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舒适圈日常》 作者:花蔓川   文案   开门不过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这大概是个慢悠悠地体验古代日子的故事吧,一点日常和一点美食和一点风景。   莫名身穿的万宝妆,面对如此状况,对着自己灵魂三问:会做火锅底科、水泥、肥皂等东西吗?知道石墨烯、硝石、黏土是什么吗??会唱歌跳舞绘画书法下厨还有骑马射箭吗?   万宝妆表示∶勿cue,都不会,不知道,我是废物   她只能默默地处理身份,买个小房子,然后伸着懒腰倚窗欣赏风景,尝一尝别人做的美食。   春天桃花开了,夏天会有荷花,秋天木芙蓉在摇曳,冬天还能踏雪寻梅。   内容标签:穿越时空 种田文 市井生活 成长   主角:万宝妆,战容肃 ┃ 配角:万新雨,万清泉,很多 ┃ 其它:种田,治愈   一句话简介:我只想苟在舒适圈里,勿cue   立意:我们在平凡的日子里闪闪发光,充满爱与力量的姿态 第1章 这是哪里? 下楼拿个外卖世界都变了?……   凌晨三点半,窗外的天空昏暗空濛,看不见一点月色或者星光,白色的路灯在半空中照出一片雾纱,朦胧的雾纱飘游在漆黑的夜色下。   本应该是万籁俱寂的时间,可是高楼上的这间房子还亮着,能看见里面的灯还没有熄灭,暖黄色的护眼灯光和电脑的白光一起打在对面那人脸上,显得女人脸色僵硬又麻木。   随着她指尖的敲击,机械键盘的声音在房间里噼里啪啦响起。   嗡嗡嗡,桌上的手机突然亮起屏幕震动着,万宝妆眼睛还盯着自己的数据走势分析图,晃了晃酸胀的手腕,接过电话:“喂,您好?”   “您好,美团外卖,您的外卖到了,楼下大门锁了,您看您是开下门还是下楼取餐?”   听到这,万宝妆另一只手揉了揉眉头:“不好意思,我这边开大门的感应器坏了,还没修好,您从地下停车场进来可以吗?我开停车场电梯的门。”   “好的好的,那您这停车场怎么走啊?”外卖员茫然地吹着冷风,这个小区他鲜少来,小区里的高楼甚多,绿化布置也多,道路歪歪扭扭的,还是叫醒了门卫自己才找到这栋房子。   “这……”万宝妆思索了一番,“你先退回到岔路口那,然后重新……”   随后又觉得自己说不清楚路径,便改口道:“算了师傅,麻烦您在门口等一会吧,我下楼取。”   “哎好的好的。”外卖员忙不迭地应道。   万宝妆眨了眨干涩的眼睛,从电脑前起身,换上一双外穿拖鞋准备去拿自己的外卖。   进了电梯,按了楼层,她便疲倦地靠在一旁,灰色的铁皮上倒映出一个松垮的身影,她面无表情地看着镜面,透过银色的铁皮,能模糊地看见自己疲惫又颓然的身影,其实不用看镜子,她也能知道自己目光呆滞,毫无焦距,通宵工作的人不都是这样的吗?   和绝大多数熬夜的人群一样,双眼干涩无光,肿胀的眼皮都压在眼睛上,像是要和下眼皮糊在一起,是处于一种十分困顿却又难以入睡的状态。   没一会儿,电梯到了负一楼,腾地一下失重的感觉,让靠在一旁的万宝妆有些心慌地回过神来。   电梯缓缓打开,叮的一声,灯亮了起来,昏暗的地下停车场骤然亮了起来。   万宝妆拿出电话,低着头一边走一边准备打电话过去。   嘟嘟嘟嘟嘟嘟……   嗯?信号还没恢复吗?都出电梯了怎么还没信号,这手机接收信号的性能不太好啊,她举起手机试图搜索信号。   这是....哪?   万宝妆抬头看向面前,高楼呢?路灯呢?草坪呢?   天色昏暗,可是面前的东西,原本应该是路灯、绿化带草坪和对面的高楼,怎么突兀地变成了鳞次栉比的古朴楼房,一栋栋矮小的房屋一个挨着一个排列立在面前。   这是什么情况?为什么一抬头,门前怎么会变成类似影视基地的地方?   世界大变。   万宝妆猛地一回头,一扇厚实的紧闭的城门矗立在面前,古朴的质感让人无法想象是整蛊。   是梦境吗?   万宝妆低头打开手机,没有信号没有网,地点还是定位在洞庭,怎么可能?   她掐了掐自己,疼痛的感觉从手臂传来,不是梦?怎么会不是梦?   她不可置信地缓缓蹲下来摸了摸地面,指腹摸到凹凸不平的沙粒与尘土,还带着丝丝冰凉感,很真实的感受。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阵冷风吹过,带着凉意扬起阵阵灰尘,万宝妆挥了挥面前飘扬的尘土,无暇顾及这些,她可能需要接受一些不想接受的事实。   她感到十分难受,这种难受不是身体上的,就是心理上一种难以言说的五味杂陈。   茫然,困顿,一瞬间的心理落差。   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是我呢?   我只是和平时一样走出停车场,怎么会到这里来?   在这难以言表的复杂情绪中,万宝妆感到一丝后悔,她已经宅在家二十多天了,如果不通宵工作,就不会半夜饥肠辘辘,也不会半夜点外卖。   如果不点外卖,就不会接到电话。   如果早点把门禁修好,就不用下楼拿外卖。   可惜了,世上从来没有那么多如果。   在一片茫然无措中,她还能想到自己的澳洲和牛M6牛排和野蘑菇披萨,这可是很贵的,深夜配送费也是很贵的,一口都没吃到,难受。   她苦中作乐地想了想,不知道朋友和自己连肝一个月的数据分析,马上就要产品上市的时候,发现我不见了会怎么样。   万宝妆看着前面空荡荡的街道,望了望极远处蒙蒙有些亮光的天,最天边仿佛有霞光一点点照亮,她又低头看了眼手机,凌晨三点五十分,如果时间是一样的,那这肯定也不在南方了,天亮得也太早了。   “喂,前面这位女郎,城门马上开,你是要出城门吗?”   闻言,万宝妆有些慌张地看向出声的人,模糊间看见是几位身形高大的男人,腰部好像还挂着长柄的东西,在腰间一晃一晃的。   怎么办怎么办?他们是好人还是坏人?自己要跑吗?会不会有人查户口?   女郎?开城门?   冷静下来!万宝妆迅速将手机放入口袋,扬起一抹笑:“小郎君,我刚搬来此处,早晨醒得太早,便出门随意逛一逛。”   这个时代出进城是不是还需要那种叫做路引的东西?如果自己出去了应该就进不来了。   “随意逛一逛?”最先出声的那位郎君挠挠头,“女郎怎么逛到城门来了?”   万宝妆呼吸一顿,轻松一笑:“只是思念亲友随意走一走,自己也没想到会走到此处来。”   四位郎君走近了一些,却也没太靠近万宝妆,估计是觉得对方一个女子,自己四人靠得太近容易吓着她。   隔了两三米的样子,他们只能看清是一位身穿黑衣的女子,有位郎君开口问道:“今日城门开得早,现在这里外还没什么人,按照寻常时候,农户应该也快要进城来售卖了。”   万宝妆的眼神较好,即使天色昏暗,也稍微能看清他们穿着一样的灰色皮甲服饰,腰上佩刀。   再看看眼神,四人目光清朗,大约都三十来岁,搭话的那位看起来年轻些,应该二十出头的样子。   万宝妆极力暗示自己,冷静下来,冷静下来,不要慌,地方都会有方言,他们说的话也带着地方腔调,自己这样说话没关系的。   她努力笑得略微灿烂些,露出右边浅浅的酒窝,轻声道:“农户这样大清早就要来此进城了吗?正巧我今日醒得早,还能买些水灵灵的菜回家。”   最年长的那位哈哈一笑,指了指左手边的路:“哎,小女娃,也不用在这傻等呢,那些个农户都会将新鲜菜都会运往西市,你往那去就对了,从这边泰和街走过去,先去买个早饭填饱肚子吧。”   另一位男子正在城门前,一边解开绕了几圈的锁链,一边搭话:“小姑娘原来是新来我们邵燕城的,那你可得好好逛逛。泰和街往里走可是十分热闹,那肯定有些你们小女郎喜欢的东西,比如说啊,锦秀阁的胭脂保准你这个年纪的女郎喜欢。”   万宝妆客客气气地应着:“谢谢各位。”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悠远厚重绵长的吱呀声。   万宝妆转过身看向城门,门开了,自己就是从这个门走进来的吗?   她有些不由自主地走向城门,怀着不可言喻的沉重心思跨过那道城门线。   重新跨过这里,我是不是还能回去?   “怎么了?女郎要出去吗?”年轻的小郎君有些疑惑。   万宝妆看向他,轻轻摇了摇头,又走了进来。   “没有,我去西市吃个早饭等着了,谢谢各位。”万宝妆弯腰谢过各位,努力控制自己的步伐不显慌乱,朝着那灰扑扑的街道走去。   福溪推着城门,呆呆地看着这位女郎走远了。   侍卫长一巴掌拍在福溪头上:“看什么呢?”   “我只是看这位女郎好像有点伤心。” 第2章 打探物价 早知今日,就应该穿金戴银脖……   现在,万宝妆看了看自己的配置,手里有部手机,头发披散的没有任何配饰,身上穿着黑色的衬衫长裤,脚上一双外穿拖鞋,唯一值钱的是手上带着一串珍珠手串,中间配上一个日月形状的金饰,用金线串着。   手机,手机不能卖,里面承载了太多东西,而且超出这个时代的东西容易引起麻烦。   不仅不能卖,还得好好藏着。   她按了密码,翻了翻手机,苦笑一声,其实手机里也没什么东西。   万宝妆只能看向手腕上的手链,细细回忆了一番,这里共有糖果色海水珍珠18颗,每颗都是9mm直径大,颜色是很漂亮的糖果串色。   每次工作累了就去盘一盘,所以一直没取下来;   中间镶嵌了一个日月星的设计,实心足金刻刀元素,9.9克。   万宝妆深深叹了一口气,还好这些数字比较容易记,她记得古代都是人工在海里采珠,所以珍珠得来十分不易,有诗说“珍珠无价玉无瑕”。   她在心里暗暗祈祷,最好这里还没有人工养殖珍珠的技术,而且没有这种糖果色珍珠,让我一夜暴富。   在换钱之前,先去弄清楚这个地方的物价吧,万宝妆把手链摘下来塞进小衣服里,贴着里衣放着。   财不外露财不外露,先把自己的家当藏好了。   去弄物价之前,先事急从权啊。   她走进一旁的“居民区”里,找了一家比较偏僻幽静的宅子,正巧看见人家的衣服晒在院子里,于是堆了些石头趴在一户人家的墙头上,努力地用树枝勾着人家院子里的衣服。   还好这里的围墙比较矮小,大多是用泥土或者树枝围起来的栅栏,若是再高一点真的没办法。   她的腿脚和手一直在发抖,心里一颤一颤的。   默念道:事急从权,我不过是事急从权,对不住了啊这位人家,我只是先借用一件衣裳,过后会回来赔偿的。   万宝妆小心翼翼地把衣服勾了出来,心脏怦怦直跳,这还是生平第一回 做这种勾当。   拿了衣服她就赶紧跑了,一刻也不敢多留,路上瞥见这家人后面有座比较高大的宅子,门口立着两个威武的石狮子,也没敢多看,默默记下这个特征,以免忘记了借衣服这户人家的路线。   等跑到某个隐蔽的巷子里,她捂着怦怦跳的小心脏,太刺激了。   默默地安慰自己,没关系,我只是先借用一下,不要有这么大的心理负担,一定会回去付钱补偿的,如果不借用衣服,我可能会有生命危险,所以放宽心。   冷静下来后,万宝妆把手上的衣服往地上使劲蹭了蹭,争取让它的颜色看起来有些脏,别让人一眼认出来是什么衣服就好。   就怕走在大街上突然被人认出来衣服,大喊一声“偷衣服的贼”,据说人越怕什么就会越来什么,还是小心为上。   随即,她把这件蹭了灰的青布直身的宽大长衣穿在外面,长长的衣服有些拖地,刚好遮住她本来的衣裳。   穿好后,她便走出这里,找了条宽敞的街,在那边上的树底下找了块地,坐在那块四处观察。   她不时用衣服抹把脸,试图擦去脸上的疲倦感还有油脂,等了大概一个多小时,看着那些写着繁体字的酒肆,食肆的店铺都开门做生意了,路边小些的铺子也都陆陆续续出来撑架子摆桌椅了。   万宝妆看着街上挑担叫卖的男男女女,街上买东西的青年女子也不少,脸上更没有纬纱,大大方方。   她观察了许久,低下头长叹一口气,苦中作乐地想,至少是个民风开放的时代。   还好,没糟糕到最坏的地步,如果是朱程理学之后,单身女子几乎活不下去。   观察了这么些时间,她发现那边有个卖包子的大姐热情洋溢,人还挺好,有人没带钱她都没计较,只是让人下回带回来。   随即抬头扬起标准笑容走到这家挺热闹的包子铺前,走上前套着近乎道:“姐姐,能不能往你这桶里借一捧凉水,让我擦把脸啊,刚刚往这里过来路上摔了一跤,脸上都脏了。”   大娘抬头看着面前的女娃,虽然她穿得挺奇怪,但是架不住人笑脸盈盈啊,还甜滋滋地叫自己姐姐,看见那姣好的面容上确实有些脏东西,朗声道:“哎,女郎,来来来洗把脸吧,什么姐姐啊,都该叫大娘了,大娘这里还有干净的手绢,给你擦一擦脸吧!”   万宝妆倒也没顺着叫大娘,只是改口笑着道谢:“太麻烦大姐了,真是太感谢您了!”   她站在水桶那一侧,弯腰从大姐的桶里舀了捧干净的清水洗了洗脸,洗去一脸的疲倦和困意,还有心底那一点慌张,待清凉的水扑在脸上,她才觉得自己终于活过来了。   那包子的味道靠近了更香了,热气腾腾的香味飘出来,一种面团的甜气和肉馅的香味混在一起,还能闻到带着一点点胡椒粉的辣味。   咕噜咕噜咕噜,原来半夜就饿了的人,肚子发出了尴尬的声音。   她顿了顿,抬起脸便和大姐打趣道:“大姐,你这个肉包太香啦,香死我了,都是怎么卖的呀?”   “女郎,我这包子两文钱一个,五文钱能买三个哩,肉馅满满当当的。”   万宝妆瞅着这半个巴掌的肉包,嘴角上勾,想笑一下:“好咧,大姐,我刚刚摔了一跤,把钱袋都摔丢了,等我回家去拿钱袋再过来哈,还有谢谢你的手绢,我现在给你洗洗再还你。”   “嗐,小事情,这手绢又不值钱,就是家里的碎布,你就拿走吧。”   等到万宝妆要走的时候,这位大娘用纸袋包了一个香喷喷的肉包递过来:“这位小女郎,先吃一个包子填肚子吧。”   万宝妆愣在原地:“大姐,我没带钱呢。”   “嗐,一个包子能要多少钱,大娘请你吃,这么好看的姑娘,不要愁眉苦脸的。”   虽然这位女郎脸上笑意盈盈,可是眼里露出那一丝飘忽的茫然无措,真是让大娘这种面热心软的人看不得。   “我.....谢谢。”   万宝妆沉默地接过来了,站在一旁把半个巴掌大的包子一点点吃下肚,滚烫绵软的面皮和肉馅混在一起,真的很好吃。   把那些慌乱无助都慢慢地吃下肚里,一点一点抚平心间的那些藏起来的丝丝难过。   等到整个热乎的包子下肚,她好像恢复了些力气,朝着这位大娘弯腰,再次道了句谢:“谢谢大姐。”   大娘挥着面前蒸笼冒出的白气,面容隐在带着温度的热气后面,像是不甚在意地说了句:   “哎,这都是小事情啊,没什么过不去的啊。”   没有什么过不去的,万宝妆记下了这位好心的大姐。   她先挑挑拣拣走到一家杂货店,看着里面摊开的酱醋油酒。   店里的小二瞅着这漂亮女郎走进来连忙招呼:“客官,需要些什么?”   万宝妆指着面前的几个大缸:“这都是怎么卖的呀?”   小二把手上的白布往肩上一甩:“客官,你看着酱醋油都是一文钱一碗呢,那边的酒也是一样。”   碗?万宝妆看向桌前的拳头大的小碗,比划了一下:“是那个碗吗?”   “对对对,就这个。”小二笑着说。   那大概是两百毫升左右,比半瓶水再少一点点。   万宝妆故意俯身用力嗅一嗅,起身道:“你家这个醋怎么都不香啊?”   小二看面前这位女郎,面容明媚,皮肤白皙,皱着眉头单纯疑惑的样子,一乐:“哈,女郎,好的都在里头封着呢,这样敞开可不是散味儿了,女郎往里来。”   小二边说边指:“这些三五文的都有,你闻闻是不是可香了。”   “是是是,原来好的都还藏着呢。”万宝妆笑着回应,“你这味儿可太大了,我先去买粮食再来。”   小二想着这位客约莫不常出门买东西,朗声应道:“好哩,那女郎前头就是粮铺,可得记着咱。”   万宝妆迈着步子走进粮铺,看着店内各个粮袋敞开,有的看起来像是陈米,有的米谷壳还在,有的谷壳和白米混合,还有那比较干净的,而大部分人都是在称那混合着谷壳的米。   她径直走向那比较干净的大米前,伸手舀了一把放手上细细看着。   注意到那边小二刚刚称完一袋混合的米说道:“客官这里两升七文钱,你到前面交钱呢。”   那位买米的男人单手颠了一下,高声道:“店家结账!”   万宝妆看着也不过两斤的样子。   “这位客人,你要买些什么?这好米五文一升,旁边的精米十文一升。”有忙完的小二凑向前来。   旁边的精米就是没有任何杂质的米,万宝妆搓了搓手上的米,笑着问:“还有更好的吗?”   小二夸张道:“客官你别笑话我们了,这可是这块最好的米了。”   万宝妆沉默……   这些大米粒粗看还是好好的,白花花一样的米粒堆积成一个小山,但是细看就会发现,白色的米尖尖上还有少许硬硬的东西,而有些米粒也是被打的碎碎的。   也许是万宝妆的沉默让小二有点慌张,那位胖呵呵的店家走向前来呵斥:“做什么呢?”   虽然这位女郎穿着有些不伦不类,可是店家看那女郎大大方方,也不像是穷苦人家养出来的孩子,反而是有些富家子女不知柴米油盐的感觉,想来也是好家室出身的,店家微微弓着腰问:   “这位女郎是想要些什么?”   小二插嘴道:“这位客官要更好的大米,可是我们邵燕城最好的食肆就是我们家了,最好的米也在这了。”   万宝妆连忙打断:“店家可不要误会,我只是随口问问而已。”   店家笑呵呵道:“这邵燕城最好的米确实在这里了,女郎看看那些都是粳米糙米了,这边都是上好的精米,那些富坤家里都是吃我家这种,那最好的米都只能是出现在那些达官贵人的桌子上,甚至是那宫里头。”   店家这话有些吹嘘,毕竟大家都不知道皇宫里的米到底是什么样,和自己的有什么区别。   不过万宝妆也没在意,笑了笑,看向店家轻声道:“原来是这样啊,是我说错话了,店家勿怪。”   店家摸了把胡子,笑呵呵的:“小事,女郎可还有什么需要的。”   万宝妆眼神一闪:“店家你这戒指有些暗了呀,怎么不去换一个。”   店家转了转中指上的金戒指:“嗐,这可得七、八两银子呢。”   万宝妆睁大眼睛,一双眼睛明亮亮:“天啦,店家,我也想买一枚这样的戒指,该往哪家好些啊?”   店家收敛了些脸上的得意之意,指着外面的路:“女郎你往这出门,右拐往旁边康源街,最大那家金太和就是了,里面的花样你们女郎保准喜欢。”   “好的,谢谢店家。”说罢往门外走去。   万宝妆又在外面兜兜转转两小时,终于来到了饰品店金太和,店内大多都是银簪子和点翠工艺,金饰玉佩等比较贵重的放在里面。   她逛了一圈,也没看见有摆珍珠的,不会没有珍珠吧?   里面的小二看着女郎转了一圈,走进来问道:“女郎,你需要什么饰品?头饰?耳饰?还是手镯玉佩?”   万宝妆笑了笑:“小二,我家中祖母即将过寿,我想给她买一副珍珠手链,不知店内可有?”   “这.....”小二为难地看着这位女郎,“店内可没有珍珠手串这么贵重的物品,不过前几天倒是来了两对珍珠耳坠,女郎您来瞧瞧吗?”   邵燕城,大概是在内陆这边,既不临海,又位居北方,这本来也不是什么很大的城市,只是一个县城而已,海里采集珍珠实在不易,寻常不会往这种地方运送。   万宝妆闻言点了点头:“那就去看看吧。”   小二转身带着万宝妆往里走去,在最里面的柜台里,摆放着玉石饰品,小二从里面拿出两个精致的盒子摆上来,在万宝妆的期待中打开了盒子。   “这?”万宝妆疑惑地看着盒子里的珍珠耳坠,是以金做线,一边一颗珍珠做成的耳坠,“小二,这珍珠怎么这么小一颗?和我在书上看见的形态浑圆色韵有光泽完全不一样啊。”   “女郎,那样的珍珠可是京城宫里那些达官贵人才有的,我们这只能是一些散而小的珍珠了,可这一对珍珠也是不常有的!”   万宝妆装作撇嘴的样子:“那你这对耳坠多钱呐?”   “三十两银子。”   “你这也卖得太贵了吧,这珍珠小如黄豆,又黯淡无光,怎么值三十两银子?”   “女郎,可是我这珍珠体态圆润啊,两只珍珠大小形态一致,而且这采珠也是实属不易,那海里万中无一。”   万宝妆听到这几个关键词,总算弄明白了古代珍珠的价值,和现代鉴别珍珠好坏的方式还是一样的,不过这里卖得越贵,对自己越好。   在这里一文钱可以在酱醋油酒中买一碗,寻常百姓两文钱能买一升稻壳米,一升米大概1.5斤,十升等于一斗,一斗约十五斤米。   20文十升就是15斤,7500g。普通人一顿饭的饭量是2两,也就是100g左右。按正常配菜的吃法,够1个人吃75餐,一日三餐大概能吃25天近一个月。   店家手上的珍珠约莫黄豆大小,一对普通的毫无光泽的珍珠值三十两白银,我这珍珠大小是它的两倍,而且是金色粉色紫色蓝色白色,有十八颗,如果一颗卖它一百两。   光吃米饭的话25文一个月,300文一年,万宝妆一拍手,那我这能吃白米饭到老,好像还不错啊,如果能翻个倍,哇塞,生活好像就好过起来了。   随即又摇了摇头,把这些不切实际的想法抛出脑海,找了个没人的地方,打算拆珍珠。   这手串是用金线串起来的,“金”这种金属是很柔软的,万宝妆扯了半天也没能扯断它,只好一点点解开来观察,突然发现,原来这“金线”是用很多小“金丝”缠成的,在接口的地方也是相互缠绕打的结锁。   她蹲在这没人的角落里慢慢地,一点一点把金线拆开,这种小事很磨人,稍不耐心就想拽着金线一顿扯。   好半天才把珍珠取了下来,想了想,取了两根金线缠好,串了两颗粉色两颗金色珍珠两颗白色,共计六粒珍珠拿在手上。   又将剩下的珍珠原封不动地串回去,还是放在小衣里面藏了起来。   早知道要穿越,就应该脖子上戴着祖母绿吊坠,脚踝上还要挂个玉,全身上下都要戴点东西。 第3章 掌上明珠 卖东西嘛,总要你来我往试探……   街上那些来来往往的人更多了,万宝妆悄悄从袖子里滑出手机,小心翼翼地看了眼时间,已经是中午十一点三十三分了。   按理来说,这个时间点的太阳应该是很热烈的,九月初的中午,太阳极其热情似火,它会在这个时候吐出炎热的气息,一点一点烤着地板,像是一个大的烤箱一样,就连地板都开始发烫,如果穿着拖鞋出门,透过薄薄的鞋底,走路都会觉得有些烫脚。   南方的中午时刻,外面都鲜少能见到人影,偶然见到的人都是耷拉着脑袋匆匆而去。   但是现在的街道上,居然有这么多人?   而且这里太阳虽然有些热切,却和南方的蒸笼完全不同,当风吹过的时候,居然还能带来一丝丝凉爽的气息,像是秋季一样。   这个点,饭店的生意都好起来了,或许是忙碌的工人都下班出来找地方吃饭了吧。   她也不知道古代把下班叫做什么,反正一阵阵饭菜香飘扬在这街上,一股股炖肉的气息似有若无地勾引着自己。   好饿。   万宝妆摸了摸肚子,大姐给的那一个包子,早就已经消化的差不多了。   咕噜咕噜,真的快要饿过头了,总而言之,先找地方把东西当了吧。   “店家,我要当东西。”万宝妆走进据说最靠谱的李记当铺。   当铺的位置很明显,也很好找,外面左右两边分别写着一个繁体的“典”和“当”,上面挂着李记的牌子。   走进里面,她发现店铺里面也不是很大,一个略大的木质柜子横在店铺中间,柜子上面也没有她一开始想象中那种“铁窗”的围栏,而一位看起来像是店家的青年男性正坐在柜子后头。   李师傅一身青色儒袍,年纪不算大,二十七八的样子,正在后面小心翼翼地擦拭手上的花瓶,这可是他刚淘来没多久的青白釉剔刻花瓶,这个细细的花瓶十分雅致,釉质莹润,剔刻纹饰层次自然分明,他最近很是宝贝这个花瓶。   听到有人喊自己,他轻轻地把花瓶放在桌布上,看见来者什么都没拿,起身招呼道:“客官请进。”   万宝妆走向前,看着柜子上有些眼熟的花瓶,一种釉色介于青白二者之间的瓷器,还挺漂亮的,看着后面青年颇有些儒雅的风采气度,先笑着打趣:“你这花瓶还挺好看的,色彩如玉,又清澈透亮。”   李清雅眼神一亮:“客官也懂这个青白釉剔刻花瓶?”   哦~听到这个名字她有些恍然大悟,原来是叫青白釉剔刻花瓶啊,虽然我不是很懂剔刻,倒是懂一点青白釉。   买东西也好卖东西也罢,都是做生意,做生意就不能开门见山地一个劲地推销自己的东西,总要和你的顾客好好说说话,把主动权给拿过来。   万宝妆微微一笑:“你这青白釉花瓶浓淡相间,莹润似玉,倒是有一种淡雅的韵致。”   李清雅的笑容变得热切起来:“是吧,客官,这青白釉啊就是这样,釉色白中泛青,釉层细薄晶萤,你看在这花纹边上啊,若隐若现出一点淡青色,很是漂亮。”   李清雅的眼睛从自己爱不释手的花瓶上离开,拾起一旁的毛巾擦了擦手,笑盈盈地颔首问道:“这位女郎是要来当什么呢?”   也不用问对方是不是店里能做主的那位了,都这样把玩店里的花瓶了。   万宝妆掌心朝上轻轻张开:“店家,我来当这个珍珠。”   “嗯?”李清雅上前一瞧,眼前一亮,六颗颜色罕见、大小相等、形态浑圆又毫无瑕疵的珍珠,“客官这珍珠黄晕可真是好看。”   说罢他就有些懊恼,一般来人当东西是不能如此夸的,虽然自己不是什么黑店,不过做生意呢,若是发现喜欢的猎物,不能表现出自己的喜欢,能压价还是要尽量压价,不然对方没完没了提价,典当行里,不赚钱便是亏了。   不过话都已经说出口了,也不能吞回肚子里,他伸出手想拿起来细细地瞧一瞧。   万宝妆倒也没有阻止,只是食指一勾,未让手串脱手,浅浅笑道:“店家便这样看吧。”   李清雅一愣,收回了手,歉意道:“是我孟浪了。”   万宝妆摇摇头:“无妨。”   李清雅凑过来,细看后眼神更亮,这六颗珍珠的颜色居然有难得的金色和粉色,又是这般熠熠生辉,每每转动一番都有别样光芒,中间用细细的金丝串着,真是十分难得的珍珠。   他有些爱不释手:“那女郎意欲何价?”   万宝妆看着面前店家眼神发光的样子,笑意更胜之前,露出两边深深的酒窝,柔声道:“五百两白银。”   李清雅连头发丝都僵住,嘴角有些笑意僵在脸上,缓缓收回指尖:“女郎啊,您这......就算是死当五百两也是大可能的。”   五百两只是夸张一说,毕竟永远不要在商人面前露出自己的底线,万宝妆轻轻转动这珍珠,珍珠的黄晕随着转动散发着漂亮的光泽:“那店家意欲何价?”   李清雅又看了看这珍珠的光泽:“活当白银五十两,死当白银八十两。”   这下轮到万宝妆僵住,这都是黑店吧?虽然她已经做好了十之物当四分的准备。   但是?   这是哪里来的黑店?外面那对长得一点也不好看的小珍珠耳坠卖三十两,我这里六颗才八十两?   但她也没有傻到显露出来,而是拎着手串笑着说:“店家未免太杀客了些,我这宝珠堪比世间所有宝珠,他们的珍珠可不会像我的这般熠熠生辉,连上边的大小花样都分厘不差。”   李清雅舔了舔唇:“客官,一百两,这珍珠确实难得,可是客官的珍珠只有六颗,一串手串至少需要20颗,且我这是当铺,您是二手的了。”   听起来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才怪。   珍珠又不是只能做手串。   万宝妆收回手串,用十分缅怀又不舍的眼神看着手串:“店家,三百两,我这宝珠虽然只有六颗的,可是形态大小颜色都是万中无一的,做成几副耳坠、或是配以玉石加工在姑娘的手串、簪子、或者老夫人的头围上那可值黄金百两。”   李清雅苦笑一番:“客官,我也不能昧着良心说您的珍珠不好,确实这个颜色十分罕见,可您也说了是需要继续加工的,而且您的珍珠已经中间凿空穿线,我们只能配以金丝穿引做成手串或者别的装饰,已经不是完整的珍珠了。”   万宝妆悄悄垂了垂眸,这位店家说得也算是实话,早知道就买那一盒又大又圆的珍珠了,又便宜又多,还能撒着玩。   随即又扬起灿烂笑容:“店家,二百五十两,你看我这宝珠如月之恒,如日之升,颜色实属罕见难得,您倒手卖出去至少千两起步。”   万宝妆眉目舒展,笑容明艳动人,仿佛余霞散成绮,带着那么些蛊动人心的气息,平常在工作中,她也是凭借这副笑意盈盈的面庞和那些难缠的客户沟通。   李清雅擦了擦额角不存在的汗,差点被这位客官的笑迷了眼,又听见这日月星辰,真是动人心弦。   连忙打起精神回复道:“客官,一百五十两真的不能再多了,您说我出手千两起步属实夸张了。”   万宝妆笑容敛去,轻轻蹙着眉回复道:“当年我诞生时,父亲喜不自禁,斥资千两为我寻找这海水珍珠,定制这手串,就是希望海中明珠,山河湖川都保佑他的掌上明珠。如今,父亲不在,而我还迫于生计不得已将它典卖出售,我也实在不愿意就这般贱卖了。”   李清雅看着面前的小女郎,叹了口气:“女郎,逝者已矣,这样吧,这串宝珠一百七十五两,您看可行吗?”   看来对方吃这一套,便要再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万宝妆哀哀地叹了口气,双目仿佛含泪,抬头道:“店家,为我做手串的是我的祖父母,他们已不在,这手串便是世间独一无二,再无他物可媲美。”   李清雅吞了吞口水,这么多年仍如此冉冉生辉的金珠,且独一无二,一般的珍珠时间越久,颜色越淡,看着面前女郎泪盈于睫,十分不忍地别开眼去:“女郎,一百八十五两,再多的李某也收不住了。”   .......难受,小气。   万宝妆眼角仿佛一滴泪落下:“那……那便这样吧。”   最后店家立下字据,按下了手印,万宝妆看了眼纸上的字,还好,虽然是繁体字,但是从小看了很多的TVB电视剧,这些字连蒙带猜大部分都认识。   万宝妆走出当铺,脸一下就垮下来了,这位叫李清雅的店家也贼小气,这么雅致的名字还像个商人一样,这么斤斤计较,难受。   李清雅把方才还十分喜欢的花瓶搁一边,爱不释手地把玩着手上的金珠,甚至想在大白天拿油灯出来,点亮油灯细细瞧看一番。   哎,原来这位与自己相谈甚欢的女郎叫万宝妆,身世真是十分可怜,但也是十分难缠,希望她不要再来了。   刚刚走出当铺的万宝妆,瞬间垮着脸,真不愧是十之当四啊,典当东西真的亏。   突然,她又想起了什么事。   完蛋了,借衣服那户人家在哪? 第4章 去干饭了 干完饭要睡觉了!   “呼啦……嗦.......”万宝妆换了身衣服坐在面馆里大口大口地嗦面,她是真的被饿到胃有些难受了。   饿了一整天的人,现在都有些顾不上形象,把那四两的面吃得干干净净,碗里面连点汤花都没剩。   吃完后她瘫坐在椅子上,看了眼天,漫无目的地思索,凌晨开始就饿了,除了早上大娘给的一个包子,这都正午以后了,才正式吃上饭。   她用手掌心碰了碰头顶,虽然太阳不算热烈,但是一上午都在外行走,还没有打伞戴帽子,头发不可避免地晒烫了,甚至头皮都有些烫意,应该是有点被晒伤的痕迹。   先别说这一上午套近乎,逢人就笑打探消息,刚刚在典当行又装又演又哭又笑,毕生演技都贡献在那里,结果大腿都被自己掐青了才有点哭意。   说实话,因为肚子很饿,心里又不可避免地有些慌意,总有一种想要迫切地被认可的姿态,有的时候都演得假兮兮的。   现在吃饱了,她回想起一上午自己的所作所为,越想越有些赧然,脸颊都窘迫到发红。   她挥了挥手,散去脸上的热度,也想把那些记忆都挥出去,别想了别想了,过去了都过去了,就是在谈生意而已!   不仅脸颊笑累了,包括腿脚也开始一抽抽的疼,不过好在穿的是拖鞋,倒也没有起水泡。   仔细想想,她还真没有走过这么长时间的路,平常出门都是打车或者自己开车,再不济还有公交车地铁轻轨等等,而且在外面也有租车服务,很是方便,不管怎么样,现代科技确实是方便了自己这种懒人。   就在万宝妆有些哀怨的时候,面馆的老板娘看了眼桌上空空的面碗:“女郎,可要再加点面?或者来份卤肉、凉拌菜?”   万宝妆精神一振:“再来二两面,卤肉凉拌菜各来一份!”   没关系,别哀怨!   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不管怎么样,还是要认真吃饭,如今还能吃上一碗美味的面条,也是极为不错的。   “好咧!二两面一碗,卤肉凉拌菜各来一份!”老板娘爽声应道。   没一会儿,老板娘从后面端着一个托盘,给摆上一碗香飘飘的面,上面铺上一层码子,撒了些葱花,香气扑鼻,又摆上一碟切得薄薄的卤肉,和一碟凉拌豆腐丝。   放好后招呼道:“客官慢用啊,有什么事就直接招呼俺们。”   “老板娘,我确实想打听个事。”   老板娘应道:“女郎是有什么事啊?”   万宝妆思索了一番,笑着问:“老板娘,我从南市那边往北市走去,有些迷路了,经过某条巷子的时候,发现一户人家那高门大院啊,青砖红瓦,门口还有俩石狮子,那石狮子威武高大,那和我们普通人家格外地不同啊,怎么会在这么个小小的地方呢?”   说到这,万宝妆抿了下唇角,有些好奇:“那是谁家啊?”   老板娘哈哈一笑:“女郎是新来的吧。”   万宝妆连忙点头:“是的啊,那户人家很有名吗?”   “俺们听说啊,那户人家原本是个大将军,后来不想做了,皇帝就赐了座院子给他,不过他是不爱出风头的,在城里这么久还没怎么听过他的事情.....”   老板娘还在说着,万宝妆心有些沉重也有些庆幸。   将军、皇帝。   还好没去偷偷拿这家的衣服,选了旁边的不知名“好人”,小命差点没了,万宝妆摸了摸鼻子:“原来是这样啊……”   胃里填了六分饱以后,她吃饭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这回终于可以慢慢地品尝一下当地食物。   她伸出筷子夹了一筷子卤肉。卤肉是淡红色的,口感略重,不太软烂,是一种咸香的口感,带着某种豆豉的味道;豆腐丝的豆腥味用花生芝麻酱盖住了,配上几滴芝麻香油的味道,是完全不同的口感,有点香又有点甜?   很新奇,她几乎不吃花生芝麻酱,包括吃火锅也从来不配芝麻酱,辣酱才是她吃火锅的灵魂。   不过还是这抻面最筋道,吃起来爽快,她很少吃面,而且也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面条,粗粗的面上,传来一阵阵小麦的香气。   面上的码子类似于猪肉丁炸酱,不仅是肉皮红亮,里面像是还有一种慢慢熬出来的豆子香气,把它一拌开,香味四溢。   再配上旁边的萝卜丝和豆芽,清脆可口,香味、筋道、脆甜混合在一起。   她平常吃惯了的是一种叫做“粉”的东西,也唤做“米粉”,是用米浆做出来的食物,比较柔软滑嫩,带着大米的清甜与香气,配上鲜香扑鼻的汤,不管是清汤还是辣汤,都别有一番风味。   慢慢的,面馆里面人更多了,老板娘又走了过来,轻声道:“女郎,您看看能否和这位客人拼个桌。”   万宝妆看着前面站着一位皮肤黝黑的老汉和小孩,老汉有些局促地提着一个篮子,一只手拉着孩子,她伸出手招呼道:“哎~没事,老人家,您坐下就好。”   说罢,她把放在凳子上的一些杂物收拾了一下,放在自己这边。   这位老汉牵着小孩坐下,连声道:“谢谢谢谢。”   “老人家你们要点什么?”老板娘问道。   老汉看了眼旁边的小孩,旁边的小孩悄悄看着万宝妆面前香气扑鼻的码子面,老汉憨厚地咧嘴笑道:“二两阳春面,还有一碗和这位女郎一样。”   旁边的小孩睁着圆溜溜的眼睛,扯了扯老汉的手:“爷爷,我和你一样就好。”   万宝妆看了眼小孩,笑着说:“老人家,您孙子还挺懂事的呀。”   她只知道阳春面其实就是什么都没有的面,又称光面、清汤面,价格就比较便宜。   老汉欣慰地看了自己的孙子:“没事,吃吧,爷爷有钱。”   “好咧,阳春面一碗、码子面一碗。”老板娘也笑着应道。   听到这,万宝妆高声道:“老板娘,再给我来一碟卤肉。”   “哎,好咧,卤肉一碟。”   等到这两位的面上好以后,万宝妆把刚刚点的卤肉推过去:“老人家您也尝尝。”   老汉连忙摆手:“使不得使不得。”   万宝妆笑了笑,面容亲切柔和:“老人家,我这点太多了,更何况我想和您打听点事。”   老汉还是拒绝:“女娃,什么事你说,只要俺知道,都跟你说。”   万宝妆故意说道:“老人家,我这是特意点来给你的,您这不吃掉的话,我这可就只能吃不完丢掉了,那多浪费啊。”   “这……”老汉迟疑了一会,便笑着问,“那好吧,女娃想知道什么。”   万宝妆趁机把一碟卤肉倒入老汉的面碗里,自然地问道:“老人家,我也没想知道什么,就想知道现在的鸡、猪肉都是怎么卖的。”   后续她听了许许多多地里村里的粮食禽兽的价格,待这位老汉和孙子走后,她又按着额头坐了许久,有的时候从这些和百姓高度相关的东西里,能得知不少信息。   虽然她不像那些专业人士一样,从这些数据里面得到更多的政策信息。   但是听老人家说话语气,他们对现在的看法,总能知道这里无天灾无疫病,五风十雨,物价基本稳定,大家能自给自足,勤快些还能出来赚点小钱。   当物价基本稳定的时候,就能知道这倒也是个仓廪充实,社会安定,经济繁荣的朝代。   休息好后万宝妆拿着手边的包袱,找了家客栈,躺在床上休息。   还好这家客栈并不需要“身份证”,只是登记了姓名和住宿时间,这才让她有个临时睡觉的地方。   卖珍珠一共得了一百八十五两,面馆花了十二文钱,大碗的肉面要五文钱,一小碟肉五文钱,豆腐丝两文;   衣服鞋袜五十文一身,买了两身老板娘还送了些小配饰和荷包,花费一百文;   买些口脂发绳面膏花了十文;   客栈上房一晚三十文,先交了六十文,住两天,还剩一百八十四两八百一十八文。   还给了店小二几文钱,拜托烧热水,还有一百八十四两八百一十五文。   在那个巷子口,找了位正在玩耍的小孩,那孩子看起来还挺机灵的样子,便让小孩在那户人家院子里丢了50文,然后给了他10文费用,手上还有一百八十四两七百五十五文。   她实在走不动了,就又让那个小孩去卖包子的姐姐那里把五文钱补上了,手里还有一百八十四两七百五十文铜钱。   现在只能是祈祷吧,希望拿衣服那户人家不要太在意。   再说那边的人家,婆娘正在院子里骂骂咧咧,怎么突然地少了件衣裳,没想到男人在院子墙根处发现了一个袋子,疑惑地捡了起来,打开一看里面居然是一串铜钱,厚重的一串。   这婆娘把那铜钱一把抢过来,偷摸地在屋里数了又数,足足50文,也终于消停了,接下来几日里都喜笑颜开的。   而万宝妆看着手上一串铜板和银元宝,还没完全弄清楚状态,她不敢兑换银票,万一变成废纸就完蛋了。   这些铜板不仅十分重,还非常占地方,拎着手上叮铃叮铃地响,这不是告诉别人我有钱,赶紧过来抢钱吗?   短暂地缅怀了一下现代社会方便的电子支付后,万宝妆又将十枚代表十两的银元宝、几枚代表五两小银元宝以及那些碎银两分散藏好,才去叫热水洗了个澡,也没能在乎这床是否干净,倒在床上一觉囫囵睡了过去。 第5章 户籍问题 事情要一件件慢慢解决……   万宝妆这一觉睡得时间有些长,直接错过了晚饭,昏昏沉沉睡到了第二日清晨。   睡得太久了,她醒来的时候还一阵恍惚,甚至连太阳穴都有些隐隐作痛,简直不知今夕是何年。   暂缓了片刻,她才撑起身子斜坐在床上,眯着眼睛按了下手机。   还早,才七点左右。   她静静地等待睡意过去,有些发散地想着:没车、没房、没存款、没外卖、没办法买房宅着……   没身份!!黑户!!   被查到就完了!   想到这万宝妆身子一软,面无表情地瘫倒在床上,要出去解决身份户口问题,还不知道要耗时多久,又该怎么解决呢?   该找些什么理由,又该去找谁呢?镖局?富绅?流氓?钱庄?   烦、烦、烦!   万宝妆食指在手机上屏幕上滑来滑去,当然,每一个浏览器或者APP都因为没有网而打不开,点进去都是一片空白,一个小小的信号图样,提示自己网络不畅。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又吐了出来,做了好几个深呼吸下去,才平复下心情。   不要急,不要慌。   做事情急不得,要慢慢做,分清楚轻重缓急,一件件解决。   越急则越乱,越乱则心越慌,越慌则越容易出错。   冷静下来后,她习惯性地打开微信列表,在置顶列表里发东西,没想到发出去后看到一串红色感叹号,提示信号有问题。   她沉默了片刻,便将把手机关机了,这里也没有充电器,没电以后就再也打不开了,而且在这个地方,手机估计是再也用不上了。   一步步解决吧,万宝妆撑起身子打算洗漱去了。   刚走下床,小腿就有些绵软,差点摔倒在地,昨天晚上忘记捶腿拉伸一番,也没有去泡个热水,只是匆匆清洗了一番,现在后遗症来了。   她试探地抻了抻腿,小腿的肌肉有些一抽一抽的,膝盖后边筋被拉痛,痛感出现在膝窝的深层位置,一旦用手进行触碰,会出现比较强烈的酸痛感。   应该只是长时间走动而造成的,没什么大事。   她只好又坐在床边捶了好一会儿小腿,按压滚动了一番,待到酸痛感消去些许,才下床去洗漱。   这里的牙刷是竹木做的,在一面穿了两排孔,植入的像是一种较硬的动物毛,与现代牙刷已经很相似了,旁边的架子上还有黑黢黢闻起来一股药味的牙膏,她有些害怕这种牙膏会染色,还不太敢直接用,便先取了一些薄盐放在牙刷上。   她一边刷牙一边思索,这里称为“禺朝”,当权者“裕帝”,称“裕和年”,如今便是裕和十六年。   这里民风开放,颇有秦汉时期的味道,男女婚嫁自由,男女双方都可以主动提出离异,此后大有一别两宽,各自欢喜的意味。   最重要的是女子跟男子一样拥有受田、交税和服役的权利与义务,有点意思。   而这里的物质水平应该与明朝一般,大部分人交领或圆领的长袍,劳动的商贩袍子下摆更短些,手袖也都用麻绳绑上或者为半袖,平常用品还有牙刷、辣椒花椒等物。   而这邵燕城大概和现代的五六线市区下的小县城差不多大,好像距离皇权中心还有一个省。   很好,只要地方小,够落后,可操作空间就越大。   万宝妆用手舀了把清水洗脸,真是个不知道哪的朝代,和自己学的历史完全不同,却又处处都有华国古代的影子。   随即万宝妆又拿出一个贝壳样的小盒子,一眼看过去是白色的晶冻状,她用手指蘸了些许在掌心上揉开,晶体一会儿就化开来了。   抬手闻一闻有淡淡的梨花香,她将面膏轻轻地擦在脸上,仅仅是在这里睡了一晚上,便已经觉得脸上有些干燥了。   万宝妆编了一个松松的单麻花辫,辫子上还插了些买衣裳送的小花样,然后用手拢了拢头发,弄得十分简单又客气大方,最后对着镜子细细地涂了淡淡一层玫红色口脂。   整理完毕以后,她便起身去开门,打开房门那一刹,屋外的热气透进来。   这里的天气是怎么回事?今日和昨日一样的太阳,偏偏今日的温度热些,就像是气温在回升般。   有点热,衣服没有怎么挑,买的是最常见的成衣,这件衣服的透气性似乎不太好,里一层外一层,裹起来还真是有点热,而且没有买遮阳的......   趁着太阳还没完全热起来,赶紧出门去把事情都办好吧。她把门锁仔细锁好才出去,打算找家茶馆坐下看看。   没有拿到具体信息前,不要贸然行动。   而这世上绝大多数的消息都是可以打探出来的,没有什么消息是套不出来的,套不出来也能用钱买来,买不来说明你花的钱还不够。   “女郎啊,现在都是‘保甲制’,以五户为一保,设保长,五至十保为一甲,设甲长。”赵二说得口都要干了,咕噜咕噜地喝茶水。   万宝妆惊讶地问道:“难道每上一个户,都要五户人,几十口人家都出现吗?”   赵二哈哈一笑:“这当然不是了,女郎在深山里不知道,一般上户的时候,只要保长和甲长出现就好了。”   万宝妆把茶壶推过去,笑着问:“我也是刚刚辗转来此,所以不懂了,赵二哥,你和我仔细说说,这个保长、甲长一般都是谁来做啊?”   赵二拿起茶壶又倒了一杯水,水花四溅,晕开在深色的桌子上,他抹了把嘴说道:“现在保长谁来做都行,但是一般都是村里的大姓大家族,甲长那都是村长或者里正。”   万宝妆垂眸看了眼杯子里褐色的茶水,这就是一种低层的互相担保组织,那这里面可操作的空间就不少了,尤其是只有两个人的时候。   没有什么事是用钱做不好的,若是做不到那就加钱!   她在桌上轻轻放了一两碎银推给赵二。   赵二瞪大了双眼赶紧用手抓了过来,嘿嘿地笑:“女郎还有什么要知道的吗?”   万宝妆轻轻地笑:“都说赵二是这条街上消息最灵通的人,我流落此地,不知道该落户何家,若是有好心的保长、甲长收留。”   说到这里,万宝妆略微停顿了一下,右手缓缓比出五的样子,接着道:“我必有重谢。”   赵二两眼发光,却也没有当即应下,反而迟疑道:“女郎可有什么难言之隐?”   万宝妆脸颊的酒窝若隐若现,缓声道:“我不过是被收留在深山里的孤女,现无父无母,意外来此,若是有什么问题也是不敢大大方方落户此处的。”   “好说好说。”赵二呵呵地应道,“那小人可知道有个村的村长,最近孙子重病,正是要积善祈福的时候。”   万宝妆闻言又推出一两碎银:“万分感谢赵二哥的帮助,若不是您,我可还不知道怎么办呢。”   钱货两清,两边满意。   只过了一天,第二天清早,赵二便带着两位头发花白的老人家来了客栈等着自己的雇主。   一看到万宝妆下楼,赵二连忙挥手示意。   她走进一看,两位老人家胡须黄白,大概五十岁上下,也许是长久的户外劳作,两人的皮肤粗糙,脸上的皱纹尤其多。   而现在眼下青黑,精神不济,佝偻着身子,应该是连夜赶路过来的,看起来格外忧心忡忡的样子。   想到此,万宝妆心情略好,只有相互有求才是最好的交易,连唇角笑意都明显了两分:“怎么来得如此早。”   赵二戳了戳手:“这是甲长,这是保长,这两位还是堂兄弟关系,生病的正是甲长的小孙子,说起来也是保长的外孙,两位老人家忧心家里小孩,便是一早就来了。”   沾亲带故,实在是再好不过了。   万宝妆露出一副忧心的样子,安抚道:“那我们赶紧走吧,不要因为我的事耽误了家里孩子看病。”   拄着拐棍那位甲长面相严肃端正,闻言笑了:“女郎我们这就去官府上户吧。”   这两位老人家进这个户籍管理处的时候,脸色还有些紧张,面对那些个登记的衙役们,似乎有些害怕和胆怯。   倒是万宝妆全然不惧,在现代社会跑公安局改身份证,进工商局税务局等等部门盖章戳字,她都已经习惯了,对这些公职人员会有尊重,却不会畏惧害怕甚至小腿肚子发抖。   看到这位女郎如此不卑不亢,泰然若之,两位老人家反而镇静下来了,像是寻常模样地与衙役说话,倒也没引起那些衙役的怀疑。   等到过了官府文件,最后一个红章盖到“万宝妆”名字上,她终于有了尘埃落定的感觉。   事情一了,万宝妆掏出一枚代表十两的银元宝给甲长,又拿出一枚代表五两的小银元宝悄悄给了赵二。   邓易接过这枚银元宝,有些老泪纵横:“谢谢,谢谢。”   万宝妆笑了笑:“甲长,我们是各取所需,不必言谢。”   她轻呼一口气,钱财外露是很危险的,好在自己把财务控制在一个不算显眼的程度,如今事情都办妥了,便不再去关注这几个人,从此钱货两讫,两不相欠。   这两日吃食花了一两,主要是昨日的茶水费,然后给赵二兄弟七两,户籍办理十两,统共十四两,碎铜板不算,还有一百七十两。 第6章 买个房子 先给自己买个小房子才能安心……   不对,还有事情需要解决!   万宝妆停下前进的脚步,又叫住将要离开的赵二:“赵二哥,我这还有点事需要你的帮忙。”   赵二小跑过来,对于这种出手阔绰的主,当然是要供着啦,自己一下子就赚到了两年的钱。   “女郎还有什么事?”   万宝妆看着对方有些油滑的样子也笑了:“我需要买个房子,不知道赵哥有什么人能推荐的?”   赵二闻言笑意收敛了些,有些迟疑道:“小人这方面不熟,但是可以给女郎推荐一个靠谱的牙人,您看?”   有些失望,但是也只有一点点。赵二这人有点小贪,但是很好用,只要钱到位什么都不是问题,是以前万宝妆最喜欢的一种合作伙伴。   万宝妆面上笑容不变:“好的,那麻烦赵二哥找到人还是来客栈找我。”   “好咧!”   早餐还没吃,回去吃个早餐再说。   在回去的路上看见了大姐的包子铺,大姐还是那么的热情洋溢,满脸的幸福快乐。   她便走上前:“大姐,我来买包子啦。”   没想到大姐还记得这位女郎,看见了她便笑着问道:“哎哟,是这位漂亮女郎啊,事情都解决了吗?”   万宝妆笑了笑:“还没有,但是在慢慢解决中。”   “那就好啊,我跟你说,没什么过不去的坎啊,没事常来吃大娘家的肉包子,肉多皮薄,吃了没烦恼。”   万宝妆笑靥如花:“好。”   把包子拎回客栈里,又在一楼点了碗饺子,一碗满满当当的月牙饺,饺子是猪肉芹菜馅的,上面滴了几滴香油和醋,和以往吃的饺子不同,这种饺子皮不厚又很筋道。   别说,大姐的包子确实是挺好吃的,这个皮带着一丝嚼劲,一口咬下去,肉汁的香气溢出来,口齿留香。   吃了小一会儿,赵二带了一个膀大腰粗的婆子过来,一看就十分爽利风风火火的样子。   “女郎,掮客婆子给您找好了,这是周大姐,专门做这行的。”   “女郎啊,我是东市的周春华,您和赵二一齐叫我周大姐就好。”   万宝妆擦了擦嘴,客气道:“辛苦了,先坐下吧,吃早饭了吗?”   赵二挠挠头:“这不给您办事还没呢。”   万宝妆把伙计招呼过来:“来,再上十二个饺子给这位客官,奔波一上午,就当是我的谢礼了。”   她又看向这位浓眉大眼的牙婆:“周大姐吃过了吗?”   周大姐拿手帕擦了擦汗:“我可是吃过了的。”   万宝妆最后那两个水饺也没吃了,把碗筷一放:“赵哥还有什么想吃尽管点,让人记在我账上就好。”   适时地给出一点关心,便能少结仇怨,也能与人合作更加亲密。   没一会,满满当当的一碗水饺端了上来,赵二呵呵一笑,端起碗吃得呼呼作响:“谢过女郎,小人这就够了。”   赵二看向自己碗里还剩着的水饺,胃里有些暖。   谁能料想这位女郎想着自己还有两个皮薄馅大的饺子在碗里,正在为自己浪费粮食而难过心痛。   周春华细碎地说了城里边东南西北的房屋,这些信息倒是和万宝妆已知的所差无几。   邵燕城大致分为东南西北市,每个方位又大概分了两个区,像是发散出八条主路。沿着这八条道路,每隔相应距离划出一道环线,将这八条道路汇通。   因此,整个邵燕城的任何位置都是融汇贯通的,有些八卦的韵味。   繁华的都是靠近中心这个圈,往外都是些稀稀疏疏的店铺。   官府在东市,西市多市场,大部分人都住在北市和南市。   大概是听说赵二说这位出手阔绰,周春华开口就报:“女郎您看看我手上的房源,北市这户房三进三出,正厅偏厅七间房加上厢房前院后院占地两亩……”   我一个人住,要七间房一千多平米干嘛?   万宝妆轻轻摇摇头:“周大姐,我一人住不需要这么大的地方。”   周春华话头一转:“东市有家二进二出的,正适合您这样的小女郎,那间靠近中心,又靠近府衙,府衙夜晚会有打更人,在这里一般的宵小不敢靠近,出行便利.......”   这不就是安全可靠,交通便利的市中心房子吗?买不起。   万宝妆还是轻轻摇头:“周大姐,我需要僻静些的地方。”   周春华略加思索:“那还有这家,北市留仙巷里,这是一位女郎先前购置的,打算成亲后与她郎君住,如今却是不需要了,院子里那是十分漂亮的啊,前前后后栽种了不少小女郎喜欢的花果树.......”   这就是婚前精修房啊,要不起。   万宝妆打断周春华,直截了当地说出了自己的要求:“周大姐,有没有什么房间一两个,然后我只需要一个正厅,院子里有无装饰、大不大都无所谓,行走出入方不方便也不重要,不是一两个房间,若是两三个房间也可以,就是配置需要齐全一些,家中厨房茅厕等需要齐全。”   周春华迟疑一下:“这,女郎这样的房也有,不知道您大概有什么价位的?”   万宝妆微微一笑:“二十两左右。”   能省就省点吧,一个人住只要一个小房子就可以了。   这个时代,在县城里130两能买40间屋子的超级无敌大别墅,我除个10,买个小房子怎么了?   周春华有些失望,二十两的预算也挺多了,但是和之前赵二说的,也差了些。   万宝妆笑了笑:“周大姐,我一人住,一个容身之所即可。”   周春华打起精神来:“女郎,我这也有几处符合您的要求,我这说的和亲眼看到的总是不一样,要不我们去看看?”   万宝妆欣然起身:“如此也好。”   两人便和旁边的赵二告别,一同前往北市未明湖街的明湖巷。   为什么没有代步车,走到万宝妆有些维持不住的时候。   周春华天籁一样的声音响起:“到了,女郎,就是这家。”   她一边开门一边介绍:“这明湖巷住了好些老人,前面不远还有未名湖,十分幽静,再说这家原本是个穷书生,当年父亲早亡,剩下母亲一人织布卖布,供他读书,后来他母亲不幸走了,这个穷书生什么也不会,家也打理不好,又没钱,只能卖房回村了。”   万宝妆进门一看,这是一家二层的小房子,前院五六十平的样子,空荡荡的显得倒是挺大,还有些散杂草长出来了。   周春华一间间打开让女郎看仔细:“女郎,你看看这,一个正厅后面有个房间,然后楼上有两个睡觉的地方,还有一间杂物房。”   屋子有些旧有些灰,但是不碍事,看得出来原主人是很爱惜屋子的,基本的东西都还很完好。   “女郎你看厨房在这,旁边还有一个柴房,后院还有一口井哩。”   接着又来了后院,后院挺小的,大概二、三十个平的样子,关键是有个井,井就在那右侧,旁边竖着两根歪歪扭扭的枝丫,撑着绳,估计是晾晒衣服的地方,左边靠近柴房,还有几块散落的柴。   “女郎您看看这两进的房还满意吗?还是需要再出去看看别的吗?”周春华顺手将木头拾起放到一旁。   万宝妆听到这话连忙摇头:“不了,周大姐这间就很好了,不用再接着看了。”   周春华闻言笑得牙龈跟都出来了:“那好那好,那书生已经把房契给了我,女郎我们可以马上交易。”   万宝妆笑了笑:“不急,周大姐,你看看有没有什么收拾的人,来将这房子里里外外清理一番,地上的杂草也除一除。”   周春华笑得有些不好意思:“好的好的,明天之前我肯定叫人将东西都收拾好。”   万宝妆笑得人畜无害:“周大姐,不知价格几何?”   周春华搓了搓手:“前院后院加房屋占地二十三平方丈,共计二十五两白银。”   二十三平方丈大概250平方米,连半亩地都没有居然要价二十五两,心痛。   万宝妆轻轻地笑了:“周大姐,我们不是说好看二十两左右的房吗?”   呸,商人的惯用伎俩。   周春华看似憨厚地笑:“女郎,两间房的还有,但是这地方好,巷子前一个偌大桂花树,过些时候桂花开了满院飘香,前面不远就是未名湖,来年夏天花香扑鼻,这离东市也近,附近这么多年从没有出些什么幺蛾子。”   万宝妆不可置疑:“周大姐,二十两,这桂花桃树种得再好,也不是种我家庭院的呀。”   周春华僵住了,接着说道:“女郎,这地虽然只有两间房,但是还配了杂房柴房和厨房,我也不和女郎多说,二十四两还是要的。”   “周大姐,这房子破破烂烂摇摇欲坠的,我还要翻新打理,二十两。”   周春华不想退步,咬咬牙:“女郎,你看这占地多大,前院种树后院养鸡,还有一口井不需要出去接水。”   万宝妆叹了口气:“周大姐,这样吧,我们都退一步,二十一两,打理以后,你再帮我把桌椅碗筷置办一些,如何?”   周春华一跺脚:“二十二两,真的不能再少了。”   万宝妆看对面神色,也不想逼得太紧:“周大姐,我也不想和你争这一两,二十二两也行,但是周大姐需要帮我找个厨子。”   周春华神色一松:“好好好,可以,不知女郎这厨子有什么要求?”   万宝妆拍了拍手上的灰:“找个手脚麻利的厨娘,从我入住起负责一日三餐即可,价格按市面上的一天十文,满月三百二十文。”   “好好好,这个价格合适多得是厨娘来。”周春华一口应下,“那我们?”   “不急,明天我来看过清洁过后的房子,我们再去经界所‘立契’、‘申牒’、‘过割’”万宝妆慢悠悠地说道。   听见这些话,周春华便知道这位女郎也不个能随便糊弄的,便满脸笑容应道:“好好好,大姐我保证给你把这房子打扫得干干净净。”   这一单下去,自己还是可以赚个四五两的,就这个小房子而已,也是一笔不太小的钱了。   在这里土地是随意买卖的,但是需要去官府认证,在土地上制定了“立契”、“申牒”、“过割”等制定,土地买卖不经过官府,是没有法律效益的。   “砧基簿”是当朝征税的依据,持有者也相当于产权的证明,如果田宅需要买卖时,双方都需要持有“砧基簿”,还需要地形图及契约,一起到县衙办理转让手续。   有个专门管这方面事情的部门叫“经界所”,进行勘验核实,然后把材料制成三份,田宅所在直属州、县一份,所有人持一份。 第7章 家里落灰 家里落灰怎么办?当然是请人……   买房二十二两,这两天吃饭花了24文,付给厨娘10天工资100文,还给了50文菜钱。   入住那天给前后左右十来户邻居们都送了一小袋橘子,打了个折花费27文。   这个房子里还有不少老物件,有些东西也没必要买新的,但是床、衣柜等物品还是要找人重新打套新的,家里还收了不少邻居送的小袋米和零零散散的正需要的东西,自己出去买了些衣物毛巾牙刷被子等物件,还淘了几本话本,花费六两。   铜板不去计算的话,还剩一百四十二两,百来文。   这样下来白米饭吃到老不是问题!蛮好,挺不错。   “女郎,今天早上蒸了笼包子配上一碗五米粥,中午有什么想吃的吗?”李厨娘端着一笼热气腾腾的包子放桌上,摆上一碗五米粥,还有一碟酸菜,   “没有什么特别想吃的,李婶你自己看着来做就好了。”万宝妆先喝了口热水才去夹了一个包子放空碗里。   “好好,那我先回去了,中午再过来,女郎吃完后碗筷放在厨房,中午我来洗。”李厨娘应道。   万宝妆淡淡地回复:“好,多谢李婶,你回去吧。”   李厨娘快四十岁了,刚做奶奶,出来接点活养家里宝贝孙女。   她擦了擦手出了门,有些忐忑,摸不准这位女郎的心思,女郎面容姣好,但是她在家这几日都不曾笑过,表情语气都淡淡的,好似脾气不大好,可是这几日也没提什么过分要求,让人不知道好是不好。   真是摸不着头脑。   若是万宝妆知道她这么想,会直呼冤枉啊。   她的唇角是天生的略微有些向下的,笑起来要先提唇部,且比别人多提几分,还要提脸部肌肉,觉得太累了所以一般都是面无表情的节能模式。   其实万宝妆五官大气,大眼睛高鼻梁,面无表情的时候有些拒人千里的清冷气质,而且是带着英气的清冷美感。   但是笑起来却明艳动人,她还有两个酒窝,露出酒窝的时候更添几分天真热切。   工作时就是靠着这张笑脸无往不利,谁知道她是一个回到家就面无表情点外卖的宅女。   毕竟工作是工作,家里是家里,在家里还要端着副面具,那得多累啊。   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房子,总是能让人比较安心,不用担心风餐露宿,也不会担心在客栈里突然被查。   在此安定以后,万宝妆就开始了自己深入从不出的日子。   早起吃饭,吃完回去躺着琢磨话本;   中起吃饭,吃完睡个午觉继续琢磨话本;   晚上吃饭,报个第二天要吃的食物,让厨娘厨房火不灭,烧好水洗澡看话本然后休息睡觉。   直到第五天早晨,她起床的时候莫名地流了鼻血,她捂着鼻子在水盆边上,身子稍微向前倾斜让鼻血顺畅流出,一边用凉水拍击自己的鼻子、脸颊甚至是颈部等位置,给自己一点冰镇效果。   李厨娘来的时候看见屋里流了一地的血,吓了一跳,赶忙来到后院找人:“女郎你这是怎么了?”   万宝妆正拿着浸湿冷水的毛巾给自己降温,鼻血也差不多止住了,她本人也有些困惑:“我也不知道,就是起床的时候突然流鼻血了。”   听到是流鼻血,又想起女郎是刚来此处的人,李厨娘就放下心来了:“女郎,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怕是这天气太干燥了,你刚来此处不适应,我给你炖点雪梨吃,然后家里还要摆一些水缸,院子里也是要常常洒点水,不然那个灰土很容易进鼻子里,那就非常容易流鼻血的。”   虽然李厨娘说得比较模糊,但是万宝妆弄明白了,因为这个地方的空气不像南方那般湿润,自己居然适应不了这种干燥的天气,流鼻血了。   而且古代劳动人民的智慧真厉害,知道天气干燥就往家里摆水缸,往地上洒水,这就是加湿器的前身吗?   又是学到了新知识的一天。   这日吃过早饭后,除粪夫来家里敲门,拿走这些时日的垃圾,她将垃圾提出去才发现。   家里五天就这么落多灰了?   听到李厨娘说起灰尘的事,她才反应过来,她完全没有打理这裸露的院子,一眼望去那长杂草的墙角,真是有几分荒凉。   这风呼呼地刮着这外面裸露的尘土,可不是往家里撒灰土啊,还把自己弄得鼻腔不舒服了。   而且这里没有烧水壶电器真的很不方便,万宝妆是习惯早上起来需要喝一点温水的,更别说这里的天气,早晨起来喉咙像是要冒烟了一样。   可是热水要在厨房烧,厨房的灶台是比较大的,在上面架一个铁锅烧水真的很麻烦,她也不怎么会生火。   晚上烧的热水即使放在保温用的茶壶箩里,早上便也不热了。   也许需要重新买一个小火炉回来,就放在楼下客厅里,上面摆一个小一点的水壶用于烧开水。   万宝妆去厨房拿出一块抹布,尝试着抹布沾点水拧干来擦拭灰尘,抹布是一种比较粗糙的布料,而且桌上不仅有一层层的灰尘,还会出现木材的倒刺,这是最常见的板式家具,没有漆层,更没有打蜡,应该是打磨的时候没有弄好。   她忍着心里的烦躁,皱着眉头擦下去,没一会儿,空中扬起不少灰尘,弄得裸露的手臂、脖子都十分不耐。   鼻腔越来越难受,胸腔里也越来越闷,止不住地咳嗽起来。   嘶,又不小心碰到了桌子不平的木屑倒刺,密密麻麻的微小痛感让人烦不胜烦,她的耐心已经用尽了,一把扯出手指上细碎的木屑,啪的一下把抹布扔回水盆中。   走到后院后还有些心烦意乱,万宝妆用力地转动打水桶,重新打了盆清水,抹了把脸。   清水泼在脸上以后,冰冷的触感让她恢复了理智,她终于冷静了一些。   她噔噔噔地上到二楼,回到房间坐在梳妆镜前,沉着眸子用彩绳给自己编了简单双扭瀑布辫,又往头发辫子上插了两朵飘进来的新鲜桂花,心绪逐渐平复下来了。   这个时代的化妆品还不知道是什么做的,她只是给自己稍微描了眉,她的眉毛是浓郁英气的那种,只需要将眉形补好,然后又抹了一层浅浅的水红色口脂,用彩色布条在草帽上打了个蝴蝶结,戴上草帽她便出门了。   巷子前的那棵郁郁葱葱的桂花树开得很是热闹霸道,整这个巷子都是它的味道,还要往路过的行人肩上、头发上撒满金灿灿的桂花,留下它的痕迹。   闻到这般舒服的香气,她的心情也好了不少。   “咴咴~”   树下有只十分闲适的驴正咴咴地叫着,悠哉悠哉地甩着尾巴,旁边坐了一位戴着破旧草帽的‘赶趟人’,牵着绳子正无聊地眯着眼,瞧着女郎走过来连忙招呼道:“万女郎,要出门啊。”   赶趟人也是住这片里的,早上用驴车去拉货,闲暇时便坐在门口当个赶趟。   万宝妆将帽子拿下来,抖了抖上面散落的桂花:“是啊,西市人牙那边赶趟不?多钱啊?”   “赶趟赶趟儿,西市一人两文。”男人笑眯眯地牵过驴车过来,“万女郎小心坐上来。”   这就是一个简易的板车样式,前面驴子拉着车,后边一个简单的四轮,板车上能做约莫两三人。   就这样磕磕碰碰慢悠悠地晃到了西市,毕竟这里的路面是用泥土和石子铺成的,一路颠簸,好在板车上面还铺了一层稻草,不然真不知道是走着来累,还是坐车来比较累。   “万女郎回来时还需要车不?”赶趟人扶着万宝妆走下车来。   万宝妆略沉默了一会儿,递给赶趟人两文钱,婉拒了:“不了,等会儿我还需要去逛逛。”   “好哩,那俺先走了。”   万宝妆轻轻颔首示意:“好,谢谢大哥了。”   这就是所谓的‘人市’,大部分人都会将发卖变卖的奴仆卖给人牙子,还有一些会在街上,头上插着草芥,表示可以买卖。   这里的政府禁止强迫性质的人口买卖,将强迫性质的买卖称为“掠卖”,防止平民被豪强掠卖为奴,影响中央人口与财政。   但是很多缺衣少食无法存活的人,是可以自卖为奴的;丈夫或妻子不能相互发卖,可以发卖子女,只会被人在道德上谴责,不触犯法律。   而这个‘强迫’也是有很多理解空间的,这里就不用细说了。奴役的后人还是奴役,主人家对奴役有着极高的掌控权,相当于私有物,奴役之间的转卖便也不归政府管制。   于是有了人牙这种职业。   走进这人牙坊,一位四十来岁体态丰腴的妇人就走上前:“女郎是想要个平奴还是草奴。”   草奴便是贱奴,意味着这人啊,就如草般低入尘埃,付了钱便可买下他,拿上那人的卖身契,人便是你的了,要打要杀,官府也是很难管控的。   平奴是雇佣关系,便和那位李厨娘一样,不需要卖身契。   万宝妆笑着说:“你好,我需要一个女性平奴,平时负责清洁家宅,我可以包她一日三餐的吃食,一个容身的住房,还给月钱。”   这是位比较和善的雇主啊,王秋娘挥了挥手上的绢帕,略上吊的眉眼笑得颇有些风情:“嗐,好说好说,我这手脚麻利的小丫鬟多得哩,我带女郎进去瞧瞧啊。”   万宝妆接着补充:“我对丫鬟的容貌没有要求,高矮胖瘦也不打紧,只要她干些寻常的家务活计就好了。”   “好好好。”王秋娘笑着点了点头,招呼道,“女郎且随我进来吧。” 第8章 大丫小宝 我本来只想找人来搞个卫生……   走进里面,屋子还挺大的,许是为了方便吧,里面都没有什么家具,显得尤其空荡。   院子里也是空落落的,什么装饰都没有,突兀地立在后头,旁边还有好几条廊和小道,像是吃人一般蜿蜒曲折,往屋子里深处拐去。   她不想再往里走去,便站在院子里让这位秋娘唤几个平奴出来。   秋娘很是爽利,二话不说让旁边的人去带几个平奴小丫头出来。   其实寻常人家也不会让女儿出来当平奴,毕竟是当人丫鬟,只要主人家不把平奴打死,官府都不会太追究责任。   只有家中需要补贴的人家,才会让孩子出来当平奴。   所幸在院子里的这些女生虽然都有些面黄还有些瘦弱,却也不至于像街上那些就地捡根草插自己头上的人一样,双眼麻木不仁,像是一个人骨架子,上面披了一层人皮一样,了无生机,她很不习惯看见那样的眼神。   王秋娘让这七八个女孩子们站一排,指着问:“女郎看看相中哪个了?”   万宝妆看着面前一个个的女孩,只想快快地找一个顺眼的孩子带回家,不想过多的“审阅”或者是“挑选”。   眼神瞥到最后突然愣住了,有一个很是瘦小的女孩藏在后面,她用一双很怯很亮又带有些希冀的眼睛看着自己。   王秋娘看面前这位女郎一言不发看向最后,自己也往后看去。   她眼睛一瞪,上吊的眉目有些凶,有些泼辣的风情,骂道:“你这死丫头怎么在这。”   说罢就扭着腰上前去,上手将人拧了出来。   万宝妆这才看见这个藏在后面露出半截身子的女孩,头发是油滋滋脏兮兮的,脸上也脏得看不出样子,衣服破破烂烂空荡荡地挂在身上,露出来的手臂和小腿都有不少伤痕。   小女孩连忙踉踉跄跄地跑出来,眼睛却亮得像个小太阳一样,径直冲向万宝妆,扑通一下跪在她前面:“女君,求求你买我吧。”   一边哀求一边磕头:“女君,我刚刚听见了,我会洗衣做饭打扫卫生,还会劈柴烧火喂鸡喂鸭抓鱼,种菜我也会,我还会.....”   万宝妆倒退了一步,避开了她的磕头,说道:“你先起来,慢慢说。”   王秋娘连忙叫人上去:“还不把这丫头拉下去。”   万宝妆挡住了王秋娘的手,问道:“这是?”   王秋娘琢磨着面前女郎的神色,有些迟疑道:“这是大丫,这丫头是被她叔叔卖进来当贱奴的。”   “叔叔?”万宝妆疑惑道,“她父母呢?”   王秋娘看这女郎有些兴趣便叨叨地说:“女郎有所不知,这丫头的父亲五年前没了,母亲也三年前走了,她便给小叔家做事,但是那小叔养不起,便卖到我们这来了。”   “她多大了?”   “12岁了。”王秋娘连忙道,“12岁的丫头可以做很多事了,烧火煮饭洗衣打扫卫生,这丫头还割过草劈过柴,喂过鸡鸭.......”   12岁应该是小学毕业的年纪,我小学毕业的时候大概是一米五六。   她看起来远没有一米五吧。   万宝妆指了指对方露出来的胳膊:“她身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这些个疤痕,看起来是有些时日了。   王秋娘也注意到了,连忙解释:“女郎,这可不是在我这伤的,我这里可不兴这样打打骂骂的,都是正正经经做生意的人,她被卖来的时候就这样了,还比这严重些,而且好多都是冻疮留下的痕迹,那冻疮好了坏、坏了好,就变成这样了。”   冻疮?万宝妆看向这丫头耳朵和手指上那些凸起的瘢痕,俯下身平视这个丫头,轻声问:“你为什么要跟过来?”   大丫看着这位漂亮姐姐,说话颠三倒四的:“弟......弟弟要死了,还在柴房。”   听到这莫名其妙的话,万宝妆疑惑地看着王秋娘,琢磨着问:“这是何意?”   王秋娘转了几圈手帕,叹了口气:“女郎,我跟你说实话吧,这大丫还有一个五岁的弟弟,当初她母亲便是生了这个弟弟后身子不好了,父亲冒险去山里打猎,脚踩空人就没了,母亲便一病不起,陆陆续续拖了两年多也去了,这父母都没了,他们俩就在小叔子和他婆娘那受夹板气,也陆陆续续养了两年多吧,前不久那家人里有个儿子要讨媳妇,那没钱做彩礼啊,这姐弟两就到我这了。”   “我一不忍心都收了,其实男娃子很好卖的,多少人想要个儿子,没想到那男娃不仅瘦瘦小小还不会说话,他们都怕养不活夭折了,而这女娃又哭又闹一直要和弟弟一起,那我这......”   万宝妆的心好像被什么尖尖的东西戳了一下,有些微痛难忍,她缓缓蹲下身子看向这个女孩:“一定要和弟弟在一起吗?如果分开,放弃他,你可以活下去的。”   女孩抬起一张瘦小脏乱的脸,看向她,神情坚定地回答她:“不能放弃,一定要和弟弟在一起。”   万宝妆又问:“为什么?”   女孩还跪在原地,手指蜷缩着抓住地面的泥土:“我们是家人,我答应过阿娘要照顾弟弟的。”   家人吗?万宝妆笑着看向她:“你知道家人是什么吗?”   却不料那个丫头眼神明亮坚定:“家人就是让我不再害怕的人,我们一起相互帮助,一直在一起!”   万宝妆笑了笑直起身,对着秋娘说道:“你把那小男娃娃也带出来给我看看吧。”   小丫头眼神一亮,她听见这话就明白,这位女郎心软了,便蹭地一下往后头跑去。   “这这......你们还不跟上。”王秋娘这那支吾一会,却也没叫人把她抓回来,反而是赶紧叫两旁的汉子跟上去。   没一会儿,一个瘦小的女娃带着一个更脏兮兮更瘦小的男孩过来了。   万宝妆微蹙眉头,心底有些烦躁,用力按了按卷曲的食指骨节才冷静下来。   为什么五岁小孩怎么这么矮?这么瘦?   可是小区里那些去上幼儿园的小朋友应该也是四五岁的年纪,比这小孩高多了,还健康壮实。   “女君,我吃得很少,弟弟也吃得少,洗衣做饭劈柴扫地洗碗我都会……”大丫急忙忙地说着,生怕这位女君又不要他们。   万宝妆轻轻碰了碰大丫枯燥的发丝以示安抚:“别急。”   她又弯腰看向那个小男孩,问道:“你知道大丫姐姐是谁吗?”   王秋娘插嘴道:“问你话呢,你晓得大丫在哪吗?”   小男孩极瘦,慢吞吞地伸出一只黑漆漆的手指了指一旁的大丫。   “好,还算听得懂话,不是一位痴傻儿童。”万宝妆看向王秋娘:“他们俩多少钱?”   指了指那没二两重的姐弟。   王秋娘甩了甩手帕:“就五两银子吧,这小男娃我也不收你钱,女郎觉得如何?若是不合适我们还能商量。”   一旁的壮汉想说些什么,被王秋娘瞪了一眼。   不收钱......万宝妆眼睑微乎其微地颤了颤,摇了摇头:“不用了,就这样吧。”   “好好好。”王秋娘喜不自禁的样子,又连忙唤人拿来了他们两的身契。   她递过来两张薄薄的纸:“女郎您看看,这身契上面写的明明白白,没有一点糊弄的地方。”   这便是他们的户籍身份,大丫小宝。   万宝妆仔细扫了一眼,疑惑道:“这还是良籍?”   王秋娘不在意地笑了:“前些天忙,还没去官府过户,有这两张户籍,还有这张卖身契按压,我倒也不怕他们跑了,打死了也不过是补办奴籍登记而已。”   万宝妆若有所思地看了眼这位人牙,点了点头,接过另一张卖身契,签字按印。   待万宝妆几人离开后,刚刚那位壮汉委屈道:“老板娘,当初收这两个娃娃花了四两银子,如今才卖五两,这些天的吃用,才赚几个钱啊。”   王秋娘一巴掌拍下来:“你这憨货,老娘卖几钱要你说啊。”   说罢,王秋娘甩了甩帕子,哼着不着调的小曲儿,又扭着身子进了房子里。 第9章 带人回家 剪头发洗干净换衣服收获两个……   买人五两银子,手上还有一百三十七两,一时没忍住,家里多了两个人的吃穿喝用,一想到这万宝妆就脑壳抽抽的痛。   回过神来万宝妆往后一看,大丫拖着小宝艰难地跟在后面,小丫头脚上连双像样的鞋子都没有,露出的脚趾上面都是黑泥,正不安地动着。   她叹了口气,有点嫌弃啊,却也没有多做迟疑,招手道:“来,走近些。”   大丫和小宝往前走了两步:“女君?”   万宝妆俯下身抱起小宝,太轻了,一点重量都没有,又伸出一只手牵过大丫:“牵着我些,免得走丢了。”   牵着女孩的手后,她就又有些叹息,这小女孩的手一摸上去都是些粗糙的茧子和划痕。   “你抱好哦,免得跌下去。”万宝妆担忧地看着手臂上这轻飘飘的小孩。   我可从来没抱过孩子,还是这么小的小娃娃。   仔细看这男孩的脸上一点肉没有,衬得一双眼睛又黑又大有些吓人,脏兮兮的,身上还散发出一股说不出来的混合馊味儿。   “女君,我来抱弟弟吧,我可以。”大丫扯了扯万宝妆的袖子。   万宝妆看向这个小丫头树枝一样的胳膊,这胳膊放个小孩上去马上就要断吧?   “不用,你牵好我,待会还要买些东西。”说罢她又将手臂上的小孩搂紧了些。   大丫伸出小小的手牵着女君,不敢用力,呆呆地跟着这位漂亮女郎走。   这位女郎可真漂亮,手真软,手指也好干净好白好漂亮,靠在她边上,还能闻到一股香香的味道。   大丫再看向自己的手,脏兮兮的,连指甲缝里都是些黑色的污垢。   小宝睁着自己漆黑的眼,一开始还僵直直的,慢慢地就陷入温暖的怀抱,迷迷糊糊地想,真舒服啊。   都没发现自己脏兮兮的脸蹭脏了女郎白色的衣领。   没怎么耽误时间,万宝妆带着人快速选了些需要的东西,比如一些轻便的衣裳鞋袜,接着找了个赶趟人,带着两个小孩坐上驴车慢慢悠悠地晃回家了。   到家一看,怀里的小孩已经迷迷糊糊睡着了。   自己的衣领被蹭得脏兮兮,上面还有几个黑黢黢的手印。   大丫吓了一跳,想把弟弟接过来:“女君,你打我吧别打弟弟。”   万宝妆也没把小孩放下,反而抱着进了门。   “没关系,我不打人。”万宝妆一边开门一边说,“你把东西拎进来吧。”   我有这么吓人吗?算了。   大丫双手提着东西跨进门,这就是以后住的地方吗?   “你们俩以后睡这屋,东西先放下来。”万宝妆抱着小孩来到楼上,单手推开偏房,把这小孩.......   先放椅子上吧还没洗澡呢。   这就是以后睡的地方吗?好漂亮哦。   “是啊,你们俩就睡这,现在先去厨房烧水吧。”万宝妆把柜子里的被子抱出来,拿到外面弹一弹,然后又抱回来放在床上。   大丫连忙捂住嘴,自己不小心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万宝妆轻笑,轻轻摸了摸小丫头的额头:“别怕。”   铺好被子以后,万宝妆把大丫带到了厨房:“会烧火吗?不会也……行……”   她的话还没说完,大丫便急急的点头应声:“我会,我会。”   接着顺手拿过灶台旁边的打火石,就着灶台里的柴熟练地生火,还趴下吹了吹刚燃的柴。   “哎……有火折子.....”万宝妆拿着手里的火折子有些茫然,递出去的手僵在半空。   这也太麻利了吧,打火石这种东西她实在是用不惯,便去买了些火折子,生火不能说难,但是把火生得旺又好,它需要一些技巧。   说实话万宝妆也是摸索了很久才学会的生火,它需要一些容易点燃的火绒做引子,木柴的摆放也是,需要中间架空,有个空间让氧气进入,这样就不需要多少柴火,但是火还能生得旺。   万宝妆笑了笑,把手上的火折子又放在了一旁,转身回房间打算小孩子抱出来。   她刚碰到这小孩子,小孩就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茫然地看着四周,也不哭也不闹,就坐在原地左看看右看看。   万宝妆伸手把小孩抱在怀里,带他下楼。   小孩子还没认清楚状况,伸手就想去揉眼睛,但是现在小孩的手上太脏了,指甲缝里都是污垢,若是眼睛感染那真的不知如何是好。   “哎,别揉。”万宝妆把小孩脏兮兮的手拿下来,“手脏。”   等抱着人回到厨房,又往大锅里倒上清水,过了一会儿,大火呼呼地烧着,大锅里的水就热了,只是洗澡而已,并不需要把水烧开。   都到这个家庭了,就万事从简吧。   万宝妆打算就在厨房里给两个小孩洗澡,她走出去拿了一大一小两个盆,把热水倒进来,又倒了一些冷水,试了试水温。   她迟疑了一会,还是拿了个架子过来,往中间铺了块板子,隔开两个盆,这样两个人孩子应该是相互看不见了。   便一边装一个光溜溜的小孩,让他们坐在温暖的水里头,再把空空的大锅装满了水,让它继续烧着。   柴火还在旁边旺旺地烧着,时不时传来噼里啪啦的火星子声音,倒也是不冷。   万宝妆可不会照顾人,先让丫头自己清洗,她囫囵地将小宝的身子洗了一遍,等到换第二盆水的时候才发现,应该先给人把头发洗了。   真的是很傻,自己在家洗澡的时候都是先洗头,给小孩洗澡就忘记这一茬了。   她惆怅地看着坐在盆里的两个小孩,这两个小孩的头发脏兮兮的还打着结,这?这真的洗得干净吗?   这头发看起来好像常年卷在裤兜里的耳机线,不知道它从什么方向从什么角度交叉。   根本解!不!开!   她做了半天心理建设伸出手去扒拉了一下大丫的头发,看不清颜色的头发里突然有黑色虫子掠过的影子。   “啊!”   吓得她刷的一下收回了手,睁大了眼睛往后撤,十分狼狈地从小凳子上摔了下来。   “嘿!女郎这是做什么呢?”   刚走进厨房的李婶吓了一跳,地上湿漉漉的,那一向爱干净的女郎坐在地板上,一张小矮凳翻倒在旁边,身上衣服都湿了,女郎那是一头的汗,编好的头发都散乱了,头发丝一缕一缕地贴在脸上好不狼狈。   万宝妆看见李厨娘来了,一副救命的样子,指了指盆里的小孩:“李婶,这头发里有虫子!”   “蛤?怎么多了俩小孩。”李厨娘往后一瞧,两个盆里一边坐了一个小孩。   一不注意小宝喝了口洗澡水,而大丫正不好意思地抱住自己。   李婶走近一看:“小娃娃,洗澡水可不能喝。”   一个头发枯黄干瘦的小丫头,还有一个更瘦小的小男娃。   “这头发里面起虱子了,还有虫卵,女郎你看看这白色的就是那些虫卵。”李婶毫不在意地伸手扒开大丫小宝的头发瞅了瞅。   万宝妆连忙退后摇头,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痒起来了,深吸一口气:“不不不,我不看了,这能弄掉吗?”   “这头发也解不开了,要不然剪了重新长吧?然后还得用白醋多洗几道。”李婶摸了摸那头发,“我家那娃子上回去野外沾了些苍耳子也整不下来,就剪了重新长,小孩子长头发很快的啦。”   “好好好。”万宝妆真的是累了,“李婶你会弄不?”   “那简单的很。”   相处几天,李厨娘发现这位主顾其实是个好说话的,不像别的家一大堆规矩和要求,便爽快地应了。   看见那女娃害羞了,那男娃还坐在盆里看小水花,李婶笑着说:“这男娃娃个没心没肺的。”   拿出剪刀咔嚓咔嚓几下,大丫就变成了一头短发,小宝更是差不多剃光光了,变成了一个光秃秃的小猴子。   万宝妆看着里面乱七八糟的景象,倒也没离开,一直坐在旁边看着两个小孩,等到两个小孩终于洗干净了,她便从旁边拿出新买的两身衣裳递了过去。   李婶家里也有孙子孙女,看着两个小孩很是亲近,看着两个小孩身上还有青青紫紫的伤,倒也没有多问什么,哄着说:“穿新衣服咯,来来来,李奶奶给你们穿新衣裳哦~”   她一边给她们穿衣裳,一边招呼道:“还不快谢谢女郎,她给你们买漂亮的新衣裳穿呢。”   大丫原本坐在凳子上,闻言刷的一下站起来,扯着弟弟给万宝妆鞠了一个躬:“谢谢......谢谢女君。”   小宝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像模像样地学着姐姐,睁着咕溜溜的大眼睛看向万宝妆。   人类幼崽好像真的可以治愈心情,万宝妆摸了摸大丫刺刺的短发:“不用这般客气。”   看着两位瘦成麻秆一样的人,她突然想到,好像长久处于饥饿状态下的人不能突然进食太多东西。   随即对李婶说道:“婶子,晚上煮点米粥吧。”   说罢她走了出去,打了盆水洗洗脸,重新整理一下自己的衣冠发饰。   好不容易整理完,万宝妆瘫坐在桌旁等着开饭,今日份的活动量真的已经严重超标了。   大丫和小宝穿着新衣裳新鞋子站在一边不知所措。   “女君,我要做些什么?”   万宝妆机械地转过头看着她,洗干净以后,大丫虽然有些面黄干瘦营养不良,但是干干净净,精气神就好起来了啊。   “你去厨房看李婶怎么烧饭菜的吧,小宝就先坐这里吧。”   “好好。”大丫说罢呲溜一下跑到厨房,睁着一双大眼睛盯着那锅那铲。   这么瘦还能跑这么快呢?万宝妆有些惊讶地看着女孩的背影,倒是个比较活泼的小孩。   “来,你过来。”万宝妆冲站在一旁的小宝招招手。   小宝迈着小步子走过来。   万宝妆艰难地直起身子,把小宝抱起来放到靠背椅上。   虽然表情淡淡,但是语气轻柔地问:“要不要喝水?”   小宝睁着乌溜溜的眼睛,疑惑地偏着头。   ?   万宝妆只好把语气放得更亲切:“你是不是渴了想喝水?洗澡水是不能喝的。”   小宝轻轻地点点头。   慢慢来吧,万宝妆从茶壶箩里把茶壶拎出来,倒了杯温水递过去。   小宝拿过水杯就咕噜咕噜地灌下去。   “哎?”万宝妆忙伸手压住杯子,“喝水要慢慢喝,小口小口喝。”   小宝不知道听没听懂,待到万宝妆放下手后,他又仰头把水咕噜咕噜灌进去了。   ......看来是没听懂。   没一会儿,大丫和李婶端着几盘菜过来了。   李婶有些歉意地说:“今个不知有三口人,便随便炒了些。”   万宝妆摆摆手:“没关系,是我没有提前说好,这是大丫和小宝,以后都会住这里。”   桌上摆了一盘煎豆腐,一盘醋熘土豆丝,还有蒸芋头排骨。   “大丫你也坐下一起吃。”万宝妆叫住一旁站着的小丫头。   “我?”大丫不敢相信地指了指自己。   “对,坐下来一起吃吧。”万宝妆点点头,又对着李婶说:“以后每天都按三人份做。”   “哎,好,那我回去了。”李婶应道。   万宝妆一边打开装米粥的瓷盆,一边点头:“好好,麻烦李婶了。”   说罢盛了两碗米粥出来:“先喝碗米粥,再吃半碗饭好吗?今天不宜吃太多东西。”   其实瓷盆有保温效果,白花花的米饭正冒着热气。   万宝妆是喜欢吃甜粥的,即使是喝白米粥,也一定要加糖,所以李婶按照她的习惯,在煮的时候,会往滚烫的米粥里加了一些糖,加了糖的米粥便会散发着甜甜的香气。   大丫眼巴巴地瞅着面前冒着清甜香气的白米粥,肚子咕噜咕噜的声音更响了。   万宝妆轻声道:“快吃吧,吃不完就坏了,该倒掉了。”   她本来也是不太吃剩饭剩菜的,害怕食物变质污染了,更何况这里没有冰箱,她也没办法判断食物的好坏,干脆剩下的一概不吃,安全最重要。   “可以用吊篮把剩饭剩菜放井里,明天就不会坏了。”大丫怯怯地开口。   ?   还有这种操作?   缺乏生活常识的万宝妆又学到一招,原来如此啊,古代劳动人民的智慧真的是体现在方方面面呢。   万宝妆僵了一下:“这样啊,下次再试试吧,你们赶紧吃。”   大丫听见女郎好像生气了,赶紧低下头喝粥,滚烫的粥已经吹了一会儿,现在温度刚刚好,她呼啦呼啦喝进嘴里。   香甜温热的米粥从嘴巴一路暖到胃里,好舒服啊。   没一会儿,一碗米粥就被她喝完了,大丫抹了抹嘴,放下碗筷,有些踌躇地看着万宝妆。   万宝妆见状,伸手拿过她的小碗,给她添了一碗米饭:“给,吃饭吧。”   大丫笑容灿烂地接过碗:“谢谢女君。”   然后埋头扒饭,这饭好软好香,既没有磕牙的石头沙子,也没有硬硬的谷壳。   万宝妆看了会,拿了一双新筷子给她夹了一筷子排骨:“光吃饭可长不高,要吃菜。”   大丫小心翼翼地啃着香喷喷的排骨,神仙吃的就是这个吗?这是自己吃过最好吃的东西。   万宝妆想起还有一个五岁的小孩,五岁的孩子能不能自己吃饭?   结果小宝倒是那个接受能力很好的,看见粥早就上手拿起勺子像模像样地学着万宝妆吃了,只是他还不很会用勺子,手上嘴边都是黏稠的米粒子。   刚刚才洗干净的手,连指甲都剪得干干净净,现在又是一副黏黏糊糊的脏样子。   看到这一幕,万宝妆有些茫然,这样也算挺好的吧? 第10章 生病 散去的风吹落了一身的痛苦与思念……   万宝妆便先这对姐弟粗略地介绍了一下家里的东西,就带着人来到二楼的侧房,又给房间好好整理一番,把他们的衣物都放入柜子里,时间也不早了,她便让两个小孩先睡吧。   思索了一番,今天晚上两个小孩今天就先睡在一起吧,也没想到自己会带回来两个人,回头再收拾一个房间出来吧。   待女君走后,大丫小心翼翼地脱下鞋袜放到一旁,又把弟弟的小衣服叠起来放到架子上。   把弟弟往被子里那么一塞,自己呲溜地钻进被子里。   发出一声长长的舒叹:“哈,好舒服啊。”   被子暖暖的,香香的,今天晚上还吃了最最好吃的排骨。   大丫默默地排骨记到自己最喜欢的食物铺上,把它提到第一名,第二就是山上的烤红薯。   大丫看了眼自己的小弟弟,偷偷地笑了:“弟弟快睡。”   小宝听话地闭上眼睛,他知道,身上盖上东西就是要睡觉了。   五更天快卯时的时候,天刚蒙蒙亮,大丫就麻利地把弟弟叫起来穿衣服,准备去烧水做事了。   听说那些大户人家都是在那屋的耳房里坐下,等女君起身就可以进去服侍了。   大丫用冷水泼了下脸,噫!身子冷的抖了抖。   一下子就给冻精神了。   “小宝,走,我们先去烧热水,女君醒来就能用了。”   小宝跟个小鸭子一样哒哒哒地跟在大丫后头。   他们烧好水便又来到二楼,不知道应该如何服侍,就站在万宝妆门口打瞌睡,头一点一点倒在门框上,发出一点细微的声音。   万宝妆睡觉比较轻,有些睡眼惺忪地打开了门,看见站在门口打瞌睡的两个人,又抬眼看着外面的天色:“你们在这里做什么呢?”   大丫嗖地一下惊醒,像是犯错了一样:“女君......我们刚刚去烧好水了,不知道该不该叫你起床,是不是我们吵醒你了?”   万宝妆看着两个人茫然失措的孩子,摸了摸他们的脸蛋:“再睡会儿吧,不睡饱是长不高的。”   大丫感受着脸上温热的触感,歪了歪头,有些怯怯地应道:“哦......”   那个小小的男孩立在一旁,像是没睡醒的样子,万宝妆把他抱回了房间,塞进被子里:“以后睡到自然醒就好了。”   这可真是一个风风火火的丫头,万宝妆坐在椅子上,看着对方一刻都没停下来,打水搞卫生清扫地板整理庭院.......   万宝妆默默地坐在一旁吃着新鲜枣子,瞧见旁边还有个光头小孩坐在一旁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她把水果篮递过去:“你也吃。”   小宝还不明白是什么意思,直到万宝妆拿出一个鲜枣放入他手上,他才明白自己可以吃这个东西。   小宝捧着枣子咬了一口,觉得一股甜滋滋的味道涌入嘴巴里,黑黝黝的眼睛闪出一点亮光。   万宝妆看着对方眯着眼睛,小口小口地咬着手里的果子,像是从来没吃过一样,于是她又连忙吃了一个,将枣核吐在手上:“这个枣核要吐掉的哦。”   小宝歪着脑袋,吃完这一颗枣子后,把含在嘴里的枣核慢吞吞地吐了出来,然后冲着万宝妆咧嘴一笑。   万宝妆忍俊不禁,把水果篮给他推过去了:“都给你了。”   小宝悄悄看了万宝妆一眼,伸手去拿枣子,又看了万宝妆一眼,看见对方没有动作,才把枣子捂在手心里,他好像思考着什么,又伸出左手去拿了一个攥在手心里。   等到大丫从庭院里回来,他蹦跶着小腿从椅子上下去,把手上的枣子递给对方。   万宝妆就撑在一旁看着他们姐弟两,等到那个小孩又挪着屁股坐在椅子上,她笑着说:“你怎么不给我一个呢?”   小宝看了她一眼,在里面找了一个很红很大的枣子递给她。   万宝妆看着对方纯真无邪的眼睛,一点没觉得自己在欺负人:“为什么只有一个啊,你姐姐都有两个。”   小宝又在水果篮里翻一翻,再找出一个很大的枣子递给她,万宝妆笑着接过来:“谢谢你。”   小宝看对方接过枣以后,傻呵呵地弯着眼睛笑起来。   大丫吃饭就是狼吞虎咽埋头苦吃,小宝不甚熟练地用着勺子,吃得嘴边桌上都是饭粒。   万宝妆把小宝抱过来,认命地拿出手帕擦拭那脏兮兮嘴角还有下巴以及脖子。   “吃饭要慢慢吃,大丫也是。”   大丫抬起头嘿嘿一笑,只有吃到肚子里才是最真实的,以往和别人抢吃的抢习惯了。   可是万宝妆也没有在饭桌上教训他们,只是又去买了两个小巧些的勺子,这样舀上来的饭也少些,她就在桌上陪着两个人慢慢吃饭,小宝看着对方的样子,懵懵懂懂地学着她的样子细嚼慢咽。   大丫在外面晾衣服,小宝就蹲在一旁看着她晾衣服;大丫在拖地的时候,小宝就哒哒哒地跟在她后面;大丫去井水边洗菜的时候,小宝就在旁边玩着水......   有一回,他看见有小鸟飞进了院子里,好奇地跟上去,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那个扇动翅膀的小动物,没能注意脚底下的木盆,啪叽一下仰面摔下。   在一旁洗衣服的大丫吓住了,连忙跑过去抱起小宝,只见他鼻子不住地流着血,呆愣愣地捂着自己的鼻子,好像闯祸了一样一动不动。   大丫连忙道:“快,仰着头、仰起头来。”   万宝妆走过去一看,那个孩子仰着小小的脑袋,眼睛里掬着泪,但是不敢哭的样子,大丫也不知道这是不是闯祸了,有些害怕地看着走过来的女君。   万宝妆笑了笑把人抱了过来,坐在井边上往他的后颈拍着冷水:“来,低头,往前伸一点。”   没过一会儿,小孩的鼻血不流了,万宝妆捧着他的小脸蛋看了看:“看来鼻子没摔坏呀,要是摔坏了就是歪鼻子咯。”   小宝看着对方笑意盈盈的样子,眼睛里掬着的眼泪突然就落了下来,一开始就是默默地落泪,等到对方抱着自己的时候,就开始变成嚎啕大哭。   万宝妆抱着这个小孩,一边笑一边拍着对方的背:“哎哟,哭得这么惨呢?”   “好了不哭了,回去吃糖好吗?”   对方吃着几颗糖,总算是不哭了,眼睛哭得红红的,鼻子也摔得红红的,但还是赖在万宝妆怀里不肯下来。   大丫站在一旁,想去抱过小宝,万宝妆却摸了摸大丫的额发,轻声说道:“没关系,不用害怕。”   大丫用手背抹了一把眼泪,又跑出去蹲在一侧继续洗衣服,只是眼睛里的泪水总是止不住。   待大丫跑开后,万宝妆看着怀里的小孩,突然有了真实感,我真的在这个地方买了两个活生生的人回来啊。   要吃饭要睡觉、会笑、会哭、也会撒娇.......   如此又过了几天,夜里突然下起雨来,屋外电闪雷鸣,万宝妆在这样的声响中难以入睡,在床上辗转反侧,干脆披着衣服推开窗户看着外面的夜色和雨打芭蕉。   苍然厚重的云层压着茫茫天际,唯有偶尔闪电的光划破天空的暗色沉寂。她伸出手接住外面的雨水,看着冰凉的雨水在手里聚成一小捧积水,又被激落的雨水荡起。   也不知道站了多久她才随手搭上窗户回到床上,三更天的时候才勉强睡下。   不知道为何,今夜睡得极其不安稳,突然想起了手上那两张卖身契,代表着两个活生生的人,五两银子、不要钱这几个字就轻飘飘又沉甸甸地压在万宝妆心里。   五两银子。   百斗米,就能买两个人,过官府盖章,成为私有物,这就是这个时代这个社会吗?   她那些时日里从来没歇下来,一直推着自己往前走,不停地不停地不停地往前走,追着赶着适应这个地方,可是现在有点累了。   我本来有个舒适的区域,是自己熟悉的舒适圈,自己适应了那样的生存法则,偏偏又来到这样一个时代。   真的有点累了,让我休息一会儿吧,就一小会儿。   人一松懈,就会生病,万宝妆这一病来势汹汹,半夜就起了高热。   这一烧就越发糊涂了,迷迷糊糊中,她好像做梦了,梦里看到有人,还有听到说话声。   那是谁?说的是什么?一片白茫茫怎么看不清呢?   万宝妆凝神听着好像是“饱饱?”   满心满腔的疼爱亲昵叫唤着,“我的乖宝宝,我们宝宝,我的万宝宝。”   白色的墙,白色的床,仿佛还能闻到消毒水的味道。   这是在医院里!   当她知道是医院时,前面的场景就变得清晰起来,那是一个英俊的青年男子,他站在床边,抱着襁褓小孩不停地唤着:“以后你就叫万宝宝啊,宝宝。”   是爸爸妈妈!   爸爸不喜欢第二个‘宝’轻声,一直重重地叫,说这是自己最重要的宝贝,当然要最重重的读,每个字都是他沉重的爱意,听起来就像是‘饱饱’。   还在床上的貌美女子翻了个优雅的白眼:“取的什么名,让女儿以后怎么交朋友。”   男子抱着女儿哎哟哎哟做作地叫唤:“哎哟哎哟,这有什么不好,以后他人都要叫‘宝宝’,就会知道我们这是宝贝女儿,我的宝儿哦~”   女子还很虚弱,笑得十分温柔:“让我看看我们宝宝。”   男子跪在一旁,将还未睁眼的小婴儿轻轻放到女子怀中,动情地流着泪和女子说:“老婆,谢谢你。”   女子轻轻地帮他拭去泪水:“说什么呢,让我们宝宝都看笑话了。”   爸爸妈妈,我好想你们。   你们这个时候都这么年轻,爸爸这么英俊,妈妈还是那么美丽。可是我好像只记得在你们的怀里哭,什么都没看清,什么都不记得了   她在那个怀里长大,她在怀里哭,也在怀里笑,所有的稚气、快乐、肆意还有青春都在那里度过。   爸爸妈妈,我现在不叫宝宝了,妈妈我难受,很难受。   爸爸,牙老子,我改名字了,你还会来看我吗?可是再也没有人叫我宝宝了。   妈妈、妈妈、嗯妈、嗯妈........   自从当年飞机失事后,家里就是剩我一个人了,你们就那么狠心,把我一个人留下来。   我不想别人再和你们一样叫我,留下我一个人想你们两个人,太痛苦了。   痛苦就像是密密麻麻的丝线缠绕着自己,无处躲藏的透明丝线散落在空中,只要挥一挥就会触碰到啊,它时不时收紧抓住你的心脏,叫你无法呼吸,无法思考,只能颓然地瘫倒在地上,蜷缩着自己,等待、祈祷、求饶并且泪流满面。   散去的风吹落了一身的痛苦与思念,不知道它要去往何方。   说是要睡到自然醒才起来,可是大丫已经养成了早起的习惯,她迷迷糊糊地揉着眼睛打算下楼去烧水,才路过万宝妆门前,便听到房屋里好像有声音,大丫趴在门前,好像是有声音。   是在叫我吗?   大丫敲敲门:“女君你醒了吗?”   等了片刻,她听得不太清楚,里面好像有些呢喃的声音,于是轻轻推门进入了耳房,女君的声音愈发明显了。   “女君,是需要服侍吗?”等大丫走进房屋,看见床上的女君大惊失色,“女君你怎么了?”   只见万宝妆闭着眼睛皱着眉头,不安地小幅度晃动身子,脸上一脸绯红,眼下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她紧咬着牙关,却不时颤栗地流露出动物哀鸣般的泣声。   “ma ma......”   据说,人类在最痛苦的时候嘴上往往只有一个词。   可是大丫听不懂,不知道这是哪里的话,只觉得女君已经病糊涂,就像是在冬夜里见过的刚出生的小狗,蜷缩在一旁哀哀地低鸣,谁也不知道它能不能度过这个寒冷的夜晚。   大丫慌得一下子就趴在床边着急地喊道:“女君!女君!女君你醒醒啊。”   大丫的喊声吓到了跟来的小宝,小宝看着躺在床上不醒的女人,又看着一直叫唤的大丫,突然放声大哭。   “唔啊唔啊!”小宝的眼泪大滴大滴地落下,豆大的泪珠从小小的脸上滚落下来。   好像也是这么一天,床上有个女人,大丫姐姐在床边哭叫,她一直没醒,后来再也没看见了。   他上前推了推躺在床上的女人,在万宝妆耳畔哭得那般惊天动地,像是要把天空撕裂开来。 第11章 山居秋暝 借一首山居秋暝,让我回到如……   大丫被小宝的哭声惊醒:“小宝,你别哭。”随即慌张的心略微冷静了些,不行,不能这样。   “小宝你在这待着,啊,不要动,姐姐出去找大夫,马上就回来。”   大丫随手给小宝擦了两下眼泪,便风一样地跑出去,径直跑向对面人家,把门敲地啪啪作响。   啪啪啪,焦急地喊:“有人吗?有人在吗?帮帮忙。”   这门被拍得一晃一晃的,好似马上就要倒了一般。   “谁啊?这么大清早的敲门,才坏。”里面传来恼怒的男性声音,骂了一句方言的才坏还不够,还啐了一口。   “快开门,我们家女君病了,这里的大夫在哪里啊。”大丫把门拍得更重了。   大丫说得太急太快了,主人家没太听清随即骂骂咧咧地开了门,看着面前的短发小丫头:“你是怎么了?”   大丫指了指对面自己家,急忙忙地说:“我是这家的,我家女君病了,要去找大夫,最近的大夫在哪啊?”   男人看她急得直跺脚,也不敢耽误:“就在未名湖旁边那块,你出了巷口往桂花树那边拐弯,走不多远就能看见老大一个湖,进未名湖街往前数十五个铺子……”   “桂花树拐,未名湖街,十五是多少啊?”大丫急急地打断。   “这……”陈柯生有些为难,不知道如何解释。   “柯生,门口是谁呀?”陈柯生的母亲也出来了,问道。   老人家觉轻,拍门的时候就被吵醒了,看自己儿子这么久还没回来,不放心出来问问。   陈柯生连忙解释:“对面万女郎病,她家的女娃正要去找大夫,不知道大夫在哪,这女娃也识不得路。”   陈母叠声道:“那你赶紧带着人去请大夫啊,那万女郎可是个好相处的。”   “唉唉唉,我这就去。”陈柯生一拍脑袋,我解释什么,直接带着去啊,真是没睡醒糊涂了。   大丫就像那个小炮仗,拉住陈柯生就是一个俯冲:“快快快往哪跑。”   等陈柯生跑到了医馆,累得撑住膝盖直喘气,怎么这丫头跑这样快。   大丫又把医馆拍得啪啪作响,等开了门以后没等人说话便抢先说:“大夫呢大夫呢,我家女君病糊涂了。”   后面一个正在整理衣冠的小老头说:“我就是。”   大丫拉着人就赶紧往回跑,小老头反应不及,回头喊:“我的药箱还没拿呢!”   出来一个小药童拿着东西追出来:“师傅这里,我拿了。”   大丫带着人风一样地跑了,陈柯生呆在原地,这都什么事。   “我鞋要掉了!”小老头气急败坏地喊着。   一阵兵荒马乱,大丫终于带着大夫回家了,大夫进来一瞧,可吓一跳,一个哭得哇哇作响的小娃娃,床上躺了一个神志不清的女郎。   万宝妆真是烧糊涂了,旁边一阵阵让人头疼的哭闹声,过了一下,还有人不停地翻她眼皮,掐她腮帮子,摁她下巴,没一会儿,还有人给她灌苦得反胃的水。   万宝妆眉头紧锁,不肯喝下这奇怪的东西。   “女娃子,你把你家女君扶起来。”   大丫艰难地把人扶起来,小老头伸手把万宝妆的头抬高,腮帮子一掐,下巴一合,就给人把药水都灌下去了。   万宝妆被这药苦的清醒了一点点,勉强地睁开眼想看看那个一直哭嚎的小孩,想告诉他,别哭了。   哭得我一阵惊醒,梦都没了。   结果没看清也没能说出话又给沉沉地睡了。只是这一次,没有再做梦了,一觉无梦,沉沉地睡了。   等万宝妆再醒来时,已经是中午了,也不知道是累醒的还是饿醒的。   “女君你终于醒了。”大丫坐在地上,靠着床边,一瞧女君醒来便喜不自胜。   万宝妆皱了皱眉,声音略有些嘶哑:“你怎么坐地上?”   她咽了咽口水,喉咙还很痛,可能还在发炎,嘴里都是一股苦到胃里的味道,是让人有点反胃的苦。   大丫从地上站起来,还踉跄了一下,不好意思地笑笑,把万宝妆扶起来:“嘿嘿,女君还有哪不舒服吗?我去给你倒杯水。”   “好,麻烦帮我倒杯温水过来吧。”万宝妆靠在床边晃了晃头,脑袋还沉沉的,有些晕乎乎的。   “好好好,我马上回来。”说罢,大丫就揉着膝盖往外走去。   不一会儿,大丫带着小宝还有李婶进来了。   小口小口地喝了一杯温水,万宝妆觉得自己终于活过来了,喉咙那种沙哑的肿胀感也消了一些。   这时候,李婶递上一碗银耳莲子粥,拿着匙子正要喂:“女郎,今日喝些银耳莲子粥吧,清肺还安神,你刚刚生了场大病,胃里还有药,不好吃那些咸的辣的肉腥。”   万宝妆伸手去拿碗:“我自己来吧。”   李婶把碗缩回来一点躲开了:“女郎,你先拿拿这匙,约莫自己还有气力不。”   万宝妆拿过汤匙,手腕虚弱地垂下,尴尬地把汤匙递给了李婶。   大丫见状偷偷地笑了一下。   “女郎,你可把大家伙们吓坏了。”李婶舀着粥仔细地喂着,“大夫说你是什么思虑过重、又梦什么。”   大丫补充道:“是心神不宁、思虑过重,所以郁结于心导致梦魇不断,昨天夜里又吹了邪风,邪风入体,便高烧不退。”   “是是是,就是这个话,得亏大丫机灵去叫了大夫,女郎好坏没有烧坏。”   大丫嘿嘿地笑。   万宝妆吃了碗粥有了些气力,问道:“你们俩都吃过了吗?”   小宝站在一旁不说话,大丫回复:“还......没有。”   万宝妆又去问李婶:“有做什么饭菜?”   李婶把碗放下说道:“蒸了四两米饭,还煮了一个肉汤,那肉剁得碎碎的,里汤加了些青菜,就加了些盐巴,没弄得太腥,怕你等会儿饿了。”   “行。”万宝妆摸了摸小宝刺刺的头,“你们俩先去楼下吃饭吧,这肉汤泡饭想必很好吃,我等会过去。”   “好好。”李婶便端着空碗带着俩小孩出房间下楼去了。   万宝妆深深叹了口气,这小男孩今天早晨哭的声音可太惨了,惨到自己以为出什么事了,在外边哭灵的孩子有没有他声音那般大呀,把我的梦都给吓没了。   沉酣一梦终须醒啊.......   缓了缓,她还有些腿脚乏力,腰肌绵软,随即站起来走到窗边,看见窗户未管紧,挂锁钩的地方还留出了一条小缝,想必就是从这里进的冷风吧。   她扶着窗檐,伸手按住挂钩的地方,那是一个小小的铁索挂钩,冰凉凉的触感。   自己总是很害怕,很慌张,想给自己找一个重重的壳,像一只乌龟一样躲在里面,只要我闭住眼睛,不去看、不去听、不去思考、缩在原地,不出去,就不会遇见棘手的事情,不懂的事情,更不会有害怕的事情。   可是从现在往回看看,我做的那些好像也够好了。   我还需要做得更好吗?我好像也不需要再做得更好了。   纵使有人天资卓越,有人气运压身,有人风生水起,可我只是一个普通人,这样就够了。   不要害怕,不要退缩,以前那个需要被保护的孩子,如今已经变成了一个可以独当一面的青年,她一个人也能好好生活了。   她把挂钩取下,一把推开窗户,往下边望去,雨过天晴,清凉瓦舍,一色水磨砖墙,清瓦花堵。   只见那边远远几簇人在那里忙活着自己的事情,瞧着像是见过的邻居们,又不太像。   太阳温柔的余辉,照在未名湖之上,闪着熠熠夺目的光彩。   岸边船夫正在系紧小舟缆绳,挽起罗裙的浣纱女正在水边忙碌。   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   湿润的空气还带着叶子的清新,窗壁上未消散的雨水随着动作化作雨滴,雨滴随风飘游,啪的一下,敲打在窗檐上,随着雨滴的声音,她就回到了人间。   外面的天空,真好看,疏林如画,天高云淡又通透明亮,温凉的风温柔地吹拂,轻轻地摇晃着她的发丝。   今天的天气真好啊。   看了好一会,她才走回去洗漱,待梳洗了一番,便披了件浅色大袖直领罩衫外衣出来。   看着两个坐在一旁安静吃饭的小孩,万宝妆笑了笑:“你们两个要不要做我的弟弟妹妹啊?”   “弟弟妹妹?”大丫惊讶地开口,嘴里的饭都喷出来了,她连忙擦掉桌子上和嘴角的饭粒,囫囵地吞下嘴里的东西,“对不起哦,女君。”   万宝妆碰了碰她的头发:“没关系,这都是小事。”   她再次抬眼往外面看去,天高气爽,霜色洁白,一望无际的湛蓝天幕,漂亮的蓝色让人心情都好了起来,空气里让人感到厌烦的灰尘好像都被雨水带走了,来到此地的细碎的烦闷好像都被一场雨洗掉了。   “是,你们愿意做我的弟弟妹妹?以后一起生活吗?”   李婶站在一旁推了推女孩:“还傻愣着做什么?快和女郎应下啊!多好的事情。”   大丫呆愣在位置上:“我们真的可以吗?”   “可以,只要你们愿意,改明我们就去官府上户,给你们上户籍,取名字,你们愿意让我取名吗?   “我愿意啊!小弟也愿意!”大丫拖着自己弟弟连忙点头。   万宝妆笑了笑:“那你就叫万新雨,他叫万清泉,好吗?”   大丫似欣喜又似哭泣:“万新雨,万清泉,我们也有名字啦?”   万宝妆看了眼还在呆愣傻笑的大丫,对她说了一首诗:“是啊,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   大丫茫茫然地跟着念了一遍:“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   “喜欢这个名字吗?”   大丫讷讷地点头。   万宝妆微微笑了,反正自己也想不到什么很好的名字,借着今日的好天气,希望以后看到你们的每一天,我都能想起今时今日的心情。   万宝妆又看了眼小宝,人好像还梦游在千里之外,她轻笑了一下,算了,小的也不用问了。   “家里先买两只母鸡,两斤鸡蛋,以后每天早上做两个鸡蛋,明天水煮,后天做蛋羹换着来,这七天都做些易食的菜,加一道有营养的汤,不要油腻的大鱼大肉。”   李婶看了看这两个小孩,没多问,应声道:“好的好的,女郎还有什么吩咐。”   万宝妆迟疑了一下:“每日买些新鲜牛奶过来吧。”   “牛奶,女郎说的可是牛乳?”李婶有些疑惑,“女郎是要母牛下的奶水吗?”   “是,这牛乳有什么问题吗?”万宝妆看向李婶。   “女郎有所不知,这牛乳啊可腥了,喝了它还会拉肚子哩。”李婶有些心戚戚。   这应该是不会消毒,有人有些乳糖不耐受,原以为是只有达官贵人喝的,才没怎么听人说过,竟然是这般情况啊。。   “一般人都不喝这奶吗?那这奶多钱卖的?”到这种关于数据物价的地方,她总是会多一分心思,这就是职业病吗?。   “这,一头牛每天三十来斤奶,只有家里养小牛牲口的才要些,一文钱应该能买来一大壶吧。”   这一壶大概有1.5升,还挺好,万宝妆在心里默默算了一下:“李婶,你看这样可以吗?给那卖牛乳的五文,要他送七天牛乳过来,要早晨新鲜的一壶牛乳。”   李婶神色有些迟疑:“女郎,这牛乳是要你喝吗?”   万宝妆神色一暖:“莫怕,我教你如何处理这牛乳,明日拿那壶隔水煮五分钟,不会有事。”   “好好。”李婶连忙应下,“这一般都是买小鸡仔寻常五文两只,一斤鸡蛋大概是十文。那母鸡一般是二十文,老母鸡就更贵一些。”   “没事,先这样吧,每三天炖个鸡汤,过些天冷了便换成老鸭汤,换成鱼汤也可以。”   “好的。”   李婶退出去的时候还在想,这位女郎想必是很高兴的,寻常时候都是自己随便做什么,她吃什么,今日居然也会主动说出自己想吃什么了。   希望这几个小孩子能一起好好生活哦! 第12章 是不是该赚点钱? 这应该难不倒我吧?……   “对了女君。”看到女君递出来的铜板,大丫突然想起什么,学着女君灌了口汤,先把嘴里的饭咽了下去。   万宝妆轻声说:“如果你愿意的话,以后可以直接叫我阿姐。”   大丫有点脸红,呐呐然地喊了声:“阿姐。”   万宝妆应了一声,冲她笑了笑:“你要说什么事呢?”   “刘大夫那还没给钱呢,他说剩下的药要去店里补好钱才能拿。”   万宝妆僵住,听到这个“药”字,又回想起了嘴巴里那种极其苦涩的味道,剩下的药可以直接不要了吗?   我想念胶囊还有药片甚至是输液点滴。   “多少钱?”她眼皮肌肉一跳,有一种不是特别好的预感,她记得有句话是“农村患者,非到危及生命,不敢言医”,说的就是古代人民看病的状态。   “刘大夫说出诊费要给二两,然后药钱一副是一百五十文,一天两副要吃五天。”   出诊费二两,药钱还要一两半,仅仅是五天的药就花了三两半钱。   果然是跳财消灾,这是在抢钱呢?   李婶一个月工资三百二十文,三个人吃饭每月大概250文。   这......这一年要用六两多,眼看这天马上要凉了,这里没有空调也没有地暖,过段时间还要出去买秋冬的物件。   万宝妆咽了咽口水,这……   玻璃?水泥?肥皂?硝石制冰?火锅底料?   不好意思,都不会。   我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互联网打工人,每天看的都是产品分析图,做的都是数据分析,平常下馆子或者吃的是外卖,火锅都是现成的,自己只要负责往火锅里面下东西,为什么还要知道火锅底料是用什么东西做成的。   这路好像要走窄了。   别急,别慌,还能再抢救一下。   小宝轻轻蹭了蹭她的手,有些开心地看着对方,微红的眼睛藏不住亮晶晶又极其欣喜孺慕的眼神。   万宝妆看向这小孩,这里还有一个不会说话小孩子,她长叹一声,笑着摇了摇头:“道阻且长啊......”   吃完饭后,万宝妆又收拾了一番,拿出三个草帽,一人一个戴上,三个草帽小孩就打算出门去付钱了。   一走出院门,只见巷子里雨水未净,淅沥沥地挂在石板上,满地下阴影水珠参差,苔痕浓淡,倒像是一片片的青苔上白露清冷。   万宝妆把小宝推到这位老先生前面:“大夫,我来交诊金了,您再看看这孩子,五岁了,他现在还不会说话是为什么?”   刘大夫一瞧,这不是早上那烧迷糊的女郎,看样子是好多了。   他翻来覆去看了看小宝的舌头,又看了看小宝的喉咙声带:“我瞧这孩子声带完好,舌系带正常,早上还哭得哇哇作响,应当是说话迟了些。”   万宝妆拿过一旁的小凳,往那一坐,虚心请教道:“这说话迟是为什么?”   刘大夫摸了把自己的山羊胡:“身体并没有什么毛病,那便是其它人干扰吧。孩童幼时,需要有人陪同说话,若是无人与他说话,他慢慢就会变得不知如何说话。”   “那我应该怎么做呢?”   “我再给他开几服药,然后平时注意,让他有开口说话的想法.......”   万宝妆认真地点头:“好的,我知道了。”   随后她又把旁边的小女孩推出去:“大夫,你再帮我看看这个小姑娘,身子有没有什么问题,需要补一补吗?”   “身子是有一些虚,不过不打紧,多吃些补气血的食物,好好养养就行。”   从医馆出来,不仅给小宝抓了一个月的钱,还在店里拿了一些干红枣、枸杞、粳米、当归、桂圆等补气的东西,还在路边买了半打鸡蛋,大概是十来个,打算送给对面的好邻居,又多花了三两半钱。   一场高热过去,万宝妆发现还需要置办些略微厚实的秋装,本着逛街花钱消费治疗刚刚的三两半,可是她怎么觉得越逛越心痛难受呢?   “二百文。”   “这件短袄多少钱?”万宝妆快要笑不下去了。   “客官,这件秋香靠色的短袄二百文,您没听错。”   我身上这件衣服只要四十文,你这衣服凭什么卖二百文?   伙计一瞧这女郎神色,解释道:“女郎你看看我们这是秋香宽褃大袖掩银鼠短袄,那可是银鼠毛皮做的,这件衣裳都是五色绣盘旋绣,只不过那些贵人盘的是金丝银丝,我们是普通丝线,所以才卖二百文。”   才二百文?这不就是黄绿色吗?还秋香色。   呸,狡诈的商人惯用伎俩。   万宝妆摸了摸又看了看这衣裳:“你这短袄只在立领和袖口镶了那银鼠皮吧,便也敢说是全银鼠皮?我看这二百文委实有些贵了吧。”   这位浓眉大眼的伙计躬身一笑:“女郎,那全银鼠皮的衣裳也不得上百两,便是那达官贵人也寻常穿不起啊。”   最后她还是在这里拿了不少厚衣物,三人份的衣物,让店家搭了些碎布罗帕等细小物件。   回到家后,先顾不上感叹这个时代的药价真贵,她抓了些红枣、当归等食补的东西,敲了敲对面陈柯生家的门:“陈哥,陈大娘,你们在家吗?”   “谁啊?来了。”   是陈阿母开的门,看见了对面的女郎,先担忧地问了句:“哎,是万女郎啊,你身体可好些了?”   万宝妆真情实意地笑了笑:“大娘,吃了药,我身体好些了,我们家二妹说啊,今天早上你家柯生找来的大夫,我带了些红枣、鸡蛋什么来感谢你们。”   陈母一听,推脱道:“哎哟,就这么点小事,不用不用,我们都是邻居,谁来都会帮一手的。”   万宝妆很是坚持,把手上的东西递过去:“大娘,必须要拿着,没有你们家柯生帮忙,我怕也是不好过,这点东西不值钱,你一定要收下。”   陈母再三推辞,万宝妆便把东西放在她家门口,退了出去:“大娘,这红枣鸡蛋什么的,早些吃了啊,免得放坏了。”   陈母只好无奈地收下了,怎么这么个客气。   虽然无奈,但陈母也是笑吟吟的,往袋子里看了看,除了红枣、鸡蛋,还有当归、桂圆那些个好东西。   倒也是个好女郎,等晚上便煮个当归鸡蛋,送给对面女郎,让她好好补补身子,女娃娃吃这个好。   人情世故,本就是有来有往的,这一来一往啊,感情便有了。   回到家后,万宝妆带着人来到二楼,打算把旁边那家杂物房收拾出来。   这间房子当初也没怎么收拾,她来看房的时候,觉得自己也用不到这间屋子,便没怎么动里面的东西,然后把一些平常用不到的东西都陆陆续续放进来了。   万宝妆挥了挥面前的灰,对着两个小孩说:“我们先把这个房间收拾出来吧,你们都大了,每个人都要有自己的独立房间,然后你们两个再看看自己要住哪间房好吗?”   大丫看见面前的房间一堆杂物,也没有觉得什么,反而十分开心!   我要有自己的房间了吗?   我也可以有自己的房间啊!?   其实房间里也没有什么,是一个比较破旧的光秃秃的床板,还有一些长凳、灯笼、木盆,架子等等细碎的东西。   万宝妆先把里面比较破旧的床板给拆了,这个床看起来已经不太牢固了,而且不知道谁还用过,要叫人来重新做张床。   三个人齐心协力,万宝妆拿大件的,大丫拿不大不小的,小宝拎着小小一个的杯子,慢慢把里面大件小件的东西都搬到了楼下院子里,万宝妆走到里面时,好像还发现有一个大物件,上面还有一块厚重的布盖住了。   当她掀开时,厚重的灰尘飘扬在空中,弄得直咳嗽,“咳咳。”   “阿姐,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咳咳......”   好一会,她才缓过来,底下是一个比较大的木质的机架,应该是用木头和铁制造而成的,中间是一个漂亮的弧形,从前端贯穿到后面。   万宝妆看不出这个奇怪的机架是什么东西,有些疑惑地咦了一声:“这是什么东西?”   还用厚重的布匹盖住,应该是比较贵重的东西吧?   两个小孩都好奇地走过来,小宝不明觉厉地站在一旁,晃了晃小脑袋看着面前的木头架子,又摇了摇头。   倒是大丫走上前来一看,眨着眼睛有些不确定:“这个好像是织布机,我阿娘以前也有一个,不过平时上面都会有线,这个没有。”   “啊!”万宝妆想起了什么,“这应该是原来那位老妇人的房间,她就是会织布的。”   可是当初看房子的时候,这间房子面积和旁边的侧房差不多大,里面放满了一些杂物,她就以为只是间杂物房。   思及此,她微不可见地叹了一声。   没一会,她打起精神问道:“丫头,那你会用这个吗?”   大丫摇了摇头,有些难过:“阿娘说等我大一些的时候再教我,后来家里的织布机就被叔叔他们卖掉了。”   “这样啊。”万宝妆安抚地摸了摸小丫头的头,“没关系,那我们先把这个机架搬到楼下那个房间里,以后你会了再用吧。”   几个人来来回回倒腾了多次,终于把这个房间打扫得干干净净了,连窗户缝都用水冲了又冲,擦得干干净净。   万宝妆举起手一点点列举需要置办的东西:“房间呢,是需要布置的,看看你们喜欢什么颜色的床单被子呀,床头,柜子都要做成什么颜色的呀,不仅是床帘,窗户上也要挂上帘子,这些都是要选的。”   等到这几日将两个房间重新布置完,大丫选了这个原本的杂物房,因为这里的窗户很大,很亮,这个朝向可以直接看见那边的湖泊。   她喜欢浅色的布匹,万宝妆就把床帘、窗帘都用蓝色碎花的布装扮起来,床上是用的浅粉色的绣花被子,带了一些浅蓝色的边,还给她打了一个高高的衣柜,柜子是定做的,按照万宝妆的要求,柜子一边是分成了好几个格子,另一边是空的,上面横了一条木头。   大丫还不懂这个柜子怎么用。   万宝妆把定做的衣架取出来,把她的衣服一件件挂上去:“你看呀,把外衣这样一件件挂上,既不会起皱褶,也方便拿取。”   还好这个衣架十分简单,只要告诉做柜子的师傅,做一个“人”字型的架子,最顶上做成弯钩的样子就好了。   衣柜旁边还打了一个梳妆台,梳妆台上是一些女孩子细碎的头饰,上面还立着一块高高的铜镜。   小宝那边也是差不多一样的,两个人选的颜色也差不多,不知道是不是随姐姐,小宝也说喜欢蓝色,不过万宝妆也随他去了,只是挑选的时候选了比较深的一些蓝色,细看的时候还是有些区别的。   只是他还太小了,万宝妆在柜子旁边做了一个小梯子样式,这样既可以搬凳子过来取衣服,也可以直接爬梯子。   除此之外,两个人的房间里还各放了一个书桌、书架,即使是不放书,放些自己的东西也是好的。   等到几人安定下来后,九月也快要过完,这里的天好像冷的格外早,她都感觉到了秋风起的凉意了。   万宝妆翻了翻自己的钱袋子,前几日的药钱还有秋装花了八两银子,这几日订做家具,置办衣物布匹等,因为都是双人份或者三人份,也花了八两多钱,手上还有整的一百二十两银子,铜板也用的差不多了。   但是她还不想卖珍珠,东西总是物以稀为贵,而且在相近的时间里卖出了相同的珍珠,总会引起别人的注意。   还是得想想别的办法,她得给巷子里的人看见自己有份正经的营生。   不管是长时间还是短时间,得让人觉得自己可以赚钱,不是家中有存款或者做别的不正当的事情,免得引来宵小觊觎或是流言蜚语,来打扰自己安稳的生活。   万宝妆坐在厨房前面的石墩子上,看着面前的秋风在空荡的院子里来回地刮,从前院刮到后院,时不时吹起院中的落叶,在她面前俶尔打了个转。   