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货郎 作者:桃花白茶   文案:   纪彬是现代的好好青年,一朝穿越到了架空古代。   他看着刚娶的媳妇儿,看着恶毒继母,有点不知所措。   算了,既来之则安之,眼前的媳妇儿不过十四五岁,还是孩子年纪,他肯定是不能把她当媳妇儿的,唯有当妹妹尊敬着。   家里无米下炊,无面下锅。   怎么能穷成这样?   纪彬思前想后,花了半天时间做了个歪歪扭扭的杂货担,先当个小货郎吧!   走街串巷,买进卖出,发家致富!   不曾想他这个小货郎以后成了富可敌国的大商人。   只是三四年后,这媳妇儿怎么越来越可爱,罢了,此生只她一人,再无二心,古代女子没有的,我媳妇儿都要有。   且看一个小货郎如何成为开辟航海商线富商宠妻一生的故事!   ps:经商文,男主视角,娶的是古代女子,全程1v1,架空勿考究   内容标签:穿越时空 爽文 经商   主角:纪彬┃配角:宣引兰┃其它:   一句话简介:古代女子没有的,我媳妇儿都要有   立意:努力生活,辛勤劳动 第1章   纪彬头疼得厉害,耳边还吵吵嚷嚷,这让他忍不住道:“闭嘴。”   这句话说完,周围忽然寂静下来,等纪彬再睁开眼,就看到眼前一脸横肉的妇人指着他道:“你敢让我闭嘴?!纪彬,你以为分了家,我就不是你长辈了?!我还是你继母!”   纪彬看着自称是他继母的人,身上穿着古式粗布麻衣,上面补丁跟磨损都不少,再看她对自己的态度,两人显然不和许久。   他不是被车撞了吗,怎么突然来到这么奇怪的地方。   难道是他朋友们玩的恶作剧?   这个念头刚起,纪彬脑子里立刻涌进不少记忆,直接晕了过去。   晕过去之前还听到一声女子的惊呼。   等纪彬再醒过来,一切都明白了。   他穿越到一个叫南军国的地方,此处的风土人情有些像明朝,但又与明朝有些差别。   而他的身份则是南军国宿勤郡下面一个偏远村落的农户。   本名也叫纪彬,自幼丧母,父亲又娶了续弦,如今养到他十六岁娶了媳妇儿,便迫不及待分家,让他自立门户。   毕竟原主瘦弱得很,读书也不行,这根本就不是一个能做活的劳力,当然早早赶出去的好。   他爹又没什么主见,全都听继母的。   如今他住着的茅草屋,正是他分家所得的房子。   纪彬刚坐起来,就听旁边有个怯怯的声音:“纪大哥,你醒了,喝点水吧。”   纪彬看过去,就知道完了。   他怎么忘了自己还有个十四岁的“媳妇儿”!   这次被赶出去的起因,也是因为这个自幼定娃娃亲的“媳妇儿”。   那继母见“媳妇儿”好看能做活,想让她改嫁给自己亲生儿子,被“媳妇儿”拒绝,说她自幼定的就是纪彬,怎可更改。   继母自然恨得不行。   所以他们成亲当天就闹着分家。   原主被气得急火攻心,直接一命呜呼,现在换成大学刚毕业的他过来。   纪彬看看眼前瘦弱的“媳妇儿”,心里万分愧疚,不过十四岁的年纪,在他那个年代还是初高中生,怎么好真正当媳妇儿看待。   纪彬连忙起身去接过水,见这装水的碗都缺了一口,忍不住叹气。   家徒四壁,说的就是他们吧。   那“媳妇儿”忍不住道:“若不是我,你也不会被赶出去。”   纪彬忙道:“这跟你有何干系,我跟继母早就不和,如今的局面早可预料。”   说着纪彬站起来,却不敢看眼前的“媳妇儿”,开口道:“你坐下吧,我来收拾房子。”   毕竟今天刚搬进来,什么东西都乱糟糟的。   但他“媳妇儿”宣引兰也是闲不住的,两人把茅草屋收拾利落,这才开始想下一步要做什么。   纪彬分家一共得了一间茅草屋,还有一亩地。   那继母家三个儿子,则都是瓦房三间,一人十几亩地。   这种差距不可谓不大,可村里自然是偏向劳力更多的那方,纪彬母亲不在,父亲不顶事,自然是他们说什么算什么。   这茅草屋还在村子最边上,就差把直接赶人写在脸上了。   纪彬摇摇头,思索着可以做什么。   种田?这年头没有好种子,没有农药化肥,一亩地的产量低到吓人。   再说他也不会种地啊。   而且他家这样穷,急需改变,自己也就算了,还有刚娶的“媳妇儿”跟他受苦,这样如何能行。   不过说起媳妇儿,她也才十四岁,虽不好明说,但他一定会把引娘当妹妹照顾。   在这世界让她有个安生日子。   否则也对不起她信守诺言,一定要履行这娃娃亲。   毕竟离开自己,引娘有更好的日子。   纪彬思来想去,忽然想到在他老家农村,小时候每隔十天就有提着扁担的货郎过去,每次货郎到的时候,都引得半个村子的人都去瞧热闹。   之后村子里开了小卖部,再有小超市,这货郎就没再去了。   他现在来到古代,村于村之间,只怕还是靠货郎买卖。   既然他不会种田不会务农。   要不就当个小货郎?   说做就做,纪彬在院子里寻了几块木头跟藤条,左敲右敲,算是勉勉强强做了个扁担杂货架出来。   只是这杂货架看着歪歪扭扭不像样子。   做手工也太难了。   不过看到这个杂货架,纪彬心底打定主意,他这辈子靠种田发家致富应该是不行了,毕竟这手艺也太差了些,还是老老实实当货郎比较好。   纪彬做完杂货架,就闻到阵阵米粥香。   在他做杂货架的时候,引娘竟然已经做了午饭。   纪彬心里一阵愧疚,如果没记错的话,引娘家里条件比他好多了。   若不是古人重诺,也不会把宣引兰嫁给他,引娘家其他几个姊妹,嫁得比她好太多。   这份恩情,他辈子都不会忘。   纪彬干脆过去帮着做饭,这让引娘吓一跳,赶紧道:“别,哪有男人进厨房的道理。”   纪彬皱眉:“没有这种说法,咱们自然是谁有空谁做。”   说着,纪彬把最累的活接手,让引娘坐着点点柴就行。   好在饭菜很快做好,纪彬这里装了一大碗,菜也放在他这边,引娘则是一小碗米粥。   这让纪彬默然,只能说古代就是不好,让女子如此可怜。   在纪彬的坚持下,两人把饭菜分得一样多。   别说什么男孩子比女孩子吃得多,很正常。   他们两人一个十六,一个十四,都是能吃的年纪。   果然分给引娘的饭菜被她吃了个精光,这哪是不饿,分明是想让纪彬多吃些。   这让纪彬暗暗记下,以后绝对不能让引娘饿着。   吃过午饭,纪彬去刷碗,引娘则帮他把杂货架整理了下,看着没那么别扭了。   引娘这会对纪彬已经不怕了,好奇问道:“纪大哥,这是货郎架吗?”   纪彬乐了,他做的东西竟然能被认出:“对啊,你看出来了。”   “嗯,以前也有货郎来过我们堰河村,每次过去都很热闹。”引娘娘家是隔壁堰河村的,比他们纪滦村富裕些,所以有货郎会过去。   纪彬心里有数,又问了问情况。   这做货郎的还比较少,也不喜欢往他们邑伊县附近走,好像是说他们邑伊县人穷又凶,比较排外,外面的货郎都不太乐意过来。   这倒是让纪彬有了空子,他是本地人,大家都会对他好点。   纪彬又问:“你说你们村也有做货郎的,为什么没做下去?”   “好像是说,他骗人钱财,被人打了一顿,以后就没做成了。”引娘一边做针线活,一边道。   原来是这样。   纪彬心里已经有数了。   其实还是现在的人思想比较闭塞,能想到做货郎的也不多,而且大多数人也不知道要怎么开始。   纪彬虽然心里有数,但还是做了万全的准备。   既然是要当货郎,那这架子上必须有货啊,最后还是引娘给了主意,她平时做些针线活,绣了些香囊荷包,原因是要托人去县城卖的,如今放到杂货架上,让纪彬这里有货可以卖。   纪彬收下,又从为数不多的家当里翻翻捡捡,实在是太惨了,他怎么会这么穷。   