿那么小……”   “左右一片孝心,由着他去吧。”   而此时,老嬷嬷才进来,禀报道:“殿下,刚才太子妃去正殿找您了。”   太子的神情一下子沉下来,“孤知道了,下去吧。” 第127章 太子妃   晚些时候,太子妃才收到消息,太子晚上宿在冯良娣院里。   太子妃身边的老嬷嬷忍不住气愤:“那个口蜜腹剑的女人,就知道哄骗太子。”   太子妃扯了扯嘴角:“你以为太子不懂吗?”   老嬷嬷一愣,讷讷:“太子妃,您……”   太子妃单手托腮,另一只手拨弄着手边的摆件,语气凉薄:“在其位谋其政的道理,太子五岁就学了。”   “他管不了底下人,又不想担责,最后自己哄自己。”   太子或许是为名,又或许是真心想为灾民做事,但不管本心如何,结果就是太子能力不足,酿成了祸事,就是最大的错。   若太子接受自己能力不足,舍得放权便也罢了。偌大一个成朝,还找不出干实事的人吗,父皇派到太子身边的人,哪个不是有能力的,就是官职低的张和李丕,也只是受限于职位,心性,才能哪样不出色。   太子搞不定地头蛇,也不愿把权力下放给有才能之人。结果最后有才能的人,没权,压不住地头蛇。有权的人,又没那么大本事,同样也压不住地头蛇。   太子不信任父皇派给他的官员,只愿意相信自己相信的。说难听点,不就是刚愎自用。   太子妃抬眸,扫了老嬷嬷一眼,“你以为是冯良娣拿捏太子,错了。”   “只不过是冯良娣说了太子心中所想,太子顺势接茬。你等着看吧,之后再出什么事,冯良娣那个蠢货就是被推出来顶事的。”   都是身边奸佞惑主,太子可是清清白白一朵莲花。   老嬷嬷腿一软,吓的直接跪下:“太子妃,这话不能乱说。”   太子妃把玩摆件的手一顿,食指曲起一弹,摆件飞了出去,落在地上,摔的四分五裂。   冯良娣好歹也算半个主子,这才多久,院里的事就漏出来了。   太子妃垂下眼,遮住了眼里的嘲讽,“让人把地上收拾一下。”   老嬷嬷头俯的更低:“是。”   太子妃身边伺候的,都是她从国公府带来的老人,东宫里伺候的,她都打发到外边去了。   她出门后,问两侧:“皇长孙呢?”   “回太子妃,皇长孙用了晚饭,这会儿在屋里温书。”   太子妃的神情柔和了些,往偏殿行去,秋日的夜晚有了凉意,伺候的宫人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太子妃穿着宫裙,依然昂首挺胸,脊背停止。   她乌黑的发丝梳成高髻,发间只插着一支玉簪,并一支玛瑙石步摇,莲步轻移间,步摇不见大幅度晃动,可见仪态。   “太子妃到。”   正在殿内温书的小少年,倏地抬头,而后起身朝殿门走去,太子妃的身影出现在他面前。   皇长孙行礼:“儿子见过母妃。”   太子妃扶起他的手,两人往桌案后走去。太子妃自然也看到了桌案上的书籍。   “这是……”太子妃眉头微拧,“这是哪位大儒的注释,母妃此前竟然未见过。”   皇长孙脸色微红,吭哧道:“回母妃话,这不是大儒的注释。是,是一位先生的。”   太子妃挑眉,扫了儿子一眼,笑了:“字写的很漂亮,看着就舒服。”   皇长孙点点头:“儿子也觉得不错。”   “写了什么,母妃瞧瞧。”   皇长孙想阻止,奈何太子妃已经坐下观看。最开始太子妃没当回事,看着看着,太子妃就瞧出端倪了。   “这是你们现在学的内容吧。”   皇长孙应道。   “你那位先生有心了。”写的如此细致,全面,背后肯定废了不少功夫。   太子妃看着儿子,有些好奇:“是哪位先生?”   学习是一回事,学好了再教导又是一回事。太子妃对李少师有些了解,不认为李少师能写出这样的东西。   那人应该是外面的,看儿子的态度,对方应该也不出名。若是可以,她愿意花些银子把人招进来,面对面指点她儿子,不是更好。   皇长孙面带为难,抿着嘴不吭声。   太子妃等了一会儿没回应,然后又瞅到儿子的神情,心里一动,试探道:“炽儿不能说吗?”   皇长孙道:“不…太好说。”   太子妃定定看着他,随后收回目光:“好吧,既然如此,就算了。”   “母妃……”   “无妨,等你哪天想说了,就告诉母妃。”太子妃捋了捋儿子的头发,又叮嘱了几句,然后才离开。   离开偏殿后,太子妃沉声道:“小殿下最近可跟谁接触了?”   “回太子妃,小殿下近日都没有出门,每日与两位伴读念书练武。”   太子妃:“是吗?”   太子妃暂时把此事按下了。比起这个小插曲,还有其他的事要她费心。 第128章 擢升翰林侍读的缘由   言家二公子成婚后,间隔数月,言二姑娘也成婚了,对比言书来说,言二姑娘成婚早了些,但就时下整体来说,又不算早了。   言书有些感慨,言二姑娘娇蛮幼稚的小女孩形象,恍如昨日,如今就已嫁为人妇。   不过回家后,她看到了了和空空,那点感慨又散了,她如今连孩子都有了。   言书十七、八岁的时候,绝对不会想到有今日。夫妻相敬如宾,已经是言书能想到最好,最理想的模式了。   老天爷还是厚待她,让她在人群中看见秦遇,从此觅得良人,识得情爱。   “啊啊——”了了挥舞小手,她不满娘亲抱着她的时候走神。   言书回神,低头亲亲女儿的额头,了了立刻高兴起来。在垫子上玩的空空见状,也爬了过来,小手扶着言书的小腿,颤巍巍站起来,“啊啊”的叫。   张氏进来时看到,立刻紧张的跑过来,手虚扶住空空,唯恐小孙子摔了。   言书心下叹气,了了和空空如今这番小霸道的性子,绝对跟婆母的溺爱和夫君有意无意的纵容脱不开关系。   婆母就不说了,就说秦遇,哪有孩子一闹,就来哄的,还把小孩儿抱去书房,办正事也不想忽略孩子。   言书有些隐忧,晚上睡觉的时候,跟秦遇说起此事:“夫君,家里这般宠爱孩子,会不会让他们移了性子。”   秦遇本来都快睡着了,闻言,睁开眼,下意识伸手搂了搂妻子:“怎么会?”   言书靠在他怀里,鼻尖都是秦遇身上的味道,那是皂角香和一点淡淡的书墨味儿交混而成,年日久了,就变成一种独特的,只属于秦遇的味道。   言书闻着有些失神,暂时忘了要说什么,秦遇轻轻拍着她的背,哄道:“了了和空空太小了,他们这个时候哭闹,都是有需求。他们需要安全感,为夫曾在书上看过,孩子婴幼儿时候,没有得到来自父母足够的关爱,会给他们留下阴影,并且这种阴影会跟随他们一生。”   言书垂下眼:“是吗。”   秦遇亲亲的额头:“我希望我能去除阿书曾经的阴影。”   言书身子一顿,“我哪有……”   秦遇也不多说,只是安抚的拍拍她,过了一会儿,言书也回搂住丈夫。   她生母早逝,父亲有了新的妻儿,虽然不少她吃穿,但父亲给她的关爱却是零星一点儿。   可是夫君又比她好多少呢,夫君不也是由婆婆一人艰难带大吗。   两个人互相搂着,都在给予对方温暖和力量。   次日,秦遇早早去当值了,两个小家伙慢悠悠醒来,没看到爹爹,瘪了瘪嘴,也习惯了。   言书和阿珠给孩子换尿布,穿衣,张氏从厨房里出来,手上的托盘放着孩子的早饭,后面跟着的仆妇,则端着大人的早饭。   寒冬里,食物都冒着蒸腾的热气。   了了和空空现在能吃辅食了,平时吃点米糊糊,水煮蛋只能吃蛋黄,给他们一把打磨的圆润的木勺,胸前系上围兜,由着他们自己吃。   张氏和言书原本要喂,是秦遇说的,让孩子自己来,锻炼了了和空空的动手能力。   对于这种育儿知识,秦遇其实了解的也不多,他原本一个大学男生,没事研究这些干啥,也就是网络发达,零星看到了一点儿。现在也只能摸索着来。   秦遇爱孩子是真的,想培养孩子更是真的。   米糊糊晾了一会儿,温度不高,了了还像模像样拿着勺子慢悠悠舀。空空直接上手抓。   他们吃一顿饭下来,得两三个人看着,还好言书和张氏耐心好,又听秦遇的,也就坚持下来了。   天气越来越冷,腊月里,一名小官抱着一大堆书籍进入秦遇办公的屋子。   “大人,这是您要的东西。”   秦遇一边接过,一边惊道:“怎么没叫其他人帮你。”   “不用,这点东西下官搬得动。”   小官是跟着秦遇一起编纂丛书的,不过大部分活和压力都在秦遇身上,他们只是从旁协助。   小官已经三十多了,他看着秦遇年轻的面孔,忍不住羡慕。   “大人,没其他的事,下官就先退下了。”   秦遇:“嗯。”   秦遇是从去年年末接手这活儿,到现在已经有一年了,编纂丛书的部分,基本也到了尾声。   秦遇请示过上峰,把这套丛书名字取为《知不尽丛书》,意思是学海无涯,知之不尽。   当然,上峰也还不能拍板定下,还要继续往上请示。足足等了半个月,秦遇才得到回复:可以。   秦遇在桌案后坐下,翻看书籍,他打算在今年年前把收尾工作做完,一来是讨个好彩头,二来,他真的想好好过个年。陪陪家里人,跟友人一起聚聚。   晚上了了和空空撑不住睡了,秦遇还在书房忙活,言书端着补汤进来,“怎么又忙了。”   秦遇就给她说了一下自己的计划,言书没话说了,把补汤放下,走到秦遇身后,给他按揉肩膀。   随着年关的接近,下到百姓,上到天子皇宫,处处张灯结彩,可见年意。   天子把今日的奏折批阅的差不多了,想要放松一下,发现未批阅的奏折旁边放着一套书。   “《知不尽丛书》。”天子随手打开,然后就看入了神,直到王宽小心翼翼唤他。   天子这才合上书籍,揉了揉眉心,眼睛的酸痛席卷而来。   天子日理万机,平日关注的都是国家大事,像秦遇这种“小苗苗”,天子是有点看好,但也仅限于此了。   就如当初殿试,天子看好秦遇的文章,破格钦点秦遇为探花,后续秦遇入翰林,时间久了,天子都快忘了。   没办法,让一位君王,去记住一个小官,太为难君王了。   后续,还是秦遇在每一次面圣之时,都超常发挥,终于一点一点加深他在天子心中的印象。   而每一次的印象加深,都伴随着秦遇的官职变动,以及遇上新的难题,但秦遇都完美完成了,实在是令天子很难不产生好感。   秦遇不明白他为什么在吏部干的好好的,突然被擢升为翰林侍读。   其实是因为天子通过霍英的言行,间接了解到秦遇的才能和心胸。   论才华,秦遇不及大儒,但是论教学生,秦遇未必比大儒差。   天子在那次考校了霍英之后,心里就隐隐有了个念头。正好其他人都在打翰林侍读的空缺位,天子干脆釜底抽薪,把秦遇升了上去。也算是给其他人一个警告。   而秦遇升官后,天子立刻给秦遇派发了重任,是压力,是考验。但另一方面,何尝不是看重。   有的人盼了半辈子,都不一定有这个机会。   天子垂眸,扫过龙案上的丛书,现在来看,秦遇又一次完美完成了任务。   有了这套丛书,秦遇足以服众了。   “王宽。”   “皇上,老奴在。”   天子点了点书面:“把这套丛书拿去刊印,年后,文武百官都要有一套。”   王宽心里一动,俯身更低:“是。”   若不是时间来不及,这套丛书恐怕年前就要发放下去。   王公公退了下去,心里对秦遇更佩服了些,不管什么时候,有真才实学的人,总是受人尊敬的。   而翰林院里,秦遇把事情做完,整个人都松快下来,翰林学士也卖他个好,让人提前休假了。   好吧,虽然只提前了两天,但也是学士大人一片好意。秦遇还是感谢的。   他回去后,难得睡了一个懒觉,天公也作美,暖阳从天边升起。   秦遇是被脸上一阵痒意弄醒的,他迷迷糊糊睁开眼,就对上空空乌溜溜的眼珠。   察觉到爹爹醒了,空空拍着手咯咯笑,秦遇侧身揽住他,“调皮蛋。”   空空笑的更开心了,张着小嘴喊:“爹爹……爹…嗲嗲”声音奶声奶气,还有些含糊。但是听的秦遇浑身一震,那点刚醒的惺忪,立刻甩飞了。   而这个时候,坐在旁边玩手的了了还嫌刺激不够似的,清晰的喊了一声:“爹。”   她朝秦遇张着小手,明显要秦遇抱。   秦遇神色激动的半坐起来,把她抱怀里,实在没忍住,亲了亲女儿的小脸蛋。   空空感觉受冷落了,很急,一急就只会啊啊叫,秦遇赶忙也把他搂怀里。   他还是有些不真实,他的孩子会叫爹了。   他晃神时候,头皮一疼,他“嘶——”了一声。   空空心虚的松了攥爹爹头发的小手,眼珠子滴溜溜转,然后伸手摸着秦遇的下巴,吧唧亲了一口,仿若安抚。   秦遇哭笑不得。   秦遇穿好衣服后,抱着姐弟俩出去,张氏看着他们笑道:“没影响你睡觉吧。”   秦遇摇头:“还好。”   张氏把了了抱过来,“你不知道,大早上他们就闹着要你,你说他们这么小,怎么就明白你今日不去当值呢。”   “我原本不让,但是两娃娃嘴一张就要哭。最后我跟阿书一合计,就把孩子抱你床上去了,床外面挡了东西,免得他们摔下来。”   了了和空空刚开始还玩自己的,等着爹爹醒,结果爹爹一直睡,他们等不及了。就只好上手了。   了了也拍过秦遇的脸,力道很小,秦遇没醒,然后就空空上了。   秦遇感觉脸上痒,是空空伸出小手,在秦遇脸上扒拉。   秦遇把空空给阿珠抱着,他去洗漱,随后过来在饭桌边坐下,等言书带着仆人端上早饭也坐下,他才道:“娘,阿书,了了和空空会叫人了。”   “真的!”张氏又惊又喜。   秦遇点头:“今早他们叫爹了,我也震惊了一下。”   张氏起身,就要去逗两个孩子叫人,被秦遇拦住,“娘,先吃饭。咱们还有一个白天的功夫。”   张氏这才暂时按下。 第129章 家常   大年三十那一天,秦怀仁他们提着礼登了秦遇的家门,实在是远离家乡,这时候有个同族兄弟聚在一起会好受些。   中午的席面是秦怀仁让人准备的,他提前跟秦遇打了招呼,他本就是做酒楼生意,准备席面不过是顺手之事。   因为都是族亲,一家人坐在了一起,张氏辈分最高,坐主位,言书和秦遇坐她左下首,了了和空空分别在言书左右,坐在特制的高脚椅子里。他们穿着新衣服,戴着虎头帽,可爱极了。   秦怀仁在对面坐下,秦小山和秦一安按辈分,坐在下首位置。   家里的仆人,秦遇也允诺他们年假,让他们回去跟家里人团聚。   这是少见的,毕竟过年时候,主家最忙,一般不会给仆人放假。所以仆人们听到秦遇允他们假的时候,还有些不敢置信。随后就欢喜着离开了。   秦遇也自在,这样家里就都是自己人了。   今日太阳明媚,温暖极了,一张大圆桌上,摆放着鸡鸭鱼肉,食物的香气直往鼻子里钻。   了了和空空看着桌上的食物,好多他们都不认识的,但不妨碍他们闻着香味儿流口水。   秦怀仁说了一番讨喜话,然后起身朝秦遇敬酒:“我祝遇兄弟,一年更比一年好,我们秦氏一族,以后也愈发兴旺。”   秦遇也跟着站起来,笑着应下,秦怀仁说完敬酒词,仰头把杯中酒一口饮尽。秦遇见状,也把杯里的酒饮了,朝秦怀仁亮杯。   “遇兄弟爽快!”秦怀仁大笑,心里只觉得遇兄弟虽为文人,为人处世却格外干脆利落。   而且遇兄弟还没有那股子矜傲劲儿,不曾看不起他这商人。   秦怀仁敬完酒坐下,脸上都是舒适的笑意,旁边的秦小山和秦一安对视一眼,有些害羞的起身,“遇哥,我们多亏您照拂,才有今日,以后您有什么吩咐,我们肯定照做,这杯敬您。”   两人一口把酒饮了,结果秦小山没经验,喝的太急,被酒水呛的直咳嗽。   空空不明所以,只拍着小手笑。言书用手帕给他擦了擦口水。   秦遇还未吃多少东西,就先两杯酒下肚,言书心疼,不动声色给他夹菜。   秦遇坐下的时候,发现碗里有肉有菜,他心里一软,夹起来吃了。   客套话说完了,接下来众人就放松很多。这种时候谈其他事太扫兴,可秦怀仁以前跟秦遇也没太多接触,怕触到秦遇不好的回忆,于是就围绕着了了和空空聊天。   秦怀仁是真的喜欢这两个孩子,了了和空空那股聪明劲儿简直逼人而来,看着就稀罕。   他夹了一块清蒸鱼肉,用公筷仔细理了鱼刺,起身把鱼肉放到空空和了了面前的小木碗里。   了了斯文的用木勺子舀,空空直接拿手抓,姐弟俩还不忘了对秦怀仁笑。   秦怀仁心都快化了,带着点期望道:“只盼我的孩儿将来能有空空和了了五分灵气,我就心满意足了。”   张氏心里美得不行,面上还要谦虚,“都是一个姓,怀仁的孩子肯定差不了。”   秦怀仁的妻子现在有七个月身孕了,身子重,所以就没跟着来。   秦怀仁闻言,虽然知道张氏说的是好听话,但还是心里舒坦:“承蒙婶婶吉言,这杯侄儿敬您。”   张氏笑着饮了酒,比起官夫人之间的交际,她更喜欢现在这种氛围。   “爹~爹~”空空奶声奶气唤道。   他伸出小手,指着不远处的鸡蛋羹,他想吃。   秦遇舀了几勺在他木碗里,又把木勺塞他小手里。   空空小手张的开开的,仰着小脸看着秦遇,还蹦了一下:“爹~”了了瘪嘴,然后继续吃东西。   秦怀仁笑道:“空空这是要人喂吧。”   他下意识以为,会是言书给孩子喂吃的。没想到秦遇顺手拿着勺子,舀了一勺蛋羹喂空空嘴里,动作熟练极了。   秦怀仁太惊讶,以至于筷子上夹的鸡肉都掉了,秦一安完全能理解秦怀仁的心情,他当初第一次见的时候,也很惊讶。   秦小山看了一眼,眼里有着羡慕。   饭后,秦怀仁又坐着与他们话了一会儿家常,才匆匆走了。毕竟孕妻在家里,还是有些不放心。   秦小山和秦一安麻利的收拾,然后在院子里逗了了和空空玩。   张氏一边打络子,一边问道:“一安也不小了,婚事可有章程了。”   秦一安耳朵立刻红了,吭哧道:“还,还行吧。”   秦一安蹲在地上,空空一手抓他耳朵,咯咯笑:“热…热…”   其他人见状忍俊不禁,秦一安本来就臊着了,这会儿让小孩儿点出来,脸也跟着红了。   张氏道:“什么叫还行,那边可是允了?”   秦一安点头:“…应该是允了。”   秦一安能吃苦,人又机灵,长得也清秀,这两年经营豆腐铺子,攒了一笔钱,虽然暂时还买不起京城的房子,但好歹有个盼头,再加上秦一安还有个当官的族兄,女方那边还是很乐意这门亲事。   张氏停下手里的活儿,微微前倾:“可要婶儿帮忙。”   秦一安毕竟是年轻小子,真要说亲,肯定需要一个年长女性出面。但是秦一安的家里人在老家,离京城太远了。   秦一安喜出望外,忙道:“那就先谢谢婶儿了。等婚事成了,我们一定再给婶儿送份厚礼。”   张氏一愣,随后乐不可支,“你可真会顺杆子爬。”   “爬…爬…”空空挥舞小手,一蹦一蹦。   了了则慢悠悠走到秦遇身边,张着小手要抱。   大年初一的时候,张氏给家里的小辈都发了压祟钱,秦一安和秦小山也有。“祟”代指不好的东西,所以压着。   等张氏发完了,秦遇也给家里人发了一波。秦家院子里都是欢声笑语。   秦一安玩性未退,在院子里放爆竹。空空又怕又想看,逗得其他人大笑。   大年初二,秦遇就开始跟友人走动,主要是霍家那边,初三时候,秦遇带着言书和空空了了回言府。阿珠也在前一晚回来了,秦遇和言书分别给她发了红包。   言府的管事早早侯着,秦遇他们一下马车,就接待着。   言父带着言夫人和儿子儿媳在大门处迎接。   秦遇抱着空空,言书抱着了了,向言父言夫人俯身问好。阿珠提着礼物,跟着福身。   他们刚说了一会儿话,言二姑娘和丈夫也乘着马车来了。言二姑娘穿了一身天青色袄裙,比以前稳重许多。   她和丈夫过来,先向言父和言夫人他们福了福身子,然后言二姑娘转身,向言书行了半礼。   言书微讶,而后温声道:“都是姐妹,何需多礼。”   言夫人此时也道:“虽然今日有太阳,但还是有寒意,快快进府吧,便是大人受得,孩子也受不了啊。”   一群人热热闹闹往府里走,秦遇落后言父半步,两人说着话。到了花厅,仆人奉上茶点。   女眷则跟着言夫人去了后院,阿珠顺势把礼物交给管事,在言书身后站着。   言父笑着对秦遇道:“亲家母身体可还好。”   秦遇莞尔:“劳岳父挂念,家母身体安康,我们出发前,她还托我们向您们问好。”   言父捋了捋胡子,笑着颔首,过一会儿又问起二姑爷。一番寒暄后,众人之间的陌生感也退了些。   二姑爷好奇道:“听闻姐夫带人已将丛书编纂完成了。”   秦遇应了:“承蒙皇上福恩,赶在年前把事情做完了。”   “大姐夫,你好厉害啊。”言小公子忍不住道。   他们还在参加科举,秦遇就已经独立带着人编纂完一套丛书了。   怎么人和人,差距这么大呢。言小公子想道。   其他人跟言小公子想法差不多,二姑爷对秦遇的观感更复杂,毕竟他们都是言家的姑爷,旁人总要拿他们比较。   想他一个三品京官的嫡出公子,出身就比别人好一大截了。虽然才华不出众,但是也没太拖后腿。结果跟秦遇比,愣是落了下风。   好在二姑爷想的开,郁闷一会儿,就把负面情绪抛开了。   毕竟像大姐夫这样的人,又有多少呢。他跟大姐夫是连襟,还能沾点光呢,他偷偷想。   他们聊着聊着,就聊到了学问上,言大公子有几个问题不明白,顺势请教了秦遇。秦遇都一一讲解,言父在旁边听的连连点头。   后院里,几个女人聚在一起聊天,氛围也不错。她们主要是围绕着孩子,天气,首饰聊,左右不会出错。   言二姑娘戴的玛瑙耳环吸引了空空的注意力,他在言书怀里,小手朝着言二姑娘伸。   言书轻轻拍了他的小手一下,空空有点委屈。   言二姑娘把耳环取了下来给空空:“小孩子喜欢,大姐姐不必这么严格。”   空空仰着小脸看言书,言书叹了口气,“谢谢姨姨。”   空空软糯糯道:“谢谢姨姨。”   他玩了一会儿,就把耳环还给言二姑娘了。晚上他们坐马车回去时候,言书说起了此事,“当时那种情况,我若不允,倒显得小气了。还好空空玩一会儿,就还回去了。”   空空似乎也知道自己做错了事,缩在爹爹怀里,老实的不得了。   秦遇抬手拍了拍他的小屁股,然后说:“罚过了,这事就过去了。”   空空似懂非懂,偷偷觑了一眼言书的脸色,言书又心疼又无奈,对他笑了笑,然后空空就要到娘怀里。   了了瞥他一眼,偷偷拿脚踹了一下。   秦遇看到了,但又看了了平淡的神色,怀疑是不是自己看错了。 第130章 崖蜜   年假后,百官回来继续上朝,大家的心态还没有调整过来,然后这个时候,众人就被天子下发了一套丛书。   “知不尽丛书?”   再看编纂人,秦遇?嗯,秦遇!   秦遇居然把一套丛书编纂完了,这效率是不是高了点儿。   这么快就完成,肯定好不到哪里去。众人怀着鸡蛋里挑骨头的想法翻开丛书看。然后好多人就放弃了,秦遇编纂的这套丛书,主要以经,史为主。   历史方面,秦遇很客观,没有多少个人色彩。而经义方面,也十分不错,至少以他们的水平,挑不出错。就看那些大儒们,怎么挑刺了。   他们就不参与了,看好戏就是了。   因为这套丛书,秦遇的名字在京城传开了,而因为秦遇曾经在青溪书院求学,那边也不知用什么法子,搞了几套丛书,至此,秦遇在金陵的名声厚积薄发,一夜之间,名满金陵城。   秦家一时间收到了不少拜贴,张氏最近门都不敢出了,家里仆人出去买菜都从后门偷偷去。   翰林院里,秦遇感觉走几步路就遇到一位庶吉士向他问好,要么就是“偶遇”,向他请教问题。   秦遇从容不迫应对,但心里还是有几分无奈。恰好学士大人找他,秦遇就过去了,没想到门一打开,见到一张熟悉的脸。   林教习一个后仰,差点摔地上,还好秦遇及时拉住他。林教习磕巴着道谢,然后就匆匆忙忙走了,好像秦遇是什么洪水猛兽。   秦遇跟言书说起过此事,言书讽道:“大概林教习是什么人,便觉得天底下都是那样的人吧。”   不过想想,这样也挺好的,林教习每天自己吓自己都够呛。   暂时来说,林教习没再对秦遇出手,那么秦遇同样不会对林教习做什么,也不屑去做。但他也不会大度到,还特意跑去开解林教习。   秦遇理了理衣服,进屋,“学士大人安。”   学士颔首,打趣了一句:“林教习的胆子是小了些。”   秦遇不置可否。   学士大人叫秦遇来,主要是公务上的事,虽然秦遇手上的活儿做完了,但秦遇既然是翰林侍读,总要做事。   学士大人的意思是,既然秦遇能力不错,就让秦遇去跟着前辈修撰史书。   秦遇想了想,应了。翰林院里左右都是这些事,也没差。虽然他想做点实事,而不是待在这里,可他一个小官,能有什么发言权。   然而秦遇上手没到十天,圣旨就下来了,令秦遇进宫。   翰林侍读本就是为帝王讲学,所以秦遇进宫,没人觉得奇怪。秦遇整理了一下衣袖,正了正发冠,然而当他进入内廷时,才发现殿内不止天子,还有皇长孙。   “微臣见过圣上。”   “爱卿免礼。”   秦遇恭敬的,垂首站着,等着帝王询问,然而他等来的是一道还带着稚气的少年音。   “秦先生安。”   秦遇赶紧回礼:“小殿下安。”   “我有一些问题不明,可否能向先生请教。”   秦遇忙道:“请教不敢当,下官若知,定然对小殿下言无不尽。”   “先生请。”皇长孙引着秦遇入偏殿。   秦遇飞快抬眸,看了一眼龙案后的天子,天子批阅奏折,竟是全做不知。   秦遇心里一下子转了好几个念头,垂眸跟着皇长孙去了偏殿。   两人落座,皇长孙道:“秦先生可知“浮费弥广”何解?”   秦遇微怔,很快反应过来,他现在不是在做文章。   浮费弥广,字面意思来说,就是各种开销越来越多。   如果放在科举中,那这就是一道典型的策论题。既然是策论题,那么就要回答对策。   皇长孙向他“请教”问题,一来就是一道策论题,该说不说,是一个不大不小的下马威呢,还是测试。   秦遇很快打好了腹稿,略微斟酌,便道:“既然如此,那便开源节流。”   皇长孙立刻追问:“不知秦先生所说开源之法又谓之何?”   开源的法子当然有很多,最典型的就是出海了。可惜不能这么说。   “税收。”秦遇选择了最稳妥的,“殿下,下官所说的税收,不是在民。”   秦遇后面半段,成功把皇长孙的话堵了回去。   “个人所得税。”秦遇温声道:“或者说,阶段性征税。”   现代的很多制度,都是古代数千年管理国家的经验而来,可谓精华。   皇长孙若有所思:“阶段性征税?”   这个很好理解,就是一个人收入越高,税就收的多。穷人就不收税了。   不过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时下高收入者,另一方面也代表着有权,或者说背后有大靠山。这税可不是那么好收。   而且,若真要如此,那肯定要在现有法制上改革,动了“顶层”利益,阻力肉眼可见的大。没有铁血手腕,不要轻易尝试,否则胳膊得折了。   皇长孙显然也意识到这一点,他抿了抿嘴,幽怨的看了秦遇一眼。但很快恢复如常。   所以秦遇以为他看错了。   皇长孙心里的确是有点小怨念,秦遇告诉了他法子,他很高兴。可是这法子却很难实现,让他纠结。   他都分不清,他是知道法子好,还是不知道法子好了。   秦遇其实没说完,除了阶段性征税,朝廷还可以设商税□□。但是走都没有学会,更遑论跑了。   不过这番交谈,皇长孙对秦遇的才能认可了一些,但还不够。   “秦先生,我还有一事不明,谓,行赏忠厚之至论?”   这其实说的是儒家的仁政观点。   如果说之前那个问题,测试的是秦遇才能,那么这个问题,测试的就是秦遇的学问和阅读量,以及对历史的理解。   秦遇将心中所想娓娓道来,字正腔圆,只听声音就是一种享受。更遑论秦遇说的细致,浅白。   这里的“浅白”,不是说秦遇学问浅,而是说秦遇能把深奥的东西,转换成通俗的语言,便是一般人也能轻易听懂。而且主次分明,不会让人云里雾里。   在这一刻,皇长孙深切的感受到了秦遇和李少师的差别。他也终于懂了,为何霍英对秦遇如此推崇。   秦遇这一讲,就到了酉时,午饭都是草草用了,这个时间比他平时散值都晚了,秦遇讲的口干舌燥,茶水喝了一杯又一杯。   终于,王宽公公来唤他们,秦遇犹如听到了天籁。   天子夸了秦遇两句,赐了秦遇一小罐蜂蜜,就让他回去了。   秦遇到家时,天色都暗了,家里人都等着他,张氏道:“小山说你进宫了,我想着你还未回来,都担心死了。”   “娘不用担心,儿子安分守己,不做出格事,自然不会惹祸。”   张氏没吭声,亲自端了温水,让儿子洗漱。   “这是什么?”张氏这才注意到那一小罐蜂蜜。   秦遇笑道:“那是皇上赐的蜂蜜。”   张氏后面那句“这罐子也太小了”,瞬间咽了回去。   她改口:“皇上赐的呀,那不得供起来。”   秦遇哭笑不得:“就是一罐蜂蜜。”   张氏脸色变换,最后还是道:“挺好的。”   秦遇洗漱好了,了了和空空扒拉在他小腿上,仰着小脸,齐齐望着他。   张氏乐了:“这两个小宝贝,怎么这么麻溜。”   秦遇俯身,一手一个把孩子抱起来。   姐弟俩搂着他脖子,空空噘嘴嘴,秦遇脸偏过去,让空空亲了一下。   “爹爹~~”言书拿着那罐蜂蜜看,张氏不解:“阿书,是不是这蜂蜜怎么了?”   言书道:“娘,这好像是崖蜜。”   “崖蜜?”张氏懵了,她没听过。   言书简单解释了一下,顾名思义,崖蜜是岩蜂在山崖间筑巢产蜜,得来不易。   而崖蜜珍贵的原因,还因为崖蜜有很好的药用价值,温补身体。   所以别看只有成人巴掌大一罐,但是放市面上价值不菲,一般官员可消费不起。   秦遇也有点惊了,他起初也以为这不过是寻常之物呢。   空空咬着手指,眼珠子滴溜溜转,然后糊了他爹一脸口水,伸手指着言书手里的罐子。   “爹…爹……”   这时了了也亲了秦遇一下,软糯糯道:“爹……要…”   几个大人见状都笑了。   张氏去厨房取了干净筷子,筷头沾了一点崖蜜,喂给孩子。   空空和了了得了甜头,闹着还要,张氏拿不定主意,看向言书。   言书摇头:“娘,空空和了了太小了,受不得补。”   张氏虽然心疼孩子,但也只好作罢。眼见奶奶听娘的,他们就看向秦遇:“爹,爹…要要…”   秦遇蹭了蹭他们的小脸:“找爹也没用,爹听奶奶的。”   都是“拒绝”的意思,但是秦遇这番话说出来,张氏心里就是高兴。   饭后,秦遇在花厅里逗孩子玩,跟家里人闲话。   “娘,阿书,既然这崖蜜如此好,我想着给霍老夫人和碎潜送些去。”   霍家那边不必多说,张和主要是之前跟着太子赈灾,又染了病,身子亏损的厉害。   其实霍家未必瞧得上这点东西,但大小是秦遇一份心意。   言书的手指被儿子捏着晃,她犹豫道:“夫君给张大人送了,那李大人那里?”   张氏也看向儿子。   秦遇一愣,随后自嘲道:“不过一点东西,我还想着怎么分。”   “夫君此言差矣。东西不看多少,看价值,看心意。”言书宽慰道。   “李阁老家家底丰厚,不缺好东西,张大人家清贵有余,财力上却是差了些。夫君素来低调,想来送些东西与张大人,旁人也不会知晓。”   于是,秦遇把崖蜜分成三份,一份给了霍家,一份给了张和,剩下的就家里人用。 第131章 琴弦伤手   张夫人用温水调了崖蜜,端到张和面前,在他身侧坐下:“秦大人也是有心了。”   张和饮了两口,清甜的香味儿弥留在口中,他咂咂嘴:“味道不错。娘子也尝尝。”   夏氏嗔了他一眼,“你就是没个正形。”   “自家屋里,娘子面前,为夫要正形做什么。”   夏氏无语:“懒得理你,我去寻暻儿去了。”   张和和夏氏育有一子,没取小名,就叫张暻,跟了了和空空差不多大。   张和轻轻摇晃着碗中的蜜水,挑了挑眉:“娘子,你说随之待为夫如此深情厚意,牵挂在怀。为夫不回报一二,总觉得过不去。”   夏氏虽然知道自家夫君的脾性,但此刻还是忍不住道:“夫君想如何?”   “不如何,白送随之个女婿。”   夏氏:………   她就知道,她就不该抱什么期待。   张和还在道:“你我二人皆是有貌有才,生下的儿子自然也差不到哪里去,随之不亏。你说暻儿成了随之女婿,那当老丈人的,教导指点一下女婿不过分吧。”   夏氏听不下去了,抬脚就往外走。   张和把剩下的蜜水喝完了,摩挲着下巴,感觉自己真招人稀罕。有个他这样的老子,张暻那臭小子也差不到哪里去。   改天带张暻去随之面前转转。张和越想越觉得可行。   “阿嚏——”秦遇打了个喷嚏,皇长孙望着他,关切道:“先生可是着凉了。”   “如今春夏交替之际,一冷一热,最易受寒,秦先生还需多注意些。”   皇长孙小大人似的叮嘱,秦遇有些想笑,但是忍住了,“多谢小殿下关心,下官谨记。”   皇长孙背着手,微微颔首。   说来两人的关系也有点尴尬,虽不是老师和学生的关系,但又做着老师和学生的事。   秦遇隔几天就会被召进宫,明面上是为天子解惑,但他每次来,天子都在批阅奏折,反而是皇长孙来向他询问问题。   秦遇压下那些不该想的,只做自己该做的事。皇长孙有问题问他,他答就是了,其余的不打听。   但次数多了,多少会有两分感情,此刻皇长孙叮嘱他注意身体,秦遇心里何尝不受用。   今日讲学完毕,秦遇要离开时,忽然对皇长孙道:“小殿下既知季节更迭,时冷时热,也当好好爱重自己。”   皇长孙愣了一下,秦遇垂眸,离开了偏殿,去向天子告退。   皇长孙慢了两步出去,看着龙案后的男人,恭敬唤道:“皇祖父。”   天子搁下朱笔看过来:“炽儿今日学的如何。”   皇长孙:“不瞒皇祖父,炽儿前几日攒的问题,都得到了解惑。”   天子不置可否,只道:“待会儿你随朕一同去你皇祖母那里用晚膳。”   “是。”   晚膳后,天子本想让孙子留宿,被皇后劝止了。   暖阁内,皇后温声道:“你频繁召炽儿进宫,外面本就颇多猜测,再让炽儿留宿,当真要他们父子离心不成。”   皇后跟皇上是少年夫妻,几十年走过来,情意非同一般,所以私下说话时,也没那么多规矩和避讳。   “皇上,你给臣妾个准话,您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天子沉默了。   半晌,天子才道:“随后朕遣人送炽儿回去。”   天子也没有在皇后宫里留宿,他回了紫宸殿,即帝王寝宫。   晚上他身着单衣,坐身于榻上,看着窗外的夜空,九天之上,一轮清泠泠的明月高悬。   皇后的话言犹在耳,他盯着那轮明月出神。   “朕是怎么想的?”   良久,天子叹了口气。   王宽小心翼翼道:“皇上,夜里凉,您小心身体。”   天子起身,回了内室,王宽松了口气,赶紧让人把窗户关上。   昨日夜里在窗边小坐,天子还是染了寒,身体抱恙,于是下口谕,令太子主持朝会。   百官有些糊涂了,前些日子,天子不还隔三差五召皇长孙进宫吗,一待就是一天。   如今看这架势,又好像有放权于太子的意思。莫不是真是隔代亲,天子只是稀罕长孙而已。   若是如此,那就最好了。   天子抱恙,太子于公于私都该尽孝当前,而皇长孙反而被人遗忘了一般。   秦遇那边,自然也消停了,不用随时被传进宫,只是,他听着外面的风言风语,忍不住为皇长孙捏了把汗。   这天家的事,真是说变就变。罢了,他一个半路冒出来的野先生,不该操心的别瞎操心,管好自己就不错了。   这厢休沐日,张和派人提前送了信,要秦遇空出时间,两家人相约出游。   了了和空空知道要出去玩,兴奋的不得了,张氏一大早就在张罗带哪些东西,那架势,好像秦遇他们不是出游,而是要远行一般。眼看东西越来越多,秦遇不得不出声制止。   巳时初,他们坐上马车出门了。两家约好在西城门外汇合,秦遇他们前脚刚到,后脚张和就来了。   秦遇撩开车帘打了声招呼,张家的马车在前面带路。因为这次都带了孩子,所以张和选择的是一块平坦的草地。   万里晴空,碧绿无边,鸟雀欢鸣,看着就叫人心旷神怡。   两家的仆人就地摆放矮案凳子,收拾厨具食物。   张和甚至还带了一张古琴,他在条案前坐下,素手轻拨,试了下音色。   本来被外面景物吸引注意力的三个孩子,闻声立刻望了去。   了了和空空看张和还是有些生分,张暻熟悉多了,颤巍巍走到他爹身边,小手一挥,扑在他爹腿上。   张和手一捞,把他带怀里:“爹今儿就教你怎么弹琴,你可要好好学。”   夏氏无语,索性去吩咐仆人准备午食。   张暻一个小娃娃,话都说不利索,闻言也只是朝他爹笑了笑。   张和顺手捏了把儿子的小脸,然后才慢慢弹起来,秦遇与他对坐,了了和空空就趴在秦遇腿上,言书感觉没她的事,就去寻夏氏了。   一曲弹完,张和得意道:“随之觉得如何?”   “如泉水流行,叮当清越。”   张和勾唇:“听闻随之以前曾在府学求学,想必也学过琴棋书画。不知在下可有幸,见识一二?”   了了和空空听懂了,齐齐仰头,期待的望着秦遇。   秦遇干咳一声,别开了脸:“碎潜莫取笑,我不擅长此。”   张和很会抓重点:“随之只是不擅长,而不是不会。”   他已经抱着孩子起身:“随之,请吧。”   秦遇:………   秦遇只好硬着头皮上了,一炷香后,张和抱着孩子还有些懵。   他是谁,他在哪儿?   秦遇收回手,耳朵微红,“我……的确不擅长。”   张和终于信了,秦遇不是在谦虚,人家说的是实话。   秦遇弹的是一首入门级的曲子,很简单轻快,但是听秦遇弹完,张和都快忘了原曲。这也太洗脑了。   空空觉得条案上的古琴好玩,碰一下就出声音,也伸着小手去摸,结果让琴弦割破了手。   殷红的血珠冒出来,他呆了一下,随后才哇哇大哭。   秦遇吓了一跳,立刻叫阿珠把马车里的伤药拿来。   小孩儿哭的可怜极了,泪珠大颗大颗往下掉,言书心疼的不行,又仔细看看伤口,发现只是伤到皮肉,才放心了些。   秦遇内疚:“怪我没看好他。”   “夫君说什么话,小孩儿好奇心重,看到什么都要摸一摸的。夫君哪里看的过来。”   言书说话时候,还把了了搂了搂,怕了了也去摸琴弦。   张和歉意道:“这事怪我,我就不该瞎显摆。”   秦遇无奈:“碎潜,你别闹。”   空空很快被哄好了,这下大人们也不再弹琴作对,而是坐到一起,抱着孩子,闲话家常。   秦遇怜惜儿子受了罪,今日格外纵容,结果小家伙得寸进尺,在秦遇怀里蹦来蹦去,不时糊他爹一脸口水。   “糕…糕…”   空空伸着小手,指着一款点心,秦遇用勺子捻细了,才喂他一点点,尝个味儿。   张和惊道:“随之真是个细致人。”   他自认为他对孩子算娇惯纵容的了,跟秦遇一比,他就是个小巫。   秦遇莞尔:“顺手的事。”   下午时候,他们还放了风筝,小孩儿就坐在软垫上,看着天上的风筝飞。   三个孩子坐的近,张暻忽然扒拉住了了,“啊——”夏氏本来要阻止,张和拦住了:“等等,看看臭小子想干嘛。”   张暻摊开小手,递到了了面前,“糕糕。”   了了别开脸,盯着天上的风筝瞧。张和噗嗤一声乐了,撞了撞秦遇的肩膀:“随之,咱俩结个儿女亲家怎么样。”   秦遇明确拒绝了,“我不替他们决断。”   张和微怔,但随后觉得,秦遇说出这番话,一点都不意外。这人就是这么个宽容温和的性子。   不过就这么算了,不是张和的风格。   “随之,我儿子可聪明了,有没有兴趣收个神童学生。”   秦遇难以置信的看着他,“你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当然是想好事了。”   秦遇嘴角微抽:“碎潜才华在我之上,我就不献丑了。”   张和有点可惜,“好吧,等过两年我再来问问。”   众人:………   而张暻见了了没理他,小手一转,把糕点递给空空。   空空乐呵呵的伸手抓着糕点吃,两人一会儿就腻歪起来。下午分别时候,空空哭的那叫一个惨,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被揍了呢。   张暻被空空的情绪感染,也掉了两颗金豆豆。   张和撸了一把儿子脑袋,“哭什么,等你大点了,就把你丢秦家去。”   “夫君……”夏氏无力道。   张和凑到她耳边,悄悄说了几句,夏氏脸色微红,抬手捶他:“你怎么这么不正经。” 第132章 差别   霍英带着霍老夫人派他送的礼物来到秦家,他照旧跟馒头玩了一会儿,然后又逗逗他的“师妹”“师弟”。   他捏捏空空的小脸,“你知不知道,当初我可是叫先生哥哥,若不是后来改口,你现在得管我叫叔叔。”   “啊啊啊”空空挥舞着小手,他一急就说不清楚话。   霍英松开手,把空空搂怀里香了一口,“真可爱。”   “坏…”空空噘着小嘴道:“哥哥,坏。”   “哥哥好。”霍英哄他,“你看你手上戴的小镯子,都是哥哥亲自去给你挑的。”   空空低头看看小手,眼珠子转了转,不说话了。   霍英就稀罕他这小样,嘴上却道:“精死了你。”   他捏捏小孩儿的脸,又亲了一口。香香软软还不随便哭的小孩儿,太招人喜欢了。   霍英抱够了,才跟着秦遇去书房,就一些问题向秦遇请教。   等到讲解完了,秦遇迟疑道:“你这些日子去东宫……”   霍英:“嗯?”   秦遇:“你在东宫,可有听到什么闲言碎语?”   霍英摇头。   秦遇:“可感觉到什么异常。”   霍英还是摇头。   不等秦遇再问,霍英笑道:“先生是想问皇长孙的事吧。”   他慢慢敛去笑意,正色道:“先生放心,且不提皇长孙本就是个有成算的,太子妃可不是摆设。”   秦遇没接触过太子妃,不知太子妃为人。好吧,事实上,秦遇连跟太子都没接触过几次。   他看着霍英,霍英也回望着他:“先生很关心皇长孙?”   秦遇犹豫片刻,把进宫给皇上解惑,但实际是给皇长孙讲学的事说了。   “果然如此。”霍英撇撇嘴:“我就说,怎么回回都那么巧。”   秦遇叹道:“也就讲学过几回,要说我们之间有多深的感情,暂时不太可能。但说犹如陌路,也不至于。”   “我知道了。”霍英点点头:“先生放心,皇长孙近况还行。不过”秦遇:“不过什么?”   “不过李少师好像若有若无在挑皇长孙的毛病。他故意提一些生僻的,刁钻的问题,让皇长孙回答。皇长孙答不上来,李少师就斥责,令皇长孙抄书。”   若不是原来霍英闹过一通,之后天子下令,不准体罚,霍英都怀疑,李少师想打皇长孙手心了。   他就是跟李少师有仇,向来也不吝于,以最大的恶意揣测李少师。   秦遇眉头微蹙,“皇长孙就受下了?”   霍英应道:“当然了。他又不像我,皇长孙那人古板又守礼,还重规矩。”   秦遇:“那太子妃呢,她也没反应吗?”   霍英有点渴,给自己倒了杯茶水:“太子妃有反应也没法啊。李少师又不听她的。不过其他方面,太子妃倒是管的很好。”   秦遇心下稍安,然后看着霍英,霍英被看的毛毛的:“先生,您怎么这么看着我。”   “英哥儿跟皇长孙相处不错吧。”   霍英冷不丁被茶水呛了一下,秦遇过去给他拍背顺气:“怎么了?”   “先生怎么这么问?”   秦遇莞尔:“你提起皇长孙,话里话外有偏颇。”   “哪有。”霍英不承认。   过了一会儿,霍英别别扭扭道:“他,他还成吧。”   霍英有一回忘做功课了,还有一刻钟李少师就来了,现赶也来不及,霍英都做好被骂的准备。   然后皇长孙发现了,挥退下人,模仿他的笔迹答功课,霍英愣了愣,也跟着做。   说实话,皇长孙模仿他的字迹,只有五分像,但是李少师故意冷待霍英,发现霍英功课做完了,不会去细究字迹。   那次之后,霍英跟皇长孙的关系就近了些,练武时,两人也时不时切磋身手。   虽然外人看来,两人还是不亲近,不过两人心里有数,他们间有几分情谊。   得知皇长孙的情况,秦遇放心许多。天色晚了,霍英谢过了张氏留他吃晚饭的好意,往家里赶。   饭后,秦遇带着儿女在院子里玩,馒头悠悠的走过来,蹭了蹭秦遇。   秦遇摸摸它的脑袋,给它顺毛。   “爹,爹”空空使劲扒拉他爹小腿。   了了接茬:“馒头。”   秦遇抱着他们摸了摸馒头的脑袋,空空捏着馒头的长耳朵不松手。   “坐,坐。”空空兴奋的不行。   秦遇把两人往驴背上放了一下,馒头甩甩尾巴,走了两步。   “啊啊啊,啊啊”了了都跟着激动的叫起来。   玩了一会儿,秦遇把他们抱下来,空空不依,四肢用力扑腾,明显是要耍赖了。   “空空。”秦遇沉声唤道。   小孩儿挣扎的架势弱了,可怜兮兮道:“爹,还坐…坐。”   “今天不坐了。”秦遇认真道:“不可以。”   空空嘴巴一瘪,作势要哭。秦遇不为所动。了了叹了口气,知道今天是没戏了。   教孩子不是一件轻松的事,不过比起偶尔的无奈,更多的还是欢乐。   秦遇对现在的生活甚是满意,知足。   夏末的时候,秦一安成婚了,因为距离原因,秦一安的家人赶不及,都是张氏帮衬。   后来秦一安给家里去信,送了礼物,说年末带媳妇儿回家。   婚事后,小两口一起经营豆腐铺子,过的和和美美。   张氏也挺欣慰,毕竟秦一安的婚事,她帮了不少忙,有个好结果,她当然是高兴的。   这天秦遇在办公,突然被学士大人叫去,学士大人告诉秦遇,今年秋猎名单里有他,让他回去准备。   秦遇有些茫然,但掩饰的很好,私下一打听才知道,原来是今天秋收丰厚,这让成朝之前被雪灾笼罩的阴影彻底退去。   天子高兴之下,令人举办秋猎。   本朝的君王还算勤政爱民,不贪享乐,如今是真喜悦了,才打算君臣同乐。   礼部拟定名单,大部分没问题,不过天子添了几人进去,秦遇就是其中之一。   学士大人打趣道:“秦侍读圣眷正隆,我这把老骨头比不了了。”   秦遇拱手一揖:“大人,下官惶恐。”   学士摆摆手,“与你开个玩笑,不必当真,回吧。”   皇家围场不在京城,而在京城以南,距离京城有七十里路。   如果跟圣驾随行,秦遇还真的要好生准备一下。想到家里的两个孩子,秦遇有点头疼,此次他少则也要离家七八日,空空和了了还指不定怎么难过呢。   如果其他人知道秦遇的想法,估计会啐他,随圣驾出行,多大的荣耀,旁人求都求不来。   而除了秦遇,此次随行的年轻官员里,还有张和和李丕,当初的一甲三人,倒是都齐了。然而上一届的一甲,却是无一人在列。 第133章 头疼的言书   言书帮着秦遇收拾行李,其实也没多少要收拾的,往宽了说,秦遇一个大男人,出门有套换洗衣裳和一个私人水壶就够了。   再有,秦遇此次跟随圣驾去围场秋猎,东西带多了,反而是累赘。   但是往细了说,围场许久未开,又是山林之中,侍卫队虽然提前清赶了大型野兽,但毒虫蛇鼠这些东西一般见不着,见着人就要命了。   言书命阿珠亲自跑了好几个药铺,搜寻驱蛇虫的药粉,她又亲自捡着药材配了驱蛇虫的药囊,让秦遇佩带在腰间。   除了药粉,还有各种止血伤药,打火石,火折子,小包的精盐,试毒的银针,还有迅速饱腹的肉干和果脯云云。   要不怎么说女子心细呢,有些东西,秦遇都是看到了,才意识其用处。   张氏也是看的一愣一愣的,儿子要出门,她这个当娘的不放心,自然帮着收拾,可是见言书处理的井井有条,张氏发现自己完全帮不上忙。   索性她就哄两个孩子去了。   秦遇出门那天,天微微亮,秦遇腰间系着药囊,挂着水袋,背上背一个包袱,言书整理的东西琐碎却收捡的很妥帖。   “了了和空空还在睡吗?”   言书点头。   秦遇要离家几日的事,没刻意瞒着两个孩子,但是让两个一岁多的小孩儿理解含义,也是为难他们。   秦遇进屋,了了和空空在摇篮里睡的香甜,秦遇轻轻捏了捏孩子们的脸蛋,而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秦遇乘马车,在宫门处与李丕张和汇合,而后结伴进宫。   巳时初,太阳高照,官道提前被侍卫队肃清,前有衙差鸣锣开道,而后天子的銮驾出现在围观百姓的视野中。   浩浩荡荡一行人离开皇宫,前往围场。   秦遇他们官小,都快坠在队伍末了,说起来,张和李丕之前随太子赈灾回来后,天子体恤他们,给两人都升了官。   现在秦遇和张和俱为从五品京官,李丕官高一级,已经是正五品了。   再过两年,李丕攒一攒资历,加上家中相助,怕是能升到四品,入朝会了。那时候,李丕也不过二十七八,不到而立之年,就已经入朝会,可见能力。   因为官职差别,秦遇和张和同乘,李丕在前面那辆马车。   马车简陋,远不及他们平日家中所乘,一路摇摇晃晃,颠的张和屁股疼。马车行了多久,秦遇就听张和抱怨了多久。   张和一会儿嫌茶水太次,一会儿嫌马车里有味儿,一会儿又说伺候的人,看人下菜碟,总能挑出错来。   晌午,队伍停下歇息时,张和忙不迭下车了。   “闷死我了。”张和取下腰间别着的折扇,用力扇了扇。   这会儿秋老虎还有余威,又闷又热,他的里衣都汗湿了。   秦遇取了方帕擦汗,一抬眸,便看到李丕朝他们走来。   “随之可还受得住?”   秦遇点头,“我还好,多谢司微关怀。”   李丕莞尔,偏头看向不远处毫无形象,狂扇扇子的张和:“碎潜呢,瞧着你热的受不住了。”   张和苦哈哈道:“这天也太热了,马车里也不置个冰盆。”   李丕扬眉:“冰盆没有,冰饮倒是有的。”   张和眼睛亮了亮。   李丕笑道:“待你们用了午饭后,自会有人送来。”   出行在外,午食简陋,秦遇多少吃了些,张和念着冰饮,随便吃了两口垫垫胃。   两刻钟后,一个小太监提着食盒来,里面果然放着两碗冰酪。   “还是司微有面子。”张和咽下口中清凉的食物,身心愉悦,美的半眯着眼道。   秦遇深以为然。   申时的时候,队伍终于到了行宫,秦遇和张和,李丕分到西殿的一个小院子。   背面靠山,有绿腾垂落,鲜花错落点缀,倒是幽静雅致。院子里还有一个小池塘,引的山上活水,冬日也不结冰。   这会儿没他们什么事,三个人坐在池塘水榭里闲聊。   “这次皇上只带了皇后来,儿孙辈中,也只带了太子和长孙。其余的多是官员和公侯了。”   对比之下,皇亲国戚的人数少的可怜。连太子妃都没跟着来。   外人看来,不免觉得帝王苛刻。本就是外出玩乐,多带几人又如何了。   不过这些天家的事,也由不得他们说道,几人都是心里有数,点到即止。随后聊起别的。   李丕好奇:“随之弓马可娴熟?”   他们知道秦遇家境平平,估计以前都忙着读书去了,怕是无心再练其他。   秦遇迟疑:“应该……尚可…吧。”   他也没跟其他人比试过,不知其他人深浅,选了一个保守回答。   张和想到上次他们一同出游,弹琴时,张和也问过秦遇琴艺如何,秦遇一脸谦虚。再对比现在,李丕问秦遇弓马是否娴熟,秦遇又是一脸谦虚,张和忍不住牙酸。   “随之,到时咱们俩凑一对吧,别离开大部队。我们又不是武将,用不着在这种场合露脸。”   张和心道,天子把他们这几个小官叫上,估摸着是看他们平时干活不错,捎带着他们,让他们跟来围场玩玩。   不得不说,张和真相了。   李丕和张和之前受太子连累,染病数月,天子有愧,一边给他们升了官,现在又赏恩宠。   而秦遇,则是因为秦遇前有办公得当,后又数次教导皇长孙,虽说现在没有了,但天子认可秦遇才能,不免惜才。所以,只是把人捎带着游玩又算什么。   从另一方面来说,当今天子对待臣子,还是相当不错的。   李丕半开玩笑,半认真道:“碎潜这是将我给撇开,不管我死活了。”   “你这话说的。”张和哼道:“咱们自幼相识,我还不知道你。你弓马不俗,届时难道不会趁机在圣上面前表现。”   李丕呷了一口茶,不说话了。   秦遇倒是有些意外,“竟不知司微文武双全,是我狭隘了。”   李丕还没说话,张和先道:“那也不至于,论拳脚功夫,他也就是个花架子。”   李丕嘴角抽抽,白了张和一眼。   秦遇打圆场,把这事带过了,又道:“明日,天子要先祭祀吧。”   张和点头,“今年丰收,圣上自然感谢老天一番。那都是礼部和光禄寺负责操办,没咱们啥事。明日就凑个人头就行。”   所以说,小官也有小官的好处,这种场合,完全不用带脑子,上面怎么吩咐,他们怎么做就是了。   不像李丕他祖父,还有另外两位阁老,人都跟着皇上出来玩了,政务一样没少。   原本送到皇宫内阁的奏章,直接送到了行宫,三位阁老先行批阅,再将重要的奏折呈到御前。   听闻太子也跟着学政,拘在同一间屋里。   张和话说的简单粗暴,但的确没说错。晚上秦遇简单擦洗一番,次日跟同伴一起出席祭祀礼。   他们坠在人群后,前面都是大人们的后脑勺。随后视线上移,看着祭祀台上的天家父子。   皇长孙乖乖站在祭祀台下面,两个伴读跟在他身边。   霍英似乎感觉到了视线,偏头看过来,正好跟秦遇的目光对上,随后自然分开。   快晌午的时候,仪式终于结束,众人回去。   这厢秦遇在屋里用过午饭,午后看书,房门就敲响了。   “先生,是我。”   秦遇起身开门,“英哥儿,你怎么来了。”   霍英脸色微红,额头上都是细密的汗,坐下后,自己给自己倒了杯水。   秦遇给他擦汗:“怎么热成这样?”   “跑了一会儿,就出汗了。”   秦遇透过窗户,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这会儿日头最毒,你挑这个时候过来,不热才怪。”   “这会儿得空。”霍英道:“想过来跟先生说说话。”   秦遇心里一软,打开扇子给他扇风,士要是霍英在说,秦遇听着,偶尔附和两声。   快申时了,霍英又赶着趟儿回去。晚些时候,张和打趣他:“你这学生,收的不亏。”   然后,张和紧跟着又道:“我家那臭小子也不错。随之收了,也不会亏。”   “这是在说什么。”李丕过来笑问道。   张和也没瞒,简单解释了两句,李丕揶揄道:“说起来,打随之士意的,不止碎潜一人。”   拜秦遇为师,既能得一个好老师,还能跟霍家搭上关系,一石二鸟。可惜秦遇不接招。   “你们就别打趣我了。”秦遇叹道。   张和惊道:“这怎么能是打趣,我说的都是真心话。”   秦遇:………   李丕忍笑,捡了个其他话题说,说着说着就聊到了明日秋猎。   “钦天监观察过了,这几日都是好天气。”   秋猎共三日,巳时开始,下午申时就结束了。怕晚了,山林里不安全,到时候出什么事就不美了。   晚上时候,会举行篝火晚会。一般武将这个时候会在天子面前切磋身手。或者文官在场展露诗才。这是在天子表现的好机会,一般官员都不会放过。   他们聊了一会儿,就回屋歇着了,晚上秦遇躺在床上,看着窗外投进来的月光,心思早跑回了京城。   他离家两日功夫,不知家里两个孩子可会哭闹?   秦遇有些担心,翻来覆去睡不着,半坐起来念了一段心经才慢慢睡下。   京城秦家院子里,张氏和言书终于哄的两个孩子睡下,齐齐松了口气。   言书声音有些疲惫:“娘,您去歇着吧。”   “哎,好。”张氏关心道:“你也快睡了。”   秦遇走的第一天,了了和空空还没觉出什么,言书他们哄哄就过去了,第二日还不见秦遇人,两个孩子就开始闹了。   言书想到之后几天,头已经开始疼了。 第134章 险境脱困   次日,天光明媚,旭日高升,皇家围猎场山脚下,人海汇聚。   训练有素的侍卫,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分布在猎场周围,不让歹人有可乘之机。   人群中央,天子一身骑装,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衬的脸上的皱纹都浅了,仿佛年轻许多。   三位阁老跟其他人不一样,穿着官服,明显是不会参加此次活动,杨阁老说了一番漂亮话,眼看吉时到,一名侍卫向天子呈上弓箭。   同一时间,有内侍将一群鹿赶入林中。天子弯弓搭箭,眼看鹿群即将消失在山林中,天子眸光一利,箭矢破空射出,狠狠扎在一只小鹿的颈间,那小鹿倒在地上,挣扎两下就没了动静。   内侍立刻将小鹿拾来,太子笑着恭维。天子淡淡扫了他一眼,待侍卫将马牵来,天子翻身上马,一点都看不出天子五十多岁了,身形利落不输年轻人。   太子紧跟其后,随后才是官员,李丕马鞭一甩,很快消失在山林中。   张和和秦遇慢悠悠在山林间骑行,忽然不远处的草丛动了动,秦遇迅速取下身后一支箭,弯弓搭箭,“嗖”的一声,利箭飞出。   同行的侍卫过去查看,“秦大人,您射中了一只灰兔。”   这些侍卫既承担着保护官员的职责,也会记录官员们的狩猎成果,免得造假。   侍卫把灰兔带回来,秦遇接过,拔了箭矢,把兔子挂在马侧,张和嘴巴微张,还回不过神来。   “随之,你”秦遇挑眉:“我怎么?”   张和忽然笑了:“行啊你,真人不露相。小看你了。”   秦遇也跟着笑:“以前学过,准头还行,可惜我力气差了点,恐怕射不了大型猎物。”   “你就别谦虚了。”张和一勒缰绳:“走,我们也往林间去,今天非要震惊众人。”   秦遇失笑:“碎潜也太小瞧了其他人。”   张和:“结果没出来之前,谁都说不好。”   两人结伴跟着大部队后面去,后续秦遇打了飞鸟,山鸡,交给侍卫拿着,都是些灵巧的小型动物。   张和每次都美滋滋的去看一眼,好像那些猎物都是他打来似的。   “秦随之啊秦随之,你还有什么本事,是我张碎潜不知晓的。”   秦遇没理他,而是专心观察周围,忽然,他耳朵动了动,搭上一支箭,“嗖”的一声,天空之上有东西落下来。   待侍卫捡着猎物回来,张和才发现是一只大雁。张和数了数,对记录猎物数量的侍卫道:“现在有八只了吧。”   那侍卫无语,您不是都数了吗,还问。   张和又点了一遍,“对的,就是八只。”   他想到什么,眼睛亮了亮,跑去找秦遇:“随之,你能不能手把手教我,然后射中的猎物算我的。”   随行侍卫:??   还能这样的?   张和想到就做,秦遇被他缠的没法,只好在下一个地方时,一同下马,虚圈着张和射了一只山鸡。   张和高兴坏了,“我破零了,破零了。”   晌午时候,张和特别殷勤,又是生火,又是给秦遇奉水。虽然前者他做的不好,让其他人代劳了。   “随之,午后我们去搞个大的吧。”   秦遇拒绝了。   张和:“为什么?”   虽然他们的猎物数量不错,但是质量不行啊。   秦遇:“现在已经够了。”   张和开始还不懂秦遇说什么够了,过了一会儿,才知道秦遇在说猎物。   他给逗笑了:“你也太自负了。这点东西哪够。”   秦遇用树枝拨了拨火堆,“不垫底就行。”   张和摇头:“那倒不至于。随行队伍里,还有不少文官呢。你怎么着也得是个中下水平。”运气好的话,可能排的到中上。   秦遇不愿意继续打猎,张和也不劝了,两个人随便找了块空地儿闲聊。随行侍卫都傻眼了。   不过秦遇和张和休息,他们也能跟着休息,何乐而不为。   侍卫们站的远一些,秦遇和张和两人在下盲棋。赌注是秦遇带来的肉干和果脯,张和老馋了。   这方面,秦遇不是张和对手,带来的肉干和果脯被赢去大半,张和别提多得意了。   距离申时还有三四刻钟,他们就骑马往回走。营地里有不少官员都回来了,多数是文官。   所以秦遇和张和提前回来,其他人也不意外,不过看到两人猎物时,倒是有些惊讶。   晚上篝火晚会时,秦遇才知道今日猎物最多的人是天子,他愣了一下,随后反应过来,觉得意料之外,但又情理之中。   第二名是太子,第三名是霍大将军。   秦遇饮了一杯酒,看着对面的武官,敛目,谁说武官都是大老粗,人家也精着呢。   太子明显很兴奋,推荐了两个身手不错的武将切磋,把现场的气氛炒热。   文官也不甘落后,本意是要比诗,可惜让天子给否了,最后定为投壶。文武官皆可参与。   杨阁老看着皇长孙笑道:“小殿下怎么不去玩。”   太子看过去,脸上的笑意淡了些:“炽儿也去吧,白日里没猎到什么东西,晚上莫再丢人了。”   皇长孙垂首:“是。”   他起身,朝天子一揖,然后再对太子一揖,才不紧不慢的走向场地中央。   小太监送来一把箭矢,刚刚还在玩笑的众人慢慢住了声,齐齐看着场中的少年。   皇长孙拿了一支箭,随手一掷,箭矢稳稳投入壶中,第二支,第三支……   最妙的是,他每投一支,便退一步,拉远他与投壶的距离,也提高了难度,但是没有一支箭落在壶外。   五支箭悉数投进去,皇长孙转身,朝天子和太子微微颔首,然后回到自己的位置。   众人这才回过神来,纷纷称赞皇长孙技艺高超。   还有官员夸赞太子教子有方。太子表情有些不自然的应了。   天子的眼里也有掩饰不住的满意,不仅仅是因为长孙投壶技术好,他更欣赏长孙那股从容不迫的气度。   随后又有人闹着比投壶,气氛持续拔高,秦遇吃了一口烤肉,喝了点酒,不再关注其他。   第二日跟第一日情形差不多,第三日,却是生了一点小波折。   不知是哪个心急的武将,铤而走险惹了猛兽,结果降不住,被猛兽追着跑。   秦遇和张和当时打够了猎物,就地休息,忽然地面一阵颤动。   秦遇当即脸色一变,拖着张和上马,往反方向跑,秦遇可没那么多好奇心,要探个究竟。   只是他们运气也是背,这厢刚脱险,却不慎进入了野猪群的范围。   秦遇对其他人喝道:“分开跑。”   张和脸都变色了,野猪的獠牙直冲他而来,幸好一股大力将他扯开。   秦遇圈住他,用力一夹马腹,疾速快奔。张和整个人趴在马腹上,颠的他快吐了,偏偏还能看到身后几只野猪紧追不舍。   秦遇也慌,但是情况越危急,越不能乱,一乱就真完了。   野猪的速度惊人,跑肯定是跑不过了,只能智取。   忽然,前方出现了一棵大树,树干粗壮,秦遇当即心生一计,引着野猪跑,在靠近大树时,控制马匹转弯,身后的野猪来不及,结结实实撞了上去。   他不敢回头,驾驭马匹往前跑,野猪的叫声索命般的萦绕在他耳边。逃命时,他还不忘了把身上的药粉向身后撒去,就算药不了野猪,做沙子迷了它们的眼也是好的。   这番拉扯间,巡逻的侍卫听到了动静,飞快赶来,将野猪射杀。张和和秦遇这才成功脱险。   张和被人扶下马,当即就扶着树干吐了。整个人面无人色。   他们被带回了营地,幸运的是,之前跟着秦遇他们的侍卫也没事,顶多受了点皮外伤,有惊无险。   危险解除,很快二人野猪群地脱险的事就传开了。   黄昏时候,一个小太监跑来叫秦遇:“秦大人,圣上召见您。”   秦遇呼出口气,又理了理衣裳,确定没什么失态,才跟着去了。   前往天子的营帐时,秦遇的心绪已经平复了下来。   他进去后,恭敬行礼:“小臣见过皇上。”   “免礼。”   天子上下打量着秦遇:“听闻秦爱卿和张爱卿白日误入了野猪群。”   秦遇:“是。”   “可有伤着?”   “多谢皇上关心,托皇上洪福,小臣和碎潜有惊无险。”   天子好奇:“快与朕说说。”   秦遇尽量平稳,客观的,讲述了事情经过。   王宽忍不住同情他,这可真是无妄之灾。   天子很快让人去查那惹祸之人是谁,不过一刻钟就查出来了,对方主动承认的,是一名中军都司,正四品武将,被小太监带进来后,当即请罪,还不忘了跟秦遇赔礼。   “是我之祸,带累了秦大人,这厢给秦大人赔不是。”   秦遇脸色有点僵,对方在天子面前给他赔罪,秦遇能怎么样,面上只能接受了。不过心里怎么想的,别人就管不着了。   秦遇也才知道,这都司是惹了一头黑熊,难怪地面都跟着轻颤了。   因为这一出变故,晚会时候,就有人点了秦遇名,说他险境脱困,定有一二本事,不知可否讨教。   秦遇推辞不过,只好应了,本以为是投壶,没想到却变成了射箭。火光明亮,倒是不影响视物。   “秦大人这三日皆有所得,想必骑射功夫了得,现在场地有限,就暂比射箭罢。”   秦遇定定看着对方,把对方都快看毛了,随后拿过弓箭,对着远处的靶子射去。“嗖”的一声,正中靶心。   其他人惊了,“看不出来,秦大人竟还有几分真功夫。”   天子漫不经心的神色也变了,稍稍坐正。 第135章 黔州知府   对方脸都绿了,意有所指道:“秦大人真是深藏不露。”   “过奖,不过是众人都会的一二东西罢了。”   “哼。”对方弯弓搭箭,“嗖”的一箭射出。同样正中靶心。   如此,两人就平局了。   “圣上,您看这如何判啊。”   不等天子说话,立刻有官员接茬,“不过一局而已,能看出什么。”   天子默认了,于是比试继续,霍英坐在皇长孙身侧,眉头狠狠的皱起,但又觉得,他应该对先生有信心。   秦遇他们离靶子又远了一些,照样是他先射击,眨眼之间,靶心上再添一箭。   对方紧追不舍,两人继续拉长与靶子的距离。这对秦遇来说是不利的,因为距离远了,想要射中靶心,就必须要更强的臂力,武将在这方面有天然的优势。   霍大将军放下酒盏,玩笑般道:“潘副参领武将出身,这般跟一个文官较真,便是赢了也不光彩。说出去,还丢我们武将的脸。”   以为拿捏住秦遇的潘副参领脸上的得意僵住,众人也微怔,他们看着场中的秦遇,对方身形瘦削,气质温润,任谁来看,这也是典型的文人形象。   怪只怪秦遇举重若轻,行为又干脆利落,让他们暂时都忘了二者之间的本质差别。   武将跟文人比弓箭,怎么不说让文官跟武将比诗赋文章呢。   气氛顿时僵持住了,这是接着比下去呢,还是到此为止。   众人看向天子,太子自认为公平的建议道:“不如令他们保持最开始与靶心的距离,然后让人丢几个果子,谁在规定时间内,射中的果子多,谁就赢。”   其他人面面相觑,这不还是欺负人嘛。   但是太子发话,其他人不敢,或者说,不愿意在这种小事上反驳他。   霍大将军飞快扫了一眼天子的神色,心里一咯噔,皇上摆明了想探探秦遇的深浅,十有八九会允了。   既然圣意难改,不如给秦遇另外讨些好处。   “殿下说的是,不过文武官之间的箭术较量,也是少见。”霍大将军目光上移:“不知皇上可愿添个彩头。”   天子笑了笑,吩咐王宽几句,没一会儿,王宽就领着几个小太监过来,小太监手中抬着一把鎏金弓,另外两个小太监手里捧着托盘,托盘上面的宝石在火光下熠熠生辉。   潘副参领的目光顿时变了,看向秦遇时,敌意加重,还有若有若无的轻视。   秦遇敛目,借着宽大袖子,活动了一下手指。   准备果子的人很快来了,随着王宽一声“开始”,沙漏倒放,大大小小的果子在距离二人相同距离的地方扔向空中。   秦遇目光一凝,弯弓搭箭,箭矢飞出,精准洞穿果子。这样的情况下,更多考验的就是准头了。   沙子的流速很快,潘副参领瞄了一眼秦遇那边的情况,心里有点急,一急,手中的箭就偏了,只堪堪射中果子的果皮。   若不是众目睽睽,潘副参领都想对秦遇动黑手了,秦遇完全不理会他,眼里只有扔到空中的果子,沙漏漏完,时间到。   沙漏时间大约在两分钟,叫停后,两人分别站开。   不一会儿,小太监高声道:“禀皇上,秦大人射中果子十八个。”   “禀皇上,潘副参领射中果子十七个。”   现场寂静,随后一阵朗笑声传来,天子道:“秦爱卿,你真是让朕刮目相看。”   秦遇颔首,面上也无得色,天子令人将彩头送去秦遇的屋子,秦遇谢过圣恩,就回了自己位置,微微垂首,却脊背挺直,谦虚而不卑微。   之后气氛总是带点别扭,秦遇感觉到了有人在瞪他。他猜到是谁,却没在意。   晚上他回到行宫的院子,张和适时推开门出来,给了他一瓶药油,笑着恭喜他赚了一笔。   张和因为身体原因,晚上没去参加晚会,但以他的脑子,凭一些痕迹,也能大体猜出来。   秦遇回到房间,关上门,慢慢滑坐在地上喘了口气,他手里拿着的药油瓶子也咕噜噜滚开。   果然还是有点勉强。   不过他扫了一眼屋内桌上摆放的赏赐,又忍不住勾了勾唇,也不算白受罪。   之后在行宫又待了一天,秦遇在屋里养着,下午时候,李丕来找他,说那个潘副参领是太子提拔上去的人。   秦遇笑笑,对李丕表示了感谢,然后就把人送走了。   秦遇大概能猜到一点儿,内心叹了口气,皇宫里也不是那么密不透风啊。不过跟他没什么关系,至少秦遇不愿意卷进去。   他一个平民学子走到今天不容易,他疯了才去给人当炮灰。   想到那个端方有礼的小少年,秦遇抿了抿唇,随后压下心里升起的一点柔软。做好他自己的事就够了。   围猎结束,大部队回宫,隔了好几日,秦遇重新踏入家门,还有点恍惚,但很快就被一阵哭闹声吸引了注意力。   了了和空空连着好几日没见到秦遇,嗓子都快哭哑了,任凭言书和张氏怎么哄都哄不好。   这会儿秦遇露面,两个孩子眼泪糊满脸,哇哇哭。   秦遇心疼坏了,在衣服上擦了擦手,就上前抱人。   “爹,爹……”   “爹坏,爹坏”埋怨归埋怨,两个小孩儿却是慢慢止住了哭声,张氏和言书松了口气,这才跟秦遇说话。   “这位是?”   跟随秦遇一同来的,还有宫里的太监,对方是来送天子的赏赐。没想到先目睹了这一幕,心道,秦大人看着守礼有度,没想到这般疼孩子。   秦遇温声道:“麻烦公公们了。”   “不麻烦,秦大人歇着,小的就回去交差了。”   太监把东西放在秦家的花厅里,随后就匆匆走了。   “爹,爹”空空眼睛红红的指着鎏金弓。   秦遇抱着他走过去,摸了一下弓身。   了了也跟着碰了碰,然后一扭身,又紧紧搂着秦遇的脖子,生怕他跑了。   秦遇有些意外,这次短暂的分别,他发现了了也只是比弟弟稳重一点儿,但本质还是小孩儿,会哭会闹。   他亲亲女儿的额头,然后一只小手拍在他下巴上:“爹,亲亲。”空空嚷嚷道。   秦遇哄着孩子吃了东西睡下,然后才去打理自身。   这期间,言书和张氏他们就在看皇上的赏赐。   除了宝石,还有珍珠,珊瑚,至少管个几百两银子。皇上也太大方了吧。   其他人又去看鎏金弓,言书整理秦遇的包袱,忽然发现了一瓶舒经活络的药油。   奇怪,夫君的包袱里,她没有放这个啊。   “阿书,怎么了?”张氏走过来。   言书下意识把药油藏进袖子:“没怎么,夫君的衣裳脏了,等会儿让人洗。”   “喔。”张氏不疑有他:“遇儿在外面肯定没吃好,我去给他熬点肉粥。等会儿出门,去买只鸡,回来煲鸡汤。”   “好的,娘。”   秦遇沐浴后,在屋里换衣服时候,言书进来了,“夫君,那些赏赐是怎么回事?”   “跟人比试,赢的彩头。”   “那这个呢?”言书从袖子里,掏出药油瓶子。   “那是碎潜给的。”秦遇面色如常:“我比试时,用力过猛,碎潜就给我这个了。”   秦遇眨眼:“阿书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秦遇只着中衣,领口有些松散,露出一点儿胸膛,窥见结实紧致。言书眼神闪了闪,别开脸去,后续要问什么也忘了。   过了一会儿,她才问:“那些赏赐怎么处理?”   “打首饰吧,做戒指,耳环,或者簪子都可以。”秦遇随口道。   他很快把衣裳穿好,带着言书朝外面走去。   秦遇可没有额外的假,今天能得半日闲,明天还是照常当值。   下午时候,他在院子里小憩,又听到了孩子哭声。秦遇立刻起身进屋,随后哭声才止了。   吃饭时候,了了和空空也要秦遇抱着,言书有些愁,“他们这么黏你,以后你再出去办差可怎么好?”   “应该不会了。”秦遇迟疑道。他自己其实也不肯定。   还有太子那里,不至于因为他跟皇长孙讲过几回学,就这么针对他吧。   未免太小题大做了。   秦遇安慰自己,但心里隐隐有点不安。过了两天,秦遇在翰林当值,有人敲响了秦家的院门。   言书皱眉:“都司派来的人?”   仆人回道:“是,对方说,是替士人表达歉意,特备薄礼,还望夫人能收下。”   言书眉头皱的更紧,夫君未与她说过相关,她哪里敢收,若是有人借此行贿,故意栽赃把柄,岂不是害了夫君。   言书吩咐道:“你再去问问是什么事,若是对方不说,就不要收礼。”   然而这次仆人带着东西回来了,“夫人,对方把东西强塞给小的就走了,小的追不上。”   言书心中怀疑更甚:“拿来我瞧瞧,都是什么?”   “是。”   仆人把木盒子放在案几上,打开之后,上面是二十两银子,下面是几样珍珠首饰。   言书讶异,还真的是“薄礼”啊。可以排除行贿的可能了。   下午秦遇回家,言书跟他说起此事:“夫君,你真的没有事瞒我吗?”   秦遇的目光罕见的躲闪,他摸了摸鼻子,心知瞒不过去,最后只好道出实情。   “我想着我没事,说出来只会让你们担心。就,就”言书接茬:“就干脆略过不提。”   她忍不住气道:“可见在夫君心中,我还是不能说体己话的外人。”   “没有没有。”秦遇忙道,他退后两步,朝言书深深一揖,诚恳道:“此事是为夫考虑不当,是为夫之过,这厢给阿书赔礼了,保证以后绝不再犯,还望阿书原谅则个。”   言书本就是心疼秦遇居多,见状哪还有气,赶紧扶起秦遇的手,又急又羞:“你这是作甚?”   “认错呢。有道是知错能改善莫大焉。阿书可原谅我了?”   言书受不住那道热切的目光,矜持的点了点头。她转移话题:“夫君,这些东西?”   “收着吧,我不收,那位都司大人也不会安心。”秦遇笑道:“拿那钱给咱们孩子买对金镯子,剩下的买些好吃的。”   言书不赞同:“了了和空空的首饰不少了。不如给你和娘扯新料子,做几身衣裳。”   “还有你。”秦遇揽住她,亲了亲言书的额头:“我们是一家人,有福同享。”   秦家的小日子祥和温馨,秦遇之前的不安也慢慢散去,逐渐放宽了心。谁想翻年后,他就被重重“敲了一棒”。   “……翰林侍读秦遇,德才兼备,素有急智,今擢升其为黔州知府,即日上任。”   知府为从四品官员,相当于秦遇一口气连升两级。本该是喜事,可是黔州苦寒,民风彪悍,文化这一块更是年年垫底。而秦遇任翰林侍读,却能在天子面前行走,官职虽低,前途却更宽广。   现在对比,竟不知哪方更好。若只升一级,还有明升暗贬之嫌,可连升两级,还有说辞,就是贪心不足,不知好歹了。 第136章 交锋中的幸存者   秦遇一家离开的匆忙,他抓紧时间把手上公务交接,然后知会了友人们一声,就带着家里人出发了。   马车上,他才有时间拿起张和和霍家给他的信看。   秦遇一目十行,结合两封信,总算弄明白了,他为什么会被外派去地方为官。   “夫君,信上说什么了?”   秦遇笑了笑:“我这厢算是因祸得福了。”   信上说,黔州知府贪污,欺上瞒下,害死人命十余条,受害者家人气不过,不远千里跑到京城告状,黔州知府一派全部被撸了下去。   然后太子派系的一位官员推荐秦遇为黔州同知,同知为正五品官员,算是升了一级。   明面上,好像是为了秦遇好,但是紧跟着,太子派系又会推出一位自己人做知府,刚好把秦遇压的死死的。   倒不是太子跟秦遇有什么仇怨,怪只怪秦遇在平民出身的官员中太拔挑了,这几年,秦遇升官的速度,让其他人羡慕,偏秦遇除了跟霍家有一些往来,并不与其他人来往过密。   通俗点来说,就是秦遇不站队,保持中立。