她叹了口气,这钱用的突然有些紧迫感了,可惜自己也是舒适惯了的,不仅被褥床单要用好的,还去订做地毯靠枕什么的,这些细细碎碎的东西,不知不觉就花了不少钱。   不就是赚点钱吗?又不是做什么长久生意,赚点快钱而已,万宝妆冷笑一声,就这么点破事,还难不倒我。 第13章 把厨房丢了吧 真的难倒了!   真的难倒了。   “呕。”   万宝妆靠在厨房口不住地干呕,一种由极其恶心的感觉引起的呕吐反射,她甚至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生理泪水。   真的是太臭了!   猪大肠、小肠这种无法处理干净的东西,富贵人家里不愿吃,寻常人家更愿意买些相比较便宜,但是比大小肠好处理的猪心、猪肺等。   所以相对于整只猪,这两样东西是最便宜。   带肥的猪肉三十五文一斤,瘦肉三十文,耳朵、尾巴等二十五,猪心猪肺等二十,猪血□□肠小肠这类只要十文一斤。   余光瞥见大丫又要将袋子里的猪大肠掏出来,而且是毫不畏惧地徒手掏出来,万宝妆有些崩溃地大喊:“你不要再拿出来了!呕......”   她表情失控,汗毛倒立,全身上下每个细胞都在述说自己的拒绝,她实在无法理解。   以前就无法理解,现在闻到这种未处理过,屎臭中还带腥的味道,她更加不能理解了。   老妈你喜欢吃的都是些什么鬼东西!   她那位在外非常端庄貌美的妈妈,优雅美丽,可经常在家吃些万宝妆无法理解不能接受的东西。   不知道是因为老妈喜欢吃肥肠,外婆才擅长做肥肠,还是因为外婆擅长做肥肠,老妈才喜欢吃。   这个逻辑她已经没办法再弄明白了。   反正她外婆的拿手菜就是炸肥肠、溜肥肠、红烧肥肠、酸辣肥肠、九转大肠,甚至还有肥肠糯米这种丧心病狂的菜,当然不可避免的还有卤肥肠,用的是外婆那张一卤卤所有的万能卤方。   万宝妆抹了把眼角溢出来的生理泪水,现代工艺处理猪下水真的厉害,在家里的时候从未有这样炸厕所的感觉。   “你们都不觉得臭吗?”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里面大丫和李婶,她们两个稳如泰山,显得自己格外地大惊小怪。   大丫把手上的肥肠放了下来:“阿姐,我以前可是天天在鸡圈鸭圈猪圈里干活呢,那些个味道我都闻习惯了。”   李婶坐在小板凳上,神色自若地说道:“这有啥,这味道也不是很大啊,我家那位孩子还小的时候,屙屎都是我来洗的,还有........”   “别说了别说了,可以了。”万宝妆连忙摆摆手制止,我也并不想知道得很清楚很细节,那些东西大可不必告诉我。   瞧见女君这个样子,李婶反而哈哈大笑了几声。   这个女君哦,年纪轻轻的,在家里却从来不曾有过这样情绪外放的时候,什么时候看她都觉得淡然闲适,如今也像个寻常小姑娘一样,皱着眉头喊叫讨厌这些个脏物,倒是十分生动有趣。   万宝妆又看向小宝,那小孩正皱着眉头,这些日子养了些肉的小脸缩成一团。   她心里稍作安慰,还好还好,至少家里有个和我一样的。   “阿姐,现在可以翻了吗?”大丫问道。   万宝妆闭着眼睛,在外面深呼吸了一番,觉得自己又可以了,便重新走进来。   她越靠近,越能看清楚肥肠上面覆着一层白花花的黏腻油脂,明明还没有碰到,心里却已经有了这种黏糊糊油腻恶心的触感,她面上的表情是无法控制得极其难看。   不要紧,不要紧的......做个深呼吸,眼睛一闭,手一伸,一抓,就可以了。   不行不行,再三建设以后,还是不行。   刚刚建设的内心又在逐步崩溃,如地震中的楼房,溃败的非常迅速。   没关系,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放弃,我不行还有别人。   万宝妆退到门口,这个位置安全了,远程指挥说:“可以了,你把它翻过来放热水里洗,然后加些面粉、醋还有白酒.......”   很快,万宝妆就知道自己大意了。   肥肠入热水,热水煮肥肠。   一种热水煮屎的味道扑面而来,万宝妆噔噔噔地从厨房门口退到院子里真实地呕了起来。   “呕……”   生理性的泪水从眼睛里不住地掉落,这是什么人间地狱吗?   “臭。”   就在这生与死之间徘徊的时候,万宝妆突然听到了一个小男孩的声音。   万宝妆用一种难以表述的眼神看向小宝:“你.......之前怎么教你都不说话,现在?”   真的是又好气又好笑,还要和生理反应做斗争。   小宝自己好像也愣住了,自己可以说话了?   “臭......好...臭....好臭好臭......”   从最开始的一个字一个字地蹦,变得越来越流利。   小宝蹦蹦跳跳开心地喊着:“好臭好臭好臭......”   他许久未说话,现在像是咿呀学语的孩童,说的字带着圆润可爱的腔调,让人听了倒是有几分喜悦。   可是配合现在的情况,又让人有点哭笑不得。   “小宝你会说话了。”大丫在厨房里听见声音,欣喜地跑出来。   万宝妆眼尖地看见大丫手上没放下的肥肠,大喊:“你不要过来啊!!”   又腥又膻又臭,不要拿着那种生化武器靠近我!!   这个时代其实已经有骟猪技术了,除去小部分有着封建思想的人,大部分人都会听从以往的经验,把猪骟了。这样养出来的猪不仅大,猪肉多,味道还好,没有那种臭味。还很好养活,所以猪肉也是这个朝代的百姓桌上常备之物。   只是喂养方式还有些不成系统,没有专门的饲养方式,大部分的人都是按照自己的想法喂,所以猪下水等东西还是非常的腥臭。   经过了一个兵荒马乱的下午,所有的东西终于都处理干净了。   “阿姐,你不吃吗?”大丫夹着一块红烧肥肠问道,“这么好吃的东西。”   万宝妆一看到这肥肠,就能回想起初中那个朴实无华的生物课本,想起这东西在猪的身体里做的一系列消化运动。   更想起今天下午那人间炼狱的味道。   “呕....”一回想好像又有些那味道了。   万宝妆索性把筷子放下:“我不吃这些,你们俩吃吧。”   大丫疑惑道:“阿姐,你不吃怎么还知道这‘红烧肥肠’的做法啊。”   刚刚阿姐还在厨房里指挥李婶怎么做这菜。   万宝妆抿了下唇角:“以前有人喜欢吃,看多了,就会了。”   小小的大丫听不懂阿姐语气里的落寞,咬着肥肠哦了一声。阿姐可真不怕麻烦,这肥肠洗了好几大盆水,还用各种东西搓揉,又用清水清洗干净,最后还将水烧开用大蒜等东西入锅焯了一会儿。   不过这红烧肥肠可真好吃,又香又嫩,柔嫩可口,比那肉还好吃。   吃完以后,万宝妆拎着大丫进到厨房,小宝亦步亦趋地跟子啊她们后头,一走进厨房里,万宝妆就闻见了厨房里那种弥漫不散的气息,她回忆配方的脑子略微僵住。   思索了片刻,她又拎着大丫走出了厨房,略带纠结地说道:“我们也不是非要卤这种玩意儿吧?”   大丫疑惑地看着阿姐,没太明白阿姐的意思。   万宝妆也并不是让她回答自己,她有些自言自语地低喃道:“我最终的目标又不是要卖这东西,只是体现它的价值罢了。”她像是说服了自己一般:“对,没必要卤猪大肠,卤鸭子不也是挺好吃的吗?”   一个没注意,小宝就伸出手去靠那个火苗。万宝妆回过神来连忙叫住他:“万、清、泉,不要靠近明火。”   小宝乖巧地坐在小板凳上看着火,闻言扭过头甜甜一笑,还把手伸给阿姐示意她去摸摸:“火,热、热、的。”   听到对方那种乖巧圆润的语调,万宝妆也没脾气了,把他叫了出来:“我们先出去吧。”   小宝从开口说话以后,就对各种事物产生了莫大的好奇心,指哪说哪不肯沉默。   从一个字一个字慢慢蹦出来,慢慢变成几个词几个词地说话,然后一句完整的短话语,告诉家里人他的需求或感想。   万宝妆有些头疼,这就是小孩子吗?是不是小孩的忘性大,才能更快地顺杆子往上爬,适应性真强。   第二日,万宝妆便改变了策略,让李婶去买了只鸭子回来处理干净,虽然还是带着些许腥味,但可比处理猪下水强多了,万宝妆带着小宝拿了两个小凳子,坐在井旁边,处理一些蔬菜。   这只是先试验一下配方的味道,不必买太多食材,以免浪费。   小宝在哼哼唧唧地洗着土豆、莲藕等东西。他还小,两只手一起都握不住大些的土豆,只是万宝妆也没觉得他捣乱,让小孩有些家庭参与感也是很好的。   小宝在一旁洗过的东西,她再重新洗一遍就是了,然后拿着刀磕磕碰碰地给蔬菜削皮。   刀不是现代那种削皮刀,手里的刀只是寻常的小型刀,要十分注意,免得不小心削到手指。   万宝妆有些不解地看着地上厚厚的土豆皮,削苹果的时候觉得自己还挺可以的,为什么到了削土豆就变成这样了呢?   卤汁的配料她只记得个大概,现在一点点调整,调整了好几天后,终于做出了她觉得可以的味道。其实每一次大丫小宝他们都觉得已经很好吃了,包括那些闻着香味的邻居们,路过了都会问一声煮的是什么好吃的,但是万宝妆却还要一直调整,每日将那些卤菜送给邻居们,让他们尝一尝有没有什么区别,也是致歉这些日子一直让巷子里飘着一股卤肉的味道。   那些个邻居倒是完全不在意,还会主动询问要不要帮忙。他们之中也有厨艺高超的,譬如隔壁的隔壁家,是一对新婚夫妇,媳妇还是从南方来的,主动提出应该换一种辣椒提味。   如此改进了好些天,她终于觉得味道和记忆中的差不多,那种带着特殊草药的卤料包卤出鸭肉极其鲜美,刚入口时有点甜,然后越来越辣,醇厚不腻、香鲜美味,甜中带辣,辣中带麻,麻中带香,香味入骨。   不过这个卤方还是尽快处理掉吧,家里日夜飘散这卤汁的味道,像是厨房里的大大小小的锅都被卤入味了。 第14章 上街叫卖 常言道色香味俱全,才能勾起……   街坊邻居们接到了万宝妆的卤味试验品,很快就都知道了万女郎想在街上摆个小摊面的事,不仅纷纷出谋划策不说,还都拿出了一些可能需要的东西。   “万女郎啊,这个长桌我闲置也是浪费,你就拿去用吧!”   “我家有好多的碗!”   “用得到小马扎吗?”   “你需要筷子吗?”   ......   万宝妆哭笑不得,一一谢过各位街坊邻居的好意,但是也没都拒绝,需要的东西她还是收下了,只是说自己先借用。   除此以外,她最想解决的就是“袋子”的问题,这个地方的人买菜都是用竹子、藤条或者蒲草编织的篮筐,有时候上面或下面会盖一层布,免得雨天时候,菜叶上的水弄脏了衣服。   但是卤味怎么弄呢?在现场吃喝的话,需要找一处靠近面馆、小吃、酒水的地方。   如果要打包带走怎么弄?总是需要浇一点卤汁在上面,总不能每个人都送个碗吧?   后来她还真想到了方法,让人用竹子做了很多个大小型号的“小篮筐”,类似小型“饭盒”,里面铺了两层油纸,这种油纸多是用来包糕点、油条等物的。   里面铺了油纸,上面盖一个“筐帽”,拎回家后不管是倒出来还是把整个油纸拿出来,都合适,她觉得还挺好用的。   巷子的小孩和阿婆们闲着也是闲着,都来给她做筐子。她自己倒是去学了一下,这种小筐,需要将竹子削成薄薄扁扁的长条来做,刚拿到竹条她就划到手了,还不如大丫做得好,只好谢过阿婆们,把这些小筐每十个三文钱收下了,就当是给小孩子们买零嘴吃。   为了这卖卤味的事情,万宝妆还把之前那位给自己办“身份证”的赵二找来了,万一在街上卖东西还有什么规矩就不好了。   赵二便过来和她细细地说,城里治安还算不错,不会有什么没眼力见的人来找麻烦,还把城里那些繁华的地方一一和万宝妆细说,给她出谋划策找个好的地方摆摊。   最后告诉她,选好了地址要叫他过来,自己会带着人过来捧场的!   自己这批人捧场以后,那些个街上溜达的人就不会给她难堪,也不会去找她的茬。不过这种小事他就没有告诉万宝妆了,只是说好了自己会去照顾生意的。   在东市那边,有个东鼓楼,东鼓楼下往两边走的长兴街和永禄街都十分繁华。   往长兴街去便是那高门府衙,常有些官人来这走动。永禄街便是靠近城门,一些来来往往的商人都来此。   在这两条街上各开了两座气派的大酒楼,长兴街上的一笑堂和永禄街上的食为天,那生意是红红火火,人来人往。   当然,万宝妆并不在这里。   她往食为天斜对面一个露天小面馆的旁边找了个荫蔽地,有树影撒下来,也算个凉快地方,她把那些小桌子小凳子吃饭的家伙往那一摆,地上放了个小灶台,把小火升起来,锅子架上去。   常言道色香味俱全,才能勾起人的馋虫。说得专业一点是融入消费者的五种感官体验并影响消费者的感知、判断和行为的营销模式。   一般来说视觉是消费者依赖程度最高的感官。   所以万宝妆在那桌子上一排铺开,洗得干干净净的鸭肉和素菜,还有切好的光泽透亮的鸭肉,那薄薄的土豆片藕片花生和豆腐等,上面淋了两圈卤汁,色泽黑红又香气扑鼻。   第二就是听觉了。   万宝妆又对着大丫说:“你就喊正宗秘制湘楚卤菜咧,辣中带甜,回味无穷,保管你吃了还想吃,不好吃不要钱咧,车轱辘地倒过来倒过去喊,晓得了伐。”   “晓得咧,阿姐你在家说好多次了。”大丫应了两声,开始喊,“正宗秘制湘楚卤菜,独家配方,辣中带甜,回味无穷~”   少女清脆的声音传出老远,又不会让人觉得厌烦。   最后是嗅觉,嗅觉其实是人的感官中最敏锐的,嗅觉信息的运作直接和记忆连接。   咕噜咕噜冒着热气的卤汁香气开始往外弥漫,万宝妆给了小宝一个小扇子。   “你就坐在这,往外扇这个香气,知道了吗?”   小宝坐在小凳子上摇着扇子,半响才认真地点头:“嗯!”   一位可爱的少女认真叫卖着,小凳上坐着一位可爱乖巧的小孩,小铺子前还有一位明眸皓齿的女郎。   这香气弥漫,在外观望的那些人很快就心动了,急吼吼地过来问:“店家你这菜怎么卖的啊?”   来活了,万宝妆带上营业的笑容:“您好,素菜八文一碟,荤菜十五文一碟咧。”   嗐,这拳头大的一碟切成片也就摆了那么七八来片肉,二两左右,花生倒是满满一碟,可是没去壳啊。   万宝妆看大家伙迟疑,拿出旁边洗得白白净净的一小节鸭小肠:“客官你看看我们这菜洗得干干净净毫无异味;再闻闻这卤味,那是秘制配方,下酒好菜;您在旁边点杯小酒,来碟花生米和鸭肉,保管赛神仙啊。”   大家伙看着娘子手上的小肠,里里外外都干干净净,确实没那膻味,桌上摆的鸭肉自然也会洗得更加仔细干净,还有那煮好的味道确实勾人。   就在周围人有些意动,但是还没下决心去购买的时候,赵二带着五六个人过来了:“女郎,我要荤的素的各五份!”   “给我上两碟,一碟鸭肉一碟花生。”   “我也要两素的,豆腐和土豆。”   “我也来.........”   万宝妆笑着看向赵二:“赵二哥,这素菜两碟十五,一荤一素只要二十文,两荤只需二十五文,两荤两素四十,我给你算四荤四素,送你一荤一素,毕竟你可是我这里的第一位客人。”   听到这话,赵二笑了两声,没有拒绝。边上几个好兄弟揶揄地推了推他,但是也没有多说什么。   这五六个人跑来围成一圈,各个都要了不少,总有些不差钱的老饕餮,很快,生意就陆陆续续地来了。   这鸭肉是现捞现切的,比摆在外面的更香更入味,一口咬下去甜而不腻,辣而不燥,麻而不涩,回味无穷。   “从未吃过这般的卤味,辣味中又带着些回甜,妙不可言,再来一个鸭腿!”   “是啊,小娘子你这手艺不错,卤香绵长毫无异味,配上这酒,真真是赛神仙。”   还有些富贵人家的厨娘来问:“店家你这菜论斤卖吗?”   万宝妆一笑:“当然啊,素的十二,荤的二十五,这菜老少皆宜,摆盘子上撒些葱花香菜,往桌上一摆,敞亮客气。”   别说这色香味俱全的菜式,就万宝妆这颜值,往那一站就是一道风景,还有那张逢人就笑,见人就夸,笑语盈盈暗香去的嘴。   就卖了那两个时辰不到,这卤味就快被那群走南闯北的食客们买光了,还带动了两边小饭馆小面馆茶楼的生意。   有的时候不得不说缘分这东西,可真奇妙,这些天里万宝妆记得刚来时,那位热情的卖包子的大姐,虽说自己当初关顾了人家生意,可一直没好好感谢她,这日清晨摆摊时,发现大姐就在自己不远处卖包子。   “卖包子咯,卖包子咯,大娘的包子又香又大又好吃。”   她最后半斤多素食和荤菜倒也没卖了,打包过去送给了这位大姐:“大姐,你还记得我吗?你当时问我,事情都解决了吗?我现在安顿下来了,这点卤菜大姐带回家吃吧。”   大娘定睛一看,这么漂亮的女郎自己可没忘记,摆着手推迟道:“哎哟,大娘一块手帕算得了什么,小事情小事情,你还关顾了好几次我家的包子呢。”   “生意是生意,我吃个早饭而已,这是谢礼,不算什么!”,万宝妆将东西放在大姐的蒸笼旁,“大姐,我走了啊,记得要吃,我独家秘方呢。”   “嗐,这孩子。”大娘笑着摇了摇头,就说多做好事,总能遇见好的回应,这不就是嘛,大娘一日的心情都好起来咯。   卖完了万宝妆赶紧收拾东西回家了,这地方就是风太大了,刮得呼呼作响,吹了一早上的风,脸呼呼疼。   万宝妆往前边叫了个赶趟人,把东西往板车上一放,拎起小宝坐上去:“快走吧,我们回去吃饭了。”   大丫回去的路上兴奋地不得了:“阿姐,我们赚了好多好多啊。”   “嗯嗯嗯。”小宝正咬着剩下的一点鸭架,一开始摆桌上给客人看的,万宝妆就没卖了,拿了给这两人当零嘴吃。   “嘘,财不外露哦,回家再说。”万宝妆轻声嘘了一下,又拿出手帕给小宝擦了擦嘴。   大丫才反应过来,还在外面呢。   一回到家,大丫就叭叭叭地开始算:“阿姐阿姐,一斤的鸭肉,可以摆五六碟耶,赚了赚了……多少钱?”   万宝妆没听见,她总觉得手上油腻腻的还是有那味,径直跑后院去舀水洗手了,来来回回洗了好几道。   大丫带着小宝吭叽吭叽地把车上的家伙搬回去,又噔噔噔跑过来。   她正打算继续问,看见万宝妆还在洗手,白莹莹的手指沾了些水滴,透得如玉般,大丫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都是些划痕茧子。   大丫突然有些难为情,像是羞赧一般把手往后藏了藏。   “你怎么了?”万宝妆奇怪地看向她,以为是之前自己没理会她,思索了一番说道:“一碟十五文,卖了五碟是多少钱?可以先算算这个。”   “一碟....十五,五碟...五碟是七十五文,是不是阿姐?”   万宝妆洗完手,有些疲倦。真的是太渴了,又累又渴,一上午都在摆着笑脸不停地说话。   听到这万宝妆有些意外,牵过这个碎碎念的小朋友:“算得不错啊,但是要先洗手,保持干净。”   大丫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小宝的手上都是黏糊糊的卤汁,万宝妆拿过旁边的皂角给他细细地洗了,一边洗一边问:“记得怎么教你洗手的吗?”   小宝不好意思地蜷了下手:“记得。”然后慢吞吞接着水,仔仔细细把手心手背都洗干净。   “阿姐!”小宝开心地张开双手伸出给万宝妆检查,仰着一张红扑扑的小脸。   万宝妆挽起他的手袖,一边给他擦手一边夸他:“洗得不错,但是下次要记得把手袖挽起来。”   小宝现在和原来不同了,穿得一身水蓝色妆缎褶子,衣服是大袖的,腰间用素色系了一个小包,平时装些零嘴,脚下还踩着一双玄色小靴,这段时间小宝脸上可长了肉,李婶都说衬得像个小公子。   不过她表情比较微妙,小宝穿着这一身蓝衣,脑袋上还是短发,戴个帽子不像个小公子,倒像小道士。   大丫没一会儿就把刚刚的那一点难为情丢在脑后了,开心地洗洗手,脑子里继续算着账。   万宝妆看见大丫露出来的掌心,十二岁的少女应该是天真活泼的,大丫有着一双大大的圆杏眼,长了些肉的脸蛋也能看出原本鹅蛋脸的轮廓了,因为是短发,所以给她别了几个彩色的发夹绒花。   她穿的一身粉色襦裙,外面套了一件白色比甲,脚上也选了一双粉白的短靴,很像这个年纪的少女装扮,青春可爱,但是露出来的手.......   一边的小宝突然说:“阿姐,是怎么算的呀?”   突然打断了万宝妆的思绪,她回过神看着小宝;“前几天姐姐教你的‘乘法口诀表’还记得吗?”   小宝歪了歪头,似乎在思考,就在万宝妆以为对方不记得时候,他慢悠悠地开口:“一一得一,一二得二.......”   大丫激动地转过身,手上的水滴四溅:“小宝,你咋这么厉害?背下来了吗?”   小宝见阿姐目光如炬地看着自己,有些害羞,比出手指慢吞吞地说:“背下来了。”   不错啊,前几天教了从一数到一百,现在又背下乘法表了。   万宝妆笑了笑,拍了拍身上沾上的水滴,接着问两个小朋友:“一只鸭是三十文,共五斤左右,去除不要的部分,能卖的大概是四斤,也就是一只卤鸭子大概卖了三百文,我们赚钱多少能算明白吗?”   大丫脱口而出:“二百七十文。”   小宝还在掰着自己短短的手指,还没算明白。   万宝妆却有些好奇了,看着大丫接着问:“那我们一文两斤的素菜,可以摆六蝶,一碟是卖八文,我们赚了多少啊?”   大丫啪啪啪地头脑风暴:“48文减1,47文!”   小宝却说道:“三百,少三十,一百少三十是七十,所以是二百七十。”等他说完才发现已经是另一个问题了,又挠挠头,嘟囔道:“6个8,8、9、10.....31..47...48,再少一个1,阿姐,是47文。”   “大丫小宝好厉害啊。”万宝妆抚掌而笑,真的很不错,又鼓励地拍了拍这颗毛刺刺的小脑袋,有些兴趣地问:“那算我们一天可以卖25斤荤菜,45斤素菜,一共能赚多少啊?”   “25,45,25个55……”   两个小孩的眼睛慢慢地变成了蚊香圈一样,大大的眼睛里满是疑惑,尤其是小宝晕乎乎地站在原地举着手指。   大丫最后有些沮丧地说:“阿姐,我数不明白了。”   “计算赚了多少钱可还要剔除我们的材料成本、木架草药成本,时间成本,甚至人力成本的哦~”   听到这些天方夜谭一样的话,两个孩子更是一头雾水,拧着眉头呆站在原地。   万宝妆哈哈大笑,把小宝抱起来:“算不明白就算不明白吧,下回阿姐再教千以内的加减倍除,还有成本的概念,你们就会啦,我们现在去吃饭咯。” 第15章 贩卖卤方 打工是不可能的   虹消云散,阳光朗煦,彩彻区明。巷子里纡曲回环,人影散乱,总能听见稚童玩闹嬉笑的声音。那些铺在地上的石头都已经十分斑驳了,还好没有什么需要上下台阶的地方,平铺的地势方便了驴车的进出。   路过的老人家看见万宝妆总会善意地喊两声:“万女郎今日也去摆摊啊?”   万宝妆便笑一笑,应和他们几声,不知道为何,这样的日子总让她觉得温情与柔软。   这街上的卤味香气足足飘了七个早晨,带着温热的卤肉香气在街上来回地荡,霸道的香气就在街上行人的鼻子底下飘来飘去,勾得那是个叫人欲罢不能。   铺子上的回头客渐渐地多了起来,许多读书人还为此做了打油诗,颇有些意味。   这地方不大,一个人知晓便会告诉一群人,慢慢地大家都知道了这有位女郎做的秘制卤味极好吃,还传这有位‘皓腕凝霜雪’的小娘子,便更有名气了。   来来回回的人都好奇,索性来看一眼,看一眼以后便要尝一口,尝一口便成了常客。   大丫麻利地给前面这位顾客打包:“大娘,你要的一斤鸭肉还有半斤花生半斤藕片混搭,请拿好。”   又打发了一群热情洋溢的大娘和郎君,万宝妆有些累了。露天之下,摆摊赚钱确实挺累的,既无遮风避雨之所,又要日日处理这些食材和卤汁。   可以,但没必要。   都摆了这么些天,感觉也差不多是时候了。   这几天万宝妆倒是发现,大丫对数字,尤其是涉及金钱的地方十分敏感,比自己这个分析师有过之无不及。小宝也聪慧过人,虽然对数字不甚敏感,但是会记会背。   周围都是些热情的熟人摊贩,这些日子没见过什么地痞流氓,周围的摊贩都相互有照应,有人来自己家买碗面,便推荐一下隔壁的花生米。   自己离开一下,只是把摊子交给他们一小会,他们俩应该没问题的吧?   万宝妆对着两人说:“大丫,你和小宝在这里,我出去一会儿。”   大丫坐在椅子上:“阿姐你要去哪?”   万宝妆伸手揪了揪丫头的小辫子:“放心,我就去对面的那家食为天小饭馆,马上回来。”   想了想,她还是有点不放心,走过去和包子铺的大姐说了句,让她照看一下两个小孩,自己出去有事,马上回来。   得了大娘的答应,她才敢离开。   这才拿了碗卤肉,收拾得体体面面地来到食为天,走进去喊了小伙计过来。   “您好,掌柜的在吗?我想和他做个生意。”   食为天的小伙计显然是认出了这位街上卖卤菜的小娘子,往后看了眼:“女郎,我去给您叫出来啊。”   万宝妆站在原地打着腹稿,看了看楼上楼下的客人,散漫地听着耳畔这些三三两两地嬉笑声。   没一会儿,食为天的掌柜过来了,是位精瘦的商人:“我是食为天的掌柜,免贵姓孙,这位女郎是有何贵干?”   万宝妆举了举手上的卤菜:“孙掌柜可吃过我家的卤菜?”   孙掌柜笑了笑:“实不相瞒,我唤人去买过,味道确实极好的,但是不知女郎是何意思。”   万宝妆笑了笑,露出两边若隐若现的酒窝:“我若是将这卤方卖给您?”   孙掌柜闻言一震,抬手道:“女郎不妨上二楼雅间。”   待上了二楼雅间,孙掌柜让人上了一壶茶,亲自给万宝妆倒了杯茶,坐了下来,老神道:“女郎这是何意?”   万宝妆微不可见地撇了会嘴角,所以说最烦这种装模作样的商人了。   “掌柜的,我就是要将这卤鸭的方子卖了,并且承诺不卖与别家。”   孙掌柜喝了口茶:“女郎打算出何价?”   万宝妆笑了:“五十两。”   叮,孙掌柜有些惊讶地把茶杯放下:“女郎,这不可能,一道卤方而已。”   万宝妆面不改色:“孙掌柜,我这可是独家秘方,您这几日想必也看见了,我那摊位上人来人往门庭若市的。”   她特意把位置开在食为天对面,就是让对方看见自己卤方的效果。   孙掌柜沉吟了一会儿:“你这真是独家的秘方?”   万宝妆信誓旦旦地说:“绝无第二家相同的卤肉方子,包括它的处理方法都在里面,即使您不做卤菜,处理好的鸭肉做炒菜也是没有那股膻味的。”   孙掌柜眼中精光一闪:“5两,我买了。”   什么东西?五两?这些个商人都是没有没有良心的吗?   本来心里底价是35两,可是面前这位掌柜的居然一口气压到五两?   万宝妆摸了摸下巴:“孙掌柜,您没开玩笑吗?以后这邵燕城除了你家卖这卤菜,再无第二家卖,我还附赠了鸭子的处理方法。”   孙掌柜有些不明白:“绝无第二家的意思是?”   “我不会再卖这味了,从前在我家买的客人,可都全来你这了。你可看见我门前那回头客了,多少贵人都来我这买肉吃。”   孙掌柜呵呵一笑:“也不是这样说的,若是独一无二的话,那我出价15两。”   万宝妆眉头微挑,小口小口地喝了些茶水,略苦回甘的茶水平复了她的心情,果然是无商不奸啊。   食为天是自己斟酌对比之后选好的地方:店面大,名气够,受众是些走南闯北的商人,挑货,半个江湖人才不拘小节,喜欢喝酒的时候吃这些下品东西。而对面的一笑堂是清雅的,常见些富贵人家进去,一般瞧不上这样的卤菜卤鸭脚。   但是,谈生意嘛,就是要比谁能吹嘘,万宝妆缓缓地说:“掌柜的,这邵燕城可不是你一家做生意的,不说我这卤方卖给对面的一笑堂,就是旁边那些小饭馆,您这里的客人也是要流失不少啊。”   孙掌柜脸上表情一僵。   万宝妆接着说:“掌柜的,谈买卖是要你情我愿的,既然您不喜欢这卤方,那我就换一家也是一样的,我也不是压着你买它。”   孙掌柜一时搞不明白对面女郎意思,她好像不是缺钱走投无路来卖方子,也不是那些好糊弄的人。   万宝妆说罢就要起身走人了。   孙掌柜急忙起身:“慢着慢着,女郎,刚刚是我想糊涂了,我们45两如何?”   万宝妆却是一分钱都不想让了,卖卤方和典当饰品不同,典当确实是走投无路了,而且饰品在不断折损,说得天花乱坠也能有人模仿。卤方这东西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且她的卤方对这家酒楼的经济效益是绝对的。   所以她笑吟吟地回身坐下:“掌柜是爽快人,我们还是凑个整吧,50两也好拿。”   孙掌柜看那女郎实在不肯让,也只好硬着头皮原价买了。   “女郎,那卤方在哪呢?”   万宝妆拿到钱以后心情不错,看着对方擦冷汗的样子,表情还算不错地笑了笑,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卤方在我的脑子里,毕竟写在纸上的东西总是容易丢失。”   孙掌柜闻言叫人拿出了纸笔,万宝妆一边报他一边记下,等写完后交予后厨的老师傅看了一眼,待老师傅点头后,才笑着让人离开。   万宝妆表情冷淡地走了出去,就这店的客流量,不出一天就能赚回来,偏这种作态。   回到摊铺招呼大丫小宝收摊时,她若有所思地看了看旁边的一笑堂,不知道这家酒楼如何,不过自己手上也只有两张可以卖的菜方,等日后看看情况吧。   走在街上的时候,她突然想起了什么,进了一旁的胭脂铺里,买了几盒“手油”和“面脂”,也就是擦在手上和脸上的乳霜,以及一些彩色的花钿、绒花、绳圈等小姑娘喜欢的东西。   等回到家里,她把这些东西递给大丫。   “阿姐?”大丫迟疑地接过来。   万宝妆把护手霜的盒子打开,里面是一层乳白的膏体。她沾了一点点在手掌心,晕开乳化后牵过大丫的手,给她细细抹上:“这个是手油,那一盒方方正正是面脂,以后每日清洁后都要涂抹哦。”   大丫捧起暖呼呼的双手,像个可爱的小猫一样凑在鼻前闻了闻:“好香啊,阿姐。”   柳眉圆杏眼,再加上圆圆的婴儿肥,杏眼藏笑,笑起来可真是娇憨又俏皮,平常那副沉稳样都没了。   只有这个时候,才显出少女的机灵样,真正像个十二岁的小女孩。   过了几天,一笑堂的二楼阁楼中,一片静默。   一位剑眉星目,天资自然的男子拿着手上的账单,皱着眉头道:“为何这几日来的客人比往常少许多?”   他这眉头一皱,即便是跟随他多年的随从,知晓他没有恶意,却也有些打怵。   赵掌柜也是,擦了擦额头的汗,自己这个主人,虽然从战场上退下来了,可身上还带着肃杀的气息,哆哆嗦嗦地回复道:“对面食为天最近得了一个新的百年卤方,许多客人都过去尝鲜了。不过那些卤菜,吸引的大多是走商户,与我们的客人不大相似,客人尝过,过段时间没了那个新鲜劲,他们就会回来了。”   男子点了点头,倒也没说什么,并未追究赵掌柜的责任,听到卤方这词,反而往窗外看了看:   “楼下不是有几位卖卤味的女子和孩童吗?近日里为何不来了?”   旁边那位年纪较小的少年,也趴在窗户上往下面看去,惊呼道:“真的哎,怎么不卖了呢?我还挺喜欢吃她家的卤味的,还想让管家伯伯多买一些回家呢。”   赵掌柜思考了一番:“像是前几日便没在了,想必是将卤方卖给了食为天,有了进账便不在外风餐露宿了吧,不过属下也只是猜测而已,应该不是强取豪夺,待明日属下查一查。”   男子点了点头,像是有些欣慰:“如此也好。” 第16章 霜降以后 该准备过冬了,可为什么这里……   她卖了个卤肉方子,手上有了点进账。存款又有了近两百两,终于不再那么慌张了,其他的事就以后再说吧。   外面妖风阵阵,刮起来的灰尘扑扑地往家里钻,只要一天不打扫,地板上落下的灰就能印上个手印。   不知不觉在这个地方已经待了快一个月了。前些日子,地面上和植物上都挂满了细微的冰针,仔细看那些叶子上还有六角形的霜花,白色的霜花结构疏松很是漂亮。   万宝妆小心翼翼地把叶子上的霜花剥离下来,拿在手上细细地观察,薄薄的一片,透明可爱。看着外面暖黄色的太阳,和手上的白色霜花,她很是疑惑,为什么晴天里,还有会这种冰花一样的东西?   李婶听她这样说,便回应道:“女郎,这是霜降了,得吃柿子和山楂,消积食,健胃补脾。俗话说得好,‘一年补透透,不如补霜降’。这霜降过去啊,马上就快到立冬了。”   “霜降?李婶,现在不才是十月份吗?”   李婶倒是疑惑地看了她一眼:“是十月啊,十月不就是霜降了吗?九月白露接秋分,寒露霜降十月全;立冬小雪十一月,大雪冬至迎新年。”   听到这首节气小调,万宝妆才反应过来,这里的时间是按24节气算的 ,按照现代人的算法,大概要往后推一个月左右。   所以风刮得呼呼的,这天气也开始骤然转凉了。她听了李婶的意见,往门上挂了厚厚的帘布,这样风就不会往屋子里灌进去,也不会吹进沙层。不过李婶说,别看现在天气像是深秋般凉意,过了立冬以后这天气马上就会变得非常寒冷。等到了小雪时节,密密麻麻的雪花飘落,落雪以后城里便是白茫茫的一片,那沙土自然也没有了。   万宝妆这段时间真是备受打击,不仅才明白24节气,还明白了为什么这么大个带院子的房子,只要二十几两就卖给她了。原以为是这个时代的地皮不值钱,却原来是这家里没有火龙火炕。   身为南方人的万宝妆,完全不知道这边的冬天和南方的冬天很不一样,家家户户都烧着火龙,烧着火龙,屋子里才不会冷。   她看房子的眼光停留在以前,觉得这个房子坐北朝南通风良好,光线也不错,完全没有注意到人家有没有设计地暖。这时候的地暖,主要是在地砖下铺设烟道和出烟窗,冬天的时候,用加热的烟通过管道加热地砖,然后达到取暖的目的。   虽然技术不能支持地暖铺到二楼,不过一楼的地暖烧起来,往二楼设置一个管道还是可以的。如此二楼也会有暖意,再往房间里添上一个小火炉,整夜地烧着,房间里差不多就暖和起来了。   这也算是她来这里吃的第一个亏吧,自己学了这么久的谈判技巧,居然在这栽了。   吃一堑长一智,万宝妆请了几个匠人来重新装修房子。这些天忙里忙外,想着干脆一次性把院子也打理一下。   之前李婶说常往院子里洒些水,摆上水盆,以免空气太过干燥。万宝妆便想着,天气越来越冷,风越来越大,这洒水也不好使了,那风沙呜呜乱飞迷人眼。还是得在院子里种点东西,抵挡一下风沙,不然怕是过不了多久出门就得吃土。   她想了许久,自己也不会种菜,而且种菜好像不太美观。   不如直接往院子里种上些树苗吧。选一些耐活好种的树苗,有了灌木树叶这类植物,不仅尘土的问题可以解决,家里空气的情况也会好些,不会觉着呼吸都好像在冒火一样干燥;而且等到来年枝叶茂密、开花结果的时候,院子里应该也会很好看的。   巷子里的邻居们听说万女郎要装饰院子,纷纷过来建言献策,告诉她这个时节种些什么果树比较好。   “万女郎,这个时节种柿子树最好了!现在刚好秋季落叶,种上几颗柿子树,等到来年秋季柿树叶子经霜变红,非常漂亮的啊。”   “适合种柿子树吗?好,我记下了,谢谢陈哥。”   “桃、杏、李,还有那个山楂石榴树都可以的,现在种上刚刚好。”   “种这些都太普通了!万女郎我告诉你,种那些山樱桃,花又好看,果子又好吃,女郎们都喜欢。”   万宝妆好奇地问道:“山樱桃是什么?”   “就是含桃树,我们一般都叫山樱桃,万女郎以前没见过吗?”   他们不仅是嘴上说说,还会在家里的阿公阿婆们的嘱咐下,在外面帮万宝妆选取好的树苗进来。   万宝妆在外面找树苗商贩时,买不到含桃树。小巷里几位邻居外出时便合计给她挖了几大颗过来。那些郎君也不嫌麻烦,下面的根须用泥巴包着,从城外一路运到万宝妆家里。这是一种落叶灌木类矮小的果树,上面还零星挂着几颗果实,果实小小一个很漂亮,颜色鲜红,玲珑剔透,圆润如珍珠。   她有些新奇和期待地把那几颗果实摘下来,分给大丫和小宝,一起尝了尝。确实和他们所说的一样,果实脆脆的,味道酸酸甜甜,和她以前吃的樱桃口感不太一样,但是也非常好吃。   于是她就带着大丫小宝,三个人正坐在院子哼哼唧唧地除草挖地。   收获了商贩那边寻过来的葡萄杆,柿子树苗,还有从野外挖过来的含桃树。   现在十月份,他们说已经过了那个含桃树开花结果的时候,这种树大概每年的四月份会开花,开出来的花,颜色粉白好看。   万宝妆拿着手上的葡萄藤,打算种植在后院的井旁边,虽然种葡萄藤的季节好像不太对,不过管它呢,先种上再说吧。   一想到要装饰院子里,就会想起外婆家里就种了很大一片葡萄,还在房屋门前支起了一个很大的葡萄藤架。每到夏季,就拖一个摇椅出来,躺在摇椅上,在葡萄荫下纳凉消暑,亦是人生一大快事。   考虑到要时常浇水,她便就在水井的旁边,靠近厨房那一侧。按照大致对仗的样子,找了两个地,一边一个刨开土,挖了两个坑。   她十分期待地把东西种了下去,等待来年抽芽冒叶爬藤,开出漂亮的藤花,便能收获美味的葡萄和一整个夏天。   “这?接下来你就自己发芽吧,得爬藤了再用架子搭起来。”   “阿姐,那这柿子树苗还有这含桃树苗呢?”大丫搂着一把树苗问道。她对这些果树,树苗类的东西都不是很懂,葡萄和柿子都没怎么吃过,听阿姐说是甜甜的果实。   万宝妆思索了一下,提议道:“要不然我们种前院吧?后院这么点大,还养了鸡,万一被鸡啄掉了。”   越想越觉得自己有道理,她手一挥,指挥道:“走,我们去前院种树。”   听人说,现在这个时节,种柿子树刚刚好。万宝妆小心翼翼地把柿子竖立在坑里,招呼道:“来,小宝你扶着。”   小宝乖巧地扶着树,扑闪着大眼睛看着两位姐姐。   万宝妆好笑地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埋土,想起来什么:“小宝,你知道学堂吗?”   小宝歪了歪他小小的脑袋,一脸困惑:“学堂......是什么?”   “对呀,就是读书的地方,教你启蒙写字读书学知识,还有交好朋友的地方。”   其实万宝妆对这个时代的学堂实在了解不深,虽然这个时代民风开放,但是读书当官的都还是男子,而女官就只有宫里管服饰礼仪的那些姑姑,宫里的女医也算是一种官。   这里的女子没有学堂,只有学技能的地方,比如跟着师傅学纺织,刺绣,做菜等等。   如果想读书,那就是大户人家的女孩,族里有私塾或者请了夫子来家中。   这个时代最值得称赞的就是女子拥有土地权,这种权利导致女子在家庭中有所地位,合离也有底气。   万宝妆自己对这里还懵懵懂懂的,没有彻底融入这个时代,半知半解地摸着石头得过且过。所以她自己也不知道让大丫自己做决定好还是自己帮她做决定好。   “大丫呢?大丫想去外面跟着师傅学东西吗?”   大丫疑惑地问:“阿姐,跟着你学不可以吗?”   “跟着我学什么?”万宝妆搓着手上的泥,发现自己连指甲缝里都进了泥土,有些抠不出来了。   “掌厨、管家、算术呀,好多好多。”大丫掰着手指头一个一个数着。   万宝妆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笑,好像是自己钻牛角尖了。   一旁安静的小宝像是没明白,突然问道:“阿姐,为什么......要读书啊?”   “怎么说呢,你喜欢看书吗?书里能学到很多的知识,教你明事理,学会思考,最重要的是让你能知道自己。”   小宝还是懵懵懂懂的,好像还是不太能了解事物的情况,但还是点了点头:“喜欢看书......也喜欢听阿姐讲故事。”   大丫诺诺地问:“阿姐,还要送弟弟去读书,我们有钱吗?”   在村子里的时候,也有几个孩子去读书。他们去读书好像是很神气的事情,向来瞧不起其他人,但是还听说读书要花很多钱,所以送去读书的都是一些有钱人家。   “我们有钱呀。”万宝妆哈哈一笑,决定逗一下小朋友:“送你去学堂,等你读书回来再教二姐姐习字,也是一样的。等你学成归来还能去当大官,然后养着两位姐姐知道吗?”   听到这,小宝眼睛一亮,平常慢半拍的人立马应道:“好,当大官,养姐姐。”   大丫也连忙点头:“对对对,小宝要好好读书,当大官,然后报答阿姐,听那些人说,还有什么诰命,给阿姐弄个诰命。”   万宝妆搂过这两个越说越离谱的小家伙,轻声道:“读书是为了你自己,阿姐是希望你们都能找到能让自己发光的事情,找到自己存在的意义。世上不懂的事情太多了,我们需要一直学习一直求知,阿姐只是希望你们在求知的路上,都能找到自己喜欢的东西而已。”   大丫和小宝茫然地抱着阿姐,喜欢的东西,原来自己已经是可以去思考喜欢的东西是什么了吗?   不用担心饿肚子,不用担心生病,也不用担心有一天被卖走,被卖去哪里,主人家是好是坏。   没几天,万宝妆看见大街上有人拖着板车来一车车卖白菜,那些白菜很大一颗。她还不解地嘟囔了两句,这么多白菜要卖到猴年马月去,什么时候才能卖完啊?   没想到买白菜的人络绎不绝,而且他们根本不是一颗颗买,是一车车买!一板车一板车地往家里拖白菜回去。   怎么这么多人来屯大白菜?万宝妆的街坊邻居也不例外,他们也是一样的拖着大量的白菜回来。买回家后把白菜整整齐齐摆在院子里,这从门口看过去,院子里摆放着一颗颗大白菜,颇为壮观。   万宝妆惊讶地问:“这......为什么要买这么多大白菜?”   还记得当时大丫咬着糖葫芦惊讶地反问:“阿姐,这才一百多斤算多吗?才十多颗而已。”   万宝妆瞳孔地震:“这.....这不多吗?”   “不多啊。”大丫见怪不怪地说:“阿姐,入冬了就没小菜了啊,农家那一点点都是留给自己吃的,当然要在入冬前屯菜啊。”   不仅仅是大白菜,她还看见超级大的大葱!真的很高!很大!她跑到旁边去对比了一下,自己有一米六七,这个葱比自己还要高!   那些小贩也是一捆捆一车车地拖来卖。而且这葱还不单卖,只能一捆捆地拿,一捆大概是二十斤。   万宝妆疑惑地问道:“这大葱和白菜都不会坏掉吗?”   大丫一脸自然地说道:“不会啊,马上就要下雪了,白菜摆在院子里或者阴凉的地方能放一个冬天。除了放在院子里,白菜也能腌成酸白菜,这种酸白菜每个月都可以拿出来吃,又脆又好吃。大葱的话不要拨开外面的一层,也能放很久;若是需要新鲜一点,就直接买回去挖个坑,把大葱的根埋在土里,种在院子里,放上好几个月不是问题。”   从小到大读书工作一直在南方的万宝妆震惊了,她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情。过冬还要大量屯菜,这是什么行为,她完全不懂,还以为只需要搞定火盆火炉定木炭等等取暖的东西就好了。   她哪里见过这种一车车往家里搬运的阵势,捂着小心脏问大丫:“妹妹,我们还要买什么?”   “白萝卜、土豆、胡萝卜、干粉条啊,不过我们家没有地窖,所以还是弄个缸腌酸菜酸萝卜比较好.......”   “哦哦哦,好好好。”万宝妆迷惘地直点头,也不敢问地窖是什么东西,反正她长这么大从来没见过。   她只能十分茫然恍惚地跟着大丫,听小妹的指挥,这个买一箩筐,那个买一大捆,还有好几车大白菜。   当所有的东西都搬回厨房后,塞到厨房里真的有点夸张,万宝妆有些害怕地看着家里的大白菜:“妹妹,我们整个冬天就只能吃白菜吗?”   大丫摇了摇头。   万宝妆惊喜地看着她:“还有什么?”   大丫指了指不远处的那一堆:“那里不是还有白萝卜土豆玉蜀黍番薯粉条吗?”   “不是。”万宝妆着急地摇摇手,“我是说小菜,就只有大白菜吗?”   大丫迷惘地看着自己的阿姐。   万宝妆有些害怕地接着描述:“就是叶子菜,青菜,只有这大白菜吗?”   大丫理所当然地点点头:“对啊,不然呢?”   万宝妆大受打击地捂着了胸口,艰难地咽了咽口水:“这......这样的吗?” 第17章 腊八集会 以己之长攻战荣景之短……   转眼时间就到了腊月,那些叽叽喳喳叫唤的鸟儿都不见了,外面挂着厚重的冰雪。这世界满地白雪,银装素裹,宁静清冷。树木、屋檐、甚至是路边的石头都裹着冰,就连未名湖都被冻上了,白茫茫的冰川洁白如玉、晶莹剔透。   除了人要过冬,湖里的野鸭也要过冬。它们在湖边嘎嘎嘎嘎叫嚷着,叫唤着周围的人群给它们让路,霸道地扑腾着翅膀在路边大摇大摆。   万宝妆遇见了几次,只能退到一边给这群绿色脑袋的鸭子让路。   小宝好奇地伸出去手去摸一摸野鸭绿色的头,这群野鸭嘎嘎叫了几声,却也没有啄他,反而是扑扇了几下翅膀让他摸摸。   大丫也蹲下来去看鸭子,笑着碰碰这只看看那只。万宝妆就往旁边凿冰捞鱼的小孩那里买了一碗小鱼,递给两个小孩,让他们用食物勾引鸭子玩耍。   大丫便举起小鱼做出要投喂的样子,那些野鸭像是被投喂惯了的,各个都扬起长长的脖颈张开扁扁的嘴巴,嗷嗷待哺地看着两个孩子,逗得两个孩子乐乐陶陶,一个劲嘻嘻地笑。   吃到了小鱼的野鸭把两个小孩围了起来,大有不给食物不让走的架势。有时候万宝妆也会觉得奇怪,这到底是野鸭还是家鸭?怎么一点都不怕人。   天气刚转凉,快要下雪的时候,万宝妆还看见湖边那块浅岸上有个窝。想来是有人用些树枝稻草,混在那小丛岸边的植物里,给游荡的野鸭搭了个小小的窝。   再过了几天,终于下雪了,看见那些飘扬的雪花,万宝妆的南方人灵魂都在尖叫!   她开心地看着外面的雪花,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大的雪花,欣喜地朝外面走去。摇摇晃晃地踩在厚实一点的雪层上,会有咯吱咯吱的声音,她听来听去也听不厌。   从湖那边走过还能看见有人给野鸭群扎了一个粗糙的芦花被,好像是将湖里面秋日里飘下的芦花收集起来了,倒也有几分童真意思。   再后来,雪看多了,也就看习惯了,那种很新奇的感觉也就慢慢消散了。本来就不爱出门的人,愈发懒怠了。待在房间里烤火盆看着话本消磨时间,也没再关注湖畔那群过冬的野鸭。   腊八这天,万宝妆还很惊奇地看着李厨娘教大丫熬粥,她是第一次亲眼见粥里放入杂七杂八各种东西,碗里还要加些“粥果”。   其实万宝妆以前也是过腊八节的,不过她那个时候还小,只顾着吃,从来没注意里面放了些什么东西。而且她在家中过腊八的时候,是吃甜酒糟的,就在家里和家人吃碗粥,再喝一杯热乎乎的甜酒糟。   大丫最后嫌她问东问西的,直接把她赶到外面去和小宝一起摆放祭品。万宝妆摸了摸鼻子,看了眼旁边的小宝,我现在都沦落到和小弟一个地位了吗?   她听从大丫的吩咐,往前不久种的果树枝丫上抹了一点粥。万宝妆觉得这种行为真的很神奇,像是某一种神秘的祭祀,一边抹一边问小宝:“小弟,你知道为什么要往树枝上抹粥吗?”   小宝正抹着低一些的地方,闻言摇摇头:“不知道,阿姐,为什么?”   他以为阿姐要给自己解释,停下手好奇地看着阿姐。阿姐说和人说话的时候要尽量看着对方,尊重对方。   万宝妆难得呆滞了一下:“我也不知道哎,要不然我们去问问?”   那边的大丫刚端着一大盆腊八粥出来,正好听到这:“这是祈祷来年多开花结果。”   万宝妆听见回头望过去,惊讶看着那一大盆,害怕大丫能不能端住,赶紧过去接着:“为什么我们要做这么多粥?”   大丫避开她,直接将盆“duang”地一下放桌上:“待会就会有人来送粥了,我们也要送回去,而且做多了才会有剩,过几天才可以吃剩粥啊。”   万宝妆更惊讶了:“这粥一送一回,不就没减少吗?而且为什么我们要吃剩粥,家里不是有钱吗?”   大丫疑惑地看了她一眼,阿姐在某些方面好像还挺缺乏常识的。   说曹操曹操到,对门的陈阿婆过来送粥了。大丫赶紧去接过来,和阿婆说了几句吉祥话,又招呼自家阿姐小弟敬神祭祖,万宝妆学着大丫的样子,点了香认认真真地鞠躬敬意。   虽然自己莫名其妙来到了这里,可是这一路也算是幸运的。初来乍到,身上便有钱财,遇见的人也大都和善,就连街坊邻居都不是什么奇怪的人。爸爸妈妈,外公外婆还有爷爷奶奶,是你们都在保佑我吗?   还有啊,如果真的有神仙,请继续保护我们平安康泰,衣食无忧吧。   点上香,祈祷过后,万宝妆规规矩矩地把香插上,接着又被大丫使唤去盛粥往左邻右户送过去。   虽然家家户户都做腊八粥,但是口味和添加的东西还是有细微的差别的,像之前给万宝妆说换辣椒提味的小娘子,是川蜀那边过来的。她做的腊八粥里加了腊肉、油、萝卜等东西,整个粥是咸的,别有一番风味。   对面的阿婆,会把秋天晒干的桂花和百合干当做秘密武器加入进去,这样的腊八粥甜中带花香。   还有会放葡萄干果的风味,也有放新鲜水果的,万宝妆一度以为是个粥的大杂烩节日。   反正她一开始还很有兴趣地每样都尝一尝,和两个小朋友讨论哪样甜哪样里面有特别的东西,后来实在是吃太多了,谁早中晚顿顿都喝粥吃咸萝卜啊,吃腻了,看都不想再看一眼。   但是大丫穷日子过惯了,还很是听信这种传统,吃剩粥是一个好兆头,取其“年年有余”的意义,她认为这都是福气。   万宝妆也不好强行倒了,只能勤勤恳恳地喝粥。等到好不容易解决完这些粥,没多久就要过年了。出于对年关和集会的好奇,万宝妆就带着两个小朋友一起上街去买些过年需要的物件。   临近年关,街上各式各样的小贩愈发的多了,卖窗花、贴花、对联、炮仗的一个接着一个,满街红彤彤的一片十分喜庆,到处都是些置办年货的人。孩童的嬉笑声和大人的叫嚷声混合在一起,摊贩们嘴里的吉祥话说起来都不重复的。   “这是什么?”万宝妆好奇地戳了戳面前乌漆嘛黑的果子,硬邦邦的,还带着寒气,像是冰块一样。   贩主是位年轻人,善意地笑着回复:“女郎,这是冻梨,您怕不是我们邵燕城本地的吧。”   万宝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确实没见过这东西。”   “那您可得好好尝一尝我们这儿的特色,这冬天啊,就得围着火炉吃这冻梨冻柿子,吃这东西要有耐心,把这冻梨冻柿子放在水盆里或者火炉边上缓一缓,要缓就要缓透了,才好吃,捏碎包围着的冰,冻梨已经软了。咬上一口,冰凉清甜的汁顺着口腔流入,然后顺着第一口的痕迹,吸里面的汁,每一口都那么甜丝丝,冰冰凉的。”   万宝妆惊奇地微微瞪大眼睛,想问问身边两位想不想吃:“妹妹,我们要不要买这个梨子和柿子,还有小弟呢。”   结果回头一看,小宝正好奇地咬着手指头,期待地望着她。   行吧,这已经不用问了,万宝妆利落地掏钱买了一袋子。   拿到东西以后万宝妆又把手上的布裹了起来,这边的冬天,手才露出那么一小会儿,就被风吹得红彤彤的、僵硬的,实在是让人受不了。   大丫见状忙道:“阿姐,我来拿,你拿着小手炉吧。”   万宝妆摇了摇头:“就这样吧,你看看还有什么要买的吗?窗花、贴花、对联、买些炮仗玩也行啊。”   小孩子还是小孩子,见满街的小玩意,早就看花了眼,万宝妆低下头和他们说:“记得阿姐说的话吗?所有的东西你们都可以去看,去小心触碰,不小心碰坏了的东西阿姐会去赔偿,但是会扣你的零花钱。如果有看中什么东西,在你的零花钱范围内,阿姐不会管你;如果超出你的小荷包承受范围内,和阿姐商量,我们酌情处理,可以吗?”   “嗯嗯。”两个小孩忙不迭地点头,目不暇接地看着满大街的新鲜玩意儿。   另一边的玄衣男子,正在教训自己的弟弟:“战荣景,不要随便触碰他人的物件,听清楚了没?”   战荣景撇着嘴抬头望了眼冷冰冰的哥哥,有些不耐地应付道:“知道了。”   没一会儿,万清泉目不转睛地盯着前面的小推车,万宝妆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这应该是个无锡大阿福,憨态可掬的大阿福怀抱小猫,活灵活现,十分可爱。   万宝妆低头问问小宝:“小宝,你喜欢吗?”   “喜欢,阿姐。”小宝仰着头,亮晶晶的眼神带着满眼的孺慕和欢喜。白色的光洒在街道上,满街红彤彤的物品反射出红色的光,红色的光透过来,照着雪团一样的孩子,一半红色一半阳光的暖黄色,倒是让万宝妆有难以描述的触动。   好久没看见这样的眼神了,万宝妆轻轻地把小宝往前推了推:“喜欢就大胆去问问哦,犹豫就会败北。”   犹豫就会败北!   小宝像是被镇住一样,在心里默默地给自己打气,再三复述了几遍阿姐的箴言,终于鼓起勇气走到小摊前:“请.......请问这个娃娃怎么卖?”   “你这个阿福怎么卖的?”   就在小宝鼓起勇气发问的时候,旁边另一个孩童的清脆的声音也传了过来。   小贩热情地回应两个同时询问的小孩:“小公子们,阿福二十五文一个。   两个人面面相觑,小宝还呆呆地看着对方,不知道该怎么办。   对面那位穿着红色锦衣的男孩率先说话:“是我先问的!”   听到这话,旁边身穿玄衣的青年沉声喊道:“战荣景!”   战荣景吓得一个哆嗦,转过来一脸闯祸了的表情看着自家兄长。完蛋了,没控制住这仗势欺人的语气,兄长最是看不惯自己这样的少爷脾气。   眼看着旁边这位相貌出众的青年马上就要当街教训小孩了,万宝妆一把拉住他:“先等等,小孩子的事,先让他们自己解决吧。”   战容肃惊讶地看着拉着自己手臂的女郎,随即停下了脚步轻轻颔首表示同意。   其实在这个时代,虽然女性出门不用戴帘帽遮住脸,但是当街拉扯男性也是十分出格的行为了。   可是万宝妆不知道啊,从千年后带来的习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的,一些细微的小处对她而言也是习以为常的,甚至意识不到的。她坦然地仰着头对着这位青年明媚一笑:“你别急,先看看他们怎么解决吧。”   战容肃垂下眼眸,有些避开直视这位女郎姣好的面容,轻轻颔首:“嗯。”   小宝看了看自家阿姐,阿姐鼓励地对着他笑了笑。   呼,别怕,要勇敢地说出自己的想法。   小宝对着那位呛声的小公子,鼓着勇气商量道:“这里有两个娃娃,我们......一人一个可以吗?”   “什么娃娃,那个叫无锡大阿福。”战荣景没忍住想说几句土包子,转头看见兄长警告的眼神。   小宝完全没感觉到对方是在嘲笑自己,认真地道谢:“谢谢你告诉我,我们一个人买一个,这样两个人就都能拥有这个大阿福,可以吗?”   战荣景没想到这个说话一顿一顿的土包子居然认真和自己道谢了,他强撑着面子说道:“那这大阿福是一对,我两个都想要怎么办?”   眼看着对面的小孩已经礼貌地给出了解决方案,战荣景还在得寸进尺,战容肃眉头一皱。   这拳头都握起来了,万宝妆轻轻拍了拍这位脸色不佳的青年,示意其放松:“没事,你再看看。”   小宝看了眼阿姐,只见阿姐在一旁笑着看向自己,便呼了一口气,思索了一番:“那我们两个是同时问价的,有两个方法。   “一个是按价高者得,你若是出了高价去买,那就归你了,让这位摊主多挣钱过个好年。但是这个方法有些欺负我,我才不会服你,第二就是我们比试一番。”   说到这,小宝看了看自己的阿姐,看着阿姐鼓励地点点头,小宝继续说道:“我们可以比一场,若你赢了那我就服你,让给你;若是我赢了,那我们就一人一个。”   “可!”身穿玄衣的冷俊青年先应声,“如此也好。”   战容肃看着身旁的女郎,目若朗星:“既然是我们家先惹的事,就由女郎你们来出题吧。”   万宝妆走过去揉了揉小宝的头:“处理得不错。”   她又转过去看着对面的小孩:“既然如此,你们也一般大小。小公子想必已经读过书,上过私塾,不如两人比试算术如何?”   战荣景骄矜自傲一笑:“哼,当然学过的。”   算术?大丫悄悄看了看自家阿姐。   万宝妆偷偷向自家两个小孩眨眨眼,嘘,别暴露啦。   “比就比,谁会输给你。”战荣景被兄长按着头答应下来,当然,他也不觉得自己会输给对面的那个土包子。   “为了公平,我就用现场的东西出题了哦,听好了‘无锡大阿福二十五文一个,泥车十三文一个,剪纸六文一叠,现有人买了一个阿福,两个泥车,三叠剪纸,递给小贩一钱银子,问:小贩应该找零多少?’”   小宝在一旁把数字一个一个减出来,掰着手指头慢悠悠地算着:“一个25,一个26还有一个18,一钱银子100文,阿姐!是31文!要找零31文!”   “小宝真棒!”比小宝算得还快的大丫开心地抱住阿弟。   没等万宝妆去夸奖自家小弟,对面的小孩不开心地叫嚣道:“这不公平!我根本不知道一钱银子是多少文钱!”   “啊?”没想到这茬的万宝妆愣住了,这个孩子连银钱的换算都不知道。也是,若是平常不曾接触过便不知晓,这可难办了。   青年没理会战荣景的叫嚷,只是意味不明地看着他,眼神中带着一丝含蓄的威严:“你可能算出买这些东西共花费多少文?”   瞧见兄长的神色,战荣景哼哼唧唧地摸着手指头没吱声了。   “抱歉,舍弟顽劣,让你们见笑了。”战容肃歉意地和这位女郎说道。   万宝妆浅浅地笑了笑:“没关系,小孩子嘛。”   说罢,她蹲下来和小宝说了几句话。   小宝开心地抱着白白胖胖的大阿福,走到战荣景身边,脆声地和他道谢:“谢谢你,让了一个阿福给我。”   战荣景突然红了脸,羞赧道:“这是你自己赢的,不用谢我。”   小宝抿着嘴角开心地笑了,刚刚阿姐告诉自己,对方家世显赫却没有以权势压人,反而同意和自己比试,于他而言也是退了一步。   战容肃离开前又看了这三人一眼,稚子口齿清晰,胆识过人,有条有理;幼妹机灵伶俐;长姐秀外慧中,又有七窍玲珑之心。刚刚她们眨眼时候,便是在合计商议以己之长攻他之短吧。   这只是一个小插曲,万宝妆也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顶多就是这两兄弟出众的相貌给她留下了深刻印象。特别是见惯了这里的男性一般一米七左右的身高,突然出现一个一米八几的男性,还长得剑眉星目如此英俊出众,难免多看了两眼。 第18章 第一个年 大家都要平安康泰,顺遂无忧……   天气越发寒冷了,街上的树木挂着厚厚的冰霜,压着细细的枝条摇摇欲坠。为避免屋檐的冰锥、路上的树木压倒伤人,这些时日能看见府衙的人经常在砍除附上冰霜断裂的树枝。他们敲着锣鼓在大街小巷上发布通告,一遍遍地喊道,家家户户要注意扫雪,屋顶的雪积太厚,容易压垮房屋。   万宝妆觉得还挺新颖奇妙的,对于这种从来没接触过的事情,她总是有些稚童的好奇心,看见隔壁的阿婆站在长梯子上扫雪,她便和人家去借梯子。   “阿婆,我想借用一下你的梯子去扫雪,可以吗?”   隔壁的胡阿婆长得十分高大,腰杆笔直,眉眼清明,闻言爽朗地笑了笑,痛快地把梯子借给了她。   万宝妆便哼哼唧唧地把长梯子搬过来,架好。两个孩子站在下面帮她扶着梯子,她就慢吞吞地爬上梯子,用竹子做的那种扫帚一点点把屋顶的雪扫下来。   那些雪花就像是天女散花一样纷纷扬扬地撒下来,落在两个小孩的头顶上,惹得两人嘻嘻地笑。   雪绵软却也厚重,不知不觉已经落了七八厘米厚了,越到房顶中心的雪,便越难弄下来。   隔壁的阿婆看不下去了,这么个女娃,气力小小的,让她自己扫雪不知道要磨叽到什么时候哦。阿婆直接自己爬上屋顶,三两下帮她把厚实的积雪扫下来。   万宝妆就站在下面帮阿婆扶住梯子,听见阿婆打趣的笑骂也不生气,就一顿笑吟吟地谢过阿婆,笑得阿婆没脾气了,下次又来给她扫雪。   院子里落下的雪,屋顶上扫下的雪,变成了好几堆好几堆的雪丘。万宝妆觉得有趣,便带着两个小孩子用这些雪丘堆雪人。黑色的石头子做眼睛,树枝做手,拿一根胡萝卜做嘴巴,一个憨态可掬的雪人就堆好了。   两个孩子觉得特别稀少新奇,学着阿姐的样子,又去堆了大大小小的好些雪人,院子里便立满了小雪人,像是童话故事里的雪人部落。巷子的小孩路过看见了,便也缠着家里人做,他们也别有新意,堆了好些鸭子、小狗、鸟儿等动物,一眼望去,这个冬日都变成十分可爱起来。   阿婆不仅来帮万宝妆扫雪,看见这个女郎衣服划破了还会来给她补衣服,送手工品。相处久了,万宝妆就十分喜欢这个爽朗可爱的阿婆了,顺杆子往上爬,天天让阿婆给她做这个织那个,还在阿婆那里发现了不少宝藏东西。   临近除夕的时候,万宝妆就给李厨娘结清了这两个月的工钱,并给她多发了一个月,当做奖金红包,让她回家过年,年后再过来,家里已经安顿下来了。   李厨娘十分感谢这位女君的慷慨与和善,在除夕那天清晨,她还特意过来了一趟。   万宝妆开门后吃了一惊:“李婶,你怎么过来了?”   李婶笑了笑:“万女郎,我来帮你剁个饺子馅,顺便给你熬一个骨头高汤再走,那个高汤熬上一天,晚上肯定好喝。”   毕竟万女郎是不太会做这种事的人,家中这两个小孩也没什么力气。   万宝妆不胜感激:“谢谢。”   她也是真的很感谢这位李大娘,这些日子一直尽心尽力地帮助自己,这个时候还念着自己。又切了一条猪肋骨和五花肉,一定让她带回家,过个好年。   李婶离开之后的时候,家里才算是只有姐弟三个人了。万宝妆正回忆着李婶留下的口谕揉面团,打算包饺子。   先把面粉放进来,加一小勺盐,加一个鸡蛋清,放一些冷水,然后用筷子把面粉搅成絮状。   嗯?这点水够不够啊?万宝妆不是很懂,不是湿的面粉怎么揉成一团呢?她又加了些水把表面的面絮都沾湿。   下手揉的时候就发现,完蛋了,水加多了。趁着没人注意,她又偷偷往盆里倒面粉,不一会又觉得面粉倒多了又加了些水......反复循环,最后还是大丫出场拯救了她也拯救了那一团面。   好不容易将面团揉好揉光滑,几个人坐在楼下正厅里包饺子。说实话包饺子不是特别难,只要你不在乎捏褶的好看,或者是它能不能立起来。关键是擀饺子皮,她总是不太能判断出哪边厚些哪些薄一些,擀出来的饺子皮也不是圆形,总之椭圆大概也勉强能算是圆吧。   这个时候万宝妆就会无比怀念从前现成的饺子皮,她都忘记了,其实还有现成的速冻饺子。   才来这里几个月,她都快要忘了以前的日子。   从很多年前,她就开始学着一个人过除夕,一个人守岁,一个人迎接新年,看见外面万家灯火,度过一个又一个平平无奇的年头。   大丫有些懊恼:“阿姐,我忘记学如何擀饺子皮了。”   万宝妆安慰道:“没事啊,我们熟能生巧。再说了,大不了就吃面疙瘩汤,里面放饺子馅肉,也是一样的饺子汤。”   “对啊对啊,阿姐说得对,面疙瘩汤也好吃。”小宝在一旁应道。   噗呲,听到两人不着调的话,大丫终于被逗笑了。   万宝妆笑着道:“我们一家人,不用在意那么多,随便吃一吃。”   这边的风俗,流行家家户户守岁,除夕这天夜里会短暂地解除宵禁。等到晚上会有官府的人出来放烟花,放烟花的地方是在比较高的架子台上,这个时候家家户户都会出来,站在家门口看看外面天空的烟花,祈祷新年,顺遂无忧。   长久的亲密相处会让人慢慢地改变。万宝妆都没有发现,她脱离了那种与世隔绝独处的生活状态,越来越能自然地笑了。当她在家里的时候,不会再是面无表情的节能模式,她会无意识地放缓表情去哄小孩,也会因为两个小孩的趣事大笑。   “阿姐,等一下饺子开口看怎么办?”   “没关系,那饺子待会就会变成‘开口笑’,吃了开心常笑,多好的寓意。”   “嘻嘻。”   几个人在嬉笑中磕磕碰碰地包着饺子,放到一旁。这个时间点,还能听见外面油锅烧热,菜下锅和油烟碰撞的声音,各式各样的肉香和菜香飘荡在一起。   他们也在家里架起炉火,在噼里啪啦的炉火上放着一个锅子,这是原汁原味的地方特色的羊肉锅子。锅底是熬了一天的大骨高汤,放入一点胡椒,酸白菜,涮着切得薄薄的羊肉,胡椒的麻把羊肉淡淡的膻味盖住,别有一番风味。   这个羊肉是隔壁胡阿婆帮自己切的,她自己试着切了一下,总是薄厚不均匀,最终还是决定厚着脸皮敲了敲隔壁阿婆的门,让阿婆给她切片。胡阿婆笑了她一声,把羊肉接了过去,三两下就帮她片好了,又薄又均匀地放在盘子里。   万宝妆给胡阿婆留了一盘羊肉,笑嘻嘻地拿着码得整整齐齐漂漂亮亮的羊肉片回家烫锅子吃。   吃完羊肉以后,再把饺子放进去煮,一锅煮下去,果然开口了不少。毕竟万宝妆擀的饺子皮也是厚一点薄一点,十分不均匀,而且小孩子们还不会包饺子,不知道如何用力将饺子皮捏紧实。   但是没关系,万宝妆还是很开心地捞了几碗饺子出来,混着酸白菜和肉沫,三个人一起排排坐,心情格外美妙地窝着房里吃饺子喝汤。   酸汤饺子真的是挺好吃的,尤其是在一个寒冷的冬夜,酸白菜的酸味与甜味,混合着面皮和肉香以及胡椒和香油的味道,味道巧妙地融合在一起吃进肚子。说不清是酸汤饺子好吃,还是因为和家人窝在屋子里吃一碗热腾腾的饺子那种氛围。   窗外的夜色,混在灯光里,好像黑暗也不是那么的冰冷,而是带着暖黄色的温度。   一边吃着锅子,万宝妆一边在桌上和两个小朋友说着西游记孙大圣的故事。锅子里暖呼呼的热气飘上来,骨汤浓郁的香味弥漫在小小的屋子里。可是两个小孩都认真听故事去了。听得两眼放光,手下的筷子都放在一边,肉也不吃了,着急地问:“那大圣就被玉皇大帝骗过去当那什么弼马温了吗?”   “大圣后来呢?”   “哎呀?”小宝一心听故事,没想到牙齿磕到了什么,随即吐了出来。   叮咚一声掉入碗里,居然是一枚铜钱。   万宝妆开心地道:“没想到被小弟吃到了,这可是好运气的象征,说明来年我们小弟新的一年会运气好,事事顺利。”   “小弟事事顺利!”   “嘻嘻。”小宝开心地捂着嘴笑了。   吃完后,三个人来到院子里走走消食,几个人穿着厚实的衣物,刚刚又吃了羊肉,倒也是不觉得冷。   万宝妆想了想,又从屋子里拿出之前买的爆竹,这里的“爆仗”花样已经很多,有的做成瓜果的样子,有的做成各种动物形状,很是生动可爱。   她便带着人在院子里摔爆竹玩,除了摔炮,她还把那些花鸟、瓜果样式的爆竹药线都编在一起,变成了一个略大的炮竹小堆,点燃之后,幻光化彩、灿烂辉煌。   大丫有些害怕,每每都是离得远远的,用手上燃着的香去点炮仗,听闻滋啦一声就赶紧跑开来,捂着耳朵听声响。   别说大丫,万宝妆自己也不敢拿在手上点,总觉得这种东西很危险,只有小宝倒是挺大胆的。   可能这是孩童无畏吧,他直接在手上点燃爆竹然后扔出去,听到“啪”的一声便笑着嗷嗷乱叫。   炮仗的声音吸引了巷子里孩子的注意,有小孩跑到附近,院子前面的围墙较矮,而且是有些许间隙的,他们好奇地站在外面看着三人玩。   万宝妆笑了笑,把院子门打开,冲外面那些个虎头虎脑的孩子招手:“来,小虎,小竹子,还有你们都进来吧,我们一起玩。”   小虎便是当初那个敢在湖边凿冰捞鱼的孩子,才八九岁,但是胆子不小,在这一圈有点孩子头的意思,他进院子里了,别的孩子也跟着进来。   万宝妆把那些花鸟样式的小炮仗都拿了出来,又拿出几只点燃香,分给这些围在一旁的孩子,这种需要点药绳的炮仗安全一些,点燃之后又漂亮好看。   “谢谢万姐姐~”   “谢谢姐姐。”   在此起彼伏的感谢声中,万宝妆觉得自己今天就是一个孩子王,她笑了笑:“不用谢哦,玩的时候要注意安全,不要靠得太近了。”   “好~”   “嘿嘿,小虎哥哥,我们一起玩。”   只要有个孩子开头了,他们很快就玩在一起,男孩女孩的嬉笑和尖叫声传出老远,夷愉和乐的声音和院子五光十色的烟花光彩混在一起,热闹又温馨。   等到夜色露重,巷子里的家长都过来找人,不好意思地把人领走。   “哎哟,万女郎,这小子玩了你那么多炮仗。”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啊,小孩子顽皮了,万女郎这是家里煮的红鸡蛋,你们拿好。”   “来,跟万姐姐说谢谢,把这个肉丸送给姐姐。”   面对邻居们送来的红鸡蛋炸肉丸蒸芋头,万宝妆连连推辞:“没关系啦,炮仗本来就是给玩的。”   最后还是敌不过他们的热情,几个人拿了不少炸肉丸红鸡蛋还有小零食回到屋子里。   回到正厅里面,几人窝在长椅沙发上,旁边火炉还在生着,身上又盖着一层薄薄的春被,一点都不觉得冷。   两个孩子聚精凝神地听万宝妆讲那些光怪陆离的“西天取经”故事,一起守岁,等待新的一年的到来。   等到午夜打更,两个小孩嗖地一下掀开被子,趴到窗边,看见窗外不一会儿就有了烟花的光彩。烟花并没有后世那般耀眼夺目,也不如后世的五彩缤纷,可是看见星光一步步点缀的夜空,炸开烟火色,万宝妆也浅浅地笑了。   “新年快乐。”   “阿姐!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说完了新年快乐后,几人相视一笑。大丫和小宝又转过去目不转睛地看着外面的烟花,不停地赞美道:“哇,好漂亮哦!”   他们从来没有看过烟花,也不知道夜晚除了寒冷还有光明。   大丫悄悄抬头看了眼阿姐,又看着烟花悄悄许愿:神仙呀,我现在的生活实在是太好了,如果是做梦,就让我别醒来吧。   万宝妆看着大丫正双手合十许愿,浅笑着摸了摸小孩的发顶:“许完愿,该去睡觉了。”   “姐姐,你许了什么愿呀?”小宝转过头问道。   “我许了........”大丫正要说的时候,万宝妆调皮地插嘴:“愿望说出来可就不灵了哦。”   听到这,大丫赶紧捂住自己的嘴,懊恼地看着自家阿姐,而万宝妆正无良地哈哈大笑。   第二天,便是正月一日,这日一大早,万宝妆就起来了。听到鸡鸣的声音,她赶忙点燃了一串红色的爆竹,噼里啪啦的声音在院子里响起,预示着新的一年,美好的开头。   这是因为正月一日,鸡鸣而起。先于庭前爆竹,以避山臊恶鬼。   噼里啪啦的声音把两个还在睡梦中的小孩惊醒了,他们迷迷糊糊地起床,发现床头摆着崭新的漂亮衣服。   叠被子的时候,又发现自己的枕头下面还有两个小红包,拆开一看:一个包着些碎钱;另一个里面包着一个小银锁挂件。   大丫还拿着红包感动伤怀的时候,小宝已经噔噔噔地跑下楼了,开开心心地跑去和阿姐撒娇。   大老远地就喊着:“阿姐阿姐。”   孩童直率的欣喜真的很能感染到人,听到小孩这样稚嫩欢喜的语调,万宝妆也露出明媚的笑容,走上前抱起这个小孩子:“干嘛呀?这么开心。”   小宝害羞地指了指手上的红包:“阿姐,有红包。”   万宝妆抱着衣服还没穿整齐的弟弟回到房间里,看着旁边房间里还愣住的大丫,笑着说:“这个叫压岁钱,压在枕头下面保佑你们来年平平安安。”   说罢又戳一戳小小朋友的脸蛋:“保佑你这个小猪猪快快长大。”   逗得两个小孩咯咯直笑,笑得脸蛋红扑扑的。   万宝妆就这样,在这里和两个小朋友度过了平平无奇但是又好像有点不一样的第一个年。 第19章 上元庙会 满街珠翠游村女,沸地笙歌赛……   这个年,万宝妆带着两个人放炮仗,贴窗花,品尝当地美食。还和街坊邻居们好好联络了一番,相互拜年,厚着脸皮去蹭人家的食物,每个人家中都藏着几道独家美食,她就拿着猪肉上去交换。那些邻居都是热情好客的,二话不说给她端一碗出来,让她带回家吃,有人喜欢吃自己做的美食,是一件多么好的事情!她也是在这里好好地体验了一把古代的过年。   “阿婆,新年快乐~”   “阿婆好!”   “阿婆新年好~”   “你们三个也是啊,新年快乐。”   巷子里的大家走走停停遇见了,总是点头示意相互打个招呼,说几句吉祥话。   在这个年间,万宝妆俨然成为了巷子里的孩子王。   因为她手上总是备着几个小红包,里面都是零碎的六文、八文钱......那些孩子过来玩的时候,只要对她说了几句吉祥拜年的话,她就像个小财神随手掏出一个小红包递给对方。   在万宝妆这里,既能玩炮仗烟花,还有各种零食瓜果吃,更有惊喜小红包拿,可不是成了最受孩子们欢迎的孩子窝。   玩熟了以后,经常几个调皮捣蛋的孩子带着小宝去湖边凿冰,把湖边边的冰都凿开以后往里面丢炮仗,想要把里面的鱼都炸出来,既能炸到鱼带回家去又能和小伙伴嬉笑玩乐。   一开始万宝妆都不知道,直到有一天小宝哭哭啼啼地走回来,几个大孩子一脸愧疚地跟在后面。   “你怎么了?浑身湿漉漉的?”   小宝拿着衣摆哭个不停:“阿姐,我的新衣服弄脏了。”   后面几个大孩子七嘴八舌地说了一通,她才明白是在湖边炸鱼的时候,水迸溅了他一身,吓得他脚一滑,还摔了一跤。   万宝妆哭笑不得,这个小孩到家里以后一直乖巧听话,还从没有这样一脸做了坏事哭哭啼啼的时候,倒也是很十分难得。   虽然熊是熊了一些,但是几个孩子只是站在湖边玩里面扔炮仗,并不是站在冰面上面,既没有危及自身安全,也没有去吓唬过路行人。   她说了几句让孩子们注意安全,除此以外她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让他们喝碗姜汤再走。随后就进厨房里让大丫煮了几碗姜汤,这个姜汤可不一样,大丫往里面放了红薯红糖还有红枣,甜味盖住了姜的辣味,几个孩子一人一碗立马就喝完了。   大丫之前还在厨房里准备午餐,没看见小宝湿漉漉的样子。自从李厨娘回家过年以后,家中都是大丫掌勺,一口大锅,一个铁勺,大丫舞得那是虎虎生威。万宝妆自己躲在屋子里取暖看话本吃小零食,每日都是靠她的投喂。反正丫头做什么,她就吃什么,绝对不会出现在饭桌上对着掌管厨房的人说菜哪哪不好的情况。   万宝妆没有对小宝说什么,甚至都没有教训他有做错什么事情。可是小宝很是愧疚的样子,换下衣服来以后,自己搬了个小凳子和盆,坐在院子里哼哼唧唧地洗衣服。   这可是他的新衣服,红色的满襟长袄,上面绣着憨态可掬的小老虎,配上一个老虎帽,配上圆润的小脸蛋,整个人都有种虎头虎脑的可爱。   大丫端着姜汤出来的时候,惊讶地看着坐在院子里洗衣服的小弟。万宝妆便偷偷凑上去和她绘声绘色地又说了一遍,小宝摔倒了哭着走回来的。   两个人站在一旁笑了好一会儿,万宝妆走上前去把小宝的衣服拿过来,往里面倒了些热水,帮他洗干净。   小宝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阿姐,我自己可以洗的。”   万宝妆特意沉吟了一会儿,带着一种调笑和故意的语气说道:“可是你洗不干净哦。”   小宝刷的一下羞红了脸,哼地一声扭过头去,留下万宝妆一个人在原地哈哈大笑。   笑了一会儿,她才收敛了一下笑意,把小孩子推着拥簇进厨房:“那你可以进厨房帮帮二姐姐,看她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呀?”   小宝便又可可爱爱地踏入厨房,喊他姐姐:“姐姐,我来帮你啦~”   等热闹静下来,不可避免地要面对这寒冷天气、没有娱乐的枯燥生活,贫乏的食物。万宝妆看着屋檐上满是冻的冰凌子,如果只有她一个人,倒是挺无所谓的,每天窝在家里烧着地龙读些话本,可是家里有两个小孩。   没办法,她画了一个简易版的大富翁,虽然绘画技术不如何,但是做个格子路线什么的,也是很轻松的。   期间还有个插曲,那些个给她运果树的便是这些巷子里的邻居,他们出去办事的时候路过万宝妆的院子,看见了裸露的果树便敲门告诉她,这个时候需要在院子里烧点干草,以免那些葡萄藤,柿子树,含桃树,各种果树苗都给冻坏了。   万宝妆一边敬佩古代劳动人民的经验,又一边痛斥这个吃大白菜吃腻的冬天。   三个人一起窝在被子里,听万宝妆讲那些稀奇古怪的故事,玩着白纸画上的大富翁,日子就这样不紧不慢地过着。   到了正月十五上元节,也就是我们所说的元宵,终于又要热闹起来了。   这日吃过晚饭以后,万宝妆给两个小朋友穿上衣服。这个时代还没有什么亲子装,她就订了几套同系列同色系的衣服,衣服上的样式和花纹都是一样的。   于是出现了三个同样毛茸茸的人,万宝妆给他们头上的短发好好搂起来,戴上一顶平顶白色夹棉带小球的昭君帽,上身都穿着银鼠白色短袄上衣,外面还披一件红色羽毛外衣。大丫配了一身藏青边浅白色洋绉裙,万宝妆自己就穿着藏青色的洋绉裙,都蹬着浅青缎白底小靴。   三个捂得严严实实的人给家里留了一盏灯,锁好门,就跑到这热闹的庙会中来。   万宝妆实在没想到会是这么热闹,好像全城的人都出来挤在这几条街上了一般,可谓是人山人海,接踵而至。   满街喧嚣的人群,华市灯罗列,透过彩绘的纸张,映着这街道落日熔金,暮云合璧,真是不知人在何处。   走马灯里你追我赶,光影绰绰,关刀灯、兔子灯、扛灯守护平安。往前看去,她还看见这个时代人民的智慧结晶,他们用彩纸,小灯做了一个华丽的灯树,可谓是火树银花,还有很多这样繁复多样的灯饰,真是让人目不暇接。   前方还搭了一个台子,上面有人打着绚丽的铁花;有人穿着带有神话图腾的衣裳,唱着歌,跳着舞;锣鼓声响彻天空,歌声嘹亮,笙管悠扬,他们随着鼓声起舞,舞蹈中带着一种富有力量的古老律动,想必这就是阿婆她们说的祭祀舞吧。   这样的夜,又有这样如水似银明亮的月色,彩色的花灯带着欢呼雀跃的笑意在月下燃烧!如果不乘兴而来,尽兴游玩,在这夜里开怀大笑,怎么对得起如此吉日良辰?   万宝妆带着两个看花了眼的小孩一头扎进这灯火璀璨,热闹人间。   路过卖糖人的老爷爷的小推车,上面挂着棕黄色可爱的花、鸟、小狗、兔子等图案的糖人,还有精致的“宝塔”样式,他们三个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万宝妆牵着两人走上前走:“阿爷,你的糖人怎么卖的呀?”   阿爷笑眯眯地说:“十文钱一个,你可以转这个转盘,转到上面的东西就给你画出这个糖人。”   万宝妆付了三十文,好奇地转了转上面的圆盘,转到一个凤凰。   阿爷哎哟哎哟了两声:“哎哟闺女,你居然转到了凤凰啊!这可是很少见的图案啊,你等着,老头子这就给你画一个出来。”   只见阿爷用勺子和一个小铲子,从旁边熬化的麦芽糖中取了一勺出来,倒在石板上肆意勾画,一个惟妙惟肖展翅高飞的凤凰就画好了。他拿出一个竹棍,往中间一按,定型后铲下来递给万宝妆。   这手指尖的飞舞,看得三人是一愣一愣的,连连惊叹。   万宝妆拿过以后,大丫和小宝也上去转了转,转了一只小兔子和荷花。   麦芽糖还带着热乎,三人吃着甜甜的糖人往更里面走去,路上有很多很多猜谜的花灯店铺,看得几人眼花缭乱,大丫和小宝用亮晶晶的眼神看着自家阿姐,期待地看着她。   万宝妆只能摸了摸鼻子,硬着头皮找了一家花灯样式比较小巧别致的店面,估摸着这店里的花灯都不太大个,灯谜应该不会太难吧?   “鼓点声声曰春到——(字)”   万宝妆站在这盏花灯面前,满脸苦涩,她真的不擅长猜灯谜。本来简体字的字谜就不太会了,更别说这边的字谜都是基于繁体字给出的。   她打着商量和小孩说:“小宝,要不我们换一个猜吧。”   小宝点点头,大丫往上看了看,推了推弟弟:“小弟,看那个花灯,是什么花呀~好看~”   小宝也伸出嫩嫩的小胖手指了指那盏花灯:“阿姐,这个好看。”   万宝妆顺着视线往那看去,是一盏两面花灯,前后都是一朵五瓣粉白的花瓣:“这应该是桃花吧。”   她顺势翻开这盏桃花灯的灯谜,一看傻眼了。   “春花流水夹古庙——(地名)”   她可不懂,古时候的灯谜里面的花样可多了,像面前这个就是一个经典的“倒吊谜”。   这都是什么东西,万宝妆不信邪地一个个翻开,我就不信没有一个我会的。   “秋后尤苍翠——(一味中药)”   “相随公差终被斩——围棋术语”   “一鞭残照里——(象棋术语)”   “江边湖畔映新月——(字)”   没多久,她有些呆愣地放下手,真的一个都不会,有的灯谜连该往什么方向思考都不知道,她突然发现,原来自己在这里就是一个文盲啊。   冷静冷静,猜字和猜中药都先放一旁,围棋只是略懂也先放着,万宝妆仔细看着那道象棋术语的题“一鞭残照里”。   残照应该是指夕阳西下吧?一鞭?   一鞭?是马吗?!   “这是‘马行斜日’吗?”万宝妆小心翼翼地指着这片叶子灯。   “答对了!”一旁看了许久的店铺老板笑呵呵地答道,“姑娘,那这盏‘一叶扁舟’花灯就送给你啦。”   说罢,老板拿出旁边的小木棍,往上一戳,就将挂在杖上的花灯取了下来,递给万宝妆一行人。   万宝妆自然是惊喜万分地收下,和大丫小宝面面相觑,带着一点不可置信,居然真的给她猜对了!   手上的花灯是用翠绿色的纸张做的,形态是叶子,却做了一个小船的样式,淡淡的火烛在里面燃烧,通透漂亮又十分别致,还取名“一叶扁舟”,这里的人们真是烟火气下有诗意。   “阿姐真厉害!”大丫蹦蹦跳跳地鼓掌吹捧,小宝也闪着亮晶晶的眼神看着阿姐。   万宝妆不好意思地碰了碰鼻子,自己猜了这么久才猜出来一个也算是厉害吗?   随即又花钱在店里买下两个小孩一开始看上的菱形灯和桃花灯。桃花灯便是双面花瓣的那一盏,她拿好递给大丫。菱形灯是寻常的四面圆锥体样式,一个倒扣的圆锥体,上面画着四面花鸟动物,莹莹的灯花照在里面,小宝正是喜欢这四面十分好看的花鸟。不过她也认不出上面都是些什么鸟呢~   她一开始选这家店铺的花灯就是因为样式小巧别致,没想到花灯小,谜题却一点也不简单。   拿着灯,万宝妆带着小孩往湖边走去。这样好看的叶子船,她也想放到水中许愿,这可是她猜中的第一个灯谜,也是唯一一个。   夜已渐渐深了,月亮却还是那么的亮。万宝妆一手提着灯,一手牵着小宝:“妹妹,你要跟紧了哦。弟弟还太小,我牵着他,你牵着我的衣服,千万不要走丢了。”   这湖因为是流动的水,又在城内,周围的温度较高,只是浅浅的冻上了表面。这些日子,将在城里准备上元灯火,许多需要用到水的地方,包括那些古老的打铁花工艺,都需要时刻用到水,而庙会上灯火众多,也为了避免走水失火,需要水源救火,还为了今夜放花灯的传统。官府专门派人坐船,敲碎了上面浅浅的冰面,方便百姓随时取用水资源。   夜空中的月亮映在幽静的湖面上,湖中已经放入了不少花灯,年轻的少男少女,在湖边许着或甜蜜或微涩的愿望。彩色的光照在水面上,原本静谧的湖面好像也不是一片黢黑,倒是一片光彩熠熠,波光粼粼。   万宝妆带着未散的笑意走到湖边,把手上的灯轻轻地放在湖面上,随即松开牵着小孩的手,双手合十,想自己应该许什么样的愿望。   就在这时!背后突然一阵推力猛地推向蹲在湖边的万宝妆。   扑通!   她一头掉入底下深不见底的湖水中,因为猝不及防地掉入水中,鼻子口腔里迅速地呛入不少水。   她不会游泳!   一瞬间害怕到挣扎得手脚乱划,竟然让冰冷的水加速浸湿厚实的衣物,将她沉沉地拖入水中!   在一片混乱中,她好像听见岸边大丫的叫喊声:“阿姐!!”   “阿姐!!”   “啊!”   “小宝!!!!!!” 第20章 上元惊夜 落水,受伤,失踪   她完全不会游泳!   怎么办?!   原本静谧美丽的湖水像是活过来了一般,安静的湖水瞬间可怕了起来,狰狞地张开黑色的漩涡将她一口吞了下去,它用冰冷的湖水紧紧地裹住她。   无法逃离,无法呼吸!   窒息失重的感觉沉闷地压在万宝妆身上,目之所及都是一片漆黑的魅影,什么也看不清,冰凉刺骨的湖水刺入眼睛、浸透皮肤、直入骨髓。   万宝妆闭上刺痛的眼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要害怕不要紧张,不要慌,冷静下来。   帽子已经不知散落在何方,她感觉到厚重的外衣被水浸湿,拖着自己往下坠去。她慢慢地放松身体,手指灵活地解开最外面的外衣,就没有继续脱下去了,里面的衣物还没有被水灌透,以免被冻伤,她紧闭呼吸放松身体的肌肉。   下落的形式已经无法逆转,她只能努力控制身体转向,将倒立的身体转至双脚朝下,默默地等待触到湖底的那一刻。   万幸的是!万宝妆还在没有离开湖岸很远的距离。虽然一开始的挣扎让她远离了岸边,可是她迅速地冷静下来了,并没有飘至湖中心。   可能是几秒钟,也可能是十几秒,万宝妆感觉自己等待的时间太漫长了,像是永远等不到双脚着地。   终于,万宝妆的脚尖碰到坚硬的东西,或许是湖底,或许是石头,或许是其他东西,她已经无从分辨了,自救的机会就在这时。   她屈起双膝奋力向上蹬去,双手上下划动模仿凫水的动作。一无所知的环境让她惊慌,她不由自主地睁开了双眼往上看去,湖面到底还有多远?   万宝妆不会游泳,也从未学习过闭气,她仿佛用尽全身力气奋力一蹬,其实也只是微弱的力气,但是她已经分辨不出,无从感觉了。   湖底的水草像妖怪一样缠住她的脚,柔媚滑腻地拖住她,让她无法向前,被纠缠着拖入水底。   无法呼吸的感觉让她憋到脑门充血,青筋鼓出,心脏不正常快速地跳动,仿佛下一刻就要跳出胸腔,肺部就要爆炸了一样难受。   万宝妆透过模糊的视野,仿佛有看见湖面倒映的灯光,湖面好像近在咫尺,可在手臂伸出湖面那一瞬间,她突然撑不过去了。   时间发展到现在其实也不过两分钟左右,可是万宝妆确实憋气到极限了,被迫地放开闭气的状态,她的口腔、鼻腔、耳朵迅速灌满水。   她被冻透了,开始向湖水取暖。   湖水好温暖好舒服啊。   终于,她不再挣扎,昏迷过去。闭上眼睛,随着水流漂动在湖水中,在昏迷之前,她仿佛看见有人向她游过来。   “将军,那边好像出事了!”   事态紧急,战容肃还没来得及纠正随身侍卫的叫法,他把旁边的阿弟往随从怀里一塞:“看好小少爷。”   便往叫嚷声传来之处跑去!   战容肃眼力非凡,眼神极好,即使此时人潮涌动,也能看见前面约两三百米处,一位消瘦矮小的女孩紧紧抱住那黑衣男子:“救命啊,救命啊,有人抢小孩啊!”   “姐姐姐姐,大丫姐姐,你不要打我姐姐!”   没等旁边人过去帮忙,那黑衣男子伸出手狠心地折断小女孩的手指,用上脚用力踹人。那女孩抱着人不撒手,一口咬上黑衣男子的手背,被硬生生踹了还几下也没撒手。   “啊!你这个贱丫头!”   黑衣男人发了狠,成年的男子狠狠踢向大丫,接连几脚用力将人踹飞出去,然后迅速跑入人群里。   “小宝!!!!”   “姐姐!!!!”   其实也不过是几秒内发生的事,等战容肃避过拥挤的人群跑到那边,那女孩已经生生挨了好几下踹,被硬生生折断手指踹倒在地上。   他赶紧追了过来,没想到那趴在地方的女孩突然一把抓住自己的脚。   手指上血迹沾染在战容肃黑色的裤腿上,迅速和黑色的衣物融为一体,他脸色一沉:“你这是做什么?”   拦住自己作甚!就这一会功夫,那抢孩子的贼人已经跳入人群跑远了。   女孩抬起一张说得上是凄惨的脸,她的脸在地上划了好几道口子,泪水顺着血水一起滑落:“我姐姐,救救我姐姐,她被推下水里了。”   “求求你救救我姐姐。”   大丫没有办法,弟弟已经被抢走了,姐姐还在水里。自己救不了姐姐,也没有抢回弟弟,她搂住这位青年的脚苦苦哀求。   战容肃一顿,看见副官已经追了过去,自己便转过身来往湖边跑去,正好看见一只洁白的手臂无力地沉入水中。   这里的地区既不靠海也不靠流动的河,城里虽然有着未明湖和这护城湖,可谁会在这里脱衣下去戏水潜游,大家还是要面子的,所以城中鲜少有人会水。   即便是想救人也有心无力,尤其是这湖水颇深,前不久还淹死了一位醉酒的懒汉。冬日里,更是没人敢下水。他们叽叽喳喳地站在一旁,有人着急地吆喝了两声,往旁边借了几根木棍和绳索,让人牵着一头,他系着绳索另一头下去。   战容肃看到这一幕没多想,熟练地将外衣一脱,纵身向前一跃,扑通一下跳入冰冷的水中往前游去。   岸上的人惊叹出声,站在岸边上焦急地看着这位郎君。   战容肃的水性极好,入水以后就像水中游龙一般,大幅度的弯曲和伸展迅速游至前方。   他透过微弱的光,看见湖水中女郎飘散的黑色长发,藏青色的裙摆随波漂浮,湖面上的花灯,映着湖水波光粼粼。如果不知道情况,她简直美得像水妖一样,好像只是在湖水里睡着了。   来不及体会这一刹那的心悸,战容肃奋力向她游去,拿出随身的匕首将水草割断。随即伸出有力的手掌抓住女郎的手臂,将她下沉的身子拽了上来,托出水面。   她湿漉漉的长发贴在苍白的脸颊上,露出一张芙蓉般的脸庞,战容肃终于看清了这位女郎的脸,是那位在集会上有过一面之缘的女郎。   想了想,战容肃还是将她的脸转向自己胸膛的位置,以免岸上看群人看见。   没一会儿,战容肃抱起她走回岸边,顺手拿起刚才扔在地上的外衣将怀里的女郎裹住。   “好!”岸边的各位看见他们上来,忍不住欢呼起来,出于一种善意的好奇纷纷围了过来。   怀里的人几乎没有呼吸了,战容肃脸色铁青地半跪在地,将人放在地上,将女郎的头抬在膝盖上,转向自己,为她遮挡周围人的视线,环顾四周问道:“有无大夫在此?”   人群中窸窸窣窣的低语声响起,却没有一个人出来回应他,像是没有大夫在现场。战容肃摸向女郎垂在一旁的手腕,该死的,不但呼吸没有,她的脉搏也越发微弱,几乎就要停止一般。   就在这时,大丫哭着扑了上来,但是又不敢触碰到万宝妆的身体,只能跪在旁边哭喊:“阿姐!阿姐!”   战容肃的眉间发梢都在淌水,可是他顾不上这些,脸色越发阴沉,大声呵斥道:“大夫呢!快去喊大夫。”   一旁的亲信跪了下来:“将军,路云已经去请大夫了。”   有大娘拿着灌满热水的汤婆子挤进来,有人把自己铺子上用的火炉拎了过来,放在一旁,还有人把铺在一旁的棉被拿过来摊在地上。   “快快快,这位郎君,这个汤婆子你给她放在一边。”   “是啊是啊,还有棉被给她取暖。”   “来来来,把那个火炉拿进来一点,也给这个郎君烤烤火,他一身都湿透了。”   可是万宝妆了无生机的躺在他膝上,面色逐渐变得青紫肿胀,嘴唇却苍白吓人,四肢冰凉,毫无呼吸,脉搏越来越细微到几乎没有。   战容肃像是陷入了极大的梦魇之中,紧皱眉头怔怔地看着怀里的人。   青年见过太多溺水而亡的人,他们也大多像这位女郎这样,无法呼吸。他只能在旁边无能为力地眼看着对方生命不断流失,直至死亡。   大娘挤了进来给她暖手,吓了一跳,心疼得直呼:“哎哟,这闺女的脸怎么都紫了,大夫怎么还不来哦!”   战容肃听到惊呼,这才反应过来。他单膝跪下,将怀里的女郎趴放在自己的膝盖上,膝盖顶在她的肚子上,若是能将肺中的水挤压出去,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大丫跪在一旁目光涣散地看着阿姐。   阿姐要死了吗?   她要死了吗?   阿姐,我该怎么办?   大丫突然冷静了下来,把眼泪一擦,落水、落水急救知识,阿姐教过我们的。   “我知道怎么救阿姐,你先把我阿姐平放下来。”   战容肃看向对方坚定的眼神,让大娘和人群都退开,才缓缓将怀里的人放在地上。   除了真正想帮忙的,还有很多想看热闹的人围在旁边。这位大娘一下就懂了,她站起来后,展开手臂挥散众人:“走开走开,都散开散开,有什么好看的,你们又不是大夫。”   人群中认识她的不认识她的都哎哟哎哟喊两声:“大娘,我们就是看看有没有能帮忙的地方。”   “就是就是,这么凶干什么?”   大娘毫不留情地驳斥他们:“起开起开,你要是能帮忙早就帮忙了,现在赶紧走开,不要留在这里看人家热闹,这眼珠子瞪出来,都要砸我脚上了。”   那群伸长脖子的人羞得赶紧退开来,但还是不死心的人想看热闹,偷偷地往里头望去,只见又站出来几位大娘挡在前面,怒斥他们:“看什么看,没出息的东西,快滚开!”   这些个大娘不留情面的话语,骂得他们讪讪地走开。   大丫回忆着阿姐说过的话,伸出手想打开阿姐的口腔,没有注意到自己的手指已经完全向外翻折,手背上面都是被指甲抠出的坑,一片血肉模糊。   见状,战容肃伸出手轻轻撬开万宝妆的口腔:“你说,我来做。”   大丫把喉咙里的哽咽狠狠地咽下去,语速飞快地说道:“先把阿姐口腔、鼻子里的异物东西都清出来!”   “得罪了。”   战容肃将手指伸进去,轻轻地勾出了几片碎叶子,又看了眼鼻腔,没有东西。   “然后抬高她的下巴,捏住阿姐的鼻子,向她渡气。”   见对面那个人愣住了一下,大丫着急地喊道:“你快点啊!”   战容肃没有办法,忍着那一点不自在,轻柔地捏住了万宝妆鼻子,深吸一口气,低头贴上那苍白却柔软的唇。   大丫将耳朵贴在万宝妆的胸腔上,耳朵上的豁口流着血,碰到了衣服和水,她也仿佛失去痛觉一般,管不了了这些:“怎么还没有听见心跳声!你再继续吹气!”   过了一会儿,大丫还是没有听见阿姐的心跳声,焦急道:“你快把阿姐平放下来,你左手手心交叉放在右手背上,右手掌平放在其胸骨下段,缓缓用力将胸骨压下4厘左右,然后松开力气,等胸腔复原再继续!”   “对对对,就是这个速度,再继续按!”   大丫只觉得时间被拉紧了一般,怎么能这么的漫长!   神明啊!你在不在,求求你救救我阿姐。   其实也才两三分钟过去,战容肃突然停下了手。   砰......砰......又轻又缓慢的心跳声一点一点响起。   “你干什么?!怎么不继续按了。”   他有些不可置信地说道:“有心跳了。”   怎么会这样?这是什么方法?溺水之人也能救活。   大丫瞪大了眼睛,立马趴下去听,轻柔的心跳声震在她的耳膜上,仿佛天籁之声。   小丫头流着泪喊道:“那你快继续向阿姐渡气!像之前那样,捏着鼻子吹气,吹完再松开!”   战容肃冷静地一手捏住女郎的鼻腔,另一只手抬高她的下颚,向她嘴中缓缓吹气。   没一会儿,万宝妆胸腔开始有缓慢的起伏,然后到剧烈的起伏,急促的心跳,喉咙发紧,最后撕心裂肺地咳出声来,一边咳一边侧过身蜷起身子吐水,呛得她泪流满面,涕泗横流。溺水之人本就不好看,现在更是形象全无。   待咳嗽声越发微弱,她意识模糊地蜷起身子,手指紧握住不知哪来的汤婆子。   好冷,好冷......   到这时,大丫终于没忍住抱住阿姐痛哭失声:“阿姐,阿姐,阿姐啊!” 第21章 醒来 真是好的不灵坏的灵   湖边的那场闹剧在大丫的鬼哭狼嚎中结束。   战容肃看见怀里的女郎已经恢复心跳呼吸,停止咳嗽后,便抱着人赶回了府上,以免外面人多口杂。   大娘把棉被拿了过来,给万宝妆捂得严严实实,谁也看不清她。   大丫一路小跑追上战容肃,都没来得及问这都是什么人,就跟着他们一同回府上了。   知道街上出现人贩子后,机灵的随从早就把战荣景抱上了马车,马车进不来这喧闹街道,还停留在一笑堂的院子里。   战荣景好奇地看着面色苍白的大丫,还有兄长怀里的女人。   这不是之前见过的姐姐吗?   因为是泡在冬日冰冷的湖水里,上岸后又不可避免地吹了冷风,还在轿子里的时候,万宝妆就接近于人事不省的意识状态。   等回到府上,不出意外地发起了高热。   万宝妆疲倦地躺在床上,意识模糊,浑身蜷缩抽搐。只觉得很冷很冷很冷,盖多少层被子都不能驱赶寒冷,砭骨的寒意从身体里面密密麻麻地爬起来,挨了一点点风就觉得骨子都在疼。   疼得难受,这是她来到这里生的第二场大病,只觉得烦躁,又十分挂念两个小孩,担心他们是不是出什么事了,睡得很不安稳。   昏昏沉沉烧了一夜,又被灌了不少汤药,浑身是汗。第二天清早她挣扎着醒了过来,目光模糊地看过去,含含糊糊地喊道:“丫头,妹妹。”   大丫走过来站在床边,没敢哭,也没敢太靠近:“阿姐,怎么了?”   万宝妆依稀记得落水的时候听见她在喊小宝,她头痛欲裂地问道:“弟弟呢,怎么没看见小宝?”   大丫顿了顿,说道:“房间里有病气,大夫不让小孩子靠近。”   万宝妆觉得哪里有些不对:“你让我看看他。”   没一会儿,大丫带了个小孩站在门口处,走近说道:“阿姐,就不让小宝太靠近了,你还没好呢,看一眼就好了。”   万宝妆看了眼,那边有个穿青衣的小孩站在门口,终于放下心来,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这两日昏昏沉沉的,短暂的清醒时间,都是被人叫起来喝药。   总有位纤细的女子在一旁照顾她的私密问题,扶着软绵绵的她过去,又扶着她回到床上。万宝妆在一片迷糊中,只能看见对方深色的衣裳,回到床上又是昏睡过去。   这一睡就是一天两夜,直到第三日清晨,高热终于退了。   这日清晨,万宝妆终于清醒了过来。感觉身体好像有千斤重一般,这被子压得她喘不过气来,于是自己撑着身体斜靠在床边上,轻轻咳嗽了两声。   刚走进来的大丫听见声音,端着水盆愣住原地。   万宝妆抬眼望过去,看见自家妹妹要哭不哭的,傻傻地站在原地,她笑了笑,安抚地看着大丫:“是不是吓到了?咳咳......”   大丫眼睛里装得满满当当的泪水唰地一下落下,端着水盆就哭着往里面跑去,跑了两步才发现水都撒身上了,又把水盆粗鲁地往地上一放,自己跑到床边抱住阿姐,像乳燕投林一样,跪在床边抱着阿姐的腰。   大丫的行为吓到了旁边的侍女,那侍女一看,万小姐醒了,连忙把汤药放在一旁,走近来询问:“万小姐,你醒了,有什么需要吗?”   万宝妆的身体还很虚弱,身上没什么力气,她冲着那侍女摇了摇头,侍女见状先退了出去:“万小姐有什么需要随时唤奴婢。”   万宝妆低头看见丫头的耳朵上有个豁口,凑近了才看清楚丫头脸颊上都是擦伤。   她抬起手轻轻捧着大丫哭花了的小脸蛋,又转过来转过去仔仔细细瞧了个遍,脸上的伤都结痂了,但是耳朵上那个小小的豁口很是刺眼:“这个伤,是怎么回事?”   大丫一动不敢动,任由阿姐还带着凉意的手指这里碰一碰,那里摸一摸。   直到万宝妆握住她包扎得像个球一样的手指,她的左手食指,右手食指、中指、无名指三根手指上都绑着夹板。   万宝妆又急又气:“你这是怎么弄的?”   她看了眼地上的水盆,又想起这丫头手都受伤了还去端水盆。   万宝妆鲜少体会这样急切、生气又心疼的心情,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是好,只能怜惜地捧着小丫头的双手,皱着眉头问道:“还疼吗?和阿姐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好吗?”   在大丫说话之前,她的心中已经有了很不好的预感,这两日都没有听见小宝的声音,昨天早上也只是远远地瞧了一眼。   “阿姐,阿姐,阿姐,你被推下水,我本来要去救你,可是这个时候有人来抢小宝,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抱住那贼人的腰了,我拼了命地拖着他,大声喊,让他放下弟弟,要旁边人帮忙,可是贼人把我踹开了。阿姐,小宝被抢走了,我没有去救你,我也没救得了小宝,阿姐,对不起,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对不起.......”   果然如此,万宝妆听到小宝被拐走,居然有一种尘埃落定的感觉。   怀里的大丫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话都要说不清,语序颠倒,既自责又愧疚,满心满腔的惶恐不安,这两日折磨得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想躲着阿姐,可是怎么能躲呢?   当初在人牙子那被阿姐救下,受恩于阿姐.当时阿姐有难,却没有第一时间去救她,如果不是战大人,阿姐就要死了。   娘亲死前拜托自己照顾好小宝,可是自己带着小宝被卖到人牙那里,如今更是被坏人抢走,自己谁都没能救下,自己谁也救不了。   无能......   无助......   害怕......   “阿姐,对不起对不起......”   听到大丫仿佛断了气般的哭泣声,万宝妆伸手将人揽入怀里,轻轻地拍着丫头的背:“不用说对不起,没有关系的。”   可惜大丫什么都听不进去,她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紧紧抓着万宝妆的衣袖,埋在那充满草药味的怀里哭得一抽一抽的。   万宝妆无奈地笑了笑,罢了,她缓慢而轻柔地拍着丫头的背,不住地安慰道:“不用害怕,不用担心,阿姐在呢,没事了啊,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好不容易将人哄着睡下了,她将人抱上床,温柔地放在床上,把大丫拽着的外衣也脱下放在她身旁。   随即沉着脸走了出来,吹了丝凉风,又忍不住咳嗽出声。门外立着一位穿着鹊灰色衣裳的侍女,那侍女见状,轻声唤道:“万小姐且先稍等片刻,这样出去又该得病了。”   她又招呼两个侍女过来,拿了些手围、围脖、小手炉、斗篷等物件,直把万宝妆裹得严严实实才罢休。   这令人哭笑不得的行为,竟然让她缓和了十分沉重的心情,总归脸色是没有那么吓人了。   万宝妆倒也没说什么,只是不免多看了两眼这位侍女,想必她在府上的地位也比寻常侍女高些。只有她穿着是鹊灰色的衣裳,深烟色的长裙,人看着倒是不大,纤细灵巧,穿衣行事却这般老成。   她不太懂这些高门府邸里如何与仆役相处,也不能喊着人人平等友好相处吧,只好伸着手任人摆弄:“你家大人在哪呢?”   只见那位地位较高的侍女欠了欠身:“万小姐醒来的事已经遣人去通报大人了,大人应该正在赶来的路上,还请万小姐先到前厅等候片刻。”   她便跟着人来到前厅里,原以为府上应该会有很多个侍女或是仆役,毕竟他随意救了一个女子,还安排好几个侍女过来伺候。可是没想到路上并没有看见多少人,只有零散几个人在扫雪,有一两个仆役看着年纪还挺小,不知道是不是她看错了,好像看见几个腿脚不便利的老人走过去?   她来到前厅里,还没等上一刻钟。正站在一旁欣赏挂在木架上面的刀剑,朱红色的剑柄,看起来就十分锋利的剑刃,白色的剑刃寒光闪烁。   而听到通报的战容肃披着一身风雪匆匆赶来。   看见人站在前厅里,战容肃皱了皱眉头,脸色十分严肃:“你醒了,身体还好吗?”   万宝妆转过身来,苍白的脸色还是显得十分憔悴,只有一双眼睛却依旧明亮清澈。   她看到对方严肃的表情倒也不怕,原来是集会上见过的那位青年,便笑了笑:“多谢大人救命之恩,身体已大好了。”   有的人就是这样,面冷心热又正直善良,却不懂表达,可比那些口蜜腹剑两面三刀的人好得多。   “不必言谢。”战容肃表情缓了缓,“听管家说你有事找我,想必是为了你小弟一事。”   万宝妆握拳咳了两声,目光如炬地看过去:“是,大人有什么线索了吗?”   战容肃看了看四处漏风的前厅,示意人往这边走:“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来书房吧。”   听到话的侍女和仆役们面不改色,先小跑着过去生炉火煮茶水,摆上糕点。   万宝妆这才注意到,青年的发梢上还带着白色的雪花,衣裳和鞋上都是雪水,想必是在外一路奔波。   等回到屋子里,终于能把这厚重的一身解开了。   万宝妆把手上的小火炉和手围先放在桌上,伸手就把自己的帽子、围脖、斗篷都给解了放在椅子上,一旁的侍女顺手拿在了手上。   她便冲她笑了笑,谢道:“麻烦你了。”   红衣有些惊讶地接过衣物,倒也不仅仅是因为女郎的礼貌,问道:“万小姐不穿着外衣了吗?”   万宝妆摇了摇头:“不了,这里面很热,出汗了反而不好。”   红衣看了眼大人,战容肃纵容地点了点头,便也不说话了,沉默地拿过衣物放在一旁,然后退下了。   屋里烧了地龙,十分暖和。万宝妆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中间有个小火炉,正煮着茶水,热气腾腾。   倒也没有啰嗦什么,战容肃倒了杯茶水递给万宝妆,便直奔主题:“当日事发突然,又情况紧急。听到声音的第一时间,我的人已经去追那掳人的贼子,但是他们如此熟悉环境,更是挑选了上元夜这个时间点,我们猜测这想必是团伙作案,还有更多受害的孩子,便想暂时暗中不动,最后连锅端起。”   万宝妆一直紧张地摸着杯沿,听到这里她稍许放心了些,便问道:“大人有在里面看见我阿弟吗?”   战容肃不自然地偏了偏头:“当时那贼人将几位还在一同放在桶里转移到隐藏点,为了认出你小弟,鹰犬需要一些贴身物件,所以未及你允许,先在你家拿了小孩的物件出来,当然,是由你的妹妹去拿的,我们只是在外等候着,别的我们分毫未看。”   万宝妆笑了笑,露出浅浅的酒窝:“这都是小事,那情况如何?”   战容肃这才放下心来,点了点头:“你放心,你小弟在那个隐藏点里,我的人一直暗中观察着,他们并没有受到什么实质的伤害。”   “那就好,那就好。”万宝妆眨了眨眼睛,这才忍不住咳嗽出声,“咳咳......”   她湿润的眼睛里有一闪而过的水光,若不是自己掉以轻心,在人群拨乱的地方松开小孩的手,他也不会被人贩子带走。   “还有一事。”说到这,战容肃有些迟疑了。   万宝妆抬眼望过去,青年好像有些羞赧,这是怎么了?   战容肃轻轻吐出一口气,说道:“非常抱歉,那日救你,是事态紧急,如果你.......”   “啊,没关系没关系,我不介意的。”听到这万宝妆就明白了,青年是因为当日的人工呼吸。   虽然也有些不好意思,但是这是安全救援知识罢了,她倒也不会这一点而去难为青年,反倒是来安慰青年:“大人不用介意这个,这只是单纯的安全救援知识,仅仅是为了救人罢了。”   战容肃愣了愣,好一会才附言道:“这样啊。”   万宝妆脸颊不知是热的,还是怎么回事,染上了一丝胭脂色,倒没有刚才那么虚弱苍白了,她大方地笑了笑:“是啊。”   战容肃便问道:“这个溺水救助的‘安全救援知识’是何人交予你的?方便告知一番吗?”   “这个啊,这是我的‘老师们’教我的。”万宝妆想了想,传道授业解惑者,是为师也,千年后的各位都是自己的老师。   青年像是有些急迫地追问道:“他们可还在?完整的救助方法是什么?”   “咳咳。”万宝妆摇了摇头,“他们已经不在这里了。”   “这样。”   “不过这个救助方法我倒是可以告诉你。”   战容肃听完这个“溺水救助知识”以后,坐在位置上沉默了许久,眼神晦涩不明。   万宝妆有些不明白青年为何有些......落寞失神,她倒也没多问,或许青年从前也遇到过同样的事情吧。 第22章 凌风 ‘凌风知劲节,负雪见贞心’……   万宝妆本来想回家休养,但是战容肃表示两人伤还未好,一事不烦两位大夫,就让这位老大夫一直负责吧,并以及时告知小宝那边的信息为由,劝两人留下来。   万宝妆考虑了一下,自己住的地方深巷偏僻,来往确实不便利;而且大丫的手伤也要好好养,家里就自己和大丫两个人,生活起居也不太方便。   最后想起来:“可是我的鸡,没人照顾不就冻死了或者是饿死了?还有果树怎么办呢?”   战容肃愣住了,随即莞尔浅笑:“别担心,我会安排人去照顾你的果树和.....家禽的。”   “那也太麻烦大人吧?”   “只是顺手之事。”   万宝妆长叹一声,也只能这样了,大门钥匙只能进院子里,自己的屋子包括楼上的房间门都是锁着的。不过人家也看不上我这点东西,想拿东西早就可以拿了,甚至用不到钥匙。   被万恶的封建社会地主阶级收买了呀,她便交了二十两,作为伙食费和医药费,先在这里住下了。战容肃推脱不过,考虑再三还是收下了。   这日,战荣景缠着万宝妆:“姐姐,姐姐,你也把那个算术技巧教教我吧。”   战荣景,那个和小宝差不多大的小孩,战容肃的弟弟,也就是那日在万宝妆迷糊中假扮了一眼小宝的小孩。这小孩还挺喜欢万宝妆的,毕竟万宝妆长得好看,还会讲一些稀奇古怪的故事,和京城里的那些贵女可太不一样了。   他也很想知道小宝那些算术技巧到底是怎么来,万宝妆笑了笑,没有私藏,一点一点教给他。   大丫看到这样的场景总有些恍惚,时常一个人呆呆地坐在旁边。   这个时候,万宝妆便会停下和战荣景的讲课,将旁边的女孩揽入怀中,安抚着她的情绪。   红衣一直待在这对姐妹身边,主要是跟在万宝妆身边,随时听从她的吩咐,当万宝妆安抚怀里的少女时,她便递上手帕。   日子又过了十分难熬的两日,距离小宝被带走已经是四天了,万宝妆从来没觉得时间是如此的漫长,每一分钟都让人心焦。   就在她快要到不下去的时候,终于等到来了收尾工作,万宝妆也来不及细想那日在书房里,战容肃欲言又止的话语。   万宝妆知道自己参与其中只能说是拖后腿,自己手不能提,肩不能抗,嗜睡懒动,每年跑个八百米以后都会闻到一嘴铁锈味,无一是处当代女青年。不仅如此,给自己治风寒的老大夫,不知道战容肃从哪里找来的,风寒刚好就说自己腰部有伤,非要给自己扎针。   她思考了一下,应该是腰肌劳损,腰椎间盘突出这样的现代人普遍毛病,天天坐在电脑面前工作可不是有这些毛病嘛,她现在看到这大夫就嘴里发苦,腰间发酸,身上又痛又麻。   虽然可能知道自己做不了什么,但是一味地等待总让人心焦慌乱,将希望寄托于他人身上从来不是件好事,她还是去问了问:“有什么我能做的吗?”   战容肃沉思了一会。   万宝妆看出了对方的为难,倒也没有追着想要做什么,接着说道:“其实我还有一事想请大人帮忙,如果.......”   还没等她说完,战容肃便表情放松了下来,应声道:“当然可以,是何事?万小姐请直说。”   万宝妆组织了一会言语:“大人,上次你说,是你的副官在场一直追着贼人,没有追丢过,然后一直到了目的地,他将几个小孩混在木桶里转移到房子,再由鹰犬嗅到小弟的衣服,准确找出他的,是吗?”   战容肃不明觉厉:“是这样没错。”   万宝妆思考了一会:“上元夜人多眼杂,那人又精通深巷小道,可以让你的副官追丢一会吗?”   “万小姐这是何意?”   万宝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想请你帮的忙,就是稍微改一下找到小宝的流程。在上元夜那晚,贼人将小宝掳走,副官第一时间追了上去,但是那贼人迅速逃窜至人群里,当时人山人海又热闹非凡,贼人又深知城里的暗巷小道,副官很快在一道巷子里追丢了。这时候,多亏了新雨咬破那贼人的手背,鹰犬顺着血迹和血腥味才能迅速找到了他们的落脚点。”   见战容肃有些疑惑地看着看向自己,万宝妆一口气把接下来的话说完:“我希望你在今夜里解救完孩子们后,对着我妹妹说‘多亏了你,我们才能找到贼人的老巢,才能锁定位置,把这些小孩救回来’。当然,并不是在什么场面公开的说,只是我们几人私下那种,只需要让她知道,她帮了忙,而且是很重要的忙。”   她目光恳切地看着对面的青年。   虽然她并未明说,可是战容肃听明白了,他面容霎时间柔和了下来,说道:“这件事由我出面可能不太合适。”   见对面的女郎抬起眼眸疑惑地看向自己,他接着说:“由我这位副官主动说,我再应下,效果应该会更好。”   没想到对方不仅愿意帮自己,还说了一个更好的方式,万宝妆喜上眉梢:“多谢大人。”   万宝妆记得的时候会称呼他为大人,但是在聊天途中时常会忘记这一点,一不注意的时候,便习惯的“你我”相称。战容肃注意到这一点,说道:“不必叫我大人,我并无官职在身。”   “并无官职?”万宝妆有些疑惑,“可是那些人都叫你大人或者侯爷,你身边还有士兵。”   战容肃解释道:“那些都是从战场上退下来的将士们,都是一些鳏寡孤独或者身上有残的老兵。他们家中无人又居无定所,我便把他们都收留下来了,留在府上看院,也是有个地方给他们住,别看他们都身上有伤,但是对付这群三道九流还是绰绰有余的。”   接着又说道:“侯爷也不过是一种称呼,在本朝,只要稍微有那么一点作为或是家中有荫庇,便能被封侯。这只是一个封号,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   “这样啊。”万宝妆不是特别懂,不过之前历史学过唐朝,唐重官品,而不重爵。   “我名战容肃,字凌风,万女郎直唤我名或是字都可。”战容肃看对方信以为真的样子,偏了偏头接着说道。   凌风知劲节,负雪见贞心。   战容肃想起官府里的琐事,便问道:“方便知道万女郎的名字吗?”   “当然方便。”万宝妆抬眸对着青年粲然一笑,“我叫万宝妆。”   战容肃呼吸一顿,掩饰般地阖了阖眼睑:“嗯,万女郎不介意便好。”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万宝妆笑起来既明媚动人又天真热切。   战容肃蓦然起身说道:“我去将副官唤进来。”   万宝妆便把这个小事抛之脑后,应道:“好。”   没一会儿,战容肃带着那位副官进来了,是一位相当年轻的青年,或者说是......少年?脸庞还带着点奶膘,像是只有十五六岁的样子。   那位副官一进来便咋咋呼呼地说道:“将军,万小姐找我什么事啊?”   “将军?”万宝妆睁大了眼睛望过去,这是什么意思?这位郎君以前这么厉害的吗?   战容肃皱着眉头纠正道:“涂月,不可再称呼将军。”   涂月嘿嘿一笑,摸着脑门:“我忘了嘛,那究竟是什么事啊?”   少年的眼睛弯成月牙模样,看着就让人没脾气。万宝妆好笑地看向战容肃,果然,战容肃也对他没什么脾气,只能无奈地坐下,与他说道:“想让你帮个忙。”   涂月一听,来精神了:“帮侯爷的忙,什么忙啊?”   “上元夜那日,你假装当时没有追到那贼人.......”   话还没落,涂月叫嚷道:“可是我追到了啊!”   一脸神气自得还有不服气,神采飞扬眉眼带笑求表扬的样子。   万宝妆在一旁乐得哈哈大笑,这几日她是真的心事重重,纠结不知如何开解大丫的情绪,也担心这几日小宝的处境。她也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独自前行这么些年,头一回体验这样的感情。   战容肃看着一旁的人笑靥如花,嘴角也带上一丝笑意,无奈地叹了口气,对着自己这位孩子气的小副官说道:“我是让你假装而已。”   等到他将事情仔仔细细说了一遍后,小副官涂月恍然大悟的哦了一声,自信满满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没问题,这事情包在我身上!”   万宝妆怀疑地看向坐在一旁的青年,示意:真的靠得住吗?   青年无奈地颔首,放心吧。 第23章 雨水时节 雨水已至,该收网了   战容肃他们决定这日夜里丑时,也就是凌晨三点直接突袭那群人,万宝妆请求让她一起去。   “夜深露重,也许有兵刃相接,你.......”   万宝妆明白,这是担心自己看不了那些血腥的场面,她目光坚定地说:“凌风,我想去。正是因为今夜的混乱,小孩容易受到惊吓,我想要小宝在这时也需要第一时间看见我。”   顿了顿,她又有些打趣地说道:“再者,你们一群糙汉子大晚上的过去突袭,那些被拐去的小孩子指不定会怎么想呢,一群小孩哭得乌央乌央的,这个时候也需要一位女性角色啊。”   战容肃深深看了她一眼,终究还是点头答应了:“你好好待在马车里,切记,不可乱跑。”   万宝妆听到这里便喜笑颜开地点头:“当然。”   战容肃吩咐一旁的红衣照顾好万女郎,才上马离开。   前方人马已经悄无声息地潜入夜色里,马车跟在最后。这马车本是万宝妆建议用来接应那些被解救的孩童的,所以里面十分宽大,备了一些被褥衣物,还有些许糖果和甜水。   万宝妆安静地待在车里,身边是一袭戎装的红衣,红衣腰间配着短刃,英姿飒爽。   她坐了会,忍不住侧过身撩开车帘往外看去,肃穆而冰凉的夜色,笼罩在前面那座陈旧的老房子里,昨天是雨水时节,一直是雨夹雪的天气。   雨露一直从傍晚下至凌晨,现在也未停,淅沥沥的雨水与雪粒的声音掩盖了他们的脚步。   寒夜里,天依旧是那般的黑,瞧不见一点月光。时下邻近皆寝,四野阒然无声。   即使什么都看不清,她还是执着地往那边看去,冰凉的夜风,带着雨水与雪渣子飘进马车里面。她的头发已经快长到腰间了,以往她都是随意地编成一个散散的麻花辫。这几日在府上,红衣会给她往脑后做个简单又精致的发型,别一个发簪,余下的发丝垂在背后。   万宝妆今日穿着一身厚实的白底锈绿色袄裙。红衣是生怕女郎又冷着了,不仅里面给她穿了一件浅色夹袄,外面还罩了一件花青色绉面的鹤氅。   而现在,她额前散落的碎发,都变得湿漉漉的,裸露在外面的手指也被寒风刮得通红,养了些血色的脸上挂满了寒霜。   见状,红衣将厚重的车帘放下,递上了一杯温茶:“万小姐,喝杯热茶吧,侯爷他们会将他们平安带回来的。”   万宝妆动了动僵住的手指,碰上温热的杯沿,不住地划拉。她想对红衣笑一笑,但还是没能提起嘴角,遂作罢。   她有些紧张和害怕,头一回遇见这样的事,她还没有那么高的心理素质,没到最后一步,没能真正的看见完整无缺的小宝,都不能完全地放下心。   铮~铮~   几声刀剑出鞘的清鸣,被掩盖在雨幕下。   战容肃带着人轻巧地翻墙而进,小副官熟练地跃至前方,往房间里撒入迷香,当兵这么久,什么野路子没做过,能减少伤亡当然要选择减少伤亡的方法了。   里面的人一个个还在睡梦中又吸入了迷香,神志不清地被捆起来。   “你们是谁?”   有出门巡夜的人,看到了面前的侵入者,话还没说完,便被一刀斩下。   除去一个三两个巡夜的人,剩下的便是看管孩童的那群人,他们时刻看守着这二十多个孩童。   为避免孩童吸入迷药,这个房间里并没有使用这种东西,战容肃悄悄带人潜入其中,打算神不知鬼不觉地解决他们。   “谁?”   这些人中有着常年在外打家劫舍的土匪,对危险的警觉性比常人较高,他一个翻身抽出藏在枕头底下的短刀,往外劈过去。   这一声惊呼叫醒了在房间内沉睡的贼人们,他们快速地抽出刀具。   不过也为时晚矣,这贼人头子不过一个照面就被战容肃斩下头颅。   “啊!饶命啊。”   “求求你们别杀我!”   “啊!”   战容肃皱了皱眉头,喊道:“留下活口,还要审问。”   “是!”   兵刃相接的声音传了出去,还有那一声声惨叫,缭绕在房子里。   被关在地窖最里面的孩童们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听见这样的声音恐惧地缩在一起,不少年纪小且胆小的孩子,已经害怕地哭出声来了。   小宝颤颤巍巍地从草垛上站起来,抱住那几位两三岁哭哭啼啼的小弟弟们,安慰道:“别害怕,肯定是阿姐来救我们了。”   “别怕别怕,没事没事。”   “捂住耳朵就不害怕了。”   小宝紧紧地握住脖子上挂着的银锁,眼里还掬着水花,不知道是在安慰他们,还是安慰自己。   万宝妆隔着那栋房子,不算远但也不是特别近,只能模糊地听见几声惨叫从那边传出来。   她还握着温热的茶杯,汲取一点温暖,听到惨叫声传来,手一抖,桌上的茶水洒出不少,洒在手指上。   “嘶~”   “万小姐!”   红衣拿过一旁的手绢,往外浸了些冰凉的雨水,团成一块敷在万宝妆的手指上。   万宝妆有些歉意地笑了笑:“不好意思哦,麻烦红衣了。”   