最后收拾了几个时辰,好不容易把杂货架塞满。   现在这杂货架上,有刚摘的野果,几捆柴火,抓上来的几条鱼,还有引娘做的荷包香囊。   就这些东西,还是纪彬跟引娘好不容易找到的,准备明天早上就去县城看看,能换几个钱是几个钱。   引娘从未做过这样的事,忍不住兴奋起来。   而且她总觉得纪大哥跟别人有些不同,不像其他人那样,对女人呼来喝去,这种做法好像叫尊重?   引娘也不懂,反正在纪大哥身边比较舒服就对了。   他们这些动静,很快被一个村的人知道,大多数人还是在背后笑话。   但纪彬那些同父异母弟弟们就不一样了,直接跑到纪彬的茅草屋这嘲讽:“看看我们纪大哥,还想做货郎呢。”   “就他这种身板还想赚钱?”   “做货郎的人都鬼精鬼精的,他行吗?”   眼前这三人就是继母的儿子,分明叫纪文,纪武,纪全。   名字都是好名字,人也身高马大,但平日里最看不起的就是这个大哥。   当年还送他去私塾呢,还不是什么都没学成,不仅如此如此连种地都不行。   这些人的嘲讽让引娘气得够呛,刚想上去理论就被纪彬拦着,纪彬淡淡道:“不要跟傻瓜论长短。”   纪彬又看向这三个人,冷声道:“滚。”   纪彬很少有这样的表情,他身量虽高,但却瘦弱得很。   在村里这种以体力活为多的地方一直不受待见,所以他说话从未这样硬气过。   这三人果然被吓到了,嘴里又嘟囔几句这才离开。   纪彬就知道这些人欺软怕硬,根本不敢动真格的。   等这些人离开,引娘才松口气,再看向纪彬的目光有些不同,纪大哥好像真的很厉害!   纪彬却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如果他不够强,总有一天这些人会变本加厉。   他跟引娘都不会安全。   算了,不想了。   明天去县城的时候好好卖杂货!日子一定会越过越好的! 第2章   第二天大清早,纪彬就抬着货郎架出发去县城。   昨晚他跟引娘分床睡的,毕竟这么小的年纪,自己肯定只把她当妹妹看待,好在引娘听话,并不多问。   可就要睡着了,纪彬忽然想到,既然白天是他的“婚礼”,虽说新娘子接过来这事就被搅和了,但“岳父岳母”那边的礼节却不能亏。   三日后就是回门的日子。   新婚夫妇肯定要带着礼物回去的。   而且引娘她家的堰河村距离他们这也就一个时辰的路程,回门肯定是要回的。   可他若是身无长物,引娘肯定是会被笑话的。   毕竟家中姊妹肯定会攀比这些东西。   所以第二天出发的时候,纪彬就下定决心,一定要挣点东西回来,至少把回门的礼物给买足了。   纪彬从小路出发,一路抹黑到了县城,县城大门还没开,众人只好排队等着县城开市。   他们这个县城邑伊县,算是附近中等规模的小城,三日一小集,五日一大集,来来往往皆是买卖农人。   纪彬在这里面倒是额外突出,不光因为他身量高,他跟其他面带愁苦的人不同,大早上的面带三分笑,而且身材挺拔,看着就跟别人不一样。   可一看他那货郎架,实在是太破了。   再瞅上面的货物,也只有荷包跟香囊可以看,其他东西都不值一提。   纪彬知道自己货物没什么竞争力,但今天必须把这些东西卖出去,否则哪来的本钱。   纪彬想了想,又看了看摊位上的鱼跟野果,咬咬牙直接去了邑伊县最大的酒楼。   在那摆摊显然很难卖出去,就算卖出去了也要被压价,不如另辟蹊径。   可纪彬破旧的货郎架刚放到酒楼后门,就被小厮赶:“你这货郎做什么呢,还不快走,东家不会买你们东西的。”   平日里肯定是酒楼门口热闹,但没开门之前还是后门来来往往的人比较多,所以纪彬选择停在这。   可小厮显然早就见过这样的货郎,直接赶人了。   纪彬开口道:“我有一做鱼的秘方,劳烦问问东家,愿不愿意收下。”   做鱼的秘方?   时人不爱吃鱼,并非鱼肉不够好,只是这鱼刺多且腥,也只有吃个鲜味才会选。   但恰好他们这里紧邻江水,海边也不算远,鱼却多得很。   小厮见纪彬带着三分笑,又塞给他一个漂亮的荷包,这才走进去跟东家说一声。   东家倒是也没推托,虽然没来见纪彬,但让纪彬做一道鱼出来,若是好吃他就买秘方,反正材料都是纪彬出,酒楼也不会损失什么。   纪彬见此,知道这东家没把他放在心上。   可他此时只能这样做。   纪彬要做的就是酸菜鱼,这会没有酸菜,就用野果的酸味代替,可他对烹饪并不了解,只能琢磨着来。   后厨的人见他杀鱼都不会,纷纷笑道。   “小子,你这杀鱼都怕三分,还有什么秘方吗?”   “还是让小厮们杀吧,你等一会。”   “看你斯斯文文的,怎么会下厨呢。”   这些后厨的人倒是客气,纪彬讪笑,实在没办法啊,以前他就算做鱼,那也是超市买来干干净净的,更不要说他就没怎么下过厨。   不管怎么样,这道菜一定要做好,否则就是浪费了野果跟鱼,还有那些柴火。   要说用酸调味,古代很早就开始了。   可普通醋的酸跟鱼并不搭调,可酸果酸菜却不同,这些酸中带了一丝回甜,这些甜又能跟鱼肉结合。   纪彬从卯时做到巳初,也就是早上六点捣鼓到早上九点,这才擦擦头上的汗,总算是做好了!   只是这卖相却不怎么好。   可纪彬尝尝味道,确实是酸菜鱼的味道,而且完美遮掩鱼肉的腥味。   按照纪彬对这个世界的理解,应该还不错。   等纪彬做完,酒楼才想到还有这个人。   可那东家早就不耐烦了,只让小厮过来先尝尝,味道不错再拿过去。   谁知道这小厮过来瞧一眼,见这碗里的鱼肉稀碎,鱼也不完整,竟然连尝都不尝,直接让纪彬赶紧走。   占着他们家的厨房这样久,就做出来一个这东西?   “什么破东西也敢拿给我们东家看?”小厮嗤笑,“还是快走吧,什么秘方,就这样吗?”   纪彬也没想到自己出师不利,早知道应该带上引娘,她定然能做出来好看的酸菜鱼。   但纪彬从鱼肉出锅就知道,这次肯定是不成的。   可纪彬也没灰心,利落拱手。   此次不行,他再找别的门路。   不过纪彬这才明白古代做事有多难,今天的劳动量抵得上他上辈子一周的了,别说赚钱了,不赔钱就是好的。   谁知道他刚离开没多久,就被里面厨子追出来,这厨子看看纪彬,小声道:“你那秘方我想买。”   他想买?   纪彬一脸疑惑。   这厨子才道:“兄台走后,我去尝了尝,那味道是极好的。只是兄台不怎么下厨,才会让鱼肉不完整,看起来难看得很。”   纪彬眼前一亮,没想到柳暗花明,竟然找到一个识货的。   这年头秘方可太重要了,各家的菜谱食谱都不外传,所以买卖秘方这种事也正常。   不过再怎么买卖,也只是个普通做鱼的法子,两人商量片刻,也只付了一钱银子,这钱已经不少了。   纪彬本来就算空手套白狼,自然直接答应。   还好还好,忙了一上午,算是有点收获。   不过货郎架上的酸果,鱼肉,柴火是没了的。   但钱至少是赚到了,如果只买这些东西,顶多能得五十铜板。   这大概就是纪彬的头一桶金吧。   纪彬中午啃了个大饼,就继续忙活。   手头终于有本金,虽然只有一钱银子,但他还是可以忙活忙活,比如进点村里最常用的绣花针,丝线,这些都是货郎架上最基础的东西。   要买这些东西,也就是进货。   纪彬打听了几家,才找到一个专供货郎进货的店铺,这店隐蔽的很,拿货跟现代差不多,量大就优惠。   纪彬这点银子也给不了多少优惠。   但他也没打算在这买,而是左看看右看看,正好碰上其他来进货的货郎。   这个货郎的货架可漂亮得很。   