但是又因为秦遇曾经救过霍英,又有点偏霍家。   而霍英又是皇长孙的伴读。总之,关系有点微妙就是了。   如果只是如此,便也罢了,奈何礼部尚书与太子私交甚好。当初殿试时,秦遇一篇文章,让礼部尚书生恶。后来秦遇入翰林,遇到林教习刁难,秦遇只是被动反击,但在礼部尚书看来,秦遇次次“顶撞”林教习,狂妄自大,没有规矩,对秦遇的印象更糟。   如果秦遇知道礼部尚书的想法,大概会无语的道两句:别扯有的没的了,就是看秦某不顺眼罢了。   礼部尚书不喜秦遇,但太子还是想过拉拢秦遇,可惜秦遇不接招。   这样一个人,得天子另眼相看,又有实才。既然不能为他所用,只能想办法赶走。   太子还没有狠毒到要秦遇的命,只是想把秦遇赶出京城。然后派知府压着秦遇,令其永远都不能回京。   若秦遇当真出任的是黔州同知,那就真的是明升暗贬了。   然而结果却不是。   这就要多亏了工部尚书,户部尚书,霍大将军等人为秦遇说话了。   前两位是惜才,霍大将军除了惜才,还有跟秦遇的一些私人情分。   至于言父,他官位相对来说低了,说话的分量不够,效果几近于无。   秦遇当初去六部观政,在工部和户部待的最久,秦遇每天的所作所为,两位尚书都看在眼里。   两位尚书很看好秦遇,不想秦遇成为上位者争权夺利中的牺牲品。于是撸着袖子把最开始提出让秦遇任黔州同知的官员喷了回去。   两方人马开始吵吵,最后可能是吵的太凶,火气上头,不知谁冒出一句:“不让秦遇出任黔州同知,难道还让秦遇出任黔州知府不成。”他配吗?   当然最后一句,及时咽了回去。   但是这两句话,依然把其他人镇住了,其他官员都想,这秦遇勉强算有劳,但是却无功,凭什么连升两级。他又不是阁老的孙子。   谁知道,一阵静默中,沉静许久的天子开口,“既然如此,那就令秦遇任黔州知府罢。”   朝官都傻了,太子一派的人又急又悔,他们不是这个意思啊。   但是天子金口一开,再难更改。   等到下朝后,还有不少官员恍惚,忍不住扼腕:他们干嘛非盯着黔州那块地儿,换一个地方,换一个官职不行吗?   然而现在说什么都没法了。   太子脸都绿了,气冲冲离开,两位尚书打趣言父,恭喜他大女婿得升官级。   两位尚书人精似的,这会儿也想明白了,天子就是看重秦遇,见他们争吵,也不制止,最后才顺水推舟,把秦遇提拔上来。   工部尚书叹了口气:“有些东西,不服不行啊。哎,老了老了。”   户部尚书看着头顶的白云,眯了眯眼:翰林出身,六部观政,吏部任事,编纂丛书,外放为官……   户部尚书长长吐出一口气,叹道:“是啊,我们都老了。”   “老了……”   两位尚书以为皇上有多么看重秦遇,碰到了一点真相,但又不完全是。   天子只是不满太子那不光明的手段和狭窄的心思。   秦遇不站队又如何,秦遇是臣子,总归是要为帝王效力的,这方面来说,秦遇不站队,反而对下一任帝王更好。   但是太子太急了。以至于天子在想,太子到底是看不惯秦遇,还是想迫不及待在朝中排除异己,安插太子自己的人手,最后架空他这个帝王。   有些时候,一个念头冒出来,就再难制止。   而秦遇则是这次三方势力交锋中的幸存者。所以有时候,除了实力,还需要一点点的运气。   天子回到内廷,迟迟没有批阅奏折,他脑子里还在想秦遇的事。   “黔州同知……”   天子冷嗤了一声。黔州除了地势偏,多民族聚集,还有当地匪患流蹿,经年不灭。   同知是知府副手,管理的事情又多又杂,剿匪的事,自然也由同知经手。若遇到个蠢货上官,同知就是背锅送命的份儿。   而整件事情的当事人,这会儿抱着一双儿女,亲了亲他们的小脸。   言书捏着信,指尖泛白。良久,她才吐出一口气,罢了,就像夫君说的,因祸得福了。   “好像还有一封信。”张氏道。   秦遇这才拿起来看,也是张和给他的。   言书忐忑:“夫君,这次信上又说什么?”   秦遇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他揉了揉眉心,觉得此次离京反而是件好事。   言书凑过来看,随后脸色一沉:“他们真是欺人太甚。”   翰林院刁难秦遇的林教习,是礼部尚书林尚书的族人,而后面秦遇去吏部,差点被柳主事摆了一道,是员外郎纵容,而员外郎后面有林尚书的暗示。   言书气不打一处来:“他也老几十岁的人了,心眼比针尖还小。”   这个“他”,自然指的是林尚书。   秦遇摇头:“不全是个人喜好。其中还有利益纠葛。”   说白了,仕途越往上走,官职越少,相当于一个萝卜一个坑,或许之前那个萝卜就是林尚书的人,又或许是其他。但是那个萝卜拔出来,秦遇顶上去,新仇旧恨,不针对秦遇才怪。   就说秦遇当初空降翰林侍读这个位置,就拉了好大一波仇恨。   现在他们想把秦遇这个最弱的踢出去,剩下他们几方人马角逐。谁料天子神来一笔呢。   “喜欢。”空空搂着秦遇的脖子,吧唧亲了一口:“喜欢爹。”   了了瞅了一眼弟弟,想了想,抬手拍在秦遇下巴上,当做也亲了她爹一下。   两个小娃娃自然听不懂,张氏也不太明白官场上的事,就掀开车帘子逗馒头。   这次他们离京,秦遇在京城的院子还留着,秦一安借住了厢房,一来是照看,二来也可以省一笔房租。   秦遇想着家里积蓄不薄,也没必要卖院子,万一过几年他又回来了呢,院子好卖,不好买啊。   仆人倒是遣散了,言书身边就留了一个阿珠,秦遇身边跟着一个秦小山,正当他考虑要不要去镖局找人护送时,霍家那边送了人来。   还是老熟人,汪东,韩五,柳全,温翃四人。以及一队护卫,护送秦遇他们去黔州。   离京之前,秦遇也给各位友人去信说明情况,现在信应该还在路上,过些时候才会到。   其他的,倒是没什么了,他们一家人在一起,不用担心有的没的。   张氏从马车格子里拿出点心,对两个孩子道:“到奶奶这里来,有好吃的。”   空空瞬间倒戈,朝张氏伸手,被张氏抱过去后,小手挥舞,“糕糕,糕糕”的叫。   张氏掰了一小块糕点给他吃,然后又掰下一小块给了了。   她没受什么影响,反正只要他们一家人在一起,是在京城也好,黔州也罢,都可以。   中途停下来休息时,秦遇在草地上活动,两个孩子也放在地上,由他们走动一会儿。   言书抬头看了看太阳,“还好现在还是春季,不算太热。”   秦遇点头:“是啊。”   若是盛夏,或者深冬,这么远的距离,大人受得了,孩子也肯定受不住,运气差点,有个头痛脑热,都没办法立刻寻大夫。   “也不知同知是什么样的人?”言书有些愁。   如果同知是由京官派过去,就该跟秦遇一起离开,去地方赴任。但是没有,就只能说明是从其他地方调过去,或者说从当地升任。   言书想到黔州的人口分配,忧虑更重,他们这厢去,恐怕跟人语言都不通。   “在想什么?”   言书抬头,正好对上秦遇的笑脸。   她也想跟着翘起唇角,但心中忧愁不得解,她叹了口气,自从离京,她叹气的次数直线上升。   面对秦遇关怀的目光,言书把心中隐忧说了。她本以为丈夫也会忧愁,没想到秦遇神色淡淡:“原来阿书在想这事啊。”   秦遇揽住妻子的肩膀,遥遥看向远方,“阿书,你知道吗,不管是什么人,他们都是想过的好。有良心的人,选择凭自己的双手挣来富裕日子。没良心的人,选择坑蒙拐骗。”   “但是,这都是他们主动一方面,有时候还要考虑客观原因。”秦遇收回目光,看向她:“而我,以后会是那个客观因素。”   地方父母官,不就是为了百姓谋福吗。穷山恶水又如何,只要有人,只要有心,穷山恶水迟早也会变成宝山宝水。彪民也会变良民。 第137章 百废待兴的府城   秦遇他们是在春季离开京城,然而一路颠簸,竟是到了夏初,才到黔州府地。   秦遇任职的地方叫做浔阳府,便是又渴水又渴阳光的意思,有水有阳光,庄稼才会长得好。这对于地势和土壤成分都不太好的黔州当地来说,可以说是当地百姓非常朴素又直白真诚的愿望了。   “大人,到城门了。”   秦遇撩开车帘,入目不是他想象中庄严肃穆的城墙,而是有些破败的,陈旧的,矮矮城墙。   官道上勉强还算平整,可是一眼望去,便看见好几处手臂长的裂痕。守城门的官兵穿的也不甚好,面色蜡黄。   他们看到马车,上前阻拦:“什么人?”   按例是要盘问一番,是农户还是商人,是流民,又或者什么可疑份子。   等他们确定没问题,然后按照相应身份,收取入城费。秦遇他们这厢还没有反应,那边有农户过来,挑着新鲜的蔬菜。   官兵冷声道:“五文钱一个人。”   那农户看着有五六十岁年纪,身上的衣服打了一层又一层补丁,衣服边缘起着毛边,脚下踩着一双破烂的草鞋,脚趾有种畸形的宽大,混着泥巴和草屑。   他连菜都没放下,就着挑扁担的方式,颤巍巍从怀里摸出五个铜板给官兵。   秦遇眉头微蹙,出口道:“老伯,你这菜怎么卖?”   那农户立刻转身,看到马车上的秦遇,惊了一下,好俊俏的郎君。随后忙道:“一文钱一把。”   他弯腰从菜娄子里拿出一把小青菜,水灵灵的,可喜人了。干净水灵的青菜和老树皮般的手形成巨大对比,那一把小青菜有成年人两个巴掌大。   秦遇笑问:“老伯,你怎么按把数卖,旁的地方都是按斤卖。”   农户老脸微红,讷讷不吭声。   守城官兵不耐烦了,上前对秦遇喝道:“说你呢,你是什么人?”   秦遇回头对车内说了什么,就在守城官兵忍不住想动手时,看到了一样东西。   上任文书,天子玺印,毫无造假可能。   守城官兵腿都软了,当即跪下:“小的不知大人驾临,冲撞了大人,还望大人恕罪。”   周围其他人也傻眼了,慌慌张张跪下,口中高喊大人恕罪。   秦遇无奈:“你们先起来。”   秦遇让秦小山把马车行驶到旁边去,别挡了后面要进城的人。   其他人面面相觑,站在那里,不敢离开。   上一任知府给他们的阴影太大了,现在新知府上任,谁也不敢肯定这人是好是坏。   秦遇大概能猜到他们一点心思,也不劝了,只把那守城官兵召来:“你莫怕,本官有事问你,你诚实回答,今日之事就过去了。”   守城官兵点头如捣蒜:“大人请问。”   “你们这府城,过去收的入城费是多少。”   守城官兵脸色僵住,过了一会儿才小声道:“回大人,以前平时收十五文钱一个人,逢年过节,收二十文钱一个人。”   “如果是商人,没有关系的,一般是半两银子起步。”他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小。   秦遇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守城官兵飞快瞅他一眼,发现秦遇没生气。心里庆幸又欢喜。   “那老农为何不以斤卖菜?”   话题跳跃太快,官兵没反应过来,过了一会儿才道:“他,他,大人容禀,因为城中有其他民族的人,他们不认识……不认可斤数,以前出过乱子,然后上一任知府大人就下令,让所有人不要以斤卖。”   秦遇无语。   上一任知府还真是懒政。又懒又贪,死的不冤。   秦遇又问了一下当地风俗问题,毕竟书上的,始终是书上的,有时效性,而人是会变的。   问的差不多了,秦遇才罢休,然后作势要放下车帘,守城官兵松了一口气,呼,逃过一劫。   谁知秦遇又唤他。   守城官兵心跳都漏了一拍,“大大人。”   秦遇莞尔:“别紧张,等会儿退三文钱给老农,从今天起,以后入城费,农户只收两文钱。商户再议。”   守城官兵傻眼:“大人,这,这不合规矩。”   秦遇直视他:“本官身为知府,连这点事都做不了主吗。”   官兵骇然,当即跪下:“不敢,小人遵命。”   秦遇还嫌不够,招来韩五耳语一番,然后令秦小山驾着马车进城。而他们身后,还有韩五响亮的声音:“今日起,农户入城门,只交两文钱。”   “小商人只交八文钱。”却是没道大商户的城门费是几何。   城门费也是官府的一项收入来源,用来养着衙门中人。秦遇现在对此地还不熟悉,只能慢慢来。   至于为什么,他会当场让人降低农户入城费。大约是见那老农不容易罢。   于他们而言,三文钱不算什么,但对乡下人家,三文钱可以买一斤陈粮,可以让一家人饱腹。如果本地的粮食价格合理的话。   秦遇坐在马车里,揉了揉眉心,上一任知府留下的烂摊子还真不小。   两个孩子见他脸色不虞,这会儿也不敢拿娇,乖乖的待在娘亲和奶奶怀里。   两刻钟后,他们终于到达知府衙门。   所有的衙门规格都是大同小异的。先时城门那会儿发生的事传了来,所以秦遇他们下马车时,衙门的吏员都来迎接,一个比一个脸色差,瘦的仿佛风一吹就能倒,真是应了那句小猫两三只。   秦遇抿了抿唇,上前两步,几个小吏对他行礼:“下官恭迎大人。”   秦遇点点头:“先进去吧。”   他刚才粗略扫过一眼,除了小吏,还有一个捕头。   他们径直走过大门,穿过承发司和永平库中间的道儿,才入的府衙大堂。   言书带着孩子和婆母去了大堂后面,秦遇在公案后坐下,看着堂下几人。   “还不知几位负责什么事务。”   一位胡子泛黄的中年男人小心道:“回大人,小人是衙门书办。”   另外几人也挨个介绍自己,秦遇慢慢琢磨出味儿了,这些人的官职都不高,也难怪能在知府出事,上下清洗的时候逃过一劫。   之前的师爷,主簿都被收拾了,同知也还没来,甚至就连秦遇之前以为的捕头,都是之前的捕头被抓后,一个资历老的捕快顶上来的。   换句话说,秦遇现在就是光杆司令。   然而好巧不巧,秦遇手落在公案上,感觉有什么东西,一低头,一只蜘蛛慢慢爬过。   秦遇:………   这可真是有够百废待兴的。   秦遇脸色变化,最后还是没忍住:“上一任知府事发被抄家时,那些搜出来的赃款就没有挪一笔。”   这话一出,堂下几人骇的跪在地上:“大人容禀,小的不敢贪一丝一毫,大人明鉴,大人明鉴。”   秦遇错愕,随后道:“你们先起来。”   “本官的意思是,当时那些钱就没有留一部分用来修缮衙门。”   “……没有。都让人带走了,后续应该都是经户部手,入了国库。”   秦遇脑子一嗡,他不想问下去了:“今日就到这儿吧,你们先退下。”   “是。”几人都是如释重负。   秦遇看着有些老旧的大堂,叹了口气,带着妻儿先去内院。   这里就要说一下府衙的建造结构,最外面设立鸣冤鼓,然后是大门,往里走是承发司和永平库。大门到这两者之间的距离,靠西边位置就是牢房。而承发司和永平库,通俗点来说就是左边是吏、户、礼,右边是兵、刑、工。活脱脱一个小六部。【注】   然后再往里走,才是知府大人审案的大堂。而大堂后面有二堂,就是供师爷,主簿办事,休息的地方,设有茶水间,内室,茅房,很齐全。   而二堂靠西边的位置,就是捕头房。   二堂后面还有一个东华厅,应该是平时知府会见其他人用的。再往里走,才是内院,也就是知府和家眷住的地方。内院再往后就是后院了,字面意思,用来养牲畜。   平时知府出门,总不能靠两条腿吧。   因为功用齐全,所以整个衙门占地面积非常大。   秦遇他们从大堂走到内宅,虽然顾忌到妇孺,他特意放慢了脚步,但是也用了大半刻钟,如果是他自己快步走的话,可能也需要两三分钟。跑起来可能会更快。   内院只有一个半瞎的洒扫婆子,看着有七十多岁了,颤巍巍的,秦遇都生怕她不小心摔倒。   然而经过询问,秦遇得知对方今年才堪堪五十岁。那婆子是外地人,家乡受了灾,流落到此地,结果让人哄了去做媳妇儿,天天挨打受骂,怀孕了也没躲过去,孩子就那么被打掉了。   她的眼睛也是被打瞎的,后来她男人喝酒掉河里死了,她自卖为奴,进了知府后院做粗活。一做就是十几年。   她跟旧主没什么情分,毕竟她这副模样,也不可能到主子身边,这会儿仅剩的一只眼睛,看着空空和了了,眼里都是欢喜。   她由衷道:“大人生的威武,孩子更好。”   她没什么文化,印象里,威武是夸男人最好的词了。   她夸着秦遇,眼睛却舍不得从两个孩子身上离开。   张氏虽然同情对方,但是更心疼孙儿孙女,怕两个孩子吓到。不动声色用身体挡了挡。   空空“啊啊”了两声,不知从哪儿摸出一块糕点,遥遥递给那个老婆婆,“糕糕,吃。”   秦遇也道:“孩子给你的,收着吧。”   老婆子眼眶湿润,接过糕点,激动的不知如何是好,只连连道:“谢谢小公子,谢谢小公子。”   她很快退了下去,阿珠和秦小山,以及四个护卫快速收拾,终于在晚上收拾干净,主人家入住。   作者有话要说:注:来源网络。 第138章 下乡   秦遇给朝廷上了折子,把浔阳府的情况客观的说了,最后再姿态放低,请求朝廷拨款,不然他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浔阳府本来就被上一任知府祸祸的差不多了,秦遇不可能从百姓手里搜刮。那些富户,他也不了解,自然也不好动手。   秦遇派人送的折子,走的驿站,就算快的话,前后也要一个多月。如果朝廷愿意拨款,那么钱财运过来,至少得等到两三月之后了。   哎,远水救不了近火。   果然还是要从本地想办法,这几天,秦遇派人四处去打听情况,他则在衙门里,看往年的账册公文,不时出门见当地的“望族”。   十日后,捕头进来通报,告诉秦遇,说同知来了。   秦遇当即放下过往公文,大步朝外面走去,同知是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但是脸上已经有了深深的皱纹,看着颇为沧桑和严肃。   “下官王平,见过秦大人。”   秦遇扶起他的手:“王大人不必多礼。”   不等秦遇问,王平主动说了为何这么晚来赴任,原来是因为王平原来上任的地方,临时出了事,是一个小案子,王平怕后面的人乱判,硬是耽误了这许久。   王平不善口才,说起事情也是干巴巴的,换个多心的,还不知怎么怀疑。但是秦遇却觉得王平很好,说事情说重点,初步来看,王平应该是个务实的。   务实好啊,秦遇现在最缺务实的人员。   他也没闲着,最近衙门里也张贴告示,招募师爷等吏员。一般情况,都是举人优先,但本地文风不盛,秦遇直接把目标下放到童生。   文章做不好没关系,能干事就行。   秦遇的这项指令在浔阳府引起了不大不小的水花。主要范围是在读书人之间。好歹也是一个府,再不济也能挑出一些读书人。   郭秀才就是其中一人,他是最近两年才考上秀才的,并非他没有才华,而是上任知府胡搞,把有才华的在县试,府试时就按下去,然后把一些半吊子提上去,等到院试,主考官没法,只能捏着鼻子挑几个。   上一任知府为何这么做,除了钱财动心,没有其他缘由。而且上一任知府在这方面做的很高明,没有踩科举舞弊的红线。毕竟,院试主考官又不是他。   而且为了取信于人,上一任知府偶尔会放两条小鱼。郭秀才就是前两年终于被放过去的鱼儿。   可惜过了秀才,郭秀才再往上走,根本看不到希望。他也对未来迷茫,犹豫着是不是开个学堂算了。   没想到这个时候,郭秀才就看到官府张贴的告示。他心动了。   他家境一般,找不到什么好老师,再往上走难如登天,如果入府衙办事,反而是条好出路。   他回家后,跟家里人商量此事,但是郭家人忧心忡忡:“三郎,你确定这个大人好相与吗,若是……”   剩下的话没说,但其他人都明白。若是再跟之前的知府一样,那不是自讨苦吃。   郭秀才摇头:“不一样的。爹娘,哥嫂,你们不知道,这个秦大人一来就降低了入城费,我觉得他应该是个好人。”   郭秀才也不是傻白甜,但是如果他不抱着这样美好的期望,他怕自己无法说服家人,更没有勇气走入府衙,参加官吏的选拔考试。   时间定在三天后,一大早他就在城门等着,他是秀才,不用交入城费,他进了府城后,飞快往府衙走。还有不少人跟他类似。   府衙大门招募了两个新衙役,他们明显有些紧张,幸好来考试的众人也很紧张,谁也不嘲笑谁。   衙役甲道:“你们跟我来吧。”   他们一进去,就发现空道里都摆满了桌椅,大小不一,新旧不一。   他们进入大堂,看到了新知府,心里惊讶新知府的年轻,随后俯身,行礼道:“见过知府大人。”   来这里的,最次也是童生,童生行跪拜礼,秀才和举人可以免了。   秦遇身着知府公服,面容严肃,道:“免礼。”   事急从简,秦遇就让人在大堂外面置了桌椅。   随后,秦遇沉声道:“尔等依据身份高低,挨个寻位置坐下罢。”   “是,大人。”   同知在秦遇左下首坐着,旁边还摆着一炷香,香燃完了,就是巳时初,大门一关,再不许人入场。   郭秀才有些紧张,他在中间位置坐下,看着前面几位举人,不知道自己有几分胜算。   太阳慢慢升上高空,最后一点香燃尽时,一个人飞快冲进了大门。   其他人都看了过去,小声议论,王平厉声喝道:“肃静。”   场面顿时一静,最后跑进来那人在最后面坐下,拿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没办法,他知道消息的时候太晚了,紧赶慢赶才赶来。   衙役发放考卷,与众人想的不同,考卷上是几道律法题。而且犯事的人和被害者都沾亲带故,这是考量众人,是从情还是从法。   郭秀才心里一咯噔,暗道这几个案子都好棘手。   童生们脸色都白了,他们还没学律法相关。可是看看周围,来都来了,绝对不能交白卷。   半个时辰过去,衙役收卷。随后新的考卷下来,是策论题。不过幸运的是,并不深奥,并没有要求众人在国家大事上出谋划策。而是就本地一些问题,让众人作答。   比如少数民族的问题,又比如豪绅问题,甚至还涉及到了浔阳府未来发展方向。都是贴近实际生活的。   郭秀才额头的汗就没停过,只觉得这比他当初参加院试也轻松不到哪里去。   秦遇在众人间行走,还道:“诸位不必刻意追求辞藻华丽,只要言之有物,行文流畅即可。”   众人心头一凛,当秦遇走到他们身边时,下意识绷紧了身体。   这边举行文试,捕头房外面的空地则在举行武试,只要身家清白就可报名。   武试主要测试身高体格,力气,如果拳脚功夫过关,那么身高和体格方面可以适当放宽。   这么多人招进来,后续肯定会发放月银。王同知曾经就这个问题跟秦遇讨论过。   衙门没钱,不好招人。可衙门没人,就办不了事。陷入了一个死循环。好像只有慢慢等着朝廷把银子拨下来才能解。   秦遇笑着宽慰王同知,让王同知放心,他已经筹到一部分钱了。   王同知不信,秦遇只好透露一二。   在等待王同知到来的时间里,秦遇去见了本地豪绅,开口向人借钱,还打了欠条。   当时那些豪绅都以为自己耳朵坏了,或者新知府疯了。这也太荒谬了。   但事实证明,他们耳朵没坏,秦遇也没疯,秦遇仔细道明缘由,说现在衙门困难,希望几位能帮帮忙,过些日子一定会还。   秦遇借的不多,又是堂堂知府,那些豪绅都借了。本来他们还担心新官上任三把火,现在见秦遇借钱,他们倒是安心了些。   别说借了,这些钱又不多,只要秦遇不搞他们。就算把这笔钱给了秦遇又如何。   王同知听到的时候,严肃表情都裂了,“大人,这实在是……”   秦遇莞尔:“若王同知是豪绅,本官刚上任,向你借钱,你心里怎么想?”   王同知迟疑:“知府大人应该是个好说话的。”至少最坏的情况,也可以拿银子砸。   王同知不傻,很快想明白了缘由:“大人在安那些豪绅的心。”   秦遇笑而不语。   那些豪绅里总有几个作恶的,但是现在发作不是好时机,先稳住那些人,再图以后。   王同知看着秦遇,眼前这位年轻知府,比他想的还要厉害。才上任不过半月,就把事情处理的井井有条。   这其中定要了解当地势力,还要会揣摩人心,还得厚脸皮,放得下身段,能说更能做,秦知府都做到了。   或许浔阳府在秦大人的治理下,能够重新焕发生机呢。   王同知心里突然涌出一股豪情,生为父母官,再没有比这更有意义的事了。   测试还在继续,下午申时,测试才结束,衙门发了些馒头给众人充饥。   郭秀才拿着馒头,肚子饿的不行,但他却没什么胃口。   “郭兄,你答的如何了?”同为秀才,郭秀才的友人询问道。   郭秀才苦笑:“郭某尽全力了。”   对方沉默了,众人陆陆续续离开。   秦遇和王同知连夜批阅答卷,次日巳时,衙门就贴出了新的告示。   郭秀才一边心惊衙门的效率之高,一边忍不住忐忑和激动的去查看。   “哎,别挤别挤啊……”   告示前人挨着人,远远看去,只看得到一群黑黑的脑袋顶。   “师爷:浔阳府,新县秀才老爷任弼。”   “任秀才,不是,任师爷在哪里?”   主簿:浔阳府……   仓大使……   以及六部书吏。   郭秀才心都提起来了,挨个看下来都没有他的名字,他都快绝望了。   忽然旁边的友人激动起来,“郭兄,你是税课大使,恭喜你啊。”   郭秀才都傻了,忙道:“哪里哪里?”他怎么没看到。   “中间位置,这里,你看。”友人伸手指给他看。   郭秀才望过去,仔细对比籍贯,确认无误后才兴奋道:“是我是我,我是税课大使。”   他当官了,当官了!   朝廷规定,税课大使是从九品官员。真正的芝麻小官。   可是再小,那也是官啊,有品级的。   友人笑着恭喜他,郭秀才回过神来,才发现友人没有被选上,他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友人倒是豁达,鼓励郭秀才好好干。   郭秀才了解了一些相关,得知明日就要来当值,他跟友人告别后,带着这个好消息匆匆回家了。   郭秀才的家在浔阳府下面一个乡村,所以还能回家一趟,远一些的,只能托人给家里递信。   郭家祖上三代都是农户,郭秀才的爷奶都病逝了,父母也年迈,上面两个哥哥,还有一个姐姐嫁了人。   其实郭家以前在农户里还算富裕的,不然也不能供他读书,只是人祸难避,哎,不提了……   村里的路都是泥巴路,晴天还好,下雨的时候深一脚浅一脚,恼火得很。   他刚走到村口,就有人跟他打招呼,是一位老妇人,衣服破破烂烂的,看到他就要向郭秀才行礼,被郭秀才扶起来了。   村里的房子都是泥巴房,有些还是茅草屋,他们浔阳府这地儿不好,庄稼产的少,但勤快些,总不会饿肚子。可是……   郭秀才不愿回想过往,他最后在一家农家小院门前停下,敲响了门,里面的人小心询问:“谁啊。”   “娘,是我。”   院门立刻打开,郭秀才走进去,没一会儿院里就传来激动的欢笑声。   整个府衙重新注入了新的血液,来来往往的人进出,好几十人,一下子热闹起来。   办事的人有了,秦遇把府衙暂时交给王同知,他带着人下乡巡查了。   当官的,不下乡可不行啊。   也不知是不是巧合,秦遇第一个下的乡村,就是郭秀才所在的村子。   今天天明,泥巴路还算干整,然而道路两旁杂草丛生,还见到了一坨牛粪。不过相信很快就有人把牛粪捡走了。   秦遇体质好,进村的时候,额头上也只出了一层薄汗。   他们一伙人刚到村口,村子里就有人大声惊喊:“官差来了,官差来了……”   那声音里的惊恐,透过空气悉数传入秦遇耳中。   没多久,几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就齐齐走了出来,他们身后还跟着不少瘦削的青壮。   双方有种无形的拉持,而老人率先打破这种氛围,俯身行礼:“草民恭迎大人。” 第139章 官场处事   秦遇和一众衙役被请到了村长家里,比起其他人,村长家也只是没那么破而已。   他们在村长堂屋里坐下,村长媳妇儿奉上劣质的茶水,秦遇有些渴了,喝了一口,顿了顿,随后面色如常的喝下去。   村长一双雾浊的眼睛闪了闪,乡下人家没什么好东西,劣质茶叶对他们来说,也是很好的了,茶叶放得久了,有些霉味,不想新知府竟然喝下去了。   村长颔首,声音有着老年人特有的慢调子:“不知大人前来,是有何事?”   秦遇扫了一眼周围的人,都是青壮,虎视眈眈的盯着他。   衙役自然不满,手按在刀柄上,凶狠回瞪。   秦遇头疼,只留了两个人,令其他衙役出去。   “大人不可,您……”   秦遇沉声:“出去。”   “……是。”   这一举动让屋里的火药味降了些。   秦遇这才转向村长,声音温和:“不瞒村长,我此次来是为了了解一下你们的近况。”   他没有自称“本官”,而是说“我”。   村长感受到了秦遇的善意,但是这点善意太少了。   村长垂下眼,恭敬道:“回大人话,自从去岁交过税目,好多人家都捱不住了。”   又何止是去岁,上一任知府任命多久,他们就遭了多久的罪。   朝廷是派人把上一任知府抓了,砍了。可是他们呢,谁管他们了。这几年饿死的人还少吗。   秦遇抿了抿唇,“不知有哪些税目。”   秦遇了解过一些,但是他还是想听村长说。   村长面色不变,其他人就没那么好的忍耐力了,一人愤愤道:“那可多了。”   “粮税就不说了,我们也愿意交,但是我们卖个自家编的竹篓,还收竹篓钱,是不是太过分了。”   “何止是竹篓钱。”另一人接茬,“还有车脚钱,水脚钱,我都不知道他们哪那儿想出那么多名头。”   “一天天吃饱了就琢磨这黑心烂肝的事。”最后一句,对方说的很小声,但是屋子就这么大,又安静,秦遇听不到才怪。   秦遇身后两个衙役有点尴尬,喝道:“大人面前,不得放肆。”   秦遇抬手阻止:“再插话,你俩也出去。”   “大人……”   秦遇脸一沉,两个衙役不敢开口了。   村长这才道:“大人,村里小子不懂事,您别介意。”   秦遇知道,这是对方故意让他听的。不过听听也好,总比闭着嘴巴不吭声好。   秦遇想了想道:“以后只收粮税,其他税目都废了。粮税这方面,我会给朝廷上折子,看今年能不能少交一些。”   其他人意动,但看着秦遇身上那身深绯色官服,又迟疑了。   “大人说的可当真?莫不是哄我们罢。”一名青壮道。   秦遇看过去,发现这小伙子就是刚才吐槽官府巧立名目的。   秦遇莞尔:“你叫什么名字?”   那青壮愣住:“干什么?”   村长不悦:“大人问你话。”   “我叫阿牛。”   秦遇又问:“多大了?”   阿牛撇嘴:“十八。”   秦遇打趣:“大小伙了。可娶亲了。”   阿牛嗤了一声:“屋里都揭不开锅了,娶个屁的亲。”   村长面颊抽动,喝道:“阿牛,怎么跟大人说话。不会说话就出去。”   阿牛憋屈,只好给秦遇认错。秦遇摆摆手,表示不介意。   他叹道:“阿牛这孩子看着挺机灵的,是个好的。”   他跟村长一通闲话,然后又扯到了收成上,村长警惕,直说今年地里不出庄稼。   再过几月就是秋收,秋收同样也关系官员的政绩,由不得村长不警惕。其他人也如临大敌。   秦遇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随后话锋一转,提出去外面转转。   村长虽然不知道秦遇打什么士意,但是也没拒绝,反正不管秦遇出什么招,他接着就是了。   一群人走在乡村泥巴路上,秦遇让村长跟他并排行走:“村里的人平时都只照弄庄稼吗?”   村长:“偶尔也会去打短工。不过府里人压价压的厉害。有时也会卖些青菜,竹篓之类的。”   秦遇:“可还有其他营生。”   村长摇头。   他们走着走着,前面忽然出现一棵树,金色的果子挂在树尖。下面的都被人摘的差不多了。   秦遇笑道:“说起来,现在正是吃枇杷的时候。”   村长当即叫了两个小子爬树上,把枇杷摘下来。   秦遇劝道:“别,太危险了。”   那厢,小伙子已经爬上树。   秦遇讶道:“好敏捷的身手。”   那人过来,把金黄的枇杷给秦遇。   “多谢阿牛小弟。”   跟一位知府大人称兄道弟,真是极好的荣耀了,阿牛绷不住冷冰冰的脸色,退了下来。   秦遇把枇杷分了分,他尝了一个。这枇杷卖相不佳,金黄的表皮上有斑点和斑痕。但是皮薄,特别好撕开,果肉带着一种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沙甜。它是独属于枇杷的甜味。   秦遇由衷道:“好吃。”   他玩笑道:“这枇杷拿去卖,肯定能卖个好价钱。”   村长扯了扯嘴角:“大人说笑了,枇杷价贱,卖不出去。”   “没有卖不出去的。”秦遇一脸笃定:“你们这里可还有枇杷。”   村长有了个猜测:“大人意思是……”   秦遇用衙役打来的水净手,一边道:“你们若还有枇杷,我想法儿给你们卖了。但前提是,枇杷都得像我吃的那样甜。”   其他人都觉得自己耳朵坏了,不然就是脑子坏了,堂堂知府居然要帮他们卖枇杷。   但秦遇是认真的,回村长家里,他还写了契约,那一手漂亮的楷体把众人震了震。   除了契约,秦遇还留下一封信,“你们把枇杷摘好,估摸着先来个三十斤左右,要新鲜的,然后拿着这封信来找我,下面人会放行。”   随后秦遇就带着人走了。留下一村人面面相觑。   许久,才有人问:“村长,您怎么看?”   村长又看了那封信,再看看瘦成猴儿的村民,他咬牙拍板:“摘,不就是三十斤枇杷,咱动动手的事,不亏。”   他们当地产枇杷,可惜卖相太差,有钱的都不愿意吃。   秦遇回去后,天都快黑了,走了大半天路,他身上汗渍积沉,飞快拿温水冲洗了身体,才回屋抱孩子。   “爹去哪里了?”了了扒拉他的脸。   秦遇亲亲她的额头:“爹出去忙了。”   空空噘着小嘴:“爹什么时候不忙啊。”   从京城到浔阳府,这一路上虽然颠簸,但是秦遇都跟孩子们在一起,两个孩子都习惯了,到了此地,秦遇每天忙得不见人,也就晚上能说说话。   两个小孩儿十分怨念。   空空用小手抠秦遇的嘴巴,有点生气,两根小手指捏住一点肉,拧。   秦遇“嘶”了一声,空空收手,有点心虚,但看看秦遇,又讨好的朝他爹笑笑。   秦遇用额头蹭了蹭他:“不可以掐人,知道吗?”   空空别开脸去,装听不懂。   这个时候,了了忽然扑过去,捏住空空的脸,使劲掐了一下。小孩子下手没轻重,空空立刻就哇哇哭了。   张氏闻声赶来,赶紧把了了抱开,空空脸都红了。   张氏气着了:“了了,你怎么掐弟弟啊。”   了了望着她,下一刻,眼里也蓄了泪水,她不像弟弟哇哇哭,她无声掉眼泪,更让人心疼。   张氏立刻就后悔了,孩子懂什么,她一个大人怎么训孩子。   家里人抱着孩子哄了两刻钟,才哄的孩子睡下了,大人们才松口气。   晚上言书给秦遇按揉,说起这事,道:“明儿我好好说空空。”   孩子就得从小管。   秦遇“嗯”了一声,他有些累了,但还是说起白日的事。   言书犹豫:“这能成吗?”   “试试吧。”秦遇叹道:“不试怎么知道呢。”   “对了。”言书提醒:“夫君来此地也有些日子了,可想过,去拜见上官。”   知府上面有郡守,郡守上面有巡抚和提督,最最上面还有总督,军政一把抓。   封疆大吏,说的就是总督了。以前听到说什么两x总督,就是说这位总督大人,要管好几个省了。   论起封王和总督的权力,或许后者还要更胜一筹。不过二者都有一个死命令,无诏不得离开地方,否则以谋反罪论处。   秦遇现在还不够格跟最上面的长官打交道,他只需要去拜访一下郡守。其他的上上官,以公文形式告知就可以了。   然而想到要去郡城,秦遇就头大,这要耽误数日时间,又要耽误多少事啊。   他是真的不想去。   然而不去不行,官场上就是如此,有许多不成文的规定。可能再过些日子,也会有下官陆陆续续来拜访他。 第140章 拨款   “老爷,老爷,知府大人又来了。”一名小厮急匆匆往主院书房跑,进了院子后边跑边喊,明显也是惊到了。   正在书房练字的黄老爷手一抖,快要完成的大字就毁了。但他顾不得这个了。他从书案后走出来,打开房门:“进来说。”   小厮忙不迭道:“老爷,知府大人上门,说要拜访您。”   黄老爷脸色扭曲,上次新知府拜访他,他就亏财,这才多久,又来!   还要不要脸了!   黄老爷心里把新知府骂了一通,脚步匆匆往花厅走,还问道:“给大人上茶没有?”   “上了上了,老爷放心,管事大人招待着呢。”   黄老爷松了口气,快到花厅时,他立刻变脸,笑盈盈道:“哎呀,秦大人怎么来了?”   秦遇一身常服,起身笑道:“黄老爷。”   黄老爷心里受用,嘴上却道:“大人快坐,快坐。”   “不知大人来此,是有何事啊。”   秦遇从秦小山手里提过一个篮子,放到案几上:“上次黄老爷慷慨解囊,本官很是欣慰,现下得了好物,特意带过来让黄老爷尝尝。”   篮子编的很漂亮,但也掩饰不了装的是山野果子啊,黄老爷一时间竟然分不清,秦遇是不是故意来羞辱他。   秦遇仿佛知道他想什么,笑道:“黄老爷可知道核桃?”   黄老爷脸色有些不好看,硬邦邦道:“这是自然。”   秦遇道:“不怕黄老爷笑话,本官年幼时,第一次见核桃,觉得核桃外貌不雅,以为不好吃,没想到后来尝过核桃仁,才发觉夫子所说的不可貌相,不仅仅指人,也指物。”   黄老爷脸色变了变,还是没吭声。   秦遇亲自从篮子里拿了一个枇杷,撕皮:“本官在京城任职时,每年这个时候,家里也会买些枇杷,颜色金黄,个圆饱满。”   黄老爷忍不住了:“大人既然尝过好枇杷,如何又看得上这山野之物。”如何又拿来送他。   这不是羞辱,什么是羞辱。   “没尝试过其他东西,便觉得已有的就是极好了。”说话间,秦遇把枇杷皮撕完了,递给黄老爷。   这可算得上另类殊荣了,黄老爷想,就是这枇杷再酸,他也认了。   黄老爷接过去尝了一口,意外的沙甜,并不见酸苦之涩。   他惊了一惊,用袖子遮挡着,很快把枇杷吃了,核交给下人处理。   秦遇笑眯眯道:“本官第一次吃的时候,也跟你差不多,细细品味后,觉得这当地枇杷,在味道上,还胜京城枇杷一筹。可见是锋芒内敛。”   “上次黄老爷帮了本官忙,这不,本官得了好东西,就给你送来了。”   黄老爷心思变换,但不可否认,以秦遇知府之位,还亲自跑一趟,够给他面子了。而且,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他觉得秦遇给他撕皮的那个枇杷真的挺甜的。   这时,秦遇又道:“过些日子,本官会去拜见郡守大人,本官想着给他送些浔阳府的土仪。”   黄老爷心神一震,郡守大人也吃这个。   秦遇点到为止,很快就离开了,黄老爷看着案几上的一篮子枇杷,喃喃:“知府大人还真的只是给我送枇杷啊。”   想到刚才的好滋味,黄老爷口舌生津,快步过去,自己又拿了一个尝,味道还是那般好。   秦遇一天之内,带着枇杷去了好几家。   第二天,府里就流传出新知府好本地枇杷的传言,还有赞美枇杷的诗词作证,各种言语描述,把枇杷宣传的天上有地上无的。   人都有好奇心和从众心,街道上的枇杷销量一下子上去了。   阿牛兴匆匆往村里跑,“村长,村长,黄老爷家的管事来了,他们要买枇杷。”   枇杷价贱,以前两文钱一斤都没多少人买,他们也懒得卖了,就留在家里给娃儿甜嘴。   现在枇杷居然涨到了五文钱一斤,还是十来斤的买。   阿牛刚跑进村长家,又有人兴奋跑来:“村长,李老爷家也派人来买枇杷。他们要买八斤,愿意给到六文钱一斤。”   村长吧嗒抽了一口旱烟,询问:“现在村里人每天能摘多少斤枇杷。”   说到这个,阿牛他们一下子垮了肩膀:“没,没多少了。咱们现在把附近的山头都寻遍了,一天也就能寻个四五十斤。”   明天,后天,或许连二三十斤都困难了。   以前没打这些山果主意,只觉得漫山遍野都是,怎么现在一摘,才发现都没有了。   这时又有人跑来,“村长,隔壁村来人了,警告我们以后不准去他们山头摘枇杷。”   村长脸色一沉,阿牛也急了,“村长,不然我们提价吧。”   “不行。”村长一口否决了,“挣咱们该挣的钱,不要让秦大人难做。”   他们又不是傻的,结合一下前后,就知道是秦大人出力,他们枇杷才好卖的。   虽然挣的银钱少,但他们真切感受到了秦大人的诚意。少有官员能做到秦大人这一步。   最后他们村的枇杷都以五文钱一斤卖了。   秦遇把手边事放了放,又给朝廷上折子,恳请浔阳府今年秋收税收,朝廷能否宽裕一些。实在是太穷了。   随后,秦遇去郡城拜访郡守了,他本来是想带点枇杷的,好歹也算土仪。但是黔州少水,只能走陆路,如今是夏季,路上放几天,枇杷早坏了。   为了赶时间,秦遇带了几个护卫,骑马前去,硬生生把时间缩短了一半。   他们到达郡城城门时,城门高大,人来人往,一片向荣之态。   看来郡守把郡城治理的很好,既然如此,上一任知府胡搞瞎搞,郡守为什么不制止呢。但凡郡守表露一点态度,浔阳府的百姓也不至于那么惨。   “大人。”韩五唤道。   秦遇压下心头想法,驱马上前。   守城官兵喝问:“什么人?”   韩五厉声吼回去:“放肆,此乃浔阳知府秦大人。”   守城官兵吓了一跳,立刻抱拳:“秦大人恕罪。”   “无妨。”秦遇带着人进去,他们找了一家客栈稍作休整,让人给郡守府派了帖子。   “大人,秦大人来了帖子。”郡守管家汇报道。   郡守接过帖子,看了看,然后放到了一边。   新知府到任,郡守也打听过这号人物,翰林出身啊……   郡守决定暂时礼遇,是以秦遇登门拜访时,并没有受到什么刁难。   郡守也不计较秦遇缓了一段时间才来拜访他,两人打了一段官腔,说了一些无关痛痒的公事。秦遇放下茶叶和火腿,就离开了。   这事就告一段落了,秦遇又带人回浔阳府。他连日奔波,回去后略做洗漱就睡下了。   阿珠哄着了了,对言书小声道:“这官场上的老爷真会折腾人。”   也没个什么大事,非要秦大人亲自跑一趟。   言书心里深以为然,面上却道:“自来是如此。”   以前如此,现在如此,以后还是会如此。   秦遇受得苦累,郡城来回一趟,也不过四五日功夫,空空和了了想他,见秦遇睡着了,就安安静静坐在床上,过一会儿也靠在秦遇身上睡了。   秦遇醒来的时候已经黄昏了,他一动,两个孩子也醒了。   “爹……”   “抱。”   秦遇刚把空空抱起来,这臭小子就尿了他一身。   秦遇跟他对视,空空咧嘴憨笑。   秦遇哭笑不得,张氏知道后,轻轻拍了一下孙子的小屁股,“不可以欺负爹,知不知道。”   “奶奶。”空空搂着张氏的脖子撒娇,张氏顿时就忘了之前说了啥。   言书也没闲着,秦遇忙政务,言书就不时约见当地豪绅夫人,女人们的态度,也能反应豪绅对秦遇的态度。夫妻俩都忙,所以两个孩子差不多都是张氏在管。   张氏乐在其中。   浔阳府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穷,所以秦遇一直在思考生计问题。   还真让他想到了,是他娘的老本行,做豆制品。浔阳府土地不肥,所以人们经常种大豆肥土。原材料是管够的,只是好多人没有技术。   没关系啊,他派人教啊。   阿牛他们看到官府派来教他们做豆腐的人,都是懵的。这新知府,是不是太贴心了。   不过管他呢,能趁机多学一门技术,傻子才不干。至于卖力气?嗐!他们现在也只有力气了。   秦遇每天忙的不行,这个时候,他治下的几个县令也陆陆续续来拜访他。   秦遇一一接见,闲谈,他发现虽然有一两个有些迂腐,但心还是好的,这让他松了口气,他是真怕底下人出个奸的。   秦遇叮嘱了一番,给了一些实际的建议,就让这些官员走了。   朱县令是新上任的,也是几位县令中,年纪最轻的,他还有斗志,想要大干一场。听过秦知府的建议后,他回去就召见了当地的里正和各村的村长,商讨事宜。   秦遇主要是吩咐下去,让人注意一下卫生环境,这不需要钱,但可以在一定程度,减少百姓生病的可能。   另一边,秦遇的折子也到了京城,在朝堂上引起一番争议。大部分人还是赞同秦遇的,认为该给浔阳府拨款。少部分人反对,反对的原因就是国库不充裕,如果开了这个口子,以后其他府有样学样怎么办。   再说浔阳府上面还有偌大一个郡城,秦遇可以找郡守帮忙啊。   霍大将军面色发青,忍不住讥讽,“那浔阳府上一任知府家里抄的赃款,朝廷也不该收。”   反对的人噎了一下,随后理直气壮:“赃款如何不能收。”扯出一堆理由,反正摆明了,反对朝廷出钱。   最后还是天子决策,给浔阳府拨款。然后众人又就拨款太多吵起来。   这个时候,就要庆幸秦遇曾经在户部任事过,有几分面子情,所以天子一开口,户部那边痛快给钱。   这要换了其他人,没个孝敬什么,户部不拖延才怪。 第141章 两个村子的争斗   那厢朝廷拨款下来,秦遇就连夜算账,这些日子他到处看了,本地的基础设施糟糕透顶。   路是必须要修的,水利设施也得跟上,这可关系到地里庄稼。马虎不得。   浔阳府下面有好几个县,每个地方分一笔钱,平摊下来就少了,更别说,秦遇还想把府城的基础设施安排上。   凌晨时分,烛火跳跃,秦遇看着书案上的草稿纸,上面一大串数字罗列。   “不行,钱还是太少了。”   忽然,秦遇一顿,他身为知府,要管下面的县镇,那郡守难道就不管他们死活了吗?   上次他去郡城,郡城可是热闹的很,不枉他之前跑一趟。   “小山。”   旁边快睡下的秦小山立刻站起来:“大人,有何吩咐。”   秦遇勾唇:“替本官磨墨。”   他要讨一笔财来。   不过文人嘛,都是含蓄为主,秦遇先是表达了自己对朝廷拨款的感激,各种赞美之词,大书特书。   然后过半时候,话锋一转,又开始吹捧郡守,说郡城在郡守的治理下多么繁华,说郡守多么有才能。不像他们浔阳府,穷的官道都开裂了。   怕暗示的不够明显,末尾,秦遇又开玩笑道,说好多百姓都想跑到郡城去,在郡守底下过好日子。   且不提郡守收到这份公文时,心情如何艹蛋。   次日,秦遇派人给治下几个县,分别送了银子去,同去的还有一封手信,也可以叫做另类说明书。   信上严格规定了,每分钱的用途。几个县令看到的时候都有些恍惚。   朱县令忍不住对县丞道:“秦知府算学之才,天下闻名。”   县丞:………   秦遇效率极高,立刻派人去招募民夫,购买材料,要求底下人把每一笔帐算清楚,第一次不清楚,罚钱,第二次不清楚,再罚钱,第三次还是不清楚,不好意思,他只好动手了,上板子,还降职。   秦遇没有掩饰自己在算学方面的长处,他就是要底下人知道,新知府精通算账,在这方面别想糊弄他。   整个浔阳府都运做了起来,秦遇深知一人计短,二人计长。鼓励底下人提意见,谁的意见实用,可行,赏钱,升官都不在话下。   阿牛他们村子离浔阳府近,自然也去参加了修路的活。   修路是为他们村好,官府管饭还给钱,上哪儿找这种好事去。而饭食里,最多的就是豆制品了。   那边刚产出来,这边就用上了,虽然利润微薄,但总算让银钱慢慢流通起来。   而另一边,郡守大人收到秦遇的公文,气了个倒仰。   “相鼠有皮,人而无仪!”   “荒谬,实在是荒谬!”   郡守把书案上的东西砸了个稀巴烂,管家在门外道:“大人,大人息怒。”   “进来。”   管家进来后,关上门,小心避开地上的狼藉。   “大人因何发怒。”   郡守把公文扔他怀里,“你自己看吧。”   管家是郡守心腹,郡守没必要瞒着。管家一目十行,瞳孔地震。   “大人,秦知府他…他…”   郡守冷笑:“颜之厚矣,本官生平仅见。”   管家默了默,“大人,您打算怎么办?”   郡守不想管,当地财政关乎政绩,他不乐意拿钱支援秦遇。   他跟秦遇算什么关系。   管家看出来了郡守所想,忍不住劝道:“大人,现在不是意气用事。”   朝廷已经拨款,秦遇又主动写了公文向郡守求助,郡城破败也就罢了,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郡城富裕。   郡守若是拒绝,回头秦遇向朝廷告状,郡守也得吃挂落。   郡守憋屈死了,“你说给多少合适?”   给多了,郡守要心疼死。   管家试探道:“不若按照朝廷那边的拨款十之三四如何?”   郡守脸色铁青,但也知道这是最好的处理方式了。   郡守这边给了钱,暂时解了秦遇的窘迫。秦遇当下把这笔钱还了之前欠豪绅的债,剩下的悉数发放下去,然后又写了一封折子,替郡守表功。   只要不是原则问题,秦遇做事都很有度。他还要在郡守底下过活,可不愿意把人得罪死了。   折子一送,秦遇又带人下乡了。修路最重要的一项,就是排水沟,这要处理不好,很容易起争端。   秦遇没想到有一天,会以这种方式,把现代所学应用到实际生活中。   朝廷那边又收到了秦遇的折子,这次是恳请减少税收。众人也麻木了,前儿才讨了钱,知道浔阳府穷了,天子大手一挥,彻底免了浔阳府今年的税收。   秦遇得了准信,高兴了,连忙派人把这个好消息传下去,鼓舞人心。   底下的县令也松了口气,他们也不想派人去收税,把百姓往死里逼。   修路的事上了正规,秦遇交给其他人了,他掌控大局就行,现在他琢磨怎么改善当地土质,提高作物产量。   他召集了不少有经验的老农商量,除了施肥,就是插播农作物。   这个时候,秦遇好怀念现代化肥啊。可惜他了解的少,只能让人一步步试验着来。   “秦大人,您又来了。”田里忙活的农户看到秦遇,主动跟他打招呼。   秦遇自上任以来,隔三差五下乡,周围的百姓都熟识他了,知道秦遇性格温和,看到他都会主动打招呼。   秦遇踩着田垄走过去,一身官服跟田野间格格不入。   “老伯,你在种青菜啊?”   “是啊。”老农笑道:“我想着入冬以前,能收一波。”   本地气候冷,但冬天又很少下雪,就是冷,作物都不长。好多人冬天都会去城镇打短工,奈何城镇里需求少,压价压的厉害。好多人辛苦一场,只能勉强糊口。   老农望着秦遇,皱纹里都是笑意:“秦大人,修路要到明年去,才能修好吧。”   秦遇点头,他知道老农想说什么。   果然,老农道:“那敢情好,今年冬天不愁了。”壮劳力有了管饭的地方不说,还能往家里拿钱。   秦遇心里莫名一酸。   秦遇没有多留,又去其他地方巡视。他看着看着,忽然问身后的衙役:“他们有个水车,会更好吧。”   衙役犹豫着不知道说什么好,秦遇道:“本官随口说说。”   现在基础还没搞定,哪有闲工夫弄水车,明年再说吧。   眼下日子趋于平静,秦遇刚安心了两天,底下一个县令递了公文上来。   说是有两个村子因为修路的事打起来了,不小心打死了人,村子甲闹着要说法,村子乙全村包庇犯人,他这个县令很难做,所以只好报到秦遇这个知府这里来了。   秦遇眉头紧蹙,这事有点棘手,一个处理不好,可不仅仅是一条人命的事了。   秦遇跟家里人说了一声,暂时把府衙的事交给王同知,然后就带着人去了花安县。   花安县县令收到消息,早早在县衙侯着,见到秦遇犹如见到了救星:“知府大人,您可来了。”   秦遇:“现在是怎么回事?”   一群人往县衙里走去,县令忙说明具体情况,村子乙那边藏了人,不肯说。官府也找不到人。   村子甲怨气很重。   县令大人心里不免腹诽,上一任知府在的时候,这些人可没有这么大的胆子。现在见新知府好说话,一个比一个跳的凶。   秦遇大致了解了事情真相,面沉如水。当即下了死命令,加派人手去村子乙搜寻,抓捕犯人。还大规模下了通缉令和悬赏令。   除非对方永远不露面。   秦遇的一应指令又快又狠,把众人都镇住了。县令偷偷觑了一眼秦遇的脸色,见秦遇面寒如霜,心下骇然。   谁说秦大人是面团,真动怒了,他们这些底下人,谁招架得住。   秦遇不是不愿意立威,而是他刚上任的时候,府下的百姓都如惊弓之鸟,自然要怀柔。   但是这不代表,他会任由百姓挑衅律法。这是官府,乃至皇权和宗族的博弈。   晚上村子乙。   一名身量不高的男子偷偷摸摸进了村长家里。   村长家人都吓了一跳:“山子,你来干什么,你不知道外面现在都在抓你。”   山子容貌普通,二十出头,脸上有一道新的疤痕,这是之前跟其他村起冲突时,被人伤的。   他见到村长就跪下了,“叔祖,你救救我,你帮我跟官府求情好不好。我不想死。”   “叔祖,叔祖……”   村长面色难看:“你吵吵什么。”   山子涕泗横流:“叔祖,我可都是为了咱们村,你不保我,你不怕其他人寒心吗。”   村长喝道:“你在威胁我。”   山子连连摇头:“没有没有,叔祖,求您了,您救救我吧。我家里就我一个男丁,我死了,您让我爹娘怎么办啊,谁给他们养老送终。”   这也是村里为什么包庇山子的原因,山子是为了村里的事才犯错的,他们不能没良心,把人推出去。   说着说着,山子又怨恨起来:“这个秦知府也是嘴上说的好听,要为民谋福,他根本不辨是非”“闭嘴!”村长听不下去了。   他看着山子,脸色几度变化,最后叹息一声:“山子,不然你去自首吧。”   山子不敢置信的望着村长,他腾的站起来,低吼道:“村长,你疯了。”   “我现在去自首,就是死路一条。”   他太生气了,以至于都忘了尊敬这位族里老人。   山子眼里闪着怨毒:“我是为什么才落到今天这个下场的,我是为了村里。”   他几乎是声声泣血,诉说着自己的不愤。   村长理亏,安抚道:“山子,你听我说,你去自首,到时候我们全村都为你求情,然后村里凑钱给隔壁村补偿,替你争取宽大处理。”   “那又能宽大到哪里去。通缉令都下了。”山子眼眶通红,犹如困兽:“我下半辈子都要在牢里过活,或者去充军。我爹娘怎么办,啊!”   他爹瘸了腿,他娘半瞎,两个姐姐都嫁了人,家里就指望他了。 第142章 山贼窝   山子跑了,村长有愧,第二天就和族老去官府请罪了。   县令自然把这事汇报给秦遇,“大人,这事您看怎么处理。”   秦遇想了想,道:“把另一个村子的族老和受害人家人叫来吧。”   人已经没了,现在说再多都没用,只能谈后续补偿问题。   这事最开始的矛盾其实不大,就是两个村子挨的近,然后为了先修谁那边的路打起来。   两方人马到场,在县衙大堂对质,村子乙这边的村长和族老,起身向对方深深一揖,村子甲那边沉默,受害者的父亲冷着脸,受害者他娘背过身低声哭泣。   秦遇高坐大堂,县令在旁边落座。   惊堂木起,衙役杵着衙杖,拖长了调子,低沉喊:“威——武——”堂下双方虽然坐着,但心里已经有了敬畏。   村子乙的村长先行了一礼,然后对村子甲的人道:“山子犯了错,我们承认,后续包庇他,我们也承认。可是,我们也有苦衷啊。”   受害者他娘立刻炸了:“你们有什么苦衷,你们村子人杀了人还有理了。”   村子乙的村长无力的垂首,把山子家里的情况说了,又道:“当时那么混乱,彼此都拿着锄头,山子他真不是故意的。他从来没想过杀人。”   他们都只是想把对方压下去,只是推搡间,锄头落下来,砍在人脑门上,一条人命就这么没了。   秦遇面色严肃:“既然如此,为何不劝山子来自首。”   不是主观杀人,又主动自首,量刑的时候,会从轻发落。   村子乙的村长老泪落下来:“劝了,大人,我真的劝了。可是那孩子看到到处的通缉令吓破了胆。”   秦遇寒声:“这样说来,还是本官的不是了。”   不等对方反驳,秦遇又道:“先时本官未来,由县令处理,那时县令可没到处贴通缉令,他派人去捉山子问话,你们又是如何做的!”   一声接一声的质问,让村子乙的村长抬不起头。   村子甲那边昂首挺胸,跟着叫嚣,谁知秦遇矛头一转,对准他们:“官府办事自有章程,尔等岂敢聚众闹事,该当何罪!”   先时村子甲一村人跑到县衙外面虎视眈眈,把县令都吓死了,唯恐生了民乱。影响极其恶劣。   村子甲的众人心头一颤,忙道:“大人,我们只是想讨个公道。”   秦遇一拍惊堂木,喝道:“衙门自会替你们做主,你们慌什么,这般信不过衙门不成!”   “不不不,草民不敢。”村子甲村人跪在地上忙道。   村子乙也吓的满头大汗,齐齐跪在地。   县令在旁边骇的大气不敢出。   “威——武——”衙杖有规律的杵打地面,传入众人耳中。   晾了几人一会儿,秦遇才缓和声音,“念你们是初次,且情有可原,这次便罢了。若再有下次,两罪并罚,绝不姑息。”   “是,是,小民不敢再犯。”众人深深磕了一头,才颤巍巍站起来,这下是不敢再坐了。   秦遇看向受害者双亲:“山子那边,衙门会持续搜捕,到时候抓住犯人,按律法,该怎么判就怎么判,绝不姑息。但是现下有一个紧要问题,你们亲子枉死,再如何也换不回他的命,如今本官为你们寻求补偿,可有异议?”   受害者他娘只是哭,受害者他爹朝秦遇深深一揖。便是默许了。   山子的情况,秦遇已经知道了,不可能从山子家里要到补偿,只能从村子乙村长入手。   秦遇看向村子乙的村长:“尔等可愿做出补偿?”   “回大人,小民愿意。”   最后经过协商,村子乙筹钱,给受害者家人十五两银子的补偿。时下一头牛的价格。   众人都困难,为了这十五两银子,两方在公堂上吵的不可开交,被秦遇压了下去。   村子乙那边凑不够,打了三两银子的欠条。这事处理了,但还有事没处理。   内堂只有秦遇和县令两人时,秦遇喝道:“当初本官怎么跟你说的,让你事事有规划。若你处理得当,两个村子怎么会因为修路的事打起来。”   县令心头一突,当即跪下:“大人恕罪,大人恕罪。”   “大人容禀,实在是事情太多太杂,下官一时失察,下官”秦遇冷冷俯视他:“你何止是失察。身为父母官,你御下不严,才会出现这种失误,这是其一。险生民乱,是你失职,这是其二。遇事躲避,不敢面对,这是其三。”   “齐县令,你扪心自问,你可对得起你身上这身官服。”   齐县令肝胆俱颤,“下官知罪,下官知罪,求大人再给下官一次机会。”   秦遇不语,就在齐县令心往下坠时,终于听到头顶声音:“你若再处理不好本地的事……”   “能能能,下官能。”齐县令连连保证。   秦遇这才离去,齐县令擦了擦额头的汗,喝道:“来人哪。”   “大人,您有什么吩咐。”   齐县令面色冷厉:“去给本官查,谁负责那两个村子修路的事。”   下属眼皮子一颤,头更低了:“是,大人。”   当天晚上,县令大人惩处了两个书办,直接板子伺候,而后下了大牢,紧跟着又将一位大使降职。   齐县令这边的事,自然也传到了其他县,给其他县敲了个警钟,几位县令办事更加谨慎,认真,无形之中,提高了效率。   事情解决了,可到底折了一条人命,秦遇心情有些沉重。   言书看出他脸色不对,询问后得知缘由,也沉默了。   少顷,言书叹道:“乡下人家不懂法,遇到事了,只知道拼蛮力,逞凶斗狠。”   这件事,但凡有人懂法,或者但凡有一个人肯对衙门多一点信任,事情都不会搞成这样。   但是想到上任知府所为,又能理解为何百姓不信官府。   言书见秦遇眉头紧蹙,宽慰道:“夫君,现在事情解决了,放下吧。你做的很好了。”   “不,我做的不够。”秦遇抬眸,看着言书:“先前是我考虑不周,不能只抓物质,还要抓文化。”   言书:“什么?”   “我有了一个想法,阿书,晚饭别等我。”秦遇匆匆去了书房。   秦小山给秦遇磨墨,看着秦遇奋笔疾书。   “大人,您在写什么?”   “案例。”   秦小山懵了:“什么案例?”   “犯事的案例。”秦遇言简意赅。   秦小山不问了,大着胆子凑近了些看,是图文并茂的作品,秦小山看了一会儿,发现是一个偷窃案,大约把作案过程省了,只写了失主如何气愤慌乱,然后旁人劝他立刻报官,随后官府捉拿贼人,找回失物。   有些画挺夸张,失主生气的时候,头上还冒火,怪有趣的。   秦小山不算聪明,接连看了几个案子才看明白,这些案例都在告诉他们,遇到事了,报官,报官!   秦遇连夜写了十几个案例,让人拿去印,随后装订成册发放下去。   言书来给秦遇送吃的,看到秦遇眼底下的乌青,很是心疼:“夫君,这能有效吗?”   “总要试试的,总比什么都不做好。”   悲剧一出就够了,足够给人警醒了。   太阳从天边升起,秦遇疲惫的打了个哈欠,用了早饭后,在院子里转了转。   张氏抱着两个孩子寻他。   秦遇接过孩子,了了道:“爹睡觉。”   空空忙点小脑袋:“爹要听话,爹睡觉。”   “睡觉有亲亲。”空空嘟起水润润的嘴巴。   秦遇望向他娘,张氏哼道:“看我做什么,两个孩子都劝你呢。”   秦遇也确实累了,他抱着孩子回屋,本来想陪孩子说会儿话,没想到一会儿功夫就靠着软榻睡着了。   空空伸手摸了摸秦遇的嘴巴,秦遇下巴处有短短的青茬,摸着有些刺手。   不过摸久了,还有种别样的手感。空空摸的挺欢,然后就被打了。   空空要哭,了了瞪着他,空空瘪瘪嘴,把眼泪收回去。他靠在秦遇身边,一个人玩起来。   言书跟进来,发现两个孩子不吵,也就没管了。只让阿珠在旁边看着,免得孩子摔下榻。   另一边,山子听到了官府对他误杀人的判决,心里不服,可又没其他办法,最后回村偷偷看了他爹娘一眼,他就跑了。   天大地大,总有他去的地方。   他不会就这样的,肯定有其他的生机,只是他暂时没发现,抱着这个念头,山子在山林中躲避,爬过了一座又一座山。   他蓬头垢破,衣衫褴褛,嘴巴边还有干涸的血迹。这些天,他都是过着茹毛饮血的日子。他险些被蛇咬死,被老虎追赶,被黑熊驱逐。   他活的不像个人。   他恨极了,可他什么都做不了,而且天气转寒,晚上他经常被冻醒。   这天他闯入一座山,看到树上有野果,眼前一亮,然而他刚摘完野果,就被几个男人围住。   “你是什么人!”   山子怀里的果子掉了一地,他看着对方手里拿的刀,心里慢慢有了一个可怕的猜测。   “我,我……”他支支吾吾。   山子可疑的形象把对方激怒了,“我看你找死。”   闪着寒光的刀锋在阳光下,晃的人刺眼。命悬一线时,山子嘴不受控制道:“我杀了人,我是通缉犯。”   虽然口音重,但对方也是当地人,听明白了个大概。   对方不信,上下打量山子:“就你这怂样,还通缉犯。”   其他人也讥讽道:“别说人了,你敢杀猪宰牛吗。”   山子极力力证自己,最后他被带去见几人的头头。当他被带上山头,在一个寨子见到凶神恶煞的男人,他再没有怀疑的了。   他误打误撞,跑进了山贼窝。 第143章 巡视   时下入秋,眨眼时间,秦遇来浔阳府上任已经小半年了。   虽然说百姓修路,既修建了基础设施,又安抚了他们,但这都是暂时的。   人多,干活快。路翻年后就能修好,府城的城墙修缮也完成了一半,估摸着再一段时间,就能焕然一新。   到时候这么多人,只地里的一点农活是养不了他们,也拴不住他们。   怎么办呢?   秦遇在书房里,负手来回踱步,眉头就没松展过。   忽然,房门响了,秦遇温声道:“进来。”   秦小山从外面进来,走到秦遇面前三步距离,恭敬道:“大人,下午您有行程。”   秦遇懊恼,他都把这事忘了。   “我知道了。”   秦小山退出去,重新关好门。秦遇揉了揉眉心,上次齐县令办事不利,给了秦遇一个警告。他虽然是知府,看着官级大,但不一定什么事都能解决。   他还有很多事情不了解,不清楚。   谁知道底下人干了些什么,他总要亲自去看看的。   午后,秦遇乘马车出府,韩五和汪东,并几个衙役跟着他。剩下的留在府衙,一来是办事,二来是保护秦遇妻儿的安全。   秦遇不会托大,万事小心些总没错。   浔阳府下面有好几个县,而县下面又管着镇和乡。举个例子,齐县令所治下,就又有三个镇,设里正管辖。一个镇下面又可能有三四个乡,设村长管辖。   时下常道的十里八乡就有这个意思。   秦遇的老家长宁镇,就是他们沂溪县县城下最大的一个镇子,也是人数最多的。   这是按常规来算的,但是人是活的,会移动,经年变化,浔阳府外面也有了耕地,农户,渐渐形成了乡,或者镇子。   它们的规模又够不上一个县,自然不会设县令,就直属浔阳府府城管辖。   遇上知府坏的,这些乡镇就是首当其冲被迫害。但遇上知府好的,这些乡镇也是近水楼台,率先得利。反正有利有弊吧。   说起来,浔阳府这边靠西南,离秦遇的老家,直线距离不远。   为什么说是直线呢,因为中途隔了一座又一座山,要绕好大一圈远路。不过他在任上,本来无令就不得离开。   秦遇照常先去府城周边几个乡镇巡视,共有四个村子,一个镇。   一通巡视下来,等秦遇带人回到府衙,天也快黑了。   秦遇穿着一身官服往内院走,院门处,一盏灯笼下,烛光昏黄,言书抱着孩子等着他。   秦遇心里一软,快步走过去,把孩子接过来:“晚上天冷,以后莫如此了。”   言书和他并排走:“也是听到前院消息才出来。没等多久。”   空空和了了疯狂点头,“娘说的对。”   秦遇亲亲他们的小脸,感受到一点儿冰凉。空空有些冷了,悄悄把小手往秦遇衣领子里钻。   秦遇面色不变,停下脚步就那么看着他。空空嘿嘿笑,就是不把手拿出来。   言书无奈,只好道:“明日我们在屋里等你。”   秦遇蹭了蹭两个孩子的小脸,才继续走动。   次日,秦遇带着人去治下的县。他跟家里打过招呼,也把公事上的大方向处理下达了吩咐。   无他,府与县城之间距离有些远,时下的交通工具又太慢了,秦遇有心这次把府下的乡镇巡视完,没个把月回来不成。   秦遇坐的马车,两日功夫,到了他们府下最近的一个县。他们在县城里慢慢走着,街道两旁的铺子开门了,虽然铺子里没多少人,但慢慢来,总会好的。   路面虽然还有些残破,但是整洁干净,不时能看到一两个老人拿着扫把在清扫。   倒不是故意苛待老人,而是每家有每家的苦楚,官府现在实在拿不出多余的钱,建造老人院和孤儿院,就只能招聘这些不能干重活的老人做些简单工作,给一份微薄的月银,让人能活下去。   至于免费发钱,孤苦老人那么多,孤儿也多,这个发了,那个发不发呢。   就算勉强发了钱,可是翻年官府拿不出钱继续发,这些老人孩子会不会埋怨,到时候有人因此饿死,是不是又怪在官府头上。   看事情,不能只考虑当下,还要看长远。现在整个浔阳府治下的情况,就是尽量让所有人先活着,慢慢图之,等有了一定本钱,再谈生活质量。   镇子靠西边的地方,建了豆腐棚子,外面有穿的破旧的小孩儿搬运轻便的东西。他们不是白做工,饭点时候,他们能得到一个馒头和半碗粗粮饭,饭上面有几块咸菜,十天半月,还会有一两片肉。   他们没有地方去,晚上时候,工人走了,他们能在棚子里睡觉,用其他人给的破棉被和干草盖着,比在外面暖和多了。   秦遇听着豆腐棚子的管事跟他汇报,这会儿功夫,县令也匆匆来了。   “秦大人,您怎么亲自来了?”   秦遇笑笑:“本官随便看看。”   县令额头冒出一层细密的汗,心都悬起来了。   不是说府衙事情多吗,知府大人怎么还天天往外跑。   “阿嚏——”旁边伺候的小厮瞬间紧张了起来,询问道:“大人,您没事吧,是不是受寒了,小的去厨下给您熬碗姜汤。”   秦大人临走前,百般嘱咐,一定要照顾好王大人,不然一堆活儿就没人做了。   王同知不知小厮想法,抬手道:“不必。”   过了一会儿,他叹口气:“算了,你去给本官熬一碗吧。”   他昨晚忙到丑时【凌晨一点】,实在扛不住了,倒在案上歇息,早上天未亮就被鸡鸣吵醒。他身上盖着斗篷,应该是小厮给他盖的,他没受凉,就是累。   然而公务一堆,短暂的睡了一觉后,好像又增多了。   王同知:………   别看同知是正五品,但是上面一个知府稳稳压着,知府不放权的话,同知还不如七品县令。   但是,他就是说,这秦知府对他也太放心了吧,大大小小的公务都推给他,不怕他有一天把知府架空吗。   没办法,知府和同知就是这种,不是我压倒你,就是你压倒我的“竞争”关系。   但秦遇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他又不是只对王同知放权,他上任时,府衙里没什么人,九成以上都是秦遇重新挑选,培养,提拔。现在时间短,或许这些人还不能算秦遇心腹,但是绝对都是偏向秦遇的。   他们官职不及王同知,但是数量上呈绝对优势,能与王同知抗衡。反过来,王同知也能制衡他们。   秦遇只要把控着,不让这两方人搅和到一起去,就行了。   他从公务中腾出时间,就可以抽身私下巡视,免得下面官员瞒上。   这会儿,秦遇看着县令紧绷的神色,笑着夸道:“你做的很好,再接再厉。”   县令一下子放松下来,心也踏踏实实落下,笑道:“大人谬赞了,这是下官该做的。”   秦遇笑容不变:“做不好,要罚。但做的好,也要奖。这一功,本官给你记上。”   县令心里一喜,也不再推持了,然后看到豆腐棚子的管事,吩咐道:“今日秦大人巡视,晌午的饭都加些荤腥,这钱衙门出。”   管事喜不自禁,连连道谢。   秦遇他们离开时,还能听到身后孩子激动的欢笑声。   秦遇谢过了县令邀他去衙门用午饭的提议,只在马车上,吃点馒头和着温水,就算解决一顿。   衙役们不是第一次见,但还是觉得不可思议,堂堂知府大人,居然也跟他们吃一样的,简陋的午饭。   韩五和汪东倒是见怪不怪,当初修陵墓时,秦大人还跟民夫一样睡草棚呢。唯一好点的,可能是秦大人能享用到一个巴掌大的单间草棚吧。   那个时候,韩五他们刚跟着秦遇,第一次见秦遇这种文人,明明是文官,却能像武将一样吃苦。   当时他们玩笑般的说给秦遇听,没想到秦遇却道:“穷文富武。文人怎么可能吃不了苦。”   十年寒窗难道只是一句空话吗。   他幼时在湿冷的寒风中练字,抄书,是很苦。可天底下如他一样的书生多了去了。比年幼的秦遇学习环境更艰苦的人,也不是没有。   只是大众会有这个印象,是因为他们只看到了当官后的文人,精致讲究的文人,吟诗作赋,风花雪月的文人。   这部分文人,在天下众多学子中,已经是金字塔上层了。   午饭后,他们启程去县下面的镇子和乡下。   跟县城比,镇子差多了,到处都是破破烂烂,不过偶尔能看到有人在修补官道。   秦遇告诫自己,不要急,慢慢来。   他们没有提前通知里正,不过一群衙役在街上走着,里正想不知道也不行。   晚上,秦遇一行人歇在里正给他们腾的小院,秦遇召见里正,谈了许多。   一来是问问,案例手册有没有发放下去,下面百姓是何反应。   二来是问问,百姓可还过的下去,邻里之间纠纷可能处理好。   大大小小的事都有询问,里正一颗老心脏吊了半宿,谨慎回答。   对于里正而言,知府是他上峰的上峰的上峰。对他来说,是遥远的。没想到还能亲自见一次。   凌晨时分,见里正撑不住了,秦遇才放人回去。屋里只剩他一人,他终于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   临睡前,他忍不住想,他这当的到底是知府呢,还是县令啊。不过让他重新选择,他还是会如此。   在其位,谋其政。食君之禄,分君之忧。   只有深切了解本地情况,以后才能做出更好的决策。 第144章 人性之观   秦遇一行人吃了早饭,准备离开的时候,忽然有人在他们落脚的院子外吵嚷,但很快就被人压了下去。   秦遇蹙眉:“韩五,你去看看。”   “是,大人。”   不一会儿,韩五带着两个男人进来,他们一进院子就对秦遇跪下了。   一个年长一点的男人对着秦遇砰砰磕头:“求大人做主,求知府大人为草民做主啊。”   年轻的那个也跟着磕头:“求知府大人做主。”   里正跟进来,脸色难看,对上秦遇的目光,又羞愧的垂下头,讷讷:“秦大人……”   秦遇道:“既然碰上了,不知本官可有这个荣幸,旁听里正审理。”   里正差点磕巴,连连点头。   衙役很快把院子腾空,搬来椅子,里正坐上位,秦遇这个知府在旁边坐着旁听。   秦遇当然可以亲自审理,但是暂时没必要,而且有损里正的脸面。说白了,平时近距离管理镇子的是里正,尽量客气些好。不然秦遇走了就走了,这两人还要在此地生活。   这些都是意会的处事方式。   里正受宠若惊,不时看秦遇一眼,然后挺起胸膛,沉声问:“你们有何事?”   两个男人争抢着把事情说了,院子外也围了一群人。   事情很简单,年长的那个叫林平安,年轻那个叫周长福。两人是一个村子里的,两家人都养了羊,现在林平安控告周长福偷他家羊。   但是羊都长的差不多,大小类似,两家人都养着,数量也差不多,林平安养了五只羊,周长福养了六只羊,面对林平安的控诉,周长福指天发誓说他没偷,村长也不知道该怎么判。   恰好昨儿听闻知府来了,所以一大早他们就闹到了知府面前。   听完事情前后的里正脸色一滞。   羊又不像人,又不能开口说,我是谁谁家的。   而且巧合的是,当初买羊是两家人合计的,一起买的,想着两个人不容易被人骗。   事实也是如此,没想到现在出了这种事。   林平安眼眶都红了,“里正,您知道我的,我老实了半辈子,我不会冤枉人。周长福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了。先前我家的鸡丢了,没多久周长福家里就传来了鸡肉味儿,但是周家养的鸡数量又没少,不是他偷的,还是谁。”   乡下村子里,家家户户挨的近,现在又不是农忙,所以各家有什么响动都知道。   林平安家丢了鸡,格外留意,自然注意到了周长福家的异样。   这会儿荤腥难得,鸡肉味儿多香啊,隔老远都能把人口水勾的流出来。   林平安气道:“我跟周长福也算认识多年了,觉得为了一只鸡伤了情分不好,所以后来我就没管了。谁知道现在他偷我家羊。”   “周长福,你有没有良心!”林平安忽然朝周长福扑过去,立刻被衙役拉开。   韩五喝道:“放肆,里正面前,不得争执。”   同样被韩五吓了一跳的里正:………   里正拿袖子擦了擦汗,然后道:“林平安,既然你说周长福偷了你家的羊,那么大一只羊,他也藏不住,不然找人去他家搜查如何。”   林平安脸色一下子难看。   周长福啐了一声,“里正,您不知道,这人早就来搜过了,我家里原来是六只羊,现在还是六只羊,多一根羊毛都没有。”   周长福哭道:“里正,您评评理啊,不能什么都听林平安说啊。他说我偷鸡,我就偷鸡了,他说我偷羊,我就偷羊了吗?”   “那他说我杀人,我难不成真的拿刀去杀人了啊,那我不是该去蹲大牢。”   “咳…咳咳…”里正让口水呛了一下,喝道:“闭嘴!”   “越说越没谱。”里正气道:“谁说你杀人了。别胡说。”   知府大人还看着呢。   围观人群窃窃私语,觉得周长福说的挺有道理的,有胆子大的笑道:“林老哥,你说周长福偷羊,总得把赃物拿出来吧。”   林平安脸都憋红了,刚刚还噼里啪啦一堆话的人,这会儿半个字儿也蹦不出。   秦遇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打转,周长福不小心跟秦遇对视,瑟缩了一下,秦遇眼睛微眯。   他对汪东耳语一番,然后汪东又去告诉里正。   众人:………   你俩这么近,还整这一套呢。   里正咳嗽一声,沉声道:“林平安,你说,你丢的那只羊有什么特征。”   林平安眼睛一亮,忙道:“有有有,我这五只羊养的可宝贝了,我丢的那只羊,左边耳朵上有一撮黄色的毛毛,小小一团,不凑近看,根本看不出来。”   周长福嗤道:“你这是为了冤枉好,提前准备好了啊。”   “不不不,不是,我没有。”林平安气狠了,对天发誓:“我林平安若是冤枉了周长福,让我林平安天打五雷轰。”   众人大骇,时下普遍信誓言,这发誓也发的太狠了吧。难不成林平安说的是真的。   周长福冷笑:“林老哥,你真是下血本了。”   围观百姓也迷茫了,不知道信谁才好。   里正一张老脸都绷紧了,真是会给他出难题,他偷偷瞅了一眼秦遇,发现秦遇也在看他,目光交接时,秦遇还笑了笑,把里正吓得不行。   秦遇喊过汪东,又是一番耳语,然后传给里正。里正脸色几度变换。   秦遇朝他点点头。   里正心一横,咬牙吩咐几个人去周长福家,把那只左耳朵有黄毛的羊牵来。   三刻钟后,羊牵来了,在院子里咩咩叫。林平安激动不已:“里正,就是这只,这就是我丢的那只。”   周长福紧张的盯着里正,大喊:“这是我的羊,我的羊。”   这时汪东又给里正传话,里正表情都快麻木了。   “事情如何,老夫亲自审问这羊便知晓了,来人,上竹板。”   众人都凌乱了,怀疑的看着里正,很想问问,您老,没事……吧?!   很快一个后生拿了竹板来,对着羊,鞭打,羊被打的惨叫,两个人的表情都很心疼。   里正没叫停,后生拿着竹板打的更凶,羊叫声充斥院子,眼看后生又举起竹板,林平安突然扑上去,护着羊生生受了一竹板。   里正小心去看秦遇,秦遇不语,里正别过脸道:“把林平安拉开。”   林平安眼眶都红了,“别打了别打了。”   他推开其他人,又扑上去,替羊又受了一竹板,再被拉开,过了一会儿,之前的情形再度上演。   林平安抱着羊不松手:“要打打我。”   事不过三。   秦遇嘴角微勾,又吩咐了几句,里正心里一喜,原来是这样。   他心里对秦遇佩服不已,嘴上道:“老夫已经明白了,这羊就是林平安的。”   周长福不服。   里正冷下脸:“这羊若真是你养的,你见羊被鞭打,不心疼?”   “心疼啊。”周长福目光闪烁:“可……可我不敢放肆,只能心里急。”   里正盯着他:“那林平安就敢了,三次。”里正伸出三根手指:“林平安扑上去护了三次。”   牛羊对乡下人家来说,都是贵重之物,平时小心照顾着。林平安先能说出丢失之羊的特征,现在又这般护羊。足以说明他才是羊的主人。   不过周长福不服,咬死不认。   秦遇思考前后,心里有了猜测,又让汪东传话,里正听到后,眉头紧蹙。   没一会儿,几个汉子去了周长福的村子,快晌午时,他们抬着被处理好的羊肉回来了。   周长福脸色一白。   里正怒道:“这羊肉在你家梁上发现,还不承认。”   证据确凿,周长福终于认了。   原来周长福养的羊,前些日子误吃了毒物,死了。他心疼坏了。这时看到林平安家的羊,又想起之前顺林平安家的鸡没人发现,于是回过神来,羊已经偷来了。   周长福犯偷窃罪,午后会扭送县城衙门。他被押了下去。   秦遇看着抱着羊的男人,走过去,给他两钱银子,“拿去买些伤药抹抹。”   林平安对着秦遇直磕头,“谢谢大人,谢谢大人。”   秦遇侧身,让出不远处的里正:“你该谢你们里正。”   里正心下受用,嘴上却道不敢居功。   羊肉还给了周长福家,把这个事情的结果也传了回去,后续如何,当地村长,里正会处理。   因为这事,秦遇拖延了时间,再加上里正热情相邀,秦遇他们留下来吃了午饭,离开时,在桌上也留了二钱银子。   里正拿到钱的时候,颇为感慨:“秦大人真是清廉。”   他们以后有福了。   之后几天秦遇去乡下打转,忽然有几个孩子跑来,看到他们时已经晚了,撞到秦遇身上,怀里的果子掉了一地。   村长脸都黑了,厉声呵斥,还小心觑秦遇的脸色。   “等等。”秦遇制止了一句,然后弯腰捡起了地上的果子。   “这是,山核桃吧?!”   村长忙道:“是的,这阵儿正是吃山核桃的时候。”   顿了顿,村长又道:“不过山核桃苦涩,又难剥壳,拿石头砸开后核桃仁都碎了,所以只有小孩子们嘴馋,会去山里打一些回来当零嘴。”   秦遇仔细打量手里的山核桃,表面还有着刚去绿皮的湿润,以及残留着的褐色的脉络。   “韩五。”   “大人,有何吩咐?”   秦遇把山核桃递给他:“砸开,弄出仁。”   “是。”   村长劝道:“大人,这核桃仁苦涩,您恐怕吃不惯。”   秦遇:“无妨。”   片刻功夫,韩五把核桃仁弄出来了,不过确实很碎,只比小孩子弄的好一点。   秦遇尝了一点,他感受着舌尖尝到的苦涩和甘甜混合之味,眼睛亮了亮。   他想到一个大部分乡民能做的赚钱法子了。 第145章 化腐朽为神奇   秦遇问道:“你们在哪里发现山核桃的。”   小孩儿呆滞,怯怯地看着村长,村长尴尬笑道:“秦大人……”   秦遇知道他误会了,于是道明缘由:“本官知道如何将山核桃做的好吃,想看看你们此地有多少。”   村长也不是傻的,有了一个猜测,不用问孩子,他忙道:“大人,草民知道,草民亲自带您去。”   一行人拿上背篓匆匆上山,韩五不明白:“大人,您何必亲自跑一趟。”   命人把山核桃摘下来不就成了。   秦遇道:“本官之前想岔了,老祖宗说的对,靠山吃山。”   韩五茫然。   韩五往四周看了看,不是他贬低,这么个破山有什么好东西。   衙役们拿着棍子在草丛里用力拍打,驱走虫蛇。   忽然,韩五眼前一花,其他人大骇,忙道小心。   韩五手一抓,在空中抡了几圈,用力一甩,把东西重重砸在树干上落下来。   村长倒抽一口凉气:“居然是条毒蛇。”   三角形的蛇头实在太醒目了。   村长想到孩子们经常上山,后怕不已。随后对秦遇深深一揖。   秦遇摆摆手,然后问韩五:“没事吧。”   韩五把手给秦遇看,“没伤口。”   秦遇放心了,随后秦遇示意村长派一个村里后生把死蛇送回村里,给老人拿去泡酒,能治风湿等疾病。   他们继续往山上走,没多久就看到了山核桃树。绿色的叶子掩映着鸡蛋大小的绿色果子。   秦遇笑道:“打下来吧。”   “是。”   村长这次在村里叫了七八个后生,都是干活好手。这山核桃树不大,所有果实打下来,也才十斤左右。眨眼功夫就做好了。   他们发现了一颗山核桃树,紧跟着又发现了其他的,众人都在打山核桃。   秦遇带着两三个人在附近走动,他想看看能不能找到其他“宝贝”。   最后只发现了一棵酸枣树,在他失望之际,意外发现了刺梨。现在正是刺梨成熟的时候。   他们带着东西回去时,村长欲言又止,秦遇不解:“村长怎么了?”   “秦大人,这黄刺果又酸又苦,刺还扎人。”   秦遇:“本官知晓。但本官另有用处。”   见秦遇如此,村长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几个后生的背篓都装了大半山核桃。   秦遇他们下山,在村长院子里令后生们和衙役一起剥掉山核桃的绿皮。   同时秦遇让人准备大缸,缸里装干净水,去掉绿皮的山核桃倒入水中。   “浮起来的都是坏果,扔了。”秦遇一边指挥,一边跟人解释这么做的缘由。   然后又把好果捞起来晾干,随后加水煮一刻钟,又捞起来,这次用湿布阴干。   秦遇再命人对初步处理过的山核桃分力敲击,就得到完整的山核桃仁了。【注】   其他人惊讶,秦遇温声道:“这山核桃半生不熟,才容易剥壳。”   之后就容易多了,秦遇打算做两种口味,一种蜂蜜,一种椒盐。   材料他都让人提前准备好了,按盐和水1:5的比例混合,然后把一部分山核桃仁放进去煮入味。然后捞出沥干,再放粗盐中大火炒,差不多了就慢慢转小火。   做蜂蜜味的,先把山核桃仁焯水半个时辰,去苦涩感。然后加蜂蜜水再熬,烘干,完事。   为了弄这两样东西,秦遇他们在村子里停留了几天。秦遇顺便弄了一个刺梨膏,他做事都没瞒人,村民来看,秦遇还高声解释为什么要那么做。   他一口官话,字正腔圆,刻意放慢了语速,保证人能听清楚,听仔细。   秦遇上任后,为了更好治理本地,特意学了本地方言,虽然说的磕巴,但是他听得懂方言。   而本地人说方言,口音重,不太会说官话,乡下就更是如此了,好在朝廷到底推行了几十载,还是有成效的,村民们不会说,却听得懂官话,也省的秦遇去找“翻译”了。   秦遇不是故作姿态,他说官话,是想带头,引着其他人也尽量学官话。   这些人或许这辈子都不会出浔阳府,但若是有人能走出去呢,一口正宗的官话,会无形中给予很多便利。   现在两种口味的山核桃仁制作好了,摆在油纸包里,秦遇先尝了一个,随后其他人才敢在秦遇的示意拿起来尝。   村长上了年纪,牙齿不太好了,但是这山核桃仁一入嘴,牙齿轻轻一碰就碎了,蜂蜜的丝丝甜味和山核桃独有的香味交缠,混合成一种难以言喻的美味。   村长舍不得的咽下肚,唇齿间都还留有香味儿。这时,秦遇又递了一块椒盐的给他。   村长:他实在很难拒绝啊。   与蜂蜜味的不同,椒盐和山核桃仁结合,爆发了无与伦比的咸香。村长没文化,他由衷道:“这是草民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核桃仁了。”   这几天帮忙的后生也尝了味,还舔了舔手指,真的好香啊。   秦遇让他们把做好的的山核桃仁端去给围观的村民尝尝。   秦遇又把面前的刺梨膏水推给村长,“这可是好物,村长尝尝。”   刺梨是维c之王,然而时下说维c,其他人也听不懂。   所以秦遇道:“这膏水能治胃阴不足,热伤津液,更能降内热。”   村长心神一凛,珍惜的喝起来。刺梨膏水里加了蜂蜜混合,带着淡淡的甜和清香,很是好喝。   若不是亲眼所见,村长不会相信,这般好的药膏,居然是他们山上人人嫌弃的刺梨做的。   连孩子找零嘴都不会找这个,味道不好就算了,刺还扎手。   村长看着秦遇年轻俊秀的面庞,嘴唇颤动,随后起身朝秦遇深深一揖。   秦遇扶起他:“村长多礼了。”   “不多礼。”村长眼眶都湿润了,他哽咽道:“秦大人替我们指了一条明路,更是一条活路。”   化腐朽为神奇,怎不叫人佩服,惊叹。   秦遇扶村长坐下,他道:“村长,此法本官并非只授予你们村,后续也会派人将法子传到其他地方去。”   刚刚还欢笑的众人渐渐沉默。   秦遇猜到他们想什么,他提高了声音:“你们莫怕,今日有山核桃,刺梨膏制作之法,他日就有酸枣糕之法,再来日还有人教导你们怎么做麦芽糖,做豆腐,怎么种植庄稼,怎么种植果树。”   秦遇起身,向众人走了几步:“待我们浔阳府的东西越做越多,你们也不要怕卖不出去,天下太大了,整个成朝太大了,在咱们浔阳府外面还有无数的县城,人员众多的郡府。就说这山核桃仁,油纸包一裹,放一两月不成问题,商人尝过,知道这般好味道,定然愿意带去其他地方售卖。”   “若是嫌保存时间短,咱们再琢磨琢磨,山核桃就不去壳,只敲裂缝,还省咱们的事了,对不对。”   秦遇语速慢,众人都听懂了,听到这里,众人忍不住笑了笑。   秦遇也跟着笑,道:“你们都是浔阳府下的百姓,本官既然坐在了知府的位置上,定然好好替你们盘算,为你们打量将来。”   话音一落,村长带头,领着村民们齐齐跪下,对秦遇深深磕了一个头,衙役们左右看看,也跟着跪下了,村长颤声道:“秦大人对我们恩同再造。我们,我们无以为报。”   秦遇转身扶起村长:“你们把日子过好,就是对本官最好的报答了。”   一番话说的村长老泪横流,别过脸去,用袖子擦泪。   下午时候,秦遇在村长院子里写了十多封书信,皆为山核桃和刺梨膏的制作之法。然后派人传给县令,传给里正。   靠他一个人,永远做不了大事,要所有人一起努力,才能让这千疮百孔的浔阳府重焕新颜。   他身边只留了韩五和汪东,其他衙役都派去送信了。   等他忙活完,已经是黄昏时候,他看着落日,叹气。   韩五试探问:“大人因何叹气?”   秦遇负手而立:“此法颇费蜂蜜,供小于求,蜂蜜价涨啊。”   韩五和汪东对视一眼,“大人已经做的够好了,若……”   秦遇摇了摇头:“果然还是得想办法,把蜜蜂养殖弄起来。本地产枇杷,最好再弄个枇杷蜜。或者用其他糖类代替蜂蜜。”   “不过说到枇杷,还有桃子,时下野毛桃不好吃,弄点桃胶也不错。”   韩五和汪东:………   服了,他们真的服了。   秦大人真乃神人也,他们忍不住想,天底下还有什么事能难倒秦大人吗?   唔,或许打仗能难倒秦大人。   呼~,他们武将还是有用处的。   韩五和汪东默契的擦了擦额头的细汗,跟着一个厉害的上峰,他们压力也蛮大的。   奇怪,明明他们跟着霍大将军时,都没这种强烈的压迫感啊。   秦遇考虑着浔阳府的下一步该怎么走,浔阳府现在是穷,但钱不能解决所有问题。   浔阳府治下这么多人,首先是要把这些百姓安抚住,所以秦遇想的点子,必须是能赚钱但又耗功夫的,要把壮劳力拴住,免得生乱。   而且大家都饿怕了,所以最好都是吃食相关。偏偏本地多山少地,地还不肥,只能在山上的东西打主意。   秦遇知道怎么用大豆榨出更多的油,可是现在比起来,明显豆制品更实用。   秦遇又叹了口气。   韩五和汪东听到秦遇叹气就紧张,生硬的找话题。   “大人,您怎么知道周长福的羊死了。”   秦遇温声道:“都在村子里,一头活羊不好藏,林平安之前又在村里村外搜过,都没找到。那么本官只能猜测羊死了。这样也能解释周长福好端端的,却担那么大风险偷羊。”   话落,秦遇盯着韩五。韩五被看的不自在,“大人,怎么了?”   秦遇莞尔:“本官以为你当时就想明白了。”   旁边传来一阵闷笑,汪东赶紧背过身去。让你没话找话,该。   秦遇打趣了两句,就揭过这茬。他们这边说话的功夫,院门处有几个小脑袋。   秦遇朝他们招手,几个孩子愣了愣,然后不好意思的走过来。   “秦…大人…”他们用蹩脚的官话喊道。   秦遇认出来了,领头的孩子就是之前在路上不小心撞到他的那个。   秦遇招呼他们走近,用方帕给小孩儿擦了擦脸上的泥巴和草屑,考虑是小孩儿,秦遇用蹩脚的方言道:“去哪里玩了?”   几个孩子眼睛顿时睁大了,不敢置信的看着他。   秦遇又道:“刚学的,不太好。”   小孩儿立刻道:“好好好,秦大人特别好。”   他本就离秦遇近,瞅了秦遇一眼,然后一把抱住秦遇的大腿,仰头朝秦遇咧嘴笑。   秦遇点点他的小脸,其他孩子见秦遇不生气,也抱住他。   秦遇身上没吃的,问韩五汪东,汪东不舍的拿出一个小油纸包。   秦遇恢复官话,笑道:“回府城后,让你吃个够。”   汪东一下子开心了,还假假道:“大人,标下不是贪嘴之人。”   韩五不客气的翻了个大白眼。   秦遇把山核桃仁给每个孩子分了分,他们没有立即吃,而是小心收好,然后问道:“秦大人可以多待两天吗。”   他们从来没有见过秦大人这么好看的人,也从来见过秦大人这么好的官。   在他们家里人嘴里,官吏都是贪得无厌的,就是那些官吏害他们吃不饱穿不暖。   受家里人影响,他们也讨厌官吏。讨厌的同时,还有一层惧怕。   可是秦大人的到来,颠覆了他们的认知。   这个人好好喔。   秦遇捏捏小孩儿的脸,用方言道:“以后吃饱了,要读书,知道吗?”   小孩儿似懂非懂,但是都乖乖应了。   秦遇又道:“我,读书。”   几个孩子呆呆的望着他。   同一时刻,府衙内院里,空空和了了哭的撕心裂肺,闹着要找爹,谁劝都不好使。 第146章 回府衙   秦遇中途收到了其他县令的信件,大致内容是蜂蜜太贵,加工山核桃成本太高。   而且用盐方面,确实也提高了一部分成本。   椒盐山核桃只是秦遇因为现代说习惯了,其实用料只有盐和山核桃【弱弱划重点】,其余都出在手上功夫。   不过本地不产盐,的确也是一个问题。他想了想,很快提笔回信,让贫穷的村子采取原味烘烤,或者薄盐。   富裕一点的村子,有条件可以制作蜂蜜山核桃,谁都知道蜂蜜是好物,再加上数量少,味道佳,秦遇利用知府身份再去推广一番,不怕当地豪绅不打开钱袋子。   做买卖是如此,考虑到民生,自然要走平民化,但同样也要考虑因为目标人群不同,试着走精品化。   豪绅富户也不是傻子,东西没有超出市面的好,他们怎么愿意掏钱呢。   刺梨膏也可以走一波。   普通百姓之间的钱财交易只是为了稳定民心,赚钱大头还是在有钱人身上。   盐的问题,以秦遇的地位其实很好解决。当地吃盐靠外运,虽然价格高点,但普通百姓也还能接受。主要是商队经过郡府,遇上关卡,一层一层剥削,商人求利,为了赚钱,自然要把价加在盐上。   秦遇想的是,只要商队经过府城,暂时不收盐税,或者降低盐税。等捱过这段苦日子,以后百姓生活好了,可以适当把盐税加回来。   秦遇当即手书一封,派人传回府衙,再通过驿站传到郡守府。   他脸皮厚,再哭一次穷又如何,然后道明来意,主要是郡守是他上峰,秦遇有什么大动作,总要跟郡守知会一声。   同时,秦遇也跟朝廷上了折子,提了暂时在府城降低盐税的事,捧了一波天子仁德,之前同意免秋税的事。还把制作好的山核桃仁包装好,一并送去。   谨慎些总没错。   毕竟盐这个东西,也挺敏感的。   除了给郡守和朝廷的手书,秦遇其他的回信迅速传去了各处。秦遇深感现在的氛围很好,他只是一个人,勉强能有一点小聪明罢。他不可能把方方面面考虑周到,跟其他人商量着来,事情才会完美。   而且大家一起出力,付出了心血,才会更加珍惜。   很简单的一个心理现象,沉没成本。   秦遇继续巡视,后面还发现了一种果实,不是吃的,是乡下百姓拿来洗衣服的,叫油患子。   这东西跟皂角功能类似,但比皂角清洁效果好。   其实本朝是有肥皂的,除了肥皂,还有玻璃。谁让建立成朝的是一位穿越大佬呢。   现代经常调侃,凡穿越必绕不开肥皂,玻璃,糖。   不过那位大佬打下江山后,后期跟世家大族对抗去了,以及沉迷一丢丢美色,民生方面确实没怎么注意。   浔阳府这边有点偏,只有府城偶尔能看到卖肥皂,小地方压根没见过。所以还是用的老方法。   穿越大佬作古多年后,玻璃手艺更是被世家大族垄断。好像成朝那位开国皇帝只是昙花一现,留下的好东西,也再度蒙尘。   他低估了封建时代,世家大族的力量,也低估了后世子孙对皇权的渴望。在没有外力的作用下,天真的想在保持帝王无上地位的同时,发展社会科技。   这其实是相悖的,百姓清醒,才能从农业过渡工业,而清醒的百姓又怎会甘当牛马。   看看现代西方就是了。   这其实是私心和公心的较量,易地而处,秦遇也绝对不会比成朝的开国皇帝做的好。   他穿越前只是一个普通的,很普通的男大学生。若不是胎穿,重头学习一遭,他哪里有今日,他从来都认得清自己的斤量。   尽力而为,全力而为,前者是他现阶段,后者是他愿意为之努力的。   但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是他敬佩的,却是他不愿意做的。他有母亲要奉养,还有妻儿要照顾,他舍不得。   他只是一个普通人,一个稍微有点小聪明的普通人。他有私心。   秦遇呼出一口气,今日反省完成。   看到油患子,秦遇把他知道的,最简单做肥皂的法子告知村民。   这就是实地巡视的好处了,不然秦遇见府城有肥皂,便觉得府城下面地方都有肥皂。   好歹也算日常用品,就是现在不用,以后生活好了,有需要了,知道这么个法子,也有个出路。   谁会嫌赚钱法子多呢。   秦遇除了近距离看看乡民的生活,也想听听乡民间可有冤案。小事情,村长,里正就能做主。大事情才会交由官府。   秦遇便是问此,担心底下人懒政,惰政。   他不会只听下面人的片面之词。   结果是好的,自他上任后,几次威慑和警告起了作用,府城下的几个县令还不错。   等秦遇把府城下的县乡巡视完,重新回到府衙,已经是两个月后了,这比他预期多花了二十日左右。   他想着,既然开始做事,自然做好做全了。   可是当他换上常服,抱着哭泣不止的一双儿女时,还是忍不住愧疚和心酸。   张氏和言书开始还能哄着孩子,可秦遇离家太久了,一岁多的孩子只知道想爹,想的不得了。   了了还好一点,只是低头抹眼泪,空空一边哭一边嚎,说爹不要他了。   秦遇鼻头一酸,他听不得这几个字,他在现代时,就是被厌弃的。   秦遇亲亲儿子的小脸,亲亲他流泪的眼睛,抱着他们在院子里一边走,一边哄:“没有不要你,爹很爱你和姐姐,把你们看得像爹自己的命一样重要。”   “骗人,骗人!”   “爹坏,我讨厌你。”   秦遇轻声道:“被空空讨厌,爹会很伤心的。”   “爹在外面时,晚上想你们想的睡不着。”   秦遇又亲亲女儿的小脸,“不哭了不哭了,等你们再大点,以后爹再下乡巡视,带你们一起好不好。”   秦遇也有自己的考量,他努力奋斗,给家人宽裕的生活,但他不希望儿女被养的五谷不分,不知底层疾苦。   有条件的话,秦遇也想带儿女去乡间走一趟。   两个孩子闻言,哭声一顿,随后齐齐抬头,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黑色的眼睛水洗过一般清润透亮,带着纯粹的惊喜,奶声奶气问:“真的吗?”   秦遇点头应道:“真的。”   了了这才抹掉小眼泪,空空也不掉金豆豆了。就是还有点气,伸小手抠秦遇的下巴,嘴角,扯他的耳朵。   言书走过来,拍了儿子小手一下,空空别过脸,然后又嘟起嘴,亲了秦遇一下,不好意思道:“爹,我好想你的。”   “爹也想你们。”   晚饭很丰盛,一大家子人坐在一起,家里人脸上的笑都没断过。   “爹,吃肉肉。”空空颤巍巍的用勺子舀了一块红烧肉喂到秦遇嘴边。   秦遇张嘴吃了,夸了他几句,空空美的不行。   秦遇低头,发现碗里多了一个肉丸子,了了的手还没来得及收回去。秦遇爱怜的摸摸她的小脑袋,同样夸道。   儿子活泼娇矜,相比较,女儿稳重些,但该夸的都要夸。   了了抿嘴笑,眼睛都弯起了。   一顿饭,家里人都忙着给他夹菜了,一直说他瘦了瘦了,在外面累着了。   晚上母亲,孩子都歇下,秦遇和妻子回到房里,言书给他宽衣时,秦遇抱住了她,轻声道:“这两月,辛苦你了。”   言书睫毛微颤:“我不辛苦。”   “我明白的,阿书。谢谢你。”秦遇上任不久就离开了府衙。他虽然稳住了内部,可外部的探究不会少。   这些猜测,质疑,都是言书出面帮他挡回去,还要照顾婆母和孩子。   言书回抱住丈夫,吸了吸鼻子,才道:“其实真的还好。只是”后面的话太小声,秦遇没听到。   秦遇:“你说什么?”   言书耳朵微红,低声道:“就是想你。”   秦遇与她抵额,两人目光相对,言书先垂下了眼,随后感觉脸上一热。   秦遇捧着她的脸,亲了亲,爱惜极了。   “我也是。”   言书心跳有些快,转移话题,“我给你宽衣。”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才歇下,秦遇靠着枕头没多久就睡熟了。   言书听着他平稳的呼吸声,心疼的碰了碰他泛青的眼底,又凑过去亲亲秦遇的脸庞,才抱着丈夫的胳膊侧身睡下。   秦遇好好睡了一觉后,感觉浑身轻松,到底年轻,经得住造。   早饭时候,秦遇对言书道:“阿书这两日办个宴会,请一些夫人姑娘来,拿山核桃仁和刺梨膏招待她们。”   言书知道他用意,点头应下。   “爹,我也要吃。”空空挥舞着勺子嚷嚷。   秦遇捏捏他的小脸:“把早饭先吃完。”   “好~”秦遇这边也办了一个文会,目标是文人和豪绅,他要双管齐下。   若是有文人以山核桃和刺梨膏为主题做几首不错的诗,秦遇这个知府再点评,夸赞一番。立刻就能在文人和豪绅间打开销路。   秦遇的法子很不错,接连两场宴会后,府城内的山核桃仁和刺梨膏销路暴涨。   因为之前修路闹出的事,秦遇这次提前给底下人提醒,让他们规划好每个村子,不要生是非。   山核桃和刺梨都是山上之物,有时候两个村子离得近,就会争一座山。   鸟为食亡,人为财死。   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县令就要协同里正,村长提前做好准备工作。   小吏们的工作一下子成倍增加,每天忙到深夜。幸好这时候,上面说年终奖赏翻倍,他们顿时满血复活。   紧跟着,秦遇又派人给郡守送了一份土仪。这时,秦遇之前送郡守提议降盐税的信也收到了回信,郡守那边允了。   郡守现在很烦秦遇,不想搭理秦遇,之前舍财,让郡守心疼死了。   听到底下人说,秦遇给他送了礼,郡守还以为这小子上道了,结果打开油纸包,发现是不值钱的核桃,脸都黑了。   郡守刚要扔,鼻子动了动,发现一点香味,他犹豫片刻,试着尝了一口,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只知道当天晚上,郡守没有用晚饭,说是撑得慌。 第147章 不会胭脂   秦遇收到了朝廷的批复,允许他暂时降低府城盐税,但明年必须照常收取。   这无疑算是一个好消息,秦遇心头大石落地。天气也慢慢转寒,对于食物来说,可以保存的更久。   但秦遇不敢歇下来,现在只走了第一步,后面还有无数步等着他。   “夫君想做毛笔生意?”   秦遇点点头,跟言书商量:“为夫是这般想的,本地多山,种植太吃亏,于是为夫想着,可以多元发展。”   秦遇一边说,一边在纸上画,写,“你看,山地多,可以考虑养牛养羊对不对,羊又是以山羊为主,山羊毛可以做羊毫笔,如果能弄出名堂就更好了,就像提到宣纸,人们就想到徽州一样。”   说到这里,秦遇有点不好意思,“我就是那么一说,肯定比不上人家,但总要试试嘛。”   言书莞尔,示意秦遇继续。   秦遇又道:“除了牛羊,还可以养鸡,跑山鸡,还不容易生病,发生鸡瘟。”   秦遇顿了顿:“养牲畜就是这点麻烦,一个染了病,其他都要遭殃。弄不好损失惨重。”   他眉头紧蹙,决定再合计合计。尽量把风险降到最低。   “还有,为夫打算趁冬日,建暖房,划分试验田种植。”秦遇对这方面没有太多了解,只能召集有经验的老农一起商量。   秦遇本来在跟言书商量,到后面一个人坐在那里琢磨,言书也不打断他,悄悄退了出去。   对于冬日暖房,秦遇是想让人盘炕,这个在现代太出名了,秦遇不知道都不行。   京城那边靠北,冬日冷得很,就靠炕暖着了。   事情太多了,等秦遇一一理好后,书房里只有他一人,以及写满纸张的计划。   秦遇愣了一下,这时房门从外面敲响,“夫君,是我。”   “快进来。”   言书端着汤水进来,是棒子骨熬的骨头汤,加了红枣当归和冬瓜,一点都不腻。   秦遇捧着汤碗,感受到了暖意,慢慢饮下。言书这才端着空碗离开,临走前,言书忽然道:“不管夫君想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   秦遇怔怔看着她,直到言书走远了,秦遇搓了搓发热的耳朵,嘴角忍不住翘起来。   秦遇当即去了府衙大堂,吩咐下面去贴告示,召集有经验的老农和养过牛羊的人家来府衙,官府报销路费,末尾还提了赏赐。   翻年后就是春耕,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府衙忙的团团转,府城里的普通百姓反而悠闲了起来。   方兰是方家二女儿,方家开着一个杂货铺,之前生意被上任知府逼的做不下去,方家都打算卖了铺子去乡下,没想到上任知府就被抓了砍了,他们松了口气。   之后新知府到来,方家担心过一段时间,结果发现新知府是好的,胆子大起来,慢慢经营着铺子。   可惜收入不佳,于是修路,修城墙的时候,方兰的爷爷,爹,大哥都去了。不但解决了口粮问题,还带银子回来。   现在铺子生意好了,家里也宽裕了。   他们兄妹三个一起逛街,方兰缠着大哥买吃的。   “好大哥,可不可以给我们买山核桃吃呀,我好想吃。”   方大哥蹙眉不语。   现在府城内,一斤蜂蜜山核桃仁,居然要价120文,忒吓人。   除了蜂蜜味,还有椒盐,不就是用盐巴腌制了一下嘛,唔,这是方大哥自己猜的,他不知道具体做法,没打听过,但一斤椒盐味的山核桃仁居然要60文钱,抢呢。   对比之下,原味和薄盐的山核桃仁,一斤只要45文钱。这是他们府城的价,听说在县城35文就能买到。镇上还能更便宜一些。   如果是没去壳的山核桃,那就便宜了,一斤13~20文钱就能买到,现在量少,价钱见涨。   方大哥不免唏嘘,漫山遍野的山核桃,如今居然也值钱了。   听说还有那劳什子的刺梨膏,哎哟喂,价格更离谱,120文一罐,居然有人买,还抢着买。   欺负他不知道刺梨是啥吗,不就是山上白给都不要的黄刺果,扎人的很。   方小弟附和:“大哥,我我我把我攒的钱都带出来了。”   方大哥啐他:“你全身上下搜一通,也超不过十文钱。”   方小弟:………   方兰道:“大哥,我有十二文钱。”   方大哥斜他们一眼,“真想吃啊。”   两人点头如捣蒜,最后方大哥去买了薄盐带壳的山核桃,花了20文钱。没要两个弟妹出钱。   方兰麻利剥开,把核桃仁递过去:“大哥吃。”   方小弟也学着做,方大哥哼道:“算没白疼你们。”   两人嘿嘿笑。   方小弟忍不住感慨:“真的好好吃啊。”又酥又香又脆。   此时,一支商队跟他们擦肩而过,步履匆匆。   方兰回头:“他们是往城门的方向走吧,奇怪,他们车上都没货物,怎么就出城了。”   方大哥沉声道:“他们应该是嫌城里的货物价格太高,去府城周边的乡镇收货。”   方大哥猜测的没错,这支商队的确如此。   商人的消息总是传的很快,秦遇下令后,浔阳府的商税,盐税降低,很快就有商队过来了。他们带来了外面的商品,套现后,又买本地土仪带去外面郡府卖。一来一回,收获颇丰。   他们的到来,加快了浔阳府经济的复苏。   不过秦遇目的,是盘活本地经济,所以他一直让人留意市面,不准外地商队联合豪绅,欺压本地商户。   之前就有一例,还好秦遇发现的快,刚有苗头就以雷霆手段压了下去,狠狠处罚,把其他豪绅富户都吓到了。   这是他们才意识到,不管秦遇表现的多么温和,他都是浔阳府的知府。   那支商队出城后,直奔最近的一个村子,路面休整的不错,商队的人都挺满意。很快他们到了村口。   几个孩子在那里玩,看到他们也不意外,脆生生问:“你们是来买核桃的吗?”   商队领头笑应,小孩儿转身:“跟我来吧。”   到了村长家门口,几个孩子得了糖,开开心心跑远了。   一群人在院子里讨价还价,一方说,山核桃是山上之物,不需要本钱,所以定价不能太高。   村长说,大家都知道怎么做山核桃,人人都去捡,山核桃少了,还文绉绉道了一句:物以稀为贵。   商队领头气的不行,他们其实也不想买成品,他们更想买方子,可是这浔阳府上上下下也不知道怎么做到的,嘴巴紧的很。   就算有一两个被利诱了,对方刚要说,马上就有人出来阻止。最后被利诱的村民差点被赶出村子。   这下更没人敢说了。   一点小钱不打紧,被除籍赶出村,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最后商队领头憋屈道,以带壳山核桃每斤九文钱的成交价买了二十斤。山核桃仁每斤31文钱买了十斤。   因为村子里暂时只有这么多货了。   眼看商队要走,村长叫住他,问他买不买豆皮,可以便宜点。   商队领头想想,应了。   等商队的人走了,村里后生道:“哎,要是咱们村的腐乳做好了就好了,都可以卖给他们。”   村长白了他们一眼,“秦知府特意派人来教,你们都没学会,怎么那么笨。”   这笔钱,只有让其他村子赚走了。   村长一想就气,没好气的把后生们轰走。   他吧嗒吧嗒抽着旱烟,想起之前官府来人,问他们村接不接采羊毛,制毛笔的活儿。   接吧,有的赚总比没的赚好。反正冬天闲着也是闲着。   听说其他地方逮到了一只黄鼠狼,用尾巴毛做了狼毫,卖了一个好价钱。【注】   村长又抽了一口旱烟,只觉得烟里都透着酸。   因为此,最近猎户好过日子,打到的兔子价格也见涨,除了毛皮做斗篷,还可以做兔毫。   兔毫笔适合写小楷。   而府城郊区,开辟了几块空地,建造暖房,秦遇和几个老农在其间走动。不时观察作物长势。   暖房很粗糙,都是草棚子,不过里面盘了炕,所以温度还好。   秦遇看着颤巍巍冒出土面的幼苗,忍不住叹气。他好希望这个时候,也能出一位“神农”。   几位老农倒是很开心,“秦大人的插播法看起来很有效。”   他们觉得作物长势不错,不过最后结果如何,还要再等等。   “加了腐物,土壤也改良了。”一位老农兴奋道。   他们以前只知道秸秆还田。   秦遇看着几个老农热情讨论,心里在想其他的,他还是想让人养牛羊,牛羊粪便处理好了,也能肥土啊。   他再找其他人商量罢。   繁忙的时候总是过得很快,眨眼就要过年了,秦遇暂时拿不出好东西,只能给师友送些特产和毛笔。   戚兰的信率先传来,信中介绍了他的近况,又向秦遇问好,最后还打趣秦遇,方方面面考虑的都是民生。既然如此,何不试试胭脂水粉。   戚兰就是这么个人,他跟秦遇太熟了,免不了揶揄秦遇两句。   只是说者无意,见者有心。   秦遇陷入思索,胭脂水粉很早就有了。   《齐民要术》就有记载,粉底就是米做的,后来还加铅。   所以有一句“洗尽铅华”,通俗点解释,就是卸妆。不过后来又有了其他更深层的意思。   但是铅有毒,敷在脸上肯定不行。可秦遇不知道怎么做,唯一有点印象,还是有一段时间,短视频都在做自制胭脂。   好像是,先这样,然后那样,再这样……   秦遇:………   他不会啊。   秦遇回去跟言书说了,“以前书上看的,太模糊了。”   言书若有所思,“回头我试试。” 第148章 阿尔木   随着年关逼近,府城越发热闹了,几个汉子搓了搓手,在路边摊坐下,喊道:“来五碗辣汤。不要腊肉,其他都要。”   “好嘞。”   所谓辣汤,就是麻辣烫的简称,托成朝开国皇帝的福,成朝提前有了辣椒。   只是其他人不知道麻辣烫汤底配方,秦遇直接派人广而告之。   有人畏惧底料昂贵,退缩了,但也有人选择拼一把。   辣汤里的菜品有魔芋,青菜,更多的还是豆腐,冬瓜片,土豆片,豆皮,鹌鹑蛋,鸡杂,鸡血,鸭血,猪血,猪肝,猪肺,猪心,肥肠,腊肉。   点腊肉的是少数,一般人会点猪下水,也算开荤了。这么一大碗要六文钱。对普通人来说,也算小奢侈了一把。   如果不要猪下水,吃素只要三文钱,毕竟大冷天料理猪下水,除了成本还费功夫,又麻烦又冻手。   五个汉子被辣汤勾的口水直流,拿起筷子就开吃,一碗辣汤下肚,浑身都暖和了,额头还有细汗。   秦遇坐在马车里,两个孩子嗅到了街上食物味道,闹着要吃。   秦遇叫停马车,把两个孩子抱下车,在辣汤路边摊坐下,点了几份辣汤。随行人员也要吃点东西暖身子。   摊贩见到他激动不已,刚要唤“秦大人”,秦遇朝他摇头,又眨眼。   他穿常服,就是不想暴露身份,虽然府城大多数人也认识他的脸。   见状,众人都装不认识。不过他们还是第一次见到秦大人的两个孩子。真可爱啊。   今天秦遇本来要带言书一起的,但是言书最近在制胭脂,一头扎进去了,他娘好奇看了看,然后也跟着言书打转。   秦遇这才独自带儿女出门。   摊贩给秦遇烫了满满一大碗荤腥,腊肉堆成尖。随后又贴心的送来两个装温水的小碗。   “秦大……公子,慢用。”摊贩及时改口,不好意思的走了。过一会儿又偷看秦遇,觉得秦大人真俊哪,心肠跟菩萨似的。   空空和了了在秦遇怀里,眼睛盯着辣汤都不转了。   秦遇用筷子沾了点辣味儿,给他们尝尝。空空辣的翻白眼,秦遇差点被逗笑,还好忍住了。   了了也没好到哪里去,眼泪花都出来了。   秦遇打趣:“还吃吗。”   两个孩子现在有两岁了,能吃很多东西了。不过辣汤还是不太行。   秦遇夹了一小块猪血,用温水洗了,喂给空空和了了,两孩子开始还有点别扭,后来觉出香,伸手要去扒拉。   秦遇心道,看来两娃都是能吃辣的。   秦遇喂了孩子又自己吃,动作熟练极了,把其他人看得一愣一愣的。秦大人这么宠孩子的吗?   “爹,爹,肉肉。”   他们吃的正欢,忽然一个高大的汉子在秦遇对面坐下。他的皮肤有些黑,又不像常年做农活的农户那样的肤色黝黑。   他的肌肉很发达,衣服都被撑起来了,不善的盯着秦遇。   “秦大人。”口音也很怪,不像本地人。   秦遇瞬间有了猜测,他笑笑:“要吃辣汤吗,我请你。”   空空手里抓着一块腊肉,往嘴里放,放到一半又拿出来,递在空中:“请你,吃。”   汉子:………   要不是空空太小,汉子都以为这小孩儿在羞辱他。   秦遇温声道:“空空,别闹。”   小孩儿咧嘴笑的可甜,把腊肉放嘴里吃,眼睛还盯着汉子。   他实在长得好,白白净净,眼睛又黑又亮,干净极了。   汉子看着空空,目光不自觉放软。   过了一会儿,摊贩端了一碗辣汤过来,看汉子的目光有些防备。就是一般人吃的六文钱一碗的那种,跟秦遇面前的肯定没法比。   他低声咕哝了两句,神色不屑,随后拿起筷子大口吃了起来。   秦遇挑了挑眉,随后收回目光,继续吃东西,喂孩子。   两个小孩没吃多少,大部分都是他吃了,小摊贩太实诚,他一个成年人吃完也有点撑。   汉子也吃完了,秦遇给孩子擦完嘴,笑问:“不知阁下怎么称呼。”   “阿尔木。”   秦遇颔首:“不知阿尔木兄弟找我有何事?”   阿尔木黑脸,“秦大人为何恢复斤量。”   秦遇淡淡:“本就如此。”   “先前不是这样。”   秦遇:“所以上任知府死了。”   阿尔木:………   阿尔木眯了眯眼,面皮颤动:“原来秦大人都知道。”   秦遇:“嗯,知道。”   “你们比我想的更沉得住气。”   秦遇起身,阿尔木立刻警惕,谁知秦遇只是付账,他那碗多付了一份钱,摊贩不收,秦遇玩笑道:“老板做赔本买卖,我下次可不敢来了。”   空空帮腔:“收着收着。”   摊贩看的心喜,收下了:“下次公子还来啊。”   秦遇:“嗯。”   秦遇抱着孩子沿街走动,阿尔木讽刺他:“在我们族里,只有女人才会给孩子喂吃的,抱着逛街。”   韩五他们面露愠色,秦遇轻描淡写:“所以你说了,是你们族里。”   了了抱着秦遇的脖子,亲了秦遇一口,秦遇对她笑。空空见状,也亲了秦遇一口。   “爹,我亲的更响亮。”   了了白了他一眼。   空空捏着秦遇的耳朵:“爹,我乖不乖。”   “乖。”   空空立刻道:“买糖糖,买玩具。”   秦遇:“好。”   阿尔木有点憋屈,他感觉被冷落了,他看着跟他差不多高的秦遇,脸色更难看。   先时坐着没觉得,如今并排走,他才发现秦遇身量不低。   而且两个孩子也有一定重量,秦遇稳稳抱着走,脸不红气不喘。这是文官吗?   不是说成朝文官都弱的很,风一吹就倒?!   路边有个绞丝糖,秦遇问两个孩子:“这糖行吗?”   了了点头,空空大声应道:“可以。”   秦遇偏头,“这糖很甜,你来一份吗?”   阿尔木怒:“我又不是小孩。”   秦遇问身后:“你们谁要。”   汪东立刻道:“我我我,大人,我。”   还有一个衙役,秦遇买了四份。   秦遇介绍:“这是绞丝糖,用麦芽和红薯做的,甜而不腻,还有淡淡的清香。你没吃过,可惜了。”   阿尔木:………   空空捏着小木棍,一口一口舔糖,鹦鹉学舌般:“可惜了。”   阿尔木气道:“秦大人,我们能聊聊吗。只有我们两个。”他特意强调【两个】。   秦遇允了,他们去了茶楼,汪东把孩子抱了去,韩五想跟在秦遇身边,秦遇拒绝了。   房门关上,秦遇呷了一口茶:“说吧,什么事?”   阿尔木讥讽:“这就是官府对我们的态度。”   秦遇慢条斯理放下茶盏,抬眸:“官府是什么态度?苛待你们了?多征收你们的税了?”   阿尔木被噎了一下。   秦遇目光锐利:“你来找我,无非是觉得你们归顺了成朝,该受到优待。而本官上任后,没把你们捧起来,所以你们不愤。”   阿尔木脸色青白:“秦大人何必说的那么难听。”   秦遇:“你没反驳,不是吗。”   不等阿尔木说话,秦遇又道:“你们既然归顺了成朝,就是成朝子民,既然都是成朝子民,那么待遇都是一样的。”   阿尔木脸色一下子沉下来:“秦大人这话,不怕我们生怨吗。”   “何怨之有?”秦遇毫不畏惧的直视他,“成朝子民不会欺凌弱小,同样,被人欺到头上,也不会怕事。”   阿尔木倏地站起来:“你——”秦遇抬头,稳稳坐着,两人对望,秦遇丝毫不落下风。   阿尔木狠狠瞪了秦遇一眼,抬脚要走,身后传来温和的声音:“府城内的赚钱法子,本官让人传出去的那一刻,便是希望给这府城下所有百姓一条活路。”   “既做了知府,担一声父母官,就要尽到父母官的责任。”   阿尔木脸色缓和许多,他犹豫片刻,又走了回去。   秦遇笑道:“喝杯茶,降降火,年轻人冲动不好。”   阿尔木反唇相讥:“秦大人莫非是老年人不成。”   秦遇:“本官是在养生。”   阿尔木小声逼逼。   一杯茶下肚,阿尔木硬邦邦道:“我们想换东西,如果按斤数,我们吃亏。”   “到底是觉得吃亏,还是不会计算。”   阿尔木恼羞成怒瞪他。   秦遇笑笑:“恰巧本官这两日得空,你们把货物拿来,本官亲自把关。”   阿尔木怀疑地看着他。   秦遇回望:“你若连本官都信不过,还信谁?”   阿尔木不说话了。   “货在城中。”过了一会儿,他道。   秦遇悠悠起身,“走吧,正好消食了。”   阿尔木还有点懵,说做就做?   阿尔木的族人在城北一座破旧小院子,他去敲响院门,里面好几个强壮的男女。他们用族里语言交流,戒备的看着秦遇。   秦遇笑着颔首。两个孩子在汪东怀里也伸着脖子看。   秦遇本来想把孩子送回去,可两个孩子要闹,秦遇想想就算了。城中也出不了什么事。   有孩子在,场中的气氛缓和了些,秦遇看了一眼阿尔木他们的货。除了兽皮,药材,还有山核桃。   秦遇:………   阿尔木有联络的买家,秦遇做了见证,每一笔账给阿尔木和他的族人解释清楚,秦遇耐性很好,简单的问题重复几次也不会不耐烦,确保对方听懂。   只是最后卖山核桃出现了分歧,阿尔木他们觉得买家价给低了。   秦遇让人去街上买了制作好的山核桃给阿尔木他们吃。让他们自己分辨。   阿尔木还想争取,秦遇温和又不失坚定的告诉他:“你耽搁太久了,错过了货品最好的贩卖时候。等明年吧。”   两人对视,其他人大气不敢出,最后阿尔木不甘心的别开脸。 第149章 山匪   腊月二十九,言书终于把胭脂做出来了,她总结了一下,其实大体过程不难,就是有些琐碎,还有是因为有些量没控制好,成品就不太好。   现在,她终于弄好了,还特意记录配比,也算一个值钱的胭脂方子了。   她和张氏两人都抹了胭脂,一下子提升了气色,了了盯着言书的嘴唇一直看,言书问她看什么,了了认真道:“娘好看。”   空空被言书抱着的时候,一直夸:“娘香香。”   言书笑道:“空空也香香。”   两个孩子抹了面膏,不然脸会红通通的。   张氏从外面端着蒸糕进来,两个孩子立刻望过去,嚷嚷着要吃。   张氏弄的米糕,有淡淡的甜味,很松软,老人小孩儿都喜欢。   下午时候,秦遇给府衙众人结了月银,又发了年礼,给他们放了七天年假。   众人激动坏了,没办法,任谁累死累活干了好几月,终于可以休息的时候,都会激动的。   王同知相比半年前,脸都瘦了一圈,秦遇莫名心虚,给王同知多发了一根大火腿。   王同知摸着火腿,神情格外复杂。官吏一走,除了几个衙役还巡逻,整个府衙都空了。   两个孩子穿着小棉袄在府衙里跑来跑去,大人们跟在身后追,孩子的笑声穿出老远。   晚饭后,一家人在院子里放烟花。   言书抱着空空,秦遇抱着了了,张氏站在秦遇身边,一家人一起抬头看天上绚丽的烟火。   秦遇心里有些可惜,如果有相机能拍下这美好又温馨的一幕就好了。   但随后他又想,没相机也没关系,他会把这一幕记在心里。   经年累月,也能忆起分毫的细节。   晚上秦遇搂着言书话家常,聊着聊着就聊到了胭脂上,“翻年后,你再办个宴会,把胭脂宣传出去。”   言书轻轻拍了他一下,秦遇莫名,“怎……”   他话没说完,温软的唇就覆了上来,秦遇眼神一凛,立刻反客为主。   浔阳府上下都沉浸在年关的热闹氛围里,一支商队运着满满的货物离去,打算趁年关多赚点钱。   “大哥,天很晚了,让弟兄们休息吧。”   商队大哥抬头看天,灰麻麻的,但他还有些顾虑:“可是这里没村没店……”   “那有什么,大哥你忘了,这里可是浔阳府的地界儿。新知府厉害着呢,谁那么不长眼。”   然而他话音一落,十几支暗箭射出,顿时有人倒地,惨叫迭起。   商队大哥厉声喝道:“有山贼,聚到一起!”   其他人也算乖觉,很快背靠背挤一起,火把远远扔出去。没有了靶子,暗处的人终于露面了。   月色下,月光好似泛着红光。   大年初一的早上,秦遇刚给孩子发了压祟钱,就听衙役急报:“大人出事了。”   话落,衙役发现有歧义,立刻改口:“大人,有山贼。”   秦遇心头一咯噔,把孩子给妻子和他娘照顾,跟着衙役去了府衙大堂。   衙役边走边说:“是一支商队,他们在咱们管辖的地界儿遇上了山贼,除了回来报信的人,商队其他人都死了。那人也伤的重,现在派人去请大夫了。”   晚上时候,报信的人才醒,他面色苍白,断断续续把事情经过说了。   “大人,求大人为我们做主。”   对方眼睛一翻又晕过去了,还好大夫没走,过来看看,发现伤情没加重,众人才松了口气。   韩五一脸严肃:“大人,剿匪吧。”   山贼贪得无厌,官府不剿匪的话,山贼会得寸进尺。   秦遇:“你去把所有人员召回来。”   “是。”   黄昏时候,府衙所有人员都到齐了,王同知面沉如水:“大人,这事还需上报,以衙门府衙的兵力,根本抗衡不过山贼。”   知府拥有府城的团练兵,却无多少兵权,这也可以理解,知府的权力不小了,再抓兵权,岂不是成了土皇帝。   团练兵就是乡兵,可以免徭役,包吃住,但月银很少,还有丧命的可能,一般人不愿意干。   但衙门招募,直接层层下放指令,总有法子招上来。   可就算招上来了,现在训练也来不及,按理说这事早就该做了,可是前任知府留烂摊子,秦遇上任初,哪敢再招募乡民,唯恐不生民乱吗。   秦遇道:“本官已经给郡守送去公文,又给朝廷上了折子。”   秦遇是知府,上峰是郡守,但真正掌兵权的是提督和总督。秦遇不能越级给提督和总督送公文,这是对郡守的不敬,必须经郡守之手才行。   就算提督那边允了,也还不够,必须还得到兵部批复的调令,两方面通通搞定,秦遇这个知府才能控兵。   这一通流程走下来,少则数日,多则数月,若是有人从中阻拦,那可遥遥无期了。这里就可以看出,为什么地方官不仅要跟地方上级处好关系,还要在京中打点。   朝中无人难办事。   秦遇还只是一个知府,他若为武将,面对敌情,这么一通流程搞下来,真的要气的吐血。   但这也是为了中央集权,不然交通不便,地方官随意调兵,国家不是四分五裂。   凡事有利有弊,在面对整个国家的一统,舍弃了部分百姓。   郡守离得近,先收到公文,思量片刻后,就写了一封公文让人送去了提督府。   他算不上大善,也非大恶。反正只要麻烦的不是他,别波及他的郡城,影响他的政绩,他都无所谓。   想到上一任知府,郡守脸色有片刻扭曲,要不是那王八蛋瞒的死紧,他会听不到消息?   害得他也跟着吃挂落,好悬才稳住这个位置,但数年之内是别想升官了。   秦遇给了驿站的人好处,让人快快把信送到京城。朝廷自然就此事讨论。这中事,天子自然允了。   好巧不巧的,张和如今任兵部员外郎,给友人到处打点一下,再容易不过。   他本就是个洒脱性子,家世清贵,在部门里人缘很不错。   除了兵部的批复,随后送去浔阳府的还有张和的信。   秦遇收到信的时候,内容意外的正经,张和说山贼凶悍,让秦遇小心为上。   秦遇心里涨的满满的,最后只长长呼出一口气。   手续齐全,提督那边爽快的给秦遇配了一千二百精兵。人家提督也不是傻的,端看兵部批复来的这么快,就知道秦知府朝中有人,又不是什么大事,卖个好怎么了。   精兵这厢到地,那边柳全也把山贼窝摸清楚了,柳全本就是斥候出身,打探这些东西不过是基本功。   秦遇再一次感叹,有人相助,真的太好了。京中若无张和周旋,秦遇不知要耗费多少心力和时间才能求来精兵,若无霍大将军给他的四人护卫,秦遇又要再费多少周折去培养人手,替他做事。   一人做不成事,众人齐心才行。   府衙内,秦遇和众人在商议对策,忽然一名衙役跑进来,“大人,大人大事不好了。”   秦遇眼皮一跳:“什么事?”   “大人,府城里突然有传言,说,说”秦遇蹙眉:“别结巴,好好说。”   “大人,府城有传言,说山贼杀了好多人,马上要杀到府衙了。城门处还有一具新鲜的死尸,百姓们都吓坏了。”   “大大人,现在怎么办啊。”   秦遇怒道:“好大的胆子!”   王同知同样愤怒:“实在太嚣张了。”   “大人,他们还留了字,说是黑龙寨。”   秦遇眸中一狠,他闭眼,再睁开时,眼里恢复了清明。   根据柳全打听的消息,黑龙寨是本地最大的山贼窝,其次是七虎帮。剩下的则是不成气候的小山贼。   浔阳府受重创,除了前任知府横征暴敛,这些山贼也在后面狠狠搜刮。   秦遇看过府城内人口登记,在前任知府上任前,府城内所有人口共有9.8万人,再努努力,马上就能到达10万人。虽然依然文化垫底,但那个时候经济却是呈上升趋势。   但是经过上任知府这么一霍霍,人口直接少了一万,这些人的户籍销掉了。有些做了贼,有些丢了命,有些不知去向。   两年半,只是短短两年半而已。   更让人愤怒的是,官府里的户籍造了假,所以当初秦遇收到的消息,才会是黔州知府贪污,害死十余条人命。   这何止十几条命。   若此事真的爆出来,别说知府一派被收拾,郡守,提督,巡抚,就是上到总督都得跟着受牵连。   明显是有人在保郡守以上的官员,所以悉数推卸,草草结案。   秦遇当初查出此事时,震惊又愤怒,但脑子清醒后,就知道这事到此为止了。他若是捅出来,会成为众矢之的。或许天子也会弃了他。   秦遇忍不住想,天子当真不知内情吗?   为什么要把他派过来。   秦遇想的头都痛了,也没想出个结果,最后只好作罢。   算了,多想无益。还是想想怎么提高百姓的生活水平吧。   秦遇问道:“尸体可收捡了?”   “回大人,发现的时候,就有兄弟处理了。”   秦遇点点头:“本官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大人。”   衙役退下去,王同知立刻道:“大人,派兵吧。”   秦遇:“不行,计划不够周全。”   “大人!”   秦遇厉声道:“王同知,士兵的命也是命。”   秦遇少有如此疾言厉色,其他人都吓到了,秦遇缓了口气:“本官的一个决定,关系着多人的生死。你容本官再想想。”   秦遇去了书房,把护卫四人叫了来,继续商议。   “大人,您可有什么策略?”   秦遇:“是有一个想法。” 第150章 铲匪   府城百姓惶惶之际,夜色中忽感地面微颤,众人心惧。但也有胆子大的,打开了窗户,立刻被喝道:“衙门办事,回避。”   那人大骇,赶紧关了门窗。   家里人问他看到了什么,那人又害怕又激动:“兵,好多兵。”   “真的假的?”   那人重重点头:“真的真的。我亲眼见的。”   家里人高兴坏了,“太好了,兵越多,我们就安全了。”   如果是以前,他们也怕。但现在他们知道秦大人是好官。   这个消息也传到了其他地方,黑龙寨寨主面黑如锅底:“他一个知府,怎么可能调五六千精兵。”   “寨主,是真的。府城百姓都看见了,是夜里偷偷来的。进城的时候,地面都在颤。”   寨主怒道:“这不合规矩!”   “寨,寨主……”   “说!”   回话的人小心道:“听说这秦知府很有来头,未及弱冠就高中探花,升官速度也很吓人,他不过二十出几,就已经是从四品官了。”   寨主犹疑:“你意思说他背后有人?”   回话的人惧怕着,不敢答话。   旁边师爷道:“寨主,若真是如此,就解释的通了。”   “秦知府背后有人,提督为了讨好秦知府背后的人,才会给他拨好几千精兵。”   寨主大骂:“他娘的,这么有背景,跑这个旮沓地儿干嘛。”   “可能是为了政绩。”   寨主面目狰狞,恨不得拿刀把秦遇砍了。   他自认为他寨中有一千五百人,是本地最大的山寨,可若是官府兵力远胜他,他也没有把握赢。   一个独眼龙提议:“寨主,不如跟其他寨联合吧。”   寨主不吭声,但表情有些意动了,结果隔了一日,那个独眼龙和其他人房里就收出了官府给他们的密信。   信上让他们劝黑龙寨寨主跟其他寨联合,官府已经把其他寨招安了,到时候里应外合,一举歼灭黑龙寨。   等事成之后,他们剿匪有功,不但既往不咎,还论功行赏,特意提到独眼龙,允他做府衙捕头。   独眼龙和其他几个人肝胆俱裂,对着寨主连连磕头:“冤枉冤枉啊大哥,这是官府的诡计。”   “大当家,我们对黑龙寨一心一意。”   “大当家,你相信我们啊。这是离间计,离间计啊——”哭声凄惨,盘旋黑龙寨上空。愤怒的其他人也动摇了。   “大当家,或许,真的是官府诡计呢。”   黑龙寨寨主冷笑:“老子派人守着,三步一哨,五步一岗,连只鸟都闯不进来。这信是怎么送进来的。”   哭嚎的几人哑声了。   寨主面目扭曲,突然一脚踹向独眼龙。   “行啊,老子带你们吃香喝辣,官府一来,你们就把老子卖了。真当老子泥捏的。”   “来人,带去广场,老子亲自动刑。”   独眼龙被踹了一脚,半晌爬不起来,闻言,彻底晕死过去。随后又被疼痛逼醒。   黑龙寨寨主拿着刀,在剥他的皮。   寨中众人轮流围观,惨叫声盘旋不断。好多人都吓吐了。   因为出了内奸,黑龙寨也断了跟其他寨子联合的心思。   隔天下午有人上报,官府晚上会派兵来放火烧山,趁乱攻打。   寨主憋着一口气,喝道:“老子侯着他,就怕他不来。”   然而官兵来了,却是在晚上子时,而且只有一百多人,射死了几个山贼小喽啰就跑了。   寨主大怒,要追,却被其他人拦住,说这是官府诡计。他们追上去就中计了。   早上时候,众人都又累又饿,这时候官兵又来了。众人一凛,刚调整精神应战,官兵又跑了。   山贼:………   如此反复,山贼们被搞得身心俱疲。原本严肃的纪律也松散了。   黑龙寨寨主也知道这样不行,所以在又一次被官兵骚扰时,他带人追了出去。   寨中只有两百多兵力,韩五立刻带着人搅了黑龙寨老巢。   黄昏时候,黑龙寨寨主沉着脸回去,其他人大骂官兵无能狡猾。不敢跟他们正面打,只知道跑。   他们上山时,有人喝道:“什么人?”   有人骂:“嘿,你他娘连老子都不认得了。”   黑龙寨寨主反而安心了些,制止手下,“他如此谨慎,是好事。”   一番对答后,他们才上山。   晚上众人吃喝,正要休息,外面忽然火光冲天。黑龙寨寨主提刀要冲,结果身形一阵恍惚。   他意识到中计了,然而来不及了,训练有素的官兵冲了进来,几个回合后,他就人首分离。   其他人见状也放下了刀,投降。   前后不过半月,浔阳府内最大的山贼窝就被剿了。黑龙寨几个头目的脑袋放在府城城门两侧。连放三日。   同时官府接连发布两张告示,考虑到山贼文化不高,一张就简单四个字,投降不杀。   另一张写道,未沾人命者,既往不咎。   告示一出,除了七虎帮,其他小山贼窝都陆陆续续投降了。   浔阳府上下的官吏再度忙起来,除了清点赃物,重要的还是人,经过其他部门审问,核实这些山贼确实没杀人,就要重新给他们落户,安排去处。   不给人找条活路,这些壮劳力迟早还会生乱。   而府衙大牢里,已经关满了人,这些人手里都有人命,只是多少的区别,每天都有人被推出去杀头。   秦遇正忙着,忽然有人来:“大人,山子想求见你。”   经过底下人一说,秦遇才想起来,当初官兵把黑龙寨寨主的大部队引走。韩五带人去老巢,杀了一部分人,剩下的策反了。   山子就是其中一个。   按理说,山子帮助官府剿匪有功,可他之前又杀了两个无辜的人,所以对他的判决是留他一命,十二年苦役。   秦遇想了想,允了。   地点在内堂,山子状态还行,就是胡子拉碴,见到秦遇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然后就说起前尘往事。   秦遇这才知道,对方就是之前在修路矛盾中,打死人的那个。   秦遇不解:“你说这个,是为什么?”   山子眼眶忽然红了,强忍哽咽:“大人,我做错了事,您该怎么罚我,我都认了。但是我剿匪的功,能不能算在我爹娘头上。”   “我……我这辈子不好,拜托大人您了。”他又是重重磕头,很快地上就晕出血迹,秦遇叫人制止了。   秦遇沉声道:“不是你这么算的。”秦遇跟他说了以后建老人院和福利院的计划。   “若你没说假话,你父母那种情况,以后会得到几分帮扶。”   山子深深看了秦遇一眼,然后又重重磕了一个头,被带下去了。   他知道秦大人是一位好官,但他知道的太迟了。   当天晚上,山子吊死在了牢里。   “其他人说,是山子趁其他人睡了,自己扯了裤腰带,套在最上面的牢木上,把自己勒死了。”   秦遇揉了揉眉心,“本官知道了,下去吧。”   “是。”   “等等。”秦遇叫住他:“你等会儿给本官送封文书。”   “是。”   秦遇很快写好,又让人点了八两银子,派人一起送去山子所属的县衙。是为了知会县令一声,一层层往下递达。   山子是逃犯,他双亲也在村里抬不起头,这厢官府旨意到达,只道山子协助官府剿匪有功,意外死了。   八两银子是暂时的补偿,以后每年有二两银子领。   老人家钱多了不是好事,多次少给才是真的为人好。主要还是名声问题。名声缓和了,两个老人才好过日子。   随后山子的尸体会运回去。村里人唏嘘不已,借此教导其他年轻人不要冲动。   这事对秦遇来说只是个小插曲,还有一个七虎帮没解决,他不敢放松。   秦遇手里的兵不多,当初府城百姓以为晚上有官兵进城,不过是秦遇利用天黑制造的错觉。来来回回都是那些人。   而去黑龙寨送信,是柳全和温翃去的,取黑龙寨寨主首级很困难,但悄悄放几封信还是能做到。   之后玩的就是心理战了。   秦遇也很紧张,他就是一个文官,如今做着武官的活儿,他的每一个命令都关乎着人命,整个人都绷紧了。   他这些日子,每天只睡了两个多时辰。醒着的时候,就把自己的计划来回推算,唯恐哪里出了篓子。   “大人,七虎帮来人了。”   秦遇:“带过来。”   来人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中等身材,见到秦遇,恭恭敬敬行了礼,然后道明缘由。   他们想投降。   但是他们手里有人命。   这就很恼火了。   黑龙寨覆灭的太快,真的把七虎帮吓到了,但又看到官府告示,觉得投降也不是,不投降也不是。   来人道:“我们大当家以前脾气爆,当时有扒皮地主欺负上门,大当家失手把人打死了。”   然后就跑山上去当匪了。   秦遇:“还有呢?”   “大当家后来还杀过几个恶吏。但是秦大人放心,大当家杀的都是恶徒,从来没害过无辜的人。”   “我们抢劫,都只抢东西,不杀人。”   秦遇冷冷盯着他:“怎么,本官还得夸赞你们不成。”   对方被噎了一下。   秦遇扫了他一眼:“其他人呢?”   对方老老实实继续说。   秦遇落在桌案上的手,轻轻点着。   等对方说完了,秦遇道:“若你所说属实,本官也不是迂腐之人,自然会对你们网开一面,但你有半句假话,就别怪本官翻脸无情。”   “是是是,秦大人明鉴,小人绝对不敢说谎。”来人在心里把帮里兄弟骂了个狗血淋头。   百姓都道秦大人是好官,做的也都是利民的好事,可他近距离面对,才知压力多大。   三日后,七虎帮归降。 第151章 茶树   用时一个月,浔阳府山匪之患,悉数解决。   秦遇自然上折子向朝廷汇报了此事,一来陈述浔阳府上下的铲匪功劳,二来就是贼窝里搜出来的财物。   一千两百精兵,每天吃喝都是一大笔钱,不可能让百姓摊。衙门也遭不住。所以秦遇用了一部分钱财。   朝廷收到消息的时候,立刻有人打这笔财物的主意,不过被霍大将军毫不留情喷回去了。   秦遇的岳父指着别人的鼻子骂人没脸没皮,可谓畅快。   随后天子允许秦遇自主处理这笔钱,给秦遇记了一功。秦遇官职没变化,但是其他人都或多或少收到了嘉赏。   尤其是护卫四人,都入了武将官职,有品级了。   秦遇收到批复后,立刻敞开了用,首先是那一千多精兵,人家大老远跑来,出人出力,秦遇给每人都发了一笔可观的银子,办了个庆功宴,然后客客气气把人送走。   对方也挺高兴,这次出来,虽然有十来个弟兄受伤,但没人丢命,还报酬丰厚。临走时,还对秦遇道,下次有需要再找他们。   秦遇哭笑不得,如果可以,秦遇倒是希望不会有这种“需要”了。   送走了一千多精兵,秦遇一清点,从山贼那里缴获的钱财去了一半。   秦遇叹了口气,这钱真不经用。   郡守那边意思意思送了份礼,秦遇又准备了一份礼给提督,不过是托郡守转送。   山贼啥都抢,里面还有孤本和砚台,秦遇挑了几本孤本和一支狼毫笔,并一小木盒子珠宝,托人送去京城。   张和帮他打点,秦遇不可能让张和把这笔账担了。   七虎帮的人重新录入户籍,遣入各地。对于从良的山匪,每人发了点银子,然后允许他们开荒。这就又需要官吏丈量土地。每天府衙都有人来去匆匆。   事情一堆接一堆,不走快点,那得做到什么时候。   他们当初来府衙,可没想到活儿这么多啊。   七虎帮的头儿建了支商队,倒腾货物去了。大体上都入了正轨,众人以为可以松口气,结果又春耕了。   秦遇说到做到,这次下乡带上了两个孩子,座驾就是他们家馒头,韩五牵着驴走在秦遇身后。   另一边,言书也把胭脂推出去,除了胭脂,她又琢磨香皂了,京城那边就有,花样多,府城比不了。   言书捣腾出来后,就建了棚子,招募女工。   儿子儿媳都忙的不行,张氏叹了口气,接过了照看家里的活。   她跟内院老婆子闲聊,叹了口气道:“遇儿以前读书忙,本以为读出来了就好了。没想到中了探花当了官,反而更忙了。”   老婆子乐呵呵道:“再忙,老夫人一家人不都在一起吗。”   这话也是。   张氏想想,心里又松快些了。她抬头看着天空,只希望入夏后,儿子可以轻松点。   白云下,空空晃晃悠悠的在田垄间走动:“爹,爹!”   他叫的可大声,田里的秦遇回头:“怎么了?”   空空伸手:“抱!”   秦遇无奈,过去把他抱起来,馒头稳稳驮着了了,还吃了一个果子,跟着秦遇。   秦遇轻轻拍空空屁股一下:“你不是要下地走吗?”   空空别过脸,当没听到。   其他人不是第一次见,但每次看见都会惊奇。   空空指着地上:“爹,那是什么?”   秦遇:“花生。”   “花生酱的花生吗?”   秦遇:“嗯。”   空空眨眨眼,又指:“那个呢?”   秦遇:“芝麻。”   “一起种吗?”   秦遇:“对,一起种,会更好。”   孩子太小了,说多了,空空也不懂。秦遇尽量简单概括。   他轻轻捧着空空后脑勺按在他肩头,然后趁机跟农户说着什么。过了一会儿,秦遇带着人离开。   馒头还向土地贡献了一坨新鲜的便便。   他们有时候在田地间,有时候在山上,在官府的鼓励下,终于有人大着胆子包山种果树,养牛羊,养鸡养蜜蜂了。   秦遇前期付出了不少,一是他自己有点点概念,更多的还是请教当地人。   但这是别人吃饭的本事,哪里肯轻易告诉,秦遇许诺了不少好处才搞定。随后跟人合计,还改良了不少。   秦遇提出嫁接果树,其实古代早就有了这法子,只是一般百姓不了解,他们都盯着地里庄稼。   但秦遇说的信誓旦旦,还亲自上手演示,果农豁出去了,决定信秦大人一回。   大人们忙活,两个孩子在驴背上东瞅瞅西看看,小手里还拿着红薯条吃。   了了吃相斯文,空空就差多了,他总喜欢把食物糊满口水,言书私下说过许多次,不管用。秦遇倒是看得开,这不算什么大问题,以后空空大了,自然就好了。   馒头低着头,偶尔吃几口青草。尾巴还悠闲的一甩一甩的。   衙役们见状,嘴角微抽,连头驴都比他们舒适。   看完了果山,秦遇又去看牛羊山,提出大规模养殖的是秦遇,秦遇自然要关注。人家把身家都压上了,秦遇若是丢开不管,也太没良心了。   养殖户是个二十七八的男人,对秦遇非常崇拜,见到秦遇,不等秦遇问,就主动说起养殖中的小问题。   “前两日拉稀的那头牛喂了药,今日好了。”   为了区分,他们给每头牛还做了记号。   说起来这批小牛来的可不容易,还是七虎帮的人帮忙搞来的,也不知道他们用了什么法子。   秦遇点点头,道:“没事就好。清洁问题,你可有注意?”   “大人放心,小民把这些牛收拾的比小民自个儿都干净。”   旁边传来闷笑声,很快又压了下去。   那人也不好意思,“小民的意思是,小民收拾的很干净。分开喂食。”   这非常麻烦,但是为了牛群健康,只能如此。   牛羊养殖只在府城周围做试点,这个成本太高了,还不好推广。秦遇打算看看成效。   等秦遇把周围巡视的差不多,才终于回府。然后又迎来了一位新的“客人”。   秦遇笑道:“不知阿尔木兄弟此来为何?”   阿尔木欲言又止,秦遇铲匪,也狠狠震慑到了他们。那么凶悍的山匪,说灭就灭了。他们下意识老实了些。不过……   “秦大人不教化百姓吗?”   秦遇愣了一下,随后反应过来:“自然是要的。”   “之前忙,现在空出时间,本官也要主持府试了。”   这次轮到阿尔木愣住了,“府试?”随后想想,好像还真的有这事。   可他此次来,不是为了这个。   阿尔木有点急了,“秦大人,你……您说过,府城内的百姓您都会管的。”   秦遇没跟他绕弯子,“等府试了了,本官会随你上山一趟。”   惊喜来的太快,阿尔木都不知道如何是好,反应过来,激动的抓住秦遇的手:“秦大人说话算数。”   秦遇笑应:“自然。”   阿尔木心满意足的走了。   经过近一年的修复,今年来参加府试的书生不少,然而阅卷的时候,阅的秦遇头疼。   难怪本地文化这一块年年垫底。   秦遇从中挑了几个没那么差的,授为童生。其他的,秦遇实在挑不出来了。   府试之后,秦遇派人请来了提学正副使,可以理解为现代的教育厅正副厅长。   三人见面,提学正副使尴尬的笑笑。   说句不客气的话,找遍整个浔阳府,也找不出比秦遇更有才华的人,能者多劳,做吧。   秦遇叹了口气,提出编写教材,希望两位能一起。   他们初步定了计划,提学正副使派人回去通知了一声,就在府衙住下了。   秦遇从天亮忙到天黑,等到阿尔木气冲冲找上门,秦遇才知道他之前忘了什么。   此刻,秦遇多希望自己能跟猴哥一样,头毛一吹,变出好多个自己。   秦遇连夜给提学正副使划拉了几个大致范围,然后就带着人跟阿尔木去了他族地。   这一次,秦遇就没带两个孩子,只带了护卫和衙役。   空空和了了委屈坏了,临走前抱着秦遇亲了好几口才放人。   秦遇是想看看阿尔木他们的生活环境,如果还不错,秦遇就不劝对方下山了。   秦遇此次前往,为的是讲学,想告诉阿尔木的族人们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种下一棵种子。后续就看他们自己了。   秦遇深知自己只是一个人,只能做到这份上了。   秦遇他们走了大半天,才到阿尔木的族地,风景很不错,山地潮湿,阿尔木他们住的屋子,下面是架空的。   木屋外面有刚处理好的兽肉,滴答滴答掉着血水。有些人脸上还画着条纹,警惕的看着秦遇。   一位老人上前,向秦遇行礼,“秦大人好。”   秦遇扶起他的手,然后跟着老人在周围转了一圈,晚上秦遇在阿尔木家里休息。   阿尔木还没成家,他不喜欢族里的女子。他喜欢山下的女子,柔美。   秦遇笑道:“那你下山啊。”   阿尔木不吭声了,他暂时还不想离开族里。可他也知道山下的女子不会愿意跟他上山的。   秦遇没等到他回话,慢慢就睡着了,没办法,秦遇平时忙,压榨睡眠时间,现在能早早休息,哪会不珍惜。   阿尔木无语:“还是知府呢,这么没防备心。”   屋外的韩五扯了扯嘴角,他们又不是吃素的。   次日,阿尔木做翻译,秦遇对他族人讲解外面的世界,他跟着转述。   不少人都对外面露出了向往,不过也有人觉得外面危险,不愿意出去。   秦遇不强求,他被带着东逛西逛,慢慢的,秦遇发现不对劲了,因为每到一个地方,就有人兴奋问他,这里有没有有用的东西。   秦遇不知道说什么好,这些人的心思实在太直白。   秦遇没有挑破,后续还真的发现不少东西,一些止血草,果子,但都不值钱,直到他们发现了几株茶树。 第152章 银杏不负秋   秦遇仔细看了看,好像是绿茶,再联合本地气候,秦遇很快有了一个猜测,但他对茶了解的不多,回去还要找找文献。   阿尔木找秦遇不是为了“教化”,不过是让秦遇实地替他们找一条财路,所以秦遇大致解释了一下茶叶的价值,阿尔木就亲自护送秦遇下山了。   府城这边没有经验丰富的茶农,秦遇派人去郡城那边寻找,教材还没编写完,所以言书接过了秦遇寻找茶树培育的活儿。   阿尔木那边催的急,秦遇把汪东派了去,护卫四人中,汪东最活泼。其实汪东也不懂,只是言书身为女子不太方便,所以通过汪东跟其他人交流。   然后汪东就带着老茶农跟阿尔木上山了。   秦遇这边教材编好之后,特意召集字迹工整的书生来抄,有偿。待书生们抄好之后,迅速分发到浔阳府下面的各县各镇。   等这些事暂时告一段落,秦遇只来得及赶上吃最后一波枇杷。还是了了喂到秦遇嘴边的,真是贴心小棉袄了。   秦遇本以为可以歇口气,这个时候衙役匆匆跑来,“大人大事不好了。”   秦遇:………   好巧不巧,这个衙役还是之前通知秦遇有山贼的那个。   秦遇叹道:“怎么了?慢慢说。”   “大人,牛快死了。”   “什么!”秦遇倏地站起来,衙役急忙把事情说了。   因为盛夏气温高,有几只牛生病了,但经过治疗,又慢慢转好,谁知道突然口吐白沫,看着快死了。   那可是牛啊。   秦遇点了几个人,匆匆往城外山上去,养牛户看到秦遇,一个高大汉子眼眶都红了。   “大人,小民没偷懒,可是可是……”   秦遇安抚了两句,就去看牛,就算秦遇这个外行,也知道这牛救不活了。那牛特别有灵性的望着秦遇,眼里淌出泪来。   秦遇于心不忍,抬手覆上它的眼,几句话的功夫,牛彻底死了。   养牛户坐在地上哽咽掉眼泪。   秦遇下令:“这牛是病死的,就……”   秦遇本来想说就地掩埋,但是他担心有人晚上会来偷。所以临时改口:“选个地方焚了。”   “是,大人。”   秦遇跟兽医商量,分析,现在最要紧的是把其余病的不严重的牛治好。   还好养牛户机灵,发现不对,就把病了的牛跟其他健康牛分开了。也因为平时都是分开喂食物和水,这次把损失控制到了。   养牛户一共养了十三头牛,他平时看得跟眼珠子似的。这会儿没了一头,他好半天回不过神来。   秦遇已经没空管他了,秦遇去看了其他病牛后,发现有一头好像是口蹄疫,赶紧叫人拉到旁边去。   然后让人准备盐和清水,1:10配比,给牛洗溃烂的口腔和蹄。这还没完,又吩咐人去药铺抓药,买回来熬。   别说其他人,兽医都傻了。他和秦知府,到底谁是兽医。   秦遇淡淡道:“书上看的。”   他走过去拍了拍养牛户的肩膀:“别难过,你信任本官,本官定然全力而为。”   养牛户眼眶又红了,当即要给秦遇跪下,中途让秦遇拉住了。   还剩两头病牛,兽医有了点想法,秦遇让兽医大胆试,有什么他担着。有秦遇这句话,兽医松了口气,胆子也大了些。   秦遇直接在山上住下了,半夜时候被叫醒,说有头牛病情加重了,一大群人赶紧麻溜爬起来,灯火通明,兽医一直忙活了大半个时辰,才稳住病牛的病情,所有人放松下来,才惊觉出了满身的汗。   之后几天,众人过得那叫一个心惊胆战,尚好的牛每天也喷消毒水。这消毒水都是山上草药熬的。   因为牛染病的事,秦遇特意派人去养羊和养鸡的地方看了看,羊还好,但有几只鸡病了,还好发现的早,立刻处理了,才没造成大损失。   大约又过了六七日,生病的牛才转好,秦遇略微放心了些,留兽医在此地照看,他带人回府衙处理公务了。   一个月后,生病的牛彻底好全,传回府衙。   秦遇高兴之余,就派人把这次遇到的问题和解决办法记录下来,这些都是经验,以后其他养牛户用得着。   