红衣摇了摇头,安慰道:“这都是奴婢该做的,万小姐不必如此忧心,侯爷曾单枪匹马闯入敌营中,于千军万马中直取敌方将领首级,这不过是群乌合之众罢了。”   万宝妆闻言睁大了眼睛,这到底是位什么样的朋友啊?   不过她还是从红衣稍许自得的语气中听出来了,这对友人来说或许就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如果不是需要等对方几番人马汇合,也许在第一天夜里就被他一锅端了。   好像有点杀鸡蔫用宰牛刀的感觉?   万宝妆摇了摇头,这都是什么不着调的想法,不过也确实给予了她一点安定的心绪。   还好这附近鲜少人住,不让这大半夜的隔壁传来如此骇人的声响,一定会引起注意,说不定还会有人做噩梦。   不知道过了多久,万宝妆远远望去,那栋房屋里骤然亮了起来,在昏暗的环境里尤为明显。   便小声惊呼道:“红衣红衣,那边亮了。”   红衣瞧了一眼,对万宝妆示意道:“万小姐,侯爷他们结束了。”   万宝妆问道:“那我们可以过去了吗?”   “可以,万小姐请坐好。”   红衣点头应了一声,便撩了车帘出去,将困住马匹的绳索放下,驾车往那边赶去。   这里悄无声息,只有马车轮轱辘的声音回响在空荡的道路上,而哒哒的马蹄声显得空廓而响亮。   门口一位老兵正要出来,看见了连忙过来接过马车:“刚要去找你们驾马车过来呢,你们就来了。”   红衣身姿敏捷地跳下马车,立在一旁撑开了一把油纸伞:“万小姐,可以出来了。”   万宝妆拢了拢身上的大衣,起身出去。   可真冷啊,风中雨夹雪,刀一样地往脸上割去,她连忙扶着红衣伸过来的手,不甚熟练地走下马车。   “谢谢红衣,我自己来撑伞就好了。”   红衣不为所动:“这都是奴婢该做的,万小姐不要为难奴婢。”   万宝妆只好笑一笑,谢过红衣才跟着她往里面走去。   走近一看才发现,原来是这群老兵点亮了屋里的油灯,或举着火把、或拿着灯笼、还有拿着火折子的人,来来回回地走动,收拾着残局。   那些老将们把昏睡着的人拎出来,手上还拿着一米长的大刀,隐约可见上面滴落的红色血迹。   那些捆绑的人被粗鲁地扔在地上,有的贼人已经醒了,身上或多或少带点伤,蜷缩在地哀嚎着。   战容肃正站在院子中间,旁边一位老兵正在向他报告:“侯爷,领头的那位强盗头子已经被您一刀劈了,地上这位是人贩子那边的头目,人贩子和强匪一起作案,也是少见。”   万宝妆有些怵,快步走过去,看见那人挺拔如松地站在中间,雪水飘落在他身上,高大的身躯和周围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紧张跳动的心就安定了下来。   “凌风!”   战容肃闻言回过头,皱着眉头走过去:“你怎么进来了。”   万宝妆讨巧地笑了笑,没有说话。   战容肃好像叹了口气,又好像没有,他接过红衣手上的伞,撑在万宝妆头上:“罢了,孩子们还在后院,我带你过去吧。”   那老将还想说什么,红衣一把拖过去,嘴角带笑,眼睛却是冷冰冰的:“不要打扰到侯爷与万小姐。”   好不容易侯爷与万小姐有相处时间,你是想干嘛?   那名老兵背脊一寒,没敢喊住人。   轮到战容肃给自己撑伞,万宝妆多少有些不好意思:“凌风,我自己来吧。”   战容肃将油纸伞举高了一些:“无事。”   “就一点点雨,我戴了帽子,可以不用撑伞的。”   “你身体刚好,不可大意。”   就在万宝妆还在和战容肃说话时,地上趴着的一位贼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偷偷取出鞋里的小刀,将身上的绳索割破了,突然起身举刀往她刺去。   战容肃眼神一凌,将万宝妆扯入怀里,以伞化剑将那贼人的小刀劈飞出去,挡住一刀,又将伞往前刺去,力度之大,直接刺入那贼人腹部,又从背后穿出。   “啊!!!!!!!!”   那贼人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倒在血泊里。   “侯爷!”   “大人!”   战容肃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必过来:“无事,再仔细搜查这群贼人,不可再发生这样的事。”   “是!”   “是!”   这一次要扒光他们的衣服,丢在这天寒地冻的屋外,看他们还有没有武器藏起来!   万宝妆趴在青年的胸膛上,有些颤颤巍巍地问道:“好了吗?”   战容肃沉默了一小会:“嗯。”   万宝妆便想退出怀里,战容肃随即伸出宽厚的手掌,挡住她的眼睛:“往前走吧。”   战容肃的手掌并未碰到她的肌肤,将将能碰见她的鼻尖和不断煽动的睫毛,像是绵密的羽毛,轻轻在掌心拂过。   而万宝妆却毫无顾忌地伸手抓住眼前那双温暖的打手,指尖还有些打颤,她深深地吐了口气说道:“没关系。”   来到这个时代,有些事总是要面对的,不是这个时候,那或许是将来的某一天,今日有友人相护,来日却不可知。   然后将他的手缓慢而坚定地拉了下来,眼前的白色慢慢染上血色,看到那个倒在血泊里几乎没有呼吸的人,她反而什么也想不了了,心绪倒是有些莫名的冷静。   “凌风,他是......死了吗?”   “嗯。”   万宝妆听到这个回答,不可控制地紧握住战容肃的手。   感受到手掌的力度,战容肃迟疑了片刻,手指轻微地动了动,却又克制住了。   他犹豫地开口:“他本就是山间的强盗土匪,手上也沾染了不少性命,如今又与城里的流氓、人贩子混在一起.......”   万宝妆咬了咬下唇内侧,有些紧张地说道:“我知道,他们该杀,只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面,还有些不适应。”   即使是在千年后的时代,人贩子也是不可饶恕的,多少人谈到他们便用最恶狠狠的语气唾弃他们,都恨得咬牙切齿,十分厌恶这群丧尽天良的人贩子。   因为对于一个人贩子来说,一个孩子可能只是他们用来换钱的商品而已,但是对于这个家庭而言,便是血肉分离的痛苦,多少人的家会从此便支离破碎,分散离场。   万宝妆抬头,笑了笑:“我们进去找小宝吧。”   纵然此处刀光剑影,满地哀嚎,我仍追寻下一刻的安宁。 第24章 小宝回来 天空的月色,洒在我的身上……   那些在地窖里的孩子们, 已经被那些将士带到了房间里。房间里烧着柴火炉灶,好些时候才暖起来,二十来个孩子们惶惶不安地站在一起, 不知道等待自己的将是什么。   一群五大三粗的壮汉们确实不知该如何和这群奶娃娃说话,愣在一旁不知道该怎么办。有人抱着屋子里的棉被出来,想给孩子们盖上, 便挤出了几道僵硬的笑容:“娃娃们, 你们安全啦!”   没想到脸上的刀疤笑起来后更吓人了!就像阿娘说的会吃人的坏蛋!年纪小的孩子吓得哇哇大哭, 一个孩子哭了, 总会影响其他孩子,然后接二连三地哭起来, 哄都哄不住的那种。   一群孩子哭嚎的杀伤力, 是你想也想不到的!   “哎哎哎, 娃娃你哭啥啊!”   “别哭啊别哭啊!”   有的壮汉凑过去,做了做鬼脸,吓得人哭得更厉害了!一边用手推开那吓人的人脸,一边扯着嗓子一顿嗷嗷喊叫。   年纪较小的涂月还在外面蹦蹦跶跶的, 正在搜寻漏网之鱼,就被一脸尴尬的老兵抓了过来:“涂月涂月, 快来快来,这群娃娃哭得我脑仁疼。”   涂月被抓住衣领一路踉跄地跟着走, 喊道:“疤三叔你干啥呢?”   疤三叔就是指这位脸上有一道横着过去刀疤的男子, 这道疤可真是凶险, 从鼻梁上划过去, 鼻子没掉算是万幸,他本人倒是有个土名,不过大家叫疤三哥叫习惯了。   大伙都是这样, 跛脚的叫跛子哥,眼睛失明的就是瞎子......他们也挺无所谓,一群大老粗甚至觉得挺好的,方便好记。   涂月隔着老远就听见了一阵阵的哭喊声。   “咋了这是?”   房间里的人看到他都是松了口气的样子,连忙把烂摊子丢给他,一个个溜之大吉。   “涂月来了涂月来了。”   “小鬼和小鬼肯定合得来。”   涂月走进一看,一群奶娃娃惶惶不安地站在一团,最大的约莫六七岁,最小的还在襁褓里。   他笑嘻嘻地凑上前去:“哎哟哎哟,一个哭啼啼的胆小鬼,看,你们涂月哥哥带了什么好东西。”   说罢,举起手上甜滋滋的糖凑上去,二话不说撕开给小孩子塞进去,然后捂住他的嘴巴。   原本哭得厉害的孩子,尝着嘴里的甜味,眼眶里的泪水要掉不掉的,委屈地看着面前的哥哥。   吃着糖的孩子岁数相对比较大些,不过也就五六岁吧,他眼睛突然一亮,怯生生地吃着糖,回应道:“弟弟们也要给糖。”   弟弟便是指着他身边的一圈比较小的孩子。   “好啊好啊,还有很多。”涂月撕着手上的糖纸,一个个递过去。   涂月人小,又长得面如冠玉般好看,笑嘻嘻地跟他们问好:“你们怎么哭成这样啊,别哭啦别哭啦,我们是来救你们的。”   里面还有一个没有哭的男孩,怀里还抱着一个襁褓小孩,涂月便想把那个小婴儿接过来:“来来来,把小宝宝给哥哥抱着吧。”   没想到那个小孩子扭身过去,质问道:“你是谁?你是坏人吗?”   涂月倒觉得有趣:“我若是想害你,直接把人抢了过去便好,外面这么多人,你能干嘛?”   “而且啊,坏人是不会把自己是不是坏人这件事告诉你们的。”   听到这个话,那个小男孩眼里的怀疑反而消失了一些。   对,阿姐也说过这个话,坏人是不会主动告诉你他是坏人的,他还会骗你。陌生人的话不能随便相信,要看他们怎么做,做了些什么。   想到大家都从地窖里出来了,刚刚那个叔叔虽然长相吓人,却没有对我们做什么事。即使是被那个小弟弟推开,也没有打骂他。   这个长得好看的大哥哥也是,听到他说是来救人的,男孩问:“你们是官府的人吗?”   涂月觉得好奇,这个小不点才五岁左右的样子吧。   “你还知道官府啊,不过我虽然不是官府的人,外面有人是官府的,他们就在院子里收拾那些坏人。”   男孩放心地笑了笑:“哦,谢谢大哥哥来救我们。”   “小宝!万清泉!”   听到这个声音,男孩猛地看过去,把手上的小弟弟一把塞给这个大哥哥,像个小鸭子哒哒哒,张开着双手往门口扑过去。   “阿姐啊!阿姐阿姐阿姐阿姐.......”   涂月一脸懵地抱着一个小娃娃,看着刚刚那个还在和自己冷静交谈的小孩像个扑腾着翅膀的小鸭子往门口跑去。   万宝妆蹲下身,把人抱入怀里,还不甚熟练地颠了颠,想看看人是不是瘦了。   “是不是吓坏了啊?”   刚刚一直没哭的小宝,看见阿姐那一刻,便含着眼泪,又听见这话,多日里的委屈害怕便一下子就迸发了。   趴在阿姐怀里嗷嗷大哭,鼻涕眼泪都抹在她的衣服上,一边哭还一边打着嗝。   原本还十分担忧的心情,突然变得哭笑不得,她轻柔地拍着他的背:“好啦好啦,阿姐来啦,这是哪个小猪仔,哭成这个样子。”   “我才不是...嗝...小猪...嗝...仔......”   小宝一边打着嗝一边反驳道,趴在人怀里不肯抬头。   “好吧好吧,不是小猪猪,是我们家可爱的小阿宝。”   小宝趴在她怀里不肯抬头,委屈的不像话,扯着嗓子哭泣,豆大的泪珠滚落在她的衣裳上。   万宝妆就站在房间里,旁若无人地一圈圈慢慢地走着,一边走一边哄着。   “不哭啦不哭啦。”   “别怕别怕,大家都来救你们啦。”   房间里的油灯、炉灶、灯笼都点着,她踩在那些明明暗暗的灯光上,一圈圈地慢慢行走着,一层层暖黄色的光打在她花青色的外衣上,甚至连露出来的一部分锈绿色袄裙底部也有点点细碎的柔光,在行走间层层叠叠的荡漾。   一层暖黄、一层花青、一层锈绿、组成一幅动态的画,那些温暖的光反映在她白皙的脸庞上,让她整个人都温柔的不像话,仿佛连声音都带着安抚的气息。   好像连日里的疲惫都消散了,战容肃默默地站在原地,向涂月示意别说话,没有打搅到她们姐弟相会。   没一会儿,红衣拿着一把干净的伞走了进来,看到里面的场景呆了一下,随即又安静悄声地站立在一旁。   过了好一会儿,青年才走上前,让涂月和红衣,领着那些呆愣的孩子先去马车上,交于官府的人去安置。   涂月左手抱着个娃娃,右手上还拎着一个,跟领头羊一样,蹑手蹑脚地带着一群小羊羔走了出去。红衣抱着两个不太会走路的孩子,跟在了最后,离开房间的时候,她将手上的伞放在了门前。   等到万宝妆把怀里的小孩哄睡下时,才发现周围已经空无一人,而战容肃正在往炉灶里添加柴火。   她有些惊讶,甚至茫然地看过去:   “凌风,他们人呢?”   战容肃把手中的火钳放下,明白她问的是那群孩童,便解释道:“那些孩童刚刚跟着涂月、红衣她们到马车上去取暖了,现在应该已经交于官府之人了。天亮时,府衙就能派人陆续将他们送回家。”   她笑了笑,示意道:“那我们也回家吧。”   “嗯,回家吧。”   跨过门槛的时候,万宝妆托着小宝的左手有些往向下掉,她又用右手扶住,小心地撑了起来。   小宝现在可不是几个月前那个干瘦干瘦轻飘飘的小孩了。九月份到现在,这四个多月来天天吃肉吃蛋,还时不时喝点补汤,个头在蹭蹭蹭地长,体重也是。万宝妆徒手抱一个六岁的孩子,快四十斤的重物,她刚刚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有力气抱了一刻多钟,现在手臂快要撑不住了。   战容肃便停下伸手,轻声示意:“我来抱吧,还有好一段路。”   万宝妆笑了一笑,倒也没拒绝,把怀里的孩子小心翼翼地转移过去,小声道:“也不知道这孩子怎么长得,几个月前我还抱得住,现在可真是个小猪仔。”   战容肃一只手轻松将人托住,小孩换了个环境,也没醒来,蹭了蹭衣服换了个姿势,在青年宽厚的肩膀上趴着继续睡。   就在他打算撑伞的时候,万宝妆扬了扬下巴,示意他往外看去:“凌风,你看,外面雨停了,连月亮都出来了。”   从云层中露出的月,皎洁明亮,飞彩凝辉。今夜的月光缥缈甚至是流淌着的,天空中还在慢慢降落的白色不透明的小冰粒,流荡的月光照耀在透明洁白的冰雪、冰柱之上。碎琼乱玉在月光的照射下格外洁白晶莹,这样白茫茫的一片,随着一点亮光一路闪耀着,细密的雪珠都在闪烁,所有覆盖雪色的地方,都有明亮的月光。   “今夜的月光可真好看啊。”   年轻的女子眉目舒展柔和,带着一丝英气的脸庞,在月色照耀下显得清丽出尘又恬淡静雅。   青年不敢再看,抬头看向那片月色,应道:   “是,很美。”   日照我行,月照我心,我从此不敢匆匆行走月色下,无迹可寻,无处遁形。 第25章 参星横斜 时东方将白,相须月落参横。……   战府里一片静默, 原本是该入睡的时间,前厅里却是灯火通明。只见前厅里的壁灯都是点着的,中间还烧着火炉, 又摆了好几个炭盆,侍女们将门前厚实的帘布挂上,好歹是不那么透着风吹了。   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 手指的伤还没好, 大丫被万宝妆勒令待在府上早点睡觉, 不许胡思乱想。   可是她怎么能不焦急呢?虽然自己答应得好好的, 但是阿姐她们离开后,她翻来覆去睡不着, 还是忍不住偷偷跑出来了。   大丫捧着自己像球一样的双手, 有些不安地在前厅里来来回回地走动, 裙摆下的光影绰绰,行走的风带着火苗一圈圈地晃动着。   战荣景也没去睡觉,偷偷溜出来,坐在前厅里陪着大丫。   大哥说了, 小宝弟弟不在家,新雨姐姐容易胡思乱想, 要好好陪着新雨姐姐。   而且啊,自从上次和小宝弟弟比试完算术以后, 自己勤加练习, 现在还得到了万姐姐的真传, 肯定能比小宝弟弟算得更快更好了, 他什么时候回来和我比试啊。   战荣景坐在凳子上,脑海里正在大杀四方,幻想着自己在下一次比试中大放光彩, 打败小宝弟弟,让万姐姐和哥哥他们都大吃一惊。   不过还是要给小宝弟弟留点面子,毕竟他比我还小一岁,我都已经七岁了。   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外面的侍卫们好像动起来了,迷迷糊糊听见有人回来的声音。   大丫耳朵一动,撩开厚重的帘布,噌地一下往外跑去,一路疾跑到门口,焦急地看着那个小仆役放下门闩,将门打开。   战荣景赶紧跳下凳子,追了出去:“新雨姐姐,你慢点跑啊,别摔着了。”   看着小少爷腾地一下从凳子上跳下来,旁边的侍女也吓着了,连忙追上去:“小少爷,慢点跑,别摔着自己。”   就在一片混乱中,一群人在门口集合了。   管家伯伯拎着照明的灯笼跑上前,又将门口的石灯笼都点上,而院子里那些雪见石雕灯笼一直都是亮着的,两边的光交相呼应,原本漆黑的夜倒是显得温情光亮了许多。   战荣景好不容易扑腾着小短腿跑出来,结果瞪大了双眼看着面前的一幕。   自己大哥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会温柔地抱着小宝弟弟,然后温柔地走下马车?   他惊呆了,为什么?   大哥从来没有这样抱过自己!一般都是用拎的好不好!   只见前方战容肃抱着孩子先下了马车,随后是红衣撩起车帘站在一旁,万宝妆最后才走出来。   战容肃单手将人扶下马车,红衣这才将车帘放下,利索地拿着东西跳了下来。   青年眉头一皱,看见本该睡觉的幼弟正像个呆瓜一样愣在门口,问道:   “你们都站在门口做什么?”   “大...大哥.....你怎么...”   没等战荣景问出声来,大丫一个箭步跑上前,掷地有声地喊道:“小宝!”   不少人走动的声音,在深夜里便显得有些吵闹,而四处的光照射下,又有几分亮堂,原本趴在青年肩头睡觉的小孩迷迷糊糊地揉着眼睛就要醒来了。   听见自家姐姐的声音,他突然就清醒了,转过身看着面前的少女:“姐姐!”   一个张手要抱过来,一个伸着手表示要抱。   青年体贴地俯下身将怀里的孩子递给少女,就听见两个人孩子气一般嘻嘻地笑。   大丫抱着人就开始转圈圈,边哭边笑:“吓死姐姐了!”   小宝拍着自己小小的胸膛,安慰道:“姐姐,我没事,你不哭啊。”   万宝妆哭笑不得地看着两姐弟,刚刚在自己这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小孩,转头就去安慰另一个少女。   她上前去把小宝抱过来放在地上:“好啦好啦,姐姐手上有伤,不要让她抱着啦。”   小宝一下就急了:“姐姐!你都伤到哪了!那个坏蛋还踹你,我看见了,下次我一定要帮你踹回去!”   “姐姐没事。”   跟在后面的涂月看了看小孩,又看了看万女郎,又去看了看小孩面前的少女,又猛地转过头看了看自家大人,突然想起了什么。   他腾地一下,帅气地翻身下马,三步并作两步,夸张但是又十分自然地一路嚎叫着跑过来:“就是你就是你就是你吧!多亏了你啊!”   眉目俊朗的少年一路跑步带风,他眼睛像是星星般闪亮,天真诚恳盯着面前的少女:“多亏了你,我们才能这群贼人的老巢!”   大丫茫然地看着他:“什么多亏了我?”   少年人体热,一身热气腾腾,仿佛连动起来的头发丝都带着热气,一齐扑向少女。   涂月笑得十分灿烂,神彩飘逸,露出小小的虎牙:“你那天不是咬伤了那个贼人的手臂吗?追到后边的时候,差点,差一点点!我就给追丢了,还好看见了地上的血迹,才能一路跟着他到这群贼人老巢去了。”   万宝妆听到这在一旁哭笑不得的,这就是青少年男孩的倔强吗?即使是帮忙也打死不愿意认下自己没追到这个事情。   她抬起一双充满笑意的眼睛和战容肃对视了一下,两人都无奈地摇了摇头。   “是我吗?”,大丫不可置信地看着对方,重复问道:“我帮到你了吗?”   “对呀!不仅是帮我,还是救人的大功臣!”少年在她面前重重地点头,“你真的是帮了大忙的大功臣!”   大丫又看向自家阿姐,万宝妆笑着向她点点头,而旁边的青年也轻轻颔首说道:“嗯,正是如此,我们才能如此顺利。”   小宝抱住姐姐的大腿,虽然听不懂,但是好像是在夸姐姐,于是笑眯眯地应道:“姐姐真厉害!!”   少女杏眼里突然灌满了泪水,像是受极了委屈一样嚎啕大哭,一边哭一边举着手腕擦拭不停掉落的眼泪。   涂月看着对方豆大的泪珠,一下子就慌张了起来,手脚无措地比划:“哎哎哎,你别哭啊,你怎么哭成这样了啊?”   完蛋了,是不是自己说晚了,可是大人他们说等到小宝救回来之前都可以的!   为什么会这样?!   她为什么哭成了这样!?   涂月皱着一张俊俏的小脸,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对了,他突然想起什么,从袖子里拿出一块红色的布递过去:“你别哭啦,用这个擦一擦眼泪吧好不好。”   看见那块布,旁边青年的表情变得有些微妙,万宝妆看见了,有些疑惑地看着他,用眼神示意:怎么了?   战容肃还没来得及制止。   少女已经捧过这块略显厚实的布,受伤的手艰难地擦拭眼泪,然后又问道:“你这是什么手帕呀,怎么有些硬硬的刮眼睛。”   少年一脸不舍:“这可是鹿皮做的绒布,我平常用来擦拭刀剑都是很小心使用的!”   擦、拭、刀、剑?   那不就是抹、布、吗?   一时间,少女的泪水也不流了,她瞪大了一双通红的眼睛:“你居然拿抹布给我擦眼睛!!”   “这不是抹布!这是鹿皮绒布!擦刀剑的!”   一想到平时那些刀啊,剑啊,不是刺这刺那就是劈这劈那的,还可能用来剥皮剃毛,少女便怒不可遏!气得发簪上的流苏一甩一甩的!   “那不就是抹布吗!”   “不是抹布!”   “擦脏东西的布就是抹布!”   “可是我的剑很干净的!它滴血不沾!”   “那也是很脏的!”   ........   实在是没想到这个后续,怎么会这样,还以为是少年少女的美好初见,结果两人......万宝妆站在后面偷偷地笑出声来了,眉眼藏笑,狡黠美好。   战容肃也微不可见地笑了笑。   那两人还在重复争执,万宝妆看着门前威武的两个石狮子,戳了戳旁边的青年,指着那狮子说道:“凌风,我之前路过你家,见过你家的这个石狮子。当时觉得威武神气,没敢多看,匆匆离去。”   女子的语气带着轻叹和恍惚,还有些缘分:“没想到我现在还能住进这石狮子的房屋,可真是没想到啊。”   青年疑惑地问道:“万女郎何时路过此地?”   万宝妆狡黠一笑:“不告诉你。”   青年愣了愣,随即无奈地摇了摇头:“都别站在门口了,快进去吧。”   万宝妆咳嗽两声,压下了嘴角的笑意,走上前拖住自家正在暴走的丫头:“好啦好啦,丫头,我们进去休息吧,小宝,快跟上。”   “阿姐!我一定要和他理论理论!”   “还理论理论,别理论啦,回去睡觉啦!”   “阿姐!”   ......   万宝妆拖着跳脚的小丫头往里走去,小鸭子乖乖地跟在后面,涂月依依不舍地看着自己的鹿皮绒布,那可是很难打的鹿皮啊,战容肃含笑地看着姐弟几人闹腾,又冷着眼示意战荣景回房休息。   战荣景哆哆嗦嗦地跟着贴身小厮走了进去。   红衣和管家随从他们,牵着马车,拿着杂物跟在后面,有老兵不断地从马匹上跳下,将马匹交予看管之人。   灯火相照,人影幢幢,马蹄轻踏,有人悄声低语,有人语笑喧呼,有人眼带笑意,有人温澜潮生,时东方将白,相须月落参横。   抬眼望去,参星横斜,看来明天会是个好天气。 第26章 告别 云中白鹤,含霜履雪,义不苟合……   又是那位熟悉的老大夫给小宝检查身体, 说是没什么大问题,只是需要静养两日,开了点药膳给补了补受惊的心神, 于是她们三人又在凌风家里待了两日。   这一觉睡得可真沉,又是一个大懒觉啊,醒来的时候都已是日上三竿了。   万宝妆揉着太阳穴走到窗户旁, 打开窗户往外看去。今日无雪无雨, 躲藏已久的太阳反而出来, 天空极清滢明亮, 澄湛的天空显得极宽广,几片羽毛状柔软的云飘在一旁, 散着细密的光晕, 太阳点缀在上面, 倒是装饰得像画一样。   虽然撒下来的阳光并没有什么温度,可是这也说得上是冬日可爱,就连吹来的微风也称得上是惠风和畅。   困顿的意识好像也清醒了一些,她靠在一旁, 懒懒散散地伸了个懒腰,便打算出去洗漱。   屋外听到响声的侍女们, 早就将热水端了上来,红衣捧着毛巾立站在一旁, 就连放在架子上的牙刷都已经涂好牙膏了!   真的太夸张了!   不管是看几次, 她都觉得太夸张了, 这就是高门府邸的五星级服务吗?   捧着毛巾的红衣见万女郎出来了, 欠了欠身,便将毛巾浸湿后拧干递了过去:“万小姐,请用。”   万宝妆一脸不适地接过来:“红衣, 我自己来就好了。”   待她洗漱完,红衣便又会带着搭配好的衣服走进来:“万小姐,请让奴婢帮您更衣。”   连衣服都要让人来帮自己穿,显得自己好像大脑没发育好一样,但真的不是她不想自己来穿衣服,而是红衣带过来的衣服实在是太复杂了。   表面上看大家穿的都是衣服,可是红衣捧过来的衣服,每一条丝带布条都有它自己的穿插方式,每一件小衣都有自己的位置。倒也不能说穿衣服很难,但真的是挺复杂繁琐的,自从上次她一个人折腾了半个多小时后,就决定不要再轻易尝试了。   这还是在万宝妆再三请求下,带来的一些便捷舒适一些的衣服。   不过这样的衣服一层层穿下来,却不显得笨重反而保暖舒适,就连裙摆都层层叠叠地有着自己的层次,十分好看。   穿好衣服以后,红衣将万宝妆待到梳妆镜台前,为她编发。   万宝妆不太喜欢那些繁复的发髻,也不喜欢在头顶盘发,觉得过于沉重,而且在休息前还要进行一番拆解,很是麻烦。   这些日子,红衣都是为她双鬓留出一些细碎的刘海,在脑后左边一缕叠上,右边一缕叠上,挽了几层,将余下的长发向后披下,显得她整个人淡雅舒适。   这样简单好看的发型,却是自己一个人做不到的,也不知道红衣是怎么做到的,能让头发松而不散,轻而不坠。   最后红衣找到一些小巧精致,又与衣物色系相称的发带、绒花和钗髻,别在头发上。   她不太想化妆,红衣便帮女郎描了描眉,擦上淡色口脂。她第一日便发现女郎的耳上没有环痕,不过也没有多问,只是将梳妆台前的耳饰都撤下了。   红衣垂眸看着女郎身上的衣裳,自己今日带来的是十样锦色的小衣,配以石榴花红色与胭脂红色的里衬和外衣,外衣宽大的衣袖与衣领上有一圈灰白色的兔绒毛。女郎的肤色白皙,眉眼清明,眼中带光,在这样的红色下不显得艳俗,反而是清朗明媚。   想了想,红衣拿起手上的花钿小笔,在女郎的额心上画了一朵小巧精致的梅花。   还真是别说,应该少有女子会不喜欢自己变美的吧?   万宝妆凑上前,对着不甚清楚的镜子看了又看,镜中的自己可真是高糊也挡不住的美丽啊。   她对着红衣笑了笑,露出浅浅的酒窝:“谢谢红衣,今日将我打扮得如此好看。”   红衣恭敬地立在一旁,轻声答复道:“是万小姐自身便有十分美丽,奴婢只是取出了合适的衣裳罢了。”   待她走出房间后,才发现大家都已经起来了,大丫穿着一身鹅黄色的衣裳,头上顶着两个对称小揪揪,不过因为头发还不是很长,小揪揪下没有头发能垂下来,细心的侍女在她的小揪揪上各别了几个桃粉色的绒花。   这个她知道,应该是叫双挂髻,小女孩做这个发髻确实天真可爱,生动灵转,尤其是在这样好的天气下看见一个圆脸杏眼笑吟吟的小女孩,她还蹦蹦跳跳地跑上前,脆生生地叫你。   “阿姐。”   万宝妆浅笑:“丫头今天可真可爱。”   女孩羞红了脸,呐呐道:“阿姐今天才是真好看。”像是画本里画的仕女一样好看。   万宝妆摸了摸女孩的小揪揪:“弟弟呢?”   “弟弟和小景弟弟在正厅里吃早饭。”   “那我们也过去吧。”   万宝妆走路既不扭胯也不扭腰,反而是抬头挺胸,说不上是豪迈地大步往前,但确实是走路带着风。   既没有贵女的婀娜多姿或者轻移莲步、弱柳扶风之感,也不像乡野女子般粗鲁地趿着鞋或是耷拉着肩,偏偏这样正正板板地走路,像是冬日带着傲气的雪梅,携一身芳香前行。   红衣她们这就不懂了,这只是一个现代人被教育不许内八不许外八不许驼背,天天靠墙半小时的后遗症,不过更多的是自信而已。   无论身在何处,仍不自轻不自贱,不自傲也不自得,目不斜视。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面对复杂纷乱的环境,不要着急,不要惊慌,我们只管大步往前走的自信罢了。   战容肃正在送别那些衙署的役员和官兵,转过身来便看见一袭红衣的女子向自己走来,一袭红衣尽风华,雪送清光入画图,梅花点缀在额间,她从洁白无瑕的雪地里翩翩向自己走来,抬头的瞬间明艳动人。   目定魂摄,不能遽语。   万宝妆经过他的时候,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凌风,你怎么愣在这呢?是要进来吃早膳吗?”   战容肃单手握拳,掩住唇咳了一声:“我也正要吃早膳,一起吧。”   跟在后面的红衣把侯爷的一举一动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她看了看今日早晨为侯爷准备的发冠,低下头笑了笑。   侯爷今日梳着一个半披半冠的发,头上的发冠仍然是白底湖色边,却在中心镶嵌了一颗正好的红色宝石,从冠侧垂下两条白色的发带,与墨色的长发相称,显得男子更加贵气却又不浮夸。   正在桌子旁和小宝弟弟比赛啃包子的战荣景,又眼睁睁地看着刚刚才吃过早膳的兄长又走了进来。   ?????   兄长怎么又回来了?   万宝妆走上前在小宝旁边的位置坐下,小宝的衣服倒是战荣景的旧衣裳,就算是旧衣裳也十分好看,银白边,月牙锁,一身锦衣,倒也像个小公子了。   丫头跟在她后面,坐在阿姐的旁边,她轻声问道:“小宝昨天晚上睡得好吗?”   小宝点点头,艰难地把嘴里的包子咽下去才有空喊道:“阿姐!小宝睡得很好很好。”   她看着小宝明显鼓起来的肚子,有些疑惑:“你这是吃了多少啊?”   小宝举起手掌:“五个包子!”   桌上的包子并不是小巧的那类,足足有成人半个巴掌大。   “你怎么吃这么多个包子?”   小宝天真地解释:“我和小景哥哥比赛,我们在比谁吃的包子多!”   万宝妆无奈地挑了挑眉:“你们还是比别的吧,吃太多会积食,待会肚子会痛哦。”   战容肃也挑了挑眉,不过却也没有训斥他,只是十分严肃:“战荣景,如若你们二人生病,你需要负责任。”   战荣景木在一旁,不敢说话,闻言点点头:“是。”   明明平时还说我吃得太少,不能挑食来着,再说了,兄长自己还过来吃第二遍早膳呢。   万宝妆安抚道:“倒也没有这么严重,吃一些消食的山楂便可以了。”   待几人静静地吃过早饭后,万宝妆才想起来问道:“刚刚门口的人是官府之人吗?”   青年点了点头:“县令已经陆续将孩童送回家,今日过来是想将山匪库房里那些金银送过来。”   “啊?”   “我拒绝了,让他将这些金银返还给当地的百姓,不用顾及我。”   “哦,这样啊。”   “嗯。”   “对了,凌风,这几日真的是万分感谢你了,我们姐弟三人都承你大恩,无论是救命之恩,还是给予一个收留庇护之地。”   小宝和大丫也站了起来,对战容肃灿烂一笑:“谢谢凌风哥哥。”   “不必言谢,举手之劳罢了。”   万宝妆抿了抿唇:“凌风,如今小宝也回来了,我们姐弟三人却不好再叨扰下去,也是时候要与你告别了。””   战容肃微微蹙眉:“是在府上住着不如意吗?”   万宝妆笑了笑,额间的花钿鲜艳夺目:“住在这里当然如意啊,只是人生相遇,自是有时,终须一别,我们也要回家的啊。”   不知青年想到了什么,他沉默了片刻,说道:“也是。”   红衣走上前想说些什么,战容肃却制止了她,接着说道:“万女郎,你们姐弟三人在家中可能安顿?如何解决吃食?”   万宝妆托着下巴想了想:“太复杂我可不行,但是简单的饭菜应该还是能搞定的吧。”   青年便没有再多问,对红衣说道:“去将万小姐的东西都收拾出来吧。”   战荣景在一旁不舍地看着小宝:“小宝弟弟,你要走了吗?”   这几日他和万清泉待在一起,可算是有个同龄人陪他一起玩耍了,而且小宝弟弟生的可爱,甜甜地叫自己小宝哥哥,让他过足了哥哥的瘾。   “小景哥哥,我们要回家了。”   “能不能待在这里不走啊?”   “那应该是不可以的啦。”   看着战荣景一脸不舍和难过,小宝安慰道:“小景哥哥,我会常来找你玩的!不要难过。”   “谁,谁,谁难过了!”他一脸倔强地说道,随后又补充道,“那你要早点来找我玩啊。”   “嗯嗯。”   旁边的红衣也只能是欠了欠身,领命退下了。   马上就要告别腐败的封建主义了,想想还真是有点舍不得。   临到告别的时候,她才发现,这些时日自己都没来欣赏过。凌风家里的院子倒是十分好看,盆栽石头错落搭配,还有些在冬日里存着绿叶的植物,在一片白色的世界里显得十分生机活力。   原以为让红衣收拾自己的东西,仅仅是自己一点点衣物和新雨的药,没想到门口停了两辆马车,一辆马车用于乘坐,另一辆马车里摞着好几大箱的衣物,还有一匣子一匣子的髻花、发钗、发带等。   “怎么会有这么多东西?”   红衣表示:“这一些是万小姐和新雨小姐余下的药材,这些服饰都是这几日两位小姐常用的,然后这边是小少爷送给清泉少爷的礼物,是不喜欢吗?如若不带走,放在府上只能是浪费。”   战容肃点点头,表示赞许。   万宝妆有些头疼,自己不仅仅欠下了救命之恩,还有大丫治病,救回小宝,现在还连吃带拿的,可是自己用过的东西确实是不好留给人家。   自己要拿什么还?   战容肃见女郎面露难色,便说道:“万女郎,不用太过在意,这些衣物都是家中长辈用过的,并不是特意买回来的。如今长辈都在京城,留在家中也是颇为浪费,而那些发饰都是些不值钱的绒花罢了,你便一并带走吧。”   万宝妆笑了笑,哪里来的长辈会穿这种艳色的衣裳?   罢了,反正虱多不痒,债多不愁,这欠下的债啊,只能等日后慢慢还咯。   虽然才是几日未归家,却觉得是度过了一段很漫长的时光,许是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吧。   不管怎样,姐弟三人相视一笑,思家心切。   马车行驶到未名湖畔的时候,万宝妆撩起车帘,指着湖边上的芦花窝,侧着身和青年交谈:“凌风,你看那湖边,有人用树枝和芦花为这群野鸭搭了一个窝,真好玩。”   青年抬眼望去,那是一种当地人常说的“绿头鸭”,头部为翠绿色,颈部为栗褐色,尾上覆羽黑色,这种鸭子他在行军途中常捉来烤着吃,肉质鲜嫩味美,肥而不腻。   不过这种野鸭警惕性极高,易受到惊吓窜飞,一般不与人群相处,这群鸭子倒也有趣,在人群中住下了。   过了未名湖与桂花树,家就在前面不远处了。   明明才几日没回家而已,为什么这个家变得有点熟悉的陌生了起来?   “凌风,院子的前门到房屋面前修了一条好看的石子路!”   “嗯。”   “凌风,这个院子的缺口是你唤人来修好的吗?”   “嗯。”   “凌风,这些东倒西歪的树苗都被修理得整整齐齐了!”   “嗯。”   “凌风,家里葡萄藤都用木枝撑起来了!”   “嗯。”   “凌风,这个鸡窝是你叫人来搭好的吗?”   “嗯。”   ...........   战容肃将人安全送到了家,又将马车上的东西一一卸下,便与姐弟三人告辞,走到马匹前准备上马返回。   万宝妆将人送到那棵桂花树下,站在树下沉默了片刻,不知道为何开口叫住了将要离开的青年。   “凌风。”   牵着缰绳的青年转身回头,青年一身玄衣,披着的也是一件绣着白色祥云的玄色鹤氅,偏偏头顶的发冠带着一颗红色宝石,玄色的衣摆与雪色相容,黑映入白中,融成一幅隽永的画,像是立在雪中的丹顶鹤。   “怎么了?”   凌风现在好像站在云中的白鹤。   含霜履雪,义不苟合;   据道推方,嶷然不群。   她沉默了许久,大恩大德不知道该如何回报,太多的话语压在心中,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后只能笑了笑:   “谢谢你。”   不知她是否看错了,凌风好像也笑了,俊朗的面容也显得十分柔和。   “不必言谢。” 第27章 归家 家里就是最舒服的!   万宝妆站在树下看着青年帅气地翻身上马, 欣赏了一会俊美的友人衣摆翩飞,策马离去的样子,她才转身往家中走去。   看着院子里的点点滴滴, 越想越觉得这个的朋友可真真是交的再好不过了,怎么会有这么武力高强又细心温柔节操高尚品行高洁之人,赞美他个三天三夜都不算夸张, 这可真是个值得深交的顶顶顶顶好的好朋友!   她感慨了一番, 真是三生有幸啊。   随即招呼两个小孩。   “妹妹, 小弟, 我们又要打扫卫生咯。”   算算时间,房子已有七八日没回来住, 说来也奇怪, 房子这种东西, 没人住的时候便能在肉眼瞧见的情况下衰败下去。打开房门后,虽然因为风霜冰结,门窗紧闭,屋子里倒也没落下什么脏东西, 没有满屋灰尘,只要稍微的清洁一番就好了。可是一看房子的状态便会觉得它已经长久地失去了自己主人。   可是一旦有人进来了, 房子就像是有了人气也有了生气,很快又能恢复过来。   她将桌上、椅上那些桌布、毛毯、还有地毯这些东西都取了下来, 拿到外面去掸了掸灰, 放置在一旁。   便先去厨房里烧了一大锅热水, 兑了些温水再来清扫。其实冬日的井水倒是有些温热, 井水是地下水,埋藏地较深,并未结冰, 打上来的水徒手触摸,还是热乎的。   几个人慢慢地将家里上上下下都打扫了一遍,然后又将放在楼下的几个大箱子,一点一点搬到自己的房间里,将衣物首饰都分别挂好。   万宝妆看着自己原本只有些成衣的衣柜,现在被各式各样的服饰塞得满满当当。那日自己不过是挑了件奶绿的衣裳,红衣姑娘就发现自己喜欢各式绿色的事情了,所以衣柜里多是些锈绿三绿翠绿各种绿色,还有绒蓝青色的浅色衣物。   “阿姐,你收拾好了吗?”   小丫头和小弟两人趴在门口看进来。   小宝的东西不是很多,但是战荣景恋恋不舍地送了不少礼物给他,还将自己的旧衣服一股脑都送给弟弟穿。反倒是小丫头的衣物最少些,毕竟府上没有适龄的女孩,他们也找不到什么好的理由给小女孩塞东西。   “好啦好啦,就来了。”   时间已快到午时了,万宝妆将衣柜合上,随着他们一齐下楼。   李婶要二月份才回来,丫头手上的伤还没好,说好了这几日由她来煮饭,等吃过饭后,要去隔壁胡阿婆家里,买些礼物送给凌风他们。   别急,煮饭她还是会的,她将手袖用绳子捆住,免得宽大的衣袖弄脏了。然后就用寻常吃饭的小碗从米缸里舀出两碗米,米会吸水煮膨胀,两碗米三个人吃应该够了。   随后又想着,把米饭和红薯一起煮,米饭会不会沾上红薯的清甜?   于是又洗了几个红薯,磕磕碰碰地削皮以后丢在里面。   把米放入瓦罐里好好淘洗一番后,便放在铁锅里,加了些水放在一个小小的灶眼上让它煮。   家里的灶台很大,上面足足有三个灶眼,刚好大中小三个,万宝妆又另起了一锅,打算炒个土豆条,就炒个土豆条应该不难吧?   削皮的时候她还没感觉到困难,切土豆丝的时候,不过是大小切得不均匀,应该也没什么,到起锅热油这一步也没发现有什么问题。   等到土豆丝下锅以后她就木了,翻动两下之后,土豆丝就都粘在锅底,然后铲不动了。   为什么这么快就就都粘锅糊住了?   嗯?   她不懂并且大受震撼,但是肯定有人懂,这个时候只能选择!   “妹妹!”   她两只手并用,将铁锅小心抬起放置一旁,叫唤自家丫头进来。   两个小孩正在院子里玩堆雪人呢,大丫没有用手碰雪,只是远程指挥着小宝,听到阿姐叫唤,便拍了拍圆滚滚的雪球。   “来啦,来啦。”   进了厨房便能闻见一股糊味,大丫边走边问:“阿姐,这是怎么啦?”   万宝妆无奈地指了指锅子:“土豆丝糊了。”   女孩走近一看,土豆在锅底糊得不像话,她便捂着嘴嘻嘻地笑:“阿姐,你是不是没有先将土豆丝泡水啊。”   万宝妆摇了摇头:“没有,土豆丝还要泡水吗?”   女孩笑得眉眼弯弯:“要泡水的呀,不然就会糊。而且锅子要烧热,冷油浇下去烧热以后再倒出来,再放入油,这样锅子就不容易糊啦。”   万宝妆无奈地笑了笑:“好多学问哦,谢谢妹妹教我。”   女孩笑嘻嘻地捧着手,学着红衣姑娘的样子,不伦不类地欠了欠身,做了个礼:“阿姐不客气。”   随后又说道:“其实这都是李婶教我的啦,嘻嘻。”   惹得厨房里的女郎笑嗔道:“好啦,出去和弟弟玩吧。”   等到万宝妆将重新刷锅,磕磕碰碰地将饭菜做好。外面两个孩子已经将雪人堆好了,胖胖的肚子,圆圆的脑袋,用枝丫做手,石头做眼睛,胡萝卜做鼻子,像模像样的还挺可爱。   她招呼道:“吃饭啦,两位小朋友。”   站在雪地里两位小朋友拍了拍裤脚沾上的雪,又跺了跺脚,大声应道:“来啦来啦~”   两人噔噔噔地往屋子里跑去,留下雪地里一片杂乱细碎的脚印。   桌上摆了一碟土豆丝,还有一盘大白菜,万宝妆坐在一旁,从米饭中盛了一个红薯出来。   当滚烫的红薯入口,她便皱起眉头问道:“为什么这个红薯一点都不甜?”只有水润的口感,没有绵软的蜜一样的甜味。   大丫把手里的勺子放下,立直身子往饭锅里瞧去,看见削去皮的红薯整整齐齐地埋在米饭里,空气中还带着热腾腾的白气。   她笑了笑:“阿姐,这种红薯不能削皮煮的,而且要隔水蒸熟才会甜的啦~”   看见姐姐笑,小宝也捂着嘴偷偷地笑。   面对两个小朋友的嘲笑,万宝妆无奈地扶额,怎么煮个饭还有这么多细碎的知识点?   又想起厨房里那个刷了半天土豆糊底的锅子,越想越觉得好笑,最终几个人笑做一团。   虽然土豆丝有大有小,红薯不够香甜,大白菜不脆,可是几个人还是开开心心认认真真地把饭菜都吃完了。   前几日住在凌风家中,有人服侍也有人照顾,府上的饭菜也是味道极好,还有些不曾听说过的做法。   可是这些身外之物,有时她便受着,没有时,她也不会贪恋。   回到家以后,就是待在自己的舒适圈领域里。那种舒适感,是全身上下都在发出喜悦畅快的欢呼。虽然才住了几个月,可是家中的上上下下大大小小都是你一点一点置办出来的,你选择喜欢的颜色样式,买下需要的物件,桌上的褐色雕刻水杯、靠椅上的抱枕、甚至是房门的门槛高度、梳妆台的大小都是你习惯的,这所有的一切都是自己熟悉趁手之物。   踩在柔软的地毯上,让你忍不住或时感喟:还是家里好啊。   随后几人将饭桌碗筷收拾好,万宝妆拿着钱袋,大丫拎着一袋干红枣,小宝抱着一只母鸡,三个人来到隔壁。   “阿婆!”   “胡婆婆!我们过来玩啦!”   其实两家相隔不远,相互都能看见院子里的东西,她刚刚有看见阿婆出来喂母鸡,不过阿婆好像没看见她。   “哎,来了来了。”   没多时,面前出现了一个体格高大壮实的阿婆,阿婆是胡人,是边塞那边的游牧民族,她也不姓胡,不过那个名字太长了,便索性说叫她胡阿婆。   当初胡阿婆在边塞认识了走商的汉人丈夫,后来两人定居在此。在巷子里开了家比较小的服饰店,阿婆擅长做粗犷的胡衣,还擅长用不同色彩的粗彩绳编织衣物,这样的衣服带着古老的色彩,更有粗犷的美感。   不仅仅是衣服,阿婆还擅长用不同的绳结做地毯、挂布、小包等细碎的东西。没事的时候就和那些老婆婆们坐在桂花树下聊天,几个老婆婆闲聊时线不离手,两手翻飞,不同的粗细颜色的绳在她手上都十分听话,一边笑着一边什么都不耽误,织得那叫一个顺滑流畅。   一开始发现这样一个壮实高大的阿婆住自己旁边,万宝妆也挺意外的。可是自从那天她找阿婆借梯子扫雪以后,没过多久就发现阿婆热情好客,时不时给自己送点手工品。她便一直从阿婆这里买些自己需要的东西,那些个抱枕啊,小包啊,都是她说一说,阿婆给她琢磨出来的。   万宝妆先是寒暄了一番:“阿婆新年好。”   两个小朋友也跟在后面喊:“胡婆婆新年好。”   胡阿婆摆了摆手,领着人进了屋子里,笑声爽朗:“啊哟,还新年呢,元宵都过完了,好好好啊,来找阿婆什么事啊。”   万宝妆把手上的钱袋递给阿婆,大丫也把手里的布袋放在桌子上,小宝瞧了瞧,在院子里放下怀里的母鸡。   母鸡一下地便扑腾着翅膀跑出老远,然后又故作姿态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毛发,融入阿婆院子里那群鸡里。   “这是做什么?”   万宝妆笑了笑,调侃道:“我们来订做衣服,还想买些新鲜玩意,阿婆你就把自己压箱底的东西都拿出来吧。”   胡阿婆笑骂道:“你这个女郎,净做些不着调的事。”   反正鸡也放下了,红枣也在桌上了,那鸡都融入鸡群了,谁还能把它抓出来吗?   胡阿婆又带着人来到巷子那边的小店里,店里只有胡阿婆的丈夫在。他们的儿子也喜欢当走商,这段日子应该是在边塞没回来,得开春天气暖和了才会归家。   见到胡阿婆带着人进来,阿公就往旁边靠了靠,给她们腾出地来。   “说罢,万女郎要做什么衣裳啊?阿婆这边年前得了好些漂亮的布匹。”   万宝妆摆了摆手:“不是我们几个,我是想给别人做几身衣裳。”   “你和两个弟妹都不做衣裳吗?”   万宝妆想着带回来的一车衣服,摇了摇头:“不了,他们两个也是过来淘些阿婆的压箱宝贝的。”   店里有着不少游牧民族的东西,颇具异域风情。那些皮雕酒囊、雕花的靴子帽子、漂亮的银器、小巧精致的刀具、壁挂画、坎肩、袍子等等,五颜六色,琳琅满目,让人目不暇接。   “好好好,淘吧,淘吧,阿婆的东西都在这里了。”   笑了一会儿,万宝妆才和人说起自己要做什么人的衣裳。   “阿婆,首先是一个小孩的衣裳,那个孩子比小宝大一岁,高一些也壮一些。然后是一位女孩,才18、9岁的样子,她和我差不离一样高,就比我矮一点点。”   她边说边用手指比划一下,大概两厘米的差距。   “但是比我瘦些........”,说道这,万宝妆沉吟思考了一会,说道:“比我纤瘦很多,腰很细很细,至少比我的腰要小上一圈。”   阿婆眉头一皱,连这边的方言都说出来了:“比你还瘦这么老些呢?”   “是啊,她的衣裳要多用些明亮的红色。”   最后万宝妆说:“然后还有一位身高八尺的男子,他的肩膀很宽,腰却很窄......”   “你说的是不是一位喜欢穿黑色衣裳,不仅长得高大,面相还十分俊朗的郎君?”   “阿婆你怎么知道?”   阿婆哈哈大笑:“我怎么会知道?你这位郎君啊,那天带着几个汉子来喂鸡,吓得鸡群咯咯乱叫,一群鸡到处乱跑,然后他站在那边嗖嗖几下把那些鸡都打晕,那几个汉子才把鸡都捡起来,可把我吓一跳。”   “啊?真的啊?”万宝妆不可置信地张大了嘴,凌风也过来了吗?她都无法想象这个场景。   “可不是嘛,除了喂鸡,这几日还把你那个破破烂烂的院子好好修了一番。”说到这,阿婆揶揄地看了看这位女郎,“啊哟,你这个郎君哦,生得那般好看,还窝在你那个小小的院子和人一起搭鸡窝、修围墙、撑架子,巷子里都传遍了。”   万宝妆赧然一笑,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那是我朋友,是我拜托他来家里修理的。”   “啊,只是你朋友啊?”   “是啊!阿婆你可不要乱传。”   “胡阿婆可没有乱传,大家都误会了。”看见万宝妆脸色越来越恼怒的神情,阿婆笑了笑,“好啦好啦,下次阿婆帮你解释啊。”   跳过这一茬,胡阿婆说她都记住了。   “还有别的衣裳要做吗?”   万宝妆思考了一下:“不用了吧,每人一套就够了吧。”   胡阿婆哎哎了两声,说道:“除了衣裳,还要搭配靴子、帽子、腰带啊。”   “啊,这些不是一整套里都有的吗?”   “那你要讲清楚的咯,衣服是衣服,鞋帽是鞋帽,那是不是再配上护腕,还要一些络子和荷包咯。”   “好的啊,不过送荷包合适吗?”   阿婆拿起旁边那个漂亮的荷包,是用粗绳编织而成,上面绣着鲜少见的鲜艳花样。   “这有什么合适不合适的,好看就送呗,也没什么别的含义啊。”   “哦哦哦,那好吧,阿婆你来配就好了,然后我们再挑一下别的东西。”   最后三人又在店子细细挑了些礼物,万宝妆拿了很多的彩色络子和木质酒壶。方方正正的酒壶是用一种特殊树皮做的,小巧方便,她这一拿几乎将店里所有的酒壶和络子都买走了。   惹得阿婆哎哎直叫唤:“你这个女郎,都要把我的小店子搬空了。”   小宝想要一个木头雕刻的小马驹,送给小景哥哥。大丫拿了一些漂亮的荷包,打算送给那些照顾自己的侍女姐姐,想了想,她还拿了一把精致的小刀。   万宝妆看见了,抬眉微妙地笑了笑,没有说话,痛快地付了钱。   走出老远,她都还有些精神恍惚。她摸着下巴想象了一下那个高大俊朗的青年,叫着几个汉子蹲在自己小小的院子里,做的那些搭鸡窝修理围墙的琐事,这个院子和青年的形象太不符了。   觉得好笑的同时偏偏又觉得有些感动,好像这个朋友又离自己进了一步,原来他也不是那么的不食人间烟火。   她望了望天,我在这里也交到一个很好很靠谱的朋友呢。 第28章 二月将至 东风解冻,散而为雨矣。……   正月中, 天一生水。春始属木,然生木者必水也,故立春后继之雨水。且东风既解冻, 则散而为雨矣。   雨水已过,再不久便是二月份,过了二月二龙抬头, 便是惊蛰。   她突然想起, 正月里不能剪头, 要在二月二这一天去剃发, 每到这个时候,理发店便人满为患, 说是什么鸿运当剃头。   看着两个孩子的短发, 万宝妆又摸了摸自己的长发笑了笑, 把这个东西抛之脑后,又想起一个东西—“春饼”。   一般这个时候家里都会用野菜做春饼吃,天气回暖,万宝妆看了看外面的天气, 集市上倒也有不少赶着来卖野菜的人家,种类不多, 她随便挑了些。   春饼不是用面饼卷起野菜一起吃,而是面粉和野菜碎混合在一起, 然后摊在平底锅里, 变成一个圆圆的饼。   万宝妆试了好几次, 终于找到了一个差不多的水与面粉的比例, 又一点点盐粒慢慢加进去,终于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口感。   藜蒿根、荠菜叶、还有她不知道名字的野菜混在一起,摊在锅底, 发出滋滋的味道,飘散出一股诱人的味道。   小宝捧着一个热乎乎的春饼,一边呼气一边咬下,在嘴里嘶哈嘶哈呼气,还不忘夸阿姐:“阿姐!这个饼,好好吃啊。”   Ding ding   大丫在一旁舀了碗稠米粥,也不忘点点头:“嗯!阿姐,真的很好吃!”   万宝妆哭笑不得,估计是之前水煮白菜吃多了,现在吃点油炸的东西,两人便夸得不行。   不过在这种万物复苏的时节,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那就是该送小孩子去上学了。   她想起自己多年来的求学路,忍不住感慨,上学可是件辛苦的事,日夜兼程,苦读十余年。   万宝妆将自己的银两都翻了出来,一遍遍细细的数过去。昨日胡阿婆那边付了45两,衣服单出来需要35两,一套衣服有外披、里衣、裤、鞋、腰带等等。   因为皮子都是用的上好的牛皮,在本地可不能随意宰杀牛,应该是说整个禺朝都不能随意宰杀牛,牛是耕种的牲畜,本朝不擅长养牛,数量也较少,每一头牛都在官府有记载,只有当它老了或是发生了意外,才能上报给官府,官府会派人专门处理这牛。   阿婆在塞外那边,多得是草地喂养牛马,常年有亲人给她寄送这些个皮子,而她的儿子去当走商之后便更加了,家里的皮子还是较多的,这些皮子即使放在京城也是十分畅销的。   除了牛皮做的部分,还配有柔软的羔羊毛、狼牙、玛瑙等稀罕物件,35两真的是阿婆意思意思收下的,几乎没有赚她的钱。   至于零零散散的那些东西,阿婆大手一挥,半卖半送,说不值钱,让她再加个十两就好了。   除了这次大的花销,还有前几日在凌风家中的伙食费,算上之前家中的装修,过冬的储备,各种日常花销,已经零零散散花出去百两多。   手上还有74两655文。   她将手上的铜板一字排开,听着铜板清脆响亮的哗啦声,漫无目的地来来回回数了好几遍。   她笑了一下,突然想起了,自己长这么大好像从来没经历过只有两位数的存款的时候,而且手上还只有出项没有进款。   当然,刚来此地身无分文的时候不算在内。   这个存款吧,也不能说是困顿,但好像也称不上是什么富裕家庭。   读书可是一项长久的投资,在这里供养一个孩子读书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即使是后世,要让孩子读书、读好书、好读书,也是一件用一麻袋钱换一麻袋书的事情,这样下去没有进项是不行的。   珍珠不想再当了,有的时候当东西会变成一种惰性,只要没钱就摸索一下自己还有什么东西能当卖。而且这么好看的珍珠,还是很舍不得都卖掉的,这可是自己从千年后带过来的纪念品,还是留着给自己玩吧,不到必要时刻还是别拿出来了,或者以后也可能是自己家里的传家宝呢。   算了算了,别想了,先去买笔墨吧。就算现在想到了什么好办法,手上没有记录的纸笔物件,过一会忘记了会更加懊恼。   她收拾好东西,招呼了楼下两个小孩:“两位小朋友,我们要出门买东西啦。”   “还要买什么呀?”   “礼物不是买好了吗?”   万宝妆故作神秘一笑:“还有一些家里没有的东西,这次却也要一并买上啦!”   两个小孩困惑地相互看一眼。   家里还缺什么东西吗?   “还不快跟上。”   “来啦来啦,阿姐等等我们。”   这几日的天气可真好啊,虽然太阳一点温度都没有,还偷偷地挂在云层后面。可就是这样的云层,背后仿佛有个天然的打光灯,一点点漂亮的黄晕在蓝色的天空中晕染开。   阳光从云层中的缝隙偷偷撒下来,透过冰柱和松针的缝隙,光彩耀眼得让人有些目眩。即便是没有什么温度,可是看着也让人心旷神怡。   等到几人走进墨斋,大丫和小宝都还有些不可置信,看着面前摆得整整齐齐的纸张,碰也不敢碰一下。   万宝妆笑了笑:“我们来买笔、墨、纸、砚。”   “是给小弟买的吗?”大丫仰着头看着自家阿姐。   只见阿姐笑了笑,点点头又摇摇头:“是,也不是。”   看着两个小孩困惑不已的样子,她不再逗弄他们,解释道:“是呢,是因为开春以后,清泉就该去学堂读书了;不是呢,是因为,除了他一个人用,我们两个也要用到呀。”   小朋友们都又长了一岁,在外面的时候,她会避免叫原本的“大丫小宝”这个小名。女孩子也到豆蔻年华了,都说“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这样花一样的小女孩,含苞待放的年纪,在外面也是要面子的,怎么还能在外人面前叫这样的土名呢?   她继续说道:“虽然家中只有清泉能去学堂读书,可是知识却是没有限制的呀,知识从来没有门槛,从来不限制别人学习。新雨也是可以学的,等到清泉下课回家后,便将学堂里的知识教给你,然后你们一起习字背书学知识,好吗?”   两个小朋友忙不迭地点头:“嗯嗯。”   小宝拍拍自己小小的胸膛,对着姐姐下保证:“姐姐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学,回来再教给你。”   “好!”   两个小孩双目放光地看着对方,眼睛里满是对未来的期待。   原来我还能有上学堂,去习字读书的一天。   万宝妆笑了笑,没再理会两个小孩,把一旁的店家叫了过来,让他给好好介绍一番。   店家是个略胖的一团和气的人,他笑呵呵地走出来一一介绍道:“这笔呢,分为不成型者、笔之下者、中等粗笔、上等兼毫笔,再就是那些善大书之笔。这不成型便是外面的鸡毛笔,一钱银子可拿一大把;笔之下者,羊毛笔三钱银子一支;店里的中等粗笔,是岭南笔形制粗似笔,需要一两一支;店中的上等兼毫笔,选取了品质较好的紫杆,取七紫三羊......”   万宝妆最开始还能认真地听店家和善的解说,后来她的注意力都在两个小朋友身上,只见清泉踮起脚尖,带着一丝憧憬地摸了摸笔杆子。然后新雨也去,伸出手指,轻轻地碰了一下笔尖。见没人注意到他们俩,两人相视一看,偷偷地捂住嘴笑了笑,露出满是欣喜的眼睛。   “墨,松烟墨佳者一笏一百文,其下者则一斤止直钱二百;好一些的便是月团墨,形如月团,一锭五钱银子。”   “纸,糙纸三十文一刀;青纸百文一刀;大青白纸十张,计钱三十六文,一刀则需三钱银子;澄心堂纸滑如春冰密如茧,一纸百钱。”   “石砚,颜色有白、青、紫三种,一钱、五钱、一两银子不等;端砚,资质甚美,但其大者不出五两;澄瓦砚,备受那些官人喜爱,1枚价值1金;陶砚坚润宜墨,光溢如漆,十金难求。”   几人听得是云里雾里,连连称奇,笔墨纸砚之间还有相互的鄙视链呢?   他们选了适合自己手指大小的紫杆笔,三两银子一支,笔这东西可不是一支就够了,万宝妆习惯每个桌台上都要随时带笔,即使是电子设备极其方便的时代,她也习惯用笔书写的,以免想到了什么突然忘记。   所以每人先买了两支笔,一大一小,日后需要再购入吧。   又买了几锭月团墨、三方端砚,考虑到这里的纸张大小比自己寻常用的A4纸大得多,便只先拿了三刀青纸。   共付款37两。万宝妆摸了摸手上的银子,这里读书的工具可真贵,几种物件对比才发现单价纸张最便宜。可是纸张也是最需要用的,其余东西可以几年不换,只有纸张需要一直用一直换,换得勤快些的话,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她再次感慨了一声,在这里读书真是一件奢侈的事,难怪寻常人都供不起孩子去读书。   不过即使是手中的钱这两日如水般哗哗往外流,她也没有面露难色,打断新雨和清泉挑选东西的热情。这些并不是什么娱乐玩具,只是些读书必备品而已,包括之前在阿婆那边选礼物,也是感谢他人的必需品,人可以穷,志气却不能短。   剩下三十多两,说多不多,说少不少的。   若是寻常农户人家,三十多两却也是很大一笔钱财了,可是要供养孩子去读书的话,这点钱估计是不够的。   不仅仅是备好笔墨纸砚,还要买启蒙的书本,大了以后便要学四书五经、法令、算术、书法、文才、政论。除课上的课本以外,日后还要跟上其余的书本增长见识,也就是我们常说的课外书,除去自身的配置,还有私塾的费用和拜师礼。   不过手上财务透红字这件事情,她并没有告诉两个小孩。   赚钱嘛,这是成年人该思考的事情,怎么能将家中的压力甩给小朋友呢?告诉他们以后,只能让他们吃不好也玩不好,连晚上睡觉时都带着压力,徒增烦恼罢了。   小朋友的童年,只管开心就够了。 第29章 手机 再也见不到了   回到了家中, 万宝妆躺在床上,用被子盖住自己,当自己被包裹的时候, 也许是在掩饰自己的脆弱。   可能在柔软的被子包裹的环境会让她更有安全感。   她将被子压住眼睛,黑暗让自己更能思考,我能做什么呢?   我没有任何绘画书法唱歌跳舞等技能, 没有点亮厨神技能不会烹饪, 不会刺绣, 也不太会经商, 工科的水泥玻璃硝石制冰,农业的杂交水稻更是一窍不通。   越想越急躁, 甚至有些气闷厌世, 万宝妆长叹一口气, 别急别慌别害怕,深呼吸。   被子上传来淡淡的桂花香和太阳暖暖的味道,平复了万宝妆的心绪,赚钱不过是我有他无, 有人需要。   仔细回想自己在千年后读书成长的二十多年,肯定有什么我习以为常但是落下的东西。   如果我开一个店, 要卖什么?服务什么样的人群?   她看着桌上的大富翁,这种容易仿制的东西, 即使拿出来卖很容易没了市场, 如果是卖具体的扑克、牌九、大富翁、飞行棋这些玩意, 也很容易被仿制。   古代的娱乐可真少。   娱乐少?!   如果把现代的剧本杀、密室逃脱搬过来, 我应该改成什么样?我没有核心吗?如果我的核心不能是技术,那就只能是服务,这种网红店为什么会火?   剧本杀和密室逃脱, 都是一种带有社交性质的游戏,给了人们线下聚会一个新的选择,用户群体是最具分享欲和社交影响力的一波年轻人。   除此以外,它还带着沉浸与互动的特点,一场游戏下来几乎都在两三个小时以上,大家吃点东西,喝点奶茶,再继续盘剧情,时间过得非常快。   “和朋友一起聚会。”   如果我把它变成象棋、围棋、飞行棋、跳棋、牌九等等的玩乐场所,   一楼简单用立式折叠屏风隔开,每个小隔间都装成榻榻米形式,如果人多就把屏风拿下,几个小隔间立马变成大包间,想要多大的隔间都有。   二楼就弄得安静些,封成有门的雅间。   即使他们仿造也没关系,店内布置好看些,卖些不太贵又好看的糕点、水果、果酒,还有一些小玩意。   我们赚的是氛围,酒水钱和服务费,也就是交钱来玩。   当思绪打开,万宝妆越想越觉得可行,一个鲤鱼打挺想起来找出纸笔来记录,以免忘记了。   可是毛笔实在是太难写字了,软趴趴的毛笔,一写到纸上手就开始抖,笔都拿不稳,大小不一的字看着就难受,毕竟她是用写硬笔字的习惯写毛笔字。   来到这以后,她一直在避免写字,有事都凭靠脑子记住,没有轻易尝试毛笔,就怕出现这种尴尬的情况。   手里的字一直跟不上脑子里的思路,让她越加烦躁!   越烦躁,落在纸上的字越多的团墨失误,越失误越烦躁,简直形成了一个恶性循环。   这样下去写一天都写不完,写不完还是小事,就怕这字写的,自己明日就认不得是什么内容了。   她想了想,把毛笔又放到雪地里冻上,然后不再浸泡开笔,直接用刚买来时那种坚硬的状态,只蘸取少量的墨,用那个硬硬的笔尖当做硬笔用。   写了一小段时间后,笔墨打湿了上面的狼毫,毛笔又变得软趴趴了!   她干脆把毛笔拆了!找了个棉绳把那圈狼毫绑在食指手指上,用手指蘸墨一路写下去,终于没有再出现什么问题断断续续磕磕碰碰地打断思路了,写到天都黑了,终于完成了,只是指尖上满是墨水,   看到这几十页的内容,不仅仅是内容太多,更是因为字写得不小,非常浪费纸张。她长吁一口气,万事开头难,先做了再说吧。   想了想,她把一直藏在柜子里的手机翻了出来,关机了几个月,不知道还能不能开机。   等到她强制开机,发现倒还有些电量,不过也就是7%左右,电量显示格一直是红的,提醒要及时充电了。   这往哪去充电?   她寻思着这应该是虚电,便快速地打开了极其省电模式,然后去看了看自己的游戏页面。   其实她的手机里只有一个游戏罢了,那是个消磨时间的数独游戏,数独游戏是一种81个格子的棋盘游戏。   这个游戏挺无聊的,只能自己和自己玩,在脑海里不停地排列组合。只是这个游戏她玩了很多年,她真的很喜欢这种慢慢填满空格的感觉,闲来没事的时候,或者是需要平复心情的时候,她都喜欢去玩数独游戏,每每解出来,都会觉得十分开心。   游戏它分为容易,中等,困难,专家四个等级。每一个等级都有1000关,简单的一关只要三五分钟就能解出来;到了困难级别就大概需要一个小时思考,有时候需要不断地假设,填错了又要从头再来;专家级别就更加了,81个格子才给出二十左右的数字,需要假设的数字更多,花费时间更多。   它不仅仅是玩法简单,代码是很简单的,一旦做完了就会记录数据。即使没有网络,也能看见自己完成的关卡,令人振奋的是,她已经玩到专家860关。   有的时候真的是峰回路转,没想到报废的手机里还能有点小惊喜。   她又重新拿出宣纸,因为赶时间,连手上的脏兮兮的墨水都没来得及洗去,她打算把楼下的新雨和清泉一并叫来帮她一起画格子,和手机电量赶时间。   “新雨、清泉,来帮姐姐一个忙!”   新雨和清泉正在楼下擦桌椅,拾起掉落在缝隙间的发丝:“小弟,你再把抹布拧干一点。”   “好~”   清泉又伸出胖胖的小手,费劲地拧干:“姐姐,这样可以了吗?”   “可以啦~”   然后清泉就站在小凳子上努力擦拭桌面,他们两个总是十分享受这种在家里做事,帮姐姐做事的行为。将“家”收拾得干干净净,他们两个便很有成就感,能开心很久。   有的时候听见阿姐说一句‘为什么家里这么干净’,两个人都能在一旁偷着乐,红扑扑的小脸蛋总是笑得天真烂漫。万宝妆摸不着头脑,便随他们去了。   听见阿姐的声音,他们放下手上的东西,小鸭子牵着大鸭子的衣服,两只小鸭子快活地跑上楼。   噔噔噔、噔噔噔、噔噔噔......   “阿姐,做什么呀?”   “阿姐。”   她看着小的那个孩子跨过门槛还要歪着身子,奋力跨过去,突然笑了笑,事情也没那么糟糕呢。   “你们把今日买的宣纸拿出来,像我这样在纸上画上9x9 共计81个小格子,不需要画得多工整或者是漂亮。”   她本来想拿炭笔,想了想还是算了,家里买的木炭都是比较好的那种,这种拳头粗细的木炭做笔也太粗了,浪费纸张。用毛笔,一张大的宣纸还能写上四个数独,若是取了那木炭书写,也许一张宣纸只能写一个数独格子吧,还不如直接徒手写字。   新雨的手指还没好,便团手握住笔杆子,虽然画得歪歪扭扭的,但也是格子,反正是草稿,不必在乎那么多。   等两个孩子也步入正轨,开始画格子以后,她便继续用绑了一戳毛笔的食指,徒手蘸墨水,然后飞速地记录数据,和手机的电量抢时间。   她只记录专家关,但是也没有完全记录完,20多分钟后,记录到专家两百三十关的时候,手机电量就要完全消失了,它不断地闪动着红色光,提示还有六十秒就要强制性关机了。   她猛地停下手上的动作,把手机拿过来,打开了微信页面,看着上面的三个置顶聊天。   “万家的宝贝和她的爸妈”   “帅气的爸爸”   “漂亮的妈妈”   最上面的对话框时间停留在四个月前,边上带着一个红色感叹号。   点开最上面的三人群,映入眼帘的便是三个笑得一脸灿烂的人,年幼的少女带着王冠在蛋糕面前比着耶,身后站着一位英俊的男子和一位优雅风采的女子。   她往上不停地翻,想翻到一个没有对话框挡住他们脸的位置,这个时候她的手抖得不像话,像是下一刻马上控制不住那般。只见里面所有的白色对话框的时间都停留在五年前的冬天,只有一个又一个细密的绿色话框诉说着自己的思念。   有时候是一大段文字:   “爸爸妈妈,我考上大学了,分数出来还挺高,选择本市的学校没什么问题,我留在这里好不好啊?还有我是不是挺厉害的?”   “爸爸妈妈,我要毕业去工作咯~不过打工是不是很累啊,我和朋友们合计一起出资去互联网闯一闯,自己给自己打工!是不是还挺厉害的啊?”   ......   有时候只有寥寥几字:   “我好累”   “我好想你们”   重复的话语在白天、深夜、细碎的时间里一次次又一遍遍地发出去,却再也没能得到一个回应。   万宝妆沉默地看着手机闪烁着倒计时的计数:   3   2   1   最后全部的,都归于黑暗。   在那一瞬间,她泪流满面。   “阿姐,你怎么了?”   “阿姐?”   万宝妆看了她一眼,想开口说句什么,可是张口的瞬间只能尝到唇边的泪水味道,一颗颗泪水接连不断地掉落在黑色的屏幕上,砸下一个又一个的水迹。   我在告别,和两位余生再也见不到的人告别。   万新雨好像知道对方并不需要什么言语安慰,便走过来伸出自己还纤细的手臂,抱住了她。   看见阿姐哭得那般难过,万清泉突然也哭了,走上前抱住阿姐,不甚熟练地安慰道:“阿姐,不哭了。”   待到她冷静下来,便看见两个小孩也眼睛红红地看着自己,两张小脸上都印着墨迹,像是两个团团黑的小花猫。   她笑了笑,又伸手抱了抱面前两个人。   我失去了家人,又收获了家人。   他们不可替代,你们也不可被替代。   余生再也见不到了也没关系,我们梦里见。若是你们都投胎了,或是过上什么快乐的日子,记得回来告诉我一声,我永远想你们。   随即她晃了晃有些发红的手指,两个孩子之前看见亮着屏幕的手机,虽然有些疑惑,但是什么也没问,只是沉默地帮她画着格子。   新雨看了一眼桌上暗下去的物件,刚刚这个方方正正的东西还会亮光,阿姐之前还一边看着上面的东西一边记录着这些奇怪的数字,后来又看着它哭得那般难过,真是个神奇的东西。   但是她也不想平白地惹得阿姐伤心,倒是万宝妆看见了,主动说道:“这原是阿姐故乡里的‘顺风耳’、‘千里眼’,后来成了阿姐寄托的工具。”   她的眼神里是两个小孩看不懂的愁绪与怀恋。   “顺风耳?千里眼?”   万宝妆却没有再解释了,只说这个东西已经坏了,再也用不了了。   “阿姐,你的故乡在哪里呀?”   “坏了,我们可以回故乡再买一个。”   听见两个小孩天真无邪的话语,万宝妆笑了笑,她的声音好像来自很远的地方,从空中慢慢飘出来,带着一丝两人听不懂的腔调:“我的故乡啊,在很远很远的地方,也许是再也回不去了。”   “好啦好啦,不说啦,阿姐来教你们玩这个‘数独游戏’吧!”   “这是个游戏吗?”   “好啊好啊。”   “对啊,这个游戏很好玩的!不过现在要去洗手吃饭啦!”   几个人来到院子里,端了盆热水来清洗手指,那些墨水浸泡到指甲缝里,只能拿出皂角一点点洗去了。   晚上烧火的时候,万宝妆特意挑选了些细小的木柴,打算用这个来做炭笔用。没想到细小的木柴,特别容易烧完,一会儿没注意,就直接烧完了,剩下点灰。   她无奈地看着空空如也的火灶,摇了摇头,这可真是,稍不留神就没了。   趁着这几日衣服还没做好,她寻思着能不能把铅笔做出来。   这都是初高中学习过的知识了,铅笔的笔芯好像是用石墨烯和黏土做出来的,她找不到石墨烯,寻思着把木炭刮成粉,磨成碳灰弄下来行不行?   当然不行!   她除了得到一手黑漆漆脏兮兮的泥巴以外,什么都没得到,如果可以的话早就被别人发明出来了,又便捷又便宜,怎么会轮得到她呢?   说是因为没有找到石墨矿,其实她根本不知道石墨烯是什么样子的,只是迷糊地记得石墨烯应该是黑色的矿石。   如果有块石墨矿掉落在她面前,她也认不出来,只会觉得这石头可真奇怪,居然是黑色的。   其实别说石墨烯了,黏土自己也不认识,一直用的都是那种无砂石的泥土加了些水,当然是不可以啊!   黏土,是一种重要的矿物原料。是颗粒非常小的可塑的硅酸铝盐。   她感慨了一番,果然是隔行隔重山啊,既好笑又无奈,铅笔她实在是做不出,干脆放弃铅笔,做几只炭笔吧。   炭笔她还是懂的,就是木材经过不完全燃烧产生的。她便尝试用不同的树枝和木头来做实验,后来发现,湖边边上的那种柳条做的炭笔最为好用。   这里的柳树不是南方看见那种矮矮的,万条垂下绿丝绦那种柳树,是一种高高大大,树干笔挺,但是树枝也同样垂下的一种树木,又长在水边,她便也把这种树叫做柳树了。   刚刚看见的时候,她还感叹了一番,不愧是北方,连柳树都比南方的柳树高大这么多。   她猜测也许是这种柳树在湖边生长,水分较多,又极具韧性,树枝又较细,所以由这种树枝做出来的炭笔最好用。   这些日子她便用炭笔做的那些数独题目,除了教新雨和清泉玩,她自己也几乎将所有的题目再做了一遍,因为是匆忙画出来的难免会出现几个数字的错误。   还好她有的时候做到半路,就想起了以往做数独的思路,这几日倒是做的比较轻松,确实也让人发现了十几张有数字错误。   不过连续记了几百个数独,只有十余个有错误,倒也算不了太多。有的错误修着修着还能想出正确的排版,又重新改了改;有的已经想不出了,便作罢。 第30章 风动 风动如月华晕耀光辉   万宝妆趴在窗台上看向外面, 雨水节气是不是要过完了呢?   怎么每日的天气都是这般得好,无风无雨也无雪。都是很舒适的晴天,这阳光是妩媚又煽情, 虽然没有一丝暖意,可是金色的阳光铺在你身上,余味悠长, 也是让人看了便欢喜的。   这些日子都没有刮风, 没有那妖风阵阵, 真得好舒服啊。   第七日, 胡阿婆过来告诉她们,衣服已经赶急赶忙连夜做好了, 可把她一把老骨头折腾坏了!   万宝妆浅浅地笑:“胡阿婆, 我给你炖个汤, 补一补啊!”   “你炖的那个汤哦,一点滋味都没得,还不如喝我那个酥油茶!”   听到这,万宝妆问道:“阿婆, 那个酥油茶给我装好了没有呀?”   “装好啦装好啦,你这个讨债鬼!阿婆都要累死了!”   酥油茶是一种醇香可口, 甜甜咸咸的,有比较浓的奶味的茶。也是胡阿婆家乡的味道, 最开始吃到这样的咸奶, 万宝妆就觉得很不可思议, 从一杯小小的茶上面, 居然能感觉到草原的味道与魅力。   这种酥油茶要做好也是比较费时费力的,要先做好酥油,得用专用的酥油用具用力上下抽打加热的牛乳或是羊奶, 来回数百次,搅得油水分离,灌进皮口袋,冷却了便成酥油。   在熬成的浓茶里放进少许盐巴,就制成了咸茶。   最后将制好的咸茶滤去茶叶,倒入专门打酥油茶用的酥油茶桶,搅拌均匀,就成了酥油茶。   这个讨债鬼女郎,买我的酒壶就买嘛,还要往里头装上热乎乎的酥油茶,弄得她和老头子这几日一直再打酥油,今日一大早又去煮茶装入壶中。   就应该把那个茶桶搬过来!让这个女郎自己装!真是会使唤我老婆子。   听见阿婆笑骂声,万宝妆也没有生气,她知道阿婆就是嘴上说说而已,这中气十足的样子,哪里就快要“累死了”。   她继续和阿婆得寸进尺道:“阿婆,那我们几个要喝的有没有啊?”   “有啦有啦,等会儿给你们搬过来好伐,给你们三个小娃娃留了好大一桶呢!不喝完阿婆可是会生气的!”   “那肯定啦,我们天天都喝,是不是?”   万宝妆看向旁边的两个小孩,听到给家里留了不少好喝的酥油茶,两个孩子早就高兴得不得了了!   欢呼雀跃地拍着手:“谢谢胡婆婆!我每天都要喝!”   “婆婆辛苦啦!”   “胡婆婆最好啦!”   这两个小鬼头,人不大,嘴倒是挺甜,哄得阿婆喜笑颜开。她呀,已经老了,儿子其实也老大不小的了,还没成家,常年在外走商,身边也没个小辈,看万宝妆这一家啊,就像是看自己的孙女孙子一样,这几个孩子人又乖巧,每每看见几人便欢喜得不得了。   那可不是,常年在爱里长大的万宝妆,更懂得如何爱人尊重人甚至是表达爱意。她可从小就会撒泼卖痴,小时候生得玉雪可爱,在外婆那里称王称霸,没少给家里惹麻烦,可总有人爱护她宠着她。等她大了些,才收敛了些许脾气。   十几年的习惯是不会改变的,知道如何哄老人开心是她的基本能力,也是在骨子里的本能。   她可太知道了,有的时候对老人有所求,才是对那老人最好的回应,根本不需要什么别的方式。   胡阿婆笑了笑,“好啦好啦,不是要去送给朋友吗?快上来,阿婆给你们赶车过去。”   “阿婆你还帮我们赶车送过去啊!”   阿婆嘟囔着嘴,好像翻了个大白眼,略带嫌弃地看了眼这个女郎:“你会赶这个马车吗?”   万宝妆直摇头:“不会。”   “那还不快上来。”   阿婆家里的马车没有凌风家的马车舒适,这是一种适合转载货物的那种马车。它的车体长,带着的是棚盖,车舆前有门窗,门窗上下有栏板,舆后栏有门两扇,可以开闭,开时便方便装卸货物,闭上了别人也看不清里头是什么东西。   不仅可以用来装货物,人也能坐在里面,虽然可能有些漏风,不过大部分时候都会在天气较好的天气运送货物,不会是在这种天寒地冻的天气里运东西的。   不过有地方坐,总比走着去舒服呀。万宝妆把人都抱上了马车,在底下搭了个坐垫,三个人抱坐一团,把马车的门窗都拉上,一路晃晃悠悠地晃到凌风家里。   她把两个小孩抱下车,便前去敲门。   三个人一同敲门,声响也不一样,万宝妆敲门是屈拳用指关节敲三声“咚咚咚”,新雨是用手掌拍门“啪啪啪”,清泉伸出小拳头也学着姐姐轻轻敲门,还有几人的呼喊声都传了进去。在巷子里待久了,大家都习惯敲门的时候喊几声主人家的名字,对方听见你的声音,便知道你是谁了,不是什么陌生人,才放心地开门。   “凌风。”   “凌风哥哥!”   “小景哥哥!”   听见这高高低低的敲门声还有呼叫声,这府上许久没有这么热闹了!谁来侯爷家拜访不是轻声细语,生怕叨扰了主人家,哪有这么活力热闹的时候。   那位年纪较长的管家哎哎了几声,应声道:“来了来了。”   这声音可不是只有门口的人能听见,那屋子里的人也走了出来。   待到门开的时候,万宝妆就看见俊朗的友人从那头走过来,手上还拿着一把红缨枪。   青年想必刚刚是在练武,俊眉修眼,穿着一身戎装,更显宽肩窄臀,露出笔直有力的双腿。   她点了点头,就是要这样英姿飒爽,身姿挺拔,穿上这一身边塞服饰才好看,于是笑意盈盈地喊道:“凌风。”   身边没了红衣这样心灵手巧的姑娘,她可弄不懂那些小衣的穿法,索性就把那些衣裳都减去了,发现好像也没什么影响。又成了以往那样舒适的样子,一身玉石蓝色的袄子上衣,穿着淡色月华裙,外面披着雪色绒毛的鹤氅,轻描淡绘,色极淡雅,风动如月华晕耀光辉。   真的是风动吗?青年忘了,今日无风。   “万女郎。”   战容肃回应了一声,这才整理了一番步伐,意识到自己手上还握着东西,将其交予了旁边的路奇。   管家在一旁说道:“万女郎好久没来了。”   万宝妆哭笑不得,这才离开几日,说得上好久没来吗?况且之前自己也没来过呀。   还在外面的胡阿婆看着这位郎君,连连点头,不错不错,近看可真是相貌英俊、一表人才啊。   没一会儿阿婆喊道:“你们有话等会儿再说,还让不让我的马车进去啊!”   管家一脸歉意地小跑过去,“来来来,抱歉抱歉,马车先从侧门驶进来吧,外头怪冷的。”   侧面其实就在正门旁边,只是没有台阶,方便马车出入罢了。   战容肃走上前问道:“你怎么来了?”   “怎么呢?不可以来啊?”   话一出口,他便有些懊恼,他的本意不是这样,听见对方这样回应,他有些局促地解释:“不,并不是,你随时都可以来。”   这话说出来,他又觉得有些不好,解释道:“小景他们都很想你,你随时可以过来。”   万宝妆浅浅地笑了笑,面容姣好,笑如桃花。   青年握拳咳嗽了两声,才恢复平时的冷静自持:“万女郎今日来,是为着何事?”   他一边说着一边看向那边的马车,有些疑惑。   这时候战荣景也跑出来了,清泉一见着战荣景,便笑着喊了两声:“小景哥哥!”   战荣景扑过来,他在这边可没有什么同龄的玩伴,这些日子可想这个小弟弟了:“小宝弟弟!你怎么才来啊!”   清泉腼腆地笑了笑:“小景哥哥,我准备了礼物送给你。”   战荣景高兴极了,忙问道:“什么礼物啊?在哪呢?”   清泉指了指马车,示意道:“还在车上呢。”   “胡婆婆,快帮小宝把东西都拿下来。”   “哎哎,把东西都拿出来给小宝哟。”   车上的东西有些繁多,胡婆婆把板子放下来,一时拿不完,万宝妆也过去随手将东西取出来。   她捧着一摞叠好的衣服,走到青年面前:“给,凌风,这是给你做的衣裳。”   战容肃愣了愣:“这是?”   这一摞衣服可不轻,帽子、外搭、上衣、裤、靴、上面还有一个荷包,厚实的羊羔毛和皮子,衣服上还有狼牙、戈壁玛瑙、骨质吊坠、银饰等等,她差点没拿住。   战容肃连忙接过来,托在手上,疑惑地看着面前的女郎。   万宝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太重了。”   她本想再去拿战荣景那套,没想到清泉早就拿给那小孩了,小孩一拿到这种鲜艳亮丽,还带着狼牙这么酷的东西!高兴极了!直接摊开比划在身上。   她便也没有过去,和凌风说着话:“这个呢,是给你们做的衣裳。虽然不如你送我的华贵,可是也有些特色,寻常人可不会有这样好看别致的衣裳。”   战容肃愣了会,问道:“这面上的荷包,是你绣的吗?”   惹得女郎又嗔又怪,还带着一点埋怨和委屈:“我哪有这么好的手艺。”   烟视媚行。   那一眼像风一样流动,又似云一样散开。   青年竟有些手足无措,偏偏又心底又有些许欣喜,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他想去问问女郎,可女郎竟没再管他。   万宝妆看见了站在后面的红衣,她竟然又转身去拿了一套相似的衣裳出来,走到红衣面前,递给她:“红衣,这是给你的。”   那套衣裳不像自己手中那套以白、灰、黑做基调,反而是白与红,那上面的红色玛瑙耀眼夺目,叮铃脆响。   重要的是上面也有一个荷包,不过是红白底色,与自己的不同罢了。青年立在原地,又看了看小弟的衣裳,上面也有一个小巧的荷包。   青年脚尖微顿,垂眸笑了笑,罢了。   红衣有些不可置信,喃喃问道:“给......我的?”   万宝妆笑了笑,明艳动人:“对呀。”   红衣摆了摆手,红着脸推脱,这时候没有那些日子里的老气横生了,终于有些孩子气的模样。   万宝妆把衣服按在她手上,笑容明媚真挚:“红衣,这是你的尺寸,只有你独一份的。”   红衣往后望了望,侯爷嘴角含笑点点头,小少爷天真热切,管家伯伯面露欣慰,大家都笑着看着自己,不知道怎么的,就像是往平如镜面的湖泊里,飘落了一片小小的叶子,泛起层层的微波。   万宝妆温柔地抱住了面前这个女孩:“红衣,那几日谢谢你照顾我啦。”   我接受你的服侍,不反驳也不曾叫喊“人人平等”,并不是因为认为尊卑制度是对的,仅仅是因为这是你的“工作”而已,拿一份工资做一份事罢了。   除此以外,我早已将你视作我的朋友。 第31章 犯规 他是不是俊美得有些犯规了?……   除此以外, 万宝妆又将剩下的木制酒壶和络子都拿了出来:“凌风,这些是送给你府上这些老将士们的礼物,然后这些络子、铃铛是给那些侍女小姑娘们的。”   她迟疑了片刻, 有些不知道如何称呼,说道:“管家叔叔和厨娘婶子也是有的,有几个黑色厚实帽子也在里头。”   我们也有吗?一直立在旁边的林管家, 有些呆愣住了。   战容肃却向他点了点头, 示意道:“林管家, 去将那些东西都分了吧。”   林管家老了, 从战容肃小的时候便在侯府中,一直照顾着小小的少爷, 看着他长成一个俊朗的少年。少年一杆红缨枪, 意气风发, 之后边关事变,他小小年纪便随父去了边关。   多年以后,荣归故里,都说一门两侯, 多大的荣耀啊。   可是只有他们这些侯府中的老人格外心疼,边关多年, 那个少年回来便成了一个沉稳内敛的青年,都夸青年一身转战三千里, 一剑曾当百万师, 英勇无畏。   只有他们还在心疼那个本来神采飞扬, 顾盼神飞的少年郎。   今日战容肃匆匆从练武场赶来, 他可是有些惊讶,好久没见到侯爷如此急迫外露的神态了。   林管家笑了笑:“好,老奴这就将这些个好东西都分下去。”   万宝妆哭笑不得:“哪有什么好东西, 不过是些普通玩意罢了。”   听到这话,胡阿婆可不依了,反驳道:“我这不是什么普通玩意,那我这酒壶、络子、玛瑙、璎珞多好看多难得啊。”   “好吧好吧,快把胡阿婆那些极好极好的东西都拿下来。”   众人笑着看这位女郎吃瘪,嬉笑了两声。   林管家拿到那壶,摇了摇,听着里面像是水声,便问道:“女郎,这里头,可是装了什么东西?”   青年低头垂眸看向她,问道:“是酒吗?”   “那可并不是酒,是老婆子我做了好几日的好东西,保管你们喜欢喝。”   “哦!”万宝妆重重地应了一声,这才想起来,还带了这个东西。   她便又跑过去,拿了一个牛皮酒囊出来,这个酒囊和那些摆的整整齐齐方方正正的木质酒囊不同,古朴又精致,上面还绣着骏马飞驰。   她将这个酒囊递给青年,笑着示意道:“凌风,你尝尝。”   战容肃伸手拿过酒囊,拨开塞子,径直仰头喝了两口。   一旁的路云路奇都来不及制止。   侯爷,你怎么直接拿起就喝了!验都不验一下?   他们面面相觑地看了一会伙伴,但也没有煞风景地说话,只是默默地退至一旁,手还按着腰间的刀柄。   万宝妆丝毫没有关注到他们这些小细节,她的目光都被面前的景色吸引住了。   许是刚刚在习武吧,战容肃的穿得并不厚,像是只单穿了一件交领上衣,衣襟向右掩去,形成一个小小的“V”字形,他仰头的时候,刚好露出锁骨中间那个窝和两边锁骨,更显得脖颈修长,下颚线的漂亮线条蔓延至锁骨的窝。   从自己这个角度,刚好能看见青年饱满□□的喉结随着他的吞咽,上下动了动,明明暗暗的光影,透露出成年男性的性感与魅力。   “这是咸奶吗?”   青年的红色的薄唇染着水色,唇边还有淡淡小小的白色奶渍。   万宝妆倒退了一步,掩饰道:“这是酥油茶,胡阿婆故乡的美食,我是怕装酒不太方便,就都装了些酥油茶。”   她又重复说道:“对,装酒不好,你府上的人都醉了可怎么办。”   青年笑了笑:“很好喝,多谢万女郎。”   友人实在是俊美到有些犯规了。   万宝妆匆匆指向一旁的胡阿婆:“都是阿婆和叔公做的,我完全不会,要谢就谢谢阿婆吧。”   战容肃便对胡阿婆颔首道谢:“多谢胡阿婆。”   胡阿婆有些不好意思,不甚在意地说道:“这有什么,你们若是喜欢,都来阿婆家里喝啊。”   战容肃点了点头,示意:“好。”   等到几人将东西都卸下分发出去,整个府里喜气洋洋。府上的侍女年纪都不大,大多是跟随着战荣景过来的,每人都拿了有至少两个络子。她们相互看着手上的漂亮络子,络子上面还串了漂亮的铃铛和银饰,摇一摇,都是铃铛清脆的响声,她们好奇地晃一晃,又去比比她手上这串的颜色,那串的勾线,高兴极了。   而那些个老将士们,拿了一个小巧漂亮的酒壶,也是十分高兴。这壶啊,方便携带,既能装水又能装酒。他们相互勾搭着肩,悄声商量等会儿去哪条巷子里装些清酒,简直是比过年还快乐。   酒壶和络子都不少,府上的人本来也不是很多,几乎人人都有,除了酒囊里装着些酥油茶,她还带了一桶过来,分给厨房里的各位,还有这些个侍女,都尝一尝。   新雨找到那两个一直照顾着自己的侍女姐姐,那几日她手指不便,都是这两位姐姐待在身边照顾她,帮她洗澡、穿衣、编发、换药等等,她把手上的荷包递了过去,笑意盈盈地说道:“两位姐姐,谢谢你们那几日的照顾。”   其实这两位侍女的年龄也不大,看着比较年幼的样子。那日万宝妆问了问才知道,这几个侍女才十五六岁的样子,是京城侯府里的家生子,也是跟随战荣景来到这,在这里待了有些时日了。   万宝妆都惊讶了,府上不是些年纪偏大的,像是那些老将士们、管家伯伯和厨娘婶子年纪也不小;然后就是年纪偏小的那些侍女,红衣都算是这些个侍女里年龄最大的了。   她还调侃这一个家里都是老、弱、病、残,除了凌风和他身边的两个随从,年龄还算正好的。   少女送完荷包后,又站在原地瞧了瞧,只见廊檐边上站着一个少年郎,她踌躇地摸了摸怀里的小刀,最终还是走上前走。   “给你的。”   少年有些茫然地接过来:“这是什么?”   手上的物件外形与匕首相似,却不像匕首一般宽,约莫一指半宽,手柄部分是用牛皮做的刀柄,上面还挂着一条牛皮带链接到刀鞘部分。   瞧见少年困顿地接过去,她有些羞赧,伸手便想拿回来:“这是袖珍的马头柄小刀,你若是不喜欢,便还给我!”   少年哇哇大叫,把小刀举得高高的:“我什么时候说过不喜欢啊!送人礼物哪有还回去的道理!”   清泉翻出自己买的小马驹,递给战荣景:“小景哥哥,除了阿姐有给你送礼物,我也有准备,你看。”   漂亮的枣红色小马驹,圆润可爱,又有些骏马驰骋的初态。   “谢谢小宝弟弟,我真喜欢!”   可以说是府中上上下下都洋溢着高兴的气息。   明明在京城得到的赏赐更多,主人家赏的银两、金叶子或是珠宝,可是为什么在这里得到了一个小小的络子便这般高兴呢?   胡阿婆将马车又重新绑好,示意道:“那我可就要赶车回去了哦,耽误了这些个时间。”   战容肃原本略带笑意的嘴角,突然便僵住了,问道:“你们要回去了吗?”   万宝妆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我来送礼物,你都不留我吃个饭的吗?就直接赶我回去啊?”   “当然不,不是赶你回去,你愿意留在府上吃饭,乐意至极,只是听胡阿婆说要赶车回去。”   “阿婆还有店子,她要回去看店的。”   “那叫人送送阿婆吧。”说罢,便示意两旁的随从,不要再把玩手上的酒壶了,去送一送胡阿婆。   胡阿婆摆了摆手:“有什么好送的,这城里我都来来回回走好几遍了,不要送不要送,我自己回去。”   倔强的老太太执意不让人送,表示自己回去就可以了。   万宝妆悄悄踮起脚尖,想凑到青年耳畔说句什么,不曾料到青年太高了,她踮脚时,嘴唇也刚刚只到青年的肩膀处。   青年便俯下身子,垂眸示意,让女郎方便说话。   万宝妆凑上去,用手遮住,小声说:“你让人悄悄跟上阿婆就好了,看着她安全回家。”   轻柔的气息吐露在耳畔,像是做着一场梦,风都在耳旁缥缈呢喃。   待到女郎说完,轻轻推了他一把,他才呼出一口气,自己刚才竟屏息以待,忘记了呼吸。   战容肃点了点头,向一旁的随从打了个手势,这是军中常用的手势,表示“悄悄跟上”。那位随从便知晓了,点了点悄然跟了上去。   等到胡阿婆驾车离去,众人陆陆续续地将东西都收起来,万宝妆众人便也进了屋子,刚刚居然在庭院里闲聊了这么些时间。   虽然是在别人家里,可是万宝妆闲庭若步,没有半点不自在,一边走一边问道:“今日吃些什么呀?”   她在家里习惯了,以前读书的时候,早上出门前便和爸爸妈妈说好今天要吃什么,下课回家先丢下书包就往厨房里钻,问道今天是什么菜,早上她点的菜有没有。   后来交朋友的时候也是一样,都说是脾性相近的人才能是好朋友,她们一群人放下工作就是讨论,今天去吃什么。   林管家便在一旁细数道:“想来是有缘,冥冥之中都知晓女郎今日要过来,早上便开始炖了个八宝鸭,在锅里没出来呢,等会儿出锅的时候配上青豆,满堂皆香;还用文火煨焖了一锅苏造肉,酱汁炖得烂,汤味既鲜又浓厚,那肉也酥烂绵软,糯香柔韧。今日得空,再做一道红烧狮子头,那狮子头里加了蟹粉、马蹄、冬菇,底下配了新鲜的芽菜和笋片;哎哟!正巧万女郎带着酥油茶来了,便再让厨房做一道炙羊肉,薄薄的羊肉,配上那酥油茶,想必是极美味的。”   这都是些什么美好的食物!听着这名字和描述,就觉得香气都飘在自己鼻子下,八珍玉食邀郎餐,她简直是口水都要流下来了,叠声道:“好好好。” 第32章 年龄 来年,我们一起过生辰吧   几日没来, 凌风家的膳食还是那般的好吃,八宝鸭的鸭形丰腴饱满,原汁突出, 鸭肉酥烂,腴香浓溢,里面的糯米鲜菇莲子冬笋肉丁火腿等等配料, 都太好吃了。   特制的苏造肉只放了肘子和五花肉, 炖的那个皮糯香柔韧, 就连万宝妆这种不太爱吃肥肉的人, 都多吃了两口,吃了还想吃, 回味无穷, 念念不忘。   狮子头软糯滑腻、色泽红润、肉质鲜嫩, 里面还带着荸荠和青菜的清香味醇,偶尔的脆甜感,解了肉的腻味。   配上炙烤羊肉,切得薄薄的羊肉片, 入口焦香、味美可口,带着一点花椒的麻辣, 再喝点酥油茶,简直快活似神仙。   再想想自己做的红薯焖饭、焦黑土豆丝, 这口里的肉就更香了。   万宝妆吃饭不算是秀气, 虽然不掉渣也不吧唧嘴, 但是吃得也不算小口秀气, 总之进食进得很香。因为嘴里的肉比较大块,吃的时候抿一下或是咬一下,都会露出两边的小酒窝, 看着还有些可爱。   几个人吃得东倒西歪,撑肠拄腹,一个个都要到庭院里走走消食。   他们走走逛逛,从别致的庭院穿过去,便到了战容肃平时练武的场地,场地上什么都没有,地面平坦,只有墙边架着几处收纳刀剑武器的架台。   男孩对武器的热爱,可能是在骨子里的吧,清泉小小地惊呼了一番,战荣景便得意地走上前:“这可是我哥的练武场,这些、这些、那些、都是我哥常用的武器!”   他指了指挂在一旁的长剑、弓箭、还有红缨枪等等,得意洋洋地与几人介绍解说。   清泉便睁大了双眼,崇拜地看着他,可满足了战荣景那个小小的虚荣心,没想到清泉下一句便问:“小景哥哥你也会吗?”   战荣景僵在原地,还有些肉肉的小手挠了挠自己的小脸:“我还没学呢,等我大一些了再学。”   “哦!也会变得这么厉害吗?”   “那,那当然啊!”   小小的少年完全忘记了自己哭着喊着不想习武的过去,只管拍着胸脯和弟弟保证。   万宝妆好奇地走上前看了看:“凌风,这些武器你真的都会吗?”   战容肃在饭前已经将一身戎装都换下了,好像还简单清洗了一番,头发并未全部冠上,而是半束半披。   他寻常都穿着箭袖的衣裳,如今却穿着白底藏蓝圆领宽袖袍衫,腰间配上革带,脚蹬长靿皂革靴,显得青年窄腰长腿,整个人舒展大气又飘逸洒脱。尤其是脖子上挂着的狼牙饰品,给佩戴者增添一种野性的魅力。两种不同风格混合在一起,显得青年更加丰神俊朗。   战容肃凑近了些,解释道:“若是寻常地舞弄两下,便也是算会的。”   青年靠近时,还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气息,并不难闻,反而像是一种独特木质的,又带点甘甜的香气。   万宝妆有些惊讶:“刀、剑、鞭、射箭、红缨枪、棍.......全部都会吗?”   “算是会一点。”   青年衣摆翩动时,那股气息随风飘荡,带着让人有点安神和舒适的气息。   她便问了问:“凌风你身上是什么香气啊?有点像熏香,很好闻。”   听到这话,青年有些赧然,他偏过头有些不自在地解释道:“许是衣服上沾了些龙涎香的气息,宝妆若是喜欢,等会儿便带一些回去吧,睡时点燃,能助你入睡。”   万宝妆倒也没拒绝,只是问了句:“方便吗?”   “怎么会不方便,不过是些寻常的熏香罢了。”   “那便好,不然我这连吃带拿的,像是来打秋风。”   “怎么会。”战容肃有些严肃地反驳道:“‘打秋风’是指‘因人丰富而抽索之’,可一则我并不丰富,二则你并未索取,不可再说这样的话。”   万宝妆本意只是调侃一下,没想到有些被他的严肃吓着了:“好,好的。”   战容肃反应过来,自己有些过于严肃了,便张嘴想解释一番:“我并不是凶你。”   万宝妆看到青年这副模样,反倒是笑了:“我知道。”   站在一旁的战荣景听到这话都有些牙痛,千金难换的白色龙涎香不值钱,还说自己没钱,不知道兄长这些话是怎么说得出口的,若是陛下听见了都要哭着把这不值钱的东西都收回去。   万清泉在旁边好奇地看着他的表情:“小景哥哥,你怎么了,是肚子不舒服吗?”   战荣景本来想和他解释一番,后来觉得他听不懂,便像个小大人一般摆摆手:“算了算了,你不懂啦。”   我已经是个七岁的大孩子了,这些个把戏我在京城看得可太多了,现在要好好为兄长保护好他的秘密,这么大个人了,还一个人孤零零的。   于是战荣景开口道:“大哥!你忘记了吗?家里的龙涎香被我摔坏了,阿爹寄过来的还在路上。”   “嗯?”   战容肃有些不明觉厉地看过去,只见自家小弟挤了挤眼睛,继续道:“等过两日路上那些龙涎香到了,我们再给万姐姐送过去。”   “啊,是......是这样。”   青年有些不自在地应下,表示过两日再给女郎送过去。   万宝妆觉得有些麻烦青年,便推脱道:“没关系,我也不是必须要这熏香的啊。”   糟糕,好像有些弄巧成拙了,战荣景连忙补救道:“万姐姐,你若是不要的话,家中的龙涎香可就用不完了,又会是被我无聊摔坏的下场,或是堆积在仓库里发霉。”   “这样啊,那好吧。”   听到万姐姐应下,又被自家兄长瞥了一眼,战荣景讪讪地长吁一口气,表示自己再也不做这种事了!   小宝担忧地问了问:“小景哥哥,你怎么了?”   战荣景摇了摇头,有些惆怅地叹了口气:“没事,大人的事你不懂。”   身为一个七岁的大小孩,自己必须要承担起责任!   一旁的新雨也疑惑地看向旁边的少年郎:“什么意思?”   涂月虽然也不懂,但是他笑嘻嘻地反问一句:“你这都不明白吗?”   “你!”   少女气红了双脸,愤怒地瞪着他。   眼见着对方生气了,涂月赶紧解释:“哎哎哎,别生气啊,我也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啦。”   “哼!”   少女偏过头去,重重地哼了一声。   战容肃见她对这些兵器有兴趣,便在旁边取了一把的短剑出来,剑首为环形,状似纱帽,剑格向下分,剑茎宽平。他解释道:“这是匕首,小巧易藏,多用于刺、挑、抹、格、剜等。”   说话间,青年修长的手指翻飞,或挑、或刺、或抹,宽大的藏青色衣袖上绣着精美的水波云纹,那些云纹波浪和手指尖的寒光在雪色中一并翩飞跳跃。   她不知是看向青年手中寒芒直射的剑气,还是青年修长白皙、骨节分明的手指。   新月皎如昼,疏星弄寒芒。   一时间,她的脑海里突然想起这句诗,疏星弄寒芒,清冷的光芒未散,真的很美。   不盯着看好像有点不尊重人,但是盯着看好像也有点不尊重人。   见万宝妆愣在原地,神游天外,他便以为对方已经觉得这样冷冰冰的武器无趣了,手腕轻甩,便收了手上的匕首,放回原处。   没想到女郎开口称赞道:“好厉害啊,凌风你可真厉害。”   青年面容稍霁:“这并不算什么。”   一圈人在府上像是逛公园一样,慢慢悠悠地在府上晃了几圈,这里看一看,哪里瞧一瞧。他们甚至是走到了马厩,看着几匹漂亮的马在里面嘶鸣。万宝妆好奇地看了两眼,战容肃便带她上前,轻哨一声,叫出了一匹头细颈高,四肢修长,皮薄毛细的黑马。   万宝妆在一匹全身黑亮的马上看出了英俊神武这个词,这匹黑马体态优美,再衬以弯曲高昂的颈部,勾画出它完美的身形曲线。   好帅的一匹马啊。   她闪着亮晶晶的眼睛盯着那马,那马儿轻踏马蹄,步伐轻盈。   走动间毛发飘飘,扬尾流星,英姿凛然。   “它好俊啊!”   在雪地里抬蹄的那一瞬间,万宝妆被这一匹马帅呆了,只能呆愣愣地夸赞。   战容肃笑了笑,伸出手顺了顺马儿脖颈上的毛流。   “万女郎要来摸一摸吗?”   万宝妆有些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我可以吗?”   “当然可以。”   战容肃便打开马厩,将马匹牵出来,这马儿看起来俊美高傲,但是脾气好像还挺好,温顺地站在万宝妆面前,低下高昂的马头看向她。   它的眼睛又大又亮,红褐色的瞳孔上面还有一层云状的东西,长长的睫毛垂下来,还有细密的光影。   太漂亮了。   万宝妆几乎是屏住呼吸伸出手去触碰它,手指轻轻碰到它的马鬓角,那是面颊两边靠近耳朵前面的地方。   它也没有反抗,反而凑了过来嗅了嗅万宝妆身上的气息,像是十分喜欢这位女郎。   万宝妆便放心地将手掌压下去,轻柔地为它顺毛,问道:“凌风,它有名字吗?叫什么呀?”   “有,它叫‘游侠’。”   “游侠?好帅气啊。”   游侠仿佛听见了面前的女郎在夸它,欢喜地吐出鼻息,伸出舌头舔了舔她的手。   倒是后面的战荣景和涂月都瞪大眼睛,有些大受打击的神态。   侯爷的骏马游侠,寻常不让人靠近,连碰都不让人碰一下。都说骏马有脾气,他们不知道被游侠踹了多少次。若是只认侯爷,也就罢了,可是现在万姐姐这般触碰,都没事。   这人与人果然是不同的。   他们不知道,这些个坐骑都是听主人的,看人下菜。若是自己欺负了人,战容肃什么也不说,游侠那可不是蹬鼻子上脸了。   待到几人好好消化了一番,万宝妆便要和他告别回家去了。   路云路奇便牵来一辆马车,示意她们上车。   可是在马车前边,战容肃牵着不知何时上好马鞍的游侠站在那,看见她们一行人出来了,便道:“万女郎,要不要来骑一下?”   “我可以吗?”   “当然可以。”   万宝妆便全然忘记了后面的弟弟妹妹,把他们抛在身后,一脸欣喜地小跑上前,站在游侠旁边,欢快地摸了摸它。   可是游侠真高,她觉得以自己战五渣的身手,根本上不去,便扭头看向青年:“我好像上不去。”   青年有些迟疑道:“我帮你上去?”   “嗯!”   青年靠过来,道了一句得罪,便伸手扶着女子的腰,将她腾空而上,架上马鞍。   万宝妆还没反应过来,青年宽大的手掌就握住了自己的腰,还没等她感受到这股温热的触感,自己就已经摇摇晃晃地坐在游侠身上了。   “别害怕,扶好缰绳。”   战容肃一边嘱咐,一边将马镫套入女郎的脚上,叫她踩住了。   看到女郎坐好以后,青年走到前边,牵马往前走去。   青年的长发如墨般披散,青竹色的发带随风飘扬,背脊挺括,步伐沉稳,竟是让人十分安全感。   落在后面的万新雨和万清泉面面相觑,趴在车窗边上往前偷看。   “小宝,我们这样慢慢走,需要走多久到家啊?”   清泉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涂月晃晃悠悠地挥着手上的马鞭:“我们慢慢走总会到你家的,又不会半路把你给卖了。”   “哼。”少女听到这话又生气了,把车帘撇下,回到了马车里。   涂月讪讪地碰了碰鼻子,怎么又生气了?我也没惹她了啊。   等到几人走出一段距离后,青年斟酌了一番言辞,开口说道:“多年前,有一群不知从何冒出来的‘倭寇’,从鸭绿江防线悄然入境,来势汹汹,让我们猝不及防。红衣便是当年在那边捡到的孩子,渤海湾的孩子大都小小年纪便会拿刀,她也是八岁就会拿刀杀敌,当年倭寇暗夜突袭,等我带大军赶到时,已经晚矣,满城尸血,她是被父母藏在死人身下,才躲过一截。”   说到这,他沉默了一会才说:“今日收到你的礼物,她应是十分欢喜的。”   万宝妆喃喃道:“这样啊,她失去父母肯定很难过。”   青年侧身看向对方,她的脸上似缅怀又似难过。   好像也不曾见过宝妆的父母。   “那她如今是18岁吗?”   “算算时间,是的。”   “那你如今多大啊?”   “我吗?我已有28岁了。”   万宝妆低低地说了句:“那你十八岁的时候就在边关上,率军上战场了吗?”   青年轻轻地应了一声,许久都没有听见女郎说话。   待他转过头去,看见马上的人用一种十分复杂的表情看着自己,像是懊悔又是难过,像是心疼又是怜惜。   竟然都是这么小就在战争中挣扎了吗?红衣、府上的老将士们、还有凌风。   青年像是安抚地笑了笑:“别担心,战争的时代已经远去了,如今风调雨顺,年登岁稔,不会有战争的。”   “我不是担心战争,我只是有些心疼你们。”随即觉得自己的话语有些让人误会,追说道,“还有那些经历战乱不平的人们。”   青年闻言愣了愣,随即伸出手安抚道:“别担心,你看,远离边关多年,我的皮肤都变白了。”   虽然青年说的话有些不伦不类的,但她还是听明白了。   皮肤白的意味是少体力劳动,皮嫩肉白的,隐含意味就是说现在已经生活安逸舒适了,连当年在边关晒黑的肤色都已经养白了。   万宝妆噗呲一下,俯下身子趴在马背上,伸手的时候衣服往上提了提,将自己白皙的手腕露出来,说道:“等你什么时候养成这样,再说自己皮肤白吧。”   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   两人的手腕放在一处,深深浅浅,倒是形成了一个肤色差。青年慌不迭地收回自己的手,转移话题般问道:“万女郎,今年又是何岁?”   万宝妆思考了一下:“我嘛,过了年应该是23了,可是还没过生辰,应该不算23吧?”   “那万女郎的生辰是何时?”   说到这个,万宝妆就有些苦恼:“我是寒食节出生的。”   因为寒食节家家禁止生火,都吃冷食。虽然家里人不信这个,可是当这种事情落在孩子头上,就变得异常迷信!所以她每年这个时候都吃得不太好,总是吃一碗冷的面条,然后等到清明过去了,再补办一个。   “凌风你呢?”   “我是上元夜时出生的。”   “这么热闹的生日啊,今年我们也是在上元节相识的,真有缘分。”   热闹吗?青年垂眸:“嗯。”   “不过今年的上元节已经过去了,等到来年,我们再一起过生辰吧。”   “好。” 第33章 做客 这里的一切,都是柔软   冬去春来, 好鸟相鸣,嘤嘤成韵。等到了二月,天气没那么冷了, 外面的市场也要慢慢恢复了。   事情总有轻重缓急,开店的事情尤其繁多,而且还有很多的小细节需要细细的磨一磨, 总有些难以处理的地方, 万宝妆还没完善, 她便打算过了二月二就送小宝去上学。   因为不知道如何选择学堂, 虽然在外面打探了一番各位夫子的能力,可是教资能力的评估靠这些还不够, 却也不知道该从何处打探消息了。她便想跑去问问自己的好朋友, 凌风。   遇事不决先去问问好朋友。   正巧这日战容肃带着小弟来家中玩耍, 说是从家中寄来的薰香到了,而战荣景也想念他的小宝弟弟,还带了礼物过来。   万宝妆自然是十分欢喜地将人领进来,战容肃来此多次, 都是在院子里忙活,不曾踏入屋里半步。   踏入后, 他便发现这个屋子.......   有些满?   但那并不是杂乱无章的满。   进屋的时候,万女郎先找出了两双漂亮的勾线鞋让自己换上, 勾线的应该是胡阿婆, 上面的花纹有着她的痕迹。这鞋舒适绵软, 后面却无跟, 很是方便。   然后让自己将外面的厚实大衣挂在一旁,那是一个类似于树枝的木棍,上面有好几个分叉的枝丫露出, 还挂着几个帽子。   待进来后,发现桌上、长椅上都铺着蓝色的布,茶几下面还有着一块很大的白色地毯。   往靠椅上一坐,便发现椅子上的并不是布,而是比较厚的毛毯,舒适绵软。   背后还有一个蓬松柔软的方形枕头,战容肃好奇地将这个略胖的枕头拿在手里观察,上面还绣着几只童趣的小鸭子。   万宝妆笑了笑,解释道:“这个叫抱枕,也是靠枕,让阿婆往布里面塞些棉絮和细软的鸭毛,再缝好就可以了,是不是很舒服。”   “嗯。”   战容肃点点头,按了按手上的抱枕,又将它放回了原处。他并不是那种喜欢在别人家中环顾四周四处打量的人,只是坐下后便不可避免地看见了墙壁上挂着不少羊毛的制品,还有那些彩色的棉线和粗大的绳结垂下来,十分好看。   这时候,万宝妆递过一杯散发着花香的茶水过来。   “这个茶杯是?”   手上的茶杯并不像瓷器白润,也不是那般小巧轻薄,而是一种木头的略带厚度的茶杯,在外面还有一个弧形的半圆,方便手指伸入拿放,材质倒是和先前那些木质酒囊有些像。   见对方有些好奇,万宝妆便说道:“我见阿婆的那个木质酒囊不错,便缠着让她给我雕刻了几套杯子出来,瓷杯太薄了,烫手。”   见到女郎有些心有余悸的样子,想必是曾被那些个精致的茶杯烫伤过。   战容肃藏着笑意低头喝茶,味道像是.......菊花?   看见青年疑惑的样子,万宝妆笑了笑:“这是菊花茶,不知道合不合你胃口,秋冬清热润喉。”   她不太爱喝那些苦的茶,好的茶叶对她而言不过牛嚼牡丹,还不如托人在野外摘些小朵菊花金银花等,加上一点点糖煮开,便是一杯清热又好喝的花茶。   战容肃颔首一笑:“倒也是别有一番滋味。”待他将茶水放下后,又见着女郎和她妹妹拿出不少东西。   在桌上摆了些坚果食物,红的蜜饯、白的果子、黑的瓜子、绿的糕点等等,一点没有摆盘的美感,琳琅满目的堆积,铺陈在蓝色的桌布上,手中的热茶还飘着白色的氤氲。   倒完茶以后,万宝妆又将小壶放在了火炉上,没一会儿又响起咕噜咕噜的热水声,氤氲的水汽缥缈出来,不仅仅有着温度,还带着橘子的清香。只见在火炉旁边,还放着好几个黄澄澄的橘子,橙黄色的橘子皮被红橙色的火焰烤着,橘皮慢慢变得干涩焦黄,散发出一种带着微涩的清香。   见到战容肃疑惑地看着火炉子上几个圆滚滚的橘子,她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要尝一个吗?煨橘子也挺好吃的。”   在外婆家中时,每到冬日便会把橘子放在炭火上烤一烤再吃。外婆说这样的橘子既好吃,又能止咳治病,久而久之,她就有了吃烤橘子的习惯。   随即拿出旁边的小火钳,夹出一个热乎的橘子,拿着厚实的湿帕子包裹住,擦了擦面上的灰,再放在帕子上摆在对方面前,还叮嘱了一声:   “小心烫哦。”   战容肃许久没听过这样的语气,低头应了一声才伸手剥开橘子,一种橘肉的热气带着香气飘出来,随手拈起一块放入嘴里,温热软乎的,口感清甜。   屋里烧着地龙,通风管从二楼的窗口出去,坐在这,不会有漏风之感。本来房子就采光通风极好,不会觉得闷,只觉得温暖舒适。   他在这里坐了不到半刻钟,原本挺直的背,靠着松软的靠枕,慢慢地竟是有些放松了下来。   战荣景和万清泉两个小孩坐在一旁的地毯上,地毯也是用羊毛缝起来的,上面摆了一个矮矮平平的茶几,上面还摆着之前姐弟几人之前在玩的大富翁。他刚来的时候就想问了,现在有更多的问题了!   他先把手上的礼物送过去:“万姐姐,新雨姐姐,小宝弟弟,这个是泥塑龟、还有泥塑鸟、泥塑兔子!送给你们。”   “谢谢小景。”   “谢谢小景弟弟。”   “谢谢小景哥哥!”   这几个泥塑动物颜色鲜艳,神情生动又给人以明快醒目的感觉,别具一格。   见到大家都收下礼物了,他迫不及待地问道:“万姐姐,脚上的鞋子好舒服哦,是什么啊。”   清泉听见了,便回答道:“小景哥哥,这个是‘拖鞋’,在家里的时候穿,不可以穿到外面去。”   “这些玩具都是什么啊?”   “这个是‘跳棋’、这个是‘大富翁’、这个是‘拼图’,这个是“汉诺塔”,还有一些‘数独’。”   虽然不能立刻开店,但是她也找了人做了不少东西出来,跳棋这种东西本来就很简单,只要和人说好留下六个角,每个角留下4、3、2、1个圆洞,中间再依次留下圆洞,再磨一些一样大小的木头,将它们磨成圆滚滚的珠子,涂上色彩就好了。   拼图也是一样的,在木板上叫人简单的画上几朵花,几只鸟、几棵树、一个房子,再沿着上面的图像将它分割开来。   她还没弄那些凹齿、镶嵌等等,只是让人将其分割成9x9个小正方形,或是分割成12x12个、20x20个不等。   汉诺塔便更简单了,只需要三个柱子,在一根柱子上从下往上按照大小顺序摞着9片圆盘即可。   清泉还没说完,小景已经迫不及待地问了:“怎么玩怎么玩怎么玩!小宝弟弟,快教我玩。”   “小景哥哥你想玩什么?”   “嗯.......先玩这个拼图吧!”   “好!”   清泉拿了一个打乱的9x15小鸟图案出来,把这些木头碎片都散在地毯上。   “小景哥哥,这里有135块碎片,我们要把它们按照一定的顺序拼成一幅画。”   “嗯!”   看着他们在一起玩耍,万宝妆对着旁边的小丫头说:“新雨,你也去和他们一起玩吧,不用待在这边的。”   她记得小时候大人谈话,自己只觉得无聊,从来不在一旁待着,早早地不知道溜到哪里去了,在外面和小伙伴快乐地玩耍。   清泉招了招手:“姐姐快来,这个图案有好多小小鸟,我还没拼过。”   “新雨姐姐快来一起玩!”   万宝妆朝她点了点头,新雨便也脱了鞋坐在地毯上,几个人便欢快地伏在茶几上玩着拼图,时不时传来几句争执的声音。   “这个肯定是最外面的,因为它都是空白的只有一点点颜色。”   “这个是黄色小鸟身子,快找到它的头和脚!”   “拼错了拼错了,反了,树枝在上面,树干在下面,你看这里粗一些。”   “错了错了。”   “我觉得应该是这边。”   万宝妆也坐在一旁的长靠椅上,这个长靠椅类似于沙发,可是她不知道沙发里头的具体构造,也没有找到弹簧的替代品,所以不知道如何与人描述弹簧棉花等东西的置放。   便定了类似沙发的长靠椅,在椅子上填满棉花毛毯和靠枕,倒也和沙发有些类似。   每次坐在上面她就有种幸福感,闻着家中舒适的各种香味,不自觉地脱掉拖鞋,或盘腿或屈腿,或是搭在椅子上面,放松地蜷缩起来。   这是在家中,还烧着地龙,屋里十分暖和,万宝妆便没有穿宽袖外袄,只穿着两层浅色上衣与襦裙。在屈腿时,襦裙上挪。   战容肃偶然瞥见对方白色的袜子,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尖。   他便站起身来,将自己进屋时挂在一旁的玄色狐毛大氅拿了过来,顺势搭在对方膝上:“还是搭上吧,病才好了没几日,在家中也不要松懈。”   万宝妆摸了摸玄衣边上几圈白色绒毛,好舒服呀,手感柔滑松软,这样好的衣服也舍得拿来给自己盖腿,可真是个好人啊。   见到对方舒缓的神色,战容肃微不可见地笑了一下。想了想,他将放在一旁的盒子拿起来放在桌上,从里头拿出两个香薰炉,一个古朴雅致的深色香薰炉,还有一个漂亮精致的粉色香薰炉。   “不知万女郎喜欢什么样的炉子,听林叔说女孩大多喜欢粉色,我便拿了两个过来。”   粉色?   这个粉色晶莹透亮,这个色彩是那么的软与雅,淡淡的像是在水里层层晕开的粉色颜料,娇美至极。   上面有个镂空小孔纹样的盖子,细密的光洒在上面,随着光的跳动而展现出美丽的纹理,若隐若现。   这也太好看了!   见着对方盯着这个粉色的炉子,他主动打开盖子说道:“这个是胭脂水釉香薰炉,你看这有两层,在下面埋上一点点炭火,而上面这一层撒上香料或是放置香蜡,不时便会有香气散出来。”   话语刚落,他便拿出一个挺大的檀木盒子出来,打开来,里面是分隔开的。   上面的隔层是些极细的白色粉末,而一旁的隔层里有些圆滚滚的,近乎琥珀白的固态腊状物。他在下层点燃炭火,在上层拨了不少白色香灰在里头,便盖上了盖子。   没一会儿,一股翠烟浮空,结而不散。   微风吹过时,烟缕飘游,又带来幽雅的清香,清香四散。   闻之心旷神怡。   “就是这个味道,带着一点点安心的感觉。”   战容肃面色柔和:“这个就是龙涎香的香灰,这种固态的可以直接放入炉子中点燃,点时会有蓝色火焰,火焰照在这个炉子上,应该也会很好看。”   蓝色的火焰,粉色的炉子,想想就觉得会很好看!   万宝妆眉头舒展,眼含笑意,双目亮晶晶的,里面散着细碎透亮的光,格外好看。   战容肃咳了一声,伸手将香炉放置到旁边较高的一个柜子上面去,解释道:“等会香炉会被火烧热,还是拿开些,不要碰着了。”   “嗯嗯!谢谢凌风!”万宝妆冁然而笑,她从来不会打击朋友送东西送礼物时候的热情,也从来不过问那些东西的价格。无论是朋友在山间看见的漂亮小石头、旅游时给她买回来的玻璃弹珠、还是专门在免税店排队给她买昂贵的首饰,在她眼里都是朋友的心意,他们满怀期待地送来给她,她便开开心心地接下。等到下次她看见什么让人欣喜的物件,也会想着送朋友一个。   她这样的性格颇受一群朋友的喜欢,她们总是笑着调侃她:“有什么你不能收的吗?”   她总是笑着回复:“怎么呢?你们送的是金山还是银山,我为什么不能收呢?”惹得一群人上来嬉闹笑骂,   “不必言谢。”   待两人沉浸在似有若无的清香中,万宝妆才想起自己要问的事情,便开口问道:“凌风,如今小景是在何处读书学习呀?二月份的时候我想将清泉也送去读书了。”   战容肃想了想,说道:“城里设有府学,有位二甲进士出身的程进士。他当年中了进士,却不曾去当官,反而回此地的府学当了教谕,学堂里分成了好几个进度的小班,不同进度的小班倒是由不同学官授课。不过有这位程进士在此,这些个学官的学问,也算不错。”   “啊!那这个府学的氛围好吗?”   氛围?青年略加思索便明白了对方的意思:“尚可,小景便在其中读小班,如今在学四书五经。”   “嗯,那清泉可以去吗?”   “启蒙的学生无需经过教考,可直接入‘蒙’字班读书,待到《蒙求》、《三字经》等书本学完后,进行考试,才算正式进入小班学习四书五经,根据进度会有中班、大班等。”   “原来是这样啊。”万宝妆笑了笑,好像幼儿园考小学,然后接着小学升初中,初升高。   虽然自己一直觉得这就是一个四五线城下的县市级,可是在这个朝代来说,有城门,有防护,有人口,这里已经是一个规模不小的城镇了。   战容肃顿了顿:“如果清泉也去府学,他与小景二人,相互照应,也是好的。”   万宝妆点了点头:“也好,不过还是等我再问问他吧。”   她转过头去,喊了声清泉。   清泉还在琢磨着拼图,闻言转过头来看向阿姐:“阿姐,怎么啦?”   万宝妆商量着说:“小宝,我们之前不是说去读书启蒙吗?现在有几个选择,一个是去外面的私塾,第二个就是去城里的府学。私塾的人便少一些,不需要考试。府学的教学可能更好,可是学完以后还需要考试。”   听到这里,清泉还没回答,战荣景便说道:“小宝弟弟,你和我一起去府学读书吧!我们还能一起上学!一起玩耍!”   “好啊好啊。”清泉一口应下,“阿姐,那我就选择和小景哥哥一起去府学读书啦!”   “好啊,那你得好好学哦,不通过考试的话,可是进不了小景那个班,你们还是不能一起学习的。”   “嗯嗯!”   坐在一旁的青年看见这一幕,若有所思,成年的长姐与年幼的幺弟进行商量,询问对方的意见。   倒是十分少见,或是从未见过。 第34章 上学 时间像是个轮回   噼里啪啦的柴火爆裂声, 伴随着风吹过时的哧哧声,还有锅子上咕噜咕噜的声音在这个厨房里响起,时不时飘过红薯、土豆的香味, 还有很浓郁的西红柿蛋汤的味道。   万宝妆蹲在灶台旁边,小心地往里面瞧了眼,拿出长长的火钳把里面的土豆和红薯都翻了个面, 生怕又被烤成焦炭一样。   烤红薯烤土豆万万不能直接埋在柴火下面, 要放在边边上, 灶火里靠边的地方, 还得用柴火灰埋起来,不能直接用明火烤, 不然外面一层会直接变成黑炭, 运气好点还剩下中间一点肉可以吃, 这是万宝妆的经验之鉴。   “阿姐,好了吗?”   “烤红薯可以吃了吗?”   听见两人的问话,万宝妆用火钳按了按那大个的红薯,有香味飘出来, 可外层好像还是硬硬的,她不太确定地说道:“应该还没有吧?”   李婶正在旁边揉面团揪面团, 准备下一锅面疙瘩汤,上面锅里已经熬了一锅西红柿鸡蛋卤子。   她闻言笑了笑, 走进来一瞧, 红薯皮已经干皱起来壳子变得焦黑, 她放的都是一些细长的红薯和小颗土豆, 明火烤的红薯就是这样,外面会变焦一点,这个样子就够了。   于是把柴火拨到一边去, 帮几人把那几个红薯土豆给掏了出来:“好了,已经熟了,你们几个去吃吧,小心点烫啊。”   “耶!”几人拿着盆捧着红薯土豆就往旁边走了,一路上闻着那股香味,馋得不行。   几个人把盆放在桌子上就开始伸手去拿烤红薯,被滚烫的面皮烫得嘶哈嘶哈吹气,吹了两下又忍不住去把红薯拎出来,又被烫到去摸耳朵,一边忍着烫一边剥皮。   