人家在一根扁担上挂着两个货架,货架上琳琅满目,什么针线就不用说了,还有锅碗瓢盆,各种玩具,什么扫把,刷子,扇子剪刀。   甚至还有几件衣服,人家进完货直接就走了。   店铺的小厮对纪彬道:“这人可是咱们邑伊县最大的货郎了,名叫包达,他所到之处,受欢迎的很呢。”   肯定啊,谁会不喜欢这么多好玩漂亮的东西。   再看看自己的,连扁担都是找的木棍代替。   这都不能用惨来形容了。   纪彬又看了会,见来的人不仅有货郎,还有送货的。   这些送货的既有做针,做剪刀的,也有下面庄户自己做丝线的,还有木匠做了小玩具也送来的。   这里全都收。   好家伙,纪彬看明白了。   也就是说,此处店铺等于低价收庄户村人各种制品,然后再抬高一点价格卖给货郎。   货郎再以零售价买给需要的人。   原来古代就有经销商这么一说吗。   不过他们店铺的好处显而易见,那就是庄户村人做的东西不担心卖不出去,可以统一过来售卖。   货郎走街串巷,再给其他人便利。   弄清楚这一点,纪彬提着自己货郎架直接就走了。   那小厮见此,嘟囔到:“好怪的人,多半是个穷鬼。”   纪彬确实挺穷的,所以他决定直接去原产地进货,不让中间商赚差价!   是的,纪彬已经摸清楚了,其中最基础的针线是由邑伊县下面的一个叫东封村的村人制作。   他们村里有铁匠,常做许多绣花针卖给这个店铺。   村里妇人借着机会,干脆开始做丝线,一样卖给店铺。   如果自己想低价购得这些东西,干脆去他们村里买好了。   不过是多费些脚程,他可以的。   直接去东封村进货!   只是这样一来,今日定然是回不来家了。   家里还有引娘在,需找人同她讲一声,自己在回门之前肯定到家,还会带着礼物让她风风光光回娘家。   若是只有自己,纪彬也不用这么着急,可回门的事迫在眉睫,必须要准备礼物。   所以纪彬在去东封村之前,找了也来邑伊县买东西的同村婶娘,让她帮忙给引娘带话,还塞了几个烧饼给她,给她两个,剩下托她给引娘带回去,让她不要挂念自己。   这些事安排妥当,纪彬又抬起自己的货郎架向东封村出发。   别看这会天色已晚,但他丝毫不敢耽搁,可他也没有自己走,而是跟在东封村乡人后面,跟他们一起回去。   今日小集,东封村的人也是一起来邑伊县买卖些小东西的。   东封村的人见他脸生,瞬间升起警惕心:“你是谁,跟着我们作甚。”   纪彬客气道:“我是纪滦村的纪彬,刚做货郎生意,想去东封村买些针线,所以同路。”   哦,原来是这么一回事,那乡人却道:“你还是去李老二家买吧,他在邑伊县有店铺,我们只卖给他。”   李老二?   纪彬听他们口中的店铺地址,这不就是他去的那间店铺吗。   等等,古代都有竞业协议,不准他们卖货给其他人吗? 第3章   好在纪彬反应极快,笑着道:“只是想买些残次品,若是李老二家店铺不收的次品,我也是要的。”   这乡人果然没怀疑什么,收残次品倒也正常。   乡人又道:“针线又卖不了几个钱,顶多卖到更偏远的庄子上,他们手上没钱,只能买些不好用的,可这样你也只能挣个脚力钱啊。”   人家东封村的乡人常卖针线,自然是知道行情的。   纪彬点头:“我刚开始做货郎,也没甚本钱,赚些脚力钱就好。”   东封村的人见纪彬说得客气,也就答应带着他回乡,知道他是隔壁纪滦村的之后,对他更没什么顾虑。   不管怎么说都是一个县的,戒心也就少了很多。   其实村子也好,庄户也好,还是种田为生,像这种针线买卖也只是农闲的时候做着玩的,毕竟大多数人买针线也珍惜的很,不会常常购买。   纪彬当然了解怎么回事,一个地方的购买力跟财力直接挂等号。   如果换成大点的郡县,那专门做针线买卖就够维持生计,因为有足够多的人买。   他们这种乡村之间,买得起的人就少,自然做这种生意的人也少。   纪彬刚开始做,自然先要了解情况。   至于那乡人说他买些残次品只能赚脚力钱,他也是愿意的。   毕竟还有两天时间就要陪引娘回门。   他先赚些辛苦钱,顺便了解东封村做针线买卖的情况,以后总有挣大钱的时候。   在纪彬那个年代,回门都是很重要的礼节,更不要说古代了。   不求回门风风光光,但不能让引娘因为他受委屈。   就算只拿引娘当妹妹对待,这种礼数必须做足。   古代女子生存本就不易,尽他所能让引娘不因为这些事难受,也是他为数不多能做的了。   纪彬打定主意,要在这几天赚够钱,而且他也托同村的婶子交代过了,自己要在外多待几天,一定会赶在回门前到家。   现在的纪彬一心只有赚钱。   为引娘,也为他的以后。   既来之则安之,总有一片自己的天地。   来到东封村后,乡人把他直接带到铁匠家里,现在的绣花针并不像后世那样漂亮,多是粗沙铜跟顶头的铁结合,一个铜板可以买十根残次品绣花针,多是些不太好看,或者凹凸不平。   铁匠姓刘,看着四十多岁,古代农人的四十多已经老态横生,背也有点驼,他儿子接了他的铁匠活计,一家能补贴点用度,但也好不到哪去。   刘铁匠也只是农闲的时候做一批送过来,他给邑伊县刘老二的价格是完好的绣花针一个铜钱三根,残次品的一个铜板八个。   但这些都是他亲自送到县城。   如今纪彬自己找过来,也就给他一个铜板十个,毕竟这针容易断,实在买不上价格。   纪彬仔细看了看,确定没问题,直接买了五百根绣花针,又去村里买了染坏的丝线。   这些东西都没问题,纪彬直接装好,白天赚的一钱银子已经花得七七八八。   刘铁匠见纪彬做事利落,又看天色已晚,干脆道:“要不然你在我家住下,明日再走也行,晚上有狼不太安全。”   这正合纪彬的意,他本就想留宿。   他以后想跟刘铁匠做长久生意,自然要搞好关系。   纪彬把早就买好的烧饼拿出来给铁匠一家人吃,自己也啃着干粮就些凉水。   这一下就跟刘铁匠关系拉近了很多。   晚上吃过饭,自然是没事闲聊。   纪彬装做无意道:“我瞧李老二那边,出个货郎的价格都是一个铜板一根针,竟然能赚那么多吗。”   从刘铁匠这进货一个铜板三根好针,出给货郎们一个铜板一根。   货郎们售价多在两个或者三个铜板一根。   货郎还好说,毕竟走街串巷,赚的是个力气活。   但李老二就有点黑了。   说到这刘铁匠果然有点愤慨,但又不能多说,只讲李老二那边收,他就给。   纪彬暗暗记下,开口道:“回头我这残次品的针卖完了,还能来拿吗?”   刘铁匠点头:“可以的,只是一个月也能出一百多根,再多卖不出去。”   纪彬当然不介意,这只是他打开销路的第一步而已。   两人不再闲聊,纪彬也回到柴房准备睡觉。   没想到来古代的第二天,自己竟然是在农户人家的柴房里睡的。   真是世事无常。   不过好在这个国家还算平稳,这附近山贼也不少,不跟隔壁郡县山贼横行,否则他还不敢做这生意呢。   纪彬再醒过来,天也还没亮,这家人已经出来洒洗,准备一天的忙碌。   纪彬随便吃了点干粮,就去更偏远的庄子上卖这些绣花针。   他也不骗人,直接说这些针哪里不好,价格也更低。   一个铜板可以买两个不太好的绣花针,薄利多销,他也不坑人。   果然,偏远的庄户或者村落人家立刻被便宜的绣花针吸引。   而且他们这里远的很,平日里很少有货郎过来,这些便宜针还是很受欢迎的。   纪彬脸上带笑,说话也好听,大家自然愿意跟这样的人做买卖。   只是纪彬带的东西太少,货郎架上只有针线跟几个香囊荷包,买了这些东西就没意思了。   有人忍不住道:“你这货郎架也太空了,下次能多带点东西吗?”   纪彬又笑:“自然可以,下次来的时候,肯定琳琅满目。”   