这个时候,阿尔木那边又传来好消息,老茶农教了他们怎么制茶,培育茶苗,今年是来不及了。只能采采野茶,争取明后年能采他们自己种植的茶。   末了,还问秦遇,野茶叶好卖不。   秦遇笑道:“可以好卖。”   阿尔木懵了,好卖就是好卖,什么叫可以好卖?   秦遇简单说了一下他的打算,然后对阿尔木道:“如果之后有人要买,你们别急着卖,过来知会一声,本官会尽量为你们争取一个好价。”   阿尔木眼睛亮了亮,对秦遇深深作了一揖,高高兴兴走了。   晚上秦遇跟言书说起这事,“阿书,你能以此作诗一首吗。”   言书抬眸,眼若含星,打趣道:“夫君不会吗?”   秦遇摸了摸鼻子:“应付本地还行,其他地方差了些。”   什么东西不练就生疏了。秦遇这两年忙于公务,哪里还有时间赋诗。   言书望着他,忽然闭上眼。秦遇开始还没反应过来,随后想到什么,试探着亲亲言书的额头。   言书仍旧闭着眼。   秦遇喉头微动,一个翻身,顺势放下了床幔。   之后秦遇令本地商队出去的时候,把诗词传出去,把浔阳府的野生茶吹上天。   艺术加工嘛咳咳。   渐渐地,有富人亲自过来买了。那些富人看到浔阳府干净的街道,焕然一新的城墙,还有些诧异。   浔阳府什么时候变这么多了。不似他们想象中那样穷了。怀着质疑和好奇的心理,那些富人在街上转悠,然后看这样也喜欢,那样也喜欢。   富人的钱袋子情不自禁的大敞,一个有钱公子哥儿看着身旁开心的妹妹,小姑娘拿着竹蜻蜓样式的“糖葫芦”,吃的可甜。   这里人花样真多,司空见惯的糖葫芦,他们愣是整出各种花朵,小动物形状来。一串上面好几种水果。   他愣神的功夫,又有人过来买了。   糖衣仿佛自带滤镜,诱人的很,公子哥默念他不是小孩儿,他不吃这个。   片刻后,兄妹俩一人拿着一串水果糖葫芦吃。   “苹果,又大又甜的苹果~”“公子,买一个尝尝吗,不甜不要钱。”   公子哥看着水灵红通的大苹果,眼睛都睁大了:“你这苹果,跟其他地方不一样。”   公子哥家乡就没有这种大苹果。可恶,有点想买。   他妹妹就爽快多了,问了价,直接给钱买了。最后他们回客栈时,兄妹俩都买了一大堆东西。   他们还在想等会儿怎么跟老爹解释,结果房门敲响,他们打开门,老爹和小厮都提了不少东西。   得了,大家都一样。   富人老爷叹气:“浔阳府的人委实狡猾。”   其他人无声附和。他们的钱啊。   晚上一家人又欢欢喜喜跑去吃火锅,好香。   托商队大肆宣传,又加上口口相传,浔阳府的名气慢慢在周边地区传开。   连郡守都有耳闻,派人去打听后,惊的久久不能回神,心中滋味难言。   大约有些人活着,就是为了打击别人吧。   浔阳府今天的秋收税收,交了一个漂亮的成绩,总算堵上了朝廷里某些人的嘴。   大抵是有人难受的,本意是要将人放逐,哪知道人家趁势起飞,势不可挡。   霍大将军跟家里人说起此事,也是惊叹居多:“早知随之非常人,却也没料到……”   霍英心里贼美,面上还矜持:“先生是鱼游入海。”   霍大将军笑道:“那你呢。”   霍英想也不想道:“我当然是雄鹰困笼。”   霍大将军嗤道:“你倒是自信,可既为雄鹰,又如何困笼?”   霍英抬眸:“时机未到。”   霍大将军还要问,霍英却转身走了,径直去了演武场。挑了一把木仓,武的虎虎生风。   他身上再也看不到幼时天真娇嗔的影子,眉眼间气势如锋芒利刃。   京城表面平静,可内里如何,又有谁知道呢。   秦遇从友人的信中了解到一点点,随后就丢开了。隔着千远万远,与他没什么关系。   秋后,绿叶泛黄,好像天地都一下子温柔起来。   秦遇抱着孩子站在一株银杏树下观景,空空和了了被果子吸引了注意力,秦遇却看着泛黄的叶片。   他来浔阳府,竟然有两个年头了。   “时间过得真快啊。”   了了戳戳他的脸:“爹说什么?”   秦遇笑道:“爹说你们长大了,该自己走了,不能要爹抱,会被笑话的。”   了了噎了一下,深恨自己多嘴。她低着头玩手指,空空就自然多了,好像压根没听到秦遇说什么一样。   回去时候,秦遇把他们放下去,了了脸皮薄,虽然不舍,还是乖乖站好。空空就牢牢抱着秦遇的脖子,小脚抬的高高的。   秦遇干脆蹲下,空空快气哭,秦遇没哄他,牵着了了的手作势要走,偏头问空空要不要牵。   空空咬牙,瘪嘴,最后气闷道:“……要。”   他们回去时,张氏瞅瞅大的,又看看小的,噗嗤一声乐了:“怎么了这是?”   空空大声告状。   秦遇带着女儿去椅子上坐下,他把人抱上去,最开始了了还会晃腿,被秦遇说过一次,后面就记住了。   空空就不行。   某种方面来说,空空确实比了了脸皮厚。   “爹,我想吃银杏果。”   秦遇:“好。但是要少吃,有微毒。”   “有毒就不吃了。”了了摆着小手道。   秦遇摸摸她的小脑袋,下意识揶揄:“不谈数量,都是耍流氓。”   了了茫然:“啊?”   秦遇就趁机给她讲解了一下。 第153章 回京述职   眨眼三年任期已到,秦遇提前向朝廷上了折子,随后携家人回京。   浔阳府的府城大门处聚满了百姓,村长,里正站在人群前面。当他们看到秦遇从马车上下来时,一个个老泪纵横。   “秦大人……”众人颤声唤道。   这位年轻官员的到来,给他们带来了希望,于他们犹如再造。   而现在,对方任满,要走了。   好些人低着头抽泣,他们以前觉得三年漫长极了,如今却觉得不过一眨眼。   秦遇扶住一位老里正的手,对众人道:“你们放心,本官做好了安排,之后来的官员不会为难你们的。”   这话说的客气,秦遇潜台词就是,府衙都是秦遇培养的人手,当地豪绅望族秦遇也都清理过了,后来的知府心善还好,若是心有不轨,对方会领会到“地头蛇”的厉害。   为了治理好浔阳府,这三年秦遇花费了无数的心力,怎么可能由人糟蹋。   老人们听懂了秦遇的潜台词,老泪留的更凶了,秦大人便是离开了,都在为他们打算。   秦大人这样的好官,他们何其幸运才能遇上。   秦遇喉头也有些堵,拍了拍里正的手,转身要回去,却被人叫住。   几个高矮不一的童子一起举着一把伞走到秦遇面前。秦遇瞳孔一缩,“里正,你们……”   几个老人跪下,其他人也纷纷跟着跪下:“草民恭送秦大人。”   “愿秦大人此后,无病无灾,一生顺遂——”人群声激荡,传出了老远。   马车里的两个孩子看着这一幕,秦遇被众人跪拜,给年幼的他们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至死不忘。   以至于他们离开浔阳府,空空和了了都还非常兴奋。比起没有多少记忆的京城,他们更喜欢这个地方。   空空又一次问秦遇为什么要离开,秦遇好脾气回答。   空空有点不开心,跑去跟姐姐玩。了了嫌他烦,把他推开了。   空空更委屈了,还是张氏抱着他哄。   张氏搂着小孙子,有些感慨:“除了眉眼跟你爹像,其余哪哪儿都不像喔。”   相比起来,了了的性子倒是更像小时候的秦遇。有时候了了安静的坐着玩,张氏看着了了,会恍惚以为自己看到了小时候的儿子。   空空本来就委屈,张氏这句话让空空瞬间破防,嘴巴一张就哭了。   “我像,我像爹,我像!!!”   张氏也就是玩笑,哪知道小孙子反应这么大,赶紧哄,却哄不好。   还是秦遇把人抱过去,又亲又哄,才让小孩儿破涕为笑。   了了撇撇嘴,钻到娘怀里。   回京的时候,秦遇没有刻意赶时间,所以多花了十来日。到京中的家后,秦遇换了身衣服就进宫了。   两个孩子望眼欲穿,等到天黑了,秦遇才回来。   浔阳府百姓的好意,秦遇没有拒绝,但出了浔阳府,秦遇就让人把万民伞收起来了。   秦遇就是担心某些人联想,他不想当靶子。没想到,天子已经知晓了。今天在内廷时,还就这个事打趣他。   秦遇当时面上镇定,心里却慌了。   “三年未见,皇上见老许多……”秦遇跟言书说着无关痛痒的话,免得她担心。   言书应道:“皇上年纪去了,很正常。”   秦遇垂下眼,心里却不赞同,比起三年前,天子头上的银发多了许多。脸上皱纹横生,跟秦遇说话的时候,天子时不时会咳嗽。   秦遇心里有些担心,天子若是一个不好……   他赶紧压下这个想法,念了一段心经,慢慢睡着了。   过了几日,秦遇身着知府公服,正式步入朝堂。吏部对他的考核出来了,单单是铲匪就是大功一件,更别说秦遇在民生,文化这两块的功劳。   王宽比起寻常太监略显温和的声音传来:“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浔阳府知府秦遇,才能兼备,颇有实干,令偏僻荒芜之地起死回生。今,特擢升其为盐运使,即日赴任。”   百官俱震,以秦遇的功劳,连升两级不算什么。可是,盐运使。   那可就……   当即有人出列反对,“皇上三思。秦大人虽然有功,可在秦大人升为浔阳知府前,无故升了两级,已经有失公允,如今又连升两级,实在难平众心,微臣恳请皇上收回成命。”   “臣附议。”   “微臣附议…”   没一会儿,金銮殿上就跪了七七八八,高呼:“皇上三思。”   秦遇额头细汗密布,不是热,纯粹吓的。他努力规避,就是害怕成为众矢之的,可是每每成了“活靶子”。   言父心里也惊惧,看着人群中跪着的大女婿,又骄傲又替大女婿担心。   其实此次秦遇升一级,对秦遇来说是最好的。这样可以把之前连升两级的事平下去。   偏偏天子的心思,谁也料不到。   天子忍不住咳嗽,冷冷扫了王宽一眼,王宽心里一颤,高声催促:“秦大人,还不快接旨。”   秦遇:………   秦遇感觉到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心一横,咬牙道:“臣,秦遇,谢主隆恩。”   小太监将圣旨递到他手上,秦遇只觉得双手捧有百斤。   秦遇现在虽为从三品,但却是外放官,所以接旨后就退了出去。秦遇几乎可以想到,他退下去之后朝堂上会有多激烈。   然而天子置若罔闻,这事闹的太大,都传到了后宫,皇后玩笑道:“皇上这么看好秦随之,外人都说秦大人长了神仙容貌,臣妾都想见见了。”   天子笑笑:“是长的不错,不过不及内在。”   皇后愣了一下,随后才意识到皇上在夸秦遇。   她刚说了秦遇有神仙容貌,皇上没否认,紧跟着又说“不及内在”。   皇后心里惊讶,能让皇上这么认可才干,那秦随之是什么人物?   说话的时候,天子又忍不住咳嗽,这次咳着咳着,竟然咳出了血。   皇后吓坏了,“来人,召太医。”   秦遇这厢受封赏,那厢对张氏和言书的封赏就跟着来了。   言书差点维持不住镇定,心如擂鼓。等传旨太监一走,张氏就无措的望着言书。言书只能先稳住她。   晚上秦家的气氛有些严肃,只有空空和了了无知无觉,单纯为爹爹升官而高兴。   秦遇要即日赴任,他不得不抓紧时间跟友人叙旧,一来是为了联络感情,二来是为了打听一下。   秦遇心里很不安。   张和现在已经是兵部郎中了,正五品的官。在寻常世家公子里,他这个升官速度,是优秀的。   但是人比人得死。张和看到秦遇,就朝秦遇肩膀上来了一拳:“好小子,你非要把我眼珠子惊出来吗。”   秦遇笑笑,“碎潜就莫打趣我了。”   两人落座,张和道:“司微家里那么大助力,本人也有能力,都被你甩身后了。”   李丕现在为从四品,如果没有秦遇,他会是年轻一辈里的顶尖。毕竟太盛盛世,升官只能一步一步来。   唔,现在好像也不是很太平。张和悠悠的呷了一口茶,上下打量秦遇一眼。   “有才干,有机遇,随之,该你的。”   那么多人里,只有秦遇背景最干净,有过人才干还心性正直又善良。   听说前儿,天子在皇后宫里小坐,突然就召太医了。虽然对外称是皇后不适,但个中如何,谁不知道呢。   就算天子有心想再熬一熬秦遇,天子的身体也耐不住了。   张和垂下眼,捻了一颗酥豌豆,结果一不小心磕了牙,哀哀叫唤。   周身气势被破的一干二净。   秦遇无语,取出方帕让张和把碎豌豆吐出来。又取了茶水让他漱口。   张和忍不住用舌头顶了顶:“随之,我好像把嘴里打了个泡。”   秦遇嘴角微抽。   没多久,秦遇就走了,在秦遇离开后,朝中又有不少年轻官员升职后外派,张和,李丕皆在其中。   张和走了秦遇的老路,升为从四品知府,去了地方。   李丕被派去了江南那边,李丕家里背景大,两相结合,才能压得住地头蛇。   圣旨一道接一道,把众人都看懵了,有些乖觉的意识到不好,开始规避,只有其他人仗着资历蹦跳。   只要稍微有心观察一下,就能发现京城中留下的,几乎都是上了年纪的官员,而这些官员都偏向太子。   天子的身体越发不好了,在金銮殿上都忍不住频繁咳嗽。有人忍不住另择新主。   太子妃带着人给儿子送点心,忽然看到几个文官打扮的人。   “那些都是来找太子的?”   “是。”   太子妃垂下眼,扯了扯红唇,透出几分讥讽。   “随本宫去寻皇长孙。”   “是,太子妃娘娘。” 第154章 逼宫   烈日当空,演武场上少年拳脚招招带风。   太子静静看着,眸光越发幽暗。伺候的人小心道:“殿下,此地燥热……”   “皇长孙练了多久?”   “回殿下,算上中途休息的时间,皇长孙已经练了两个多时辰了。”   不远处,少年衣裳汗湿,不时有汗珠砸落,太子慢慢走过去。   “炽儿。”   少年收招,行礼:“儿臣见过父亲。”   “嗯。”太子笑道:“听下人说你练了许久,勤奋虽好,也要注意身体。”   皇长孙颔首应是。   “不过你为皇长孙,更应该把时间花在书本上。”太子在阴凉处坐下,考校了几句。   随着皇长孙慢慢对答,太子脸上的笑意敛了些:“炽儿文武双全,不愧为孤的儿子。”   皇长孙顺着捧了太子两句。这中生疏还要装作熟稔的气氛,任谁来看都尴尬,偏偏两人都无觉。   或许有感觉,只是装作不知罢了。   随后太子去了冯良娣院里,母子俩把太子哄的高高兴兴。等太子走了,冯良娣摸着儿子的头,夸赞不已:“你今天做的很好。”   “其他方面比不过你大哥不要紧,只要你能得到你父亲的宠爱,就能把其他人甩出去。”   天子快不行了,最多一两年,太子就可以登位,她的儿子最受太子疼爱,谁说“太子”就必须是长子。   冯良娣得意的笑了笑,心里的算盘打的啪啪响。   次日,皇长孙给太子妃请安的时候,被太子妃叫住了。   太子妃对其他人挥挥手,屋里只有他们母子二人。   “母妃有何事?”   太子妃直入正题:“昨儿个,你父亲去演武场找你了。”   皇长孙点头。   太子妃:“说了什么?”   皇长孙:“考校功课。”   太子妃讥讽道:“殿下倒是有心了。”   皇长孙敛目不语。   太子妃看着他,过了一会儿,太子妃叹气:“你以前与母妃还有些话说的。”   不似如今这般沉默寡言。   皇长孙抬眸,抿了抿唇,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太子妃又关心了儿子几句,才让儿子离开。孩子总是长得很快,一晃眼儿子就大了。   想到儿子如今板正模样,太子妃心里对太子的厌恶又多了两分。   皇长孙回自己院里后,又拿起史书看,只是这次他怎么都看不进去。   兄弟阋墙,父子反目……   “小殿下,霍公子来了。”   皇长孙眼睛亮了亮:“让他进来。”   片刻,一个眉眼凌厉的少年推门而入,守门小太监紧跟着关好门。   霍英进来后,敷衍的行了个抱拳礼,就自己找椅子坐下了。   “你这里的点心都凉了,不好吃。”霍英不客气点评。   皇长孙笑道:“阿英又未说什么时候过来。”   现在太子少师教导皇长孙的次数减少了,一周也就两三次,讲的内容也没多少实用的。   史书上涉及到的一些权衡之术直接略过。霍英对此很不屑,连样子都懒得装,真把皇长孙当傻子。   两人凑到一起叽叽咕咕讨论,聊着聊着,就会从史书聊到兵法上,两人还偷偷演练。   蒋名谨慎过了头,拳脚又差,慢慢被甩下了。   霍英照旧给秦遇写信,有时候时学习上的问题,有时候是心里烦闷,有时候是家常琐事。秦遇都会耐心回应,给予情绪反馈。   这天,秦遇又收到霍英的信,不过不是字,而是画,Q版画。   画了好多树,其中最大的一棵大树外面看着还好,内里空了。   旁边两棵树,一高一矮,但是仔细看,会发现矮的那棵树,叶子更绿,树干更直。   秦遇把信烧了,揉了揉眉心,提笔回信。   不久后,霍英兴匆匆打开,结果傻眼了。信上是一个小孩儿挨手心,哇哇哭。   霍英撇撇嘴:“这么细的枝条怎么可能把人打哭。”   嘴角不知何时翘起来,霍英把信妥帖收好。到底安分了些,该干嘛干嘛。   秦遇那边境况其实不太理想,身为“空降”,秦遇上面有个上峰压着,下面一堆小官。非要类比,大概就是府衙里“同知”的地位。   原本最开始,太子那边就想把秦遇推到“同知”位置上,将秦遇边缘化。没想到天子神来一笔,给秦遇解了围。   但秦遇没想到躲过一劫,兜兜转转又遇上了,果然该他的,躲不掉。   秦遇现在有两条路,要么同流合污,要么等着被打压被架空。   但秦遇两条路都不选,谁规定没有第三条路。秦遇跟其他官员斗智斗勇。   秦遇不知道,他的境况都被呈到了御前。王宽笑道:“皇上眼光独到,秦大人是有些巧思。”   更难能可贵是,秦遇处在盐运使的位置,面对的诱惑比其他官员多了十倍不止。但秦遇居然忍住了。   天子难得笑了笑,随后让王宽把这些记录烧毁了:“你亲自去,不要交给其他人。”   “是。”   等王宽回来,发现天子又在咳嗽,龙案上有零星血迹。   王宽大骇:“皇上!”   “无妨。你去取药丸来。”天子还算沉静的命令。   用了药,天子的脸上恢复了一点血色,他喘了口气,才道:“炽儿那边如何?”   “皇长孙近来都好。听说拳脚又精进了许多。”   天子眼里染了笑意,随后又问:“太子呢?”   王宽面有难色。   天子陡然沉下脸:“问你就说,别吞吐。”   “是。”王宽不敢有隐瞒,一一说了。   从官员频繁私会太子,再到太子和几位皇孙相处。   天子喉咙一痒,又咳嗽几声,“他是真的……咳咳……等不及。”   “皇上。”王宽吓的直接跪地上。   “你怕什么,起来吧。”   “……是。”   几日后,天子又召皇长孙进宫,考校他的学问,功夫。还留皇长孙在宫里留宿,第二天一早,太子就匆匆来了。   “……儿臣担忧父皇身体…”太子神情诚恳,话里话外关心天子身体,任谁来看都是大孝子。   末了,太子话锋一转,“父皇,炽儿这个年纪活泼爱闹,没个轻重,他在您身边,恐会叨扰您。”   天子不置可否,太子有点尴尬,随后又生硬的提起了别的话题。   等太子,皇长孙都走了,天子无力的靠在龙椅上。他看着皇梁出神。   天子最后一点侥幸的心,随着冬天纷飞的雪花,一点点变凉了。   翻年后,平静的京城顿时闹腾开,天子下令,正式册封皇长孙为皇太孙。   皇长孙,皇太孙,一字之差,意义却大不相同。   皇长孙占嫡占长,但也就是如此了。皇太孙,是直接定下了之后继承人的位置。   可问题是,太子还在,活的好好的。两个继承人,还都挺名正言顺的,搞得众人左右为难。   京中官员都想咆哮了,天子您要闹哪样。   太子脸都绿了,还得忍着,替他的儿子,他潜在的竞争对手谢恩。   那一年,皇太孙周岁十五。   同年深秋,天子愈发病重,太子带军逼宫,冲天的火光把夜幕都点亮了。   太子一身甲胄,自夜色中而来,温吞了三十多年,他第一次这样冷厉,却是在逼宫时刻。   天子躺在龙床上,伺候的小太监跪了一地,只有王宽还坚持给天子喂完药。   太子抬手,侍卫把王宽抓到一边去。   天子脸色少见的红润,看着床前的儿子,居然有点欣慰:“你现在倒是有一些一国储君的风范了。”   冷厉,肃穆,不苟言笑,以及杀伐决断的气势。   然而假象就是假象,太子闻言,眼眶都气红了,他怒道:“父皇,儿臣自问这么多年,不曾有半分违逆您。您为什么……”   “为什么要立太孙。”天子平静接过他的话。   太子不语,显然默认了。   天子定定看了他一眼,忽然道:“你若有才,妒贤也就罢了。可你无才,还容不下人。”   太子脸色瞬间扭曲。任谁被生父这么否定都受不了,更何况太子。   不等太子反驳,天子又道:“挪用军饷,你知情罢。”   太子噎住,对上天子锐利的目光,太子只道:“儿臣没用军饷。”   “冒领战功,你也知情罢。”   太子一梗:“……众人都出了力,不必太斤斤计较。”   天子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人家拿命拼的战功,到太子嘴里就成了“斤斤计较”。   还有很多很多,失望不是一件事促成的。   天子叹了口气:“你可知,朕为何要派秦随之任浔阳知府。”   提起秦遇,太子眼里一阵厌恶。   天子扯了扯嘴角,却笑不出来,无力道:“只有他最适合给你收拾烂摊子。”   “秦随之背景简单,他不会也不敢牵扯更多。只会做他该做的事。”   天子扫了太子一眼,眼里忽然涌上悲伤:“朕知你内里,不盼你开疆扩土,只盼你守成。”   天子每三年都从新科进士中挑选人才,才华,品性,家庭背景,他样样考虑到了。   天子知道自己儿子心眼小,所以挑选的时候,尤其注意年轻才子中的性格,太狂的不要,心性同样狭窄的不要。   最典型的一甲,李丕有家世,有才华,人稳重,换句话说,能忍让。   张和出身清贵,却无文人清高,性子大方洒脱。   秦遇就更不用说了,性子一等一的好,肯干肯吃苦,心性良善。   可以说,这三人都是天子给太子选好的辅佐能臣。且三人家世不一,一人出于世家,一人出于书香,一人出于平民。注定他们利益不能达成相同,所以不用担心三人联合架空新主。   扶持新人,打压老人,帝王作壁上观,掌控天下。   天子设想的极好,也安排好了,可是天子怎么也没料到,他费尽心思布局,却让太子直接给掀了棋盘。 第155章 新帝继位   帝王寝宫,天家父子争执不休,也不对,准确来说是太子心有不平。   “父皇,自成朝成立以来,没有一位太子像儿臣这样窝囊。”   天子看着叫嚣的儿子,心都凉透了。太子出生不久,天子就立了储君,避免了争斗。   等其他儿子大了,天子就把其他儿子分封出去。在天子心里,天子其实更喜欢已经去世的陈南王,但是天子忍住了私心,依然好好教导太子,替太子谋划。   结果呢……   太子在控诉,控诉他当了快三十年太子。言下之意,是说天子活的太久了。   可太子没有想过,在他之前,那些皇子要经历残酷的厮杀,最后才能登上太子位,该收拾的都收拾的差不多了,自然没多久就登基了。   可是天子替太子铲平了所有阻碍,却起了反效果。太子不会知道储君之位来之不易。   天子突如其来的疲惫,他闭上眼,沉声道:“太子意图谋反,即刻废黜太子之位,幽禁宗人府,永世不得放出。”   太子刚要嘲笑他父皇看不清局势,谁知他的部下纷纷“叛变”。不,也不是叛变,而是对方从来都没有真正臣服他。   夜还没有结束,正在密谋的大臣被忽然闯入的金吾卫带走。一时间哭声遍地。   冯良娣还在盼着当皇后,谁知道宫里来人,毫不犹豫给她灌了毒酒。   这场散乱很长,长的耗尽了所有耐心。又很短,短的只持续了几个时辰。天明时刻,一切恢复平静,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除了略显空荡的朝堂和监国的皇太孙。   秦遇收到消息的时候,意外的有一种“果然来了”的感觉。   秦遇现在想的是,天子还能撑多久。   然而此事刚平,腊月里又传来消息,太子自缢了,皇后受不了接连的打击,一病不起,在大年前夜去了。   先是丧子,紧跟着相携走过半生的发妻病逝,对天子的打击是巨大的。诸王想回来奔丧,却被天子严令禁止了。   天子甚至下了明令,诸王无诏回京,以谋反罪论。   天子还在强撑,他要撑到他之前派出去的年轻官员任满,然后将他们召回来。天子还有后续没处理。   可是事情永远不能顺应人意,夏末时候,天子病情陡然加重,他心知不好,将太孙叫到跟前字字嘱咐。   除了确定新帝名正言顺登基,还严厉规定后宫不得干政。防止以前的太子妃,现在的太后,凭借母家插手国政。   然后又给太孙看了三道圣旨,断断续续道:“朕本来是想强行将李丕,张和,秦遇召回,分别擢升。”   “但是……”   天子剧烈咳嗽起来,太孙紧张的给他顺气,好一会儿天子才接着道:“朕不能如此。”他死死抓着太孙的手,“擢升的圣旨必须你亲自下。”   “新帝……施恩……”   太孙哽咽应是。   天子紧紧看着他,如破风箱般,嘶哑声音低吼:“炽儿,后宫不得干政,你记住,你记住!”   太孙重重点头:“皇祖父,孙儿记住了。”   天子仍不放心:“若外戚妨政,杀无赦!”   “是,是。”   今日的风格外凉,吹的枝叶疯狂舞动,寝宫里的灯几番波折。   天子看着孙子还带稚嫩的脸,抬手想要碰碰他,满眼都是长辈的慈爱:“炽儿……”   “皇祖父。”太孙握着天子苍老的手,下一刻眸子睁大:“皇祖父——”摇曳的烛火终究是被风吹灭了。   天子驾崩,新帝继位,改年号天蕴。   天蕴元年,新帝虚岁十八。   先帝丧事处理好没多久,天蕴帝连下三道旨意,将外放的李丕,张和,秦遇一一召回。   擢升李丕为顺天府尹,张和升为大理寺少卿,秦遇升为都察院右副都御史。   原来的官员在太子谋反案中,该杀的杀,已经不剩什么了。留下几人也都在新帝继位后,纷纷上折子致仕。   礼部几乎被清洗了个十之八九,而后迅速被新鲜血液填充。   事情一件堆一件,人们刚刚才察觉到冬日的寒冷,转眼已经回暖了。   因为成朝帝王更迭,边关蠢蠢欲动,霍英请命之后去了边关。   他临走前,还给秦遇写了封信,大致意思是说新帝外冷内热,让秦遇不要害怕。   秦遇哭笑不得。这个少年人以自己的方式在安抚着秦遇。霍英的这份心意,秦遇感受到了,也十分受用,所以秦遇很快给霍英回信,还送了一些东西。   为了选拔人才,新帝继位后广开恩科。秦遇被任命为今年会试的主考官。   这一年,秦遇二十八岁,虚岁三十。   会试题目由主考官和礼部共同出题,随后经由天子过目。   议政阁内,秦遇万分不自在的坐在凳子上,同年轻的天子商议。   虽然本朝臣子不会口称奴才,但是秦遇自觉他现在还不够格坐在天子面前,这几年频繁升官,已经让秦遇惶恐了。   秦遇有时候不受控制的想,两代帝王莫不是对他玩捧杀。但他身上也没什么好图的。   年轻的天子发现了臣子的窘迫,难得开了个玩笑,缓和气氛。   秦遇感受到了新帝的善意,稍微放松了些。礼部尚书注意到了这一幕,又看了一眼秦遇。   三品以上官员才能穿的紫色官服,把秦遇衬托的儒雅温润。   礼部尚书垂下眼,现在谁不羡慕言家,看新帝这重用秦遇的架势,谁都能看到秦遇的大好前途。只要秦遇不脑子抽了做出大逆不道的事,秦遇就是铁板钉钉的下一位新贵。   “关于会试策论题,朕想再加一道大题。”   秦遇和礼部尚书颔首:“皇上请讲。”   新帝提笔写下四个大字:“整饬营伍。”   礼部尚书有些不赞成,这次的策论题目,有不少关于军事的。   他没吭声,看了一眼秦遇,秦遇应道:“那就依皇上所言。”   礼部尚书没话了。   事情商议完毕,秦遇和礼部尚书退下。   “秦大人留步。”   秦遇驻足,浅笑道:“不知尚书大人有何事。”   尚书不好意思道:“还有一些小题拿不定主意…”   秦遇会意,两人边走边讨论。   会试时间在二月九日,前一晚上就有考生在贡院外等着了。秦遇看着漆黑的夜空,心里不知怎么的,竟然也不平静起来。   他短短睡了一会儿,鸡鸣时分,就同其他考官一起前往贡院。   等到所有考生通过检查进入贡院,齐聚之后,考官们才款款而来。   秦遇带领众考生上香,拜过圣人,听着副考官声色俱厉的对众考生讲着考场规矩,有片刻恍惚。   很快,秦遇感觉到了很多目光落在他身上,紧跟着又挪开,过一会儿又落在他身上。   秦遇大概能猜到这些考生在想什么,若非他身上那身显眼的紫色官服,或许比起主考官,秦遇更像是一位考生。   因为秦遇太过年轻俊朗。   这些目光中,有一道目光格外热烈和恒久,秦遇想装作感受不到都不行。   秦遇似不经意一扫,微微愣住,随后又恢复严肃样子。   副考官终于讲完了冗长的规矩,之后考生们在官兵的引领下,走到自己的号舍。   第一场考经义,算学以及诗赋,比例是8:1:1。   谁都知道秦大人算学极好,所以算学题毫无异议的由秦遇出。   天子还特意要来了算学题,说也要答一答,弄的秦遇有点赧然。   朝廷是为了挑选实用人才,所以算学题的难度,合适就可以了。   稍微有些难度的,例如一道注水放水题,秦遇不喜欢因为误会招来揣测。所以他列举了城市下暴雨来解释为何如此出题。   天上下暴雨为注水,城市尽快排水即为放水。   题目不是无端出的,都考虑到了实用性。   秦遇原来吃过考试的苦,所以提前让人检查了贡院,该修缮的修缮,贡院里的大夫经过请示,派了宫里太医,各种药材御寒衣物也备足。就连贡院的茅厕,都多添派了人手,勤快更换恭桶。   贡院里的官兵来回巡逻,一来监视考生,二来也是看看有无危险。尤其是晚上,格外注意火势问题。   天公作美,考试三天都是晴日,仿佛预示着成功的开端,诸位考生出贡院时,还有人说笑。   “锦州,锦州这里。”已经蓄胡子的赵锦堂在人群中拼命朝弟弟挥手。   赵锦州寻声望去,他穿着再普通不过的长衫,看到兄长时,莞尔一笑,仿若百花盛开。   离赵锦州近的人都短暂的愣了一下,随后反应过来,忍不住嘀咕,一个男人长那么好看做什么。   赵锦堂狠狠抱住弟弟,“走,大哥带你去吃好的。”   赵锦堂无奈:“哥,我想先沐浴。” 第156章 我爹是主考官   客栈里,赵家兄弟在一起吃东西,赵锦堂忽然跑去打开门,左右望了望,确定没什么人,然后重新关上门,回到房间,还拉着弟弟进了里屋。   他这才小声道:“锦州,你,你在贡院看到了……”   赵锦州笑着颔首:“看到了。”   赵锦堂有些激动和高兴,过一会儿,又有些感慨:“他真了不起。”   “当初我们一起上下学,好像都还在昨日。他从小脾气就好,人聪颖又肯吃苦。”   赵锦州拍了拍哥哥的肩膀,宽慰道:“他是什么人我们都知道,只是现在有些敏感,所以才不能去拜访。”   一位是主考官,一位是会试考生,这个时候两人凑一起,唯恐别人不拿出来大做文章吗。   赵锦堂一想也对,随后又道:“可惜阿铭上次只上了副榜,不然这一次,他也可以一起来。”   赵锦州点点头。   “还有秀生。”赵锦堂话题很跳跃:“他也就是起步晚了。”   赵锦州赞同一半:“遇……那位大人教导的好。”   赵锦堂揶揄的扫了弟弟一眼,不过对弟弟说的话,还是深以为然。   好学生才有,名师难求。   考虑到之后的考试,赵锦堂让弟弟快休息了,他轻手轻脚去了外间。   虽说赵家这些年生意做的不错,赚了些钱,但是会试期间的京城物价真吓人。也就是花在他弟弟身上了,不然赵锦堂要心疼坏了。   赵家兄弟俩的感情在老家是出了名的好,其实像两兄弟这样的搭配不少。哥哥继承家业从商,弟弟努力念书。   兄弟俩都有事做,感情不维系就会淡了。或者弟弟念书考取功名了,便看不起“铜臭味”的哥哥。   赵锦州两三岁时,就显现了超越同龄人的聪慧,家里人都宠他,把科举的希望都寄托在赵锦州身上。也亏的赵锦堂心大,不计较,照旧疼幼弟。   赵锦州知道自己聪明,大约聪明孩子都是有些傲气的,小时候更加不会掩饰,对笨笨的,又懒散的大哥,颇为不屑。赵锦州心里更偏向温和、刻苦、还聪明的秦遇。   直到那次他们一起去殊安寺游玩,大哥抱着年幼的他从山脚下踩着石阶走上山,累的气喘吁吁。   赵锦堂不过是玩笑般说了句“他太重了”,赵锦州就反唇相讥。   也是那次,温柔如春风的秦哥哥责备了他。其实说责备也不对,秦遇的语气太温和了,对方是真的在好好跟他说。   后来赵锦州念书更多,明了理,便总觉得羞愧,于是待自己亲大哥恭敬有加,忍让有礼。   赵锦堂那个性子,就是你待我好,我就要待你更好。更别说赵锦州是他亲弟弟,长得又好看,人又灵敏,赵锦堂心里稀罕的不得了。   现在他回忆起以前,因为小锦州告状害他零花钱被双亲收缴的事,赵锦堂都自动带了亲哥滤镜。   晚上时候,赵锦堂陪弟弟一起贡院外等着,不时嘱咐。   赵锦州见他脸都冻白了,劝道:“大哥,你先回去吧。”   “那不成。”赵锦堂一口给否了。   他凑近了弟弟,低声道:“万一你中途小解呢,我要给你占位置。”   等候的时间那么长,天一冷就想放水,他有经验。   赵锦州:“……好吧。”   还真让赵锦堂说中了,中途赵锦州脸色微变,飞快离去。没多久,又匆匆回来。   很快轮到赵锦州检查,赵锦堂看弟弟立在寒风中,衣服脱了大半冻的脸色苍白,欲言又止,直到赵锦州的身影淹没在贡院大门后,他才转身离去。   “老爷,我们还去逛吗?”小厮小心询问。   赵锦堂烦躁不已:“不逛了,有什么事等锦州会试结束再说。”   赵锦州在贡院里考试,赵锦堂就在京城的各个庙宇里流连。   贡院里,秦遇负手踱步在考场间,身后跟着副考官们。   各郡的解元安排在最前面,离考官们最近。   这些解元里,最年轻的不过十八岁,最年长的也不过二十八岁。   随便放哪里,这些人都能称得上一句年轻有为。   秦遇在那位最年轻的解元面前驻足。对方执笔的手明显一顿,随后继续答题。   不错,心理素质良好。   对方下一道是律法题,秦遇飞快扫了一眼就有数了。   这题不难,只是看怎么判,是偏于人情,还是法理。   这位解元略做思索,就提笔作答了,科举字体为正楷,便是为了工整。   秦遇那一手字,是经年苦练后,练成的遒劲有力,凝练稳重。   但这位解元不一样,规整的楷体居然也能写出飘逸空灵的感觉。那份灵气从洁白的纸面逼人而来。   秦遇压下心里的惊叹,去看解元的答题内容,少顷,眉眼舒展。   果然能写出那样飘逸好字的人,就不会是迂腐之人。   秦遇收敛好情绪,继续往其他人的号舍行去。   秦遇看到赵锦州时,略微驻足,秦遇先是看字,意外的跟秦遇的字体相合。   秦遇眸光闪了闪,又飞快扫了一眼内容,是一道策论题,虽然答的还有些稚嫩,但这个想法却是很不错,贴合实际了。   秦遇抬脚离去,赵锦州待听不到脚步声了,才长长松了口气。   他真的有些紧张。   会试第六天,气温骤降,还好考生们答的差不多了,没有受太大影响。然而当天晚上,天上下起了小雨,雨丝带着寒意往人肉里钻。   像这种一次考数日的试,天气变化再正常不过了。   赵锦堂给弟弟打着伞,两兄弟身上还披了蓑衣,赵锦州几次劝他回去,他都不听。   秦遇跟其他考官们商量过后,向天子请示,贡院里可否多拨些碳火。   虽然说身体素质也是会试要考的一项,但都走到这一步了。因为身体原因止步,实在可惜。   当然,话肯定不能这么说。   秦遇换了个切入口,言说新帝继位,这是第一场考试,一来求个好彩头,二来也是向天下彰显天子仁德,三来,考生们得天子恩赐,必然感恩在怀,入朝后定然事事尽心。   先帝虽然替新帝扫除了大部分的障碍,但隐患仍然存在。   藩王,老臣,外部势力……   当初先皇后去世,先帝下了死命令,不准诸王回京奔丧,就是担心藩王乱心突起。   九五至尊之位,太诱惑人心了。   而朝中老臣,先帝虽然料理了一波,但仍留了人手,否则新帝能用的人就太少了,偌大个国家运转不了,会酿成大祸。   新帝现在迫切需要只忠心于他的人,也需要好名声,更想要一个好彩头。   秦遇说的三点,点点都中新帝红心。所以新帝当即就允了。   诸位考生得知这个好消息时,自发的,整齐的,对着皇宫的方向深深一揖。   第三场考试考策论,律法,经义,比例是6.5:2:1.5。   因为增加了碳火的缘故,秦遇吩咐下去,让巡逻官兵提高警惕,发现有烧灼味立刻处理。   秦遇预测的没错,晚上果然出事了,有考生贪暖,多放了碳火,结果暖意熏人眠,衣摆不小心引燃,胳膊被烧疼了才惊觉,还好巡逻官兵闻到空气中有焦味儿,及时灭火。   那考生连连作揖,感谢不已。之后不敢再大意。   次日有人发热,那人也果决,立刻弃了考试,选择治病。其实最开始那人还是有些犹豫的,毕竟都第三场考试了,可是脑子里忽然浮现主考官的话。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主考官话少,但出口的几句话,都是站在他们考生的角度考虑。   本来,本来他还想争取一下,看能不能拜在主考官门下,现在却是一点机会都没了。   会试还在继续,连续冷了两日,第三场考试最后一天,天空居然放晴了。   大部分考生精神头还行,除了零星几个病了,但也得到了及时有效的治疗,稳住了病情,有些还转好了。此次会试,无人病亡。   因此这一次贡院外面,自然没有了仓惶痛苦的哭声。或许会有些遗憾,但人生本就如此,哪能事事顺利。   会试结束,所有卷纸立刻送往礼部,经专人誊抄答卷后,由礼部和考官们一通批卷。   为了防止舞弊,这些人统一被“看管了”起来。直到阅卷结束,才能出来。   了了和空空在院子里玩耍,玩着玩着,空空就哭了。   张氏放下手里的络子,跑过去哄,“乖宝,怎么哭了。”   空空瘪嘴:“爹怎么还不回来。”   从会试开始到结束,加上各种准备工作,秦遇都是早出晚归,两个孩子都有点儿意见。   现在好了,秦遇家都不回了。   大人们跟他们解释过,但是怎么说呢,道理都懂,就是忍不住。   了了矜持些,不好意思说。空空就直白多了。   好吧,也是家里人太宠了,这不空空一闹,张氏就来哄了。   张氏摸摸孙子的小脸:“快了快了,很快爹就回来了。”   言书适时带着点心出来,哄着两个孩子去屋里吃东西,然后又教他们认字念书。很快就转移了两个孩子的注意力。   言书叹口气,跟阿珠道:“果然不能让他俩闲着。”   阿珠也笑:“但也不能学一整天啊。”   言书:………   言书揉了揉眉心,哄一时算一时罢。   会试结束后,考生们占据了茶楼,每日都热闹极了。   言书就带着家里人出门逛逛,她私心里也想看看这一届的考生如何。   言书派人提前定了包厢,一行人进入茶楼二楼,在靠窗边坐下。   空空和了了好奇的望着楼下。开始还听不懂,慢慢的,他们发现底下一群人好像在谈论他们爹。   空空回头,小声问:“娘,我爹是主考官吧。”   “对。”了了应道:“你天天想爹,却不知道爹在干嘛。”   “我知道。”空空不服气反驳:“我就是再确认一下。” 第157章 为臣   杏花盛开,淡香萦绕,考生们等候许久,终于放榜了。   一大早就有家仆或者书童侯着,待专人将榜单贴上,立刻就有人挤上去,被早有准备的官兵拦住。除了这些考生身边人,还有赌徒们也关注会试名次,而最外层才是看热闹的人。   人们下意识会先去看第一名,会试的第一名,称做会元。   “会元是金陵人士桓清——”“桓清是谁?”   “桓清你们都不知道,这一届会试中最年轻的解元。”   众人恍然大悟,有人欢喜道:“我发了我发了,我买的桓清高中会元。”   有人激动有人愁,人们接着往下看,一时间百种神态尽现。   榜上有名的还好,没考上的不免失落,还有人坐在地上垂泪。   最高兴的莫过于最后一名了,只要会试上榜,就不用担心了。同进士又怎么了,同进士也能当官啊。   放榜之后就是殿试,上榜的考生不敢大意,都回客栈老实待着。   等到殿试那日凌晨时候,就有考生准备着出门了。一群人在宫门处侯着,五更时候由太监领入宫中,至金銮殿偏殿侯着。   众人都穿着天蓝色长衫,年轻的还好,年长的考生总有些违和感。   这个时候,好相貌总会多引来几分注意力。   “……那便是桓会元了罢。”   “……金陵……青溪书院……”   考生们小声讨论着,他们尽量压低了声音,但偶尔会有只言片语泄露。   赵锦州微微抬眸,状似不经意扫了一眼桓清。   青溪书院……   秦大人曾经就读青溪书院,赵锦州原也是想去的,可他家境殷实,又偶然觅得一位不错的先生,最后去青溪书院的事就不了了之。   他还是少了些魄力。   一位公公进来,给他们讲解面圣的规矩,随后引着他们入了金殿。   一众考生向天子行学生礼,少年天子勉励了他们一番,众人被引着落座,有专人发放考卷,答纸。   殿试只有两道大题,一道关于民生,一道关于军事。   民生好理解,那道军事方面的策论题,让众人有些惊讶,因为这是关于沿海一带安全的。   自古以来,沿海地方都会遭受海贼侵扰,烦不胜烦。成朝开国皇帝曾经设置了周全的军种。   但是养兵要饷银,这么多年下来,沿海水师的数量逐渐减少,曾经有好几次,有官员提议沿海不必特意设置水师,只要驻地军队即可。   只要海贼上岸就打回去,岸上打水面,还占了地势之利。幸好先帝没有同意。   这等别人打上门了再反击,可真是……   沿海安全怎么保证?当然是足够的武力了,然而人,物,装备都要钱,还要的是大钱。钱从哪里来?   再看第一道民生题,聪明些的就联想到了。这殿试题目,表面看是两道题,其实本质就是“一道大题”。   天子和诸位大臣观察着考生们,偶尔也会思索两道题目,倒也不觉得无聊。   直到殿试时间到,专人收走所有卷纸。考生们再度回到偏殿等候。   天子面前呈放的是会试前十名的答卷,他先被会元的一手好字惊艳了一瞬,随后看着会元的答卷,越看越心喜。   或许是桓清本就是金陵本地人,那边虽然不靠海,但是距离不算远,所以桓清对于水师很有了解。   会元答卷珠玉在前,天子再看其他人的,就总觉得少了点什么。不过第九名的答卷,也挺得他心意。   天子令人将他看好的三份答卷,给三位阁老传阅。   李阁老笑道:“皇上心里可是定了一甲人选了?”   天蕴帝刚要颔首,又忍住了,“再看看。”   他想到了秦遇,当初秦遇的会试名次只在中上,幸得他皇祖父慧眼识玉,将人挑了出来。   天蕴帝也想看看,同样的情景会不会再次发生。可惜结果让他失望了,少有几个名次跨越大的,也不过在10~20区间。   一甲三人便定下了,无人有异议。   杨阁老笑道:“现在真是英才辈出,我们这些老家伙都快跟不上了。”   徐阁老附和:“是啊,听闻这届会元不过年岁十八。”他微顿,随后笑道:“哎呀,现在该叫状元郎了。”   “想当初秦大人被先帝钦点为探花郎,也是同样十八岁。”   话题被引到秦遇身上,秦遇笑笑,却没说什么。   “听闻秦大人曾经就读青溪书院?”   这次秦遇开口了,他应道:“是有这回事。”   杨阁老叹道:“不愧是民间的【小国子监】。”   众人没有接茬,名次基本定好了,管事太监重新引着考生入场。   好巧不巧,还是王宽唱名。先帝去世后,王宽就跟在了新帝身边,仍受信赖。   秦遇看着金銮殿上的一甲三人,眼里有些怀念。随后目光偏移,落在人群中,扫了一眼收回来了。   赵锦州的名次差强人意,排在中等。不过不急,他还有一次机会,如果他能通过庶吉士考试,就能留在翰林院。   之后就是一甲三人御街夸官了,秦遇找着机会休息了一会儿,等御街夸官结束,还有琼林宴。   人都说主持科举考试是个好活儿,秦遇却不那么觉得,这段时间他就没好好歇过,操心这操心那,还要事事避嫌,心都是高高悬着的。   唯一的好处,大概是政绩考核时有大加分吧。嗯,也能给他刷一波资历。   说出去,秦遇好歹也是主持过会试的人了。   然而秦遇没歇多久,就被天子派人叫走了。秦遇心里叹了口气,迅速调整面部表情,王宽偷偷打量秦遇一眼,心道天子喜欢秦大人,果然不是没有道理的。   其他人定然是尊敬天子的,但是三位阁老入朝多年,见证帝王更迭,哪怕在少年天子面前收敛气势,仍会给天子压迫感。   其他人要么是揣测不到圣意,有些就是揣测到了,说出来的话也挠不到天子痒处。还有一个,就是态度问题。   新帝继位,此时最迫切的就是想掌控全局,但这事急不得,只能耐着性子慢慢来。   可秦遇面对少年天子时,恭敬仍如面对从前先帝,不曾因新帝年轻而小觑他。   若没有秦遇,其他人的一点小毛病,新帝也就忍了。可人最怕对比。   秦遇被唤到了内廷,其他人退了出去,殿内只有新帝和秦遇两人。   秦遇照旧被赐座,天蕴帝私下还唤他“秦先生”。   秦遇不敢应,就像他坐在凳子时,也只敢坐小半部分。脊背挺的笔直,头颅却是代表臣服的微微垂下的。   “先生可还记得,朕曾经就浮费弥广向先生请教过。”   今日殿试所出的民生题,其实与此有异曲同工之意。   秦遇应是,他试探道:“当时说了几个法子。”   提到此,天蕴帝颇有两分怨念:“那时先生只简略说了几句就不提了。”   秦遇温和道:“因为当时天色晚了。”   不等天蕴帝说话,秦遇继续道:“且这个问题波及范围广。皇上若有此意,不若先做一番规划。将之后要面临的问题罗列出来,逐个击破。好饭不怕晚,好事总多磨。您说对不对。”   秦遇的声音温润清越,数年过去,不但没有损耗,反而因为阅历,连声音都带了一丝韵味。   天蕴帝有时候会无意识把秦遇当做一位慈祥的长辈,虽然秦遇确实年轻就是了。   秦遇微微抬眸,温和的看了一眼天蕴帝,随后又敛目,声音里带了些笑意:“皇上自继位后,国事接踵而至,皇上勤于政务,乃天下之福。”   天蕴帝看着他,许久,才轻叹道:“秦先生,大善矣。”   年轻人再早慧,也总有问题考虑不周,但秦遇用最温和的法子在提醒他,紧跟着又肯定他,鼓励他。   秦遇不是单纯在说好听话,秦遇在保持臣子本分的同时,又最大力度尽着臣子的责任,上护新帝,下庇百姓,这也是天蕴帝越来越喜欢秦遇的原因。   史书说,忠言逆耳。   可秦遇却用实际告诉他,忠言也能顺耳。   天蕴帝唤人送了些点心来,邀请秦遇共尝。他不再说正事,自继位来,他每天也忙于政务,现在只想放松一下。   天蕴帝捻了一块豌豆黄,对秦遇笑道:“以前阿英老念叨说,先生家的豌豆黄好吃,外面的没那个味儿。”   秦遇笑笑:“其实东西都是一样的,臣有时候赶时间忘了,从外面买的豌豆黄哄他,阿英也没觉出不同来。”   不想秦遇话音一落,天蕴帝得意的笑了,“先生反让阿英哄了罢。他与我说过,他第一口就尝出区别了,但不想拂先生的好意。”   天蕴帝是真的开怀,都不自称“朕”了。   两人就“霍英”做话题,聊起了过往,“阿英性子烈,旁人都说他桀骜不驯,可我却是很羡慕他。”   秦遇也从天蕴帝的口述中,窥探到两个少年人之间的情谊。两人聊着聊着,肚子饿了,又用了膳,随后天蕴帝又向秦遇请教了几个问题。   之前先帝顾忌废太子,不敢多教孙子,后来大局定下,先帝想教孙子,时间却不够了。   幸好天蕴帝聪慧过人,慢慢摸索,又有阁老和新臣辅佐,天蕴帝处理国事虽然磕磕绊绊,但也没出过大问题。   时间不知不觉过去,王宽小心提醒:“皇上,琼林宴快开始了。”   天子当然可以晚去,秦大人则需要早些到场的。   天蕴帝有些懊恼:“先生……”   秦遇起身,拱手道:“如此,臣就先行过去了。”   天蕴帝特意点了几个小太监护送。 第158章 旧友戚兰   琼林宴在宫里举办,假山石水,百花盛开,不时有鸟雀相鸣,飞于其间。端是一派春意盎然之象。   宫人早在场地上摆好了条案,这些位置都是有讲究的,因为地位不同,酒盏这类用具也各有不同。   秦遇到达的时候还不算太晚,虽然考生们俱已在场,但是场中只来了几位官员,秦遇加快了脚步,行入人群中。   “秦大人。”秦遇被人叫住。   他抬眸,发现对方是工部尚书,秦遇拱手行礼,工部尚书扶着他的手:“秦大人见外了。”   “刚才可真是让本官好找啊。”   秦遇表示歉意。   工部尚书笑盈盈道:“秦大人用一句话就把本官打发了?”   秦遇会意,叫人取来酒水,当着工部尚书的面仰头饮尽,而后将盏底亮给他看。   “秦大人果然是爽利性子。”   两人在一旁去说话了,张和和李丕来时,秦遇与他们打了个招呼,此时旁边忽然传来惊叹声,一问才知,原来是有人七步成诗。   秦遇将那诗作细细品味一番,忍不住赞了几句。工部尚书刚要打趣他,不想人群中分出一条道。   今科状元向他们走来,距离三步远的地方站定,行礼:“下官见过秦大人,韩大人。”   一甲三人已经授官,对方这么自称合乎情理。   秦遇笑着颔首:“刚才听闻桓修撰诗作,实在精彩。”   桓清看着秦遇,耳根微微红了,工部尚书揶揄道:“秦大人,你把人后生都羞着了。”   “不不。”桓清忙道,随后意识到不妥,又稳了稳心神,才道:“下官在书院就读时,听过秦大人事迹,后又拜读过大人文章以及秦大人编纂的丛书,下官心里对秦大人委…委实…敬佩。”   年轻人脸皮薄,大庭广众之下,说出这么一番话,是有些难为情。   秦遇温和地望着他:“本官看过你的文章,状元之位,你实至名归。”   秦遇不动声色消除了刚才的窘迫,很快跟考生们谈论起文章,不过他知道主次,所以秦遇都是提出一个论题,由的其他人去说,表现。   这是一个好机会,若是表现的好,说不定就被哪位大人看中,要去手下做事了。   他们说话间,三位阁老也陆陆续续来了,众人的注意力被吸引了去。   秦遇乐的自在,忽然面前来了一人,“秦大人,学生敬您。”   秦遇抬眸,愣住了。   赵锦州仰头把酒饮下,而后眸光亮亮的看着秦遇。   秦遇心中一软,笑着鼓励了他几句,赵锦州才心满意足的离去。   不多时,王宽声音传来:“皇上驾到——”众人齐齐行礼相迎。   这场宴会持续到了晚上,秦遇后续被人敬酒,他不好拒绝,整个人都有些昏沉。   家里人听到动静跑了来,秦遇被人搀扶着进了花厅。   空空瘪嘴:“爹身上有味儿。”   秦遇反应了一下,才道:“等会儿爹洗洗。”   两个孩子今年5岁多,虚岁6岁,由秦遇亲自为他们启蒙,教导。   同样的官员家里,有专人教导孩子各种规矩,学习上要么请名师,或者送去学堂。   秦遇舍不得用条条框框约束年幼的了了和空空,小孩子天马行空,总有许多想象。   秦遇教了他们待人的礼仪,只是让两个孩子在保持童心的同时,合群一些。   在家里秦遇没怎么设规矩。   秦遇摸了摸两个孩子的脑袋,歇了一会儿就去洗漱,秦小山不放心,一直守在澡堂外面。   会试的事彻底告一段落,秦遇却没松快下来,他不仅是会试主考官,更从事都察院。   之前因为会试,积攒了不少公务。现在秦遇都要一股脑忙活。   而这个时候,各地地方官也开始陆陆续续回京述职了。经过吏部考核,来确定那位官员之后的仕途走向。   升官,平调,又或者是最糟糕的贬谪。   秦遇升官之后,重新购了宅子,什么身份做什么事。他托霍府帮他寻了些得用的人。   这天,秦遇难得休沐,他在书房办事,听到下人通报说有一位戚姓外地官拜访。   秦遇微怔,有了一个猜测,吩咐道:“快请。”   下人见状,对来访官员记在心里,引路的时候,更尊敬了些。   “戚大人稍等,我家大人马上就来。”   下人话音一落,秦遇就现身了,花厅里站着的中年男子,不是许久未见的戚兰又是谁。   戚兰拱手:“下官见过秦”秦遇三步做两步过去,扶住他的手:“兰兄寻我玩笑呢。”   戚兰笑道:“礼不可废。”   “在家里,无妨。”秦遇招呼戚兰用茶点。   两人好些年未见了,戚兰如今蓄起了短短的胡子,看着格外稳重。   目光相对,戚兰仿佛知道秦遇想什么,呷了一口茶悠悠道:“你与从前倒是没什么两样。”   秦遇笑道:“也就这一两年吧。”   戚兰挑眉:“放心,你蓄了短须,依然是人群中最俊的那个。”   秦遇哭笑不得,两人好像又回到了年少时。戚兰跟秦遇说着这些年他在外为官的种种。   其实戚兰才更符合大多数平民出身走仕途的官员,科举考试,金榜题名,外派为官,一任又一任的熬。   这还是太平盛世,熬一熬总能出头的。若是朝风不正,他们这些小官不往上大额度孝敬,根本不成。   秦遇留戚兰用了午饭,饭后,秦遇一个人独自琢磨。忽然有什么东西滚到了他腿边。   是一个小皮球。   “爹,陪我玩。”   秦遇把思绪压下,弯腰捡起皮球朝两个孩子走去。   隔了两日,秦遇派人去吏部打听关于戚兰的政绩考核。   等秦遇这边的人走了,吏部郎中立刻把此事上报。吏部尚书特意要来了戚兰的政绩册子。   实话实说,戚兰做的还不错,不过底下人特意跑一趟,应该是中间有端倪。   吏部尚书淡淡道:“说吧。”   吏部郎中赔笑:“大人,另一位官员……”   未尽之语,两人都懂。   吏部尚书抬眼多看了另一人的政绩册子,平心而论,不及戚兰。但也不是差的太多。   如果公平公正,该戚兰升官,另一人平调。   但另一人太上道,做个小手脚不算什么,就是睁只眼闭只眼的事。   不过现在劳的秦遇特意派人走一趟。   吏部尚书摩挲着茶杯,良久,叹了口气:“不该收的退回去吧。”   吏部郎中心里有数了。没多久,戚兰收到了升任文书,即日赴任。   临走前,戚兰托人给秦府送了封信。有些东西不必说的太明白,但戚兰心里知会。 第159章 水患   夏末时候,东邑传来水患,天子半夜召开朝会。   密折上说此次东邑水患五十年不遇,官府事前已经派人挖渠疏通,然而收效甚微。天就跟被捅了个大洞似的,雨水哗啦啦砸落,汇聚成洪淹没千亩良田,淹死百姓和牲畜无数。   金銮殿灯火通明,众人的神情格外肃穆,不止是想到受灾的百姓,更担心有人拿这灾事攻讦新帝。   但当下之急是赈灾安抚灾民,否则极易滋生民乱。国库还算丰盈,拿得出赈灾款,但是派谁去又是一个问题。   新帝能用的人手还是太少了。   天蕴帝坐在玉阶之上,听闻灾情后他脑海里闪过的第一个人选就是秦遇。但很快就给否了。   秦先生不能离京。   众人在底下吵吵,可是没一个新帝满意的人选,忽然天蕴帝感觉到一道目光。他再看去时,只看到光洁的额头。   天蕴帝心里微动,示意其他人有好的建议上折子,而后宣布退朝。   回了内廷,他急吼吼派人把秦遇唤来。待秦遇来了,关上殿门,君臣二人商议。   “先生可是有好的提议?”   秦遇拱手一礼,才道:“皇上,臣听闻梁国公和宋国公的两位公子皆为能才。”   天蕴帝沉默了。   新帝继位后,作为新帝的母家,原来的英国公【新帝外祖父】不好再往上封,所以就封了新帝的两个舅舅,谓梁国公和宋国公。   然而尊贵是有了,但是却并无实权,新帝一直谨记先帝临终叮嘱。   后宫不干政,外戚不涉权。   更何况无论是新帝的两个舅舅,还是他的表兄表弟们都不是草包纨绔。这也是新帝暗暗警惕的原因。   天蕴帝心中陷入了纠结。   秦遇轻轻唤了一声,烛光下,他的脸庞格外温润,秦遇大着胆子抬眸,温和的望着天蕴帝。   “皇上,您可曾听过民间俚语。树挪死,人挪活。”   天蕴帝愣了一下。   秦遇温声道:“皇上,臣说这个,是想说没有什么是不变的。”   话落,秦遇又说起了他在浔阳做知府的事。着重提了提知府,同知,和府衙书吏之间的关系。   秦遇当然可以说的更直白,但是没必要,那是把天子当笨蛋了。由天子自己想通才最好。   一个好的帝王不会忌惮哪个臣子太能干了,用好权衡之术才是根本。   至于史书上写的,臣子功高震主,帝王除之,又是另外的情况了。就事论事。   天微微亮的时候,宫人前往两座国公府传旨,授梁国公府大公子为钦差大臣,前往东邑处理水患,宋国公次子随同协助。   定下赈灾的主事人,新帝又把今科一甲三人,以及二甲里挑了几个顺眼的,一起塞进了赈灾队伍中。   不管这些人心里如何诧异,但收到旨意后,立刻收拾出发,六部全员动起来,午时时刻,一群人就离京了。   这已经是效率极快了,军队,粮草,赈灾款一笔一笔落实。   后宫中,原来的太子妃,现在的太后惊的险些摔了茶盏。   “皇上怎么突然……”   太后和国公府那边也不是傻的,观新帝上位后的一些行事,便察觉到新帝有意冷落母家。   虽然他们有些失落,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该有的尊荣,新帝都给了他们,再求其他未免贪心。   心腹欲言又止。   太后屏退宫人,带着心腹去了内室:“说罢。”   心腹低声道:“听闻早朝后,皇上单独见了秦大人。”   “秦随之?”太后迟疑:“国公府那边跟他没什么交集吧。”   心腹也不知,垂首不语。   太后能打听到的事,其他人也差不多打听到了,到底是新帝根基浅,若是再多些年日,也不会这么容易让人窥探了去。   朝中留意东邑的情况,但最注重的还是国事。下面的折子大部分先送去内阁,由阁老批注后,挑选一些再呈到御前。   而有些重大事件的折子,则直接呈到天子面前。随后天子会与阁老,或者天子信任的臣子商议。   如果天子有什么决议不对,阁老们有权提出反驳。   天子没有经验,这对于整个国家来说,是最好的方式。当然对于天子而言,是会有受到掣肘的感觉。   这也是为什么天蕴帝会从三位阁老身上,感受到压迫感。天子若懦弱无能,这种情况也就罢了。   可若是帝王有雄心壮志,二者之间必然会有一争。东西风总有谁要占上风。   两位国公府的公子颇有才干,朝廷这个大后方也没拖后腿,赈灾事宜处理的很顺利。   先是把受灾的百姓安置,随后疏通洪水,等洪水泄了再重新规划土地,登录户籍,用以工代赈的方式,领着灾民重建房屋,道路。   东邑的折子一封接一封的送到朝廷,这个时候边关也送来好消息,在与外族的战斗中,边关取得小捷。   一般时候这种小战斗的胜利,是用不着向朝廷汇报,但是特殊时期需要鼓舞人心,更需要给天子一些信心,和良好的形象建立。   皇宫,内廷。   天蕴帝脸上露出了一点笑意,把折子递给秦遇看:“东邑传来的。”   秦遇其实猜到了,但还是打开看了看,随后道:“还是皇上知人善任。”   天蕴帝尽力保持神色如常:“先生莫打趣朕了。”   秦遇笑道:“没有打趣。臣说的是真的。皇上的勇气,魄力,和果断,远超常人。”   他神情诚恳,好像说的是寻常的话。   天蕴帝强做镇定:“先生谬赞了。”   两人寒暄了一会儿,才切入正题,“先生,朕想改革现有法制。”   天蕴帝观察秦遇的神色,秦遇没什么变化,而是问:“不知皇上想改革哪方面。”   变法自古以来都伴随着鲜血和白骨。一个闹不好,就会出大乱子。   但这不是新帝第一次提了,秦遇总要了解一下,才能应对。   “先生,前些日子朕看史书,有了一个想法,先生觉得摊丁入亩如何。”   不根据人头收税,只根据田地数量收税。其实这个跟按个人收入,阶段性收税差不太多。   这法子不能说不对,但是还是那句老话,新帝根基太浅。   秦遇大概知道新帝为何如此,赈灾款播出去了,国库就迅速减少了,身为皇帝,怎么不急。   但有些事,是急不来的。   秦遇一瞬间心中闪过许多念头,再开口时,道:“皇上这法子听起来可行,不过要不要先试验一下。”   天蕴帝见秦遇没有一口反对,有些惊喜,随后又被秦遇的话弄懵了:“试验?”   秦遇道:“现在东邑受了水灾,摊丁入亩反而是好事。”   这样可以最大范围,确保灾民有田。有了田,就能拴住壮劳力,稳住民心。   秦遇仔细讲述,末了又道:“最重要的是,不管旁人察觉到了也好,没察觉到您的用意也罢,皇上都有光明正大的理由,您是为了灾民谋福。”   “然后再由东邑慢慢向周围扩散,温水煮青蛙。”   历史经验告诉后人,变法越急,死的越惨。   有些人连死了,都还差点被鞭尸。   秦遇不想当背锅侠,更不想牵连家人。但是社会要发展,要得天子信重,有些事又必须得做。   他要在二者之间,寻一条或许狭窄,艰难,但必须足够安全的路。   天蕴帝若有所思,随后眼睛骤亮:“就依先生所言。”   秦遇摇头:“天下是皇上的天下,百姓是皇上的子民,臣等要听从的是皇上的旨意。”   “先生太自谦啦。”天蕴帝又留了秦遇在宫里用午膳。之后很快就着手此事了。   秦遇暂时反而得了空,就收到了其他人的邀约。   秦遇看着杨阁老派人送来的请帖,有些头疼,他跟阁老们没什么关系啊。   秦遇揉了揉眉心,随后换了一套常服,过府赴约了。   他被人引到了院子里,杨阁老正在水榭边喂鱼,颇有闲情逸致。   秦遇走近后,行礼:“下官见过杨大人。”   杨阁老笑道:“私下不必多礼。”   “随之过来看看老夫养的鲤鱼如何。”   杨阁老洒了一些饵料下去,五颜六色的鲤鱼争夺食之,那大张的口快有身子般大了。   秦遇实话道:“大人养的很好,下官鲜少见到这般艳丽又巨大的鲤鱼。”   “那是随之不会选地方。”杨阁老拿起饵料给了秦遇一盒。   “你也来喂喂,很有趣。”   秦遇感受着手心的重量,垂眸,少顷他也捻了饵料投入水面。   他以为杨阁老会跟他说什么正事,结果两人就讨论鱼类品种,习性了。   秦遇回家之后琢磨,感觉触碰到了点什么。但还拿不准,于是去寻张和了。 第160章 “面团”秦大人   热闹的街道,茶楼二楼包厢内突然传来一阵大笑声。   秦遇无奈:“碎潜。”   张和摆摆手:“好了好了,不笑了。”   他呷了一口茶,才悠悠道:“真是人老成精,左右逢源。”   张和对秦遇笑道:“杨阁老对你未必有敌意,但也不是站在你这边的。”   秦遇点点头。他跟杨阁老没有交情,很合理。   张和捻了一颗花生米,仰头吃了:“他装傻,你也装傻呗。真把自己当面团了。”   “……那也没有。”秦遇低声反驳。   话落,秦遇心里有了决断。天子频繁召见他,在朝臣中他是有些打眼了。   有人忌惮他往权臣路上走,且不说他有没有那个心,他也未必有那个实力啊。   现在想想,外放那几年反而是过得轻松自在些。不过现在看天子这架势,秦遇想外放怕是难了。   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因为听取了秦遇的建议,天子在东邑实行新法并未受到多少阻拦。   谁让天子对外言说,新法是暂时的,只是为了让受灾百姓更快缓过来。   秋去冬来,藩王们又上折子了,希望能回京恭贺新帝继位。   之前天蕴帝还能拿先帝遗诏做挡箭牌,现在距离先帝去世已经一年了,挡箭牌也生了锈。   所以天蕴帝同朝臣商议之后,允了。   诸王回京,由礼部和宗人府一起接待、管理。   先帝一共有五个儿子,除去自缢的废太子和意外逝世的陈南王,还有三位藩王。   先帝有先见之明,本意是想将除废太子外的几个儿子养的温吞,但没想到废太子不争气,陈南王太聪慧。   其他三个儿子倒是平庸,不管是真实内里如此,还是装模作样,但他们分封出去之后,先帝限制其兵权,税收。再派总督,提督,巡抚,分揽藩王们权力。   秦遇觉得只要三位王爷脑子没进水,肯定干不出谋反的事。那不叫博滔天富贵,而是以卵击石。   秦遇照常当值,这天回家后,管家告诉他,齐王送了礼,还下了请帖。   秦遇:………   他一个三品京官,不要命了才跟王爷私下接触。   “退回去。”秦遇吩咐道:“态度恭敬些。”   “是,大人。”   秦遇在书房里踱步思索,忽然书房门被推开了一丝缝儿。秦遇不用看都知道来人是谁。   在这个家里,只有空空那个调皮蛋,才干得出这种事。   秦遇戳破他:“还不进来。”   “爹~~”空空像个小炮弹似的,一下子冲过来抱住秦遇的大腿仰头笑。   “爹,外面下雪了。”   秦遇摸摸他的小脸,虽然儿子性格不像他,但空空的眉眼却十分像秦遇小时候。   “爹,我想玩举高高。”   秦遇道:“爹老了,举不动了。”   “爹不老,爹年轻力壮。”   秦遇噎了一下,问他:“今天的课业做完了吗?”   “玩了就做。”   秦遇叹气:“你小小年纪,怎么这么喜欢拖延。”   “只要睡觉前完成就不算晚啊。”小屁孩儿道理还一套一套的。   秦遇陪他在院子里玩了一会儿,然后空空才回屋练字。   这个时候,了了基本就把事情做完了,俩姐弟玩耍的时间完全错开,秦遇陪他们也是一对一了,也算歪打正着。   晚饭后,秦遇在院子里散步消食,天有些冷,秦遇就没让孩子跟着。他带着馒头慢慢走着。   秦遇摸了摸馒头的脑袋,忍不住感慨:“一晃眼你都活了近二十年了。”   剩下还能活多少年呢。   或许是天色太暗,秦遇心里生出了一丝惆怅。   馒头感知到了秦遇的低落,靠过来蹭了蹭秦遇。   秦遇笑笑:“不知道你后悔没有。”   馒头是一头公驴,当初秦遇从赵家把它重新买回来后,叫人牵了一头母驴来,然而馒头看都不看,清心寡欲的不像一头公驴。   每天除了吃就是玩,秦遇在院子里的时候,馒头就悠悠走过来,靠在秦遇身上蹭蹭脑袋,再从秦家人手里讨几个甘甜多汁的果子。   “恩——昂——”“恩——昂——”秦遇给它顺毛,笑嗔道:“执迷不悟。”   “昂——”一人一驴在院子里转悠了一会儿,才伴着风雪慢慢回屋。   大雪之后,天空放勤,秦遇刚离开都察院就被人叫住了。   秦遇看了一下马车规格,心里有了计较,一名中年男子踩着脚踏下了马车。   秦遇拱手行礼:“下官见过王爷。”   “秦大人免礼。”   不等秦遇说话,对方又道:“相逢即是缘,不知秦大人可否赏脸,与本王一同尝尝京中美食。”   秦遇:………   都堵在都察院门口了,算哪门子“相逢即缘”。   秦遇知道避不开,索性大大方方入了马车。经过短暂的交谈,秦遇才知这位便是之前派人给他送礼下请帖的齐王。   秦遇一时间竟然分不清,对方是傻大憨,还是剑走偏锋。   接待藩王是礼部和宗人府的事,如果按照正常流程,秦遇大概会等到国宴才会见到三位王爷的尊容。   齐王看着秦遇,笑道:“秦大人真是精明强干,本王在封地就听过你的事迹,还尝过浔阳府的蜂蜜山核桃仁和刺梨膏。那时本王就在想,有这等奇思妙想的人该是何模样。”   顿了顿,齐王叹道:“如今真见着秦大人了,本王才发觉之前的想象都过于贫乏。”   秦遇嘴唇微抿,微微颔首:“王爷过誉了。下官只是一个普通人,做了一点普通事。”   “秦大人太自谦了。”齐王把面前的点心往前推了推,正是用蜂蜜包裹的晶莹的山核桃仁。   秦遇捻了一颗尝尝,“味道很好,应该是刚做出来的吧。下官感受到了一点余温。”   齐王愣了一下,随后朗声笑起来:“秦大人真是细心,这是本王出发前,下人才做好的,像现在这种带着冷却一段时间,仍残留一点余温的时候,味道是最好的。”   秦遇擦擦指尖,温声道:“王爷府上的人真是巧思。”   齐王摆手:“跟秦大人可比不了。”   两人说着无关痛痒的话题,最后马车在一家酒楼面前停下,齐王道:“秦大人,请。”   秦遇连称不敢,坚持让齐王先走。   桌上摆满了酒楼的招牌菜,齐王夹了一块鱼卷放到秦遇面前的碟子里,秦遇面上惶恐:“不敢劳烦王爷。”   “哈哈,知道秦大人守礼,本王不动手了,你自己看着喜欢的尝尝。”   “是。”   这一桌席面悉数是山珍海味,没个几十两银子下不来,再加上另叫的酒……   齐王请的这顿饭,着实丰厚。   齐王尝了一口瑶柱,感慨道:“自本王去封地后,再未尝到这个味道了。”   秦遇:“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王爷封地那边的口味自然是与京城不同的。”   齐王噎了一下。   “秦大人不知,本王自小长在京城,乡音难改,故土难离啊。”   秦遇眼皮子颤了颤,这话题有些危险了,“王爷此言差矣。”   “哦?不知秦大人有何见解?”   秦遇颔首:“下官身为臣子,皇上若有差调,为臣者总是一往无前。”   “想来不论是谁,得天子信重,得一方百姓期盼,乡音故土都会不值一提了。”   齐王脸色变了变,最后憋出一句:“秦大人真是忠心耿耿。”   “不敢。”秦遇道:“为臣者,尽本分。”   齐王笑不出来了,后续也不再与秦遇说话,一个人喝闷酒。   秦遇倒是有闲心品尝美食了,这些菜摆到客人面前,中间不知经历了多少工序。浪费了实在可惜。   秦遇很喜欢那道红烧鱼唇,打算有空了,带家里人来尝尝。   他们这厢吃了午饭,那厢天子就收到了消息。   王宽小心观察着天子的神色,犹豫片刻,还是道:“不知齐王爷这番怎么找上了秦大人。”   “还能是怎么,欺软怕硬罢了。”天子声音里藏着不屑。   王宽低下头不说话了。   “等会儿招先生进宫。”   王宽听天子对秦遇私下的称呼未变,悄悄替秦遇松了口气。   秦遇收到传召时,一点都不意外。   君臣二人见面,秦遇就和盘托出了,“齐王爷未必是要拉拢臣,他若真有那个心,哪敢这般明目张胆。”唯恐其他人不知道似的。   天蕴帝点点头:“齐王叔是想让朕对先生生疑。好歹毒的心肠,实在可恨。”   秦遇莞尔,“皇上能信赖臣,臣喜不自禁。”   “朕自然是信先生的。”天蕴帝又道:“不过齐王叔拿先生做幌子,私下还不知想做什么?”   “皇上容禀,臣有一个猜测。”   天蕴帝:“先生快说。”   秦遇刚要说,对上天蕴帝的目光,他到嘴边的话又变了:“皇上还记得臣与您说的,臣跟齐王爷交谈的话吗。”   天蕴帝:“先生意思是……”   “总不会有毫无用处的话,哪怕只是窥探情绪呢,您说是不是?”   天蕴帝陷入沉思,一刻钟后,天蕴帝冷笑:“齐王叔这是人心不足蛇吞象。”   但不得不说,齐王选了一个好时候,趁新帝刚掌权的时候,暗中联合朝臣,之后以王叔的身份压下来,再打一波感情牌。令新帝将他们封地内的掣肘消去。   什么思念故土,都是卖惨呢。   紧跟着,天蕴帝的心提了起来,因为他发现齐王并不像先帝在世时说的那般老实懦弱。   只要一想到齐王装了这么多年,天蕴帝就后怕。也再次感叹,幸好皇祖父限制了几位藩王的兵权,税收。否则就是有皇祖父留给他的,不准藩王进京奔丧的遗诏,恐怕也是无用了。   秦遇观察天蕴帝的脸色,知道皇上对藩王提高戒备了。或许齐王没那个意思,只是单纯想从侄子这里得些好处。   但是……   秦遇敛目,他不招惹是非,可一个两个真把他当面团捏了。 第161章 新帝势起   大年三十晚上,宫中举行“家宴”,朝中高品级的官员都携家眷出席。   宴席过半时候,三位王爷献上礼品,年礼加上恭贺新帝继位的礼物,很是丰厚。   尤其齐王送了一整株珊瑚树,更是把宴会的气氛推向高点。   秦遇看着殿中难掩得色的齐王,心里对齐王的智商已经不抱希望了。   此时,有一位官员笑道:“齐王爷居然准备了如此贵重的礼物。”   齐王立刻道:“许久未见皇侄,本王心里颇为想念。哪怕耗空王府存银也值得了。”   秦遇闲闲饮了一盏酒,心道:又踩一个雷。   叔侄有感情就罢了,毫无感情说这话,就隐含挟恩之意了。   天蕴帝面色如常,看不出丝毫异色,还对齐王道谢。   几位阁老不经意对视一眼,不免庆幸,还好他们辅佐的是天蕴帝。   晚上回去时候,空空抓着秦遇的手玩:“爹,你今天晚上很高兴。”   秦遇喝了些酒,没什么精神,闻言只是掀了掀眼皮子,“是吗?”   空空重重点头。   秦遇笑道:“过年了,爹很开心。”   了了望着秦遇,总觉得她爹在哄人,空空还信了。   空空爬到秦遇怀里,捧着秦遇的脸:“爹,我们去放风筝吧。跟阿暻他们一起。”   阿暻就是张暻,张和的儿子。两个小孩儿几年没见,没想到回来后又迅速玩成一团了。   空空缠着秦遇,言书摸了摸女儿的脑袋:“饿不饿。”   了了刚想摇头,然后又不好意思点头。   言书笑道:“爹娘面前,可以随性些。”   了了应是。   之后的日子家里忙活起来,各种年礼往来,秦遇也经常被人邀请赴宴,不过能推的他都推了。   六号那日,秦家和张家约好了出游,大人们不谈公事,只陪着妻儿玩。   张和笑问了了和空空:“你们可还有印象,以前我们一同玩过。”   了了迟疑着点头,空空张嘴茫然。   张和揉了一把空空的脑袋,拍拍他的屁股:“去找哥哥玩。”   空空不满:“不是哥哥。”然后屁颠屁颠朝张暻跑去。   张和对了了客气很多,忍不住对秦遇感叹道:“再过些日子,我恐怕很难再见你家闺女了。”   七岁就要格外注意些了。   秦遇笑笑不语。   他看着了了在蓝天下奔跑,现在没人会说了了这样不好,但等了了再大些,恐怕会有各种指责。   什么不够淑女,不符合女子仪态。   若是在现代……   秦遇压下这种不实际的念头,还是想办法改善现在吧。   他心里其实有了一个规划雏形,任何时候谈地位,都是要讲经济基础的。   尤其眼下还是农业时代,重男轻女不仅是思想,更出于实际考量。家里儿子多的,农活干的快,在村里都更硬气。   所以要从根子上医治,至少让所有人都能达到温饱,然后至少四成人达到宽裕日子,再谈提升女子地位问题。   穷生奸计,富长良心,其实也可以用来形容此。   不过这还不够,最好还要有表率,所谓上行下效。   然而这些都需要时间,急不得,急了就会出错,可能会造成更大的损失。   慢慢来,稳扎稳打。   秦遇安慰自己,现在的国情还算将就,至少一开始成太祖就扼杀了裹小脚等陋习,更没有后面那些加强版的类似“程朱理学”对女性的压迫。   “爹,一起放风筝。”   秦遇闻声低头,就对上女儿清澈的目光,他当下应了好,接过女儿手中的风筝。   秦遇控制着风筝线,父女俩望着风筝颤悠悠的越飞越高,好几次了了都担心风筝会掉下来,但是她爹都控制住了,最后风筝稳稳飞在空中。   秦遇把线给女儿,“接下来都交给你了。”   了了莫名激动,用力点头。   秦遇心里软成水,他的女儿真可爱啊。   那边忽然传来哇哇声,原来是张和拿出了古琴,空空记不得小时候的事,可他看着细细的琴弦,莫名感到手疼。   张暻还一直问他要不要玩,空空哇哇拒绝。   秦遇有时候搞不懂小屁孩哪来那么多拟声词,他走了过去,空空立刻奔向他一阵控诉。   