烤红薯!烤土豆!就是要吃热乎的!   最外层是带点焦香,里面又是软糯香甜,这样的红薯入口,整个人都变得无比幸福。   土豆把外面的灰都擦干净,绵软香甜还带点沙沙的烤土豆也好好吃哦。   二月到了,李婶来了真好啊,生活质量直线上升,终于不用每天都水煮白菜对付一下了。   “喵!喵!喵呜~”突然一阵阵烦躁不安尖利的猫叫声传来,吓得万宝妆一个激灵,手里的土豆都掉了。   “阿姐,猫猫为什么叫得这么凄惨啊?”   “它们是生病了吗?”   万宝妆看了眼掉在桌上的土豆,看着两个小孩童真的眼神,她又望了眼外面的天空。   春天到了,猫儿都发、情了,这该如何解释啊?   只好含糊地说道:“春天到了,猫猫都在找自己的小伙伴们,找不到它们就有些焦躁。”   “哦~”   “这样啊,希望猫猫早日找到它们的好朋友。”   既然已经决定去上学了,万宝妆便也没有耽误,挑了一个好天气,收拾了东西将人送入府学的启蒙班。   授课半年需要交半贯铜钱,一年就是一两银子,这个价格算不上太高,只不过那些书本、笔墨纸砚都是需要自己准备的!   这样想想读书确实是挺费钱的哦。   不过府学的位置离这边有些远,这里是北市比较靠近西市的地界,而府学在靠近官府那边的东市,毕竟也算得上是官方学校。   不过因为学校要一块比较大的地方,所以它的位置在东市很里面,快要城边的一块空旷位置。那里既空旷闲静,又有山水田地,府学里甚至还有组织学生们种的粮食,很适合因材施教。   那日报名的时候,她特意带着清泉和新雨从家里徒步走了过去。   确实有点远,从家里走路过去需要近一个时辰,每天上课一来一回便是两个时辰四个小时。按自己的话来说,就是通勤时间太长了。   通勤时间太长实在是比较消损热情,也不说那些锻炼身体的话。这么冷的天,一个五六岁的孩子每日走上四个小时,究竟是锻炼他还是折磨自己这个大人哦,毕竟还得去接送,哪里能让他一个人上下学。   她想着是雇赶趟人?还是借用阿婆的马车?还是自己买一个代步工具呢?   其实她更倾向于自己买一个代步工具,只是还不知道是买一个小马车还是驴车,而且买了代步工具以后还得会用。   不过还没等她琢磨出解决方法,等到小宝要去上课的那日清晨,战荣景那个小孩便在外面高声喊道:   “小宝弟弟!我们一起去上学啊!”   听见这高昂的叫喊声,她走出去一看,战荣景坐在马车上撩开车帘不住地快活嚷嚷着,驾车的是那位脸上有刀疤的男子,涂月一般是管他叫“疤三叔”。   而自己那位俊美清朗的友人走出来:“万女郎,两个孩子都在同一个府学,刚巧我们两家顺路,以后便一起吧。”   战容肃今日头顶带冠,长发都束在脑上,穿着藏蓝色的外衣,外衣上有着一圈白色绒毛,看起来十分俊逸。   万宝妆笑了笑,从友人家到自己家,再去府学,需要绕一段路来此:“也不是特别顺路吧,会不会特别麻烦你们。”   战容肃轻咳了一声:“并不是特别不顺路,而且小景一直觉得自己上课太孤单了,吵着一定要和小宝弟弟一同上学。”   万宝妆看过去,只见车上那个小孩不住地点头:“万姐姐,你放心,在学堂的时候我一定会保护好小宝弟弟的,你就让他和我一起去学堂,再一起回来嘛!”   她低头看向背着小书包的小弟:“清泉,以后和小景哥哥一起去上学好吗?”   “小宝弟弟!快上来!”   万清泉看向姐姐:“阿姐,这样可以吗?”   阿姐说过不要一直理所应当地接受别人的帮助,相互帮助才是好的相处方式。   万宝妆笑了笑:“没关系,今日小景哥哥帮你,以后你也帮他就好了。”   相比于找其他人接送,或者是自己学会驾车,她觉得还是跟着友人靠谱一些。自己不过是个战五渣,等自己学会驾车还不知道是何年何月。   今日是万清泉第一日上学,是很重要的时刻,她们打算一同过去。于是那辆马车上一共坐着五个人。   虽然马车不小,小景和清泉也都还小。可是一辆马车上坐着五个人,算不上拥挤,但委实是有些满,需要并排坐在一起。   马车一共有三侧面可以坐人,这一次万宝妆和战容肃挨得比较近,他们并排地坐在里面那一侧,小景和清泉坐在窗户一侧,新雨坐在窗户另一边,只不过边上还放着两个小孩的书具等。   她也不懂,明明可以一个大人和一个小孩坐在一侧,可是小景把清泉拖了过去,说是要有悄悄话要讲,然后和新雨说:“新雨姐姐你坐在这里,拜托你帮我看好了书箱可以吗?里面有墨水怕撒了,我想和小宝弟弟说说话。”   于是就变成了她和友人并排坐在最里侧,两人藏蓝色的衣摆和浅色的衣摆叠在一起,深深浅浅。   不过倒也没什么,不说他们之间还有两拳多的距离,就是之前工作的时候,她也是挤过高峰期地铁和轻轨的人,毕竟有时候开车太堵了,远不如地铁轻轨便捷。沙丁鱼她都当过,这点小事她都不曾注意到。   外面凉风习习,青年高大的身子挡住了吹进来的风,万宝妆便没有感觉到丝毫的凉意,便一路上都在注意小景趴在清泉耳边窸窸窣窣地说些什么。   不过她听不清,就显得有些好奇,她悄悄扯了旁边人的手袖,示意他低下头来。   青年这才动了动僵硬挺直的背,听话地低下头来,附耳倾听。   万宝妆好奇地轻声问道:“你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吗?怎么神神秘秘的?还不让我们听见。”   战容肃的耳力极好,战荣景这点声音自然是听得清清楚楚,他非常清楚地听见了自家小弟在告诉万清泉,他们班他就是大将军,谁也不敢不听他的。   青年无奈地点点头,表示自己听得清楚。   万宝妆便好奇地看向他,她的眼睛很大又很漂亮,眼神总是那般清澈明亮,现在眼睛里闪烁着好奇的光。   他怎么能忍住不告诉她,便偏过头学着她一般,在她耳边轻声说道:   “小景在说,整个府学里,他算是老大,让清泉别怕,有事就去找他。”   青年低沉细密的声音,带着他特有的冷静稳重,又藏着丝丝温柔,这样的声音在耳畔低低传来,竟让她有些酥麻。   冷静一点,这是你的好朋友!他只不过是长得俊朗了些,声音好听了些,不要这样心猿意马!   万宝妆不知道,自己的耳畔悄悄爬上了一点红。   看见对方精致小巧的耳朵慢慢染上一点红,青年垂眸看向对方白净的侧脸,这个角度的女郎,倒像是有些孩童般可爱圆润。   她似乎十分不自在般双手紧握衣袖,见状,青年退开来,又恢复了之前背脊挺括的模样,端端正正地坐在一旁。   “呼。”   感受到对方温热的气息离开,万宝妆悄悄呼出一口气,有些紧绷的身体终于放松了下来。   战容肃垂着的眼眸,悄悄看了眼对方,见到女子重新放松下来,他才目不斜视地往前看去。   一路上没敢再说悄悄话。   战荣景坐在旁边焦急不已,兄长怎么一句话都不说的!万姐姐也一句话也不说了!   他焦急了一路,结果两人真的在路上没有再说话了,于是有些垂头丧气地走下马车。   万清泉好奇地问道:“小景哥哥,你怎么了?”   战荣景摇了摇头:“哎,你不懂。”   “哦。”   小景哥哥又说我不懂,到底是什么啊?   待到几人将战荣景和万清泉送到府学门口,便没有再进去了,两人自己背上自己的小书包走了进去。   还以为战荣景会有书童帮他背书箱呢,没想到也是他自己拿啊。   万宝妆笑着看两个小孩渐渐走远,她突然想起从前的时候,自己也是那个渐行渐远的孩童,从幼儿园、小学、初中、直到高中,而站在她后面的,一直都是她的父母。   那些尘封的记忆一点点苏醒,记忆中她的父母也像是这般,待在自己的后面,不断地看着自己小小的背影往前走去。   好像是十几岁的时候读的书,还隐约记得书里写着我们的缘分就是不断地在目送那些背影渐行渐远。有人站立在小路的这一端,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   好像还有一句,那个背影告诉你:不用追。   这是什么书里的话,已经记不清了,可是这一刻突然能理解到写书的那个人,她当时是不是也像我这样站在这里呢?   可是没想到万清泉一直走到小路转弯的地方,在马上就要看不见的人的时候,突然回过头来,笑着朝几人挥挥手示意。   万宝妆便笑了,也举起手向那个小孩挥一挥,内心那种突兀而起的低落,就这样轻轻挥散了。   时间像是一个轮回,那些契合发展的顺序也好像一直在重复着一般,记忆里的故事悄无声息地再一次出现。   回去的路上,战容肃主动坐在了外面,说是车里太闷,想去外头吹风。疤三郎在一旁抖抖索索地架着马车。   战容肃瞥了他一眼:“正常驾车即可。”   “好、好的侯爷。”   万宝妆和万新雨两个人坐在车内,她果然自在了许多,和妹妹不住地说着话:   “弟弟去上学了还有点不习惯。”   “阿姐,回去后我们也让阿婆给小景做一个书包吧,他的书箱看起来好沉。”   “好啊,做一个和小景一样的,这样他们一定会很开心。”   “嗯!不过要不然还是弄一个不一样的花样吧,万一分不清拿错了就不好了。”   女郎浅笑道:“小弟在学堂上课,你在家里也要看书哦,可不要到时候弟弟比你厉害。”   “我才不会!”   .......   青年屈膝坐在外头,有些不顾形象地倚靠在车门上,竟也有几分年少时候的散漫风流,听见女子柔和放松的声音,带着她特有的一丝丝南方口音,语调总是有些软糯,偏偏她的声线清冷,两者融合倒是十分好听。   他笑了笑,手搭在膝盖上敲了敲,这样就很好。   今日风轻云淡,湖碧天青,万象澄澈,微弱但明亮的阳光,透过漂亮的云层洒在青年的身上,他修长的手指轻敲膝盖,像是在阳光里跳舞,在这风里悠悠穿行。 第35章 是你 原来我们之间的相遇,在集会之前……   在开店以前, 她还需要一些过渡资金,便打算把第二张配方给卖了,这是红烧肉, 不过是毛氏红烧肉,当初那位伟人老了以后,厨房里改良了配方, 少油少盐又口味十足。   其实万宝妆不太喜欢肥肉, 但是她爸爸尤其喜欢!   隔三差五就炖一锅, 她每次都只吃瘦肉部分, 然后将肥肉丢给她爸,想想倒也是有几分怀恋。   妈妈爱吃的, 她不喜欢;爸爸喜欢吃的, 她也不喜欢。可是他们两人喜欢的东西, 还是能帮助到自己。   这就是父母的爱跨过了时间与空间,再一次支持自己吗?   她笑了笑,重新回忆起配料。   不过现在的配料和后代处理过的有些微区别,她还是在家里照常实验了一番, 又让李婶将肉切得方方正正,绑上细绳, 外观也好看精致些。将味道一遍遍调好后,她便拿了个盒子, 把红润有光泽十分漂亮的红烧肉放入里面, 几个人找了好的天气, 便拿着肉直奔一笑堂。   二月二, 龙抬头,大家小户使耕牛。此时,阳气回升, 大地解冻,春耕将始。   虽然这边地势偏北,可是二月份到了,天气还是有转暖的迹象,走到外面也不需要再加件斗篷,穿件厚实的外衣即可。   就在她还在打腹稿,让人去找掌柜的时候,前面走出来一个人。   疤三郎惊讶地看着面前两个人,无不惊喜地问道:“万女郎,万家妹妹,你们怎么在这呢?”   万宝妆笑了一下,解释道:“疤三哥,我们来找这家店的掌柜有点事。你怎么也在这呢?”   “我来这里拿些食材,府上食材不够了。”   “这样啊。”   原来凌风家里的食材都是从这家饭店直接拿呀,她往店里看了看,这家饭店看起来好像更靠谱一些了。   疤三郎将手上的东西放到一旁,和小二说了声:“小二,帮我看一下东西啊。”然后热情地招呼道:“来来来,万女郎你们来找掌柜是吧,我带你上去。”   他们应该是熟人吧,万宝妆也没多想,跟着人便上去了。   到了楼上,还没进房间里呢,疤三郎便喊了几声:“老赵,老赵,快出来。”   马上就有一位和善的男人从里面的房间里走了出来,他笑骂道:“你这个疤老赖,不是刚刚才走,怎么又上来了!”   疤三郎哎哎了两声:“注意点注意点,是这位万女郎来找你有事!”   那个男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万女郎你好,见笑了见笑了。”   “赵掌柜不必在意。”   万宝妆笑着摇了摇头,看着他们二人十分熟练地相互打趣。   疤三郎走近老赵,把人揽过去锤了几拳,然后低声说了句:“这是侯爷的朋友。”   赵掌柜惊讶地看了眼他一样,疤三郎给他使了个眼色,朗声道:“老赵我走了啊,万女郎,万家丫头,你们聊,我先走了啊。”   “好,谢谢疤三哥带我们上来,你先回去吧。”   待到疤三郎下楼走后,这位赵掌柜和和气气地把人迎了进去:“万女郎这边请,我们进去谈谈吧。”   既然是疤三哥的熟人,万宝妆倒也没怎么客套,进去之后便把饭盒放在桌子上,将自己的来意说清楚了。   赵掌柜笑了笑,倒也是没说什么,只是取了一旁的筷子尝了尝:“五花三层,选的是上等好肉;色泽红亮,肉香味浓,卖相极好;入口肉质滑嫩,酥软即化又甜而不腻。”   “万女郎是不是在烹饪的时候加入了少许辣椒,味道有些甜中带咸、咸中有辣、甜而不腻。”   万宝妆笑了笑:“赵掌柜厉害,确实是有加少量辣椒提味,你看这个菜可好?”   赵掌柜点了点头:“这菜极好,可有名字?”   万宝妆摸了摸鼻子:“就叫‘毛式红烧肉’。”   赵掌柜也没多问,为什么万女郎出的配方,要叫“毛式”,倒是吟诗一首:“美味佳肴千载香,一笑堂里美名扬。红透醇酥淌嫩润,金呈玛瑙亮明珰。不如就叫‘玛瑙肉’吧。”   万宝妆只能点头:“确实是挺好,名字更为雅致。”   赵掌柜吟诗之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问道:“万女郎这配方若是肯割爱给我,意欲何价?”   万宝妆笑了笑,本来是自己卖东西,倒成了对方买东西。便说了一个和上个配方相同的价格:“50两银子即可。”   赵掌柜眉头一皱,似乎有些犹豫地开口道:“万女郎,您这菜中是否用了白糖提色?”   “是的。”   “这,这道菜用的是上等五花三层猪肉,又用昂贵的糖来提色,形如玛瑙,入口嫩润,50两您太吃亏了,您不会是看在我和那疤三郎相识,便亏本卖给我吧?”   万宝妆有些听不懂了,脱口而出:“怎么会,我只是和之前的卤方卖的一个价格。”   “万女郎,说的是对面那家之前得的一个卤下水的卤方吗?”   “是的啊。”   赵掌柜有些苦恼和气愤的样子:“那种卤下水的配方,怎么能和这个玛瑙肉相比呢?”   万宝妆咳了一下:“那赵掌柜想出多少钱?”   赵掌柜举出一个巴掌,露出那个断了半截的手指:“至少五百两银子!”   万宝妆有些吸了两口气,弄不懂这个商人了,推辞道:“太多了!赵掌柜,我看是您的出价太高了!”   这两人也有意思,一个卖东西的不想卖出高价,非要原价卖;一个买东西的不愿意低价买,非要高价买。   两人在房间里相互推脱,最后还是以两百两的价格成交了。   万宝妆走出房间还有些恍惚,现在的商人都是怎么了?   她牵着万新雨往外走去,出了饭店后又回头看了一眼,笑了一下。   好像自从遇见凌风以后,生活总是越来越好了,即使他不在这里,也给了我不少的帮助,真好。   这边发生的事情,很快就被人原封不动地汇报给府上去了。   那边战容肃刚听见疤三郎汇报,万宝妆去了一笑堂有事,又听见一笑堂来人汇报。   他这才听明白,原来那个卤肉方子也是她卖的,原来她就是那个在楼下叫卖的女子。   那时街上人群熙熙攘攘,他只是匆匆来到店里,偶然往下看去,便看见人群中有个女子,背脊挺直,谈笑风生。   只是当时人来人往,吵吵闹闹,他不大听得清那位女子的声音,也看不清面容。   原来竟是宝妆吗?   战容肃低头笑了笑,原来我们之间的相遇,早在集会之前。   底下的赵掌柜摸不着头脑,自己听说那万女郎是侯爷的朋友,便想多给些价格,不过那个方子也确实不错,这位女郎对自己的东西有些低估了。   那他这个事做得对还是不对啊?   战容肃看了眼赵齐明,点了点头:“做得不错,回去吧。”   “好咧侯爷!”   赵掌柜离开后,战容肃坐在一旁沉思了片刻,万女郎缺钱并未和自己说明,自己该不该去过问一番。   若是她不想让人知晓,自己过去徒增烦恼。   林管家在一旁着急道:“哎哟,侯爷啊,万女郎出去卖方子,想必还是家中有什么事情,侯爷你快去看一看啊!万一我们有什么能帮上忙的呢!”   战容肃皱眉看向他,有些迟疑。   红衣直接拿了一件藏蓝色的坎肩过来,示意侯爷穿上。在众人的催促下,青年收拾东西便前往明湖巷里。   那边万宝妆带着人刚到家没多久,便听见门外有人敲门的声音。   嗯?现在应该还不到清泉放学回家的时间啊?新雨说要出去买东西,她也没多问,这么快就回来了吗?   她有些疑惑地走出去开门,只见门外站着一位霞姿月韵的青年,青年穿着一身海蓝色的衣裳,外搭一个半袖的白色毛领坎肩,露出宽松的衣袖,更显得人有些华贵的俊朗。   她欢喜地说道:“凌风,你今日怎么过来了?快进来,我还以为是清泉他们回来了。”   战容肃颔首示意,跟着人走到屋里,踌躇道:“万女郎,今日你到我店里卖了一张配方,是生活有什么困难了吗?”   青年的本意在后半句,可是万宝妆的注意力在前半句,她惊讶地问出声:“一笑堂是你开的酒肆吗?”   只见青年点点头:“是的。”   万宝妆哭笑不得地扶额叹息:“凌风,我怎么卖东西卖到自己人那里去了。”   说罢她就要拿出刚刚拿到的两百两银票,还给对方。   “万女郎这是做什么?”   万宝妆笑了笑:“我怎么能收你的钱呢,之前的恩情还未答谢,现在还要卖给你东西,我真是......”   说到这,她无奈地摇了摇头,一点叹息和无奈,还有一丝好笑,怎么能这么有缘,自己找到的符合红烧肉受众的食肆,又有一位如此爽利的掌柜,居然是凌风开的店子。   她早该想到的!疤三哥和掌柜之间如此娴熟,在店子里就像是自家人一般径直走上二楼,而那位掌柜伸出的手指明明还带伤,明明有那么多显而易见的痕迹,自己怎么都没想到!   她有些懊恼地捂住头,怎么就莫名地放松了警惕。   战容肃一时间不知道自己来此是对了还是错了,只能皱着眉头将银票放在桌上。   “万女郎,这是你的财富,配方是你的独家秘方。我出钱,你出方子,我们才是公平交易,若是如此,便成了我强取豪夺了。”   “怎么这么说!”万宝妆着急地反驳,“我们是朋友,怎么能卖方子卖到你那里去呢!”   战容肃摇了摇头:“一回事归一回事,请不要让我于心不安。”   万宝妆只能无奈地拿回银票,便开口道:“凌风,刚刚你问我为何去卖方子,我是想开个店子,那我们这样吧,这个钱就当是你入股,我们以后收益平分好吗?”   “入股?是何意?”战容肃浅浅地皱了下眉,疑惑地问道。   万宝妆考虑了一下这边的措辞,说道:“就是凌风你出了钱,相当于我们一起来开这个店子,只不过你什么都不需要做,只要等到店子开好后每月拿收益就行。”   “这样不可。”   青年的话还没说完,万宝妆便鼓着脸颊说道:“可以!这样可以!”   她的面容带着一点清冷英气,偶尔看见她鼓起小小的一点脸颊,倒是像撒娇一般十分可爱。   可是直接干脆利落地让出五分收益,倒也是她的作风。青年闭了闭眼,轻轻叹了口气,说道:“万女郎,你的店子究竟是做什么生意?”   万宝妆眼里便有些得逞的欣喜,和他细细地说了自己的思路与想法。   战容肃目光柔和地看着她,她说到开心处的时候还有些手舞足蹈,晃着纤长的手指,带着沉稳自信又有些小得意。   有的时候会冒出一些比较现代的专业词汇,这个时候战容肃便会微微睁开眼睑,有些疑惑地看着她。   她便会换一个容易懂的词语重新讲给青年,末了还会微微挑眉,以示明白了吗?   待到她说完后,青年问道:“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吗?”   万宝妆沉吟了一下:“我还没选好位置,牌匾、玩具、棋牌等还没订做,然后店里卖的那些糕点、水饮也没选好,还有好多琐碎的事哦。”   战容肃便说道:“店里的糕点和水饮便直接由一笑堂提供吧,这一点不用担心。”   “一笑堂提供吗?那我应该每月出多少资金?”   “不用出钱,只不过是从一笑堂店内放置你的店中售卖而已,收益不都是我的吗?”   “哦哦!”万宝妆好像有点被绕进去了,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战容肃不等她反应,接着问:“牌匾是指匾额吗?你需要一个什么样的匾额?”   万宝妆便把刚刚那一点不对劲付之脑后:“应该会找人题字,然后框起来吧?”   “......我也会一点书法,如果你不嫌弃。”   “啊?”万宝妆惊喜地看着对方,“你也会题大字吗?”   战容肃好像笑了笑,见到一旁的桌子上有练习的纸笔,示意道:“我可以用吗?”   “当然可以!”万宝妆忙不迭地点头,可是她忘记了旁边还有一些自己练习的字迹,又慌忙地收起来。   青年看见那些歪歪扭扭的字迹,眼睛里闪过些许笑意。   等到万宝妆重新拿出干净的纸笔摆好以后,青年拿住笔沉默了片刻,缓缓将其浸入墨水中。然后提笔在纸上留下了四个字:   “灯火阑珊”   纵然是万宝妆这种不懂书法的人,也能看清青年犹如笔走龙蛇一气呵成,其用锋,像是要使其透过纸背,留下的字苍劲有力、飘逸多姿。   她既惊又喜,怎么会有这样全能的朋友?   “那我们的牌匾就拜托给你啦!”   青年嘴角含笑,微微颔首应下,又建议道:“至于店铺,可以去靠近学堂的东街看看,如果你想让年轻的学子‘进店消费’。”   听到青年迟疑的‘进店消费’四个词,万宝妆乐不可支,连声应道:“好啊好啊,我明天就过去看看。”   “明日?”战容肃有些迟疑道,“会不会有些太着急了?”   万宝妆摇摇头:“不会,并不是说明日去看的时候就定下,只是先照着要求去找个铺子。关于店内我都已经构思很久了。不过构思再久,也需要一个具体的店铺形象,才能具体设计店内环境,这也是需要时间的,我需要在二月份将店铺装修好,待到三月份就能开店了。”   战容肃闻言点点头,问道:“你需要个多大的店铺?”   “大概是需要一个两层楼的,每一层约莫70-80平就好了,还得设计出楼梯和隔间。”   “倒也是不错。”   ............   战容肃又仔仔细细地问了一番才离开,等到青年离开,万宝妆总觉得哪里有什么不对。   嗯?从一笑堂拿来糕点,摆在自己的店里卖,然后再和凌风五五分成?   那我这不是平白无故多了五分进账吗??   怎么会被他绕进去啊? 第36章 练字 毛笔字,好难   待友人离开后, 万宝妆用砚台把桌上的字好好压住了,坐在一旁把这四个字看了一遍又一遍。   真好看的字。   要找一个好一点的书法裱框,把友人的字好好裱一番, 然后再收起来。   “阿姐!我们回来啦!”   是清泉的声音,她拿着一袋果脯零食和酥油茶,起身走至屋外开门。   清泉和新雨姐弟俩一起站在门口, 那边的涂月和马车上的小景看见她出来也打着招呼道。   “万姐姐。”   “万姐姐好。”   “小景, 来吃点零食再回去吧”, 万宝妆把手上的果脯和酥油茶递给涂月, “今天是涂月来送你们回家啊呀,我还以为是疤三哥。”   涂月嘿嘿地笑了笑, 不掺杂一点杂质的明亮可爱:“多亏了我今日驾马车, 不然怎么在路上看见新雨妹妹, 才能把她一起接回来。”   “才不要你看见!我自己也能回来。”新雨手上还拿着些什么东西,闻言有些娇憨地反驳道,她今日一身翠绿白底的襦裙,还披了一件白色绣花的绒棉外套, 再加上她又纤瘦,站在一旁举着手指和少年反驳的样子就像是风中摇曳的荷叶, 煞是好看。   涂月有些委屈地哦了一声。   “哼。”   新雨可爱地偏过头去,涂月也不像生气的样子, 只是和她解释道:“从东市过来很远的呀, 坐马车不是舒适一些嘛。”   新雨不理他, 只是和挂在车窗边上的小景告了个别, 便拉着小弟清泉走进屋子里。   万宝妆笑了笑,和车上两人说道:“小景、涂月你们也先回去吧,明天见。”   “万姐姐明天见。”   两个小孩上楼换了一身居家的衣裳后下来, 看见阿姐还在桌子旁边看着面前的字。   便问道:“阿姐,这是你今日练习的字吗?”   “为什么变得这么好看了?”   万宝妆哭笑不得:“不是啊,刚刚你们凌风哥哥过来了,这就是他写的字,他还说要帮我们写牌匾呢。”   “好厉害哦!”   “嗯嗯!”   万宝妆把桌上已经干了的字迹好好地收起来,说道:“好啦好啦,我们也开始练字吧!”   自从小宝去学堂上课以后,每日下午放学回来,他们便会在客厅里摆好桌子,三个人一起在客厅里练习毛笔字。   三人练字的时候,新雨与清泉都是第一次习字,反倒能跟着夫子的教导来练习,尤其是清泉,格外用功。   只有万宝妆最是冷静不下来,这与她多年的习惯完全不同,简直是截然相反的用笔习惯。毛笔的握法与钢笔的握法不一样,钢笔的笔杆与纸面是半斜着的,而毛笔与纸面是垂直的。   而且毛笔主要是手臂用力,带动手腕用力,力贯笔尖,讲究“竖腕、虚掌”,而手指只需要灵活握笔。   但是她习惯了硬笔,一般都是手指用力,右手中指侧边还有一个快消失的茧子。每次软趴趴的毛笔都让人抓狂,尤其是在练习带“钩”、“弯钩”、“斜钩”这类笔画时,她都要屏住呼吸,抖着手腕硬着头皮练下去。   稍不注意就会出现失误,不是收不住笔便是钩不过去。这个时候她就会无比的烦躁,心中生出一种挫败和烦闷,要进行好几个深呼吸,或是放下笔走出门,在院子里打一套广播体操。   不仅她自己来做操。还把两个小孩也拖出来一起做这个怪模怪样的“广播体操”,美曰这是在强身健体,不能一直待在书桌前面学习,要劳逸结合!   阿姐总是有很多新奇的话语,新雨和清泉纵然奇怪,却十分信服,总是陪着她一起在院子里“一二三四,二二三四”。   惹得过路的邻居惊奇地看见了,不知道她们三人在跳什么奇怪的舞蹈。   几人练完字后不久,李婶便也会过来了,她一般不打扰几人习字看书,径直走入厨房利索地开始准备晚饭,起锅热油,码好青菜,不多时,厨房里就会传来细细密密地切菜声还有热油碰水时噼里哗啦的声响。   知道万女郎从不吝啬油水也舍得用料,李婶今日做的是地三鲜、锅包肉和地方拉皮。   大拉皮是凉菜,要先做,但是做之前先把锅包肉的里脊肉切片腌制,等会拉皮做好猪肉也腌制入味了。   李婶取出来土豆粉,用类似凉皮的方子做了些白色粉皮,这种粉皮手工做出来晶莹透亮,韧性强、吃起来滑、韧、口感好。李婶把那个粉皮切得宽宽的,切上黄瓜丝胡萝卜丝,拌入的调料关键是花生芝麻酱。   将腌入味的里脊肉片裹上水淀粉和油制成的炸浆,然后起锅热宽油,这肉要炸两次,一炸熟,二炸色,二次下锅炸至金黄色捞起,再下锅少油烹炒葱丝胡萝卜丝,倒入用酱油、糖、醋、鲜汤、水淀粉等兑成的料汁勾芡即成。   这个菜色泽金黄,口味酸甜,但是费油,李婶便又做了一道地三鲜,用土豆、茄子和不辣的青椒,裹上面粉下油炸烤至嫩熟即可捞出,锅里留少油,下葱花蒜泥爆香,然后再把三鲜放入进来,用酱汁勾芡。   万宝妆夹了不少大拉皮,眼前一亮,入口劲柔爽口,混着黄瓜丝和芝麻酱,又带着些微的甘甜:“李婶,这是什么啊?”   新雨和清泉最喜欢那道锅包肉,外脆、酸甜,里面的肉又超级嫩,眯着眼睛吃得停不下来。   地三鲜色泽油亮、鲜美爽口,滋味浓郁,不过万宝妆不大吃这种油多的菜式,倒是两个小孩很喜欢里面的土豆。   李婶瞧见他们都吃得很是欢乐,也放下心来:“都是这里的家常菜,你们喜欢明天再做。”   “好好好!”   “谢谢李婶!”   等到几人光盘吃完后,清泉揉着肚子拿出课本与新雨讲述今日在学堂学到的知识,新雨也拿出一样的课本,一边听一边记。   清泉的声音明明稚嫩,咿呀摇橹,可总能清楚地听明白那奶声奶气里的认真。像是船尾摇晃橹浆,浆板击水的声音,清澈的凉意,穿透年龄的限制。   今日的《三字经》已经学到了“曰春夏,曰秋冬。此四时,运不穷。曰南北,曰西东。此四方,应乎中。曰水火,木金土。此五行,本乎数......”   小小的孩童在一旁解释春去夏来,秋去冬来,如此循环往复,永不停止。   每次万宝妆看见这样的场景,都会觉得很有意思,坐在一旁便心生暖意,不自觉露出十分惬意的神情,静静地看着她们姐弟两位交流。   屋子里的火炉还没撤下去,小小的红泥炉子,在旁边烧得殷红,上面还放着一个小水壶,咕噜咕噜地冒着热气,暖暖的热气充斥在屋子里。   有的时候她也会把友人送的香点上,那个漂亮的粉红色火炉便放在一旁的桌子上,很快就会飘出一股清淡的翠烟,安神舒适的味道随着气息就飘荡在屋里。   也不知道为何,万宝妆突然想临摹一下友人的字。   她又把友人写的四个字拿了出来,摆在一旁,开始临摹这种潇洒豪迈的草书。   不过,果然是不行的!还没学会走呢,就想着要跑了。   万宝妆笑了笑,又拿出炭笔,照着那个字迹的形状在纸张上涂涂画画。远看倒也有几分相似,不过近看就会发现,不过是用柳炭笔画出来的罢了,毫无笔劲与笔锋,但是她自己看着觉得还挺好玩的,甚至有几分开心,又仔仔细细地将几张纸一齐收了起来。   三人每日都会睡得比较早,因为清泉上课时间非常早,而万宝妆这个时候向来是起不来的!   卯时到申时间,也就是早晨六点至下午三点上课,怎么会有这样离谱的时间,早上六点上课,每天凌晨五点就要起床了啊!五点半之前就要坐上马车赶紧去学堂。   这么早的时间,都来不及准备早餐,清泉的早餐都是和小景一起在马车上解决。中午不会有很长的时间休息,他们都是在学堂里解决吃食。   每次将清泉送至马车上,她都要重新回到房间里睡到回笼觉。   新雨知道自家阿姐的习惯,送完清泉以后她会去喂一下后院的几只鸡,把院子里的卫生打扫一下,再生火烧壶热水,阿姐向来是不管这些琐事的。   做完这些大概是巳时左右,才会上楼去叫阿姐起床,把阿姐叫起来吃早饭。   吃过早饭以后,她先问了问新雨:“丫头,我等会儿出去办事,你要和我一起去吗?如果和我一起去,我们便正好接小弟下学堂,然后一起回家。”   新雨一口应下:“好啊阿姐。”   于是万宝妆便对着李婶嘱咐道:“李婶,中午不用过来做午饭了,我们应该会在外面解决的。”   吃完早饭还没怎么清醒,她又上楼去换好衣服,描眉抹上口脂才算是彻底清醒了过来。   看着新雨在旁边很好奇的样子,她笑了笑,叫新雨过来,也给小丫头描眉一番,然后拿出一盒新的淡粉色口脂,给小丫头抹上。   很小的时候,她也会好奇妈妈的梳妆台,上面有很多瓶瓶罐罐,有很多漂亮的口红,老妈对着那个镜子描眉梳妆,越发光彩照人。   她虽然没有红衣她们心灵手巧,可只是给小丫头淡淡描绘一番,又有多难。   新雨穿着一身蜜合黄白色的小袄上衣,外面还穿着一件淡粉色的绒毛坎肩,黄绫白底棉裙,唇因为点过口脂而更加红润,眉画如翠,脸若银盆,眼如水杏。   小丫头有些新奇地看着镜中的自己,晃了晃脑袋,头发上别着两个银铃铛,发出小而清脆的声音。   有的时候也会觉得时间俶尔远逝,不过是短短六月而已,那个瘦瘦小小的丫头便生长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小少女了。 第37章 两个人 人心难测,人心难得   收拾完毕后, 两人坐着赶趟车来到了东市里,这一片的区域确实如凌风所说的那般,多的是些衙役和读书人在此。   只是她也有些奇怪, 这里的商铺为何都这般便宜呢?   看着阿姐一脸困惑地从铺子里出来,新雨忍不住问了句:“阿姐,你怎么了?”   万宝妆冲她笑一笑:“我们先找个店子吃饭, 再慢慢说吧。”   两人穿过热闹的人群, 直奔一笑堂里。可巧了, 赵掌柜就在楼下办事, 看见两人过来欢喜道:“万女郎,万家妹妹, 你们过来办事还是用午膳啊?”   “用午膳。”万宝妆应了一声。   “好好好, 万女郎坐上面的屏风里还是下面堂食?或是进隔间里也可以的。”   “你这里这么忙, 我上二楼随便找个座位就好了。”   赵齐明哎哎了两声,热情地说道:“万女郎这是什么话,若是不好好照顾女郎一番,回去指不定被我们侯爷收拾呢。”   说罢他热情地指路:“快来, 来上二楼找个清静点的地方,靠窗好不好, 再给两位妹妹摆个屏风,你们慢慢地吃。”   赵齐明也没让小二过来, 直接自己报起了菜名。   看来一笑堂也是和别处一样, 需要小二将菜名报上来, 下次可以和凌风说一下画个“菜谱”, 有图有字十分清晰方便。   赵齐明报完菜名以后还问道:“万女郎要不要来份玛瑙肉,就是前不久女郎那个配方,特别好, 一笑堂里客人都多了不少。”   万宝妆摆了摆手:“不了,我不喜欢吃这个,拿一份玉兰花蒸鱼和翠绿一点红。”   她又转头问了问新雨:“丫头,你还想吃什么吗?”   新雨想了想刚刚那一段的菜名:“里面是不是有一道软炸排骨蒸香芋?”   “是是是,这个排骨先是腌制了一个时辰,再拿出来小炸一番,最后放在芋头上面蒸熟,又香又软甜。”   新雨很喜欢吃排骨,每次听到排骨都走不动道了,看着她那副小馋猫的样子,万宝妆笑了笑:“那便再来一份这个吧。”   “好咧!”   赵齐明点好菜便下楼了,也没来打扰两位女郎,只是上菜的时候还上了一壶淡橙色酸酸甜甜的果汁,像是橘子与苹果煮出来的。   他们可真厉害,不仅将百花入菜,还有各式果汁。万宝妆想起酒巷子里各式各样的果酒,不免又是浅笑一番。   白色的玉兰花肉质较厚,其花朵大,花形又俏丽,这盘鱼摆上来时溢发出特有的清香,鱼肉鲜嫩还带甜。   翠绿一点红便是四季豆上摆了些许红色的辣子提味,新鲜脆嫩,又带着炒盐的焦香味。   那盘软炸排骨蒸香芋也和赵掌柜说的一样,排骨和芋头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又香又软甜。   店里欢声笑语,来客多得如聚集的云层,倒也是十分热闹。从窗外看下去,黄晕晕的光线下,楼下炒糖色的摊贩,来往的坎客,匆匆过路的汉子,带着香气的小娘子们和嬉笑的孩童们,那样万种风情的荣华喧嚣,这般悦目的景色,时间如水般流动。   待到两人坐下慢慢品尝,万宝妆才把适才的事情一一解释给她听:“这里是东市,这边是东鼓楼下,往两边走的长兴街和永禄街都十分繁华。既靠近府衙,得以安全,却不是太近让人失了玩乐之心,来往的都是富坤、读书子弟或是有些富饶之人,但是阿姐刚刚看见了好几家有事需要出售的临街店铺,有的只是一层楼,只需不到20两,而那些二层或是三层楼的店铺只需28-50两不等。”   新雨略一思索便明白了:“阿姐?这个价格是不是太便宜了?”   “是的,南市和西市的临街店铺未免不是这个价,阿姐还没弄明白这里面的门道。按理来说,不应该是有人做局‘仙人跳’,不知是否与这边管理严格有关。”   “阿姐,那个玉兰花还能吃耶,真好吃。”   “好像还有挺多花能吃的。”   “阿姐,我知道!桂花也可以吃!”新雨开心地晃晃脑袋,“阿姐,回去后我们也试试这样做吧。”   “好啊,让李婶买些排骨回来你就去试试吧。”万宝妆亲昵地揉了揉小丫头的脑袋,新雨头上梳着两绺毛茸茸的小揪揪,很是可爱。   待到她又走走问问几家店铺,时间也快到下午三点了,她们便在府学门口等着,正巧看见涂月架着马车在前面。   “怎么又是你来接他们下学?”   听到新雨的呛声,涂月也很不服气:“为什么不可以是我!?”   “那你每天都没什么事情做的吗?”   “我!!”   只有万宝妆笑着望天,青春期啊,她十三岁的时候在读初中吧,那个时候自己一心只有学习,厚厚的刘海,宽大的校服,每天都想着回家要吃什么,好像都没什么懵懂的记忆。   太阳还挂在天空之上,如此宁静辽阔,又高又蓝,映射极其光耀的天鹅绒的彩色,那些个年轻的学子三五成群地走了出来,熙熙攘攘,青春活力。   清泉和战荣景肩并肩,一起慢悠悠地走出来。   “万姐姐,新雨姐姐,你们今天怎么过来啦!”   “我们今日来这边有事,正好有空便来接你们下学堂。”   清泉疾步走过来,抱住万宝妆:“阿姐。”   几人便待在马车里玩着“大富翁”游戏,这个版图凌风拿了过去,找人重新改了一番,用的是稀罕的羊皮纸,彩绘,看起来很是精致漂亮,比现代的普通大富翁富贵多了,一纸铺开,还以为是什么藏宝图呢。   马车行至街道时,突然被拥挤的人潮给堵住了,前面不知为何,聚集了不少的人。   “这些个不要脸的妓子,这是在干什么?”   “有辱斯文!”   “败坏!”   “哎哎哎啊,小孩子不要看这些。”   这是怎么了?万宝妆伸出车帘往外看去,因着她坐在马车上,比路上的行人高出一截,反倒是能看见里头发生了什么事。   只见一位泼辣的妇人,后面站着两个高壮的男子,跪倒在他们面前是两位衣衫不整的女子。   那两位女子浑身是血,其实一位身形较小的女子奄奄一息地躺在地面上。   只听见那位妇人吊着眼睛怒骂道:“看好了!这就是想跑的下场!进了我这春意楼里,就别想着出去!”   这是在做什么?万宝妆住在舒适圈里久了,看着面前的场景,竟然有些分不清状况。   “阿姐,如果不是秋娘,是不是我也会这样?”新雨突然有些伤感地开口。   万宝妆疑惑地看着新雨:“什么意思?”   “阿姐,我本来也要被叔叔卖到这样的娼妓楼里,是秋娘在城门口看见了我,主动说这丫头长得不行,卖到楼里没卖给她有钱拿,所以我那个叔叔就信了秋娘的话,四两银子就把我卖给了秋娘。”   万宝妆一时间震悚到不能说话,不光是这件事里面的信息,还有对面前的情况也终于有所了解,可居然反应不过来。   新雨又带着些许回忆说道:“其实秋娘人很好,阿姐,你是个好人,便是秋娘告诉我的。我总是趴在柱子后面观察,秋娘虽然骂了我,却也不会管我。看得多了我就发现,如果她上下甩帕子,还笑着点点头,那就会是个和善的好人家。”   人人都有自己的难处,却也会在艰难中给予善意,人心难测,人心难得。   “我不是娼妓!我也不当娼妓!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他人都能贩卖我!贱卖我!只有我自己不可以做我自己的主!”   听到这番掷地有声的话语,万宝妆猛地看了过去,只见那位瘦小的女孩,一边吐血一边怒斥,她那么小小身体里,仿佛有着无穷尽的力气,挣扎着,斗争着!   一旁的女子像是年长了些,她抱住这个女孩哀求道:“妈妈,你就放过她吧,她还小啊,才十几岁,一天好日子都没过过。”   那泼辣的妇人乜斜着眼,讥笑出声:“她过得好不好与我有什么关系,卖到了我这里,就是我的人。”   说罢就叫一旁的壮汉拿棍敲打这两人,两个女子惨叫不已。   “看好了!楼里的姑娘们,不听话就是这样的下场!”   新雨在一旁难过地喊了声:“阿姐。”   清泉和小景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坐在一旁看着万宝妆脸色阴沉,从来没有见过阿姐这般生气。   看见身后的几个孩子,本就被触动的人好像生出一种无畏的勇气,万宝妆安抚道:“不用担心。”   说罢,她就下了车,径直地走了进去。涂月在一旁不住地叫喊,都叫不住她,车上又还有小少爷,不知道该怎么办。   没想到新雨和清泉都站了出去,跟着阿姐一起走进去,小景便也坐不住了,闹着要跟上去,涂月只好带着人挤了进去。   只见万宝妆高声叫住他们:“停下,你们是要当街打死人吗?”   那位妇人便嘲弄地看过来:“哟,这位女郎好生标志啊,我打的是自己春意楼里的人,关你什么事啊?”   万宝妆走上前,两位女子的伤势看得更是清楚,皮开肉绽,血肉模糊。   满地的血色刺入眼帘,她心中一痛,抬眼和那妇人说道:“你再打下去,两人可就真的死了,你花了钱就是为了买两个死人吗?”   那妇人很是不在乎,讥笑道:“那又如何?”   万宝妆深吸一口气,心里的怒意压抑不住:“那你可要得偿所愿了,都打成这样了,就干脆这样放任不管,想必待会便会死在这街上。”   那妇人脸色一沉,吩咐道:“大茶壶,你去看看。”   大茶壶放下棍子,粗鲁地翻了翻两人身子,他手黑、心毒,这么多年来打的人不计其数,这个伤一看就是活不长了,于是对着妇人摇摇头:“鸨母,确实是不行了。”   那老鸨待不住了,走上去踢了踢那个小女孩:“该死的,老娘可是花了十两银子,你这一顿打都熬不住!”   听到这话,万宝妆心里一沉,难道真的是活不成了吗?   她走上前去,蹲在那小女孩的旁边,女孩被打成这样,还是能看出她清秀可爱的长相,难怪这位老鸨要花十两银子买下。   她给那女孩擦了擦嘴角的血迹:“小丫头,你还好吗?”   这个小丫头吐出嘴里的淤血,血中还带着断齿,淅淅沥沥地掉落在万宝妆雪白干净的手指上。   万宝妆还不曾在意,反倒是这个小女孩自己在道歉:“不......不要......弄脏了姐姐的衣裳。”   听到这话,万宝妆的心像是被冲击离散般,弥漫着不知味的苦楚,边上那位年长的女子更是掩面痛哭。   那位老鸨站在一旁,嗤笑道:“这位女郎是怎么了?莫不是对我们楼里的姑娘心生怜惜,也想进来?”   “你给我放尊重点!”   涂月将手上的小刀甩了过去!擦过那位老鸨的脸颊刺入楼上。   “啊!!!”   吓得那位老鸨花容失色,踉踉跄跄地往后躲,脸上的粉脂一层层地掉落。   战荣景摆出他那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侯府小公子的谱,目下无人地说道:“小爷的阿姐,可不是你这种货色可以欺辱的。”   那个大茶壶赶忙扶着腿脚不稳的老鸨,老鸨心有余悸地看着刺入门栏上的小刀,寒光四射,尖锐可怕。   她发出尖锐刺耳的叫声,满头发饰与发髻摇晃摆动:“你们要干什么!我教训自己楼里的人,还要你们插手吗?”   战荣景见多了这样的人,在京城多的是仗着有一点点权利,便肆意教训鞭打下人仆役的人家,他还想说些什么话,   万宝妆却站了起来,对身后的人举了个握住拳头不必说话的手势,怎么能让几个小孩子冲在最前面。   见到万宝妆这副凛然模样,战荣景和涂月像是十分吃惊的样子,从来没见过她这般生气的时候,但也没说话,安安静静地垂着手站在一旁。   她勾起嘴角,眼里却冰冷无比,毫无笑意:“这位老鸨,反正这两人都活不长了,不如就卖给我吧。”   老鸨挥了挥手帕,像是觉着之前失了颜面一般,脸上露出贪婪的笑意:“好啊,一人一百两,两人就是二百两,人你就直接带走吧。”   万宝妆握紧了拳头,脸上却不显,挑起眉头似讥似笑:“老鸨,她们都要死了,你还想讹钱呢?”   没料到那位老鸨哈哈大笑,笑得那般恨意那般咬牙切齿:“那又怎样,进了我的门,就都不是自由人!谁也别想出去!”   “你不要欺人太甚!”   新雨控制不住自己的怒气,愤懑地朝她大声说道。   万宝妆反倒是气笑了,她愤怒气盛,目光如炬,缓缓地从怀里拿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在对面贪婪的眼神里,又拿出了一张。   她心中蓦地升起一股凶狠之意,语气却越发坚定,一字一句地说出来:“这二百两,我能随便拿得出来,可是你敢收吗?”   那边的老鸨和大茶壶反倒是迟疑了片刻,大茶壶踮起脚尖往外瞅了瞅,附在妇人耳朵说了句:“他们的马车好像是那位侯府里的。”   万宝妆却没有理会他们的窃窃私语,把这二百两拿在手上甩了甩:“今日我随便拿出二百两买两个死人,明日,我又出二百两,就不知道是上哪去买的人了,又是雇的谁了,毕竟.......”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面对这样亮这样直击人心的眼神,那老鸨有些退缩和害怕了,缩在一旁看向她们几人。   刚刚只注意到这女郎长相标致,现在这通身的气派,后面还跟着一位锦衣华服的少爷,不仅如此,出门还有丫鬟小厮还有武艺高超的随从。   她怕了,可是没有人给她递个梯子,只能是僵住站在原地。   这个时候,一位粉脂抹面的女子从楼里跑出来,看似讥讽道:“哎呀,妈妈,这都是两个死人了,特别是那个翠玉都老得掉牙了,就不要再理她们啦。”   老鸨得了个台子,匆匆道:“我买一个人十两银子,你现在给我二十两,都带走吧!”   万宝妆没有纠缠,拿出两锭银元宝,缓慢地放在里地上,抬头那一眼,让对面的老鸨和大茶壶都有些心悸。   “卖身契,给我。”   老鸨在一旁尖叫:“给她给她!快给她!”   拿过卖身契,万宝妆弯腰抱住那个瘦小的女孩,嘱咐道:“涂月,将人带上马车,我们走。” 第38章 奈何 她应该是快乐的   万宝妆抱起那个女孩往外走时, 那个涂脂抹粉的风尘女子突然扔了一个手帕过来,正巧扔在万宝妆怀里,她笑嘻嘻地捂住嘴巴调侃道:   “哎哟, 这女郎还爱惜地抱着人走呢。”   那手帕是有些重量的,像是有东西在里头,不然也不能径直地扔入她怀里。她偏过头看了眼那个女子, 她明明在笑, 看起来却像是在哭。   不忍细看, 她抱着人匆匆坐上马车:“先回家, 新雨去把未名湖街那个老大夫叫过来。”   几人匆匆忙忙地回到房子里,万宝妆抱着人放入了正厅后面那个房间, 两个女子并排躺在床上。   “清泉, 去给姐姐打盆温水过来。”   那位年长的女性柔媚地开口, 带着多年的戏腔:“可不要弄脏了女郎的被褥。”   万宝妆冲她安抚一笑:“没关系的,不打紧。”   清泉听话地拿了个盆,把小火炉上的水和井水混合了一下,好歹是端了一盆温水过来。   万宝妆去外面倒了两杯温水过来, 扶着那位年长的女子喝了两口。又把帕子打湿给人好好擦了擦脸,擦净脸以后, 她发现那个年小的女孩,像是才十岁出头的样子, 和当初的新雨一般年纪。   她一边擦一边柔声问道:“妹妹, 你多大啦?不要睡着了好吗?大夫马上就会来了。”   小女孩的出气越来越微弱, 反倒是一旁的女人为她解释:“她还小, 才十二岁。”   小景在后面不忍心地说了一句:“比新雨姐姐还要小一岁。”   清泉有些难过地点了点头:“嗯。”   那位柔美的女子怜惜地笑了笑,眉眼间都是美丽的风情:“她很是命苦,从出生是个女孩起, 就被奶奶打骂,后面卖给别人做了童养媳。没想到那个婆家也是可恨的,见她进了屋门,自己的儿子身体却没有好起来,对她非打即骂,没有一天给她吃过好的。后来做她小丈夫的小郎君病逝了,她的日子更加难过了,又被人卖到这楼里来。”   那般凄楚悲切的声音,不知道在诉说着谁一生的不如意。   不一会儿,外面传来新雨焦急的声音:“阿姐!阿姐!大夫来了!”   好不容易等来了大夫,没料想那个老头子居然不去医治!   万宝妆怒不可遏,在春意楼门口一直压抑着的怒意一齐迸发出来:“你是一名大夫!大夫不就是救死扶伤的吗?在你面前除了患者她们没有别的身份!”   “她是无恶不作杀伤抢虐吗?还是杀人放火毁人性命!她不过是被人卖入青楼,苦苦寻求一条出路罢了,为什么你不治吗?”   那老头子十分倔强:“会有损老夫的名声!今后无人来店里看病!”   万宝妆只觉得匪夷所思,为什么会有这样的顾虑,只能劝他道:“你来这里帮人看病,谁也不知道你治的是谁啊?”   老头子吹着胡子还是十分固执己见:“不行,就是不行!”   那位拎着药箱的小药童不知所措地站在一旁,茫然又急切地看着几人争吵。   万宝妆又看了眼躺在一旁的两位女子,她们太瘦了,脸上都是病态的惨白无力,面如金纸。那位年长的女子笑得温婉又无奈,双瞳剪水,雾鬓风鬟散落在一团:   “女郎,不必如此,生死有命,奴早就知晓了。”   万宝妆只觉得悲哀,一股挥洒不去的暴虐在心间,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挑苦命人。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这时候,小女孩听到这样的话,心中一股愁思幽恨暗暗滋生,她像是有了些力气般撑起身子说道:“都说人家悲喜各一半,为何到我这就都是悲呢?”   “我想掌控自己的命,我想跑,可是我跑不了,我求着翠玉姐姐帮我跑,她就落得如此下场,这到底是为什么?”   “这世上谁都可以随意操纵我的命,只有我自己不可以,这到底是为什么?!”   “我出生时不懂,现在也不懂,从来都不懂。我日夜日夜问着那天上的神仙,什么时候才有好日子过啊,可是那些神仙从来不回答我。谁又能告诉我,到底是为什么?”   如此振聋发聩的质问,像是对着天响警钟声声震耳,响彻云霄。万宝妆只能单膝跪在床前对她单薄地安慰:“没关系,不要怕。到我这里,谁也不能操纵你。”   那句会好起来的她如何都说不出来,空落落的安慰有什么用。   她深深地吐了口气:“大夫,你不看,也不治,我也不怪你,世道如此。但是我可以把她的症状告诉你,你教我吃什么药,用什么药,我们自己拿药自己治。”   站在后面的小药童恳求地开口道:“师傅,我们就看看她吧,她比我还小呢。”   这老头迟疑了许久,最后还是长叹了口气:“罢了,反正老夫也这个岁数了,能活多久还不知道,救个人就救个人吧。”   就在这时,那个小女孩吐血不止,大块大块的血迹落在万宝妆的手上,从染红的指缝掉落在浅色的被褥和地板上。   万宝妆惊呼:“你怎么了!?”   “阿姐,这个妹妹吐血了!”   那老头三步并作两步赶紧过来,给她号了号脉,脸色越来越沉,眼神里的凝重吓到了屋子里的人。   他猛地大喊:“快把药箱里的人参喂到她嘴里!”   “好好好!”那小药童里面放下药箱,从里面翻出来一块人参须放入女孩的嘴中。   “针!”   小药童又将银针拿出,快速地铺开在床边,那老头取出不同长短的银针在她的手上不住地扎,细长的银针闪着冰冷的光,在小女孩的手腕上不停地晃动着。   可是小女孩连嘴中的人参都含不住,从嘴角不住地留下鲜红的血迹,那样的血像是被火烧过一样的温度,从那具小小的身体里不断地流出来。   这么小的人为什么会有这么多血流出来?   万宝妆拿着帕子不住地为她擦拭嘴角的血迹,可是怎么擦也擦不完,那些血怎么止都止不住。   染红的帕子像是被血浸泡过一样,淅沥沥地往下淌着血迹,在被褥床单衣服和地板上,在所有可以留下印记的地方,落下一个又一个骇人的血花。   躺在床上的另一位女子,不住地哀求着:“丫头,我们已经出来了,你不是一直都想来看看外面的世界吗?”   直到老头子皱着眉头停下手上的动作,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看向他,只见他摇了摇头:“老夫也无能为力了。”   怎么会这样?   “阿姐?”   小女孩的气息微弱,但是说话的声音却越发清晰,脸色竟有些红润起来:“这位......姐姐,能把我的卖身契......给我看看吗?”   看到这样的状况,她看了眼老头,老头怜悯地点点头,她便明白了。   这是回光返照,最后的时间。   她连忙掏出怀里的纸张递给她看:“你看,在这里呢,你看这里,是你的名...字......”   女孩像是笑了笑:“谢谢.....姐姐,可是我......没有名字。”   万宝妆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又是柔和模样:“你进了我家的门,不若就和我姓吧?我姓‘万’,是千万年之人,千万年之事,千万年之情,千万年之理的万,也是万事如意,万事亨通,万古长存的万......小时候,父母和我说,叠词不仅突出女孩的可爱和乖巧,更是在每次读出时,都饱含亲昵与爱意,以后你就叫‘万年年’好吗?”   “万、年、年,真好啊.......”   “嗯,年年,以后的每一年,我们都会记住你。”   小女孩笑了笑,脸色红润可爱,眉眼弯弯。   “谢谢万姐姐。”   本有不屈之心,却奈何命如薄纸,此终。   “年年!”   “年年妹妹!”   “阿姐我害怕。”   “万姐姐......”   万宝妆像是被什么扼住了喉咙般,呼吸停顿,僵跪在床边,怎么会这样?   另一位女子掩面痛哭不停,惹得新雨清泉也跟着流泪哭泣。   听见小孩说他们害怕,万宝妆才起身温柔地抱住清泉和小景:“不用害怕,她不过是个苦命的女孩罢了,现在她得到了自己的自由之身,化作一缕风飘散,想必也是快乐的吧。”   可是她没发现自己的声音不忍到哽咽,就连怀抱着两人的手,都止不住地颤抖着。   “愿她来世,生在幸福之家,要记得来我家面前讨颗糖吃。”   涂月在边关见多了苦命的人,看到这般状况心生怜悯却并未失态,他笨拙地走上前安慰着新雨:“不哭啦,我的帕子给你用,这一次是手帕。”   时间被拉紧成一条绷直的线,良久,万宝妆才抹了把脸,重新镇定下来:“大夫,你再帮我们看看另一个女子吧。”   老头子叹了口气,伸手为那个女子把脉:“吃药多年,伤了身子根本,如今又瘀伤血痕堆积,以后的日子怕是难过啊。”   老头子摇了摇头:“剩下的老夫不便再看,女郎你给她看看再告知我一声吧。”   说罢便叫着一旁的几个小子出去了。   万宝妆温柔道:“这位姑娘,我先帮你褪去衣裳。”   衣裳褪去那一刻,她愣在原地,仿佛失去了语言功能。   “奴吓到你了吗?”   都是些烫伤、鞭伤、割伤,伤在十分刁钻的地方,既不被外人看出来,也不影响日常活动。   万宝妆怜惜地叹了口气,安抚道:“没事啊,不要介意,我们同为女性,现在只是在治病瞧瞧而已,还请你把腿打开,我帮你看看。”   女子苦涩一笑,眼底的泪止不住地流。   她都已经是个不入流的瘦马了,多年来躺在床上,谁曾怜惜她,谁来问过她,让她不必介怀。   都是那些个不忍再看的伤,万宝妆告诉老头以后,老头像是十分可怜她一般,最后叹了口气开了些药。   涂好药以后,万宝妆给她拿了件自己干净的衣裳为她穿上。趁着涂月和清泉他们在厨房里熬药的时间,她和新雨拿了几件合适的衣裳出来,为万年年换上。   说来也真奇怪,做这种事情的时候,她居然一点也不害怕。   不仅给她擦拭了一番,还编了好看的发型,簪上钗环和漂亮的绒花,给她描眉点唇,穿着好看的衣裳,小姑娘抱着自己的身契,就像是睡着了一般。   许久未见战荣景和涂月回去,战容肃也找了过来,涂月拉住他往旁边嘀嘀咕咕了好一阵子,他才明白都发生了什么事。   果敢、勇气、善意,难能可贵。   他什么也没问,沉默地帮她处理那些琐事。   几人在城外买了块地,把小小的姑娘装到那个四四方方的棺里,放入那个黑黢黢的地坑中。   黑色的地底有吃人的蛇虫怪物,她担心睡在这个棺木里的姑娘会害怕,便在底下铺了一层漂亮的干花和树枝,在她的手上放上一个祈福的荷包。   也许时光流逝,这里的一切都会腐朽化泥,但是至少现在,还能为她做些什么。   最后在那块牌子上写下:万年年之墓。   ............   “阿姐,年年姐姐这样的姐姐还会有很多吗?”   “有啊,很多啊,有光的地方就会有暗。”   “阿姐,我们能帮助她们吗?”   “清泉,我们能救一个人,也能救两个人,像是路边看见的漂亮花朵,捡到一朵是一朵。可是这世间是很大的,那满院满墙洒满在各个角落的花,我们看不见,也捡不了。”   “真的捡不了吗?”清泉握紧了阿姐的手,有些难过地抬头看向阿姐,“阿姐,读书可以救她们吗?”   万宝妆笑了笑,声音飘渺无感,像是从风中传出来一段不甚清晰的声音:“不知道啊,阿姐也不知道啊......”   “........嗯” 第39章 不可为 明知不可为   坟, 是埋葬后筑起的土堆,一个沙土筑起鼓出来的小小土包,就这样一个小小的土包里面就有一位长眠的故人。   这是一个很好的地方, 不知道凌风从哪里找到的,这样宁静的郊外。抬眼望去是连绵起伏的山峦,这里是青山脚下, 不远处是一片片刚种植的麦田和羊肠小道, 边上都是不知道的花朵, 从这小路过来, 身上都沾染了那些野草野花的气息。   一山浓绿,天空湛蓝, 白云朵朵;一野层叠, 花草铺陈, 鸟鸣不已。连吹来的风都格外的轻柔宁静,从邱阜涔水拂过。   战容肃一直站在后面看着她们几姐弟,沉默地帮她处理那些气力活,不曾多问也不曾多看。   可惜现在的万宝妆并不想在这个时候看见成年的男性, 任何成年的男性,她略带深意地看了青年一眼, 便一言不发地往前走去。   在泥泞的小道上走路的滋味不是很好受,可是万宝妆全然没在意, 她那么懒散安逸的一个人, 居然也能感觉到一阵凄恻哀痛, 甚至思及己身。   刚来此地时孤身一人, 不得不自己出面解决户籍房子问题。   如果我遇见的人不都是良善之人?   如果我稍微迈错一步?   如果我也不慎落到这般地步,我能改变什么吗?   回到家中,她像是被什么沉重的东西压住了一般, 喘不过气也说不出话来,她让几个孩子先进了屋里。自己就在院子里走来走去,独自漫游思索。   夕阳将落,那么朦胧又迷离的光从云层中投出,不时吹来寒冷的风,冷意贴在裸露的手背,一路透到心底。   我真的什么都做不了?麻醉自己的灵魂,成为这个朝代里众多平庸人之一吗?   来自千年之后的自己,站在巨人肩膀上的自己,究竟能做些什么?   在这漫长的岁月长河里,那些伟人前辈们燃烧自己,留给我的仅仅是书本上的义务教育吗?   战容肃总觉得女郎看向自己的那一眼,像是自己做错了什么,可他左思右想也没想明白,只能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听见身后的声音,万宝妆突然站住,背对着他问道:“你也是这样吗?”   “什么样?”青年十分疑惑,随即就听明白了那未尽之语,他追了上来解释道,“我从来不曾踏入过那些烟花巷柳之地。”   “你是觉得她们很脏,都不屑于与之相处吗?还是觉得饱读圣贤书,逛青楼总是有辱斯文。”   “当然不是,这从来不是她们的错。”   万宝妆转过身来看向他:“既然不去烟花巷柳之地,那你的家中也是有小妾通房红袖添香吗?”   “没有,我从来没有过。”青年认真地看向对方,“我年少时便随父征战沙场,多年来辗转在各个海域和边塞,一直沉浮于浩瀚的海域里,不曾有多余的心思做那些事。”   青年像是把自己的伤疤轻描淡写地撕开:“战争结束后,便来到这样一个看不见海的地方休养,从未有过别的心思。”   “战争总是有赢有输,战败之时,我见过太多被俘获的女子凄惨下场,从此封闭自己,不敢与之相处。”   听到这样的话,万宝妆呼吸一顿,有些气闷,还有些自己都道不清说不明的心疼。她好像是在迁怒自己的朋友,不分青红皂白地把一切都安在他身上,觉得他和这世间大部分的男人一样,便抿着唇双目微红地道歉:“抱歉,误会你了。”   历经这样的事,在友人面前仿佛变得脆弱了起来,怎么会对他这般迁怒呢?   我明明很讨厌这种迁怒他人的行为,为何今日变得如此刻薄起来?   战容肃摇了摇头,安抚道:“无妨。”   院子里石子路铺陈得像是琪花玉树般,青黑色的石头和白色的石子交错排列,大大小小地错落着,那些一堆堆的黛色像是棋盘一样光滑漂亮。   旁边种的果树还是光秃秃的一片,不过已经能想象出来年它们枝叶繁茂的样子。为了搭配石子路,万宝妆让人在旁边做了一个大的石桌和石墩。这是用青白色的石头做的桌子,厚重光滑,立在这里有种质朴归真之感。   万宝妆像是十分懊恼自责一般,坐在石墩上看向远方微明的天空。   战容肃随她坐在一旁,又想起了那段时刻都能听见寒风悲啸阴鬼哭嚎的时日。无论是睁眼闭眼还是走路休息,总能听见有人在叫自己。那些嘶鸣声,哭喊声,一遍遍地缠绕着自己,无法逃脱。   他曾带着将领们日夜兼程奔走边疆万里,越邱阜,踏血腥。白天穿过山川,夜晚穿涉结冰的河流,只能将性命寄托于手上冰冷的刀剑。   在更久之前,将士们不识水性,船只破旧落后,将士们总在海水中泡到肌肤开裂,被敌军斩伐屠戮,纷飞的残肢,鲜血淌满了海域,那些认不清拼不齐的残骸尸骨埋葬在鱼腹中。   不仅仅是水战,那群矮小的倭寇,每到陆地上便拦腰砍断马腿,逼得两军白刃相交,肉身相搏。那些折断的刀和僵硬的尸体,相识的熟悉的面容,都留在了一个又一个的冬夜里。   万宝妆回过头来,看见友人眉头紧锁,眼神涣散,放在石桌上的手紧紧握拳,骨节显露,青筋迸跳,在不住地颤抖着。   他像是陷入了极度的悲痛之中,无法逃离。   万宝妆突然便反应过来了,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她曾经也有很长一段时间困在这里面,无法逃离,窒息着困在过去的自己。   她伸出手附在青年的拳头上,用力地紧握住他的手,在青年回过神后,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没关系,不要害怕,战争已经过去了。”   “看着身后的同胞、黎民百姓,他们的离开绝不是无影无踪,他们永存在这安稳岁月里,赤胆忠诚,生生不息,永不磨灭。”   战容肃双目微红地看着她,像是在祈求又像是在看光明   青年的面容像是变得阴沉狰狞了一般,万宝妆却没有害怕,她毫不退缩回望过去,用明亮的眼神坚定地看着他。   漫游的光一路播撒,直到尽头都是他们灵魂璀璨的灯火。   战容肃良久才闭上眼睛,缓缓吐出一口气,再次睁开眼睛时又是清俊自持的模样。   看见友人恢复过来,万宝妆便欣喜地笑了笑。她没有多问那些让青年痛苦的事情,她能明白经历死亡分离的痛苦,只是青年承载了更多。   她不会站在制高点揭开别人的伤疤,俯下身去安慰友人。等到有一天友人想说了,他自然会告诉自己。   战容肃看了眼自己手背,上面仿佛还留有对方坚定的温度。   “万女郎,你打算做些什么吗?”   万宝妆把怀里的那块手绢拿了出来,是在春意楼门口那位似笑似哭的女子扔过来的。她将包好的粉色手绢慢慢打开,里面赫然是一对小巧的耳坠。耳坠像是有些岁月了,覆盖在上面的金色边缘都有些剥落了,露出斑驳的底色。上面还缠绕着青丝,像是主人匆匆忙忙将耳坠取下来,都顾不上整理上面勾住的几缕发丝。   她深深地吐了一口气出来,看着天边夕阳未落,冀明的云层缥缈,一片祥和温情之态。缓缓说道:“已经看见了,就不能再闭上眼睛,当做没看见;已经听见了,就不可以再捂住耳朵,当做什么也没听到。”   我认识到了她们的悲哀,这里面也就有我的一份悲与哀。孤木难成,被抛弃的被废弃的那些艰难日子,离我从来不远。   明明语气轻柔却十分坚定,万宝妆的眼睛里似乎有火焰在燃烧,璀璨夺目,明亮清澈的光洒在她眼眸里,更添几分熠熠生辉。   “做我能做的,也做我该做的,剩下的,就都交给自由的风吧。” 第40章 火苗 在春天埋下一簇火苗   那日分别后, 万宝妆坐在石凳上,身上的光像在流动,华灯璀璨, 流光溢彩,这样的景象一直在战容肃脑海里反复回想,反复重现。   他反刍那日, 从未见过这样光彩夺目的人, 像是从灵魂深处溢出来的光焰, 让人头晕目眩, 反刍悸动、反刍失控。   万宝妆拒绝了友人的帮助:“凌风,这是我要做的事情, 任何假借他人之手, 都让这件事不再完整。”   是谁教过她—文学可以医治人的思想, 好像是那位弃医从文的先生,说文学才能唤醒沉睡、麻木不仁的人们。   重金之下,必有勇士。   更不用说这些穷困读书之人,都说富举人, 穷秀才。他们困在秀才位置上已久,既要补贴家用, 又要兼顾学习。他们肩不能抬,手不能抗, 手无缚鸡之力。只能给人抄书写信上街卖字画, 得到一点微薄的收益。有的秀才还极其清高, 穷困潦倒也不愿意做出这样有辱斯文之事。   但是这和万宝妆有什么关系呢?她现在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甲方。   你不愿意, 自然有他人愿意;你写不好那就打回去重写!   “我要的是刀一样锋利的文字,看一眼都要刺痛泣血,每一个字都像是刀刻上去的一般, 读出来只让人觉得无限的刻薄黑暗与震撼。”   “你读过檄文吗?凡读书识字者,怎可袖手安坐,不思救济斯民。”   甲方的存在不就是不断地挑刺不断地重复不断地提高要求,最后给你付钱的那个大爷吗?   不知道什么时候,邵燕城里的酒肆都开始说书了,说的不再是那些才子佳人的风流韵事,而是一个小女孩草籽的故事,一个自幼时出生就不被期待的故事。   她出生时因为是个女孩,不能传宗接代,也没有气力。日日天不亮就要起来干活,稍有不对便被奶奶打骂,父母看着也不会管。父亲觉得漠然,不过是被母亲打骂两声;母亲觉得晦气,就是生了一个小丫头片子,才让自己在婆家没有地位。   漠然的父亲,刁钻刻薄的奶奶,视她晦气的母亲。   家中还有一个好吃懒做喜欢赌钱的小叔子,那一日小叔子又输钱了,二话不说把草籽卖给隔壁村一个病秧子家做童养媳。家里人知道后只看了看手里的钱,居然对小叔子的行为默认了。   卖到那家之后,婆家也是日夜鞭笞打骂不休,她的那位病秧子郎官身体好了之后,又觉得她小丫头片子,毫无姿色,转身将她卖到娼妓馆中。   好赌成性的叔叔,损阴坏德的婆家,薄情寡义的丈夫。   老鸨尖酸刻薄,阴毒可恶;大茶壶心狠手辣、黑心肝的几个人日日折磨她不得安日。   她不服,不愿意,她开始与命运斗争。所有的人都劝她算了吧,这都是命啊!可是她不信这个命,非要逃。   却被老鸨抓了回来:进了我的楼里,今生今世都是我的奴!   草籽大喊:“我不是!我不是!!!”   她发出绝望的呐喊,对着天地鬼神一字一泣血:“为什么所有人都主宰我的命?只有我自己不可以!!”   “这不公平!!”   说书人说道故事里那句:“命运如此,休伦公平!”   满座叹息,嘈杂声波澜起伏,经久不息,有人着急地问:“后来呢?”   说书人摸了摸胡子,把手上的拍子一放,继续说道:   草籽回想自己草草一生,从来不曾为自己活过,她在一个热闹喧嚣的夜晚,把攒了许久的油倾倒在房间里,推到了烛火台,大火把楼里的人都驱赶了出去。   她一个人站在熊熊燃烧的火焰里,像是黑夜里升起了光辉一样的太阳,她对着天空大地发出最后的怒吼:   “我命由我!不由谁!!”   她一把火烧了这娼妓馆,站在火中绝望自焚。   “啊?”   “这?”   听闻此言,满桌震惊,有的客人悍然起立,良久无话。   不仅仅是茶馆酒楼里开始说起了草籽的故事,不知为何,那些巷子里戏班子好像有钱了一样,这些日子在街上紧赶慢赶地搭台子,敲锣打鼓地告诉众人他们有新的戏要演出了!   等到几人过后,好奇又爱热闹的群众坐在下面,看着台子上那一个个穿着华丽的,妆容十分的人一个个粉墨登场。   演的赫然是草籽的故事!   故事里那些漠然的父亲,刁钻刻薄的奶奶,视她晦气的母亲,转手卖了她的叔叔,损阴坏德的婆家,薄情寡义的丈夫,阴毒可恶的老鸨,心狠手辣的大茶壶,一个又一个黑心肝的人陆续登场。   那些棍棒敲打的时候,被辱骂被指责被嫌弃的时候都演得极其善于妙处,传神写照。草籽躲在小小的猪圈里独自哭泣,一个人努力地在河里扑鱼挖野菜养活自己,偶尔吃到剩饭剩菜也十分珍惜.......   配上或婉转鸣唱或嘈嘈切切或银瓶乍破的乐曲,让台下的观众一点点看到眼里,听进心里去。   扮演草籽的小姑娘在台上受尽折磨。她哭,台下的人跟着哭;她痛,台下的人跟着痛;她受尽折磨,台下好些人闭上眼睛不忍再看。   戏班子唱戏的声音传出老远,一字一句高昂凄婉的语调辗转连绵。   当他唱到:命运如此,休伦公平啊!   不少知道故事结局的人都攥紧了拳头,身体绷得直直的,眼睛瞪得老大往上面看去。   只见扮演草籽的姑娘像故事里的那样,一步一步将油泼洒在台上,泼在身上。   不少人在台下大声哭喊:“草籽,不要啊!!”   “不要死啊!”   可是她坚定地往自己身上烧起了大火!   那些看戏的人悲痛不已,还有人连忙找出水桶往上面泼过去,想赶紧救人。   戏班子的班长连忙出来解释,这些油啊、火啊,都是些道具,不是真实的人在燃烧!   那熊熊燃烧的大火,明明是用的稻草人和衣服。台下的人明明都知道那是假的,可是看见在台上燃烧殆尽的草籽,还是忍不住痛哭出声。   这戏一遍又一遍地唱着,凄婉哀怨的声音一遍遍地响起,唱到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   明明已经过了春分,可是天空居然开始纷纷扬扬地下起雪来,六合萧条,严霜凛冽,寒风呼啸,台上或红或银或蓝色的绣带飘扬,绚丽的火焰染红了一片天空,与天空中飘下来纯白的雪互相辉映,满眼都是光色流荡。   岁弊寒凶,雪虐风饕,可是台下的人坐在原地,一个都没有走,看着雪花一次次融化在飏着的燃烧的火焰里,如炉烟蒸腾。   这样奇妙而不同寻常的景象一路传到了他们的灵魂中。   “阿姐?”   万宝妆和万新雨清泉三人站在后面,看着台上台下众人的反应,有人无动于衷,有人悲痛不已,有人看出斗争,也有人心怀同情......   白昼之光,岂知夜色之深。   清泉扯了扯阿姐的衣袖,问道:“阿姐,这是你做的吗?”   万宝妆看着台上还在燃烧的稻草人,笑了笑:“是......又不是,新雨,清泉,你们之前问我如何能帮助她们,现在我可以回答你们了。”   不仅是帮那些娼妓馆里的女子,是千千万万那样无法主宰自己的孩子,是对这个朝代贩卖制度,是一个千年后的灵魂对这个社会那些黑暗地方不甘心的质问。   她的眼睛极其清扬明亮,眼神里的光芒璀璨生辉:“只要在春日里埋下一簇火苗,剩下的就是等,耐心地等待,等待它成为一颗不落的太阳。”   那些藏在血脉深处的东西,来自遥远的历史长河,只需要一点点声音,一片略过的雪花,就可以唤醒它,让本该跳动的生命力重新萌动。   只要困在一方天地里的人们有零星几个醒来,就绝不能说没有天光乍破的可能。   万新雨和万清泉不约而同地看向台上那颗正在燃烧的太阳,他们想着,这辈子都不会忘记今日阿姐的神采。   台上燃烧的稻草人是世人心中不落的太阳,阿姐也是万新雨和万清泉心中不落的太阳!   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不久后茶馆里又有了新的故事。   这一次的故事是一位在江南水榭长大的小姑娘,她叫妩儿,天真烂漫。十三岁那年随父母北上探亲,途中遭遇林匪抢劫,他们见小女孩天资可爱,长大后必是一个尤物,于是心生贪恋,抢了钱财还不够,将要将人掳走。   女孩的父母跪倒在地,苦苦哀求,情愿放弃全身家当,只要他们把女儿留下。那些抢匪狞笑着捉弄他们,然后家财落空不说,还被抢匪一刀斩杀。   从此江南水榭少了一位妩儿,某处娼妓馆里却多了一位荷花。   十七年后,老鸨又不知从哪里找来一位十三岁的少女进来,少女长得娇小可爱,眉眼弯弯,一看就是好人家的姑娘。   小姑娘进来后惶恐不安,日日祈求老鸨放她离开,说家中有钱,只要告诉她的家人,家人一定回来交钱赎她。   可怜的小姑娘不知道,这里面暗无天地,谁能帮她?她们站在楼里自顾不暇,还不知道今天晚上要接待什么样的客人又有什么样的花招。   有一日,小姑娘哭着从那种房间里跑出来,跪在地上祈求老鸨和众人放过她。   荷花看了许久,哀叹一声,说道:“妈妈,不若你将这小丫头交给我吧,我把她调、教一番。”   就这样,小姑娘进了荷花的房间,不住地啜泣着,叙说着自真的是好人家的女儿,只是贪玩和家人走散了,不知为何就到了这样。   她喊着:“荷花姐姐,我是不是进来就脏了,我的家人还会不会要我。”   荷花把小姑娘搂进怀里,为她擦干眼泪:“不会的,你是世界上最纯洁最可爱的小姑娘。”   她仿佛看见了曾经的自己,她反复说道:“你是最可爱最天真的小姑娘,不要怕。”   荷花一个人偷偷地进行了一场胆大妄为的计划,她要把这个女孩送出去!   她在这里十多年,知晓楼中许多事,如今年老色衰,老鸨已经不再管束着她。她便秘密地策划着,她将自己的首饰朱钗都拿了出来,偷偷地买了一辆马车,雇用了几个镖客。   她想在一个众人都酣睡的早晨,将小姑娘送出城。没想到她偷偷变卖首饰的事情早就被大茶壶发现了,那日清晨,她们刚走出楼门,就被大茶壶带着两个人堵在门口。   说到这里,说书人故意停顿了片刻,急得那群听故事的人抓耳挠腮,不住地往台上撒钱,让他快继续说。   说书人这才拍了拍板子,让众人安静,且听他继续说:   没想到这个时候,楼里那样莺莺燕燕的姐妹们都跑了出来,她们居然都没有睡,这群小姐妹奋力拦在大茶壶三人面前,让荷花带着人赶紧跑。   荷花牵着人一路奔跑至城门口,将小姑娘送上马车,告诉她:“往前走,一直往前走,不要回头。”   故事停留在这里,有客人问后来呢?   说书人笑而不语,哪有什么后来,后来都在众人的心里面。   战容肃坐在一笑堂楼上,听到这个结局,长吁一口气。沉默地灌进一杯凉茶,才带着人起身离开。   “侯爷?我们要去做什么?”路云在一旁问道。   战容肃回过身看着酒楼里的说书人,还有听书人,笑了笑:“万女郎都已经开始行动了,我们也不能落后。”   不久后,听说春意楼被官府封查了。   “真的假的?”   “真的啊,不只是春意楼,那里面好多娼妓楼都被查封了,据说是以前贩卖人口还有什么的。”   “不是吧,还有这事呢?”   有人拿着钱袋不知晚上该去何方,但也有人拍手叫好,为官府献上赞词。   这一阵风从邵燕城刮起,不知道要刮去何方,也不知道何时才会停止。 第41章 卿姨 岁月静好,愿与卿语   今日的光与影流畅地宣泄着, 暖黄和雪白都纯净明媚,隔牖薄雾笼,霁光浮碧瓦, 目满青枝,绿红相扶,这样春意欲滴的景色, 此兴悠哉~   不过是让人写了话本讲几个故事罢了, 笔墨故事, 陶情性而已, 与自己有什么干系呢?   万宝妆这几日欢欣,整日里眉眼笑意盈盈, 这日让李婶宰了一只老母鸡, 打算炖汤喝。   可是午时李婶刚刚把老母鸡弄干净, 她家中就有人急忙忙来找她,说是小孩子这日不慎感风寒,让她赶紧回去。   这个朝代小孩子可不发烧是一件小事,很多孩子都会在寒冷的冬季因为风寒而夭折, 急得李婶直跺脚。   万宝妆便赶紧拿出二两银子递给她:“李婶你先回去吧,剩下的我们自己来就好。”   李婶握住了银两, 想推辞但是又拽得紧紧的。万宝妆明白,在这里小孩子看病是很是费财, 主动开口道:“李婶, 你来我家这么久, 我还从未给过家里的小侄子小侄女见面礼, 今日你就收下吧,再推脱我可就要生气了。”   李婶双目含泪感恩戴德地接过去:“谢谢谢谢女郎。”说罢她便往外走去,连身上的围裙都没来得及换下。   留下万宝妆和万新雨看着厨房里带着黄色的褐皮老母鸡面面相觑。   “丫头, 你会炖老母鸡汤吗?你来说?我来做?”   新雨的手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也不知道凌风找来的那位老大夫开的什么药,小丫头手上两个疤痕都看不见。   她闻言摇摇头又点点头,带着一点困惑和懊恼:“阿姐,要不然我试试?上次看李婶做老母鸡汤还是三个月前了吧,我有点忘记了。”   就在这时,一位细挑身材,黛眉含情目的女子走到厨房门口,她穿着暖黄色的袄儿,白缎背心,配着一袭浅色细折裙。   她细声细语地开口道:“要不然,让奴来试试?”   听到这如莺啼般的声音,万宝妆回头看过去:“卿姨?你身体还没好,怎么过来了?”   新雨皱着眉头,看着女子单薄的身板,像是十分不赞同的样子:“卿姨,你还要再穿一件外衣。”   被万宝妆叫做卿姨的女子便是那日救下的人,她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祝婉卿,今年已有三十。   本来想叫她姐姐,可是祝婉卿摇了摇头,说道,奴长你们多岁,如不嫌弃,都叫她一声卿姨吧。   她无家可归,万宝妆就让她在这里住下了,这样勇敢又温柔的女子,不能什么都失去。   “只要你不嫌弃我家中贫寒,你想在这里住多久都是可以的。”   还记得当时卿姨轻蹙眉头,似哭似笑:“奴怎么会嫌弃。”   万宝妆把楼下正厅后面的房间收拾了出来,看见在那里放了很久的织布机,本来打算扔了,但是卿姨伸出手拦了拦,她抬起如秋水般的眼眸看过来:“女郎,能将这个织布机留下吗?”   万宝妆笑了笑:“当然可以,你想用吗?”   卿姨咬着唇,然后浅浅地笑了,眼中的愁如雾般散去,露出浅浅的期待:“想。”   于是她就一直住在这里疗养身体,这些日子都待在房间里吃药。   万宝妆外出的时候带了好些彩色的线回来,几个人蹲在那架织布机旁边,摸索着给这架老机器刷油,上线,打紧纬线,固定分经棍......看见那架破旧的机械又重新动了起来,踩着底下的踏板响起古老的吱呀吱呀声。   卿姨的身体不太好,许久没见她走动,平时都待在织布机前面,所以万宝妆有些惊讶。   卿姨抬眸笑了笑:“今日天气好,奴也想出来看看今日的云彩,大夫不是说让奴多走走吗?”   “是这个理,是要走一走。”   新雨招呼道:“卿姨快进来些,里头有火,别又冷着了。”   卿姨走上前来:“刚巧听见女郎说,不大会处理这老母鸡炖汤是吗?”   “是啊。”万宝妆摊了摊手,“可把我们给难着了,卿姨你会吗?”   卿姨点点头,将长长的铁勺柄拿了过去,语调中带着江南的那一种吴侬软语,娓娓动听:“熬这个鸡汤呢,是要用红肉(猪肉)提鲜的。先把这个老母鸡剁小块,擦干水渍。这口铁锅里,既不能放油也不能放水,把铁锅烧热,开大火把鸡肉全倒进去,推开平铺在锅里,不要去翻动它。直到闻到一丝丝焦香的气息,慢慢地翻动一下。直到鸡肉变熟,它的油都出来了,加入姜块,往锅边淋入上好的杜康酒,再翻炒。直到锅里的油变得又清又透,就可以加入热水了。再加入焯过水的猪肉,大火烧开,撇去表面的浮沫,然后转小火慢慢炖。不能让汤滚开,否则会有肉渣浮沫,汤就不好看了。”   两个人听得一愣一愣的,煮个鸡汤还有这么多步骤讲究呢?   新雨双眼放光地看着卿姨:“好厉害啊!”   卿姨把勺子放下,浅浅笑开来:“这有什么厉害的,只不过是以前家中常做罢了。”   万宝妆抚掌笑了笑,称赞道:“确实是很厉害,我们可不会这些。”   “若是你们想喝,以后我便日日炖汤来喝。”   “好好好。”   两人动作一致地齐点头,卿姨不但会刺绣制衣,这些日子都给几人做了好几身衣裳,如今还会熬汤,可真是厉害。   这个汤是真的香啊,飘逸的香味从厨房一路传出去,不仅是勾得家里几个馋虫眼巴巴地望着,路过的街坊邻居都来问两声。   “万女郎,今日家里炖的什么菜,香死个人了!”   “是啊是啊!”   这个汤熬了一个多时辰,馋得人时不时想去看一看锅子。   等到小宝下学堂回来,还没等他进来就闻到了香味:“阿姐,姐姐,家里煮了什么好吃的呀?”   “万姐姐,好香啊。”   万宝妆看见清泉和小景站在门口,涂月跟在后面,她把几人叫过来:“正巧,你们来了就能喝汤了,今天是卿姨炖的鸡汤。”   一人倒了一碗清澈又漂亮的鸡汤,又香又鲜又透亮!   战荣景听到是卿姨做的,偷偷抬眼看了她一眼。卿姨对人的视线十分敏感,看见他正好奇地看着自己,便对他笑了笑,她的眼里总有些朦胧的氤氲雾气,笑起来极其温柔。   战荣景偷看别人被发现了,羞得脸都红了,连忙把碗接过去囫囵喝了下去。   他们常年生活在北方,哪里见过这样像烟像雾一样温柔的女人,看呆的不仅仅是战荣景,还有后面的好奇的涂月。   战荣景喝完了赶紧把碗一放,逃一样往外走去,涂月连忙跟上去。   这汤不但味道鲜美,颜色清丽透彻,还不腻嘴腻舌。配上几碟小菜,几个人喝的汤渣都不剩!吃得肚滚腰圆,一个个瘫在院子里消食。   今日晚饭吃得早,消食过后,几人又像往常那样开始在楼下练字。   卿姨便也没有进去,迟疑着站在门口看着她们,看着她们三人在白色的纸张上挥墨书写。   万宝妆笑了笑,突然从旁边拿出一套新的笔墨纸砚出来放在桌上:“卿姨,你也来一起写吗?”   “是呀是呀,卿姨,我们一起练字啊~”   “卿姨快来!”   卿姨有些踌躇地走过来,缓缓地靠近这张桌子,她看了眼桌上的笔墨,又瞧了瞧旁边几人赞许鼓励的目光,终于伸手拿起那支笔。   握住笔杆时,她的手腕还带着轻微的颤抖,像是不知道如何是好。   清泉一个骨碌爬起来:“卿姨,我来给你研墨!”   卿姨还没来得及拒绝,新雨又将桌上卷起的纸张铺开,用一旁的镇尺细细地压住边角。   笔在手上,墨已研好,雪白的纸张平铺在桌子上。   屋里的炉火还未撤下去,上面时刻烧着一小壶热水,咕噜咕噜的水汽声伴随着纸张沙沙声响。一旁的桌子上总是放着点燃的香,漂亮的烟雾与空气中的水雾连成了线。   她只觉得这里温暖无比,同时却又感到些微的颤栗,良久才无比虔诚地起手落笔,笔尖从滞涩变得圆润。   空白的纸上被落下的秀美簪花小楷一字字填满:   “未名桂桐明湖巷,邵燕日夜盼江南。何以眼前虚无缈,空余春秋落离殇。”   姐弟三人惊讶地看着浮跃在纸上的字迹,字形纤瘦又婉媚遒逸,波拂如游丝。万宝妆看看卿姨的字,又看了眼自己的字,她还停留在入门端正的时候,对比下来,真是不堪入目。   卿姨停下笔后,看着略微吃惊的几人,她有些羞赧:“奴太久没写过字了,字不大好看。”   “怎么会呢?”   “卿姨!你的字也太好看了!”   “如果卿姨的字还不好,那我都不用写字了。”   卿姨和柔温顺,闻言莞尔一笑,随即把笔放下道:“笔墨昂贵,奴写了几字,已是十分满足。”   万宝妆对她笑了笑:“怎么会呢?笔墨是书写的器具,本就是拿来用的,若是放置一旁,闲置不用,反倒是浪费。”   新雨认可地点点头:“就是就是,卿姨来教我们写字吧!”   学堂里的老师教导清泉写字,总是以适合男童的姿势为主,包括笔的走势和运用。万宝妆和新雨只能是自己在市面上买下喜欢的字体跟着临摹,没有老师教导,确实是十分不便利。   卿姨微微睁开眼帘,眼中如雾气般:“奴怎么能教导你们呢?况且奴如今住在家中,确是一个吃白饭的人。”   “不是这样的!”万宝妆转过去看着她,皱着眉头,“卿姨,不可妄自菲薄。你会刺绣织布,这些时日,大到外衣,小到手帕罗袜、鞋垫都是你裁制的;你还会收拾家务,打扫卫生,帮我们清洗衣物;你还会煲汤下厨,今日的鸡汤便极其好喝;如今还发现你会吟诗写字,不仅能教导我们写字,还能教我们作诗。”   不等卿姨回话,她摸了摸鼻尖轻松一笑,接着说:“我们每个人在家中都是有位置的,像我,什么都不会做,懒散安逸,现在只能想想办法赚钱;新雨一直负责着家中的卫生和伙食;清泉还小,只能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单丝不成线,独树不成林,我们几个人合在一起,相互支撑,才是一个完整的家庭。”   卿姨何曾听到过这样的话,眼中的雾气凝结成水,一颗颗地滚坠掉落。   她永远都会记得,女郎向她走来伸出双手的样子,也会记得今日她的笑容。这是真正的勇气的流露。就在这一刻,像最明亮的月光,照亮她清丽的面容,清扬自信,还有璀璨眼中的万丈光芒。 第42章 冬去 沉睡的冬天,在春天醒来了……   卿姨会写字真的是帮到自己的大忙了!   听到万女郎这样说, 卿姨疑惑地看过来,轻声问道:“奴能帮女郎什么忙吗?”   能帮忙的地方可以太多了,她店里的单子、告示、游戏规则、小牌匾、屏风、菜单、物价等等等等, 多少细碎繁琐的地方需要写字啊,现在有一个写字如此好看的卿姨在此,她可是不愁了。   不仅如此, 卿姨会刺绣, 而且是精妙绝伦的双面绣!   万宝妆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神乎其神的技艺, 在团扇的两面, 用真丝彩线,一面绣上蒸腾的云霞和温婉动人的粉墙黛瓦;另一面又是全然不同的绚丽五色晚霞与湖泊。   一把小小的团扇拿在手上, 转起来既轻又透亮。这样好看的东西, 应该再装饰一下, 万宝妆在扇子的下面弄了好些流苏小络子,将其制成捕梦网的样子,这团扇便更添几分梦幻。   这样的铺梦网在阳光下绚丽,如同梦中幻境, 无事绁尘羁。像是各种各样的梦游荡在五光十色中,那些美梦会悄悄穿过网, 像缥缈的云一样轻盈地降落在熟睡着的人身上。   惊得新雨立马缠上去,让卿姨教她刺绣女红, 她之前也偷偷买了些针线在房间里练习, 可是每每都会扎到自己, 做得十分不好。   不仅仅刺绣厉害, 卿姨还会画画!   妙手丹青,一笔一画勾勒出清幽淡远的湖泊,或浓或淡的山色空蒙。   万宝妆自然是惊喜万分, 丝毫不加节制地表露自己的欢欣,缠着卿姨给她写这个,画那个。卿姨擅长蕴长的水墨画,寥寥数笔,晕染一个纯净的黑白世界。她非要卿姨用彩画,画出生机盎然的绿色藤叶,隐藏在叶下却被阳光染黄的小动物,还说出那些千奇百怪的动物让卿姨画上去。   翱翔在天空中的大鱼鲲鹏、嬉戏在竹林间的国宝熊猫、蹲居在红日中央周围是金光闪烁的三足金乌......   万宝妆想到什么,便一股脑都说出来。卿姨自是脾气好,万宝妆随口说想要什么,想做什么,都由着她来。   万宝妆说能不能上点颜色,画得可爱Q版一些,卿姨也细细问过意思之后,一次次给她画出来。   万宝妆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可恶的甲方!让卿姨一遍遍地给她弄着店里的传单、海报、价格单那些杂物,自己还不付工钱,太可恶了!   她本来是想按件数付工钱,卿姨说什么也不愿意,皱着细而长的柳眉不住地推脱,眉梢眼角明明都是那边温柔的模样,偏偏又这般固执。   于是建议卿姨把双面绣也摆到店里贩卖,那些刺绣、玩偶赚的钱都归卿姨。这样好看的团扇,没有哪位女生能躲过它的捕捉。   卿姨知道自己能帮到万宝妆,还能卖刺绣赚钱补贴家用,自然是无不同意。可是一旦说起盈利归她,她又是不愿了。   万宝妆只能硬塞给她,不然就给她发工钱。   这些天也是逢上了好日子,春天阳光暖融融,黄鹂婉转唱着歌,温暖舒适。外面的树木也开始抽出新芽,一天比一天鲜嫩,仿佛有仙子曾在山间林里走过,她留下不可思议的绿色,让冰雪消融,山野泛青,柳枝抽条。   “扣扣扣......”   “请问,家中有人吗?”   新雨听见了声音,连忙从厨房里走出来。前段日子李婶家孩子病了,一直抽不出时间过来,好在新雨手上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而且家中还有卿姨帮忙。万宝妆便让李婶安心在家照顾孩子。   新雨打开门一瞧,门外停了一辆骡子拉的板车,骡子旁边还站着一个人高马大的汉子牵着缰绳,面前站着的是个身穿桃红色,头顶带着连帽的女人:“姐姐,你找谁啊?”   那位女子的面容藏在白色的纱帘后面,有些瞧不太清楚,就是声音好像有点熟悉,她开口问道:“请问,万女郎和翠玉是住在这里吗?”   “你是谁?”新雨有些警惕地拦着门,“你想做什么?”   听到小姑娘有些防备的话语,女子轻轻摘下头顶的帽帘。   啊?是那日后面出现的女子,就是她跑出来和老鸨说了几句话,才让那个恶毒的老鸨收了钱放卿姨和年年妹妹离开的。   “你不用担心。”女子笑了笑,脸颊消瘦,眼神却是明亮了不少,“奴只是想来谢谢万女郎。”   瞧见是她,新雨这才放下心来,对她眉眼弯弯笑一笑:“抱歉哦,刚刚没有认出姐姐来。”   女子摇了摇头:“没关系,奴不在意。”   新雨便转过身,冲着后院喊道:“阿姐,卿姨,有个漂亮姐姐来找你们啦!”   万宝妆正在后院里摸鸡蛋,卿姨在旁边拿着篮子,摸鸡蛋这个事总让她觉得自己有些罪恶感,尤其是当着母鸡的面,跑到人家窝里面,把白白胖胖的鸡蛋都拿走。   听到这话,她赶紧站起身来,让卿姨把篮子放在井边,一边洗手一边应道:“来了~”   走出来一瞧,居然是这位姑娘。   那女子对着万女郎盈盈一拜:“多谢万女郎。”   “你这是做什么?”万宝妆被吓着了,赶紧将人扶起,“我可没有做什么事。”   女子笑了笑,脸上还有她青春年少时候的欣喜:“哪有这么巧的事情,万女郎刚救了翠玉,这城里就有了这样的故事,官府又为何突然去彻查多年前的事。”   “万女郎请放心,奴与翠玉相识多年,才知晓那些过去的片刻事情,其他人是无从得知的。”   万宝妆便笑了笑:“我只是尽了一点点绵薄之力,剩下的事,应该是另有其人在推波助澜。”   “奴不知道其他人,奴知道万女郎的所作所为。”她又看着卿姨,“你如今还好吗?”   卿姨便冲她温婉一笑:“我一切都好,倒是你,以后要去哪里呢?”   女子有些羞意地笑了笑:“以前有个打铁的汉子,一直在攒钱为我赎身。如今正好,他省下的钱说都给我做彩礼了。”   “这是好事啊!”卿姨喜极泣泪,忍不住走上前抱住她,惹得那女子也不住地抹眼泪。   说到这,女子将手上的瓦罐子递了过来:“没有什么好报答你们的,这是春日里,那汉子去林间树上找的蜂蜜,希望你们莫要嫌弃。”   万宝妆推脱道:“怎么会嫌弃,采蜜多危险啊,这可是稀罕东西,你拿回家自己补补身子吧。”   女子十分坚持:“万女郎,奴没有什么可报答的,请您一定要收下这点微薄心意。”   对方温和却坚定,清瘦却神色极好,万宝妆便知道她对未来充满了期待,只好接了过来,让她放宽心。   打铁匠住在隔壁县的村子里,那个村子里也不会有人认识她,不会有人轻视她,她如今要跟着铁匠回村子里去了。   没想到这个时代信息闭塞,也是有一定好处的啊,至少给了这些女子一线生机。   卿姨和她便在门口说了好一会儿的话,身后的汉子也不催她,就是憨厚的面容上带笑意地时不时看一看她。   临到要走时,万宝妆想起来什么,她将自己头顶上插着的朱钗取了下来:“这位姐姐,在我的家乡,若是有朋友结亲,便要送上自己的贺礼。如果你不嫌弃的话,请收下吧。”   女子看着面前的朱钗,又看向万女郎含笑的眼睛,含着泪几乎不能自持。   为什么有人的眼睛能如此坦然包容?像是她背后的天空,清澈辽远,纤云不染,然而微波起涟漪,一路震荡向看不见的天际。她静静地看着这昼夜之间的瞬变,浩瀚到让自己觉得渺小,却又那么地令人向往。   一旁的新雨也从怀里掏出一个自己前些日子绣的荷包:“姐姐,给你,祝你新婚快乐。”   卿姨将耳朵上的耳坠取了下来:“以后要好好的啊。”   女子颤抖着双手,流着泪将东西都接了过去,和她们告别。   万宝妆将那些蜂蜜拿进了屋子了,放在桌上,看了好片刻,最终还是忍不住勾起唇角笑了。   春日里吃蜂蜜最好不过,这日子气候多变,乍寒还暖,蜂蜜味甘性平,入脾胃二经,能补中益气,解毒清热。   将那晶莹黄泽的蜂蜜舀一勺出来,加入温水和干花,清香甜润。卿姨又取了好些白梨出来,把梨子厚厚的皮削去,留下雪白的梨肉,清脆润泽,口齿生香。   春时饶淑气催黄鸟,引晴光转绿蘋,一点绿意逐步蔓延,树影绰绰,三三两两清风习习,撩动落花满春,轻灵地吹着风的软,暖暖的云烟映照一路春色。   女子坐在摇摇晃晃的板车上,她看着手上的朱钗,摸着自己的发髻,给自己戴了上去,随即拍了拍前面赶车的汉子:“我戴上这个好看吗?”   铁匠憨憨一笑:“好看,你什么样子都好看。”   惹得女子噗呲一笑:“你这个呆子。”   前面的骡子时不时发出“hui~hui”的声音,惬意闲适。那个打铁的汉子身材魁梧,露出坚实有力的胳膊,坚定地牵着骡子往前走去。   沉睡的冬天,在春天醒来了,春晨里那些曙光,在风中摇曳、轻摆,沿途都是不知道的野花,沾花带叶,柔软舒展。 第43章 野外的前串子儿 告别在能相遇的路上……   青山连绵, 山间的空气里还带着未消散的雾气,晶莹的露水顺着叶的脉络一点点滑落。这山路无人打理,杂草矮木丛生, 山径又狭窄,需要劈开前方的杂草才能过路,冷风吹来, 叶脉上的露水都落在了行人的衣裳上, 不注意就会被露水沾满身。   一位虎头虎脑的孩子在后面拉着前面人的手问道:“奶奶, 我们还要往里头走吗?”   “再走一段路啊, 树儿别急。”   “娘,再往前走一点应该会有果子了, 去年也是在那边看见的。”   一旁的男子安抚道:“大树, 别急啊, 我们再往里走走就该到了。”   没过一会儿,他们劈开前面的藤蔓就发现了一串串红色的果子,几人喜出望外,弓着腰往那边走去:“找到了!前串子儿。”   “也不知道万女郎会不会喜欢这果子, 这个时节,乡下也没什么好东西送给她。”   原来竟是李婶一家, 来这山上摘野果子来了。   “娘,您别担心, 万女郎是个和善的雇主, 她不会在意这些的。”   李婶却是叹了口气:“她在不在意不要紧, 是我们成了别人的情, 就得还的。做人呐,要感恩。”   “是这个理是这个理。”那名男子就是李婶的儿子,李沉。   李沉一边往果子那边走, 一边回应道:“我们去年不是来山上摘了不少红杏,还有不少都泡在坛子里,虽说这杏子酒也能换些钱,不如就带给万女郎吧。”   李沉媳妇有些心疼和迟疑:“这杏子酒我们泡了这么些时候,怎么样也能换几两银子呢。”   “哎,钱还可以再赚的,如果不是万女郎心善,我们如何能立马掏出几两银子看病买药。”   李沉媳妇也只好长叹一口气,她不是不想报答母亲那位雇主,只是一下子把杏子酒拿出来,还是怪心疼的。   李婶也心疼:“也不是全带过去,带一小罐吧,万女郎也不常喝酒。”   “好好好。”   三人便先将篮筐放下,清明节还没到,这山上的前串子儿还没熟透,只能找那些红透的摘下来。   那边的树儿摘果子时突然滑了一跤:“哎呀。”   李婶连忙过去拉起自己的孙子:“树儿,你没摔着吧?”   “奶奶,我没事,就是脚底下好像有什么东西。”   李婶往那一瞧,突然将手上的镰刀丢掷一旁,徒手去扒开一旁湿润的泥土:“这?”   “母亲这是做什么?”   “娘?”   李婶大喜过望地招呼他们:“快来快来,这有好东西啊!”   李沉和媳妇连忙蹲下来,看见那露出来半截的东西,居然是野山参!   几人如获至宝,连忙伸手去细细的拨开泥土,连细小的根须都没敢折断,只见一根半个手掌大的野山参慢慢露出来了,旁边还连着一根拇指大小的小山参。   “天啦!”   “这下可有钱了!”   李婶看着面前的野山参:“多亏了万女郎,我们才能找到这样的山参。如果不是心存感激,怎么会在这个天带着树儿来山上找果子。”   李沉捧着这个山参,淳朴道:“娘,我们把这株小的山参送给万女郎吧。”   “好好好。”   李沉媳妇虽然有些心疼,但是自家婆母和男人都是善良又知恩图报之人,而且还有这半个巴掌大的山参,也是意外收获。   再说万宝妆这边,她正看着外面的树木发呆,有些怅然地瞅着那抽芽的嫩叶,目不旁视。   这个时节,好想吃枇杷、草莓、菠萝、李子啊,那些红彤彤黄灿灿种类繁多的水果。   还有那些瞧不出是酸还是甜的李子,外表极具欺骗性,明明是那么红的果子,每次都是用探险的方式去挑选,买到甜的就是幸运!买到酸的就安慰自己再接再厉。   这里怎么还是这般春宵露冷的姿态,树木才发芽冒枝丫,风起时就像是一个个小小的绿色帆布一样立起来,不知道还要多久才能开花结果哦。   “阿姐,你在看什么呀?”   看着阿姐在院子篱笆前呆站,新雨从后面冒出来。卿姨来了以后,每日都会给她梳头编发,新雨头顶上并排立着两个可爱的圆,底下围着一圈白色毛茸茸的发带,随着她的动作还会一蹦一蹦,像极了兔子耳朵。   她穿着淡粉色棉纱夹袄,白绫戴纱绵裙,散着的裙摆随着她的动作一折一掖,晃荡出一个荷叶的弧度。   一蹦一跳真的很像小兔子啊。   万宝妆指了指庭院里这些果树,明亮的光线照射着那些舒展的枝丫,投下一片片温和的光影:“这样的树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果子呢。”   那些微红微黄的温柔光影,斑驳恬静,几丝柔光轻轻地落在阿姐的肩上。   新雨走上前捕捉落在阿姐肩上的光晕,一个个光晕小圈绚烂却不炽热,戳一下就遮盖一点。   万宝妆好笑地侧头看向她:“这是在做什么呢?”   阿姐明净带笑的眼睛看向自己,新雨便捂着嘴不好意思地笑起来,阿姐可真好看啊,就连点洒在她身上的光都要晕染柔和几分,眼睛也和这光晕和天空一样好看。   “傻笑什么呢?”万宝妆伸手将丫头揽过来一齐看向外面清浅暖意,那些麻雀叽叽喳喳绕来绕去,堂前燕啄泥筑巢。   “哎哟。”新雨亲昵地在阿姐怀里蹭了蹭,“阿姐,春日都来了,夏季就很快了。这些果树很快就会开花结果,一树上满满当当,那些枝头都挂不住,还有提防那些鸟儿和我们抢吃的。”   “那样啊,也算是有几分期待了。”   “阿姐,我跟你说,我们这里冷的时候多,现在天气暖和了,过不久那些槐花就会开了,槐花开得时间可短了,我们一定要去多摘些。”   “摘槐花做什么?”   “槐花可以吃的呀!槐花炒鸡蛋,脆脆甜甜!”   “啊?还有这样的事呢?我都没见过槐树。”   “阿姐没见过槐树吗?巷子里那些大棵的树都是槐树啊!”   “那个就是槐树啊?”   “不然阿姐把那些树叫做什么?”   “......树。”   ...........   围着庭院的树桩栅栏已经有些岁月时日了,不知是谁的好手艺,撑着这好些的时日,还是那般直立模样。在春日里最先泛滥的便是那些野草,还有爬山虎旺盛地生长,那些短须和叶子攀缘附于墙壁和围栏,门栏处的枝蔓随风摇曳,这种植物春日攀岩,到了夏日苍翠欲滴,覆满墙壁,到了秋日,又会转换成红叶斑斓。   正说着话,外面却是传来有人敲门的声音:“万女郎,你们在家吗?”   像是李婶的声音,她家孩子已经好些了吗?   “阿姐,我去开门啦!”新雨呲溜一下跑到门前,“李婶,我们在家呢在家呢。”   李婶是想来告诉女郎,她要留在家中照顾孙子孙女,也算是享受天伦之乐,不再出来做事了。   “万女郎,这是我家上次生病的孩子,叫李树。”李婶拉扯着孩子的肩膀,“快和万女郎说谢谢,可是她帮了咱们家哩。”   那个浓眉大眼的孩子站得直直地,冲着万宝妆弯腰鞠躬:“谢谢万女郎。”   “不必言谢。”万宝妆轻轻摇头,“举手之劳罢了。”   “要谢要谢的。”李婶把指了指篮子里的东西,“万女郎啊,这些都是在乡下野外挖到的东西,不值什么钱,带来给你们尝个鲜,也不知道你们会不会喜欢。”   “这是何物?”万宝妆好奇地看着这一串串红色的果子,像是很多个樱桃串在一起的样子,但是略微有些椭圆,不似樱桃那般圆润透明。   “这个在我们乡下叫‘前串子儿’,味道很是酸甜,女郎在院子里种了些山樱桃,也许会喜欢这个果子的味道。”   啊!刚刚还想着要吃些水果,现在李婶就送来这样一篮子红彤彤的前串子儿,看得人口齿生津。不仅如此,下面还铺了一层艾草,上面是一圈油绿如玉的饺子样式的吃食。   李婶把那一罐东西递过来:“万女郎啊,这是自己家酿了半年多的杏子酒,也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又指了指篮子里的绿色饺子,说道:“之前你说自己清明的时候会吃清明果,说是用艾草磨出来的汁水和糯米粉做出来的。这个时候正好是艾草最嫩的时候,我去野外找了一下艾草,煮熟以后然后用纱布过了好几遍,然后和糯米粉一起做成这种饺子的样子,一半放了糖,还有另一半是放了咸肉的,万女郎说的清明果是不是就是这种啊?”   万宝妆看着那些熟悉的绿色清明果,眼里温情脉脉:“是,就是这样的,谢谢李婶你还记得。”   “嗐,这没什么的,万女郎,这些日子多谢您的照顾了。”李婶再三谢过后,才带着孩子往外走去。   新雨提着那重重的篮子回到屋子里,卿姨连忙拿过盘子将那些圆润饱满的清明果都好好拾掇出来,却发现艾草下面还遮着一样东西,连忙叫道:“万女郎,这下面还有一样东西。”   万宝妆走过来一看,是一块用蓝色的碎布仔仔细细包住的东西,不会是碎银两吧,都说是给孩子的见面礼了,怎么还这么见外呢?   可是拿在手上的时候倒不像银两的触感,她疑惑地打开一瞧,里面是拇指大小黄褐色的东西,外面还包裹着许多泥土。   “这是?”   卿姨小时候见得多这样的物件,说道:“万女郎,这许是在山上挖的野人参。这个根须都保存得很好,想必是挖的时候十分小心了。”   “这......”   万宝妆匆匆走出去一看,李婶和她孙子两人早已经走远了,看不着一点背影。   都走远了啊,我们总是和一些人相遇相识,又继续往前走,告别一些人,又遇见另一些人。但只要往前走着,总是在能相遇的路上。   她摇了摇头回到屋里,随手捻起几粒红果子放入嘴里,新鲜的果子带着脆意,酸酸甜甜的味道,倒和春天的氛围十分契合。 第44章 寒食节 凉面   不知不觉, 冰雪开始消融,碧空就像是被雪水洗过一般玲珑剔透,和煦的风轻随微微地吹拂着, 吹皱了悄寂流淌的一池湖水,鼓动着飘逸的风情。   “二楼设计的小隔间要不然弄成榻榻米的样子吧?”万宝妆正在楼下想着店面的设计,有点惆怅头秃。   “阿姐, 榻榻米是什么?”   卿姨也很是疑惑, 她从未听说“榻榻米”这个词。   万宝妆正要和她们解释:“就像是炕一样的那种......”   屋外突然传来清泉的声音:“阿姐!我回来啦!”   咦?今日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几人连忙起身出去打开院门, 只见清泉和小景站在门外, 驾车的还是涂月,可是站在后面的赫然是?   “凌风?”万宝妆惊讶地看过去, “今日你怎么来接?不是, 你怎么来了?”   不知道为何, 万宝妆有些语无伦次,她好像好多天没看见凌风了,怎么今日一见,青年又俊俏了几分?   清俊的男子束发银冠, 目如点漆,身穿石青色的祥云箭绣蟒袍, 腰间墨色鞓带上还挂着一块鲜明皎洁的圆形玉佩,上面有些祥云纹路若隐若现, 与衣裳下摆的彩绣海水江岸倒也是珠辉玉映, 风流婉丽。   他的腰侧还挂着一把小剑, 露出一点剑柄, 剑身垂下,俊朗非凡。   见到对方盯着自己,战容肃微微一顿, 将手上的竹木食盆提高示意,用柔和的目光看着对方:“今日是寒食节。”   寒食节,听见这个词,万宝妆怔在原地。   清泉解释道:“是啊阿姐,今日是寒食节,过几日便是清明了,夫子说我们这几日都是休假,所以只上了半天课便回来了。”   清泉和新雨看着阿姐呆在门口,还有些不明觉厉:“阿姐,怎么了?”   “万女郎?”   小景略带鄙夷地看了他们一眼:“笨,今日是万姐姐的生辰!你们不会都不知道吧!”   随后又将怀里的流苏玳瑁玉簪拿了出来,对着万宝妆甜甜一笑:“万姐姐,生辰快乐!”   “阿姐?”   新雨和清泉忍不住问道:“阿姐!你怎么都没有说过呀?”   “万女郎......”   面对两姐弟略带指责又生气的眼神,还有卿姨轻蹙的眉头,万宝妆无奈一笑:“我忘记了嘛,这些天一直在忙着店里的事情,一点都不记得了。”   “阿姐,你怎么可以生辰都忘记!”   “就是就是。”   万宝妆把战荣景的礼物拿过来,逃避似的赶紧催人进来:“来来来,我们先进来再说。”   “还有谢谢小景的礼物。”   涂月跳下来,将马车拴在门前:“万姐姐,我也有礼物要送给你。”   新雨生气了:“涂月,你也知道阿姐的生辰,为何不告诉我!”   涂月吓得一个哆嗦,手上的绳子差点掉落下来:“我以为你们都知道啊。”   万宝妆摸着鼻子笑了笑:“都来进来吧。”   涂月送来的是一把小刀,万宝妆哭笑不得地收下了。到了房间里面,涂月发出了和战荣景当初一样大惊小怪的疑惑:“万姐姐,这些都是什么东西啊?”   “好软趴趴啊好舒服啊!”   “这个矮矮的桌子是什么?”   “这个杯子为什么是这样的啊?”   “为什么......”   涂月的一万个为什么吵得屋里十分热闹,新雨和清泉不住地给他解释那些都是什么,是做什么用的。   万宝妆赶紧让凌风把手上那个巨大号的食盆放下来,只见他稳稳地将那个超大号五层食盆轻放在桌上,竟无多少声响。   战容肃坐在一旁,一层层地打开盒子:“都是些冷食,不知你是否喜欢。”   最上层是一些精美的花酥糕点,都做成各式花卉的样子,桃花酥粉色的花瓣,中间一点红心点缀;莲花酥层层叠叠,底下绿色做配......   第二层是一些晶莹剔透的凉糕,水晶桂花糕,枣泥拉糕点,雪白的云片糕。   她指着这个元宝一样粉红色的糕点问道:“这是什么?我没见过。”   “这是定胜糕,松软香糯,里面用了糯米和红豆沙。”   第三层像是一些比较Q弹粘牙的糕点,她就认得那个条头糕。   见她有些疑惑,战容肃主动开头道:“色泽黛青的是用闵饼,这是用‘闵饼草’揉入米粉,又用豆沙、胡桃肉作馅制成;色泽金黄的是‘松花团子’,色泽金黄,入口清香甜糯。需要从树上采摘松果,筛出备好上好的‘松花粉’和熟糯米做成;这个色白如云团状的是‘炒肉馅团子’,选用糯米、粳米粉团,炒熟的笋丁、虾仁干等混合的肉馅心,浇汁而成。”   第四层的东西她便是完全认不得了,那是些当地的寒食粥、寒食浆、面燕和细稞。   最后战容肃从底下端出一碗凉面,上面洒着肉沫和各式蔬菜丁。   “今日不宜吃热食,所以长寿面也是用凉面做成。”   万宝妆端过那碗凉面,久久不语。每年生日,自己都会吃一碗凉凉的长寿面,真的是好久都没这样的体验了。   “谢谢凌风,我很开心!”   万宝妆笑了笑,招呼各位吃糕点,自己就趴在桌前吃面,滑润筋道的面条,每一口咬下去都带着麦子的香气,待到她吃完那碗凉面之后,战容肃小心翼翼地问道:“好吃吗?”   “好吃啊!”万宝妆对着他重重地点头,灿烂一笑,“很好吃的!”   青年便像是松了口气般,垂下眼眸放心地笑了笑,眼中墨色如洗,晕染好看。   万宝妆这才注意到,青年的睫毛不卷翘,但是很长,尤其是垂下眼睑时,长长的睫毛像是鸦羽一般扫下来。在眼尾留下一小片阴影,很是漂亮。   “怎么了?”战容肃见对方有些呆愣,疑惑地问道。   万宝妆赶紧放下碗筷,解释道:“没有,我就是看你的睫毛好长啊,扫下来有一片很漂亮的阴影。”   “咳咳。”   “万女郎?”   “万姐姐?”   不仅是青年呆住了,周围听到这话的战荣景和卿姨都惊讶地看过来,这样的话语是不是有些太孟浪了?   万宝妆茫然不解地看向他们:“怎么了吗?”   战荣景看了看自家兄长,又看了眼万姐姐,好半天才回复道:“没.....没怎么。”   就是兄长好像被万姐姐调......戏了?   战荣景不敢再看兄长的笑话,赶紧吞下嘴里的糕点招呼道:“万姐姐!吃完了我们就去踏青爬山吧!那边还有个桃溪寺,听说最近山上的桃花都要开了!很漂亮的!”   “寺庙吗?”万宝妆看了看家里几个人,“清泉新雨,还有卿姨,你们想去玩吗?”   新雨和清泉面含期待地看着阿姐:“想!阿姐!”   卿姨倒是有些犹豫,她还是不太敢踏出家门,便婉言拒绝道:“奴便不去了,留在家中看管吧。”   万宝妆笑了笑,没有勉强她,有的人喜欢待在让自己觉得安全的地方,这个时候并不需要强行将她拽起来,等她哪天想出去了,自然会鼓起勇气出去。   “去寺庙也好,我们也去给年年求一个护身符,过两日清明节便去送给她。”   “好呀好呀~”   “再给年年妹妹摘两朵山上的桃花,希望她会喜欢!”   “那我给年年姐姐带两颗山上的果子!”   “小景哥哥,为什么要给年年姐姐带果子?”   “这个......万一她没吃过呢!”   “哦!”   几个孩子围在一起叽叽喳喳毫不避讳地谈起万年年,好像她从未离去一般,倒也是让人觉得十分惊奇。   随即收拾收拾便坐着马车来到郊外,将马车停靠在山脚下,朝着山顶上那个桃溪寺开始爬。   暖日喧嚣,可是走进这山里又是一番宁静,依旧是莺歌燕语,清流激湍的声响。一路上彩色的小花满地,长柳横坡。石头做的黑色曲径,仿佛连接着天台之路,疏林如画,罗绮穿林。树上挂着的硕大一片叶子,随着风声翩翩,倍添韵致。越往上走,越到林间幽深处,越能看见茂密生长的植物,那些树干上还能看见仿佛动物咬过的痕迹,而遍地的苔藓填补了林中的空谷。   曳裙而过,扫荡在山林的风,从发间轻柔扫过,吟诵着山间断断续续的诗篇,山里的风永远在吹,跨过空间与时间永恒存在。   万宝妆对这些挂着果子的植物都好奇极了:“凌风,这个花朵小小黄色的植物,上面还有紫色的果子。”   “这应该是‘雀梅’,果实可吃......”   “可以吃呀?”战容肃的话还没说完,万宝妆便欣喜地摘下小小一个吃进嘴里,是和山樱桃一样甜甜的吗?   “......只是略酸。”   “嘶~”万宝妆皱着眉头捂着嘴,酸到她表情都有些扭曲,缓缓蹲下不停地嘶哈,只觉得牙齿酸软,灵魂都在颤抖。   “阿姐?”   “万姐姐没事吧?”   涂月好奇,也去摘了个果子下来,丢进嘴里尝一尝,刚咬碎就表情扭曲地吐出来:“好酸啊!”   新雨看了看:“这个是酸咪子!本来就很酸,而且现在还是紫色,没熟呢!要等它变成紫黑色!”   “嗯嗯,熟了以后也很酸的!”清泉点头应声道,以前阿姐上山就会摘果子回来吃,山上的果子本就比较少,这种就是非常酸的那种。   战容肃随她一同蹲下,担忧地望着她:“宝妆?”   万宝妆摇了摇头,示意他不用担心,自己就是不太能吃酸的东西。   青年往后看了看,发现一旁生长着一片叶子极大的植物,上面开着鲜红色下垂苞片卵形的花朵。   他眼前一亮,连忙过去摘了不少花朵过来,就着旁边的泉眼水柱洗了洗。又返回来蹲在她身边,把花朵捧在手心上递给对方:“宝妆,可以吃这个花蜜,这个花蜜很甜。”   万宝妆睁开眼睛看了看,啊,她知道这个,是美人蕉的花朵。连忙拿起两朵吸吮花朵下面的花蜜,甜甜的。   她吃了花蜜,终于缓解了那种酸味,便对着青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战容肃双手捧着,示意道:“还有几朵。”   万宝妆看了上面闪着水光的红色花朵,对着青年眉眼弯弯一笑,说不出的童真与稚气。   战荣景一个小孩子,伸出短短的小手,连拖带拽地拉着几人躲在后面,没有上前去打扰他们。   不知道为什么,这样曲径通幽,苍翠环绕的景色中,兄长蹲在一侧捧着沾水的花朵,还有万姐姐接花吃蜜的样子,印在他脑海里,存了好多年。 第45章 桃溪寺·上 烤鱼   万宝妆的体力不好, 爬到半山腰就爬不动了,开始喊累要休息。   一开始的兴致勃勃完全变成了步履艰难,腿上如灌了铅般难以抬动, 满眼都是沿着曲曲折折的石阶山道和苍翠高大的树木,都望不到顶在哪。   正好是在半山腰,战容肃便找了处平缓的地方带她过去休息。这边还能看见一条悠闲自在的溪流, 从山间石上落下的溪流叮叮咚咚往前走去, 在前面又聚成了一个小小的湖泊, 水里泛着绿, 晶莹透亮。   这些石壁缺隙间,生长了许多不知名的藤蔓植物, 从石头缝隙中一路蔓延到一旁的灌木枝桠上, 细长的叶子飘拂, 风致楚楚。   那些垂下来的长串的花,被风吹落。偶尔几朵掉落在这清溪洄流中,惊得那些鱼儿俶尔远逝,阳光直照到水底, 花瓣的影子映在石阶上。   万宝妆坐在一旁的石头上休息,看见水她就想去漂一下石子水花。   她在地上挑挑拣拣选了几个扁扁平平的石头, 据说这种石子比较好使,尝试着横着打过去。   漂起一个水花......然后......掉落......   她挑了挑眉, 又从扔了一个过去。   又漂起一个水花......然后咕咚掉落......   “阿姐, 你在做什么?”新雨看着她的动作好奇地问道, “扔石子吗?”   扔石子............万宝妆沉默了好一会儿, 才和她解释:“我是想玩打水漂,就是把石子横着扔过去,它会在水上漂几下。”   “咦?还能这样玩呢?”涂月恰巧听见了, 在地上随手捡了一块石子往溪水中漂去。   一、二、三下然后落在了对面,因为溪水并不宽阔,涂月得了趣,又站在溪水下流处,就着溪流的长度往上漂去。   一路打出漂亮的水花漂扬,万宝妆有些惊讶地望过去,只见涂月好像还不满意的样子,又去捡石子。   “我也来我也来......”   几个孩子也觉得有趣,一个个从旁边挑选好用的石子,往溪面上漂去。   “哎呀,才一个。”   “嘿嘿,来我教你啊。”   “才不要你教。”   “小景哥哥你看,我可以漂两下。”   万宝妆坐在一旁笑着看他们嬉闹,又偏过头和青年交谈:“凌风,桃溪寺还有多久才能到啊?”   “现在是半山腰的位置,还有一半路程便可到了。”   “桃溪寺为什么要建那么高啊?”   “这个我也不知,许是为了访客有虔诚之心。”   “桃溪寺、桃溪寺.......”   万宝妆琢磨着这个名字,越琢磨越觉着熟悉,她好像想起什么,猛地问道:“凌风,‘春花流水夹古庙’的谜底是不是桃溪寺啊?”   “应该是的。”   万宝妆突然目光如炬地看向他:“‘秋后尤苍翠’是哪味中药?”   “冬青。”   “‘鼓点声声曰春到’是哪个字?”   “东(東)。”   “‘相随公差终被斩’说得是围棋里哪句术语?”   “松着。”   “‘江边湖畔映新月’是什么字?”   “沁。”   两人一问一答,青年竟是没有半分犹豫,那些谜底都脱口而出。听得万宝妆是一愣一愣的,只有自己比较傻吗?   像是看出了她眼中的惊讶,战容肃轻笑了一声:“这都是些较为简单的灯谜。”   听到这话,万宝妆并没有被安慰道,内心的自我怀疑反而更深,比较简单的我都猜不出来。   像是说错话了,战容肃主动转移话题:“万女郎的店子,准备如何?”   “哦~说到这个。”万宝妆像是十分开心又有些疑惑,“不知道为什么,那些店子都好便宜哦,与后院相连的都最高不超过三十五两,普遍在二十两到三十两之间。”   “那你定下位置了吗?”   “定下啦,买了一间二层的临街铺子,周围的环境很好,靠近府衙那侧,周围多是些书店和饭店,很是热闹,来往的人又大多是富坤人家,而且后面还带着一个小院子和房间,平时中午就能在店里吃饭,清泉下课也能过来,晚上再一起回家。才花了二十五两!省了好多钱哦!”   春日里天气还带着凉意,万宝妆穿着一身荔枝色的云缎袄裙,外面穿着月牙白的半袖披袄,裙摆还有一层如雾般的烟纱,墨色的长发垂在腰间,随着她的动作,落在一旁的发丝在鬓间随风摇曳。   青年虽然早已知晓,可是看见女子眉眼藏不住的笑意与自己分享,心情更是愉悦几分。   “所以我就剩下了不少钱去定制木板、器材、屏风、玩具等等物件......”   原以为女子会和自己说一说那些说书人手中的故事、街上的戏班还有家财散尽的事情,没想到她竟是只字不提,只说着那些生活中零碎琐事。   他们在旁边的溪水里不住地扔着石子,万宝妆也在不住地拨动湖面。   战容肃摸了摸怀里的东西,方才在她家中,被她打乱了思绪一时忘记了。如今瞧见她灵动的双眼才想起来,他将怀里的手帕拿了出来,递给对方:“这是给你的生辰礼物,适才忘了。”   万宝妆惊喜地接过来,展开一看,是一块莹润如酥,晶莹可爱的乳白色玉佩,在阳光照射下格外温润华美,只见上面刻着小小的云纹和一轮月亮。   “真好看~”万宝妆不住地把玩着手上的玉饰,好像还带着青年身上的体温,触感温热细腻。   玉佩上还带着一条藏青与红色交汇的络绳,她捻着绳子将玉佩悬在空中,玉佩随风而转,莹莹微光闪烁。她看了一会儿便径直戴在了脖子上,从身前拿在手上,又看了好一会儿才贴身放好。   瞧着她十分喜爱的样子,青年也终于放下心了。   “湖里有鱼!”   “嘘~”新雨悄悄地让他们禁声,脱下鞋子,挽起裙摆和衣袖,静悄悄地走在溪水下端,等到鱼儿游过时猛地将其泼上岸!   只见一条完整的小鱼在岸边扑腾。   “姐姐好厉害!”   “新雨姐姐好厉害啊!”   连涂月都忍不住惊叹出声:“哇塞~”   新雨站在水中自得一笑,飞扬的水珠散落在她的发梢,透出晶莹的光泽。少女的肤色已经养得十分白皙润泽,衣摆像是玉带一样闪烁在溪水间,飘散的光芒衬得她像山野精灵一样。   万宝妆看着她赤脚站在水中,眉头一皱:“新雨,春寒料峭,溪水冰凉,先上来,莫要久站。”   “哦。”小丫头挨了训,不好意思地笑一笑,爬上岸边擦拭水珠。   涂月像是较劲了一般,也趴在水边举着小刀蓄势以待,像是一只小豹子,沉默却暗藏杀机,待猎物出场,猛地往下刺去!   “看!”涂月举起小刀,上面赫然刺着一条巴掌大的黑鱼。   “好!”   清泉和战荣景在一旁拍手叫好,兴奋道:“再来再来,涂月哥哥再来!”   惹得少年得意不已,又趴在湖边刺来好些鱼。   万宝妆走过去,蹲下身来看着这些破破烂烂的鱼,问他们:“你们抓来这么多鱼是要做什么?”   “啊?”   四个孩子一脸茫然地看过来,他们只顾着抓鱼的快乐,全然没想过抓到的鱼要做什么?   万宝妆挑眉问道:“带回去?”   四个人齐摇头。   “扔掉?”   “好浪费哦。”他们还是摇头,自己辛辛苦苦抓来的鱼,哪里舍得就这样扔掉。   “现在烤鱼吃?”   “嗯嗯嗯!”几人齐点头,相视一笑,“阿姐,把鱼都烤掉吃掉好不好?”   万宝妆摊了摊手:“我是没意见哦。”在众人期待的眼神中,她语调一转:“可是你们有火吗?”   涂月立马掏出一个火折子:“这里!”   “那有盐吗?”   “啊?还要盐啊?”   几个人眼见得失望了起来,万宝妆无奈地看了眼旁边的友人,青年略作思考:“方才往这边过来时,好像有看见‘盐果’,应该能代替盐巴。”   “嗯?”万宝妆从未听过还有能代替盐巴的果子,可是几个孩子听到这话,眼神唰的一下就亮了起来!   “凌风哥哥!那个果子在哪里啊?”   “大哥!”   “侯爷在哪在哪,我怎么没看见。”   战容肃只好嘱托他们在原地,不可随意走动,自己步伐加快取些盐果回来,留下孩子们欢呼雀跃的声音。   涂月拿出一旁的树枝,剔除树皮以后就要往鱼肚子上戳。   