这话说完,不少人觉得纪彬这个小货郎还挺有学问的,竟然会用成语。   这也是纪彬没想到的。   成语对现代人来说基本手到擒来,到了古代则成了有学问的人。   可见古代的知识获取有多难。   一个买针线的婶娘也愣了,忽然道:“你可识字,能不能帮我看封信,我多买些针线。”   纪彬忙道:“会的,认识几个字。也不用买针线就行,我帮您看。”   之前纪彬整理记忆的时候,发现原身会的字也少之又少,基本那就是最简单的十几个字。   可能是他们私塾也就教了这么多。   不过纪彬本人自然不同,他好歹也是大学毕业,这里的字跟他那个时空的繁体字又很像,基本可以认全。   而且他的毛笔字写得还可以,上辈子也算他的业余爱好。   原本纪彬要走,毕竟他要在两天内把进的货全都卖完,至少要走四五个村落。   卖完东西之后还要会邑伊县准备回门礼物,时间紧张的很。   不过他还是准备帮这个婶娘看看信,毕竟能碰到识字的人应该不容易。   等婶娘把信拿过来的时候,纪彬就觉得有点不对,这信封的纸张特殊,不像是平常人家用的。   果然,这信竟然是从军中寄过来的。   婶娘的儿子前年去当兵,今年才找机会寄信,大概说的就是他在边关一切都好,自己学了点字,但写的不好,来信就是报平安的。   婶娘听完忍不住落泪,直言:“平安就好,平安就好。”   说着,婶娘就要给纪彬塞钱。   纪彬赶紧道:“不用了,这本就是小事。我现在收拾东西就去隔壁庄子了,回头需要什么再买就好。”   意思就是,有需要再买,没需要也无所谓的。   纪彬也没让婶娘额外买什么,走得也快,这本就是小事一桩。   接下来一天半里,纪彬脚都要磨出水泡,但好在把这五个偏远的村落都走了个遍,针线荷包全都卖完了。   不仅如此,纪彬还记下这些村子里的人都需要什么,下次过来一定给带上。   去一次县城对很多农人来说太远了,他们可能一辈子都没出过自己村子,所以就需要走南闯北的货郎们带来新鲜物件。   走这一圈纪彬对自己以后要卖什么,心里都有数了。   但现在最关键的还是先回邑伊县买礼物,明天一早就要带着引娘回门,必须把礼数做足了。   说起三天回门的规矩,有些地方是第三天回门,但有些地方是过了三天,第四天回去。   他们这边的规矩就是后者。   不管怎么样,纪彬揣着银钱紧赶慢赶,到邑伊县的时候天都快黑了。   好在他对买什么心里都有数,先买了只大公鸡,寓意吉祥如意,然后又买了鸡蛋跟肉,再买点邑伊县出名的点心一包。   礼物包得也喜庆,看着鼓鼓囊囊的,提着就很有面子。   这些礼物就足够了。   纪彬看了看手里的钱,针线荷包都卖出去,去掉成本,到手差不多三钱银子。   也是乡里人老实,更是纪彬直接找东封村铁匠的原因,普通货郎去李老二那进货,肯定赚不到这么多。   纪彬心里有数,这些钱也不能长久,毕竟李老二能垄断这些买卖肯定是有原因的,只是他暂时不知道而已。   这些事都可以抛到脑后,他现在可以带着东西回家了!   货郎架的前面是给引娘回门准备的,货郎架后面则是他们日常要用的米面。   出门两天弄回来这么多东西,也算是满载而归了吧!   回程的路总是格外轻快。   纪彬快速回家,也想让引娘放心。   谁知道刚走到村口,就看到他家门口似乎有个人在那叫骂,骂的还很难听。   “你这个新媳妇儿到底怎么做事的?”   “刚成亲一天,男人就跑了两天,你是不是做了什么错事!”   “宣引兰,你还好意思当我们纪家的儿媳妇,赶紧收拾东西滚吧!”   宣引兰?   这在说引娘?!   他不是托人讲了,自己忙完就回来,怎么还有人嚼这种舌根。   纪彬大步向前,直接推开门前的人,冷声道:“就你张嘴了,就你会说,这么大的年纪欺负小姑娘,是觉得自己很有本事吗?!”   被说到眼泪汪汪的宣引兰听到纪彬的声音,委屈至极的跑过来,像是找到靠山一样,明显有了底气。 第4章   纪彬来到这个世界,头一次这么生气。   自己只不过出门两天,就有人欺负到家门口。   欺负人的还能有谁,不就是他那好继母,还有几个弟弟在那帮腔。   纪彬的出现让不少人大吃一惊,但更惊讶的还是他肩膀上的货郎架,里面满满当当的,显然装满好东西。   就在众人窥探货郎架有什么东西的时候,就听里面的公鸡直接叫起来。   公鸡?!   这纪彬哪来的钱,竟然买得起鸡!   纪彬懒得理他们,看着引娘道:“我不是让隔壁婶子过来说了吗,肯定在回门前到家,怎么他们还这样讲。”   引娘闪闪眼中的泪花,努力摇摇头:“没有,没人跟我讲。”   这话说完,纪彬扫视一圈,果然看到那个婶子,直接指着她道:“我一共买了五张饼子,给你两张,让你捎回来三张给引娘,东西呢?就算东西不给,收了我的谢礼,话总要传到吧!”   那婶子神色慌张,赶紧快步回家。   看了她的表情,围观的村人自然知道情况,肯定是纪彬说的是实话,否则这婶子不会这么慌张。   而且最近几天,这婶子家确实吃着邑伊县的饼子,大家都看到了。   他们村里这么穷,谁家多吃个鸡蛋都能被发现,更不要说那厚实的饼子。   肯定是她收了饼子不愿意给人家引娘,所以连话都不传。   这才让村里人误会,以为纪彬已经离开家,不会回来了。   纪彬的继母跟弟弟们过来欺负人家新媳妇儿。   纪彬自然也看明白怎么回事,对引娘道:“抱歉,我应该再谨慎些,你这几天担心了吧。”   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人跟宣引兰道过歉,这让她有点不知所措,而且她这几天真的坐立难安,以为自己做错什么,所以纪大哥才一去不回。   这会纪大哥跟她道歉,宣引兰连连摇头:“没事,没事的。你回来就好。”   “嗯,我去准备回门礼了,你看,大公鸡。”纪彬并不隐瞒,当着围观村人的面把东西都给引娘,“还有鸡蛋,面粉,猪肉,各色点心。你家那边还有甚规矩,我想办法在明天之前买了。”   纪彬不断从货郎架里拿出东西,看得众人忍不住羡慕。   特别是嫁过人的妇人们。   这都是给宣引兰娘家的回门礼吗!竟然这样多!   这带回去,那面上多有光啊。   如果自己当初也能带这么多东西回去,家里兄弟姊妹还会看不起她们吗。   这下,不少人再看宣引兰表情有些不同。   纪彬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他做这些就是让引娘以后好做人,不会因为他被别人看不起。   人言可畏,有些事不是他不在乎,引娘就不用在乎的。   宣引兰更是不敢置信,小声道:“太多了,我几个姐姐回门的时候都没拿这么多东西啊。”   她几个姐姐嫁比她好多了,回门的时候也只带了一点糕点跟肉,根本没有什么大公鸡,也没有鸡蛋之类的东西。   纪彬愣了下,瞬间反应过来,他问回门的规矩是在邑伊县问的。   邑伊县毕竟富裕些,回门礼物当然更好。   他倒是用县城的规矩来办村里庄子的事了。   不过纪彬道:“没事,准备都准备了,明日咱们归宁,带着东西刚刚好。”   说着纪彬懒得看身后的人。   那找茬的继母还有继弟等人脸色带着嫉妒跟不忿,纪彬哪来这么多钱!而且看货郎架下面,明显还有东西。   他不过出门两天,怎么赚到这么多银钱!   可村里剩下的人则不同,脸上满满的羡慕,明显对纪彬跟宣引兰两口子有了尊重,不会再像一样那么看不起他们两个小孩。   纪彬知道世人大多如此,敬畏有钱人,看不起穷人。   如果想在村子里立足,就要有几分本事。   