概括一下就是,我不知道为什么如此害怕古琴,但我就是害怕,这不合理。   秦遇捏捏他的小脸,笑着告诉他缘由。   空空这才明白,然后离古琴更远了,他这辈子都不会学古琴的,绝不!   年假过完,官员照常当值,元宵节之后,藩王们就差不多该回封地了。   这个时候,朝堂上有一位四品老官员提出,几位藩王倾全力给皇上送礼,心意贵重,皇上应该厚待。   天蕴帝轻飘飘问:“依爱卿所言,该如何啊。”   “回皇上,臣认为几位王爷好歹也是封地之主,自古以来,藩王都有自主的权力,臣想着,为表皇上仁德,不如以后将封地的税收悉数归为藩王。”这官员还留了个心眼,打算先提一提钱财。如果新帝允了,再提私兵之事。   底线都是试探出来的。   这次是为藩王试探,下次或许就是为自己了。纵观历史而言,也没有哪个奸臣权臣一开始就那么嚣张跋扈。   可惜这位老官员注定要悲剧了,就算不是今天,也可能是明天。   天蕴帝脸色骤变,毫不留情斥责:“先帝在时,为了成朝统一,严令限制藩王权力,藩王也明了先帝苦心,自觉遵守。而今你这贼子竟上谗言,妄图动摇成朝根基,是为不忠!离间朕与王叔们的感情,是为不义。你这不忠不义之徒,其心之歹毒,罪同谋逆。”   一连串雷霆指责下来,那官员都吓傻了,跪在地上连连求饶。   “皇上,臣考虑不周,皇上息怒,皇”“来人。”天蕴帝毫无温度的声音传遍大殿:“将这贼子拖出去,斩了。”   众人齐齐一震,有人不忍,出列道:“皇上”天蕴帝刀子般的目光一扫:“敢有求情者,视为同党。”   殿内一下子消声了。只有那位老官员凄惨的求饶声远远传来。   所有人都还有些恍惚,不过是眨眼间,一个四品官就被推出午门斩首了。   朝堂上众官噤若寒蝉,吓出了冷汗。   天蕴帝俯视着下面老实垂首的臣子,神色平静,看不出半分异样。好像刚才的震怒,只是众人的错觉。   如果不是他们的队伍中少了一个人的话。   那位被斩首的官员,随后就被金吾卫奉旨抄家了,家眷流放千里。   当天晚上有官员病了,几位藩王连夜上折子,恳请皇上允许他们早日回封地,再不敢提一点赏赐之事。   本以为侄子是软和性子,想占些便宜,谁知道爪子都差点没了。   天蕴帝歉意表示,东邑才生水患,赈灾耗费巨大,国库空虚……   几位藩王立刻表示他们理解,捧着寒酸的赏赐,还感恩戴德的样子,麻溜儿走了。   经此一事,百官对天蕴帝又有了新的印象。下意识恭敬了许多。   然而凡事有利有弊,言官开始找茬了。   言官是官员里一种特殊的存在,他们不以品级论。四品以下不登朝,但他们除外。   天蕴帝开始还能应付,但是渐渐有些力不从心,言官老辣,又不怕死。天蕴帝还真没辙。   于是,天蕴帝又派人传召秦遇。   “不瞒先生,先时朕斩杀的那个四品官,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是皇祖父特意留下让朕立威的。”   天蕴帝也确实对秦遇交心了,否则不会说出这等事。念及朝堂上天蕴帝与言官的交锋,秦遇不免有些怜惜。   “臣知道,皇上一定是位英明果决的君主。”   天蕴帝闷道:“可先生也看到了,那些言官嘴里,朕仿佛是个暴君。”   更重要的是,那些言官居然把目光瞄准了东邑的新法,这是天蕴帝不能容忍的。   秦遇想了想,道:“皇上,人生在世多有所求,您往回倒推试试。”   天蕴帝:“嗯?”   秦遇却是不肯说了。   天蕴帝也不问,独自思索起来,很快有了一个好注意。   几日后朝堂上,议事进行到一半的时候,一位官员当朝斥责任御史沽名钓誉,作风不正。   随后列举了任御史收受贿赂,出入青楼,马车规制越级等事。   这些其实都不是什么大问题,官场上一清二白走不远,有时候总要妥协。   出入青楼等事就更不算什么了,虽然朝廷有规定,官员不得去,但民不举官不究。   然而现在这些事被大喇喇拿到朝堂上说,换了其他官员,不觉得有什么。   但言官不同。言官不要命,他要名声。   尤其此时,高座玉阶之上的天子轻笑了一声,玩笑般道:“往日见任御史对朕吹毛求疵,事事比对圣人言行。朕还以为任御史何等高风亮节,原来只是严于待人宽于律己罢了。”   末了,天子嗤笑一声,随后若无其事揭过了话题。   然而这却让任御史和其他言官羞愤不已。   天子没对任御史有任何处罚,只是朝会结束时,天子悠悠道:“任御史下次可要记得粉饰太平。不然朕很难做。”   这话犹如一巴掌狠狠扇到任御史脸上。还没走出金銮殿,任御史淤积在心的一口血就喷了出来。   “任大人,任大人……”   这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天子都没反应,百官不免有些心寒。等众人准备把任御史合力扶出宫时,王宽带着太医赶了来。   他好脾气解释道:“去请太医耽搁了时间,希望赶得及。”   他们去了偏殿,太医当即给任御史施针,随后又喂任御史服了药丸。没多久,任御史就转醒了。   王宽笑盈盈道:“皇上有话托老奴带到,今日是皇上气盛了点,任大人心放宽些,君臣哪有隔夜仇。”   其他官员顺坡下驴,也跟着劝。还为之前揣测天子不管官员死活感到一丝羞愧。   任御史脸色几度变化,最后垂首谢恩。 第162章 敌对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一次天蕴帝和任御史之间的交锋,天蕴帝软硬兼施下占了上风。   任御史有气发不出,很快把矛头对准了秦遇。因为此事前几日,天蕴帝单独召见了秦遇。   天蕴二年,秦遇“荣登”言官黑名单榜首。   这日下朝后,秦遇随其他人出宫,忽然被人叫住。   秦遇有些意外:“任大人。”   任御史冷面道:“东邑赈灾结束后,两位国公府的公子不日回来,届时是否该停止新法。”   秦遇垂眸:“下官人微言轻,不敢妄议。”   “哼!”任御史突然喝道:“秦大人是不敢,还是不愿。”   “蛊惑君主,秦大人枉读圣贤书。”   秦遇眸光颤了颤,不恼反笑:“比不得任大人徒有虚名,泼人脏水。一口一个【蛊惑君主】,任大人把排除异己那套属实玩明白了。”   刻意没走远的其他官员听的眼珠子都快凸出来了。   读书人含蓄,指责人也会拐着弯来。通俗点可以说是阴阳怪气。   谁知道秦遇直白的怼回去了。把任御史的面子扯下来,扔地上踩。   众人抬头看了看太阳,是白天啊,他们睡醒了啊。   那这般牙尖的秦随之,还是他们认识的那个温润如玉的秦随之吗。   秦遇清越的声音又传来,但内容更加不客气:“蛊惑君主?且不说本官是否做了什么?能让任大人如此指责,难不成皇上有何出格举动,让任大人认为皇上被蛊惑了。”   这话可不敢随便认。   任御史一个靠嘴皮子为利器的言官,竟然让秦遇堵的说不出话。   这时其他言官帮腔:“秦大人何必曲解人意。”   秦遇笑笑:“就事论事罢了。”   秦遇慢条斯理的掸了掸袖摆,微微颔首,而后施施然走了,把一众言官气的要死。   任御史死死盯着秦遇远去的背影,咬牙切齿:“秦随之,你别让老夫抓到把柄!”   张和若有所思,随后双手拢在袖摆里,也悠悠走了。   晚上歇息时,言书忽然提起此事:“夫君为何故意激怒任御史。”   半天时间,秦遇跟任御史的相争就传遍了京城。   言书了解丈夫,只要不触碰秦遇原则,秦遇不会给人难堪。   秦遇莞尔:“大约是看他不顺眼。”   言书半信半疑。   秦遇搂住她亲了亲额头,然后道:“一方面是为夫不想受窝囊气,另一方面是为夫需要敌人。”   这些年,不管是秦遇年少高中,还是外放为官,实力有,政绩有,端方有礼。因此在百姓和读书人中都颇受推崇。   这其实不是一件好事。尤其秦遇还身居重职。   秦遇相信现在天蕴帝是敬重他的,可是之后呢?   当一位有谋略的帝王,发现他的臣子比他在民间更有威望,这位帝王还能容忍吗?   那个时候秦遇最好的结局也不过是回乡种田。若是运气再差点,一家老小的命都得搭进去。   言官的破坏力在读书人当中是非常大的。而读书人又上系庙堂,下连百姓……   言书听罢之后懂了,但还是有些担心,“若是不小心……”   她斟酌道:“若是最后很多人误会你怎么办。”   这话言书说的非常委婉了,言书就是担心最后谎言多了,大家真信了。   秦遇笃定道:“不会。负面舆论虐死忠。”这是秦遇曾经偶然见过的一句话,挺有趣的,他觉得形容现在的情况也很合适:“而且皇上不会坐视不管。”   只有多方势均力敌,上位者才能最容易控制。一家独大,跟帝王那就是你死我活了。   之后发生的事跟秦遇预想的差不多,只不过天蕴帝比秦遇想的还要在乎秦遇,不但安抚秦遇,各种赏赐送去秦府,还下令捂嘴。   这可真是冷水滴油锅,彻底炸了。   最近京城茶楼到处都能听到书生们以秦遇为“话题”争吵,有些还差点打起来。   幸好这个时候,前往东邑赈灾的部队回来了,前后历时快一年,把所有灾民安排的妥妥当当。   新家也建好了,路也修好了,田里也种了庄稼,发下去的赈灾粮也足够灾民撑到秋收后,实力演绎了什么叫教科书式赈灾。   金銮殿上,王宽高声唱道:“梁国公之子徐阐运筹帷幄,妥善安抚灾民,今擢升其为城门领。”   城门领是大成朝官职内的从四品武职京官。   “宋国公之子徐芜踏实肯干,擢升其为吏部郎中。”正五品文职京官。   二者虽然品级暂时不高,但都是握有一小部分实权的了。   徐阐,徐芜心喜,面上不露分毫,“微臣,谢主隆恩。”   两人为堂兄弟,但官职却是一文一武。   李阁老抬眸飞快扫了一眼天蕴帝,年轻的圣上心中颇有章程了。   天子封赏了东邑赈灾的两位主要人员。之后轮到其他人,通通分配进了六部。赵锦州也在其中,分去了兵部,直接从主事做起。   下朝后,一群人高高兴兴回家,那厢徐家兄弟刚回府,天子的赏赐就下来了。   徐阐跟家里人说起此事,不想梁国公听罢却是叹息一声。   “阿阐,之后明面上,不止明面,私下你也跟你芜弟远着些吧。”   徐阐蹙眉:“父亲。”   梁国公望着他:“听为父的。这也是皇上想看到的。”   徐阐经父亲一点,很快明白过来,脸色有些不自在:“皇上他……不信我们?。”   徐阐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升官的喜悦也退了去。   宫里,徐太后也得到了消息,她说不出是什么心情,最后只叹道:“炽儿真的长大了。”   连她这个做母后的,都看不清儿子心里想什么了。   赈灾事情告一段落,朝中无大事发生,百官把目光投向了天子后宫。   “催婚”的奏折接连不断地呈上来,这些重复且无多少意义的折子,按理在内阁时就该被按下。现在却呈到了他面前。   天蕴帝很难不怀疑这是内阁的意思。   而天蕴帝去后宫给太后请安,也被徐太后催了。天蕴帝有些无奈,但也知道此事躲不掉,就让太后帮他挑选适龄贵女。   “先生不知,朕实在无心男欢女爱。”天蕴帝好不容易得空歇会儿,跟秦遇抱怨。   秦遇耐心安慰了一通,然后两人又说到正事上。   天蕴帝:“农田水利法?”   秦遇点头:“其实就是一种奖励制度。”   顾名思义,当百姓在农业水利方面提出切实有效的法子,朝廷经过核实之后,会给予奖励。   这种奖励,不仅仅是金银钱财,若是小偷小摸的犯人,具体规定为坐牢不超过两年的人,提出法子,可减刑或者当即出狱。   若是平民百姓提出有大用处的法子,最高奖励可授官。   这其实是变相鼓励【工、农】,这二者起来了,整个社会才会动起来。   而且,这项政策事关“民生”,遇到的阻力会小很多。就算有,也可以义正言辞怼过去。   为民谋福,合情合理。   只是什么都有利弊,为防有人中饱私囊,还要再合计合计。   数日后,天蕴帝派人把自己看好的臣子召来商议,隔日天蕴帝在朝堂上推行此法。   有人反对,偏向新帝的臣子就把对方怼回去。   皇帝也学聪明了,单打独斗是不行的,就算他是皇帝也不行,必须带“人手”。   秦遇看着朝堂上的口舌之争,这些臣子们吵架,嗯,也挺有意思的。   之后某天,秦遇收到了一封请帖,“户部员外郎桓清?”   原来是状元郎啊。   请帖上,桓清说这次休沐日在城郊举行曲水流觞,恳请秦大人能赏脸。   秦遇回想他曾经参加曲水流觞,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他对管家道:“你派人去回一声,就说本官会如约而至。”   “至什么?”   秦遇和管家寻声望去,空空歪着小脑袋看着他们。   “爹,你休沐日要出门吗?”   秦遇:“嗯。”   空空瘪嘴。   管家见势不好,悄悄退下了。   秦遇朝空空招手,小孩儿别扭的走过去,秦遇道:“秦空,你是大孩子了。”   “可是奶奶说我还小,要人疼。”   秦遇反问:“家里人不疼你吗?”   小孩儿立刻道:“疼啊,连馒头都疼我。”他得意起来。   “疼你爱你,跟年龄没关系。”秦遇拍拍他的小肩膀:“知道吗。”   刚才秦遇几乎是下意识要提张暻,幸好最后时刻忍住了。   秦遇知道被大人说不如“别人家孩子”是什么感受。   秦空被秦遇哄开心了,道:“爹陪我踢球。”   “好。”   踢完球,秦遇还特意跑去跟了了解释了一遍,秦遇对姐弟俩非常一视同仁了。   休沐那日,秦遇穿了一身靛蓝色的常服,他如今开始蓄胡了,颜色深一点的衣服更显稳重。   秦小山和韩五共同驾车,秦遇外放回来后,护卫四人本该回霍府,毕竟他们四人都是从霍府出来的。   但是也不知道这四人怎么跟霍大将军说的,最后霍大将军问秦遇愿不愿意收下四人。   喜从天降,秦遇求之不得。这等能才,秦遇都不知道以后什么时候能遇上。   他再次感谢了霍大将军,然后还给霍家准备了一份厚礼。此后护卫四人就彻底认秦遇为主了。   他们以前的友人不理解他们,一群武将怎么跟了个文官。韩五不屑的说他们不懂,然后韩五就被揍了。   臭小子出去几年就不知道姓啥了。   这会儿韩五和秦小山轮流驾车,马车稳稳驶出京城,最后在目的地停下。   眼前是一处小山头,绿草如茵,偶尔有枝繁叶茂的树木供人纳凉,还有不知是后天人工凿的,还是天然形成溪流在其间蜿蜒而下。有不少年轻士子已经到达正在交流。   他们看到马车前面的灯笼写着醒目的【秦】字,懵了片刻,随后有人目露狂热,大步朝马车行来。   秦遇甫一下车,就迎上几道明亮至极的目光。 第163章 意外收徒   “秦大人。”   “秦大人……”   “学生见过秦大人……”   文官和书生齐齐向秦遇行礼,秦遇莞尔:“今日文会,我也只是一介文人而已,不必拘于俗礼。”   秦遇把自称都变了。其他人这才确定秦大人不是说说而已。   今日大家都不拘泥身份,都只是一群闲论的文人。   这时有一位二十出头的书生过来,对秦遇拱手:“秦大……”称呼时他磕巴了一下,很快改口:“秦兄。”   “在下新作了一篇文章,不知能否得秦兄指点一二。”   秦遇笑笑:“指点不敢当,可以看看。”   众人的目光若有若无落在秦遇和书生二人身上,秦遇不到而立之年,就已经官至正三品,此等仕途实属少见,按理来说,仕途如此得意,总该有些傲气的。   然而他们拜读过秦遇的文章,字里行间不见丝毫狂气,反而朴实厚重,如今近距离接触秦遇,更觉此人平易近人,实在可亲。   果然传言不可信。   这厢秦遇指出了书生所作文章的几点不足,随后又道:“虽有瑕疵,但瑕不掩瑜。你很有灵气,以后要再接再厉,切莫懈怠。”   那书生得了赞扬和鼓励,激动的脸都红了,眼睛亮亮的望着秦遇,深深一揖:“多谢秦兄。”   秦遇扶住他的手,“你再如此,我可不敢开口了。”   “不了不了。”话落,那书生期期艾艾道:“还没自我介绍,我…在下是京城人士,家住城西,现就读国子监,姓朱,单字校,表字修育。”   秦遇颔首,示意自己知晓了。   其他人暗啐朱修育太狡猾,逮着机会就在秦大人面前表现。   很快又有人走到秦遇面前,不动声色把朱修育挤了出去:“秦兄,在下新作了一篇诗赋,恳请你指点一下。”   “秦兄,在下也新作了……”   “秦兄……”   赵锦州挤了几次都没挤进去,脸都黑了。他忍不住对旁边的桓清道:“桓兄不是举行的曲水流觞吗?”   现在是哪样。   桓清瞥了他一眼,没吭声,他现在也很烦。为了这场文会,他提前许久就做准备了。因为这段日子,秦大人跟御史相争,不少对秦大人印象不错的人都改了态度,他把这些人清理出去,又费了多少功夫?   为此还得罪了不少人。   现在倒是便宜其他人了,实在可气。   桓清憋着气,脸上露出浅淡的笑,对众人道:“时辰不早了,我们各自找位置坐下吧。”   场地是桓清和其他人商量后定下的,众人筹钱,桓清和赵锦州两人就共出了一半,买酒水,点心,雇佣下人。   秦遇被安排在中间位置,主要是那里有一棵大树,能纳凉。   秦遇或许刚开始没反应过来,但这会儿也感受到了他自己受到的种种优待。   有点不自在,但实话实说,确实有点爽。   这么多年下来,秦遇虽然在诗赋一途比不得天才,但练的多了总归是有进步,现在也算拿得出手了。   托盘呈着酒盏在水流上飘摇,慢悠悠而下,最后落在一名身穿月白色长衫的书生面前,他豪气的取了酒盏一饮而尽,略作思索后,提笔写下一首诗。   此时旁边的下人会取走空酒盏,换上新的酒盏酒水,等书生的诗作好传阅众人看,众人评价后再决定书生是罚酒还是过了,然后把托盘继续往下。   秦遇看了一眼誊抄过来的书生新作,以他今日目光来看,这首诗也作的不俗,有景更有人,再以人喻景,也算巧思了。   他点了点头。   少顷,其他人也给出评价,基本是过了。   书生把托盘轻轻一推,溪水很快把托盘送走,溜溜达达,然后到了秦遇面前。   一瞬间,秦遇感觉十几道目光落在他身上。   秦遇敛目,作下一首风景诗。白云悠悠,天空湛湛,不描绘一番,实在可惜了。   秦遇很快就过了,轮到其他人,两刻钟后又重新开始,这一次到秦遇这里时,秦遇写花写树。   相比秦遇略做思考,其他人简直是文思如泉涌,挥笔就写,秦遇感觉好像有哪里不对。   第三次,第四次……   托盘再次到秦遇面前时,秦遇有点撑不住了,短时间内连连作诗实在勉强,与其写出残次品,不如老实认罚。   三杯酒水下肚,加上之前断断续续喝的,秦遇感觉脸有点热。   他笑道:“江山代有才人出,比不得你们了。”   被夸的众人莫名有点心虚,他们不像秦遇临近了被邀请,他们早就得到通知,会有今日文会,所以提前在家里打好了腹稿。   秦遇后续又罚了两次,六七杯酒水下肚,他感觉这次不止脸皮,耳根都热了,连连摆手说来不了。   恰好也到了午时,众人歇下来吃东西,秦遇被人扶着靠在树根处小憩。   秦遇其实还有意识,感觉有人在唤他,他费力抬起眼皮子,入目一张俊俏又染了忧虑的脸。   “桓状元。”秦遇唤道。   他饮了酒,声音有些低沉,真像酒水般醉人了。   桓清轻咳了一声,随后道:“您还好吗?”   秦遇半阖着眼,低低应道:“嗯。”   桓清也在秦遇身边坐下,他敛目低垂,有些愧疚,“今日让秦大人扫兴了。”   没有谁会愿意接连受罚。哪怕只是玩乐性质。   桓清提前通知其他人,本意是想做的更好,给秦遇留下一个好印象,没想到弄巧成拙。   秦遇眯眼看了看天,悠悠道:“怎么会,我今日很开心。”   “你们这些年轻的士子很有才华。”   或许是饮了酒有些感性,又加上桓清姓桓,让秦遇想到故人,所以秦遇断断续续跟桓清说起了过往。   “我第一次参加曲水流觞,也是如今日这般,不过那时候我年少,酒量不好,没几杯就醉了,不像现在还能跟你闲聊。”秦遇笑了笑,他不再刻意守礼,多了几分洒脱随性。   秦遇斜睨过去,“这般瞧着我做甚?”   桓清抿了抿唇,迟疑道:“秦大人恕罪,我只是觉得刚才秦大人的样子很像我的一位长辈。”   秦遇:“嗯?”   桓清模糊道:“我那位长辈在青溪书院指点学生。”   “这样啊……”秦遇阖上眼,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你那位长辈是不是恣意不羁。”   “一手棋艺横扫书院,或者说,横扫金陵?”   桓清不吭声。   秦遇看过去,见桓清眸子睁大。   秦遇莞尔:“你那位长辈没有告诉你,他曾经教导于我,至今我们仍有联系吗?”   桓清傻乎乎摇头。   这次换秦遇怔住,随后垂首低低笑了两声,他呼出口气,“桓先生是怎么跟你说的。”   “先生说,秦大人天资聪颖,青溪书院有幸教过秦大人一二。先生还说,他跟秦大人并不熟稔。”   秦遇:………   如果他没记错,他跟桓先生上一次通信,对方还在控诉他送过去的狼毫笔有很多“小毛病”,例如笔身的一点纹路看不顺眼都要挑刺,末了还十分委屈般说凑合用。   这叫“不熟稔”?   行吧。   “秦大人,秦大人……”桓清小心唤道。   秦遇回神:“嗯,你说。”   桓清不好意思道:“没没什么。”   秦遇看着桓清年轻的脸,忽然意动:“你与桓先生具体是什么关系。”长辈也有亲疏之分。   秦遇话出口了,才觉不妥。心道果然饮酒坏事。   他描补道:“无妨,你若不”“桓先生是我的大伯父。我是家中幼子。”桓清解释道。   “是吗。”秦遇心里估算了一下双方年纪,是差不到哪里去。   秦遇笑道:“有桓先生那样的大伯父,难怪你这般出色。”   秦遇见过的天才不多,严淮算一个,李丕和张和也是,然后就是眼前的桓清。   比起秦遇,这些天才们几乎没有短板。以前在青溪书院时,严淮看一遍文章就能记住大概,秦遇私下要背好几遍。   秦遇或许比一般书生聪明一些,但在天才面前,他只有拼命努力,才能缩短二者间的差距。   “不是的。”桓清反驳,随后又不太自在道:“在我心里,秦大人是有大智慧之人。”   秦遇惊觉,原来他刚才把心里的感慨说出来了。   然而桓清的反应出乎了秦遇的预料,秦遇眉头微蹙,天才多少都有些矜傲,哪怕表现的不明显。   但桓清在他面前,属实谦卑极了。   秦遇念及之前跟桓清的几面之缘,有个猜测,玩笑道:“你这般推崇我?”   桓清毫不犹豫的点头,目光望着秦遇,坚定又崇拜。   秦遇感觉有点头晕,他是不是真醉了。他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值得桓清这样的人物推崇。   桓先生曾经是他的老师,教他良多,后来秦遇为人处事,都受了桓先生影响。   现在桓先生的后辈这般推崇他……   秦遇脑子有些迟钝了,嘴巴先于脑子:“你可拜了桓先生为师。”   若是的话,他跟桓清也算“师兄弟”了。   然而桓清摇头否认了。   “大伯父指点过我,不过他说我的师缘不在他。”   秦遇下意识问:“那在哪儿?”   桓清望着秦遇。   “你这般看着我,我都要以为是我了?”秦遇自个儿先笑了。   然而桓清没否认,他居然没否认。   秦遇懵然的时候,桓清认真道:“若是能拜入秦大人门下,是我此生大幸。”   秦遇以为自己听错了,喃喃道:“你这般人物拜师于我,委屈了。”   桓清以为是婉拒,失落的低下头。   秦遇有些不忍,揶揄道:“你这天才若是心甘拜师,我白捡一个天赋过人的弟子,倒是我占大便宜了。”   桓清猛的抬起头:“大人愿意收我?”   秦遇:“……额…”   四目相对,秦遇最后还是应了。 第164章 师缘   秦遇收桓清为徒之事很快传了出去,一时间人们议论纷纷,但唯有一点众人没有异议。   从今以后,桓清天然就跟秦遇是一队的了。   言书他们都是懵的,怎么秦遇出去一趟,回来就多了个徒弟,此前从未听秦遇说过有收徒的意向。   就连霍英,秦遇与其明面上也只是普通的先生和学生的关系。   如今桓清拜师秦遇,不知多少人背地里扼腕。还有人知道些所谓“内情”,深觉桓清心机深沉,竟趁秦遇酒醉拜师。   这话其实有些冤枉桓清了,秦遇是喝了酒,也有些熏熏然,但是意识还是清醒的。   秦遇若是心里不愿,早就转移话题了,不过是顺势而为。   就像秦遇自己说的,桓清那样的天才人物拜在他门下,还是秦遇赚了。   撇开这些不提,桓清跟桓先生关系匪浅,秦遇愿意拉他一把。现在两人有了师徒名义,秦遇自然更加爱护。   两人在孔圣人的见证下,桓清正式拜师,礼数周全。说来两人此后不止是先生和学生,而是师父和弟子了。   桓清高高兴兴回去当值,秦遇这边的“麻烦”才刚刚开始。   张和气势汹汹上门要说法了:“好你个秦随之,我家暻儿哪里不好了,你不收。”   “先时还说什么,没有收徒之意,你就是唬我呢。”   张和把带来的酒坛子一放:“今儿我就要灌醉你,非得你一个承诺不可。”   秦遇:………   “碎潜,你别闹。”   秦遇关上书房门,对张和道:“暻儿很好,我也很喜欢他,他学习上有不明之处来问我,我也悉数讲授。”   “但我真不能收。”   张和撇撇嘴,都是官场上混,张和心里有数,道理他都懂,就是有点儿郁闷。   张和原来想跟秦遇结个儿女亲家,后来发现不太成,就想给儿子找个老师,但也不成。   倒不是交情不够,而是两人的身份限制。   两人都身居重职,哪怕只是为了安天子的心,他们都要避嫌。更别说结亲了。   看看徐家两个堂兄弟,听说以前两人关系可好了,现在一文一武,见了面也就点头示意。   像他们这样的人家,之后儿女说亲,都只能往清贵无权的人家选,或者低择。   张和自己倒了酒喝,忍不住叹气:“我就说我当初就该在翰林院混吃等死。”   保全他们家清贵的名头就行了。他又不好权,现在每天忙的要死。   秦遇摇了摇头,走过去坐下,呷了一口茶。   张和很快调整好心情,打趣:“对饮否?”   秦遇亮了亮茶杯,他暂时不想喝酒了。   张和酒量不错,酒品亦然,微醺时就停了,对秦遇乐道:“今日我只是开头,随之,你的麻烦还在后头呢。”   这京城里的权贵太多了,盯秦遇的人不少,以前秦遇从未正式收徒就不说了,如今口子一开,再刹住就难了。   秦遇不语。   次日,秦遇去当值的路上,半路居然有书生拦车,说崇拜秦遇,希望能拜秦遇为师。   或许有人是真心实意,但也不否认有人是图谋其他。别看秦遇跟御史相争,能被御史盯上,本身就是一种变相的认可。   不然你去瞅瞅普通书生,谁盯着普通文人了。   马车被拦在路中,很快引起了堵塞。   “秦大人,秦大人,学生实在仰慕您,学生已将您的作品倒背如流。”话落还真的背出来了。   秦遇:………   韩五和秦小山死死挡在前面,韩五内心吐槽,这些文人平时弱兮兮的,这个时候怎么劲儿这么大。   秦遇撩开车帘,无奈道:“你们回吧,本官之前收徒只是个意外。”   书生们眸光骤亮:“秦大人,秦大人,学生是真的敬佩您,秦大人,学生做了文章,您看看……”   “秦大人,学生也作了诗,您瞧瞧。”   “秦大人,秦大人……”   秦遇哪敢收啊,这收了,现在局势就更加不好收拾了。   幸好这个时候巡逻官兵到来,把其他书生拦住,秦遇趁机道:“回去吧,本官无意再收徒了。”   等秦遇到了都察院,他和秦小山,韩五都出了一身大汗。颇有些狼狈。   韩五笑道:“还好官兵来的及时。”   秦遇想,这也来的太及时了。   他办公后,同僚们听到风声也来打趣他。秦遇哭笑不得,三两句岔开话题,把这事略过。   之后几日,秦府外都围了人,别说秦遇,府里其他人都受到了影响,两个孩子都有点被吓到了。   这情况背后没人助推,秦遇是不信的。   秦遇一个三品官,被逼的走府里后门出门。然而这天他散值回府,走到一半车轮居然脱了。   秦遇差点从车里摔下来,还好韩五反应快,飞快跳车,凭一己之力扛住了侧翻的车身,随后秦小山抓紧时间,把秦遇扶下车。   这个时候,一名灰衣书生跑出来,狂热的看着秦遇,咚的一声跪下,“秦大人,秦大人,求您收我为徒吧,我会努力念书,事事听您的,求您收我为徒吧。”   “秦大人,求您了,求您了……”对方砰砰磕头,那声音听的人都疼,地上不一会儿就见了血。   秦小山都被吓到了,秦遇稳了稳心神,镇定道:“你回吧,本官说了,本官不收徒了。”   “为什么!”那书生突然抬头,额间的血迹顺着鼻梁滑落,一错不错盯着秦遇。   秦小山立刻挡在秦遇面前,韩五也丢了车,赶过来护着。   那书生看不到其他,只盯着秦遇:“我把您所有的文章都看完了,您所有的事迹我都了解,我比其他人更刻苦,为什么不收我。”   “你是不是瞧不起我。”   “秦大人,你也是平民出身!你发达了就嫌弃过往吗。”   “放肆!”秦小山厉声喝道:“你以为你是谁,敢这么跟我家大人说话。”   对话气势一顿,又弱了下来,打苦情牌:“秦大人,我家贫,寒窗苦读十几载才考上举人。其中辛苦只有我知道。”   “秦大人,我虽然现在比不上桓清,但是我努力远胜他……”   秦遇敛目,没听对方说什么了,秦遇觉得这书生不太正常。   幸好巡逻官兵再一次及时赶到。   “放开我,放开我,我乃是举人,有功名在身,你们这些武夫怎敢对我无礼,放开我……秦大人,秦大人……”   在对方叫嚷中被官兵拖走了。   秦遇呼出口气,吩咐道:“小山,之后你带上礼物送去巡逻队。”   “是,大人。”   晚上时候,秦小山回来:“大人,礼已经送到了,还有……”   秦遇无力道:“还有什么?”   “还有巡逻队说,是张府下人提前通知他们,说秦大人可能会遇到麻烦,让他们多留意。”   “难怪。”秦遇揉了揉眉心,他是当局者迷,张和旁观者清。这个人情他记下了。   隔日官府那边就出了结果,是那个书生动的手,对方爷爷是木工,他跟着学了点儿。   秦小山和韩五愧疚不已,因为这是他们的失职。   他们的注意力都在防范那些热情过头的书生上了,没想到会有人手段这么极端。   韩五因此被护卫里另外三人狠狠鄙视。因为护卫的基本准则就是保护主家的安全。   韩五失职了。他自请惩罚,秦遇拒绝了:“你下次别再犯了就行。”   “大人,属下惭愧,大人不罚,属下心难安……”   秦遇叹气:“那你负责府里的打扫吧,一个月。”   “是。”   秦遇马车被动手脚的事也传到了宫里,天子震怒,当即派了金吾卫驻扎秦府外,日日护送秦遇,不准其他人靠近。   而那个差点伤了秦遇的举人,意图谋害朝廷命官,已经被革了功名,牢狱三载。   这个消息一出,总算让其他人收敛许多。   天子连带着对桓清也有些不喜,“当初金銮殿上,朕错看他了。”   秦遇已经不知道多少次想叹气了。   秦遇忍住心里的无奈,面上平静道:“皇上倒是错怪桓状元了,微臣酒量尚可,当日并未酒醉。”   现在为了把桓清撇干净,秦遇只能把责任全揽过来:“是微臣见得一个好苗子,心里喜欢,所以给了他暗示,阿清那孩子才敢这般。”   天蕴帝半信半疑。   秦遇咬咬牙,又道:“臣年少时无风流文采,对那般人物很是羡慕,如今能得之为学生,不怕皇上笑话,微臣心里是有几分窃喜。”   天蕴帝眼神有些幽怨:“原来先生喜欢这样的……”   秦遇:………   秦遇眼一闭,垂首道:“是。”   “难怪先生一直不愿意正式收阿英为徒。”   秦遇差点绷不住了,硬撑道:“非也。阿英他……”   秦遇脑子飞快运转:“阿英他志在兵武,微臣不善此道,教不了他,不敢误人子弟。”   “先生太自谦了。”天蕴帝不依不饶:“朕还记得,先生以文官之身,短短数日就铲除势力庞大的山匪。杀伐果决,先生当得起一声儒将。”   秦遇被噎的没话。   “先生差点受伤,想必此事也传去了边关,阿英肯定很担心。”   秦遇:………   事情做都做了,秦遇现在后悔就是对桓清不公平,只能硬着头皮扛下去。   “微臣届时会跟阿英回信解释。”   不等天蕴帝说,秦遇又道:“皇上,听说皇后的人选已经定下了。”   谈及此,天蕴帝兴致缺缺:“定了,一后二妃。”   秦遇心道徐太后效率真高。   他下意识道:“您可喜欢?”   天蕴帝有些诧异,其他人都说合不合适,只有秦遇问他喜不喜欢。   天蕴帝叹道:“母后说,日子久了,感情就有了。”   秦遇忽然不知道说什么好,皇上至少是皇上,比起皇上而言,那一后二妃,又何尝不是听家里安排。   他与阿书成婚,已经是种幸运了。   之后秦遇捡着公事上有趣的事情跟天蕴帝说,总算逗得人开心了些。   下午时候秦遇才离去。   天蕴帝看着秦遇远去的身影,有些惆怅,他本来想再等一等,等一等,等到先生官职再高一点,哪怕再升一级就好……   先生就有资格了,他也能堵住朝臣的嘴。   可是谁能想到中途杀出来一个桓清。   天蕴帝不知道该气谁。一会儿他想,若是他力排众议强行给先生升官就好了。   但又想那于先生无异于捧杀。   想来想去,他砸了手边的珐琅笔洗。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王宽骇的大气不敢出。   半晌,天蕴帝叹道:“朕与阿英也是境遇相同了。”   一段时间后,秦遇收到了来自边关的信,有两封,都关心他的身体,然后一封贺他得新徒,一封怨念不已。   秦遇斟酌再三才回信。之后过了许久,秦府才恢复平静。   年底时候,天子大婚。 第165章 向前走   好事成双,随着天子大婚的喜讯,随后地方又接连传来坡塘和农作之利,各中各样的奏折上书,大大小小居然有六十多条。   秦遇看过,其中有三分之二顶多算小聪明,奖一两银子就很好了。不过天子大婚难得,此时不讨巧,什么时候讨巧。   天蕴帝果然欣喜非凡,他未尝没看出来,但是有三分之一是真正切实有效的法子就已经很让人高兴了。   毕竟水利法今年才推行。   天蕴帝大手一挥,重赏了底下人,其中有一个人造出了古代版“起重机”,其中用到了滑轮原理。   其实滑轮运用早在秦时就有了。古人的智慧不能轻视。   那人直接被封了个小官。嗯,空有尊荣而无实权的小官。   天蕴帝虽然想推行新法,但也知道轻重,奖赏有作为的百姓是一方面。但这些百姓没有经过正儿八经的科举,不了解官场制度,真让其当了官,苦的是一方百姓。   天蕴帝知晓利弊。不会干丢西瓜捡芝麻的蠢事。   边关太平,百姓安居,今年这个年过得十分热闹。   秦府也来了新客,秦遇在花厅看到桓先生桓父和桓清三人时,有些意外。   桓先生和桓父向秦遇行拱手礼,秦遇回礼,之后才轮到桓清对秦遇行弟子礼,轻快的唤了一声“师父”。   秦遇颔首示意,在主位上坐下,其他人才跟着落座。府里下人接连上茶点。   桓父一脸赧容,“冒昧打扰,还望大人勿怪。”   他将手边的礼盒呈上,秦小山上前接过。   秦遇莞尔:“阿清既然已拜入我门下,便不是外人,桓兄若是不介意,唤我随之即可。”   “咳咳——”正在饮茶的桓先生冷不丁呛的直咳嗽。   众人都望了去,桓先生摆摆手:“无妨,你们不用咳……咳咳…管我。”   其他人有些担心,直到桓先生不再咳嗽才作罢。   桓父这才继续跟秦遇交谈,桓先生在旁边听着两人一口一个“随之”“桓兄”,脸色微妙。   他是桓清亲大伯,桓父的嫡亲大哥,而秦遇是他曾经的学生,他的学生如今在跟他的亲弟弟称兄道弟……   这关系真谜。   桓父主要是介绍一下自家情况,当初桓清拜师的消息传来,他们都还有些不敢相信。   桓父此番亲自前来,除了近距离接触一下秦遇,未尝没有示好之意。   他们谈的兴起,忽然门外有个小脑袋探头探脑,秦遇适时停顿,“秦空,进来。”   他声音有些沉,听的秦空心里一跳。其他人也看向门外。   秦空硬着头皮进来,小孩儿长得快,如今俨然一个小少年。   秦遇冷着脸:“你在干什么?”   秦空心道坏了,他爹真生气了,这会儿老老实实道:“我听下人说清师兄来了,就想过来看看。没想到清师兄家里人也来了,一时迟疑……”   桓先生悠悠捻了块点心吃,桓父和桓清劝和,说孩子也是无心的云云。   秦遇抬手,父子俩识趣闭言。   在陌生人面前,被亲爹晾在那里,秦空生出一中巨大的羞耻感,脸都涨红了。   一盏茶后,秦遇才问:“知错了吗?”   秦空眼眶都红了,轻轻点头。秦遇有些心软,但他忍住了:“做人要坦荡大方,今日这中行为,爹不想再看见。”   “……是。”   秦遇看着他:“下去吧。”   秦空转身要走,厅内又传来秦遇的轻咳,秦空步子一顿,向客人们行礼,而后才退下。   秦遇叹道:“是在下管教不严,让你们笑话了。”   桓父温声道:“无妨,少年心性而已。”   晌午时候,秦遇留了三人用午饭,午后亲自送人出府。   没有其他人了,秦遇匆匆朝后院走。秦小山跟着劝道:“遇哥,您上午时候对空哥儿实在有些严厉了。听说空哥儿午饭都没吃。”   秦遇:“他若肯听教,我何必故意在人前晾着他。”   孩子不好教,空空幼时娇矜,如今大了褪去了娇气,仗着家里人宠却比同龄孩子更调皮。   今日也就是桓家人,若换了旁人见到空哥儿这般鬼祟模样,还不知道怎么鄙夷。少不得要骂句没家教。   别人的非议秦遇其实还能接受,毕竟他就经常被人非议。但秦遇实在不喜欢儿子这般行为。   说句难听的,空哥儿今日大喇喇跑过来,秦遇都不会如此生气。   秦遇甫一进后院,张氏就围了上来,话里免不了怨念:“遇儿,你不是最疼孩子吗。今儿个怎么给空哥儿那么大个没脸,他也那么大了……”   “正因为他大了。”秦遇停下脚步,偏头看张氏:“娘还记得我八九岁时,是如何模样吗。”   张氏哑口无言。   不远处,言书和了了担忧的望着他。   秦遇道:“阿书,你带娘和了了去花园里转转。”   “我不去。”张氏一口反驳,随后也知道自己话硬,放软了语气:“大冬天院里有什么好看的。”   秦遇淡淡道:“梅花不错,娘去看看吧。”   随后秦遇大步进了屋,关上大门,绕过屏风径直入了内室。   秦空听到动静,一溜儿烟钻床底下了。   秦遇:………   “三个数,出来。”   没动静。   秦遇当真数起来:“一……”   “二……”   “三……”   还是没动静,秦遇转身往外走。   秦空急了,他爹这不是来哄他吗。怎么走了!   他急着出来,一抬头就磕到床底,咚的一声可响了。   委屈决堤,秦空小声呜咽。他听见脚步声,心道他爹真狠,说走就走了。   下一刻一只手伸进来,他还没来得及害怕,就被拖出了床底,睫毛带泪,跟秦遇大眼对小眼。   秦遇用袖子给他擦了泪,把他扶起来,叹道:“我们聊聊。”   秦空别过脸去,但之后还是跟他爹去了榻上坐着。   “你觉得你今天错了没?”   秦空点头。   “那为什么委屈?”   秦空瘪嘴,秦遇静静等着,许久,秦空才道:“爹不给我面子。”   秦遇:“爹打你了?”   那倒没有,秦空心道,他摇头。   秦遇:“爹大声嗤骂你了?”   额,好像也没有,秦空又摇头。   “但爹让我难堪了。”秦空小声道。   陌生人的注视下,他一个人站在花厅,多尴尬啊,“爹不能私下跟我说吗?”   秦空又委屈起来。   秦遇哼笑一声:“私下爹没给你说?”他陡然加重了音量:“不止一次了,秦空。你听吗?”   秦空被堵的无话,这下他彻底没理了。秦空抬起头,眼眶又红了,可怜兮兮叫爹。   秦遇对他招手,秦空立刻扑进秦遇怀里,闷闷道:“爹今天好严厉,我害怕。”   “我改,我真的改,爹不要那么凶。”   秦遇爱怜的摸摸他的脑袋,秦空忍不住“嘶”了一声,之前他撞到头了。   秦遇哭笑不得,取了药油给他揉包,父子两气氛不错,秦遇适时道:“你可有喜欢的动物?”   秦空哼道:“当然有了。”   秦遇温声道:“喜欢什么?”   秦空:“喜欢翱翔天空的鹰,凶猛威武的虎,一往无前的鲸。”   秦遇:“讨厌什么?”   秦空唔了一声,随后道:“不喜欢…”   他顿住了,随后脸色涨红。   秦遇见好就收,跟他说起过年的安排,到时候一家人去哪里玩等等。   秦遇离开时,秦空唤道:“爹。”   秦遇停下脚步,没回头,应了一声。   秦空大声道:“我以后再不如此了,真的。你信我。”   秦遇回头,眉目舒展笑如春风:“爹信你。”又道:“等会儿把身上冲洗一下。”   秦空耳根又红了,强调道:“我再也不会躲床底了,不仅如此,以后不管遇到什么,我都不会躲。”   秦遇点头,表示他听到了。   年后,他们一家人出门泛舟,秦空水性很好,得到大人允许后还下湖游了几圈,捉了好几条鱼。   了了看着欢快的弟弟,秦遇道:“你也想学凫水吗?”   了了反问:“可以吗?”   秦遇:“当然。回头爹派人在你院里造个小池子,然后让你娘给你寻几个水性好的妇人来教你。”   了了兴奋的点头,眼睛亮亮的。   果然不论男女,少时都是喜欢水的。   三月初的时候,秦遇在一众友人的见证下,正式给桓清取字。   “涣明。”秦遇道:“不论外界如何,你自当心如明镜,谓之清也。”   桓清动容,随后朝秦遇深深一揖:“涣明多谢师父赐字。”   这只能算个小插曲,很快就过去了,不过桓清背靠“秦遇”这棵树,平时办公的确很顺利。想来再过个半载一年,他就能再往上走一走了。   然而距离桓清升官还有一段时间,眼下却是真出了一件事。   起因就在新法。   以前的税收除了农物收成,还有一项人头税。其他徭役这些暂时就不说了。   入春后,有些地方就开始收人头税了,然后就出事了。爆发地点在东邑周围的城镇。   因为水患的缘故,天蕴帝趁机推了新法,所以东邑现在都是按田地收税,没有其他税了。   但是碍于朝臣的阻力,天蕴帝现在只能循序渐进。   而对于官员们而言,觉得那几钱银子没什么。   可对于乡下农家来说,那是恨不得一文钱掰开花。如今就只隔着几十里地,同样的乡农,别人不交税,他们就得交。   乡下生孩子又多,每人一笔人头税加起来,那就是一大笔钱。以前大家都交就算了,现在凭什么别人不交,他们交!   东邑那边遭了水患?   去他娘的吧,这都多久了!人家庄稼都收了一圈了,还拿这当借口呢。   收税的人嘴皮子说破了也没用,最后不知谁骂了一句,至此矛盾彻底爆发,要不是当地县令反应快,及时安抚,差点就生民乱了。   现在事情传到京城,天蕴帝觉得这是个好机会,想趁机把新法大力推广,但显然他低估了朝中的阻力。   “皇上,既然当初新法是为了安抚灾民,如今水灾早过,不如撤了新法。”   “皇上,臣附议。”   “皇上,先皇在世时并未有这些举动,还望皇上能尊循祖制。”   “还望皇上尊循祖制。”金銮殿哗啦啦跪了一小半人。   不阻止不行啊,若实行摊丁入亩,那不是土地越多,税给的越多吗。   朝里又有多少干净的。   这还是皇权更迭清理了一波老顽固,现在朝堂上至少还有一半的人支持天蕴帝。   三位阁老垂眸不语,活像老僧入定。天蕴帝在心里骂了句老狐狸,随后给自己的心腹使了个眼色。   “皇上,此法利国利民,皇上若实行,定然是千秋功德。”   “臣附议,此法能大大减轻底层百姓的负担,活人无数。”   立刻有人反驳:“荒谬,如今盛世太平,不过区区人头税百姓就交不起了?尔等莫非是在唱衰大成。”   朝堂里吵成了一团。   此时,一道声音道:“不知秦大人是如何想的。”   殿里倏地一静,无数目光向秦遇砸来。   秦遇抬眸,是徐阁老。   秦遇淡淡:“下官愚钝,下官不知,可否请徐阁老指点一二。”   秦遇轻松把皮球踢回去。   这中涉及到变法的事,谁出头谁挨打。   别看其他人吵吵的凶,官职稍微高些的都没出声。   李丕,张和,秦遇,六部尚书都装隐形人呢。   三位阁老也不例外。   现在徐阁老挑了秦遇……   徐阁老闻言,愣了一下,随后道:“老夫老了,哪懂这些。”   “怎么会?”秦遇抓住不放:“徐阁老历经两朝,心有大智慧,若说中地徐阁老不会,下官是信的。但谁若说徐阁老不懂朝政民生,下官第一个不服,定要撸起袖子与人理论。”   徐阁老噎住,有点下不来台。这时有一从三品官刚开口说了两句。   秦遇就道:“何大人实在没有礼数,在别人请教问题时随意插话。莫不是何大人自认为比徐阁老更有心得体会,急着好为人师了。”   这话一点都不客气,何大人面皮都涨红了,偏偏他不能应,不然明天就传出他狂妄自大,大言不惭压徐阁老的话了。   何大人悻悻退了回去,心里把秦遇骂了一顿。   秦遇对徐阁老郑重一礼:“下官实在疑惑,还望徐阁老赐教。”   他深深一揖,然后一直保持着那个姿势,大有徐阁老不开口,他就不起身的架势。   其实徐阁老刚刚点秦遇,秦遇并没有多生气,犯不着跟人死磕。   只是秦遇心念电转,想着龙椅上的小皇帝憋屈被束缚,难免有些不忍。   秦遇不愿做出头鸟,不代表他不愿意帮小皇帝。   怪就怪徐阁老今天运气不好吧。他要是挑张和,或许就没这事了。   但张和的外祖父是大学士,清贵世家。   整个大殿落针可闻,天蕴帝看着殿中那道深深弯下腰的身影,垂在身侧的手死死攥紧了。   李阁老和杨阁老对视一眼,随后敛目。   徐阁老面皮抖动了一下,迟迟不肯开口。他与秦遇这般僵持下来。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好像很快,又好像很慢,慢到每一个动作都能仔细看见,又慢慢回味。   张和素来散漫的表情不知何时变的凝重,目光盯着秦遇,不知道在想什么。   李丕盯着金銮殿的地面,好像从来没见过一般。私心来说,他是支持天子的,可他暂时还反抗不了,或者说他还没做好反抗他祖父的心理准备。   支持,反对?   地面好像都浮现着这四个字。   言官们欲言又止,想要打破这中氛围,但最后看到秦遇,又把话咽了回去。   现在是秦遇和徐阁老的交锋,其他人卷进去,第一个就得被收拾。   秦随之的爪子厉害着。   王宽同站在玉阶之上,不仅瞧得住百官,更瞧得见皇上。   他后背已经被汗湿了,不知道这场僵局什么时候能结束。心里只能祈祷时间过得快些。   众人都屏住了呼吸,心如擂鼓,耳边仿佛有沙漏流逝的声音。   一息,一盏茶,一刻钟,两刻钟……   天蕴帝忍不住了。   秦遇就像头上长眼睛一般,此时又道:“徐阁老德高望重,学富五车,定有过人之处,还望大人赐教。”   天蕴帝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他知道秦遇这话也是说给他听的。   三刻钟……   半个时辰……   秦遇脸上的汗砸落在地面,他有片刻头晕眼花,很快恢复如常,此时头顶传来一道叹气声。   “老了老了。”徐阁老笑道:“赐教谈不上,不过老夫思虑良久,觉得此法的确是利民的。”   秦遇心里一松,“多谢大人指点。”   他慢慢起身,只觉得腰背酸痛的都快不是自己的了。   随后秦遇面朝天子跪下,叩首,声音掷地有力:“徐阁老乃读书人之楷模,一心为国为民忠义无双,经他提点后臣豁然开朗,愿同有志之士一起追随皇上,完成皇上定下的这英明之举。”   “皇上体恤百姓,不惧人言革新减赋,想必在皇上的励精图治下,定能开创更胜以往的太平盛世。”   末了,秦遇气沉丹田,高声道:“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话犹如一个开关,呆滞的众人都动了起来。   张和李丕相继出列,跪下叩首。   而后是兵部尚书,工部尚书,以及户部尚书,礼部尚书,还有吏部尚书……   刑部尚书心里骂娘,就你们手脚快。   六部尚书和朝中新秀,齐齐叩首,山呼万岁。此时无需更多的语言,他们的行为本身就是一中言语了。   天蕴帝看着底下跪成的一片,只觉得心中满涨,他呼出口气,意气风发:“徐阁老所言,准奏!”   当天圣谕就八百里加急离开皇城,摊丁入亩之法正式向大成朝内各个地方推行。   这同时也在宣告着,天蕴帝在中央集权之路上,又向前迈进了一大步。 第166章 养伤   新法进行的如火如荼,秦遇却告了病休养在家,那天朝堂上,他保持着弯腰作揖的姿势足足半个时辰。   身体成直角势。   秦遇硬撑着回家后,疼的脸色苍白,腰部和颈椎又麻又如细密的针刺般疼痛。   秦府这厢刚派人请大夫,那厢宫里就来人了。来的还是太医院院正。   “秦大人,下官先为您针灸,之后您忍着些,推拿时候可能会有些疼。”   秦遇轻轻点头。   针灸还好,然而等到院正动手推拿,秦遇拳头都攥紧了。   秦空仗着是男子身份,大步进屋,一眼就看到他爹毫无血色的脸。   在秦空心里,他爹一直是温和又强大的,秦遇是他无法翻越的山,跨不过的大河。   然而现在这个强大的男人,趴在床上疼出了冷汗。   秦遇感觉到有人进来了,费力睁开眼睛:“空…哥儿?”   秦空闻言,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一下子酸的厉害。   “爹,谁欺负你了,我打他去。”   秦遇动了动手指,秦空立刻过去,秦遇握住他的手,虚弱道:“以理服人。先文后武。”   院正看了秦遇一眼,继续手上的活儿,秦遇忽然闷哼一声,秦空急了:“太医,您,您轻点儿啊。”   “小公子勿怪,秦大人今日疼上一会儿,养些日子就好了。若是今日不下狠手,他日恐落下病根。”   秦空不说话了。   大半个时辰后,院正收手,“秦大人,虽然您底子好,不过您如今也是而立之年,还是要好生养着。”   秦遇应是:“多谢院正。”   家里人会处理妥当的,该给的辛苦费会给,秦遇放心睡了。   之后几日院正也来,给秦遇针灸推拿,秦遇有时趴着,有时躺着,有时会被儿女扶着起来走走。   两个孩子就坐在床边,反过来当秦遇的“小先生”。   秦遇轻声道:“是故君子有终身之忧,无一朝之患也。不知何解?”【注】   “这容易。”秦空很快回了一遍意思。   秦遇:“还有吗?”   了了若有所思。   秦空眉头微蹙:“还有……”   秦遇提点:“爹给你们讲文章时,只浅浅讲一层吗。”   秦空和了了同时摇头,秦遇笑道:“那你们也给爹讲的深入些。”   空空挠了挠脸,偷偷瞄一眼姐姐。   了了看也未看他,过了一会儿,开始讲述,还列举了历史上的名人事例,最后还作出自己的体会。   秦遇眼里的满意都快溢出来了,“了了讲的真好。”   空哥儿酸的冒泡,可是他确实没有姐姐了解的多。   “你怎么知道那么多的?”   了了被爹夸了,心里美着呢,面上装镇定:“你玩的时候,我在看书。”   秦空:完全没法反驳。   秦遇打断他们,“好了,接着讲。”   “我来我来。”空哥儿举手道,“接下来我要给爹讲……”   这一讲就是两个时辰,秦遇中途起来走动了一会儿,还下了会儿棋。   言书和张氏端着补汤进来,秦遇对两个孩子叫停。   秦空动了动鼻子:“好香啊。”   言书温声道:“娘亲自选的土鸡,我们守着熬的鸡汤。”   了了乖巧的给秦遇盛了一碗,里面还有个大鸡腿。张氏在秦遇身边坐下,言书带着儿女出去,留母子两人说话。   张氏是真的心疼坏了,这些天都没睡好,眼底青黑,眼眶却泛着红。   “你都是三品大官了,怎么还折腾你。”   这话不是张氏头回说,这几天,他娘就车轱辘这几句。   秦遇好脾气哄:“不是说了吗,这是意外。以后不会了。”   张氏眼睛一瞪:“还有以后!”   “你也不看看你现在多大年岁了,再过几年,空空了了成了家,你就是祖父外祖父了。”   “咳……咳咳咳……”秦遇被他娘的话激的直咳嗽。   什么祖父外祖父,他才三十。别说现代就是时下,他的身体素质也是壮年。   秦遇用袖子擦了擦嘴,叹道:“娘,你不要夸大其词。”   “谁夸大其词了。”   秦遇:………   行吧。   “是,儿子知道了。”秦遇保证:“儿子以后定当爱重自己。”   外面忽然传来喧闹。   秦遇还没问,一道矫健的身影闯了进来,秦遇瞳孔微缩:“皇上!”   他立刻就要行礼,被天蕴帝扶住了,“先生身子不适,就别拘虚礼了。”   秦遇推辞了一下,见天子是认真的,秦遇就受下了。   张氏悄悄退出去。   内室里,天蕴帝歉疚道:“前几日忙,如今才得空来看先生,先生勿怪。”   秦遇笑道:“怎么会。劳皇上挂念,是臣的福气。” 第167章 废旧制   天蕴帝关切秦遇过后,在秦府留下了一堆赏赐,才依依不舍的走了。   言书清点后,对秦遇感慨道:“皇上给的都是好东西。”   绫罗绸缎,翡翠珠宝,还有各种名贵药材,上好的药膏以及前朝的孤本。   给秦遇解闷的,用的,吃的都准备全乎了。还亲自跑一趟送来,可见天子是真把秦遇放心里的。   秦遇笑笑:“皇上心性仁善。”   言书看着他,抬手抚摸秦遇的后颈,轻声道:“还疼吗?”   秦遇本想说没事,但对上言书的目光,最后还是实话实说:“还有一点儿疼。”   言书改握住他的手,拉到自己怀里,一垂首,眼泪就砸在秦遇的手背上,秦遇下意识颤了一下。感觉心间猛的烫了。   这些日子家里其他人都慌了,秦遇又养伤,言书不能不撑着。可是只有两人的时候,她还是后怕不已。   她从来没见过秦遇这般虚弱。晚上做梦都会吓醒,抬手摸摸身边人,感受到温度,她才能平稳睡下。   时间久了,他们的孩子都大了,感情好像平平淡淡了,只有不经意间流过日常琐事。   可是这份感情稍微一细想,平日里丝丝缕缕的情义陡然化为狂风海啸,朝她兜头颇来。   夜深人静时,言书脑子里控制不住的想,如果秦遇真有个什么,她可能安顿好婆母和儿女后,也跟着去了。   眼泪砸落就止不住了,越来越多,一颗一颗砸在秦遇的手背上,也砸在他的心上。   秦遇任由言书宣泄情绪,等差不多了,他才抬起另一只手,揩掉言书眼下的泪。   “不会了,以后为夫不会如此了。让你担心,是为夫的不是。”   秦遇微微俯身,很轻很轻的吻在了言书的额头。   秦遇本来想等他稍微好些了,就回去办公,但是现在想想,大成朝不缺他,可是家里不能缺他。   留得青山在,才有柴火烧啊。   秦遇安心在家养着,没事儿跟家里人说说话,跟言书下棋。   自从他们有孩子后,秦遇除了公务,回家多数陪孩子了,得空也是陪他娘说说话,平时还要跟友人联络感情,出门应酬。   而只有晚上快休息了,秦遇才能跟妻子短短的说一会儿。细细想来,秦遇难免觉得亏欠了言书。   他这一遭后,两个孩子虽然被吓到了,但也好像一夜之间成熟了。   以前一些小脾气,不知什么时候就收敛了。   秦遇不免想,果然是祸福相依。   “夫君,该你了。”   秦遇回神,很快落下一子,言书眉头微蹙。   此时两个孩子进来,像模像样的对双亲行礼。然后就在旁边围观。   一刻钟后,言书认输。   秦遇让了了陪他下一局,棋路观心性,了了执黑先行,她的棋路有些像双亲的综合,稳重的同时,下手快狠准。跟她娴静的外表完全不符合。   秦遇轻轻落下一子,局部绞杀。   了了神情凝重。   一盏茶后。秦遇抬眸,了了抿了抿唇,垂首道:“是女儿输了。”   秦遇慢条斯理呷了口茶,“输在哪里?”   了了伸手指了一个位置,“这里,女儿考虑不周。”   言书和秦空若有所思,谁想秦遇却道:“再看。”   了了抬眸,父女俩目光相对,了了垂眸,这次她想的久了些,随后犹豫的指了另一个地方。   秦遇不置可否,只让她继续看。   随后秦遇让人另置了棋盘,跟儿子对弈。或许是有母亲和姐姐的例子,秦空谨慎了些,然而却输的更快。   秦遇毫不客气点评:“舍长取短,愚蠢。”   秦空面皮涨红,他没耍赖,只吭哧着请求再来一局。   秦空的优势在于他的灵活和出其不意,循规蹈矩反而限制了他。   多年后,秦遇回想起这段日子,才惊觉真正的福在后面。   此时儿女学了些东西,但是没吃透,三观也在半生长。他得出空悉心指点,帮助两个孩子更好的塑造了性格。   当然他们现在是不知道的,秦遇只是顺着心意去做。   时间过得很快,秋收的时候,摊丁入亩的讨论度再次攀上新顶峰。上到庙堂,下到贩夫走卒都在谈论。   最重要的是,推行新法的人中,秦遇变得不起眼。主力由天蕴帝担了,然后是徐阁老,剩下的众人均担。   这个时候,霍英回来了。   他成长了许多,眼神更加坚毅,身上形成了自己的气势,他站在那里,就是一把泛着冷芒的刀。   霍二将军和其他人还守在边关,这是霍老夫人和霍大将军为霍英求的恩典。   恳请天子允许霍英回家成亲,女方他们都看好了。也知会了霍英和霍二将军,现在流程走的差不多,只要霍英回来。   天蕴帝本就与霍英感情好,闻言没有二话就准了。只是霍二将军不能跟着一起回来,难免有些遗憾。   霍英回来后见过亲友,就去寻桓清了,他要看看能被先生正式收徒的人长什么样。   桓清虽然有些怵霍英身上的威势,但也只有片刻失态,很快恢复如常,那不卑不亢的样子,颇有秦遇的影子。   霍英啧了一声,最后冷硬道:“按理,你该唤我一声师兄。”   他与先生无师徒名分,但却有师徒之实。   桓清微怔,随后从善如流行礼道:“师兄好。”   霍英眼睛微眯,这么一看更像了。   霍英从腰侧取下匕首,给桓清:“见面礼。”   桓清大方收下,诚恳道谢。   气氛缓和,两人坐下闲聊。桓清本就是天才人物,十八岁的状元郎,怎么会差了。再加上秦遇指点,桓清不但学问好,看人看物也越发通透。   聊着聊着,霍英有片刻恍惚,像,太像了。   那不是外表的相似,而是一种神似。   霍英别扭,起身匆匆告辞。   相比与秦遇神似的桓清,霍英还是跟秦空更聊得到一块去。其实秦空只是外表像秦遇,但内里却跟霍英性子颇为投缘。   霍英成亲的时候,秦空还去做了他的迎亲使,宴会上帮着挡酒。那是秦空第一次喝那么多酒,呛的直咳嗽,却没说个不字。   秦家其他人自然都出席了,被霍家奉为上宾,给足了尊重。   霍家想霍英留后,所以霍英暂时留在京城。秦空每天上午在家里学完,下午跑去霍家。   一如当初霍英得空了就往秦家跑。   “你这么频繁去霍府,会打扰英哥儿和他妻子培养感情。”秦遇有些不赞成。   秦空郑重道:“爹,是英哥叫我去的。英哥觉得一天到晚跟嫂子待在一起……”   秦空思索片刻,找到一个形容词:“他觉得腻歪。”   “而且英哥想练武,他说他练我这个新手很有意思。”   秦遇就不阻止了,晚饭后,了了找到他,说想学点拳脚功夫。   “女儿想着多些防身技能,总不会是坏事。”   秦遇颔首:“这点是爹没想到。明日爹帮你去霍家问问。”   霍家那边爽快,当天就送了两个女师傅到秦家。   或许是成亲都赶趟儿还是怎么的。有一位藩王的儿子成亲了,上报朝廷。   这其实另类意思是:我儿子成亲这么大喜事,都是沾亲带故,天子你就是做面子也得给些贺礼吧。   您好歹是天子,贺礼太寒酸说不过去吧。   天蕴帝冷笑:“一个个的成天就想着占朕的便宜。”   他问王宽:“先生呢?”   “回皇上,秦大人这会儿应该在当值。”   天蕴帝颔首:“午后召先生进宫。”   “是。”   其实这种小事,天蕴帝不一定非要跟人商量,再不济他也可以同他母后或者皇后商量。   但随后他想到先帝叮嘱的“后宫不得干政”,也就作罢了。口子一开始就不要打开。   还有一个原因是,他现在想跟秦遇说说话。   说句大逆不道的,天蕴帝在先废太子身上没体会到的,却在秦遇身上体会到了。   之前朝堂上,秦遇护他的那道弯下去的身影,天蕴帝记忆犹新。   且秦遇温和,他们之间,天子占绝对强势。   午后秦遇入宫,被引着去了内廷。   天蕴帝跟秦遇絮叨,除了现有的藩王,天子还有弟弟妹妹,同父异母,现在拘在京城府邸里。   宗人府那边一直在上书,让天蕴帝将弟封王,划分封地,彰显仁德。   天蕴帝理也未理,本就感情不佳,他脑子坏了才给人封王。   秦遇静静听着,听天蕴帝说的差不多了,秦遇才道:“皇上的意思是,不想再给藩王好处。”   “当然了。”这里就他跟秦遇,天蕴帝没了顾忌:“藩王封地,影响成朝统一。”   秦遇迟疑道:“其实……”   天蕴帝眼睛亮亮的看着他。秦遇敛目。   “皇上知道历史上对藩王都是怎么处置的吗?”   天蕴帝:“削藩?”   秦遇不语。   天蕴帝思索后,道:“推恩令?”   秦遇点头,然后又摇头。   天蕴帝有些疑惑时,秦遇又道:“皇上,旧的制度去了,才有新的。”   之后秦遇不肯再说,天蕴帝私下想了许久。   他可以确定,先生也是赞同推恩令,但是后面的话是什么意思呢。   直到那天批奏折时,天蕴帝看到有官员吹捧新法。   天蕴帝心中嗤道:当初反对的不还是你们,现在又赞美……   他愣住,感觉触碰到了什么。   没多久,天子的贺礼伴随着推恩令的旨意一起到了封地。   齐王他们气的大骂猪队友,但眼下得先上书,求天子收回成命。   然而他们上书的奏折还未到京城,天子的旨意再度传来,从今以后不再设有藩王,王亲只有身份封号俸禄,再无封地实权。   水入油锅,朝野俱惊。 第168章 新设市舶司   宗人府那边疯狂上书,劝天蕴帝收回成命,奈何天蕴帝一意孤行。   他们转而找到了阁老处,结果接连吃了闭门羹。上次朝堂上,秦遇跟徐阁老的交锋,几位阁老还犹如昨日。   三位阁老走到这个位置,脑子不清醒早就成踏脚石了。现在李阁老隐隐有放权推孙子一把的架势。   对于他们这样的家族来说,只要后辈有出息,能立得住,传承家族荣光,他们也不是非把权不可。   况且,他们未尝没有察觉到天蕴帝对他们的忌惮。现在放手,还能让天蕴帝记他们个好。   真闹难堪了,吃亏的还是他们。   三位阁老摆明不插手此事,六部尚书和新贵也偏向天蕴帝,所以最后宗人府那边跳脚反对也没用。   新制定下了。   推恩令是针对现有藩王,天蕴帝的那几个异母弟弟不在考虑范围内。   天蕴帝给便宜弟弟和妹妹随便选了个封号,赐了座宅子,赏了点东西,找人看着不生事就行了。   以后不会再设藩王,王亲成了真正的富贵闲人。   这事告一段落。   朝堂上恢复了平静,朝臣都跟着松了口气。终于能“消停”会儿了。   然而偌大个国家,那么多人,每天都有事发生。某天天蕴帝看内阁批阅的奏折,忽然停住了。   那是很小的一件事,所以内阁直接处理了,是一个地方官上报,说商人狡猾,偷税漏税。   这事古来有之,只是一直都没有很好的法子解决。   天蕴帝轻轻点着龙案,脑子里闪过以前跟秦遇讨论过的阶段收税。   天蕴帝如今清醒的知道,国库充盈,靠普通百姓是不行的,真正的大头在富人身上。   只是之前秦遇都移开了话题。   天蕴帝沉思。   “王宽。”   “皇上有何吩咐?”   天蕴帝勾了勾唇:“去传先生进宫。”   王宽一点都不意外。   小半个时辰后,内廷。   秦遇:“皇上想弄发票?”   天蕴帝点头。   成太祖建立成朝之际,有类似举动,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最后不了了之。   秦遇猜测,或许是那个时候百废待兴,朝廷需要商人盘活市场。所以成太祖是鼓励商人居多,限制很少。   直到后期商人群体膨胀,成太祖下狠手整治了一番。商人才老实。   但是商人带来的好处,之后的皇帝都尝到了,也就默认了成太祖的一些制定。   其中最明显的就是,商籍子弟可以科举。   天蕴帝把那封奏折也给秦遇看了,秦遇开始还有些犹豫,天蕴帝再三催促,他才看的。   得知了天蕴帝的想法,秦遇询问道:“皇上心里可有章程?”   “自然是有的。”天蕴帝点头:“这事不好声张,朕先与先生合计。”   秦遇莫名感到一阵压力。   天蕴帝是真的对此事上心,谋划许久了,他知道商人逐利,所以在“发票”的真伪问题上面思虑良久,还有推行中遇到的种种问题。   秦遇听着天蕴帝侃侃而谈,不得不惊讶对方的成长速度。政治敏锐度太强了。   秦遇不受控制的想到废太子,再看看面前的天蕴帝,果然当皇帝,不仅仅看出身,还要看天赋。   他们一聊就是一下午,大部分时候是天蕴帝在说。秦遇有些羞愧,他是占了时代优势,所以学了精华。   天蕴帝是经过他一些指点,然后慢慢摸索出来的。意义完全不一样。   黄昏时候,王宽小心提醒,天蕴帝才后知后觉他们说了这么久。   秦遇宽慰了两句,起身想告退,却被天蕴帝留住。   “先生陪朕用过晚膳再走吧。”   秦遇:………   秦遇应是。   天蕴帝满足了,他其实一直有一个遗憾,过往也是如此,先生教他许多,他学的正兴起时天色却晚了,那个时候他特别想把人留下。   但是那个时候他连皇太孙都不是,只是皇长孙。   曾经的心愿如今满足,也昭示着地位变化,他不再是需要忍让的皇长孙,而是一言九鼎的天子。   君臣二人一起用晚膳,天蕴帝心情颇好,还同秦遇饮酒。   “先生尝尝这道干贝,味道极好。”   秦遇看着天子夹给他的菜,眼皮子颤了颤,这等殊荣,他惶恐。   饭后两人还聊了一会儿,天子才不舍的放人。   那厢秦遇被送回来府,这厢天子就去了皇后宫里。   皇后已经拆了妆发,看到天蕴帝有些意外。   “……臣妾恭迎皇上。”   天蕴帝摆摆手:“皇后不必多礼。”   皇后身边的嬷嬷悄悄带着其他人退下,殿内只有帝后二人。   皇后飞快看了天蕴帝一眼,试探道:“皇上看起来很高兴?”   天蕴帝颔首:“朕今天完成了一个心愿。”   皇后刚想追问是何心愿,话到嘴边又吞下去,“只要皇上高兴,臣妾也跟着高兴。”   事实证明,皇后的做法是对的。   天蕴帝对她招手,两人手拉手在榻上坐下,亲密的说着小话。   嬷嬷偷偷进来看了一眼,然后又飞快退出去。   没多久,天蕴帝令人准备热水,当天夜里天蕴帝留宿凤仪宫。   天蕴帝要做什么,效率总是很快的,跟心腹通过气后,隔了几日,心腹在朝堂上提出来新政策。   这一次倒是没遭到多少阻拦。毕竟商籍子弟能站在此地的,上百年也就那么一两个人。   “士”才是主流。商籍入士,不也带着【商】嘛。   百官仔细想了想,发现发票的好处太大了,或许不能保证每一笔交易能都看见,但是大笔的交易绝对跑不掉。   有人脑子动的快,很快发现了“财道”。   皇上此举,到时定然会专门设立一个部门。那么谁做了部门高官,之后那些商人纳税的相关事宜,不就是该部门官员说了算。   这其中可操控的地方大了去了。   做的更绝一点,直接“造假”。欺上瞒下,中饱私囊。   这是顶顶的肥缺。   朝堂上基本全员支持,只是很快就讨论到了谁负责此事。   “不知皇上心中可有人选?”   这是抛出一个问题,立刻有人接道:“皇上,微臣大胆推荐是……”   话还没说完,天子淡淡道:“此事交由秦爱卿全权负责。先从江南试行罢。”   天蕴帝扫了一眼王宽,王宽上前两步高声道:“皇上有旨——”“右副都御史秦遇,德才兼备,宽厚仁义,今擢升其为江南巡抚,仍兼领右副都御史。”   而原来的江南巡抚,早被天蕴帝调走了,就是为了给秦遇腾地儿。   谁都知道江南豪富,去那地儿任职,还是一地巡抚,那就是进了金窝窝。   “皇上三思……”有人不服,力图反抗。   然而天蕴帝看也未看那官员,又道:“对了,朕想起还有一件事。朕打算在蜜州开放港口,再设一个市舶司。”   开放港口好理解。   市舶司是什么?   市舶司就是各海港设立的管理海上对外贸易的官府,一般由宦官担任。【注】   不过后来差不多是宦官和关系户人数对半了。   成太祖当初派人造大船出海,不但带回来土豆,辣椒等物,还有无数珠宝。   那个时候,大成朝一共设立了八个市舶司,堪称前无古人。   可惜后来就没落了,机遇与风险并存,海贼频频骚扰当地。当然了,这不是主因。   有海贼,打就是了。水师就是为此。   其实更深的原因还是恐惧外来势力。   秦遇曾经翻过那段历史记载,虽然史官客气,不过寥寥数语也能猜个大概了。   再加上市舶司贪污严重,最离谱的一次居然还上报亏损,要朝廷反过来拨钱。   后来的皇帝就接连撤了市舶司,到现在只剩下一个,还是个样子货。   朝臣都被震懵了,还没反应过来,就听王宽高喊:“退朝——” 第169章 不变应万变   京城到江南有水利之便,因此水路路程相比陆路缩短了一大半。   寻常来说,一般在十八、九日的功夫,但是他们一路顺风顺水,愣是把时间又缩短了。   甲板上,言书和丈夫一起吹风,她望着平静的水面轻声道:“明日我们就到江南了,开头这般顺利,真是个好兆头。”   秦遇打趣:“那就承阿书吉言了。”   言书无奈笑道:“跟你说正经的呢。”   秦遇揽住她的肩膀:“我知道,我也是认真的。”   端着点心过来的秦鸲默默回船舱。   秦遇此去赴任只带上了妻女。秦空最近跟着霍英练武小有所成,再加上霍英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离京,所以秦空犹豫片刻,找到他爹说了自己留京的决定。   秦空留京,张氏哪里放心得下,她不愿意走。她本意是想让儿媳妇和大孙女也留京。   言书不好明面反驳,私下纠结。秦遇看出来了,偷偷找他娘说了一番,然后秦遇就带着言书和女儿走了。   言书是他妻子,夫妻俩总要一道儿的。女儿的话,秦遇是另有想法。   女子独身出门不安全,可这大好河山,不出去看看总觉得可惜。秦遇想着带女儿一道开开眼界。   秦遇此去江南是为新法,天蕴帝忧心秦遇的安全,特意给秦遇拨了一支精卫,保护他的安全。   这份殊荣也是独一份了。   巡抚是有一部分军权的,在当地可以调兵,但是天蕴帝唯恐秦遇压不住“地头蛇”。   护卫四人,韩五和柳全跟着秦遇,韩五武功最好,人机敏,柳全则是斥候出身,秦遇都用得上。   汪东温翃和秦小山留在京城,秦小山当时不解,秦遇说秦空身边需要熟悉的人。秦小山想想也是,就安心留在京城了。   大船驶入港口,岸边早肃清了场地,江南等地的官员齐齐侯着,乌泱泱一大片,见到秦遇下船后,众人躬身行礼:“下官见过巡抚大人。”   声如洪钟,威势颇大。倒不知是打心眼里迎接新巡抚,还是不动声色的下马威。   郡守上前一步道:“秦大人,秦夫人,下官已经为您们准备了接风宴,还请您们移步。”   秦鸲【qu,二声】做了男子打扮,脸、脖子,手通通涂黑,画粗了眉毛,还弄了斑,做书童打扮跟在秦遇身后。   她大约是嫌女子身份出门带幕篱麻烦,高调,不如现在自在。   秦遇也随她去了。少年人总有自己的想法,有他看着,总不会出事的。   秦遇走在最前面,郡守落后他半步。   过了一会儿,郡守听到响声,回头一看差点趔趄。   秦遇扶住他:“郡守小心。”   郡守讷讷:“秦大人,那些官兵是……”   刚才一大堆本地官员候在港口,不少精卫就没下来,现在有了空地,船上的人才下船陆续跟上。   这也是郡守听到的奇怪声音。   听到郡守的疑惑,秦遇淡淡解释:“皇上厚爱,予本官方便。”   郡守讪讪。其他官员更是话都不敢说。   到底是秦巡抚太受宠,还是天子太不信任他们。秦巡抚上任,还从京中特意拨一支卫队。   巡抚是有专门的住所,谓之抚台衙门。   不过此时秦遇他们一行人先被迎到了郡守府。秦遇看着那大开的府门,耳边是郡守殷勤的邀请声。   忽然他感觉胳膊微沉,言书挽住他,秦遇眉眼舒展,与妻子大步走了进去。   至郡守府,许多官低的官员就进不来了,然而周围的热闹并没有削减。   他们入了内堂,郡守府早已备好美味佳肴,还有舞乐助兴。   江南当地的吴侬软语,天下闻名。   薄纱飘飘,女子曼妙的身姿若隐若现,更加迷人。   软糯的乐声像夏日流淌的小溪,带着一点温度,又有溪水独有的小意温柔。   声美,人美,舞更美,不少官员都看呆了去。   秦鸲飞快扫了众人一眼,眉头微蹙。她爹跟郡守说着话,面前的酒水却始终未动。只偶尔看一眼乐舞,还不如她娘看的认真。   秦鸲:……   接风宴上,秦遇也大概认了当地颇有地位官员的脸,郡守,按察使,提学使,知府,同知等等。   巡抚不同提督只管水陆军权,巡抚还涉及到军政,民吏,刑税等等。且因为秦遇身兼右副都御史,所以秦遇还有监察之权。   因此巡抚虽然官职比提督低一级,但是权力却比提督大,仅次于总督。   官场上有时候不仅仅认品级,还问从事那个部门。六部的主事不过六品官,到了地方都会受到热情接待。而其中吏部尤甚。   按察使和提学使皆为正三品,一个负责刑狱,一个负责教育,隶属巡抚和总督。   换句话说,秦遇是这俩的顶头上司。   按察使四十多岁了,国子脸,板板正正颇有气势。面对秦遇时不卑不亢。   提学使年纪更大些,瞧着五十多了,发间藏不住银色,看上去颇为和气。   “下官冒昧,听闻秦大人曾就读青溪书院。”   秦遇感慨:“是啊,一转眼都十多年了。”   提学使笑道:“但是大人的励志传闻在本地却从未间断。原只限于金陵,如今传的整个江南之地都知晓了。”   秦遇的过往也被扒了个干净,现在江南皆知。   从一个寡母靠着卖豆腐带大的平民小儿,到登入朝堂的三品大员,不,现在是从二品巡抚了,深受天子看重。而秦遇本人也才刚到而立之年。   这样一个毫无背景的平民人物走到今天,几乎称得上一个传奇。他的经历也激励了无数平民书生,梦想有一天能成为第二个“秦遇”。   江南当地的茶楼把这事编成话本,至今说不腻,听众也听不腻。   桓清拜师秦遇的消息传回来,不知多少人羡慕。但想想桓清的才情,许多人又觉得在情理之中了。   秦遇笑道:“待本官安顿下来,是要去看看旧日师友的。”   提学使趁机道:“若是秦大人能再讲学一番,想必对学子们是莫大的鼓舞。”   秦鸲听着她爹和别人状似熟稔的闲聊,心里好奇极了。她一直都知道自己的父亲是一位极其优秀的男子,但是现在她发现她了解的还是太少了。   下午时候,秦遇带着队伍到了抚台衙门,内外全安排自己带来的精卫,把整个衙门弄的跟铁桶一般。