新雨赶紧叫住他:“哎哎哎!要先剔除鱼鳞和肚子里的东西!”   “啊?”   什么也不懂的涂月和两个孩子被新雨赶过去生火,他们就在周围捡起一些散落的树枝,没有走远。   不多时,青年便带着一串挂着白霜的细小圆形果子过来,另一只手上还捧着些什么东西,万宝妆刚要接过来,战容肃便举着枝干躲了一下:“我来,万女郎不要碰到这个树枝流下的汁水,容易发红起疙瘩。”   除了左手这一串挂着白霜的果子,战容肃右手上还捧着点红色的东西,他示意对方:“摊开手。”   万宝妆便将手伸开,战容肃将手上那一堆红色的果子倒在她手上。啊!是地pao!也就是覆盆子,不知道青年在哪瞧见的果子,顺手摘了回来。   万宝妆接过红彤彤的果子,都没想着要洗一下,便直接放入嘴里,甜甜的,是小时候的味道。她吃了好几个才想起和大家分享,果子不多,每人吃了一两个便没了。   战荣景一脸的意犹未尽:“大哥,这个果子还有吗?”   新雨手脚麻利,早就将这五六条不大的小鱼弄干净了,他们将鱼都用木棍插起来挂在火堆旁。   战容肃正蹲在一侧,用小刀挂了一些果子上的白霜撒下去,在鱼肚子里埋了几颗果子,又将果子捻碎了几颗,将果子的汁水涂在鱼皮表面。   闻言说道:“也许有,你去找找。”   战荣景沉默地看着大哥漫不经心地回复自己,差别对待!   万宝妆注意到青年伸手时,手袖滑下来一块,能看见他的手腕内侧红了一块。   战容肃像是没发现这一块红色,涂好后便将木棍又插回了原处,将手里那串果子往旁边放下,便打算伸手撩起落在额前的发丝。   万宝妆连忙拉住他的手,见青年有些疑惑的样子,她笑着解释:“你不是说这个汁水碰到了容易泛红起疹子吗?你看自己的手腕都红了一块,先去溪边洗洗手吧。”   战容肃瞥了眼自己的手腕,只是小小的一处地方也瞧见了,便颔首应道:“嗯。”   涂月几人按捺不住,把木棍拿在手上,围在火堆旁不停地转动。   鱼皮慢慢烤皱,变成焦黄色,发出滋滋的声响,果子的酸味似乎去掉了鱼肉的腥气,散发出油脂焦香的味道。   “好香啊!”   “熟了吗?可以吃了吗?”   新雨拍了拍涂月的手:“还没有,别乱动,只是外面熟了,里面还要接着烤。”   鱼肉的香气弥漫开来,万宝妆突然想起了什么:“我们在寺庙底下烤鱼是不是不太好?”   几个孩子也愣住了,很馋,但是又不太敢动。   战容肃笑了笑:“无妨,稚子童趣,佛祖不会见怪的。”   涂月又问:“那寒食节可以吃热的吗?”   战容肃沉默了会,斩钉截铁地说道:“可以,寒食节只是让我们吃冷食,并不限制我们只能吃冷食。”   得了青年的口谕他们立刻放下心来,仿佛他说什么都是对的,几人欢呼出声。   万宝妆偷偷看向换了概念的青年,原来他还有这一面啊。   几人拿过热腾滚烫的烤鱼就要往嘴里塞,今日的烤鱼外酥内嫩,口味奇绝。用来做盐的“盐果”,不仅仅是带着咸,还带着一丝植物的清香,更别说战容肃抹在鱼肉和埋在里侧的果子,果子的酸祛除了鱼肉的腥味,只留下一点甜和鱼肉的鲜嫩混在一起。   尤其是这样的烤鱼出自自己之手,他们觉得从未吃过这样好吃的烤鱼。   吃完后几人连忙毁尸灭迹,挖了一个很深的坑,将鱼骨埋置火堆下面。涂月想了想,把手上那把小刀也埋了进去,刚刚这把刀刺了鱼又剥了鱼鳞,不太好不太好,反正自己还有一把马头柄小刀,把坑埋好以后,又用石子和树枝掩盖住火堆。   歇息过后,几人继续往上面走去,慢慢地路上残留的雪越来越多,这是季节交替的痕迹。只见靠近寺庙的山顶处种了一大片的桃林,不过现在的桃花还未开,只能看见翠绿的叶子中藏着零星一些花骨朵。   看见这些桃花,万宝妆简直是要热泪盈眶,终于到山顶了,腿都要走断了。   “咦?城里的桃花都开了,为什么山上的桃花还没开呀?”   战荣景有些失望,没想到山顶的雪都还没化,亏他还和万姐姐说山里的桃花都开了,要来游览玩耍。   万宝妆倒是想起来了:“这是因为山间的温度较低,还得等段时间暖和起来,桃花才会开。”   “为什么山间温度低啊?”   “是不是因为它种了很多的树木,没有阳光?”   “可是山上不是很高的吗?不是能比地面更早地照到阳光?”   “对呀对呀,为什么呢?”   关于海拔这个问题,该怎么和他们解释呢?万宝妆思考了很久,最后说道:“因为山间树木茂密,阳光晒不到地面,桃花是需要从地面汲取温度的。”   “是这样啊!”   “阿姐知道得好多哦!”   既然桃花没有开,几人便进寺庙里烧了几炷香,拜了拜佛祖,帮万年年祈求了一个护身符,还讨了几口水喝便离开了。   回去时又看见这一大片的桃林,新雨问道:“阿姐,桃花开了以后是不是就会结桃子了啊?”   “是的啊。”   “哦!”   “怎么啦?”   “以前阿爹还在的时候,在山上看见了小小的桃子就会带回来给我们吃。”新雨有些失落的样子。   涂月看见一侧有着好几个花骨朵的桃树,二话不说上去折断拿了过来:“你看这上面,有很多桃花,这绿的叶子红的花朵也很好看啊。”   “可是这个花都没有开。”   万宝妆笑了笑:“没关系,把这个带回去吧。虽然桃花未开,可是这一支春天,也让年年看看吧。”   “好耶~” 第46章 桃溪寺·下 挖笋   他们上山的时候走的是正路, 下山之时,涂月他们都觉得该换一条路换点风景看看了,于是几人决定从侧边的小路下山。   都说上山容易下山难, 她怎么觉得山也难,下山也难,她十分疑惑地看着几个活泼的孩子, 他们怎么一点也不觉得疲惫?   涂月冲在最前面, 灵活得像是山野里一只小猴子, 甩着尾巴窜来窜去, 瞧见树上奇怪的东西还要爬上去摘下来,惹得几个孩子像小鸭子一样拍手叫好。   然后又呲溜一下从树上下来, 手上还握着几个鸟巢里掏的鸟蛋, 两个孩子又欢呼出声, 涂月便一脸骄傲自得的样子。   万宝妆无奈地看着前面的几人,爬树就很厉害了吗?   许是涂月总往边上去,新雨瞧见了一片竹林,拿着桃枝往那边一指, 兴奋地喊道:“阿姐,阿姐!那边有片竹林。”   万宝妆往那边看去, 现在是从山上下来,视野更为开阔, 便看见那块确实是一片小小的竹林, 翠色逼人, 在这山间独占一席之地, 潇潇竹叶声随风飘转。   见阿姐她还没明白自己在兴奋些什么,新雨跺了跺脚:“阿姐,有笋啊!”   “啊?是哦!”万宝妆才反应过来, 清明前后,山间土里确实是会冒竹笋。远远瞧见见那边冒出一个个小小的尖尖嫩箨,大半截还埋在带着些雪的土中。   “阿姐!挖笋!”   听到“挖笋”这个词,四个孩子一齐眼神亮晶晶地看过来,万宝妆顿了好半天才说:“我们没有带箩筐呀,没办法装下去的。”   涂月战荣景清泉一齐低落地哦了几声,新雨却想起来:“阿姐!我会编箩筐!之前我们在家中不是编了吗?只要把竹子削成薄薄的一条,我就可以编竹筐!”   然后四人又唰地一下抬起头看过来,眼里重新闪烁起那些个亮眼的光。   万宝妆只好用同样的眼神看向旁边的战容肃,青年像是无奈地按了下额角:“去吧,我来削竹子。”   “耶!”   “好哇!”   几人蹦蹦跳跳地欢呼成团,新雨和清泉欢呼了两声一齐扑过来抱住万宝妆的腰和大腿,两人亲昵地往她身上蹭了蹭。   涂月和战荣景受到清泉那种欢快的心情,跟着清泉一齐跑了过来,战荣景条件反射地学着他们也抱住了兄长的大腿,抱完以后才愣住了。   战容肃也愣在原地,好一会儿才学着万宝妆的样子,笨拙地在战荣景头顶上轻轻拍了一下:“去摘笋吧。”   战荣景便偷偷地笑了起来,看见涂月站在一旁,青年也拍了拍他的发顶:“过去吧。”   几人便欢呼雀跃地像是春日里叽叽喳喳的鸟儿,往前面小路跑去。战容肃只好又嘱咐了一句:“注意蛇虫,涂月先用木棍打草丛再过。”   “晓得啦!”涂月听见了,高声应了一声,往旁边拽过一根树枝走在最前面。   战容肃微不可见地叹了口气,往前走了两步才发现万宝妆还站在原地没有动,他转过身看向对方:“怎么了?”   只见万宝妆哭丧着脸看过去:“会有......蛇吗?”   这一路走上来,她都从来没注意到这一点,一直都是青年走在前面快自己半步,听到青年的一番话,她才意识到:   惊蛰之后,冬眠结束,那些蛇虫都该出来了,更别说现在万物复苏,冰雪消融。   一想到那种冰凉的爬行动物,她就怵得慌,就算很多异宠博主不停地科普,被宠物蛇咬的概率远比被猫狗咬的概率低,但是没办法,她就是很怕。   就像有人怕蜘蛛,有人怕狗,有人怕黑一样,都是很正常的,世界上这么多奇妙的东西,总有一两件自己不能适应的。   战容肃望过去,想到自己说出“蛇虫”二字才让女子回想起对这类爬虫的恐惧,他有些懊恼,皱着眉头返回来:“莫怕,涂月在最前面惊走蛇虫,不会看见的。”   万宝妆缓了好一会儿,不住地告诉自己别想了别想了,才把脑海里那些滑腻的彩色的黑色的动物抛之脑后。   看着友人担忧的表情,她安抚地笑了笑才跟上去。   走近些才发现这些楠竹笋才刚刚冒尖尖,现在是早春,山上又格外冷些,这些冒尖的春笋全都是可以摘取的,   青年从腰侧,将那把小剑抽了出来,抽出一把比匕首略长的小剑,却又比寻常的刀剑短半截。剑身上有些流波剑纹,在明暗的光影下熠熠闪光。见到女郎有些疑惑地看过来,他便解释道:“这是鱼藏长剑,本该是更袖珍的小剑,不过我用着这样的较为趁手。”   万宝妆不懂这些,她只觉得这剑十分好看,便顺嘴跟他读一遍:“鱼残残......剑。”   作为一个南方人,作为一个前鼻音后鼻音分不清,卷舌平舌不太分得清的南方人!   她遭遇了重大危机!   听到对方稚儿一样的语调,青年忍不住闷笑出声,看着对方撇着嘴神色不明地看着自己,青年才咳了两声收敛笑意。   哼!   万宝妆本就累,还被取笑一番,愤愤不乐地坐在一旁的石子上,她已经累到没力气去拔笋了,就坐在上面看着青年的动作。   微风摇晃着树的影子,惹得树梢上的叶子相互拥抱,发出窸窸窣窣的小小声响,像是有精灵在耳语。   青年抬手用那剑斜劈下去,拳头粗细的竹子便被他砍下来了。他动作极快的单手接住往边上倾倒的竹竿,将上面的分叉树枝都剔除之后,将竹子一点点劈开,劈开之后按住略厚的竹片又从中间划过去,重复几次,便将一根竹子削成新雨需要的那样扁扁长长的竹条,中间竟是没有一丝停顿犹豫。   “好厉害啊。”没一会儿万宝妆便气消了,觉得一旁削竹片的友人总带着沉稳的魅力。   新雨便拾起地上的竹片开始编篮筐,动作娴熟,一个箩筐的底便出来了,剩下的只要顺着下面一点点加深。   “够了吗?”战容肃劈了好几根竹子,问道。   新雨动作不停,回复道:“够了够了,谢谢凌风哥哥,不过若是能将竹片中间再折断就更好了,现在太长了。”   战容肃听到少女的吩咐,将地上的竹片都搂在一起自中间折断,又将折断部分露出的竹刺修了修才放在一旁。   几个孩子早就在一旁挖疯了,徒手扯不出来,便用石头将土壤拨开,好不容易挖开一些,便迫不及待地摇晃着笋尖,势必要将他拔起来。   明明是挖笋,倒像是拔萝卜一般,小景和清泉一个不慎手松开来,往后摔了个屁股墩,两人像是没觉着什么一样,爬起来拍拍屁股上的土又蹲下去和顽固的笋子作对,衣服后面留下一个十分明显的泥土痕迹,他们像是全然没注意的样子,蹲着身子撅着屁股继续拔笋。   春笋较大,新雨并没有把箩筐编得十分细密,而是作为主干,其余地方空隙较大,这样箩筐编织的速度也变得更快,小刻钟便把两个箩筐编好了。她抬眼一看,地上散落着几人拔出来几根零零散散的笋,凝噎了好一会儿,才生气地走过去:“让开,我来!”   只见新雨拿过涂月手上的小刀,将笋尖旁边的鼓包扒拉开,然后用刀往里挖了一小段便一刀砍断粗壮的春笋,左手一掰,便将春笋拿在手上了。   “哇~”   “新雨姐姐,不是要把它连根拔起吗?”   新雨像个小大人,无奈地叹了口气:“不用啊,把土重新埋回去,来年它还会长出来的。”   她说完以后,又传出此起彼伏的惊叹声:“啊!原来是这样啊。”   “哦!原来如此。”   涂月摸了摸鼻尖,不知道他从哪里又掏出一把弯刀,蹲下去哼哼唧唧地开始挖春笋,有了新雨的示范,他的动作便变得十分快。   涂月和新雨两人在一旁像比赛一样挖土砍笋,清泉和小景便拿过一旁的箩筐,将地上的春笋都一个个捡起抱进箩筐中。   青年往旁边瞧了瞧,发现在那一团灌木中还有些红色的果子,他走过去都摘了下来,递给坐在一旁的女郎,举起食指放在唇前做了一个禁声的动作,才加入挖笋队伍其中。   “大哥,你怎么挖笋也这般厉害!”   “嗯。”   万宝妆坐在一旁动也不动,偷偷地吃着果子,时不时提醒小景和清泉两声,哪边哪里的笋落下了,快捡起来。   杂草野蛮生长,霸道地爬满蓊郁山林里,藤蔓蔓延缠绕,深浅跳跃的绿色里不时露出白色未化的雪色,还有那些红色黄色紫色不知名的细小花朵,谁也不知道它们的姓名,它们自由快活地生长在这里,成片成片地生长铺陈。那些灌木上大的叶子盖住小的叶子,圆的叶子遮住尖尖的叶子,林子里不知名的鸟儿叽叽喳喳,几人嬉笑怒骂的声音,弥添多少生机与鲜活。   那些连接天空的风,从天空的云朵上落在树叶上,属于山林沉静又清新的味道一层层地吹过来,时间不会分割,青山永恒存在。   等到两个大大的箩筐都装满了,小景大声喊道:“好啦好啦!箩筐都装不下了!”   几人才直起身子,直起身子的时候战荣景哎哟了两声:“为什么我的腰背这么痛啊?”   听到小景的话,万宝妆极有先见之明地望了望天,她就知道,长时间弯腰劳作会腰痛。   几人在旁边找了一洼流淌的泉水,团团围住洗去手指上、指甲缝隙里的泥土,洗着洗着清泉突然对着那汪泉眼说了句:“是清泉!”   万宝妆霎时间反应过来,笑着说:“对,是清泉。”   “用清泉洗清泉!”   几个孩子便笑作一团,就连战容肃眼里也有着细碎的笑意拂过。   等到要离开时,几人看着地上的两个满满当当的大箩筐,涂月还想要在山间奔跑嬉闹,拿上一个箩筐太影响他的步伐了;清泉和小景面面相觑,试探地去抬了一下,箩筐的底都没动一下;新雨倒是想去拎一下,不过里面满实满载的春笋都快从箩筐上掉下来了,她一个小女孩确实拿不动;万宝妆.....就不用说了。   五个人齐刷刷看向站在一旁的青年,万宝妆眼看着青年沉默了片刻,额角似乎有青筋跳动了一下,眼里满是无奈之色。   战容肃像是叹了口气:“你们去玩吧,我来拿。”   随即一手拎着一个箩筐,垒在上面的春笋因为箩筐倾斜而滚落下来,几个孩子一人捡了一两个抱在怀里,见箩筐里的春笋不动了,便欢快地往前跑去。   只能看见几人长长的头发跳动还有欢快的背影模样,隐约能听见几人对着什么稀奇事物的惊叹声,还有新雨辫子上的小铃铛,叮铃叮铃的脆响声跳跃穿梭在绿色的林间。   春笋实在是摞得太满了,万宝妆也捡了两个拿在手上,看着青年一手一个大箩筐,实在没忍住笑出声来了。   那个束发银冠十分俊朗的青年,今日又是采摘野果,又是湖边烤鱼,然后还要劈砍竹子,现在更要毫无形象地拎着两个箩筐收拾残局。   青年只是无奈地站在台阶上,含笑地看着面前捧着春笋开怀大笑的女郎,眼中似有浅浅的宠溺闪过。   快到山脚下的时候,万宝妆突然发现了一棵野生桃树,长在灌木后面。她往那边看了看,也许是长在山脚下的缘故,也许是品种不同的缘故,上面挂了一个小小的桃子。   她把怀里的春笋往地上一放,便往那边跑过去,撩起罗裙跨过杂草,伸出手摘下那个小小的桃子。   “这是做什么?”   万宝妆把桃子放入怀里,说道:“这个有个小桃子,带回去给新雨。”   ......   回到万宝妆家中,战容肃将满满的箩筐放置在厨房里,便要告辞离开了。   在离别之际,他问了句:“今日生辰,可还欣喜?”   万宝妆摸了摸怀里的玉佩,想起今日种种,笑靥如花地看向他:“开心!很开心。”   青年便也勾唇浅笑,眼里都是温柔沉稳如雾般的笑意,愿你一直像今日般笑容明媚,欣喜烂漫。   回到府上,战容肃不仅带回来那个超大的食盆,还带来一筐新鲜的春笋放置厨房中,见到一团和气的厨娘,向她颔首致谢:“多谢婶子。”   厨娘头上还带着万宝妆送的帽子,闻言连忙摆手:“哎哟,侯爷,我就是在一旁,没做什么事。”   战容肃便笑了笑,回到房间里,将桌上的刻刀玉石都一一拾起,和那些璀璨的珍珠一起放入盒中。 第47章 谷雨 雨生百谷   三月中旬的时候, 谷雨到了,谷雨是春季最后一个节气,这个时候雨水开始变多, 那些残留顽固的冰雪也终于消融了,这天气眼看着暖和起来了。   店面已经选好,现在正在陆续修缮。因为有很多的想法和理念工人不太能理解, 万宝妆必须一直待在旁边和那些工人解释清楚, 所以她这些日子一直往返在店子和家中。   “我要的是炕一样的小隔间, 里面必须是可以加热烧火的, 但是你用木头做板子,火一烧不就全烧没了。”   “东家, 做这个‘炕’是很复杂的, 要找专门的老师傅过来, 我们做不来这样的,而且房间里直接放火盆不就好了吗?或者还是用管道从一楼通上来。”   “可是一楼的管道通到二楼不够热乎,这边的冬日那么长,而且火盆会有烟在里面, 本来隔间就不太大,若是不小心碰着了可怎么是好?这样不行。”   万宝妆在一旁皱着眉头, 她只知道农村有火炕,却不知道具体的施行操作。   战容肃建议道:“万女郎, 不若去乡下找一找做‘炕’匠人, 如今先将一楼和大致构造打好?”   “可是我记得做火炕的风道好像有讲究。”   “你放心, 我来帮你找会做火炕的匠人师傅, 用不了两日。”   “也只能先这样了。”   因为完全不懂火炕的搭建,万宝妆只能先将修缮之事放下,她这种耐心算是不错的人, 而且找来的雇工都算是勤快麻利,没出什么偷奸耍滑之事,可就是这样,她看见店铺里一团乱糟糟还有各种木材木屑都有抑制不住的恼意,尤其是自己解释那些构建对方听不懂的时候。   还好凌风一直陪着自己,看着友人那张时刻冷静,极其靠谱又俊朗非凡的脸,就觉得这都不算什么。   战容肃望了望外面的天色,提议道:“万女郎,不若先去用午膳吧?”   听到这话万宝妆才从满地的废墟中抬起头来:“已经到午时了吗?”   “嗯。”   她撑了撑身子,冲着店里的各位拍手招呼道:“好,各位也先去用午膳吧。午膳钱之前都给过了,你们去哪吃都随意,回家也行,只要记得一个半时辰后,未时到这里就可以了。”   “好咧,谢谢东家。”   “晓得嘞!”   待众人走后,她毫无形象地撑了个懒腰,只觉得关节嘎嘎作响,肩膀都抻不开来。她用力扭了扭,好像抻到肩膀的筋,痛得哎哟了两声。   听见她叫唤,战容肃皱着眉头走上前来看着她。   “凌风,怎么了?”   战容肃指了指她的肩膀,问道:“介意我碰一下吗?”   “不介意。”万宝妆摇摇头。   战容肃便伸出手指在她肩膀靠近脖颈后侧的地方,用力点了一下。   “啊!好痛!”万宝妆一下就缩着肩膀躲开来,她捂着那块叫唤道,“你怎么点一下这里这般疼痛。”   战容肃叹了口气:“回府上让张大夫给你扎一下针,这块肌肉已经僵化了。”   颈肩肌肉劳损......万宝妆突然反应过来,她想起那个当初扎针的老大夫就一阵虚。   她顿时讨饶地看着对方,看见对方一脸不赞同她就知晓,这事好像没得商量。   “哎......”她长叹一声,“先吃饭去吧。”   就算是被针扎得透透的,她也得先吃饱了再说。   申时三刻,清泉与战荣景都下课过来:“阿姐,还有什么事情要帮忙吗?”   她把人赶到马车上去:“不用,你们别进来,里面都是灰,很脏。”   倒是疤三郎过来帮忙了,他力气大,搬些东西还是可以的。   等到酉时她才准备回家去,那些车马的辚辚声和街道吵闹熙熙攘攘的声音,一齐传进马车中,她仿佛听见有人在叫喊贩卖蔬菜种子的声音,想到自家的后院,只有几只母鸡和未长成的葡萄藤,若是往旁边种一些蔬菜,会不会不那么空旷呢?   “清泉,我们往后院种点菜怎么样?”   清泉趴在马车窗户上往外面看去,想也没想就点头同意道:“好呀。”   “万姐姐还会种菜吗?”战荣景勾着清泉的脖子,好奇地问道。   “不会呀,但是新雨会。”她刚想让人开口让人停车,战容肃便说道:“种植蔬菜,好像需要沤肥的。”   听到“沤肥”两个字,万宝妆倒吸一口凉气,仿佛想起了什么气味:“沤肥?一定要沤肥吗?”   “这个......我便不清楚了。”   “我家里的果树也是洒的淘米水,现在长势也挺好,或许蔬菜也不用呢?”   战容肃笑了笑:“那便不用吧。”   于是她又让疤三郎将马车停一停,要出去买点种子回来。   疤三郎把马车驶近卖种子那位小摊贩,倒也没让她下车,直接问了她要什么种子,让贩主给她装好递过来。   她按照自己的喜好说了些常用的大葱种子、茄子种子、黄瓜种子还有白菜种子。拿了种子付了钱,几人才继续往家中走去。   下了马车,万宝妆习惯性地说了句:“明天见。”   战容肃最开始的时候还会愣住,后来便会回她一句:“明日见。”   如此过后,好像对无比寻常的明日,也有了一种期待。   “我们回来啦~”   新雨还在厨房里做蒸肉,出来给她们开门以后又赶紧进去看着自己的火。   两个多月过去了,新雨脸上连个疤痕都看不见,手指也是十分灵活。如果不是耳朵上的那个豁口,好像那件事的印记都慢慢消散了。   卿姨还坐在正厅里给她画海报,地上都是一些彩色的墨水,闻言放下笔,对她们笑了笑。   万宝妆便拿着种子走到后院来,刚刚那位卖种子的人麻利地用不同的小袋子分别装了不少种子进来。   现在她把这些纸袋子直接扯开了,不小心把这些种子混在了一起,有点不太认识了!   她完全分不清这些都是什么菜种,看着蹲在自己旁边的清泉,她把手上的袋子打开给他看:“清泉,你认得出这都是什么种子吗?”   清泉往里面看了一眼,然后摇晃着小脑袋,脸上的肉一嘟一嘟的:“阿姐,我也不知道啊。”   他们只好先把唯一颜色是黑色的这个种子都挑出来放在一旁。   其它的种子都是一种带点黄的白色,或者说是带点褐色的黄色,好在形状还不太一样。   然后又把这些圆圆的但是扁的放一堆,圆圆又鼓鼓的放一堆,椭圆形但是扁扁的又放在一团。   接着就困惑了,为什么这些种子不能长得和它们的成熟状态一样呢!   比如黄瓜种子就是一个小黄瓜,春天往土里埋上一个迷你小黄瓜,几个月后收获一堆大黄瓜不好吗?   现在两个人蹲在这里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这些是什么东西,只能发动技能,召唤妹妹了!   她蹲在地上冲厨房里的人喊道:“妹妹啊!丫头!新雨,你快来!”   新雨闻言把手上的锅子放下,甩了甩走出来:“阿姐,小弟,做什么呢?”   只见自家阿姐蹲在地上,有些苦恼地看向自己:“新雨,我们今天买了些蔬菜种子,现在不知道它们都是什么种子了。”   “嗯嗯!姐姐你快来看看。”   新雨哭笑不得地走过来,蹲在地上看阿姐摆了一地的种子:“阿姐,你买这么多是要种在哪呢?”   “种后院啊。”   新雨首先指了指黑色的那一堆:“这个是大白菜,它能长成很大一颗的,院子后面种满的话大概能种下30多颗吧?”   “啊?”   然后又指着椭圆形然后扁扁的那一堆,大概有百来粒,说道:“阿姐,这是黄瓜种子,它会长很高,要用竹枝或者木棍把它牵引起来,变成瓜架。你买这么多,我们这院子比较小,不过可以往后院围墙的栅栏上,里外各种一圈,用栅栏组成天然的挂架,不过黄瓜长出来以后会不会被外面的人摘走就不知道了。”   万宝妆笑了笑:“没关系,反正有很多,长出来后送给大家一起吃。”   “对对,姐姐我们种一个菜园子,大家路过了都能摘一个黄瓜吃。”   万宝妆指了指圆鼓鼓的那个:“那这个呢?”   新雨瞅了一眼:“阿姐,这个是大葱种子,就是放在厨房里那种。”   “啊?”万宝妆问道:“就是那个长得和我们一样高的大葱吗?”   “对呀。”   “那我是和店家说要小葱的啊,他怎么卖给我这个呢!”   新雨笑了笑:“哎呀阿姐,这个葱不会长得那么快的。现在种下的话,在夏天来临前可以作为小葱摘掉吃的,你以为那种很高很高的大葱很好种呢!”   万宝妆笑了笑:“那这个就是茄子种子咯~”   “对的。”   万宝妆摆摆手:“那你回厨房吧,我和清泉先把这些种子找个地方种下。”   “嗯?”新雨有些疑惑地问道,“阿姐,你是想直接把这些种子都埋进土里面吗?”   万宝妆抬起头,应道:“对啊,不然呢?”   新雨笑了笑,圆圆的眼睛里都是可爱的光:“笨阿姐,种子是要先泡水的!寻常会因为地里太干了,而需要泡水。现在是因为雪水消融,雪化了以后,地里面就会变冷,种子很少会发芽的!”   随后,大丫把地上的种子都收了起来,和两人科普了一番,不同的种子还要用不同温度的水浸泡,不然很难发芽的。   如白菜这样的种子,种皮薄、吸水又快,要用一点点温度的温水泡;像黄瓜、茄子这种,就要温度高一点了,还得泡一天,不然即使能发芽结果子,长出来的果子也可能会变得很丑,上面有些疤瘌,还不好吃。   这都是古代劳动人民的智慧结晶吗?   新雨说这都是村子里那些老人家教自己的,他们种了一辈子的地,和黄土地以及各种各样的种子打了那么多交道,总有人会发现一些把蔬菜种得更好的规律,然后教给自己的子女或者是别人,这样一代代传下来。   可真厉害,万宝妆看着小丫头有条不紊地把不同的种子用不同的温水浸泡起来。   “妹妹,你不是说我买的种子太多了吗?怎么都给泡上了呀。”   新雨满不在意地说:“没关系呀,不一定每个种子都会发芽的,应该就一半左右吧,好一点的话大概能有个八成。”   “噢!有八成这么多呢?”清泉好奇地看着盆子里一粒粒小种子,“它们泡水就会发芽了吗?”   “是啊。”   八成,听到这个话,万宝妆就笑了,这两个小朋友都被自己带歪了,说的话不伦不类的。   “而且啊,都要往栅栏上围一圈黄瓜了,我们就再围一圈茄子,也没什么差别嘛,是吧,阿姐。”   “对!就是这样。”万宝妆抚掌一笑,打趣道,“不要太过计划,让它自由地生长吧!” 第48章 立夏 千万年奇妙馆   没过两日, 战容肃便找来了两位经验丰富做炕的老匠人,他们看了看二层的构建,直接砍掉了她的想法。   “东家, 土泥做的炕确实是能越烧越坚固,可是绝大多数人只会在一楼做炕,因为有地基, 可以承受。可是在二楼, 那土泥越硬也就意味着越重, 不同的泥土拼成的二楼, 指不定哪天就会踩塌你这个二层。”   “我只是要做很多个小的,也不可以吗?”   “每个房间各一个很麻烦的, 每个炕里面烧的温度不一样更容易塌掉。”老匠人看了看, 便将话题一转,   “东家你这有个后院,其实是可以在一楼做个大炕,二楼那样的小隔间底下做炕的风管烟气环流,那屋子里一样的温暖, 这样只需要在后院烧炉子,还只用做一个灶门和烟囱。”   “是这个理没错, 东家你这个后院极好,可以在二楼做一个烟囱, 从这头出, 这样火炕里的热量不会那么容易散掉。”   两人一边比划一边说道:“如此设计夏日通风凉爽, 冬日又是暖和舒适。”   这些话万宝妆听得是一愣一愣的, 这里头的学问太多了,完全听不懂,只好全程都交给两位老师傅。   好在她只做了些边上的修缮, 一楼的大厅和二楼都还留着,两位老匠人便风风火火地开始了。   他们找出一种特殊的石头做蜂窝,据说这种石头容易保温,找了些极好的土泥,土泥中还要加入剁碎的干草段,据说这样能增加土泥的韧性和强度。   炕体中间的空腔结构,还有斜着盖石板的操作等等,比当初家里重新装铁管道可复杂多了。   不久后,一个“回”字形的店面就出现了,正中间是做炕的地方,她便往中间摆了一架古琴,可以上前随意弹奏。进门的左手侧便是掌柜的柜台,四周环绕都是屏风隔开的房间,她将屏风、架子、桌椅等东西一一搬进来,一楼的小房间,只要将屏风推进去,就可以随机组合好几个小隔间在一起,变成好几桌的大房间。   二楼便是独立的小包间,从小到大都有,从二楼往下看去,只见中间古琴之下,竟然是一幅完整的八卦图,栩栩如生又有环合之式。   她在架子上摆上各式各样淘来的小东西。用酒蛊做个花瓶,上面插着春天开的桃花;在旁边做了一张网,上面竖立着一些精美梦幻的铺梦网;桌子上架子上都是各式各样的棋子和玩具。   整个店面风雅又新奇趣味,从未见过有人将店做成这般模样,屏风上面都是一些猫扑蝶、小狗戏蜻蜓、蓝色的天空大海。   还有从未见过的背脊喷水的鱼、翱翔在蒸腾的云霞像鸟又像鱼一样的鲲鹏、如梦中幻境般金光闪烁的三足金乌......   战容肃站在一块屏风前良久沉默,看着上面指喙前额头隆起,体型圆滑的鱼类:“我见过这种动物。”   万宝妆看过来,这是她和卿姨描述的灰色海豚:“凌风也见过吗?这是‘海豚’。”   “海豚吗?”战容肃伸出修长的手指,在上面比划了一下,“曾有一次落水之后,被这样的动物救过。”   万宝妆看过去,青年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触在蓝色的海面上,鸦羽般的睫毛垂下,眼神沉滞生涩,像是迟钝地锯锉着什么。   她抿了唇,故作轻松地笑了一下:“这种动物就是比较温顺可亲的,在人不慎落水之后,就会将其救至岸边。不过它们也比较调皮爱玩,喜欢亲吻捉弄他人。”   听到亲吻捉弄这个词,青年像是笑了笑:“确实如此。”   隔了几日,万宝妆突然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小的“海豚”样式的玩偶递给战容肃。   “这是?”   这是万宝妆让卿姨在布上画好勾线与图案,自己尝试做的十字绣。她找了许多小娘子来给店里做周边,那些小巧的鱼儿、娇憨的猫儿、美丽的蝴蝶样式小玩偶,都堆积在家里。   可是不知为何,在制作时她并不像以往那样,当个付钱的甩手掌柜,而是认真地让卿姨教她勾最简单的线。虽然她只是平针勾线缝合了最外层,可这也是她做的第一个十字绣,自己缝线自己塞棉花,中途还被针扎了好几下。   不过这些事就不必说给青年听了,她只是笑了笑:“这是海豚呀,你上次看着屏风上的海豚,便也送你一个吧。”   青年迟疑地接过来,看着上面还带着些粗糙却十分认真细密的针脚,他慢慢握紧手心里小小的玩偶,柔软蓬松,像是天边缥缈的云朵。   “还喜欢吗?”万宝妆目光柔和地看过去。   青年勾唇浅笑:“嗯。”   喜欢,很喜欢。   “那就好。”   店里的收费方式就是定房间而已,按房间的大小和位置不同,收费不同。一楼一间屏风隔开的小房间不过一两银子,二楼的房间从二两银子起升价。你只要将这个房间包下来了,随便你在里面和朋友玩大富翁、拼图、跳棋、围棋还是象棋数独等等。   茶水和糕点是收费的,如果想在店里买棋盘、拼图回去玩也是可以的,店里还摆了卿姨做的精美团扇、折扇、小巧荷包,这些都是可以购买的。   乍一看,一个小房间只要半两银子,随便几个人拼一拼就可以玩一天,但是这一壶茶水、糕点,还有带动的人气都是她收费的东西。   二楼的隔间略贵些,但也清净些,两个人在舒适的房间里下一天的围棋。   这可不是什么小的收益,平摊在每个人身上好像只是一点小钱,可是她有这么多个房间,这个店铺一直都在,这些隐形的收入不可小觑。   没过几天,街上突然多了很多孩童来发放很多铺天盖地的小卡片,只见一张小小的纸上写着:   “千万年奇妙馆立夏之日开业啦!”   “你还在思考和友人去哪里玩吗?”   “你还找不到棋逢对手的那个人吗?”   “你绝对没有见过的新奇游戏,不想来尝试一下吗?”   “开店大吉!三日茶水免费!隔间半价!”   “几个朋友只要花几钱银子,就能在店里一直玩新鲜游戏!”   ............   一张小小的纸,不仅写着各种各样引诱的话语,还画着许多从未见过的东西,有的上面画着弹珠一样的棋子、有的上面画着地图一样的游戏,还有写着几个数字的纸张,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不要觉得一两银子贵,一两银子是刚刚好,城里的富家子弟多,多得是想要去玩耍的人。不仅如此,若是五六人在一处,只要几钱银子即可。   而且,万宝妆的目标群体本就不是那些负担不起的人,而是略有些小钱的年轻人。不过就算不能在店里消费,小小的拼图几十文一副,普通人偶尔帮孩子买几个玩具回去还是可以负担的。   开店那日,门庭若市,都是想来瞧瞧这新开的店子究竟是什么。   只见门口的匾额,龙飞凤舞地写着“千万年奇妙馆”,舒展豪迈,苍劲有力一定是位书法大家!   有人被较贵的价格吓退出去了,但更多的公子哥却留了下来,他们已经把城里大大小小的东西都玩遍了。店里的好些玩意儿,他们从来没见过也没看过,兴致勃勃地坐在小隔间里,这些公子哥小少爷们豪爽又阔气,把银子扔在桌面上,就叫人将东西摆上来。   新雨今日穿得一身粉白洋红襦裙,夏日里寒意已退,她只在外面穿着白色雾纱,可爱娇俏地站在一旁,脆生生地应道:“好嘞~”   便将手上的单子递给对方,只见这样书一样的单子,前几页细细地介绍了一番店里的棋牌拼图等,后几页则画着圆润憨态的猫扑蝴蝶的样子,然后猫咪的下方则画着各式糕点和水饮,价格几何重量大小都写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清泉今日也没上学,而是在胸前挂了一个篓子,里面装了些炸蚕豆和瓜子等干货,时不时凑到他们面前,笑嘻嘻地问道:“哥哥们需要加些小零食吗?需要续壶茶水吗?”   店家未免也太大方了吧,那些个炸黄豆、蚕豆和瓜子都是不要钱的,包括同一壶茶水,都是可以免费续水的,惹得他们连连惊呼:“店家!你的店子还要不要赚钱啊?”   只见柜台那里站了一位清扬娇美的女郎,笑颜如花:“店里这些小玩意小吃食值几个钱,你们来玩便是交个朋友,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这话听得他们是浑身通畅舒服,懒洋洋地坐在榻上,要了些花茶点心便和朋友开始玩着棋牌游戏。   桌上摆着一个小小的风炉,用青色的竹墙隔开来,不会被随手碰着或是火焰烫着,小炉子上面架着一壶热乎的水,随时取用,还写着标语:“小心水烫,注意防护。”   而那些摆在桌子上的杯箸茶筅、茶盂各色茶具都与他们以往见着的不一样,褐色厚重的茶杯,还有挂耳扶手,不用担心碰碎或是烫手,里面泡着一点点花骨朵和糖,花开迤逦,茶水带着花的甘甜与清新。   在这里的一切只让人觉得热闹又舒适,可是心中又带着无限的平静。   很快就有人发现这里面的趣味,想下棋的人去二楼找个清静的小隔间,可以下一整日的棋。   与朋友玩耍的便在楼下嬉闹,大富翁、牌九、跳棋、真心话大冒险来来回回换着玩,输得惨的几个公子哥脸上都贴满了纸条。   还有对拼图、逻辑、数独感兴趣的,学会了玩法便在一旁安安静静地排列解算。   不仅仅是少爷公子哥们,奇妙馆里那些新鲜玩意儿、还有绚丽梦幻的铺梦网、甚至是屏风都有女郎来过问。   拥有一扇精巧绝妙的双面绣团扇,或是床前挂上铺梦网,俨然成了邵燕城里的一股潮流,那些小姐们手上没有一两把这样的团扇,荷包上不挂上一个小巧的玩偶,都不好意思和友人相约。   奇妙馆在城里成功立足,万宝妆还是有自信的,只是她没想到还有人把这里当做“自习室”。   那些书院的青少年,下课的时候聚在这里一起写作温习她是万万没想到的,不知道他们是闹中取静的修行还是怎么样,也许是店里的草纸许多吧,因为有数独游戏,店里提供了许多免费取用便宜草纸。   有几位举止风雅的贵人走进来,总是瞧她一眼,像是十分惊奇又像是赞许地点点头。不知道为何,那些文人也喜欢过来探讨学问,在笔墨上比划,开心了便上前坐在古琴旁即兴演奏一曲,不管是珠落玉盘的悦耳之声,还是呕哑嘲哳之乐,来者不拒。   也许这些都是奇妙馆里吸引他们的地方吧,志同道合,今兹神往。   看客随意,任心自由,是个很奇妙的地方。依依向物华 定定住天涯 第49章 学诗 韵   店里新开业, 热闹了许久,巷子里的各位都自发去给她宣传,逢人就说东街那边开了个老好玩的新店子, 里面多得是新奇玩意儿,有孩子的赶紧去买些玩具。   那几日她和新雨清泉卿姨她们实在是忙活了一阵,等到优惠期过去, 奇妙馆也慢慢地减少了一些看客, 留下的都是一些常客。   不过万宝妆一般不去店里, 她雇佣了一位掌柜和两位帮手, 反正凌风家里的那些老将士们都没事做,她干脆聘请了两位过来看店。   新雨她们对阿姐的行为很不解, 她们总觉得要自己看店守店算账。   万宝妆笑了笑, 告诉她们:“那不就本末倒置啦?我的本意是想要赚钱, 钱为我生活,而不是我为了钱而奔波。”   几人听后明白了许,又不明白,总之这番话就一直印在她们脑海里。   前不久立夏她们都在忙, 没时间裁剪衣物。现在日子慢慢热起来了,衣服也是要慢慢减下来了, 春日里还能穿秋日的衣裳,可是夏日里就不行了, 家里的衣服都得重新做。   现在终于得了空闲, 卿姨便拿着一种皮子做的软尺, 在帮新雨清泉量腰围, 这么些时日过去,他们又长高了许多。   清泉听话地抬手,转圈。没一会儿,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腰上的软尺,说了句:“卿姨,我的腰变粗了一些。”   惹得卿姨轻轻拍了拍他的小肚子:“说什么呢?小孩子是没有腰的。”   听到这熟悉的话语,万宝妆好像回到了小时候。那个时候学校发了新的校服,校服还是短袖长裙的样子,回家后她就鼓着肚子和爸妈抱怨,自己的腰变粗了!长裙的收缩带勒得腰上一条条印痕。   她爸妈也是这样,嗔怪她一眼:“说什么呢?小孩子家家的,哪有腰啊?”   她总是觉得很奇怪,跑上前追着问:“为什么呢?为什么小孩子就没有腰呢?我这里不是腰吗?”   爸妈就拍拍她还圆滚滚的肚皮,告诉她:“你这是胖胖的小肚子,没有腰。”   直到很久以后她才明白,原来是“腰”同“夭”,这是出自长辈的一种爱护,希望孩童健康快乐长大,竟然是一点谐音都不愿意让鬼神听见。   好像是这岁月里的风在告诉她,爱的人从不曾走远。   量着量着清泉突然开口道:“立夏量裁做新衣,清泉腰壮呼惊奇。卿姨却道小无腰,百思不解其真谛。”   听到清泉又开始作诗了,万宝妆心中连呼救命啊!可是行为上还要给他拍手然后连连称赞:“好~”   清泉最近已经从蒙学毕业,到了正式的小班。入学先学的是“乐语”,院长推崇孔子的“不学诗,无以言”,先唱诗背诗,再诵诗。接下来学《诗韵》、《广韵》,也就是作诗,清泉对此兴趣极高,见到了什么都要赋诗一首。   从最初的打油诗童趣诗,慢慢变成有点意思的有“韵”有“意”的诗句,比如他上次看见店子里中间画的八卦图,突然说了首“阴阳两仪生,八卦丹炉温。太极拨四象,鱼尾共享同。”,明明是极其浅显的诗句,偏偏又倒装互辞,互相交错阐发有几分意思。   可是他自己作诗就算了,偏偏喜欢做一半,然后叫家里人陪他接。或是看见了什么事物,让大家一起赋诗一首。   所以万宝妆现在一听见对方作诗,就有些心里发苦,她一个现代人,听见清泉说的那些起起伏伏的韵声韵调,只觉得云里雾里。   可是你难道要打击小孩的自信心,然后告诉他别赋诗啦!   当然不能!   清泉读完诗以后,立马抬起头看向自家阿姐:“阿姐!”   完蛋,万宝妆躲都躲不过去,他今天肯定是要听到原因的,而且还要用诗词的方式回复他。   万宝妆只好抓耳挠腮地思考:“小儿之腰唤同夭,不喊不作避早折。先天之本孩肚胖,故而称细伢无腰。”   听见阿姐说完,清泉又转过去看新雨:“姐姐!”   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新雨眼珠子转了转,圆眼秀眉机灵过人:“清泉无腰亦无夭,牛鬼蛇神勿勾魂。今日稚子童趣词,天上神仙谅纯真。”   卿姨在旁边拿着软尺噗呲一笑:“万家三姐弟,日夜斗诗句。前日说草绿,今时唤童趣。”   卿姨也学坏了,万宝妆无奈地望一望天,明明之前卿姨都是在房间里写些风花雪月,旖旎缠绵的诗句,譬如:   醉后痴睡忆过往,馥郁花香残梦中。   鸳鸯劫后难相逢,泣下沾襟独心恸。   结果在画店子里的单子时,被他们几人看见了,清泉把卿姨的诗句拿过来,非说人家的诗句不对不对,把它硬改成:   桃花含笑舞春风,桃溪寺里旧芳容。   鸳鸯劫后重相逢,更甚欣喜红烛中。   第三句清泉只改了一个词,将“难”改成了“重”,万宝妆想了想在最后写了一句红烛中,乐得卿姨什么悲月怜悯都没有了,只能摇摇头看他们如此欢乐,打趣道:“小小年纪,你知道红烛中是什么意思吗?”   万宝妆挑了挑眉:“卿姨,我可是成年许久了。”   卿姨笑出声来,留下半知半解的新雨和一头雾水的清泉挠头,连问道:“阿姐,这是什么意思啊?烧红烛会很快乐吗?”   万宝妆咳了两声,用了一句大人常用的话,敷衍搪塞道:“等你长大就知道了。”   那个时候的卿姨总是面含愁绪地望着外面的天空,一丝雨水,一丝冷风都能让她浑身瑟瑟,回忆起那些乌云一样暗淡的日子。   她看着湖边垂柳,水中涟漪,幽幽地叹息:“薄纱轻,玄月寂,离群索居湖岸汀。惊风落,涟漪生。玉惨花愁,追思傅粉,难、难、难。”   几人正抱着店里的一些东西,要回家吃午饭,卿姨这首词的上阕刚刚读完,下阕还没说出口,万宝妆便故意叫嚷着:“清泉!我们也来!”   “小土豆,大白菜,厨房都是红烧肉。炖肉香,鸡汤甜。一碗鲜香,整日开心。欢、欢、欢。”   “蒸排骨,玉米粉,院子空旷满飘香。葡萄藤,樱桃树。黄瓜更脆,柿子超甜。乐、乐、乐。”   听到几人不着调的打油诗,卿姨便掩面长乐,怀里的那些东西都快要拿不住了。   而现在卿姨都还能随口做出几句打油诗调侃几人。   总觉得被一个孩子的诗词撵着跑有些怪丢人的,万宝妆也把《广韵》、《声律启蒙》、《对韵》捡起来细细地看,细细地琢磨,看着看着就还觉得挺有意思的,那些平声、仄声,还有五微、二韵啊,读出来倒是有几分趣味。   这日下午,等待清泉放学归家以后,万宝妆看着一旁婆娑摇动的树影,突然出题:“咦,今日我先说,你们来接,题‘明湖巷’,听好啦,第一句‘树摇风中无踪影’。”   一旁的新雨先接了:“阿姐!我先来,‘小巷深处具宁静’。”   卿姨看着巷子里的烟火气,笑吟吟地接下去:“炊烟如雾散缭绕。”   清泉想起路过的那片湖水,还有上面漂浮的绿色水草,大声喊道:“水波荡漾浮碧青!”   一首简单的诗就这样做完了,没有什么深意,也没有那么多的悲月悯人,不过是简单的写景写实诗罢了。   几人欢快地走进屋子里,清泉今日的作业便是要做两首诗,他的诗意未散,看见院子的那些果树已经长得郁郁青青,陆续开花了,四月份正是灌木含桃树开花的时节,花朵粉白娇小,影影绰绰的粉白色花朵摇晃在风中,繁英如雪格外好看。   他看着院子里的种种,在纸上落下:   “ 院·其一   青石阶前山樱树,既宜院子又宜门。   含桃花开藏洁白,红萼绿叶捧芯魂。   玉容浅淡照万家,厨帘隔纱撒水痕。   灼烁发园欲乃尝,待到来月攒满盆。”   “ 院·其二   围圃携锄自种得,栏前院后蔬果栽。   胡瓜茄子绕篱来,尤喜槛外出墙开。   细雨肥桃抱枝头,闲摘藤花发间戴。   泉井石路交错落,好知丰年将已来。”   教导夫子看到这个班上最小的孩子交上来的课作,既是“万”家,又是“万家”,也是十分有趣。这样寻常的写景诗,偏偏用了一个“抱”枝头,“喜”槛外,生机盎然,风调活泼有趣,结尾又用“丰年将来”,清而不弱。他在诗词上的天赋总让教导夫子连连称奇,有时还会问,为何进步这般神速?   清泉歪了歪头:“不知道啊,就是喜欢作诗,家里人都会陪着自己作诗。”   夫子便摸了摸下巴上的山羊胡,想起了他那位长姐,赞许地点点头。   善!人生幼小,谕教宜早,言传身教,勿失机也,倒也是不错。   万宝妆还不知道自己在夫子那边的印象又涨了一分,不过就算是知道了,她也是不会太在意的。她向来不太在意这些事,赞许也好,贬低也好,全都是昨日浮云,握不住攥不住。   她只是在这样的日子里,想到了桃溪寺下那一片竹林,若是能用竹子做一把摇椅,放在这日益茂盛的树木之下。待到天热之时,就能坐在摇椅上面,拿着一把蒲扇,优哉游哉地过着日子,或许树上那些果子摇摇欲坠,只要微微伸出手就能从树上摘下一颗果子,在桌上摆一盆清水,洗一洗就能放入嘴中,品尝一个夏天的味道。   也不知道后院的葡萄什么时候才能爬满藤,又要几个春秋才能挂着一串又一串汁水丰富的果子呢。   一想到那样的夏天,就对接下来的日子都有了几分期待。   现在的夏季像春天一样舒服,她找人做的凉席夏簟,都还没有机会摆在店子里,只能时不时拿出来晾晒一下,等待能使用它们的日子到来。   这日早晨,战荣景看见万姐姐家拿出来的凉席,兴致勃勃地赋诗一首:   “ 无题   夏九卷筵露天宿,脱帽拿扇戴罗纱。   碧草景生蝉日鸣,细观阴影出青苔。”   一旁的清泉听见了,和他说道:“嘿嘿,小景哥哥,你这个诗没有韵哦!”   战荣景便让他来改一改:“那清泉弟弟来改一改?”   清泉略作思考一番:   “ 无题   夏九卷筵天宿晒,拿扇换纱厚帽摘。   碧草景生蝉日鸣,细观阴影青苔来。”   战荣景摇头晃脑读了一番:“好!小宝弟弟改得好,我们再来再来。”   看着两人兴致勃勃地赋诗改诗斗诗,跟在后面万宝妆和战容肃对视一眼,分明瞧见对方眼里的无奈,万宝妆就知道了,青年最近也是饱受折磨。   两人遂无奈地摇了摇,齐叹一口气,这样的日子还要到什么时候哦。 第50章 豆蔻 月亮粑粑,兜里坐个嗲嗲   晨光射穿薄雾, 绿树浓荫,万物并秀,百鸟出林。   ‘jilin-jilin-’, 外面又传来声音清脆响亮的鸟叫声,那是一种黑白相间的漂亮成群的鸟儿,时常在湖边栖息, 又跳到石头上晒一会太阳, 从屋檐斜飞过去, 边飞边鸣, 悦耳啭唱。   卿姨说那是白鹡鸰,尾长而窄, 尾羽黑色, 这个季节正是鸟儿繁衍的季节, 总能在清晨黄昏听见它们清脆的叫声,仿佛是夏季从它们的叫声中落下来,连落下来的风都带着青翠的气息。   清泉已经去学堂里了,万宝妆几人正坐在正厅里忙着整理这一个月里的账单, 表格里填着密密麻麻的数据,一行行一列列清楚明白地划分着。   这些时日, 万宝妆的毛笔字也大有长进,字迹落笔都开始流动起来, 笔锋仍然带着她坚韧的风格。   卿姨习惯了用算盘, 纤细葱白一样的手指在黑色的算盘上拨来拨去, 发出一阵阵算珠交错的声响, 还有时不时落在纸上的唰唰声。   坐在一侧的新雨似乎有些不舒服,秀气的眉轻轻皱起,捂着肚子在算账。   万宝妆有些担心地看过去:“新雨, 是哪里不舒服吗?”   新雨方才还能忍受着肚子上那一点疼痛,可是阿姐询问过后便觉得难以忍受,她放下笔,似乎有些烦恼地苦着脸:“阿姐,不知为何,我今日肚子疼。”   “很疼吗?”万宝妆将手里那些账簿表格都放在一旁,起身坐到丫头那一侧摸了摸她的肚子,“是怎么个疼法啊?”   卿姨也放下手上的东西,犹似一泓清水的眼睛满是担忧:“需要奴去找大夫过来看看吗?”   听见两人轻柔的声音,新雨突然觉得有些委屈,那双时常带笑的杏眼垂下,窝进阿姐的怀里,闷闷地说道:“阿姐,我好难受。”   万宝妆温柔地抱住她:“和阿姐好好说说,怎么个疼法好吗?”   “卿姨在这里,莫怕啊。”卿姨也坐了过来,轻柔地拍着小丫头的背,“慢慢说。”   “阿姐,卿姨,我的肚子疼,腰也好酸。”新雨在阿姐的怀里蹭了蹭,良久才红着脸不好意思地碰了碰胸前,“而且这里,也胀胀的。”   “阿姐,卿姨,我是不是生了很严重的病啊?”   万宝妆和卿姨对视了一眼,万宝妆轻笑了两声,把小丫头红扑扑的脸蛋捧出来瞧了瞧,看着小丫头鼓鼓嫩嫩的小脸蛋,笑着说了声:“好像是要长大了呢。”   “啊?”新雨嘟囔着嘴,“什么呀?”   卿姨蹲下来摸着小丫头的腹部,问道:“新雨,这里是不是也胀胀的,总觉得在下坠一样?”   “嗯嗯!”新雨忙不迭地点头,“我总觉得好像有东西堵在这里一样,疼疼的。”   话音刚落,新雨就觉得腹痛难忍,像是有什么东西从肚子里掉出来了一样,唰的一下惨白着脸喊道:“阿姐,好疼啊,好像有什么东西流出来了。”   看着丫头红红的眼睛,万宝妆也有些心疼:“莫怕,我们先回房间看看。”   等回了房间,卿姨瞧见那裤子上的一点红色血迹,连忙将之前缝制的月事带都拿了进来,仔仔细细地和小丫头讲了很多女孩的事还有女孩长大的事。   新雨躺在床上,知道自己不仅弄错了,还以为是在生病,又听见这些话,羞得用被子捂住自己的脸,露出一双灵动的眼睛和红透的耳朵尖。   万宝妆坐在床头,好笑地戳了戳她的小脑袋:“没事啦,我们又不会笑话你。”   新雨恼怒地扑向她,把脸都埋进阿姐的怀里,不肯起来。   见状,卿姨笑了笑:“奴到楼下去煮一碗红枣鸡蛋糖水来,喝了这热乎乎的糖水和鸡蛋,你就不会疼了啊。”   说罢便搂了搂裙摆,轻手轻脚地走下楼去厨房里做红枣糖水煮鸡蛋了。   万宝妆摸着新雨的柔软的头发,她的头发已经长了不少,散下来的头发都到长到脖颈处了,那样黄枯杂草般的头发,如今养得乌黑顺亮。   床顶上挂着彩色的络绳,像是五彩的云朵,一团团地摇晃着。   新雨在阿姐怀里深吸了好几口气,觉得阿姐身上的味道总是暖呼呼又香香的。   “阿姐身上总是好香啊,好舒服,为什么阿姐身上总是很香呢?”   万宝妆想着自己的嗯妈,那是个极其优雅漂亮的女人,她的身上也总是香香的,她的房间和被子都比自己的舒服,小的时候最喜欢和妈妈一起睡觉,还要把爸爸赶到外面去睡客房。   不过她抬眼看见新雨那个小小的书桌上,摆了一个粗粗胖胖的花瓶。新雨总是喜欢不管不顾地把那些漂亮的花枝都攥成一大把,然后塞进她这个大肚子花瓶里面。许多种颜色许多种大小的花朵嘭嘭嘭地绽放一团,大的小的叶子挤在一起,满满当当,总有种野趣生长的活力。   便打趣道:“不知道呢,也许是你闻到了房间里花香。”   新雨知道阿姐是在打趣自己那一团团的花簇,哼了一声:“才不是房间里的花香,从第一天阿姐牵手的时候,就一直好香。”   第一天啊,那可真是有段时间了。   “阿姐。”   “嗯?”   “你当初为什么要帮我们呀?会不会后悔啊?”   “这在说什么痴话?我怎么会后悔呢?”万宝妆轻轻拍着新雨的背,“你像个小太阳一样冲过来,阿姐的目光都被你吸引住了,又勇敢又机灵,坚毅又守信,这么好的孩子,阿姐怎么会后悔。”   你只觉得是我救了你们,却不知道你们也救了我。   虽然刚开始的时候,也会疑惑自己的心软和自找麻烦,可是我却没有后悔过。   你坚定地选择了我,让来到异世界里的我,骤然失去所有亲朋好友孤独的我,孤立的生活重新有了依靠,我从这虚无漂浮的半空中落下,从过去这长长的黯淡日子里走了出来。   “你们那么善良可爱,用力地生长着,以一种惊人的速度快速长大,阿姐只觉得世间奇妙,有你们很好。”   新雨便趴在阿姐的怀里嘻嘻地笑,像是含了蜜一样,笑声既甜又清脆,让人听了便觉得心生柔软。   不一会儿,卿姨不仅端着一碗热乎乎的红枣鸡蛋糖水过来,还拿了一个汤婆子过来:“快来,喝碗糖水再抱着汤婆子去睡一会儿。”   闻着那香甜的滋味,新雨便一个骨碌地坐起来,尝到那碗甜滋滋的糖水,从舌尖暖到肚子里,笑得眉眼弯弯,绯红的脸蛋动人鲜活。   卿姨拿她当孩子一样,不仅手端甜汤喂她吃下,还拿出手帕帮她细细地擦拭嘴角的汤汁:“好喝吗?”   “嗯!好喝。”   “奴再去煮一碗?”   新雨摇摇头,亲昵地蹭了蹭卿姨软弱的手背:“谢谢卿姨,我已经喝饱了。”   说罢,她又躺在了万宝妆的怀里,万宝妆哭笑不得地看着她小儿赖皮一样姿态。   “还疼吗?”   新雨在她怀里骨碌地摇晃着小脑袋:“不疼了。”   万宝妆想起自己的身子,被家里人养着十分好,这么多年来不常生病,生理期也不会这样疼痛。   “你小时候身子没养好,才会这样疼,我们慢慢养着身子,以后就不疼了啊。”   卿姨便也亲昵地揉了揉新雨的手,把那个汤婆子塞到被子里,让她好好捂着才起身,又想起了什么,问道:“要不要点个香助眠呢?”   点香的话,万宝妆想起自己好像有两个香薰炉:“在楼下柜台里好像还有一个古铜色的香薰炉,麻烦卿姨把那个拿上来吧,那些香都放在原来的地方。”   “好,奴这就去。”随即走下楼去,翻出那个古朴的香薰炉,又打开那个装香的盒子。   她看着里面如琥珀状的浑圆蜡态物,啊?这个应该是龙涎香吧?   龙涎香现在已经如此众多了吗?她幼时在家中,也只能是点一点香灰。   她想了想,没敢动这样的蜡球,只能从旁边拨了一点香灰进来,放入一点炭火才端上二楼。   没一会儿,房间里便飘逸着一股安心的味道,混合着空气里的花香和阿姐身上的气息。   新雨躺在阿姐的怀里撒了好一会娇,抱着那个汤婆子,暖呼呼地贴着肚子,便一点也不觉得疼了,良久才轻声问道:“阿姐,那些和我一样的孩子,还有那些和卿姨一样的人,都会好起来吗?”   “会好的,这世上还有很多很多有善心又努力的人。”   “就像阿姐这样的人吗?”   万宝妆笑着说:“是比阿姐更厉害的人。”   新雨却固执地摇摇头:“没有人比阿姐更厉害,阿姐就是世上最厉害的人。”   在她的世界里,阿姐就是最厉害的人,谁也比不上。   自己明明是一个有很多缺点的人,贪图享乐,不喜劳作,有的时候做事还不计后果,总觉得做自己想做的事,承担该承担的后果..........还有很多很多不够好的地方,可是在这个丫头的心里,居然是“最厉害”的人。   新雨躺在阿姐的怀里,陷入这个香香的怀里,意识越来越迷迷糊糊。   “困了吗?睡吧。”   “嗯......”   窗户上挂着一个桃花样式的风铃,那盏桃花灯丢了,万宝妆重新去店里买了一个回来,没想到小丫头的心情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只把这盏灯闲置在一旁。   后来卿姨来了,便帮她把这盏灯改成了风铃。用云丝棉绣上一朵又一朵的桃花,挂在灯的下面,串上不少的铃铛。又找来响铜,磨成一个略大铃铛样式。每当风吹过时,这些挂着小铃铛和桃花都会在半空中舞动一个极美的弧度,玎玲作响的声音伴随着铜片敲响,发出清而脆的音乐。   从窗户缝隙中流进来柔和的光线,在这样没有打扰的宁静光景中,看着怀里睡下的小丫头,她想起幼时常听见的一首哄孩童睡觉的歌谣,轻声哼唱起来:   “月亮粑粑,兜里坐个嗲嗲。   嗲嗲出克买菜,兜里坐个奶奶。   奶奶出来绣花,绣杂一个糍粑。   糍粑跌到井里,它就变成嘎麻......” 第51章 猫 有人能拒绝猫吗?   夏日里, 暮色落下后风云突变,电闪雷鸣狂风骤雨,大颗大颗的雨滴打在四面八方, 撞击在树叶上迸发开来,砸在屋檐上。   后半夜里,雨声才慢慢淅淅沥沥逐渐消散不见, 轻云蔽月星罗棋布, 窗外的诗意斟得太满, 从沾湿的缝隙溢了进来。   第二日清晨, 白露未晞,在雨下隐藏的虫叫蝉鸣又显露了出来, 不知道跑哪躲雨了的鸟儿也重新站在树上, 啁啾地叫着, 或是三三两两甩甩翅膀,在如洗过一样的湛蓝明空中盘旋。   万宝妆小心翼翼地搂着裙摆,蹲在还带着水汽的石板上,往里头去摸这几日的新鲜鸡蛋。   “喵!”   “啊呀。”刚摸到什么软绵绵的东西, 里面就传来了一声虚弱的猫叫声,吓得她一个激灵坐在石板上。   她这才侧着身子往里头看去, 鸡窝里居然蜷缩着一只黄白黑三色猫,因为自己的触碰, 它眯着眼睛, 浑身炸毛, 透露出无助又警惕的神情。在它身下还有几只巴掌大小的猫崽, 团成半个拳头大小的圆形,分不清是身子还是圆圆的屁股。   “这是什么啊!”   清泉回家的时候,就发现大家都不在房屋里, 喊了好几声,才有声音从后院传出来。   只见阿姐她们蹲在鸡窝前面,姐姐手上还捧着两个小碗,卿姨拿着两个鸡蛋正在剥壳。   “阿姐,姐姐,卿姨,你们蹲在这里做什么?”   万宝妆一脸难以描述的神情,像是无奈又像是嫌弃。   新雨开心地指了指里面:“小弟快来!里面有好多猫猫!”   她端着一碗用鱼骨熬出来的鱼汤,熬好一锅白白的汤,就把那些骨头都挑出来丢出去了,又把鱼肉剁得碎碎的,放在里面煮熟煮烂,放凉了才端过来。   “想必是春日里怀孕的猫,昨夜大雨,便躲在这个窝里生下了小猫。”卿姨温柔地笑了笑,把手上的鸡蛋剥好了递给那个兴致勃勃的小丫头。   清泉听到这话,眼睛唰的一下就亮起来了!急忙忙地跑过来,和新雨蹲在一块往里头看去。   几只缩在一团的杂色绵软小猫,白色黄色和黑色驳杂在一起,连眼睛都还没睁开,身子小,声音也极小。   那只三色母猫像是知道几人不会伤害自己,疲倦地团着尾巴,舔舐着几只猫崽。   新雨将手上的鸡蛋捣碎了放在碗里,又给那猫递了过去。   “新雨,不要靠得太近了,就和那个鱼汤一样,放在前面一点位置就好了。”   “嘿嘿。”新雨听了阿姐的话,把鸡蛋碎末的碗也放在鱼汤旁边,然后安静地蹲在一侧,十分欣喜地看着母猫的动作。   “姐姐,那个小猫的眼睛还没睁开,好可爱哦。”   “是啊!小声点,猫妈妈去喝鱼汤了。”   “好~”   万宝妆无奈地看着两个小孩排排蹲一起,和她们说道:“我们就养到小猫能自由活动哦,过段时间猫妈妈带着猫崽子走,你们可不能哭。”   新雨和清泉对视一眼,仰着头和阿姐说道:“才不会哭呢。”   那几只母鸡对这霸占自己位置的猫崽没什么坏心眼,晚上就挤在一团睡觉,那猫崽分不清自己的妈妈是谁,时不时钻到母鸡肚子下面去,那肥硕的母鸡也不理它们,挪了两下位置让猫崽更舒服。   猫妈妈吃了几日喂食,又是肉汤又是鸡肉的,恢复了好些气力,像是知道这里十分安全,某一日突然身段轻盈地跳上鸡窝顶部,然后越过栅栏往外跑去。   “阿姐!猫妈妈跑了!”   惊得新雨和清泉看着鸡窝里那几只乱爬乱动的小猫崽不知所措,小猫的眼睛已经睁开了,就是那圆圆的眼睛上像是有一层薄膜蒙住,不甚清晰。   卿姨说还得过些天,小猫的眼睛才会长好。   几只驳杂的小猫,毛色都长出来了,橘色白色黑色混在一起,和它们妈妈一样是三色猫,只是有只猫白色多,有只猫橘色多,还有一只猫黑色极多。   于是它们就被叫做:小白、小黄、小黑。   一开始万宝妆并不想给它们取名字,可是新雨和清泉都这样叫唤着,几日下来她就习惯了。   两个小孩看着猫妈妈跑路了,刚开始还有些不知所措,过了一会儿就蹲在一侧伸手往里头探去。   “哇,姐姐,猫猫好软乎乎哦。”   “真的好舒服哦。”   几只看不清前路的小猫,腿脚也不稳当,喵喵地叫唤着,一边叫一边站起来往四周走去,时不时摔个跟头,但是跌倒了也不像是疼,马上又站起来晃着身子往前走去。   万宝妆无奈地看着面前的小孩:“不要抓疼了小猫,猫妈妈应该马上就会回来。”   果不其然,那只三色猫妈妈恢复了气力,不知去哪抓了只小鸟带回来放在院子里。   这日以后,院子里就时不时出现一只麻雀、一只蚱蜢或是一只小老鼠的尸体,看到前面那些小动物,万宝妆还只觉得有趣,等到那日看见一只惨烈的小老鼠,她对着母猫说道:“不要再抓这些东西啦!听到没有!”   然后当着母猫的面用扫帚把那惨不忍睹的老鼠扫到屋外去。   猫崽长大了,眼睛睁开了以后越发调皮,从鸡窝里走了出来,在后院的菜地里摔跤翻腾。胆子也越来越大,走过的地盘越来越多,像是开辟新地图一样从后院走到前院来,爬上前院的树枝,然后不敢下来。   趴在上面叫得十分娇气,又惨兮兮又娇滴滴地趴在树枝上叫人。   万宝妆只好无奈地走出来解救它们:“你看吧,这就是淘气的下场。下次可不许上来了哦。”   它们喜欢钻洞,在蔬菜间隙里,在木盆木桶、石桌石凳底下、每一个旮旯角落里都要去蹦跶一下。万宝妆只好把井都盖上了,怕这几只猫不知深浅跳了下去。   如此几日又几日,半月都过去了,猫妈妈好像把鸡窝当成了自己的窝,慵懒地躺在窝顶上晒太阳。   怎么会这样?   万宝妆想去找找周围的人家,看看有没有人想收养一下这几只猫,回头就看见新雨和清泉抱着猫一脸哭啼啼的样子。   那猫的几条白色黑色黄色的尾巴尖就在他们的手臂处垂下晃悠,绒毛外面好像有一层滤镜的光,软乎美好,就在她心里挠来挠去。   她按了按额角:“猫都快满月了,要找人家养它们的呀。”   “我们不能养吗?”   “猫会拉粑粑、到处尿尿的。”   新雨抱着猫一脸不舍:“阿姐,我会收拾它们的粑粑,教它们去固定地方尿尿的。”   “我也会收拾的!这些日都是我们在收拾。”清泉也点头应声。   “它们要吃饭,会生病的。”   “我把零花钱都拿出来,每日做饭的时候给它们切块肉或是不要的鸡肝喂给它们。”   ...........   万宝妆看着挂在两个孩子身上的猫,猫的眼睛往这边看,两个小孩水汪汪的眼睛也眼巴巴地看过来,这两个孩子一直乖巧懂事,还从来没有这样哀求过自己什么。   她叹了口气:“好吧。”   “耶!”   两个孩子抱着猫崽蹦蹦跳跳地走回去,万宝妆又补充了一句:“但是不能让它们进屋子里面,都是猫毛。”   家里多了几只精力旺盛的猫,它们大了些,顽健胜昔。从屋子里走出来总觉得处处都有猫,门前躺着一只仰面朝天的猫,一只石桌上趴着一只猫,树上挂着一只猫,或者在厨房里还有一只想吃小鱼干的贪吃猫。   只能无奈地取下挂在柱子上烘烤的鱼干,递给那馋嘴的橘猫,还不能厚此薄彼,每只猫都要照顾到。   夏季的雨都是来得十分迅猛又不知前兆,那夜晚上又下了大雨,屋外的几只猫像是被吓到了,喵喵直叫。   两个小孩一直担忧地往外瞧,坐也坐不住。万宝妆只好叹了口气,把油纸伞拿出来,几人出去淋了一身雨水,把那几只猫崽都抱进了屋子里,猫妈妈是极其聪明又敏捷的,轻轻一跃就踏入屋里,找了个舒服的地方便团坐起来,优雅地给自己舔舐毛流。   万宝妆拿着帕子擦拭着几只可怜兮兮的小猫,圆鼓鼓的眼睛纯真一片,淋湿的毛贴在身上好不可怜,只能色厉内荏地说了句:“不要上二楼。”   等到有一天,新雨偷偷发现,阿姐躺在外面的摇椅上晒着太阳,怀里还抱着一只胖胖的小黄。那小橘猫才满月就长势惊人,肉嘟嘟的脸盘子挂在前面,白毛橘毛混在一起,憨态可掬。   这日子里的阳光温柔可亲,一点也不晒热,那是一种仿佛能捉住的和煦阳光,薄薄地透过树叶,笼罩在阿姐身上。在金色的光晕跳跃下,阿姐散乱的发丝和白皙的肌肤,就像是透明的一样。   万宝妆懒洋洋地躺在椅子上,翛然而已矣,享受着这惬意悠闲的时光。感受到肚子上趴着一股沉重的压力,她双手插着猫的前肢,将其举在自己的面前,小黄的身体像是一滩水一样被拉长,她疑惑地问道:“都是吃一样的东西,为何你就这样胖呢?”   “喵~”   “你不应该叫小黄,你要改叫大黄了,或是胖黄。”   “喵~”   “她们都说十只橘猫九只胖,还有一只压塌炕,果真不是骗我的。”   “喵~”   “你就知道喵喵喵,身上的毛都掉我衣服上了。”   “喵~”   万宝妆叹了口气,把猫撸进怀里抱着,算了,胖点就胖点吧,胖点可爱。   “喵喵~” 第52章 端午 甜粽?咸粽?   今日清晨下了一点淅淅沥沥的小雨, 空气还是雾蒙蒙一片,但是一点都没影响过节的气氛。街上到处都是挑担子来城里置办货物的人,忙着摆货卖货, 还有街上那些忙着挑拣货物的人群。   原是端午到了,这边可没有赛龙舟的场地,便也没有这样的传统, 只是折几支桃枝插在门前。今日一起床, 卿姨便给几个孩子都系上了一条五彩绳, 说是戴五色线的孩子可以避开蛇蝎类毒虫的伤害, 要下第一场雨后才能摘下来,丢入河中。   万宝妆伸出手, 疑惑地看着手腕上的绳子:“卿姨, 我也算是孩童吗?”   卿姨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背:“还没成婚呢, 可还不是个孩子。”   听到这话,万宝妆便把那绳子也给戴上了,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拿着钱袋子牵着新雨便到外头来买过节的物件。   新雨拿着一个篮子蹲在一旁看那些新摘下来的粽粑叶,万宝妆却瞧见一旁摆在箩筐上的熟悉东西, 那是一种包在桐树叶里蒸熟的圆圆馃子。   她好奇地走上前问道:“老人家,你这是蒿菜粑粑吗?”   那席地坐在扁担上的老汉拿开草帽咦了一声:“这位女郎认得啊?”   “这个时节还有蒿菜吗?那不是清明左右的时候才有。”万宝妆蹲在一旁闻着桐树叶的香味, 蒿菜夹杂糯米的清香,还带着一丝丝腊肉的油脂香气, “你们包的是不是腊肉啊?”   “是啊是啊。”那老汉指了指面前的蒿菜粑粑, “那是这边天气冷, 长到现在还能找到些蒿菜, 不过是没有春天那个时节嫩了,但是也很香的,十分脆甜, 里面包的是自家做的盐菜腊肉丁。”   听到这话万宝妆眼前一亮,她指了指面前小半个巴掌大的粿子:“老人家,你这怎么卖的?先给我开一个尝尝。”   那老汉麻利地拆开一个蒿菜粑粑递给她:“三文钱一个,这位女郎。”   剥开桐子叶,清香四溢,万宝妆迫不及待地咬下一口蒿菜粑粑,满嘴溢香,细软带糯,里面腊肉咸菜的油腻被茼蒿的清香解除,只留下肉的咸香气。   一旁的新雨买好粽粑叶,站起来就看见自家阿姐蹲在人家担子面前细细地吃着什么东西,越吃,眼睛还越亮。   她好奇地走过来:“阿姐,你在吃什么呢?”她看了下阿姐手上那深绿色的粿子,“阿姐,这是清明粿吗?”   万宝妆像个小仓鼠,鼓着脸吃完了才用手帕擦一擦嘴角告诉她:“不太一样,这种是茼蒿做的,不是艾叶做的。”   她指了指新雨手上的篮子说道:“老人家,麻烦帮我再装十个。”   那老汉乐淘淘地应道:“好咧。”   万宝妆站起来后问道:“老人家,你家还有这个腊肉和咸菜吗?有的话我想买一些。”   好久没吃过腊肉了,这边的咸菜和自己吃的也不太一样,大都是一种酸白菜,颜色都是白色的,但她想吃的是“外婆菜”那样,颜色较深的咸菜。今日好不容易遇上了会做腊肉咸菜味蒿菜粑粑的人,这腊肉想必也是家里做的吧。   “有啊有啊。”那老汉喜不自禁地说道,“这位女郎是要多少啊?年前的时候,俺家里还熏了好多腊肉。”   新雨有些惊奇地呼出声:“年前的时候熏的肉?”然后扯着阿姐的袖子轻声说道,“阿姐,这肉不会坏掉吗?”   万宝妆拍了拍小丫头的手:“腊肉就是这样的,本来就是因为在腊月里烘烤熏制的肉,所以才取名‘腊肉’,你别担心,好吃着呢。”   那位老汉听了这话,抬眼看向这位女郎,说道:“这位女郎怎么晓得我们湘江的东西?这边人都不怎么吃腊肉的,还是俺家喜欢,每年都做。”   万宝妆笑了笑:“我就是湘江那边的。”不过也没多说,只是要了十五斤腊肉和五斤咸菜,给了地址,要他送到家里去。   这可是大生意,好在除了自家,兄弟家也熏了不少腊肉,老汉连忙应下,告知中午前一定送到家中。   除了买糯米、大黄米、绿豆、红枣等甜类东西,她想起要人送的腊肉,干脆又去买了些咸鸭蛋,做一些腊肉咸蛋黄的咸肉粽,不知他们吃过没,这可是自己家乡那边的特色。   今日端午,学院里放了一天的假,清泉跟着卿姨在家中泡着糯米那些物件,新雨则和万宝妆出来买些新鲜的粽叶,反正也是自己上手包着玩,万宝妆便将那些大大小小的粽叶都买了个遍,还挑了些芦苇叶,就想知道这些粽叶的味道都有什么区别。   老汉家的腊肉确实熏得极好,皮薄肉嫩,肥瘦相间,脂肪似腊、肌肉棕红、熏香浓郁,将其洗干净切成大小均匀的薄片,放置桌上。   这个小小的桌子摆满了包粽子的食材,一篓子的粽叶、泡发的纯白糯米、还有调好酱油的咸糯米,豆类还有蜜枣那些食材。   卿姨习惯吃甜粽,一心一意往里面放豆类、蜜饯和甜枣,包成一个精致的三角粽。   万宝妆看了卿姨的三角形粽子,觉得不太得劲,她摸索着弄出长方的形状,一层糯米,一片腊肉,一个咸蛋黄,再放一片腊肉,盖一层糯米。   不过她确实也是第一回 包粽子,拇指按得不紧实,稍不注意粽叶便散了,洒落一桌子的糯米粒。好在桌子还算干净,她用手搂了搂,又将那些散在桌上的糯米搂至桌边,下面放个碗,扫下去便接住了那些个米粒,又若无其事地继续包粽子。   新雨幼时还吃过几回粽子,不过这么多年过去早已忘记滋味了。清泉都没吃过粽子,更别说包粽子,自然是学着阿姐,她放什么,自己就放什么。可是卿姨拿给他的是那小小的芦苇叶,掖成小小的三角,放入一小把大黄米刚刚好,其余的东西都加不进去。   将包好的粽子置于铁锅中,甜咸粽子分开,大个的在下层,小个的在上层,在锅里加入温水没过粽子,盖上锅盖,烧大火煮熟。   卿姨说等到粽子熟透还要许久,烧柴火需要一直添柴,几人干脆搬个小板凳坐在旁边,火小了便往里再搭几根柴,静静地等着锅中的水沸腾起来,咕噜咕噜地冒着水泡。箬叶的味道慢慢飘出来,粽叶的味道出来后,便是糯米和大黄米的清香,从锅子里传出。   看着几人的动作,卿姨皱着眉头将她们赶了出去,柴火都是灰,一个个都坐在灶台前面,待上一会儿便灰头土脸,这几身衣裳才新做没几天。   将人赶了出去,卿姨算着时间往厨房里添柴加水。卿姨说这粽子还要许久才能熟透,新雨便走进来又起了一个铁锅,把没包完的腊肉切碎了,抓了几把送来的咸菜,炒了一个腊肉丁咸菜。又将春日腌制的笋都拿了出来,切了些肉沫,炒了一碟酸笋肉沫。   菜的香味引来了几只小馋猫,新雨又煮了些清水肉沫汤放入猫的碗里。几只小猫在一旁的桌下哼唧哼唧吃着肉汤,万宝妆几人在桌上吃着酸辣爽口的下饭菜,几人就着这样的下饭菜喝了两碗粥,先填了填肚子。   一个多时辰后,卿姨看了看锅里的粽子,挑了两个出来,打开墨绿色的粽叶,露出里面白里透红的甜粽,粽叶的味道和糯米红枣的清香四溢。另一个是咸粽,里面的馅汁已经完全浸入糯米中,腊肉的鲜香肥糯扑鼻而来。   清泉和新雨坐在一旁,好几种口味的粽子吃都吃不过来,恨不得多长几只手。大黄米粽黏韧而清香,再沾点饴糖沫,一口下去,口齿生香;蜜饯粽甜而不腻,别具风味;咸肉馅的粽子肉香软烂,还有蛋黄丰富口感,极其霸道浓香。   卿姨在一旁觉得几人的吃法真是奢靡,哪有人吃黄米粽都要捣碎一碗饴糖放旁边,沾着吃。   “粽子就要吃甜的啊?万姐姐,怎么会有咸粽啊?”战荣景皱着眉头看向面前的粽子,疑惑不解。   清泉在一旁听到了,便道:“小景哥哥,咸肉粽子很好吃的!”   战荣景反驳道:“不可能,我从小到大吃的都是甜粽!”   “咸粽好吃!”   “不好吃!”   万宝妆便在一旁笑了笑,反正自己什么口味的粽子都吃,没有不爱的。她没多说话,拆了一个肉粽塞入战荣景的嘴中。战荣景即使是不爱吃也不会浪费粮食,于是皱着小眉头咬下去,这种鲜美风味的口感一下就抓住了他的胃,越吃眼神越亮,都不用万宝妆手托着,自己将粽子拿了过去,吃得一嘴油。   吃完以后一抹嘴巴,双眼亮晶晶地看着万宝妆:“万姐姐,还有咸粽吗?我......我带回去给兄长也尝一尝。”   清泉和新雨便在一旁笑,又在厨房里拿了不少肉粽出来:“放心吧,多着呢,阿姐上次买了十五斤腊肉,又买了不少粽叶,为了不浪费就做了不少粽子呢。”   哪个少年人不爱吃肉,涂月吃着这样口味的粽子都走不动道了。他特不爱吃那些豆子,偏偏每年包粽子都是糯米和豆,一直不明白这有什么好吃的,如今有了这肉粽,总归找到原因了,就是不好吃!他要吃就吃这样的肉粽!   万宝妆可不管他们几人争抢,这粽子还没吃完,她又想到夏天到了,不知哪里会有荷叶,用荷叶包裹糯米,里面塞上腊肉或是鸡肉,味道也很是不错。 第53章 芒种 喜鹊欢叫,斑鸠飞舞。   喜鹊欢叫, 斑鸠飞舞。端午过后,便是芒种,芒种将至, 有芒的麦子要快收,有芒的稻子可以种。   书院里也种了不少麦子,不过这里的冬日太冷了, 种不了冬小麦, 只有春小麦。每年春日入学的孩子, 都会去麦田里劳作一番。他们并不觉得下地干活是一件不符合有失身份的事, 那群孩子入学时就常常与那些麦子相处,春日里种下了小麦, 一路伴随到麦子收割。   那些春日里种下的麦子, 还是绿油油的一片, 被风一吹便是倾倒一片,要等到七八月份才能收割。   虽然没有麦子可收割,但还是要庆祝芒种,院里决定举办一场“蹴鞠比赛”。   坐在位置上的战荣景偷偷举起书和清泉说道:“蹴鞠比赛啊?清泉我们一起参加吧!”   清泉兴奋地点点头:“可以啊小景哥哥, 夫子说这个时候书院外面那一圈是开放的,大家都可以去看比赛, 我想叫阿姐她们一起来。”   “好啊好啊,那我......”战荣景沉默了一刻, 还是鼓着脸说道, “那我也叫大哥过来一起。”   “正好家里的山樱桃熟了, 阿姐说要带给你们呢。”说到这, 清泉噗呲笑了两下。   战荣景好奇地问道:“清泉,你笑什么呢?”   清泉便捂着嘴说道:“那灌木上的山樱桃都熟了,被家里的猫搅得七零八落, 枝落叶散,我们赶紧把灌木上的果子都摘了下来。因为不知道是哪只猫做的坏事,阿姐就把四只猫都提拎过来,要它们站在树下反思,狠狠地训斥了一刻钟。”   听到这样逗趣的画面,战荣景也噗呲笑了出来。   站在前面的夫子,敲了敲手上的戒尺:“万清泉,战荣景,你们二人在偷偷说着什么?”   吓得两人放下书不住地致歉:“夫子,对不住。”   夫子笑了一下:“好了,知道你们听见蹴鞠兴致高昂,但现在还是上课时间。”   两人垂着头应声道:“是。”   等回到家中,清泉和阿姐说道今日的事情,万宝妆觉得很不可思议,好像运动会:“哇,每年都会有啊?”   “嗯嗯,听师兄长他们说,这个时候书院外面都是些卖冰果卖绿粥的摊贩,很是热闹。”   “阿姐,等蹴鞠比赛结束了还能去麦田那边玩耍。”   “清泉也要上场比赛吗?”   “要啊,我和小景哥哥在少年组。”   可是万宝妆想起了什么,有些苦恼地说道:“那几日好像要去店里对账对库存哦。”   开店确实挺麻烦的,不仅仅是单纯的对一下账目,还得抽空去店里对一下库存数目,和那些供货商也要联系一番。   “哦......”清泉闻言低落地应了两声。   这可怎么办呢?万宝妆揉着额间:“要不然和掌柜说过两天再去对账呢?”   清泉挠着桌沿,鼓着圆圆的脸说道:“阿姐都已经和掌柜说好了,就不好食言变卦了......”   卿姨坐在一旁,看着清泉那张小脸上满是失落,犹豫再三,开口道:“万女郎,不若那几日让奴去店里对账清点货物呢?”   “可以吗?”两人转过来看着她。   卿姨以为是不信任自己的缘故,解释道:“奴家中原先经商,对这些事情还略微熟悉。”   “那便谢谢卿姨了。”   “谢谢卿姨!”   瞧见几人欢喜的样子,卿姨便也浅浅地笑了。   蹴鞠比赛那日,她们在家中收拾了好些东西,拎着两个重重的篮子来到面前等待战荣景他们。   好像又是好几日没见过凌风了,他静静地站在马车前,一身玄衣,剑眉星目,玉身长立,潇洒俊朗。   清泉和小景都穿着万宝妆几月前订做的边塞服饰,脱去了最外层的坎肩和厚衣,现在穿也是刚刚好。他们两个站在一块,狼牙配饰,腰间革带,小牛皮靴,倒像是一对边塞兄弟。   看着马车上的人,万宝妆惊喜道:“红衣,今日你也在呢?”   红衣想向她俯身:“今日人多,奴婢来照看万女郎。”   万宝妆却牵过她的手:“真是好久不见哦,你都不来找我玩。”   明明自己也没有去府上找过红衣,倒是先倒打一耙,怪上了别人。   看着红衣十分无措的样子,万宝妆便笑了笑,将她搂下:“一起坐下吧,像之前那样。”   到了书院里,果真像清泉说得那样,外面都是挑着担子或是搭上铺子贩卖的摊贩,多得是绿豆糖水、山楂糖果、煎饺叉烧......   这个府学倒也不是那么的严肃,那些树上都挂着各式各样的诗句:   “茅屋陋室风光好,学舍道院惟德馨。   莫教学子枉度时,休使夏日乱劳形。”   “云亭府院迎广客,三五结伴栖酌酒。   寻常行处且自闲,蹴鞠竞出少年游。”   万宝妆好奇地拿过一个挂在树上的竹简:“这些诗都是谁写的呀?”   “都是学堂里的斋长们写的,总有下次我也要搏得头名,成为斋长,夫子就会把我写的诗也贴上去。”   院长居然是那样一位长相古道仙风的先生,他站在最前面的悠悠开口:“暾出东方,照吾山院......”   这里距那边太远了,万宝妆只听清几个词便听不明白了,只觉得那样慈眉善目又毫无架子的先生,还会鼓励学子种植小麦、挂上诗句,想必也是一番勉励的话,才能惹得这群学子如此推崇又自由快活。   待到院长说罢,站在鼓旁边的那位男子,便扬枹拊鼓,敲得鼓声咚咚响,一众学子听见鼓声起,纷纷吹竽鸣篪接入乐曲相和。   她还是第一次听见这样的古老的乐器奏乐,正声雅音,带着长久的韵律宛转悠扬,让人仿佛跟着尾调遨游天空。   随着一声嘹亮的声调,那些神采飞扬的少年郎在场内肆意奔跑,清泉和小景像两只快活的鸟,在场内嬉笑,或嚷或叫,或跳或拦。   待到学子结束了几场比赛,涂月也抢到一个球,招呼着几人继续玩乐,小景和清泉正巧还没玩够,一齐嬉闹着又跑入场内。   万宝妆用胳膊肘顶了一下青年的手臂,用跃跃欲试的眼神示意他:“你不去玩一下吗?”   战容肃深邃的眼睛里像是有戏谑之意一闪而过:“他们怕是不敌我。”   耳朵极其灵敏的涂月听见了这样的话,不服地叫嚷着:“侯爷,快下来,我们来比一比。”   万宝妆站在一旁看着热闹,建议道:“凌风年纪较长,以大欺小怕是不好。不若你们几人一齐对付他一个,便是刚刚好。”   听到这话,涂月几人眼神唰的一下就亮了,尤其是战荣景,目光如炬地看过来。   “大哥,快来我们一起比一比。”   “就是就是,快,红衣姐姐也过来。”   万宝妆又推了推新雨:“新雨也一起过去玩啊,凌风可是说你们都不敌他,快给他一点颜色瞧瞧。”   战容肃看了一眼旁边浅笑盈盈使坏的女郎,微不可见地宠溺一笑,在几个孩子期待的眼神里踏入场内。   结局当然是,完败。   涂月、新雨、红衣、战荣景、万清泉对付战容肃一个人,完败。   他们都在认真比赛,只有青年游刃有余,像是在玩乐,时不时颠着球逗弄一下气喘吁吁的几人,在他们不可置信的眼神里进球。   涂月和红衣慢慢被激起了好斗性,两人打着暗语,悄然从侧面退到战容肃背后,从背后突袭青年。不料青年脚下运球不停,使巧劲将球踢向半空,一个侧身便避开两人,再向前接住球踢入球门,小景迈着小腿奔跑还是拦不住球,一个踉跄趴倒在草丛上,清泉和新雨茫然地站在球门旁,几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球又进了。   真是一点都不让着他们啊,万宝妆站在一旁看得敞怀大笑。   踢完一场,几人气喘吁吁垂头丧气地站在一旁,而青年还坦然自若地站在一旁,万宝妆走上前揉了揉几个小家伙的脑袋:“好啦,休息一下吧。”   这片田野极广阔,有窄小的河流环绕,绵绵不尽,铺陈的绿草裸露在阳光下,被晒得干燥温热,柔软得如同毛毡。万宝妆找了个桑树荫下,觉得这地甚好,菀彼桑柔,郁郁青青。   新雨便先席子铺开,又拿出浅蓝花色的长方布铺在席子上,将篮子里的食物都取了出来,一一陈列在上面,山樱满盆,晶莹美丽、红如玛瑙;绿豆甜水冒着甜意;各式各样的小巧饭团和糕点琳琅满目。   是的,这可不就是一场踏青郊游。这里的夏日还没到热气腾腾的时候,吹来的风闲淡舒适。   几个孩子玩了场蹴鞠比赛还不尽兴,喝着桃子味的糖水,吃着糕点,还眼巴巴地瞧着那天空上飞舞的纸鸢。万宝妆往边上看了看,见旁边有人在卖纸鸢,她便牵着坐不住的几个人去买了几个纸鸢过来。   “红衣也过去玩吧,和他们一起去玩吧。”   红衣还皱着眉头想要推辞,可是新雨和清泉打了个眼神,两人一齐拉着红衣的手往那边跑去。   “红衣姐姐!一起来玩嘛!”   那几人撒欢一样的跑开了,留下万宝妆和战容肃坐在这里偷懒享乐。   头发被风吹散乱了,鬓下的发丝不住地往脸侧拨弄,痒痒的。她抬手捋了捋额发,将下巴搭在膝上往那边看过。   穿得锦团花簇的孩童嬉笑蹦跳,树枝垂下卧在水面上,不同样式的纸鸢在半空中旋飞,追逐浮云,一意飘扬,瞧见涂月和新雨的纸鸢因为靠得太近而缠绕在一起。   她便笑了笑:“那些毫无关系的纸鸢,被风吹到一起去了呢。”   那些景色其实都没能入战容肃的眼,听了这话,他的目光这才看向半空中,那些风,不知道从哪个方向吹来,又不知吹向何方。明明是平行的线,却被风肆意拨乱缠绕在一起,解也解不开。   “嗯。”   万宝妆伏在膝上,歪着头看向青年:“你今日心情很好吗?”   这样纯真无邪的姿态,这样清丽纯净的眼睛,一眼不瞬地盯着自己。战容肃偏头看向她,勾唇浅笑:“何以见得?”   这个时候的山栀花都陆续地开了,枝叶间时时可以看到初结的小巧白色花骨朵,细腻绵软的山栀花,蔓延着纯净的气息,相依相绕,风中都是它赤城的幽香。   桑叶是有味道的,据说是这个世界上最香甜的树叶,这个时节的桑叶最是脆嫩,缕缕清香拂过,幽兰未散。   不知是这香太过浓郁,还是风太温柔,万宝妆总觉得自己好像有些醉了般的恍惚。   真是奇怪,花香也能醉人吗?   为何她觉得这香气凝聚,投下来的光影忽离忽合变幻莫测,五光十色漂浮荡漾。 第54章 追求者 并无意义   空中飞扬着千姿百态的纸鸢, 彩色混杂飘动,让人陶醉在这浓丽的景色中。   “清泉弟弟快看!我的纸鸢飞得好高呀!”   战荣景扯了扯自己手上的风筝线,想要它再飞高一点, 风力极大,风筝又高,像是在云中肆意逃窜的鱼儿, 他那小胖手都有些握不住线了。   “我快要控制不住这个风筝了!”   红衣听此叫唤, 连忙将自己的线收好, 过去单手拿住战荣景的线圈:“少爷, 奴婢来。”   这才缓解了战荣景的压力,他把线团交给红衣, 才看了看自己的手掌, 上面都是线压上去的红印, 不过才休息一会儿,他又心痒痒,想自己去动风筝线。   他拿过那线团,却被风筝拽着往前走, 只好跟着往前跑去才缓了缓劲。   清泉乐乐陶陶地站在一旁,他的纸鸢飞得寻常高, 只是喜欢这样随风飘扬玩耍的行为,见到战荣景往前跑去, 他连忙追了上去:“小景哥哥, 跑慢点。”   新雨和涂月的纸鸢缠绕在一起, 还没解开, 看着新雨的嘴巴和挂油瓶一样,涂月只好把两个线图都交给她:“好啦好啦,你看, 现在可以两个纸鸢一起飞嘛。”   两个花一样的纸鸢便齐头并飞,一齐飘扬在空中,新雨的眉头总算是散开来,没有皱在一起了。   “哼。”   万宝妆摸着手底下被晒得暖暖的草绒,密密麻麻的野草她是一样也认不得,只能认出那最常见的狗尾巴草,纤细的茎,毛茸茸的柱头。她便随手抽了几根长长的狗尾巴草过来,拿在手上编成圈。   她也不太熟练,就是先捻起几根编成麻花模样,再将其圈起来,编成一个草戒指的模样。那柱头上毛绒的细碎草茸,都掉落在她的裙摆上,她也没注意到,一心一意编织着自己的圈,倒不像是戒指,像个手镯大小了。   她抿着嘴角晃着手上的狗尾巴草,旁边的青年便一直看着她的动作。   “万女郎?”   谁在叫自己?   万宝妆抬眼往那边看去,是一群拥簇的年轻郎君们,为首的那位郎君也称得上是俊俏,他被同伴们打趣逗弄着,一张白净的脸红得十分明显。   “万女郎今日也来看蹴鞠吗?”   万宝妆冲他笑了一下:“是呀,郭郎君。”   这位郭郎君和他的同伴们,也是店里的常客,万宝妆总有几日会去店里坐一坐,看一看店里情况,一来二往倒也是和这几位郎君熟悉了几分。   不过每次这位郎君都会红着脸上前搭话,见状,她也少去店里几分了。   郭坞捧着一碗冰粉过来,上面裹着不少沙冰和绿豆红豆,他将碗递过来:“万女郎,街上都在卖冰粉,你也尝一尝吧。”   果然是很麻烦啊,万宝妆看了看他身后的几个同伴,只好站起身来将东西接过:“谢谢郭郎君。”   看见他还想说些什么,她故意偏过头往后面瞧一瞧,笑着道:“郭郎君,你的朋友们好像都在等你呢。”   听见朋友们的嬉笑声,惹得郭坞羞意上脸,倒退了好几步和万宝妆致歉:“抱歉抱歉,万女郎,我先过去了。”   说罢便步伐不稳地往那边走去,被同伴们勾着肩打趣。   万宝妆叹了口气,把碗放在席子一旁。   “如今也不算炎热,还是少吃沙冰为好。”一旁的战容肃插话道。   万宝妆偏头看了他一眼,说道:“我也没想着要吃。”然后蹙眉苦笑一番:“麻烦啊。”   她屈起双腿,右手胳膊肘撑在膝上,手指微屈,抚了抚自己的眉毛,再次叹了口气,喃喃道:“真的是很麻烦啊。”   这样顾及他人颜面而做出一些妥协的事,以为她也是常做,这是她的涵养,但也是真的觉得麻烦。   朋友总是和他说,直截了当拒绝就好了。   可是万宝妆总觉得,在众目睽睽之下,直截了当的拒绝太过伤人颜面。   虽然拒绝麻烦了一些,可她也从来不是妥协之人,还得找个日子去和人说清楚,免得拖拖拉拉又生出什么事端来。   她端起一碗桃子糖水,插入一根芦苇管,捧在手心鼓着脸颊,有些怏怏不乐地吸着糖水,一碗满满的糖水不一会儿就被她喝完了。她又提起壶,往里头倒了一碗满的,这一次倒是咬着芦苇管,没再一次性喝下去了。   青年垂眸看了眼那碗冰粉,又抬眼看向蹙眉吃糖水的女郎:“很麻烦?”   万宝妆将糖水放下,将下巴搭在膝盖上看向那几个玩疯的孩子们,心生羡慕:“是啊,很麻烦,我最是讨厌处理这样的事情。”   京城的女子,或是一般女郎,或多或少都会因为他人的爱慕而心生喜意,不管对方是不是自己心悦之人,有人爱慕有人追求,总是魅力的一种表现。   她们总是不自然地和同伴说谈或是炫耀一番,当然,一般的男子更甚,若是有人心悦于他,瞧得过去便纳入房中,纵然不能,也不失为一桩风流韵事。   不过,战容肃有些踌躇地问道:“是不擅长吗?处理这样的事情。”   “不擅长。”万宝妆撇了撇嘴角,补充道,“也不喜欢,甚至是讨厌。”   “......为何?”战容肃语气越发的轻。   万宝妆咬了咬嘴角,一时半会儿也不知该如何描述,便说道:“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啊。”   战容肃神色有些游移未定,他随手拿起篮子里的一个桃子,又掏出一把小刀,便坐在一旁开始削果皮,似乎是无意间问了句:“若是有人同你示.....好?”   “当然是拒绝啊。”万宝妆毫不犹豫地说道,“亲密关系太麻烦了,想想就觉得异常别扭。相互之间的交流需要反复斟酌词句,还总是打扰到自己的事情。不仅如此,一旦有了亲密关系以后,就会有爱、嗔、欲和不满足,满足这一点,又有另一端的不满足。朋友关系就很好啊,大家守望相助,却又有所距离,不会有过多的麻烦事。”   听到这番话,战容肃手上的小刀不稳,倒是没划到手指,只是那连串的桃皮断了,径直垂落在青年的玄色衣摆上,桃皮上还带着汁水,那块衣摆很快就晕染了一片水渍深色。   万宝妆看见青年的神色,有些迟疑地问道:“难道这里的女子不结婚是犯法的吗?”   不会吧,她还没怎么了解这个朝代的法律,但是看外面的女郎十七八岁才成亲,应该不会有这样的律法规定吧?   战容肃回过神反驳道:“当然不是。”   青年眼神晦涩不明,斟酌了一番语言说道:“大部分的女子都会想要结婚生子,渴求一个能支撑的男子。从原本的家中脱离出来,两人撑起一个家,得到内心的圆满,然后繁衍后代,让自己的意义和血脉延续。”   万宝妆抬眼看了看漂浮的云,又看着皱眉思索的青年,笑了笑:“可是我生命的意义不在于这些索取所求啊,我要不停地充实塑造我自己,建设一个‘我’。”   “能向内塑造一个‘我’就已经很难了。”万宝妆说得云淡风轻,“你看天上的浮云,白天的太阳,夜晚的月亮,日夜更替,转动行走不休。而季节在不断地连续,世间万物也不断地发生,然后不断地消亡。我这一点小小的血脉在这个万物中其实并无多大的意义。”   “若是我要与人在一起,那便不是为了组建家庭,也不是为了繁衍后代,仅仅是因为‘情’。我既不是什么宗室之人,没有家族传承,又不承担重要责任,只是万千平凡生命之一,自然要选择‘喜欢’。而且这样‘喜欢’的情感要远远超过我应对麻烦琐事的厌烦。不然两个人在一起,要应对他的朋友和家人还有社会关系,很是麻烦,若是无‘情’,那不是日日两看相厌。”   青年好像又被自己的话语惊到了,万宝妆笑了笑,她将手臂往后撑起,抬眼看向天空中无拘无束的云:“不过归根结底,还是我不喜欢麻烦吧,还是喜欢这样悠闲自在的生活。今日想出来游玩便出来游玩,明日不想见客便待在家中谁也不见,毫无桎梏,恣意快活。”   她想起家中的点点滴滴,如果和另一个人分享自己的领域,比如把房间让出一半,果然还是不太喜欢。还有父母那样的感情,尊重爱护,老爸从不在外花天酒地,一心一意照顾家庭,每天按时回家不说,还会给老妈带束路上看见的新鲜花。这样的感情好像是可遇而不可求,更别说在这个时代,遇见和自己一样的人。   战容肃有些茫然地看向天空,又阖上眼睑压下心底那些情绪。   好一会儿他才睁眼看向万宝妆,她一袭浅色绸缎衫子锈绿纱裙,裙裾上绣着她喜欢的淡雅浮云,逶迤拖地,随风冉冉飘现,簪在髻边的步摇流穗随着她的姿态和长发垂下,神态悠闲秀雅轻灵。看着对方明净纯澈的眼睛还有嘴角若隐若现的笑意,他握拳像是苦笑一番,又像是释然。   他将巴掌大的蜜桃放在手心,用刀往中间划进去,再轻轻一转刀柄,咔嚓一声,桃肉便分成了两瓣。   随手拾起桃肉放入嘴中,一点清脆甘甜的滋味流入。   罢了,这样也很好。 第55章 游击战 七八岁人嫌狗厌猫都不待见……   绿树葱郁浓荫, 别枝惊鹊,远处蝉鸣,芦苇的倒影映入了湖中, 水草邃起,湖中的野鸭相伴相随,爬山虎在微风中轻轻摇动, 绿阴幽草, 偶然一阵风吹来, 花叶都翻卷凌乱。   “待命待命。”   “你们去堵着右侧, 我们去巷子另一侧!”   “快快快,上树上树!他们要来了。”   坐在树上的孩子还好, 树上有浓密的树荫隔断了暑气, 一直遮到屋檐。趴在石板上的孩子就不太好了, 时不时抬一下被烫着的屁股,往那阴影处慢慢挪,这石板都不用雨水洗刷,被这些孩子贴着擦拭, 干净得不行。   待看到另一群孩子走进巷子里,站在树上的那个孩子掏出怀里的笛哨, 轻轻一吹,从树上和墙上跳下不少孩子将他们堵在中间, 举起手上的木剑。   “哈哈, 你们被包围了, 你们输了。”   “你们耍诈!”   “兵法, 兵不厌诈。”   被包围在巷子里的那群孩子里也有一位带头人,他站出来怒斥道:“不行不行,清泉和战荣景不能在一个队里, 不然我们老是输。”   清泉从巷子那边慢悠悠地走出来:“小虎哥哥,那你想怎么分队呢?”   小虎举着竹竿思考了一下:“那你来我们队里,战荣景自己一个队。”   “不行不行,清泉要和我一队。”听到自己的小伙伴要被挖走了,战荣景收好笛哨,笨手笨脚地从树上爬下来。落地的时候还踉跄了一下,差点没摔着,还好他最近和大哥学武,日日蹲马步,好险稳住了身形没在各位小弟面前丢脸。   是的,这巷子的孩童都成了他的小弟,谁让他手上有糖又大方。前些日子万宝妆和清泉说了些游击战的故事,清泉在上学的时候又和战荣景说了,惹得这位少爷也想玩,到了巷子里就觉得这是一个顶好的“战场”,把巷子里的大小孩童都叫过来一起玩。   他连忙拒绝:“那你们那队的人本就比我们多些了,还要把清泉叫过去,不行不行。”   清泉思考了一下,站了出来:“要不然我们分三队吧,这样人数也能一样。”   “啊?怎么一样啊?”   巷子里大大小小的孩子多,战荣景他们来者不拒,四五岁的娃娃也跟着他们跑,孩子一多,那些没学过算法的孩童便算不清楚人数了,每每都得清泉和战容肃分配人数。   “没关系,我们一队分一人,慢慢分就好了。”   这些孩子每日钻巷子爬树翻墙,巷子里那些大娘大爷倒是乐呵呵地看着他们玩耍,就是回去时,衣服都脏得快要洗不净来了,傍晚时分不仅有炒菜的声音,还常传出此起彼伏教训孩子的声音。   万宝妆只好每家每户送了好些甜瓜道歉,战荣景那边就简单了,林管家很是简单粗暴,数着人数,每家每户都送了两匹布料过去。那些人家其实也就是嘴上骂骂两句,毕竟小孩子就是调皮些好,说明身体好,现在收了人家的礼就更不管了。巷子里的孩子每日都玩疯了,拿着木制的剑你戳我、我打你。   实在是没想到小景变成皮猴子,万宝妆无奈地站在一旁按着额头:“新雨,去叫那两个弟弟回来吃饭了,这外面的日头这样晒,为什么他们还喜欢在外面玩啊?”   也是不太懂这些孩子,顶着太阳玩得一身脏兮兮的,也不等日头落山了再玩。   她走到厨房里去看锅子里那些除暑气的那些绿豆汤煮好了吗?煮好了便给那些孩子都喝一碗,若是把别人家的孩子晒坏了可不好。   一边搅拌着绿豆汤,一边想着需要多买些草帽,让这些孩子出门的时候都戴上草帽。   战荣景一进院子就开始找猫:“猫猫,猫猫,你们在哪里?”   他在石桌下面瞅见了一点猫尾巴尖,赶紧跑过去蹲在一旁呼喊:“是小白,小白快出来快出来,我们一起玩。”   清泉连忙走过去:“小景哥哥,你这样会吓到小白的。”   万宝妆看见他那一身锦衣都是灰尘树叶,衣摆就这样落在地上,露出一个不忍直视的表情。   好一个七八岁人嫌狗厌猫都不待见的年龄,以前怎么没发现小景是这样的孩子呢?   新雨拿出一个用线团编织的圆球递给战荣景:“用这个,可以把猫猫都吸引过来。”   战荣景一脸欣喜地接过去:“谢谢新雨姐姐。”他看了一下手上的球,问一旁的清泉:“清泉,这个要怎么用啊?”   清泉把球接过去,捻着一端的线将圆球悬在半空,左右晃动着线球。小白看见了果然是目不转睛,小脑袋跟着球一起转,不一会儿就控制不住,被引诱出来扑向圆球。   “好玩好玩,清泉快给我玩一玩。”   清泉把球递过去:“小景哥哥你玩吧。”说罢就蹲在一侧看战荣景用球钓猫,小白扑向圆球,战荣景又将球拉至一旁。   不一会儿被万宝妆叫过去洗手喝了一碗绿豆汤,战荣景又把院子的小白小黄小黑都呼唤过来玩球。   新雨便也拿了一个鸡毛做出来的逗猫棒出来,坐在石凳上逗着小猫。小黑懒洋洋地陪着她玩,小黄太胖了不怎么跳得起来,只有小白不知疲倦地玩着这样幼稚的游戏。   “哈哈哈,你抓不到,抓不到。”   战容肃来时,就是看见他们这样逗趣可爱的样子。   他站在一侧,看着战荣景像是寻常孩子一般欢快嬉闹,全然没有了刚来时那样的少爷脾气。不知道何时他就变成这样了,意识到的时候他已经改正了许多习惯。   卿姨和万宝妆在后院铺着驱蚊草,日子热了,院子里都是些蚊子,白日还好,到了夜晚真是让人苦不堪言。可是把艾叶烧起来,那些猫崽又极其不适应,她只能去药铺里买些驱蚊草铺在院子里,好歹没有烧艾叶那样刺鼻的味道。   等她回到前院就发现青年静静地站在一旁看向院子里那几个孩子,目光说不清的柔和,竟然让人不舍得打扰。   青年听到声响望过来,眼里未散的柔和情愫落在她身上:“万女郎。”   万宝妆眨了眨眼睛,愣了会神才回道:“来接小景回家了吗?”   “是。”战容肃颔首示意,“多谢万女郎的照顾。”   “小事情。”万宝妆笑着走上前,“来喝一碗冰雪冷元子再回去吧,小景还没吃到一直在等呢。”   “万姐姐!卿姨,现在可以吃冷圆子了吗?”战荣景听到这样眼神噌地一下就亮起来了,他晒完大太阳,万宝妆要他等会儿才能吃冰的东西。   蹲在一旁的清泉也亮晶晶地看着万宝妆:“阿姐,卿姨。”   瞧见他们这个样子,万宝妆笑了笑:“可以了,想在屋里吃还是在院子里吃?”   “院子里院子里!”   卿姨站在后面,那位青年好像一直没注意到自己,听到两个孩子喊话才反应过来对自己歉意地颔首。   卿姨欠了欠身便走进厨房里端了几碗冰雪冷元子出来,这是由一种由熟黄豆和蜂蜜制成的甜点。需得把黄豆慢慢炒熟,可不能炒糊炒焦了,然后去掉外面壳,磨成细腻的豆粉,这样口感才更柔和,加入春日里收到的那些蜂蜜拌匀,加水团成小团子,放入冰糖水里面,就成了香甜可口的冰雪冷元子。   几人坐在石凳上,一人面前一碗甜点。一颗颗黄澄澄的小团子放在冰上,旁边还放了不少蜜豆和切碎的甜瓜,香甜浓郁,又沁人心脾。   战荣景拿过小勺子,好奇地问道:“卿姨怎么不一起坐下吃?”   “这?”卿姨往桌上摆着切好的甜瓜和蜂蜜桂花,一时有些踌躇。   万宝妆笑了笑:“卿姨不习惯在外面吃东西,可不像你这个小皮猴子。”   卿姨放下东西便连忙进屋去了,战荣景看了看卿姨,又看了眼坐在一旁的大哥:“肯定是大哥的冷脸吓到卿姨了。”   不算对也算不上不对吧,卿姨见到成年男性还是有些不自然,一般都会避开与之相处。   万宝妆舀勺蜂蜜放入碗里,搅拌均匀才舀了个团子入口,凉丝丝的团子咬入嘴里,冰凉爽口,冻得两个孩子一个激灵,握着勺子抖了抖又立马埋下头苦吃。   勺子碰着碗壁,总发出一点清脆的声响,外面的树木高大,盖住了院子里的石桌,石桌在树影里也算是凉爽宜人。趴在底下的小黑懒洋洋地蜷着身子,胖嘟嘟的小黄跳上石桌,伸出白色的爪子碰一碰碗壁,垂涎地看着碗里的东西。   万宝妆拍了一下小黄肥肥的爪子:“你不能吃这个,这是冰的。”   小黄委屈地呜呜叫,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它怎么了呢,这般可怜的姿态,惹得席上几个孩子乐嘻嘻地笑。   “万姐姐,下次你来我家,我们吃冰酪,也可好吃了!”   “好啊。”万宝妆随口应下,又想起了什么,“若是有杨梅就好了,煮一点酸梅汤喝,也是十分消暑。”   战容肃偏头问道:“是指吴越杨梅吗?”   “是啊,闽广荔枝,西凉葡萄,未若吴越杨梅。不过我都喜欢吃,倒不是最喜欢杨梅,但是杨梅不能太酸了,我要吃甜的。”   战容肃像是想起了什么,眼里浮现清浅的笑意:“都是这边不易吃到的瓜果呢。”   外面的石榴花开得正艳,温暖的夏风吹拂,夹杂着石榴花香甜的气息。僻静的巷子里只有鸟儿自由自在的酣歌。   晴云轻漾,夏日清和,芳草未歇,在这一缕缕夏风里,事事都显得十分舒适安闲。 第56章 闹事 豆腐   没过几日, 涂月给家里送来了岭南的水果,那些杨梅和荔枝看着就极为喜人,满满当当地装在箩筐里。说是走水路运过来的。自从这些年船只技术越来越好后, 许多商人都开始走水路行商,不仅货物能多运好几倍,速度也是更快。海上温度较低, 冰块也易于保存, 倒是十分便于运送岭南瓜果, 这些在岭南满街都是的瓜果运到京城, 很是畅销。   荔枝就是要吃新鲜的,而且要吃冰镇的, 将其连皮浸入淡盐水中, 再放入冰块里冰镇后食用, 剥开红色的果壳,露出乳白色的荔枝果仁,肉质滑嫩爽脆又清甜,夏日必备。   这些杨梅荔枝, 卿姨也很是怀恋。她用盐水将杨梅泡上一刻钟,然后洗净, 放上甘草、山楂、陈皮等原料和蔗糖,小火慢熬, 最后加入冰块或是在井下冰镇, 便成了酸甜可口的酸梅汤。   涂月去万宝妆家送杨梅, 回去时又提溜了一大桶酸梅汤, 一路上晃晃悠悠地吃着手上的冰镇杨梅,手指上都是紫色的杨梅汁。   卿姨看了看日头,将手上的豆腐切去那表面粗皮片, 捣碎成细泥,加入一点杜康酒和调味料腌制,拿出鲜蘑菌菇和鸡肉胡萝卜,都切成丝,将豆腐泥揉成团,上面撒上各式菜丝,滚成绣球模样,再放上笼蒸熟取出待用,最后勾芡鸡汤浇上去。   万宝妆看着桌上这碗圆润的丸子,好奇地问道:“卿姨,今日是什么菜啊?”   “今日喝鸡汤,还有锅塌豆腐,这个是绣球豆腐。”   锅塌豆腐是这边的特色菜,两片豆腐间夹肉茸馅,沾上蛋液炸至两面金黄,倒入清汤和酱料,口感酥嫩,汁浓味鲜。   新雨咬了一口锅塌豆腐,里面的肉茸馅汁饱满,都流入豆腐里,她哇塞出声:“卿姨,这个锅塌豆腐好脆好好吃啊。”   清泉也大口咬下那脆脆的锅塌豆腐,馋得眯着眼睛回味。   “好吃就好。”卿姨放心地笑了笑。   万宝妆吃着嘴里的豆腐丸子,无意间说了句:“怎么最近家里总是吃豆腐呀?”   不知为何,这些时日卿姨越来越常去店里对账,回来时总是带上几块白豆腐。还不让新雨下厨,她就换着花样来做豆腐,前日是豆腐羹,昨日是豆腐炖鲢鱼,今日是锅塌豆腐和绣球豆腐。   花样越来越高级,可它还是豆腐啊!吃了好些日子总是会吃腻的。   卿姨闻言有些不太自然地顿了顿,手上的筷子滑开,筷子上的绣球豆腐便重新落在菜盘里,发出咚的响声。   她踌躇地放下筷子开口道:“是这豆腐不好吃吗?明日便不买了吧。”   瞧见卿姨这般模样,万宝妆连忙补救道:“没关系没关系,豆腐也很好吃的,明天买,反正豆腐便宜,日日买都行。”   “是啊.......”卿姨挽了挽鬓边落下的发丝,喃喃道,“白豆腐是豆子做的,可不是很便宜......”   万宝妆咬着筷子,求助似地看向两个小孩,新雨和清泉也十分不解地看来看去,实在不明白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只能用谴责的眼神看向阿姐。   都是阿姐惹得卿姨这般难过!   万宝妆飞快地扒拉着饭粒,逃也似地收拾碗筷跑到厨房里洗着自己的碗,没过一会儿,新雨和清泉收拾好了桌子,端着菜盘来到厨房里洗碗。   看着两人谴责的眼神,万宝妆把碗筷都接了过来,开始主动洗碗。   新雨拖了三个小板凳过来,一人坐着一个小板凳,围在水盆前面悄悄说话:“阿姐,卿姨已经回房间织布了。”   万宝妆这才抬起头悄悄问道:“那她神色如何?”   “好像还是有些伤心。”清泉不太确定地说道,“卿姨的眉头还是皱起的,就像这样。”清泉学着卿姨的样子,皱起眉头看向虚无的地方。   “这是为什么啊?”新雨接过洗干净的碗好奇地问道,“为什么谈到豆腐卿姨会很是伤心呢?”   面对两双求知的眼神,万宝妆也不是全知全能的神,她苦笑一番,摇了摇头。   都不知是何缘故,三人也不知如何是好,齐齐叹了口气。   “唉。”   这几日家里的气氛十分微妙,好像细心地维持着一个看似欢乐的氛围,可是看着卿姨缥缈的神色,几人也不知该做些什么,还是要知道到底为何如此,才能解决问题。   直到一日,清泉下课回家时,涂月甩着马鞭指了指前面,说道:“那不是卿姨吗?”   清泉如今听到“卿姨”两字,十分敏感,麻溜地爬出马车往外看去,真的是卿姨。   卿姨穿着一身半青半白的浅色百裥裙,细挑身材,面色温柔,很好分辨。她此时站在一个豆腐摊面前,好像是在选着豆腐。   涂月和战荣景正要叫出声,清泉连忙上前捂着他们的嘴:“嘘。”   战荣景拔下清泉的手,好奇地问道:“这是怎么了?”   清泉目不转睛地看着那边,解释了两句:“最近卿姨的情绪很是不好,总是盯着自己的针线发呆,好几次都扎到了自己,我们正在找原因。”   卿姨很快就选好了几块豆腐放入篮子里打算带走,就在这时,豆腐摊面前便围了几个男人,他们笑得十分轻浮,上前和那卖豆腐的女郎说着话。   这里离得太远了,听不清说得是什么,清泉便轻巧地跳下马车往那边走去。   “这几位小娘子,卖豆腐,卖的是什么白‘豆腐’啊?”   清泉皱着眉头有些没明白这男子说得是什么意思,只是这语调极其腻味,让人反感,想必也是些不尊重人的话语。   果然那豆腐摊后面站着的两位小娘子羞红着双脸,慌乱地说道:“你们要买东西就快买。”   那几位男子盯着她们白嫩的双手,轻佻地说道:“不急不急,这看‘豆腐’嘛,就要慢慢地看啊。”   男子的话惹得他们这群人哄堂大笑,勾肩搭背地说着些荤话。   那两位女子气得双目发红,抖着双手收拾摊面:“你们快走!我们今日不卖了。”   那几位男子拦着人不让走:“干嘛走啊,我们这可是送上门的生意。”   有几位大娘看不下去了,呵斥他们:“你们干什么呢?大街上围着两位小娘子,信不信我去报官,让官老爷把你们都抓进去!”   听到这话,那些男子愈发嚣张:“你去报啊,这几位不入流的娼妓磨的豆腐,看官老爷会不会理。”   还没等清泉战荣景他们上前说话,卿姨从一侧挤出来,怒瞪着他们几人:“若是一个无文无德无能之人,也能评判人的上流与下流,那可真是荒谬可笑!”   “邵燕城肃查作奸犯科,你们也敢冒这样的大不违!”   满街上贺声,愣在一旁的那些看客也顺势应声:“就是就是,你们几个流氓还不快走!”   “快走快走,不要耽误我们做生意!”   那几个流氓心中不甘,晃荡着双腿迈过去,想要说些什么。   人群中突然传出几声高喊声:“巡街的人来啦,巡街的人来啦。”   听到巡街的衙内来人了,人群里气势更足,总是气势能压人,几个流氓见气氛不对,连忙溜了出去。   待他们走后,卿姨走上前细细地安慰道:“莫要害怕,他们都走了。”   那两位女子颓然地坐在一侧落泪,随后又擦了擦眼泪道:“没事,玉姐你先回去吧。”   “这......”   清泉看了片刻便拉着战荣景和涂月悄悄回到马车上,他还有些不太明白,可是把这一切告诉阿姐,她一定会和自己解释的。   万宝妆听完后沉默地看着窗外的霞光,不知在想着什么。她只是安抚着清泉和新雨,带着两人悄悄打听了一下,在一栋破旧废弃的院子看见了几位身形消瘦,满手豆渣的女子。一人在一旁撒着豆子,两人撑着石磨,费力地推动着石磨,那豆浆缓慢地流入桶里。待到几圈下来推着石磨的女子便没有气力了,又换了两位女子上前,重复劳作。   已到酷暑,天气那般炎热,几位女子擦了擦汗又咬着牙继续研磨豆子,院里传出豆腐的香气,还有若有若无的药味。   官府放了她们的良籍,每人补偿了几吊铜钱,可是那些无亲无故的女子,既没有一技之长,又不知道该去何方,她们就像无根的浮萍,任那些风吹雨打,只能告诉自己咬咬牙也就过去了。可惜的是被老鸨磋磨多年,居然没多少积蓄,只能便几个人凑一起,卖了些首饰,租了个便宜的小房子。   房子里有个废弃已久的石磨,几人又出钱修了修,有位会点卤水做豆腐的女子便开始教她们做这豆腐,毕竟豆子十分便宜。   破旧的院子里却也不算是荒凉,能看出她们认真地将野草拔除的痕迹,脸上也不是全是沉郁哀怨,她们在认真地往前面撞出一条路来。   万宝妆三人站在外面看了片刻,久到清泉拉了拉万宝妆的手,轻声喊道:“阿姐。”   万宝妆轻声说道:“卿姨最近对看账、掌店都游刃有余了啊。”   “阿姐?什么意思?”新雨和清泉好奇地问道。   万宝妆没有回答,只是问了句:“你们觉得卿姨的女红,针线、纺织、刺绣、缝纫工艺如何?”   “神乎其神!”   “再没有见过比卿姨刺绣更厉害的人了。”   “这样啊......” 第57章 保护者 保护者与被保护者……   卿姨出去得越发勤快了, 几乎每日都要出门一趟,看店的齐掌柜擦了擦额间的汗,有些不知所措:“出了什么事吗?是不是店里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万宝妆坐在一旁喝着茶, 安抚道:“不是你的问题,往后卿姨过来你照常就好。”   齐掌柜要离开时,她又问了问:“卿姨最近除了对账还做了什么吗?”   齐掌柜思考了会, 说道:“倒也没有什么, 只是经常问些店里的细微情况。”说到这里他故作轻松一笑, “我还以为东家要换个掌柜了呢, 在那边担惊受怕。”   看着他略带探究的眼神,万宝妆并不介意, 反而笑了笑:“不会的, 齐掌柜且放心, 我们签署的协议可是按年计算的。”   听到这话,齐掌柜才放心地笑了笑,只要不是换掌柜就好,现在找一个这样厚道的雇主也是件不易之事。   近日来暑气熏蒸, 天气不是被蒸在笼子里的那种湿热,而是极其干燥的热, 那些落叶被热气熏蒸在半空中,像是一点星火点燃, 马上空气就要燃尽爆炸了般。   被这种无法躲避的热气每时每刻环绕着, 无法躲避, 若是本就心烦意乱, 那这酷暑可真是难捱。就算家中摆满了冰盆,拿着蒲扇不住地扇着风,也会觉着那窗外的风干扰到自己了, 怪罪着外面的风无故乱拂。   卿姨怔怔地坐在窗边,淡雅的一袭浅青衣,稍显单薄的背脊挺直,风吹过,露出纤细的腰。   她温雅秀美的双眉轻蹙,双目涣散地看着手上的绢丝手帕,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针脚是那样的散乱,让人瞧着就觉得是一幅粗心之作。   明明是要绣天上的云层,却顺手用了红色丝线,绣了好一会都没发现用错了丝线。   她叹了口气,伸手向盒子里摸索着工具,盒子里装着那些小巧的剪刀和银环顶针,铁器碰撞的时候总是发出细微的声响,让人觉得心思烦乱。   她摸索了半天没摸到翘头小剪刀,便径直将盒子拿过来,搭在腿上,伸手翻了翻把那把小剪刀取了出来,又将绣绷拉紧,闷闷地将那些红色的线剪断,又将一根根断线重新抽出来。   丝线抽出时发出一点嘶嘶的声响,她有些凝伤看着绢丝上的细微孔洞,又长叹一口气,绣绢丝怎么用了棉线,这下可是浪费了一块好布料。   清泉搬了个小凳子趴在窗户外面,木板咔啦塔一声惊醒了正茫然发呆的卿姨。   他双眼亮晶晶地看向搁手板上那副设色精巧,花鸟能报绰约亲昵之态的作品,歪着头称道:“卿姨,你绣的东西越发栩栩如生啦,比外面那些画上去的鸟儿还好看。”   “是啊是啊,瑰亮华美,简直是比外面的女红高出一大截呢。”不知何时,新雨也凑了过来,举着一个精巧的铺梦网对着太阳晃一晃,纤细白润的手腕在光下发出莹莹微光,捕梦网随风而转,挂着的铃铛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卿姨对着两个孩子笑了一下:“哪有你们说的那么好。”   新雨噌地一下凑前过来,裙摆随之翻动荡漾,像是在空中肆意绽放,开出一朵明媚的花,手上的铺梦网发出一片急促的叮铃叮铃细密声响,她皱着眉头不赞同地说道:“怎么没有,卿姨都可以开个店来教别人了。”   “真的可以吗?”卿姨急促地回应着,随即又想起了什么,诺诺地收回了话语,垂下头苦涩地叹了口气。   她这样的人还在想着什么呢?命运眷顾了自己一次,就开始痴心妄想,她这样的人......   透明的半空里漂浮着一阵阵细碎的灰尘,外面成团的蠓虫绕着莫名的光团树叶旋绕,树叶沙沙窸窸作响。   呲?呲啦.......万宝妆拿着椅子的靠背,一路拖进来咔嗒一声放在搁手板前,随即坐下笑道:“卿姨在叹什么气呢?你这样的人,是什么样的人?”   听到那刺耳的声响,卿姨回过神来,原来自己竟是将话说了出来,看着面前白净脸庞,她握了握有些酸涩的双手,掩饰道:“只是坐在这太长时间了,针法都涩了。”   万宝妆眼神轻瞥,瞧见对方交握的手,无意深究,只是接着道:“单单坐在这里针法就涩了,那要是教一群人可怎么办哦。”   “什么教一群人?”卿姨脑子里嗡嗡作响,不知所从,有些慌乱地追问,“万女郎这是何意?”   新雨和清泉趴在窗外笑嘻嘻地说道:“就是教别人呀,教很多姐姐啊。”   卿姨猛地偏过头去看向两个眉眼弯弯的孩子,又看过来。   “奴不是,奴只是......”卿姨嘴唇颤动,局促不安地坐在凳子上,不自然地解释道:“奴没有.......”   万宝妆只是用沉静明亮的眼睛,平静地看向她。   卿姨闭了闭眼,声咽气堵,浑身颤栗,消瘦的肩膀像是弱不禁风的柳枝,在风雨中摇摆。   万宝妆伸出手按在对方那双扣进自己皮肉的手上,柔和地安抚道:“卿姨,别紧张也别害怕,没关系的。”   新雨从窗户外伸出手拍了拍卿姨的背,“卿姨?卿姨你怎么了?”   杂乱的铃铛声唤回了卿姨的神智,她像是茫然回神,语无伦次地解释道:“奴只是看那些姐妹讨生活,心生不忍。有的姐妹有一技之长,尚且可以活下去,可是有的姐姐老了,有的妹妹还小,她们......”   “夏日那样热,这里的冬季又那么长那么冷,上街摆摊怎么能行,只是一家茅屋房,伤了身子的姑娘还要买药吃药,她们如何负担得起啊。明明已经从那样的日子里出来了,可为什么还是这样的苦啊。”   “我知道。”万宝妆在她眼里重重地点头,轻声道,“卿姨,去开个绣坊吧,开个绣坊,把那些熟悉的朋友都带到你的绣坊里,一起生活。”   卿姨一声不吭地坐在凳上,双手紧紧地攥着未绣完的帕子,脸色如日出的霞光,忽红忽白,好半会她才平息内心的起伏,含泪道:“万女郎,你救了奴,奴却.......”   “你只要告诉我,你想吗?”   “我想!”卿姨似笑非哭地看着面前的女郎,“我想帮她们,日子已经这样苦了,我却一个人过上了好日子,我想要她们也知道这世上的安稳日子.......”   “这世道不公,我做不了什么,可是我还是想做些什么,就像是万女郎之前做的那样。我做不到万女郎那样,可是我还有一手绣艺,想着也许教她们女红会比现在好些呢。”   “我不知道这样的想法是对是错,可是它总是缠绕着我,日夜拷问着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   从卿姨开始说“我”的那一刻起,她的身份已经调转了,从被保护者,变成了一个保护者。   这是被戏弄的一生,被命运戏弄的苦难而坎坷的一生,她从长长的云阶上摔落下来,那段长阶上人来人往匆匆而过,乌飞兔走,她一路跌落到烈火烹烧的地方。   纵然身体被烈火烹烧,可是精神却越烧越亮,烧去了一身泥泞,光明最终洞照了她的灵魂,过去的那些被坚定的了断。   “不,你会比我更厉害。”   我不过是站在千年后已经解放的灵魂之上,可你却是确确实实在这个时代里,醒来了。   万宝妆松开她的双手,站起来上前抱住她,轻声道:“卿姨,去做吧,你会比我做得更好的。”   “去做你想做的一切吧。我救你,从来不是为了困住你。”   卿姨两颗明亮的眼珠一瞬不瞬看着万宝妆,像是从来不曾看明白,也看不明白,多少思绪在心头动荡吵嚷。心中像是被注入了一股什么,剧烈地跳动着,不是紧绷绷的难受,也不是绝望的宿命感降临,而是一种要爆炸的力量,在身体深处横冲直撞,让人不知如何是好。   她想起那日在春意楼门前,万女郎高抬着头,背脊挺括地站在那一方,分割两个世界,昏朔相隔,她的背后像是升起巨大的海浪,席卷而来。在这枉曲不公的道路上,笔直地往前涌去,迄今为止,她耳畔还有那样骇浪汹涌,沸乎暴怒,汹涌澎湃的撞击声。   新雨将手上的铺梦网挂在窗户上:“卿姨,你的店子开业了,记得给我们优惠哦。”   “就是就是。”清泉趴在窗户上摇头晃脑地应和道,“如果有很多姐姐来做衣服,那我们是不是会有很多好看的衣裳啦?”   许久后她突然抱着万宝妆,嚎啕大哭,她从来不知道自己有这样多的泪水,有这么多痛苦的唏嘘哽咽,从身体里流出来,哭到嗓音都沙哑,精神恍惚,像是大梦一场。   窗外响起高昂的蝉鸣声,外面明朗又灼目的日头挂得极高,在光下,满是哗哗摇摆的石榴树影拉得极长,稠密的石榴花环抱在一起,蓊蓊郁郁的树叶下藏着一只又一只褐色的蝉,它们或许趴在树干上,在这个夏天纵情地高唱,回旋飘转亘古不散。   刺眼的白光无言穿过窗棂,伴随一阵灼热的风,忽明忽灭燃烧着点燃着屋里的人。 第58章 盛夏 千万年绣坊   开店这种事, 一回生二回熟,第二次进行这样的操作总是轻巧了很多,原本给奇妙馆里提供布料的商人, 又要开始提供大量的布匹罢了,这可是大生意。   可就在万宝妆打算到处奔走的时候,卿姨却按住了她:“万女郎, 让我去吧, 这本该是我做的事。”   万女郎是那么一个自由散漫的人, 已经帮助自己良多, 不能再让她如此累倦,伏在桌前为自己想方法。   “万女郎, 你去休息吧, 不要如此劳累。”   万宝妆便笑了笑, 放下了手中的事,和新雨她们一起待在家里。可是卿姨实在太忙了,她需要绣坊,需要染布的工具, 需要布置店面又要回来教导那些女子女红。   是的,那些散在茅草屋里的女子, 都被卿姨带了出来。   纵然卿姨不要几人帮忙,可是看着那些消瘦无措的女子, 几人对视一眼, 分工合作, 万宝妆开始教她们如何当一个店员, 在正式绣衣之前,至少还得有人招待客人,这样的精气神可不行哦。   新雨也凑了上去, 将卿姨赶了出去:“卿姨,你还是出去忙吧,以前你不是教过我吗?我先将那些教给姐姐们。”   清泉则在画着广告宣传册,一遍遍教导那些姐姐“促销”、“优惠”、“打折”“满减”那些是什么意思。   当然不是住在万宝妆家中,她家里也容不下这么多人,只是选定了带后院的铺子,那些女子都住在铺子后面。   卿姨回来时,总能看见她们忙碌的身影,可是神色却越来越好。   那些女子对未来的日子越来越有盼头,有片瓦遮盖,有衣物御寒,有一食三餐,风吹不着,日头晒不到,手里还能有份手艺,这是恩人无私教授的手艺,睡觉的时候都只觉得在做梦一般,可是第二日还是能看见那位清扬的女子,带着两个孩子过来,冲她们笑意盈盈的样子,还有那位温柔的祝掌柜,柔声安慰着她们。   卿姨将手上的木架定制花费递给万宝妆:“万女郎,这是木架的花费。”   万宝妆却没有看上一眼,只是把账单放下:“卿姨,这些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好了,不用事事都给我的。”   最开始的时候,卿姨想将铺子七分收益都给万宝妆,这可把万宝妆吓住了,她揉着额角说道:“卿姨,布匹布料绢丝从江南运到这里,过关卡交税、路税、打点贵人都是需要花费的。纵然你以后自己染布,可是现在工具未到,这些都是要慢慢来的,如此层层下来,店里的姐妹们还要生存,你能得到多少收益?再者,我只是借钱给你出资罢了,不必如此。”   万宝妆本意只是以后赚了钱慢慢还她就好了,可卿姨一定要把店内收益分她,好说歹说才降到三分。   这什么事都没干,每个月又多了不少收益啊,万宝妆看着卿姨挂在绣棚上的作品,就凭这个手艺,还有奇妙馆之前打出的名声,想不赚钱都难哦。   屋外叶稠阴翠,土润苔青,巷子里的孩子围着大树绕啊绕,声声嬉闹。   万宝妆想了许久,最终还是舍弃了做一比一木质人形模特的打算,还是让卿姨画了许多无脸画册。那些个女子,都被拉出来当做模特,她们穿着华丽的衣服,有些不自然地站在院子,以往搔首弄姿习惯了,居然不知如何板板正正地摆姿势。   