他跟引娘回了茅草屋,这才把剩下的东西拿出来,还有专门给引娘买的饴糖。   引娘在纪彬眼里还是孩子年纪,虽然在这个时代都结婚了,可他毕竟还是现代人思维。   “这几天来说闲话的人多吗,你受委屈了。”纪彬再次道歉,“下次不会了,我下次出门前定然跟你讲明白,这次事发突然,也是到了县城才想着要去搏一搏的。”   引娘赶紧摇头:“没事,反正都过去了。你怎么买了这么多东西,那些鱼跟野果,还有香囊全卖了,买不了这么多东西吧。”   听引娘这么问,纪彬只是大概说了下自己做的事,这让引娘一脸不敢置信,纪大哥也太厉害了吧。   纪彬笑笑,拍拍引娘头,让她吃糖罢,小孩子不用想那么多。   引娘不好意思地尝了口糖,这是他们家过年的时候才能尝到的。   不过她是家中最小的,哥哥姐姐们又不愿意跟她玩,说她太文静了,所以手里的糖总是分得最少。   没想到现在不年不节的,竟然也能吃到糖。   引娘看向纪彬的眼神更加感激。   纪彬把买来的米面藏好,明天一早他们就要出门去引娘家里,就怕有人来翻他们家,现在藏到的很隐蔽,应该不会被发现。   然后纪彬又把买来的肉饼给引娘,两人吃着肉饼喝了凉水,算是解决今天的晚餐。   而纪滦村的人则在讨论,纪彬到底从哪赚这么多钱。   不会真是当货郎赚的吧?这样也太厉害了。   纪滦村乡人对纪彬有所改观,而引娘的娘家人却在嘀咕,他们还不知道纪彬赚了钱的事。   现在都在想,纪彬跟引娘回门能拿多少回礼。   毕竟纪彬跟引娘成亲当天的事经过两三天时间,已经传到他们耳朵里。   若不是新妇嫁过去没几天,他们肯定是要来问问的。   引娘的大姐忍不住嗤笑:“就引娘那性格,还要嫁这样的男人,以后有她的苦头吃。”   “就是,引娘就是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他俩还自立门户,笑死人了。”引娘二嫂小声道。   两人一边做针线一边闲聊,看见母亲来了这才闭嘴。   但引娘娘亲也是皱着眉,显然在为小女儿的事发愁。   要知道,当年引娘跟纪彬定娃娃亲,那是在纪彬亲娘还在的时候,纪老爹踏实肯干,是有些房产地产的。   所以引娘嫁过去绝对能享福。   谁能想纪彬亲娘一死,纪老爹娶个续弦,连着生了几个男娃,现在各个长得人高马大,占着家产不给纪彬。   所以纪家想让引娘嫁给纪彬弟弟的时候,引娘娘亲是动心的。   可平日里闷着不爱说话的引娘却不同意,说有诺在先,怎好毁约。   她这孩子是仁义了,可搭进去的是一生啊,明明她之前跟纪彬从无接触,怎么就死心眼呢。   现在好了,成亲当天被纪彬继母闹着分家。   听说他只分了间茅草屋,一亩地,这好干什么?   还是没用,若是有用得力,为何不争多点,他还是纪家长子呢!   引娘娘亲越想越气,虽然平日里宣家最忽略的就是这个小女,但也是自己的一块肉,心疼着呢。   明日回门,倒是要看看她过得怎么样,不行就背着家里几个媳妇儿补贴他们点。   跟引娘娘亲一个想法的,还有引娘她爹,也是一个念头。   只是他家有两个儿子,四个女儿,除了小闺女之外,哪个都不是能吃亏的。   给也给不了多少,不然肯定要被念叨。   现在还想看引娘跟她那个没用的相公笑话,真是气人。   这老夫妻俩背对背半晚上,都没睡着,等到天蒙蒙亮,这才眯了一小会。   此时的纪彬跟引娘已经起床了,他俩还是分床睡,只是纪彬交代了引娘,若是旁人问定然不能这样说。   现在的引娘对纪彬信服得很,自然是他说什么自己就听什么。   两人穿了自己最体面的衣裳,看着像模像样,纪彬甚至给俩人修了眉。   毕竟眉眼代表人的精气神,瞧着能精神利落点。   引娘颇不好意思,自己都不会修眉哩,纪大哥怎么什么都会。   收拾行装,再提着回门的礼物,两人就往堰河村的方向走了。   归宁还是要早点去,也让宣家知道诚意。   一路上沉的东西都是纪彬提,只让引娘拿了最轻的点心,还给她荷包里塞饴糖,让她当零嘴。   纪彬感觉自己完全是养孩子模式。   两人走得也不算快,路上还吸引不少目光,一看就知道他们是新夫妇回门,这礼物拿的也太多了吧。   不少人对引娘投来羡慕的眼神,这让她都不好意思吃糖了。   走了两个多时辰,终于在日头出来的时候到了引娘家的堰河村。   远远看到有个老汉在前面等着,但脸色难看得很,旁边站着一个老妇人,脸上带了焦急,但同样不好看。   引娘眼睛一下湿润了,连忙跑过去:“爹,娘!”   宣老娘看着自己闺女,见她眼睛湿润却并未委屈,倒不像是吃苦了,只是想他们而已。   纪彬已经大步跟上,连忙道:“岳父,岳母,辛苦你们接我们了。”   纪彬面上带笑,又客气得很,这让原本想对他发脾气的宣老爹跟宣老娘不好说什么。   再看他手里那么多礼物,心里顿时升起疑惑。   传言不是说自己闺女在他家吃苦吗。   他还很不中用,家里穷的叮当响。   若真是那样穷,怎么买得起这么多礼物? 第5章   引娘从未被这么关注过,几个嫂子还有专门回家来看她的姐姐们都围着她看,一边看还一边夸,引娘还听出来有点酸,但她不介意。   “你家男人从哪弄的这么多东西?”   “分家的时候分的?不会吧?”   “你家不过了,充面子也不用拿这么些东西啊。”   “就是,三妹夫家还是读书人呢,回门的时候都没拿过大公鸡。”   “别说大公鸡了,那么大一包点心,不要吃到过年去了。家里小孩都要开心死了。”   “鸡蛋跟肉也不少啊,看着沉甸甸的。”   引娘并未接话,只是笑笑,见几个外甥,外甥女过来,就把荷包里的饴糖分了些。   不过她没给完,她也喜欢吃饴糖啊。   这个举动让她瞬间成为屋子里最受欢迎的大人。   饴糖?   他家竟然还有闲钱买饴糖?   这六丫头嫁过去竟然是享福的?不是说那纪彬半点本事都没有吗。   刚刚见了面,也就身量高些,眉眼清秀些,若还是有本事,还让不让她们男人活了?   怎么人跟人那么不同啊。   看着引娘不声不吭,总不能是她们当中嫁的最好的?   几个妯娌姊妹在里屋说话,纪彬则在堂屋跟岳父岳母,宣家两个儿子,两个女婿说话。   今天人来的挺齐,只有三姐夫没来,就是那个秀才姐夫。   农家人都不善言辞,宣老爹直接道:“我听说你们分家了?”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支起耳朵。   分家这种事常有,但赶在成亲当天分家,这就不多见了。   这下看纪彬怎么回答。   纪彬没有众人想象中的慌张,客气道:“岳父大人,小婿正要禀告此事。我家事多。”   说到这,纪彬苦笑了下:“所以分家是必然的,只是赶在成亲当天,实在对不起引娘,也让岳父岳母担心了。”   那声苦笑意味深长,在场的人足以脑补纪家的情况。   毕竟有了后娘就有后爹,这是大家都知道的。   果然,宣老爹跟宣老娘都不好再提。   主要是今天的回门礼确实够厚,街坊邻居看了哪个不是大吃一惊。   以为他们不知道呢,都想看他家笑话。   没想到笑话没看到,反而嫉妒得红了眼。   农家人回门礼多是客气客气,拿点鸡蛋跟糕点就行。   但看看纪彬手里的东西,那大公鸡现在还在院子里打鸣呢。   其他东西更是满满当当,回来的时候自己女儿拿了轻巧的东西,重物全是这个小女婿提。   别的不说,这些细节就不错了。   所以纪老爹也没再为难他,只是心里还有疑惑。   这回门礼的钱到底哪来的,若是掏空家底只为送礼,那也太蠢笨了。   