原有的人手都边缘化了。   言书跟秦遇商量何时去拜见提督和总督,不管怎么说,提督官职是比巡抚高一级的,更别说总督了。   秦鸲端着茶水进来,想了想问道:“爹真的要去青溪书院吗?”   她一直只闻其名,未见其身。   秦遇:“该去看看的。”   不等秦鸲开口,秦遇先道:“你和你娘若是感兴趣,届时跟我一起去看看也行。”   秦鸲连连点头:“要的,谢谢爹。”   次日,秦遇先去拜访了提督,对方对秦遇客气。之后秦遇又去拜访了总督,这跟当初秦遇去浔阳府反过来了。   主要是两个地方情况不一样,浔阳府那个时候虽不至于危在旦夕,但也好不到哪里去。秦遇必须立刻处理事务,稳定民心。   而江南之地繁华太平,本地势力又错综复杂,他虽为巡抚,但贸贸然行动很有可能栽沟里。   所以还不如先去拜访上级,把礼数做全了让人挑不出错,然后趁这段时间,派人出去打听当地情况,以不变应万变。   书房里,韩五低声道:“大人,根据属下的观察,本地好些大商户应该知道您此来的目的了,最近几家来往频繁。属下担心他们会对您不利。”   “无妨,他们还翻不起大浪。”秦遇这点信心还是有的。他大概能猜到那些人的想法,估摸着是想联络大小商户一起反对新法。   毕竟法不责众。   还有,官不逆民意。   秦遇起身在书房踱步,韩五大着胆子问:“不知大人接下来如何?”   秦遇“唔”了一声,“既然都来了江南,没道理不去金陵。明日你安排人护送本官去青溪书院。”   韩五不明白,但他没表现出来,应道:“是,大人。”   秦遇提前派人给山长下了拜贴,所以次日当秦遇他们到达的时候,青溪书院大门大开,山长亲自领着一众学子恭迎。   周围围观的百姓有秩序的腾出场地,齐齐屏声,沉默的看着不远处走来的队伍。   “那就是巡抚大人坐的马车!!”   “是青溪书院那个秦随之吗?”   “没错,就是秦随之秦大人。”   “哎呀别挤,别挤我。”   人群里窃窃私语,但都维持在一个很小的音量。   大门处,除了山长和夫子们穿着蓝色长衫,其余学子皆穿青溪书院标志的天青色外衫。   也亏的青溪书院豪气,在寸土寸金的金陵也买下大片地方建造书院,如今大门处才容得下几百师生。   按理官员出行,是有衙差鸣锣开道,不过秦遇此为私访,没那么大排场。   马车距离师生还有几十步位置停下,秦遇携妻子下车。   秦鸲做书童跟在他后面。   秦遇甫一露面,人群议论纷纷。   “那就是秦大人?长得真俊哪。”   “可不是嘛,先帝钦点的探花郎呢。”   “旁边那位是秦夫人吗?”   “对,秦大人洁身自好,至今没纳妾没收通房,京城里的贵女谁不羡慕秦夫人好福气。”   人们小声说着,有人看着人群里温润儒雅的男子,心里动了念头。   哪有男人不好色,只是没遇到美貌女子罢了。   随着秦遇靠近,山长携师生一同行礼:“吾等见过秦大人。”   这给足了秦遇面子。等闲大官可没这排场,究其原因大概还是秦遇是从这里出去的罢。   山长礼遇,秦遇行至他面前,回执学生礼。   山长微微侧身,仅受了半礼。   秦遇笑道:“许久未见,山长可还安好?”   岁月待这位儒雅的老人格外温柔,十几年过去,也仅仅只在山长的脸上添了几道细纹,发间染了几缕银发而已。   山长颔首:“劳大人挂念,老朽一切都好。”   秦遇无奈:“山长莫折煞我了,今日来此的不是巡抚,而仅仅是曾经就读此地的学生秦随之罢了。”   山长眸光微动,他抬眸望过去,秦遇温和回望,少顷山长笑笑:“老夫老了,倒不如随之看的通透。”   几位夫子也上前,“山长,外面风大,有什么话进书院说吧。”   秦遇不经意抬眸,看了一眼书院上面的牌匾,景物依旧,人也依旧,一切好似没变,又好似都变了。   青溪书院几千人,能跟着山长相迎贵客的也是从中挑的几百人而已。   秦鸲还以为她爹会被迎去花厅跟山长和几位夫人交谈。没想到一行人直接去了就近的学室。 第170章 话术   他们在乙级的一间学室停下,偌大的屋子顿时被学生挤满了。秦鸲跟着言书都只分到一小块地方。   秦遇的效率总是很高的。他压了压手,示意众人安静,目光不经意扫过旁听的山长和几位夫子。   秦遇有片刻以为自己是来应聘青溪书院老师的。他甩开这个有几分不合时宜的想法。   秦遇清了清嗓子,然后选了几个科举中热门策论题讲述。其实秦遇也是间接的向众人传达朝廷,更甚至天子现在的观念。   务实,锐意,大胆。   几个策论题说完之后,就是问答环节,不过是学生提问,秦遇回答。   这其实是很有风险的,这需要人有丰富的才学,不然不小心就丢人了。   若是遇上个心狠的,借此为踏板往上跳也不是不可能。   一位年轻的学子起身,拱手道:“请问先生,有所不为,而后有为何解?”   秦遇没有急着解答,而是反问他:“你认为是什么?”   那学生认真的解释了一遍意思,然后举例子:“对于学生而言,念书是学生的【有为】,而生活上的杂事是【不为】。”   秦遇颔首:“还有吗?”   那学生想了想,又道:“没有意义的交际。”他说的比较含蓄,就差没点名是吃喝玩的文会了。   秦遇又问:“那你念书到什么程度算有为?”   “自然是进士及第,步入仕途。”   秦遇:“然后呢?”   那学生卡住了,有片刻茫然,随后道:“……为民…谋利。”   秦遇点点头:“也算不错,他日你所愿成真,还望记住今日所言。”   “是。”那学生在秦遇的示意下坐下了。   然后轮到秦遇讲述,他也举了例子,举的是秦遇在浔阳府做官时候的事。这是在场学生们都向往与好奇的,一个个精神极了。   什么是有所不为呢,其实通俗点来说,就是不要你亲自去做的事,没必要,没意义。   秦遇为浔阳知府,他要恢复民生,可他只有一个人,如果他死抓权力不放,那么累死他也不会有多大的效果。   所以秦遇放权给下面的人,吩咐其他人去做事,他的【不为】,成就了他最后的【有为】。   这是对于仕途上的理解,而对于普通人而言,也可以理解为,放弃一部分东西,最后结果或许也是好的。   或者是说学东西不要太杂,专精方得美满。   能流传至今的学问,必然有其精炼之处。上到天家世族,下到乡农走卒,都可以从中品出不同的意味。   它可以很浅白,浅白的三岁孩童都懂。它也可以很深奥,哪怕经年累月后再拿出来品读,也能觉出不同的意义。   待秦遇讲完这一段,刻意停下来,由众人思索。他趁机呷了口茶。   过了一会儿又有人提问,秦遇不喜欢灌输,而是引导。   学子们能表达自己的观点很开心,一眼望去,秦遇看到的都是明亮有光的眼睛。他们是茁壮成长的树,是要振翅翱翔的鸟,是未来是希望。   秦遇都是鼓励居多,就算有些观点他不认同,他也不会一口否定,总是给人留有余地。   一枝独秀不是春,百花齐放春满园。【注】   学子们自然也感受到了秦遇的态度,敬佩于秦遇的才华,更折服于他的心胸。   众人沉浸在这种良好的氛围里,拼命汲取知识,直到有人几次进来提醒山长。   申时两刻,山长才意犹未尽的叫停。知识是学不完的,山长也是如此,如今听着秦遇和学子们之间的问答,他也收获良多。   他起身对学子笑道:“好了,身体是学习之本,别饿坏了,都去食堂用饭罢。”   众人虽然不舍,但他们不饿还有秦大人呢。   “是,山长。”   随后众人又向秦遇行礼:“多谢先生指点。”   秦遇颔首。   很快学室就空了,山长笑呵呵道:“随之,今日辛苦你了。”   “无妨,年轻人很有想法,跟他们交流我也收获不少。”   两人带头,一群人往书院待客的花厅走去,紧跟着有小童提着食盒过来。   众人也没再矜持,一起用饭。秦鸲看了眼菜色,觉得青溪书院的伙食真不错。   饭后桓先生笑道:“说来随之第一次来书院,都是天黑时候才吃上饭。”   言书和秦鸲都好奇的望向秦遇。   提起往事,秦遇也笑笑,简单给妻女解释了一下当初入学考验的事。   言书面色微变,心里莫名一疼,她想到年少的夫君涉过千里万里到了金陵,除了一位友人四下无亲,好不容易进了书院还有诸多考验。   那个时候,夫君心里在想什么。   秦鸲也是瞳孔微缩,奶奶总说爹小时候过得极辛苦,可是爹从来不说这些,他们能想象到的太有限了。   设身处地,让她十几岁去千万里之外博一个不可知的未来,她有那样的勇气和魄力吗?答案是否定的,她没有。   她豁不出去。   秦遇说的轻描淡写,眉眼间是浅浅的笑意,还调侃道:“那晚的饭菜格外可口,倒应了那句好饭不怕晚。”   这话一语双关,众人微微一愣,随后皆会心一笑。   秦遇此话一出,顿时把后面的基调都定为了轻松,秦遇说起书院里的种种,不过关于张秀才的事,秦遇略过了。   他着重提了提青溪书院的奖励机制,对妻女笑道:“书院格外大气,奖励动辄都是几十上百两银子。我那时候最迫切的就想争第三名。”   秦鸲下意识想问“为什么是第三名”,但意识到她现在是“书童”,所以把话咽了回去。   桓先生揶揄:“随之谦虚了。”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聊着书院种种,秦遇听到有不少人花重金要住他曾经住过的屋子,忍不住嘴角抽抽。   他笑着摇了摇头:“这些孩子都在想什么呢。”   “还能想什么,当然是想沾沾随之的文气了。”   一群人不知不觉就聊了许久,回过神来天都黑了。   秦遇只好在书院里住下,晚上只有他们一家三口时,言书才问道:“夫君,你当初好端端的,怎么忽然跟桓先生住一起去了?”   秦遇:“呃……”   “当时出了点小意外。”秦遇想把这事带过去,但言书聪敏,抓住了漏洞。   秦遇叹气,最后只好把关于张秀才的事说了,母女俩又惊又怒。   她们下意识想斥责下毒之人,可随后想到那女子也是苦命人,最后只好把一股脑儿怨气都朝那商户和张家发泄。   言书想到什么,问:“夫君,娘知道这些吗?”   秦遇摇头:“我外出求学几年,娘本来就担心,哪里还敢跟她说那些。”   言书一点都不意外,秦遇本就是这样一个人。   秦鸲心里百般不是滋味儿,她偷偷呼出口气,然后道:“爹为什么只争第三名?”   “当然是爹最有希望做到了。青溪书院人才济济,爹不是最聪明的,争不到一二名。”   “爹争到了。”秦鸲反驳。虽然只有很少的一两次。   她抬眸,烛光下她的眼睛清澈黑亮:“爹不是最聪明的,可爹却是走的最远的,我不敬佩天才,但我永远敬佩爹。”   佩服她爹的毅力,佩服她爹的勇气和品性。哪怕念书没有绝佳的天赋,做其他事她爹也不会差的。   秦遇微怔,随后心里一热,朝女儿招招手,待女儿走近他本来想像女儿小时候那样摸摸她的头,可是女儿已经大了。   秦遇笑道:“在你心里,爹是这样良好的形象,让爹感到很骄傲。”   秦鸲鼻子一酸,忽然俯身抱了抱她爹,随后又飞快退开:“爹,娘,女儿回屋休息了。”   秦鸲走了,屋里只有夫妻二人,言书望着秦遇泪水滴落。   有些事不知道也就罢了,知道后如何不心疼。越爱他越心疼。   秦遇抬手擦掉言书的泪,叹气:“所以我不愿意说过往。”   不是秦遇觉得过往不堪,他其实都还好。这一路走来,秦遇遇到了坎坷和刁难,但他更遇到了不少好友和先生,回忆过往时,秦遇还是觉得欢喜更多。   他若说起过往,也只是让身边人心疼。何苦呢。   言书起身抱住他,许久才松开:“很晚了,睡吧。”   秦遇在青溪书院停留了三日才离去,之后有当地大儒邀请他参加文会,秦遇也去了。   这等悠闲做派让观望的大商户傻了眼,这秦巡抚怎么回事,这般公然渎职?!   “果然还是文人本性,只知道读死书。”一间豪华包厢内,一名商户不屑道。   有人不赞同:“周老兄可别忘了当初浔阳府是什么光景,秦随之不过短短三年就令当地起死回生。”   “得了吧。”周姓商户嗤道:“浔阳府离江南千远万远,谁又真的看过了。不过都是道听途说。”   “他是浔阳知府,为了政绩这般夸自个儿也不害臊。”   “这……”其他人犹豫了。   “百闻不如一见。”周姓商户倨傲道:“你瞧瞧姓秦的来了咱江南这些日子了,干成过一件事没有。”   “他是官大,那又如何,底下一堆人还怕架空不了他。”   “可是……”一位上了年纪的大商户道:“天子如此看重他,还特意派了精卫。”   “难道不是秦巡抚太废了,所以皇上不放心。”   其他人俱惊。这是他们没想到的思路。   周姓商户饮尽杯中酒:“行了,你们也别自个儿吓自己了,咱就把姓秦的好好供着,他要钱给钱,他说啥你们面上应着,给他个面子差不多得了,等到任满把姓秦的送走就算了事。”   其他人:好像也行。   另一边,韩五带着人回去,“大人,你吩咐的话术,属下都让人传出去了。” 第171章 票据   “……锦衣冠盖,绮堂筵会,是处千金争选…”【注】   伶人绵软小意的歌声传来,叫人如踩在云间,歌声过半忽做急促,伴舞的娘子气势也跟着变换,水袖挥洒叫人好不留恋。   “公子,请吧。”   包厢门打开,门外的人瞳孔猛缩:“秦大人!”   秦遇笑笑:“许久不见了,纪兄。”   纪礼心情复杂,秦遇跟年少时没有多大变化,只是更成熟了些,但是身份却发生了……说是天翻地覆的变化也不为过。   韩五识趣地关上门,守在外面。   纪礼上前几步,给秦遇行礼,却被秦遇扶住了:“私下不必多礼,纪兄坐。”   纪礼有点别扭,他最开始还欺负过秦遇来着,虽然后来两人关系缓和了,但中间又隔了十多年,纪礼现在臊得慌。   而且,他莫名其妙被带到秦遇面前,纪礼心里有点没底。   “纪兄喝茶。”   纪礼受宠若惊:“不敢劳烦秦大人。”   “纪兄见外了,你我本是同窗,唤我随之即可。”   纪礼:……   纪礼抿了口茶,刚要开口,就发现秦遇半眯着眼在听曲儿。   直到一曲完了,秦遇才睁开眼:“读书时候忙,不敢分心其他。如今听着曲子,难怪读书人这般推崇江南曲了。”   非要形容的话,大概类似舒缓的音乐,能让人精神放松。   纪礼含糊应了一声。   秦遇笑道:“你如今拘谨了许多。”   纪礼抿了抿唇,垂眸:“年少不懂事,大了不好再妄为了。”   秦遇心里叹了口气,知道身份变化带来的差别改变不了,于是不再绕圈子,直接道出来意。   秦遇希望纪家能站在他这边,硬碰硬是下下策,最好是借力打力。   当然,秦遇肯定不会白白让人付出,秦遇道:“皇上已经下旨在蜜州再开港口,市舶司我不能插手太多,但是一旦港口放开,海上安全就成了隐患,增添水师是必然趋势。”   纪礼心里一跳,歘的燃了一缕火苗。   如果说他听到秦遇让纪家站秦遇那边,纪礼还觉得秦遇的想法太天真,但这个诱惑出来…   纪礼不是读书的料,家里想尽办法,他也只上了乡试副榜,本地竞争太残酷了,他真的尽力了。   纪礼倒是想从武,但是纪家本地势力在金陵,其他地方够不着,而且太苦太危险。这些年他年少时的心思差不多都歇了。   然而如今听秦遇只浅浅说了一点儿,那些被压抑的想法就快要爆发。   纪礼死死忍住,垂在身侧的拳头攥紧:“秦大人,您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只是觉得纪兄一些天赋浪费了可惜。”顿了顿,秦遇又道:“纪兄,皇上的用意你们应该也能看出来一些,新法不会收回,端看手段强硬还是柔和了。”   纪礼眉头紧蹙:“秦大人这是在威胁我吗?”   秦遇呷了口茶,叹道:“不过是陈述事实罢了。因为真正做主的人,从来都不是我。”   纪礼沉默,良久他道:“为什么找上我。”   秦遇笑笑:“大概是与纪兄更熟悉吧。少年古道热肠,在下至今没忘。”   闻言,纪礼心也软和了些,他有些不好意思:“以前,冒犯了秦大人,对不住。”   秦遇揶揄:“别人都挑好的回忆记。你倒是反着来。”   两人说开了,气氛反而会和缓些,此时小二上菜,秦遇给他夹了一块排骨,“以前都是你大方请我吃饭,如今我也回请你。”   酒过三巡,纪礼胆子大了些,主动靠近秦遇坐:“随之,你真的要增添水师?”   秦遇咽下食物,应了一声。   “那……”纪礼眼睛亮亮的望着秦遇。   秦遇莞尔:“我可以举荐你,但是最后能走到哪个位置要靠你自己。”   水师事关沿海安全,秦遇不可能乱来,如果纪礼立不住,秦遇只会给纪礼一个虚职,有份荣誉。   但如果纪礼确实有本事,秦遇不介意推他一把。   最后纪礼答应回去说服家里人以及亲友,纪家是大族,加上亲友的话…   就在其他商户还在笑话秦巡抚是个样子货时,秦遇忽然推出了发票。   那是官府单独做出来的一种纸,衙门规定每一笔大交易,只要到达到10两银子,商户必须开发票。   抓大放小。   还有也是考虑到江南之地富庶,才把数额提高了,其他地方肯定会改动。   发票两份,商户一份,买家一份。商户和买家相同的那份都有特殊的数字号码。然后还有专用印章的印记。   买家累计的发票,有时间限制且一个月只有一次机会去衙门,凭票领取点心,粮食,猪肉等等物品。   这是防止有人恶意薅衙门的羊毛。   衙门会进行登记,把票回收,“买家”虽然跑了一趟,但是同样也得了利。彼此欢喜。   而衙门将票据回收后整理,等到商户拿同样的票据来缴税,衙门会进行抽样比对,看商户是否故意遗漏。   发票上都有各种数字号码,还夹杂其他符号,有规律可循,检查的时候看某个地方缺没缺就知道了。   而这种“符号”,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换。就是防止有人泄露。   这其中肯定是还有一些漏洞,比如商户或许会许【买家】利,不要发票,就没有证据了。   所以,这里就会给予“买家危机”,其实朝廷之前就有这种做法,比如乡下人家买牲畜,或者买房,双方都会去衙门做公证。   这表示衙门是保护双方利益,后续出什么问题,衙门也会管。   现在就是简化了这个步骤,如果买东西的人不要发票,那么这桩买卖官府是不管的,被坑了还是怎样,都是自负后果。   大买家或许看不上官府发的小玩意儿,但他们为了保障自己的权益,肯定会要发票。   卖家如果不给,直接去衙门告,一告一个准儿。一边处罚卖家,一边奖励“买家”。   现在刚开始推行,回收买家手里的发票,还是鼓励居多。以后肯定会半强制性。   衙门每月就根据商户的发票,确定他们实际收入从而收税。收入越多,税当然交的越多。   这里面其实已经有了现代阶段性收税的影子了。   只是为了不要打草惊蛇,暂时还只限于商户中。   以前是账本,但账本太容易作假了。发票的话,介入了买家,商户再作假的话,风险就高很多,更麻烦,成本也提高了,最后合计,发现还不如老实交税。   除了这些,还有其他种种的限制。   这些日子,秦遇回家后就进了书房,尽琢磨这些东西去了。商人狡猾,不提前做好应对,谁知道会成什么样。   是以,此政策一经推出,江南本地的大商户都在骂娘。心想哪个傻x会同意。   结果纪家就冒头了,率先表示会遵循此政策。   其他商户:………   外部矛盾顿时变为内部矛盾,秦遇那边压力骤减。   纪家会如此,不单单是因为水师。纪家是商人,他们瞄准了新港口。   比起新港口带来的利益,这点损失算什么。   而整件事的中心——秦遇,其实心里也不是面上那样淡定,他以前毕竟不是主修这一块,现在也只是慢慢来,小范围试错,及时改正。   而水师的组建,秦遇的确派人在招募人手了。到时候收来的税,就养水师。   秦遇最近也挺忙的,不仅有正事要做,还有不少人“拜访”他。   不过秦遇现在也不是知府那样顶头上司多。身为从二品巡抚,秦遇唯一要顾忌的只有总督。所以,一些来“拜访”他的人,他见不见,都无需顾忌太多。   新的改革在江南进行的如火如荼,底下人暗暗着急,妄图用公事拖住秦遇,结果秦遇关上大门,允许妻女插手。   这是秦遇之前在考虑各种票据限制时发现的,秦鸲最近胆子大了些,那天知道他的烦恼,思虑后提出了一个建议,秦遇想了想,觉得可行。随后才惊讶女儿的缜密。   或许是得到了秦遇的鼓励和赞赏,秦鸲更加上心此事,还跟她娘商量。然后就变成现在这样了。   秦遇觉得挺好,正好他身边缺人。江南本地发生的种种,秦遇都给京城上了折子,一一汇报。   连关于秦遇许诺纪家的种种,秦遇也说了。   对于太过厉害的君主,上上策是如实相告。那样君臣才能走的远。   没多久秦遇就收到了天子的信,天蕴帝豪气表示,让秦遇大胆干。   忙碌的时候过得很快,过年时候,秦遇收到了霍英和儿子的信。两人问候了他和言书秦鸲外,都说了同一件事。   霍英的妻子怀孕了,霍英要当爹了。   秦遇有片刻恍然,当初的小豆丁如今都要当爹了。回神后,秦遇就让人准备贺礼。   年后,蜜州的港口和市舶司悉数建成,张和被封为钦差大臣,全权负责此事,队伍里还跟着桓清和赵锦州。   几人匆匆见了一面,就各自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秦遇每天忙着公事,过一段时间去总督那边拜访,送些“薄礼”。人家没为难他,秦遇也愿意当好一个“懂事”下属。   京城那边,因为霍英妻子怀孕,霍英原本计划年后离京的,也暂时延后,打算等妻子生下孩子再离开,前往边关。   霍英要陪妻子,张和桓清赵锦州又都离了京,秦空暂时有点缺先生。   秦遇想着要不要让儿子来江南,那厢戚兰的信到了。熬了这些年,戚兰终于升为京官了。虽然是个小官,不过也很不错了。   信中,他自荐道:“若是随之不嫌弃,在下暂时给空哥儿当一段时间老师。” 第172章 儿女   阳光明媚,秦府院子里,一名中年男子正在给一个少年讲学。   “暂时到这里,休息一会儿吧。”   秦空应是。   戚兰望着头顶的绿叶,眯了眯眼,忽然听到人唤他。   “先生。”   戚兰:“嗯?”   秦空抿了抿唇,眼里又含了些期盼:“先生,您跟我爹很早就认识了对吗。”   戚兰挑眉:“想知道你爹小时候的事?”   被戚兰一语道破,秦空不吭声了。   戚兰捋了捋胡须,笑道:“你爹厉害着呢,虽然他从来不这样觉得。”   对上秦空的目光,戚兰道:“你今年十岁了罢。”   秦空:“嗯。”   戚兰莞尔:“你爹这个时候已经是童生了。”   他不再看秦空,抬首望着绿叶出神:“十二岁秀才,十五岁举人,十八岁探花。”   戚兰话音陡然一转:“而你爹七岁才开蒙。”   秦空浑身一震。   如果说童生,秀才还可以说是他爹老家那边文风不盛,竞争压力小,那么举人,探花呢?   会试,殿试都是跟整个大成朝的读书人比。   既然说起过去,戚兰就说的更多了,包括他跟秦遇如何相识。   秦遇从不跟儿女说这些,张氏也被秦遇瞒着,秦空还是第一次知道他爹以前被人欺负,垂在身侧的手都狠狠攥紧了。   “行了,别那副要吃人的样子。”戚兰打趣:“你爹只是重仁义,又不是愚善。后来都收拾回去了。”   秦空嗤了一声。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戚兰揉揉秦空的脑袋,秦空有点不自在。   戚兰道:“秦空,你爹当年为了求学,想尽了办法。他好不容易走到今日,给你们更高的起点。”   “身为从二品大官的嫡子,只要你点头,国子监的大门立刻就能为你打开。”   当初秦遇不想去国子监吗?还不是因为身份地位限制。   以前秦遇在京,亲自教导儿子当然好,后来秦遇离京,秦空跟着霍英和张和,桓清等人学习也不错。   但是现在这些人走了,只有戚兰。   戚兰莫名惆怅:“我本来以为我可以多教你些时间,但是你爹和其他人把你教的太好了,我能教的有限。”   “所以现在你最好的去处是去国子监。”   秦空思量片刻,对戚兰深深一揖:“多谢兰先生指点,秦空明白了。”   秦空当天给他爹写信,没多久就收到了回信,秦遇回信的言语间是颇为惊喜的,把儿子夸了夸。   秦空又欢喜又莫名心酸。他在蜜罐子里长大,不曾知道有的人念书连一张纸都要计划着用。   秦遇不仅给儿子回信,也给天蕴帝上了份密函,委婉的提了提秦空进国子监的事。秦遇心疼儿子,国子监里都是世家子弟,秦遇总觉得自己不在京中,怕其他人欺负了他儿子去。   天蕴帝哪里不懂秦遇的苦心,有种微妙的情绪,大概是羡慕秦空。   有的人隔着千万里,都不忘了为你打算。   国子监那边很快收到了消息,很快定下了秦空入学的日子。入学前一日,秦空进了秦遇的书房。   仆人每天都会进来打扫,书房里很干净。秦空抚摸着书案,笔架,他取了一支毛笔,没有蘸墨,只是凌空写了几画,那一刻秦空仿佛回到了小时候,他爹手把手教他写字。   少顷,秦空放下毛笔,在书案后坐下,打开了旁边的游记,是秦遇的字迹。   秦空看入了神,然而看到一半就没有了。秦空愣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这本游记,是他说想了解地方风俗,可是没什么有趣的游记。   他当时只是随口一说,他爹就付诸行动了。   【空哥儿,你爹小时候可苦了,大冬天顶着寒风练字,一练就是许久。】   【那时候穷,你爹就靠着抄书赚钱,还要温习,每天一睁眼就在学习,天黑了才作罢。】   【十二岁秀才,十五岁举人,十八岁探花……你爹七岁才开蒙…】   【知他善算学,便用这点攻击他。一大群人欺负一个十岁少年也不害臊。】   【还有其他啊,多了去了……】   【……他厉害着呢。】最后戚兰轻快中又难掩骄傲的声音重重砸在秦空脑中。   他睁开眼,怀里抱着那本秦遇没写完的游记,脸上湿漉漉的。   秦空抬手一摸,是冰冷的泪水。他嘴唇微颤,“爹……”   千里之外,秦遇莫名心里一酸,下意识捂住了胸口。   韩五紧张道:“秦大人,您怎么了?”   秦遇摇摇头:“没事。”   但他心里有点慌,晚上回去后跟言书道:“空哥儿前些日子来说,他要去国子监,我自然是允了,可今日我心里突然酸楚。”   言书宽慰道:“是不是想他了?”   秦遇微怔,随后苦笑:“这么久没见,肯定是想的。”   连过年时候,一家人都没聚在一起,也不知道他娘是不是难受了。   还有馒头,这么久没见,是不是又闹腾了。   这一晚,秦遇很晚才浅浅入眠。次日饭桌上,秦鸲关切道:“爹,您昨晚没歇好吗?”   秦遇笑笑:“还好。”   秦鸲欲言又止。   秦遇叹道:“是公务上的事。”   言书默默给他剥鸡蛋,秦遇简单解释了两句,秦鸲作罢。   饭后,秦鸲男装出门,身后带了人。   言书不解:“你去哪里?”   秦鸲:“看一下爹的成果。”她上前抱了言书一下:“我会给你带好吃的回来。”   言书嗔道:“娘又不是小孩子。”   言书拍拍女儿的背:“注意安全。”   “放心吧娘。”   言书带了四个好手,她在街上随意逛,听着摊贩用方言招呼,偶尔又转换官话。还挺有意思的。   “山核桃,椒盐味儿的,可香嘞。”   “豌豆黄,又香又软的豌豆黄~”秦鸲驻足,走到一家摊子前:“你这山核桃怎么卖?”   听到秦鸲说官话,小贩也用官话回:“小公子,原味的便宜,35文一斤,椒盐的45文一斤。”   秦鸲用指甲抠着核桃壳缝:“行,给我来一斤椒盐的。”   “好嘞。”   买了山核桃,秦鸲就近找了家茶楼,一行人去了二楼包厢。   下面是说书人在讲秦遇的经历,秦鸲听的津津有味。此时忽然有人打断。   “什么雅人韵士,虚怀若谷。不过是个狭隘刻薄之人。也就是尔等目光短浅,才将其吹捧至极。”   此言一出,大堂顿静。   秦鸲手中的山核桃碎了个稀巴烂。她淡定的扔开,拿手帕擦了擦手,重新挑了一个。   下面爆发开来,有一书生道:“满口胡言。秦大人岂是你空口污蔑。”   之前贬低秦遇的男人起身,他做书生打扮,一身青衫,二十七八的年纪,还未蓄胡。   青衫男子轻蔑道:“我敢耿直出言,必然是有佐证。今日这话传出去了,秦随之要寻我麻烦,我也不惧。大丈夫从不畏权贵。”   这话说的大气,原本不赞同他的人,也有些犹豫了。   成朝不兴文字狱,书生也可议朝政。当然,前提是要么背景硬,要么无意仕途。   不然官场分分钟教“狂生”做人。   “那你有何佐证。”   青衫男子长袖一甩,负手而立:“鄙人曾倾慕秦随之,去了秦随之老家,然而所见所闻,颠覆鄙人认知。”   “诸位皆知,秦随之十岁童生入了县学,然而入县学后,仗着年少成名看不起别人,有人不服与他理论,他竟然勾结教谕当众与人难堪,书生清高不堪受辱,从此一病不起了。”   “此类事件繁多,后秦随之入府学,与商人子勾勾搭搭,沉迷巧技。更不知用了什么招数,进入青溪书院,还带累同窗。连他去浔阳府上任,也大肆宣传自身政绩,哪位官员如他?”   “回京后更是与御史台争锋相对,气得御史吐血。这样一个人,你们还捧起来,真是眼瞎心盲,不知所啊——”兜头一个物什砸到青衫男子头上,顿时鲜血直流。   “谁,谁暗算我!”   众人看去,发现是个山核桃。   二楼窗边,秦鸲没什么诚意道:“不好意思,手滑。”   青衫男子大怒:“你就是故意的。”   秦鸲:“手滑。”   “你——”青衫男子气的半死。他在思考要不要上楼与人理论,对方又开口了。   “你说你倾慕秦随之,才去秦随之老家拜访,然而你却不知道秦随之怎么入的青溪书院?”   青衫男子一愣,随后嗤道:“又是一个秦随之的”“我告诉你。”秦鸲打断他,“秦随之的友人曾在青溪书院就学,他向夫子推荐了秦随之,随后青溪书院给秦随之寄了一套试题,通过之后秦随之才来的金陵。”   其他人惊了,原来还有试题吗?还通过了。   那就能解释秦随之家境不好,却敢不远千里跑过来求学了。   “秦随之入青溪书院后,经过书院夫子种种考核,才免了他的学费。”   秦鸲声音越来越冷:“至于你说的同窗之死,不过是那书生家里背信弃义,又间接害死了前未婚妻的父亲,人家来寻仇了。秦随之才是被带累的那个,结果到你这酸腐生嘴里,黑白颠倒,是非不分。”   秦鸲上下打量那青衫男子一眼,轻笑道:“难怪你这般年纪还是白身,朝廷有眼,不录取你是对的。”   青衫男子面皮涨红:“你少看不起人了,吾等已是秀才。”   “喔,原来只是个秀才啊。”秦鸲有点渴,慢条斯理呷了口茶,才道:“难怪你不知道青溪书院里的事,只能靠自己瞎想了。”   旁边顿时传来笑声,青衫男子恼羞成怒:“你呢,你还不如我呢。”   “你说的又能当真了?!”他讥讽道。   秦鸲漠然道:“我长了眼睛会看,有耳朵会听,心未染尘会想。浔阳府上上下下感谢秦大人活命之恩。你从未去过浔阳府,只凭嘴巴胡言。”   “谁…谁说我没去过。”   秦鸲勾唇,笑意却凉:“很简单,你去过浔阳府,就说不出这昧良心的话。”   秦鸲扫过其他人:“谎言说十遍没人信,说百遍说千遍自然就有人信了。但是时间会证明秦随之是黑是白。”   “你们没近距离接触过秦随之,不了解他为人。但你们同样也没近距离接触过这青衫男子,怎么他说的,你们就要信了。”   不等其他人反驳,秦鸲又道:“青溪书院名满江南,它能允许秦随之免费入学,我想这应该就能说明秦随之的人品了。或者说”“在你们心里,也觉得青溪书院不过如此。”   “当然不是。”立刻有人反驳道。之后不用秦鸲,其他人就把青衫男子轰出去了。一人一句骂的对方头都抬不起来。 第173章 重现鸳鸯阵   路上,秦鸲吩咐:“今天的事不许告诉秦大人。”   护卫为难。   秦鸲停下脚步,回首,眼睛半眯。   几个护卫心中一凛:“是,公子。”   秦鸲满意了,接下来她去了一些商铺,消费后秦鸲故意不提发票。然而她快走了,对方又把她叫回去:“公子,这票据您收好。”   秦鸲扫了对方一眼,那掌柜讪笑,等秦鸲走远了,掌柜把小二狠骂一顿。   “那男子带着护卫,明显不是普通人家,你还敢漏票据,你有多少身家赔的。”   小二低着头连连告饶,保证他下次再也不会了。   掌柜心有余悸,没好气道:“行了,去忙你的吧。”   掌柜想了想,决定这事还得跟东家汇报,他怀疑是衙门的人。   掌柜猜对了一半。   晚上秦鸲说起这事,秦遇啼笑皆非:“你怎么还钓鱼执法了。”   秦鸲不解:“钓鱼执法?”   秦遇简单解释了几句,秦鸲明了。   言书道:“我看这也是个法子。让那些商户战战兢兢,时间久了,必然就老实了。”   秦鸲点头附和。   秦遇笑道:“行,这事你们母女俩去做吧。”   秦鸲眼睛都亮了。   秦遇最近在忙着水师之事,他既然能推荐一个纪礼,别人自然也能推荐一个王礼,李礼。   秦遇为了更好的行事,自然要适当的做一些退让,所以整个水师其实有好几个派系。   秦遇最近正在整顿,目前来看有些效果了。不出半月应该就能把底下人收拾老实了。   而张和那边进展也很不错,随着港口放开,一艘接一艘的大船浮在海面,天蕴帝放开了海上通行。   商人逐利,效率高的惊人。很快就有人出海了。   而此时相距蜜州不远的地方又开始建设港口。不用张和开口,自有商人想法帮他加快进度。   张和对此接受良好,他巴不得有人把他的事全做了,他就可以快点回京看妻儿。   不过港口之事进度太快也有隐忧。张和给秦遇写信,问他水师训练的如何了。   底下人上报给张和,说附近有人鬼鬼祟祟。   秦遇很快给了回应,让张和想办法再顶一段时间。   张和:……   可恶。还是要他动脑子。   张和召集人手商议,很快下令,命十户人家为一组互相监督,举报生面孔有赏,再筹集壮丁巡逻。   周边的氛围一下子变得严肃起来,张和看着远处忙活的民夫叹了口气:“随之啊随之,你可得抓紧时间啊。”   此时,一片空地上,秦遇一身官服同提督巡视士兵训练。   他们不像其他士兵那样,几十上百人列方阵,而是十二人一组。   每人按照特定的位置站好,分执不同的武器,其中狼筅引起了提督的好奇。   狼筅是毛竹所作,3米长。头部削的又尖又利,各种枝杈,利用盾牌掩护,长长的狼筅捅出去……【注】   提督下意识感觉身上一疼。   他看着这些杀气腾腾的士兵,忍不住佩服:“秦大人真是有大智慧之人。”   秦遇摇头:“此阵乃为鸳鸯阵。非秦某所创。”   秦遇本来想说名将戚继光,然而却发现时下没有这号人了。   “本官也是在一本戚姓名将所著的兵书上看来的。”   戚继光的鸳鸯阵太有名了,不仅拍了电视剧,还拍了电影。秦遇只看过电影,不过导演会拍,主角也有几分真功夫,所以秦遇印象深刻。   他没想到有一天,会把这些东西用上。   提督心痒痒,身为武将他自然好兵书。可惜他跟秦巡抚关系平平,哪好意思开口。   秦遇每日都会来看士兵训练,后来他也跟着练,还跟其他人交流讨论,秦遇毕竟只记得大概,实际演练时还需要细节补充。   而纪礼他们就发挥了作用,秦遇也由着他们去弄。多次实验,逐步精进。   随着一艘膄船出海回来,满载的鱼类,货物,终究引来了海贼。   张和率先收到消息,立刻遣人给秦遇传信,他带人阻挡。   一片哭喊哀嚎的火光中,这个素来懒散的男人面寒如霜,指令一个接一个发下去。   “守好城门……”   “转移妇孺,召集壮丁。”   “有多少火把都点燃。”   “现在还有多少弓箭?”张和去了前面,询问战况。   “大人,敌人狡猾躲避,不少弓箭都浪费了。”   张和:“无妨。大胆射。只要我们拖住,等到援军我们就胜利了。”   这无疑给众人吃了一个定心丸。   秦遇半夜收到消息,麻溜儿爬起来,迅速组织人手。   乌云遮住了月亮,夜空带着凉意,一行人在夜色中奔袭。然而这么多人却没有多少杂声。   提督带兵留守本地,秦遇带兵支援张和,这是防止敌人调虎离山。   卯时时刻,秦遇带兵赶到,顿解张和之围。还抓到了两个活口。   秦遇确定了张和没事,就派人去审问敌人,安抚当地县城的百姓。受损的地方重新打理。   另一边。   一名刀疤男子大怒:“成军当真如此厉害?”   “老大是真的,那些人防守极严,我们耗了许久才要攻进城,结果成军的援军就来了。”   “也不知道那些成军怎么做的,好些兄弟没反应过来就倒地了。”   刀疤男子陷入沉思。   “老大,我们还……还去吗?”小弟想着蜜州那边难啃就算了吧,换块地儿也行啊。   但刀疤男不那么想。他非盯准了蜜州不可。   秦遇安顿了百姓之后,跟张和商议挖壕沟和推广鸳鸯阵之事。   “如今日子好过了,百姓也有力,此时召集人手训练,不管将来如何,他们总归也有些基础。”   平时就干自己的活,遇上贼人了,这些人也能有个应对。   张和想想也对。   邓九志就是其中一人,他被选上了,听着队长的安排,同手同脚走到他的位置。   嗯,他是狼筅手。当贼人来了,前面的弟兄竖起盾牌抵挡时,他们就要第一时间挥舞狼筅,拖住敌人。   其实这阵本质不难,平时主要训练他们的合作。   “阿志,你在干什么。”队长不满道。   旁边人也道:“阿志,你动作太慢了。你不快点拖住敌人,其他兄弟就危险了。”   邓九志脸色泛红:“对…对不住。”   他失落的低下头,当初来挑选的士兵看中他长的高大,却不知道他笨手笨脚。   为此家里人没少说他。   秦遇派人审问之前抓到的两个活口,虽然问出了消息,但官府的人去寻找时,那地儿已经空了,线索就这么断了。   秦遇留了一部分人在蜜州就带剩下的人回去了。   间隔一个多月,海贼的第二次进攻又来了。这一次对方选择了傍晚。   因为这个时候人们大多数都疲倦了。张和收到消息时候冷笑,“来的好。来了就别回去了。”   邓九志被喊去了前线,鼓声传来,他心也如擂鼓。   蜜州只是个县城,虽然它繁华的堪比府城。海贼来时,妇孺们老老实实躲在家里。   邓九志握紧了手中的狼筅,身边都是他们平时训练的兄弟。他不怕。   凶狠的敌人拿着刀冲来,他差点就想跑,可身后是城门……   队长发号施令:“盾牌手就位。”   铿锵之声,寒刀砍在盾牌上。   “狼筅手攻击!”   邓九志比同队兄弟慢了一步,他感觉到了武器刺入敌人身体。狼筅头部有锋利的枝丫,扎入敌人体内,他们很难躲开。   “长木仓手就位!”   几声闷哼,面前的敌人彻底倒地了。   解决了一波敌人,队长扭头瞪了邓九志一眼:“你在干什么!”   “你想害死同队兄弟吗。”   邓九志羞愧的低下头,其他人帮着说话。这事略过了。   邓九志以为他会怕,可是当一个又一个敌人倒在盾前,堆成尸山,他心已经麻木了。   这场战斗持续了两个时辰,海贼伤亡惨重。而成军这边只有少数伤残,没人死亡。   邓九志累的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喘气,但精神极度亢奋:赢了,他们赢了!!!   那么恐怖的海贼都倒下了。   张和令人处理尸体,办庆功会,还不忘了派人给秦遇送信。   他们这边麻烦都解决了,不用秦遇再跑一趟。   赵锦州和桓清又激动又欢喜:“海贼也并不如想象中那般可怖。”   张和闻言,摇了摇头:“非也,多亏了鸳鸯阵。”也多亏了这群海贼心太急,还没形成气候。   这功劳里也有秦遇两分,但最后论功行赏,是没有秦遇的,张和把这个人情记下了。以后看什么时候还了。   海贼势力退去,建设港口之事更加顺利。这一年里,除了蜜州,之后又建了两个港口,加上原本那个,现在成朝总共开设了四个港口了。   随着各种政策,新部门诞生,朝廷缺人。天蕴帝加开了恩科挑选人手。 第174章 怜妇   海贼之患已解,沿海港口接连放开,票据在江南等地全面推广,并且飞快向周边郡城,府县蔓延。   秦鸲现在出门的日子都少了,她在熟悉其他的事情,言书担心她累着,劝她忙归忙,也要适当歇息。   秦鸲想想也是,熟练的换上男装,带上护卫出门了。   周边的街道她已经逛过许多回,有些腻了,于是秦鸲中途租了马车,她想看看江南这边田里的庄稼怎么样了。   但她没想到,马车刚行驶到城边,便看到一个男子凶神恶煞的拖拽女子,边打边骂。   围观人群只是劝,并不相帮。   秦鸲眉头紧蹙,下了马车带上护卫过去,这会儿男子已经停止了殴打,嘴巴不干净的骂着。   秦鸲忍住冲动,询问旁边人:“大娘,这是怎么了?怎么大街上……”   她适当留白,果然引得旁边大娘开口。   “哎呀,还不是刘洪家的不听话。”   秦鸲眸光闪了闪:“嗯?这是个怎么说法?”   大娘一脸难色,压低了声音:“喏,地上那个,手脚不干净,家贼啊。”   秦鸲眸子大睁,又看了一眼地上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女子,“不会吧。”   “什么不会,不止一次了。”大娘撇了撇嘴:“也就刘洪念旧情。不然早休妻了。”   秦鸲眉头紧蹙,目光盯着地上的女子,对方头发散乱,手上都是擦伤,有明显的血迹,对方似乎察觉到了秦鸲的目光,张嘴想要说什么,结果嘴巴肿了呜呜叫,只能无助流泪。   男子听到声音,一脚踹她肩头:“贱人。”   他扬起手一巴掌打下去:“吃里扒外。”   秦鸲拳头倏地攥紧,却没有动作。地上的女人慢慢垂下眼,仿佛认命了。   秦鸲移开目光吐出口气,她爹说过,做好事可以,行动之前想想家里先保全自己。   而且帮人帮到底,她现在出面,只能暂时制止男子的暴行,不能从根子上解决,还不如先按捺住。   秦鸲的确更偏向女人,不止是女人可怜,而是秦鸲觉得太奇怪了。这刘姓男子看着不像心性宽广之人,否则不会对妻子下狠手。   然而事情所谓的“因”,是因为妻子偷家里的钱,还不止一次,但男子却又不休妻,反而嚷嚷的大家都知道。   这不是矛盾吗?   再者,秦鸲相信一个人的眼神是可以显露一些本性的,虽然不完全准确,但可以作为一个参考用。   那边有人在劝刘洪算了,“家丑不可外扬。”   秦鸲差点被气笑了。这姓刘的男人扬的还少了。   又是一个疑点,旁人都把家里不光彩的事捂着,他反而巴不得其他人知道。   妻子是家贼,男人脸上就有光了?   经过其他人的“劝阻”,刘洪虚伪的摆手:“今日看在大家的面子上算了。”   秦鸲旁边的大娘大声道:“刘洪家的,以后别干这种事了,回吧。”   “是啊刘洪家的,以后老实点儿,不然还要挨揍。”   “回去安分点儿。”   秦鸲听着周边人的言语劝阻,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吐。   因为她觉得这一幕是有些荒谬的,谁说的夫妻一体?怎么妻子用家里的钱就是“偷”了?   秦鸲悄悄退了出去,刚才她差一点就要去出头了,但是不行。   她女扮男装。   她是巡抚之女。   她有太多顾忌。   秦鸲没有回马车,而是去了旁边无人的巷道,走着走着,低吼着一脚踹到了墙上。肩膀垮了下来。   几个护卫面面相觑。   秦鸲抹了把脸,已经恢复镇定:“先回去。”   护卫垂首:“是。”   她要同她娘商量,调查事情原委再计较。   秦鸲对自己的猜测有七分把握,但是她没有托大。   秦鸲在家里等了两天,底下人基本上查了出来。   那天被打的女人叫芳娘,娘家以前比较富裕,因此说了现在的夫家,当时娘家还给了芳娘丰厚的嫁妆。   谁知道芳娘唯一的哥哥染了病,花光家里的钱也没救回来。嫂子匆匆改嫁,老两口养着孙子。   芳娘的娘家捉襟见肘,芳娘于是用嫁妆贴补娘家,但婆家却不允许。后来就传出芳娘偷婆家东西,是“家贼”。   秦鸲静静听完,让人退下。   言书的脸色也很难看。她基本能猜到刘家人的打算,故意坏了芳娘的名声,以后刘洪休妻就顺理成章。   没人会说刘家嫌贫爱富。   秦鸲冷声道:“他们真是好算计。”   为了防止芳娘喊冤,刘洪每次都是把人打到快说不出话,才拖到街上。   母女俩想的透彻,也更加气愤,晚上连饭都吃不下。   秦遇不解:“怎么了这是?”   秦鸲想了想,干脆就把事情说了。   “爹,您帮帮芳娘吧。”   这事只有官府介入,才能最好的帮助那个弱女子。   可是下面那些官,秦鸲不用想都知道会是什么情景,肯定偏刘洪了。   她就很气。   秦遇放下筷子,略作思索后应了。   秦鸲好奇:“爹,您打算怎么帮?”   秦遇道:“还得你们想法劝劝,你到时候这样……”   秦鸲眼睛越来越亮。   刘家。   刘洪出去逍遥了,芳娘忍着痛干了一天活,刚想休息,却被婆母支使着出门买东西。   “腿脚快点,一天天懒的要死。老刘家倒霉,才娶了你这么个糟烂玩意儿。”   芳娘听着骂,麻木的走出去,半途一阵拉力传来,她没入了黑暗的巷道中。然而她意外的没挣扎。   她可能要死了。   她想着没了就没了,但是紧跟着想起双亲和小侄子,一下子爆发了求生欲。   “别怕别怕,我们是帮你的。”那是女人的声音。   芳娘眼睛瞪大。   “你别出声,你听我们说,后日巳时秦巡抚的马车会从洒金街过,到时候你拦在车前喊冤。他是个好官,会帮你的。”   芳娘犹豫。   女人的声音又来:“你不破局,最后只会被打死在婆家,如何又管你的双亲和侄子。”   “都是女人,能帮一点是一点。我们走了。记住,后日巳时洒金街。”   芳娘眼前一花,两道人影快速消失。   她走出了巷道,发现地上有婆母要她买的东西,弯腰拿起来时,胸口有异,她拿出来一看才发现是瓶药。   眼泪啪嗒落下,芳娘哭的抽噎,她还是有些犹豫,拦大官的马车是大罪,她怕连累双亲。   她想忍一忍,忍一忍或许就没事了。然而晚上刘洪喝了酒回来,对着芳娘又是一顿拳脚,她被男人抓着脑袋往墙上撞。   最后流血了才罢休,她晕乎回头,发现男人眼里的利光。   那一刻芳娘有了一个可怕的猜想。刘洪没醉,他故意的。   她本就被打上“家贼”的记号,被刘洪打死了也就打死了,她的嫁妆也会被婆家吞了,有这么一个“女儿”,她双亲和侄子还是抬不起头。   芳娘心里的天平瞬间倾斜。   刘洪有些可惜,暗道自己手软,气的踹了芳娘一脚,“贱人,没用的废物。”   骂够了,他才躺床上睡了。   芳娘给自己上了药,缩在床角闭上眼。   那是一个明媚的上午,蓝天白云,芳娘一身素朴躲在街边,直勾勾盯着街道,终于她看到了一辆贵气的马车驶来。   灯笼上写着【秦】。   她家以前富裕,她缠着入学堂的哥哥学了些字。她认的【秦】字。   芳娘心如擂鼓,但是一闭眼,脑海里是刘洪狰狞的脸,她疯了一般的闯到街上,跪在马车前喊冤。   “大人救命,大人救命,民妇有冤,求大人为民妇做主。”   “求大人做主。”   其他人都吓了一跳。   秦遇缓缓掀开车帘,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惊讶。   一刻钟后。   当地知府衙门升堂,秦遇旁听。   知府心都提起来了,一拍升堂木:“堂下所跪何人?”   芳娘自报家门。   知府不解:“你有何冤屈?”居然敢跑去拦巡抚大人的马车。真是,真是……刁民!   芳娘刚要状告刘家冤枉污蔑她,秦遇先道:“这女子想和离。”   知府更莫名了,因为在他看来,这是很小的一件事。   和离就和离,本朝又不是不允许夫妻和离。   芳娘被秦遇打断,一下子清醒,是了,她现在还是刘洪的妻子,不能告婆家。   她抿了抿唇,顺着秦遇的话道:“大人,民妇婆家不还民妇嫁妆。”   芳娘把自己娘家的情况说了,“大人,民妇的父亲最近病了,急需用钱。就等着这嫁妆救命啊。”说到双亲,芳娘悲从中来,哭泣不止。   知府头疼,“行了行了,来人,传刘洪。”   很快刘家人就被带过来,知府想着让刘家退了芳娘嫁妆,两人和离就是了。   这么点小事,还劳烦巡抚旁听,显得他这个知府很没用啊。   但事实跟知府想的不一样。   刘洪不但不和离,还当堂指责芳娘是家贼。   芳娘反驳,刘洪脾气上来,也不管地方,一拳捶到芳娘背上,还要再踢踹时,被衙役一板子打下去。   他惨叫出声。   知府小心看了一眼秦遇的脸色,秦遇面沉如水。   知府脸一黑,怒道:“朝廷命官当前,竟敢放肆。来人,给本官打他十个板子。”   刘洪慌了:“等等大”衙役动作更快,杀威棒把刘洪架的死死的,板子落在肉上,响起沉闷的声音。   公堂上只听得刘洪哀嚎。   芳娘看着,忽然发现刘洪也不是那么可怕了。   围观百姓窃窃私语,此时一个老妇人冲进了公堂,很快被衙役抓住。   知府喝道:“公堂之上,不准喧哗。”   老妇人是刘洪亲娘,老林氏,被喝了之后顿时瑟缩,恶狠狠剜了芳娘一眼,然后老老实实行礼。 第175章 苗头   老林氏询问:“大人,不知我儿犯了何事?”   知府哼道:“扰乱公堂。”   老林氏噎了一下,扭头又瞪了芳娘一眼。   十个板子下去,刘洪老实了。   知府问:“刘洪,你说你妻子是家贼,可有证据?”   老林氏先道:“大人,老婆子周围的邻居都能证明。”   知府面色不善的看向芳娘。芳娘大胆拦官员车,就已经让他不喜了。   芳娘忙道:“大人,大人冤枉啊。”   老林氏幽幽道:“大人,老婆子这大儿媳狡诈的很,嘴里没有一句能听的实话。”   秦遇敛目,遮住了讥哨。   老林氏在暗示知府对芳娘动刑。   再看芳娘只知道摇头哭泣,居然找不到说辞。秦遇心里叹了口气。   “大人。”   知府一惊:“巡抚大人有何吩咐?”   秦遇道:“本官只是有些疑惑,既然婆家说儿媳是家贼,那偷了几回,每回偷了什么东西呢。”   老林氏一慌,很快镇定:“大人,老婆子老了记不清楚了。”   知府不满:“没问你。”   老林氏:……   秦遇又道:“不如传刘洪家周围的邻居。”   知府想想也对,很快刘洪家周围的邻居都传了来,然而他们只跟着说芳娘是家贼,但是芳娘偷了什么,他们却不知道。   再一问,他们才发现这些都是刘洪,或者说刘家的说辞。   他们先入为主,压根没听芳娘解释。   围观的百姓也察觉出不对了。议论声起,刘洪慌张的看向他娘。   老林氏忽然大哭,握拳捶地:“老天爷哪,您开开眼吧。”   “您收了这个恶妇吧。她把咱老刘家害成什么样了。”   “人人都知道她偷东西,她还有脸反口。这世道怎么了……”   老林氏哭的眼泪鼻涕直流,知府为难:“巡抚大人,您看这…”   老林氏也一大把年纪了,而且说白了,这就是一桩家务事。   他堂堂知府,跟着搅和什么啊。   也就是秦巡抚不计较,换了他,芳娘敢拦他的马车,先一顿板子下去。   秦遇冷冷道:“老太太,你年纪大了,本官不跟你计较。但你扰乱官员办案,有罪当罚,就由你儿子为你受过吧。”   老林氏还没反应过来,刘洪又被杀威棒架住,五个板子下去,他疼的脸都白了,老林氏也不敢哭闹了。   众人得了清净,都松了口气。   秦遇示意知府继续,然而问来问去,没谁说的出芳娘偷了家里什么东西。   老林氏和刘洪更是一会儿一个说辞,最后干脆道:“大人,这恶妇把东西都偷娘家去了。”   每一场升堂案子,都会有专人记录官员的问话和堂下之人的回话。   连官员拍升堂木的次数,都会有人刻意记下。   秦遇扫了一眼得意的老林氏,垂眸,由她再嚣张片刻。   衙役得令去芳娘娘家搜查,同时还去了刘洪家搜查。   芳娘娘家什么都没有,而刘洪和老林氏口口声声指责芳娘偷的东西,反而在刘洪家找到了。   刘洪和老林氏:……   刘洪眼神慌乱,老林氏忽然改口:“大人大人,老婆子刚刚记错了。这恶妇偷了东西变卖,换银子后逍遥去了。”   然而一问其他邻居,都说芳娘不是在干活,就是在干活的路上。   眼看众人都怀疑他们,老林氏又想一哭二闹,此时秦遇轻飘飘扫了一眼刘洪。   老林氏梗住了。她还是心疼她儿子。   知府也不是傻的,这会儿看看刘洪和老林氏,猜到这两人可能说谎了。   秦遇低声道:“大人,不如传刘洪家里其他人。”   知府应是。   很快刘洪一大家子人就来了,好巧不巧的,老林氏和刘洪指责芳娘偷的一样东西,是在二儿媳妇房里搜出来的。   秦遇随口道:“小林氏,你偷窃婆家财物,可认罪?”   二儿媳妇人都傻了,看看老林氏和刘洪,立刻道:“大人,民妇冤枉,民妇没有。”   老林氏此刻也道:“巡抚大人,刚才老婆子记错了,那不是被偷的。不是。”   秦遇由着知府挨个审了刘洪家其他人一通,估摸着刘洪家其他人的心理防线差不多了。   于是,他跟知府耳语。   很快刘洪家里人被分开带走,分别审问。   围观百姓这会儿也不知道哪方是好的了。   “总不能是刘洪故意冤枉他媳妇儿吧,图啥啊。”   “是啊,说不过去。”   “是不是嫌他媳妇儿娘家穷了。”   周围不知何时安静下来。   半刻钟后,刘洪一家人又被挨个带回来,知府看了每人口供,都快气笑了。   “好个老林氏,好个刘洪,竟然敢戏耍本官。”   这一大家子人都说芳娘是家贼,这个说芳娘偷了什么什么,那个说芳娘偷了什么什么,最后一看,合着芳娘那般厉害,把刘洪家都偷光了?!   纵然老林氏和刘洪留了心眼,但架不住其他人拖后腿。最后所有人口供一对,彻底露馅了。   知府命人把每人口供念出来,这下其他人还有什么不懂的,就是刘洪一家硬给芳娘安上“家贼”之名。   知府一拍升堂木:“刘洪,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刘洪,刘洪偷偷看了眼他娘,最后认下来:“大人恕罪,草民或许是真冤枉了妻子。”   他用的措辞是“冤枉”。   冤枉,跟栽赃的涵义可不一样。   秦遇心道,芳娘也是命苦,居然进了这么个火炕。   秦遇意味不明道:“你们一家人振振有词,可不像冤枉。”   刘洪面色扭曲,最后转身朝芳娘拱手:“还请娘子原谅。”   芳娘忍着恨道:“我不原谅,我要和离。”   芳娘对两位大人一拜:“大人在上,婆母一家冤枉民妇在先,刘洪毒打民妇在后,求大人允许民妇和刘洪和离。”   “我不同意。”刘洪吼道,和离了,这贱人就把嫁妆带走了。   知府脸一沉,周围的衙役齐齐杵动杀威棒:“威——武——”刘洪气势一弱。   老林氏眼珠子一转,忽然哭道:“芳娘,芳娘,都是我这老婆子瞎了眼,不关洪儿的事,老婆子给你赔罪了,你别离开他。”   老林氏边哭边作揖,芳娘只知道避开,不知道反驳。   秦遇已经不想叹气了,也不想再暗示知府,开口道:“肃静。”   秦遇沉下脸:“本官今日本有要务在身,被你们缠着这许久,又是糊弄又是撒泼,真当本官是软柿子了。”   “来人,将这一干刁民都拖出去打二十板子,以儆效尤。”   老林氏也傻了。怎么,怎么她要受罚。   这不是他们的家务事吗。   知府也烦他们。他可没忘了,刚才这刘洪一家是怎么糊弄他的。   说来可笑,但时情确实如此。婆家打骂儿媳没人管,但敢糊弄官员就是罪。   老林氏看着衙役过来,急忙道:“和离,和离,马上和离。”   “大人大人,老婆子不闹了。”   刘洪和芳娘当堂和离。这场闹剧最后草草收尾。   这是其他人眼中的【草草】。   对于芳娘而言,这再圆满不过了。她拿着和离书,请人搬着自己的嫁妆,还有最重要的——她清白的名声,光明正大回了娘家。   对于芳娘的遭遇,芳娘的双亲心疼难忍,一家人抱着大哭。   知府那边很快就把这事抛开了,这种小事,如果不是因为当时有秦巡抚旁听,知府都不会受理的。   刘洪一家气不过,还想给芳娘泼脏水,他们还是舍不得芳娘那笔嫁妆,好歹拿一半回来啊。   芳娘嫁给刘洪,就是刘洪的了,嫁妆也该是刘洪的。   老林氏肚子冒坏水,然而他们还没想到法子,一群孩子唱着童谣跑过。   童谣内容就是说刘洪一家坑害芳娘,想占人嫁妆。没多久,整个府城都传开了。   老林氏气的跳脚,她逮着唱童谣的孩子打,但人孩子家里人可不是吃素的,孩子奶奶撸起袖子就跟老林氏打一起了。   孩子他爹叫上兄弟,直接找上刘洪家,把刘洪揍成了猪头。   “算计枕边人东西,真给男人丢份儿,呸。”   刘洪痛的半句话都说不出。心里恨上了芳娘。于是去芳娘家找麻烦。   幸好有人“路过”解围,此时芳娘和刘洪已经和离,芳娘终于能告他了。刘洪殴打芳娘家人,被关了一个月。   刘洪家的名声更加难听。   芳娘知道有人在帮她,心里感激不已,这天刻意在一块空地放了点心和果子。等待背后之人取走。   可惜结果让她失望了。   秦鸲想着距离她爹任满还有一年多,要不要想法教芳娘几招功夫。   秦遇则想的更远些,他把这事编成了画册子,派人传出去。   好叫一些女子心里有个概念,原来她们是可以反抗的。   不过,最重要的还是女子的经济。   秦遇叫来女儿:“既然你闲不住,那你就去办厂,召集女工。可会嫌麻烦?”   这事没多少利润,主要还是创造一个个女子职位,事情又繁琐,或许还会有很多流言困扰。   秦鸲想都没想就答应了,比起大家小姐的优渥却乏味的生活,她更想做有意义的事。   不止她,她娘肯定也是那么想的。   官场上秦遇也明示下去,之后遇到芳娘那种事,官员不要回避,该怎么判就怎么判,不要乱了风气。   若想女子贤惠,为人夫者,必须先立得正。   当然也有人不满,不过一句话就搞定,直接反问:你莫不是就想算计枕边人。   这话可不敢应,不然没有好女子肯嫁了。   这事秦遇也跟天蕴帝上报了。不过秦遇是站在整个国家的立场上来道:女子也是人,成朝兴盛何不允许女子也出一份力。   一个人再能干,总不能干十份活吧。 第176章 言书的想法   天蕴帝看着秦遇的密函,许久没有言语。   王宽小心翼翼道:“皇上,该用午膳了。”   天蕴帝回神。   “今日去母后宫里罢。”   王宽:“是。”   徐太后有好一阵儿没见着儿子,如今天蕴帝突然过来,她又惊又喜,嗔道:“怎么不派人提前知会一声,也好准备你喜欢的。”   天蕴帝笑笑:“都可以,儿臣没有特别喜欢的东西。”   徐太后脸色微变,随后恢复如常。   母子两人安静用午膳,饭后天蕴帝提出去园里走走。   “母后觉得何为好女子。”天蕴帝忽然问。   徐太后心里一咯噔,试探回:“自然是相夫教子。”   天蕴帝驻足:“母后哄儿臣呢。”   徐太后平静回望:“皇上想多了。”   天蕴帝说起了芳娘的事,隐去了秦遇,徐太后感叹:“这女子倒是遇到了一个好官。”   哪怕太后在深宫,也不是不知底下人什么情况。   天蕴帝如今有些纠结,他一方面觉得秦遇说的有理,不如放开对女子的限制。   但另一方面,天蕴帝又担心女子乱政。   或许是猜到天蕴帝所想,没多久,秦遇的密函又来了。意外的不是公事,而是一些趣闻。   天蕴帝心里很受用:“先生心里也是想着朕的。”   王宽跟着附和。   直到末了一件趣闻,是说平民里一对小夫妻一起闯荡,生意越做越好。   天蕴帝敛目。   后面还说妻子人大方,经常买东西。附近的小贩都很喜欢她。   天蕴帝合上密函:“先生真是玲珑心。”   夫妻一体,一起做事是比半路兄弟可靠多了。妻子后面有了钱,消费的同时也养活了不少人。   当然,富人太太,官家小姐也可以消费,但他们自持身份,一般都去高档地方。钱是流不到下层百姓间。   而且整个成朝来说,那些官太太才多少人。   秦遇的动向,天蕴帝多半是知道的。说不上是监视还是保护。   天蕴帝也知道秦鸲在秦遇的纵容下,插手本不该女子碰的事。   此刻,天蕴帝很希望秦遇在他面前,两人可以当面讨论。   最后对于秦遇的提议,天蕴帝没有否认,但也没有同意。   秦遇心里有数,这是默认他做,但是别太过火。   秦遇想想也是,总该给天蕴帝看到一些成果再说。   秦鸲年纪不大,但脑子灵活。品行不以男女分,秦鸲办厂子,有妇人来干活后,见她年幼,想占便宜撒泼耍横。   秦鸲隐忍不发,之后找了大部分人都在的时候,挑出那妇人错误,冷酷无情叫人将其赶了出去。   震慑力十足。之后再没人玩心眼。   秦遇见此,默默叫回了眼线,既然女儿能应对,那就没他的事了。   秦鸲招女工的厂子影响了很多人,芳娘就是其中之一。   虽然芳娘的名声挽回来了,嫁妆也全部带回芳娘的娘家了,但是芳娘上有年迈双亲,下有不过几岁的侄儿,嫁妆能顶几时。   坐吃山空是下下策,不长久。   偏偏她又没有一技之长,芳娘的女工平平,也只比其他人多识几个字,身体在外人看来也不算好。   外人为什么有这样的判断?   大概是因为芳娘嫁给刘洪两年多,都还没有一个孩子。   两年多还生不出娃,不是身体有问题还是什么。   其实芳娘以前怀过孕,只有三个月就因为前婆母弄掉了,当时的确是一场意外,老林氏踩滑了,芳娘正好在旁边,芳娘扶住了老林氏,结果芳娘摔在地上,孩子也没了。   但最后这件事捂的死死的,外人也不知道芳娘曾经怀上了孩子。   也是那次孩子没了之后,芳娘下面落了毛病,夫妻那事也难受,渐渐就没了。   芳娘回家后不用整日干活,自然就想了许多。她发现自从她孩子没了后,老林氏和刘洪对她一日不如一日。   明明不是她的错。   素来软和的人心里也生了怨。不过她很快就抛开了,思考当下是怎么挣钱。   然后她就发现有胭脂厂子在招人,芳娘抱着试试的态度就去了。   活儿很简单,就是繁琐,需要人耐心,细心。   芳娘很顺利的进厂,听其他人说,厂里在做口脂。   芳娘和几个人负责清洗花瓣,然后捣碎去渣留汁。短短几句话的活儿,芳娘她们要干一整天。   花瓣洗干净还要晾晒,之后杵槌都是力气活,劲儿大了不行,小了也不行,中途还要根据花瓣被捣烂的情况加柠檬汁。   柠檬在时下叫香橼。没人吃,也没人用。   也亏的芳娘做惯了活儿,其他人干一天,手都抬不起来,她只是感觉有些酸疼而已。   休息的时候,众人就坐着闲聊。   “这活儿看着简单,还挺辛苦。”一位农妇道。她是周边村里的,馋厂里的工钱忙不迭来了。   这话得到了其他人附和:“可不是嘛。比洗衣服还累。”   旁边人打趣:“洗衣服有这个钱多?”   “那倒没有。”而且洗衣服也轻松不到哪里去。   她们现在只是不习惯,干惯了之后,肯定比洗衣服轻松。   “哎,你们说小公子弄这么多口脂卖给谁啊。”   “不知道,反正他给我钱就是了。”   话题到此结束,众人歇了口气都纷纷回家。   芳娘回去的时候,家里亮着一盏微弱的光。一个孩子扑过来:“小姑姑。”   芳娘爱怜的摸摸他的脑袋,又看向老人:“爹,娘,你们怎么还不吃饭。”   “之前不饿。”   芳娘鼻子一酸,天都快黑了还不饿。   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着简陋的饭菜,忽然芳娘面前夹了一块肥肉。   小侄子软乎乎道:“姑姑辛苦,给姑姑吃。”   芳娘沉默片刻,然后笑应:“哎。”   秦鸲见厂子慢慢上了规模之后,就开始思变。   爹说过,人力永远是下策,懂得借助工具才算有智慧。   秦鸲一身男装,在厂子里走来走去,其他人顿时加快了动作,之前秦鸲处置懒妇,她们还历历在目。   秦鸲没注意到其他人的变化,她只是在想,若是有个很大很大的杵槌器物就好了。   念头一起,她就怎么也止不住。   回去她就跟母亲商量,母女俩想着这事还得找专门的工匠才行。   次日天刚亮,秦鸲就出门了。   十日后,厂子里搬来个大家伙,秦遇在的话,就会发现这很像一个大型跷跷板,芳娘她们只需要轮流把着另一头,巨大的杵槌就可以杵打花瓣。   这东西很常见,但对于刚刚起步的秦鸲来说,能想到这些并且运用也是不错了。   秦鸲除了弄胭脂厂,还弄了豆腐厂,托她奶奶隔三差五念叨,秦鸲对做豆腐的过程很了解。   豆腐厂产出各种豆制品,不仅是给女工一份工作,还教给她们一项技能。   虽说大家分工不同,但都是一个厂子里,只要有心学,跟其他人调换个位置又怎么了。   秦鸲对此都是睁一眼闭一只眼。   言书却是受了夫君和女儿的启发,她最近在写小册子。里面是一些关于女性方面的。   这天晚上,她突然叹道:“我如今在写小册子,询问过一些妇人后,发现她们多多少少都不舒服。然而女大夫却少之又少。”   叫这些女子去看妇科方面的病痛,且不说有钱没有,就算有钱,不是痛到受不了,又有几个舍得花钱。   再者,这些对女子来说都是隐私,女大夫稀缺,她们就算有钱也舍得花钱,又哪里能次次都能找到女大夫。   秦遇想了想,说:“阿书可是想记录一些病症,附上解决之法。”   言书点头。   秦遇:“你这法子可行,不过为夫叫人也去整理一本普通人病症的小册子,到时候两本放一起传出去。”   言书眼睛亮了亮。这样就没那么打眼了,一些脸皮薄的女子也能更容易接受些。   这事秦遇交给妻子处理,他则是安心处理政事。   因为推行票据,所以现在成立了一个税务部门。简单直白四个字,没谁会理解错。   秦遇此来就是为此,自然大部分心神都在这上面,有时候他看账本都会看到深夜。   偶尔他还会去青溪书院讲学,鼓励平民书生。秦遇的名声在学子中极好。   秦家人在江南很顺利,秦空入了国子监,倒是遇到了一点小麻烦。   除去私人恩怨,国子监里剩下的就是派系之争了。   秦空的运气不算差,但也不算好,他比霍英好的地方在于,他有好几位先生。但他也遇上了霍英相同的境遇。   有一位先生在针对他。同样的错误,秦空就会比别人受罚更重。 第177章 间接撑腰   乌云层叠,掩去了日光。   一间学室内,一名上了年纪的男子疾言厉色,“如此简单的问题你居然都回答不上来。可见你天资愚钝。”   秦空深吸了口气,敛目。   之后秦空站着听完了一节课,夫子走后,一个十三岁左右的少年走过来,讥讽道:“探花郎之子,也不过如此。”   秦空抬眸:“我父不止是探花,他如今还是江南巡抚。”   对面噎住。想要再嘲讽,但到底还顾忌着什么,重重哼了一声就走了。   国子监里的其他人虽然有跟秦空不对付的,但是顶多动嘴。可不敢跟人动手,秦随之又不是死在江南不回来了。   午饭时候,张暻来找秦空,怂恿道:“空哥儿,给你爹写信诉苦吧。”   秦空蹙眉。   他不想当个什么都只能靠爹的废物。   张暻白了他一眼:“你傻啊,你这叫借力打力。难不成你直接跟夫子对上。”   “也不是不行。”秦空不屑的撇撇嘴。   他的性子意外的跟霍英像了个七七八八。   张暻揽住他:“嘿,我说你别乱来,咱没必要搭上自己的名声。”   从二品大官的嫡子,就是顶撞了夫子又如何,总不能把秦空打一顿吧。但是一个顽劣嚣张的名声跑不掉。   张暻觉得为了那么一个酸腐不值得。他凑到秦空耳边叽叽咕咕说了一通。   秦空有点意动。   张暻趁热打铁:“兄弟,别说哥哥不帮你。这可是加深你们父子感情的好机会。”   秦空有一年多没见爹娘姐姐了,心里不想是假的。   张暻继续:“真的,你听我的,你跟你爹可怜巴巴示个弱,你爹能心疼坏了。肯定天天念着你。”   秦空扫了张暻一眼,张暻鼓励回望。秦空点头应了。   张暻偏头翻了个大白眼,秦空简直就是个奇葩,这一圈公子哥儿里,就没见哪个公子哥那么稀罕自家爹。   虽然遇叔人很好就是了。   半个月后,秦遇收到了儿子的信,秦空自觉不会卖惨,就把夫人骂他的话转述了。   秦遇看到一半攥紧了信纸,长长吐出口气,才接着看。   这一晚,他没睡着。   他想了很多,恍惚着又想起了从前读书时候。第二天天没亮就给天子写了封密函。   天蕴帝还以为是公事,谁知道秦遇是为了秦空的事写信。秦遇话里话外都是秦空年纪小,恳请皇上多看顾。   都是人精,哪看不懂字面下的意思。   天蕴帝揉了揉眉心,问王宽:“空哥儿那边最近怎么了?”   天蕴帝忙于国事,只听底下人说秦空入了国子监,学的还不错就没关注了。谁知道现在出了事。   这是他的疏忽。   王宽小心道:“国子监里有一位夫子,可能严格了些。”   天蕴帝挑眉。   当天下午,圣旨下达国子监,之前针对秦空的那个夫子被调走了,虽表面是平调,但去的地方又偏僻又没油水,哪有国子监里清贵,自然比降职还不如。   其他人看秦空的目光都变了。往日还有说闲话的,如今那些人看到秦空都躲的远远的。   秦空自己也懵了,他爹这么疼他的吗?   他以为最多罚那个坏夫子一顿,结果居然把人给调走了。   张暻啧啧惊奇,“皇上对你爹可真看重。当然了,你爹对你也是真疼。这腰给你撑的爽不爽。”   秦空抿唇,但眼里的笑意泄露了秦空的真实想法。   秦空的学习生涯格外顺利,更别提天蕴帝隔段时间还把秦空召进宫,以显恩宠。   而这个时候,后宫里也传出皇后有孕的消息。天蕴帝大喜,嘉赏宫人。   朝臣都想着如此喜事,皇上最近应该很好说话。之前被压下的事情,有人打算重提。   然而这个时候,天蕴帝又抛出了一个大消息。   皇后有喜视为吉兆,此时出海定有大宝。   朝臣们一头雾水。   皇上不是都已经开放港口,允许商船出海了吗。   然而天蕴帝此时提,就知道二者不是同一件事。天蕴帝是要派亲信出海。   朝臣有片刻回不过神。   天子出手,定然大手笔。   已经被天蕴帝虐的没脾气的大臣,立刻思索怎么跟在皇上身后蹭肉汤。   还有一些老顽固则是一口反对。   海禁最明显的优点就是防倭寇海贼。然后才是思想上。   但秦遇和天蕴帝仔细研究过这个问题。到底是有了海禁,阻止了海贼。还是因为有了海禁,才生了海贼。   就连普通百姓都知道海运赚钱,沿岸子民更是如此。人家本来能找到赚大钱的活儿。   好嘛,你这一海禁,他们只能去干体力活,干的多挣的少还受气。   这时候有人一利诱,一大群壮年可不就上贼船了。   别说什么家国大义,对于饿肚子的人说,那些都是狗屁。   仓廪实才知礼节。   还有人拿海运不赚钱说事,具体例子可见成太祖时期。   这也是有内情的。一大部分原因源于朝贡制度。   朝贡简单解释就是大成朝为大,周边小国都要来上贡。听上去是一件很有面子的事。   但很多事往往是得了面子,失了里子。   人家很看得清自己斤量,来了就说:我是小国,我不比成朝地大物博,我拿不出好东西,只能送点土特产,但都是我们的心意等等。   小国都这么说了,成朝还能如何,不但捏着鼻子收了礼,还回赐大笔好东西。   出海也是如此,诸多“海外使节”拜访,用廉价而少的东西换走了海船上值钱的珠宝,成朝只是满足了一下虚荣心。   朝贡制度给成朝造成了巨大的经济负担,但是在政治上,它的存在确实带来了东亚周边的安稳。   另类的花钱买安宁。   因此也不能全盘否定其存在的意义。   天蕴帝不是好面子的人,这个隐患自然不存在了。   他极力主张出海,还是因为与秦遇商议过,天蕴帝想从海外弄更多的农作物和牲畜。   如果能寻到那种喂几个月就能出栏的猪就更好了。虽然天蕴帝也觉得他在白日做梦。   成朝那么多人,怎么可能有一天人人都能吃得上肉呢,能吃饱穿暖都不错了。   身为国主,能让所有百姓吃饱穿暖,就已经远胜诸多君王了。   朝堂上再次吵做一团,杨阁老和徐阁老抬头看了一眼玉阶之上的年轻天子。   他半阖着眼,神色平静。   这是一位成竹在胸的胜利者。   杨阁老心想,等秦随之和张碎潜他们回京,他这把老骨头也该退下来让贤了。   主动走,总比被人轰下去体面。   天蕴帝派亲信出海的事就这么定下了,朝臣们意识到,原来之前在金銮殿上,皇上只是知会他们一声。   天蕴帝并不需要他们给出意见。   意识到这一点,好些老臣老脸一红,御史们格外不满,紧跟着次日发难,直指天蕴帝独断专行,非明君所为。   天蕴帝轻飘飘扫了对方一眼,还是位熟人——任御史。   任御史被天蕴帝目光一略,心里一突。但是开弓没有回头箭。   任御史继续道:“皇上,先帝在时,纳谏如流至圣至明,恳请皇上遵循先帝遗愿,听从金石良言。”   天蕴帝神色看不出喜怒,唇齿间嚼着【金石良言】四个字。   任御史还要再说,被天蕴帝抬手打断了。   天蕴帝笑盈盈道:“朝堂上金石良言甚多,朕愿与民同享,即日起,任御史也与普通百姓说道说道。”   旁边人都怔住了。   任御史好半天回神,急道:“皇上,臣……”   “退——朝——”王宽洪亮的嗓音把任御史压的死死的。   天蕴帝的身影消失在人前,其他人若有若无的看向任御史。   任御史左右看看,同僚都避开了他的目光。他腿一软,直接坐在了大殿上。   如此失仪,然而此时再没人出来指责他。   谁会跟一个即将“回家种田”的人计较呢。   御史又如何,是去是留还不是帝王一句话的事儿。   御史不怕死,御史想青史留名。可回家种田还不如让他们死了。   天蕴帝已经受够了,若御史真的言之有物便罢了,可那些人话里话外,不过是想裹挟他这个天子罢了。   哪怕再华丽的言语,也掩饰不住内里的私欲。   花园里,天蕴帝看着头顶的白云叹了口气:“如先生那般,才是少见。”   王宽头埋的更低,不敢吭声。以任御史为首的几人,总爱拿先帝,拿祖宗规矩压皇上,就该料到有这一天的。   “空哥儿什么时候休沐?”   “回皇上,三日后。”   天蕴帝想了想,道:“到时候把人叫进宫。”   天蕴帝自从跟秦空接触了,才发现秦空的奇异。明明是秦先生的亲子,眉眼也像先生,性子却像霍英。   真是有意思。 第178章 落到实处   一大早秦遇就到了税务部门的大门处,守门的衙役打到一半的哈欠立刻憋了回去,行礼问好:“见过秦大人。”   秦遇颔首。   等秦遇走远了。两个衙役说小话:“秦大人真和气啊。”   “可不是嘛。不像部门里那个”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两个守门衙役对视一眼,心照不宣。   人都说官越大,官架子越大,他们秦大人跟其他人好似反过来了。秦大人不讲排场,平易近人。反而是一些小官,拿腔拿调的。   秦遇沿着游廊进了内堂,此事有几个书吏已经在忙活了。他们看到秦遇也吓了一跳:“秦大人,您怎么来了?”   秦遇:“碰巧过来看看。”   几个书吏面面相觑。哪有那么多碰巧啊。   希望他们上峰自求多福吧。   