万宝妆便拿了不少屏风团扇和凳子过来,告诉她们没关系,要画的主要是衣服,如何一个个纠正一下她们的姿态,或坐或站或背对着,随意即可。   卿姨在夜晚时,还不停地绣着东西,万宝妆只好灭了她的烛火,告诉她“定制”与“高端”产品。   不是每件衣服都要越快做出来越好的,只需要几件样品,剩下的让客人等,等待这样高端的产品慢慢出来,物以稀为贵,做得越多反倒不好。   卿姨半信半疑,怎么能让客人等呢?可是在万宝妆坚定的眼神里,她还是信了,终于有了休息的时间。   不多时,在千万年奇妙馆的不远处,开了一家精妙的“千万年绣坊”,只见那挂在上面都是绣出来的,婉媚清秀,蒸腾而上的云雾,惟妙惟肖,这样的匾额就是最好的作品招牌。   走进里面,蕴藏无数绝妙艳丽的刺绣作品,不仅仅是一幅幅团扇,那样清雅朦胧的刺绣图案已经绣于衣摆上,仙气飘飘罗琦婵娟;或是明艳瑰亮的云霞,披在身上像是悄然绽放华彩的仙子;或是绒彩夺目,在光下千彩万瞬。   那些波光粼粼的水纹、缥缈缠绵的云霞、摇曳生姿的花束......都是订做的图案,店内承诺一个样式只有一人穿,整个城里只有你独一无二,惹得那些个小娘子趋之若鹜,都要独家订做一身属于自己的衣裳。   店内宾客阗门,多得是小娘子在里头兴致勃勃地逛着。那些被带过来招待的女子,忙着收定金,给小娘子们在里头量身形,记录数据。最开始还有些局促不安,有些问题总是不能第一时间反馈,可是随着人越来越多,大家都在关注衣服本身,鲜少关注她们,便也慢慢放松了下来,将画册递给小娘子,一点点介绍店里的东西。   偶尔有些不能解决的问题,便请示她们的掌柜,这个时候卿姨就会温柔地走过去。   “祝掌柜。”   “祝掌柜,这位娘子想要一件月华风动的衣裳。”   “祝掌柜,三副团扇以上是优惠多少价格,我忘记了。”   “扇坠还有吗?”   ...............   “秦女郎,这个花样可是我先看见的,你可不能跟我抢呢。”   “可是我也和喜欢这个花样。”秦女郎看着上面的云纹,恋恋不舍,“不若我们一人一件吧?”   任女郎有些迟疑:“可是,这里的花样都是一样一件,才别致。”   卿姨笑了笑,走上前去:“两位女郎,不若将其一分为二,分则独特,合则又是一种魅力。你们二位如此好看的女郎走在一块,那可真是能吸引住全城的目光。”   两位女郎便捂着嘴笑作一团,手上的画册都快要拿不住了,这件事也就轻轻揭过去了。偶然有争执之人,也被其四两拨千斤带过去。   万宝妆看着店里八面玲珑的卿姨,那些复杂沉重的过往,没有压垮这个女人,反而变成了一种更加勇敢的力量,她成为了一个保护者。   每次看到这样的场景,她总是觉得神奇,人生节点如此,生命也是,没有任何一种测试方法能衡量生命。   “阿姐。”新雨看着店里的卿姨,有些欣喜又有些低落地说道,“阿姐,若是我变成不了和阿姐一样,和卿姨一样厉害的人怎么办?”   万宝妆看着她圆润的脸庞,笑着道:“没关系,不用成为这样厉害的人。”   新雨抬眼看向万宝妆,眼里都是迷惘与对未知的忧心:“阿姐,你之前不是说要找到自己存在的意义吗?”   万宝妆揉了揉丫头的脸:“我是希望你们都能找到能让自己发光的事情,找到自己存在的意义。一直求知,只是希望你们在求知的路上,能找到自己喜欢的东西而已。”   “生命本就没有意义,我们都在不停地寻找,不断地前行,探索着未知,在这个过程中它被各自赋予意义①。”   “卿姨的生命力在这里发光,但这并不是你的,你可以去找寻自己喜欢的事情。”   “谁也不能预料到生命未来的光景。”   清泉在一旁笑着说:“姐姐,反正现在一时半会也想不明白,我们回家慢慢想吧,卿姨这里这么忙,可没有我们下脚的地方。”   万宝妆点了点头赞同道:“是啊,都没有我们的用武之地啊,我们站在这里都要耽误她们做生意了。”   “嘿嘿......”   她一手牵着一个小孩慢慢往回家的方向走去:“哎呀,这些个深奥的东西都是要慢慢想慢慢找寻的事情,我们还是想想今天晚上吃什么吧......”   “要不然吃小鸡炖蘑菇吧?”清泉挂在万宝妆手臂上,撒娇着说,“阿姐,吃蘑菇。”   “这都下午了,没有卖蘑菇的人了。”新雨在一侧探出身来,敲了敲清泉的额头,“没有蘑菇,炖土豆吧。”   “......哦,好吧。”   “或许在上面焖几个花卷怎么样?”   “阿姐,不是排骨炖豆角上面焖卷子吗?这个菜也焖卷子吗?”   “不可以吗?我们试一试呗,若是不好吃,我们就还是在排骨上面放花卷.....”   “阿姐,现在可以买几串糖葫芦吗?”新雨指着站在街道旁卖糖葫芦的老汉,“阿姐,买几串可以吗?”   万宝妆思索了一下,山楂好像要九月份才会熟吧,斟酌地问道:“你确定要吃吗?”   新雨重重地点头,看着她期待的眼神,万宝妆又不动声色地问了另外一个孩子:“清泉要吃糖葫芦吗?”   “要吃!”   她便牵着人过去买了两串,默默地递给两人,观察着他们的脸色。   这个糖葫芦入口时还有糖衣包裹,是甜甜的滋味,直到咬下那山楂,他们皱着眉头嘶哈嘶哈:“好酸啊!”   “这可是你们要吃的哦。”万宝妆摊了摊手,好笑地看着两张皱巴巴的面容,牵着两人继续往家中走去。   “好酸啊......”   “阿姐,你是不是知道会很酸.......”   “我可什么都不知道.......”   成群的麻雀鸣声婉转悦耳,富有变化的声调在空中盘旋。它们总是边鸣唱边扇动尾羽,从屋檐上斜飞下来,那些碎碎的欢喜洒在走过的路上,被西斜的霞光拉得极长。 第59章 米饺 家里的味道   “新开的那家千万年绣坊里的绣娘可真是厉害。”   “这千万年绣坊是不是万女郎新开的店子啊。”   “和之前的千万年奇妙馆一样的名字.......”   “那万女郎还招不招看店的啊?听老张说万女郎店里的待遇可好了......”   “不知道啊, 这次侯爷什么也没说......”   战容肃走出练武场,听见几个看院的护卫一边打扫院子一边讨论“千万年绣坊”之事。   在芒种那次交谈之后,他就勒令约束了下人不可做逾越不当之事, 不可随意打探万女郎的事情,让万女郎心中不适。   所以他竟也不知城里新开了一家绣坊,听着“千万年”这个名字, 实在像是出自万女郎之手。   而万宝妆正在石磨面前打着转, 这是凝聚着原始人类高度智慧的生产工具。她上上下下观察了个遍, 也不太懂里面的原理, 站起身有些疑惑地看着面前的驴子:“你怎么不拉磨转起来啊?”   那驴子直愣愣地站在一侧,只管甩着蹄子“hui~hui”叫, 却是绝不往前动一下。   那些去做绣坊里做绣工的女子, 将家里闲置的石磨送到了万宝妆家里, 她正围着这个石磨好奇地转来转去。她想磨米浆,做扁粉吃,虽然自己不太会,但是吃了这么多年, 耳朵也听了几句,多实验几次总能做出来的。   可是这驴子为什么不转啊?这可是从巷子里赶趟人那里借过来的, 一下午十文钱呢,还要给驴喂东西吃。   这驴性情温驯, 万宝妆摸了摸它的头安抚道:“你怎么了?该工作了, 工作以后才有饭吃。”   新雨噗呲一笑:“阿姐你怎么和驴说话呀?它也听不懂呀。”   万宝妆抬手敲了敲她的额头:“你不也和猫崽说话吗?它们就听得懂了吗?”   好像听见有人在叫自己, 躺在一旁晒太阳的小黑懒洋洋地叫了一声:“喵~”   那驴好奇地甩了甩尾巴, 往那边瞧去,长长的耳朵动了动。   “你想和猫猫玩吗?”万宝妆看了眼猫,又看了眼盯着猫的驴, “那你得工作啊,工作结束了再去和猫玩知道吗?”   驴当然听不懂了,那辕架套在背上,却是一点感觉也没有。   战容肃带着两个下学堂的人过来时,瞧见的就是两个女孩束手无策站在驴边上这一幕。   “阿姐阿姐,我回来了。”   “万姐姐我又来啦。”涂月拴好马绳,连忙跟了进来:“万姐姐,你家里怎么还多了一头驴啊?”   “欢迎回来。”万宝妆抬眼一笑。   战容肃看着她,问道:“遇到什么问题了吗?”   万宝妆揉了揉额头:“不知为何,这驴就是不转起来。”   战容肃瞧了瞧立在一侧的驴,笑了笑:“要把驴的眼睛蒙住,才能拉磨。”   “啊?还要这样啊?”万宝妆瞪大了眼睛。   战容肃走上前,从旁边抽出一块布料:“这个可以用吗?”   万宝妆点点头:“可以,本就是放在这边擦拭石磨的。”   得到回复,青年便将布料系在驴的眼睛上,蒙住眼睛,然后拍了拍驴的侧臀,那驴果然踏着步伐开始往前走去。   万宝妆站在一侧,有些惊奇又有些不解,几个孩子也好奇地蹲在一侧,涂月疑惑地问:“万姐姐,你这是要磨什么呀?”   她便把这点不解放下,说道:“我想磨米浆,做米粉,一种米浆做的粉条。”   “那是要磨的时候就加水,还是磨成粉质了再加水呀?”清泉好奇地问道。   这可难住了万宝妆,她摸了摸鼻尖:“我也不知道啊,正在实验中。”她努力挖掘脑海里的记忆:“好像是要用泡发的大米吧?”   “米浆?”战容肃提议道,“若是‘浆’的话,应该在磨的时候便要加入水,才能变成‘米浆’吧?”   战荣景看了看磨盘里出来的粉,又踮起脚看了眼散落在磨眼旁边的米粒,说道:“万姐姐,你这里面加的好像是干的大米啊。”   新雨看着篾箩里的米粒:“可不就是干的米粒,阿姐都不知道怎么做。”   万宝妆捂脸道:“我这不是在实验嘛?才想起要用泡发的米粒。”   “那现在怎么办呀?”清泉摸了摸磨出来的米粉,“阿姐,里面已经在磨粉了。”   “没关系,做不了米浆做米饺。”万宝妆扳回一城,“我带你们吃大米磨碎的粉做出来的米饺,可好吃了,那个汤煮出来白白的,都是米的香甜。”   “好啊好啊。”几个孩子笑嘻嘻地应道。   他们看了一会便没兴趣了,走到石桌旁边去逗猫,万宝妆让新雨把早晨买的枇杷和甜瓜都拿出来,还装了一盆酸梅沙冰出来,便让新雨也和他们一起去剥枇杷吃,逗猫玩吧。   她自己待在石磨旁边往里头加着米粒,战容肃在一旁,帮她把那个磨好的粉扫到笸箩,等收满了再倒回去磨一遍。   战容肃拿着笸箩,似是不经心地问道:“城里好像又开了一家‘千万年绣坊’,是万女郎开的吗?”   青年问完以后,半天没听见回应,抬眼就发现对方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万宝妆撒下手里的米粒,懒散地撑在柱子旁看着青年,看着对方耐不住抬眼看向自己才应道:“是啊。”   她勾唇浅笑:“也不知道为什么,几个月前二十多两的临街店铺,如今去买都是上百两呢。”   “带后院房屋的铺子就更贵了,还不是什么极好的位置,都要一百五十两起。”她挑着眉,故作疑惑地问道,“你说,到底是为什么呢?”   看着对方眼里清浅捉弄的笑意,战容肃不自然地咳了两声,偏过头转移话题道:“这个笸箩里的粉收满了,我.....再去拿一个笸箩。”   说罢起身有些慌乱,踢到一旁的篾箩,里面的米粒飒飒两声。   “哼。”万宝妆瞧见对方微红的耳畔,轻声哼了一声,却也抑不住心里的笑意,伸手抓了些米,看着白花花的米尖,脸颊的酒窝若隐若现。   这种粉糯性极其低,要想做出来的米饺好吃,需要用滚烫的开水烫熟粉,水不能加多,只能加少许,剩下的全要靠手劲揉,将那些散的粉揉在一起,又将硬邦邦的面团揉韧揉软。   那这屋子里能揉面的是谁呢?   众人齐刷刷看着长身玉立的青年。   他脱下外衫,卷起衣袖任劳任怨地揉起了面团。万宝妆站在一侧纳闷不解,这可是相当费气力的活,又烫手又费力气,她老爸每次都要揉面都像是费了半条命,一边嘶哈嘶哈面太烫了,一边用力将面团揉进去。怎么凌风一点感觉都没有了,动作还有几分娴熟,不像是初次揉面的样子。   待到凌风将面团揉好,万宝妆叫着孩子过来包米饺时,她才发现:“咦?我们剁肉馅了吗?”   新雨啊了一声:“没有啊阿姐!之前不是说做米浆晒米粉,怎么会剁肉馅?!”   几人看着盆里白白胖胖的面团面面相觑,万宝妆眨了眨眼睛摸着下巴商量道:“要不凌风......再去剁个肉馅?”   战容肃看了眼手掌上沾着的白色印记,无奈地点了点:“好。”   战容肃气力足,手劲大,双刀齐开,迅速将肉馅剁好,可是盖着盆的面团表皮又被风吹硬了,   万宝妆咳了两声:“好像,需要重新揉一遍......”   战容肃只能沉默地走上前,继续揉面团,动作越发熟练流畅,倒是一点也瞧不出那副矜贵模样了。   战荣景剥枇杷吃得一手黄色汁水,笑嘻嘻地看着自家兄长今日一直吃瘪,万宝妆看着他们指甲缝里都染黄了,赶紧带他们去旁边洗了洗:“快来洗手,等会一起包饺子了。”   几人乖巧地应道:“来了~”   包这样的米饺不需要擀面杖擀面皮,将温热的面团取一小块出来,在掌心揉成球,然后直接摁扁,往里面塞肉,再捏紧就好了,特别简单。   涂月看了几遍,便迅速地上手了,掐的面剂子很大块,里面的肉馅塞得极多,做的饺子里面塞得满满当当,极大一个,看着就觉得能饱了。   新雨看了眼手上规整的饺子,又看了眼涂月包的那些:“你做的也太大个了吧?”   “就是要多放肉才好吃!”涂月斩钉截铁地说道,又舀了满满一勺肉塞进去。   清泉和战荣景手掌小小的,做出来的饺子也极其小个,他们往中间摁个窝,往里面加入半勺肉馅,然后团成不太像饺子的模样。   战荣景好奇地看着面前的饺子:“我还是第一次包饺子。”   清泉舀了半勺肉馅:“那我比你多一次,我过年的时候也包了饺子。”   战荣景看着围在石凳上的一圈人,又看着坐在一侧认真包饺子的兄长,抿着唇笑了笑。   他还是第一次体会和家人坐在一起包饺子的感觉,自己和兄长之间的关系好像也越来越好了,以前可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事。   翠华葳蕤,硕果盈枝,丝绸一样的光彩照在身上,无比和煦又舒适的暖意轻抚,就连外面的蝉鸣,也让人心绪安定。   “小景哥哥,你比我慢两个了。”清泉数着盘子里的圆饺子。   战荣景一下回过神来:“我来了来了,马上就会追上你。”   万宝妆看了看,觉得还挺好,只要不会煮开口就行。往锅里放清水,先将水煮沸腾,加入一点清油和少许盐巴,再放入饺子,这样煮出来的汤是浓郁的乳白色,极具米的清香,里面的肉馅汁水被面团包裹,不会溢出来,这种饺子汤是灵魂,鲜美无比。   几人围在厨房里眼巴巴地看着饺子慢慢浮上来,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香气,万宝妆拿着长勺动了动锅里的饺子,防止它们粘在一起,笑着说:“这可是我家里的味道。”   青年浅笑看着站立在厨房里的女郎,锅里冒出白色的烟雾笼罩在她身上,温柔又朦胧。   待到一碗碗满满当当散发着热气的饺子端上来,战荣景和清泉等人还在呼呼吹着饺子上面的热气,涂月已经迫不及待地眯着眼睛大口吃着饺子,又糯又极具嚼劲,不是粘牙的那种口感,是一种非常难以描述出来的味道,那肉馅清鲜香嫩,再喝一口浓郁的汤,满满的幸福感。   墙角上有挪来的茉莉花,娇小玲珑悄然绽放,伴随着这落日余晖,传出一阵阵微茫清幽的气息,轻盈醉人。 第60章 镇武侯 我倒要瞧瞧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女……   红墙绿瓦, 空旷严整,可是这高门大院里却飘过一股刺鼻呛人的辣子味。   院子里明晃晃地摆着一个大盆,里面铺满了鲜红的小尖椒, 战容肃拿着一种长柄铲刀正快速地剁着下方的辣子,倒也不是厨娘偷懒,她方才将辣子切完以后手指便烧疼得厉害, 战容肃便让她在一旁休息, 自己拿过铲刀站在一侧剁辣子。   战荣景瞅着机会就往里面撒盐, 一边又被辣子的辛辣味呛到:“咳咳, 大哥,这个真的是万姐姐喜欢的那种辣子吗?”   没等对方回答, 他又咳了两声:“真的好呛啊。”   战容肃睨了他一眼:“你往边上站, 莫要沾上辣椒汁。”   战荣景乖巧地蹲到旁边去, 这段时间相处中,他迷迷糊糊地感受到和大家一起做东西的幸福感,就算现在被辣子呛得不行,但也没有撒腿跑开。   镇武侯来时, 就闻到这满院的辛辣气息,他惊讶地看着院子里的人:“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站在一旁的厨娘和林管家连忙行礼:“见过侯爷。”   听到熟悉的声音, 战荣景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猛地转过头去:“爹?”   只见那侧, 屹立着一位面色黝黑拄着拐的精瘦老人, 沧桑离索的面容下都是岁月时光的刻痕, 路云路奇他们踌躇不安地站在后面, 似乎也没料到这位会来。   “干什么?”听到那个疑惑的语调,镇武侯用手上的拄拐敲了敲地面,“才一年没见, 你就不忘记你老子了?”   “真的是爹啊!”战荣景抱着盐坛子跑过来,一路撒下不少盐巴出来,他已经快一年没见到父亲了,十分想念,可他跑过去后的第一句话就是:“我娘呢?她没来吗?”   见到小儿子跑过来,镇武侯老父亲的心也微软,这可是他老年得子,也宠得厉害,伸出的双手就要接个满怀,听到这话,伸出的手微微僵住。   “嘿?怎么地?还不待见你老爹啊?”   战荣景扭身身子解释道:“不是啊,爹你不要抱,我手上有盐巴。”   镇武侯哼了一声,胡子乱飞:“你们这是在干什么呢?”   战容肃将手上的铲刀放置一旁,示意厨娘和林管家退下,才对其面无表情地颔首示意道:“父亲,您怎么来了?”   镇武侯搂着小儿子,心塞地想着,这一个两个儿子怎么都这么糟心。   倒是战荣景笑吟吟地解释道:“我们在做‘剁辣椒’,要去送给万姐姐吃,万姐姐之前说想做‘剁椒鱼头’,可是她买不到剁辣椒,也不会做,所以我们在厨房里帮她做。”   “哦~”镇武侯目光矍铄,“就是那位万宝妆,万女郎是吗?”   战容肃沉着眼眸和镇武侯对视,战荣景可不懂两人之间的风波:“是啊是啊,就是万姐姐啊!”   青年最终还是叹了口气:“父亲就是为了这事从京城着急忙慌赶过来的吗?”   镇武侯吹着胡子恼怒地说道:“我来避暑,不行啊?”   战容肃看了眼悬在空中炽热的太阳:“若是您前两个月过来说避暑,倒还有几分可信力。”   他拿过一侧的湿帕子仔细擦了擦手,这才往前厅里走去:“父亲一路奔波,不先洗漱一番再用个午膳吗?”   镇武侯怒视着那个拆台的不孝子:“我要吃红烧肉烩鸡蒸鱼烤羊腿!”   “舟车劳顿,水土不适,喝点绿豆粥配上白馒头就好了。”   “你!!”镇武侯手上的拄拐都要被他敲断了。   “太医说过,父亲要少吃油腻荤腥之物,若是您一定要吃,我也只能先请示一下母亲了。”   镇武侯一下便踌躇了,敢怒不敢言地跟在后面进了前厅。安顿过后,镇武侯将战容肃带入书房里,目光炯炯地盯着他:“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战容肃抬眸看向镇武侯的双眼:“父亲是指何事?”   “你别和我装蒜,当然就是那个孤女。”镇武侯喝了口茶,“你也别怪我查她,突然出现这样一个女子,难道我不能查一查吗?”   “并未有责怪父亲之意。”   镇武侯好奇地凑上前:“我们家也没有那么多杂七杂八的要求,什么贵女啊,什么于仕途有益啊,通通不重要,只要你喜欢,娶回来就好了嘛!”说到这他就有些激动:“你怎么还不下聘娶回来啊,要不然我回去找你表姑母下旨?”   战容肃皱着眉头:“父亲,不要给我添乱”   “我咋是添乱了啊?天家赐婚,她敢不从吗?”镇武侯拍着手,“接着就是成亲生子三年生两,都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战容肃头疼地闭了闭眼睛:“我不愿如此,再者,或许她真的会不从。”   万女郎从来就不是柔弱之人,内心更甚自己。   “那你要怎么样?......不从?难道是对方还没喜欢上你?”镇武侯着急地看着自家儿子,“你......你年岁是大了些,可是咱家世还不错啊,赶紧发起攻势,那些京城里公子哥追人都是今日飞鸽传书明日送字帖字画华贵首饰.......”   听到镇武侯明晃晃地说自己年岁已大,战容肃额角青筋跳了一下,又听见后面的话语,他摇了摇头:“不了,不要随意给她添麻烦。”   “这怎么能叫添麻烦呢?”镇武侯有些不解,“只要你不停地追求,那女孩子纵然开始不愿,可是你投其所好,她总会被你打动,像兵书里写的,对方先是不解,然则尴尬,后是习惯,你再欲擒故纵一下,她不就手到擒来了。”   “我不愿。”   “你不愿?”镇武侯不明白了,“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不愿,也是不忍心,这样就很好。”   “不忍心,追个人有什么不忍心的?”镇武侯瞅了他老半天没明了。   战容肃笑了笑:“不忍心便是不忍心,哪有什么为什么。”   瞧见青年嘴角那一抹笑意,镇武侯突然茅塞顿开,匪夷所思地骂道:“你可真行,我们侯府还能出你这样一个情种。”   如今他对那个万女郎,是三分兴趣变成十分了,他倒要见识一下,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子,把自家儿子迷得五迷三道的。   他趴在巷子墙角跟处,伸着脖子往里头瞧去,身形猥琐古怪。   “老人家,你这是在做什么?”万宝妆从店里回来,正巧看见这位老人猥猥琐琐的样子。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镇武侯一个踉跄,待他回过头来看清面前的人,便顺势倒在地上:“哎哟哎哟,你这个女娃子,怎么从背后出声吓人啊?哎哟哎哟哎哟,我脚都崴了。”   “快!你一定要给我负责!”   万宝妆看着他夸张离奇的表演,心生疑惑,但是这位老人手上还拿着拄拐,她有些拿不定主意,皱着眉头说道:“老人家,我去叫几位年轻的汉子过来扶您回去,若是您受伤了,我给您出医馆看病的费用,再给您赔罪。”   坐在地上哎哟直叫唤的镇武侯不依了:“你这个女娃怎么回事?你把我吓得摔倒了,肯定要你送我回家啊。”   万宝妆闻言倒退了两步:“老人家,是您很奇怪,鬼鬼祟祟地趴在墙角,出声吓到您摔倒了我确实有一定责任,可是我也提出了解决方案,您却不接受年轻的郎君帮助,非要我这样的弱女子去扶您回去。”   眼看着对方马上就要撒腿跑路,镇武侯傻眼了,自己麻利地站起来:“哎哎哎,你这个女娃,我跟你开玩笑呢,女娃你别走啊。”   万宝妆已经退到巷子里了,看着对方利落的身影:“您这个样子,很没有可信度。”扭头就冲着巷子里大喊:“快来人啊,有个奇怪的人在这里!”   巷子里的大娘大叔汉子们听到声音,立马拿着扁担竹木冲了过来。   “在哪呢在哪呢?”   “是谁敢在这里做坏事!”   “什么事?”   镇武侯拿着拄拐真是傻掉了,他全然没想到会是这种情况,看着后面冲出来那些人,他连忙撒腿就跑,万宝妆惊奇地看着他手持拄拐却十分麻利的动作,果然不像个腿脚有伤的人。   “让他跑掉了!”   “万女郎你没事吧。”   几位大娘走过来看着万女郎,担忧地问道:“有什么受伤啊?”   “没事,我一点伤没受。”万宝妆摆摆手,谢过大家的好意,“我看这人鬼鬼祟祟地趴在墙角上,就想叫人看看,果然他就跑了。”   那些拿着扁担长棍的大爷连忙点头:“做得好!一个女娃子还是要小心点啊。”   “既然没事那我们就回去了。”   “谢谢各位大娘大爷啊。”   “小事情小事情.....”   ...........   战容肃听了巷子里发生的事情,扶额闷笑出声,镇武侯一张老脸不知往哪摆,站在一旁的随从也是苦苦憋住嘴,不敢笑出声来。   看着镇武侯越发恼羞成怒的表情,战容肃越笑越放肆,好半天才沉声说:“不是说了,不要去打搅她吗?”   镇武侯坐在位置上闷闷不乐,他也没想到会变成这样啊,好半天才哼了一声。   他来得迅速,走得也快,像是一把老脸待不下去了,收拾东西就要回京去。   战荣景有些恋恋不舍,收拾了不少特色食材,比如各种粉条,让他带回京给娘尝一尝。   镇武侯嘴角抽搐地看着那些马车后面的东西,又看了一旁低落的幼子,问道:“想娘亲的话,景儿和爹一块回去吗?”   当初原只是想让兄弟俩好好亲近亲近,然后也避一避京城那边的风头,现在朝堂稳定,也不用处处避着那些人。   战荣景眼神一亮,又马上暗了下来,他想起学堂里的老师和各位师兄长、新雨姐姐清泉弟弟,万姐姐,还有一起包饺子的大哥。   他摇了摇头:“我就不回去了。”   咦?镇武侯觉得有些奇怪,问道:“咋了?你不想家吗?”   战荣景点点头:“想家啊。”   镇武侯还没说话,战荣景又道:“可是我也去京城的话,这里就剩下大哥一个人了,爹有阿娘陪着,还有舅舅他们,可是大哥就一个人。”   站在一旁的战容肃眼眸微闪,沉默地看着说话的小孩,他似是全然没在意,接着凑上去道:“还是爹你一个人回去吧,我还要和万姐姐玩呢,如果没有我,大哥不知道要追多久的。”   战容肃听着这话,似是无奈般额角微搐,眼底却有浅浅的笑意一闪而过。   最后镇武侯托着满满当当的东西回了京城,不仅托着东西,战荣景身边那些侍女小厮也都带回去了。   “爹,你把这些哥哥姐姐也带回去吧,他们肯定也想家了。”   镇武侯一边给妻子拿出小儿子准备的礼物,一边感慨:“景儿也长大咯。”   那位貌美的侯夫人将衣裳卷开,瞧见上面精美的绣工:“哎呀,这样好看的衣裳呢,京城的绣娘都没这般手艺。”   镇武侯眼看着夫人一心一意挑选礼物,眼角都没给自己一下。 第61章 剁辣椒 这样就很好   过了几日, 厨娘揭开制作剁辣椒的坛子,闻着那香味,上面也没有出现白色霉毛, 寻思着应该是做成功了,她舀了一勺出来:“唉,那个老刘在吗?快让他来尝一尝, 是不是这个味, 我们可是按照他说的方法做的。”   没一会儿, 旁边的人给她把那位老刘叫了过来, 老刘其实也不老,只是有些瘸, 走路像个老头, 他走进尝了一口, 惊呼道:“就是这个味!又鲜又香又脆又辣!”   是这个味就好,厨娘把他推出去:“好了,没你事了,你走吧。”说罢她就把坛子里的剁辣椒都收拾了一下, 无视了一旁提供方法的老刘,径直去禀告侯爷了。   巷子的紫薇花开得正艳, 婀娜多姿绕枝向风偏笑,花团锦簇, 在光映下相互扶掖, 骤风扬起艳丽的花瓣, 肆意霸道的紫薇花随风徜徉, 翻飞洒满了整条小巷。   万宝妆回来时便看见那个青年站立在飞散的花瓣之下,风吹树摇,花潮涌动, 那些听风低飞的紫藤花落在青年墨色的长发和宽阔的肩上,像是一种不可寻的方式沾染着他,抹上人间胭脂色。   紫藤花下的青年像是看见了她,转过身来勾唇浅笑,星眼带柔光。   青年转身的瞬间时刻好像被拉长般,一霎间微风拈花起,浮动着日间光绪,她心底微颤,轻呼出一口气:“凌风,怎么站在门口呢?”   “我也是刚到。”战容肃将手里的坛子递给她,“府上厨娘新做的剁辣椒,不知是否你说的那种。”   万宝妆眼前一亮,刚刚那一丝丝奇怪的感觉如蜻蜓掠水而过,顿时双眼放光地看着这个坛子:“你怎么会有这种剁辣椒!”   “府上有人是湘江那边的,正好知道如何做这东西,我们也想吃剁椒鱼头,便多做了些,也送给你些。”   “谢谢!”   看着女子欢喜地抱着一坛辣椒,眼底细碎柔光,比那些金银珠宝都欢喜的样子,他笑了笑。   不忍心让她心绪起伏,不忍心用计谋像对付敌人一样这样对待她,不忍心让她感受到许多不好的情绪,更不忍心让她入这红尘。   这样就很好。   万宝妆亮晶晶地看着这坛子剁辣椒,问道:“你们也想吃‘剁椒鱼头’,所以多做了些,那你们是知道怎么做呀?”   战容肃看着她期待的眼神,喉结微动,颔首应道:“......会。”   “那我去买一条大大的鱼来,你来我家做好不好啊?我请你吃鱼!”   “好。”战容肃浅笑回应。   “那你明天一定要来呀,扫榻相迎!”   战容肃闷笑出声:“好。”   她精挑细选了两条胖头鱼,也就是鳙鱼,这鱼太大了,还很丑,她看着那活蹦乱跳的大鱼,连连后退:“新雨,新雨,为什么卖鱼的摊贩不把鱼杀了处理内脏啊?”   阿姐的要求越来越离谱了,买鱼的人那样多,难道都要摊贩一个个处理好吗?新雨摇了摇头,自己上手抓住一条:“阿姐,你是说一条现在就处理掉对吗?然后腌制一晚上?”   “是啊,但是你会弄吗?”万宝妆话还没说完,新雨已经摁住胖头鱼,拿过一旁的棒槌敲下鱼头,一下不够又多敲了几下。   万宝妆看着她熟练的动作,目瞪口呆,只能不住地夸她:“厉害!”   一条当天下午便处理干净了,将鱼头切下。鱼身子切块,加入姜、葱、盐、杜康酒、还有各式酱料腌制,吊在井水里过夜,第二天再拿出来,锅里倒宽油,把鱼块放进去,炸得外焦里嫩。   “新雨,要再炸焦一点!焦一点好吃!”万宝妆兴致勃勃地站在一旁,她其实根本不太懂腌鱼要放些什么,只是模模糊糊记得姜葱蒜,还有橱柜上的瓶瓶罐罐,以及她妈妈每次在厨房里的喊话:“要腌得咸一点,再炸焦一点。”   她便想着,把现在有的酱料都放一勺进去腌制,总不会有错的,反正以前在盆里没见过什么八角桂皮等东西。   等到战容肃带着下学堂的几人来时,厨房里已经满是炸鱼的香味了,外焦里嫩,刚出锅的时候最好吃,带着特殊的咸香。   万宝妆喜滋滋地喊着战荣景、清泉和涂月过去:“快来快来,刚出锅的炸鱼块超级好吃。”   于是新雨在一旁炸鱼,几个人站在盆那边默默吃着热气腾腾的鱼块。   “真的好好吃啊!”   “呼呼,好烫,好烫。”战荣景换着手拿鱼块,白嫩嫩的手指都被烫红了,清泉从旁边掏出一副筷子:“小景哥哥,用这个。”   有只橘色的猫也被吸引了过来,伸着懒腰妖娆地叫唤着,战荣景偷偷拿了一块鱼肉递给它,它便叼着鱼出去,团在桌子上慢慢吃。   战容肃看着盆里另一条胖头鱼,默默走上前抓过来,处理干净:“万女郎,这个鱼身子要做什么吃?”   万宝妆惊讶地看着他动作娴熟地卷起衣袖,全然没有迟疑,思索道:“要不然炖了它吧!吃铁锅炖鱼。”   战容肃提拎着鱼身,有些疑惑:“那便不用切块了是吗?”   新雨抽空往那边瞧了一眼,鱼身上的鱼鳞都还未处理干净,连忙道:“凌风哥哥,你把鱼身放着吧,我来弄。”   “好。”   锅里还剩一小碗鱼块,万宝妆连忙喊停:“不吃了不吃了,剩下的要和剁辣椒一起炒一下,加一点萝卜干就好了。”   “行。”新雨拿出一把萝卜干放入水里泡发,然后先去处理铁锅炖鱼,各式炖菜是这边的特色。她先将鱼身处理干净,外面的鱼鳞、里面的筋膜内脏都丢进桶里不要。将铁锅烧热,倒入油,将鱼两面煎一下,倒入地方特制大豆酱料略微炒香,再倒入热水,加入姜片、葱。放入豆腐,开锅后再放入粉条及白菜。   战容肃默默回忆着厨娘告诉自己的步骤,还有昨夜的试验,谨慎小心地一步步来。   鱼头洗净,正中剖开,斜划几刀,然后腌鱼、剁椒中倒酒、鱼上抹油、碗底铺葱姜片,然后将鱼头铺上去,剁椒铺在鱼头上,然后锅里将水烧开,摆入鱼头,盖盖,大火隔水蒸约一刻钟。   等到蒸出来后,他看着鱼的颜色,默默松了口气,将多余的汤汁回锅烧一下,重新浇上来,倒入一点豉油,撒上葱花,最后烧热油,泼在葱花上面即可。   万宝妆看着他一丝不苟的动作,像是在进行着什么科研实验一样,悄悄在一旁哇哦,有点厉害。   南北混杂,最后当然要加一碟青菜啦,绿油油水汪汪青翠解腻的叶子菜!   新雨烧辣子的味道太呛了,本来涂月还在一旁洗着苋菜,被这油烧辣子的味道呛到连连咳嗽,新雨便把几人都赶了出去,涂月端着盆踉跄着跑出来,坐在石凳上继续洗着苋菜。   他一边洗一边大声嚷嚷:“新雨,是不是把根和老的叶子都摘了就可以了。”   在一团浓烟中,新雨还要抽空回应他:“是的,记得把叶子间隙的泥都洗干净。”   战荣景坐在一旁晃悠着小腿,乐不可支地想着大哥在厨房里的行为,终于家里不用再是剁椒呛人的味道了。   清泉也坐了上来帮忙清洗菜叶,洗好后又给新雨送了进去,出来时几人还拿着碗筷,整整齐齐地摆在桌边。   战容肃端着鱼出来时,就看着几人齐刷刷翘首以待的眼神,他微不可见地笑了笑,将鱼摆在桌上。   待到新雨将炖鱼和炸鱼摆上来,一桌全鱼宴!   炸过的鱼块,过一遍油煸剁辣椒,配上萝卜干,特别简单,但是味道非常独特,总让人吃了还想吃。   铁锅炖鱼是这里的经典菜了,炖得鱼肉软烂,粉条配菜吸满汤汁,晶莹透亮,酱香可口。   “嘶哈,好辣啊,阿姐。”清泉咬着鱼肉,一张脸被辣得通红,一边喊着辣,一边又咬了几口,战荣景、新雨都差不多是这个模样,嘴唇辣得红红的。   不过虽然辣,但几人还是吃得很香,涂月不住地往嘴里扒着放饭粒,顺手又舀了一点鱼头的汤汁放在米饭里。   但万宝妆咬着鱼肉,觉得不辣呀,这不应该是鲜香的味道嘛?   她疑惑地看着嘶哈嘶哈喝水的几人,最后说道:“肯定是你们不常吃辣子,才会觉得辣,这分明就不辣。”   “多练一练就好了,吃辣都是练出来的。”   鱼肉的香气吸引了几只馋猫,它们在桌底下晃晃悠悠,蹭着几人的裤脚,万宝妆头疼地看着裤脚上残留的猫毛。   她蹲下来说道:“你们不能吃,这个很辣的。”   适才还对着几个孩子说不辣,要多练习,如今又和猫说很辣,不能吃。战容肃放下碗筷,看着她蹲在一旁和两只猫说着话讲道理,像是它们真的能听懂一般。   她一袭粉霞藕丝缎裙,水绿色软烟罗轻绡逶迤曳地,粉白的腮边落下几缕黛色发丝,眼里带着纯净明媚的笑意,语笑嫣然,一举一动都带着灵动光彩。   青年未曾察觉自己眼底的笑意,只是再一次觉得:   这样就很好。   有的人不懂情爱,不入红尘,也没有世俗烦恼。 第62章 萝卜干 记忆里的味道   坛子里的剁辣椒, 散发出的红润咸香气息总是能勾起自己的回忆,明明是很小的时候的事情了,可是在这样辛辣的香气中, 她还是能想起外婆手掌的温度。   到底是为什么呢?那种温度已经是很久远的事情了。   其实刚来这里的时候,还没有那么想念家乡菜,可是吃了一段这边的菜式后才发现, 大概能吃大江南北千种菜式, 可是能吃终身的还是家乡菜。   万宝妆摇了摇头, 出门买了很多白萝卜回来, 一整个麻袋的水灵灵的白萝卜,大概是二十斤。   新雨惊讶地看着院子里的萝卜:“阿姐, 你怎么了?现在还没过冬呀。”   “哈哈。”万宝妆笑了两声, 招呼道, “来,帮我一起洗萝卜。”   两人搬了个小凳子,坐在井旁边,井上安装了一个按水泵, 这样就不需要将井盖打开取水了,而是按压那个长长的辊轴, 就有水从井里抽上来,从上面一个鸭嘴型的竹滤中流出来。   清澈凉意的水灌满整个水盆里, 不少水随着她们的动作从旁边洒落, 萝卜是极好洗的, 表皮光滑又没有叶子, 将上面的泥洗干净就好了。   等洗完后,她们将余下的水放置一旁,顺便往后院里的果树和蔬菜浇点水, 水珠洒在围在篱笆上的瓜藤上,青翠的叶子肆意匍匐在柱子上,随风翻转。   两人分了两盆,将其端进厨房,万宝妆拿着刀比划了一下,先去掉了头尾。   她把那些回忆都翻出来仔细想了想,外婆在厨房里模糊的身影好像又清晰了些,外婆总是笑着看向自己,喊着自己囡囡啊,不要靠近刀。   不知道为什么,分明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现在想起好像还是昨日,那些细碎的地方都逐渐真切明了起来,她甚至能想起外婆有些粗粝,满是褶皱的手按在萝卜上。她学着外婆的样子将手上的刀一指宽又松开一点点,应该是有一指半宽的大小。   她沉默地不停切着萝卜,萝卜是极好切的,那样顺滑清脆的声音一点点响起,其是她并不擅长用刀,总有刀落在案板上发出重重“咚”的一声,新雨这时候总是心颤颤巍巍一下,生怕阿姐切到自己的手了。   也不晓得是怎么回事,阿姐的情绪好像不是很好,新雨只能默默地将案板上切好的萝卜条搂在大碗里,又把一旁没切的萝卜给阿姐递上去。   等到切完了,万宝妆看着碗里的萝卜条突然笑了笑:“要用一个平的箩筐装起来,然后在大太阳下晒上两三天,晒到脱水七八成的样子,再拿下来。”   她边说着,边顺手从厨房放箩筐的地方,找到了自己需要的圆形平底的浅筐,将碗里那些萝卜条都扫到上面去平铺起来,萝卜上还带着水渍,滴落在她白色的裙摆上,落下一个又一个的深色印记。   像是阿姐从前和自己说的“湘妃竹”,那是娥皇和女英的眼泪,她们日夜的哭泣,悲切凄痛的眼泪随风飘洒,落在九嶷山的青竹之上,坚韧挺拔的竹子上倾注了她们的情,浮现点点泪斑。   可是现在阿姐在笑着说话,怎么自己会想起这个故事呢?   新雨垂下头,拿出另一个箩筐,将装不下的那些萝卜条都搂过来,平铺在上面,然后跟着万宝妆的步伐走到外面去,将箩筐架在一个阳光充足的地方。   灼热的日头直直地晒在院子里,也晒在那两个圆圆的箩筐之上,那些水灵灵的萝卜干,肉眼可见地脱水,缩水变小,变得蜷缩皱巴干燥起来,从白色变成一种微妙的淡黄色,和阳光的颜色倒是有些相似。   清泉回来的时候便看见了院子里晾晒的萝卜干,问道:“阿姐,这是要做什么呀?”   “那个叫什么?”万宝妆思索了一下,这种坛子菜有名字吗?每次外婆来的时候,都会带很多自己做的东西,以前也把外公外婆接到过城里来,可是他们越来越不适应城市里的生活,最后还是回到了村子里养老,种点菜,养了一群鸡鸭,和村子里的老婆婆老爷爷一起打打牌,消遣生活。   他们总是会放下很多瓶瓶罐罐,然后说是给带了家里自己腌的萝卜条酸豆角......它有名字吗?好像一直都是叫它腌萝卜条吧?   “腌萝卜条。”   清泉歪着脑袋问道:“腌萝卜条?很麻烦吗?”   万宝妆笑了笑:“不,很简单,特别简单。”   新雨总觉得那两箩筐的萝卜条对阿姐来说很重要,一直待在院子里,挥着蒲扇将那些夏日里乱飞的小虫子都赶走,还要时不时注意一下那几只调皮的猫崽,不能让它们觉得这里是什么好玩的东西,然后给祸害了。   果不其然,那猫把后院的鸡带了过来,伸着脖子就要往上面啄,新雨猛地冲了过去:“不可以吃!这是阿姐的东西!”   然后把犯错的母鸡赶回了鸡窝,把一旁观望的猫拎这后颈皮拎出来,蹲在太阳底下训斥了很久。   最后她觉得这个地方还是不太保险,想了想,将箩筐按在了山樱桃的枝丫上,山樱桃的果实没有了,花也落了,只剩下影影绰绰的叶子,把箩筐架在上面刚刚好,猫扑不上来,鸡也啄不到。   可是为什么还有顽皮的鸟雀落下来!新雨在一旁拿着鸡毛掸子一样的东西顿足不已。   新雨为了那两筐萝卜干真是劳心劳力,不过万宝妆心里好像藏着事,都没发现院子里发生的种种。   两日后,万宝妆将那些缩水的萝卜干都收了起来,用清水好好地又清洗了一番,将上面的灰尘和脏东西都洗干净,然后找了一个盆,将攥干水分的萝卜干放进去,又将那些剁辣椒都拿了出来,舀了好几勺放进去,再加点盐提鲜,然后搅拌均匀。   “是不是特别简单?只要用剁辣椒搅拌均匀就好了。”她夹了一碗拌好的萝卜条摆在桌上,然后用筷子夹了一个放入嘴里,还是那种嘎嘣脆的口感,一咬起来就水分迸发咯吱咯吱作响。   萝卜条的水分并没有完全晒干,而是保留了二三分,而现在浸泡了剁辣椒的油水,咸香辛辣又下饭。   很好吃,但是为什么味道和记忆里的有些不一样呢?是和记忆里一样的做法,可是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难道说是我又忘记了哪一步吗?   可是这个萝卜干几乎没有多余的步骤,制作方法简明扼要一目了然。   万宝妆坐在一旁,百思不得其解。   新雨在厨房里下了几碗鸡汤面条,上面还卧了两个鸡蛋,她把碗推过来:“阿姐,吃面啦!你不是说这样的萝卜干要配面条吃的吗?”   清泉在一旁晃着双腿,夹了筷子的萝卜干放入嘴里:“好辣啊,嘶嘶嘶......”   “阿姐,这个萝卜干好辣啊。”清泉嘟着嘴,咕咕地喝着水。   万宝妆看着他被辣出汗的样子,付之一笑:“哪里辣了,前几天吃鱼也说辣,现在吃萝卜干也说辣,还是要多练练啊。”   瞧见阿姐精神好起来了,两个孩子对视一下:“嘿嘿。”   万宝妆挑起鸡蛋咬下:“还是个糖心荷包蛋啊。”   “对啊,阿姐不是喜欢吃糖心的荷包蛋吗?”新雨伸出筷子,将面团都卷在上面,最里面裹了几根萝卜条,然后啊呜一口吃下,完全不是淑女的姿势。   咬下后眼睛一亮:“阿姐,这个萝卜条放在汤里,变热了味道也很好吃耶,还没那么辣了。”   “姐姐,真的吗?我也来学一下。”清泉又夹了一筷子萝卜条放入碗里,清汤上面马上浮了一层红油,就连夹起来的白色面条上也有了红色的辣椒油,他毫无知觉地吃下去,然后又辣出声来,嘴唇变得红彤彤,眼睛都红了一圈,“还是好辣啊,姐姐你骗我。”   怎么能有人吃辣整个人都红了呢?她之前也捧着清泉的脸看了看,生怕他是过敏了,可是脸上嘴上胳膊上都没有长疙瘩,也没有任何不适,她才明白,原来不是每个人都擅长吃辣啊。   万宝妆扶额闷笑,那一点低落的情绪突然消散了,她小时候好像也喜欢这样吃东西,不管是面条卷在筷子上,还是清汤面里混入了红油。   她重新夹了块萝卜放入嘴中,好像味道又对了,可真奇怪。   她将盆里那些红彤彤的萝卜条都装入了坛子里,一个坛子不够,装了满满两坛子,她拎出一个坛子递给清泉:“清泉,做得太多了,明天你上学时送一坛给小景吧。”   “阿姐,为什么要交给我呀,明日早晨起来阿姐交给涂月哥哥就好了呀。”   ......万宝妆沉默了一会儿,眨巴着眼睛道:“我起不来。”   是的,实在是清泉上学时间太早了,她坚持了几个月后,她最终还是屈服于被窝里了,感觉这个行为自己老妈也做过。   很久以前,她兴冲冲地起早床给自己做早餐,然后两天后就把饭钱交给了自己:“你自己去吃早餐吧,不要打扰到我睡觉。”   闻言,清泉抱着坛子乐淘淘地笑:“好吧,那我明天帮你交给涂月哥哥。”   万宝妆弹了弹他的额间:“谢谢清泉。”   “嘿嘿......”清泉一个劲地傻笑,“不知道小景哥哥能不能吃这个辣度哦。”   ...........   战荣景当然也不能,他毫不知情地用萝卜干配馒头,被辣得直接哭出声来:“这到底是什么辣度啊......”   可是很好吃,他抹了一把辣出来的生理泪水,又继续咬着馒头配萝卜干吃。 第63章 莲蓬 摘莲蓬,吃莲子   未名湖里飘着一些菱花, 碧色清溪泛波,白色菱花摇曳。算算日子,已是夏末了, 那菱角过些日子好像要熟了,万宝妆惆怅地叹了口气,这个夏天都没看见荷花也没买到新鲜莲蓬, 好想吃新鲜的莲子啊。   拨开绿色的莲蓬, 甜嫩饱满的新鲜莲子, 一口咬下去, 清脆甘甜。   “万女郎想吃新鲜莲子?”   “对呀,清泉和我说的, 万姐姐最近超想吃新鲜莲子。”战荣景咬着嘴里糕点, 吞下去才说道, “大哥,你不是在城外有好大一片食邑吗?里面有莲蓬吗?”   战容肃垂眸思考片刻:“倒是有个庄子养了一片莲。”   “好啊!”战荣景拿着糕点手舞足蹈,“那我们赶紧带万姐姐去庄子里摘莲蓬吧!过几日便是月假啦!”   “不急。”战容肃无意识地曲着食指,在桌上点了点, “你先回房作业。”   隔日,战容肃便和万宝妆说起那片湖里养的莲:“几年来, 庄子里的莲花泛滥,可是这里的人并不爱吃莲子, 每到夏日, 便要耗费功夫处理那些莲子。”   万宝妆看着对方苦恼的样子, 惊喜地问道:“你的庄子上有养莲?”   “嗯。”战容肃轻轻颔首, “从京城带来的种子,这些年来长成了很大一片,泛滥成灾。”   “除了拿去店子里, 剩下的都浪费掉了。”   万宝妆越听眼神越亮,微张着双眼说道:“怎么能浪费呢!我也去帮你解决!”   战容肃浮现清浅的笑意:“你能来帮忙,自然是极好的。”   青年的那片庄子里,真的有极大的一片湖泊,这里的天气回暖慢,荷花也开得晚,荷花谢了便会结莲子。如今湖里未落的荷花娇艳,荷芰连天,蜻迷浮草,不蔓不枝,草露欲滴,嫩蕊凝珠。   这样葳蕤蔓蔓连成片的荷花映入眼帘,零露瀼瀼,水珠漙兮,一种不可名状的惬意席卷了几人,只觉得吹来的风都带着翠意。   涂月拿过放在一旁的橹招呼着:“快来快来,进湖里摘莲蓬啦!”   战荣景和清泉唰地一下跳上船,船身在水面微微晃动着,荡出一片绿色的波纹。   “嘻嘻。”他们得了趣,在船上踩来踩去,一会儿向右边倾,一会儿向左边倾。   惹得万宝妆走上前,一人弹了个脑瓜嘣:“不要在船上嬉闹,要把自己的生命放在第一位。”   两个小孩捂着额头委委屈屈地坐下:“哦。”   万宝妆看向兴致勃勃的涂月,问道:“涂月会划船吗?”   涂月扬了扬下巴:“万姐姐!我划船可厉害了!”   万宝妆好笑地看着他们,往旁边折了两朵大的荷叶甩了甩上面的水珠,月光一样的水珠划入空中,然后把荷叶倒盖在他们头顶上:“去里面摘莲蓬吧。”   两个孩子这才咧着嘴笑开来,顶着一片荷叶像是观音大师座下的童子,纯真无暇。   新雨欣喜地蹲在一侧,看着一色湖光烟波清丽,腰间的云带穗子掉落一侧也不管。   她牵着丫头的手走上一旁的小船,船身在晃动了片刻,又停下,新雨慢慢地扶着船沿坐下:“阿姐,坐在船上看这里更漂亮了!”   待到姐妹俩坐稳,战容肃才慢悠悠地摇着船桨往湖中间行驶。   小船穿过浮荇,繁茂风菱,绿色的水面拨出几条白色的痕迹。   万宝妆身上薄烟纱绿色罗裙仿佛融入到荷叶中,她伸手拨着湖中的清波,白皙纤细的手指沾上晶莹的水珠,微微闪光,风带着莲的胭脂抹过她娇艳的脸庞,长眉连娟,微睇绵藐。   心愉于侧。Ding ding   浓郁的荷香和一种淡淡的水与叶的清香围绕在众人身上,新雨伸手摘下一旁垂下的莲蓬递给阿姐:“阿姐,你要的莲蓬。”   万宝妆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将莲蓬接了过来,拨开青绿色的莲蓬,再把莲子外层的皮剥下,将一个个白嫩的莲子取出来,最后将里面的芯取出来放在一侧,才把手上的莲子递给新雨:“给。”   新雨双手捧过莲子:“够了够了,阿姐,不是你要吃的吗?”   “哇,阿姐,这个莲子好甜好好吃哦。”   和她一同出声的还有隔壁船上几个少年:“呸,好苦啊。”   涂月哭丧着脸问道:“万姐姐,为什么要吃这么苦的东西。”   忘记告诉他们要摘除里面的芯了,万宝妆又摘了一个莲蓬下来,手把手教他们如何吃莲子,他们这才得了趣,所到之处,寸莲不生。   万宝妆将手上那一把莲子递给一旁的青年:“凌风。”   青年这才从如画般的风情中回过神,万宝妆手上快要拿不住的莲子,在青年手上居然只是小小的一捧。   几人放开了船桨,让这小船随着风肆意地飘荡,在鲜活的碧色中随意穿梭,飘到哪就摘到哪,摘到哪,哪就响起一片哗啦的水声和折断的清脆声。   忽然,万宝妆趴在船边摘花时,看见了水下一种红壳的生物:“咦?”   “怎么了?”青年问道。   “好像是小龙虾啊。”万宝妆伸手招呼道,“凌风,你快来看这个。”   战容肃走近时,在水底活动的生物还未走,那是形似虾而甲壳坚硬的红棕色生物,他拿过放在船上的长杆,凝神刺下,然后将其举起问道:“是这个吗?”   万宝妆目瞪口呆地看着青年凛冽的操作,好半天才看着长杆上穿刺的甲壳虫子,眼神唰的一下就亮了,指着这个沾满泥土的甲壳虫惊喜地说道:“我要吃这个!小龙虾!”   掷地有声,极其激动,她鲜少用这样的语气说出,自己想要什么、想吃什么,今天看见这个东西,倒像是那些孩童一样,在街上看见了喜欢的事物,用亮晶晶的眼神看着家中长辈,撒娇卖痴。   战容肃像是呆愣住了,好半天才无奈又宠溺地笑了笑:“好。”说罢,他就招呼涂月回岸边。   新雨看了看竹竿上的大虫子,又看了眼阿姐和对面的凌风哥哥,总觉得自己好像不应该出现在这里,或许自己一开始就不应该上这艘小船。   战荣景和清泉正不亦乐乎地摘着莲蓬,闻言好奇地问:“大哥,为什么就回去了?”   战容肃看着那一船的莲蓬,划着船桨说道:“摘够了,回去将湖水放了,可以捞鱼摸虾。”   新雨这才找到自己说话的地方:“小景弟弟,清泉,阿姐要吃湖里一种叫‘小龙虾’的东西。”   “那是什么?”   万宝妆解释道:“一种超级好吃的虾类,做成麻辣鲜香小龙虾,肉质鲜嫩可口,保管你们吃不够。”   “真的吗?”涂月亮着眼睛看过来,手下的船桨摇得飞快。   战荣景和涂月在船上东倒西歪:“涂月哥哥,你慢点!”   “慢不了!”   待到庄子上的管事过来,将湖水开闸放了好些出去,湖水绕着田埂水路迂回地走着,等了小半个时辰,湖水才退到膝盖的位置。   战容肃挽起裤腿便走了进去,站在一旁的管事大惊失色:“侯爷,您怎么亲自下去了,您要什么吩咐一声就好了。”   战容肃摇了摇头:“无事,你们去另一侧吧。”   管事在一旁惴惴不安,只看见旁边的战荣景也呲溜一下跑入湖水里:“万姐姐,你是要什么呀?”   然后一行人都陆陆续续地下水了,岸边只站着一个清丽婉兮的女郎。   管事只能叹了口气,从庄子里拿了好些草帽过来,荷叶戴在头顶随着弯腰便会掉下来,几人便换上了草帽。   “好可惜哦。”清泉看着落在一侧的荷叶。   万宝妆自己摘了几朵荷叶和荷花捧在怀里,站在一侧笑意盈盈地说道:“不可惜呀,等回去用荷叶包着糯米和鸡肉,做一道‘糯米鸡’,荷叶的清香,鸡肉的香气,还有糯米的味道,混合在一起。”   “好!”   战容肃头顶上的草帽起伏躜动,卷起的裤脚被湖水洇湿了一大片,看见凌风抓上来一只张牙舞爪的甲壳虫子,明眸善睐的女郎看过去,喜眉笑眼地说道:“就是这个,再抓再抓!”   青年浅笑颔首:“好。”   看着战荣景和涂月他们抓上来的黄鳝和泥鳅,万宝妆吓得躲在一旁,她最讨厌这种滑腻的动物。   待到暮色落下,几人才抱着满满当当的收获品走入庄子里,路过田野时,战荣景好奇地看着前面两只白色的大鹅,拿起一个莲蓬扔过去:“嘿,给你们吃。”   万宝妆看着他的动作,倒吸了一口凉气,条件反射般倒退几步远离:“小景,快跑。”   “嗯?怎么了?”战荣景和在座的各位还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只见那两只白色的大鹅受到了挑衅,扑扇着翅膀冲过来,一边冲一边嘎嘎乱叫。   “你们干什么干什么?”   战荣景被两只大鹅撵着跑,没一会儿就被追上了,大鹅极其凶横地撕咬着他的衣服。   “快去帮他快去帮他。”万宝妆连忙喊道,被大鹅咬伤可疼了,可惜她说完了,一行人都没发现事情的严重性,等到发现时,战荣景已经被大鹅咬着手臂嗷嗷哭了。   战容肃放下手上的篾箩,快步上前一手劈开一只大鹅,拽着它们的脖子拎在手上,两只大鹅在空中胡乱扑腾着翅膀。   万宝妆连忙上前看着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战荣景:“好了不哭啦不哭啦。”   战荣景还是疼,哇哇大哭:“手臂好痛。”   万宝妆看着他的手臂,手臂上的那块肉已经破皮了,看起来特别疼,涂月眨巴着眼睛:“这鹅怎么这么恐怖。”   新雨和清泉连忙过来安慰道:“没事了没事了,鹅已经被凌风哥哥抓住了。”   “小景哥哥别怕。”   战荣景委屈地大喊:“我被鹅欺负啦!我只是想给它吃莲子!”   万宝妆往那块吹了吹气:“没关系,我们把那两只不识好歹的鹅炖了!”   战荣景泪眼婆娑地看着被大哥拎起来的鹅,恶狠狠地哼了一声。   战容肃这才将手上的鹅递给后面的管事:“去给厨房吧。”   管事心惊胆战地看着眼前一幕幕,抹了把汗,拎着两只鹅快速跑回去:“快来,处理这两只鹅,这不知死活的畜生,竟然敢去咬庄子上的主人家”   战荣景抽泣着,不肯从万宝妆怀里出来,说是自己哪都疼,腿也疼,走不动路了。万宝妆无奈地蹲在原地,看着面前哭红眼睛的小孩,手臂上还残留着未洗净的泥,这一哭一擦,全擦到脸上去了,左一道右一块的,看起来好不可怜。   立在一侧的战容肃瞥了他两眼,没说话,单手将他抱起来,默默地往庄子里走去。 第64章 萤火虫 萤火虫的夜晚   等到几人重新洗漱一番换好衣服出来, 战荣景手臂上和小腿上的伤也上了药,青紫一片看起来倒也是让人心疼。   庄子里厨娘把大鹅处理了,弄了个农村里的大桌摆在院子里, 下面放着灶火,上面一个大铁锅,一道地方名菜--铁锅炖大鹅。   战荣景率先跑出去看着锅子里炖着的鹅肉, 这可是他的大仇敌, 猛地掀开锅盖, 一股浓郁的酱香的扑面而来。只见里面的鹅炖得肉质软烂, 放着特色榛蘑,土豆还有粉条, 边上还糊了一圈玉米饼子, 看着就馋人。   万宝妆想吃的麻辣小龙虾, 厨娘也给琢磨出来了,不就是又麻又辣又鲜嘛!这有什么难的。   从湖里摘下来的荷叶,都做了“糯米鸡”,这里的糯米鸡和自己以往吃的不大一样, 份量极大,馅料极其足, 调制的糯米里面放入鸡肉、叉烧肉、冬菇、虾干粒等馅料,用荷叶包好蒸熟后放入盘子里端上来。   除此之外, 湖里捞起来的那些黄鳝和嘎牙子鱼, 除去身上的黏液和里头的东西, 将其下油煎一会儿, 然后放入热水开汤,炖得皮开肉绽,放入白色酸菜, 一道鲜香的鱼汤就出来了。   麻辣小龙虾色泽红亮,口感香辣鲜浓,炖大鹅肉烂脱骨、质地细嫩、香而不腻,鱼汤酸甜可口,开胃爽口,鱼肉嫩黄爽滑。   配着碗里的糯米鸡,清香回味悠长,风味独特。   管事看他们吃了那么多新鲜莲子,连忙让厨房用白豆蔻和甘草做了几碗熟水出来,化湿行气、暖胃消滞。   这个熟水,就是煮豆子的味道,万宝妆喝了两口,有些嫌弃地放在一旁,好在放了些甘草,带着甜味。   吃着吃着战荣景就忘记了大鹅的仇,他以往都是吃着精致的菜式,偶尔在万宝妆家中也是家常菜,如今碰上这样铁锅大乱炖,只觉得这也好吃,那也好吃,下次还要吃。   几个人剥着虾,手上都是油汪汪的,虾尾开背仔细地去了虾线,肉质饱满鲜嫩,清泉剥了好几个放入阿姐的碗里,甜甜一笑:“阿姐阿姐,我给你剥的。”   战荣景涂月还有新雨相看几眼,默默地加快了剥虾的速度然后一齐放入万宝妆的碗里。   万宝妆看着碗里的虾肉,浅笑出声:“你们自己也吃。”   战容肃默默地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碗,又瞥着战荣景手上的虾,战荣景眨巴眼睛,迟疑地把手里的虾肉放入大哥碗里。   战容肃看着碗里坑坑洼洼的虾肉,最终还是勾唇笑了。   这样的日子,虽然无名花娇艳,琼瑶玉露,可是倦枕青山,满目炊烟,暮色霞光悬,田外蛙声一片。荷花的清香好像还未散去,顺着蛙声一路缥缈拂拭着几人的衣摆,陶然无忧,也算得上是浮生清闲。   待到众人吃完后,管事将桌几收拾干净,几人便坐在院子里喝着糖水休息。万宝妆撑着下巴和他们玩着“谁是卧底”游戏,这个游戏很是简单,再则奇妙馆里也有,几人早就会了,就是需要管家出来出题写字,盖住让几人随机抽取。   万宝妆露出一双清莹秀澈的眼睛,含笑地看向一旁的青年,他也会来玩这样无聊幼稚的游戏啊。   夜渐渐地深了,院子里点燃了烛光灯火,今夜倒是只有几颗散星乱撒,唯独那轮月亮极其玲珑清丽,银色的凌波,灵妙地转动倾泻。   万宝妆捂着嘴小小地打了个哈欠,瞧见她有些困意了,星眼微饧,眉间累倦,战容肃便收了牌,嘱咐几人去洗漱。   涂月清泉战荣景那些男孩去了一侧,万宝妆和新雨被带入另一侧,不过万宝妆还是习惯一个人睡,她和新雨是分开的两个房间。   洗漱过后,万宝妆困倦的精神居然好了些,正坐在床边擦拭着发丝,这头发越来越长了,不知是风水养人,还是每日闲在家中,如今乌黑亮丽,又极其顺滑。   “扣扣扣......”   正发散着思维,她听见几声轻柔的敲门声,便随意搂着一头湿发过去开门,瞧见门外那位清俊的青年,有些惊讶地问道:“凌风,怎么了吗?”   “万女郎,我.......”战容肃话还未落,瞧见她双颊晕红,娇艳旖旎,像冬梅绽放,带着湿润水汽的馥郁香气迎面扑来。他连忙侧身垂下眼眸,又瞧见她鬓发湿乱,随意披散在肩头,发丝还在滴着水珠,眉头一皱,“我去拿一个火盆过来,先将头发烘干。”   说罢便步伐微乱地离去,万宝妆伸出手来不及拒绝。   哎?这个天还要用火盆烘发吗?   算了,火盆都拿来了,万宝妆就着火旁将头发擦拭干,一张脸被火烤得越发红润娇艳,胭脂从眼下染到鼻头,娇媚可爱。   待到她一切完毕后,战容肃才有些小心地问道:“万女郎,我想带你去个地方,不知方便吗?”   青年话音刚落,万宝妆便应道:“方便呀,是哪啊?”   战容肃没有回应,只是深邃的眼眸里带着一丝亮光,舒眉柔和地看着她,然后沉默地带着她往外走去。万宝妆不明就里,有些晕乎乎地亦步亦趋跟上,路过几个孩子的房门时,战容肃举起食指放在唇前,做了个悄声的动作。   万宝妆看着他柔和清澈的目光,眨了眨眼睛,搂着罗裙静悄悄地跟上他。   没一会儿,战容肃带着她来到院子外面,那是一片靠近河床的草地,院子里挂着的灯透来隐隐约约的暖黄色,看见一片藤蔓野草匍匐,累垂可爱。   她疑惑地看着对方,青年示意那一片藤蔓:“可以过去踩一下。”   踩野草做什么?可是看着青年略带期待的眼神,万宝妆没能拒绝,莫名地走上前。   曳裙间好像有三两点微光飘忽,她没注意到,待她踩上去之后,藤蔓微颤,唰的一下,从藤蔓下飞出无数提灯的精灵,像是在这里开启一场盛大的游行。   灵动的光浮游在半空中,轻巧的流萤点亮了夜空。   万宝妆眼底闪烁出耀眼的光芒,她惊喜地看着身边环绕低飞的萤火虫,这是荧光长阵,烂漫星子挥洒,她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去触碰散落的流萤。   齐聚的萤光,三三两两避开她飘动的衣袖和裙摆,却也有不怕的小灯笼,摇摇落落,悄然停在她指尖。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落在指尖的提灯小精灵,忽闪的光芒,她的眼睛一眨不眨,这简直是一场梦境。   直到萤火小精灵摇摇晃晃远飞,她才笑出声来,眉目艳过空中皎月,她提着裙摆在这丛间随意踱步,在这样朦胧清馥,瑰丽神奇的夜色下,恣意地笑,任意舞动裙摆,披散的发丝袅娜垂下,便姗嫳屑,婆娑多姿。   游动的莹莹彩带,勾着她的梦,她好像回到了被遗忘的童话时刻。   她明明已经脱离女孩身份很久了,可是在这个夜里,她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那些没长大的时候,像是谁的女儿又像是童话里纯真的女孩,那样的纯粹快乐,是鸢鸟得飞至於天以游翔、鱼皆跳跃於渊中而喜乐。   是被人宠着的感觉。   那一轮清澈的明月,空灵柔情,无声洒落闪烁的碎玉,流光皎洁,如烟如雾缥缈笼罩在她身上。从院子里投出一点橘黄色的微光,夜月烛光两相和,她身上好像围绕着月色银河,微风簇浪,游踪如缕,周围的萤火虫散作满河星。   这是无法诠释的流泻,他仿佛闻到了月色酿出甘冽的香气,让人迷醉其中。   从来不喜作诗的战容肃,脑海里突兀闪过一句诗:长空皎月照吾心,华萤碎玉濯神女。   青年抬手取出怀里的长笛,伴随着风声水声心跳声,为月下神女吹奏鸣曲。   清脆又细语喁喁的乐色,从竹叶上颤颤巍巍地传出去,每一声都饱含柔软缠绵。   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几个孩子吃得太撑了,根本没有睡觉,战容肃带着人往外走时,涂月便听见了声响,翻身起来叫着战荣景。   战荣景和清泉在一个房间,两人正趴在床上玩着棋盘,你来我往相互厮杀。   “少爷,侯爷和万姐姐他们好像出去了?”   战荣景好奇看着窗外的夜色:“他们出去做什么?”   “不知道啊。”   “难道是背着我们偷偷吃好吃的?”   清泉歪了歪头:“阿姐才不会做这种事呢。”   涂月嘿嘿一下:“那我们跟出去看看就知道了!”   战荣景眼睛一亮,掀开被子便往床下找鞋子:“快些快些。”   清泉慢吞吞地跟下来,穿着鞋子道:“还要去叫姐姐一起来。”   “好啊。”涂月眨了眨眼睛,又利索地跑到另一扇窗户那里,敲了敲窗,“快起来。”   听见窗户边的声响,新雨披了件衣服打开窗户:“你在这里干什么?”   “我们出去。”涂月指了指外面,“快出来。”   新雨莫名其妙地跟着几个孩子一起偷溜出去,远远便听见那竹笛吹奏的轻柔曲子,他们蹲在院门墙角,看着那仙境一样的世界,张大了嘴,全然失去了声音,一时间居然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   他们会永远记得今夜。 第65章 摘红杏 麦子黄,杏子熟   今夜, 他们都睡了一个极好的觉,枕着好几个不同的美梦沉沉睡下。   万宝妆醒来后,久久不能回神, 她把自己埋在被子里,想起相遇的种种,和昨日夜里玉身长立, 静默地站在一侧的青年。   她好像还能闻见微甜的花香, 再参考着自己空白的恋爱史, 我这样, 算是心动了吗?   抬眼看着桌子上摆着盛放的莲花,她在床上翻滚了一圈, 发出一点闷闷的、不明觉厉的怪叫声, 良久才揉了揉脸下床洗漱, 出去吃早膳。   今日的早膳是农家蒸的极大极饱满的馒头,配上银耳莲子粥,她第一次见到这样大的馒头都惊呆了,可是很好吃!又喧又软和, 不是放了奶或者糖的甜,是一种独特的面食的韧劲与清甜。   她拿过比手掌还大的馒头, 一点点撕着吃,好奇地问道:“几个孩子呢?”   立在一侧的管事说道:“他们在外面摘金针花呢, 早上厨娘说摘点新鲜金针花, 中午做一道‘黄花菜炒肉’, 他们便跑去摘金针花了。”   正说着, 几个孩子便活力满满冲过来,手里还拿着在田埂里摘的好些金针花回来,他们扯着万宝妆的袖子:“万姐姐, 他们说胭脂红杏也熟了,我们去摘杏子吃吧。”   战容肃正无奈地跟在后面,手上拿着一捧野花编织的花环,他将花环递过来:“这是他们采花做的花环,说要送给你。”   战荣景拍着胸脯说道:“万姐姐是我摘的花!”清泉举手道:“我也摘了我也摘了。”   涂月在一旁说道:“是我先看见的花。”   “那最后也是我编织的花环啊。”新雨不依不饶地说道。   万宝妆看着那个拿着花环的青年,笑了笑接过花环,将花环戴在头上,对着几个吵闹的孩子说道:“谢谢你们,走吧,我们去摘红杏。”   算了,不想了,这样也很好,今日摘红杏明日看菱花,我们都慢慢来。   晨时雾气将散,柔和的日光浅浅照下,田埂边飞着各式各样的蜻蜓和跳跃的蚱蜢,一旁的麦穗沉沉地垂下,风带着它的气息缓缓过。   清泉甩着草帽哒哒哒地往前走去,边走边诵诗:“重湖叠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   万宝妆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战容肃说着话:“过些天是要割小麦了吗?”   战容肃垂眸看向一旁的麦穗,伸手取了几粒,划开麦粒,已经快要呈现出蜡状了:“还需过一两天,这日头再晒一晒,才最好。”   万宝妆眨巴着眼睛,看向青年手里的麦粒:“这是怎么分辨的呀?”   “若是麦粒呈蜡态,便是最好的抢收时间。”   战荣景和清泉听到这话也停住了,重新倒过来,踮起脚尖看向青年手里的麦粒,战荣景直接上手扒着青年的手掌。   战容肃无奈地伸低了手,让他们瞧清楚。   “哇,真的耶,大哥你懂好多哦。”   清泉扭头和战荣景说道:“小景哥哥,那我们学院是不是过段日子也要收麦子了。”   战荣景也不懂:“我们还是先去摘红杏吧!”   那片红绿相间的树林,树上挂满了黄里透红的杏,周围都是杏子的香气,硕果累累,走近一瞧,不是光滑如油桃一样的红,而是一种带着毛绒感,粉嘟嘟的胭脂红色,难怪叫“胭脂红杏”。   庄子上的仆役正在树下拿着箩筐摘杏,忙手忙脚地挪着东西,瞧见他们过来连忙放下东西行礼。   战容肃抬手制止了他们:“不必,你们照常即可。”   涂月已经背着箩筐爬树去了,踩在树枝丫上一边摘一边蹭下衣袖便开始吃,酸甜可口,他瞧见几个极其饱满红润的杏子,全薅了下来放在口袋里,然后呲溜滑下树递给几人:“吃这个,很好吃。”   一旁的管事连忙舀了一瓢水过来,清洗一番。   万宝妆咬了一口,口感有些软,是一种糯甜,她抿了抿果肉,眼睛极亮:“说起来,我还没吃过杏子呢,原来杏是这种软乎糯甜的味道。”   闻言,战容肃又洗了一个略硬的红杏给她:“再尝一尝。”   万宝妆伸手接过,一口脆甜的气息流入,比刚刚软乎红杏脆一些,也更酸甜交加一些:“咦?怎么这个又是脆的呢?”   战容肃笑了笑:“再晒几日太阳,杏会更红也更软甜,不过也易坏,所以会及时做成果酿。”   “啊。”万宝妆啊了两声,咬着手里的红杏,想起了李婶送给自己的红杏酒,好像还没喝过,下次尝一尝。不过青年游刃有余地说着这些农活事,还真是厉害啊。   万宝妆对爬树可没太多兴趣,她就站在树下默默地看着几人跟野猴子一样爬上去,在树上肆意着摘着杏,时不时伸出手接过他们摘下的杏,软的放在一箩,硬一些的放在另一个箩。清泉和战荣景都太小了,管事派了几个男子跟在他们后面,站在树下给他们拿着箩筐,也防止他们不小心摔下来,虽然杏树不高,但管事也不敢大意。   “来。”涂月伸着手示意新雨牵过,“这棵树上的果子特别甜。”   新雨伸出手搭在他手心上,顺着梯子踩了上去,涂月指了指一旁的树干:“你坐在这里帮我拿着箩筐就好了。”   那是一段靠近树干又极其平缓的地方,新雨哦了一声便顺势坐下,双腿悬在空中晃来晃去,粉白色的水雾百褶裙摆,外披着一件茉莉色软纱,在绿色的树间飘动。   有不怕人的鸟儿飞近,凑在清泉的面前吃着杏,他便趴在树枝上,静静地看着青黛色的鸟儿啄着果子。   杏树摇乱了晨风喧嚣,山阔林翠,真是娉婷毓秀,夏日好时光啊。万宝妆站在树下仰头看向树影婆娑和穿透的日光,慧黠的眼神闪了闪,似是无意间和青年说道:“和你一对比,我好像四肢不勤,五谷不分,好废物哦。”   青年站在梯子旁,闻言有些不赞同地看过来:“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我不过是恰好知晓了,如今我告诉你了,你便也知晓了,何来废物之说。”   “且,我们无须与之相比,世间难解之事众多,你知‘促销’、‘落水救助’等事,我却不知,我与你相比,是不是也是‘废物’呢?”   他还想说些什么,可是前面的女郎戴着花环,笑得眉眼弯弯,一脸的无辜,只好捏了捏自己的鼻梁。   万宝妆抿着嘴角偷偷笑了一下,瞧见他修长的手指按在鼻梁上,连忙跳过这个话题:“是我说错话了。”   战容肃轻声道:“不可妄自菲薄。”   万宝妆看着他认真辩驳的样子,再一次想起了雪中的丹顶鹤,含霜履雪,孤傲高洁。   她低头浅笑,看着手里的红杏,问道:“这个红杏可以做果酿,那可以做果酱吗?”   “果酱?”战容肃偏了偏头,眉骨深邃,鸦羽般的睫毛在阳光下晕染,“我也不知,不若拿回去试一试吧。”   好想吃甜甜的果酱啊,万宝妆笑意更深,露出小小的酒窝,稚气可爱。   众人坐在庭院里,慢慢悠悠地将红杏去皮,去核,新雨接过杏肉,将其切碎,放入锅里,再放入饴糖慢慢熬。   第一锅出来的果酱总有些奇怪的味道,万宝妆皱着眉头吃了两口,像是油的味道,几人看着锅:“是不是不能用铁锅啊?”   于是厨娘又给她们找了一个干净的瓷锅出来,又做了一锅杏果酱。这回味道带着一点饴糖的香气,倒也是酸酸甜甜的十分可口,将果酱倒入冰酪里面,冰凉美味!   几人端着碗,坐在小庭院里舀冰酪吃,看着艳丽的天边,感受着习习凉风吹过,而那些勤劳的农夫正弯腰在田间劳作。   “凌风,这个庄子里的人都是你的仆役吗?”万宝妆好奇地问道。   “不是。”   没想到战容肃摇了摇头,万宝妆惊奇地看着他:“那这些田间劳作还有看管的人都是什么身份呀?”   战容肃笑了笑:“他们是附近村子的百姓,我将这些田地都租赁出去了,他们便是过来工作之人,算不上我的仆役。”   “那你们是收多少税的呀?交了你的税,他们还要交朝廷的税吗?”   “我会收取他们的四成收益,交了这四成收益后便不用交朝廷的税,剩下的都将是他们的粮食。”   没有层层克扣,宽厚待人。万宝妆眼睛微张,指了指庄园外的鸡:“那些鸡也是一样的吗?”   战容肃看了眼在一旁啄石头的鸡:“并不是,庄子里养的家禽都是他们自己的,我只是收取田地里的东西罢了。”   想到这,他补充道:“不过,田里的牛是我的,庄子上的马也是我的。”   “那你们要吃鸡鸭的时候怎么办?或者想吃鸡蛋呢?”   “同他们买,府上每日的鸡蛋都是和庄子上的农户买的。”   ..........   真的是一个很不一样的男人啊,万宝妆撑着下巴笑着看向他,像是丹青墨画浅浅晕开,笑枕风月山水。   战容肃有些不解,清俊的眼睛微颤:“怎么了吗?”   万宝妆轻轻摇了摇头,笑意清浅,星眼如波,鬓发微散:“没什么。”   外面的蜻蜓像是被蝉鸣惊起,从茸尖俶尔远飞,透明的翅膀在光线下越发晶莹,风菱叶支散,红杏胭脂染,茸尖蜻蜓立,林苑听客欢,风中都是淡淡的甜味。 第66章 割小麦 爰采麦矣?沬之北矣。   覆盖田垄的小麦已成熟发黄, 虽然庄子那边的小麦还差点功夫,可是从庄子上回城,马车从道路上过时, 总能看见附近的百姓在忙手忙脚地抢收粮食。   现在还是清晨,上下一色都是潮湿凉意的灰蒙蒙,他们便已在田野里辛勤劳作许久了, 抢收粮食的时候可不管你是男人还是女人, 大家齐上阵, 包括那些孩童, 都提着竹篮跟在后面捡起掉落的麦穗。   马车木轮辚辚在沙粒路上碾过,万宝妆趴在马车窗沿看着外面忙碌的景色, 无意间瞧见一群人围在一起, 焦急地喊着什么, 她连忙撩开车帘指着那块,问道:“那里是怎么了?”   “像是出事了。”战容肃坐在外面,抬眼望去,只见众人围着一个两三岁的孩童茫然无措, 那个孩子口涎四溢脸色青紫。   他示意涂月停下,未等涂月拉紧缰绳停好便已经跳下马车匆匆赶过去。   “侯爷您慢点啊!”涂月连忙将马车停在一旁, 万宝妆几人接连下车跟了上去。   凑近了才发现是个孩子被花生粒卡住了,现在无论如何也咽不下去吐不出来, 孩子的脸已然变得青紫。   那位大娘好像是他的亲人, 跪在一旁不知所措, 一边拍着孩子的后背一边祈求:“哎哟快吐出来啊!”   “哎哟, 这可怎么办哦。”   还有人直接上手伸入孩子的口腔里打算将东西抠出来。   “不可用手扣。”万宝妆连忙制止道。   那人也是情急了,见有人呵斥,连将手收回去。   战容肃皱着眉, 提议道:“把孩子交给我,我骑马带他去城里找大夫。”   那位大娘正要谢恩答应,万宝妆却皱着眉头走了进来:“不,请把孩子交给我,找大夫就已经晚了。”   “他是被花生卡住了是吗?”万宝妆快速走到孩子的背后,打算用两手臂环绕住这个孩子的腰部,“给我一个凳子,让孩子站在上面。”   这个孩子太矮了,如果自己跪下不好发力,可是自己也没有单手托举起来的力气,只能找个东西让他站在上面。   “对对对!他在旁边吃花生,一下子就卡住了!”   这一时半会儿可找不到凳子,新雨顺手拿过一旁的箩筐倒扣下来,瞧着不稳又扣了一个按在上面,喊道:“阿姐,用这个用这个!”   万宝妆把人提到箩筐上,这个高度刚刚好受力,让孩子的身体略前倾,然后一手握拳,将拳头的拇指一侧放在孩子的腹部。再用另一手抓住拳头、快速向上重击压迫他的腹部①。   海姆立克急救法,也是海姆里克腹部冲击法。   就在众人焦急的十多秒时间里,从孩子的气管中猛地咳出一粒花生米,然后哇哇大哭起来。这孩子一哭,周围人可乐了:“真的咳出来了!”   “神了神了,上次有个孩子就是吃丸子卡住了,最后就夭折了。”   ............   “哎呀,谢谢谢谢恩人。”那位大娘抱着哭泣不停的孩子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感谢。   不仅那位大娘,周围好像还有孩子的父母,也跪了下来:“谢谢谢谢,谢谢恩人救命之恩。”   万宝妆连忙让人起来:“不必如此,虽说孩子卡住的花生粒已经吐出来了,但还是要去找大夫看一看,喉咙里是否有伤。”   那位大娘连忙让人拿出东西来感谢她:“好好好,女郎啊,你是我们的恩人啊。”   “他二叔啊,快去家里把晒干的蘑菇红枣还有鸡鸭都拿出来,快拿过来送给恩人。”   那个孩子还在哭闹不止,清泉拿出一罐杏子果酱,给他喂了一勺进去:“不哭啦,请你吃甜甜的果酱。”   那个孩子含着甜甜的果酱,眼泪挂在一旁,终于没有哇哇大哭了。   “哎哟!怎么能吃恩人的东西,快带恩人去家里,我们好好招待您。”   万宝妆连忙推托,却发觉这个声音越听越熟悉,她思索着问道:“大娘,您在上元节的时候,是不是去过城里护城河旁边。”   大娘抹着眼泪道:“上元节,是有这么回事,那夜里在城里摆着生意卖东西。”   万宝妆笑了笑,又问道:“那你还记不记得,那夜里有位女郎意外落水了。”   “是啊!多好看的女郎啊,不知怎的就落水了,还好有位俊俏的郎君下水去救了她。”说道这,大娘还有些自豪的样子,“刚好我在旁边摆了个铺子,连忙灌了一壶热水给她送过去。”   听到这话,万宝妆抬眼看向战容肃,两人相视一笑。   “大娘,那你就不记得我了吗?”万宝妆站在一侧乐不可支,她又指了指一侧的青年,“就算不记得我,那应该记得这位俊俏的郎君吧。”   大娘这才看过去,啊呀了一声,这么俊的郎君可不是忘不了,她指了指那位郎君,又看了看面前的女郎:“你是?”   万宝妆冲她眉眼弯弯:“我就是那夜落水的女郎,多谢大娘帮我。”   “我一直想找那夜帮我的几位大娘,可上元夜人太多了,一直没能找到,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了。”   缘分,真的是妙不可言。   万宝妆最后也没收下大娘拎过来的东西,几人匆匆告别,连忙驾车离去,再不离开,就要被热情的村民团团拦住走不掉了。   “万女郎适才救那个孩子用的是什么方法?”到了马车上,战容肃终于忍不住问道。   几个孩子也齐刷刷地看着她,她便笑了笑,和他们仔细说说:“那个是海姆立克急救法。”   战容肃敛眉道:“万女郎可否仔细说说?”   万女郎,和刚刚的大娘是一样的称呼呢,万宝妆拇指指腹摩擦了一股食指侧,笑着道:“当然可以告诉你,但是凌风,我们都认识这么久了,为何一直这样见外地叫着我?”   “这?”战容肃微睁眼睑,似是有些讶异。   万宝妆勾唇浅笑:“我都一直叫你的名字,你也应该直接叫我‘宝妆’啊。”   “咳咳......”战容肃轻咳了一声,抿着嘴角,有些难以启齿。   涂月他们好奇地看着两个人,战荣景赶紧推了推大哥的手臂:“大哥,快叫呀。”   战容肃踌躇地轻声叫唤:“宝妆......”   “嗯。”万宝妆睨见青年有些微红的耳畔,笑了笑,继续和他们说着海姆立克急救法究竟是什么。   不仅是大娘要收麦子,清泉也要收麦子。学院里的麦子熟了,正组织着学子去收割麦子。   清泉和战荣景正站在那一亩地里,和小麦做斗争。他们年岁较小,每人只需收割三列,约莫是半米宽,三簇麦穗团,从田埂这一侧,割到另一侧便可。   还没能割一两把,战荣景就已经受不了了,手上红彤彤一片,身上也极其痒,他眼里掬着泪花要掉不掉的。   可是没有办法,夫子说不能让人帮忙。   万宝妆连忙拿着小扇子给他扇风:“这么辛苦呢。”又拿出水壶:“快,喝两口水。”   战荣景坐在一旁喝着水,想偷会懒。可是清泉看了看天上悬挂的日头,连忙喊道:“小景哥哥,若不快点割,日头出来了会更难的哦。”   “要小心啊,不要割到自己了。”   战容肃便把小景一把拎起放入田地里:“过去吧,速战速决。”   战荣景看着一眼望不到头的另一侧,哀嚎了一声才拿着小镰刀走进去,脚步一搠一搠,落得那么艰难那么沉重。   万宝妆也没有阻止两个孩子去割麦子,只是待着一旁的田埂上,看着两个孩子不住地劳作:“真的好辛苦啊。”   新雨在一旁问道:“阿姐从前没有割过麦子吗?”   “什么割麦子呀,阿姐什么农活都没做过呢。”万宝妆思索了一下,“我长这么大,确实什么农活都不曾做过,你不是也知道吗?阿姐连清扫卫生都不会做。”说是这样说着,可是等他们割完三列后,新雨、涂月和战容肃都下田里帮忙了,万宝妆还是默默地拿了把镰刀下去。   弯腰,手持一把小麦根,从底下斜割一刀。   “嘶......”万宝妆看着自己手上被小麦割出来细碎的伤口,良久无言,这才割了第一把,自己的手就这样了。   战容肃眉峰微拢,满是不赞同:“宝妆就将那些割下的麦穗摞在一起吧,不要再碰镰刀了。”有了第一次直唤名字,接下来就顺口得多了。   “我还是再割一会吧,待会再休息。”万宝妆突然想起小时候学过的诗—“今我何功德,曾不事农桑。”   战容肃看着她手上的伤口,抿了抿嘴角,却没说什么,只是加快了割小麦的速度。   她看着青年麻利地弯腰劳作,摇了摇头,割了几回后最终还是受不了那样毛绒的刺痛感,手掌一片红肿,摊手或者弯曲都能感受到一阵刺痛与麻痒,新雨连忙让她放下镰刀:“阿姐!你到一旁站着吧,不缺你这点速度。”   万宝妆苦笑一下,把镰刀放置在箩筐了,别被人不小心碰到了,然后帮他们割下来的小麦都收在一起。   那一身的麦穗落在身上,惹得身上都是难受的刺痒感,尤其是头顶着艳阳天,一身灼热的汗,她只能扶着帽子擦了一额头的汗,从前只知道农事劳作十分辛苦,当自己亲自经历一番后,才深刻知道,原来是这样的辛苦啊。   除了割麦子,还要捡起遗落的麦穗,然后将其晒干,摔麦子,将麦粒都摔下来了,还有一些顽固的麦粒需要用手一点点薅下来,再用石磙子上去慢慢滚。   不过剩下这些就不需要学子去做了,学院会交给附近的农户,最后给予他们几担麦子作为报酬,剩下的都放在食堂里,算是来年学子的伙食。   万宝妆看着面前一道道工序,默默地退开来:“打扰了。”   留下清泉和战荣景他们笑嘻嘻地薅着麦穗,把那些顽固的麦粒都手动取下来,放入一旁的箩筐里,一边嬉闹一边歌唱:   “爰采麦矣?沬之北矣。云谁之思?美孟弋矣。期我乎桑中,要我乎上宫,送我乎淇之上矣。”② 第67章 湖边叙话 好好吃饭,好好生活。   就割了一场麦子, 万宝妆好些天都没能缓过来,无精打采地蜷缩在一旁数着日子,马上就要到秋天了啊。   新雨和清泉他们精力十足, 擦了些消肿化瘀的药睡了一觉,第二日就好了,他们在一旁笑嘻嘻地看着仿佛被吸去精神的万宝妆。   万宝妆笑着敲了敲他们的额头:“两个顽促鬼。”   她坐在梳妆镜前仔细地看着自己的面容, 古铜色的镜子照得人一点都不清晰, 她摸了摸自己英气毛绒的眉, 带着一点高度的鼻峰, 抿着嘴角将自己的酒窝露出来。   突然发现模糊些也挺好的,透过这样模糊的镜子和模糊的面容, 反而更能回忆起父母的面貌, 他们总说自己是挑着老爸的优点长的。   不过随着张开, 眉眼间倒是越来越像老妈了,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真正像是两人融合在一起的孩子。   现在镜子里就像是三个人,左边是父亲, 右边是母亲,中间是自己。   她伸手弹了一下镜面, 发出一点清脆的鸣声,然后取出花钿给自己贴花, 画眉, 抹上口脂, 编发, 取出一套纯白的罗裙换上。   “阿姐,你今日起这般早呢?”清泉揉着眼睛起床洗漱,他还要赶着去学堂上课, 下楼时发现阿姐居然坐在椅子上,衣裳整齐,而且还格外好看,他疑惑地挠挠头:“阿姐,你今日好好看哦。”   新雨看见后也惊讶了,她瞪着眼睛地看着阿姐,实在是阿姐不常精心打扮自己,今日穿着一身白色长裙,长裙是卿姨给她做的,那是一种像月色的银白,层层叠叠清丽无比又像是有莹莹微光,外披白色薄烟纱,浅色织锦腰带系着后,更能看见阿姐纤细楚的腰,明明一身素雅俏丽,脸上却贴了花钿,发髻上挽一支玲珑银苏簪,像是开在风中的花,又像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一般。   万宝妆撑在一侧浅笑出声,峨眉舒展,双眸似秋水,云袖在空中摇曳:“阿姐今日好看吗?”   清泉重重地点头:“好看!”   新雨附议接着往下道:“太好看了!”   万宝妆故意抿着唇:“那我以前都不好看吗?”   两个孩子惊呆了,没想到还有这种问题,连忙解释:“好看啊!只是阿姐今日更好看!”   “嗯嗯嗯嗯……”   成功捉弄了小孩的万宝妆明媚一笑,风姿万千。   万宝妆一袭白衣罗裙,自然也惊到了涂月和战荣景,平常不施粉黛的人,居然精心打扮了一番:“万姐姐,你今天要去哪里吗?”   万宝妆伸出手点了点自己的下巴:“今天想去逛一逛,吃点好吃的,然后玩一玩。”   “万姐姐一个人吗?我们和你一起去。”这样一个人上街会遇到坏人的吧,就像是话本里说的登徒子,战荣景有些不放心。   “你们不是要上学吗?”   战荣景手肘拐了拐涂月:“涂月哥哥和你一起啊,新雨姐姐也一起啊。”   “可是我现在要和新雨去街上吃早膳,你们得先去学院。”   不行不行,战荣景看了看像仙子一样的万姐姐,还有娇俏可爱的新雨姐姐,连忙道:“那我们可以先一起去一笑堂,你们在一笑堂吃早膳呀,一笑堂里的早膳口味极好,类别极其多。口蘑肥鸡、三鲜鸭子、杏仁豆腐、莲叶羹、藕粉桂糖糕,松瓤鹅油卷、炸小野鸡,再配鸳鸯燕窝粥等等等等,还有很多很多好吃的。”   听到这些名称,万宝妆眼眸轻动,一袭长发随风清扬:“好啊,那我们就出发去一笑堂吧。”   待万宝妆和新雨坐在一笑堂里,战荣景把掌柜叫了出来满满当当点了一大堆然后肃声吩咐道:“去侯府,找我大哥过来……然后让他穿好看点,最好也穿白色,不过黑色好像也行……”   赵掌柜摸了摸额间的汗,一字不落地给报给侯府了。   莲叶羹居然是用莲子莲叶和鸡煨出来的汤,然后放入做成莲花一样的面团,类似一道疙瘩汤的做法,却极其香甜有味。   鸳鸯燕窝粥,说是选了特等血燕和上好的胭脂米一起,用冰糖和银铫子熬出粥来,所以叫鸳鸯燕窝粥。   豆腐皮包子,里面包着糯米、火腿、去皮花生和笋干,用豆皮包着,清脆的小葱丝系上,精致又好吃。   糖蒸酥酪,是热的奶酪样式甜点,藕粉桂糖糕晶莹剔透软糯香甜,旁边还放着一碟腌的胭脂鹅脯和清拌芦蒿,青翠欲滴、清鲜不腻。   不过每种样式还算少,小小一碟里,点缀着几个。   新雨舀着面前的燕窝粥:“阿姐,这个粥味道好好哦,但是不管饱啊。”   万宝妆闻言一笑,这种放少量米的粥只能算是甜水吧。   两人坐在一侧慢慢享用美食,抬眼便瞧见一位玄衣锦袍的青年走来,在光下那种泛着赤红的黑色,就像是日已落,月未出的时候。   走近些看见对方服饰上精细的纹理,是不动声色的沉稳华丽,青年束发银冠,眉目清俊,风姿秀逸,腰间革带上挂着一块内敛的青色玉玦,不疾不徐向这边走来。   看着对方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战容肃轻咳一声:“小景说,他没时间,让我来陪你逛街。”   万宝妆嫣然一笑,眼里灵韵流泻:“好啊,那你也一起啊。”   几人在街上走走逛逛,瞧见什么新奇玩意,万宝妆都要买一份,正巧,她又看见了一扇用动物翎毛做的漂亮羽扇。   战容肃正要付钱,万宝妆却笑着挡下他的手:“不行,今天出来玩都得我付钱。”   刚买了布老虎,她又瞧见铜钱编狮子,兴致勃勃地买了两个:“一个给清泉,一个给小景。”   “烧蓝柄直刀!这个好,这个给涂月。”   “银烧蓝葵花式墨盒,哇哦,好好看啊,老板我要这个墨盒。”她把这个墨盒递给战容肃,“凌风,送给你。”   战容肃拿着手里那块墨盒,又看了看浅笑盈盈的少女抱着许多的东西,轻声道:“那个铜钱老虎,我先帮你拿着吧。”   “好啊!”万宝妆正觉得手里东西重,把那些东西一股脑塞给对方,她又看见路上有人卖鲜花,她蹲过去瞧了瞧:“我要买花。”   卖花的也是位女孩,看着对方明艳的面容,悄悄红着脸问她:“姐姐要什么花。”   万宝妆挑了些野雏菊和铃兰抱在手上,白衣罗裙少女捧花而走。   现在正是早市的时候,路上的琳琅满目的食铺子,万宝妆闻到一股肉香,闻着肉味走过去,竟是一家做煎饼果子的铺子,里面裹着油条和一种酱料。   “你们要吃这个吗?”   新雨看着阿姐的样子:“阿姐,我们不是吃过早膳了吗?”   万宝妆闻着那股绵长的香味,有些委屈地说道:“可是很想吃。”   瞧见对方像是耸拉着耳朵的猫,战容肃连忙道:“让店家做小个些,尝一尝味吧。”   “好啊!”   店家做好后,战容肃又让其对切分割了一半,一半拿在手上,另一半递给万宝妆。   万宝妆咬了口手上热乎乎的煎饼果子,和以前吃的裹薄脆的很不一样呢,酥软适口,里面那种带着微甜的酱料和绵绵的油条混在一起,真好吃。   一边吃一边搭着话:“凌风,城里还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吗?”   “好玩的地方?”战容肃清俊的眉峰微拢,他实在不知女郎会喜欢什么样的东西,“有家新开的首饰铺,要去看看吗?”   “首饰铺。”万宝妆歪着脑袋思考了一下,“那我们去看看吧。”   “玛瑙按摩器,咦?这个给新雨。”“丁香花油,这个给红衣。”“梳篦,垂玉步摇。”.......   直到涂月找来了,解救了拿着众多物件的新雨,新雨连忙把手上的东西分担给对方。   “涂月,你来啦。”万宝妆惊喜道,“正好,我们正要去听戏呢。”   什么正要去听戏,新雨茫然地跟着阿姐往前走去,什么时候说好了要听戏啊?   那个戏班子的班主见到万宝妆过来,连忙弯腰迎进来,几人在戏班子里要了个二楼包厢,今日戏班子说的是《女驸马》,那是一个善良、勇敢、聪慧的古代少女。   万宝妆吃着一旁的零嘴蜜饯,浅笑着听着面前的戏:“这戏唱得可真好。”   战容肃侧头看着她,今日是怎么了?平常惯爱懒散,不喜走路。   这戏是连续唱着回合,他们听了三回,万宝妆还意犹未尽,不过都到了午膳时间了,她便招呼道:“走,我们去吃午饭吧。”   这个午饭不过是街上的小吃,战容肃也没有异议,跟着她一起落座,等着摊主煮馄饨,万宝妆认真地吃着嘴里的三鲜馄饨,鼓出一点脸颊,酒窝若隐若现,十分可爱。   吃完馄饨,万宝妆又在一旁买了五香糕方和炊饼,然后几人又坐下吃了一道杏仁奶酪,万宝妆揉着肚子:“要消食,我们去逛另一条街吧。”   “啊?”新雨抬起头来惊讶地看着阿姐,“还逛啊?”   新雨和涂月对视一眼,看着手里快要拿不下来的东西,一时间沉默了。   只有战容肃偏头凝神谛视,眸色深邃,不知想些什么,却也只是浅笑道:“好,接着逛一逛吧。”   她又买了几盏花灯,最后拎着一小壶清酒,才回到马车上:“可以去接清泉和小景啦。”   清泉和小景看着马车上的东西,瞠目结舌半晌说不出话来:“阿姐,这是什么呀?”   万宝妆把那些布老虎和铜币老虎递给对方:“给你们玩。”又对着涂月说道:“先去护城湖那边。”   马车一路摇摇晃晃行走,辚辚碾过石路,等到了地方,万宝妆抱着花和那一小壶清酒走下来:“你们在马车上等我一下哦,可能要久一点。”   万宝妆找了个靠近湖水的树边蹲下,在泥地上用树枝画了个圈,把花和清酒摆了进去。   “老爸老妈,你们最近还好吗?不好也没办法了,反正我也不知道,不过我还挺好的。”   “我今天是不是很好看?我可是穿着漂漂亮亮去吃了很多很多好吃的,还买了很多好玩的东西,就不给你们带来了,既没有墓,又污染环境,反正你们也不一定能吃到,我吃到就可以了。”   “老妈,我给你带了花,生活情调是不是一下子就上来了。”   “我这一年发生了一件神奇的事情,我不在洞庭,我居然来了这里,是不是很神奇,是不是你们做的事情?”   “我来这里,遇到了很多人,很多的好人,还收获了几个小孩……”   ................   万宝妆擦了擦眼里淌出来的泪,她蹲在这里等了等涩意消散才起身将那壶酒倒下:“我有听你们的,好好吃饭,好好生活。”   她起身将花灯点燃放入湖里,水色清而微波沦猗,带着花灯摇摇晃晃往边上游去,她看着花灯远走,最后拎着空酒壶往回走去:“我下次再来和你们说话啊。”   她没有再回头,听说这个时候是不能回头的,会惹得那边的人忧心。   她抬眼便看见那位俊朗的青年站在马车边上,衣袂飘飞,用难以描述的怜惜眼神看向自己。   万宝妆冲他笑一笑:“我们回去吧。”   战容肃闭了闭眼,将那些如刀刺般的情绪压下,睁开眼时,又是柔和的模样:“好。”   “回家吧。” 第68章 立秋 那些在生命里消失的人   万宝妆满目震惊地看着面前一桌的肉菜, 炖鸡炖鱼炖鸭烧排骨蒸茄脯摆了一桌的肉菜,新雨告诉她要贴秋膘了!   她拿着筷子,略带纠结地说道:“也不易大补吧, 这样是不是有点太夸张了。”   “不夸张!阿婆她们说立秋就是要开始贴秋膘,尤其要吃蒸茄子。”   “要不然把这道炖鸭去给卿姨送过去吧。”万宝妆皱着眉头看着面前油汪汪的菜,连茄子里也有肉沫。   新雨看着面前的炖鸭, 把它端了下去:“好啊, 等会儿我就去送, 正好卿姨说我们的新衣裳做好了, 要我们拿回来呢。”   万宝妆又指了指前面的红烧排骨:“要不然,那个排骨也送一份去吧, 给姐姐们都尝一尝吧, 我们才三个人, 吃不了这么多。”   清泉咬着排骨笑着说:“阿姐,你就说要留下什么菜吧,这一桌子菜都要给你送完了。”   万宝妆闷笑两声:“吃饭吧吃饭吧,等吃完了马上去送。”   吃完后, 几人一路慢慢悠悠地消食,一人拿着一个食盆, 看着那些不经意过眼流转的夏末秋初之色,边上带着微黄落叶轻飘飘地匍匐在地上, 踩上去都是咯吱的碎声。   已是下午了, 街道上还很是热闹喧嚷, 众人挨挨挤挤踮着脚, 说是什么“秋忙会”,一担担的粮食都敞开在街道上,那些新鲜的蔬果、刺眼的深粉色糕面、忙着擀面忙活的台面......   他们几人在集会上逛来逛去, 从卿姨那里出来后,手上还拿着不少好的布匹,没注意到角落一隅有两个人盯着自己,那两人神情鬼鬼祟祟,散着精光看着那个俏生生的丫头:“当家的,你看那个像不像死丫头。”   “我瞅着是很像,和大嫂长得一样一样的,前几年张开了也就是这个样子吧,还有那个小男孩,约莫也是这个岁数。”那个男孩他们从来没有认真看过样子,这些年来变化很大,可是小丫头还是勉勉强强能看出来的,毕竟小时候也是见过几面,这些年都在自己家里。   “他们怎么买了这么多好东西。”   “那是有钱啊!”   那个男人东看西瞧,贼眉鼠眼地盯着几人手上满满当当的货物,馋得不行。   “你可是她二叔,她还能不孝敬你?”那女人盯着丫头一身粉白带纱的衣裳,头上的发饰流苏,别说自家闺女,自己都还没穿过这样的好看的衣服,刚刚几人出来的店子她可是看得清清楚楚,那么贵的地方,自己从来都不敢进去的。   那女人又看着自己面前蔫吧了的胡笳和豆角,越想越觉得心里有团火在烧着她的理智,她胡乱地扒拉着面前的蔬菜:“这死丫头过了好日子,也不知道把钱交回来。”   “走,我们赶紧跟上去,看她们要回哪里去。”   两人把那些剩下的蔬菜搂在担子里,交给旁边的同村的人:“齐婶子,你帮我们看一下啊。”不等人回复便匆匆忙忙跟了上去,   眼看着几人热热闹闹准备进屋了,那妇人掐了一把男人,噌地一下站了出来:“大丫啊,这不是大丫吗?”   听见这有些熟悉的叫声,新雨回身看去,只见两个谄笑的人,露出贪婪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就像是话本里的豺狼一样。   看见那小丫头白玉盘一样光润的脸庞,那妇人心中像是有什么在挠一样,愤恨恶意,脸上却露出刻意的笑:“真的是大丫啊!”   “我是二婶啊!”   那男人也搓着双手招呼道:“那是小宝吗?我是二叔啊!”   “他们是谁?”万宝妆有些疑惑地转过身来。   新雨却猛地撑住门栏,手上的东西掉落一地,直接挡在万宝妆和清泉面前,呵斥道:“你们怎么在这里!”   听到这话,那男人脸上有些僵硬:“说得什么话啊,我们是你二叔二婶,来看看你不是应该的吗?”   妇人伸长脖子看着这带院的小屋,垂涎欲滴:“就是就是,我们赶紧进去再说吧。”   她耸起肩膀,装出笑脸,一脸胁肩谄笑之态:“哎哟,住这么好的地方,买这么好的布匹,快让婶子看看。”   万宝妆看着新雨微微颤抖的身子,还有两人的对话,她想起了那位秋娘和自己说的话,这就是卖了两个孩子的那位小叔子和他的婆娘吧。   新雨是不是害怕了?她刚想上前交谈一番,那妇人便挤着身子想要进门来,新雨双手一推,奋力把她推向外面,那妇人没料到自己会被这个丫头推开,腿脚不稳直接摔倒在地上。   眼看着人摔倒了,新雨倒是笑了起来:“还不快滚,这里不是你家。”   那男人勃然大怒:“你干什么啊!我们可是你二叔二婶啊!”   那妇人倒在地上径直大哭起来,边哭喊边破口大骂:“你就是这样对待自己二婶的吗?自己进城来吃香的喝辣的,发达了就不照顾你二婶了!”   “当初你那短命的爹娘死了,可是我们把你们两个小孩辛辛苦苦拉扯大的!”   “没良心的东西啊!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啊!”   万宝妆算是听明白了,这是来碰瓷的,眼看着巷子的人都出来看热闹了,她想尽快把人打发掉,对着那个懵懂的清泉说:“清泉,你先进屋里去。”   没想到新雨听见了那几句话,怒极反笑,她绝对不能让这两个贪婪污浊,卑鄙无耻的人打扰到自己的新生活,她从旁边拿出一根粗重的竹制扫帚出来,对着两人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打。   “家里的房子被你们霸占,家里的东西被你们卖掉,还要把我们当狗一样养。睡在柴房,吃在猪圈。高兴了就丢两个馒头过来,不高兴了就什么也不给,饿得狠了,逼得我去厨房里捡剩饭剩菜,就算这样还要被你们打骂,这样也算是辛辛苦苦把我们养大!?”   “你们这一家人又贪又馋又懒,家里没钱了,你开始把我家里的东西通通卖掉、然后卖房、卖地,最后打量着我们,卖了我们,你的良心都黑透了!”   “如果不是阿姐救了我们,现在早就不知死在哪里了。”   “现在看我们生活好了,你们就像癞皮狗一样黏上来,露出一副好叔叔好婶婶的模样,简直就是苍蝇一样嗡嗡嗡,恶心透顶!见一次我打一次!”   万宝妆目瞪口呆地看着新雨像是小豹子一样发火,扫帚尽是往脸上招呼一顿打,听见新雨声声控诉,巷子里的人自然是听信于她,而不是这两个莫名其妙的人,他们齐齐上手捆住那两人在地上哀嚎的人:“你们两个还有脸过来找人小丫头!”   “臭不要脸的东西!”   巷子的人和万女郎一家也是相处已久,从来不知道两个孩子以往过得是这样的日子,他们暗戳戳地下手拳打脚踢,越想越生气。   “没良心的东西,还说是人二叔二婶!”   “呸!”   两人蜷缩在地上,痛哭哀求道:“别打了别打了......”   清泉拉住阿姐:“阿姐,这应该让我们解决。”   等到新雨解气之后,他才从一侧走了出来,举止端方,倒像个小公子,他那些年的记忆都已经慢慢消散了,可是今日他却发现,那些阴暗的日子里,匍匐的过去,还一直藏在记忆深处。   “二叔,二婶。”   听到这样的话,那两人连忙抬起头来,讪笑着应道:“小宝是不是还记得我们啊!”   清泉笑了笑:“你们可知,府衙禁止强迫性质的人口买卖,若有掠卖人口之人,当诛。”   两人缩在一团,大声喊道:“怎么可能!那么多贩卖子女之人!”   “你们也说得是子女,我们并不是你的子女,你们第一罪,便是掠卖人口。”   “第二罪,我们已经被卖身,便是主人家的私有物,你们如此上门吵闹,是对主人家的不敬,报官可抓。”   “第三罪,无故扰民,这巷子里的人,都是可以报官将你抓进去的。”   清泉不疾不徐慢慢说道:“这层层罪名下来,不知两位意欲何为。”   “就是就是,万女郎,我们帮你把这两个不要脸的人送去官府吧!他们这样吵闹不休,真是晦气!”   “前不久大人还说肃查贩卖人口,这风还没过去呢!”   “赶紧送他们坐牢去!”   地上那两人吓坏了,一张脸惨白惨白的,觳觫抖动,跪倒在地:“求求了求求了,我们可是你二叔二婶啊,不要送我们坐牢啊!”   新雨拿着扫帚站在一侧,突然冷笑出声:“当时,我跪在地上求你们救救小宝的时候,你们怎么不说自己是二叔二婶呢?”   新雨刚想叫人送去府衙,清泉便道:“诸位叔叔婶子,我们纵然不想再认,可是血脉关系不能不认,这也是我们最后一次放过他们了,我们本就断绝了关系,从此后两不相干。”   “哎呀,清泉你怎么这么心软啊。”   “听婶子的话,还是赶紧把他们送官吧。”   .......   那地上瘫坐的两人对视一眼,趁着大家不备,赶紧撒腿就溜了出去,头也不敢回一下,仿佛后面有什么豺狼虎豹在追着自己。   清泉几人一一谢过出来帮忙的叔叔和婶子,回到屋里新雨还有些闷闷不乐:“为什么不把他们送官啊!”   清泉摸了摸鼻尖:“我唬他们的,我刚刚在外面胡编乱造的。”   “啊?”   “我都还没学到律法呢......”   万宝妆站在一旁,看着两个孩子,尤其是那个手里的扫帚还没放下的孩子,突然发现,他们真的长大了。   过了几天,巷子里的人对她们一家也没有什么异议,当初万女郎一个人来,后来多了一对弟妹时,没有人去多问。现在知道这对弟妹好像是她买回来的,也没有人上前多问,万女郎一家又不偷又不抢,人又善意厚道,何必给他们添不自在呢。   胡阿婆她们照例在桂花树下聊着天,一点不耽误两手翻飞织着毛线,快活地和过路人打着招呼。 第69章 乞巧节 秋风白露七夕会   过了几日, 万宝妆有问他们要不要把被卖掉的房子再买回来,没想到新雨却摇了摇头:“阿姐,已经不需要了, 我已经有一个家了。”   “只要和大家在一起就好了。”   至于清泉,他对那里的记忆都不甚清晰,万宝妆便也作罢了:“只是, 真的不需要再教训那两个人了吗?”   清泉也摇了摇头:“阿姐, 他们现在应该会惶恐不安, 看见我们便会落荒而逃, 若是我们再教训,难保他们拼个鱼死网破, 这样就很好了。”   万宝妆看着他云淡风轻的样子, 有些惊讶地问道:“这是谁教你的啊?”   清泉思索了一番:“好像是小景哥哥教的。”   战荣景从前在侯府里多得是阴谋诡计和教训人的方法, 他时不时就和清泉分享一下他听到的那些八卦和手段,久而久之,清泉也从中摸索出了一点奇怪的门道。   新雨摇着万宝妆的手臂:“哎呀,阿姐不要管那些人啦, 今日可是乞巧节啊!卿姨她们已经在外面准备很久啦!”   新雨穿着一身青、白、红、黑和黄色共五彩色的衣裳,这是卿姨给她新做的五彩衣, 乞巧节其实是展示姑娘们心灵手巧的一天,卿姨掌管城里最火的绣坊, 自然要在这天展示店里的精巧新衣, 但她也没忘了给家里几人准备新衣。   这样的五彩衣可不是随随便便选的颜色, 从阴阳五行和五方神力上都有讲究的。可以驱邪除魔、祛病强身, 代表着一种辟邪除灾、迎祥纳福的美好愿望。   当然也不是把这五种颜色随意地披在身上,卿姨中觉得万女郎应该更加打扮自己,今日是以大红为主, 青白黑为辅,黄色做细绳和腰间流苏络子,外披白色柔纱,明艳清新。   新雨自然是用鹅黄嫩粉为主,青白流纹为辅,黑色做点缀,一身活泼灵巧,亮晶晶地看着万宝妆:“阿姐,我们快出去玩吧。”   清泉还在一旁晒着书,他今日穿着青白为主的衣裳,白底黑边的腰带,腰间挂着黄红相间的挂坠。   他慢悠悠地摊开书本:“姐姐,你的书都拿出来晒好了吗?”   “好啦好啦,早就放在架子上了!”   碧空如洗,缥缈柔和的阳光洒在一页页摊开的书本上,微风舒展,书页翻飞相撞唰唰作响,白纸黑字在空中闪烁。   今日可是卿姨的主场,她在城里架着台子,台子上摆了不少桌子和针线,除了瓜果巧果酒酿陈列,还摆着店里的新衣服,她这是要做穿针乞巧,投针乞巧那些活动,不仅邀请了不少绣娘过来,还让那些凑热闹的小姑娘都上台试一试,若是赢了便能得到店里的一件五彩衣,纵然输了,也会有荷包手帕团扇等物件赠送给各位小娘子。   如果不上台参与活动,也可坐在一侧品尝那些瓜果酒酿,观看台上的小娘子们各显神通。   “穿针乞巧”是以五彩丝穿九尾针,先完成者便为“巧”。   这个九尾针便是九孔针,并不是一根针上有九孔,而是在绣棚的布上插着九排针,需要用五彩线穿过这九针孔。   万宝妆看着上面摇摇晃晃的细针,还有微不可见的孔眼,真的有人可以不间断地穿过这样的九个孔吗?   她抬眼看了看周围的小娘子们,一个个都屏息凝神地坐在一侧穿着针孔,她连忙收回神,一手捻起一根五彩绳,另一只手举起绣棚,对着光颤颤巍巍地穿孔,五彩绳是极其细密绵软的,软趴趴地搭在针孔处不肯过去。   “阿姐!我穿过去两孔啦!”新雨在一旁笑嘻嘻地说道。   万宝妆抬眼看过去:“啊?”   真的穿过了两孔,不仅是新雨,周围的小娘子已有穿过五孔的巧手能人,卿姨在一旁笑着称赞:“不错,还差四孔便可过了。”   万宝妆咳了两声,偷偷拿过一旁的茶水沾湿了五彩绳,然后捻了捻绳尖,好歹是穿过了一个。   坐在台下的战容肃看着对方偷偷沾水的动作,无奈地笑了笑。   好不容易挨过了穿针乞巧,这第二项活动便是“投针验巧”,台子上摆着不少装着清水的盎盆,就在日光底下晒着,需要小娘子将手上的绣针放入,浮于水面便是过了这一关。   单单是过了这浮于水面,便可领取一个荷包,但是要取胜则看水底针影。有成云物花头鸟兽影者,有成鞋及剪刀水茄影者,谓乞得巧;其影粗如锤、细如丝、直如轴蜡,此拙征矣①。   万宝妆看着自己盎底满满的绣针,无奈地扶额,一旁的卿姨走至她身边,笑着摇摇头,忍不住拿过针给她示范一下:“你看水平成膜,手上的针要缓而稳地放下。”   那针果然轻巧地浮于水面而未落下,且绣针还随着水面波纹而动,那针影自然散如花,动如云,格外好看。   新雨在一旁试了好几次,终于有一回绣针浮于水面,惊喜地大叫:“卿姨卿姨,快看,我的针浮在水面上啦!”   卿姨走过来一瞧:“不错,虽然针影不偏不倚直如轴蜡,但也是极为不错了。”   万宝妆拧着眉看着她们八仙过海,独自显神通,想不明白,这真的不是什么神秘的武功吗?   她看着手上的针,又看向台下带着戏谑笑意的几人,恼怒地看着那个青年:“你来!”   涂月推了推战容肃:“快,侯爷上去,万姐姐在叫你。”   战荣景和清泉在一旁嬉闹着把战容肃拉了上去,万宝妆抿着嘴角,一言不发地把手里的针递给对方,其中意思不言而喻。   战容肃垂眸浅笑,从对方手中取过纤细的绣针,往盎里轻轻一放,便巧妙地浮于水面随风而动。   万宝妆睁大了眼睛看向盎里,长长的睫毛在光线下投出一片阴影,青年笑意不减,又取了一根针,交叉放入,两根绣针交叉浮水,随水浪飘动,针影翩飞如飞禽走兽奔跑翱翔又似剪刀锋利运作。   万宝妆抬头看向对方,便陷入那双如水般柔意带笑的深邃眼眸,像是那片莲花湖里的水,轻轻漾出银白微波,又好像是那夜里的流萤轻闪星光,银河破浪,围绕天风海雨,烟霄微月,蟾光鹊影。   秋风白露七夕会,人间无数鹊桥归。风轻日高环佩叮,浅醉星河花间睡。   “好啊,这可是全场最佳之作。”卿姨走过来一瞧,连忙称赞道,但是她话锋一转,带着笑意看向几人,“不过,让郎君上前帮忙可是不被允许的哦。”   台上的小娘子们捂嘴笑出声来,惹得那位红裙女郎羞红了脸,人比花娇,艳色仙袂一飘飘,云光瑞金彩波动。   万宝妆连忙将战容肃推了下去,青年一脸无奈地走下台,坐在原位,但是她也没有再拿针尝试,这个东西不适合自己,不要太过勉强。   这最后一项比赛自然是刺绣,卿姨拿出不少布料放置在各位小娘子面前:“今日是乞巧节,要绣的自然是‘鸳鸯’,最优者胜,可得店里新衣一件。绣完了大家可自行将这‘鸳鸯’带回家,赠与某位郎君哦。”   大胆的女郎还调笑了两声台下的郎君,脸皮薄的小娘子红着脸默默地拿过针线坐在一侧绣起鸳鸯来。   万宝妆看着面前的绣棚,沉默不语,鸳鸯长什么样啊?她又看向坐在台下的众人,那个俊朗的青年正对着自己浅笑。   她无奈一笑,取过黄色的丝线,好半天才穿针而过,在绣棚上胡乱绣了起来,还好之前开店的时候有绣过一个海豚,现在不至于被针扎得一手血。   卿姨走到她身边,又摇摇头走了,还是去看别的女郎绣的吧。   新雨偏过头来看着阿姐手里的东西,这是黄色的什么东西?   万宝妆实在是不知道如何绣鸳鸯,绣到圆弧形的一半,干脆改绣海豚,可是一开始的圆弧绣得太大了,她看着上面的大头海豚,默默捂脸然后喊着:“卿姨我绣完了,我要下去了!”   她忙不迭地收拾东西连忙逃到台下来,坐在位置上便开始喝茶水,感觉自己的脸都在台上丢完了。   战容肃又帮她续上茶水:“是绣完了吗?”   闻言,万宝妆笑得窘迫又无奈,脸上的臊意消减不下,捂着脸半垂着头,露出红绯的后颈和耳朵。   战荣景和清泉凑了上来:“阿姐,你到底绣了什么啊?”   “万姐姐,让我们看看嘛。”   涂月摇了摇万宝妆的肩膀:“万姐姐,到底是什么啊?”   万宝妆自暴自弃地把自己的手帕掏出来,几人看着上面不伦不类的大头海豚,齐笑出声。   “阿姐,这是什么啊?”   “哈哈哈哈哈.......”   “你们也笑得太大声了吧!”万宝妆抱着战荣景一顿揉脸,战荣景笑到咳嗽两声才停下。   没一会儿,新雨才走了下来,几人又缠上去看看新雨的作品,没想到还挺不错,战荣景又把手上的大头海豚摆出来,两幅作品对比之下,又收到了不少嘲笑。   战容肃拿过那块手帕,安慰道:“我倒是觉得挺可爱的。”   “真的吗?”万宝妆抬眼看向对方。   战容肃含笑地点头:“童真稚气,很是可爱。”   万宝妆便把手帕塞给对方:“那送给你了。”   战容肃愣了一会儿才浅笑应道:“多谢宝妆。”   万宝妆忍着脸上的红意,偏头看向台上忙活的卿姨,说道:“我们赶紧出去街上玩吧,不要再待在这里了。”   战容肃把手帕叠好放入怀里:“好。”   “走咯走咯,出去玩咯!”   “涂月哥哥,我们的马车在哪啊?”   “不用坐马车吧,走着去!”   “去看街上的牛吧!”   “为什么要看牛啊?”   新雨解释道:“说是为牛庆生,会在牛角上挂上各种花环。”   “是啊,万姐姐,是不是很有意思?”   万宝妆歪着头:“现在是为牛庆生,那什么时候能吃牛啊?”   战容肃:“......或许等它某日摔断了腿。”   “大哥,牛为什么会摔断腿啊?”   “咳咳......” 第70章 处暑 蜜枣和红薯干   远山长, 青山黛,巷子里的桂花鼓出了黄白色的小花苞,小小一粒粒, 躲在叶子里。万宝妆躲在一旁,看他们修剪树枝,每年这棵桂花树都要修剪一番, 不然往下过分生长, 不仅会挡住过路的人, 于自身也不好。她抬头看着这棵古朴的树, 它在这里站了多少年啊,受到众人的爱护好好长大, 又像是守护着这里的人。   她踩在凳子学着他们的样子, 在上面剪了几支桂花下来, 树下的胡阿婆看见了,连忙扶着她:“你这个女娃子,想要桂花枝和我们老婆子说啊,自己剪作甚。”   万宝妆只能露出甜甜的笑, 胡阿婆把她一把搂下来,咔咔剪下几支桂花苞多的枝丫给她, 她便拿回家插在瓶子里,整个屋子里都有了桂花的香气。   几人的云袖丝绦绕着石桌不住地翩飞, 调皮的猫儿顺着丝绦跳啊跳, 不注意便把新雨的流苏腰带扯住了, 她皱着清秀的眉头, 慢慢地把自己的腰带抽出来:“不可以玩这个。”   随即把腰带放在腿上后,又拿起一种铁制的空心吸管状东西来给枣子去核,从枣子的这一头戳进去, 枣核就从另一侧出来了。   万宝妆和清泉则拿着一种齿梳样式的东西,在去了核的枣上面竖着划一圈,万宝妆好奇地看着手上的枣和上面的划痕:“原来蜜饯上面的纹路是自己划出来的啊。”   卿姨在一旁浅笑出声:“那你原先以为是什么呢?”   “我以为是做好以后,自然而然就有了。”   卿姨无奈地摇摇头,含着笑意说道:“怎么会自然就有呢,难道是灶神给变的样式吗?”   这日下午,卿姨突然拖了两箩筐的枣子回来,说是店里没那么忙碌,也算是闲下来了,路上看见这枣又甜又好,便都买下来吃,趁着现在太阳还算好,还能做些蜜饯,等过些日子,“秋老虎”过去了,可没有这样好的日头晒干蜜饯了。   万宝妆感受了一下他们说的“秋老虎”的余温,原来是这样啊,所以我来的时候,气候才是那样的诡异,让人辨别不出地理位置。   这几人都不知道蜜饯怎么做,便听着卿姨的吩咐,新雨去拿了一个大盆,加了些盐和面粉好好清洗了一番,一个个枣饱满滚圆,果皮白中带红,万宝妆伸手拿了几个出来,一口咬下,果然是脆甜可口。   这样圆润可爱的果子,总是引起馋虫的注意,新雨和卿姨在去核,万宝妆在一旁浑水摸鱼,默默地吃两个,然后手上在划几个印记放到一旁。   那一箩筐吃得多,划得少,卿姨看着那一箩筐的枣,哎呀了两声:“枣还买少了,应该再多买一些。”   万宝妆把打算放入嘴里的那个枣硬生生转了个方向,按在齿梳下面刮了几下:“咳咳,这个枣啊要吃新鲜的,每日都买些新鲜的就好了嘛。”   已经划好纹路的枣子摞在一旁,圆溜溜地从顶上滚落下来,落在桌旁,万宝妆顺手拿起又放了进去。   惹得众人忍俊不禁,在一旁痴笑,清泉捧着枣子突然想起自己第一次吃枣子的时候,那个时候自己坐在一旁看着阿姐吃枣,阿姐便把一整个水果篮都推给自己,然后又从自己手上拿走两个。   他浑然不觉放入嘴里一口咬下,牙齿碰到枣核突然引起一阵疼痛:“哎呀,好痛!”   “怎么了?”   只见清泉拿出嘴里的枣,上面还带有丝丝血丝,万宝妆放下手上的东西,握着他的下巴:“张开嘴,阿姐瞧瞧。”   她瞧见有血丝的那块是下颌里面的一颗牙齿,便上手去碰了碰,有些松动,但还没有完全脱落,惹得清泉嘶嘶直叫疼。   “要换牙了。”万宝妆有些惊讶地把手拿出来,用清水洗了洗手指,“没关系,这是正常的,但是你这颗牙要现在拔出来吗?还是等它自然掉落啊?”   “哎?”卿姨听了万宝妆的话,拍了下她的手背,“说什么话呢?小孩的牙可不能乱拔,长出了新牙,这颗牙就会自然脱落了,若是强行拔除,会伤到皮肉的。”   还有这说法呢?她记得自己小时候换牙,好像还在学校里上课,就极其粗暴地把牙齿拔了和朋友漏风说话,还和朋友比试谁换的牙齿多,当然,门牙掉的时候大家都不乐意说话。   做好的枣子倒入锅里,里面倒入清水和蔗糖,先大火熬煮,将新鲜枣里面的水分也煮出来,直到水分熬干,变成糖水的浓稠,然后转小火慢慢熬煮,直到所有的枣子都变得绵软透明,带着一丝焦黄色的透明。   不过卿姨边做边说:“其实这种枣子本身已经很甜了,应该买些青枣和不甜的枣子回来做蜜枣。”   万宝妆在一旁打岔道:“哎?那怎么行呢?不甜的枣子不好吃,我们还要吃新鲜的呢。”   “就是就是......”新雨和清泉在一旁接着话茬。   卿姨笑着摇摇头:“你们几个小馋猫。”   煮好的枣子要取出来,放在平底箩筐里,在大太阳底下晒上三四个小时,直到水分完全脱干,看起来晶莹剔透,手指按上去又带着硬度。   万宝妆伸手取了两个,蜜枣的糖黏在箩筐上,还有些糖丝的拉扯,刚刚晒好的蜜枣,香甜软糯有嚼劲,好像还带着太阳的余温,卿姨将那些晒好的蜜枣都收了起来:“都收到这个罐子里了,记得要密封,平常拿来当零嘴吃,还能煲汤喝。”   说到这,卿姨取了一块猪扇排,清洗干净,又拿出茶树菇、淮山、陈皮、姜片和蜜枣,放在蛊中小火慢慢炖,便做了一蛊树菇蜜枣排骨汤。   她又说可以蜜枣和枸杞泡水,加入一点蜂蜜,清润可口。   没过几天,清泉在刷牙漱口的时候,那颗牙齿就随着泡沫一起掉落了,万宝妆嘱咐道:“千万不能用舌头去舔这里哦,牙齿会长歪的,若是长了一口龅牙,那就......”   吓得清泉捂着自己的嘴,管住自己的舌头,可这不是想管就能管住的,长新牙的地方总是有些痒意,一旦注意到这点痒意,就总是想要弄一弄,清泉只能咬咬自己的手背转移注意力,认真读书看书。   卿姨看着清泉这个样子有些心疼,瞧见巷子里的阿婆们都开始做红薯干了,她便想去买些红薯干回来,让清泉能嚼着打发时间。   不过那些阿婆们笑呵呵地把银两退还给她:“哎哟,红薯干又不是什么稀罕物件,你随便拿去就好了。”   开春时种下的红薯已然成熟,现在收获之后,将其洗净煮熟,趁着这好日头,剥皮切片晒干,便成了红薯干,能保存不少时间,口感又甜糯,若是喜欢有嚼头些的,便再晒干一点。   不过这个蒸红薯也是有技巧的,蒸煮时间过短,红薯干便会成黑色且有异味,不好吃;蒸煮时间过长,又会变成软烂稀碎,不好切片,口感散烂。所以还是那些阿婆们做的红薯干最好吃,表面泛着自然橘黄,软硬适中,口感又清甜。   瞧见万女郎一家有兴趣,阿婆直接来她家把方法教给几人:“这做红薯干是个很简单的事情,直接教你们做就好了,哪要那么麻烦。”   万宝妆几人在家尝试了几次,终于掌握了蒸红薯刚过心的时间,新雨是靠经验,万宝妆则是记下了每次蒸煮的时间,不过红薯大小不同,火候也会变化,所以还是新雨的经验比较管用些。   万宝妆摇了摇头,拿出一个蒸红薯趁着热乎劲赶紧剥皮吃了,香甜软糯,既能蒸熟吃,又能烤着吃,还能做红薯干,这红薯可真是个好东西啊。   几人拿着做好的红薯干去送给阿婆,阿婆却说自己老了,咬不动了。   卿姨无法,又给阿婆做了一套衣裳送去:“阿婆,这个颜色的衣裳万女郎可不喜欢,这是专门为你做的。”   阿婆终于是收下了:“等过段时间,日头冷了些,我教你们烘烤红薯干,那烘好的红薯干,放入坛子里封好,过上半个月左右,上面能结出一层白霜,这有了薯霜的红薯干,口味更是香甜。”   “好啊,阿婆,等日子冷了我们再来讨教,您可不要嫌我们笨手笨脚。”   “哎哟,怎么会!”   ...........   卿姨把这些红薯干装到清泉的小零食袋里:“清泉呀,牙齿若有些痒了,就咬一咬红薯干吃。”   好不容易挨到这颗牙换好了,还没高兴几日,又有别的牙齿要换了。好在他不是一个人换牙,战荣景在咬排骨的时候,牙齿也脱落了,两人一起吃着清淡的食物,每日水果蔬菜,倒也算是患难兄弟,清泉大方地把自己红薯干分享出去,两兄弟蹲在一起啃着红薯干打发时间。   万宝妆把清泉掉落的牙齿收集起来,往屋顶上扔去,下面的牙齿掉了要丢到房顶,或是高处地方,因为下面的牙往上长,寓意牙齿快快长出来;相反上面的牙齿丢床底下。   新雨看着抛上去的牙齿:“阿姐!要是我的牙齿没有抛到屋顶上,会长得不好看吗?”   万宝妆调笑两声:“那你看一下自己的牙齿有没有长好咯。”   新雨噔噔噔爬上楼,对着镜子龇牙咧嘴,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好像长得还可以?   她又噔噔噔跑下来:“阿姐,我的牙齿好像没有长歪啊,那为什么说牙齿要往不同的方向扔才能长好啊?”   万宝妆揉着小丫头软糯的脸蛋:“说明你是个幸运的小姑娘。”   “嘿嘿......”新雨圆圆的脸嘟囔起来,仰着头眯着眼睛笑。 第71章 白露·上 鸿雁来   上下天光是一片清凉之色, 夜间少云,漂游在空气里的水汽,被骤降的气温冷凝串成水珠, 细小晶莹的水珠附着在草木的茎叶或是花瓣上,透亮的白色与叶的青翠绿意混在一起,紫藤花落了, 桂花又开了, 阳光一样的黄色小花瓣, 晶莹剔透的细密水珠, 明珠以耀,十分刺眼。   真可惜, 万宝妆在厨房里实验了很久的蛋糕, 没有成功。   她看着厨房里蛋液、面团、面粉一团糟, 无奈地收拾东西,她明明记得网上说电饭煲也能做蛋糕,那蒸锅或是烘烤不也能做蛋糕吗?   市面上能买到的玉米面粉、各式小麦面粉她都试验了一遍,还是失败了, 看来厨艺这东西,还是得看天赋的, 没有点亮这项技能,就不要在厨房里浪费粮食了吧。   万宝妆在巷子里几位厨艺好的小娘子那里打听取经, 她们也不曾做过蛋糕, 但是告诉她, 外面有一个做炸鸡蛋糕的店子, 倒是和万女郎说的东西有些相似。   所以万宝妆在外面的街道上晃啊晃,寻索了很久,终于在某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找到了这家卖鸡蛋糕的铺子, 据说老板是从赣西北九岭山脉南麓那边过来的,这是他家乡的传统名点之一,用上等面粉、白糖、猪油、鸡蛋等佐料,用老面发酵,然后做成糕点小块,入锅油炸至熟。色黄味美、香甜酥口、入口消融......   万宝妆买了几个,用手按了按,指压起窝,指放复平,酥软有弹性,又带着一点猪油的滋润。这个和现代外面卖的鸡蛋糕倒也有几分相似,就是没什么奶香味,是一种浓郁的蛋香和甜味。   这样也很好了!她找老板订了一个蛋糕样式,把小块的鸡蛋糕做大个一些,然后铺两层,下面用十三个铺成圆形,上面用七个铺成圆形,炸蛋糕的时候里面放些清甜的果脯,不会弄奶油,最后用前段时日做的果酱在上面淋上一圈。   可是红杏果酱淋上去实在是有些不好看,最后他们试验了桃子果酱、白梨果酱,还有石榴果酱,最后还是觉得石榴果酱那样晶莹的红紫色最好看。这是石榴挤出的汁水和苹果果肉一起熬制而成,再往果酱上面放上新鲜的水果,点缀几颗糖渍樱桃,和现代的蛋糕就有六七成相似了。   其实她本来想让老板炸两个圆,不过老板说那样的面团太大块了,不好炸,出来后味道也不好,所以才作罢,不过这样中间用点糖类食物固定起来,也挺像纸杯蛋糕。   白露那天下午,万宝妆看了看外面的明媚天气,笑着对小丫头说:“新雨,你去学院接一下清泉回来可以吗?”   