只是这会还有别的女婿在这,自然不好多问。   宣老爹给宣老娘使眼色,让她去问问引娘,其他人干脆去院子里说话。   没过一会,几个妯娌女儿都被宣老娘赶出去做饭,只留她跟引娘在里屋。   这几个妯娌女儿路过纪彬的时候,纷纷看过来,同时被这么多人注视,纪彬不卑不亢,端端正正行了礼,行礼的时候还侧过头以示尊重。   这下让几个人更加嫉妒,原本那些回门礼就够眼红了,再看看人家的气度。   在家男人坐没坐相,是个什么样子!看看人家干干净净的,竟然比读书人还秀气。   引娘此时在里屋,宣老娘也开始问话了。   得知纪彬是做了货郎,两天之内就赚够回门礼的东西,还买了许多米面,这才让宣老娘放心。   可这话没一会就传到外面,先是宣四哥嗤笑:“做货郎?不过两天时间,怎么能赚那样多?骗骗女人家还行,骗我们就算了。六妹夫,你这货郎是正经买卖吗?”   宣四哥算是宣家最游手好闲的人,他也研究过货郎买卖,只是嫌脚程太辛苦,也就没做成。   这会听说纪彬两天内赚了那么多钱,说什么都不信,甚至直接嘲讽。   纪彬心道,他赚了三钱银子,买东西只花不到一钱而已,这样都不信,那自己全都说出来,岂不是更不信了。   心里是这么想,但纪彬却笑道:“做买卖就是苦力气,我跑的地方多,自然也就赚得钱多。”   男人们说话,女人们在外面一边做饭一边听。   为什么总觉得纪彬说话跟其他人不一样呢。   纪彬不软不硬地把宣四哥顶了回去,让他也反驳不出来。   直到中午吃饭,这些盘问才算结束,不过现在的宣老爹对纪彬印象非常好。   看看六女婿,说话和气,办事牢靠,竟然是个可托付的。   瞧着竟然比他家许多男人都靠谱。   吃饭的时候宣家也是不讲究什么,男人女人在一个桌子上吃饭,引娘下意识看向纪彬,眼里隐隐有些感激。   刚刚她被妯娌跟姐姐们含酸带醋得说了许久,但她一点也不难过,反而隐隐有些高兴。   她知道,那些话都是因为别人羡慕她。   谁知道引娘就多看了纪彬两眼,都被二嫂逮着机会笑话:“看看我们引娘,喜欢自家相公,也不能这么看吧。”   说完,饭桌上笑成一片,引娘脸瞬间红了,赶紧低着头。   这笑可不怎么善意,带了些取笑。   纪彬神色如常,眼神温润带笑:“就当二嫂夸我们感情好了。只是引娘脸皮薄,还是莫要打趣,夫妻和美很正常,家家户户都有的。”   这话一说,刚刚笑得最大声的大姐三姐脸色瞬间僵住。   他们两家夫妻感情都一般,平日里自己家相公能不说话就不说话,还夫妻和美很正常?   夫妻感情好的二哥,四姐家里就差捂嘴笑了,这笑在大姐跟三姐眼里格外讽刺。   三姐冷笑:“刚成亲都这样,日子久了再看吧。”   “三姐教训的是,妹夫一定谨记在心。”纪彬说的异常真诚,继续道,“引娘如此待我,若我以后负她,那真是猪狗不如。”   倒不是说纪彬真的拿引娘当“媳妇儿”,只是引娘不顾自己也要履行诺言,在周围人看来很傻。   毕竟一边是无甚根基的他,另一边是有房有地的他弟弟。   引娘还是以遵守小时候的约定跟原身成亲。   其实她嫁给别人一点问题也没有,谁都不会说她什么。   这样的小姑娘傻乎乎的,他今日说这话,也是想让引娘周围的人不要因为这件事再笑话她。   在纪彬看来,这就是引娘的“一诺千金”。   虽然纪彬不喜欢这种盲婚哑嫁,更不喜欢指腹为婚,怎么说也要看看对方是什么人再嫁啊。   但他既然来了,就想守护好这颗赤子之心。   果然,纪彬说完,那些嘲笑声再听不见。   这顿饭吃得格外安静,不过宣老爹跟宣老娘心情不错。   昨天还发愁睡不着,今天饭都连吃几大碗。   还有桌子上放着那么多点心,都是六女婿送过来的啊!   以后谁再说六女婿没本事,就让他们看看这些东西。   今天晚上吃鸡蛋羹,一定要把鸡蛋打的谁都能听见,否则这鸡蛋都别想下锅。   还有那猪肉,要不就做成腌肉挂在墙上,让大家都看看纪彬的本事。   至于大公鸡,就养着,听打鸣也挺好的啊。   反正宣家是高高兴兴送两人回家,还给两人塞了不少瓜果蔬菜,全都是宣家人自己种的。   二嫂跟四嫂在旁边嘀咕很久,说他们连吃带拿。   最后被宣老娘一句,你不看看人家带了多少东西回来?这句话成功让他们闭嘴。   纪彬倒是诸多感慨,不过看引娘心情不错,那做这些事都值得。   这次再回纪滦村,不少人都朝纪彬跟引娘打招呼。   看看他们手里的东西,就知道岳家人对纪彬很满意。   纪彬回家第一件事,就是看家里东西有没有被翻过。   果然,很多地方都有动过的痕迹。   但他把米面藏得都严实,没有被人发现。   翻东西的人还能有谁,不就是继母一家。   纪彬隐下心情情绪,这些人早晚要收拾几次。   纪彬没把这些事跟引娘讲,只是跟她一起收拾这个小茅草屋。   他们茅草屋的位置实在,现在有了那么多食物,晚上还有再铺一张床,实在地方有限。   看来下一步的目标,就是建个房子了。   毕竟总住茅草屋也不是那回事。   现在十月份天气还好,等到寒冬腊月,那就晚了。   这么一想,纪彬问了下引娘:“若是起座房子,最快大概要多久。”   引娘还真知道答案:“我爹以前给人盖过,一间房约莫半个月,若是多盖几间就要一个月多吧。这还是全力盖的。”   纪彬没想到宣老爹还会这个手艺,那等他攒够钱,是不是可以请宣老爹来给他们盖房子?   纪彬默默把房子这项提上日程。   现在距离过年不到两个月,他总要在十一月下雪前盖好一间瓦房吧。   还有过冬要用的棉衣,炭火。   冬天雪太大也不能开工,还有有些积蓄。   若是换成平常人,这么多东西压在身上可能都要睡不着了。   但纪彬计划好明天做什么之后,顺利进入睡眠。   只有睡饱了才有力气做事。   而是他这天睡得格外香甜,毕竟来这个世界头一件事已经办完了,终于可以松口气。   接下来要做的事,赚钱!盖房! 第6章   距离过年还有不到两个月,纪彬在家休息了一天,又提着货郎架去邑伊县了。   就算是休息这天,纪彬也没怎么闲着,给家里的篱笆加固了下,然后又给院子里开了片菜地,等到明年春天就能种点瓜果蔬菜,他跟引娘也就不缺素菜了。   他做这些的时候引娘也没闲着,找来竹篾给他做了两个大竹篮代替之前破破烂烂的货郎框。   虽然说看起来还是没那么好看,但比之前好多了。   纪彬这次又要出门几天,让引娘平日里小心些,有什么事就找纪滦村的里长,就算按里长不怎么公正,但也不会让其他人做得过分。   而且现在纪滦村的人都知道他是去挣钱的,引娘的娘家人又多,基本不会有事。   所以纪彬就带着引娘给他烙的饼出门了,这次还找了个装水的葫芦,让他路上带着也能解渴。   可以说这次装备得很齐全。   纪彬这次去了县城,直接就到李老二的店铺。   谁知道他一来,那原本笑脸相迎的小厮竟然嗤笑声,明显看不上他:“这次要来进什么?针线吗?”   这话一说,纪彬就知道上次去东封村买针线的事被他们知道了。   果然,跟他猜的没错,来这进货的货郎,不只因为李老二这边方便,便宜。更因为不得不在这进货。   在现代纪彬也见过这种店铺,你若绕过他们去找货源,就会被他们整的很惨。   现代还有可以执行的法律,在古代这种偏远之地,把你打一顿,断手断脚也是有可能的。   说这些很多人可能不明白,但说垄断,大家就都懂了。   李老二这边垄断货源,以后就能制定价格,那这其中大部分利润都会被他拿去。   最辛苦的“厂家”东封村刘铁匠,还有走街串巷的货郎们只能吃个零头。   大家辛辛苦苦都是为李老二做嫁衣。   