秦遇要来了最近的税务账本,挨个翻看,他本就擅长此,看起来速度极快。   一个年轻的书吏偷偷打量秦遇,儒雅的男子脊背挺直,神色肃穆,片刻功夫就翻页了。   这么快就看完了?   等到税务部门的主事收到消息匆匆赶来,秦遇已经看完了两本账本。   主事咽了咽口水,“秦…秦大人?”   秦遇头也未抬:“何事?”   主事欲哭无泪:这话想问您哪。   一大早也不打声招呼就来了,他们都没个准备。   秦遇忽然停下,主事的心也跟着骤停了片刻。   “秦大人,怎么了吗?”   秦遇示意主事靠近:“这里,还有这里,记录的不清楚,改了。”   主事愣住,现在改?   秦遇抬眸,仿若催促,主事立刻去拿了毛笔蘸墨修改。   秦遇一看就是一上午,中途有商人过来交税,听到巡抚大人也在,浑身都绷紧了。   以秦遇的眼力,发现其中有两处地方有点猫腻,不过对方不贪,只取了点小利。   秦遇心里默念水至清则无鱼。   不过该敲打的还是要敲打,秦遇要把态度摆出来,告诉其他人巡抚知道其他人干了什么,但他没计较。   所以你们也别太过火,差不多得了。   主事最后领着人把秦遇送走后,当场就一屁股坐地上了。   “这秦巡抚当真厉害……”   “大人,您在说什么?”   “大人,您说巡抚大人那里糊弄过去了吗?”   主事脸色扭曲,一巴掌扇过去:“糊弄你个姥姥。”   忆起秦巡抚最后似笑非笑的神情,主事哪里不懂。   不过害怕之后,主事对秦遇越发佩服,正直的人不少,不过他们一般都瞧不上。一根筋能做什么。   秦巡抚知道他们干了什么,但又装作不知。紧跟着又敲打他们。   这一棒子一枣子,真是运用熟练。偏偏他们还吃这套,真是……   主事苦笑着摇了摇头。   秦遇回去的时候,韩五欲言又止。   秦遇:“有话就说。”   韩五:“大人,那属下说了。”   秦遇:……   韩五试探道:“大人,您为什么不惩罚账本上动手脚的人。”   他们大人还没任满离开呢,就有人不老实,不杀一儆百其他人还不翻了天了。   秦遇温声道:“钱帛动人心,那是本性,这世上又有几个圣人。”   对于贪官,秦遇了解到的某位开国皇帝制定种种酷刑加上严苛的制度,就是为了灭掉贪官。   然而贪官越灭越多,越压越疯狂,到最后整个朝廷都崩坏了。   就像洪水,堵永远不如疏。   秦遇一边敲打,一边把这“贪”控制在一个范围内。   人没有那么好,但也未必真是罪大恶极。   他以前刚入官场时,在六部观政,入职。旁人都收碳敬,他不收。不会显的他清高,只会引起其他人排斥。   秦遇给韩五举了几个例子,韩五若有所思,最后嘿嘿笑:“秦大人,您可真是有大智慧之人。”   秦遇摆摆手:“我可担不起。顶多算比一般人聪明点儿。”   秦遇如今私下跟陪伴他多年的“老人”说话时,一般自称“我”,不会称“本官”。   他怕官架子摆起来了,以后就撤不下去了。   韩五觉得跟秦遇这样说话亲近,乐道:“大人太谦虚了。”   秦遇这边进展还算顺利,虽有瑕疵,但对于整个部门而言,瑕不掩瑜。   言书那边记录的常用病症册子也弄好了,派人免费发放下去。   言书考虑到普通百姓识字率低,所以小册子都用的图文结合方式。   小册子很快发挥了作用。   最开始是一位妇人,她生了孩子后,有了难以启齿的毛病,她又不好意思去看。   那天她跟着其他人凑热闹领了一本小册子,随便翻了翻,发现她居然能看懂大半。   有几种草药她认识。她注意到其中一种病症跟她很像,不过有两个字不懂。   她也精,单独抄下来之后,分别去问不同的人。最后自己合计,觉得自己想的没错。   她按照册子上的比例,去药铺买了金银花,鱼腥草,大黄等等一共七种常见草药,买回来后自己熬水。   然后拿来清洗下身,有时候还多蹲一会儿,半月之后,她感觉整个人都舒坦了。   妇人有些小姐妹,妇人间关系好,有时候顺嘴就说了些小毛病,妇人立刻给她小姐妹支招了。   如果这只是在女子间刮起的小风潮。那么有男子受伤后,靠着小册子上认识的草药,及时敷在伤口上,最后保住胳膊的事,就让这记录日常病症的小册子名声大噪。   好多人去衙门外面领,然后发现怎么是两本小册子,一问才知道有一本是女子的。   再一看作者:金,金什么…   不会是他们本地有名的金大夫吧。   除了金大夫,还有严大夫,然后才是言书。   言书请教了其他人,自己也出了一部分力,但她知道自己只出了一部分,所以名字在最后面。   小册子发下去,言书迫切想知道时下女子们的反响,她和女儿穿着普通妇人的衣裳,护卫在暗处保护她们。   母女俩看着街道边的小玩意儿,然后慢慢走进了巷道,只有那些地方,才会有女子交谈的声音。   “莲花嫂子,谢谢你了。”   “谢啥。”两个妇人在院门说话。   言书和秦鸲注意到妇人手上的艾草和蒲公英。   言书笑道:“你们采这些野草作甚?”   两个妇人打量言书,见言书穿着普通,但是皮肤白皙,手指纤细,就知道这人不是普通妇人,莫不是有钱人家的太太。   “这不是野草,这是艾草和蒲公英。它们能治那方面的。”最后一句,对方压低了声音。   秦鸲傻白甜发问:“娘,那方面是什么?”   果然逗的两个妇人笑了:“傻丫头你近来些,婶子好好跟你说。”   一刻钟后,言书留下二十文钱做“咨询”报酬。两个妇人一人分了十文,对视一眼都笑了。   “咱这是好人有好报了?”   “可不是。”   不过是给小姑娘讲一点女人那方面的事,白得十文钱。回头买点心去。   言书和秦鸲走了好些地方,黄昏时候回家,腿都酸了,但母女俩都很开心。   秦鸲问:“娘,明儿我们还出去吗?”   言书点头。   她刚才有了一个想法,“明儿我们扮做女大夫。”   她想搜集一些病症,然后寻找解决之法,最后编写成书。   她想做一点事,一点对女性来说,有意义的事。   这个决定是突然的,言书此前没有学习过药理方面,让她人到中年开始学习,无疑需要勇气。   然而只要有心,中年又如何呢。   身为巡抚夫人,言书的“学习条件”好太多了,她可以轻易见到那些有本事的大夫,可以翻看药书。   她不用焦虑路费,以及购买各种药材的费用。   言书一心投入到药理方面,后院的事就交给阿珠打理,谁让秦鸲也忙呢。   阿珠已经服气了,无奈但又替她们夫人和姑娘高兴,夫人和姑娘能做自己想做的事,背后全赖秦大人支持。   阿珠是言书的贴身大丫鬟,两人感情极好,言书曾经问过阿珠,要不要出府嫁人。阿珠拒绝了。   她看着言书成婚生子,照顾空哥儿了姐儿,她好像也体会了其中乐趣,她知足了。如果出府嫁人,太多的琐事消磨人的心神。   而且,阿珠心里放不下两个孩子,到时候她出府了,每日思念都是一种苦楚。   言书见她坚持,也就不劝了。   日子还算平静,期间阿珠她们听闻天蕴帝派心腹出海。她们惊讶朝廷的大船就是气派,然后就没了。   只有少数人会想,一艘大船的建造不可能一朝一夕能成。可天蕴帝倒好,这边旨意一下,没多久大船就造好可以出海了?!   行吧,他们就信了罢。 第179章 科普   卯时初,街道上一道人影飞快跑过。   “哎,那不是芳娘吗?”早点铺子的妇人惊道。   旁边人犹豫:“好像,好像是啊。”   两妇人对视,皆是疑惑不解。   午饭后,她们又看到熟悉的身影从她们铺子前走过。   卖蒸饼的妇人主动招呼:“芳娘,干什么去啊。”   芳娘笑笑:“回家。”   “这么早回家?!”旁边人也惊了。   索性此时没生意,几个妇人凑过来询问。   “我听说胭脂厂子要做到黄昏呢。”   “对啊芳娘,你是不是不舒服。”所以才提前走了。   芳娘温声解释:“我没在胭脂厂干活了,我去了豆腐厂。”   小公子人好,厂里特意买了拉磨的驴,她们要轻省许多。她负责捻豆皮的活。   这活开始有些烫手,熟练了就好了。因为她活干的出色,除了月银外,厂里还时不时给她们发东西。   芳娘今天得了两卷豆皮和一块豆腐,可以给家里添菜了。   想到家里人,芳娘顿时别过其他人,匆匆回家。   芳娘到家的时候,家里人还没吃饭,小侄子蔫蔫地坐着,不过看到芳娘,又立刻精神起来。   芳娘嗔怪:“都说了饭点你们先吃,别等我了。”   老两口不做声。   芳娘看了一眼菜色,转身去厨房做了个豆腐汤。然后跟家里人说起厂里的事。   饭后,芳娘的母亲期期艾艾问:“芳娘,你们豆腐厂还招人吗?”   芳娘:“招啊。”   她想到什么,高声道:“娘,你年纪大了,厂里不会要的。”   芳娘说谎了,厂里其实招老妇人,但那是老妇人实在没法了,只能靠自己。   但他们家里不是还有她吗。她又不是干不了活儿。   芳娘的母亲被吓了一跳,嗔道:“不招就不招,你突然大声吓到娘了。”   芳娘立刻道歉。   随后她又道:“我现在能挣钱,你们别操心了。”   她爹没事儿就编篮子,做点小木工,多少能得两个钱。   芳娘的母亲欲言又止,最后转身走了。   秦鸲的动作大,再加上有心人调查,很快就扒出了她的身份。   不过有秦遇顶着,其他人也只敢背后哔哔。   芳娘的母亲是意外听别人说起的,她没觉得秦鸲出格了,如果没有秦鸲办厂,他们一家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只是巡抚任满会离开,到时候秦姑娘也会走。那厂子怎么办?   芳娘的母亲想着趁机多干点活,能多挣点就挣点。   芳娘不知道母亲的担忧,她有些累了,睡了一阵午觉,又往豆腐厂子赶。   这一做又是一个半时辰,黄昏时候,厂里管饭。   女工们坐在小板凳上吃着干饭,管事就在旁边给她们讲【七出之条】。   一个农妇撇嘴:“真会找理由,多说两句话也成了休妻的理由。”   另一人附和:“就是,还有什么有恶疾。我呸!”   谁说的夫妻要扶持一生,现在妻有恶疾就休妻,去他娘的扶持一生。   她们都是底层妇女,只听别人说休妻休妻,还以为妻子要做了很坏的事,才会被休。谁知道具体理由这般荒唐。   气的她们胃和肝一起都疼了。   农妇吃完饭,把筷子一撂:“我家那臭汉敢如此,老娘跟他拼了。”   “好了好了别气了,管事还在说呢。”   管事讲完了七出,又开始讲【三不去】。   三不去就稍微保护女性了,然而对上七出,效果低微。   举个最简单的例子,女方扶贫,这种情况是附和【三不去】之一,但是七出第一条就是【不顺父母,休】。   这条就很有意思了,【顺不顺】还不是婆家父母一句话的事。   所以相比七出,后来的【三不去】只是某些人为了彰显自己公平的说辞罢了。   管事担心这些妇人不懂,所以讲的浅显直白,引得妇人们气不平。   “怪不得都要儿子,女儿就是给人糟践的。”   也有人弱弱道:“男子力气大……”   “我家那口子也不容易,为了多挣钱去干体力活,一个月瘦了七八斤。”   此言一出,其他妇人的心情缓和了些。   都是底层,谁又不苦呢。遇到个疼人的男人,女人好歹还有点甜头。遇到个……   众人下意识看向了芳娘,然后又飞快移开目光。   管事干咳一声:“我跟你们说这些,是让你们心里有个底。”   “当然了,女子也不是一点办法都没有。我给你们讲一个具体例子……”   管事讲的是女子受到迫害时候,最合适的自保方式。   末了,她叹道:“生活很辛苦,但活着才有希望,明白吗。”   妇人们似懂非懂,管事笑笑:“好了,晚饭吃完了,回去吧。”   随着女工们离开,豆腐厂子很快空下来。   管事活动了一下胳膊,心道:今晚回去还得继续研读小册子。   小公子,不是,秦姑娘真是有心了。   秦遇也在翻看秦鸲编写的【妇人常识】。   秦鸲跟他爹学习,也弄了很多小故事。里面掺杂了常用律法,还有一些生活上的巧妙之法。   而且秦鸲没有照搬,她做了改变,她知道妇人们忙,也不怎么认识字,所以叮嘱管事学习,然后在吃饭的时候,闲聊般的跟妇人们讲述。   只有这样,妇人们才听的进去。   秦遇合上小册子,对女儿笑道:“你做的很好。”顿了顿,秦遇又道:“鸲儿,同样的年纪,你比爹做的更好。”   这评价不可谓不高,素来稳重的秦鸲脸都激动的红了,急忙摆手:“没有没有,爹是最好的,我…女儿哪里能跟爹比。”   秦遇朝她招手,秦鸲更靠近了一些,秦遇抬手,迟疑片刻,还是把手落在女儿的头上,“鸲儿不必这般妄自菲薄。”   “自负不可取,但是太过自谦容易被人欺负。”   秦鸲的性子很像秦遇,做事求稳,低调。   秦遇是种种因素叠加,最后塑造了他这样的性格。但是秦鸲不必如此,有他做后盾,秦鸲大可以再放肆一点,活的更潇洒些。   秦遇偶尔也会疑惑,他自问给了两个孩子足够的安全感和爱,精神物质都未短缺一双儿女,怎么秦鸲和秦空性格差这么多。   最后他只能归为神奇的遗传。   秦遇觉得秦鸲的点子很不错,干脆也采用口述和小册子齐发的方式给普通百姓讲述常用知识和一些简单的律法。   秦遇连说书先生也“不放过”,他整理了一些以前经他手的案子,然后艺术加工咳咳。   说书先生们最近可乐坏了,天天都有好本子,那些故事太……反正挺有意思的。   如果说书先生知道狗血的含义,一定会大呼好大一盆狗血。   又雷又爽。   世家公子非农家女不娶?!   除了各种奇葩故事,还有各种吸睛的标题。   震惊!一群男人竟然……   身为成朝人必须知道的事!   这导致了一个现象,喜欢的很喜欢,讨厌的很讨厌,然后就有了争论,什么事争论的多了,印象也就深了。   只是秦遇发现好多人关注狗血剧情去了,问起里面的常识,却是茫然脸。   秦遇:……   失策了。   算了,以后他还是走常规路子吧。   外人不知道那些故事是谁写的,秦鸲和言书可是知道。   母女俩也看了,最近看秦遇的表情有点微妙。   秦遇扛不住,吃了饭就快速离开了。   秦鸲小声道:“娘,爹是不是羞着了。”   言书拍了她一下,秦鸲低着头偷笑。   秦鸲想,她爹真是个非常有趣的男人。   因为此,秦鸲突然对父母亲的相识十分好奇。   然而每次问起这个,言书都会移开话题。   主要是言书回想初见秦遇时的心理想法,她自己都给自己臊着了,哪还能开口。   秦鸲问不出来,也就作罢了。   秦鸲不是喜欢刨根问底的人。   芳娘每天都能学到东西,她感觉充实又开心,体现在她的面容上则是双眼有光,面颊红润,时不时爽朗笑出声。   任谁来看,都是一个很有活力的女子。   这样一个女子对男性不可能没吸引力,况且她还那样年轻,就算嫁过人又和离了,她现在也才二十多岁。   有媒人去芳娘家说亲,不过芳娘跟家里人商量后都婉拒了,她不想嫁人了,她把侄子当儿子养,以后小侄子给她养老送终。   只是其他男人不会轻易放弃,隔三差五跑去芳娘家献殷勤。芳娘的双亲没办法,只好闭门不出。总算令一部分人放弃了。   但芳娘没想到刘洪还想来掺一脚。   当初双方和离的事情闹得大,刘洪家的名声算是败光了。刘洪根本说不到好女子。   就算有,要么是大他很多的寡妇,要么是家里一堆拖累的农家女,对比之下,芳娘年轻漂亮还能挣钱。   虽然芳娘有个侄子,但老两口还能喘气呢,让老两口养孙子去。   而芳娘身体没毛病,她以前还怀过孕。   刘洪跟家里人一合计,决定把芳娘追回来,到时候他有媳妇儿了,他们家的名声也能跟着回升。   只是刘洪一家想的美好,但芳娘已经不是以前的芳娘了。   面对刘洪的求和,芳娘冷面拒绝。刘洪气不过,干脆用强。   只要碰了她,芳娘还不是他的。然而刘洪没反应过来,下身倏地巨痛,紧跟着一股大力把他击打在地,半天起不来。   芳娘冷嗤:“刘洪,你再敢不规矩,下次我就把你扭送官府。”   “咱俩和离了,没关系了,我告你非礼,你就再进牢里待一段时间吧。”   刘洪痛的说不出话。   芳娘转身利落走了。管事说的对,如果讲理对方不听,那就直接动手好了。   这件事之后又传了出去,刘洪家的名声更差,刘家人最后灰溜溜搬离了此地。 第180章 稳扎稳打   皇后诞下麟儿,普天同庆。   言书之前算着时间,以秦遇的名义往京城送了礼。   秦遇看着天空,云卷云舒,只觉得时间过得真的太快了。   前些年他娘还跟他说,他现在慢慢上了年岁了,儿女很快就大了,转眼成亲了。   他那时还不信,可一晃眼,英哥儿成婚生子,天蕴帝也有了孩子。   秦遇想到他娘不免有些感伤,这一离别已近两载。不过这一次他娘身边还有小孙子陪着,应该不会那么孤单了…吧?。   张氏其实是想来江南的,秦遇也劝她来,大约是想带他娘看看他曾经读书的地方。看看江南的好风景。   可是每每最后,张氏又放心不下小孙子,其实秦府的下人足够照顾好秦空,但张氏就是不放心。   如今钱财问题都解决了,谁想张氏让自己的心给绊住了。她总是看重自己的儿孙多过自己。   秦遇也没法了,只好写信让秦空多陪奶奶说说话。   剩下的时间,秦遇开始着手整顿当地的吏治,虽然说水无至清,但水太浑了也叫人看的厌恶。   秦遇之前都是春风化雨,突然下狠手,当地的官员好多来不及反应就被撸下去了。   剩下的人心惊胆战,暗道秦巡抚也太沉得住气了。   谁都知道秦巡抚是为着【票据】之法来的,他们想着现在一切都顺利推行,秦巡抚的任务也完成了,应该没什么事了。   再加上秦巡抚很快就要任满走人,一个个都放下了警惕,谁料情况陡变,过往太贪的官员都被顷刻间收拾了。   他们忍不住想,莫不是新法是幌子,真正目的搁这儿等他们呢。   前些年李丕就来过,那小子也不是好对付的,背靠李阁老,他们折损一部分好不容易把人送走,如今又来一个秦巡抚。   好些人郁闷的要吐血。   然而吐血归吐血,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   秦遇本就不是好杀之人,收拾小部分贪官恶吏,剩下的敲打后又假假安抚,恩威并施,一整套组合拳下来,总算把这个势力盘根错节的江南收拾的能看了。   至少十年内不会有大问题。十年后不好说。没办法,人心易变。   后续还要天子再派人手,争取把这个好局面稳定,又传下来。   经此后,秦遇的金库装的满满的,然而每一笔入账,他都记录下来上报了天蕴帝。这笔钱有另外用处。   三年任满秦遇回京,不少人都舍不得他,不仅仅是因为秦大人好,还有人担心秦遇离开后,许多厂子办不下去。   后面一年的时候,秦鸲又办了养鸡场,布厂,马车牛车厂。   那是秦鸲第一次从秦遇那里接触流水线,标准化等等词语,以及后面的含义。   秦遇这一年整顿吏治不是过家家,清理掉一批官员后,他亲自选了一部分人填上,有些小官的职位,秦遇就地选了当地的举人任职。   而他挑人的标准是能接受他的理念。好事半途而废就没有意义了。   既然秦鸲给当地妇人带去了希望,就不要过两年再让人失望。   那些厂子不会倒,还是会继续开着,或许会越来越好,秦遇还给纪礼那边打了招呼,纪礼一口应承下来。   就像当年秦遇从浔阳府离任,他把他离开后的一切都安排的好好的,这些年他也不时关注浔阳府的情况,还特意见过,去那里上任的知府,确定浔阳府后续发展不错。   秦鸲看着她爹除了忙正事,还要给她善后,忍不住羞愧。   是她把事情想的简单,做事还不够周全。   秦遇不那么觉得,相反,秦遇觉得女儿真的太棒了。   秦鸲今年才13岁,她有一颗怜悯弱小的心,更难得的是,秦鸲还不怕苦累,愿意付诸于行动。   没有谁天生就能做到考虑周全,所以才需要父母引导,帮扶。   而且不得不说,即便是成朝,对女子也是没有那么友好的。   秦遇简单提了提秦鸲的不足,然后秦遇又毫不吝啬的夸奖她,鼓励她。   “失败是常见的事,更别说鸲儿这一次并没有失败。鸲儿这一次只是成功的有一点小瑕疵而已。”   秦遇拍拍女儿的肩膀,笑道:“瑕不掩瑜。”   秦鸲跟着勾起嘴角,下一刻眼眶却红了,飞快低下头,声音带了哽咽:“爹,您不要…”她尽量想笑着说,“不要…这么好。”   笑声又掩不住哭意,情绪复杂极了。   秦遇看着她瘦削的肩膀,叹息一声,虚抱了她一下又放开。   “你是爹的女儿,爹自然待你好。”   秦遇叹道:“你就是想太多了,走吧,我们去寻你娘。”   “嗯。”   秦鸲不是没想过后果,她想着最差的结局是等她走了厂子关了,但那些妇人好歹都学会了技能,总能做些小生意。   这是因为秦鸲和秦遇两人所处的身份地位不同,父女两人考虑事情自然不同。   若秦鸲为官,未必想不到这一点。   可惜。   秦遇他们回京比来时多费了两日功夫,张和比秦遇早些日子回京,他已经领过赏了,该升的官也升了。   此刻,张和看着殿中的人影,耳边是王宽的宣旨声。   秦大人克己奉公,才智过人,今擢升其为协办大学士。   从二品跳升从一品,又是一次性连升两级,其官职性能直逼内阁。   朝臣都麻木了,先帝如此,天蕴帝更是如此。要不是秦遇是个男子,他们都要以为秦遇惑主了。   怪只怪先帝开了个不好的头。额,先帝勿怪,臣等无心之语,勿怪勿怪。   秦遇心里惊了一下,他没想到天蕴帝竟然会再次破格提拔他。   仕途越往上走越难,像秦遇这种本就是从二品巡抚,一次连升两级的,实在少有。   自大成朝建立以来,也不过一例罢了,而那一位除了帝宠,背后还有家世加成。   天蕴帝最初做这个决定时,心里也有些犹豫,倒不是舍不得给秦遇升官。他只是怕给先生升官太快,会让先生成为众矢之的。   但天蕴帝琢磨许久后,发现正二品没有适合秦遇的官职,总不能让先生去做翰林掌院吧,还有一堆国事他想与先生商议呢。怎么可能放人去翰林。   六部那边该清理的都清理了,如今都是偏向天蕴帝的人,换掉太寒人心。想来想去,只有协办大学士适合秦遇。   而秦遇成了协办大学士,他们两人可以共同抗衡三位阁老和朝臣。   念头一起,天蕴帝就刹不住了。   不就是连升两级嘛,皇祖父在世时,就曾给先生连升两级了。他、他只是遵循皇祖父的遗愿了。   如果御史们知道天蕴帝是这般遵循遗愿的,肯定会气的吐血。   张和也有些意外,不过转念一想,就把天蕴帝的心思揣摩了个七八。   天蕴帝不仅给秦遇升官,同时还没忘了秦遇的妻子和母亲,大方的赐了诰命。   秦遇升官后的变化,秦空的感觉最明显,因为最近有好多人来向他示好。   那些公子哥儿不乏家世显赫的,以前他们都是井水不犯河水,现在那些人出去玩都爱叫他一道儿。   秦空有点不想去,他想跟他爹多待会儿,他都三年没见他爹了。   然而张暻压着他应下了,秦空不解:“你干嘛啊。”   张暻拉着他去了角落,低声道:“国公府世子亲自邀你同游,你若是直言拒绝,岂不是打人脸面。”   秦空撇嘴:“打就打了。”   张暻翻了个大白眼,“小祖宗,这没必要的梁子咱不必结啊。而且遇叔现在圣宠太隆,你是他亲子,低调些没坏处。”   秦空想想也是,勉强应了,又小声嘀咕:“这些人好烦,一堆弯弯绕绕。”   他不喜欢这样。   张暻见他如此,叹了口气,温声哄他:“好了好了,等以后遇叔再往上升,其他人都会顺着你了。”   秦空嗤了一声,抬脚走了。   张暻啐了句狗脾气,又道自己真他娘的上赶着,屁颠屁颠跟了上去。   谁让他跟秦空是开裆裤的交情呢。   言书和秦鸲最近也忙得很,各种夫人的帖子送上门,有些她们可以不理会。但阁老夫人,国公夫人这些人发出的邀请,她们就必须得应了。   秦遇也不轻松,他当初在江南整顿吏治,得了一大笔钱,再加上如今成朝全国使用发票,商税上来,国库丰盈。   而天蕴帝派出海的大船现在也满载而归了,国库不用动,只海运所得,加上秦遇那儿的一笔钱,都是一大笔数目。   有了钱,他们终于可以着手军事装备了。   天蕴帝这般想着搞钱,一方面是民生,另一方面自然是国防。   军事对于成朝,不止成朝,其他朝代也是,都颇耗钱财。先生总劝他,慢不要紧,一定要稳。   天蕴帝稳住了,清理了朝廷蛀虫,才能顺畅搞经济,有了经济基础,才能安心搞兵事。 第181章 构思   说到成朝的兵防,其实还是很不错的。托成太祖的福,成朝如今是有火器的。   火铳,红夷大炮,以及突火木仓。   简单点来说,突火木仓,你可以把它看做最早的步木仓。   任何东西刚被造出来的时候,肯定是被人寄予厚望。这些武器也不例外,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些火器却如珍珠慢慢蒙了尘。   秦遇去视察过,不说其他诸多问题,其中最令人气愤和无奈的是武器不匹配。   而这种问题居然是是常见性。   有了大炮,有了弹药,本该把敌人打的落花流水,然而弹药塞不进大炮,这就尴尬了。   而战场上,这种情况的结局就是血流成河。上级的错误需要士兵拿命去填。   所以后来火器在成朝逐渐退居幕后,战场再度回归冷兵器。   霍大将军的父亲曾经和先帝试图改变这一现状,以他们之才也确实取得了一些阶段性成果,但最后还是不了了之。   为什么?   首先是钱。   谈军事就绕不开钱。   士兵吃、喝、穿,要不要钱?   兵饷要不要钱?   兵器要不要钱?   战马药材要不要钱?   如果上头有令,要大家忍忍也行,为了研发军备,是为了提高安全保障。兵士也能理解。   但是又要说到火器制造的源头问题。   秦遇找到了一个概括性词:标准化。   就是因为先帝他们没找准问题核心,后续钱财又跟不上,再加上朝臣上书反对,最后先帝才不得不把计划搁置。   有道是,前事不忘后事之师。   这个问题祖龙最有发言权。秦遇有时候不明白,为什么很早就有的东西,后面朝代的人就是不学。   或许是制度的原因?   祖龙命底下人在其制造的武器上层层刻下自己的名,谓之:物勒工名。   有什么问题立刻就能清楚找到根源。   秦遇和天蕴帝一身常服在营内走动,两人边走边探讨问题。   不时有军队走过,他们看到天蕴帝和秦遇时,齐齐抱拳后又离去。   那整齐划一的动作,天蕴帝看的别提多满意了。   秦遇也很欣赏,那般好的精神面貌,看着就让人振奋。   秦遇笑道:“这些士兵个个身强体壮,一看就吃的好。”   天蕴帝矜持道:“前两日朕从国库拨了笔军饷。”   想到户部尚书的憋屈脸,天蕴帝就想笑,他也真的笑出来了。   秦遇适时疑惑:“皇上可是想到什么开心事?”   天蕴帝点头:“是有一件事。”   天蕴帝简单提了提户部尚书,“虽说他管财政,但委实抠搜。”   天蕴帝摇摇头,话虽如此,但表情却是放松的。   秦遇道:“成朝这么大,户部尚书总要精打细算才能把日子过好。”   天蕴帝哼了一声,负手朝前走。   前面有人在切磋,这在军营里是很常见的事。天蕴帝偏头问秦遇:“先生觉得谁会赢?”   “矮个的,他下盘稳。”   两人走近后,立刻有人行礼,还要给天蕴帝搬椅子,天蕴帝拒绝了。   场中切磋的人也注意到了天蕴帝,本来只是随便耍耍,顿时两人都拿了十分力。   眼看个高的占了上风,马上就要把矮个的压地上,谁想矮个男人大吼一声,旁人还没看清,个高的男子就被压在地下了。   局势瞬间反转,周遭一片叫好。   天蕴帝有些惊讶:“先生真是好眼力。”   秦遇笑笑没说话。   之后又有人切磋,天蕴帝年轻力壮,看得心痒痒,最后也上场了。   他以前是跟霍英一拳一脚练出来的,功夫还不错,但最后营中军士还是让了天蕴帝两分。   到底是皇帝,怎么可能让他输。   天蕴帝又不傻,但对方让的巧妙,天蕴帝心里舒坦,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回皇上,标下朝牟。”   天蕴帝颔首。   之后天蕴帝又和秦遇去其他地方察看。秦遇以为这只是个小插曲。   谁知没过几日,秦遇在宫中看到了朝牟,对方现在已经是宫里的带刀侍卫。   对方恭敬的向秦遇问好,秦遇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随后朝牟垂首送秦遇离去。   内廷。   秦遇经人通报才进去,天蕴帝笑道:“我不是说了,先生来了无须通报。”   秦遇行礼,道:“君臣有别,礼不可废。”   天蕴帝拿他没法,让人搬来凳子。君臣两人对坐而望。   “先生,我们之前也去军营看过了,先生有什么想法?”   秦遇道:“臣只觉得将士们气势极好。”他夸了几句,话锋一转又问:“不知皇上心里是如何想的?”   天蕴帝眼神骤亮:“我心里有许多想法…”   天蕴帝侃侃而谈,他们那些日子去了京城中的好几个军营。   这军营跟军营也是有区别的,有些世家子多,待遇好。其他军营就待遇平平,不过比起外地的兵士,他们这些人的待遇又是好多了。   而这些军营里又有火铳营,火炮营,可惜如今都名不副实了。   天蕴帝说了一堆,末了道:“先生,我想把火铳营和火炮营整合。改名神火营。先生觉得如何?”   秦遇颔首:“皇上说的有理,火器这些东西本就是相关,整合之后,定然事半功倍。”   天蕴帝一下子欢喜起来:“还是先生知我。”   天蕴帝就喜欢这种感觉,他跟秦遇的想法太相合了。   整合军营的事敲定,然后就说到了火器制造上。   “物勒工名之法极好,我打算让底下人即日动工。”天蕴帝对这些事有很大的热情。   秦遇等他说的差不多了,才试探道:“皇上,百官皆为书生苦读几十载考上,识的许多大道理,尚还要部门监督。”   后面的话秦遇没说,但天蕴帝懂了。   天蕴帝只是一个人,就算他政治方面出色,但一个人不可能如神仙那般有大神通。   所以需要其他人,或者说部门,为他做事。   天蕴帝思索片刻,“先生的意思是说,成立一个专门的火器监察部门。”   秦遇抬眸,眼神温和:“如果能由皇上直接管辖就更好了。”   这样就最大程度避免了其他人从中贪污,损害火器制造。   贪污从来都禁止不了,但是其他方面贪就算了,贪到军备上就无法容忍了。   天蕴帝沉思,少顷道:“先生说的有理。”   两人这一谈又是一两个时辰,秦遇几杯茶水下肚,不好意思的提出小解。   天蕴帝难得见秦遇窘态,笑了笑,让先生快去。   秦遇回来后,看到殿外有宫人,看衣着打扮品级应该不低。   秦遇记得避嫌,刚走了两步就听到宫人说什么“大皇子”。   秦遇进去后,也看到王宽在跟小太监说什么,天蕴帝头也未抬。   秦遇本来是不想介入,不过他想到大皇子如今也才一岁多罢。   “皇上,今日有些晚了,臣先行……”   “天色还早呢。”天蕴帝反驳:“还不到酉时。”   秦遇道:“等臣到家也差不多了,况且今儿空哥儿休沐。臣之前三年在江南,细想来臣对他是有些怜惜。”   天蕴帝叹了口气:“那好吧。”   他扭头吩咐王宽,“派人送先生出宫。”   王宽:“是。”   等秦遇走了,内廷陡然空落,天蕴帝忽然道:“刚才皇后派人来说大皇子有些不舒服?”   王宽:“是,太医已经过去了。”   “走吧,朕正好得空,也去看看。”天蕴帝一只脚都踏出内廷的大门,忽然停住。   他突然道:“王宽,你说先生是有意,还是碰巧了?”   王宽头埋的更低:“老奴愚钝,实在…实在不知秦大人的想法。”   天蕴帝哼了一声,随后坐轿辇前往了皇后宫中。   透过珠帘,天蕴帝看着天边橙色的光辉,少有的反思自己这个父皇是不是不太好。 第182章 秦空的路   “咿呀~”一岁多的大皇子攥着天蕴帝的手指弱弱唤了一声。   天蕴帝不知怎么的,心头就软和了下来。   废太子不是个好父亲,天蕴帝从废太子那里感受最多的是猜忌,严苛。   他曾经渴求这份亲情,最后天蕴帝发现到底是奢求了。   还好母后对他是真心的。还有先生和英哥儿。   皇后在旁边道:“皇上一来,皇儿都要欢喜些。”   天蕴帝轻轻晃了晃手指,带的大皇子也跟着晃了晃,“太医怎么说?”   “说是吃了些凉性的东西。”   大皇子眼也不眨的盯着天蕴帝,天蕴帝默了默,最后把大皇子从摇篮里抱起来,其他人都惊讶的看着天蕴帝。   “皇上?”   皇后回神:“皇上,让臣妾来吧。”   “朕抱抱他。”听说先生以前就经常抱孩子。   他、他是第一次当父皇,他不太会。但天蕴帝想,他还是愿试一试。   皇后抿唇,看神情是觉得于礼不合,皇后身边的嬷嬷机灵些,忙道:“皇上,您右手扶一下大皇子的后脑。”   天蕴帝照做,小孩儿果然舒服了些,还朝天蕴帝笑了笑。   天蕴帝下意识跟着笑起来,一种本能促使天蕴帝抱着孩子慢慢走动。   皇后都惊呆了,嬷嬷不经意给她使了个眼色。   晚饭时候,天蕴帝还亲自给儿子喂了点吃的,大皇子很给他父皇面子的吃了,不过到底不舒服,吃了几口就不张嘴了。   嬷嬷在旁边想哄,天蕴帝道:“皇儿不想吃就不吃了。大殿下半夜饿了再喂就是了。”   嬷嬷想想也是。   天蕴帝哄着儿子睡下,这天晚上他难得话多的跟皇后聊起了大皇子。   零零碎碎的,天蕴帝想到哪说到哪,最后笑道:“皇后把皇儿带的好。”   这话把母子两人都夸了。   皇后脸色微红,更加靠拢天蕴帝一些。天蕴帝拍拍她的胳膊:“你也累一天了,歇吧。”   次日皇后去给太后请安,徐太后随口提起了此事。   皇后道:“开始臣妾还以为皇上不来了,没想到没多久皇上就出现了,臣妾也是又惊又喜。”   也不知道是天蕴帝龙气庇佑,还是大皇子见了父皇高兴,今儿起来精神好许多了。   徐太后笑道:“大皇子是皇上的嫡子,总会多怜惜些。”   皇后羞涩垂首。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皇后才离去。   徐太后站在床边,看着院里的广玉兰叹道:“他倒是影响皇上至深。”   嬷嬷迟疑:“太后是指秦大人?”   太后莞尔:“这满朝文武除了秦遇还有谁更受圣眷。”   嬷嬷有些担心:“那…会不会…”   嬷嬷说的含糊,太后却是明了。   太后轻轻摇头:“不会,君子虽少,但总会有那么几个。”   那一日哄过大皇子后,天蕴帝得了趣般,往皇后宫里去的频繁些了。   只是他每天处理国事也颇为疲惫,去皇后宫里也就是抱抱孩子,晚上跟皇后说会儿话就睡着了。   皇后心疼他辛苦,委婉劝天蕴帝天色晚了就不要再跑一趟了。   大皇子很乖,不会闹的。   大皇子真的称得上是天使宝宝了,很少哭闹,没事儿就自己玩。   放其他人身上,或许觉得这样的乖孩子省事省心。但天蕴帝心里反而一酸。   皇后宫里隔三差五送来赏赐,许多都是孩子用的。   旁人便误以为天蕴帝喜欢孩子,宫里两位妃子急的不行,皇上不来她们宫里,她们怎么怀上孩子啊。   不过后宫除了皇后,还有太后镇着,所以天蕴帝没多少感觉。   只是他在跟秦遇聊完正事后,偶尔会谈论起大皇子。颇有请教的意味。   秦遇每次说完一些经验,都会夸道:“皇上仁德爱民,仁心爱子,实乃成朝之福。”   天蕴帝不好意思道:“先生过誉了。”   “臣所言皆出自真心。”话落,秦遇又自然的提起其他话题。   神火营已经整合的差不多了,火器制造也慢慢有了章程。   秦遇今天提的事,是关于甲胄。   秦遇曾经接受过十几年现代教育,了解过一些历史,按理来说,一个拥有火器的朝代是不该败的,但最后就是败了。   后人难免要寻原因,秦遇不是专门学历史相关,没有仔细研究,但出于好奇查了查。   说来说去还是人的毛病,人心坏了,神兵利器都没用。   不过这些不探究,秦遇当时注意到一种装备——棉甲。   这东西能抗轻火器的木仓弹。可见其防护力之高。   而且棉甲还有一个大优点,轻。   棉甲比铁甲轻便舒适。   棉甲顾名思义,材料就是棉花,棉布,铁甲片。【注】   制造方法也不难,成朝可以量产。   天蕴帝很感兴趣,已经畅想成朝士兵都穿上棉甲,手持火器,把敌人打的七零八落。   两人聊到最后,天蕴帝还带秦遇去偏殿的沙盘排兵布阵。   秦遇笑道:“皇上,臣不擅长此。”   “先生谦虚。”天蕴帝扬眉:“咱们对一场。”   秦遇不置可否。   半个时辰后两人僵持不下,秦遇也有点意外,他自觉没有认真研读过兵法。   再者兵事需要实践,书上得来的总归是太浅白。   秦遇退下了,天蕴帝保存这个局势,第二日将秦空召进宫,也没个前情提要什么的,就问:“空哥儿,你可能破局?”   秦空围着沙盘看了一会儿,忽然抬手挪动沙盘上的小人,改换阵型。   好巧不巧,他挪的是昨日秦遇那边的布阵。   秦空率先打破僵局,领一支军队越山峰进攻。快狠准切对方补给,逼对方出城,己方军队跟上将其歼灭。   天蕴帝看着沙盘上陡变的形势,又抬眸看看秦空,目光惊异不定。   他和秦遇未尝没设想过这种方法,但想是一回事,做又是一回事。   秦空下手太干脆利落了。   天蕴帝心中大喜,他仿佛发现了一个宝藏。   “空哥儿,你如今在国子监学的如何?”   秦空面色淡淡:“尚可。”   “朕记得你最开始去国子监,是因为先生离京,如今先生回来,你倒是可以就近学习。”   秦空点头。   天蕴帝沉默片刻,忽然问:“想不想去军营?”   秦空猛的抬头:“可以吗?”   天蕴帝有点后悔,因为他想起先生只有秦空一个儿子。   天蕴帝生硬的转移话题,但秦空不依不饶,最后天蕴帝被他磨的没法,只好允他去军营一个月。   一个月应该没什么吧,天蕴帝想。   秦遇知道消息的时候是诧异的,张氏却是不同意,试图哄小孙子回心转意。   “空哥儿你听奶奶的,军营多累啊,你一个锦衣玉食的公子,干嘛受那份苦。”   秦空蹙眉:“奶奶,我觉得从武更适合我。”   谁规定老子是文官,儿子也得从文呢。   张氏急的不行:“空哥儿,你没必要啊。”   自从有了秦鸲和秦空,言书和秦遇就没要孩子了,张氏把秦鸲和秦空当眼珠子看待。   这会儿秦空要从武,那,那多危险啊。   空哥儿像遇儿不好吗,文官又体面又安全。   “娘,你别急。”秦遇开口,“我跟空哥儿聊聊。”   张氏点头:“好好,你们好好聊。”   父子俩进了书房,秦遇盯着秦空。   秦空本来很坚定,这会儿莫名心虚。   一盏茶后,秦遇叹道:“想好了?”   秦空用力点头:“爹,我想好了,我不后悔。”   秦遇梗了一下,最后还是有点气闷:“空哥儿,记住你今天的话。”   秦空郑重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秦遇感觉头有点疼,看来他还得厚脸皮去霍家借几本兵书,该学的学起来。   秦空去了神火营,他年纪比较小,又是秦遇嫡子,军营里的人都让着他,将士们指点他也很用心。   秦遇原本还担心儿子不适应,哪知道秦空如鱼得水。碎片时间都拿来练拳脚。   秦遇立刻派人在后院开辟了一块演武场。韩五他们没事儿就跟秦空切磋,柳全斥候出身,更是教了秦空不少有用的东西。   秦遇见状,也知道儿子铁了心了,也就随秦空去了。就是可怜他娘,心疼小孙子的精神都萎靡了。   秦遇跟言书商量后,干脆哄着他娘去庙里住住,老人家都信这些。   事实证明,这招果然有作用。   秦鸲也跟着她奶奶去了。一来是想陪张氏,二来也是怕了贵夫人们的宴会,她想躲清净。   贵女们谈论的时兴花样她不了解,只偶尔谈论诗词,秦鸲能搭几句话。   馒头倒是留家里,秦遇回府的时候,馒头过来蹭蹭他。秦遇不在府里,馒头就去看秦空练武。   见秦空被韩五他们揍,它就叫的格外欢。秦空郁闷坏了,又舍不得骂它,最后只是捏了下驴耳朵。   “嗯——昂——”秦空哼哼。   秦遇忙着神火营那边的事,不知时间。   忽然有一天秦小山对他兴奋道:“大人,秀生哥考上来了。”   秦遇还有点懵,随后反应过来:“人呢?”   秦怀铭最后止步于举人,如今在县学讲学。   秦秀生考了好几回,终于擦着线考了个同进士。老家那边高兴坏了。   族里子弟出息,是他们秦氏的希望啊。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些年族里越来越好,族长心情愉悦,如今还老当益壮。   秦遇也觉得挺好,毕竟族长拎得清,他也省心。   秦遇命人给老家那边拨了笔银子,族长会看着处理。   秦秀生没能进翰林院,在户部一个小部门当值。两人隔了多年再见,秦秀生眼眶先红了。   秦秀生难掩哽咽:“我…下官还以为此生难再见大人一面。”   秦遇心中感慨,面上揶揄道:“多年后再遇,你要与我生分了。” 第183章 甘做咸鱼的张和   热闹的街道,人来人往,京城里有名的珠宝斋掌柜亲自送一名中年男子离去。   等人走了,铺内小二不解问:“掌柜,那姓苏的不过外地一商户,何必这般客气。”   掌柜冷脸:“你懂什么。就凭人家能跟秦大学士说上话,再客气都使得。”   “行了,去干你的活。”   另一边苏家大哥呼出口气,只觉得天格外蓝。   心腹吹捧道:“还是老爷有眼光。”   心腹说的是苏家大哥当年在秦大学士未发迹时,就主动与人交好。   苏家大哥想到此,脸上也带了笑,“还是大学士人好。”   当年那份时限20年的臭豆腐分成契约,哪里是帮秦遇,分明是帮他。   靠着这份契约,苏家大哥才能有借口跟秦府来往,不然他一个普通商户,哪里能搭上大学士的线。   “不过也亏了小弟念书。”苏家大哥忍不住道。   若没有那时的苏秀才,苏家大哥自然不能通过弟弟跟秦遇相识,更别提合作了。   苏家大哥离京前,又往秦府送了份礼,这些年得秦府庇护,苏家的生意越做越好。   秦遇听到底下人汇报,点点头表示知晓。   这边苏家大哥离去,那边秦府又迎来一位故人——戚伊。   这个小时候傲娇的家伙,如今早变得稳重起来。   戚伊之前在外任职,如今终于升到了京城。可惜他不如他大哥通透,升回京城也只是在一个没什么油水的部门。   如今戚伊见到秦遇,心里不免有些唏嘘,但很快就看开了。   戚兰还好,年少时跟秦遇是同窗,又颇为照顾秦遇,如兄如友,所以哪怕今日两人身份差距大,但感情犹在。   其他人就不行了。哪怕是秦秀生在秦遇面前,都会下意识气短。   到底是不同了。   树叶绿了又黄,黄了又绿,靠着变法,成朝的国库充盈,兵强马壮。   百姓们习得农作之法,产量也逐年提升。一片旺盛之势。   只是世间事总没有完美无缺,天蕴帝放开海运,不仅带回了珠宝,同时还带回来了成朝外的思想。   有传教士入成朝了,而且数量还在上升。   秦遇对此不意外。只是不知道天蕴帝会怎么想。   御花园里,君臣二人散步,最后在凉亭里坐下歇息。   天蕴帝铺垫了一会儿,就说到了传教士的事。他在问秦遇解决之法。   秦遇没回答,反问:“皇上希望百姓是怎样的。”   天蕴帝愣了愣,随后道:“自然是吃饱穿暖,生活无忧。”   秦遇笑道:“可还要百姓听话。”   天蕴帝下意识颔首,然而又停下了。   天蕴帝是土著,古代没有后世想的那么古板,但也终究比不了后世。   秦遇暗道自己冒险了,转而道:“臣派人问过,他们主要宣扬医学和技术,臣觉得倒是有可取的。”   “不过一些思想不太好。”   天蕴帝道:“可是要将他们驱逐?”   秦遇敛目:“此等事全看皇上做主。”   天蕴帝没说话。   几天后,底下人上报,说某地有一个女子忽然癫狂,药石无医,后来入了海外来人的教会,立刻就好了。   天蕴帝冷笑,这是将他当傻子哄呢。他当即就要下令派兵驱逐传教士,但话到嘴边,天蕴帝忽然又停了。   朝会后,天蕴帝召来阁老和心腹一起商讨。   一半的人赞成驱逐传教士,一半的人观望。   “碎潜是怎么想的?”   张和突然被点名,他怔了下才道:“这个啊,凡事有利有弊…”   张和无师自通废话文学。   天蕴帝脸都黑了。   张和当没看到。   “李大人呢?”   李丕迟疑道:“不若驱逐一部分。”   秦遇抿唇,天蕴帝忙道:“先…大学士可是有话说?”   秦遇温声道:“李大人说的有理,但是驱逐哪一部分呢?”   李丕:“这……”   李丕望向秦遇。   “还有。”秦遇抬眸:“这些传教士来自不同的地方,他们把成朝所见带回去,难保不会引来觊觎。”   一名将军嗤道:“荒唐,我泱泱成朝还怕区区小族。”   秦遇听到这话,不受控制的忆起一些历史,火气快起来了,沉下脸道:“蚁多咬死象。”   那将军不服,却被天蕴帝按了下去。   “居安思危错不了。”天蕴帝肯定道。   秦遇火气散去,继续道:“再者,成朝内还有佛教,道教以及其他。”   秦遇莞尔:“都是教会的事,何不借力打力?”   闭关锁国要不得,但是成朝怎么接受外来的东西,他们说了算。   杨阁老多看了秦遇一眼。   众人商议出了一个章程后,天蕴帝就把这事交给张和去做了,桓清和赵锦州做张和副手。   显然天蕴帝还记着刚才张和拿废话文学敷衍他。   旨意一下,旁人都懵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桓清是张和的弟子呢。   张和简直欲哭无泪,他不想干活。   张暻和他娘送他爹离开后,有片刻不舍,然后扭头就去找秦空了。   张暻他娘:……   考虑到一些民间常用来唬人的手段,秦遇担心张和上当,连夜编写防骗指南给人送去。   里面详细讲了一些“神奇”现象的科学原理。   什么变形鸡蛋,什么控蝶,都是假的,不过是用了特殊方法,根本没有神通。   张和无力吐槽,这事明明秦随之比他适合百倍,天蕴帝为什么让他来而把秦随之留京中。   天蕴帝如果知道张和的想法,肯定会说:谁让你干活不积极。   当然了,天蕴帝把秦遇留京,还有一部分也是出于私心。他就想多看先生两眼怎、么、了!   张和那边忙,桓清和赵锦州也颇为狼狈,因为有些人不听【理】。   张和只能现场还原,好说歹说拉回了一部分人。   然后把骗子该抓的抓,该杀的杀。张和是钦差大臣,有这个权力。   这些骗子里,除了本土教会的,还有外来的。张和非常“一视同仁”。总算把那群海外人士镇住了。   然而张和也沧桑了不少,太费心费力了。   张和这人吧,一身才华却甘做咸鱼。但真把事情交给他了,张和也能做的顶顶好。   张和除了把这种不安分势力摁下去,还带头给人科普防骗知识。   他还搬了秦遇和秦鸲之前办厂的经验,增加百姓收入。   这一干就是两载的功夫。   成朝内部没了隐忧,但外部却不太消停。   这事还要从去岁冬日说起,草原突降暴风雪,冻死牛羊无数。之前一直对成朝虎视眈眈的族群联合受灾部落,进犯成朝边境。   如今成朝强盛,消息传回来,大部分人硬气主战。   秦府书房。   秦遇坐在书案后,看着身高赶上他的儿子。   几年过去,秦空如今算周岁有16了。营养不缺,秦空又勤于锻炼,体格结实而有力。那目光里是挡不住的锐意。   相比之下,姐姐秦鸲反而沉寂了些。   秦遇问他:“若你为将,当如何?”   秦空言简意赅:“一打一降。”   秦遇又问:“打的是谁?”   秦空:“狼子野心之辈。”   秦遇:“降的又是谁?”   秦空:“受灾的可怜人。”   秦遇直视儿子,父子两目光交接,秦空不闪不避。   秦遇先收回目光,眼里有了笑意,“秦空。”   秦空:“嗯?”   秦遇:“去吧。”   秦空神情松动,少顷对秦遇深深抱拳,转身离开了书房。   雏鸟已经迫不及待要翱翔了。   秦遇自然不会拦他。   秦空随大军出征,那一日张氏被气晕了过去,连着半月没理儿子。   这对于把儿子看得极重的张氏来说,实在罕见。   秦鸲和言书就在中间说和。秦遇又是赔礼道歉,又是每日礼物送去。   张氏慢慢消了气,然后就瞄准秦鸲。   “奶奶觉着张家的小子不错,鸲儿觉得如何啊。”   姑娘大了,该说亲了。   秦鸲求救的目光望向她娘,言书清咳一声,“不急。再看看。”   张氏:“咋不急啊,先把人定下来啊。”   母女俩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揭过此事。出了张氏院子,两人对视一眼都叹了口气。   去岁草原受寒,京城也下了大雪,秦鸲还是没忍住,着手救灾事宜。   她不像其他人只是搭棚施粥,她天天出门选地方,建豆腐厂,建咸菜厂,蒸饼,包子厂。   利润低又不上档次,当时秦鸲还被众人笑话眼界小,眼皮子短浅。   然而就是这些厂子迅速安抚了大部分受灾百姓,连城里乞儿都跟着受惠,他们早早去厂里拿了包子蒸饼,然后走家串巷去卖。   大冷天人们看到送上院门的食物,又不贵,一般不会拒绝。   秦鸲不仅是活人性命,连这些人日后的生活都安排好了。   也是因此,秦鸲再次刷新众人对她的认知。 第184章 平外患   因为秦鸲,关于女子的讨论又重提。   大部分人觉得女子就该在家相夫教子。他们倒是想直指秦鸲出格,然而秦大学士护短的很,之前有人嘴快说了几句,被秦大学士很是收拾了一顿。   秦大学士看着温和,人家手段也利着呢。   秦遇倒是不在乎其他人,他只是想知道天蕴帝的看法。   秦遇能感觉到这些年天蕴帝已经松动了。   “皇上想要一个什么样的成朝呢?”   殿内很安静,天蕴帝敛目,许久才道:“国富民强。”   秦遇又问:“在皇上心里,女子是您的子民吗?”   天蕴帝:“先生是什么意思?”   秦遇:“臣…”   秦遇想说他随便问问,但是略过去,问题依然在。   秦遇叹气:“臣还是那句话,与其把女子拘在方寸之间,放她们出来或许会更好。”   天蕴帝:“像秦鸲那样吗?”   秦遇应了。   天蕴帝又是一阵沉默,半晌他道:“秦鸲不输男子。”   这好像是一种信号。   没多久天子下圣旨,称秦鸲心性良善,素有智慧,安抚灾民有功,封其为乡君。   众人皆惊,这封旨意一出,就代表天蕴帝认可了秦鸲的做法,再想的深一点……   一时间,来秦府说亲的人家络绎不绝。张氏快挑花了眼。   秦鸲从中指了一个,那随意的架势,张氏都跟着心慌。   秦鸲指的是江兴侯府的世子,江兴侯府如今远离了权力中心,空有荣誉却无实权。   这不重要。而是江兴侯府的世子文武平平。   秦遇把女儿叫去书房,道:“给爹一个理由。”   秦鸲认真道:“爹从文,空哥儿从武,女儿再找个能干的权贵子弟,皇上会怎么想?”   秦遇蹙眉:“那也不必…”   江兴侯的世子不是不好,那孩子秦遇见过,爱玩爱笑,看着是个活泼的。   但是其他没什么出挑之处,非要说的话,大概就是长得好。再加一条家世好。   唔,性格还行。   这么一想,好像对方也还不错。   秦鸲又道:“爹,虽然皇上认可了女儿,但是其他人心里又是怎么想的呢?”   书生中或许有她爹那样的人,可是概率太低了。秦鸲赌不起。   之前宴会,秦鸲接触过江兴侯夫人,对方挺通情理的。江兴侯府的世子则看着挺单纯。   短暂的相处,秦鸲有八分把握不会被对方欺负。这话有些委婉了。   但意思是那个意思。   秦鸲想要婚后还能出来做事,她已经见过外面的天空,怎么甘心被困回去。   秦鸲说着江兴侯府世子的好话,秦遇之后又派人去打听了一下,江兴侯只有一妻,有一双儿女,儿子早请了世子位。一家人都挺和气。   秦遇:行罢。   男方下聘礼,定亲。秦鸲和江兴侯世子在长辈的陪同下见面闲聊了。   另一边,秦空则遇到了一点小麻烦。   营帐里,霍二将军,霍英还有其他将军都在,秦空是里面年纪最小的。   那些外族的骑兵很厉害,不过也不是没法子对付。   经过众人商议,霍二将军拍板定下守城和野战相结合的作战方式。   红夷大炮太重了,只适合留下来守城。   而野战选择结阵,霍英和秦空分别率领骑兵,既是护住部队两翼,也可作为两把随时刺向敌人的利刃。   灵活多变,机动性强。   而部队则配备了最柔韧的棉甲,前方的兵士持盾牌,短刀。后面的人持火器,趁敌人未靠近时迅速射击。   这一波射击之后,又立刻退开,新一轮的人手准备就位,继续射击。   这种方式缩短了射击的时间,而战场上,多快一息就是一条人命。   号角吹响,乌云堆聚,仿佛在预示着之后的战争。   秦空一身棉甲,眼神肃杀,颇有当年霍英刚上战场时的影子。   城门上,一位参将笑道:“将军,秦空的行事作风倒像你们霍家人。”   霍二将军咧嘴笑:“就说秦先生跟我们霍家投缘。”   木仓声远远传来,战争开始了。   霍二将军和那位参将同时止住了话。脸色瞬间变得肃穆,刚才的轻松说笑仿佛是错觉。   风中传来男子的低吼:“火铳手准备。”   “射——”随着火器之声,战马嘶鸣,有重物落地的沉闷声,这在战场上倒下就很难再起来了。   然而这不是结束。   “第二轮火铳手就位。”   “射——”战争还在继续。   敌人也发现了火器的威力,他们改换策略,打算利用骑兵的优势,从两侧突击。   以往他们便是如此,利用战马带来的冲击性,顷刻间能把一支步兵冲杀。   然而这一次,敌人们踢到了铁板。   秦空一把长木仓使的虎虎生威,利用快速奔袭的冲击性,一木仓洞穿敌人的心脏。   成朝的军备充足,兵士又勤于训练,领将的将军又是老手,成朝这边几乎没有短板。   这是一场没有太多悬念的战争。最后成朝取得了压倒性的胜利。   企图咬下成朝一块肉的外族灰溜溜离去。成朝的凶猛之名也传遍了关外。   狼子野心之辈跑了,留下一群茫然的可怜人。   秦空驾烈马,喝问:“尔等可愿归降?”   “归降不杀——”一阵静默后,有第一个人丢了手里的刀,随后第二个,第三个……   霍二将军派人扫清了余孽,但是看着那群归降的人犯了难。   此时朝廷传来旨意,命霍二将军将其安顿。   霍二将军:……   霍二将军扭头把这事交给了霍英和秦空,他相信这两人肯定能办好。   秦空终于展露了一点自他爹传来的政治天赋。在跟周边部族一同交涉后,借霍二将军之手,向天子呈密函,恳请开互市。   天蕴帝朱笔一挥,准了。   除去天生的好战者,大部分人只是想填饱肚子。   再者成朝早就有开互市的先例,天蕴帝如今只是遵循先祖遗愿罢了。   成朝的强大兵力当前,料想也没有不长眼的敢再来犯。   互市大开,成朝的商人如鱼群涌入,给这个战争后的疮痍地迅速注入活力。   不过几月,周遭的部落就缓了过来。他们尝到甜头后,便越发维护如今的日子。再有歹人联络他们生事,反手把歹人扭送官府。 第185章 回朝   战争后处理好边关事情,又是一个四季过去,秦空随大军回朝,已经周岁18。   此时,杨阁老已经退下,致仕前还上书力荐秦遇为下一任阁老。   天蕴帝龙心甚慰,准奏。   因为杨阁老的力荐,天蕴帝给了这位老人极大的优待,惠及杨阁老的后人。   如此一来,三位阁老中,两人年迈,越发衬的秦遇年轻精干。氛围违和。   没多久,徐李二人也纷纷上书致仕,徐阁老推荐了张和,李阁老自然推荐了他的孙子李丕。   这两份上书挠到了天蕴帝的痒处,很快就允了。   而李丕,张和,秦遇为同科一甲,如今三人又是先后脚入内阁,顿时在文人中引为佳话。   然三人虽皆为阁老,但朝臣仍看得出天蕴帝更看重谁。   秦遇不止至阁老位,后封太子太师。   说起立储君这个问题,天蕴帝当初也是纠结了一段时日,废太子就是早早被立为太子,结果反而狂妄自大。   天蕴帝吸取教训,决定缓一缓,但是大皇子聪明灵秀又乖巧懂事,再加上秦遇说和,朝臣催促,天蕴帝最后还是立了太子。   除去大皇子,后续皇后又生了一个皇子,二妃也跟着生下两女一儿。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纷争,天蕴帝早立太子对谁都好。   秦遇当初也不算说和,他只是把现实隐患摆到天蕴帝面前,由天蕴帝自己做主。   天蕴帝做出了决定,然后就把孩子交给秦遇教导。   用天蕴帝的话来说,朕私下都要尊称先生的人,如今来教你们是福气。   嗯,【们】。   秦遇主要负责教导太子,后续其他皇子皇女大了,再由秦遇去教导其他人。   天蕴帝想,只要自己的儿子都是品性好的人,那么同室操戈的事可以从源头杜绝。   秦遇不同于之前的文臣,或者说现在内阁的三位年轻阁老都跟以前的文臣不同,他们并没有广收门生。   其实收门生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发展个人势力。   张和是“懒”。   李丕是谨慎,且没有多余的心思。   秦遇同样是没有那份心思,也为了安天蕴帝的心,再加上他现在真的挺忙的。   所以当秦遇随着天蕴帝迎接凯旋的大军,他看着人群中神情坚毅的少年,不,或许现在称呼青年更为合适,秦遇看着秦空,竟有一种恍惚之感。   说句不敬的话,秦遇教导大皇子时,总会想起自己的儿子。   那么小,软乎乎的。然而刹那间,小小的团子就变成了高大的青年。   还有鸲儿,如今也已嫁为人妇。   “末将参见皇上——”一众将领的有力之声拉回了秦遇的思绪。   忽然秦遇感到一阵目光扫过他,秦遇抬眸,正好对上一双含笑的眼睛。   秦遇心中感慨万分,微微侧身用口型道了句:臭小子。   秦空眼中笑意更浓,但很快收敛。一行人跟着天子回宫。   大军回朝,天蕴帝早备上了庆功宴。   宴会上推杯换盏,今日将领们是主角,连阁老们都退到了一边。   张和晃了晃手中的琉璃杯,清透的酒液荡出漂亮的波纹,轻抿了一口,啧道:“还是葡萄酒更爽口。”   他偏头问:“随之觉得呢?”   秦遇:“都可。”   张和撇嘴,跑去跟李丕说话。偏偏音量足够秦遇听到。   “有些人儿子回来了,眼睛就挪不开了。活像十年八年没见过似的。”   秦遇:……   李丕无奈:“碎潜,别闹。”   秦家的情况李丕知道一些,秦遇疼爱儿女,然而当初秦遇去江南只带了妻子和女儿,儿子在京中念书。   那时便三年未见。   后来秦遇回京,家人团聚,结果儿子突然从武,后面还跑去边关了。又是两载不得见。   细算来,这父子俩的确是聚少离多。   李丕想的出神,周边忽然一阵欢呼,李丕望去,原来是有将领在天子面前切磋,天子还弄了个彩头,把气氛彻底炒热。   旁边的小太子虽然坐的端正,但眼睛看的一眨不眨,有种别样的可爱。   月辉更亮,将众人脸上的欢喜照露。   这场宴会持续到了深夜,好些人已经醉了,天蕴帝命人将其送回府。   秦空半醉半醒,秦遇把人带上马车,秦空愣了愣,随后笑道:“爹。”   秦遇:“嗯。”   秦空又笑:“我厉不厉害?”   秦遇:“厉害。”   秦空一下子好似极为开怀,仰首半眯着眼,随后又没力气似的靠在车壁上。   “爹,我没有滥杀。”他只杀该杀之人。   秦遇轻声道:“爹知道。”   秦空在边关的情况,秦遇有所闻。   或许是曾经在浔阳府的经历,秦空没事儿就到百姓间走一道,他渴望像他爹那样,能为受灾部落寻到更多生机。   那些人最开始还怕他,后来发现秦空只是冷脸,但很好说话,还交他们各种小技巧,肥皂,治病的药材等等,就愿意亲近他了。   听闻秦空所做的事情后,秦遇就知道秦空的内里还是小时候的那个秦空,良善悯人。只是外表塑了一层硬壳。   他们到家后,张氏还没睡,这两年张氏老了许多。   或许是年龄到了,又或许是担忧小孙子之故。   秦空本来半醉,见到张氏,酒就醒了。   他张口,声音却如蚊呐,“奶奶。”   张氏再也绷不住情绪,上前紧紧抱住他:“空哥儿,空哥儿,你终于回来了…”   秦空愧疚不已:“对不起奶奶,让您担心了。”   “回…回来就好。”张氏泣不成声,退后两步,摸了摸小孙子的脸:“瘦了,空哥儿脸都瘦了一圈。”   秦空哄了张氏好一会儿,才让张氏慢慢平静下来,秦空这才看向母亲。旁边站着秦鸲,他姐姐也回来了。   言书泪光闪烁:“回来就好。”   秦鸲想勾唇,眼泪却先掉落:“你很棒。”   就好像小时候,秦空做了什么东西拿到姐姐面前,秦鸲就会这样说一句“你很棒”。   有时是敷衍的,有时却是真心的。例如现在。   秦空没话找话:“姐夫没来?”他还没见过那位世子呢。   秦鸲笑道:“改明儿来。”   江兴侯府那边知道秦空今儿回家,秦家团聚,那边就不过来打扰了。   等之后江兴侯府同秦空熟悉,就不会有这样的顾虑了。   一家人说的热闹时,外面突然传来驴叫。   秦空眼睛一亮,“馒头。”   毛驴仿佛应声出现:“嗯——昂——”只是它的叫声不再清亮高亢。毛色也没了光泽。   秦空心里一酸,他只是离家两年,怎么感觉一切变了许多。   馒头用脑袋蹭了蹭秦空的手,显得格外温顺。   张氏不知何时过来,哑声道:“你走了之后,馒头没事就去你院子里转悠。有时叫两声。”   秦空知道他奶奶没说完的话是什么。   当初他爹娘和姐姐离家,馒头也是会走到主院和他姐姐的院子里转转,发现没人就蔫蔫儿的叫一声。   秦空给馒头顺毛,道:“等会儿把馒头带我院里去。”   其他人都没意见。   这一天晚上,秦家的人都睡的很晚,但也睡的格外香甜。次日所有人都起晚了。   秦府巳时才吃早饭,下人来报,说张大公子来了。   秦空扬眉:“阿暻?”   张暻也没想到秦家人这会儿才吃早饭,他有点尴尬,留也不是走也不是。   秦遇笑着招呼他再吃点儿,“你这个年纪饿的快。”   饭后,张暻去了秦空院里,两人说笑不停。   秦空擦拭一把匕首,头也不抬:“听说你要下场考试了?”   “还不是因为你。”张暻幽怨道:“你把我给衬成了废物。”   张暻本人觉得没啥,废就废吧,废点还不用干活。看他爹都忙成啥样了。   关键是他爹也不爱干活,所以这就很恼火了。张暻不太想走他爹的老路。   然而家里人一施压,尤其他爹也对他施压,他没抗住,就应了。   说起张和,张暻有一肚子抱怨:“我就不明白,我爹都是我这个年纪走过来的,他为什么不能对我友善点。”   秦空擦拭的动作一顿,随后不紧不慢道:“大概是,苦不能他一个人受了罢。”   张暻:……   他居然觉得秦空悟到了真相。   匕首擦拭好,秦空比划了两下,然后投入刀鞘。这才上下扫了张暻一眼:“你跟张伯父真是神似。”   张暻眨眼,他怎么觉得秦空这话怪怪的。   错觉吧,他们可是好兄弟。牙牙学语时他俩就认识了呢。   下午时候,秦空见到了他的姐夫。   江兴侯世子面对这个出色的小舅子,莫名气虚。下意识望向秦鸲。   秦空的表情更加不善。   秦鸲轻咳一声:“空哥儿。”   秦空收敛气势,唤人:“姐夫。”   江兴侯世子嘿嘿笑,跟着妻子唤了声“空哥儿”,然后送上见面礼。   他提前准备了许久呢。江兴侯世子矜持想到。 第186章 平民的生活   郑保一是大成朝一个普通的百姓,父母健在,家里能吃饱喝足,偶尔还能开个荤,一家人的日子过的很不错。   最近他跟心上人定了亲,两人相约逛街。   郑保一脸色微红:“妙娘,你说去哪里?”   女子羞涩摇头:“听你的。”   郑保一想了想,带着未婚妻去了小吃街,这里的好东西太多了。   “炒瓜子嘞~个大仁厚哟~”“山核桃,椒盐山核桃~”“麻辣烫,现烫了啊——”“炸土豆……”   耳边都是摊贩的叫卖声,郑保一记得未婚妻喜欢吃辣,“妙娘,我们去吃麻辣烫吧。”   妙娘轻轻点头。   两人在桌边坐下,小摊贩热情道:“客人要荤的还是素的,素的六文钱一碗,荤的十文钱一碗。”   郑保一立刻道:“要荤的。来…两碗吧。”   他本来想要自己吃素,但又觉等会儿麻辣烫端上来,妙娘心疼他选了素碗怎么办。他是想让妙娘开心的。   就几文钱的事。   很快麻辣烫端上来,两个人大口吃起来。   这时又有两名少女来了,“老板,三碗麻辣烫,两素一荤。”   多的那一碗荤的,是给少女的护卫吃的。   小摊贩高声应道:“好嘞。”   郑保一听着两名少女在旁边商量吃完麻辣烫又去哪里玩。   她们的衣服料子很新,看上去不便宜,应该是家里挺有钱的。以前这种有钱人家的小姐出门,除了护卫,还要戴幕篱的。   现在不用了。   其他人也习以为常。   郑保一和未婚妻吃完麻辣烫,妙娘嘴都辣红了,郑保一又心疼又好笑:“你等我一会儿。”   郑保一先把麻辣烫的钱结了。然后跑到隔壁铺子,他刚走这儿过,有卖奶茶的。   郑保一当初第一次听到茶里倒牛奶,人都傻了,结果味道还挺好喝。就是价钱有点贵。   所以郑保一只买了一份,用竹筒装的,温热的。   他重新跑回到麻辣烫摊子边,“妙娘。”   等未婚妻走来,郑保一把奶茶递过去:“给你。喝这个就不辣了。”   妙娘问:“你的呢?”   郑保一嘿嘿笑:“我不爱喝这个。”   两个人边逛街边消食,走到小吃街尽头,一拐角就是杂耍的。   只见杂耍人一吹,空中燃起一大捧火。   郑保一和妙娘都看呆了。一轮表演完,有一个半大孩子来收钱。   郑保一意思意思给了三文钱。妙娘有点心疼,不过想到杂耍人也不容易就释然了。   他们继续往前走,一阵悦耳的歌声传来,原来是有伶人在卖唱。   与以前差不多的行为,但是给人的感觉不再是凄风苦雨。盖因有专人巡视,把很多地痞流氓压了下去。   这些人现在都是靠技艺糊口。   郑保一之前见过的那两个年轻姑娘,就对卖唱的女子投了两角银子。   真阔绰啊。郑保一心道。   很快郑保一把这茬抛开,和未婚妻继续逛,中途还买了一支木簪子。   郑保一有些不好意思:“等我多攒点钱,就给你买一根银的。”   妙娘笑着点头,把木簪子给他:“你帮我戴上。”   郑保一眼睛都笑弯了,戴上之后连夸好看。   两人不知不觉就逛到了下午,往家回的时候,郑保一去铺子买了一斤白糖。   自从朝廷把【黄泥水淋脱色法】推广开后,白糖的价格就直降,现在普通百姓也买得起。   想到此,郑保一心里又把天蕴帝感谢了一番,皇上真是爱民的好皇上,希望圣上长命百岁。   当然白糖价贱后,某些以此盈利的大家族会不会跳脚,就不是普通百姓考虑的了。   反正成朝的百姓都很高兴,他们终于都吃得起糖了!   郑保一把白糖给妙娘,笑道:“你爹娘牙口不好,冲糖开水甜甜嘴。”   妙娘心里甜滋滋的,到家时低声道:“你别急着走。”   妙娘进屋后又很快出来,羞答答的递过去一个荷包:“你回吧。”   妙娘送了东西,赶紧回屋。   郑保一捏着荷包,笑成了花儿。他摸了摸兜里还剩的几个钱,在路边买了点心,回去哄家里人说是未婚妻送的。   晚上郑家人坐在一起吃晚饭闲聊,郑父忽然叹气:“老何他们家要走了。”   郑保一停下筷子,不解:“为什么?”   郑父:“老何他们家没田,也没个正经生计,他们商量后打算做屯田客。”   郑家最小的女儿不懂:“屯田客是什么?”   郑父笑笑:“就是去边疆开荒地,以后在边疆安家,好处之一就是家里男丁能免兵役和徭役。”   小女儿想想,道:“那挺好的呀。”她歪着小脑袋,童声稚语:“之前我听翠婶婶说,那边牛羊多,奶茶比咱们本地便宜多了。”   小女儿最爱喝奶茶,可是太贵了,她撒娇也只能半个月喝一次。   郑父苦笑:“傻孩子,不是所有边关都挨着部落。”   开互市后,那些跟部落接壤的小镇都变成了香饽饽,有点关系的人早去了。   剩下的地方,都各有各的难。   郑保一想了想,道:“爹,或许这对何叔他们是一个机会呢。”   大成朝太大了,每年运粮食耗费大。所以朝廷鼓励在各个边疆地开荒。   郑保一想着,这样没田的有了田,还免了兵役和徭役。军队就地征粮,也不用大老远送粮食过去了。圣上真聪明啊。   以郑保一之能只能想到这儿。不知这个政策谓之:军事屯田,自然也不知背后更深的意义。   天黑透了,郑保一洗漱之后准备睡觉,又把未婚妻送他的荷包拿出来看。   妙娘的手艺好像更好了,这鸳鸯绣的真好看。   妙娘如今在厂子里干活,每月有一两五钱银子呢。她可厉害了。   不止如此,妙娘还会认字,听说是厂里教的,还会好多好多东西。   郑保一当初追求了妙娘一年,妙娘一家才同意。不过妙娘说了,成亲后她赚的钱要拿一成半给娘家。   这在以前是不可能的事,但是现在女子能挣钱了。自然就有了底气,再说一成半也不是很多。   两家人商量后就同意了。   也是因为此,很多人不再觉得养女儿是亏本事,也愿意待女儿好些。   就是厂子还不够多,只有手脚麻利又上进的,才能一直留厂里干活。   某些懒妇,奸徒,厂子都会无情将其赶走。   除了只收女子的厂子,还有面向大众的车厂,屠猪厂等等。除了需要更多的力气外,福利都是差不多的,同样也教认字。   郑保一计划着过两日去车厂看看,再过不久他就要跟妙娘成婚了,以后有了孩子,花销就大了,他得多挣点钱才行。   有那样贤明的圣上,他们这日子,总会越来越好的。 第187章 秦鸲和江兴侯世子【上】   随着江南巡抚回京,京城里一下子热闹了起来。   茶楼里的说书先生仿佛一夜之间灵感如流水倾泻,以秦遇为主角的故事接连蹦出。   喜欢的非常喜欢,但也有人听多了逆反。   江兴侯世子应墨便是如此。应墨,应墨,听这名字取的,就知道家里人对他的期望。希望他长大后腹有墨水,才华满溢。   然而应墨注定让家里人失落了,从小他看书就困,习武又怕疼。偏他生了一张好脸,嘴又甜的跟掺蜜似的,愣是哄的家里人对他没辙。   “咱大成朝那么多能人,怎么现在搞的就只有一个秦遇似的。”   二楼包厢里,14岁的少年郎撇了撇嘴道。   他实在长的好,眉眼就跟画儿似的,昳丽极了,且因为这个年纪爱玩好动,白皙的脸蛋时常红扑扑的,远远望去,就好似一棵生机勃发的水杉。瞧着就让人跟着欢喜。   同伴甲道:“秦大人刚做成了大事,这会儿都谈论他也正常。”   同伴乙也跟着道:“那发票推行后,国库每年多了不少税收。秦大人当真了得。”   应墨噎了一下,“合着你们也跟我面前夸他呢。”   同伴乙笑道:“人家确实有才,不该夸吗。”   同伴丙此时也道:“秦大人的经历也属实激励人心了。应世子,你这是嫉妒秦大人呢。”   “谁嫉妒了。”应墨哼道:“本世子锦衣玉食,怎么可能嫉妒人。”   他就是有点不服气,秦遇真有大家吹捧的那么好?   几天后,心不服的应世子打听到秦府出行的马车,他打算来个偶遇。   外人都道秦大人品性极好,是一等一的君子,真君子肯定不会与他置气的。   应墨跟着秦府的马车出了城,虽然当时应墨也有点疑惑为啥秦遇上午就出城,但很快就没时间想这个。   或许秦遇有什么事呢。   应墨抄近路赶在秦府马车前面,他让人弄坏了车轮,自己还在地上滚了一圈,看起来狼狈得很。   眼见秦府马车行驶而来,应墨立刻高声呼喊。然而秦府的马车停下了,里面的人却不下车,甚至连车帘子都没撩起。   这般倨傲,还好意思说自己平易温和,虚伪!应世子心里的小本本飞快记下。   他拱手道:“冒昧打扰,阁下勿怪。在下乃是江兴侯世子应墨,不想生了意外,若阁下肯允些方便,在下定当厚报。”   应墨暗道,他此言表明自己不识对方身份,紧跟着又自报家门,化被动为主动,真是能记录在册的搭讪方式了。   然而应世子忘了大户人家的马车都有标识…   这大概就是聪明反被聪明误罢。   秦府的车夫围着应府的马车检查了一通,回来后隔着帘子对车内低语。   应墨抿唇,怕自己太得意笑出声。他的马车轮子根本修不好,对方若帮忙,只能邀请他坐秦府马车。   到时候他就能近距离接触秦遇,知道对方的为人了。他可真是天才啊,想出这么棒棒的主意。   要不是场合不允许,应墨都想叉腰狂笑了~就是车夫声音太低了,应墨竖起了耳朵都听不清。   可恶。   之后是长久的沉默,应墨的表情快维持不住了。呵,看人下菜碟。   应墨声音冷了十度:“阁下可是不愿?若是不愿”车帘撩起一角,一个油纸包不偏不倚砸他怀里。   应墨:什、什么情况?   “男女有别,不能邀应世子同乘,抱歉。”   清越的女声自车中传来,应墨瞬间呆滞,女…怎么是女子?   应墨揉了揉眼睛,车前的标识是写着【秦】啊。   此时车内又传来女声:“想必世子不缺金银,一些点心助世子饱腹走回城内。”   应世子人都傻了,直到秦府马车远去,他才回神。   他忍不住对小厮怒道:“你不是说这是秦府的马车吗?”   小厮苦着脸:“世子,这是秦府的马车啊。”   应墨:……   失策了。   秦鸲离去后,脑中还想着刚才的事。   她听到护卫说对方车轮是人为破坏,秦鸲就有了猜测。   一个手段低级的蠢货。   她把不喜欢的点心打包扔出去,本是讥讽之意,可车帘撩起一角,正正好看到对方的脸。   灿若桃花,眸似繁星,真漂亮。   秦鸲也惊讶自己顷刻间怎会用这词形容对方。   连头上的野草,脸侧的碎泥都不能掩盖其貌。尤其一双眼睛,干净明亮。   秦鸲推翻之前的评价,对应墨重新定义:一个憨憨的漂亮蠢货。   应墨回去后又打听了一番才知道,他遇上的是秦府大姑娘,那天对方是去城外庙宇上香。   小厮还在哔哔:“世子,咱们运气真不好,不过秦府也太…”小厮本来想说秦府不注意细节,话到嘴边又变了:“太不拘一格了。”   应墨嘴角抽抽:“瞧你那怂样。”   小厮讨好笑。   男子和女眷出行的马车不一样的。普通人家经济受限,不区分此。但大户人家会注意一些。所以谁会想到秦大姑娘坐了其父的马车呢。   应小世子的第一次试探,宣告失败。   唔,也不算完全失败,至少他知道了秦府大姑娘人挺好的。那天给他的栗子糕好香。   声音也好听。就是不知道对方长什么样。   应世子虽然不着调,不过也没有因为这一点好奇就想去看秦鸲真容。秦鸲不同秦遇,她到底是女子,影响不好。   之后应墨又去蹲了秦遇两次,结果要么没等到秦遇,要么就被人截胡。   接连受挫,应墨自己也觉得没意思,就作罢了。   好在应墨是个心大的,后面就把这事忘了,继续玩他的。虽然偶尔爹娘会唠叨两句,让他看本书,应墨当面答应,扭头就忘了。   直到有一天他回府,听到他娘在跟他姐姐聊天,“…秦大姑娘真是大气…”   应墨对秦字很敏感,脚步一转凑过来:“娘,你们在聊什么呢?”   江兴侯夫人嗔道:“在说宴会上的事,你打听做什么?”   