新雨不明觉厉,脆生生地应道:“好啊。”说罢便甩着粉色的裙摆和衣袖出门去了。   趁着他们还要段时间才会回来,万宝妆和卿姨在院子里摆了一张大桌子,这桌子是找巷子里的邻居借来的,能坐下十来个人,据说是他家还未分家的时候打的,后来分家了就给他了。   新雨喜欢吃排骨,今日便做了各式各样的排骨,除了简单的软炸排骨蒸香芋,卿姨还做了一道十香醉排骨,这排骨可不得了,里面还放了菱粉、麻油、芝麻酱等等东西,酸甜微辣,颜色亮丽,香味浓郁。   除了卿姨在厨房里忙个不停,凌风家里的厨娘婶子和红衣也被她借过来了,听说清泉爱吃鱼和蘑菇,厨娘婶子决定做一道松鼠桂鱼,剔鱼骨,切腩骨,还要依旧保持首尾相连,复杂得不行。   厨娘婶子还把普通的四喜丸子改进了,做了一道糯香四喜丸子,这得是前一天泡好的糯米,调好酱料。红衣的刀工不错,正快速地剁着肉馅,里面加了荸荠和鲜菇去油腻,然后撒入土豆淀粉,搅拌均匀。   万宝妆在一旁目瞪口呆,讷讷地问道:“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吗?”   婶子把肉馅搅拌好了招呼道:“万女郎快来,这个简单,一起弄。”   万宝妆走上前,学着婶子在手上抹点油,整一团猪肉馅,压成厚饼,里面来点糯米,糯米扣个坑,放入一个咸蛋黄,然后把蛋黄用糯米包上,再把肉馅包上,蛋黄和糯米都严严实实地裹在肉馅里,在揉两圈让它更加紧实,万宝妆还在弄第一个的时候,厨娘已经裹了三四个了,厨娘看着笨手笨脚的万宝妆:“要不然,万女郎还是去洗青菜吧?”   婶子在一旁起锅大火烧宽油,把丸子一个个放下,表皮触碰到油,散发浓郁的肉馅香气,然后转小火慢慢炸,炸到表皮深黄,脆硬。炸好后又把这九个丸子放入铁盆了,少油炒香酱料,然后放入水,再加入糖、盐巴、香叶等东西煮开,把这料汁浇到丸子的铁盆里,一起端入蒸锅里蒸。   “好复杂啊。”万宝妆默默地洗着青菜感慨道。   “这就复杂了吗?”婶子厚道一笑,“还没完呢,蒸上半个时辰后熟了又捞出来,然后再勾芡汤汁浇上去才算结束。”   清泉喜欢吃的小鸡炖蘑菇也必不可少,采用的是仔鸡、香菇和松茸菇做主材料,厨娘在这一侧忙着上蒸锅,红衣便在案板上不停地切大葱蒜子姜蓉等佐料,顺便还把仔鸡给处理干净了,她在不停地往返厨房与井水之间,打了好几桶清水放在旁边,有一次拎着水桶不小心撞到了万宝妆:“抱歉,万女郎。”   万宝妆连忙摆手:“没关系,小事情。”   卿姨拿着汤蛊,指了指地方:“厨房好像有些小哦。”   万宝妆咳了两声,在卿姨带笑的眼神里端着青菜走了出来,然后顺便把水果都给洗了,甜茶也泡好。   厨房留给它真正需要的人吧,自己这种废物就做些洗水果的事情就好了,不要给人家添乱。   “宝妆,你怎么在外面呢?”战容肃走进来时,就看见万宝妆坐在石凳上无所事事的样子。   万宝妆无奈地踢了踢脚底下的石子:“我没有事可以做,卿姨把我从厨房里赶出来了。”   听着女郎有些委屈的控诉,青年浅笑出声,提了提手上的灯示意道:“不若来一起挂灯吧。”   “好啊好啊。”万宝妆从石凳上起来,接过一个个灯笼往树上,桌上,大门前的门楹上挂去。   战容肃则跟在她后面,将未开的灯笼都撑开递给她,待她挂上后,才用火折子将里面的灯芯点燃,露出莹莹微光。   那样的微光照在万宝妆白净的脸上,两人靠得很近,战容肃甚至能看见她脸颊上细密透明的绒毛,很是可爱。   万宝妆发现对方在看向自己,她抱着灯笼毫不吝啬地露出一个明媚灿烂的笑容。   战容肃呼吸一顿,总觉得对方好像有些不太一样了。   “哎呀,你还要买什么呀?”新雨不耐烦地问着涂月,涂月又在街上看中了一把小刀,在铺子上磨磨唧唧地不肯走。   涂月嘿嘿一笑:“再看一看嘛。”   刚出学堂涂月和战荣景就说要去买东西,战荣景在书肆里左瞧右瞧,觉得这支笔颜色不好,那支笔毛制不好,最后还是清泉给他选了一只。   到了街上,两人又要出去买糕点,新雨看着霞光落幕的天色,走上前选了一柄红色的小刀:“就买这个!不要再挑了。”   然后拖着涂月和战荣景上马车:“快!回家去了!”   涂月和战荣景对视一眼:时间够了吗?   应该够了吧。   于是涂月扬起马鞭:“好咧,你们都坐好啦,我们回家咯。”   一下马车,新雨便急忙牵着清泉推开门时,一入眼就是一个超级大的桌子,上面摆满了琳琅满目的菜式,院子里各式各样的灯笼照映着,斑驳陆离温暖喜人,万宝妆和战容肃还有卿姨和红衣都站在桌子后面,笑着看向两人。   浓郁的菜香中,新雨好像闻到一股让人喝醉了的味道,有些惊讶地问道:“这是在做什么?”   清泉迷惑地走过来着:“阿姐,卿姨,凌风哥哥,红衣姐姐。”   涂月和战荣景将两人拥簇进来,一齐说道:“生辰快乐。”   “新雨,清泉,白露至,鸿雁来,玄鸟归,也是你们的生辰,生辰快乐。”   看着两个呆愣住的孩子,万宝妆笑了笑:“不是你们自己选的日子吗?都忘记了?”   其实他们已经不记得自己的生辰了,阿姐问到她们的生辰的时候,只能摇摇头,说不记得了。   他们只记得刚来的时候,便是秋季。有一日,巷子里的阿婆说,白露时分,一候鸿雁来,二候玄鸟归,三候群鸟养羞。   新雨抬眼看着外面南飞的大雁和盘旋的鸟雀,说道:“阿姐,今日就是我的生辰可以吗?”   万宝妆笑了笑:“当然可以。”   那时候的清泉还不太会说话,只是懵懵懂懂地看着两人,万宝妆揉了揉他的小脸:“那么你也是今日的生辰吧。”   初来乍到,那日只有李婶给他们做了一碗长寿面,里面卧了两个荷包蛋,吃过便算是生辰了,清泉可能都不记得那日的荷包蛋是什么意思了。   可是如今可不一样了,桌上摆上了满满当当的食物,满院的花与灯笼,幽香在蜡烛中燃烧,花影人影灯影错约相乱,像是秋风吹散落叶与繁花,烟火纷纷,荷叶花灯飞舞笑语喧哗;又是那碧空之上的霞光云彩被晚风悄悄吹落,在院子里落下一一簇簇五颜六色的光彩。 第72章 白露·下 玄鸟归   桌上那些清丽精致的江南菜式都是卿姨做的, 譬如龙井虾仁,取出了幽香四溢的雨前龙井绿茶与湖里的新鲜虾一起制作,虾仁玉白, 芽叶清香,色泽雅丽。   一口咬下清新软嫩,嫩鲜里浸透出茶特有的香味, 汤色清洌, 带着特有的回味醇鲜。   荷叶粉蒸肉, 用的是在庄子上摘来的新鲜荷叶, 还有前段时间磨细腻的上好大米粉,这种米粉抹上去口感更加粉糯, 经过腌制调味的猪肉裹在里面蒸熟, 煮熟的荷叶变成不好看的褐色, 便取用新鲜的荷叶重新摆盘,翠意逼人,其味清香,吃起来鲜肥软糯酥烂而不腻。   那些硬菜都是厨娘婶子做的, 不仅有本地名菜,还有京菜, 譬如京酱肉丝,咸甜适中, 酱香浓郁, 风味独特。   当然还有湘菜, 辣椒炒肉, 这是万宝妆强烈要求要吃的菜,香辣可口,柔韧不腻。   用的汤自然是厨娘婶子熬了大半天的蹄花汤。选用了一根小人参和一整根猪蹄, 里面放入糯米、枸杞、松子、蜜饯、去皮豌豆等配料,放入炖蛊中炖了近两个时辰,只见蹄花卧在浓郁的汤中,饱满的肉,一戳软烂,又带着独特的香甜。   虽然万宝妆说着要做些好吃的来给两个孩子补过生辰,这可是两个孩子第一次过生辰,但是她自己看到厨娘和卿姨做出来的菜后,也是瞠目结舌。真的有些太夸张了,她们好像都拿出了看家本事。   十香醉排骨、糯香四喜丸子、软炸排骨蒸香芋、松鼠桂鱼、小鸡炖蘑菇、高汤吊时蔬、龙井虾仁、荷叶粉蒸肉、京酱肉丝、豌豆蹄花汤、辣椒炒肉、拔丝苹果........   新雨和清泉没吃过琼浆玉露,但是他们觉得没有什么能比得上今夜了,像是在话本里说的仙境,吃着仙人的东西一样,手上还有石榴磨的果汁,倒在杯子里晶莹明澈,淡紫红色的水波里映照着几人和悦融然的样子。   对着明月和花灯,邀请众人相聚,月色浅浅落在屋瓦之上,秋风不羡,一院人影攒动,语笑喧阗,外面炊烟缭绕升,今夜是逍遥浮生。   吃饭前先喝汤,万宝妆舀了些松子和汤花,松子颜色白洁,味道却极香,清香可口,再喝下几口汤,味道复合浓郁却不腻味,反而舒心暖胃,她又切开一道糯香四喜丸子,最外层是红棕色的肉茸,中间是乳白香甜的糯米,最里面是黄灿灿的咸蛋黄,一个丸子外酥里嫩多种风味。   万宝妆指了指那道辣椒炒肉:“快尝一下,我的家乡菜。”   战容肃闻言伸出筷子尝试一下:“这是宝妆做的吗?”   ......万宝妆沉默了一下:“那个青椒是我洗的。”   战容肃闷笑出声,又尝了尝青色的辣椒,没一会儿,万宝妆在暖黄的灯光下看见对方鼻尖淌着细汗。   “咦?你也不太能吃辣啊?”万宝妆好像发现了点什么新鲜事,好奇地看着青年。   战容肃在灯下轻轻摇头,像是被辣住了一般,星子样的眼睛里都是淡雅如雾朦胧一片,诚实道:“不太能。”   万宝妆随意撑在一旁浅笑出声,秀丽澄澈的眼里闪烁着笑意,不太能吃辣,又记下一条。   吃完后,万宝妆看着有八个人,干脆带着他们玩“天黑请闭眼”,清泉总是懵懵懂懂,实际扮猪吃老虎;新雨最是耐不住气,但最能带节奏搅乱局面;涂月横冲直撞,偶尔几次杀手都是兴致勃勃的样子;战荣景最容易看懂,谎话也说得磕磕碰碰;红衣沉着冷静,迅速上手;卿姨心细如发,只管温婉浅笑;战容肃目如点漆,瞧不出半点异色。   反倒是万宝妆一直都拿着法官牌,说着“天黑请闭眼”时,众人都闭上眼睛,当她说出“凶手请睁开眼睛”时,青年缓缓睁开一双清俊的眼睛,沉沉地望着她。   万宝妆觉得,他不是杀死村民的杀手,而是自己的狙击手,她笑着和那个俊眉修眼的青年对视:“杀手请闭眼。”   一旁的清泉拿着另一张杀手牌,默默地挠了挠脑袋,不是应该要“杀手相互认识一下吗?”   静谧祥和的微茫夜色中,那些挂在树上、廊柱上的灯笼随风转动倾泻,数十盏灯楼照在院子里,亮耀如同白日,今夜的月色轻盈地落下银纱织出的雾,带着凉意的风卷过几人歪斜闲适的身子,悬于檐下的风铃叮铃作响,奏乐笙歌。   瞧见几人都消食消得差不多了,万宝妆说进屋取些果汁出来,出来时,手上却端着一个插着蜡烛的糕点物件:“生辰要吃蛋糕,然后对着上面的蜡烛许愿,再把它吹灭,神明听见了便会实现你的愿望。”   过生辰嘛,除了自己那样赶巧在寒食节出生,正常的生日当然是要热闹,开心,吃美食,许愿,收礼物。   新雨和清泉对视一笑,闭上眼睛双手合十,许下各自的心愿:   愿阿姐弟弟幸福安康/愿阿姐和姐姐幸福快乐   希望大家以后都要这样的幸福。   “请寿星切下第一刀。”   清泉站在凳子上,新雨牵着清泉的手,两人一同划了下去,花一样的蛋糕分成了八份,不过这种蛋糕和现代蛋糕,虽然没有奶油,但也非常容易饱。   卿姨怕几人夜间积食,又取了不少之前备下的消食丸出来。   万宝妆把鸡蛋糕放置一旁,实在是吃不下了,她吃了一颗消食丸站起来转了转,看着几个孩子嘴角都沾上了果酱,在一旁嬉闹。   生日最后便是收礼物,万宝妆拿出自己订做的银手镯,这是一种用极细的银丝一层层编织而成,每一层都编织了九条银丝。新雨的那对镯子上绕了几朵银樱花和铃铛,小巧玲珑,清泉的那对更加古朴雅致,上面刻了很多的鸟雀。   还记得小时候外婆总说,如果戴在手上的银镯子变黑了就是身体不好,要及时去看医生。万宝妆举着面前的编织的银手镯,笑了笑,封建迷信要不得,要相信科学。   “希望你们平安健康......”   我对你们没有什么达成的目标与期许,这一生能衣食无忧,平安康泰就已经很好了。   两人同时举起手,对着烛光与月色瞧了瞧手上的镯子,眉眼弯弯,童真快乐。   卿姨拿出了两幅小画,是他们各自的小相:“记录你们的十三岁与六岁。”落笔:裕和十七年,祝婉卿。   “谢谢卿姨。”两人看了看手里的画,“卿姨,为什么不把我们和阿姐画在一起啊?”   卿姨愣了一会儿,随即浅笑道:“明日,我给你们三人一起画。”   “嘿嘿,卿姨,我们可以每年都画吗?”   “当然可以。”   “谢谢卿姨!”   涂月拿着小刀,新雨盯着他:“你不会又要送刀吧!”   涂月挠了挠头,又从怀里掏出一对桃花样式的粉白珠花:“还有这个,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哼。”新雨拿过珠花,低头笑了笑放在怀里,“我才不要小刀呢。”   清泉疑惑地看着手上的小刀,小刀不好吗?挺好的啊。   战容肃没有区别对待两个孩子,他送了两支玉管宣笔和一对笔架:“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新雨和清泉拿着润泽的笔杆,重重地点头应下:“嗯!”   红衣拿出了两本书,是的,她不知道送什么,便去询问了一番侯爷,听说对方要送笔和笔架,自己就配了两本书。   “红衣姐姐真好~”   似乎是没料到两个孩子居然十分欣喜地收下书本,红衣有些怔怔然地坐在一旁。   战荣景看了看大家的礼物,从旁边费劲地把自己的箱子拖出来,然后打开里面,掏出自己的礼物:“看,我给你们做了一对彩塑泥人,还有万姐姐和卿姨的。”   “我也有啊?”万宝妆拿过那个泥人,不燥不裂,栩栩如生,还真有自己几分神韵,“但是这种泥人不是要照着样子做吗?你是怎么让人做好的呢?”   战荣景毫不犹豫地出卖了自家兄长:“我让兄长画的啊,他之前画了好多,可好看......”   “咳咳咳......”战容肃猛地把茶杯放下,一把将那个口无遮拦的小子捞过去捂住嘴,青年不自在地低咳了几声:“......前些日子他拜托我画好肖像,让匠人捏造泥人,我才.......”   “这样啊。”万宝妆长长地哦了一声,青年原以为对方会说些什么,可是她鲜妍明媚一笑,“没关系,我很喜欢。”   战容肃恍惚有些错觉,不知道对方在说喜欢这彩塑泥人,还是喜欢什么......   战荣景奋力地把自己挣脱出来:“唔唔唔......”   青年这才反应过来,将其松开,战荣景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喘着气说道:“大哥,你想闷死我吗?”   “抱歉。”   几个孩子团在一起哈哈大笑,战荣景搂着泥人大声道:“一定是我的礼物最好!”   他放下泥人,靠在桌旁低声道:“我过生辰的时候能不能也这样啊?”   万宝妆揉了揉他的脑袋:“好啊,那你生辰是什么时候呢?”   清泉一把抱住他:“小景哥哥,下次我陪你过生日。”   “是在春天的时候,春和景明,万物更替,所以我才叫‘景’。”战容景举着手,“万姐姐一定要记得哦。”   万宝妆欣然允诺:“好,那红衣和涂月呢?都是什么时候的生辰啊?”   红衣和涂月立在一侧,两两相顾:“我没有生辰。”   “我只知道自己是十二月被捡到的,所以侯爷给我取名涂月。”   战荣景左看看,右看看,他今日开心,拍了拍自己的手,豪情万丈地说道:“那我把生辰分享给你们!我们一起过!”   灯色与月色乍明,鳞浪层层,院子里的柿子树将舒未舒,柔梢披风,他们在玄月的祝福下,定下了明年春天的约定。 第73章 米粉 猪油与米粉   万宝妆坐在一旁吃着石榴, 她吃石榴比较慢,因为她不喜欢吃里面的籽,是一颗一颗地吃, 每一颗细细吃过后,再把石榴籽吐出来。   这时新雨拿出一碗剥好的石榴递给她:“阿姐,给你。”   一颗颗饱满红灿灿的石榴粒在光下像是玛瑙一样好看, 摞在白色的瓷碗中, 晶莹剔透散发着光芒, 万宝妆推开那个碗:“不行, 我就要一颗颗剥着吃,我喜欢听那个石榴粒刚刚剥下来那一点小小的声响。”   新雨看着面前碗, 又看了眼阿姐:“好奇怪的喜好。”   万宝妆便笑眯眯地看着她:“再剥一些可以做石榴果酱, 保存到冬天泡热水喝。”   说到这个, 新雨想起了前几天吃的蛋糕:“上次浇在蛋糕上的石榴果酱就很吃,阿姐我们再弄一些那个,放在奶酪上面或者糕点上沾一点,肯定很好吃的!”   新雨又剥了不少石榴放在一旁:“正好多做一点, 和之前的糖渍樱桃放在一起,阿姐喜欢吃水果, 到了冬日没有水果。”   “卿姨夏日做的糖渍樱桃都快要吃完了,还好我还藏了一个罐子。”   万宝妆想着那快空了的罐子, 正惋惜着呢, 卿姨做的糖渍樱桃和外边买的味道都不一样, 外面卖的都没有卿姨做得那般清甜, 还带着馥郁花香,像是里面还放着月季花,又听见对方说藏了一罐子, 连忙问道:“那你藏哪了呀?”   “不告诉你,冬天来了我再拿下来。”   .......   万宝妆只能咬着石榴,看着一旁的驴子拉着石磨缓缓地动着,石磨下面放一个木桶接着那些滴流的米浆,白色的米浆一点点流下,在木桶里荡起一片涟漪。   她终于知道怎么做米粉了,当然她自己没有那个天赋,试了很多方法,或煮或蒸,但是最后的口感都不太对,做出来的粉都碎得不成型,所以去找到当初卖腊肉的那户农家,向人家讨教了如何做米粉。   那名老汉很是爽利,告诉她有个关键步骤是要选取“陈米”,不能用十分好的新鲜米,否则磨出来的米浆太糯没有粘性,所以才会碎,一个细微的步骤就会造成米粉味道的差异。   浸泡了一夜的湿米粒,和水的比例是一比一,磨成米浆,再放入模具里隔水蒸熟,取出刷上一点熟油放凉即可。   万宝妆舀着桶里干净澄澈的米浆,一开始还不知道要往模具里倒多少米浆,慢慢地也有了经验,知道什么程度能煮出厚度合适的米粉,这也叫熟能生巧吧。   把这样滑润透明的粉从铁器模具里取出来,还是挺有意思的,摸到手上带着热乎的舒服。   万宝妆她们在厨房里架了一根竹子,把一块块粉皮刷上熟油,挂在竹竿上,不到一会儿就晾好了。   将粉皮取下来,按照喜欢的大小切开就变成了常吃的扁粉。   她们多做了一些拿出去晒干,就变成了干切粉,万宝妆看着面前的扁粉,实在是没想到自己还有一日亲手做这样的东西。   扁粉的汤底极其简单,一点酱油薄盐作为调料,最重要的是里面放一小块猪油,这样的汤味清淡好吃。当然,喜欢用高汤鸡汤或者是吃辣的都可以,只是今日万宝妆想吃简单一点的,简单的汤底,加上好吃的辣椒炒肉码子。   新雨看见对方拿着辣椒打算切,连忙喊道:“阿姐,你不要动!”   上次阿姐拿着菜刀切了一会儿杭椒,手上就被辣椒籽辣到了,白皙的手指红肿了半天,摸了白醋也不好使,一直举着手指等红肿消退。   她可不敢让阿姐再切这种东西了:“阿姐,我来切辣椒和肉,你切米粉就好了。”   万宝妆无奈地放下青椒,不过切粉倒也是挺好玩的,把粉皮叠在一起,然后极其顺滑的一刀切下,再把粉拎起来颠几下,散开它。   两人慢悠悠地在厨房里消磨着时间,不知不觉清泉和战荣景都下学堂了,正坐在院子里吃着碗里剥好的石榴。   涂月抓了一把扔进嘴里:“刚回家就有剥好的石榴吃!”   抓着吃还不够,他径直拿着小碗直接倒入嘴里:“这样吃才爽快嘛!”   新雨瞧见了哇哇大叫:“那是用来做石榴果酱的!你们几个坐在这里把石榴重新剥好!吃了多少补多少。”   她指了指那个拿着碗直接倒的少年:“尤其是你!”   他们仨将手里的石榴粒放下,苦哈哈地拿过果篮里的石榴开始剥,几人不懂章法,剥得十分慢,等到万宝妆切好粉出来时,几人还在和石榴作对。   他们说好今日放学来万宝妆家吃米粉,战容肃来时,还不知晓发生了什么,看着围在石桌上的一圈人,默默地坐在一起加入剥石榴的队伍。   万宝妆笑了几声,拿出小刀把石榴顶划掉,然后顺着纹理划下四刀,这样剥开的石榴正好石榴粒都暴露在外面,她有些得意地向几个孩子展示:“看,得这样切石榴才好剥呢。”   “哇!”几个孩子发出惊叹的叫声,“万姐姐,怎么做到的呀?”   万宝妆摸了摸鼻尖,一边展示一边和他们解释道:“其实也是阿婆她们教我的,先这样划,再这样划,再剥开.......”   战容肃拿着小刀坐在一旁,目光柔和地看着对方带着一丝狡黠和灵动,微微翘起嘴角,得意地说着这样的小技巧。   “喏,是不是很简单。”万宝妆把剥开的石榴递给清泉和小景,“你们两个就不要碰刀了,仔细剥下石榴粒就好了。”   “好咧!”   两人像是得了什么口谕一样,坐在一旁认认真真地扒拉着石榴粒,涂月拿着水果刀,学着万姐姐的样子顺着纹理剥开,玛瑙一样的石榴粒就都裸露出来了,他举着石榴看向万宝妆:“万姐姐,是不是这样!”   万宝妆觉得那个少年就像新雨一样,喜滋滋地咧嘴向自己邀功,于是揉了揉他的发顶:“是的。”   涂月碰了碰自己的发顶,有些微红着脸颊:“万姐姐,他们说摸头顶会长不高的。”   “不会的。”万宝妆笑着又摸了一把小少年,“不吃饭才会长不高,认真吃饭,认真运动就能长高了。”   涂月便抿着嘴角笑了,像是猫一样,被夸了便不好意思蜷起尾巴。   清泉在一旁歪着头问道:“阿姐不是说不睡饱才长不高吗?”   “我大哥说不好好练武才长不高。”战荣景在一旁着急地说道,“夫子还说要认真读书才会长高呢!”   “到底怎么样才能长高啊?”   听见俩小孩的控诉,万宝妆和战容肃相视一笑,默不作声。   将一小块白色的猪油膏放入汤底里,用筷子轻轻搅拌化开,然后放入煮好的米粉,撒上葱花便可以端出来,桌上有超好的青椒小炒肉码子,酸豆角肉沫码子,还有简单的酸菜和炸花生粒,舀一勺码子盖在米粉上。   滑嫩香甜的米粉,白白嫩嫩地躺在汤汁里,配上味道极香辣的码子,加上猪油的灵魂点缀,简直是妙不可言,涂月将汤汁都喝完了,端着碗又进厨房去煮了一碗出来。   万宝妆笑着看向几个端着码子倾倒的孩子,又偏头看向一旁的青年,他果然是不擅长吃辣,就这样一点青椒小炒肉,也能吃得鬓角微湿,笔挺的鼻尖冒出一点细汗,看起来倒是有几分可爱。   战容肃抬起头来,清俊的眼睛微微睁圆:“怎么了吗?”   真的好像一只被辣住的大型猫猫。   万宝妆笑道:“味道如何,这可是我家乡的味道。”   战容肃认真地点头:“珍馐美味。”   “那你们也带一些回去吧!”万宝妆在一旁细数这种米粉的吃法,“除了煮着吃,还能炒着吃,里面放鸡蛋、豆芽、还有肉或者自己喜欢的配菜,一起炒着吃,最重要的是,要加灵魂酱料剁辣椒!炒出来又香又嫩又辣。”   在一旁吃着汤粉的涂月闻言眼前一亮:“万姐姐!正好我还没吃饱!现在就去炒米粉吃吧!”   “要加肉,加很多肉,还有辣椒,辣一点好吃!”他想着那个剁椒的滋味,口水直流。   万宝妆摸着面前的碗壁:“我只看别人做过,自己还从没有尝试过。”   涂月的眼神便黯淡了起来,像是小狗狗耷拉低垂着耳朵,满眼的失望。   新雨将碗筷一收:“这有何难的,我去给你炒一份。”   战荣景和清泉坐在一旁:“我也要,我也要再吃一点。”   “好咧!”   说罢她就进了厨房,不就是炒米粉吗?按照阿姐说的顺序,就是炒米粉,加蛋加青菜加肉和酱料就好了。   她把剩下的青菜和豆芽洗干净放置一旁,又快速切了不少新鲜肉装入碗里,然后起锅热油,油烧热冒烟后打入鸡蛋快速煎炒几下赶置锅边,放入肉沫煸炒出油,然后加青菜豆芽翻炒均匀,因为家里人都喜欢吃脆脆的青菜,所以快炒至断生的时候加入米粉,依次加入少许盐、酱油和剁辣椒,不过片刻炒至米粉变色变香即可,想了想,出锅前撒入少许葱花和麻油。   坐在外面的几人闻着这霸道的香味,肚子里的馋虫都被勾了起来,尤其是下入辣椒爆炒的时候,那股诱人的味道,涂月和战荣景馋得连口水都要滴下来了。   炒粉很快又很简单,新雨尝了尝咸淡,眼前一亮,味道确实不错,涂月听见锅停的声音,连忙进去帮她洗锅子,催着她:“快端出去吃了!”   不愧是夜宵神器啊,青菜脆嫩,酱料也都是大豆一点点磨出来的,炒出来的米粉更加香气扑鼻,油亮诱人,色泽金黄,咬下去柔韧爽口。   涂月几人端着碗,呼啦地往自己的碗里扒拉着米粉,又香又辣,和刚刚的汤粉又是完全不同的口感,一本满足吃到撑,然后放下碗筷歪坐着身子消食。   万宝妆眼里都是细碎的笑意,她和那个面色柔和青年相视而笑,齐齐无奈摇了摇头。   栅栏上的爬山虎变了颜色,原本郁郁青青的叶子一点点蔓延成红叶斑斓。靠在一旁的木芙蓉也开了,斜立低垂着粉白花蕊,镀上一层薄薄波光花影,相映益妍,分外妖娆。 第74章 中秋 飞花令   路云双手递上今日的信:“侯爷, 京城那边的信。”   战容肃展开,果不其然是镇武侯在信里骂骂咧咧,说自己只顾着追女娃子然后忘了爹.......   他看了几行, 默默地揭过去,拿出下面那一封:   “我儿,展信佳:   你远离京城已有七年, 每年都在中秋回来相聚, 却说今年中秋便不回京过了, 你爹嘴上骂骂咧咧, 不过心里还是惦记着你。不知今年你在邵燕那边过得如何,小景跟着你可有什么不便。不过娘想了想, 你如此沉稳, 定能将小弟照顾好。听你爹说, 小景都不愿回京了,想留在你身边,这样也很好,你们兄弟二人多年未曾亲近, 如今却也是有了兄弟的样子。   娘知道,我儿凌风早就长大了, 有自己想要做的事情,不管怎么样, 爹娘身体康健, 你不必忧心, 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吧。当然了, 如果能早日将我的儿媳娶回来,娘也是十分欣喜的........”   战容肃笑了笑,将信封仔细收起来, 便走至桌旁提笔回信。   至于那边的万宝妆正被拖着往外走去:“万姐姐!万姐姐快一点!”   “来了来了。”万宝妆拿着月饼被战荣景拽着往外走,“小景,只是去吃晚饭,不用这样赶时间吧。”   战荣景笑嘻嘻地说道:“万姐姐,你可是好久没来我家了,今日家里做了好多好吃的,你绝对想不到我们弄了什么!”   万宝妆把手上的月饼递给涂月,双手撑过战荣景的双手,将其一把抱起:“那你说,家里弄了什么啊?”   战荣景趴在她的怀里一个劲地笑:“我才不告诉你。”   清泉坐在马车上,探出身子笑着说:“阿姐,我知道。”   战荣景扭着身子去捂住清泉的嘴:“不准说不准说。”   “到底是什么啊?这么神神秘秘的?”万宝妆抱着人坐上马车,把战荣景搁在自己腿上挠他的痒痒肉,“快说快说。”   “哈哈哈哈哈.......”战荣景躲避不过了,笑到眼泪花都冒出来了,“我告诉你告诉你,万姐姐别挠了。”   战荣景缓了缓情绪才说道:“家里杀牛啦!万姐姐你不是想吃牛吗?今日我们吃牛肉锅子!还有之前说的烤牛排。”   新雨凑近了问道:“小景,不是不能随意宰牛吃牛吗?”   战荣景扭了扭屁股坐在里面:“那牛自己摔断了腿,不能劳作了,大哥就把它宰了嘛。”   万宝妆挑眉微妙地笑了笑,这牛摔得还挺巧的嘛。   今日是中秋,卿姨却回不来,要在店子里和那群姐妹一起过中秋,不过前几日她回到家里做了不少月饼。   卿姨做的是苏式月饼,用饴糖和猪油,做的酥皮,里面放的是腌制的猪肉和鲜花,色泽美观,馅料肥而不腻,层酥相叠,口感酥脆。   还做了不少传统月饼糕点,家里的月饼多到吃不完,万宝妆这几天看见枣泥、莲蓉就觉得甜到粘牙,还好还有店里那么多姐姐一起分担,不仅分给了绣坊里的姑娘们,还有奇妙馆里的掌柜和店员,摆在店里赠与客人享用,终于是解决了。   前不久战荣景缠着一定要一起过中秋,万宝妆拗不过对方,只好无奈应允了,说起来确实是好久没去凌风家了。   桌子上中间立着一个咕噜咕噜冒着热气的锅里,里面是用牛骨熬了一天的底汤,那些片好的新鲜牛肉摆了满满一桌,上脑肉质细腻,脂肪交杂均匀,肌理分明,透明可见纹路,雪花肉口感香甜多汁,外脊西冷肉质细嫩,一烫即熟......   除了冒着热气的汤锅,还有一个铁皮烘烤的箱子,下面煨着松木炭,上面则是铁皮与铁架,可以在上面烤肉。   牛柳里脊牛油牛舌牛筋等不好涮锅子的物件都摆在烤架的一旁,不难想象它们的宿命是什么。   不知道对方哪里找来的新鲜桑叶和生菜配在一旁,还有几道卤肉、口水鸡、什锦素菜等冷菜放在一旁。   万宝妆惊喜地坐在一旁,看着桌上琳琅满目,笑着道:“良辰美景,邀约共饮,这应该要配点酒吧。”   战容肃微拢眉尖,却也没能拒绝对方的眼神:“喝些果酒可好?”   “好啊。”万宝妆笑着应道,她转过头来看着几个小朋友:“当然,你们喝果汁就好了。”   一旁的红衣便拿了一壶温热的梅子酒上前为两人斟酒,白瓷酒杯里装上了带着一点青色的酒,晶莹地折射微光。   万宝妆将红衣一起拉入座:“一起来吃吧。”   红衣抬眼看了看侯爷,只见对方笑着应允了,涂月一入座便两眼发光看着面前的大块肉。   牛排放在铁片上滋滋冒油,烤出来的肉还带着松木的香气,难怪大家对木炭的要求都这样的高。   碗里的蘸料是细细磨出来的花生酱与芝麻酱,细腻浓郁的香味,放点香油和蔗糖复合味道,浓烈的香气带着清甜,涮好的肉片轻轻一沾,放入嘴里,真是人间美味,妙不可言。   杯盅里的清酒,万宝妆也只是浅尝辄止,那酒仿佛带着雪的清冽,又因是温热,到像是冬日雪融,春日花开之感。   她看着几个孩子用抢着从锅子里捞起肉片,囫囵地吃下肚里,笑了笑:“我们来玩点游戏吧。”   外面的夜色这样好看,月白风清,纤云四散,佳期如梦,俯托银河玉盘,空月舒波流泻无声,云雾静谧缥缈,浮空片玉,影灯相错乱,冰绡乍洗,青天倒转如一尘不染的冰川湖水,坠落的澄澈月色像是在水中清洗的绡帛,泛出透明的微光与冷意。   清泉将手上的烤肉用鲜嫩的桑叶细细包裹折叠,再一口吃下,含糊地说道:“阿姐!玩飞花令!”   “嗯嗯,中秋就是要玩飞花令的!”战荣景在一旁接着道。   清泉举着手指点了点:“阿姐,我们正好七个人,飞花令不是刚刚好吗?”   涂月连忙吞下嘴里的肉片:“什么飞花令,那是什么东西?”   万宝妆扶额闷笑出声:“看来不只我一人不擅诗词啊。”   涂月一脸茫然地看着大家,飞花令?那是什么?   “那涂月来负责烤肉。”万宝妆把烤肉的夹子和刀叉递给迷惘的涂月,“我们就玩两局飞花令吧,不用按格律,就只押韵尾。”   她用亮晶晶的眼睛看着那位青年:“分组,输了要有处罚。我们姐弟三人,你和小景还有红衣一队,接不上来就得罚酒。”   战容肃莞尔一笑:“好啊。”   “那宝妆先开头。”青年放下酒盅,浅笑看着对方,“互接。”   万宝妆:“花间褪绿藏秋风。”   战容肃:“落花萦波氤氲红。”   新雨:“月下花灯影幢幢。”   红衣:“一笑一花一心动。”   清泉:“蟾光横窗花照中。”   战荣景:“木樨飞霜舞花弄。”   ............   万宝妆喝下一杯酒,脸颊浮上一层薄红,嘟囔着说道:“这样不行,得换一种方式。”   战容肃吃了几杯薄酒,脸色不显:“好,你要换什么?”   “相互出题,对面来答!”万宝妆想了想自己脑海里库存告急的诗句,不能再对诗了。   “可。”青年欣然允诺。   万宝妆挑衅一笑:“从数字‘1’加到‘1000’,答案是多少?请在一分钟内作答。”   战容肃诧然,居然是算术题?   红衣皱着眉头在一旁,她不是特别懂这种算术题,战荣景掰着手指头,半晌过后放弃了,喊道:“万姐姐!难道你算得出来吗?”   万宝妆数着时间,有些怡悦自得:“当然呀,答案是500500。”   战容肃沉思心算片刻,眸光微闪,答案真的是五十万零五百。   万宝妆举起酒壶给他满上:“输了,该你喝。”   战容肃挑眉喝下清酒,顺势出题:“谜题,北方壬癸巳调和。”   这是什么?万宝妆捂着脑袋,自己不擅长猜谜,就在她准备喝酒之时,一旁的清泉歪着脑袋有些疑惑地说道:“凌风哥哥,是《水经注》吗?”   战容肃有些无奈地颔首:“是,猜得不错。”   新雨和万宝妆笑着揉了揉清泉的脑袋,他团在两个姐姐中间红着脸傻笑。   万宝妆乐不可支地看向对面的几人:“你们输了,凌风喝!”   ........   虽然万宝妆不擅长猜谜,可是清泉意外地学了不少,她又时常出些算术题刁难对方,总的而已居然是赢多输少。   她笑靥如花,脸上溢着满足的愉悦与得意:“你们输了,要有惩罚的!”   “惩罚?”战容肃偏头看向对方,“适才好像没说?”   万宝妆狡黠一笑,眼里灵波转动:“刚刚我也没想到自己会赢啊。”   “快快快,你们要表演节目!”她一瞬不瞬地看着青年,“中秋盛会,怎么能没有人表演一番呢。”   涂月和战荣景率先起哄:“快快快!侯爷去舞剑!”“快拿大哥的佩剑来!”   战容肃嘴角漾出一抹无奈的弧度,笑若朗月入怀,春水流淌涟漪,随意地撑着桌子起身:“红衣,去取我的佩剑来。” 第75章 醉酒 “宝妆”   万宝妆坐在一侧看那个青年月下舞剑,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轻云笼月时隐时现, 浮动皎洁,在月色下徘徊倘佯,遨行驰骋又戏弄着月光, 剑光闪耀, 寒芒倚彩, 神光离合, 忽明忽暗。   她不知不觉喝着酒,迷迷糊糊地觉得那像是神灵从月桂之上的琉璃宫驾鸾车而来, 霞姿月韵的神灵踏歌而行, 俊美清雅, 扬衣蔽光,游移无定。   战容肃收回剑,只见那位女郎脸色如同余霞散成绮,娇媚横生, 软弱娉婷地撑着下巴,一手伏在案桌之上, 云鬓半偏微散,对着自己含情笑语。   “你醉了。”战容肃走上前来, 看着对方, 眸色幽深。   万宝妆歪了歪头, 有些困倦又有些不明白醉是何意思, 眼睛如星光一样只管仰面对着他笑。   战容肃将剑递给一旁的红衣,单膝蹲下和她平视,重复道:“你醉了, 回房歇息吧。”   “涂月,带着小景他们回房休息。”   新雨抱着睡意惺忪的清泉问道:“阿姐呢?”   “我会送她回去的。”战容肃向她颔首示意,一旁的林管家带着几人先行回房歇息了。   万宝妆的意识在清醒与模糊之间,她好像明白自己是醉了,只是又有些迷糊和迟缓,她蹙着眉尖,不愿起身,似是有些委屈地看着他。   战容肃心神恍惚,难以自持,他伸出手想去碰一碰她,半路清醒过来,连忙退开,却不料万宝妆抓住他冰凉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之上,懵懂又明媚地对着他笑。   “冰冰凉凉的,好舒服啊。”万宝妆眯着眼睛,绯红而温软的脸颊在他手掌心蹭了蹭,宽厚又温凉的手掌,虎口处还有一层薄薄的茧。   一边是柔若无骨的手掌,一边是杏腮桃颊,那般温香玉暖的凝脂在自己手掌心里,小兽一样依赖着自己,战容肃的耳边嗡嗡响,像是海妖呢喃蛊惑着自己,他在理智坍塌前猛地抽回自己的手,呼吸不稳地看着对方:“红衣,送万女郎回房歇息。”   一旁当做什么都没看见的红衣闻言,上前俯身想扶起万宝妆,万宝妆却扭了扭身子:“不要红衣。”   战容肃蹲在原地,唇边无意识地噙着一抹笑意,有些宠溺与纵容的克制:“那你想要谁?”   万宝妆迷迷蒙蒙看着他,唇色水光潋滟,神色迷离,然后张开手臂对着面前的青年嫣然一笑:“你,要你抱。”   要疯了,真的要疯了,战容肃阖上眼帘,清楚地明白自己的血液都在沸腾叫嚣,耳根通红,浑身肌肉绷直僵硬,搭在膝上的手背迸出青筋。   万宝妆伸着手臂,瞧见对方半天不动弹,紧闭双眸蹲在自己面前,她恍惚想起那个乘鸾而来的神灵,耳边似有鸾鸣铃声,那么面前这个人是真实的吗?   她凑近了些,伸出温热的指尖想碰一碰他。   战容肃只觉得有一股带着酒香的气息靠近自己,似有若无地撩过鼻尖,他心跳如雷,眼睑微动,却又忍耐着未睁开。   直到对方柔软温热的手指按在自己的眉心,他倏地睁开眼睛看向对方,脑海里有一根理智的弦在拉扯,被细细密密地不知名细线缠绕攀爬。   万宝妆看着对方极深黑的眸色,像是不大明白那样可怕的眼神,她目如流光溢彩,笑着看向对方,只觉得对方的眉眼可真好看,长眉入鬓,目若朗星,像发光的星星一般明亮。   她的手指从眉心轻柔滑下,滑过挺立的鼻尖,停在薄薄的唇峰上,手指腹是柔软的触感,手指背似乎感受到了一股紊乱灼热的气息。   就在对方还想继续戏耍之时,战容肃迅速抓住对方玩弄的手指,然后起身将其抱入怀中,面无表情地说道:“该回房歇息了。”   万宝妆觉得自己像是靠在铁块之上,还是一块滚烫热乎的铁块,她搂着那块僵硬的脖颈,靠在这硬邦邦的铁块上昏昏欲睡。   战容肃面不斜视,大步往前走去,停到门前正要将人抱进去时,听到红衣略带怪异的提醒:“侯爷,这是.......您的房间。”   战容肃这才发现自己走错了地方,刚想转身,怀里的女郎便扯着他的衣领问道:“我不能进这个房间吗?”   她晃了晃身子想要下来,战容肃拗不过,将她轻柔放下,只见站在门口的女郎一把推开的房门,带着些得逞的笑意:“我就要睡这里。”   战容肃无奈地扶起她绵软的身子:“红衣,先将灯点上。”   “是。”红衣将灯点上后停了一会儿,看了眼步履不稳的万女郎,还有俯身做小的侯爷,笑了笑才退出房间。   万宝妆好奇地在这个房间里转来转去,其实她什么都没看清,处在一种类似看见了,但没能记在心里的玄妙境界。   “咦?”她突然看见床边的柜子上有一串亮晶晶的东西,走过去想要看清楚,战容肃还没发现对方的意图,扶着对方走上前。   等到他也看见那手串时,已然晚了,只见那位女郎雾蒙蒙的眼神也遮不住那狡黠灵动之意,她举着那手串摇摇晃晃地说道:“这不是我的珍珠吗?”   珍珠与灯色的光泽浮在她身侧,游离缭绕在这个房间里,战容肃只觉得这个房间太小了,如此紧闭褊狭的空间,他像是忘记了呼吸一样,不知如何作答。   万宝妆像是笃定了这是自己的珍珠一般,没等他的回复,突然将珍珠攥在自己手上,然后在床边慢悠悠地踱步,如同稚子学步一般摇摇晃晃。   “你知道吗?我以前叫万宝宝哦,因为我是万家最宝贝的小孩。”   万宝妆举着手上的珍珠手串,像是撒娇又像是痴笑,娇憨稚气:“以前啊,我的手上,脖子上,包括脚踝上都带着金和玉,都是我爸妈给我买的。”   她一边说,一边指了指自己泛着粉红胭脂的手腕和脖颈,又好像想起了什么:“哦!你不知道吧,爸妈就是爹娘。”   有的人醉了就会全身泛红,万宝妆便是这样,如今在灯下,更能看见她双颊晕红,软惜娇羞之态。   战容肃立在一侧,定定地看着对方举着粉色的双手示意,视线只顾看着她的眼睛,不敢乱瞥。   万宝妆像是站不稳一般,坐在床边上,摸着耳朵对着他笑:“我阿娘说,等我成年了,就带我去打耳洞,这样以后成亲了还能多要份首饰彩礼,我们还能为你多添一份耳饰的妆。”   说着说着,她流下泪了:“可是他们没有等到我成年,就离开了。”   “他们都离开了我,就剩下我一人。”   “我便再也不想叫万宝宝,可是去改名字的时候,我又不忍心将‘宝宝’都去了,好像这个世间再也没有他们的痕迹了,我又舍不得这份亲昵与爱意,突然想起他们说要给我添妆,最后改成了‘宝妆’。”   “我曾在海边一次次从日落看到日出,似梦非醒,醒来后,又一次告诉自己,他们已经不在了。”   万宝妆的眼底沁出泪水,划过脸颊,她伸手摸着自己的耳垂,低声道:“真可惜啊。”   战容肃眼里尽是轻怜痛惜之意,他缓步上前,俯身为她拭去眼泪:“莫要哭了。”   这样的泪太烫了,灼热滚烫,只让人心疼难以。   万宝妆伸手抱住面前的青年,青年这一次没有迟疑,将她抱入怀中调转坐在床边,万宝妆只觉得自己虚无飘游的身子被人用力接住,是那样温暖的依靠,在他怀里发出小声的呜咽。   战容肃抚着对方的鬓发,有些笨拙地轻拍着对方:“不哭了.......”   直到对方迷迷糊糊地在他怀里睡着了,他动了动僵住的手臂,掀开寝被,将对方放在床上盖上寝被。   他看着对方泪盈于睫,伸出食指在她眼下轻轻拭去,拨乱了那长而湿润的眼睫,也拨乱了自己的心。   青年睨见女郎手上紧紧攥着那一串珍珠,缓缓蹲下将其取出,然后握着女郎柔软的手腕将其系上,珍珠的光泽在灯下莹莹闪烁,青年温柔低语:“你是最珍贵的宝贝。”   待到一切完整,战容肃才站立在床侧,半晌捂了捂脸,快步走出去:“红衣,万女郎睡着了,去帮她整理一下。”说罢不等对方回复,逃也似的疾步离去。   红衣打开房门,只见万女郎缩在被子里,侧脸团在枕头里,脸颊上还有湿润的泪痕,红衣帮她褪去鞋袜外衣,取下了发饰,又取了盆温水,用湿热的手帕为她擦拭脸颊与手臂。   万宝妆终于觉得一身轻松舒适,窝在带着青松味的床上,沉沉睡去。   而另一侧奔至书房的战容肃,有些头疼地躺在软塌上,一想到对方睡在自己床榻之上,便有些心绪难平。   他忿忿起身走至书桌旁,拿出一旁的佛经,开始研墨抄写佛经。   “叩叩叩......”整理完毕的红衣来到门外,“侯爷。”   “进。”   “侯爷,需要把万女郎唤醒洗漱一番吗?”   “不必了,让她睡吧。”战容肃顿了顿,又道,“备上醒酒汤,若是夜里醒来让她喝下。”   红衣想着万女郎一身酒气团在侯爷的床上,还有桌面上的佛经,有些微妙地笑了笑,又问:“侯爷,已经备好热水了,您去洗漱一番吗?”   “好。”   战容肃坐在浴盆里,墨色长发披散在背后,他扶着额角撑在浴盆边,氤氲的雾气遮住了眼里的情绪,扶着额角的修长手指,无意识抚在自己眉心鼻梁之上,仿佛还有那样电触之感。   水清倒影,等他发现自己的动作时,倏然拍向水面,水花四溅。 第76章 甜酒 酿糯米甜酒   那一定是假酒, 假酒!   万宝妆愤愤不平地取出一个笼屉,把泡了一早上的糯米沥干水分,上锅蒸熟, 这样的糯米会更加颗粒发明。   等到糯米蒸熟,要拿出来晾一会儿,大概降温到手摸着只有些温热的程度才行。   她用筷子胡乱扒拉着蒸笼里的糯米, 刚蒸熟的糯米十分烫手, 不时碰到了食指, 她嘶了一声捂着自己的手指, 吹了两下,怔怔地看着食指上面留下一个微红印记。   熟糯米散发出一种特色的香味, 还有热气不断地往上飘散, 在一片乳白色环绕中, 她好像感觉到食指指腹上还有那样肌肤温热的触感。   长眉入鬓,俊眉修眼,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那样炽热灼烈的眼神, 自己居然在那样的眼神里放肆。   想什么呢?!她甩了甩头,将脑子里那些旖旎都甩出去。   制作米酒的关键在于传统酒曲, 这是用晒干去根的辣蓼草、丁香、甘草、茯苓、墨旱莲等草药制作,最后撒上老酒曲发酵而成, 这里面的用量和曲引都需要靠老手艺人的经验, 发酵的温度和时间都是变化的, 一般在七月到九月之间, 是最好的时间。   万宝妆取出一块传统酒曲,传统酒曲是白色的,圆滚滚的十分可爱, 而且圆润中带着清香,忿忿地将酒曲放入碗中用力捣成粉末,然后加入半碗凉水化开,倒入蒸熟的糯米里面,搅拌均匀。   这个时候的糯米带着微热,手掌拌上去倒是挺舒服的,然后将糯米都倒入酒缸中,稍微压紧抹平,中间舀出一个洞来,更方便观察情况,然后封盖,盖上棉被放入温暖的地方发酵几天即可。   这样做出来的糯米甜酒酒香浓郁,清香可口,里面的糯米醪糟软糯香甜,极其美味。   万宝妆蹲在厨房里面,不知道想些什么,突然站起身来,拿出一个瓷锅,锅里放入清水,取出一碗醪糟放入里面煮开,在小火下,瓷锅里的甜酒咕噜咕噜冒着气,她从一旁取出一块桂花糖放下,清甜的滋味自厨房里飘出去,然后放入糯米小圆子,一点红色枸杞,最后打入一个鸡蛋,快速划开,一碗甜酒圆子冲蛋就做好了。   暖乎香甜,柔软细嫩,喝上一口热乎的汁水,那滋味尤其甜蜜。   清泉舀着小圆子,呼呼了几下,一口咬下,软乎的糯米圆子,再喝一口甜水,一路暖到胃里,整个人都暖烘烘的,他有些好奇地问道:“姐姐,阿姐酿的米酒就好了吗?”   新雨想着这里面是不是还能放入桂圆干,闻言回道:“没呢,这是从那户湘西人家处买的,酿酒方法也是人家教的。”   “阿姐酿的糯米酒好像还得过三四天吧。”   煮出来的甜酒并不带多少酒精,两个孩子吃了也只觉得浑身热乎乎地十分舒服,他们俩有些莫名地看着阿姐红着脸嘟囔面前的甜酒:“阿姐,为什么是假酒啊?这不是甜酒吗?”   万宝妆回过神来,赧然地捂着脸,有些人醉后会完全忘记自己的所作所为,可她不是,且不说拿出来的只是梅子清酒,而且她只是醉迷糊了,并没有喝断片,待她一觉醒来,便发现自己霸占了别人的床,留下一床的酒味,又想起夜里发生的种种。   她还记得自己极其孟浪去碰凌风的脸,不知是美色误人还是酒后不清醒,反正她真的去碰了,还特别轻佻放肆一路滑下,按在青年的唇峰之上,那般柔软的触感。   简直胆大妄为,凶猛猖獗,如果不是凌风霎时间抓住自己的手,还不知道会接着做出什么任意横行之事。   纵然强迫自己不要再回想了,可还是会在脑海里突兀地想起,都说薄唇无情,可是薄唇也是柔软温热的啊。   万宝妆耳畔通红一片,还在人家房间里撒酒疯,一直哭闹不休......   第二日醒来,本来想连忙逃走,可是这样一来就暴露了自己全然记得的事,她只能跟着红衣去洗漱过后,装作若无其事地吃过早膳才离开。   她全程不敢直视那位青年,好在对方好像有些困顿还有些心事,没能注意到自己的怪异之处。   万宝妆哀嚎了一下,全然不知那位青年瞥见自己满是酒味的床会如何。   她嘴里的那位青年,那日清晨看着自己凌乱散着酒味的床,久久不语,他伸出手拿过寝被,那股酒味里藏着的幽香更加明显了,像是一种花香。   这是万宝妆每日梳洗后都涂抹发油,将面乳涂到身上留下的复合花香,枕巾被子里都留下了那样的幽香。   “侯爷,要把寝被都扔了,换一套新的吗?”   “不用。”战容肃迅速丢下手上的物件,又补充道,“清洗干净即可。”   在红衣略微微妙的眼神中,战容肃步履稳健地走去练武场,只是裸露的耳根一片通红...........   而这边的两个孩子茫然地看着万宝妆把自己埋在手臂里,露出白里透红的耳尖,粉粉嫩嫩的耳尖在光线下近乎透明,像是半遮半露芍药花。   葡萄种植到长出果实需要两年时间,去年枝条先长到合适长度,再打顶,今年春天爆出侧枝,就有开花枝条,到了冬天把副梢修剪,等明年春天到了,培养主梢上面的冬芽就可以等着开花结果了。   柿子树移植也需要两三年的生长时间,今年结果的只有从野外挖来的山樱桃灌木丛。如今秋季到了,柿子树上的叶子都开始泛黄枯萎,起起落落地飘着树叶,随风偏转轻巧地落在石桌上。   万宝妆伏在桌子上,看着自己手腕上的珍珠,也不知道凌风什么时候给自己系上的,当初为了那么话本子和戏班子的宣传,便把珍珠全都当掉了。   她伸出手腕转了转,糖果色的珍珠熠熠生辉,想来是那位当铺掌柜自己喜欢,便留下了,如今又原封不动地回到了自己手上。   万宝妆无意识地笑着,随手取下落在头顶的树叶,拇指捻着叶梗,来回转动着绿中带黄的落叶,叶子边缘微微卷翘,叶脉更加清晰,在光线下闪烁着翩舞。   她看了好一会儿,又想起青年在月下舞剑的姿态,漫天寒芒映辉,在月色下交织成不可思议的星辰逐月的场景,那样夺目的光辉。   她闭上眼睛猛地揉了揉脸,又起身出去拿了个盆,把面粉倒入进去,碗里撒入蔗糖,等量的温水和米酒,加一勺醪糟,化开米酒醪糟和糖,开始做酒香馒头。   这是一种用米酒自然发酵的馒头,温水倒入面粉里,搅成一块一块的柳絮状态,白色的柳絮散乱在盆里,用手将其揉成面团,揉到表面光滑后切成面剂,每个面剂再撒些干面粉继续揉搓,这样做出来的馒头会更加有嚼劲。   不过这都是她奶奶说的,也是看到了米酒,她才想起还可以用米酒做酒香馒头,这可是奶奶的特制秘方,只有家里能吃到这样的馒头。   这样的面团果然是能缓解心情,她抿着嘴角,有些泄愤般往柔软的面团上捶了两拳,发出轻微的声响。   新雨瞧见了,有些不解:“阿姐,你若是揉累了,就换我来揉吧。”   万宝妆摸了摸鼻尖,把面团递给地方,半歇着半无聊地发散着思维,原本是计划徐徐图之慢慢来,现在却做了这样的事情,应该怎么办哦?   等到新雨将面团揉至光滑,万宝妆揪下一团面剂,手上抹了些干粉继续揉搓,小小一块软绵绵的面剂,揉起不费力又十分舒服,接下来就这样把面剂搓成自己喜欢的模样就好了,顺便把清泉也叫了过来:“你们喜欢什么形状啊?自己捏吧,太复杂了可不行。”   “我要捏成一朵花!”   “那我要捏成星星的样子。”   “捏成月亮好像也挺好的。”   反正她自己就是把面剂搓成了白白胖胖的长条,没管那两个捏花捏三角捏五角的孩子,把白白胖胖的馒头剂子隔开摆放在蒸笼里面,一半的馒头上面刷一层鸡蛋黄撒一点熟芝麻,另一边没有刷,她长大些的时候,就不爱吃上面有鸡蛋黄的馒头了,只爱吃最简单的米酒馒头。   把捏好的馒头放到一旁温暖的地方,自然发酵一个时辰,揭开后会发现馒头剂子完全膨胀变大了,有些挨挨挤挤,瞧着就十分可人,又白又胖又软乎的面团躺在蒸笼里面。   万宝妆又给里面的馒头面团调整了一下位置,分开一些,免得蒸煮的时候继续膨胀,软乎软乎地黏在一起。   然后起锅烧开水,大火蒸一刻钟接着关火焖半盏茶功夫即可。   这样蒸出来的馒头极其松软,按一下会反弹,摸起来极其舒服,看着就诱人,散发着糯米酒的甜香,酒味已经被煮出去了,留下绵长的酒香气息。   小孩子果然爱吃上面刷鸡蛋黄的那一种,他们抱着那些形状千奇百怪馒头就开始啃。   馒头就是要吃刚刚蒸出来的,热乎绵软,又喧又甜,每一口下去都是香喷喷的滋味,在这样香甜的气息中,万宝妆把脑海里那些东西全然按下去,就当做什么就不记得了吧。 第77章 登高 摘板栗听故事   这里的暖意比南方晚一些, 秋天却来得早一些,来临的时候,街上弥漫着炒栗子的香气, 沙粒炒板栗的缘由已经追溯不起来了,从火中取栗开始,便已经有人烤板栗吃了。   这几日万宝妆都泰然自若地与对方相处, 在对方略带探究的神色中装傻充愣, 末了还邀请对方去爬山。   战容肃听到爬山有些怔然:“爬山?”   “就是登高望远还有踏青呀。”万宝妆笑着说, “巷子里的阿婆说城外的板栗都熟了, 可以随意采摘,我还没摘过板栗呢。”   “听说山上的柿子也都可以摘了做柿子饼, 阿婆她们最近都在外面摘了不少回来, 齐郎君他们还邀请我一块.......”   没等万宝妆的话说完, 战容肃便应下:“可,明日便去山上摘板栗吧。”   一年一度秋风劲,汀江之上有绵绵不绝的江涵秋影,邀友共登峰峦翠微, 气澈天明,烟水悠悠, 归雁横倦,飞离晨雾, 满山满谷的落英缤纷。   这山上居然有这样多的野果, 她盯着那样小灯笼样子的果子, 眼神微妙奇特:“这个灯笼也能吃吗?”   战容肃轻笑两声, 将那颗黄色果子外面一层剥开,露出一粒圆滚的黄色果实递给对方:“尝一尝,很甜。”   万宝妆疑惑地把那颗圆圆的果子接过来, 慢慢咬下,汁水清甜可口还带着一点沙沙的感觉:“这是什么呀?怎么这么甜?”   “是这边的特色野果,叫‘菇凉’”   “真有意思。”   往山上走去,路上遇上许许多多面容和善的老人,还有不少带着孩童的青年夫妻,背着空背篓的人往山上走去,背着东西的人满载而归,伛偻提携,往来不绝。   板栗原来外面有刺啊!而且是长在很高的树上,这应该怎么摘呢?   那些热闹的人群早有准备,从树下捡起几个长长的木棍和竹竿,由树冠外围向内敲打小枝振落栗苞,那些成熟的栗苞哗啦啦地落下,底下的人纷纷让开,待他打完后才拿起箩筐上去将落在地上的栗苞、栗实都拣拾干净。   几个空手而来的人傻眼了,万宝妆看了看地上掉落的几个苞,伸手拆开看了看,这板栗居然是包藏在密生尖刺的总苞内。   有个汉子看见他们站在原地什么都不做,招呼道:“这地上的板栗都是可以捡的,你们随意捡起来就好了。”   汉子指了指一旁的板栗树:“小郎君,那树下应该有放好的竹竿,要是想打板栗也可以拿竹竿慢慢打,不过不可太过用力,免得损伤树枝和叶片,也不会将没熟的板栗打下来。”   涂月一听这话,眼前一亮,走到树下去翻一翻,果然是找到了几根好好的竹竿,顺手就拿起来开始打树枝。   掉落的板栗苞落了一树,他躲避不及,被砸到头上,毛刺的尖尖戳得他嗷嗷叫。   清泉和战荣景笑着跑到里面去捡板栗苞,也被刺得嗷嗷乱叫。   一旁的汉子哈哈大笑,拿出一个草编的帽子递给他:“小兄弟,戴个帽子吧,然后斜着打,就不会落到身上了,还有那两个孩子,拿这个夹钳,把板栗苞踩住夹开它,取出里面的板栗就好了。”   自然掉落在地上的板栗苞带着黄褐色,打落下来的板栗苞还带着青翠色,不过它们都开着口,露出里面红褐色的板栗果实。   树下都是扫在一旁的空苞,还有混合着绿色、黄色、红色五彩斑斓的落叶,铺了厚厚的一层,踩在上面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将落叶团在一起,随风摇曳沙沙作响,浪漫又缠绵。   新雨拿了一个背篓走过去,放在一旁,随手捡起一个板栗咬下,新鲜脆甜:“阿姐,这个板栗好好吃啊!”   “新雨姐姐,板栗可以直接吃吗?”   “可以啊!”   战荣景和清泉对视一眼,好奇地捡起板栗,一口咬下,只在板栗的硬壳上留下了明晃晃的门牙印,然后捂着牙大叫:“新雨姐姐,板栗壳好硬啊。”   新雨嘻嘻一笑,把一旁玩耍的涂月叫过来,涂月拿出刀给他们划开,剥出几个新鲜栗子果肉,带着一点点微黄的白色,特别脆又格外甘甜。   几人席地而坐,围在篓子旁边开始剥栗子:“阿姐,快来尝一尝,可好吃了!”   “凌风哥哥,你也过来呀。”   万宝妆站在一旁用手接下翩飞的落叶,战容肃站在一旁目色柔和地看着她,青年玄色的衣裳和女郎的辰纱绮罗在风中交织翩飞,一个丰神如玉,一个清丽明媚。   红叶萧萧入北野,秋色浓,荻花落英,疏光水色随山迥,倦听风、水潺湲。梧桐过风翻庭菊,镜天霜、芙蓉胭脂。莫负东篱好时光,惜一色,心盈怀。   “就来。”   万宝妆放下手上的叶子,朝着闹腾的几人走去,接过他们剥好的新鲜栗子,她看着这连绵山峦,原以为只是座无人打理的野山,可是这山脉起伏,到处都是干干净净的野果,山上还有修好的栈道和山路,山间的清溪洄流,水清沙白,几位老人家坐在溪边垂钓闲聊,孩童在一旁跑跑跳跳,捡着地上的野果,窅窅悠悠,怎么看都不像是无主的野山。   “这山上都不会有野兽吗?为何老人小孩都来此玩耍。”   一位路过的阿婆听见了,放下手上小小的箩筐,笑着问:“女郎不是我们本地人吧。”   万宝妆无奈地笑了笑:“不是。”   阿婆下巴颏儿扬了扬:“这山啊,原本是无主的野兽,里面山林灌溉,确实有很多的野兽。”   “以前啊,战乱刚开始的时候,大家都很惶恐,这里又不是什么富裕的地方,土境褊狭,民多田少,很多从渤海关那边逃难过来的流民也聚集于此,便更难了。那个时候没有田,可他们也要活下去啊,便到山里来找东西,挖东西去城里卖,好歹是有口吃的了。战乱刚刚结束的时候,这里还是很乱,没想到过了一年左右,说这外面的山都是一位大人的封地,不让他们随意上山了。”   “可是这里的冬天冷啊,又那么长,需要吃的,也需要柴火。”   “过了没多久,有群带刀的汉子上了山,那些偷偷摸摸来山上找东西的人以为要被抓走了,慌不择路地逃跑,没想到那群带刀的汉子把人叫住了,说,‘没关系,这山以后都还能随意上来’。他们把山上的栈道都修修补补,又弄了几条路出来,把野兽狼群都赶跑了,还种下了不少柿子树和板栗树,这山上越发茂盛,到了时节,漫山都是成熟的果子,可还是让附近百姓随意采摘。”   “靠着这山上的野味、柿子、板栗、果子、菌菇、木材......就连山上的木芙蓉花都能做菜,城里好多富人家的夫人喜欢吃芙蓉花粥,只要勤劳些上山采摘进城售卖,或是自己把食材腌制过冬,不知道活了多少人。”   不知不觉中,新雨、涂月和两个小孩都凑了过来,蹲坐在一旁仔细地听阿婆回忆。   “后来的生活越来越好了,人们都自发地清理山上的杂草,修补石路。”   “还有人在山脚下还修了几个小房子,以供歇息。有的时候我们还会把山上过多的果子摘了,放到这木屋里,那些行动不便的老人和孩子随意拿走就好。”   阿婆依旧明亮的眼神浮现温柔的笑意:“这几座山就一直在这里了,我们偶尔也会上去摘些菌菇。”   万宝妆看着阿婆面色柔和,带着感激和缅怀的样子娓娓道来。   她突然明白了这城里的人为何都如此厚道善意,原来是有人在这群山里种下的希望,淋上了几场春雨,迅速发芽生长,让附近的人都捡到了手里,他们心怀感激,又放在风里一路播撒。   “阿婆,那这样多的东西在山上就从来没有出过事吗?”清泉有些好奇地问道。   阿婆用厚实温暖的手掌摸了摸清泉的小脑袋:“当然也是有的,记得有人好吃懒做,在山脚下抢人采摘好的食物,还打伤了几个人,没想到那群带刀的汉子知晓了,把人抓了丢衙门,然后那几日看见行动不便的老人家,还会帮忙背着他们的背篓将人送进城里。”   “也不知道是哪里刚刚打完仗的一群汉子,脸上都是刀疤,自己一瘸一拐的,还帮老婆子背一篓子的柿子和柴火.......”   “咦?一瘸一拐,有刀疤?”涂月和战荣景几人小声嘀咕起来,“怎么听起来这么熟悉呢?”   这满山的花陶然共醉,青翠下无限思量,南飞的大雁在天空之上萦绕着余音,又迁徙不见踪影。暄风不休,这风慢悠悠地绕啊绕,绕到了熟悉的地方。   万宝妆看着一旁浅笑着听着阿婆说话的青年,真心地说道:“他们可真是一群善意温柔的人。”   青年笑而不语,只管看着她。   阿婆在一旁听着了,笑着说:“可不是嘛,老婆子就问他们多大年纪了啊,有没有娶亲啊......”   “阿婆是给他们做媒啊?”万宝妆有些惊讶地问道。   “是啊,这么好的郎君,长得又高大,不过是脸上有点伤,有什么打紧的,村子里好些女郎都打听他们呢。”阿婆有些笑呵呵,“还真让我做成了这个媒。”   “还有这事呢.......”   ...........   待阿婆慢悠悠下山后,万宝妆看向那个长身玉立的青年,笑着问:“你喜欢什么样的日子?”   战容肃眼底笑意不减,浅笑道:“平凡安稳的日子。”   .........   敛襟两闲适,悠歌缅深情。 第78章 出门 出门饺子迎风面   带着剪子, 把那些还硬着的黄色柿子连枝剪下,再背回家中,路上瞧见的菇娘果、野生猕猴桃、八月瓜.......统统都带回去。   野生猕猴桃小小一个, 还得放几天才能吃,但是八月瓜已经果壳开裂,露出里面白莹莹的果肉。路上随手摘下的八月瓜, 是一种长相比较长圆形的果子, 因为果壳炸开, 又被叫做“炸”, 里面的果实倒是汁水充盈,甘甜清润。   卿姨将小孩留给她的八月瓜细细剥下, 埋在米饭里一起闷熟, 煮出来的饭粒乳白清甜。   她们坐在石桌旁边, 将柿子梗部留下一点,剪去枝叶,然后用小刀将柿子皮削下来,带着硬实的柿子, 拿在手上就像是苹果一样,万宝妆忍不住咬了一口, 极其涩口,又都吐了出来:“呸呸呸, 好难吃。”   卿姨坐在一侧拿着细刀转着手上的橙色柿子:“你这是在做什么呢?”   万宝妆喝了口水, 漱了漱口, 嘴里的涩意才消散了些:“我只是想吃脆柿子而已。”   卿姨笑着摇了摇头:“这边可没有脆柿子, 只有这样的软柿子,才好做柿子饼过冬呢。”   软柿子熟了以后软糯甘甜,尤其是里面的芯, 吃起来有一丝丝在牙齿间爆开的汁水,只是容易沾上一手黄色的汁水。   新雨在一旁,用麻绳系在剥皮后柿子的梗部,串成长长的一串,然后挂在厨房木杆之上,这个地方隔雨,又能晒到太阳光,橙黄色的柿子晃晃悠悠地垂下来,变成了一排整整齐齐的柿子串窗帘。   削下来的柿子皮也不要随意扔了,拿箩筐装起来,一起风干。   卿姨一边削皮一边絮絮叨叨:“挂上去的柿子要晾晒一个月左右哦,直到它表皮都干燥,要翻动捏一捏,捏饼时柿饼外硬内软,回软后没有发汗现象,里面的水分没有了才能取下来捂出柿霜。”   “知道啦,我们分辨不出来可以让巷子的阿婆们帮我们看看嘛。”   “要在缸里铺一层柿子再铺一层柿子皮......”卿姨又想起缸子里做的柿子醋:“那些柿子醋可要密封好了,不能随便打开啊。”   “知道啦。”   “若是过些时日天冷了,下雪了,还得给缸子外面裹一层厚被,别给冻坏了,到了来年,酸味醇厚,又带果香的酸甜,很是好吃。”   万宝妆笑了笑:“卿姨呀,天冷了,我们也要烧火热火炕了,厨房里会一直烧着火,冻不到你的宝贝醋。”   姨便也莞尔而笑:“你这个顽促鬼,就知道打趣卿姨。”   新雨在一旁系着麻绳,听见了也止不住地嘻嘻笑:“卿姨你放心,我们一定会照顾好这些柿子的。”   她们将挂不住的柿子减去叶子与梗,拿出一个空隙较大的平底箩筐出来,将柿子朝下平放在上面,放在一旁自然晾晒。   院子里摆满了橙黄色的柿子,摇摇晃晃的一串串柿子,看起来格外喜人生机。   万宝妆坐在院子里看着斜阳西挂,带着余温的金色阳光懒懒散散地撒下,笑了笑:“卿姨,我们明日早上包饺子吧。”   “好啊。”卿姨一如既往笑得温婉清丽。   “酸菜猪肉馅!”新雨笑着说,“酸菜猪肉馅的饺子好吃!”   万宝妆想了想:“我要吃荸荠猪肉馅,再给清泉弄一个香菇馅。”她看了看卿姨,又问道:“卿姨呢,要吃三鲜馅的饺子吗?”   卿姨笑了笑:“你们这三种馅就好了,不用再加了。”   “那可不行。”新雨反驳道,“四种馅料刚刚好,每人一种。”   “什么馅啊?”刚刚进门的清泉听到一点,有些不明觉厉地问道。   万宝妆沉吟了一会儿:“我们在说,要不要把柿子肉放到饺子里去,看看会不会好吃。”   清泉信以为真,睁大了双眼,略带着纠结:“阿姐,这样......不会好吃的吧.......还是不要尝试了。”   看见那个小孩迟疑的样子,院子里三个人笑作一团:“哈哈哈哈哈。”   清泉这才明白,阿姐又拿自己开玩笑,扑上去抱着她:“好啊,阿姐你又骗我。”   第二日清早,天还未亮,新雨便拿着钱袋打算出门去割些新鲜的猪肉回来。   万宝妆忽然瞧见了几只在柿子串下玩耍的猫崽,叫住打算出门的新雨:“丫头,再买两条鱼吧,开个鱼汤做饺子,然后把鱼肉给猫吃,它们也吃点好的。”   新雨脆生生地应道:“好咧!阿姐我晓得了。”   从坛子里抓出一把酸白菜放入盆里清洗一番,加些清水先泡着,然后将荸荠、香菇、芹菜都清洗干净。   卿姨喜欢吃的三鲜是用芹菜、猪肉和虾仁一起做的饺子,她不太吃韭菜,都是用芹菜代替。   芹菜是最好洗的,将上面的叶子都薅下来,留下根茎清洗干净即可。   香菇要剪去根部一点点脏东西,只保留部分蒂头,清泉玩盆里接上清水,然后把剪去根的香菇放进去,用力攥紧圆圆的顶端,将里面的脏水都攥洗干净,玩得不亦乐乎。   新鲜的荸荠清洗干净外面的泥土,然后用小刀削去外面的皮,削着削着,万宝妆忍不住放入自己的嘴里,新鲜荸荠清脆甘甜。   卿姨则在一旁和面团,她对面粉与水的比例自然是十分老道的,揉好面团后放置一旁自然醒一会儿,又取出了葱姜蒜拍碎放入温水中,加入一点杜康酒泡着,等剁肉馅的时候可以放进去一些水,这样的肉馅既去腥味又没有姜味。   新雨买回来的新鲜猪肉二分肥肉八分瘦肉,鲜嫩带肥,里面又没有筋膜,她笑着说:“我可是第一个去买肉的,挑了最好的一块肉。”   新雨拿出刀将瘦肉剁成细蓉泥,慢慢地加葱姜水,沿一个方面搅打上劲,再慢慢加入薄盐、胡椒粉、酱油、香油等调料,放置一旁腌制片刻。   新鲜的河虾只留下尾巴,其余部分都给后院的鸡吃。   卿姨已经将配菜都切好了,将肉馅分成四份,分别将配菜都加进去。她又将一旁的面团取出来,将面团里的空气都揉出去,然后手上沾了些面粉,将面团搓成长条,切了一个个面剂,接着拿出擀面杖开始擀面皮。   万宝妆拿起一块面皮看了看,卿姨擀出来的面皮厚度适中又圆润可爱,笑着说:“卿姨,你知道吗?去年过年时我们也做了饺子,擀出来的面皮特别丑,一边厚一边薄。”   卿姨笑着摇了摇头:“你们呀,等今年过年我来弄面皮。”   “好啊。”   包饺子这种事果然是熟能生巧,前段时间还包了米饺,如今包这样的饺子,也能包出一个像模像样的褶子。   她们先在这边包着饺子,新雨将鱼处理干净,然后起锅热油,将鱼煎至两面金黄焦脆,再沿着锅边加入滚烫的热水和姜片,锅里的水很快就咕噜咕噜地变成了白色的鱼汤,新雨将锅盖合上,用火钳扒拉了一下柴火转到中火慢慢炖,接着去和阿姐她们一起包饺子。   不过万宝妆学到一种偷懒的包饺子方法,饺子皮合上,然后一头一尾都按到中间,再用拇指按一下便好了,一个白白胖胖又格外好看的饺子就出来了。   卿姨包的饺子格外好看,小巧玲珑,外面波浪一样的褶,像是半月一样,卿姨笑了笑:“下次时间足够,我做些蝴蝶饺子和鸳鸯饺子给你们看看。”   清泉看着自己手上瘪瘪的饺子,连忙点头:“好啊好啊。”   新雨会做美人扇饺子,将中间捏紧,左右两个虎口处卡住饺子两端,大拇指用力捏紧饺子边边。   饺子包好以后,锅里的鱼汤也炖得差不多了,香气扑鼻。将两条炖得软烂的鱼都捞出来,然后舀一些汤汁放入猫盆里,放在一旁凉一凉。   汤里放入一点盐,再把饺子慢慢放入锅里,用铁勺的背部轻轻推动饺子,绕着锅边转一转,防止饺子粘住,盖上锅盖等饺子浮上来即可。   几人围在铁锅旁边,锅边溢出一点白色的香气,闻着这飘出来的香气,肚子更是饿了,猫崽也看着自己的盆喵喵直叫唤。   卿姨笑了笑:“几只小馋猫。”   等到饺子煮好,盆里的鱼肉鱼汤也凉了,四人,四猫,一起坐在客厅里慢悠悠地吃着早饭。   鱼汤又白又浓,极鲜极香,饺皮硬香爽滑,肉馅鲜嫩,暖呼呼的鱼汤和饺子煮在一起,变成了更加鲜美醇厚的饺子汤,吃完饺子再喝一碗汤,极其舒服。   待到一碗饺子吃完,卿姨又问了问:“真的没有什么要我带的吗?”   清泉和新雨都摇摇头:“没有。”   “卿姨顾好自己就好了。”   万宝妆倒是想了想:“卿姨帮我找些玉石回来吧,白色的玉石和黑色的璞玉都找一些吧。”   “宝妆是要自己用吗?”   “对。”   “好,江南繁荣,我帮你多找一些回来玉石回来。”   “那就多谢卿姨了。”   卿姨看了看天色:“车队估计在城门等着了,我也要赶紧过去了。”   不知为何,近日来,从江南那边的布匹丝线突然提价,卖得相当昂贵,可是江南善养桑蚕,控制了大部分丝绸行业,卿姨要去那边看一看,顺便看看江南如今盛流之物,谈一谈生意。   万宝妆上前抱了抱她:“卿姨,一路保重。”   新雨和清泉也忍不住抱着卿姨:“卿姨,要平安。”   “卿姨,要早些回来过年啊,说好了今年你来擀面皮的哦。”   临近秋天的最后一个月,卿姨从海关转水路,直奔江南,去了更广阔的天地,也是她传奇一生的开始。   几人站在城门口,目送着渐行渐远的车队,清泉突然说:“阿姐,我以后也想去外面走一走,去游学,可以吗?”   “当然可以。”   “阿姐会难过吗?”   “我会想你,也会牵挂你,但不会难过。”万宝妆揉了揉他的脑袋,“去外面的世界好好看一看吧,天地广阔,征程遥远,总要用脚步丈量一下。”   新雨抿了抿嘴角:“那我想一直待在阿姐身边可以吗?”   万宝妆笑了笑,也揉了揉她的头:“当然也可以,心有坚守,留在哪里都可以。”   “阿姐怎么这么多道理啊。”   “不懂了吧,这就叫心灵鸡汤。”   “嘿嘿......” 第79章 烟火气 糖炒板栗桂花糖......   临近霜降时节, 巷子里的人都忙着储备过冬的食材,万宝妆跟着她们学晒红薯干、晾柿子饼、磨板栗粉、做肉铺肉干、桂花糖.......   那颗桂花树嘭嘭嘭地蓬勃生长,如今簇簇洒洒落着桂花, 万宝妆也拿着箩筐,在底下接了不少桂花,满满一箩筐的新鲜桂花, 带回家慢慢筛选, 先挑选出坏掉的部分, 余下的桂花小心去掉梗, 只留下金黄色的小巧花瓣,然后用纱布包着用清水稍加冲洗, 在光线充裕的地方铺开晾干。   沾着水的桂花裸露在外面, 实在是太香了, 晒在外头极其容易招虫子,万宝妆拿着晾干的桂花,抖了几下箩,看见里面细小的爬虫心里有些不适, 便径直拿到外面去想直接扔了。   门口正经过一位小娘子,瞧见了有些好奇地问道:“万女郎, 你这桂花晒好就不要了吗?”   万宝妆正想将桂花倾倒在外面的桶里,听见路过的小娘子的问话, 回道:“这桂花里头有虫子, 不能吃了, 我得重新弄一份。”   孙小娘子十八九岁的样子, 看见箩里处理极好的桂花花瓣,有些羞赧地商议道:“万女郎,你能不能把这个干桂花送给我, 我用来做香囊,然后我再帮你接一箩筐新鲜桂花回来,可以吗?”   “不用。”万宝妆把箩筐递给对方,“只要孙小娘子不嫌弃,就都拿去吧。”   “多谢万女郎。”孙小娘子喜滋滋地抱着一箩筐干桂花回去:“怎么会嫌弃呢,做香囊的时候仔细些,将里头的脏东西捡出去就好了。”   万宝妆又重新接了些新鲜桂花,这一次晾晒的时候,外面罩了一层纱布,又在里面罩了一层绢丝纱,两层防护,终于是没有什么脏东西落在里头了。   她把晾干的桂花放入白瓷碗中,准备拿出精盐撒上几茶匙的时候,突然想起刚刚那位孙小娘子含羞带怯的模样,随手抓了把金黄色桂花捧在手上,凑上来闻了闻。   真的是挺香的,做香囊好像也挺合适,把桂花烘干些,再往里放一些香草和安神助眠的草药,会不会更好一些?   万宝妆笑了笑,分了一半桂花出来仔细收着,还得去问问孙小娘子,香囊里放些什么香料比较好。   随即在另一半桂花上撒入几茶匙精盐挑拌均匀,这样可以杀菌清洁,又能脱去水份。   毕竟不能高温消毒,也不能用开水烫伤桂花的香气,至于做桂花蜜的琉璃罐子自然是放在锅子里煮了煮才拿过来,把漂亮的琉璃罐子擦拭干净,底下浇一层蜂蜜,又铺一层桂花,再浇一层蜂蜜.......最后用蜂蜜盖在顶部,然后密封放置在阴凉的地方。   桂花会自然发酵回甘,发酵回甘前期,瓶内桂花会出现上移悬浮现象,几个人趴在桌子上看着罐子里的蜂蜜,透明的琉璃罐子里,金黄色的桂花和蜂蜜来回倒转,留下一点白色的细末痕迹,倒也是十分漂亮。   “哇,好漂亮啊。”   “阿姐,你第一次做桂花蜜就成功了呀!”   万宝妆摸了摸鼻尖,都是现有的野蜂蜜,只要晒干桂花放进去就好了,这有何难。   而过了几日,战荣景无意间瞧见大哥的床帐上挂着一个香囊,好奇地问道:“大哥,你的床帐上也挂了香囊呀,好像是桂花味的,怎么我没有呢?”   只见青年神色有些不大自然,低咳了两声:“你想要,让红衣去做几个便是了。”   “哦。”战荣景疑惑地往外走去,怎么红衣姐姐做了香囊都不给自己呢?   万宝妆买了许多蜂蜜回家存着,不仅是因为几人喜欢吃,时常在糕点里放些蜂蜜,还因为巷子里有位阿婆做得一手好猪肉干,最喜欢做些肉干分给巷子里的孩子们吃,她做的肉干又香又甜,风味独特。   阿婆站在她这个小小院子里,笑着和万宝妆传授经验:“做肉干呢,有两个地方很重要,一是调味,二就是烘烤。调味的秘密在于蜂蜜,烘烤的秘密也在于蜂蜜,若是要做肉铺,还需要将新鲜肉剁碎剁成肉茸,再铺在铁皮子上面,比肉干麻烦多了.......”   选取上好的猪后腿肉,按照肉的肌理切好,用一点果酒去腥味,放入白糖、蜂蜜、酱油等酱料腌制一夜,要用大火烘烤出来,风干的肉干没有烘烤的肉干这般香气,尤其是在烘烤的时候再往上面刷薄薄一层蜂蜜水,肉干的味道就会更加醇厚。   用特制的笼子罩住火,便成了简易的烘烤箱,万宝妆擦了擦额前的汗:“这里面好热啊。”   阿婆笑了笑她:“你先出去,我给你翻一下。”   她们用的上好松木烘烤,厨房里总是飘出醇厚绵香,甜中带咸,还带着一点松木的香气。   做这些个东西,要舍得油、舍得木炭还有盐、糖甚至是上好的蜂蜜,尤其是晒干鱼干鸭那些干货的时候,必须要多抹盐巴在外面,免得坏了。   而当年一战成名,拿回了海岸线霸权,如今的海盐事业也陆续发展起来,大家倒也不紧缺盐巴这类东西,虽说冬日里晒盐困难了,可官盐在朝廷控制下倒也不会太涨价。   万宝妆坐在外面,石桌上放了一个小型的石磨,前些天在山上摘了不少板栗回家,烘肉干的时候也把煮熟的板栗剥开外壳,果肉也顺便烤干了,现在将干板栗仁放入石磨里,慢慢磨成细粉,这样的板栗细粉能保存很久,细腻流香,能做糕点,也能做蒸肉,据说做出来的蒸肉别具风味。   阿婆走出厨房的时候顺手帮她捏了捏挂在一旁的柿子,柿子已经脱水,变成有些深的橙色。   “万女郎,因为这你厨房一直在生火烘烤东西,你这个柿子再挂几天就可以放缸子里捂霜了。”   “好,晓得了。”   她拿出磨好的板栗粉让阿婆带回去:“阿婆,栗子吃多了胃不舒服,你带些板栗粉回去吧,磨得细细的,可香了。”   阿婆笑呵呵地接下了才离开:“明日我再来帮你看看火候,可别烘过头了,那样硬,不好吃。”   “好,谢谢阿婆。”   新雨从厨房里出来,也是满头的汗,万宝妆看了看:“要不然我们在厨房旁边重新建一个烘烤房吧,就在厨房里也不太方便。”   新雨顺手将新鲜栗子洗干净,拿出小刀在顶部划十字:“阿姐,我们厨房旁边还有位置吗?”   万宝妆指了指厨房和柴房的空隙:“就这一块,又不用建很大,让匠人来砌砖就好了,正好冬日冷了,这里也能温暖一点。”   新雨抽空看了眼位置:“好像也可以。”   “那明日就叫人过来修一下吧。”万宝妆看着新雨手脚不停,招呼道,“小心点,可别划到手了。”   栗子壳格外坚硬,用小刀划十字的时候一不小心就会划伤自己,万宝妆食指上便被划了一道,在指腹的位置,当时血流不止,把两个小孩都吓着了,好在她反应快,拿出手帕按住没一会儿便不流血了。   不过还是抹了伤药,外面包了一层纱布,只是新雨怎么也不肯让她拿刀,只把那个小石磨递给她:“阿姐,你要是无聊,就磨些板栗粉打发时间。”   待到手上的新鲜栗子都开了口,新雨便一把端进厨房里,起锅,锅底放些清水和一点清油,盖过栗子底部即可,将栗子平铺进去,盖上锅盖,中火焖一段时间,待到水快煮干时,在栗子上面刷一次蜂蜜,继续合上盖子,不一会儿油在锅底滋滋作响,散发出香甜的气息。   万宝妆喜欢吃甜一点的糖炒板栗,闻着这清香气息,又往里面偷偷加了些饴糖,新雨瞧见了,也没管她,只是拎起锅子晃动一些,让油和糖裹在栗子外面。   家庭版简易糖炒板栗,香甜可口,带着蜂蜜的清润,每一粒都是饱满糯甜,还没有沙子,这样的板栗万宝妆能抱着吃一天,可惜板栗吃多了胃会胀气,新雨会控制住量,每次做糖炒栗子都不会过量,不让家里的两个人一时吃多了。   清泉抱着满袋子香喷喷的糖炒栗子还有肉干到学院里,得到了同学们热烈欢迎,围在他身边一起共享美食。   “清泉,你家里怎么总是有这么多好吃的。”   “上次的甜酒馒头也怪好吃的。”   “你家卿姨做的鲜花饼也可好吃了。”   清泉剥着板栗,想了想:“阿姐说生活不算富裕却也闲适,所以在追求精神世界的满足与新意,她便是格外喜欢这样平淡日子里的烟火气。”   “嘿嘿嘿,那也挺好的。”同窗的孩子嘻嘻笑,“这样的我们也有口福啦。”   有个八九岁的孩子坐在一旁幻想道:“要是我长大了能娶你阿姐就好了。”   没等清泉反应过来,战荣景已经一把拍向他脑袋:“你想得美,万姐姐才瞧不上你呢。”   那个孩子捂着脑袋哀嚎:“我就是随便想想嘛......”   “想也不能想!”   瞧见那人吃瘪的样子,周围的孩子都哈哈大笑起来。清泉没理会周围人的嬉闹,他看着手掌心里那颗圆滚滚的焦黄色栗子仁:“烟火气......” 第80章 霜降 捂柿子红薯霜......   薄薄轻雾弥漫, 外面的桂花要落了,可是油茶花又开了,姿态弱盈, 洁白柔软被短柔毛,幽萝踩云。   万宝妆看着上面的花蕊,俯下身去闻了闻:“好香啊。”   她看着这一棵油茶树, 用略带可惜的语气说了句:“可惜了, 才这么点大, 结的籽也不多。”末了还有些奇怪:“有点奇怪哦, 为什么结的籽才这么点。”   战容肃在一旁听见了,问道:“嗯?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万宝妆抬起头来看向他, 解释道:“在我家乡那边, 这样的油茶树长得高些, 上面结的籽也多些,每到九十月份,满满当当一树上都是圆圆的茶油籽。”   战容肃眉峰微拢:“可是,这样的树长出的果实生硬苦涩不可食用, 过多食用还会腹痛难忍。”   万宝妆睁大了眼睛,有些惊讶地笑着道:“谁和你说这个果实是用来吃的啊?”   “嗯?”战容肃疑惑地看着她。   万宝妆这才发现, 他们好像完全不懂这个油茶树的作用,她指了指这个灌木树:“你知道它为什么叫油茶树吗?”   战容肃摇了摇头:“并不知, 这像是偶然长在这里的观景花。”   万宝妆看了看旁边的油茶树, 确实十分矮小, 开出的花除了好看没有别的, 果实也不可用,难怪在这里作为一种观赏花。   她笑了笑解释道:“这个应该是油茶树,它的果实可以榨油, 榨出来的茶油色清味香,格外好吃,又耐储存,而摘下来的油茶籽壳堆积自然发酵后,可做上好的肥料。”   看着对方略微惊讶的神色,她又补充道:“我在家里常见这样的油茶树,比这个高很多,结出的籽也多,也许是这边的气候不太适合种油茶树,所以这茶油树才长得如此矮小,要不是开出的花和结出的果实是一样的,只怕我也不认识。”   战容肃垂眸思考片刻,回道:“宝妆,你确定这个植物结出的果实能榨油并可食用吗?”   “当然,我和家里人都吃了很多年,小时候外面种满了这样的树,每到这个季节便是村子里镇子上榨油的时节,土法榨出的茶油带着一点呛人的苦与香,混杂在一起,尤其是站在榨油坊外面,各式味道混杂,想忘也忘不了。”万宝妆看向他,有些不解,“有什么奇怪的吗?”   战容肃看向她明澈的眼睛,解释道:“如今市面上常用的油都是动物油脂,用牛、羊的脂肪做出油称‘脂’,猪肉油脂炼出猪油则称‘膏’,从西北传入的则是胡麻油,路途遥远,而部分人用芝麻磨出油入菜,更少的便是杏仁油。”   万宝妆想了想自己吃的油,好像是这么回事,一直在吃猪油和芝麻油,她有些好奇地问:“这边不是盛产大豆吗?为何不做大豆油?”   “大豆也能做油?”战容肃用明亮的眼神盯着她,“宝妆可否仔细说一说?”   “我不知道大豆如何榨油。”在战容肃有些失望的时候,万宝妆指了指旁边的茶油树,“但是我见过这个茶油籽如何榨油,大豆也能够试一试吧?总是要多尝试才能找到方法。”   “大概每年九十月份油茶籽便成熟了,摘下来曝晒或者是小火慢烤,外壳会自然开裂,这个时候将里面的茶籽取出来,外面的壳堆积在一旁。”   “取出来的茶籽用石碾研碎,磨成细腻的粉状,然后将其放置蒸笼上隔水蒸熟,在其滚烫未降温之前,快速压紧实压成饼状,然后丢到铁器里。”万宝妆描述不出那种铁器,只能指手画脚地和他说,“或者你之前有没有驾驶过轮船或是关过城门,拉着链锁,一圈圈地转着,城门便开始紧闭压实,大概就是这种人力拉动铁器可达到的力度,将里面的油都压出来。”   说到这里,她突然想起来:“能用胡麻榨油,器具应该都是差不多的吧。”   “不过这样榨出来的油里面会有一点杂质。”万宝妆仔细回想那种除杂质的白色粉末叫什么,她紧皱眉头,回忆着初中化学知识,突然想起自己吃的米粉,她知道圆粉里加了明矾才能十分弹牙,而清除杂质的东西叫:“白矾!”   “往里面加入白矾,静置一夜,可以去除杂质。做好的油可以用热锅试一试,锅热下油,若是有异味就是油坏了,这个油榨好了是很香的。”   土法榨茶油其实吃了很多年,不过慢慢地被市面上大豆、花生、菜籽等其他油类瓜分了市场。   战容肃看着那位细细回忆作法的女郎:“宝妆,你又解决了一个大问题。”   万宝妆回过神来,笑了笑:“是吗?这也是家里人告诉我的,不过这边不是不适合种茶油树吗?”   “只要有地区适合便好。”战容肃又问,“我可以将这个方法上奏吗?”   万宝妆欣然同意:“当然可以啊。”   战容肃笑了笑:“那还是不署名,像之前的‘救助方法’那样吗?”   万宝妆举起食指,在唇边做了一个禁声的手势:“嘘,千万不要让人知道是我告诉你的。”她调皮一笑:“你只要把赏赐偷偷分我一点就好了。”   战容肃宠溺一笑:“好,赏赐都给你。”   “不用,分我一点点就好了,如果没有你,这些东西其实都不会被世人广泛知晓。”   战容肃只管看着她:“即使没有我,你也能做到,只是时间长短问题罢了。”   你的身上有很多的秘密,也有一股不可思议的力量与勇气。   万宝妆笑着道谢:“还是要多谢你帮我捂住秘密。”   她只想过简单平凡的日子,这样的闲适安稳就很好。   望津云生,万里寒色卷秋,霜降时分,凉日消风飕飕,陋巷闲居,烟逐残阳弥辉。   万宝妆站在窗边,踮起脚尖把那些挂在过梁上的柿子串取下来,柿子外面已经晒干,外硬内软,捏下去也没有发汗现象,变成了带点褐色的干皱模样。   这个时候就该放在坛子里捂霜了,霜降以后温度也会骤降,天冷时节,便是最好的捂霜时间。   将柿子梗部的麻绳都取下,拿出一个合适的大缸。两饼顶部相合,萼蒂部向外,一层干柿皮,一层柿饼。柿子皮干皱着,万宝妆抓着将它散开些,总觉得这样的行为带着些许神奇,秋日的橙黄色都团在这口褐色的缸里,像是将秋日余温的味道收集了起来,捂在里面,等待开启的那一天,柿饼里的糖会慢慢渗透到外面表皮上,成为一层白色的糖霜粉末,便能在冬日里回味秋日的气息。   前些日子阿婆说的捂红薯霜,也是差不多的操作,几人将晒好的红薯干都收起来,也一层层叠放至干燥的缸中,再把大缸存在阴凉的地方。   院子里还堆积着许多大白菜大葱,如今的万宝妆已经不会对满街满巷拖着板车来卖白菜的这种行为感到震惊了,甚至迎接着新雨买来的众多过冬食材的时候,有一种,终于来了的奇妙之感。   新雨正在一旁处理白菜和白萝卜,打算腌酸白菜酸萝卜,腌酸菜不能沾油,不然白菜会烂掉,也不能过水煮一道,这样腌制出来的白菜软趴趴,一点都不脆嫩。   除了白菜,还打算腌制一点长豆角,加点杜康酒,再放一些干辣椒,过两周就变成了酸辣可口的酸豆角,用来炒肉就是极其下饭爽口的一道菜。   清泉一边递过红薯干,一边说着今日学院里发生的新鲜事:“阿姐,你知道吗?好像是平定侯献上了一种“‘茶油’的可食用油,还上奏一个折子,朝廷现在鼓励大家尝试用大豆和花生榨油,若是有人能找出这两种作物榨油的方法,赏金千锭,并封爵、蒙恩荫......”   “封爵,不封侯啊?”   “阿姐,封侯很难的。”   万宝妆惊讶地问道:“封侯很难吗?”   “当然啊。”清泉歪着脑袋和她解释,“‘侯’仅次于皇室宗亲,之前夫子说只有开拓疆域、平定边疆、威慑异族等重大功勋才能封‘侯’,如今平定侯已经献上了茶油的方法,大家只要仿造如此方法,迟早能找到大豆和花生榨油的方法,并不是第一份全部的功劳.......”   夫子偶尔会提到往来科举的策论问题,有时也会将经义或政事问题当做学子们的作业,年幼的孩童总有些新妙的角度。   清泉便将那些学到的时政策略,朝代里的官位配置,仔仔细细地告诉阿姐。   尤其是这位平定侯的来历,在海域边关告急之时,少年将军顺应时势,义无反顾征战海域,屡立战功,骁勇无畏,尤擅兵法,示弱于敌,避实就虚,以少胜多,以弱胜强。在鸭绿江防线崩溃之时,迎难而上,渡鸭绿江歼敌近百万,掣肘敌军于渤海岸,而后一战成名......   万宝妆只想起很久之前,那个青年坐在书房里,一本正经地告诉自己,只要稍有作为就能封侯。   她神色变得微妙起来,咂舌喃喃道:“稍有作为啊~”   “阿姐?怎么了吗?”清泉有些不解,“什么是稍有作为?”   万宝妆笑着摇了摇头:“没什么。” 第81章 平定侯 他们都是主角   万物开始枯黄的时候, 庭外的木芙蓉还傲霜凌放,纤细妖娆,难怪又叫拒霜花, 又过了几日,战容肃拎着一壶深橙色的茶油去找万宝妆。   战荣景和涂月跟在后面笑嘻嘻地打招呼:“万姐姐,我们来玩啦~”   战容肃将茶油递给她:“这个茶油已经吃了月余, 的确很香, 过段时日便会慢慢推广开来。”   万宝妆看着这颜色澄清的茶籽油, 哦了一声:“原来这段时间是去试验了一番啊。”   “不过你们能将油提炼到这种程度, 真的是很了不起。”   战容肃笑了笑:“也是那些匠人厉害。”顿了顿,他又解释道, “茶籽油毕竟从未出现过, 在推广百姓前, 需要有人试验一番,有些需要减刑或是立功的人,他们会主动试吃这种茶油。”   听见青年的解释,万宝妆笑了笑:“我明白, 不会胡思乱想的,这样很好。”   不过呢, 万宝妆话锋一转,调笑着看向青年:“原来稍有作为就能封侯拜相啊, 平定侯~”   青年握拳咳嗽了两声, 眼神飘忽地往天边看去。跟在后面的战荣景和涂月两人懒散地站在一旁, 看着侯爷的笑话, 偷偷地笑出声。   万宝妆抱着一坛茶油:“今天吃芋荷鸭吧。”   因着芋艿喜温暖湿润的地方,所以这边芋艿产量较少,便少有人吃芋头, 喜吃芋荷梗的便更少了,将芋荷梗外面的一层薄膜撕掉,便可入菜,清脆可口。   嫩绿清脆的芋荷,辣椒提味,新鲜的鸭子,几种食材相融合,口感丰富,最妙的是加入一点茶油,色浓却不味重,是一种岁月沉淀,多种食材混合在一起的厚实味道。   当然,这也许是万宝妆的家乡滤镜,她是极其喜欢这道家乡菜的。   涂月在厨房里帮新雨处理鸭子,清泉和小景在一旁洗着葱花和姜蒜。   而万宝妆看着青年卷起衣袖站在院子里仔细撕去芋荷梗外面的薄膜,又调笑道:“哦~平定侯过来也是要亲自处理芋荷的啊。”   青年笑了笑,看着那位女郎坐在一侧调笑自己,解释道:“其实从我外祖父这一代,我们便一直镇守边疆,守护百姓。”   “父亲袭爵后,又因百战百胜,收回草原,被封为‘镇武侯’。”   万宝妆有些惊讶:“一门双侯啊。”   “嗯。”青年垂眸应了一声,接着说道,“八年前,我被封为‘平定侯’,同年,圣上迎娶我的表姑母做继后。”   “继后?”   “是,圣上原配已病逝多年,后宫中宫空缺,而恰巧表姑父战死沙场,为了他们一门的荣耀,也是为了鼓励寡妇再嫁,还有多方考虑之下,圣上迎娶我的表姑母做继后。”   万宝妆惊叹道:“真是危险的满门荣耀的,若是还诞下嫡子就更危险了。”   战容肃像是对那位女郎大胆发言有些无奈地笑了笑:“两年后,嫡次子诞生。”   “嫡次子?”万宝妆微皱眉尖,“难道还有一位嫡长子吗?”   战容肃颔首应道:“先皇后留下一名长子,而表姑母诞下的自然是嫡次子。”   “两年前,嫡次子五岁,正式入太庙进学,并挑选伴读,所以小景才跟着我来此躲避一番。”   万宝妆咂舌:“嫡长子,嫡次子,还不同生母,这几个词就是腥风血雨啊。”   “这在网文小说里面,是需要写几百万字的阴谋阳谋呢。”   战容肃有些疑惑:“网文小说?”   “就是话本。”万宝妆笑了笑,“几百万字可能都写不下那些疯狂杀戮的凶险气氛,还有那步步为营的恐怖气息。”   战容肃只觉得她的脑子里都是些神奇的东西,每每都能将那些荣华富贵拐到一个微妙的角度。   万宝妆有些好奇:“所以你才困居于此吗?”   战容肃敛神思索了一番,否认道:“我并不是困居,我是主动选择了这样的生活,并甘之如饴。”   “一门双侯,嫡子外亲,满门荣耀,太过了。”战容肃看着外面的云卷云舒,“我退居于此,小景同样退出权力中心,就让这一门慢慢没落下去就好了。”   “过这样安心的平凡日子,不用再担心头顶的刀何时落下。”   万宝妆抿着嘴角:“会怨恨圣上吗?”   战容肃放下手上的芋荷,同她一块坐下来,认真说道:“不会。”   “圣上其实很辛苦,他一路走来十分艰难。”   “先帝重文轻武,遭遇倭寇侵犯时一步退,壮大了对方的野心,导致步步退,只能退。”   “八分风雨,形势骤然变幻,朝堂上下动荡不安,先帝又一次割据城池后一病不起,圣上是临危受命,被时局赶着上去的。”   “圣上登基后,主战,不能退,必须战。才有了我们这些武将的发挥。”   “可是水域中将士水性不足,船只落后,能人极少,不仅如此,冬日里,西北方游牧民族反目。贪官当道,军饷不足,南方水患,北方干旱,天灾人祸,风飚道阻,内忧外患汇聚一起,好几次听闻圣上劳累过度,快要撑不下去了。”   “陛下又撑了起来,免税收,开恩科,设武举,除奸臣,三请贤士,不拘一格重用人才,寻能人巧匠,以工代税,以劳换粮......杀戮果断,雷霆手腕。”   “但是先帝实在是将这场战争拖到了一个很不利的局面,时间太长了,我们只能以战养战,边练边战。”   “抢夺对方的船只和武器研究,扒出对方的粮草,占据对方的取暖工具和医药,红薯和玉米便是那个时候找到的,这两样东西救了不少人,缓解了极大的粮草压力。”   “后来父亲一举端了北部游牧民族的老巢,打到了极北端,将里面的珠宝和财物带回来,更多的是战马带回来,才缓解了国库空虚和边疆战马不足的难题。”   万宝妆心中震荡,耳边似乎响起嘶吼怒号的声音,只觉得自己年少时学习的历史书,在她面前慢慢铺开来,分明是一步一个血印,鲜血淋漓地流淌着,用血肉铸造的历史书,从漫长岁月里沉淀为白纸黑字。   她一共听到过三次他说过去的战争,第一次是红衣,那时只觉得将士难为,为他们难过;第二次是在院子里轻描淡写说着过去的故事,她只觉得有些心疼朋友的过去,感及自身困在过去的自己,只有感同身受的死亡分离的悲痛。   可这一次看着青年,她竟觉得心脏密密麻麻被攥紧,每一次跳动都要挣脱出藤蔓般的痛苦。   战容肃想起自己年少时,见过的那位太子殿下,温润可靠,时常走入京城街道和普通百姓聊天聊民事民生,那时候谁也不知道年轻的太子殿下会临危受命,撑起一个风雨飘摇的国家,而打马街头的少年,也奔赴边疆,几经生死。   “圣上在如此艰难的时候,也没有想过怀疑我们,一直信任着我们父子二人,甚至多次御驾亲征,鼓舞士气,又连夜赶回京城,主持大局,我们自当是结草衔环,死而后已。”   “圣上很累,也很辛苦,我能理解他。”   战容肃垂眸娓娓道来,抬眼才发现面前的女郎红着眼流泪,他有些踌躇,抬手为她拭去眼泪,有些歉意地说道:“抱歉,我没想惹你哭。”   邵燕城里会下雪,她想起初雪落下的时候,也是这般的轻柔。   万宝妆笑着带泪:“抱歉,我也没想哭来着。”   只是有些情绪有些心情,人为不可控。   战容肃拿出那块绣着黄色海豚的手帕,轻轻擦去她脸上的痕迹:“都过去了,我如今很好。”   看着对方微红的双眼和难受的神色,战容肃忍不住想找一点有趣的事情,他突然想起什么事,笑着说:“还记得战争刚刚结束的时候,圣上收了对方的降书,便打算归还俘虏。户部尚书直接急红了眼,半路按下降书,让对方交钱赎人赎兵器,赔偿损失,每年还要上贡进献,不然踏平那弹丸之地,作为奴役国。而我父亲一听,拉着一群武将围着对方的使者,硬是让对方脱了几层皮。”   “还记得但是圣上都目瞪口呆,看着户部尚书一层层剥皮抽筋,而后心满意足离开。”   万宝妆这才展颜笑了笑:“看来这位户部尚书也是位能人啊。”   战容肃似乎想起了当时的盛况,笑出声来,又低叹了一声:“是啊,在国库如此空虚的时候,还能不短缺各方财务,确实很厉害。”   万宝妆沉沉地看他坚硬的面容,称赞道:“你父亲也很厉害,不知道那是一位什么样的人。”   听到这话,战容肃的眼神有些微妙,缓缓道:“其实你见过他。”   “我见过?”万宝妆睁大了双眼,直直地看着他,“我怎么会见过他呢?”   战容肃低咳了一声:“巷子里,拄拐的老人......”   “拄拐的老人?”万宝妆想了想,突然缓过神来,“啊!”   “就是那个老人家啊?他被我叫人赶跑了。”   战容肃笑出声来:“就是他。”   看着对方笑,万宝妆也忍不住笑出声来:“真是.......”   他们每个人都像是为国家立心民族立魂,为万民请命的人,历史从他们开始改写。   承担了自己的责任,背负使命前行,他们都是自己生命里的绝对主角。 第82章 立冬 烤甘蔗吃饭包   这边的日子, 过了霜降便气温骤降,冻风时作,飞沙走砾。   万宝妆坐在千万年绣坊里, 团在桌后边和这群女郎们说着话,她也没问些绣坊里的事,只挑了些家长里短的话随意地说上几句。   旁边生着火, 还煮了一壶花茶, 里面放着秋菊、红枣、枸杞等物件, 清香弥漫在屋子里, 这一圈的漂亮娘子们还带着香气,万宝妆坐在这一团胭脂香气里, 听到了些惊讶的事情, 微睁着眼睛问道:“那户人家是求娶哪位娘子啊?”   “就是求娶我们乐姑娘。”   她们推出一位含羞低垂的圆脸女子, 羞赧地朝着大伙笑,看着就是喜人和气的姑娘。   她们七嘴八舌地说着话:“那郎君来给自己母亲买件对襟,我们店里都是些小姑娘的衣裳,都是掐腰的, 又仙又飘的,哪有适合老人家的啊, 正巧我们乐姑娘在,听说是给母亲过寿, 便选了一块红色的提花缎, 给老人家做了一件对襟衫, 上面绣的‘福’字饱满喜庆, 剩下的料子配了些松花色的线做了个抹额,提花缎上的花纹繁复,老太太一下就喜欢了, 郎君过来致谢,一来二去就看对眼了。”   嬉笑打闹声中,那位乐姑娘羞红了双颊,手里拧着帕子不住地转着圈。   瞧着也就是二十出头的岁数,万宝妆笑了笑:“可别打趣她了。”她又问:“那是不是得开始准备绣嫁衣了啊?”   她把张娘子叫了过来:“张娘子,给乐姑娘挑一块好的正红布料,就当是店里的贺礼。”   “再添一对枕套,两床被褥,一对手镯、一对耳饰和十两银子。”   乐姑娘连忙拒绝道:“东家,这可使不得,这太贵重了。”   万宝妆笑着说:“不碍事,往后店里有娘子出嫁,都按这个规格来。穿着我们绣坊的嫁衣,也是让别人瞧瞧这里的好手艺。”   “绣坊里赚了不少钱,可不能让外边的人瞧不起绣坊里的姑娘,也不能让人觉得我这东家苛责了你们。”   那群娘子连忙谢过,东家这是把绣坊里当做她们的娘家了,给她们做底子呢。   她们拉着乐姑娘的手嘱托道:“我们一定给你的枕套被褥都做得极好极好。”   “绣上龙凤呈祥,多子多福。”   “我给你加一把剪刀,绣娘的嫁妆怎么能没有剪刀呢?”   “和合双飞也是好寓意......”Ding ding   穿着正红嫁衣,明媒正娶嫁过去做郎君的妻子,可是她们从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站在一旁的张娘子是卿姨离开后暂管店子的掌柜,张娘子年长些,早些年也像是富裕家室里的女儿,她站在一旁连忙应道:“好咧东家,我就替绣坊里的娘子们谢过了,保管挑一块最好的正红色布料,把我们乐姑娘风风光光嫁过去。”   惹得这群娘子又是羡慕又是喜悦地笑开来,年长些的娘子拉着乐姑娘的手,细细地说着那些能让家庭和睦的秘诀,乐姑娘脸红地应下。   万宝妆瞧着有客人来了,便不在这边多打搅她们,只是轻声示意张掌柜一起进二楼。   张掌柜有些忐忑:“东家,是前几日的账目有问题吗?”   万宝妆摇了摇头:“我只是来店里随意瞧瞧,张掌柜不必如此紧张。”   再过两日就要入冬了,衣服也都从薄群换成了厚实的襦裙,上身也加了外衣和一件坎肩,丝绸这类轻薄之物倒是不紧俏了。这边冬日会有许多人上山打猎,这时候正是皮子多,猎人换钱储备过冬之时。   万宝妆看了看后院和楼上,还是用的冷水浣洗布料衣物,嘱咐道:“不必太过节省,江南高价贩卖丝绸布料对我们的影响并不大,卿姨此去江南也只是顺路之事,不用太过担心。如今即将入冬,该生火时便生火,店里时刻保持温暖,才能吸引客人。寝被也该换厚实些的,千万别感染伤寒,坏了身子。”   这里的女子大都在长期磋磨中伤了身子,格外畏寒怕冷,万宝妆有些担心她们在季节变更之时生了病,便过来瞧一瞧,果然后院都还未开暖管,店内的火炉也未用上。   张娘子仔细道了谢,人情冷暖,她在需要看眼神生活的地方摸爬滚打,挣扎多年,如何不知这位东家的言外之意。   万宝妆早早就将家里的东西换成了过冬的装备,夏日的凉爽秋日的闲适,都换成了冬日的温暖,地毯、桌布、烤炉、小火炉等等东西都摆进正厅了。   到了立冬那日,收到卿姨的来信和寄回家的各种东西。卿姨一路平安,只是初到江南时,被那些地头蛇气着了,那么好脾气的人,也忍不住骂上两声。   万宝妆窝在一旁读着卿姨的来信,笑着摇了摇头,那个温柔如水的卿姨,也骂成这样,看来是气狠了,不过卿姨斗志昂扬,字里行间都是蓬勃生机,像是存了把江南按下去的野心。   方方正正的红糖、蔗糖、珠玑......还有一些玉石等等,新雨没见那样长长的绿嫩薄皮的东西,卿姨说是岭南的竹蔗,便是用这物件可做上好的蔗糖,托人一路远程运回不少,运送这竹蔗售卖,不如直接贩卖蔗糖的利润高,所以这边都不曾有人吃过竹蔗。   万宝妆看着丫头蹲在那边摸摸碰碰,逗她道:“新雨,这个东西可是用来打架的,举着竹蔗打架,打赢的人就可以把对方的竹蔗拿回家竖立在门口,展示展示,门口的竹蔗越多,则越厉害。”   新雨信以为真:“啊?阿姐这是真的吗?”   万宝妆伏在桌上笑出声来:“哈哈哈哈哈~”   新雨恼羞成怒,拿着竹蔗止不住地跺脚:“阿姐你又逗我!”   待到万宝妆笑够了,才起身来看卿姨花了大价钱带回来的竹蔗,在门前码得整整齐齐,总共十来根。其实就是甘蔗,因为根部还带着一点点白色根须和泥点保持新鲜,所以还堆在门口这边。   万宝妆随手拿起一根,冰凉的触感,问道:“丫头是想冷吃还是热吃啊?”   “冷吃?热吃?”新雨蹲在一旁歪着头疑惑不解,垂下几缕发丝和彩色发带。   万宝妆笑了笑:“冷吃就是将它削皮直接啃,热吃就是把它煮水煮熟或者烤一烤。”   “煮熟便是入菜炖汤、和百合入粥、或是与雪梨一道煮成糖水喝......”   “烤完的竹蔗还分两种吃法,一种是榨成竹蔗汁,是一种甜甜的,又热乎的汁水;一种是接着啃。”   “哇~”新雨蹲在一旁,圆圆的杏眼不由自主睁大了些,跃跃欲试地看着这些竹蔗,“阿姐!我们每一样都试一试吧!”   “好啊。”万宝妆笑着点头,“今日便试一试热乎的竹蔗汁吧。”   今日立冬,清泉应当也会比往常下学更早些,万宝妆便取了一根竹蔗去旁边洗净,洗倒是挺好洗的,就是削皮的时候还是需要小心一点。   本来今日新雨也要做饺子吃,万宝妆有些纳闷:“立冬也要吃饺子啊?”   新雨脆生生地点头应道:“对啊。”   万宝妆呆滞在一旁:“怎么什么时节都要吃饺子啊?不会冬至也吃饺子吧?”   “嗯?”新雨歪着脑袋,“冬至当然也吃饺子啊。”   ......   万宝妆连忙伸手拦住了她:“吃点别的吧,饭包也挺好的。”   家中准备吃地方特色饭包,再榨上一碗热乎乎的竹蔗汁,竹蔗性寒,烤过之后不仅能增加竹蔗汁的甜度,还能让它的寒性减弱,口感更加温柔甘甜。   饭包的灵魂第一步是,油汪汪的鸡蛋酱。巷子里几乎家家户户都会做饭包,随便哪户人家走出来都会做一手鸡蛋酱,每家的鸡蛋酱稍有一点点区别,但是一定多油,油汪汪的鸡蛋酱才好吃。   新雨做鸡蛋酱喜欢放些肉沫,放入了肉沫的鸡蛋酱拌入米粉中,会有更加醇厚的味道。   先将肉沫炒熟放置碗里,然后碗里加少许水打散鸡蛋,起油锅炒成蛋花盛出备用,大葱切成丝后再切成末,入油锅炒制一会,再加入青椒碎、肉沫和用大豆酱调好的酱料翻炒爆香片刻,一碗香喷喷油汪汪的鸡蛋酱就做好了。   第二是大葱碎和芝麻盐,甜甜嫩嫩比人高的大葱。   蒸熟的米饭,拌入土豆泥、炸花生、胡荽(香菜)、鸡蛋酱,最后撒入大葱碎和芝麻盐。   最后的灵魂则是用一种带刺的白菜叶包着吃,这种白菜颜色翠绿,比常见的大白菜更长一些,梗茎部少一些,叶子更多,并且叶子偏薄,没有大白菜那般的厚实,可是味道同样的脆甜。   清泉冒着大风走进家门,在门外跺了跺脚,抖了抖身上的风沙才进屋子换鞋,一边脱下帽子一边问道:“阿姐,好香啊,今天吃什么呀?”   万宝妆正在倒竹蔗汁,闻言笑道:“今日吃饭包,先放下东西,去洗个手,然后喝杯竹蔗汁暖暖身子吧。”   清泉将东西麻利地放下,然后出去:“阿姐,我先去帮姐姐端东西,等会儿再来喝。”   没多久,一盆拌好的满满当当的米饭摆在桌上,旁边各种小碗放了些辣椒油、炸花生米、芝麻酱、黄瓜丝、香菇和蒸茄子,这些便是选择自己喜欢的食物加入饭包里面了,毕竟大家的口味各不相同,总有一些特别喜欢吃的东西想放入里头。   用菜叶包裹着拌饭,极香极甜脆,芝麻盐是用文火炒熟,放入适量精盐拌均匀,趁着热乎劲擀碎,这样的盐粒极香浓又带着微妙的焦咸,土豆泥恰到好处,花生米脆香,大葱碎甜嫩,香菜提味,鸡蛋酱又油又多汁,完美地被米饭吸收,最外面的白菜叶清甜又极其解腻。   一口暖呼呼的竹蔗汁,一口丰盛满足的饭包,清泉鼓着脸啊呜一口,幸福地直眯眼。   三人围着桌边享受着食物,满满一盆的拌饭肉眼可见地减少,四只猫又长大了不少,在桌下喝着肉糜汤,更多时候喜欢趴在柔软的地毯上不怎么动弹,澄清圆润的猫眼都懒洋洋地眯着。   在一片包菜叶的声音中,万宝妆和他们分享今日的喜事:“绣坊里有位姑娘要出嫁了。”   “真的吗?是哪位姐姐啊?”   “出嫁是什么样子啊?”   “是那位圆脸的乐姑娘,到时候,我带你们去瞧瞧.......” 第83章 初雪 下雪了   初雪的时候, 绵软的雪花纷纷扬扬,像是将月光揉碎的一般乱洒而下,又像是白云抖落, 压松而过。   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在小雪时节之前便已落下,雪落得早, 来年地里雨水充足, 又会是个粮食丰收, 充满期待的一年。   满院冰花散离, 万宝妆伸手接住了几朵,带着对白雪的欣喜和无可言说的愉悦, 呢喃细语:“下雪了。”   花雪浪喧, 初遇凌空疏游, 离意素姿,逦迤轻盈闲散,细风吹霰,白云晚天一色, 释润春泽,人间欢期时瑞。   初雪总是带着治愈和莫名的祝福, 轻飘飘的雪花穿过树木枝桠,随着海棠树上几片尚带绿意的叶子降落在万宝妆手掌心, 她微卷着白皙细腻的手掌, 接过这冬日的馈赠, 她看着手心里粉妆毛茸的雪花, 突然想去见一见那个青年。   她搂着自己的罗裙,甚至没回屋取外衣,而是径直朝那个方向走去, 心里像是什么也没想,又像是满满当当装着些什么,脚下的步伐却是越走越快。   纷纷扬扬的白雪,簇簇撒撒在天地间,有一位女郎急急忙忙地往前跑去,青石白雪,她绯色的裙摆在飘扬的无边雪色中绽放,过路的人都偏头看向这位在雪色中奔跑的女郎,不知她要去见何人,瞧见她就觉得满心欢喜的笑意。   匆匆赶到他府上,林管家诧异地开着门,瞧见这位气喘吁吁的女郎:“万女郎,您这是有什么急事吗?”   白雪落了满头,从发丝跌落在她的眼睫之上,万宝妆只问道:“凌风在哪呢?”   “侯爷在后院......”林管家话还未落,战容肃便已匆匆赶来。   只见那位女郎顶着红扑扑的脸庞,站在雪色中,用明亮的眼神笑着说:“凌风,下雪啦。”   战容肃怔在原地,他清楚地瞧见了女郎身上围绕着的喜悦与欢欣,跳跃到他这边,情不自禁地笑着回应她:“是。”   “下雪了。”   万宝妆笑着看向那位怔然的玄衣青年,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冲动过了,像是学生时代才会做的事情,只是瞧见了初雪便急匆匆地跑出来,只为了和对方说一声:   下雪了。   说完以后她也不知道再说些什么,又要做些什么或者去邂逅些什么,只顾着站在原地,直直地看着那个俊朗的玄衣青年。   还是战容肃走上前来,抬手为她挡下落在头顶的雪花。   两人相顾无言,像是时间停滞了一般。   挂在睫上的雪,化成晶莹的水滴落,万宝妆眨了眨眼睛,才从这种奇妙的氛围里回过神来,脸上的红意蔓延,不知道是被冷风吹得还是如何,连同耳垂都是绯红一片。   感受着来自面前这位青年给予她的压迫力和澎湃的热度,她又稚气地伸手接住面前的雪花,抬眼笑道:“你知道第一场雪和什么最相配吗?”   面前这位的女郎灿若繁星,就连吹来的风都恰到适宜,他想起春日里盛放的桃花,夏日翻飞艳丽的紫薇花,满湖烟波清丽,葳蕤蔓蔓连成片的荷花,秋日金桂飘香,木芙蓉在摇曳......   几回花香几枝芽,多少月色微茫时,思无涯,忆相逢,唯恐是梦中。   回忆里众多的景色一晃而过,只留下了面前的你,在蔌蔌雪色下明媚展颜。   战容肃喉结微动,略带滞涩之意:“我不知。”   万宝妆灿烂一笑,酒窝醉人,似是羞赧又像是欣喜:“我也不知。”   周围升腾着悬浮的雪花,在一片明亮中,她笑自己傻,又在笑喜欢这样傻气欢喜的自己。   一色云边漏细雪,拈花树树随所缘,珠霰悬曙冰初绽,婆娑翦水迎相见。   ......... 第84章 下雪天 奶茶糖葫芦烤红薯烤玉米烤土豆……   下雪天, 总是会想起冒着热气的奶茶,街边酸酸甜甜的冰糖葫芦,还有飘着香气的烤红薯, 万宝妆哼着歌把卿姨寄回家的那些上好茶叶都翻了出来。   新雨在一旁清洗着新鲜山楂,山楂的顶部是很能藏灰的,要将这一部分都剔除干净, 然后把山楂横着切开, 清理里面的山楂籽, 吃的时候才方便。   新雨一边洗一边好奇地问:“阿姐, 你匆匆忙忙跑出去,就是为了买山楂吗?”   “但是为什么会是凌风哥哥送你回来呢?”   万宝妆略微僵住, 手下的瓷碗碰到桌壁, 发出清脆的一声叮~   她摸了摸鼻尖, 带着还未消散的傻气:“就是路上碰见了。”   新雨也没太在意,哦了一声继续在一侧剔除山楂籽,将清理好的山楂整整齐齐地放在碗里。   万宝妆瞧见那对半的山楂,突然道:“山楂里面夹着糯米糍!”   她想起自己常吃的糍粑, 是一种糯米蒸熟以后捣碎制成的食品,在做成糍粑之前, 熟糯米放进石臼里,用力舂捣, 使之成羹状, 刚刚捣好的糯米还带着一股热乎劲, 吃起来柔韧鲜滑, 香甜可口。   想必这就是夹在山楂中间的白色糯米糍!她只在网上刷到过这样的图片,还从来没有吃到过。   没等新雨回应,她兴致勃勃地放下茶叶, 又旁边找出系好的糯米袋子,打开后舀出几勺糯米淘洗干净,然后放在火炉上蒸煮。   这边的糯米是白色不透明的圆短糯米,又叫做江米,口感较为甜糯,之前做出来的酒酿也清香四溢。   战容肃几人来时,便闻到了各式焦糊的味道,还有厨房里的大声嚷嚷。   “阿姐!你又失败啦!”   “啊呀,我们再试试吧。”   清泉和战荣景跑进厨房里,看见厨房里废弃的牛乳和茶叶,好奇地问道:“阿姐,你在弄什么啊?”   万宝妆沉默了片刻,随即才说道:“在试验,成功总是从众多失败中提炼出来的,不经历失败哪有成功。”   涂月噗呲一声笑出来:“万姐姐,你是不是不会做?”   清泉和战荣景嘻嘻地笑:“阿姐,我们一起来。”   万宝妆往后瞧了瞧,把涂月招呼过来:“涂月快过来,来捣这个糯米吧,等会做好吃的糖葫芦。”   新雨早就放下了一堆山楂,在一旁颤颤巍巍地给阿姐递茶叶,这可都是卿姨十分珍惜的茶叶,还是得慢点嚯嚯。   她瞧见清泉走进厨房里,想起了什么,说道:“小弟,你去屋子里,把那个烤炉里的火弄小点,就是最上面的风口关小点就好了,别烫着自己了。”   “好咧!”   跟在最后的战容肃笑意清浅,又递过不少新鲜茶叶与晒干的茶叶:“还需要茶叶吗?有很多。”   财大气粗!这不就是随便用的意思吗?   万宝妆笑出声来,拿过这一堆不知名的茶叶,在厨房里开始瞎试验,牛奶煮开放入不同茶叶,收获一堆奇异味道的牛奶茶汤。   不同的茶汤过滤倒入温牛乳中,好像有那么点味道了,只是味道不够醇厚,口感较为简单。   将茶叶在锅上煸炒一番再加入牛乳,那种奶茶的味道便出来了,绿茶清苦,乌龙茶涩口,最好喝的是用一种入口醇厚的红茶。   她在这边不停地试验,战容肃便在一旁给她打着下手,递碗、倒牛乳、舀蜂蜜和蔗糖......   屋子里弥漫着各式茶叶、焦糖和牛乳的香气,飘散着带着甜味的白雾,咕噜咕噜的气泡声、瓷锅清脆的叮铃、木杵捣捶的咚咚声,还有几人交谈的嘈杂声混在一起,声音与气味满满地装在里这个厨房里。   新雨起了瓷锅,在弄糖霜,水与糖二比一,慢慢熬煮成糖浆,滴落在水中能快速成型的一种状态。清泉和战荣景闲在一旁,又将篓子里的山楂给清洗干净了。   新雨端着糖霜放置至一旁,清泉和战荣景便拿着小竹签,插着山楂在糖浆里滚上一圈,搁在旁边等待外面这一层变成透明糖衣。   还有一种便是万宝妆想吃的反沙成霜的糖葫芦,新雨也是第一次做这种糖葫芦,只能是一点点尝试,不过她听过一嘴,若是想要糖浆返成霜,里面的水要煮干,还要加一点醋不住地搅拌。   她便同样的比例将糖和水都加入里面,不住地搅拌,在咕噜鼓泡泡的时候加入了几滴醋,慢慢地,瓷锅里的糖水直冒小气泡了,知道这是里面的水都要没了,不过她还是多搅拌了一会儿,直到气泡快没有了才放置一旁。   待到上面的糖浆有了一层糖膜,她继续搅拌时发现有些凝滞,这样应该就是成功了,便连忙倒入些许山楂,不住地搅拌开,几分钟后白色的糖沙开始浮现,挂在山楂外面。   “阿姐,我成功啦!”   涂月在一旁不住地捣糯米饭,要将其捣舂成米粒都融化,像棉团状才可,可是糯米饭是极其粘的,只能快打快起,不然米团黏在木杵底部,十分难弄。   涂月少年人,却也双臂无力,站在一旁歇着气:“万姐姐,这个糯米好难打啊。”   万宝妆正在一旁试着红茶和牛乳的比例,被他们一打岔差点忘记了:“我刚刚倒了多少牛乳来着?”   战容肃笑了笑:“一杯半。”   万宝妆呼了一口气:“还好你记得。”   少年人站在一旁拖着双手,忿忿不平地对付着手里的糯米饭,战容肃只好过去接过他的工具,继续捣捶,直到里面的糯米饭变得细腻柔韧,像是洁白晶美的一团雪。   万宝妆揪了一团雪吃下,笑着道:“就是这个味道。”   将这一团雪夹在对比切开的山楂中,然后黏在一起,糊上一圈糖浆,便成了另一种美味。   糖衣的甜,山楂的酸,还有糯米糍的清香,混合在一起。   刚打好的糯米糍较少,便不用放入模具里冷却变成糍粑硬块,而是直接取出,一部分揉成小圆饼,外面蘸一点花生芝麻糖,另一部分里面包上一点绿豆沙,或是煮一锅甜酒糍粑也是极好的,甚至做成糖油粑粑也好。   万宝妆问了问几个孩子,他们想吃那种油炸的糖油粑粑,从来没吃过这个东西。   那便做些糖油粑粑吧,正好有红糖砖块,糖油粑粑用红糖才是最好吃的。方法极其简单,锅里多下些宽油,糯米糍捏成瘪瘪的圆饼,放锅里炸一炸,外表焦脆以后捞出,过来放入红糖水,糖水和油迅速融合,冒泡。   焦脆的糖油粑粑渐渐变软,附着红糖的颜色,红润漂亮,都均匀沾到糖汁。   几个孩子都喜欢用红茶煮出来的奶茶,里面加入焦糖和一点蜂蜜,更是甜口,正巧山楂酸甜解腻。   不过战容肃却觉得龙井绿茶煮出来的奶茶清而不涩,苦中带着回甘,也是别具风味。   几人端着零食来到屋子里,屋子里摆了一个比小火炉更大些的炉子,这个炉子有一面夹层,里面煨了几个红薯、土豆还有玉米。   走进屋子里一股浓浓的香味袭来,涂月好奇地嗅了嗅:“这是什么味道?”   清泉把山楂端到桌上,回应道:“涂月哥哥,这个炉子里埋了些红薯土豆和玉米。”   “刚刚姐姐便是叫我过来将炉火弄小一些,免得烤坏了里面的东西。”   他像个小大人一样,熟练地拿过一旁的厚布,打开炉子外面一层的门,用火钳将里面的东西都取了出来摆在桌子上。   热气腾腾的糖油粑粑摆在一旁,并不是用糯米粉做出来的胚,而是直接糯米饭打出来的胚,这样的糖油粑粑更加柔嫩,外表金黄酥脆,甜而不浓,里面软香可口。   这一桌慢悠悠的小零食,没有什么可以说是摆得上排面的东西,可是浓郁复合的香味一股脑儿冒出,又慢悠悠地被咀嚼吞进肚里,只觉得这日子都不急不躁,变得越发轻快逍遥。   山楂太酸了,万宝妆咬了一口又是皱着眉小声吸气,还是外面糖霜好吃,她又夹出一个烤玉米,示意旁边的青年:“分一半吗?”   战容肃拿过玉米,用力一折便成了两段,然后放在女郎面前的碟子里,瞧见对方惊讶的眼神,他问道:“怎么了吗?”   “这是刚拿出来的玉米,很烫的。”万宝妆没看玉米,先去捧起青年的手瞧了瞧,上面有一层玉米粒按压出来的薄红,像是留下浅薄的红色印记。   万宝妆微蹙眉间,精致的鼻尖也皱了皱,嘴角下撇,带着些严肃与不悦。   青年一时间竟不敢动弹,只能愣愣地让对方捧着手仔细地瞧,半晌才咳了一声回道:“我手上有茧,很是耐热。”   万宝妆随意地在他手心轻拍了一下:“那也不能这样。”   说罢她也没管青年,捏着玉米的两端慢慢地啃,带着焦糊的玉米更多的是一种香气,浓郁的焦香味,但是吃到玉米粒最里头的芯,又爆出一点清甜,勾着人一点点啃咬。   温热的手指如蜻蜓点水般,在掌心掠地而过,战容肃看着自己的右手,尤其是手心,缓缓握拳,仿佛捂住了那一点轻柔。   万宝妆咬了会玉米,偏头看向一旁有些傻气的青年,将碟子里另一半烤玉米推了过去:“干嘛愣住傻笑,吃玉米了。”   战容肃抬起一张俊朗的面容,眉目舒展,目色柔和,微颤着眼睑应道:“好。”   落木萧萧,漠漠北风,唯有此屋中的热气奇妙无穷。 第85章 玩雪 打雪仗坐雪橇   小雪那日, 巷子里有位娘子生了个孩子,院子里热热闹闹的,不过冬日冷, 孩子也没做洗三礼,一直在里屋没抱出来。   万宝妆跟着巷子里邻居一样,拿了十来个些红鸡蛋, 切了点新鲜肉, 想了想, 她又拿了点红枣和半块红糖砖, 大概是半斤左右,出门的时候顺手拿了些糖葫芦, 这几日家中做的糖葫芦太多了, 那些糖葫芦都穿了起来, 摆在盘子里给人拿了过去。   这户人家院子里果然是十分热闹,接待了不少亲戚朋友,还有带着孩子过来玩耍的,孩子们都在外面闹腾着。   新生儿总是柔软又带着一种期待。   “红枣和红糖用来温养身子最好不过, 让嫂子多喝些红糖鸡蛋。”   这位婶子看着篮子里的鸡蛋和红糖,最贵重的还是这半斤红糖, 这可是稀罕玩意,她连忙盖住这红布, 推脱道:“这糖太贵了, 万女郎不必如此。”   万宝妆笑了笑:“冬日里难熬, 还是让嫂子吃一吃, 这红糖性温,煮一煮热乎的红糖鸡蛋,给嫂子补血, 化瘀,温养身子正好不过,放在我家也是吃点糖水罢了。”她又眨了眨眼睛,悄声说道:“可千万别告诉别人了,偷偷地吃。”   旁边的汉子听见这东西对自己媳妇身子好,忍不住叫了声:“娘......”   婶子横了他一眼,这个没出息的儿子,不过还是心疼自己媳妇的,免不得拍了他一巴掌,她也听过红糖,但是这东西不太好买,尤其是这冬日,更是没有从南方运来的好东西了,想了想最后还是收下了。   糖葫芦一个小竹签上便串了一个,里面还裹着甜糯米,她把这个盘子递给那位婶子:“婶子,家里做了太多糖葫芦,我瞧着这几日有不少带着孩子过来的人,可以给他们尝尝这个,滋味还不错的。”   糖葫芦外面裹着亮晶晶的糖霜,里面还有白花花的糯米,瞧着也是十分精细的吃食,和外面卖的可大不一样。   “啊哟,万女郎怎么这般客气。”   万宝妆笑了笑:“在小雪时节生下的孩子,带着福瑞与期盼,我也是过来沾沾喜庆的。”   新雨和清泉站在一旁,好奇地问道:“我们能去看看小宝宝吗?”   站在一旁的两个大孩子闻言摇了摇头:“现在太冷了,奶奶说不让妹妹着了风。”   万宝妆随手拿过两串糖葫芦递给这两个少年:“知道爱护妹妹,是好事,吃点糖葫芦吧。”   两个不到十岁的少年先看了看坐在一旁的奶奶,见她点了点头才接下:“谢谢万姐姐。”   得到清泉几人欢喜的糖葫芦,自然也捕获了两个少年的心,亮晶晶地吃着外面的糖衣。   婶子笑嗔了两句:“这两孩子,就是馋嘴。”   万宝妆瞧了瞧天色,起身告别:“婶子,我们就先告辞了,不打扰你们。”   婶子起身拦了拦他们,说道:“还是到里屋是看看孩子再走吧,里面烧着炕,没事的。”   万宝妆觉得有些耽误那位嫂子的休息,也担心让嫂子和孩子都着了风,本想拒绝。   不过婶子一路拉着他们走到里屋去:“不碍事的,里头还有两层挡风的帘子。”   婶子轻柔地掀开门帘,带着三人走进里屋,又过了两层帘子,才看见那个孩子软乎乎地躺在娘子身侧,脸上还是未褪去的红色。   那位嫂子带着深色抹额,见到几人过来想坐起身:“万女郎来了......”   万宝妆连忙道:“嫂子别起身了,我们就是来看一眼。”   清泉轻呼了一声,又连忙捂着嘴,怕惊扰到睡觉的小宝宝,悄声说道:“妹妹好小啊。”   新雨看着床上闭眼睡觉的小妹妹,哇了一声,然后悄悄地说:“小弟刚出生的时候也是红彤彤的。”   “哇,真的吗?”   “真的啊。”   两人都没有太靠近,小心翼翼地站在一旁瞧了瞧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宝宝。   娇小,柔软,又让人心生怜爱。   万宝妆没在里头多待,瞧了一会便出来了,三人牵着手带着难以名状的满足回家去。   天气越发寒冷,至大雪时节来临之时,纷纷扬扬的雪花落个不停,雾凇沆砀,凝成的冰花一片弥漫。   大家都拘束在一室之内,出门就得冒风前行,落得一身雪不说,裸露的皮肤都会被吹红。   清泉总是要冒着一身风雪出门,直到冬至时候,才会停课休整,那时天寒地冻,道路封闭,学院里也不会拘着学子在冰冷的学院里学习,历练意志是好事,可是历练过了头,生病便不美了。   这日清泉和战荣景又神色怏怏地回到家中,耳朵鼻子都是红彤彤的模样,瞧见他们都被冻傻了一般,万宝妆觉得这样下去可不行,便说道:“我们来打雪仗、做冰雕、雪屋、还有玩滑雪吧......”   越是少见什么,越是喜欢观察什么,作为一个南方人,没少看网络上那些北方网友的操作,在大雪覆盖的时候,打雪仗,滑雪,她可羡慕了。   还记得当时和朋友说,有时间去长白山玩一玩,不过往事不堪回首,如今倒是在这里看见了漫天雪色。   厚实的雪铺陈在大地上,一群孩子被招呼出去,在平坦的未名湖边上打着雪仗,雪花四飞,将湖畔过冬的野鸭都惊醒了,嘎嘎嘎地乱叫着。   他们在某棵远离战场的树下,堆砌了一个雪屋,雪屋里头果真是不冷的,垫上野鸭的芦花被窝,那群绿头鸭便被请进了雪屋,湖面上自然变成那群孩童的游乐场。   用雪堆积的滑滑梯样式,从上面一路滑下,呲溜往前跑去。一人蹲着,两人手拉着手拖着他往前跑去......   战荣景坐在木板子上,从高高的滑梯上滑下,然后啪叽一下摔到雪堆里,厚实的雪直接将他整个埋了下去,他又从里面爬了出来,嘻嘻哈哈地甩掉一身的雪,兴趣盎然继续玩乐。   清泉在打雪仗中意外摔倒,便成了冬日的馈赠,雪仗中的靶子,一团团的雪花向他飞去,他呆坐在原地受着四面八方的攻击,新雨和涂月也不帮他,手舞足蹈的孩子们在这里大声嬉闹,尖叫。   场上堆积了各式的冰雕和雪人,万宝妆站在雪人旁边瞧见了,忍俊不禁,偷偷地幸灾乐祸。   战容肃牵来两匹马和制作的两个雪橇,类似于两个椅子,或是敞开的马车,底下用的光滑铁片平铺。   