至于为什么不反抗?   纪彬一边挑东西,一边看着店里几个五大三粗的伙计。   反抗的结果就是被这些人打一顿。   其实他上次跟着去东封村的时候就看出来了。   但那时候急着赚钱,也就没多想。   如今既然要做长久买卖,自然要先找李老二这边进货。   至少现在要这么做。   当然了,现在只是纪彬的猜测,他习惯想到各种可能,也许李老二就是做个中间商的买卖,价格很合理呢,这都是有可能的。   纪彬想要试试,在李老二这边进东西当货郎,利润到底如何。   是跟自己猜想的一样,李老二吃了大头,还是自己误会这店铺了。   上次赚了三钱银子,纪彬买了各种物件,手头还剩不到二钱。   现在基本都在李老二店铺里花完了。   他买的东西都便宜,针线肯定要买,粗糙的小碗,瓦罐,小玩具,小刷子,麻鞋算是最贵的。   最后看见有卖醋的,也买了两葫芦。   那小厮见纪彬买东西利落,这才转怒为喜,似笑非笑道:“纪货郎今日怎么想到来我们小店进货,还以为纪货郎更有门路呢。”   纪彬顿了顿,他从未说过自己叫什么,这店铺小厮就知道了。   纪彬好像没有察觉,不好意思地摸摸头:“之前不懂规矩,今日就知道来了,以后还请多多关照。”   这话的意思很明显了。   之前不知道要来你们铺子进货,现在知道了,以后还会照办。   果然,这话一说,这铺子的伙计们顿时松快些,跟着纪彬的小厮更是喜笑颜开:“以后便是自己人,看你买了那么多东西,少算你十文。若是有什么麻烦,就报李老二的名号,路上没人敢欺辱。”   纪彬面上连连道谢,却听明白小厮话音的隐喻,在他这买东西才是自己人,自己人就不会被欺辱。   那不是自己人呢?   纪彬提着东西出门,没想到当个货郎还有这么多弯弯绕绕。   不出意外,这邑伊县的货郎生意都是他家的,否则也不能这样霸道。   纪彬算着伙计跟他说的价格。   比如这粗制的小碗,他进货价为一文钱两个,伙计跟他说可以买到三文到四文。   价格倒是合理,可如今定价权都掌握在李老二店铺的手里。   他们若是要提高价格呢?   那他们这些货郎是不是要逆来顺受?   纪彬摇摇头,暂时先做着,等他做段时间,就知道这李老二店铺到底如何了。   他这次进的货都是上次去过的几个村子里需要的东西。   所以纪彬目的性很强,直接往那几个偏远的村落走。   纪彬走到一个村子,却发现四下无人。   上次来的时候,村子里的人正好出来闲逛,这会刚吃过午饭,估计都在家呢。   那怎么让人过来买?   纪彬这个半路出家的货郎只想到两个字,叫卖。   他小时候村子里就有走街串巷的货郎,只是那说词他给忘了。   纪彬绞尽脑汁,这才想到旅游的时候导游说过的词。   于是村子就响起陌生的叫卖声。   “走过路过莫错过,多看多听有收获!”   “货比三家不吃亏,多看多听不用催!”   纪彬第一次喊完,自己都觉得底气不足,但没想到越喊越顺,倒是挺有意思。   果然,叫卖声吸引不少人从家里出来。   一个妇人忍不住捂嘴笑:“怎么又是你,前几日不是才来卖过针线?”   纪彬也跟着笑:“上次只有针线,这次东西倒是多了些。”   还有人跟着起哄:“你说的词有意思,能不能再来两句。”   纪彬清清嗓子:“好的物件带回家,家人又喜又是夸!”   这话通俗易懂,让不少人笑出声。   纪彬渐渐摸到门道,如果他卖的是必需品,什么针线之类的东西,自然不需要多讲。   村里的婶子媳妇们比他懂。   可要是卖利润更高的小玩意儿,那就要能说会道了。   但卖针线又能挣多少钱,主要利润还是在小玩意儿上。   这些村子纪彬都来过了一次,也算脸熟,带来的也是上次记下的必需品,所以东西卖的很快。   现在看着喜人,纪彬却知道,总来这几个村当然不行,毕竟村里庄子上的人就那么多钱,下次再出来,就要去其他地方了。   而其他地方什么情况,还要慢慢摸索。   纪彬这次出去了将近三天,赚了将近两钱银子,已经十分不错了。比得上寻常货郎大半月的收益。   他上次赚的多,只是因为走了捷径。   拿着到手的钱,纪彬买了几个鸡仔准备带回家。   这一出来就是三天,也不知道引娘在家如何。   纪彬从邑伊县回家,这条路最近走了许多遍,现在已经非常熟练,虽然现在天色已晚,但他走的依旧非常快。   只是走着走着,总听到路边有小动物的叫声,声音微弱的很,纪彬走过来一看,竟然是两只小狗崽儿。   这两个小狗崽儿呜咽呜咽的,瞧着就可怜。   纪彬看看天色将沉,起了恻隐之心,这么小的狗崽儿若是淋雨,只怕活不成了。   纪彬拿葫芦里的水喂给它们一点,干脆把它们放到竹篮里。   平日里引娘自己在家,让两个小狗崽陪陪她也行,长大了还能看家护院。   纪彬才不承认他觉得这两小狗崽好看才带走的。   再启程纪彬走的就更快了。   果然刚到家就下起暴雨,引娘松口气:“我就怕你在外面淋雨了,现在刚刚好。”   纪彬好笑道:“淋雨也没什么,别怕。”   说着,货郎架里的呜咽声被引娘听到。   纪彬一边喝水一边道:“你去看看里面是什么。”   引娘好奇地拨开盖着的稻草,高兴的呀了声:“狗崽子!咱们要养吗?”   “嗯。”纪彬坐下来好好歇了会,引娘已经把热腾腾的饭菜端了过来。   引娘又去逗两个小狗崽儿,忍不住道:“我还没见过这么神气的狗崽呢,只是他们这么样小,只怕不能吃东西,要喂米糊糊吧。”   纪彬把自己的米糊分给小狗崽儿们,忍不住又摸了一把。   这两个小狗崽儿真的很萌,还有种说不出来的神气,眼神有神的很,滴溜溜的看着纪彬跟引娘。   歇过之后,纪彬才发现一下雨,家里就潮湿得不行。   这就是茅草屋吗?   纪彬微微摇头,他想盖房子的心更迫切了怎么办。   若是想盖房子,手头怎么也要有二两闲钱,这钱可不少,普通人家怎么也要赚个三四年才能攒够。   农家人就更不用说了。   否则继母一家为何要霸占房子。   就在纪彬想事情的时候,忽然听到栅栏有些声音。   虽说下着雨,但纪彬还是听到了,他让引娘抱好狗崽,手里握住旁边硬邦邦的竹竿,小声道:“你躲在角落。”   天黑雨夜,正是适合作恶的时候。   纪彬眼神凌厉,躲在门后等着人摸进来。   果然,茅草屋的门被小心翼翼推开,进来的人疑惑道:“引娘呢?怎么没见她,蜡烛还点着啊。”   “不是岂不是更好,趁着她家男人不在,快找找米面放在哪了。”   纪彬心里冷笑。   他趁着天黑回来,所以这些人就以为自己家没人。   纪彬一棒闷过去,趁这人没回过神,狠狠打中另一个人的后脑勺。   这还不算完,纪彬身量本就高,干脆利落踹过去,让头一个被敲闷棍的抱着肚子嗷嗷直叫。   剩下那个对上纪彬眼神,吓得直接落荒而逃,可被纪彬直接揪住衣领。   跑?哪有那样简单! 第7章   纪彬自然不会让他们跑,竹竿直接打到这两人身上。   武器嘛,一寸长一寸强,他俩还被打蒙了,这两人根本没有还手的力气,只想赶紧逃跑。   但纪彬明白,今天放他们走,那也就走了,回头还会记恨在心,想着什么时候报复回来。   既然打那就要打服,打到没脾气,打到来他们家就怕。   要说以前纪彬不是这样的人,家里若只有他自己那就算了。   但现在还有引娘在,定然要绝了这些后患。   这两人被纪彬打得抱头鼠钻,直喊着:“大哥!大哥!是我!”   旁边抱着狗崽儿的引娘都听出来了,这是纪彬同父异母的小弟,另一个不认识,那人只喊着纪大哥饶命,估计是跟纪老五要好的人。   纪彬自然也听出来了,但就当什么都不知道,打就对了。   