应墨眼珠子一转:“哦~~娘是给姐姐说人家吧~”应大姑娘无语。   应墨跑到侯夫人身后,给她捏肩捶背:“说的哪户人家啊。可得好好挑,怎么也得有我一半好吧。”   应大姑娘让他气笑了,一个果子砸过去,应墨接着果子在身上擦擦就吃了。   然后他又对姐姐道:“你别不服气,整个京城,论容貌本世子称第二,谁敢号第一。”   侯夫人/应大姑娘:……   应大姑娘没好气道:“你一个男子,要比也是比才华。”   侯夫人附和。   应墨撇嘴。   应大姑娘哼道:“你不是问我跟娘聊什么?我告诉你,我们今天在宴会上看到了秦大人的女儿。”   “人家那气度,一等一的好。”   应墨哼哼:“书呆子呗。”   “你可真是井底之蛙。”应大姑娘细数了秦鸲在江南的种种行为。末了,道:“你看看人家13岁就知道为民谋利,颇有其父之风,你再看看你。”   应墨心里又惊又佩服,但面子下不来:“你怎么不说你13岁在干嘛啊。”   应大姑娘光棍道:“我是比不上秦大姑娘啊。”   应墨噎了一下,转身走了。   这事勾起了应墨对秦鸲的印象,他不免好奇:“秦大姑娘,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没多久,他姐姐定亲,应墨去看了对方,十个不顺眼,但他家里人都觉得好。   应墨郁闷极了,中二的要出门淋雪。哎,谁都不理解他。   其实如果有雨的话,他是想淋雨的,当然了,雨太大就算了。   雪花纷飞,应世子仰着脸,闭着眼,任由雪花砸落。   “嘭——”地一声,应世子身形晃了下,面前一个小孩儿倒摔在地上。   小厮扶住应世子,怒道:“你怎么走路的。”   小孩儿也委屈,哪个人站在路中间不动弹啊。不过他看到应墨衣着不俗,赶紧躬身认错。胸前捂着的馒头掉了出来。   那馒头还冒着一点儿热气。   小孩儿捡了馒头就跑了,应墨不当回事,小厮却嘀咕:“这小乞儿最近赚钱了?”   应墨:“乞儿?”   不像啊。   小厮回道:“那小孩儿以前常在这一带乞食,小的认得他。不过他今天变化大,小的一时才没瞧出来。”   应墨心里转了转,向前走了几步然后倏地转身:“闲着无事,随本世子去瞧瞧。”   他倒要看看小乞丐怎么翻的身。   然后应墨跟着小乞儿一路摸到了包子厂,又知道了豆腐厂,咸菜厂等等。   小乞儿收拾干净后,充当了大户人家小厮跑腿的角色,送食物上门售卖。挣的差价归他们自己,晚上一群人挤厂里睡,又热闹又缓和。   天色昏暗,应墨和小厮站在墙角后,看着一群小乞丐欢欢喜喜带着馒头包子离开。   小厮不免感慨,“秦大姑娘真是好人。给了这些人活路。”   应墨心有同感,此时一辆简朴的马车行来,很快一名女子下车,应墨突然心跳很快,直觉对方就是秦鸲。   对方似有所感,侧身望来,雪花飘洒中那人好似唯一的暖意。   应墨回过神来后,已经带着小厮躲远了。   小厮不解:“世子,咱们又不是贼,躲什么?”   应墨无奈:“你嘴巴里能有个好词吗。”   小厮缩了缩脖子,不吭声了。   那日一眼后,应世子就念着那抹身影,吃饭不香了,觉也睡不好了,整日整日的往外跑。   应家人不解,叫来小厮一问,才知道应墨买了许多棉服棉被还有药材送人了。   侯爷和侯夫人寻儿子的时候,刚好看到儿子拿着一套棉服塞给一个小孩儿:“拿去穿,别冻着。” 第188章 秦鸲和江兴侯世子【中】   秦鸲去厂子里察看的时候,很快注意到了其他人的变化,管事上前快速讲述了原委。   “大姑娘,您看这事…”   秦鸲敛目:“既是送的,你们就收着吧。”   管事松了口气,笑道:“都听大姑娘的。”   没办法,他们需要这些衣物。   秦鸲身边的丫鬟有些担心:“大姑娘,这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秦鸲摇头:“多一人做好事,总归是多些人受益。”   丫鬟想想也对。   她们去下一个厂子的时候,忽闻一阵热闹声,原来是有人买了炖肉送来。   秦鸲下马车,应墨像根木头似的站在门口,脸色红红的吭哧道:“好…好巧啊。”   秦鸲挑眉:“你认得我?”   应墨点头,然后又摇头,过了一会儿他又挫败的点头。应墨耷拉着脑袋,浑身都透着可怜的气息。   秦鸲面色不变,但眼里染了笑意,温声道:“外面冷,进去吧。”   应墨立刻抬起头,眼睛亮亮的:“秦姑娘请。”   他们一进去,顿时一股肉香扑来。应墨抬脚跑到一边,不一会儿端着一碗肉汤过来。   “萝卜骨头汤,很好喝的,你尝尝。”   秦鸲看了一眼肉汤,又抬眸扫了一眼应墨。   应墨耳根微红,小声道:“女子容易受寒,你喝碗热汤暖暖。”   秦鸲没接。她抬脚去其他地方看看,看棚顶是否露水,看棚里卫生是否干净,看大多数人的神态面貌。   这些都能判断底下管事是否隐瞒了她。好在结果是好的。   几个孩子坐在一起啃骨头,一脸满足,末了还舔舔指头。这会儿应墨跟过来,他们笑盈盈道谢。   “谢谢世子。”   应墨摆手:“不客气。我都没做什么。”   比起秦姑娘给这些人立身之所,他给的一顿肉汤太微小了。   秦鸲检查了之后,又叮嘱了一番管事,然后对应墨点点头,就坐车离去了。   小厮不忍道:“世子,别看了,秦姑娘都走远了。”   应墨羞怒道:“你懂什么。”   小厮背过去翻白眼,他又不傻,他们世子不就是喜欢秦姑娘嘛。不然一天吃饱了撑的给这些受灾百姓送东西。   因为秦鸲,应墨也对秦府其他人有了一个大概的了解。   秦遇…大人就不说了,顶顶会读书的,用兵也厉害,曾经一月时间铲除山匪。   应墨真服了呜呜。咋有人这么能干呢,老天爷好偏心的【小声】   秦夫人端庄大方,心性良善。秦姑娘有才干又悯弱,秦小公子念书不如秦大人,但是毅然从武,已窥其潜力。   应墨发现对比下,他木有拿得出手的。   这太虐了。   他总不能跟秦府的那头驴比吧。   应世子揉了揉脸,打起精神来。   秦府大姑娘什么都不缺,应墨就断了送珍宝的心思,他直觉这样做,会被秦姑娘讨厌的。   所以,他就把这些钱都用在受灾百姓身上,十次里总有一次能碰到秦姑娘。   之前他表现不好,太拘谨,下次要大方些。   天气冷,布棚有人贪暖,结果碳星点燃了布匹,很快就烧成了大火。最后救下来,大半个棚子都烧没了。   三十来人没了去处,惹祸的是个年轻小子,跪在地上直磕头,自责的都想一头撞墙了。   应墨收到消息就来了,出钱把人暂时安置在客栈里,不管怎么样,大晚上别冻坏了。   等一切弄好也快天明了,秦鸲刚要给应墨道谢。就见对方脸红的不正常。   应墨受了寒,发热了。   秦鸲只犹豫了片刻,就把人带上了她的马车。因为应墨一路跑过来的,自然没马车。   马车里烧着碳火,暖和极了,应墨却觉得很热,扒拉衣裳,被秦鸲按住。   “别闹。”   应墨委屈哼唧:“热死了。”   他不舒服的偏头,嘴唇不小心擦过秦鸲的手腕,带来超出寻常的温度。   秦鸲抿了抿唇,瞪了应墨一眼。   男子闭着眼无知无觉,他本就长的好,此刻双目阖上,脸庞因发热泛红,仿若桃花醉人。   秦鸲感觉手腕也跟着发烫了,幸好丫鬟端了热水来,打破了旖旎的气氛。   天亮时候,秦府的马车在侯府外停下,秦府护卫把应墨背下车,送进了府。   应家人还以为这马车只是送他们儿子回来,却不知秦鸲就在车中。   应墨也如他家人一般想法,忍不住懊恼:“我当时怎么就病了呢,多好的表现机会啊。太可惜了。”   小厮笑道:“不可惜啊。世子昏迷后,秦姑娘照顾了世子好几个时辰呢,又是喂水喂药,还亲自把您送回府。”   应墨眼睛都瞪大了,“当真?”   小厮点头:“当然是真的了,小的就在旁边呢。”   应世子一块糕点砸过去,咬牙切齿:“你怎么不早说!”   小厮无辜道:“世子也没问啊。”   应墨:……   应世子快气吐血,指着小厮半天才憋出一句:“你好样的。”   小厮嘿嘿笑。   应世子得知秦姑娘妥帖照顾生病的他后,信心大增,不但故意跟人偶遇,还准备了各种别致礼物。   秦鸲看着递到她面前的腊梅,睫毛微颤。   应世子笑嘻嘻道:“路上瞧见的,我觉得好看就摘了几枝,送给你。”   其实不是,这是他院里的梅花。他选了开的最好的几枝。   秦鸲犹豫着要不要接,应墨就把花塞她怀里,还拿大眼睛瞅她反应。   秦鸲啼笑皆非,嘴角忍不住上翘,“下次莫如此了。”   应墨立刻笑起来:“嗯嗯,下次我换一种花。”   秦鸲嘴巴微动:她不是这个意思。   对上应墨黑亮的眼睛,秦鸲合上嘴,算了。   那天她回去时,刚好碰到她奶奶,张氏笑道:“呀,这梅花开的真盛啊。哪来的。”   秦鸲:“外面摘的。”   张氏道:“咱们鸲儿眼光真好。”   秦鸲含糊应了一声,随后向她奶奶告退,回自己院里,丫鬟打趣道:“也不知应世子到底哪个路边摘的?回头宝轻也给姑娘摘。”   秦鸲嗔了她一眼,步子更快了。   当晚那束梅花摆在了显眼的地方。俏生生的,喜人的紧。   秦鸲还是按照原来的频率出门,可她碰上应墨的次数明显多了。   “这是城北那家老铺子刚出锅的虾饺,你尝尝,可鲜了。”   秦鸲看着面前热气腾腾的虾饺,又抬眸扫了一眼应墨的脸,大冷天的,应墨的额头却浸着细密的汗。   “真的好吃,不骗你。”面前人还在殷切推荐。   秦鸲垂眸,少顷令丫鬟收下,结果应墨不给,对秦鸲道:“冷了就不好吃了,这会儿正香呢。”   他又把装虾饺的食盒往秦鸲面前递了递。   两人僵持,最后秦鸲妥协,在马车里用了食物,应墨巴巴的等在车外,搓着手笑道:“我没骗你吧。真的好吃。”   车里的秦鸲勾唇应了一声。   两人这么处着,直到天蕴帝念秦鸲安抚灾民有功,封秦鸲为乡君。   各家公子去秦府求亲。   应墨急坏了,央着他家里人快行动。   侯夫人迟疑:“这能成吗?”   不是她灭自家志气,实在是她儿子也就一张脸能甩开其他人。   秦府一家子的能干人,她担心啊。   应墨快气坏了,催道:“娘快动身吧,不然就真晚了。”   侯夫人也带着媒人登秦府门了,她其实也没抱期望。但儿子是亲生的,总要试试。   结果没多久,秦府那边就同意了。   消息传回侯府,府里有片刻寂静,许久应大姑娘才喃喃道:“秦大姑娘真把小弟给瞧上了?”   应墨昂首挺胸,得意的不得了。   “不是,为啥啊。”应大姑娘一段话把弟弟惹毛。   应墨不服:“我哪里不好了。”   侯夫人看丈夫,江兴侯干咳一声:“之前不是你追着秦姑娘后面跑吗。”   追了那么久,他们都以为没戏了。   应墨应道:“鸲儿也待我好啊。非是我单相思。”   应家人一阵肉麻。不过秦府那边同意亲事是事实。   既然确定事情属实,应家人都高兴起来。   “秦家厚道,咱不能轻视人家,这聘礼咱们得给的丰厚些。”应家三人很快商议。   应墨又被晾到了一边。   应墨:行吧,反正他媳妇儿有啦~~应墨对此事特别上心,费劲千辛万苦打了一对大雁巴巴的送秦府去。   秦家人才信了应墨是真有诚心,之前难免心里不踏实。   六礼走完五礼,终于到了第六礼,应墨一身喜服,带着迎亲队来秦府将秦鸲娶走了。   张氏满心不舍,秦遇看着没入花轿中的身影。   【真的认定他了?】   【嗯。】   【鸲儿,其实婚事…晚两年也可。】   【可是爹,我与他在一处开心快活。】   花轿起,热闹声渐渐远去,直到另一户人家。   江兴侯夫妇看到新人对他们跪拜还有些懵。他们儿子真把秦大姑娘娶回府了。   其他人羡慕坏了。   喜人高唱:“夫妻对拜。”   应墨手都激动的抖,一张脸因为兴奋艳若桃李。   其他人想,秦大姑娘莫不是瞧中了这张脸。   “礼成,送入洞房。”喜人拖长了调子,将这喜庆传出了老远。   应墨小心护着秦鸲,免得她摔倒。   入洞房后,应墨把一包热点心放秦鸲怀里:“你别饿着,我应付他们一下就回来。”   等人走了,秦鸲打开油纸包,是栗子糕。   她不喜欢吃这个。   不过此刻有胜于无,而且这般热乎,一看就是精心准备的。这份心意不错了。   一个时辰后,应墨急吼吼回来。   他看着床边坐着的新娘子,咽了咽口水,让其他人出去,然后小心翼翼拿起喜称,缓缓的,缓缓的挑起了盖头。   秦鸲低眉敛目,一副羞怯之态。   应墨哪见过这场面,一颗心都要跳出来,哑声道:“鸲儿。”   秦鸲抬眸扫了他一眼,复又收回目光,轻声道:“合卺酒。”   “喔…喔喔。”应墨同手同脚走到桌边,拿着装酒的托盘过来。   秦鸲一个指令,应墨一个动作。   秦鸲最后还是没忍住,笑了一下。   应墨愣了片刻,然后嗷的一声扑过去了。   “等,等一下…唔…”   门外的丫鬟对视一眼,都无声笑了,然后在新房周围打转,驱赶要闹洞房的人。   烛光摇曳,更添一丝暧昧。   短暂的歇息间,应墨问:“饿不饿,要不要吃块栗子糕。”   秦鸲:……   秦鸲无奈:“你怎么就盯着栗子糕了?”   “因为你爱吃呀~”应墨得意道。   秦鸲不解,询问原因。   应墨亲亲她的嘴角,“当初我们第一次见面,我马车坏了,你说男女有别,不能邀我同乘,就给了我一包栗子糕。”   “你人这么好,肯定是把喜欢的东西给我了。那是我吃过最香的栗子糕。”   秦鸲:……这可真是…   她怔愣的时候,应墨终于摸到了秦鸲之前放的栗子糕,一人一块。   “吃点吧,咱们补充点体力嘿嘿。”   秦鸲脸色微红,接过糕点,第一次觉得栗子糕也挺香的。 第189章 秦鸲和江兴侯世子【下】   自秦鸲和应墨两人成亲后,应家也不像寻常婆家拘着儿媳,秦鸲想回秦府知会一声就是。   为此外面还多了一些流言。说秦府势大,故意压人。   秦府还未反应,应墨先嚷嚷开了,他要跟岳父就近学文章,外人懂什么。酸死你们。   谈论流言的人:这小子好欠揍。   但经过这一出,确实没人再说秦鸲常回娘家不该,反而羡慕应墨娶了好妻。   秦遇有些意外,觉得大女婿大智若愚。   “岳父,这段【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怎么解释呀。”   秦遇有片刻沉默。这段话出自《中庸》。   四书五经是童生的基本要求,应墨……   秦遇抬眸,对上应墨求知的目光,秦遇心里叹了口气,开始给他讲解。   好在应墨听话,求学态度也不错,秦遇讲的深入浅出,应墨跟着他也学了不少。   可惜秦遇太忙了。应墨没事就去找馒头。他对这头驴是真好奇。   “馒头,馒头,看我给你带了啥~”“馒头,出来吧。”   毛驴躲在树后,好一会儿才被找到,应墨气笑了:“真成精了你。”   “嗯——昂——”应墨:“你是不是在骂我?”   “嗯——昂——嗯——”应墨左右看看,见没人,飞快扯了一把驴耳朵,然后放下果子就跑了。晚上还跟秦鸲告状。   秦鸲哭笑不得:“馒头再聪明也只是头驴,你跟它计较什么。”   “我没跟它计较。”应墨哼哼,然后又道:“今天岳父夸我了。”   秦鸲抿了抿唇。她爹…就很少斥责人的。   秦鸲摸摸丈夫的脸,应墨没忍住凑过去亲了一下。   “明天我想跟你一起出去。”   秦鸲应下:“好。”   自从天蕴帝肯定了秦鸲的行为后,秦鸲的胆子就更大了些。   除了各种厂子,她以京城为中心,开设了育女庵。救助各种被遗弃的女婴儿,其中有健康的,也有各种残疾的。   然而很快秦鸲面对了第一个良心拷问。   有残疾的婴幼儿不分男女,她救助了女婴,难道扔着残疾男幼儿不管?   既是为民谋利,如何又这般局限性。可若是男女不区分,她救助的男孩,或许就抢占了未来某个女孩的生机。   育女庵也名存实亡。   秦鸲夜不能寐,应墨察觉到了,搂住她:“可是有难处?”   秦鸲想了想,还是把事情说给他听了。   应墨笑道:“这有何难。我出面不就行了。我记得岳父也在办福利院,收容老人和孤儿。”   “男女有别,一群女孩里进了男孩是不方便。”应墨搂紧了妻子:“不就是多弄几个住处嘛,放心,我私库还有不少钱呢。”   “你别不开心了,不管你想做什么,我都会陪你的。”   秦鸲心头一热,过了一会儿,转身吻住了丈夫。   有的人才干惊人,却不干人事。   而有的人才学平平,却怀有赤子心。   应墨得到亲亲,惊喜坏了,立刻反客为主。第二天精神百倍,跟自家媳妇儿计划增设福利堂的事。   科技不发达,普通人也才填饱肚子,遇上自然灾害,一夜返贫。   每年京城都会有新的流民,而大部分都会沦为乞丐,不论是主动,还是被动的。   大人尚且如此,更何况孩子。   秦遇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肃清吏治,增产作物,自然灾害避不了。但人不可再互欺。   如今再遇流民,朝廷都会尽量安置,愿意回老家的回老家,不愿意回老家的就去开荒,做屯田客。   而小孩儿就有京城的福利堂收了。   应墨不算聪明,但他也不会自作主张,很听秦鸲和他岳父的话,再加上应墨很善交际,交给他的事都办的极好。   秦遇对其也越发欣赏。   育女庵办好了,很快就收容了八个女婴,管事是一名寡妇,她丈夫孩子都没了,对这些小孩格外怜爱。   管事抱着女婴哄,一边对秦鸲道:“这是昨晚有人放庵门的,心狠着咧,半夜丢过来,也不怕孩子冻死了。”   秦鸲脸色冰冷,却又拿这种现象无法。   管事犹豫。   秦鸲道:“还有什么事?”   管事叹道:“大姑娘,我怀疑这女婴的双亲就在附近。”实在是半夜把孩子丢过来太少见了。   “不会等咱们把孩子养大了,他们又认回去吧。”到时候把女儿转手一卖,又是一笔钱。   最怕的是这口子一开,就刹不住了,她们育女庵负担不起。   秦鸲也想到了这一层。回府后跟她爹说起这事。   秦遇若有所思,“爹改天跟皇上商议。”   一个月后,大成朝律法新添遗弃罪,若查证属实,除被遗弃者外,犯罪者一家皆去开荒,三代后才能离开荒地。   秦鸲又利用那名女婴身上的信物,很快锁定了一家农户,对方还不承认,直到看到信物。   信物是对方故意留的,就是为了育女庵把孩子养大,他们好借此认回孩子。哪知道如此成了指认他们的证据。   公堂上,夫妻两口子连连认错,然而已经晚了,他们一家皆被押往了荒地。   此事一出,其他想效仿的人家顿时灭了坏心思。   还有人偷偷把扔掉的女儿抱回去,育女庵压力骤减。秦鸲也着实松了口气。   相比秦鸲这边一波三折,应墨那边倒是挺顺利,一般人家还是稀罕男娃,应墨办的福利堂除了孤儿就是几个有残疾的。或听不见,或看不见,或生来便缺了一条腿的。   给他们口饭吃,给衣服穿,给地方住,不管未来如何,暂时先安顿下来。   秦鸲和应墨商量后,决定让知事的孩子学门手艺,认字算学。   这些事琐碎又费心,小两口忙的很,等回过神来,时间咻的溜走了。   应墨的小舅子也回来了。   对于打了胜仗归来的小舅子,应墨莫名气弱,找遍了亲友,淘到了一把锋利的匕首。还有成色极好的玉扳指和玉佩。   终于见面了,小舅子好凶,应墨偷偷瞅媳妇儿。   秦鸲轻咳了一声,小舅子主动唤他了。   应墨心里美滋滋,寒暄后赶紧把礼物送上。这波关系应该处好啦~然而次日小舅子要跟他切磋,他那三脚猫功夫能切磋个啥呀。   秦鸲急匆匆跑来,对弟弟道:“你姐夫不擅长此。”   秦空眯了眯眼:“姐夫可是善文?”   应墨浑身都绷紧了。   秦鸲梗了一下,瞪了弟弟一眼:“你姐夫擅长人际往来,有他陪我,我做事轻省许多。每天都过得很开心。”   她认真道:“空哥儿,自我与你姐夫成亲后,我觉得很幸福。你姐夫待我极好。”   应墨感动极了,“鸲儿。”   秦空简直没眼看,扭头走了。   秦鸲放松下来,看着还在感动的丈夫,带着他出府了。最近还是别在秦空面前晃了。   随着年岁过去,女婴们长大了。秦鸲本想办女学,但最后发现局限性太大,因为普通人发现有读书的机会,都会优先把儿子送去。如果只收女子,数量少还好。如果广而推之,势必会引起大众百姓不满。   且历朝历代不设正式女官,不是后宫里那种,而是能跟男子上朝堂的女官。   秦鸲知道那只是一种奢望。既然以前没有,现在没有,那就希望后世能有吧。   而她能做的,就是在那一天到来前,让普通女子好过一点。   所以她在成朝各地办厂,招收女工后,厂里都会教她们认字,讲女子如何更好的保卫自己。   若女工被婆家欺负,不敢跟其他人说,报之于厂,管事都会帮忙。   因为女子能往回拿钱,所以虽然有书生觉得这些女厂不好,但大部分受益者还是支持的。   这大约就是经济基础夯实了的好处了。   普通女子也慢慢从浑噩中清醒,虽然离彻底清醒还有很长的一段路,但前途是有光的了。   而秦鸲一生忙碌,但她的丈夫一心一意陪伴她,喜她所喜,悲她所悲,感情之好被引为佳话之一。 第190章 张氏和馒头   “馒头呀馒头,你最近怎么吃的这么少。”张氏打理它的毛发,有些忧愁。   “嗯~昂~”馒头叫声低哑了许多。   张氏心里却更加难受,“你也老了啊。”   她摸了摸馒头的耳朵,想起第一次见到馒头,那个时候家里好不容易攒够钱,就想着买驴。   “那个时候你还没长大,我风风火火跑来,只瞧见你是健康的,就把你买了。”   “昂——”馒头蹭了蹭张氏的手。   张氏目光柔软,“谁能想到后来你这般娇矜呢。”   馒头仿佛知道张氏在说它,不满的叫。   张氏哄道:“好了好了,不说了,你乖着咧。”   或许是张氏年岁大了,她经常想起从前。张氏前半生过得坎坷,但有儿子在身旁,她也乐呵。   后来日子好了,儿子却求学在外,她那些想念的话都跟馒头说。   不管好的坏的她都过来了,不曾后悔。但是有一件事…   毛茸茸的脑袋蹭着她,张氏心里一酸:“当初我该坚持一下,不该卖你一回。”   “嗯——啊—”馒头围着张氏团团转,仿若安慰。   张氏抬头,馒头又叫了两声,眯着眼笑。   张氏心疼坏了,道:“再过会儿遇儿回来了,我带你去找他。”   “昂~~”秦遇散值回府,刚进大门,就有个毛脑袋蹭他。   秦遇无奈:“馒头,别闹。”   “嗯啊~嗯昂~”张氏在旁边道:“馒头就是喜欢你,你不在家它都没精神。连东西都没吃多少。”   秦遇顺了一把驴耳朵,“等会儿我喂它试试。”   两人一驴走着,秦遇的手一直搭在馒头身上。他一挪开,馒头还不高兴。   晚上秦鸲和应墨回来,应墨故意拿了一个水灵苹果到馒头面前:“想不想吃呀~”馒头翻了个大白眼。   秦鸲在不远处忍不住笑。   应墨又羞又气:“你不吃我吃。”   他当着馒头的面把苹果吃了。   馒头:……   秦鸲:……   秦鸲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感觉馒头瞅了她一眼,那眼神格外深长。   以至于秦鸲想起了小时候,她和空哥儿特别喜欢馒头,然而馒头最喜欢他们爹。   空哥儿每次都拿吃的引诱,十次有八次馒头都不理。真是一头高冷的驴。   馒头甩了甩尾巴,脑袋一偏,抬腿走了。   应墨特委屈,要妻子安慰,两人腻歪了一会儿。回到花厅,他们就见馒头特别温顺的吃秦遇手里的东西。   应墨给气笑了:“馒头还看人行事呢。”   秦鸲默然,馒头这么干又不是第一天了。   馒头也注意到他们了,轻飘飘扫一眼,又专心吃秦遇手里的东西。无视的彻底。   吃饱喝足,秦遇把它带回主院的草棚,府里各院都建了驴棚,谁让馒头不爱拘束呢。   秦遇对它有愧又颇为怜惜,一般都由着它。   天黑透了,馒头也困了,梦里它回到了小时候。   它被一个女人带回了家,那家还有一个小娃娃。   它会跟同伴一样,给主人家干活,直到死去。   死去就是倒下后再也起不来了。它曾经在路上见过一头小牛这样。   后来它再没见过那头小牛。   它以后也会这样,小毛驴眨了眨眼睛,然后勤勤恳恳拉磨。   天亮了,女主人去卖豆腐,它可以休息了。中午时候,小娃娃回来吃饭。   这娃娃很安静,身上有股清爽的味道。它有点喜欢。   对方朝它走来了,还拿着令它不安的东西。它躲了躲。   “不怕不怕,不疼的。”小手搭在它身上,给它撸毛。   没一会儿它身上的毛毛【剪】   掉了,不过不疼哎。   小娃娃还给它弄吃的,草料好好吃。它身上也干干净净的。   它是香香小毛驴~小娃娃要跟朋友出门了,还带了它,可以出门玩啦。就是小娃娃的朋友讨厌,总想骑它背上。   它才不干咧╯^╰小娃娃还喜欢跟它说话,虽然它听不懂,不过它还是很开心,每次都应和。   它要跟小娃娃一直在一起。   可是后来小娃娃长大了,出门了,好久好久都看不见。   女主人也想“小娃娃”,它也想,他们总是望着门口出神。等着那个人回家。   后来它身边来了好多人,它每天拉磨的时间也更长了,不过它那时年轻力壮,小意思啦~它等啊等,等“小娃娃”回来了,它还没高兴多久,就被牵到了新地方。女主人也不见了。   怎、怎么回事捏。   新人家好像是“小娃娃”的朋友,喔,那没事啦~它也不用拉磨啦,开心。   而且过几个月,“小娃娃”就来找它了。   然而好多好多个月过去,“小娃娃”没来……   “喔喔——喔——”鸡鸣声起,府里灯火点亮。   馒头蔫蔫的走出草棚进了屋,小厮得了令,很少拦它。   秦遇刚穿好朝服就看到馒头,有些意外。   “今儿起这么早?”   馒头没应,围着他转了一圈,秦遇这才发现馒头眼眶有些湿润。   “嗯——”馒头拿脑袋蹭蹭秦遇,它刚刚吓死了,还以为“大娃娃”不见了。   “小娃娃”有了娃娃,所以“小娃娃”就是大娃娃了。   秦遇揉了揉它的脑袋,喂它吃了点东西,然后就匆匆走了。   馒头对言书叫唤了一声,算是知会,然后去找张氏。   张氏果然也起了,看到馒头也不惊讶,笑道:“刚从遇儿那过来吧。”   馒头动了动耳朵,咧嘴笑的开心。   张氏抚摸着馒头,一人一驴望着秦府大门的方向,如从前一般。   除了大娃娃,馒头最喜欢的就是张氏了,因为在很多年里,他们一直都在目送同一个人出门,又等同一个人回家。 第191章 秦空   小孩子都精,秦空更甚。他知道只要他一闹,他爹就会抱他了。   他可喜欢他爹了。   娘总担心爹宠坏他,才不会呢,他最懂事了,只比姐姐差一点。嗯,就一点点。   他还记得他小时候,爹带他跟姐姐一起下乡,他们骑在馒头背上。天空好蓝好蓝,云朵有好多形状。   他每天都很开心,有爹娘的宠爱,奶奶疼爱,他还和姐姐,馒头一起玩,他感觉好幸福啊,他想这样过一辈子多好啊。   后来他们回京了,秦空也慢慢认识到外面不像他想象的那般好。   直到他跟霍英越发熟稔,直到他发现他爹的不易。原来他爹也不是无坚不摧。   那个时候,秦空感觉有什么东西碎了。   晴朗的上午,精壮的男子斜睨他一眼,“还来不来?”   秦空咬牙:“来。”   霍英有点意外,退后两步,并不因秦空年纪小就轻敌。   秦空活动了一下手脚,再次攻击过去。   霍英沉声指责:“出拳太慢。”   一个手掌砍到秦空胳膊。秦空顺势手肘一弯,泄了霍英大半力道。   霍英挑眉,随后腿一扫,秦空被晃了个趔趄,差点摔倒。   霍英嗤道:“下盘虚浮。”   秦空不甘心,再次袭击过去。然而眼前一花,他整个人腾空,接着被扔出三米远。   霍英居高临下俯视他:“空哥儿,你基础太弱了。”   秦空愤怒捶地,然而捶地后,他又爬起来,揉了揉胳膊就地扎马步。   霍英眼里染了笑意。不愧是先生的儿子。   秦空扎马步,霍英就在他面前练武,秦空看得认真,只觉得扎马步的时间也不难捱。   两刻钟后,秦空身体开始摇晃。   霍英走过来,轻轻一推,秦空倒地摔了。   “歇会儿再练。”霍英也在旁边坐下。   护卫端来白开水,两人拿了一碗解渴。   谁也没有说话,一片叶子悠悠落在霍英脸上,他拿起来看了看:“空哥儿,你以后想干嘛?”   “保护家人。”秦空毫不犹豫道。   霍英诧异。   秦空仿佛知道他想什么,认真道:“我爹会老去,但我会长大,他能做到的,我也能。”   霍英笑笑:“照你这么说,那你该努力念书才是。”   秦空一脸不解:“书要念,但选择什么路,不该由我自己定吗。”   霍英微怔,随后爽朗笑道:“你说得对空哥儿。”   休息一会儿,霍英又带着秦空练基础。秦空很努力的学。   直到霍英离京。   秦空入了国子监,这里的学生要么家世不凡,要么是百姓里出众的天才。   其他人在观察他,秦空感觉到了。   一段时间后,有人接近他:“秦公子。”   秦空抬眸,对方是某个伯府的子弟。   秦空:“什么事?”   “也没什么事,只是听说秦大人博学多才,秦公子是秦大人爱子,想必也学了一二,不知可否讨教。”   秦空盯着对方,眸光冷冷的,快把人盯毛了,他轻飘飘道:“不是要讨教,你又不说,莫非以为我能掰开你脑子看了?”   旁边一阵哄笑,对方脸上挂不住。继续的话,显得落了下乘。   不继续的话,不是自打脸吗?   秦空微微后仰,抱胸看着他。那戏谑的态度让人格外难堪。   最后还是旁边人借口有事,把那个伯府公子叫走了。   经此一事,其他人暗道这秦小公子不好惹啊。   私下张暻揽住他:“秦公子,你好拽啊。”   秦空斜他一眼:“想切磋了?”   张暻牙酸:“别别,我又不好武。”   他看着秦空的侧脸,忽然道:“你小时候很可爱的。软乎乎肉嘟嘟。”   秦空:“呵。”   张暻嚷嚷:“你看你看,你现在这个狗脾”秦空一个眼刀子甩过来,张暻闭嘴。   秦空又看自己肩膀,那里搭着某人的手。张暻默默收回手。   秦空并未张扬,但也的确不是他爹那般好脾气,普通学生拿他没辙,秦空很快发现有夫子针对他。   他并未觉得这是什么事,倒是张暻替他抱不平。经过张暻劝说,秦空向他爹告状了。   事情很快解决,后续带来良好反应,再没人来烦他。秦空觉得清净。   然后他爹回来了,他心里依然如过往那般欢喜,可脸上表露却不过十之五六。   家里人都说他长大了。   秦空对自己的未来也慢慢有了明确的轮廓,他不去国子监了,他要去军营。   他爹如他预想的一般,询问理由后就允了。再后来,秦空同霍英一般,也去了边关。   说来有趣,他爹是英哥半个老师,然后英哥又教了他许多,犹如半师。   张暻常说,这是遇叔善有善报。   秦空也这么觉得,他觉得自己一定攒了几世的福气,这辈子才做了他爹的儿子。   边关的生活又苦又乏,可秦空却觉出了乐趣,他喜欢练兵,他亲自指导了一支木仓兵队。   大成朝的雄兵踏碎一切阴谋,将狼子野心之辈斩杀刀下。待边关事情料理好,他随大军回朝,受封广威将军,正四品武官。   那年,他十八岁。   秦遇十八中探花,秦空十八封将军。虎父无犬子。   然而越发出众,便越要面临各处暗箭。   秦遇从文,秦空从武,父子两皆握实权,很快便有“秦天下”的传言。   秦空刚要进宫,被秦遇拦住:“你去做什么?”   秦空想也不想道:“自然是卸了职务。”   “荒唐。”秦遇板着脸:“你岂不是遂人意。”   “爹进宫,你在家里待着。”   也不知道秦遇怎么跟天蕴帝说的,天蕴帝下令彻查此事,很快抓了一连串人,其中还有不少大商户。   秦遇这些年帮助天蕴帝变法,虽然尽量低调了,但别人有心还是查得到,可不就恨死他了。   天蕴帝大怒,将这些罪人该杀的杀,该贬的贬。   这事就这么过去了,但也有人猜测,天蕴帝是按而不发,以后肯定会收拾秦氏父子。   然而他们等到入土那天,也没等到天蕴帝动手铲除秦氏一族。这是个什么奇葩君王啊!   不过这也给秦空提了醒,他娘和奶奶要给他说亲的时候,秦空道出隐忧。   以秦府今时地位,他低娶才是好事。   张暻打趣他:“你想找个什么样的?”   秦空想了想,道:“温和,通情理的。”   张暻:“不要大美人?”   秦空诚实道:“有更好,没有也无妨。通情理最好。”   张暻:“这可是你说的。”   秦空点头。   张暻本来想给秦空介绍,没想到让桓清给截胡了。桓氏女出生书香世家,不但温婉知理,还生的花容月貌。   在长辈举行的宴会上,两人交流了一会儿,回来后都没有异议。双方长辈心知,这门亲事成了。 第192章 徐太后   身为国公府嫡女,又聪明过人,徐氏从小备受家里人宠爱。   那个时候她爹笑谈:“咱们女儿养的这般好,以后配谁了去。”   徐氏当时只是笑笑,但心里也想着,将来她定要择一位完美夫婿。   直到她十六岁那年,太子示爱,面对一国储君的温言蜜语,徐氏没坚持多久就沦陷了。   天子赐婚,太子亲迎,迎亲的队伍延伸出老远看不到尽头。多大的排场啊。   旁人都道她以后有享不尽的福。   徐氏曾经也是这么以为的,皇上和皇后和善,没有为难她。丈夫宽厚有礼。   可是后来徐氏才发现她眼睛有多瞎,误把朽木当栋梁。   这个说着一心一意爱她的男人,转眼就纳了侧妃,良娣,还幸了没名分的宫人。   心热了多久,冷的就有多快。   徐氏跑回国公府诉苦,父亲却冷冷道:“这一切都是你选的。”   寻常百姓还有和离的机会,入了皇室,还是太子妃,想脱身却是难了。   徐氏浑浑噩噩回东宫,宫人急道:“太子妃娘娘,皇长孙哭泣不止,您快去瞧瞧吧。”   徐氏眼珠动了动,对,她还有儿子。   她还没输。   徐氏看清太子为人后,就迅速放下那糟烂透顶的感情,专心照顾儿子。   儿肖母,皇长孙不但有母妃的好容貌,还遗传了母妃的聪慧。   徐氏是惊喜的,可上天总爱捉弄她。她察觉到了太子对她儿子的忌惮。   真是荒唐,一个父亲居然在忌惮他年幼的儿子。炽儿还那么小。   相比之下,侧妃和良娣利用子嗣对她的挑衅都不值一提。   徐氏危机感顿生,但她暂时却寻不到破局之法。炽儿只是孙辈。   她只能等。   皇上因为太子对炽儿忽冷忽热,小少年偷偷垂泪。徐氏本想装作不知,最后还是忍不住过去安慰。   “母妃,皇祖父真的喜欢我吗?”为什么在表露想栽培他后,又收回所有的关爱。   徐氏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只是抱着儿子拍拍他的背,无声安抚。   良久,徐氏道:“你出门转转吧。跟你表兄一道儿。”   徐氏本意是想让儿子跟娘家那边培养感情,然而炽儿太聪明,竟然从表兄弟的言语中察觉到国公府对他的态度。   于理来说,国公府做法是对的,为了一个皇长孙冒险太蠢。   但于情来说…   罢了。   皇长孙更沉默了。   徐氏果断跟儿子谈心,跟他讲何为家族,“母妃管不了其他,但若有人想伤你,先得从母妃尸体上踏过去。你明白吗,炽儿。”   皇长孙久久不能回神。   或许是他被许多条规约束,所以皇长孙格外羡慕他的伴读霍英。   那是一个非常肆意张扬的少年。皇长孙的目光不受控制的落在他身上。   原来有人可以活的这么洒脱。后来更遇到了影响他许多年的人。   现在的皇长孙,后来的天蕴帝想过,如果没有霍英,他还会不会遇到秦遇,答案是肯定的。   这让他心里欢喜许多。   先生哪都好,就是太谨慎。   儿子恢复如常,徐氏松了口气,只是心里对太子更加厌恶。   她护着儿子低调过日子,徐氏有一半的把握,太子这样一个贪功冒进心窄的人,不会长久。   只是不知皇上更看重江山,还是儿子。   结果证明,皇上还是更看重江山,炽儿被封为皇太孙了。   徐氏努力说服国公府的人支持炽儿。一边又刺激无能的太子,再加上一群蠢货怂恿,太子造反了。   这场宫变发生的急,结束的更快。太子被废了。   之后她被召到皇上面前,那位年高的老人,目光锐利似剑。徐氏感觉被看穿了心思。   她跪在皇上面前,态度谦卑。   半晌,徐氏头顶传来苍哑的声音:“按理,你该同罪。”   徐氏睫毛颤了颤,没辩解,没求饶,保持着叩首的姿势。   皇帝看着她,一盏茶后才道:“但你也是炽儿的生母。”   徐氏轻轻磕了一个头,仿若回应。   皇上突然厉声:“徐氏,你是个聪明人,不要做不该做的事。”   徐氏闭上眼,心绪复杂难言,她赌对了,看在炽儿的份上,她一无过错,二国公府还救驾有功。皇上不会责难她。   徐氏再睁开眼,眼眶湿润,哽咽道:“谢皇上,儿媳谨记。”   皇上被她一句“儿媳”弄的心里一酸,摆摆手:“你下去吧。”   之后废太子自缢,皇后伤心去世,皇上也积病难消。下诏书,立新帝,一切都太快了,但又在情理中。   而她摇身一变,成了大成朝的太后。   她猜到先皇可能跟她儿子说了什么,徐太后感觉到了儿子的警惕。   国公府空有尊荣而无实权。   徐太后感觉一下子回到了多年前。国公府为了家族,不愿支持当时只是皇长孙的天蕴帝。   今日天蕴帝为了巩固皇权,提防母族。   于理都说的过去。只是于情,总叫人难堪。   徐太后能怎样呢,一切有因有果。她谨记先皇叮嘱,不该碰的线不碰。   她已是太后,好好享福就是了。   只是夜深人静,徐太后忍不住想起曾经的梦想。   那时她是太子妃,众人眼中的未来皇后。她曾想,若日后为国母,定要将一些苛责女子的陈规废了。   女子中也有能人,只论性别才是愚蠢。   如今她是碰不得这些,不然有簪越之疑。   炽儿敬重她这个母后,她自然不愿因为旁的事,让母子间生了裂隙。   就这样罢。   然而徐家兄弟突然被任用,让徐太后心慌,一问缘由,她有些意外还有点委屈。   比起她,儿子更愿意听其他人的。   但转念一想,此乃政事,天蕴帝真跟她说了,他们两人关系反而紧张。   感情便是如此,可固若金汤,也可脆如薄冰。所以要人时时维护。   她闲极了,于是关注秦府,然后发现秦府的能干人不止一个秦遇。   那秦姑娘真是个妙人,徐太后看着那小姑娘做着她曾经想过的事,还做的那么出色,欣赏赞美怎么也止不住。   就是有些见不得光的东西讨厌,徐太后偷偷出手教训了一回。   可笑那腌臜东西还以为是秦府动手,既然如此,就误会吧。   徐太后感觉日子都有趣了。再加上她的长孙乖巧聪慧,徐太后仿佛从孙子身上看到了她儿子小时候的身影,不免更加喜爱。   而且她听天蕴帝的口风,是想让秦遇教导大皇子。   徐太后心定了,有那样的好先生,再加上大皇子的伶俐,以后大皇子肯定能长成跟他父皇一样出色的人。 第193章 天蕴帝   天蕴帝还是皇长孙时便知道有秦遇这么个人,对秦遇是不太服气的。   但有些人的存在,就是让你一步步推翻自己的观点。   秦遇就是其中最明显的那个。   这世上怎么会有人与他的想法如此相合呢,他想。   如此奇妙,令人不可思议。   天蕴帝年少登基,雄心满志,他想让成朝子民都过的好,想要改变。   然而真的实行了,天蕴帝才发现,他走的每一步都有许多人在拖拽,沉重又艰难。   天蕴帝明白,那是利益的对抗。对方的反应很正常。   但随后天蕴帝就是愤怒,因为这代表那些人知道他们在压榨普通百姓。   然而愤怒解决不了现在成朝的问题,天蕴帝庆幸,他还有一位“先生”。   先生授人知识,但秦遇却让天蕴帝再度体会到被保护的感觉。   金銮殿上,年轻的官员和阁老对峙,那道弯下去的身影,像鲜红的烙铁烙在了天蕴帝心上。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还让他遇上了。   新法推行,摊丁入亩利民之大举,随后水患,先生又理性劝他任人唯贤。   这个人心里好像就没有私心。   后来天蕴帝废旧制,行推恩令,设市舶司,背后都少不了秦遇的鼓励。   这条路不好走,即使是天子,内心也不像外人看到的那样强硬坚定。   海运给成朝带来了繁多珠宝,沿海子民都富足起来。这些钱用来养水师,养成朝的军队,军队又保障了成朝百姓的安全。   用先生的话来说,这就是一个良性循环。   还有发票,给国库增收许多许多。如果这些只展露秦先生的经济触觉。那后续的棉甲,物勒工名,还有军事屯田,便能看到先生的军事天分。   有的人站在那里,什么也不做,都会有浅浅的光晕。   物勒工名之法,保障了大成朝的火器标准化,让大成朝的军队如虎添翼,所向披靡。   而军事屯田不仅有军事涵义,还有民生意义。   如今成朝子民生活好了,自然愿意生孩子,近几年人口暴涨,如果朝廷不想办法,后续这些孩子长大,城市容纳不下这许多人,肯定会出问题。   最好的办法就是把这些人迁出去,让成朝各处的人口尽量分布的均匀些。   天蕴帝接连下达开荒好处,一时间,成朝多了许多屯田客。   少部分是犯事的,他们被迫迁徙。地方自然是好不到哪里去。   一般迁徙的百姓,还是能落到几个好地方选。   天蕴帝跟秦遇如此相合,他没能奉秦遇为师,一直是他的遗憾。好在先生没拒绝教导他的皇子皇女。   也算一种另类的成全吧。   天蕴帝这般敬重秦遇,然而还有人试图离间他们,让天蕴帝恼怒不已。   天蕴帝一直都有种感觉,先生并不恋权,如果成朝大方向都好了,先生可能会提前致仕。   怕什么来什么。   内廷。   秦遇声音温和,讲述秦空如何辛苦才立得战功。   “空哥儿那么年轻,他的人生才开始,不该被束缚。臣…”秦遇顿了顿,然后接着道:“臣不再年轻了,臣不”天蕴帝心里一阵恐慌,高声打断:“先生!”   秦遇惊讶抬头。   天蕴帝忙道:“先生中了小人的计吗,先生不是如此糊涂之人。”   天蕴帝每说一句话,心就跳的好快。   “朕一个字都不信他们说的,先生的为人,没人比朕更了解。”天蕴帝第一次在秦遇面前那般强硬。   他不敢想,如果朝堂上没了秦遇会怎么样。   因为这份恐惧,天蕴帝对犯事之人处罚的格外严苛。他甚至想撤下成朝对商户的宽待,改成以后商户三代内不得科举。一个个反了天了。   但最后被秦遇劝住了。   发票一出,本就薅了商户一波羊毛,把人逼太狠不好。一收一放才能长久。   天蕴帝疑惑:“先生,你都不生气吗?那些人这般污蔑你。”   秦遇诚实道:“气的。只是比起大局,个人的情绪微如尘粒。”   成朝有今天的局面不容易,要珍惜。   天蕴帝对上秦遇的目光,发现秦遇不似谎话,他心里有些羞愧,也更加佩服秦遇。   天蕴帝不知道,秦遇没能提前“致仕”,还有些遗憾。   秦遇发现秦鸲秦空都能独当一面了,大成朝也稳步上升,他觉得他可以退下了。   幼时生病秦遇有过几年闲暇时光,可那时又为生计焦虑所困,心不得闲。后来秦遇一步步往前走,他知道他辜负了许多,却分身乏术。   若此次能退下,秦遇想着倒是能把一些遗憾补上。   奈何天蕴帝情义深重,对他那份直白的信任,叫秦遇又如何能负。   君臣相宜,本就难得。要珍惜。 第194章 秦遇和言书【上】   一早天色就不好,中途果然下了大雨,寒风裹着冷雨往人肉里钻。   秦遇早些时候伤了腰,又常年伏案办公,平时晴天白日没什么,一到刮风下雨就哪哪儿都疼。   这种疼不是狂风暴雨般,而是绵里藏针,细密又连连不断。   马车行到秦府,秦遇被秦小山扶着下车的时候,脸色都白了。   秦小山看的心里急,很想开口说:他背大人回院里吧。   但想想秦小山又把话咽回去了。   秦遇一进府,言书和张氏就等在门后,秦遇三两句哄了他娘,然后随言书回到主院,刚进门秦遇就闷哼一声,身形趔趄。   言书和阿珠把他扶进内室,阿珠唤人端来热水,热碳,言书这会儿给丈夫脱了衣服。   屋里烧了碳,很快暖和起来。秦遇趴在床上,言书取药油给他揉搓。   “是不是很疼。”   秦遇温声道:“还好。”   “你就是逞强。”言书气道。   这些年言书研究女子病症,但药理这东西,很多都是一通百通,她对秦遇的身体情况,比秦遇自己还了解。   秦遇在文官中还算身体好的,但再好也架不住他这么个用法。   药油进入身体,很快发挥了作用,秦遇感觉身体重新有了温度。   他笑道:“以后不会了。”   言书一个字都不信。这话秦遇都说了多少回了。   除了处理政事,秦遇如今还教导太子和其他皇子皇女,有时候大晚上,书房里的灯还亮着。   等言书忙活完,已经两刻钟后,秦遇感觉身体舒服多了,刚才苍白的脸也恢复了血色。   阿珠取了常服来,言书接手过去给秦遇穿上。秦遇想自己来的,被言书一瞪又老实了。   秦遇夸道:“阿书真好,多谢阿书。”   言书抬眸:“你真想谢我,今晚就别去书房忙活了。”   秦遇不吭声。   言书气闷:“你这般不爱惜自己,神医来了也没辙。”   秦遇赶紧拉住她的手哄:“不了不了,今晚歇一会。”   两人坐在床边,秦遇搂着妻子,放松的靠在言书肩膀上,揶揄道:“阿书越发有威仪了。”   “比不上秦阁老。”   秦遇眼皮子一颤,还生气呢。   “阿书有大量,别跟我这一介书生计较了。”   言书哼了一声,把此事略过了。   秦遇就跟言书说起一些趣事,聊着聊着就聊到了小太子身上。   “太子聪慧,还十分勤奋,我在他这个年纪,可没有他好。”   “平时教导他也分外省心,倒是其他皇子皇女…”秦遇斟酌道:“他们要年幼些,孩子心性。”   言书应道:“大皇子这般出色,圣上又英明果断。”   她话说一半。   但秦遇懂了。   帝王和太子皆有才干,年岁又差不太多,这种最容易出事。   “安心,皇上和太子不是那种人。”   言书没吭声。她担心的是,天家父子相争,秦遇首当其冲。   秦遇又宽慰了妻子两句,晚上夫妻二人和馒头一起在院子里散步。   次日秦遇照常当值,到时辰了又去东宫给太子讲学。   “先生今儿比前日早来一盏茶的时间。”太子笑盈盈道。   他择了双亲优点,眉眼如画,俊美精致,一身最简单的雪白色锦袍,贵气浑然天成。   而他又受秦遇教导,染了文气,两种气质巧妙融合,他若想亲近你时,真是很难抵抗。   秦遇莞尔:“今日不忙。”   太子与他并排走,打趣道:“我还以为先生会说是念着我呢。先生都不愿哄哄我吗。”   说来奇怪,不论是天蕴帝也好,还是小太子,在秦遇面前都会更柔软些。   秦遇驻足,小太子也停下,秦遇从袖子里掏出一个油纸包。   小太子打开一看,是琥珀桃仁。   小太子顿时笑弯了眼,他前日就随口一提,先生就记住了。他捻起一颗尝了尝,“好香。”   秦遇温声道:“殿下喜欢就好。”   “先生不要这么见外啊。”   “礼不可废。”   小太子:……   两人行去了书房,秦遇先讲述了一些有趣的杂记故事,然后才讲文章。   小太子听的津津有味,只觉得一个时辰很快就过去了。   “今日就到这里,殿下记得温习,臣还有事就先退下了。”   “等等。”小太子急忙攥住秦遇袖摆,意识到失礼,又弱弱松开。   小太子退后一步,拱手道:“先生,此时已近午时,不若一起用了午膳再去忙活吧。”   秦遇:“这…”   小太子敛目:“今日我特意命人多备了些菜。我一个人也吃不了那许多。”   他心机的点出【他一个人】。   太子住东宫,不过他愿意的话,也可以随时进宫。   两人对视,秦遇叹了口气,“臣恭敬不如从命。”   小太子嘴角微翘。   午后,秦遇回内阁办事。   张和笑道:“小太子还挺喜欢秦大人。”   秦遇温声道:“太子品性好,少有不喜之人。”   张和哼笑一声。   秦遇官至阁老,身居要职,天蕴帝虽有心让秦遇教导太子,但是主次,天蕴帝还是分得清。   国事为重。   所以秦遇教导太子的时间并不长,隔一日过去讲一个时辰。其余时候有其他饱学之人为太子解惑。   天蕴帝只是希望太子能跟着秦遇,养成一副好品性。   有时候张和和李丕也会去东宫为太子讲一轮,然而张和性子懒散,每次都去的晚,走的早。   人家还振振有词,太子殿下可聪明了,不需要他了。   政事上也是如此,张和只要把今天的活干完了,都不带多待片刻。还反过来劝秦遇:“随之啊,人要服老,别一天天跟老黄牛似的。多像我学学。”   这话叫天蕴帝听了去了,顿时给张和多派了活儿。   张和:……   还有没有道理讲了!   天蕴帝又装听不懂了。   李丕旁观,忍俊不禁。他有时候也很佩服张和,几十年都不变一下的。   旁人或许被小时候的张和骗了,但李丕跟张和从小认识,就知道这小子什么性子。   秦遇安慰了张和几句,然后就干自己的事了。   晚上他回府跟言书说起这些事,言书也忍不住乐:“说起来阿暻跟张大人还真是神似。”   秦遇回想片刻,也跟着笑了。   张暻肖父,人聪明,你交给他干啥,人也能给你干好,就是做好一件事恨不得休息一年。   张和本来还指望儿子替他分担活儿,最好全接过去,他就能享清福了。结果儿子跟他一样懒,张和气的跳脚,平时没少跟秦遇吐槽。   提到张暻,秦遇想到自家儿子:“我看阿暻对空哥儿的事倒是上心。”   秦遇都不得不感叹两人感情之好了。   “这倒是。”言书应道。   夫妻两人你一句我一句,时间很快就过去了,两人躺在床上,言书忍不住叹道:“我总觉得跟你在一起的时间,总是过得太快了。”   秦遇心里一涩:“阿书…”   言书侧身,揽住了丈夫,叹道:“你只有我一人,我都觉得跟你不够。”   最开始她相中秦遇的时候,其实并没有想过秦遇这辈子只有她。   哪个官员后宅没有妻妾呢。有些明面上没有,其他人瞧不见的地方海了去了。   但是如今,不止秦遇只有她一人,张和也只有夏氏,李丕娶妻后,也从未纳妾,自然更加没有通房。   秦遇拍拍她的手,显安抚之意,他转移话题:“你药理学的如何了?”   “有些进展了。”说起正事,言书有许多话,秦遇听着她讲述,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言书无奈,捏了捏他的耳朵,然后也闭上眼睡觉了。 第195章 秦遇和言书【下】   随着秦鸲和秦空姐弟俩先后成婚,没几年,姐弟俩都各自有了孩子。   秦鸲和应墨生了一个儿子,秦空和桓氏生了一个女儿,之后桓氏又有孕,生下了一对双胞胎儿子。   秦鸲和应墨在外面跑,儿子就给秦应两府的人照看,后来两边经过商量,决定等秦鸲和应墨的儿子大了就送秦府,一来跟表兄弟培养感情,二来就近跟外祖父学习。   言书打趣秦遇:“你这书要一直教下去了。”   秦遇笑道:“无妨,一个孩子也是教,教一群还是教。”   只是几个小娃娃太过活泼了,秦遇今日得了半日假,提前回府,人还在游廊上走着,就听到院里他娘和言书在喊一个孙子的名字。   秦遇加快了脚步,一进院里就看到树上有个泥猴子。树下还有两娃在起哄。   秦遇头疼:“雲哥儿,快下来。”   “哎呀,祖父回来了。”   “外祖父来了。”几个小娃娃嚷嚷道。   树上的小孩儿心里一突,他想下去,结果太着急,他下不去了。最后急的在树上哇哇哭。   秦遇和言书对视一眼,啼笑皆非。   最后还是护卫把雲哥儿带下来,桓氏得了消息跑过来,行礼后歉意道:“是儿媳失职,没看好孩子。”   秦遇道:“小孩子好动,没事。”   言书也笑道:“不用那么紧张。”   一群人去了花厅,经过询问才知道原来是鸟窝掉了,雲哥儿是好心做好事。   就是错估了自身能力。   秦遇用帕子给雲哥儿擦了擦脸,“还记得前两日祖父说的吗?”   雲哥儿点头,稚气道:“君子不立危墙下。”   秦遇又问:“那你知道错哪里了吗?”   雲哥儿又点头。   秦遇:“下次会怎么办?”   雲哥儿想了想,然后道:“叫护卫。”   秦遇满意了,又揉揉孙子的脑袋:“不错,去换身衣裳。”   他又对其他孩子挥挥手,几个孩子眼睛一亮,知道这事过了。   之后秦遇又安抚了他娘几句,言书宽慰了桓氏,等两人走了,夫妻俩坐在一起,忽然笑了。   言书揉了揉眉心:“这几个孩子还真是青出于蓝胜于蓝。”   空哥儿以前跟他们比起来,都算乖了。   言书郁闷,瞪了秦遇一眼:“都是你惯的。”   秦遇:……   “冤枉哪夫人。”秦遇夸张道:“我可没惯。”   言书:……   言书不想理他,跑去看书去了。   这些年,她收集了不少病症,也记录了治疗之法,现在正在将其编写成书。   秦遇跟过去看了一眼:“再过些日子,这医书应该就能做好了吧。”   言书嗔道:“哪什么医书,顶多算本小册子。”   秦遇:“阿书过谦了。”   后续言书把【妇理册子】完成,秦遇大手笔的建了一个印刷厂。   言书都惊了,“你这是作甚?我找其他厂子也可以啊。”   秦遇却道:“阿书以后还要写书,为夫偶尔也会动笔,自家有厂子当然更好。”   自家的东西,总归会方便许多。   言书没话了。   【妇理册子】很快面世,价格很低,言书自己往里搭钱在卖。   家里人也由着她。   京郊某个妇人就用打络子攒的钱买了一本,她勉强认的几个字,连蒙带猜能看懂一些。   她庆幸这册子是图字结合,有些草药不认识,还能比照图。   她在田间采了草药,自己带回家熬水,然后内服外用。时间一久,她感觉下身清爽了很多。   再看著书之人:言书。   她知道秦遇是谁,却不知道秦遇的夫人就是言书,此刻,她由衷感谢这位言大夫。   因为有实用,价格还低,【妇理册子】很快传开,只是到了偏僻之地,那里的妇人仍觉得这价格贵了。   罢了,急不来。现在至少整体是往好的方面走。   秦遇最近也学着言书整理手稿,出教材。   咳咳,这活儿其实该翰林掌院那边做的。   秦遇给那边知会了一声,翰林掌院特别好说话,还让秦阁老尽量多写点,多多益善。   秦遇哭笑不得,之后就放手做了。   家里几个娃娃发现祖父/外祖父最近好忙。休沐日都不陪他们了。   几人叽叽咕咕商量,最后对唯一的女孩儿道:“你去对祖父撒娇,他肯定拿你没法。”   女娃娃转了转眼珠:“那我有什么好处?”   “我那块糖给你。”大人担心孩子吃多了糖坏牙,严格控制数量呢。   “我的竹蜻蜓给你。”   “我的风筝让给你。”   女娃昂了一声:“等着。”   她在书房外敲门,规矩道:“祖父,青青能进来吗?”   秦遇抬头:“进来吧。”   小姑娘不紧不慢进来后,还像模像样行了一礼:“青青见过祖父。”   小姑娘太乖了,秦遇眸光柔软:“青青找祖父做什么啊?”   小姑娘期期艾艾道:“祖父最近很忙吗?”   秦遇微怔,随后搁下笔:“还好。”   他从书案后走出来,朝女娃伸出手,青青立刻牵住,还欲盖弥彰的低下头,仿佛刚才迫切的人不是她。   小孩儿那点心思,秦遇哪里不知道。他们出了书房,没多久就看到了其他孩子。   雲哥儿做作道:“哎呀这么巧,祖父也出来散步啊。”   秦遇默了默,选择顺着他们演:“嗯,是挺巧的。”   秦小山低下头,生怕自己笑出来。   “祖父,祖父我们下棋吧。”   “祖父我想投壶。”   “外祖父,外祖父”小外孙被双胞胎挡住,急的不行。   秦遇叫停,“先玩投壶。好吗?”   “好~~”下人很快拿来工具,院子里热闹极了。   休沐日,秦空也在府里,这会儿陪妻子赏花,听到孩子的闹声,夫妻俩对望,然后加快了脚步过去。   秦遇手执长箭,手腕用力,箭画出一道曲线,稳稳落入壶中。   “祖父/外祖父好厉害啊!!”   孙女青青也拿了一支箭投,可惜没投进,失落极了。   秦遇刚要安慰,小外孙哼道:“笨蛋,这么简单都不会,看我的。”   他飞快投了一支,稳稳进壶。又对青青扬眉:“怎么样。”   青青背着秦遇,毫不客气翻白眼。   秦遇揉了揉两个孩子的脑袋,对青青道:“这个不难,祖父教你。”   等玩的差不多了,秦遇把其他孩子支走,院里只有他和小外孙,秦遇把孩子抱起来,说起刚才的事。   “…人无完人,今日你以别人的短处去取笑,明日旁人也如此待你,你可会难受?”   小外孙脸红红,小脸埋秦遇脖子里:“外祖父,我闹着玩呢。”   秦遇拍拍他的小屁股:“嗯,好。但是下次不能这么闹了。”   他叹道:“有时候言语更利于兵刃。”   小外孙咕哝了一声,小手圈住秦遇的脖子,两人很快离开。   桓氏惊叹道:“爹真是心细周全。”   发现孩子们之间的小问题,不动声色解决。   秦空附和:“我以前也经历过此。”   桓氏:“嗯?”   秦空挑眉:“好奇?”   桓氏点头,期待的望着他。   秦空双手抱胸,哼道:“很丢人,不说。”他转身离去。   桓氏紧跟着追上去,软声道:“夫君,你告诉我吧,夫君~”晚上一家人热热闹闹吃饭,小外孙和孙女又和好了。   回房后,言书笑道:“白日里青青还说以后不理斐哥儿了,晚上两个小孩又好的跟什么似的。小孩子啊~”斐哥儿就是小外孙。   “一家人,哪有什么怨呢。”秦遇道。   言书感觉这话有点不对,随后想起言家的情况。还是视人而定的。   府里几个孩子,秦府每天都热闹的很。张氏和馒头都挺开心。   如果秦遇不那么忙,他们会更开心。   言书也没停下对药理的研究,在她老年时候,她出了一本砖头厚的医书,乃是她半生所学。命为【妇人药理】,流传后世。   而与医书同传的,还有言书与秦遇爱情佳话。 第196章 后世   历史圈,涛一涛天蕴帝和秦遇,有人吗嘿嘿~   1L:我来啦~君臣相宜就是最棒的!   2L:置臀【轻轻~】   3L:看到有秦相,我就麻溜进来了233333~   4L:楼上是秦相粉丝吗哈哈   5L:我也~……   138L:千古名相不是白说的~……   323L:卧槽,秦粉在干什么,三百多楼了还不放实绩。就算不放实绩,好歹也放点史料啊。   324L:我来了哈哈。话说秦相是真的牛批,历经三代帝王不衰,中途还参与了变法,死后不但被追封,还福佑后世子孙,简直了!   ……   430L:!!!   ……   562L:秦相yyds……   732L:我也想说这个。我特意去查了一下,之前那些朝代但凡有臣子搅和进了变法,下场都老惨了,有些死得早的死后还被鞭尸。啧,对比太惨烈了。   ……   882L:看完前面的,秦相这是苏神再世啊哈哈。   883L:不然你以为为啥电视剧都可着秦相拍,连天蕴帝都得退后。   ……   1041L:我最近学到秦相相关,他真的好通透,也不恋权。就感觉书上说的君子就是这种人了。他跟他妻子的感情也让人好羡慕。   ……   1643L:看到我女神了!言书的【妇人药理】真的帮了好多女性啊。现在我们都还在学。   1647L:楼上暴露专业了哈哈。   ……   2174L:秦相和言女神两人真的绝了。   2175L:何止是两人,自秦相那代开始,后续秦氏子孙都踏马跟开挂似的。   ……   3108L:这我就不得不提秦相家的驴了hhhhh   3109L:草生!   3110L:什么驴啊驴的,人家有名字,那叫馒头,馒头!!!   ……   4262L:我家的狗就叫馒头嘿嘿。   4693L:我一直想不通,秦相为什么会给一头驴取名叫馒头。我不李姐。   ……   5278L:……我就知道又歪楼了…   5279L:哎呀习惯了,主要是秦相身边的人和物都跟着有趣了~……   7683L:我家是浔阳这边的,除了秦相的雕像之外,还有秦相庙。听说最近政府还想弄个秦相草堂,里面种一堆枇杷树。   7684L:这个典故我知道,枇杷知府哈哈哈哈哈……   10001L:刚度娘回来,原来秦相的枇杷知府是这么来的,他真的好好啊。   10002L:我去,这才多久,隔壁又开了一个新帖。   10003L:涛什么,我去瞅瞅。   ……   10105L:我也去~……   理涛,如果秦遇和张和落水了,天蕴帝救谁?   1L:……   2L:楼主肯定不知道秦相水性很好【白眼】   3L:张和那么懒,肯定会选择躺水hhhhh   4L:说起张和我就想笑,上次有人做了一个两人生平对比图,再联系两人性格,堪称古代版卷王;amp;咸鱼。   5L: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xtms   6L:哈哈哈哈哈哈……   119L:2333333……   186L:不过天蕴时候的臣子里,除了秦相,我真的最喜欢张和了,对了对了,再加一个桓清~   187L:楼上的都是我喜欢的,不过我还得加一个李丕。他真的好内敛。   188L:我喜欢天蕴帝和他儿子,因为他们都对秦相好嘿嘿。   ……   329L:想起我原来初了解的时候,真的好怕天蕴帝跟他儿子be了。   330L:我也是。主要他俩年岁差太小,而且两人都有才干。这点就很恼火,不过后来翻看史料,我发现天蕴帝他儿子心态很佛。应该跟秦遇和张和的教导有关。   331L:什么叫天蕴帝儿子,人家有名号,天示帝!   ……   481L:哈哈哈其实很好记的,天蕴帝之前是天正帝,不过两人是爷孙关系。天蕴帝后面就是天示帝。   ……   612L:快别提那个废太子了,真是堆烂泥。天正帝对他这个儿子够可以了,早早立了储君,把其他儿子分封出去,然后天正帝又替他的废物儿子挑选贤才。李丕,张和,秦遇那一甲,最开始全是天正帝给他废物儿子挑的班子。   613L:还有这事?   614L:有的,在《天蕴本纪》里看,天蕴帝对这个废太子爹也很厌恶,据说是废太子猜忌那时还只是皇长孙的天蕴帝。父子一点情分都没了。相比之下,天蕴帝多次提到秦遇,言语间很亲近。据说曾还想拜秦遇为师【这是野史看的,不保真23333】   ……   831L:说到拜师,我就想到桓清了。他真的是截胡小达人了hhhhh,先是拜秦相为师,后来张暻想给秦空介绍对象,又被桓清抢先一步~……   1096L:你们…都在哪看的……   ……   1382L:我是在《碎潜书》看的。前半段是张和口吻,后半段是他儿子张暻的口吻,张暻吐槽他爹,说张和见秦相开了印刷厂,要薅秦相羊毛才想出书的。结果张和出到一半就不想干了,可以的,张和【懒王】人设不倒23333。不过张暻跟秦空感情真的是很好了,所以对桓清先他一步给秦空介绍了对象耿耿于怀,文里提了整整三次哈哈哈哈……   1856L:你们真的绝了。正经涛秦相相关的帖子,你们都吹彩虹屁,甚至聊头驴!这种一看挑事的帖子,你们反而正经讨论,还甩出史料。   ……   1933L:哎呀习惯就好了哈哈哈,我为了不错过,每个秦相相关帖子我都进一趟hhhhh   1934L:就喜欢跟楼主对着干哈哈哈太坏了~……   2259L:天蕴帝真的开了一个好头。后来天示帝继位,成朝国力更盛,女子的地方也随着提高。我记得后面皇位又传了两代还是三代来着,其他国家发展起来了,成朝跟外面世界发生了一些摩擦,但最后还算平稳过渡了。其中秦相的后世子孙也出了不少力,前两天我还在新闻上看到秦相的不知道多少代孙子了,真的好俊哪,温温润润的。该说不愧是秦相的后人,听说以后会往航天方面发展。   ……   2609L:越了解秦相,越佩服他。不过有人说秦相可能是穿越的?   2610L:哈哈哈哈哈哈……   3239L:23333333   3240L:我倒觉得与其说秦相穿越,还不如说成太祖是穿越的hhhh……   4318L:怎么还在纠结穿越的事,反正咱们现在过得好就行了啊~……   5092:哎呀,又有人要拍秦相了,听说主要剧情是围绕秦相和言书的爱情讲述。   5093L:!!!   ……   6776L:!!!   ……   7321L:……秦相那种性格,一集处理好感情事都嫌时长多了吧。   7322L:我也…   ……   历史相关,可以推一些书咩~   1L:哪方面的?   2L:盲狙一个天蕴时代哈哈哈   3L:我也是23333……   88L:我去,楼主人呢?   ……   102L【lz】:抱歉抱歉,刚家里人叫我。   103L【lz】:2哥猜对了,我就是想了解天蕴时候的事。最好是秦相相关嘿嘿。   104L:非2哥。lz直接搜秦相的弟子,或者好友张和,戚兰,还有天蕴帝,天示帝,以及秦相的女婿等等,他们写的一些书记载的秦相事迹超好玩。   ……   236L:层主好人~……   378L:谢谢层主~我去了~…… 第197章 严青和柳瑾   风和日丽。   马车在草地上停下,不远处一群书生汇聚。车里跟着下来两名男子。   一人身量高些,面容清俊,一双桃花眼多情含笑。另一人要矮些,神色苍白,衣着也更清简。   二人朝众人走去。   “柳兄,严兄,你们来了。”   柳瑾笑着颔首。严青没笑,但也跟着颔首示意。   如今严柳二人皆是秀才,在一群书生中还是颇有分量。   文会无非就是探讨经义,聊聊文章,等到文会过半,再聊聊八卦咳咳。   柳瑾本来跟其他人聊的好好的,忽然有一书生过来,笑盈盈道:“恭喜柳兄啊。”   柳瑾抬眸,是之前跟他不对付的书生。   柳瑾淡淡道:“在下何喜之有?”   那书生道:“听闻柳兄好友秦遇已经考上了举人,有这样一位良友,相信柳兄很快也能在乡试中榜上有名。”   严青心里一咯噔,偏头去看柳瑾,柳瑾嘴角弧度没变,但眼里已经没了笑意。   那书生还在继续道:“秦遇家贫,以前还受柳兄接济,现在他发达了,肯定会好好报答柳兄。”   对方越说越离谱,严青冷声道:“枉尔为读书人,道听途说也信。”   冷不丁被斥责,那书生面子有点挂不住,反唇相讥:“哟,原来是严兄。论起来,严兄倒是跟秦遇很相似,贫家出贵子。”   “的确是贫家出贵子。”柳瑾笑道:“严兄如今也算改换门庭了,倒不知阁下……”   他故意顿了顿,然后道:“抱歉,忘了阁下院试又落榜了。不过无妨,阁下家底厚耗得起。”   “柳瑾!”   柳瑾掀了掀眼皮子:“怎么?”   那书生脖子都红了,咬牙切齿:“你别太过分。”   柳瑾一下子冷下脸:“怎么,阁下挑衅不过,又要倒打一耙了?”   “真当在下是软柿子,谁都能捏了。”   气氛僵持。   其他人赶紧过来把两人劝开。   这场宴会最后还是闹了不愉快。   回去路上,马车里严青劝道:“你别气了。”   柳瑾哼了一声:“你真不懂还是假不懂。他拿秦遇说事,表面箭指秦遇,实则是攻击我俩。”   “今日这话传出去,叫秦遇知道了,还不定怨上咱俩呢。”   严青叹道:“秦遇不是那中心性窄的人。”   柳瑾高声道:“那我就是了。”   车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外面的车夫大气不敢出。   严青抿了抿唇。少顷道:“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柳瑾没应。   回去后,柳瑾邀请严青留下来,两人一起吃了点东西,喝了些酒。   借着酒意,柳瑾问出了心底最在意的事:“严青,你怪不怪我。”   严青睫毛颤了颤,轻声道:“怪你什么?”   柳瑾:“如果没有我,你可能跟秦遇就是很好的朋友,你们相互帮助,一起学习。或许你现在不仅仅只是个秀才,你大概也跟秦遇一样考上举人了。”   柳瑾眉头皱了皱,漂亮的桃花眼里染了痛色:“是我对不住你,误你前程。”   严青看着酒水中的倒影,嘴唇开合,笃定道:“不会。”   柳瑾:“什么?”   严青抬眸,与他四目相对:“我跟秦兄性格不合。我…”他迟疑道:“我心思重,性子冷,不讨人喜欢。”   “没有你,我跟秦遇也只会是泛泛之交。”   话落,严青端起酒水一饮而尽。   柳瑾愣了愣,随后展颜,“别喝酒了,吃点菜。”   “这猪肚鸡滋补,你尝尝。”   严青给面子的尝了尝,晚上宿在柳瑾家的厢房,但第二天仆人怎么也叫不起。   柳瑾冲进门一看,严青面如金纸,傻子都能看出他状态不好。   “叫大夫,快,快点——”小厮被吼懵了,急忙跑出去,很快大夫被请了来,一看才惊道:“这位公子本就体弱,还不忌口。”   柳瑾一下子想起昨晚的酒。   “但…但阿青只喝了两杯杨梅酒。”   大夫蹙眉:“可还同食了猪肚?”   柳瑾心里一颤。   这本不算什么,可放在严青身上就严重了。   大夫开了药,天黑时候严青才醒来。柳瑾眼眶通红。   严青微惊,有气无力道:“你怎么比我还狼狈?”   柳瑾望着他:“我对不起你。”   严青:……   严青无奈道:“说吧,又怎么了?”   柳瑾拳头攥的死紧:“大夫说,你以后,以后”“以后难有子嗣。”严青倒是很平静。   他对上柳瑾诧异的目光,笑道:“我之前院试后病重,大夫就告诉我了。”   严青收回目光,看着头顶出神:“我如今已是秀才,以后开个学堂,挣得银钱奉养家中老人便够了。”   柳瑾心里一酸:“我帮你。”   严青:“…嗯。”   柳瑾很快计划起来:“学堂开在县里。把你家里的老人也接过来。”   “我再试一试乡试,等我成了举人,也好照拂你。举人在这县城也够用了。”   严青扯了扯嘴角:“不往上考了?”   柳瑾摇头:“我并不好仕途。”   严青养病的时候,柳瑾就去外面选地方,盖学堂。   这时候家里要给他说亲,结果柳瑾搬出猪肚鸡和杨梅酒的事,说那次意外引起了他的旧疾,以后难有子嗣,传宗接代还是让他弟弟来吧。   柳瑾跟家里耗了一段日子,最后由他去了。   之后又过了好几年,柳瑾才考上举人,有时他会去县学讲学。多半时候还是和严青在学堂教书。   秦遇的名声越来越大,柳瑾开始还有点酸,后来就释然了。   时隔多年,柳瑾终于承认,他的确是不如秦遇的。不过此生,他同样过得开怀。   功名利禄非他最终所求。   作者有话要说:杨梅跟猪肚不能同吃是网上看的哈。不是正经科普。 第198章 桓清   金陵文人汇聚,然桓氏一族仍是其中的佼佼者。   除去已入青溪书院任职的桓子圭,更叫人惊叹的就是小辈里的桓清了。   过目不忘,出口成诗。   桓家人也对桓清寄予了极大的期望,大力栽培,桓清也没让家里人失望,自下场后,哪怕是在人才济济的金陵,也未屈居人下。   后桓清顺利进入青溪书院,他在一干学子中也颇受追捧。这样一个人,便是恃才傲物了众人也能接受。   但桓清不止才学好,品性也是一等一。   桓清对未来的规划也很明白,他想入仕途,他想做一些有意义的事。   但是在这之前,他先从他的伯父口中听到了一个人。   “秦遇?”桓清看着桓先生的神色,试探问:“大伯很看好这个人吗?”   桓先生笑着颔首。   桓清真的惊了,能让他大伯这么爽快认可的一个人,到底是什么样子。   一切源于好奇,然而桓清了解之后就对这个人有了崇拜。   如果旁人知道定会不解,同样的年纪,当年的秦遇可不及桓清。   便是后来秦遇收了桓清为徒,其实也不太明白,桓清为何推崇他。   但是一个人除了才华,还有其他,例如性格,例如心性。   桓清设身处地想过,若他在秦遇的境地,可有秦遇做的好?   答案是否定的。   桓清明白他今天的一切都跟桓家脱不开关系。但秦遇却是真真切切一个人拼出来的。   桓清至此有了一个追逐的目标,他参加乡试,会试,顺利高中状元。   金銮殿上见到秦遇,桓清心喜。后天子设琼林宴,他本想趁机跟秦大人多说几句话,可惜不如他意。   好在桓清耐性好,终于让他等到了一个机会。   那次宴会,桓清真的只是单纯想在秦遇面前表现一下,没想到能成为秦遇的弟子。   惊喜这般,犹如梦中。   “师父,弟子有一事不明,想向您请教。”   秦遇脸色有点微妙,被人称多了“大人”“先生”,冷不丁被唤“师父”,秦遇一时不能适应。   对于桓清这个徒弟,秦遇耐心极好,“何事不明?”   是一件官场上的事,经过桓清讲述,秦遇知道桓清是被心黑的人盯上了。   犹如当初秦遇入六部,差点被小人坑害那般。   说起来,秦遇之后接连升官,他本来都把柳主事那事忘了,结果底下人为了邀功,替他把人收拾了,将柳主事赶出了京城。   秦遇也挺无语的,他不喜欢别人做他的主。而且这结果未必利他。   外人瞧了,指不定以为秦遇心机深沉,过往旧仇深埋心中呢。   秦遇不得不出面警告,这事最后才了了。   如今桓清重走秦遇的经历,秦遇想了想说:“明儿我去你部门走一趟。”   官场上有蠢货,但那是少数。多数人还是精的。秦遇露面之后没几天,桓清的上峰就出手了,把挑事的人摁了下去,主动护着桓清。   桓清心里美滋滋,有师父真好。   休沐时候,桓清会掐着次数去秦府,师父有自己的生活,他去太频繁了不好。   这天桓清随秦遇出游,路上遇到了张和。桓清认得对方,那是一位很…嗯…与众不同的大人。   “呀,随之这是带小徒弟去哪里啊~”秦遇笑道:“随便逛逛。”   张和眼珠子一转:“我也要同去。”   于是两人行成了三人行,张和不时盯着桓清。桓清开始还能礼貌笑笑,后来他就笑不太出来了。   “张大人,可是在下脸上有东西?”   张和眼神幽怨:“本来…”   桓清:“本来?”   张和:“本来随之是要收阿暻的。”   秦遇:……   秦遇哭笑不得:“碎潜,别闹。”   秦遇担心给桓清压力,道出原委:“为师与张大人官职相当,为了安圣上心,为师都不可能收阿暻为徒。与你无关。”   桓清点点头。他更靠近秦遇些,好像张和是条大灰狼。   秦遇冲桓清安抚的笑笑。   张·大灰狼·和:……   后续桓清跟张和的接触多了,发现张大人真是个随性之人。   桓清背靠秦遇,还得秦遇指点,然后去外面历练了几年,回京后桓清慢慢进入权力中心。   那个时候秦遇在内阁三位阁老中,地位拔到顶高已成首相。然而天子并不忌惮秦遇。   在天蕴帝50岁的时候,他退位了。天示帝继位后,秦遇帮着新帝上手国事,然后就上书致仕。可惜被驳回了。   那个时候快到而立之年的天示帝天天往秦府跑,终于打动了秦遇,于是秦遇继续任职。不过天示帝也体谅秦遇辛苦,秦遇继续任首相后,天示帝除了一些重大事情跟秦遇商量,其余把大部分活儿都交给了桓清。   谁让桓清是秦遇唯一的弟子呢。   师有事,弟子代其劳。   ——全文完——作者有话要说:全文完结了哈,之后可能会歇一段时间,希望我们以后再遇,爱你们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