战荣景瞧见了,大声叫嚷着跑了过来:“大哥,我要坐雪橇!”   湖面上结了厚厚的一层冰,万宝妆走过来问道:“马在上面跑会不会摔倒?”   战容肃摇了摇头,笑着说:“马匹上了铁蹄,底下还包着布,跑慢些不会有事的。”   涂月神采飞扬,挥鞭上马,新雨抱着清泉坐在后面的雪橇上,几人便在湖面上跑开来。   “啊啊啊啊啊啊!”   周围的小孩全都羡慕地看着湖中几人,围在边上不肯走去,跑了两圈新雨便叫嚷着要下来。   “你跑得太快了!”   “就是要快才好玩!”   倒是清泉笑嘻嘻地待在上面,眼里都是兴奋之意,他招呼道:“小景哥哥,快上来!”   战荣景滋溜一下坐在位置上,两人绑紧了万宝妆说的那个安全带,涂月又扬起马鞭,带着两个孩子在湖里肆意奔跑.......   “哈哈哈哈!”   战容肃垂眸看向这位笑意盈盈的女郎:“宝妆要来试一下吗?”   万宝妆迟疑地看着湖面上几人,觉得有些傻气。   新雨却从那雪橇上也得了些趣,搂着阿姐坐上了雪橇:“阿姐,快来试一试!”   万宝妆只好捏紧了一旁的扶手,颤颤巍巍地坐上来。   战容肃浅笑道:“坐好了。”便起身上马,挥鞭慢骑,马匹跑得十分稳,待到她慢慢放松下来,战容肃也拍了拍马肚,开始加速。   万宝妆一手握紧扶手,一手捏着新雨的手臂,睁大了眼睛迎着风雪急行,在雪上游戏,她看着前面墨发飞扬的青年,突然觉得也没什么危险的,紧张慢慢被刺激和欢愉代替。   晃了几圈,万宝妆捂着心跳走下来,然后道:“太刺激了......”   她看着周围孩子羡慕的眼神,朝着战容肃说了几句话,没过两天,涂月和红衣过来了,牵着两匹马,后面连着一个较大的改良雪橇,一次可以坐下五六个孩子。   红衣道:“这个约莫只能跑直的,不太能拐弯。”   这好说,这边就是地势平缓又空旷,万宝妆推着那些新奇的孩子坐上雪橇:“每人一个来回就好了哦,记得换别的小朋友上去。”   就冲着这雪橇,打雪仗的时候清泉和战荣景的队友最多,两人受的雪球攻击也是最少。   于涂月和红衣来说,不过是跑几圈马而已,跑完了下来,红衣刚想说些什么,就中了乱七八糟的雪球。   坐在雪橇上的孩子连忙道:“姐姐,我们帮你报仇!”   然后挖起地上的雪,瞧也不瞧就丢了过去,你来我往,又变成了一场混战,红衣呆愣在原地。   一旁的涂月举起雪球团丢过去:“哈哈哈哈,红衣你好傻啊!”   红衣敛着眉,淡淡道:“是吗?”   涂月感觉有些不太对劲,红衣已经蹲下身团过雪球奋力丢过去,直接命中他的脸,一张俊秀的脸上全是雪花。清泉和战荣景瞧见了,连忙加入进来:“红衣姐姐,我们帮你!”   他们两带来了一群小孩,围着涂月一个劲地攻击,涂月只能不停地抖落一身的雪,抱头鼠窜:   “我错了我错了!”   “哈哈哈哈~”   偶尔也会误伤到万宝妆,她鼓着脸也蹲下团过雪球打过去,还拖着一旁的青年参战,玄色的衣摆、红色的裙摆、藏蓝色的披风......各式各样的颜色在雪地里摇晃跳跃,最后都会沾上一身白色。   在一片嬉闹声中,红衣也没忍住笑出声来。   真是幼稚。 第86章 冬至 羊肉炖萝卜   日子总是不紧不慢, 慢悠悠地过着,这个冬季,万宝妆带头领着一圈孩子玩, 巷子里的总是冒着一股煮姜的辛辣气息,家里防寒取暖的物件总是用得十分快。不过邻居们觉得孩子要出去玩是天性,你家提供点不少白梨, 他家挖来不少老姜, 再各自放了些红枣, 有条件的弄些蜂蜜和白糖, 每天都是煮秋梨膏的味道,那群孩子回家就被灌一壶, 喝了通身辣得热乎。   秋梨膏吃了大半, 又是一年冬至到, 清泉和战荣景连呼放假啦!   他们穿着特制的冰鞋,是在一块木板的底部固定铁条或铁片,再将木板扎紧在鞋上,在冰上滑行, 如星驰电掣。   这是一种冰嬉活动,万宝妆穿着冰鞋, 摇摇晃晃地站在冰面上,双手紧抓着青年的手臂, 嘴里还带着些许不安地叫唤着:“凌风, 凌风......”   这不过是无意识地叫唤两声, 可每次战容肃都会轻声应下:“嗯, 我在呢。”   “不要害怕。”战容肃小心地扶着她往前走去,“放松来,慢慢滑。”   控制平衡是一种很微妙的事情, 有人能迅速找到窍门上手,有人天生对这一方面不太敏感。万宝妆便是处于中间,不算特别有天赋,也不算是天生平衡感不行,但是她从未玩过冰滑,有些怯意,这天平便有了偏向。   她甚至一瞬都不敢松开,青年的玄袍箭袖被她攥得皱皱巴巴,团在一起。   第一次瞧见她带着些许怯意的可怜样子,战容肃心中软成一团,语气像是在雪中融化了一般:“要再往前滑一段吗?”   万宝妆抬起一张可怜兮兮的脸,眉眼微垂,抿着嘴角,裸露的脸颊和耳朵都被冻得通红,带着一点尝试又一点害怕:“那你慢慢松,我滑一小段......”   战容肃睨见自己被抓成一团的手袖,原本还噙着一抹笑意,却发现她白皙的手指侧有好几道划痕,霎时嘴角抿直了。   这是小刀伤到的吗?   抬眸间他又收起了那些深色,浅声道:“我慢慢松开,别紧张。”。   说罢,他便将扶着对方的左手缓缓松开,只是被对方抓住的右手未曾动弹,全然看对方的反应。   万宝妆也发现了自己抓了青年不放,轻轻吸了一口气,一点点松开,等她完全独立站在冰面上时,不免欣喜地笑了笑。   “很厉害。”战容肃轻声鼓励道,“稍微动一下,往前滑一点如何?”   青年眼里藏着鼓励与担心,他清冽低沉的声音一旦柔和下来,让人招架不住,万宝妆总觉得自己像是被美□□惑了,只能动了动脚上的冰鞋往前滑去。   却不料步伐迈大了,无法控制方向,左摇右晃就要摔下来:“啊!”   “小心!”   战容肃猛地上前接住她,两人撞个满怀,青年稳住身形,将人扶住了。   万宝妆穿着冰鞋,底下有一层铁片,比寻常时候略微高些,此时有些泄气地伏在青年肩上,好半晌都回不了神,喃喃道:“这个游戏不适合我。”   软香温玉在怀,青丝掠过自己脸侧,散发着幽香的热气,战容肃眉目波澜微起,又听见她稚气的发言,忍不住闷笑出声来:“确实是这游戏的问题。”   万宝妆感受到对方宽厚的胸膛,呼吸的起伏与笑意传递,她突然发现男女身形原来差距这样大啊?青年可以将自己全然围住,一只手便能托住自己。   回过神来时,她被一种炽热的热意席卷了,她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脸颊在发烫,耳垂通红,灼热的气息烧着自己。   不过这凛冽的寒风在为她打着掩护,战容肃扶着她往边上走去,又把放置在一旁的耳罩、手套和冬鞋等物都递给她。   战容肃松开她时,怀中空荡荡的,那股微弱的幽香也慢慢散了,薄唇微抿。   万宝妆全程垂着头默默换上,然后用围巾将自己全部团起来,待一切穿戴好后,她才敢抬起头来看向对方,露出一双流淌着亮光的眼睛,顾盼生辉,那些晶莹的笑意明晃晃地跳跃着,就连弯弯的眉梢上都是欢喜。   像一只团在绒毛里的小兔子,战容肃微抿的唇角不自觉松开,勾唇浅笑。   在一旁玩耍的清泉和战荣景滋溜一下滑过来,扑在万宝妆怀里,露出一张红扑扑的小脸:“阿姐,不玩了吗?”   战荣景喘着气站在一旁:“万姐姐,好好玩啊!”   万宝妆揉了揉清泉的脸:“该回家吃饭了,去把新雨姐姐和涂月哥哥都叫回家吧。”   “嗯!”   得了任务的两人手牵着手往湖中滑过去,找到正在里面玩闹的新雨和涂月。   今日立冬,家里吃炖羊肉,里面放入白萝卜,不过是红烧味的,用干辣椒、八角、大蒜、小茴香、香叶、桂皮、冰糖、陈皮等佐料,加入调制的酱料,放入茶油爆炒,再加入羊骨汤和水,放入锅子里慢慢炖。   羊骨汤是用剔下来的羊骨做的一道药膳汤,取芍药、甘草、茯苓、桑白皮、大枣、饴糖等物,再放入竹蔗、红枣和玉米等配料,文火慢熬。   如今玩了一圈回家,羊骨汤正好,炖得白白的,又香又浓。   万宝妆可不兴什么日子都吃饺子,尤其是冬日的节日,各有各的吃法,冬吃萝卜夏吃姜,冬季阳气在里,胃中烦热,吃萝卜可以清解积热。羊肉性温热,益气御寒。   还有一副羊肋排,腌制了一天一夜,涂月几人第一时间跑到烤架旁边:“万姐姐,我来生火啦!”   因为屋子里的地方较小,烤架也是能放在桌上,较小的一副特制烤架,羊肋排切成了一段一段的,架在烤架上面。   进门先坐下喝了一碗汤暖身子,才将炖羊肉装入锅子上面,底下煨着小火,如此羊肉也不会迅速变凉。   炖得羊肉醇厚软烂,白萝卜清甜入味,涂月和战荣景两人还时不时瞥着新雨转动羊排,万宝妆觉他们像是小狗狗,蹲在一旁翘首以待。   她拿出几块糍粑、口菇、茄子和辣椒,放在烤架上炭烤,很快就发出滋滋的香气。   清泉一瞬不瞬地看着那白色口菇,倒转的口菇去除了蒂部,留下一个蘑菇坑,里面很快积攒一点汤汁,冒出浓郁的香气,万宝妆夹出来放在清泉碗里,一个未加东西,一个里面撒了些辣椒粉末。   清泉顾不上烫嘴,一个外焦里嫩,原汁原味,另一个辣子提香,霸道浓郁。   吃烤肉,万物皆可烤。   前面几样都还好,直到他们发现绿油油的辣椒直接放上来时,都呆了一会。   “万姐姐,辣椒直接吃吗?”   万宝妆点了点头:“对呀,很好吃的!”   她不仅自己喜欢吃烤熟的辣椒,熟了以后还热情地堆在众人碗里,期待地看着他们:“快来尝一尝!”   涂月试了一口,亮着眼睛又看着烤架上的青椒,刷着一层秘制蒜蓉酱的烤辣椒,清脆可口,辣中带香,若是烤得软些,便更加软糯。   战容肃小心翼翼地咬下,辣味迸发在嘴中,他偷偷吸了口气,薄唇上都是一片水红色。   万宝妆觉着有意思,悄悄往青年的碗里堆了些香辣的东西,烤茄茸对半切开,往里加入蒜蓉辣椒酱,口菇里撒入辣椒粉末,待青年的碗碟堆满,她便好整以暇地撑在一旁,看着青年略微乖觉的样子,一点点解决碗里的食物。   青年也不知有没有发觉那灼目戏谑的眼神,只是鼻尖淌汗微红,就连眼尾都带着点红意,长长的睫毛垂下,在眼尾延长出去,晕染一片。   刚刚烤熟的糍粑,金黄脆嫩,热气腾腾,得先轻轻吹散糍粑上的热气,再小心咬下,不急不躁慢慢地吃,免得烫舌头,伤到嘴。   羊肋排烤了好一会儿才熟,战容肃拿着小刀剔下肉片,放在对方的碗碟里,推给对方。   涂月几人便径直拿着骨头啃,外焦里嫩,肉质柔软细嫩,还带着花椒和茴香孜然的味道,吃下后满口余香,几人啃得嘴边手上都是油汪汪的一片。   凌风送来的炭也不知叫什么,一点烟也没有,还发出淡淡的果味清香。   一个小屋子里暖烘烘的,看着小孩们满足的样子,万宝妆没忍住,又舀了一碗汤,竹蔗的甜解除了羊骨的腻与腥,几人围在桌边悠哉乐哉地聊着天。   吃完以后换上热水,拿出盐渍金桔,金桔是秋末成熟,一直到年前都会有的耐寒水果,万宝妆也搬了几盆作为盆栽放在院子,上面结了一些金黄色的小果子,当然,现在取下做盐渍金桔已经晚了。   家里的盐渍金桔是和巷子里的人家买来的,他们去年便已开始腌制,一直到这个冬天才拿出来吃,冬日里喝一点咸金桔泡水,润喉暖心。   春日里的蜂蜜和秋日的桂花合成了桂花蜜,将桂花蜜点在米糕上,再将夏日的糖渍樱桃和秋日的柿子饼红薯干都拿出来。   米糕是用精选的白米磨成湿米粉和糯米粉混合做成,绵软香甜,又带着米和桂花蜜的清香,柿子饼上面挂着一层白霜,红薯干清香有嚼劲,糖渍樱桃酸甜可口。   白色、红色、琥珀色、金黄......满满当当的生活气息摆在浅蓝色的长桌上,万宝妆没管那些孩子在一旁玩乐吃零食,她拉着战容肃来到小茶几那侧,坐在柔软的地毯上,用亮晶晶的眼神看着对方:“来教我画画好不好啊?”   战容肃这才发现,茶几上摆放了许多绘画工具,他站在一侧不知如何应对这个矮小的茶几。   万宝妆伸手扯了扯他的衣摆,带着一点娇软:“坐下嘛。”   青年看着自己的衣袂,顺从力度在一侧坐了下来:“宝妆想画什么?”   万宝妆抿着嘴角欣喜地笑:“鹤。”   “画白鹤!”   茶几不大,两人也靠得近,近乎肩挨着肩,衣袖相接,荔枝色压在玄色之上,战容肃只能颔首应道:“好。” 第87章 居家中 雪糕冰淇淋   天太冷了, 前几日有孩子玩得身上都湿透了,渐渐地大家还是减少了出门。万宝妆自然也是,窝在厚实的毯子上, 盖上柔软的毛毡,烤着火炉,认真地剔刻着手上的玉石。   还要时不时抬头看一眼, 四只猫崽团成球在一旁烤着火, 一团黑、一团白、一大团橘黄和三色, 围在小火炉旁边, 前两天小白靠得太近睡着了,自己的毛都烧焦了也没发觉, 现在白毛上面有一块碍眼的焦黄。   她最近买到一种冬橘, 叫春见柑橘, 不过她家那边都叫它耙耙柑,又软又耙,果肉轻轻一捏即破。   但是这一次买到的极其酸,就算把橘子瓣外面的皮剥去, 只吃里面的果肉,也还是酸得直掉牙。   刚剥开这橘子塞入嘴里时, 万宝妆就觉得大事不妙,于是面无表情地递给了清泉:“小弟, 你尝尝这样。”   清泉毫不怀疑, 径直咬下, 酸得直吸气, 一张圆鼓鼓的脸皱成一团,瞧见新雨过来了,他又立马止住吸气声, 把手里的橘子递给对方:“姐姐,来吃个橘子。”   又成功酸倒了一个,新雨捂着牙直叫唤:“怎么会这么酸?”   然后三个人围在桌子旁边,看着桌上一篮子的柑橘直皱眉,这么酸的东西可怎么解决啊?   最后还是把橘子剥去皮,留下果肉,和雪梨、红枣、藏红花、枸杞、蔗糖等物,放在瓷炉子里,煮了壶水果茶。   酸酸甜甜,又带着橘子的清香,倒也是挺好吃的。   手工雕刻玉石属实是十分费劲,用得一种叫“陀子”的打磨玉器的砂轮,从粗到细慢慢磨,让玉石露出原本温润和晶莹的样子。   这种东西很是折磨耐心,刻画图案时,用小刀时,力度不对又会全然失败,卿姨寄过来的玉石,有白玉,也有墨玉、碧玉、红玉等,万宝妆从最便宜的玉石开始慢慢弄,一次次失败,一次次试验,数月下来,桌底下都是些破碎的玉石。   如今外面大雪纷纷扬扬,天与云与树与屋还有路,都是银装素裹,上下霁光一白,天寒地冻,也不知道卿姨什么时候能赶回来。   清泉坐在一旁练字,用镇尺压住纸边,落在纸上的字迹灵活舒展,初见俊秀清雅姿态,练完一整张纸,他便把这页字迹整齐地放在一旁,待字迹干了以后又收起来,只见地上已然叠了很厚的一层写满字迹的练习纸。   新雨在一旁缝手套,前些日子,绣坊里的无指手套、全指手套、皮手套、围巾帽子等物件都在大卖,可是最近风雪太大,家里手套坏了却不好出门再拿一副,也不想劳烦人家特意送过来,新雨便坐在一旁将缺口缝起来。   几只猫崽在打哈欠伸懒腰,本来绣坊里的姐姐们还给几只猫崽做了小衣服,不过它们穿不大习惯,喜欢穿衣服的胖橘经常超出预料地将衣服崩坏,便也作罢。   又画歪了一块玉,万宝妆很是无奈地揉着额角,不过现在也算是雕刻时能顺势圆润不滞涩,只是还不够婉转流动,带着一丝刻意的技巧性。   伏在桌前一整日,感觉浑身的骨头都僵硬住了,她直起身子抻了抻懒腰,还能听见咯吱咯吱的声音,随手搂过一旁的猫崽抱入怀里。   小白一身又烤得暖烘烘的,万宝妆把脸贴了上去,埋在里面怪叫几声,才把小白放在膝上,顺着头顶下巴挠一挠,小白没甚么脾气,眯着眼睛任她撸毛。   柔软可爱的猫猫,万宝妆撸着猫,觉得屋子里有些热,提议道:“我们做冰奶酪吃好不好啊?”   新雨有些诧异:“冬天吃冰奶酪吗?”   万宝妆撑在一旁,带着些期待地说道:“可是屋子里很舒服很暖和呀,现在不需要冰,直接将奶酪放到外面,就变成了冰奶酪,多好啊。”   新雨自然是拗不过她,只好裹着衣服走出去,拿了两个干净的瓷锅进来。   做奶酪其实很简单,往牛奶里加白米醋,让乳清分离就好了,只是现在这个时节牛乳也少了些,羊奶也少些,好在家里一直有人送牛乳。入冬以后,农活也少了,天气这么寒冷,外边也没甚么事可做,大家伙都在家里休养生息,倒是万宝妆一家还每日订着新鲜牛乳,不过如今牛乳少,也是隔几日才送一趟。   隔壁胡阿婆家里的牛乳羊奶也是十分多的,便又去隔壁换了些回来,胡阿婆总是不乐意收钱,只好拿些腊肉和阿婆换了些过来。   煮奶酪的时候牛乳不要煮开,分几次加入米醋,慢慢地,乳清便分离了,找一张滤网,将清液分离出去,留在纱布里的奶酪其实已经可以吃了,不过口感还不太细腻。   所以又拿出小石磨,细细地研磨一番,一边磨一边适量的加入糖和乳清液,让它的口感更加细腻柔和。   带着些颗粒的奶酪开始变得洁白无瑕,软绵起伏,像是外面的雪,又像是奶油般连绵起伏波澜。   山羊奶里面用的是甜酒分离乳清,磨出来的奶酪带着甜酒糯米的气息,将其碾磨成如水般波光粼粼,取出烘干的橘子片、苹果干等果干物件,倒入这山羊奶酪里头去,果干外面裹一层羊奶酪,放置外面冻干也不知道会是什么口味。   这日子悠长,总要多尝试一些新鲜玩意,毕竟谁不知道风雪的馈赠到底是何种滋味。   万宝妆推开窗便看见外面积雪压层,寒风凛冽透骨,琼花徘徊乱舞,枯树卷曲缠绕,像是吹散等闲尘嚣,将冰天雪地的幽境画卷铺陈在天地间。   她趴在窗边看着外面,她是欣喜这大雪覆盖,漫天翻飞的,只是偶尔也会觉得天地宽广辽阔,人迹罕至,生灵渺小,也许是空白的景色给予了一点点寂寥,她想起自己小时从鲜少见雪,偶然有一年遭遇了冰灾,断电断水了好几日,家家户户开始用起了蜡烛,商店里把尘封藏灰的蜡烛都翻找出来。可是他们这一圈孩子并不懂冰灾的意思,每日在外面,将树枝连着冰锥一起折断,拿在手上和小伙伴们玩耍,玩到傍晚天色雾蒙蒙,便被家长叫了回去。   万宝妆还在思绪里胡思乱想,偏头却瞧见了窗边有个三个小雪人,小巧可爱,好像是新雨和清泉在外面玩耍时捏的雪人,一个大雪人,牵着两个小雪人。   她扑哧一下笑出声来,发现这朔风之下,藏着童真稚气。   清泉好奇地问:“阿姐,你笑什么呢?”   万宝妆只管拂去一身的白,倚窗赏潇潇雪,含笑不语,看了好一会才将奶油奶酪和果干都放置在窗户外边,青色的碗碟压在厚实的雪上,陷下一个小坑,淡淡的白雾霜围绕在上方。   她放下东西后连忙关上窗户,再将厚实的帘子放下,窝在小火炉旁,搓了搓手,捂在脸上,冰凉的脸庞很快又回过温来。   一旁的小火炉上还温了一壶红杏酒,散发出一股杏子与酒的清香。   这个冬日,万宝妆倒是爱上了喝些清酒,斟酒映火,清冽的红杏甜酒,温过以后口感绵软清甜,喝下一点温热的清酒,身子确实很暖和起来。   清泉和新雨便喝着甜酒鸡蛋,里面还放着小块糍粑,黏糯软口,喝了以后通身暖乎。   不过热乎的东西吃多了,又会想念冰糕的滋味,如今外面就像是一个超大型自然冰柜,新鲜鱼肉都能放在外面自然保存,现在用来做冰奶酪倒也是刚刚好。   过了半个多时辰,万宝妆将放置外面的奶酪和果干都拿了进来,瓷碗就像是冻透的冰一样,她舀了一勺冰奶酪吃进去,这好像和冰块冷却的冰奶酪口感略微有些不同,如今的奶油奶酪被冻成了沙冰,融化在嘴里,有些像冰淇淋的绵软甜口之感。   而水果干外面有了一种像白巧克力的清脆感,又带着米酒的甜香和果干的酸甜气息。   这种口感倒是意外惊喜,纯奶制成的冰淇淋,醇厚浓郁。   万宝妆得了趣,想着冰柜在外面,用来做冰棍不是刚刚好,纯水果味的冰棍,便将水果榨汁,放入特制模具里,如今没有模具,就用小瓷杯代替也挺好的,上面放一个勺子或是竹片木棍,一起冰在里头当成棍子。   还煮了不少糖水,底下放着煮熟的红豆和绿豆,甚至将甜酒也拿来冻一冻,变成了糯米甜酒冰棍,别具风味。   这么多的冰棍当然不能三人解决,待到风雪小些,她雇人将冰棍、冰淇淋和冰果干都送去了战府。   听见有人敲门,林管家还有些奇怪,这大冷天谁会过来?   没想到是万女郎送的吃食,接到冰棍的几人坐在屋子里,围着火炉,战荣景咬下以后冷得抖了抖,可是身上又是十分暖乎的,便继续惬意地吃着冰棍。   红豆绿豆软糯颗粒,牛乳冰淇淋奶香浓郁,糯米甜酒里还有糯米醪糟,水果清甜。   战容肃捻着手上的小木棍,勾唇浅笑,冬日里吃雪糕,好像也另有一种趣味。 第88章 花开了 绽放   院里的海棠树开花了, 露湿烟梢,一树海棠芽中粉红,外披白绒, 如胭脂点点,渐成缬晕,缥绿色的枝丫柔密修畅, 如同挂在窗前的云锦, 清香不兰不麝。   战容肃坐在树下, 随意擦拭着自己的剑, 寒芒映射。   风起时,遣风吹断, 胭脂海棠泄枝吹落, 面前的石桌便被海棠花铺满了, 花影重重,冰凉映寒的剑锋上,也漾着一朵软娇染醉的海棠花,柔情绰态。   似真幻梦, 他从细长的剑身看到了自己的倒影,眉眼深沉, 像是时间的印记刻在上方,实在不像是小娘子会欢喜的面容, 大部分女郎都喜欢粉面郎君, 她们瞧见自己便低垂着头, 不知如何说话。   只是自己常年与一群汉子在边关, 本就不善言辞,更不会讨女郎的欢心。   面前的海棠花带着一点晶莹的水珠渍痕,微晕泪胭, 一瞧见这花,他便想起了那位女郎醉酒的姿态,笑吟吟地看向自己。   他其实没有刻意地去记女郎的面容,只是一次次的月色撩人,花香弥漫,风摇树动,悄无声息地留在脑海里,更是不知不觉中能随手画下,他瞧见自己笔下勾勒的女郎,不禁苦笑。   看见一切美好的事物,总是能想起那双清澈明媚的眼睛。   他伸手碰了碰花瓣,娇弱柔软。   也不知那位女郎醒来以后是如何看待自己的,前几日匆匆告别,也没来得及和她解释一番。   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每当自己有些触动之时,又会想起蹴鞠比赛那日,在桑树之下,万女郎说过的话,亲密关系让她讨厌,不喜应对,有了亲密关系以后,就会有爱、嗔、欲和不满足,满足这一点,又有另一端的不满足。   果然是不满足啊,她可真是一语成谶,若是自己被发现,也会被推入不再深交的领域吧?   他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又抿着嘴角,坐在一团海棠花中擦拭冰凉的剑锋。   又过了几日,他收到万女郎的邀约,一起爬山。   爬山,是登高吗?他有些疑惑,不过还是欣然答应了,带着些许迫不及待的样子。   一入那山,他便觉得有些熟悉,山脚下的木屋,山间的栈道和石灯,山上的板栗和柿子果树等物件,都给他一点熟悉的感觉。   直到万女郎和一位阿婆交谈起来,他才想起。   这里原是他的食邑,只是当初太过贫瘠,又有多人来此找寻食物,他想着自己府上众人的开支,这群山并不是自己的必需,却是他人的救命之地,便吩咐人打理了一番,如今倒变成了这副和谐模样。   虽说是自己随手之做,可是在万女郎看来,好像做了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双眼灿若繁星般看着自己。   他只能浅笑不语,又看着几人在树下随意地笑,肆意地闹,秋日也变得喧闹繁华起来。   桂花要落的时候,他收到一个桂花做的香囊,捏着这藏青色的香囊,他有些疑惑:“这是?”   万女郎便仰着脸冲他笑一笑:“这是用桂花做的香囊,里面还放了安神助眠的香草,送你一个,好吗?”   他攥了攥手心的香囊,柔软温暖,只能颔首应道:“多谢。”   万宝妆弯着眉眼,露出可爱的酒窝:“不必客气。”   他觉得万女郎像是风一样来了,席卷一番,又轻飘飘地挥手离开,却不料万女郎转身过来,又对着他明媚一笑:“挂在床前,可以助睡,一定要挂哦~”   摇晃的衣摆在阳光下跳跃,他不自觉地勾唇浅笑:“好。”   他把香囊摆在桌上,又从旁边将海豚玩偶、手帕都拿了出来,对比发现针法线脚像是有相似之处。   这个也是万女郎亲手做的吗?可是为什么要给我做这个?   你看见桂花,也会想起我吗?   想去抓住些什么,又怕去深思,更怕自己曲解了对方的意思。   既欢喜,又怅然。   不知该如何是好。   如此又过了几日,他将茶油的方法写在奏折,上述朝廷,于是便有了御前红人,侍奉在圣上面前的总管太监亲自前来宣旨。   他跪下接旨,一一接下那些赏赐,在那位总管太监的诵读声中,他还能抽空想,库里又要堆积不少赏赐了,可是万女郎似乎并不在意这些,她喜欢赚钱,却又不过分贪恋,若是看到这奇珍异宝,会不会惊讶地睁大眼睛?   一想到这,他便忍不住柔和眉眼,莞尔一笑。   总管太监以为平定侯对如此殊荣十分感恩戴德,两边倒也算是达成了奇妙的共识。   她好像有很多的秘密。   万女郎初见自己时,便从不是恭敬的姿态,面见府衙之人,也从不卑躬屈膝,甚至隐隐能看出她对跪拜行礼的不喜。后来,府上便也少了那些虚礼,只是林管家他们长年的习惯不能扭转,府上的人还是习惯欠身。   他也并不想勉强府上的老人改变自己,便也作罢。   他不是想要探究万女郎的秘密,只是偶然惊觉,如果万女郎在这里,恐怕会很不乐意屈膝跪下,还是要帮她遮盖一下,还好万女郎的户籍问题,莫名的东海彩珠,话本和戏班子,都已经扫去尾巴了,不会再有人知道这些事情。   她一直平安欣喜便好。   只是偶尔也会控制不住地想,是不是有些地方不一样了?   又是一年雪花纷飞,白色的雪从云间散落,天可老,雪漫漫,总不消这轻愁与思。   京城会下雪,边关也会下雪,这里雪也下了很多年,每年都是一样的白色,这又会是一个寻常的冬日吧。   就在他沉默看着漫天雪花时,红衣仓促赶来:“侯爷,万女郎在外面,约莫一路跑来,像是有什么急事,说是要见您。”   闻言,他心中一紧,匆忙往前厅走去,不知对方出什么事了,才会一路跑来。   他心下担忧,没发觉红衣脸上无一点焦急之色,步伐慢悠悠地跟在后头。   绯色的裙摆在雪中绽放,他想起来了,那天她也是一袭红裙,从洁白无瑕的雪地里翩翩向自己走来。   如今她又站在漫天雪色下,冲着自己璀璨地笑,明眸皓齿,笑靥如花,澄澈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自己,对着自己说:“凌风,下雪啦。”   他又一次怔然在原地,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只觉得心在剧烈地跳动着,浮云白衣,变幻无定,所有覆盖雪色的地方,转眼间亮了起来。   那一刹那斗转星移,日月颠倒,像是云霞里矗起瑰丽的太阳,又像是夜晚沉静的月亮。   “是。”他听见自己在应道,“下雪了。”   良久相顾无言,他呆站在原地看着对方明媚的笑颜,看着对方稚气地接过落下的雪花。   走近些,他才发现有雪落在她的睫毛之上,她的睫毛很长,像鸦羽一般墨色的浓郁,又带着一点卷翘的弧度,白色的雪落在眼睫之间,像是仙境中的人。   他无意识地抬手想去那拭去睫上的雪水,顿了顿,又改成遮在头顶,为她挡住这风雪凛冽。   万女郎像是什么也没有察觉,眼睫上的雪融成细小的水珠,挂在上面,她又抬起一张绯红的脸庞,冲着自己笑,问:“你知道第一场雪和什么最相配吗?”   你......   他听见这个问题时,眼里只有面前的女郎,心绪起伏不定,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身体里沸腾翻越。   春夏秋冬,万事万物浮休不止,斯须改变。   他压下那些起伏波澜,略带滞涩地回应道:“我不知。”   我不知你为何要这样问,也不知除了你,这无端雪色应与什么相配。   却不料你笑出声来,露出一张在寒风里染上红晕的脸,然后带着不易察觉的羞赧告诉自己:“我也不知。”   那到底是为什么?   一些东西开始像鸿毛轻飘浮动,动摇不定,情思起伏,不能自持。   这种不可预料的情况,让他心神不安,应该控制住的,可就像旌旗随风飘荡不定,谁也不能喝令这风不能吹,谁也不能让飘扬的旌旗顷刻停止。   这世上的事,多得是无法预料,还有不可控。   尤其是对方伏在自己肩头,吐着幽兰抱怨道:“这个游戏不适合我。”   对方柔软的身体靠着自己,似是完全放心的样子,他知道,万女郎很轻,腰身也细,一只手便能环绕着。   万女郎身上总有着复合的花香,就连发丝上都带着香气,残留在自己的枕上,时常让他夜不能寐,辗转反侧。   万女郎如今伏在自己肩头,只要伸手揽住,便能拥她入怀。   可是他没有这样做,只是暗自期待这样的时日能再长久一些,便扶着万女郎的手臂,托着她去换下冰鞋。   柔软的手套,绣着兔子耳朵的可爱围巾,将她一整个团住,像是一只躲在雪里的兔子,开心地冲着自己笑。   他也不由自主浅笑着,这样就很好了。   如今雪停了,外面梅雪清绝,那一片红梅园里,应该是开花了,繁霜素艳,暗香浮动,别样清幽,不知邀约万女郎去踏雪寻梅,她会同意吗?   临近梅园,有一处庄子,庄子上还有一汪热汤,在温润的泉水中,泡去一身寒意,如此温暖舒适,她会喜欢的吧?   战容肃看着在一片凋零雪霜中盛放的红梅,笑了笑,明早就去问一问吧。 第89章 红梅雪 梅园上有汤泉   白絮因风起, 云淡映寒,一种清孤绝色在梅园。   冰柱悬挂,萦空花积雪, 灼日鲜艳,如烛龙衔耀映照灿烂,缤纷繁骛, 忽散忽聚, 凝曜闪烁。   玉骨仙风的红梅, 簇簇拥拥, 斜风微揽红梅雪,霜华旖旎递幽香, 逐云空, 枝缀玉, 天上人间,万里风雅。   初入梅园的几人,都被这迥然奇绝之境镇住了,宛转深深浅浅, 仿佛动一动就会惊醒这南柯一梦,呆愣在原地。   战容肃偏头看向怔怔然的几人, 星眸里藏着笑意,轻声说道:“往里走一走吧, 还有一池热汤。”   万宝妆这才回过神来, 搂着厚实的胭脂罗裙跑入梅园里, 回身问道:“温汤往哪边走呀?”   斑驳的步伐在雪上留下散乱的脚印, 战容肃顺着她的脚印跟上:“一直往前走,便能看见一个庄子。”   青年跟在后面,示意前面的几人:“庄子上应当处理了烤鹿肉, 可以摘些梅花过去做梅花粥、梅花酥......”   “真的吗?”涂月听见有烤鹿肉,整个人都精神起来了,跑到前方扑打梅花。   涂月粗鲁地折断梅枝,散落一团梅与雪,看得清泉连忙叫道:“涂月哥哥,不要太用力啦!”   战荣景跑了过去,扯着涂月的衣袖:“涂月哥哥,快把我抱起来,我也要折!”   涂月笑嘻嘻地把他放到树上,然后自己滋溜一下跑开,留下站在树上无言的战荣景:“为什么把我放上来!快接我下去。”   “哈哈哈哈~”涂月大笑着跑开,“你就待在上面吧。”   “涂月哥哥!”   战荣景气得想跺一跺脚,又激起细枝乱颤,梅雪落满身,于是不敢再动弹,只能抱着树枝坐下:“万姐姐,大哥!”   涂月跑到一侧,看见满满当当的梅花,眼前一亮,二话不说将这梅花繁盛的梅枝折断,递给新雨:“拿这个,梅花多。”   新雨捧着梅花,蹦蹦跳跳地往前走去:“你怎么把小景放树上了,快把他抱下来啊。”   涂月又跑开了,晃了晃树上的雪,一团团雪落在新雨头顶,新雨顾不上战荣景的情况,拿着梅枝指着对方:“你不要跑!”   战荣景穿得也多,梅枝不高,他坐在上面抱着一簇梅花,既可怜又可爱,万宝妆好笑地站在下面,张开的双臂:“要我抱你下来吗?”   还没等战荣景应声,青年从后面走上前,抬手便把战荣景拎了下来。   战荣景抱着青年的手臂,露出朝气率真的笑容:“大哥,我要摘这个梅花。”   青年原本想径直将他放下,闻言又转了方向,将小孩单手托住:“你摘吧。”   清泉看见战荣景被托举起来,露出孺慕的眼神,迈着小短腿从厚实雪地里哒哒哒地跑过来,扯了扯战容肃的玄色衣摆:“凌风哥哥,我也想摘,可以吗?”   战容肃一时没明白其中意思,颔首应道:“当然可以,随意便好。”   听到青年的应允,清泉露出灿烂的笑容张开双臂,仰着头期待地看着青年。   万宝妆在一旁,看着青年怔然在原地,笑出声来:“他也想要你抱着他摘花呀。”   “嗯嗯!”清泉重重地点头,明亮的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高大的青年。   青年便把战荣景放下,浅笑着将另一个白玉团子抱上来:“你想要哪一支梅花?”   “那个那个!”   清泉兴冲冲地摘下梅花,和战荣景手牵手往前跑去,很快又追上最前面的涂月和新雨。   他们用梅枝挑雪戏耍玩闹,扬起纷纷扬扬的雪色和红色,清净的梅园突然被热闹的气氛占领,载笑且乐。   青年眸中藏笑,在梅树下看他们玩闹。   万宝妆偏头看着那个剑眉星目的青年,爽朗清举,孤松独立,又萧萧肃肃如松下风,高而徐引。   她扯了扯战容肃宽大的衣袖。   青年似是察觉到来自衣袂上的力度,便略微俯身,凝神问道:“怎么了吗?”   万宝妆也学着清泉的样子,摊开手臂,露出一个璀璨明媚的笑容:“凌风哥哥,我也要摘花。”   凌风......哥哥?   战容肃像是被吓着般,薄唇微张,清俊的眼睛蓦然睁圆,一瞬不瞬地看着面前的人。   在月色下,她冲着自己张开手臂。   “抱。”   如今皎皎白雪,游荡空谷,绯衣红裙,她的墨发飘扬在雪色之下,灼若芙蕖,日光离合,像是瞧不清面前的女郎,却又分明能看见波光潋滟,剪水秋瞳的明澈双眸。   青年精移神骇,忽焉思散,只有胸膛里怦怦直跳的心动声,剧烈的、热切的、失去控制的波动。   瞧见自己成功捉弄到了青年,万宝妆哈哈一笑放下手来,眉梢眼里都是喜悦的灵动狡黠。   梅花随风起,落了满肩头,红梅点缀天地间,也点缀着女郎的发丝,她就在梅雪中顾盼神飞。   那位女郎欣赏了一番大型猫猫受惊现场,笑嘻嘻地转过身,雾绡发带随风飘扬,径直往前走去:“走咯,我们去泡汤泉。”   愣在原地的青年垂眸看向自己的衣袖,抿直了嘴角,伸手默默扯着自己的衣袖,指腹在上面摩挲了一番。   万宝妆似是不经意间回首,睨见青年垂眸扯了扯自己衣袂,余情绻缱。   她右手握拳,放在唇下浅笑开来。   真是个笨蛋。   还好他没抬头,不然便会注意到这位女郎红色晶莹的耳朵,和雪中的艳丽红梅一般,娇软嫣羞。   这风中的幽香摇摇晃晃,简直让人晕晕乎乎,像是一种醉意,又像是一种憨态。   庄子上婶子们看见战容肃等人过来,连忙欠了欠身子,战容肃颔首示意:“你们去忙吧。”   她们像是熟人,有位婶子瞧见涂月过去便揉了揉少年的发顶:“是小涂月啊。”   涂月乖巧地回应:“三婶,我们来庄子上玩啦!”   红衣早就到了庄子上,她从另一侧出来,欠了欠身:“侯爷,小少爷。”她指了指众人手上的梅花:“这梅花可是要插瓶?”   清泉捧着花摇了摇头,脸上的肉一嘟嘟地摇晃着:“红衣姐姐,梅花要用来做梅花粥和梅花糕吃!”   战荣景附和着:“对对对!外面的梅园就够看了,我们要吃梅花!”   红衣浅笑着:“好。”   摘了好些梅花回去,将梅花细心摘下洗净,淘洗一番碧粳米与燕窝,取梅枝上干净的雪,仔细熬煮一番之后再加入洗净的梅花。   红梅燕窝粥,这样甜口的东西自然是因为万女郎她们来了,特意放在庄子上的,清香软糯,又带着梅那一种清逸幽雅。   梅花糕是真的将梅花入糕,婶子似是将梅花捣碎了做馅,又加入了砂糖轻轻揉搓,保留花香,去除苦涩,混合蜂蜜与豆沙,外形做成了梅花的样式,上面还点缀了一瓣梅花,最后撒上雪一样的糖霜粉末,精致好看又格外美味,口感幽香绵甜。   万宝妆瞧见梅花样式的糕点模具,觉得有趣,自己也捏了一团塞入这模具中,倒扣下来,用力拍打。   只见里面的糕点,怎么也掉不出来,她有些气闷,微鼓着脸颊啪啪几下。   战容肃眼光瞥见,闪过细碎的笑意,伸手拿过她手上的模具,稍微斜放着:“用一点巧劲,这样......”   青年微屈骨节分明的手指,骨节在背后轻扣两下,压成梅花样式的白色糕点便掉了出来,软乎地躺在小桌子上。   青年环在她身后,正要退开,万宝妆便扣住他的手腕,烂漫地笑着:“再做几个!”   青年的手腕被扣在对方的手心,有些笨拙地应道:“好.......”   这个庄子,其实是在梅园里,说不清是梅园里的庄子,还是庄子里的梅园,像是随意围着梅枝,凌乱地筑造了一个别庄,在梅花下有几处冒着热气的汤池。   露天汤池,依傍着梅花初落,烟雾弥漫,微波细浪,这处地方便更像是仙境瑶池一般。   池中镜水华烟缭绕,走进去温暖舒适,池子外却是梅树错落交叠,雾凇白雪,飘满阶庭,宛如琼树银花红花并盛放,清秀雅致。   泡着汤池,天地间忽而落了小雪,轻飘飘地坠下。   凌风说这里是天然的泉眼,群龙吐珠、终日不断,流动的泉水垂挂在雪山群间。   遐哉乐兮,万宝妆有些稚气地将自己埋在水里,只露出鼻息部分,在水下晃着手臂,一圈圈地画着无意义的弧形。   乳白色的汤池里荡漾出一个个小弧形,尘缘涟漪,轻波泛摇,起伏不定。   她与红衣新雨在这一侧,战容肃与小孩们在墙的另一侧。   红衣递上一杯冰的梨汁:“万女郎,要喝一杯冰梨水吗?”   万宝妆从水中起身,捧过冰梨汁:“谢谢红衣。”   在一片温暖闲适中,喝一杯冰梨水,沁人清新,一路慢悠悠地流入身体里,万宝妆被冻地抖了抖,又将自己埋进水中,懒洋洋地取暖,散乱的青丝在乳白色的水池中摇曳。   新雨靠在一侧,泡得脸上红扑扑的,像是蜜桃一样可爱。   她往后面的仰去,露出圆润银盘一样的脸,含着糖蜜一样地喊着:“阿姐,这里面好舒服呀。”   万宝妆也泡过温泉,却从没有这样,外面飘雪落花,自己团在热乎泉水里的经历。   雪花纷纷扬扬,偶有几朵落在雾面上,又很快融入其中,不见踪影。   梅花却是落下了,在乳白色的池子里,盖上一层繁花似锦,汤池旁边是青石小山,甚至偶见零零散散的绿意藏其中,不知名的草木在一侧生长,如画般惊奇的景色。   这中间的那一堵白墙,并不能隔断水声和嬉闹声。   她坐在这一侧,他坐在另一侧。   抬眼看见是同一片雪色飘荡,白雾朦胧,五光十色,忽明忽暗。   淅沥沥的水声从这一侧,传到另一侧,还有几人交谈浅说的话,可奇怪的是,在这样的声音中,内心居然是十分平静自然。 第90章 红梅酒 烤鹿肉   许是底下都是热汤的缘故, 这个庄子里极热,万宝妆在汤池里躺久了,浑身泛红。   她趴在一侧看着立在旁边的红衣, 问道:“红衣,你不来泡汤泉吗?”   红衣垂着手,回应道:“奴婢在一旁伺候便好。”   伺候就好?怎么能站在一旁伺候就好呢?万宝妆拇指摸了摸食指骨节, 抿着嘴角想着些什么:“这样啊......”   “什么?”红衣有些没听清, 凝神问道, “万女郎刚刚吩咐了什么?”   万宝妆眨了眨眼睛, 将红衣招过来:“红衣,你过来一下好吗?”   红衣毫无知觉地靠近池边, 万宝妆便让她蹲下:“红衣, 快蹲下。”   待红衣单膝蹲下, 万宝妆便从池中起身,将蹲在一侧的红衣拖入汤泉中。   哗啦一声,红衣便栽入了温暖的泉水之中,万宝妆抱着她:“你看, 衣裳都湿了,就一起来里面泡着嘛。”   红衣怔然地站在泉水中, 白净的脸上都是茫然,发丝上的水滴落在泉中, 似是不太明了现在的状况。   新雨也游过来抱着红衣纤细的腰:“红衣姐姐, 快把衣裳换一换, 我们一起嘛~”   红衣拗不过她们, 只能在汤池里蹲下了,环抱着自己的膝,蹲坐在一侧。   万宝妆坐在她旁边, 搂了搂她的湿发,拿过一旁的葫芦水瓢,舀了些温水为她淋发:“红衣,我也来帮你洗洗吧。”   对方柔软温柔地袭来,红衣埋下头去:“多谢万女郎。”   水波漾漾,蔼蔼浮浮,绕着肌肤凝滑而过,浮生闲趣,直教人心生倦意,睡在里面才好,悠然享受着奇妙的舒适,不愿起来。   可是红衣还在一旁,注意着时辰:“万女郎,新雨,汤泉不可泡太长时间,我们出去吧。”   说罢她便扶着两人坐在一旁,又从旁边取了干净的衣裳过来。   万宝妆懒洋洋地侧躺在木椅上,她也想起身,但是浑身绵软无力,湿润的白色里衣贴着她的身子,脸色娇媚,慵懒地搭着手,水渍乱滴。   这幅姿态就连红衣也看呆了一瞬,她垂着头:“万女郎,擦拭一番,换上干净的衣裳吧。”   万宝妆感觉自己哪都不想动弹,就想重新回到水里,还是新雨拿着干净的白色毛巾,盖在她脸上:“阿姐,快起来换衣服啦~”   万宝妆低语道:“好累哦,不想擦头发了。”   新雨笑嘻嘻地蹲坐在椅子旁,拿着毛巾为她卷发擦拭:“阿姐,我帮你擦拭,你再躺一躺......”   万宝妆有些晕晕乎乎,只觉得腿脚都在飘,额角、眼尾、鼻尖、脸颊甚至脖颈、手臂,全身都泛着粉红色,半披着微湿的墨发往外走去。   “阿姐,前面~”   “万女郎......”   万宝妆眼里朦胧迷雾一片,好像有听见新雨她们的声音,但声音从耳畔轻飘飘地过,她没能反应过来,踉跄蹑足,冷不丁撞上面前的人。   “小心。”   青年扶着她的手臂,略带着疑意与忧心:“宝妆,是不是泡太久,有些迷糊了?”   万宝妆看着面前的青年,似乎也是刚出汤池的缘故,长发微湿,清俊的面容上还带着水汽,薄唇水润,就连星眸都柔和了几分,凤表龙姿自出群。   心有些飘飘然,又怦然地跳动,她捂着眼睛垂下头来,低声喃喃道:“让我缓一缓就好了。”   这一缓就缓到了烤鹿肉面前,她坐在位置上,这有些热,刚泡完汤泉,她觉得身上有些重,不免说出来了:“衣服好重啊.......”   战容肃顿了顿,轻声问道:“要解开外衣吗?”   闻言,万宝妆便自然地伸直了手,示意对方:“凌风哥哥.......”她笑着看向对方,芙蓉玉面,艳丽明媚。   原以为对方会像之前那样惊住,她眼里都是戏谑之意,正打算放下手时,青年却散着青松的气息凑上前来,眸色晦暗不明,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按在氅衣的系绳上,赭石色的系绳上花纹繁复,光影流动。   “我帮你解开。”   清冽如雪,却又带着汤泉温热的气息席卷而来。   战容肃的手指压在结绳上,万宝妆微睁着眼睛,只能微微向后仰去,露出白中透粉的脖颈。   青年的墨发不经意垂在女郎面前,偶有几缕落在她胸前,女郎的青丝也散在此处,长发如瀑,倾覆交缠,随着呼吸起伏不定。   青年喉结轻动,手指捻住红绳,轻扯解开,快速地帮她将外面的氅衣脱下。   氅衣散开时,落在背后的发丝也被轻托着,三千青丝从衣间撩起穿过,又徐徐落下。   战容肃顿了顿,才将手里的衣裳放置一旁。   “好了。”   对方还带着湿润的香气,沾染一丝体温的热度。   氅衣放下时,也不知是谁轻呼出声,眼睑轻颤。   一种奇妙的情绪落在心尖尖上,像是外面的旖旎红梅,覆盖白雪,曈昽日明下,冰雪消融,浟湙潋滟渐入梅蕊,蕊心簇簇乱颤。   红衣在一侧,似是什么都没看见,沉默地烤着鹿肉,夹子上的鹿肉换了一批又一批。   “万姐姐,吃烤鹿肉啦。”涂月咬着肉片,有些含糊不清地说道,他又喊了喊新雨,“这个好吃,嫩嫩的。”   涂月几次烤肉下来,已经很会观察肉的熟嫩程度,刀工又极好,鹿肉被他片成薄薄的透明片,放在铁架上滋滋作响,刷上不多时,又给众人放碟子里。   清泉和战荣景在一旁喝着糖梨烤出来的果汁,温热清甜,惬意地呼出声。   他们喜欢用菜叶裹着吃肉,又脆又解腻,香喷喷的鹿肉裹在新鲜菜叶里,这菜是在暖房里种的,冬日能吃到新鲜蔬菜,也是一件不易之事。   万宝妆这才回过神来,看着面前几个红扑扑的小孩,还有面前冒着香气的烤肉,伸手取过银筷,只觉得手上的筷子都快控制不住,不经意间又瞥见白瓷碟上的红梅图,手一松,略沉的银筷在碟上敲出清脆的声音。   清泉好奇地看着她绯红的脸颊:“阿姐,还没缓过来吗?”他一无所知地递过冰梨水:“阿姐,再喝一点冰梨水,可好喝了。”   “哦,好.......”万宝妆接过冰沁的梨水,猛地灌下去,左手搭右手手腕之上,用力捏了捏自己,才平复了内心的波动。   战荣景懵懂地看着大哥:“大哥,刚刚出来的时候你不是脸色还好,怎么现在比刚刚还红些?”   青年端坐在原地,抬起一双清俊的眼神,瞥了他一眼,战荣景便不敢再说话,又想起什么开心的事,看了眼万姐姐,继续开心地吃烤肉。   烤鹿肉味道更细腻鲜嫩,底下煨着的似是竹炭,萦绕着一股青竹的气息,烤好的鹿肉混合清脆的菜叶,独具韵味。   涂月是少年人,从来不知这里还有个温泉庄子,便径直问了:“侯爷,这里有个汤泉庄子,怎么之前一直都没带我们来玩呢?”   战荣景也咬着鹿肉连忙点头:“就是就是,大哥!去年都没带我来泡汤泉。”   “也没有看梅花!”Ding ding   “没有吃烤鹿肉!”   ...........   战容肃微拢眉尖,似是在回忆什么:“这个庄子我也只来过一次。”   “只来过一次?”万宝妆有些惊讶,“这是为什么呀?”   战容肃偏头看向她,解释道:“这个梅庄是圣上赏赐的,我也只是在庄子竣工那日前来看了看,这梅园庄在山间,太远了,寻常不会来此处。”   “会遣人不时来打理一番。”他又补充道,“毕竟是赏赐之物,不可随意损坏了。”   听到是圣上赏赐的庄子,新雨和清泉惊呼出声,连哇了好几声:“难怪这里这么漂亮呢!”   万宝妆有些好奇:“凌风,那外面的梅树也是圣上让人种下的吗?”   战容肃嘴角似是抿直了顷刻,又轻声回应道:“确实如此。”   万宝妆随意撑在一侧,浅笑着感慨了一句:“原来圣上也是一个如此风雅之人。”   战容肃略一垂眸,眼尾似有若无地扫过那位浅笑盈盈的女郎,黑白分明眼眸,仍然清澈明亮。   他拿起桌上的梨汁,小尝一口,像是太甜了,眼睑半阖,有些不太高兴的样子。   万宝妆瞧见了他眉间的一点失落,有些不解,低头看了看杯盏中的冰梨水,这是冻梨解冻后,捣成的梨水:“是不是梨水太甜了?”   她把一旁的梅酒放在小炉子上温一温,笑着说:“红梅酒温一温再喝,口感应该更柔和些吧。”   瞧见对方注意到自己,那若隐若现的一点情绪突然就从眉间散去了,战容肃颔首应道:“好。”   梅花味微甘,又是取梅梢上的落雪酿造,清冽而幽香,温过之后更加柔和绵软。   不太一会儿,万宝妆闻着了温热的酒香,她便伸手取下盛酒的觥器,取过青年面前的杯盏,为他倒上了一杯,酒香四溢,清酒潺潺入杯中。   “喝这个吧。”万宝妆笑了笑,“不醉人,也和这鹿肉很配。”   青年晃着杯盏中的清酒,点点梅花映照,勾唇浅笑:“好。”   “都听你的。” 第91章 冰川 危   千山鸟飞绝, 万径人踪灭。   漫天冰霜里只有这一行人,万宝妆搂着厚实的围巾,站在冰湖旁边, 这里离庄子已经有些距离了。他们也是走了近一个时辰才来此,除去雪厚难行,路上嬉闹, 也确实是走了挺远的路, 这里是泉水下游, 萦萦绕绕, 便在此处汇聚成了一片湖,湖面上结着一层厚厚的冰, 底下的水流却没停息。   涂月他们拿着工具正在砸冰, 不知是从哪听说了冰下的鱼会更加肥美, 几人兴致勃勃地看着战容肃,青年无奈,只能带他们来此处。   山间的灌木林和古木参天,干云蔽日, 不知是哪里吹来的风,晃动着树上的冰挂, 云雾飘浮峰峦间。   涂月不知章法猛地往下一锤,冰碴四溅, 新雨抖了一把落在脖颈里的冰碴:“涂月, 你小心点!”   万宝妆也倒退了两步躲开那冰凌碴, 她晃了晃发丝, 问道:“涂月,这样真的能砸开冰面吗?”   清泉和战荣景蹲在那一侧,殷勤地拨开破裂的冰凌碴, 好给涂月腾出地方来,一旁的游侠打了个响鼻,拨动着马蹄。   冰面纹丝不动,却也能瞧见水里的鱼摇着鱼尾,慢悠悠地穿过去。   涂月傻眼一样看着冰川下面的鱼:“它就这样慢悠悠地游过去?一点也不怕我?”   他撸起了袖子,高举着锤子一样的铁器,又一次猛地往下坠去。   嗡的一下,冰川像是在震动一般。   战容肃表情似是十分无奈,沉默地走过来,半蹲在冰面上,然后从腰间抽出小刀,斜向下凿进去,又换一个位置,绕着圈重复操作和修理。   待到差不多时,他才起身说道:“你再往中间砸两下,试试。”   “哦~”   几个孩子都双眼亮晶晶地看着他:“好厉害啊!”   涂月便高举着锤,用力向下一砸,这块厚实的冰果然顺着外面的纹路破裂,涂月又直接上脚将这块冰踩了下去,哗啦一声,这块冰便落在水面上,又被按下去,顺着底下的水波往外流去,冰川上就出现了一个冰洞。   “哇哦!”   新鲜的空气传播,游动的鱼很快汇集在底下,交错不断,徘徊眼前,根本不需要多余的诱饵,它们旁若无人地摇晃着鱼尾,大摇大摆地待在底下,肥美又大只的鱼群,晃晃悠悠。   万宝妆也忍不住惊感慨一句:“这些鱼都好大一只呀......”   新雨站在一旁,弯腰凑前瞧了瞧:“它们也不怕人。”秀丽的杏眼里全是好奇的光:“阿姐,它们游得好慢啊......”   清泉撩起衣袖,往里面摸了摸,肉肉的小手从鱼背上滑过去,那鱼躲了一会,又凑过来。   涂月都准备好小刀,打算一扎一个,如今看来是用不到了,这就是一群傻鱼,直接上手去捞,它们都不会躲避。   万宝妆看了看这万里冰川,烟岚云岫,山峦之间云雾之气弥漫缭绕:“许是这人迹罕至,也无人冬季来此处捕鱼,所以这些鱼才没有警惕心。”   “嗯。”战容肃擦拭着小刀,“处于安逸之中,便失了危机之心。”他将刀插入刀鞘之中,寒光隐后,“居安思危,思则有备,有备无患。”   玄衣青年背脊挺立,外搭一个半袖的藏蓝色毛领坎肩,衣袂飘飘,恍惚间还能瞧见他收刀时的肃杀之意。   涂月蹲在一旁,凝神以待,待鱼群走过,很快便徒手捞起一条极大的鱼,整条鱼快要有一只手臂长,鱼尾在空中乱摆,水花四溅,涂月将大鱼甩在冰面上,随手拿起锤便往鱼头上砸去。   “咦?”   清泉有些不忍地闭上了眼睛,跑过来抱住阿姐:“阿姐......”   万宝妆摸了摸他的小脑袋,轻声问道:“是不是鱼太大了,有些害怕?”   清泉眯着眼睛,悄悄看了一眼地上还在动弹的鱼:“一点点。”   听到清泉有些害怕,涂月挠了挠脑袋:“我们不是要吃烤鱼吗?那还抓鱼吗?”   战荣景却是一点也不怕,招呼道:“小宝弟弟,快过来,你看它的鱼鳞好漂亮。”   散落在冰面上的鱼鳞波光粼粼,十分耀眼。   万宝妆瞧了一眼那条鱼,许是鱼太大了,寻常时候没见过这样大的动物被杀死的场景,她往冰洞里瞧了瞧,鱼群穿梭游行:“我们抓小一些的鱼吧,这样大的鱼其实也不好烤呀。”   涂月哦了一声,看了眼抱着万女郎大腿的小孩,抿着嘴角蹲在冰洞旁,拨开鱼群选择了些巴掌大的鱼,将其甩在冰面上,冰面上一群小鱼蹦跶甩水。   新雨从游侠身上解下一个箩筐,用箩筐把那条超大的鱼装了进去:“这个带回去,给红衣姐姐她们吃。”   战荣景举起那块大大的鱼鳞,示意清泉看一看,清泉被鱼鳞吸引过去,又蹲在战荣景一旁,和他一块看那些漂亮的鱼鳞,在光线下折射五光十色。   万宝妆看着游侠身上两个箩筐,好奇道:“你们在游侠身上放了些什么呀?”   战荣景一个骨碌站起来,兴致勃勃地站在游侠旁边掏着东西:“万姐姐你看,木炭!”   “火折子!”   “还有盐巴!”   “还有青菜!”   “还有木墩!”战荣景喜滋滋地拿着小木墩,“这个可以拿出来坐下,就不用蹲着啦!也不用找石头啦!”   战容肃一脸无奈地看着自己的坐骑,变成了帮他们背东西,拉动重物的役马,偏偏游侠还乐在其中,慢悠悠地跟着这一行人来到此处。   天光蓬勃盛放,上下浮白,万宝妆想起那日在桃溪寺爬山,他们在佛门净地,半山腰上抓鱼烤鱼,偏偏还没带盐巴,只好让青年去林子里找,一想到那个场景,她便忍不住笑出声来:“看来你们是有备而来啊。”   战荣景忙不迭地点头应道:“那当然啦!”   “我们可是准备了不少东西呢。”   万宝妆上前瞧了瞧里头的东西,笑着问:“那串鱼的铁叉子呢?”   “啊?”战荣景往里翻了翻,有些懊恼道,“好像没有带。”   “哈哈哈哈~”   就连战容肃眼里也闪过不少笑意,提议道:“折树枝吧。”   涂月在一旁协助新雨处理小鱼,随手将那些鱼腹里的东西丢在一旁,白色的冰川上散落着一堆脏东西。   战容肃瞧见了,皱眉道:“涂月,将那些东西丢入湖底,会有血腥味。”   “哦!”涂月抽空看了一眼,连忙应道,“好咧!”然后搂着冰川上那些东西扫入冰洞里,随着水流沉浮下去。   涂月处理完那些鱼,又看着箩筐里的大鱼:“这个要不要处理一下啊?这么重的鱼。”   新雨看向一旁玩鱼鳞的小弟:“放着吧,回去拿到厨房里,现在处理了放篓子里滴水很是麻烦。”   “好咧!”涂月应了声,笑嘻嘻地堆起木炭,开始生火。   战容肃走至一旁,折断不少带着冰的树枝,将树枝上的冰都敲落,然后削去树枝外面的树皮,留下干净的木枝。   雪白的冰川上,燃烧了一团红色的火,木炭长搭短,短搭长,维持一个圆形的火焰状态,笔直地燃着。   战荣景唰唰唰将几个小木墩摆出来,众人便围坐在火堆旁边,穿过皑皑白雪中,眼里是橙红色的火焰与漫天的白,跳跃的火焰映入眼帘。   一串串的鱼围在火堆旁,发出滋滋的声响,涂月从旁边掏出细盐洒在鱼面之上,兴奋地转着圈,焦黄色的鱼面很快散出香气,靠得太近了,鱼尾薄薄的部分有些被烤焦,他连忙抬起,免得烤坏了自己的鱼。   新雨拿出一点青菜,在湖水中清洗一番:“这个是要烤着吃吗?还是包着鱼肉啊?”   清泉和战荣景连忙应道:“不要烤不要烤,包着鱼肉吃。”   和万宝妆待久了,他们也不喜欢吃软烂的蔬菜,喜欢吃清脆的半生蔬菜,尤其是在烤肉的时候,要配上新鲜的蔬菜叶子。   万宝妆浅笑着看着他们嬉闹,清澈明亮的眼睛里映着暖黄色的光芒,青丝摇浪。   战容肃一直偏头看向对方,女郎比他低一个头,只要自己垂眸就能看见她嘴角的笑意,垂下的青丝在荔枝色的长袖袄衣上轻轻摇晃,光影绰绰。   新雨翻了翻插在火堆上的鱼,看见里面的鱼肉也焦黄了,便拿起来递给阿姐:“阿姐,鱼烤熟啦!”   涂月和战荣景连忙各拿起一串:“真的吗?”   战容肃也睨了一眼,颔首应道:“嗯,可以了。”   涂月迫不及待地放入嘴里,原以为和当初是一样的味道,没想到是带着一种腥味的苦涩。   “呸呸呸......”他吐出嘴里的鱼肉,“好腥啊。”   战荣景也愣住了:“怎么会这样?我们明明带了盐。”   万宝妆挑了一块尝一尝,是有一点腥味,在可以接受范围内,不过也许是几人的嘴巴太刁了,又有上次烤鱼的经验,如此落差有些接受不了。   清泉歪着头问:“是不是我们没有用果子呀?凌风哥哥上次弄了盐果,才变得好吃起来。”   几人用亮晶晶的眼神看向青年,青年端坐在一侧,有些无奈地揉了揉额角:“我们来的时候,可没有看见盐果。”就在众人失落地垂着头时,他又偏头看向一旁的林子中:“这里面也不知有没有盐果。”   “大哥!”“凌风哥哥。”“侯爷!”   看着青年近乎无奈的妥协行为,万宝妆笑出声来,灿烂明媚。   战容肃只好摇了摇头:“你们待在原地,我去里面找一找。”说罢,青年便起身往林子那边走去。   几个孩子欢呼出声:“好耶!”   待青年走进林子里,几人将火堆旁边的鱼都拆下来,随意地丢掷在一旁。   涂月几人又跑去冰洞旁抓鱼,万宝妆则靠在游侠身上,懒洋洋地看着上下一白的天色。   游侠乖巧地匍匐在冰面上,任由这位女郎倚靠着自己的腹背部。   冰面上起了一阵风,吹过香气与鱼的腥味,万宝妆搂了搂围巾,将自己团住。   背后的游侠却突然有些不安的样子,猛地站了起来,呼吸突然沉重,响着鼻息。   万宝妆转过身来:“游侠,你怎么了吗?”   游侠的腹部有些收缩抖动,马蹄刨着冰面,红褐色的眼睛直直地往林子那面看去。   万宝妆顺着它的视线瞧过去,一瞬间毛发皆竖,黑色的阴影处,出现了绿色的瞳孔光。 第92章 遇狼 险   惊悸, 颤栗,席卷而来,密密麻麻的悚意爬遍全身。   万宝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边, 这一瞬间,仿佛灵魂随着那群绿色眼睛在浮动,抨击, 脑海里一片空白。   万籁俱寂的冰川上, 野狼横行, 莹绿色的眼珠从黑暗中缓缓露出。   风声、水声、火星爆裂的声音, 但是耳畔又仿佛什么都听不见,只有一种冷意吞噬着思维, 晃荡不安。   她在最前面, 挡在面前的是响着鼻息的游侠, 而涂月带着人在身后的冰洞里捞鱼。   气氛开始凝结,涂月猛然听见威胁的低嗥,抬眼便是白森森的尖利的狼牙,他倏地从腰后抽出小刀, 挡在三人面前,压着腿伏在冰面, 低声喝令道:“不要动!”   “不要出声,不要动。”   新雨抱着清泉和战荣景两人, 跪坐在后面, 双目瞪圆, 近乎恐惧地看着面前的狼群。   “阿姐......”新雨咬着颤抖的牙关, “阿姐在前面......”   那不是一只狼,也不是两只狼,居然是狼群。   涂月目不转视地看着面前的狼群, 面对狼群的时候,双眼直视它,不能跑,也不能发出声音,会被当成宣战的吼声,更不能背对它,那会暴露了自己的致命弱点。   他将手上的刀塞给背后的人,又按住自己腰带上挂着的双刀,拇指一挑,刀柄既出。   “万姐姐.......”少年人着急地看着面前的游侠和万宝妆,不敢发声,也不能动弹。   万宝妆身上的冷汗顺着竖起的汗毛孔渗透,直入身体里面,她的思绪好像有几秒钟的中断,仿佛什么都没反应过来。又听见游侠沉重的呼吸声,还有涂月抽刀时细微震颤的铮铮声,突然又回过神来。她缓缓咽了口水,只觉得自己冷静得出奇,还能想到幸好新雨她们在后面,是自己在最前方。   她伸手,慢慢地搭上一旁的背篓,随手握住一把冰凉的物件的手柄,从手指冰沁入心底。   狼群中,是有狼王的,不能对它露怯,不能让它觉得有机可乘。   即便是小狼群,也会有一个头领。   若是一群吃饱的狼便好。   可惜,一只、两只、三只.......万宝妆看着那群狼身上黯淡无光的毛色,侥幸之心全无,这是饿狼,一群冒着饥饿绿光的饿狼。   一共有六只.......   雪面上传来它们前进的步伐,一个又一个狼足迹留在雪痕之上。   威胁的低嗥声,裸露的尖牙,甚至是从嘴角滴落的口涎,无不显示出它们势在必得。   压迫、逼近......   游侠控制着自己的马蹄,可这不是他们安静就能避过去的,那群狼不会善罢甘休。   狼群露出贪婪的目光,它们已经饿了很长时间,在这冰天雪地的世界里,难得遇见一群猎物。   就在它们屈起前膝扑杀之际,涂月猛地挑刀将火堆扫入狼群中,疾步上前,散落在面前的火光让狼畏缩倒退了几步,如此涂月也来到了最前方,手握冰凉的刀柄,一瞬不瞬直视它们。   可是对食物的渴望,让狼群忽略了面前的大型烈马还有对火的恐惧。   两只狼脱离队伍,率先扑了过来。   涂月一刀砍在最面前的狼眼上,直把半边狼耳削下,继而扑在下一只的狼背上面,横过小刀猛然从狼脖子处插入进去,那狼一个劲地狂吼猛叫,甩着脖子想回头将涂月咬下,涂月心一狠,用力横扫狼喉而过,血液四溅。   被刺入脖颈的那只狼,气管断开,萎靡倒下,只剩下脖颈噗噗流血,被砍中眼睛的狼哭嚎声惊天动地,独着的眼冒出凶狠的光。   涂月敏捷一跃,又拿着刀挡在万宝妆面前,年轻的小孩拿着滴血的刀柄,安慰道:“万姐姐,你不要怕,侯爷马上就会回来的。”   血腥味让它们更加凶狠,说时快,那群狼被激怒了,狼爪扒地,向前猛蹿。   万宝妆的面前像是一片黑暗,她好像看不清狼在哪,又能听见嘶吼的狼嚎声,还有面前少年郎的声音。   狼似乎知道了面前人的厉害,突然用变调的声,三只狼同时围攻涂月,涂月双刀横劈下去。   一只狼又猛然窜到万宝妆面前,腥臭的味道随着风没入。   游侠高抬前蹄,猛地踹翻面前的狼,万宝妆握紧了手里的锤子,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入心底,听着一旁纠缠的声音,她却是一动也不敢动。   心跳声震如雷,她直勾勾地看着在游侠面前翻身起来的狼,狼径直咬在游侠的前蹄,游侠痛苦嘶鸣,前蹄上渗透出红色的血。   血腥味让狼群更加疯狂,也要万宝妆冷静下来,她抿紧唇瓣。   不要害怕,不要退缩,我们都有要保护的人。   闭上眼睛会是一片灰暗,逃避的荒诞现实在扭曲。   睁开来看,也只是一群野兽罢了!   他们都在身后,她拿起铁锤朝面前的狼劈头盖脑地砸下去,似有头骨破裂的声音。   “阿姐!”   新雨想不明白,明明大家上一秒还在讨论哪种鱼好吃,多捞一些,涂月还在旁边笑嘻嘻地处理鱼肉。   清泉和小景还在捡起四处散落的鱼鳞,透明鱼鳞上的光那么摇晃刺眼。   阿姐明明还懒洋洋地坐在一旁吹着风。   为什么现在会变成这样?   想不明白,也来不及没有时间让人想明白,这世上总有让自己义无反顾的人,还有想守护的东西。新雨扫着一旁的鱼猛地向那边掷过去,又将散落在一旁的木墩子砸过去,纤细的手上还握着涂月塞过来的小刀,抖动与不安的颤栗。   涂月一人挡三只狼委实有些吃力,在冰面上滑倒又迅速单手撑起来,一只狼看准了时机,径直压在涂月的手臂上,来势迅猛,不容躲避。   “涂月哥哥!”清泉举着碎冰碴,朝涂月身边的狼群砸去。   压在涂月手臂上的狼突然被一旁的冰碴子砸中,涂月一个翻身猛然砍断这只狼的尾骨!狼痛地张开腥臭的血盆大口开始胡乱撕咬。   战荣景手忙脚乱从厚实里衣服里掏出哨笛,鼓着气奋力吹下去,尖利的笛哨声响彻在空旷的冰川上。   大哥!快回来啊!   最后一只独眼狼像是回过劲来了,从一旁高蹿扑在万宝妆身上,尖利的爪子划破裙摆,深入腿骨.......   倒在冰川上那一刹,万宝妆感觉耳畔好像传来势如破竹,锐不可当的利器声。   “宝妆!!”   * 第93章 受伤 天光乍破遇,暮雪白头老   战容肃摇了摇头, 进入林子里面,林子里冰霜密集,不过盐果结霜后的味道会比开春时更好, 所以还是应了他们。   他只是绕着外围走了进去,拨开一树挂霜,雾凇散落, 似乎没有发现那样的树, 他又往里走了段距离。   漫天的白色掩盖褐色的树木, 宁静, 沉睡中的树林,也不知那位女郎会不会喜欢这样的景色。   前方没有盐果, 倒是发现了一些成熟落下的橡子, 褐色的果实落在地面上, 上面还附着一层冰霜。   战容肃浅笑了两声,没有找到盐果,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喜欢吃这个,橡子味道有些清淡带点甜味。   他从树间轻巧一跃, 便越过了横倒的树木,缓步走上前, 蹲在一侧拾起散落的橡子果实。偶尔睨见一旁有些许痕迹,眼神一凝, 他走上前仔细看了看地面, 像是野兽走过的痕迹, 不过林间落了雪, 有些许看不清足迹。   留下的足迹很轻,似有爪尖印,战容肃心中一紧, 猛地撒下怀里的橡子,往来时的方向狂奔,覆着冰霜的橡子滚落在雪迹里。   他顾不上沿途的树枝挂钩,毫无形象地往回跑去。   就在出林子前一刻,他听见了尖锐刺耳的笛哨声。   *   涂月来不及管面前的狼,突然侧身过去,单手抓住那狼长长的尾巴,愣是拽住了狼尾巴往回拖:“万姐姐!”   万宝妆摔在冰川上时,就看见那个少年的手臂被狼扑上去凶狠咬上,鲜血从厚实的白色衣袖处流出。   悬在面前的狼牙,腥臭的口涎,冒着绿光的眼睛,近在眼前。   她睁着眼,这一瞬间什么也想不到,却又有走马灯晃过,她好像有看见一支冒着寒芒的剑穿梭而过。   “宝妆!!”   战容肃走出林子时,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场凶险的场景,目眦欲裂。   他立即掷出手里的短剑,一道破空厉剑刺入狼的胸膛,将其钉在冰川上。   青年犹如风樯阵马,行动迅速,又疾步上前猛地按住涂月面前的一只狼首,抽出一旁的短剑,从上颚刺穿下颚钉在冰川之上,疼得狼四爪乱爬,呜咽抽动,越动却越痛,撅起后肢摇晃求饶,鲜血淋漓。   白色的冰川之上很快便流下了蜿蜒前行红色的印记,红色的血河。   “侯爷!”涂月丢下狼尾巴,专心对付另外两只虎视眈眈的狼。   战容肃却抽过他手上的短刀,猛然横劈下去,狼血从颈动脉喷出,溅了满身,青年又是一脚蹬在狼背上,直把狼背骨整个踹断。   那只狼哀嚎出声,浑身痉挛,血流如注,挣扎过后还是颓然倒地。   剩下一只狼呜咽地倒退,蜷缩着四肢想转身往后跑去,可一身冰寒的青年回首侧身狠狠按住狼的咽喉,将其按在冰川之上,手上青筋迸发,一只大狼居然无法从他手下挣脱,青年屈膝从狼脊椎骨踢下去。   清脆的骨头断裂声和野狼苟延残喘的声音回荡在冰川之上。   万宝妆匍匐在地,看着那个浑身是血的青年,想叫一声,却发现自己短暂的失声了,她带着后怕的惶恐,缓缓摸着自己的喉咙,紧张的刺痛闭塞感仍然存在。   “阿姐!”“万姐姐!”“呜呜呜......”   一直处在后面的几个孩子扑过来抱住万宝妆,豆大的眼泪唰唰落下,一个个哭得又惨又可怜。   清泉和战荣景跪在一旁,抱着万宝妆的腰不撒手,张着嘴不住地流泪,肉肉的脸上都是惨白一片,眼睛却是一片红肿。   新雨手上的刀都没来得及丢下,拿着刀就想过来,还是万宝妆指了指她的手,新雨才将手上的刀丢下,她看着刀才发现一旁的涂月,又抹着泪花去看涂月手上滴血的地方。   万宝妆摸了摸几人的小脑袋,浅笑了一下把他们抱入怀里。   “阿姐呜呜呜呜.......”   万宝妆小腿上有伤,她没敢动,便斜坐在冰面上。   战容肃眸色冷若冰霜,起身将倒在地上的狼一一补刀,便顾不上一身的血迹,起身扶住万宝妆,万宝妆这才将紧张的气息吐出,压抑的氛围中嗓子不断拉紧,现在终于止不住地咳嗽起来。   “咳咳咳咳咳咳......”   手上的刀落在冰川上,战容肃抖着手拍着她的背:“没事了,没事了。”   青年埋在万宝妆脖颈间,手臂的力度像是要将她箍入身体里一般,骨节分明的手指上都是血迹和青筋轻跳。   万宝妆咳嗽了许久才缓过来,她撑着身子看着青年脸上一团团的污渍,树枝刮伤的痕迹,还有不断颤抖的手臂,伸手擦了擦青年脸上的血迹:“没事了,你别害怕。”   为什么要对他说别害怕?战容肃抬起一双泛红的眼神,颤着眼睑,想对她笑一笑。   万宝妆却伸出手环住青年的脖颈,与他相拥:“凌风,别害怕。”   遥遥的冰川之上,寒风凛冽,万宝妆拥住了青年不安浮动的心,从长长的虚幻中托举出来。   青年伏在万宝妆肩头,将自己深深地埋了下去,微润的水渍从脖颈侧流下。   记忆中的那些汹涌的火光与血色残肢都沉入了海底,让人害怕的东西都被平静的海面抚平。   黑漆漆的世界里,也有了光亮和声音。   天光乍破,暾出东方,在晨曦的海岸上,有无数次日出照耀。   在暗礁险滩,无数暗藏礁石、祸患和障碍的海域漩涡中,巨大的漩涡中心,铺天盖地的海浪席卷而来,他站在这一端,万女郎站在另一端,轻轻搭手便将自己牵住了。   半晌,战容肃将万宝妆托举放在游侠身上,又将她散乱的衣襟整理一番,他看了女郎右腿上淌出的血渍,克制地伸手碰了碰:“很痛吧?”   万宝妆摇了摇头:“一点点......”指尖点了点青年微拢的眉峰,轻柔抚平,又笑着道:“可能比一点点再多一点点......”   战容肃眼神悱恻,想提一下嘴角,却还是随着滴落的血渍紧紧抿直。   “看看游侠和涂月,他们也受伤了。”她侧坐在马背上,还能感受游侠急促的呼吸,她看向一旁的少年郎。   青年却将自己的内襟撕下一块,缠在女郎受伤的腿上:“先把你的伤简单处理一下。”   待缠好后,他看了眼游侠前腿上的爪印和牙印,鲜血顺着腿根处流下。   战容肃无言地拍了拍它的侧腹,游侠却明白了对方的意思,像是在邀功一般,轻踢冰面,打了个响鼻。   涂月捂着手臂,笑着道:“嘻嘻,万姐姐,我没事。”   战容肃将游侠交给涂月:“你先骑马带着人回庄子上疗伤。”   “游侠还能跑吗?”万宝妆担忧地看了下游侠,又偏向一旁的少年,“涂月也受伤了。”   “别担心,游侠是战马,是很优秀的千里神驹战马。”战容肃揉了把游侠耳朵,“是吧,老伙计。”   游侠亲昵地蹭了蹭青年的掌心,又高昂着头往前行进几步,示意自己一点问题没有。   “你们先回去治疗,才是最好的。”战容肃看向涂月淌血的右臂,走上前来按了按他的肩膀,“能行吗?斥候兵。”   涂月灿烂一笑,翻身上马:“当然可以。”   他年幼时,最喜欢的就是跟着各位叔叔四处奔跑,立志当一位急行于在最前方,侦探敌情、打探消息的斥候。   涂月扬鞭拍马,便带着万宝妆先行一步,只是转身过后,脸上的笑意便挂了下来,低沉着脸驾马一路疾跑。   若是自己再厉害一些,若是自己早点发现狼群,万姐姐和游侠也不会受伤,若不是侯爷及时赶回来.......   涂月不敢再想,甩着头:“万姐姐,你扶好我。”虽是左手,虽说游侠伤在前腿,可是两人都经验丰富,游戏身姿灵巧,涂月身形极稳。   万宝妆看向年轻的小孩,笑了笑:“就拜托涂月和游侠了。”   涂月咽下喉咙里的哽咽:“嗯!”   待到他们走后,战容肃抱过两个哭得鼻涕眼泪一把的小孩,随手给他们擦了擦,又用冰洞里的水给他们洗了把脸:“我们也赶紧回去吧。”   他抬眸看向一旁的少女:“新雨自己走,可以跟上吗?”   新雨微红着双眼,重重地点头:“嗯嗯!”   那些杂物连同六只狼的尸体,全然留在了冰川之上,战容肃抱着人往庄子那边跑去。   战荣景伏在他肩头,哭着问:“大哥,是不是我不好,不来捕鱼,大家就不会出事。”   小孩揣着不安的心,在青年宽厚的胸膛上嚎啕大哭,战容肃却是顿也没顿一下,安抚道:“不是你的问题,不要太过自责。”   清泉伏在另一侧,嗓子都哭肿了,用细细的声音问道:“凌风哥哥,阿姐她们不会有事的吧。”   “不会的。”战容肃沉声道,“游侠很厉害的,一般的野兽都追不上它。”   “哦......”   半晌,青年又接着说:“你们没有拖累游侠,也没有拖累万女郎,看见你们如此情态,万女郎可要伤心了。”   清泉便也伏在另一边肩头,细细地抽泣。   一路疾跑,还要回过头拉一把落后的少女,战容肃心里像是什么也想不起来了,只想着再快一点到庄子上,让他快一点看到那位鲜活明媚的女郎。 第94章 回府 努力加餐饭   万宝妆有些困倦, 药里有凝神安定的成分,她喝下不久后便躺在被窝里困了。   清泉和战荣景他们趴在床边上,眨巴着眼睛。   “阿姐, 你痛吗?”   药粉里好像有止痛的草药,倒也不算是痛,不动时, 便也不太能感觉到, 万宝妆摇了摇头:“不痛。”   清泉看了一眼包扎的地方, 又趴到床尾去, 对着包扎好的小腿和膝盖部分吹了吹气:“痛痛飞掉......”   这个小孩,他之前摔倒时, 万宝妆便抱着他吹了吹受伤的地方, 说着痛痛飞掉, 他倒是原封不动拿过来安慰万宝妆。   万宝妆浅笑两声,却有些精神不济,眼色朦胧,眉眼愈加饧涩。   战容肃帮她擦了擦脸:“睡吧。”白净的脸上都是些污渍, 只得轻柔地擦拭一番。   “万姐姐困了。”战荣景对着清泉嘘声道,“我们出去吧。”   战容肃蹲在床前, 拧着温热的帕子帮万宝妆擦拭脸颊,万宝妆抬起手, 用指背蹭了蹭青年的脸侧:“你也要去洗洗了。”青年身上都是血渍, 都没去清洗一番。   女郎手掌上有些擦痕, 许是倒地时蹭伤的, 也许是挥锤时用力不当导致的,涂了些冰凉凉的草绿色药膏。   “嗯。”战容肃轻轻牵过她的手,放在手心里, “等你睡着了,我再去。”   “好。”万宝妆应了一声,手搭在青年的掌心,微屈,有些小力地挠了一下他的掌心,弯着眼睛对他笑了笑,又绕着青年修长的手指,似有若无地圈住了他的无名指。   如雾般温润柔和,指间纠缠萦绕,缱绻依依。   战容肃蹲在原处没动,眉眼柔和,纵容地看着对方,绿色冰凉的药膏从女郎的掌心,蹭到他的手心里,融融泄泄。   万宝妆便圈在他手指间,闭上眼睛,很快就睡着了。   战容肃搭着女郎的手,敛眉看着她,听见对方绵长平稳的呼吸声,浮动的心也随之缓了下来。   他就这样,沉默地看了半晌。   落在掌心的手指,有着药膏的气息,青年顿了顿,低头在她粉白的指尖轻柔地碰了下,温热的气息在呼吸间缠绵交错。   清泉在外面撞上了拿着蜜饯回来的新雨,一把抱住新雨的大腿:“姐姐,阿姐睡觉了,不吃蜜饯。”   新雨停在门外,侧身往里瞧了瞧,正好看见战容肃低头那一幕,她脸一红,蓦然牵过两个小孩:“那我们先出去吧,不要吵到阿姐了。”   凌风哥哥只对阿姐那么温柔呢,无论在哪里,无论大家在做什么,凌风哥哥的眼神总是落在阿姐身上,一直用柔和的眼神注视着阿姐,真好。   新雨笑着将两个小孩牵出去,拿着蜜饯拐了个弯,就听见涂月哎哎哎的惨叫声:“怎么这个夹板这么痛!”   “伤筋动骨一百天。”张大夫恶狠狠地绑紧绷带,“你这还算好的呢!”   这也是,难怪张大夫如此怒气,他在家里好好吃着饭,正喝着菜,惬意休息时被抓出来,一路颠簸急行,差点没颠碎一把老骨头,对着女郎还脾气尚可,对着这少年郎就忍不住用了点劲。   “啊啊啊啊!”   张大夫哼了一声:“没使多大劲,喊什么呢。”老大夫翘着胡须,呵斥道:“别动,等会骨头拉扯错位,有你好受的。”   涂月只能苦着脸坐在一侧,他的右手手骨因外力而出现裂缝,已然折疡,他也是强撑着回来。   张大夫一边缠一边叨叨:“一点也不爱护身子,跑那么老远去捞鱼,好在现在年纪小,年轻小伙子,伤也好得快.......”   清泉和战荣景便趴在门口,往里头瞧去,等那位老大夫说够了,提拎着药箱子走出去,他们才悄悄走进来。   清泉捧着蜜饯过去:“涂月哥哥,吃蜜饯。”   “万姐姐呢?”涂月有些怏怏不乐地吃着蜜饯。   “阿姐睡着了。”新雨坐在一旁,晃着腿和他道谢,“谢谢你救了我们。”   “万姐姐也说你好厉害。”   涂月哦了一声,又傻笑起来,笑了一会又不开心地瘪着嘴角。   红衣过来时,就看见四个人排排坐在床边,一个接着一个晃着腿,她端着几碗安神的汤药:“小少爷,清泉,新雨,这是凝神的汤药,张大夫让你们都喝一碗。”   几人对视一眼,一齐端着药碗灌下,已经做好了苦哈哈的准备,没想到入口味道居然还是甜的。   “咦?这个汤药是甜的哎!”   “怎么这样?我的药可苦了。”涂月不信的尝了一口,里面放了甜草,甚至还有梨的味道,“真的很甜。”   红衣笑了笑:“张大夫特制,你得去问他。”   她收了几个空碗,顺着长廊和迎面的寒风走回厨房里,放下碗后,又蹲在小药炉那里看了眼,里面的黑色药渣隐隐约约飘出苦涩的气味,这么苦的药,万女郎肯定不喜欢喝。   屋外又下雪了,稀稀落落的雪花乱飞,掩盖一层痕迹。   万宝妆醒来时已是第二日清晨,睁眼便看见了挂在床头上的桂花香囊,桂花的香气已经快要消失了,只余下藏蓝色的香包一晃一晃,她抬起手,拨了一下香囊,藏蓝色的桂花香囊便在空中摇浪。   怎么睡了一觉,就到这里来了?她愣在原地端倪片刻,才窸窸窣窣地撑起身子,看着这个有些熟悉的房间,整然有序,窗明几净,床边还插着一枝梅花,红艳盛放。   门外的红衣听见了,轻声问道:“万女郎,你醒了吗?”   “醒啦。”万宝妆喉咙间有些涩意,说出去的话含糊不清。   红衣推门而入,先给她倒了杯温水:“万女郎喝杯温水,润一润。”   “谢谢。”   万宝妆瞧了瞧门外,问道:“凌风他们呢?”   红衣扶着她,道:“侯爷带着人去巡视附近的山林了,以及处理梅庄那边的野兽,虽说地方偏远,可是庄子上还有人,若是有野兽意外出来,便不好了。”   “小少爷他们在房间里休息,涂月也是,应该快醒了。”   “这样啊......”   万宝妆喝着水,缓了缓,觉着身上有些不太爽利,穿着昨日的脏衣服就睡下了,还出了些汗,有些迟疑地说道:“红衣,我想洗漱一下。”   红衣看着女郎面上迟缓之意:“好,奴婢这就去准备一番。”   万宝妆打着商量:“我自己洗可以吗?”   “不行。”红衣摇了摇头,“伤口不可碰水,请让奴婢帮你。”   万宝妆面带纠结之色,红衣抬眼瞧见了,终于笑了笑:“万女郎不是还邀我一起泡汤泉的吗?”   泡汤泉是一回事,和被人帮忙洗澡可不一样啊......   ........   最后还是让红衣帮忙擦拭了,万宝妆脸色红扑扑,还带着些不好意思坐在一旁,红衣泰然自若地拿出药膏,帮她换药。   独留万宝妆一人纠结,红着脸道谢:“谢谢红衣哦。”   “万女郎不必客气。”红衣轻柔地拆开缠带,取出新药涂抹,冰冰凉凉的药膏涂在上面,很快就没有了痛感,反而十分舒适。   “咦?”万宝妆有些好奇,“今天涂药膏耶,昨天是药粉。”   “嗯。”红衣应了一声,“昨日时间紧迫,再者先需止血散瘀止痛,便用了金疮药粉应急,今日已然止血,便需祛燥湿排脓消肿,还得生肌除疤。”   “张大夫连夜做的药膏吗?”   “嗯。”   这太复杂了,万宝妆可听不懂,哦了一声:“可真是辛苦他了。”   待她换好药后,迷迷糊糊的清泉他们也醒来了,笑着跑过来:“阿姐!”   “万姐姐!”战荣景乖巧地站在万宝妆面前。   万宝妆揉了揉他们的发顶:“是不是吓到了?”   清泉抱着她的腰,仰着脸笑:“一点点......”他眯着眼睛小心趴在怀里:“阿姐,你好些了吗?”   万宝妆揉了揉他肉肉的脸:“好很多啦,不要担心。”   开门不过就那七件事,没有什么需要太过在意,仍然是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她跳过这个话题,另找了一件事问道:“我们今天早膳吃什么呀?”   红衣收好东西:“备了些瓜果,鲜牛乳粳米粥,厨房还有野鸡丁炒酱瓜丁,蒸着几笼灌汤包......”   万宝妆亲昵地托着清泉婴儿肥:“清泉和小景去叫哥哥姐姐他们过来吃早膳好吗?”   “嗯嗯!”两个人手拉着手跑出去。   半个巴掌大的小灌汤包,里面加了上好的皮冻,蒸熟便成了汤包,得先咬一口边边,往里吹一吹,吹凉里面的汤汁,喝下一口鲜汤,才整个吃下。   香气四溢,几个孩子撅着嘴往里吹气,里面似乎是放着吊了一夜的大骨汤,极鲜极浓郁,皮薄馅多,汤汁也滚烫香浓。先开窗,后喝汤,一口吞,满口香。   配上一碟开胃的野鸡丁酱黄瓜,还有清甜不腻的牛乳粳米粥,乳白色的米汤混合在一起,成了一种奇妙的味道,上面还放了一朵红梅点缀。   一开始还有些担心涂月右手缠着夹板,没想到少年左手用得也挺灵巧的,鼓着脸吃包子,烫得嘶哈嘶哈吹气。   新雨拧着秀气的眉,给他递了杯凉水:“慢点吃呀。”   万宝妆笑了笑,也不知道今日中午会是吃什么,凌风家里的厨娘可是十分厉害的,中午应该也是一桌极好吃的膳食。   屋外雪花纷纷,又落了厚厚的一层,霞光渐亮,她笑着道:“待会我们去院子里堆雪人吧。”   “好啊好啊......”   “阿姐也去堆吗?”   “我坐在旁边,慢慢堆。”   “那好吧......”新雨又叮嘱了一句,“不可以乱动腿哦!”   在院子里堆满雪人,等凌风回来第一眼便能看见满屋子的雪人在招手,定然会很有趣。 第95章 坦白局前 我要告诉你一些事   阳光依旧干净温柔, 透过树挂,风起庭院,处处洒洒。   清泉他们在院子里堆雪人, 万宝妆也想去玩,但是红衣只是皱着眉头看向她涂了药膏的掌心,她便讪讪地笑一笑, 坐在一旁的亭子里, 围着小火炉看他们玩。   “堆小兔子吧!”她兴致勃勃地看着几个孩子, “你们会堆大熊猫?”   涂月单手举着雪团, 疑惑地看着她:“大熊猫是什么?”   万宝妆便哈哈大笑,手指握成圈圈, 举着眼睛表演:“就是眼周黑黑的动物呀~”   战荣景突然想起来:“是不是奇妙馆里那个黑白色的胖猫?”   “就是那个!”   .........   战容肃回来时, 满院奇奇怪怪的雪人堆积, 或趴或立的小狗,招手示意的胖雪人,不知道他们弄了些什么黑色的布料,将雪人眼周涂黑, 变成了奇怪的动物。   像是川蜀那边的食铁兽,憨态可爱。   原本寻常的院子, 风光也渐渐明亮了起来,琪花片片粘瑶草。   万宝妆坐在椅子上, 桌前堆了很多可爱的小玩意雪人, 都是新雨他们捏好放在桌上的, 而她现在双眼亮晶晶的, 学着红衣的动作在捏实一块白手帕,长长的耳朵,像是在捏.......兔子?   红衣瞧见了战容肃, 连忙起身:“侯爷。”   “大哥!”“凌风哥哥~”“侯爷。”小朋友们蹲在雪堆里,继续笑嘻嘻地玩耍。   万宝妆笑着转过身来,欣喜地唤他:“凌风,你回来啦!”她示意青年伸出手来:“凌风,你快伸出手。”   “嗯。”战容肃走上前,浅笑着伸出手,修长的手指坦然地放在对方面前,“这是要做什么?”   万宝妆笑意不减,把手上的小兔子放在青年掌心:“送你一个小兔子。”   白色柔软的小兔子,竖着长长的耳朵,她仰着头,眉梢上都是笑意与细碎的光。   战容肃收过这只手帕兔子,郑重地放在怀里,而后蹲在她身侧,温和问道:“今日伤口还疼吗?”   如此,就变成了万宝妆低头看向背脊挺拔,单膝蹲下的青年,伸手拨去了对方肩上的雪花,摇摇头:“不疼了。”   “但是你需要休息一下了。”   战容肃从梅园,将他们一行人带回府,又清点护卫回去,一路风尘仆仆,连夜巡山驱赶野兽,不可对山林野兽赶尽杀绝,却也不能让百姓误入其中,只能让官府之人一层层通知附近的村民,并在林外立牌子让百姓们注意安全。   在此刻,才从眼底流露出一点疲惫。   而万宝妆看见了,她并不想阻止青年这样行事,恰恰相反,她觉得这样的青年难能可贵,只是偶尔间,在心底也会冒出一点心疼的心绪。   “你先去洗漱一番,睡一觉吧。”万宝妆举着手细数,“等你睡醒了就可以吃到冻柿子,还有厨娘婶子做的皮冻还有酱大骨!”   战容肃浅笑两声:“冻柿子可以,酱大骨你只能吃一点。”   万宝妆轻蹙眉尖:“为什么啊?”她想到厨房里那一锅用山楂、草果、莨姜各式酱料,炖了大半天的酱大骨,她都开始期待上面软烂入味的肉块了,结果青年不让她吃。   战容肃指了指她的腿:“受伤了,要吃清淡些。”   “可是酱大骨也不是辣菜呀。”   “嗯,但是酱料太多,所以只可以吃一点。”   睨见万宝妆微抿着嘴角,战容肃又笑了两声:“可以吃雪绵豆沙......”   万宝妆眼前一亮:“这个好吃吗?”   “松炸柔软,像外面的雪一样清甜绵香。”   ........   待青年休整好后,他又在旁边捣鼓着轮椅,手袖挽起,坐在小木墩上调整高度,时不时问一句:“这样的高度可以吗?”   “好像矮了一点点哦。”万宝妆坐在轮椅上,好奇地转着轮子,她实在没想到这个时代也会有工艺如此精湛的轮椅器材,还特别灵巧不笨重。   闻言,战容肃又拿出软尺与纸笔,在木板上记录着数据,又随手调整一下轮椅的齿轮细节部分。   她侧着身子看向认真修整细节的青年,是俊朗成熟的魅力,喊了声:“凌风呀。”   “嗯?”战容肃抬起头来,清俊的眼睛看向笑吟吟的女郎,“怎么了吗?”   万宝妆腿上的伤口很深,幸运的是当时襦裙厚实,狼爪没有伤到骨头,她指了指轮椅:“有这个了,那我是不是要在你家打扰很长一段时间啊?”   “不是打扰。”战容肃放下手里的工具,柔和看向她,又重复了一遍,“这不是打扰,但在府上会方便很多。”   “那我常用的东西呢?”   “可以让新雨和红衣她们回去拿。”   万宝妆:“那我家的......”   战容肃一瞬间便想到了:“家禽。”   两人相视一笑,万宝妆笑着说:“对呀,还有猫崽呢。”出去玩的时候都会拜托邻居胡阿婆照顾一下,现在可不好让人照顾这么长时间。   战容肃浅笑着:“都会照顾好的。”   .........   万宝妆可就真的过上了衣来张手,饭来张口的日子,每日炖汤药膳,青年还给了她一个奇怪的护膝。   “这是什么?”   “护膝,戴在膝盖上,以免受凉了。”   她看着青年认真的面容,还是收下了,不过心里也会有些纳闷,自己这么年轻就要用到护膝了吗?   她想要什么,青年都会尽可能地满足她,不过她也没有什么奇怪的要求。   一般就是喜欢在炭火上烤冻柿子,冻柿子在温水里化到一半,她又拿到架子上去炭烤一番,橙色的柿子皮慢慢烤黑烤焦。   战容肃无奈看过去:“宝妆,若是再烤下去,柿子皮怕是要破了。”   “啊?”万宝妆拿着小夹子,翻过铁架上的柿子,果然,底部烤焦的柿子皮破裂了,往下滴着汁水,她咦了一声,嫌弃地放在一旁,又取出一个冻柿子放上去。   “再试一个。”   一个一个复重重,柿子堆头层层减。   第不知道多少个的时候,她终于烤到了自己想要的味道,软绵绵又热乎乎:“我就说嘛,橘子都可以烤,为什么柿子不可以呢?”   新雨她们看着箩筐里废弃的柿子,沉默地点了点头。   烤柿子成功了,她便爱上了烤各式各样的瓜果,白色的荸荠、红色的山楂、淡青色的柚子.......   有好吃的,譬如烤荸荠,热乎乎的口感意外还不错;当然也有失败的,战容肃看着上面的烤柚子,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   或者她还喜欢叠纸鹤,每回见她躲在房间里,都说是在叠纸鹤,战容肃看着窗户边挂满的纸鹤:“很喜欢叠这个吗?”   “这个嘛......”万宝妆只是笑一笑,“你不觉得很有意思吗?”   “在纸鹤里面写上祝福,叠满九百九十九个,就代表着天长地久~”   风吹着纸鹤摇啊摇,上面还挂着铃铛叮铃作响,或是贴了花在空中摇曳,一串串地垂下来,分外有趣。   战容肃眼中似有淡淡的涟漪起,沉默地点了点头,然后坐在一旁学着他们的样子叠纸鹤。   惹得万宝妆偷笑出声,其实她只叠了一点点,那些都是让新雨清泉,小景涂月还有红衣她们做的,是她拜托各位打掩护。   偶尔有想吃的东西张大夫说不能吃,她也不会纠缠,哦了一声便不会要求了,但战容肃还是会让她解解馋,两人偷偷瞒着张大夫吃一点,红衣她们无意间瞧见了,便摇摇头。   除了这些,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要求,是一个很乖巧养伤的病人.......   她垂眸读信,这是卿姨送回来的信,家里没人,驿使去了几道,还是战容肃的人发现了他在附近,才收到了信件。   信上说着卿姨一路的经历,已经往回程赶了,只是在海域上时,不方便寄信收信,让万宝妆她们不必担心。   她放下信件,仔细地收好:“卿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   闻言,战容肃略带思索一番:“商队从京杭大运河再转海运,在年前应该能回来,不必太多担心。”   万宝妆咦了一声:“你知道商队的路线吗?”   “.......嗯”战容肃有些不自在,怕对方会生气,但还是将内容全盘托出,“沿途的官员,有打过招呼.......”   他抬眸看向对方:“这样做,你会生气吗?”   “不会。”万宝妆摇了摇头,笑着补充,“相反,你如此在意我的家人,我会很开心。”   她眼里笑意明显,星光璀璨,战容肃愣了一会,才道:“这样......”   万宝妆看向青年,带着笑意,又带着认真:“凌风,我有些事想问你。”   “你问吧。”战容肃笑了笑,俊朗的脸上满是柔和之意,“你想知道什么?”   万宝妆定定地看向对方:“查封春意楼的事情,是你做的吗?”   “是。”   “话本、戏班子的事情是你帮我扫的尾吗?”   “是。”   “绣坊的开办,是你后来打的招呼吗?”   “是。”   “那么,你也知道我不是邵燕城的人,也不是那个村庄的人吗?”   “.......是,我知道。”   还有很多的事情,已然不必再问,这位青年从初见那日起,就一直是青松一样的人物,昭昭孤直,本性纯且善,身居高位,仍然能克制守礼,爱护百姓人民,又对自己有着难得的尊重与珍视,却从不让自己感到负担与烦恼。   万宝妆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那你知道,我是从哪里来的吗?”   战容肃摇了摇头,眸色内敛:“我不知。”   面前的答案越来越清晰,万宝妆笑了笑,目光沉静又坦然:“凌风,我要告诉你一些事。” 第96章 坦白局 坦白局接告白   没有什么秘密是一直能保守住的, 在睡梦中的呢喃会暴露自己,醉酒后的胡言乱语也会暴露自己,还有习惯随手做的事情、甚至是不经意间的话语, 都会发现自己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   一个谎言要用无数个谎言去圆,越滚越大,愧疚与不安都沉重地压在头顶, 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爆发。   面对你选择的人, 仍然要选择隐瞒吗?   不如全盘托出吧, 这是自己选择的人, 是想一直相守之人。   纵然心中仍然忐忑不安,可是他给予了自己足够的勇气, 万宝妆深吸一口气, 开口便让战容肃不能理解。   “凌风, 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战容肃轻颤眼睑,似是不能明白这句话,却仍然先环视四周,看见门窗紧闭, 才走上前,用滞涩的语气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他眉峰微拢:“你是下凡来历劫的仙子吗?”   万宝妆原本还不知道如何开口, 一听见他这话展颜一笑,靠着轮椅乐不可支。   战容肃抿着嘴角, 坐在一旁认真地看着她:“不是历劫的仙子, 又是什么呢?”   万宝妆好半天才止住笑意:“凌风, 我来自千年后。”   她伸出手指, 抚平青年紧皱的眉心:“这件事说来话长,我慢慢地说与你听......”   ........   待到一切都全盘托出后,她忐忑而真挚地看着他:“凌风, 你会相信我吗?”   战容肃毫不犹豫地点头:“我相信你,全部都是。”   纵然女郎说的话像是天方夜谭,那些完全没有听过的东西,让自己全然无法想象,可是他仍然相信对方。   只是青年眉间紧皱,不安地看着她,踌躇问道:“宝妆,你会离开吗?”   这就是自己担心的地方,居然也是青年的第一个问题,万宝妆看见了他眼里的情谊,眼睛微红:“我不知道。”   “凌风,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我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再次离开。”万宝妆落下泪,从眼底滑落,“带着所有的未知,你还要喜欢我吗?”   战容肃用指腹轻轻拭去万宝妆眼下的泪珠,是梅雪落下来的时候那般轻,他的手掌抚在女郎的脸侧:“喜欢这个词,太轻了。”   掌心的温度是真实的,肌肤的触感是真实的,既然一切都是真实的,就不能阻止他一路走下去。   “宝妆,如果在晨曦时你会离开,我希望在太阳升起前,我们都在一起。”   “纵然你下一秒就会消失,可我还是想在上一秒与你相拥。”   万宝妆终于还是泣不成声:“这对你不公平。”   “没有什么公平。”战容肃环住她,与她相拥,“能与你相遇,已经是岁月对我最大的馈赠了。遇见你,是我的荣幸。”   “不是的,这也是我的荣幸,能恰好在这匆忙的岁月里遇见,并在时间里相识相知。”万宝妆与他紧紧相拥,缠绵纶至,“你给予我全部的,全部的珍视。”   谢谢你相信我说的那些离奇古怪的事情,相信无法想象的时代存在,也相信我的存在,我所有的不安都被你抚平。   我不会在看窗外虚无的云彩透过扭曲的时间线。   在这条路上,我一个人走了很远很远,大雪大风呼啸而过,人来了又走了,喧闹散落在人海,又留下空泛,在这条白色的路上,只有自己形只影单,孑然一身踽踽独行。   一个孤独的黑色影子,慢慢黯淡,在原地等时间的宽容。   直到有一日时间倾翻倒转,路上出现了几个小孩,还有一个清俊温和的青年,如挺拔的孤松傲然独立,雅怀有概,爽朗清举。   她像是能听见松树间传来沙沙作响的风声,高远而舒缓悠长。   他们一步步地靠近,热切滚烫,笑容灿烂,向自己招手。   那一瞬间桃蹊柳陌,春景艳丽,白色的世界里升起金乌,清辉洒向鲜丽耀眼的红霞碧树,朝朝又暮暮。 第97章 第二个年 愿岁岁年年,万喜万般宜。……   雪层上都是猫崽的梅花脚印, 好像还有哪只猫脚滑了留下的一串痕迹,当然,我们也不会知道这是哪只笨猫。   厨房里油烧热了, 战容肃推着她的轮椅:“离远一点。”   万宝妆有些馋炸鸡吃了,所以他们便兴致勃勃地坐在厨房里炸东西:“先炸薯条!再炸米饼,然后是油鼓泡虾和肉丸, 最后再放虎皮鸡爪和炸鸡。”   嗯, 想吃的零食安排得明明白白, 厨娘婶子给他们倒了一大锅的宽油, 还帮他们的炸鸡裹上了面糊。   薯条就是土豆切成长条,放入油里炸酥脆罢了, 沾上一点用番柿熬成的番茄酱, 酸酸甜甜深得小朋友们的喜爱。   糯米是前一日便泡好的长形糯米, 清晨的时候厨娘婶子便将其蒸熟了,然后取出按成米饼形状,放在暖房里烤干,脱干水分的白色米饼放入油锅里, 很快就漂浮膨胀,变成了白白胖胖的米花, 很是有趣,炸出来又香又脆, 满厨房里都是吃米饼的嘎嘣脆响声, 挺好吃的, 就是吃多了有些费牙。   刚炸出来的米饼有些烫手, 战容肃掰了半块,等凉了些才递给万宝妆:“宝妆。”   万宝妆却没有伸手接下,而是直接就着他手里的米饼咬下, 然后眯着眼睛对着他笑。   战容肃勾唇浅笑,纵容地举着手里的米饼。   肉丸是万宝妆家乡的食物,每年过年前都会做,是用鸭蛋和面粉混在一起,做成面粉糊糊,里面放上肉茸,再下油锅炸熟。   外面的皮松软香甜,里面的肉茸又浓郁美味,每次刚炸好便被几个小孩捻在手上,顾不上烫手,直接吃下。   泡虾是一种用小麦粉浆包裹,里面加碎肉、鸡蛋、虾仁的小吃,面皮炸至金黄色,趁热吃下,鲜香松脆,冒出来的热气勾得四只猫崽都围了过来,用柔软的头蹭一蹭他们的裤腿,再发出娇滴滴的喵喵声。   果不其然就有人经受不住猫崽的围攻,共享了自己手上的泡虾。   除此之外,她们还做了酿豆腐,围在桌子旁边,往方方正正形状的豆腐里面不住地塞肉。   万宝妆看着那一个个要撑破的豆腐皮,面带纠结:“也不用塞这么满的吧?”   战荣景不知从哪学来的话:“万姐姐,这就是家里的规格,实诚!”   惹得众人嬉笑一番。   他们嬉嬉闹闹地备着年货,选的都是自己喜欢的瓜果零食,干果糕点,万宝妆笑着称:“别人的年货用来招待客人,我们家的年货用来招待自己。”   我们家......战容肃偏头看向她,眼里笑意渐浓,府上贴满了红色的福字,红色的喜庆氛围绕着他们。   战容肃摊开一竖红纸,清泉和战荣景拿过镇尺帮他细细压住,青年以笔蘸墨,笑着问排排坐在面前的几人:“你们都要写什么?”   清泉开口道:“凌风哥哥,我要一个‘清欢至味’。”   战容肃提笔潇洒落下,问道:“下联呢?”   “嘿嘿。”清泉嘻嘻地笑,“还没对呢,凌风哥哥来帮我对一个吧。”   战容肃不疑有他:“那便是‘泉潺松间’。”   轮到新雨时,她睁着圆圆的杏眼说出了自己的上联:“‘新莺百啭听年到’。”   半晌,战容肃也没听见下联,疑惑地看过去,他便发现几人笑吟吟地看着自己,他浅笑道:“又要我来对一个吗?”   “对啊!”新雨笑着说,“凌风哥哥你都帮清泉对了,自然要帮我对呀。”   战容肃挥笔写下:新莺百啭唱年到,雨燕千里送春报。   就连战荣景和涂月也上来凑热闹,不住地给大哥出着难题,几人凑在一团,想要难住战容肃,涂月不擅诗词与对联,往往说些乱七八糟的题目。   “涂点山河锦绣,月落长天辉煌。”   可是青年一一对下,落下的笔迹仍然舒展豪迈,苍劲有力,万宝妆撑在一侧,笑意盈盈地看着他们嬉闹。   除了春联,他们还拿出红纸做剪纸,剪窗花,万宝妆看着手上四不相的兔子:“我明明是学着步骤一步步来的,为什么它就变成这样了呢?”   “这个.......”战容肃无奈地笑一笑,他也不清楚呢,或许是不能说。   涂成五颜六色的灯笼,别具风趣的窗花,还有圆润可爱的年画,遥遥相望,生机盎然。   在年前将锅碗瓢盆都换一遍,仔细检查那些陈旧有破损的碗,通通换成崭新的一套,再准备新衣裳,绣坊里送来了几人的新衣裳,全是红色。   万宝妆看着面前喜庆的衣裳,真的是极具新年的气息,她笑了笑收下了衣裳,顺便告诉绣坊和奇妙馆,都准备一下,发些奖金,关店回去好好过年吧。   战容肃的府上,第一次年关是过得如此热闹,空旷的府上鲜活了起来,林管家他们忙着打扫卫生,而厨娘婶子忙着收拾新鲜鸡鸭鱼,甚至是处理了一整只猪,将不同的部位都卸下来,送与府上那些护卫将士们,那些汉子拎着肉块回去,会处理的便自己上手,不会的便喜滋滋地交于自己的婆娘。   万宝妆他们在厨房里,炸着自己儿时的东西,炸麻团、炸小酥肉、炸麻叶、炸麻花、油炸糕、炸茄盒、油豆腐等等。   万宝妆小时候常吃的是一种红薯团,红薯去皮,削成细长条,调一碗较为干的面糊,将红薯条攥成一团攥紧,然后下锅炸熟,酥脆香甜。   当然少不了她喜欢的糖油果子,糯米粉、大米粉和白糖混合均匀,里面是不放东西的,搓成圆圆的小丸子,入油中炸制,而后倒入红糖和薄油锅子里,让每一颗小丸子裹上红糖汁,最后撒上白芝麻并用竹签串起来。满满的焦糖香味,咬下去皮脆内软。   .........   越来越多的炸货摆满了厨房,直教人上火,涂月捂着嘴叫唤,他的嘴角起了一个小燎泡,疼得厉害,自然也是不能再吃那些个炸货了。   万宝妆头疼地看着面前的干果瓜子,实在是不能再这样吃下去了。   厨娘婶子瞧见他们这样,嗔怪道:“这样吃,哪能不上火啊。”她又怪道侯爷:“侯爷也是,也不看着你们点。”便从厨房里拿出了罗汉果、玉米、玉米须、雪梨和甘蔗,一道煮熟放凉,便是经典的夏日凉茶,嘱咐着几个小孩这几日都要吃凉茶,火气太足了。   战容肃听见了,咳了两声,有些讪讪地摸着鼻尖,他瞧见女郎开心的样子,便什么都给忘了。   万宝妆抱着凉茶细细地喝,还是没料到自己会在冬日里喝下火凉茶。   除夕那日下午,府上该回去过年的都回家了,剩下了林管家和厨娘婶子她们两家人。   屋外大雪纷飞,而万宝妆他们则围着桌子包饺子,是很传统的酸白菜猪肉馅,白色的酸白菜开胃解腻,洗净攥干水分,切碎加入肉馅饺子中,煮熟后又带着酸汤汁,格外鲜美。   对于包饺子,战荣景他们已经熟能生巧了,所以现在就在桌子上搞怪,包成三角形,五角星,各种奇形怪状的饺子来,甚至偷偷地往饺子里塞入小鱼干,看谁会吃到。   战容肃睨见了,什么也没说,只是将他放进去的小鱼干饺子悄然拿出去。   万宝妆看着门外,略微有些失望。   战容肃瞧见了,担忧地问道:“怎么了吗?”   万宝妆笑了笑:“都和卿姨说好了,今年她来擀饺子皮,结果她现在还没能赶回来。”   这放在现代就是一位事业型女强人,还是八面玲珑不容小觑那种女强人。   正说着话,门口传来了敲门声,林管家开门时,就看见疤三郎带着风尘仆仆的祝婉卿站在门外。   疤三郎解释道:“我在城门口瞧见了祝老板,就给她送过来了。”   林管家连忙带着人进屋子里去,众人瞧见依旧清丽温婉的卿姨,不免得惊喜道:“卿姨!你终于回来了。”   清泉和新雨连忙扑过去:“卿姨,我好想你。”   卿姨摘下斗篷,笑着道:“说好年前会回来,结果今年雪下得早,路难行,才回来晚了。”   万宝妆浅笑:“安全回家就好。”   桌子上架着一个锅子,里头是厨娘炖了一天的大汤,用猪骨和鸡肉一齐炖制,极其香浓又原汁原味,只放了薄盐调味,用这个锅子来涮羊肉片,才是最好的。   沸腾的汤汁,羊肉片入锅很快就变得微卷,新鲜又嫩的羊肉,蘸一点花生芝麻酱,便是人间美味。   除夕夜里,必然要吃一道鱼,还只能吃一半,剩下一半过零点,寓意着年年有余。   肉片涮完了,就将饺子倒入进去,白色的饺子很快就漂浮起来,桌上各式各样的肉香和菜香飘荡在一起,说笑汇聚的声音,以及涂月和战荣景等人抢肉的声音,嘈嘈杂杂,热闹非凡。   吃过晚饭,战容肃带着众人来到城门之上,这里离放烟花的地方架子台上不远也不近,位置刚刚好。   今夜的烟花放得早,也放得多。   从他们上城门开始,一直到零点打更。   而烟花也尤其耀眼夺目,绚丽缤纷,星光点缀的夜空,被璎珞烟火色填满,玉壶光转,明灯错落,灿烂夺目。   像东风吹散千树繁花一样,又吹得烟火纷纷,城楼下的人民吹着乐器敲着锣鼓响声震天,迎接新的一年。   无数的光彩落在万宝妆眼里,她牵着凌风的手,笑容明媚,战容肃站立在一旁,目色柔和。   在零点声响起时,她闭上眼睛,双手合十与神明许愿:   希望每一年,我都能和身边的人一起看烟花。   愿岁岁年年,万喜万般宜。 第98章 上元节·正文完 正文完   噼里啪啦的爆竹声响起, 万宝妆迷迷糊糊地醒来,昨夜睡得太晚,她还有些不清醒。   出房门便接到两个红包, 卿姨给了她一个,里面塞银票。战容肃也给了她一个,她好奇地拆开来看, 里面有一支碧玉朱钗, 还有些圆润润的金锞子, 雕有“吉祥”、“如意”的花纹, 又圆润又胖乎乎的,很是精致可爱。   她把金锞子放在掌心滚了几圈, 有些惊喜:“你干嘛也给我红包?”   “想给你。”战容肃浅笑两声, 看着她粉白的脸颊和眼里清澈的光。   “小孩子他们呢?都在枕头底下放了压岁钱吗?”   “嗯, 放了。”   “红衣涂月他们呢?”   “他们的枕头底下也放了。”   万宝妆从一旁掏出一把红包,她把红色的封包,叠成扇形举起来,喜滋滋地摊开展示:“看, 我今天准备的红包。”   然后弯着眉眼,露出酒窝看向对方:“我也有给你准备一个。”   万宝妆牵过他的手, 放了一个红包,又拿出几个金锞子在他掌心:“分你一半‘如意’, 我们合起来就是‘吉祥如意’啦!”   像是昨日夜里在空中绽放的烟花, 顷刻间光彩又被风吹散, 飘飘忽忽, 战容肃只觉得心里软成一团。   他伸手将女郎落下的几缕鬓发撩到耳后,温热的手指碰过耳朵。   万宝妆只觉得这种感觉新奇又奇妙,酥酥麻麻的, 她半眯着眼睛蹭了蹭去青年的掌心,厚实温热,又带着一层薄薄的茧子。   亲昵又柔软,战容肃只是纵容地看着她,又帮她把东西收好放入荷包里,推着轮椅一起往前厅走去:“大家都在前厅准备用早膳了。”   万宝妆便坐在轮椅上,把玩着手上的朱钗,清润精致,他们慢悠悠地穿过长长的回廊,树挂上的琉璃光转着灯笼,影影绰绰。   “那今日早膳吃什么呀?”   “是‘烧肉米线’。”战容肃随口回道,“前几日瞧见你们喜欢吃番柿,不过冬日番柿不多,暖房里长不出多少,所以厨娘婶子攒了几日,今日拿出来做了烧肉米粉,是火烤的番柿、研制的五花肉、还有少许炭火煨的青椒......”   松木炭明火烤的五花肉,上面还带着焦香味,将烤好的五花肉、番柿、青椒一齐剁碎了做码子,米线细腻清香,又裹上酸酸辣辣的汤汁,尤其是火烤的番柿,那种酸甜的汤汁全然激发了出来,最后在最上面撒一点花生碎和葱花。   家里做的烧肉米线嘛,婶子又在碗上面盖了一大块烤五花肉,只是万宝妆不太大吃肥肉,战容肃便将她碗上盖着五花肉夹了过去,将肥肉剔下来自己吃,躲成码子的肉沫碎也换了些,顺便把自己碗上的那块瘦肉也放到她碗上。   如今府上好像少了些隔阂,又多了些什么,红衣坐在一旁,细细地咬着嘴里的肉块。   涂月和战荣景尤其喜欢吃大块的火烤五花肉,又香又嫩,一点也不肥腻,带着松木和焦香的烟熏气息,吃完了便眼巴巴地瞧着别人碗里的。   婶子连忙道:“哎哟,肉多着呢,马上烧几块出来。”   少年人都在吃长饭,一大碗米线不仅加肉续粉,桌上的水晶虾饺和豉汁蒸凤爪全都一扫而光,之前炸出来的虎皮凤爪,婶子又弄了些秘制调料上锅蒸制,吃起来饱满松软,齿颊留香。   热闹的年会,从熊孩子放鞭炮炸树、炸鱼塘开始。   “嘭!”   结了冰的鲤鱼观赏池,里面已然没有鱼,被涂月几人凿出一个洞,往里丢鞭炮,闹着玩。   清泉捂和新雨在一旁捂着耳朵,哎呀哎呀地乱叫,躲避着水花四溅。   卿姨在一旁给他们绣着新手套:“这才几个月没见,就又长高咯,手掌都变大了不少呢。”   万宝妆窝在暖和的房间里,和战容肃下着围棋,她并不擅长围棋,只是略知规则,在奇妙馆时看见有客人下棋,倒也懵懵懂懂学了些许,但仍然不擅长。   她执黑棋,正抿着嘴角,皱着眉头看向这莫名其妙的棋局,她怎么觉得自己被完完全全堵死了呢?   战容肃无奈地坐在对面,看着对方沉吟半晌,仍然不动棋子。   万宝妆干脆抬头问道:“我应该下在哪呀?”   战容肃也是第一次在下棋时,被对方问,她应该下在哪里。   面对女郎明艳动人的笑意,战容肃浅笑着点了一处地方:“不若下在这吧。”   “好呀!”   有了这一回,她便开始得寸进尺,步步都要问一遍,青年像是自己和自己下棋,偏生还要让对方一棋。   万宝妆喜滋滋地收下棋子,略微有些快活得意,眉飞色舞地叫唤道:“那我现在要下在哪呀?”   .......   街道上的花灯逐渐多了起来,万宝妆的腿伤养得好,便也愈合地快,待她能下地自己走时,上元节也到了。   风轻微翦翦而略带寒意,可是明灯错落,皓月当头,城里取消了夜禁,进出城门也不需要路费,百姓都兴冲冲地来城里欣赏圆月和庙会。   到处都是璀璨的光芒和明亮的月色,铁火花下,穿着图腾衣裳的男子在台上跳着古老的祭祀舞,韵律激烈,一举一动都带着澎湃的生命力,敲鼓声咚咚作响,歌声洪亮大气,响彻天空,直冲云霄。   除此之外,她还听见了丝竹笙管悠扬,居然有打扮精致的一群女子,在画廊上翩翩起舞,花枝招展,毫不避讳地唱着吉歌,尽情地欢跳连袖舞,彩色的衣袖在飘荡,悠扬的凤箫声四处回荡,风中都是她们的胭脂香气。   花市灯如昼,犹如星雨散落在火树银花中,璀璨明亮,浮光跃金,桂华流瓦,不管看多少次这样灿烂的场景,还是会被这欢声笑语吸引,纵情游乐。   长长的龙灯聚在城门之上,漂浮的鱼儿灯在手艺人上飘转,今日的上元节,还有古老的太平乐舞狮队伍,貔貅瑞兽在锣鼓声中回首摆尾,姿态威武。   舞狮助兴,长盛不衰,历代相传。   万宝妆看得入神,人潮汹涌,战容肃只好护着她莫要被人冲撞了,红衣带着新雨,涂月带着战荣景,卿姨护着清泉,这一次万宝妆便能安安心心地观赏这太平下的古老传承。   身边女郎的美好笑容映照在千万盏花灯之下,在宽大的衣袖之下,战容肃牵过她的手。   手袖下传来一丝触感,万宝妆仰头看向他,繁多的灯火点缀着她眼里的光彩,照得人好似一幅画。   战容肃浅笑道:“免得走丢了。”   万宝妆只觉得星河灿烂,都不如青年星眸里的流光,棱棱露其爽,她的心绪随着锣鼓声起起伏伏,只能露出傻傻的笑:“嗯!”   今夜的灯谜似乎变得尤为简单,不仅有气质如兰,才华馥比仙的卿姨,还有学识渊博,对花灯典故信手拈来的战容肃。   万宝妆抱着兔儿花灯,云堆翠髻,笑如春桃兮,又濯濯如春月柳,耀耀如朝霞举。   她看着店家愈发苦涩的脸庞,连忙喊着:“凌风!别猜啦,店家的花灯都让你猜完了。”   战容肃这才回过神来,看着手边一连串的花灯,有些不自在地取出碎银递给店家:“店家,我们只取一盏。”   他递过兔子灯的钱,牵着万宝妆往前走去,惹得身后众人噗呲直笑。   清泉牵着卿姨的手问道:“卿姨,绣坊里不是也做了很多灯吗?”   绣坊里今日也做了不少花灯,是绣出来的工艺,更加唯美奇妙,又小巧玲珑,深得各位小娘子的喜欢,在门口聚集了不少猜灯谜的人,还有女郎拧着自家郎君往前猜谜。   众人待在后头,都没往前挤了,新雨好奇地踮脚:“这灯到底什么样呀?吸引了这么多人。”   万宝妆想了想:“灯好看是一方面,另一方面的因为寓意吧,都是些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样式。”   前方有人退出来,战容肃连忙半拥着她避开,万宝妆心有余悸地看着人潮涌动:“我们还是往外面走吧。”   战荣景跑过来牵着万宝妆:“万姐姐,前面有个吹糖人的老爷爷,我们去买糖吃。”   “好啊。”   又是那位熟悉的老人家,摆弄着精巧的糖人,不过这个糖人想要吹起来,还得看你自己,老爷爷只负责帮你做样式并递上一根干净的麦秸杆。   万宝妆鼓着腮帮子吹气,面前的糖人仍是瘪瘪的,她有些闷气,直接取下麦秸杆一口咬下小狗尾巴,还带着热与软的麦芽糖在嘴里融化,甜滋滋的。   战容肃在一旁闷笑出声,将手里吹好的糖人递给她,胖乎乎的小兔子真的被吹起来的了,像是一个小小的琉璃兔子。   万宝妆欢喜地接过来,又把咬断了狗尾巴的糖人递给对方:“那你吃这个,我吃小兔子。”   战容肃含笑颔首:“好。”   衣香在麦芽糖的香气里飘散,在月夜下飘散,也在情人间飘荡。   他们带着笑意随人群走动,品尝一番街上的甜点小吃,瞧一瞧丢罗帕的姑娘和红着脸的小郎君。   美人如花似玉,月亮如水似银,携手漫游,越往湖边走,人潮越少,薄云瑞雾笼罩着星斗与皎月,映在幽静的湖面上。   不知不觉中,只有万宝妆与战容肃两人,卿姨她们都好像离开了,战容肃往后瞧了瞧:“宝妆,我们好像和小景他们走散了。”   万宝妆站在湖前浅笑:“那我们在湖边等一等他们吧?”   “嗯。”战容肃微拢着眉峰,似是有些自责。   原本静谧的湖上只有零散的彩色的花灯光照,在另一侧,突然烟花绽放,吹落繁星,像是星河倒转,无数花灯涌现而来,各式彩灯五光十色花团锦簇,游荡在湖水之间,月光和灯火交相映射,光彩熠熠,波光粼粼。   青年微怔在原地,他分明瞧见放烟花的人似乎是涂月,万宝妆牵过青年的手,仰着微红的脸,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凌风,我们就是在这里正式相遇的哦。”   “嗯。”战容肃似乎也想起了那日混乱的场景,“还好你没事。”   万宝妆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盒子,似是有些紧张道不知如何开口:“凌风,在我的家乡,求婚都会准备一枚代表永恒的戒指,我也准备了一个。”   战容肃呆愣住了,他全然不能反应,似是在浓醇如酒的半衾轻梦与幻中飘荡,他轻咳了好几声,都不能发出正常的声音:“求......求婚?”他知道女郎的世界是平等自由的,但他不知道女郎竟能如此大胆坦率。   红意蔓延,她本是满是羞赧之意,强装风轻云淡,看见那位不知所措微红着脸的青年,突然就将手上的戒指递给对方,脱口而出:“我是说,你愿意和我成为一家人吗?”   这是一枚极其精巧的戒指,黑色的玉,里面是星光点缀,白色的银镶嵌在外面,那是用软银做的白鹤,鹤顶冠上镶着红玉,是世间最独一无二的戒指。   战容肃从未觉得世上会有如此快意的事,心绪就像外面的烟花炸开来,他笑着拥过手足无措的女郎,在灿烂的烟火与熠熠生辉的皓月之下做出回应:   “我愿意。” 第99章 . [最新] 番外一 现代   “喂, 110吗?我这里有个女生失踪了!”   “你说清楚点?”   “警察啊!我来送外卖,一个小时前和那个女生打了电话,女生马上下楼来取, 然后我左等右等还是等不到人,打电话突然表示无法接通,我还找了门卫去了她家里, 也没有人!我们在小区里找了又找, 都找不到人, 然后去看了地下室的监控, 那个监控居然飘雪花,坏了!我总不能遇见鬼了吧!肯定是有人搞乱的, 把那个女孩子拐跑了!”   凌晨五点, 警察呼啸而至, 小区里响起警报的声音,他们破门而入,发现家中确实和外卖员说的一样,桌上是正在工作的数据, 旁边还有剩下一半的咖啡,就像是主人刚刚离开, 马上就会回来的样子。   他们找出了这个女子的居住信息,发现她的紧急联系人是她一位朋友。   “警察同志?你们说什么呢?万宝妆怎么会失踪呢?”   “是真的, 这位女士。”   “怎么可能?地下室没有监控, 小区里其它的监控呢?她自己家门前也有监控的啊!”   “家里的监控只能看见她进了电梯, 电梯里也能看见, 出电梯就一片空白了,小区里其它监控我们都看了,她没有出现在任何地方。”   “这不可能啊!为什么会这样?”女人一脸失神与不可置信, 情绪激动地拉着警察,“同志,你再找找啊,一个大活人,怎么可能平白无故就失踪了。”   “女士,你不要这么激动,要不然还是通知她家里人过来吧。”   女人听到这个话神情突然变得扭曲的奇怪,像是愤懑不满又像是抱怨不公:“她家里人早就没了,我还能通知谁?”   “这?”   付清不信邪,花了大价钱找私家侦探雇佣人去找她,可是这个世界上的信息好像从地下停车场完全消失断崖了。   一个人,就这样,不见了。   “cnm!”付清将手机摔至墙上,瞬间砸得四分五裂,她把头发一把薅到后面去,神情要哭不哭,眼睛红得厉害,“你妈的,这世界怎么那么不公平。”   万宝妆高中的时候,父母去美国参加一次艺术展览活动,结果飞机失事,全部葬身浩瀚的太平洋,一点痕迹都找不到。   等到她回来以后,就被通知,父母双亡,家人逝世。   连下葬的墓里,都只是衣冠冢。   当年自己陪着万宝妆处理一件又一件的身后之后,现在又要处理你的事吗?我TM欠你的啊!   草!   付清蹲在地上不住地抹着眼泪:“都说好了一起在互联网闯出一片天地,当富婆养小鲜肉,你怎么一个人偷偷跑了,要是不喜欢小鲜肉,我们也可以找别的小明星小模特啊......”   越自语越哽咽,最后哭得太厉害,漂亮的女人蹲在房间里嚎啕大哭。   “真的是欠你的。”   万宝妆的房间里还摆着朋友送来的各式各样的礼物,自己有一回闲着无聊和朋友去爬珠穆朗玛峰。当然并没有爬上去,还在半山腰下面就不行了,在雪山上面捡了一块石头回来,送给她,她把石头磨成了笔架的模样,还好好的放在架子上。墙壁上还有无聊的朋友来看她的时候从楼底下捡到的银杏叶,她把叶子做成了标本挂在墙上,那些昂贵的包包,手表,都很好地收在柜子里。   越往里看,眼泪越是止不住的流,付清抹了一把鼻涕眼泪,没敢在这个房间里多待,她这个从来不搞卫生的人,接了两盆水过来,打算帮她擦一擦桌面。   顺手把放在一旁的扫地机器人打开,一打开就是东北腔。   “唉呀妈呀,你好久没来了,我要开始拾掇卫生啦!”   听到这熟悉的东北腔,她还是忍不住蹲下来捂着脸流泪,这是当初她看见网上有人录视频,那个扫地机器人还会说东北话,她觉得太有趣了,自己买了一个不说,硬要送万宝妆一个。   那个女人一脸嫌弃的样子好像还在昨日,她总说自己好像一个拾荒者,汲取时光岁月里来之不易的温度。   付清等人把这里都锁了起来,万宝妆的几个朋友在各大网站上发布着寻人启事,重金悬赏。   一个月、一年、两年、三年.......大家逐渐也忘记了这回事,忙着自己的生活,只是偶尔也会登录一下网站,看看有没有新的信息,再沉默地关闭网址,继续工作继续生活。   某一天夜里,付清突然做梦了,她梦见万宝妆在某个山间烤鱼,周围有一个十分俊朗的大帅哥,还有好几个小孩。梦里几个人嬉嬉闹闹地烤着鱼,她也不由得笑出声来,直把自己笑醒了。   她笑醒后,看着屋外漆黑一片,又打着群微信电话轰炸那几个女人,睡着了的人骂骂咧咧地接过电话。   付清便哈哈大笑:“你们晓得吗?我刚刚做梦了。”   “你做梦就做梦啊,半夜三更把我们吵醒!看看现在凌晨几点了好不好啊!”   “狗东西!!”   付清笑着笑着就哽咽了:“我刚刚梦见万宝妆了.......”   电话那头的两个女人也沉默了,她们和万宝妆是多年朋友,高中相识,大学又在一个城市,毕业了一起工作。   只好故作轻松地问道:“怎么,你梦见她吃香的喝辣的了吗?”   付清笑了笑:“我梦见她居然敢在寺庙底下烤鱼吃,冒犯佛祖啊。”   “哈哈哈哈哈.......”   “是她的作风,她在哪家寺庙烤鱼啊,下次我也去试一试啊。”   付清骂道:“她在桃溪寺,你去试一试呗。”   “笑死了,她身边还有好多个小孩,还有一个超级无敌帅的大帅哥。”   有个女人突然沉默了下来:“桃溪寺,怎么这么耳熟啊?”   “寺庙东西?”付清握着手机,“你不要告诉我真的有这个寺庙啊?”   那个女人突然大叫出声:“真的有啊!就在隔壁省!”   “wc......”   “不会是托梦过来的吧?”   “付清你还梦见了什么,你快说出来!”   付清喃喃道:“我梦见他们挖了好大一个坑,往里面埋了一把匕首。”   “要不要.....去看看?”   “这事是不是太魔幻了?”   “一个大活人凭空消失已经够魔幻了!走!”   几个人收拾东西连夜包车去了桃溪寺,凌晨的时候跑到人家半山腰,那一块全是山石壁挂。   “像吗?”   梦里有些模糊,付清本来头脑还没清醒,更是搞不清楚,打着电话叫人:“对对对,我就要在这,挖这块地方,你叫人上来一下。”   “什么?这地方是桃溪寺的?”付清甩着钱包,“你偷偷上来,我就找找东西,我以前在这里埋了自己的定情信物,现在想挖出来,有点找不到地了。”   桃溪寺在极上面,三个女人拿着铁锹四处挖东西,她们叫来的汉子在一旁莫名其妙地帮她们挖东西。   已经挖得很深了,还是没看见,突然,有个汉子在底下挖出一样被包裹着物件:“老板,是不是要找这个,你的定情信物?”   付清连忙夺过来,三个女人围在边上缓缓拆开,付清抖着手:“不会真的有这么离奇的事情吧?”   那另外两个人也抖着嘴唇喊道:“先打开先打开!”   里面赫然是一块腐朽的匕首,外壳已经剥离破旧。   付清睁大了眼睛:“真......真的有匕首?”   一个女人突然躲过匕首,一把抽开来,寒芒闪烁。   “艹,真的见鬼了。”从不爆粗口的人也忍不住脱口而出几句脏话。   三个女人看着手上的东西嚎啕大哭起来。   最后几人还是惊动了桃溪寺的负责人,还惊动了警方,警察叔叔把她们都批评教育了一顿:“都二十六七的人了,还玩小孩子过家家呢?跑山上埋东西挖东西......”   付清她们只能点头认错:“是是是,对不起,以后不会再犯了......”   走出警察局,几人一身轻松,勾肩搭背:“去吃火锅吧。”   “你再说说你梦见的东西呗?她对象真那么帅啊?”   “真的啊,而且是超俊的那种,又高又帅,还一直看着万宝妆,这小鲜肉没一个能打的。”   “等一下,她怎么一下娃都好几个了?我们还隔这单身。”   .......   一想到这个事,她们又变得骂骂咧咧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