这里的动静跟杀猪一样,迅速引来同村的人。   黑灯瞎火的,这是在干什么啊。   打得也太厉害了,地上的人嗷嗷直叫。   纪家人恍惚里看到了纪老五,那继母大喊:“快放手!放手!别打了!”   纪彬见村子里来了许多人,连里长都到了,这才道:“里长,我抓到两个来我家偷东西的小贼,看看村里怎么处置吧,还是说直接报官?”   小贼?!   村里人不少人户都吓到。   若是偷到他们头上怎么办啊!   当下也不觉得纪彬出手狠了,只觉得打得再狠些才对。   “什么小贼!那是你弟弟!”纪彬继母赶紧跑过来抱住地上的一个人,“老五,老五你没事吧?”   “娘,他打我。纪彬他快把我打死了!”纪老五见他娘来了,立刻哭喊道。   另外一个人也被认出来了,也是同村一个表弟,平日里跟纪老五没事偷鸡摸狗,人见狗嫌。   那纪表弟的爹娘也哭喊着过来,他家也知道自己孩子什么德行,说他们过来偷东西,只怕没说谎。   里长自然更了解村里的情况,可都是同村的,自然不能报官。   里长看着长身而立的纪彬,只觉得几日不见,这小子气宇轩昂,竟然有几分气势。   难道在外面跑了几天,长了见识?   “纪彬算了,都是一个村的,打一顿也就行了。”里长和稀泥道,“你也消消气,今天刚回来吗?先休息休息,明日咱们再问吧,这会也太晚了。”   纪彬点头:“明日再问也行,我就是告诉你们两个,一会我就去清点财物,若是少了什么,你们等着看吧。”   说着,把手里的竹竿直接扔到地上,那两个人明显抖了抖,显然怕到极点。   这一晚好多人家都没睡着。   都在说平日懦弱的纪彬如今怎么回事,不仅能赚钱了,还凶得厉害。   可这凶的,又让人觉得牢靠。   谁不希望家里有这么能干的汉子。   遇到危险直接把歹人打一顿,这种血性让不少同村人都佩服。   纪彬自然知道大家的心理。   有时候跟这些人讲道理是讲不听的,唯有拳头能让他们屈服。   虽然纪彬不认可这种风气,可他不介意用这种方式让他们老实。   等众人散去,纪彬心里只有两件事,那就是必须尽快盖房子,还要买把好锁,就不会这么轻易被人闯进来。   另外就是,这件事不可能这么结束,有些苦头是让他们这些人吃个够的。   等纪彬进门,见引娘眼泪汪汪,连忙道:“怎么?吓到了?”   引娘摇头:“你的手。”   纪彬这才低头看了看,刚刚打人太用力受伤被竹竿磨出血痕。   害,他这个现代好好青年,竟然在村里械斗,可太惨了。   不过纪彬乐观得很,反而安慰引娘:“放心,小伤而已。”   说着,纪彬又把门关好,对引娘道:“他们应该是看我最近没回家,所以想来偷东西。你不用怕,明日定然让他们好看。”   引娘倒是不怕,她只觉得方才的纪大哥太厉害了。   又冷静又厉害,就跟田间的狼一样。   怕是不怕的,反而有种安心的感觉。   第二天等天一亮,纪彬就出门了,直接到了里长家中。   果然,纪老五跟继母,还有被打的纪表弟跟他爹娘也在。   纪彬他爹却没来,说是自己要去忙地里的活。   其实纪彬就没见过几次纪老爹,他这次肯定也是找借口走的。   村里还有不少人过来围观,毕竟是自己村里的人,大家都想知道这件事要怎么办。   可大家话都没说,纪彬从后面拿出一把锋利的菜刀。   纪彬面容冷静,甚至嘴角还带了几分笑意,但面前的菜刀让他的笑变得不寒而栗。   不少人下意识后退几步。   纪彬淡淡道:“说吧,昨晚的事要怎么解决。”   纪彬继母立刻吵嚷:“还能怎么解决?你五弟就是去找你串门的,你不分青红皂白把他打一顿!难道不应该你解决吗?!”   不错,果然一晚上就翻供了。   别说纪彬不信,就连周围的人都不信,里长更是一脸尴尬。   如果换成以前懦弱的纪彬,可能就气得开始解释。   但现在的纪彬不会。   “是吗?表弟,你也这么说吗。”纪彬冷静自持,手里的菜刀闪着寒光,让人有点不敢说话。   那纪表弟自然是跟继母他们串通过的。   他跟纪老五就是想趁着纪彬不在家,去偷点米面,谁让家里只有引娘一个人在。   而且听说纪彬挣了不少钱,拿他点东西怎么了?   可昨晚串通好的话,今天在纪彬面前说得结结巴巴:“没,没错,我们就是,就是找你串门的!”   纪彬点点头:“好,我现在也去你家串门。”   说着,纪彬换了个手拿菜刀,表情如常。   可他越是这样,越是让人看不透,难免让人觉得害怕。   纪彬扭头就去,直奔纪表弟家的方向,刚有人想拦着,就看到纪彬手里明晃晃的菜刀。   看看,都把老实人逼成什么样了。   没错,在他们村里,纪彬给人的印象就是老实人。   不老实能被继母欺负成那样吗?   还有什么房产地产,不都被抢走了吗。   从小到大纪彬都是那么老实,大家都知道的。   看看吧,看你们欺负人。   纪彬完全拿捏了所有人的心理,自然是不怕的。   那纪表弟连忙大喊:“你要干什么!”   “我也去你家串门,顺便砸点东西。”   砸东西?!   众人立刻回想起昨天晚上纪彬打人的狠辣。   这下变成纪表弟一家慌了,怎么能砸他们家东西啊!   说什么都要拦着!   眼看要乱作一团,纪彬淡淡道:“你看看,按理说我要砸纪老五跟纪表弟两家,可纪老五住的是我爹的房子,我要砸他的房子就是不孝顺。那只能砸你家的了,不然这口恶气我出不来。”   这话说完,纪彬又道:“我那鬼精的继母早就想到了,她今早就找人去我家,跟我说什么我跟老五都是一家人,所以出气就找你们,砸也砸外人的东西。”   纪表弟不敢置信地盯着纪老五跟纪彬继母,高声道:“你们不是说,不要承认是去偷东西就行了吗!”   不要承认是去偷东西。   周围立刻哗然,看看吧,自己都说出来了。   这下里长都不用多问,人证口供都有,当事人都承认了,这还有什么好说的。   任由纪老五跟纪彬继母再怎么狡辩,也坐实了他们偷东西还改口供的事实。   纪彬还是那样冷静。   或者说从一开始他就没怎么愤怒,甚至打人的时候还是那么副表情。   以至于纪表弟想到就忍不住打寒噤。   纪彬见事情尘埃落定,嘴角带了几分让人心里发毛的笑:“那就说说,怎么赔偿吧。”   赔偿?   里长看向现在的纪彬,迅速做了决定,清了清嗓子道:“对,你两个偷人东西,两家还想合伙骗人。不给点惩罚就不长记性。”   里长现在明显偏向纪彬,因为他隐隐发现了。   纪彬从昨晚开始,似乎一切胸有成竹,甚至都想好怎么应付今天的场面。   这样的人,只怕不是一个纪滦村能关住他的,不如现在卖个好,万一他有个好前程呢。   那纪彬继母还有他的五弟,以及纪表弟一家,人都傻了。   可里长发话,他们又能怎么办,当下哭天抹泪,说自己穷得很。   他们哭作一团,纪彬倒是无所谓,正好引娘也来了。   见引娘过来,纪彬把菜刀藏了藏,笑眯眯道:“过来坐,看他们哭到什么时候。”   引娘重重点头,给纪彬看竹篮:“按照你说的,我烙了饼子,煮了鸡蛋,还有准备不少水,口信也带过去了。”   纪彬笑:“嗯,很棒。”   “咱们边吃早饭,边看他们哭。”   啊?   边吃早饭,边看他们这些人哭?   纪彬看着傻眼的众人,心里冷笑,我正愁盖房子的钱怎么来呢。   你们可不就找上门了。   当初分家少给的那些东西,他这次全都要回来。   引娘则在想另外一件事。   昨晚睡觉之前,纪大哥说他们家就要盖房子了,让她起来就托人给娘家带口信,把她哥跟她爹请过来,商量一下盖房子的事。   不仅如此,更让她早上多做点早饭再来瞧热闹。   做这些是干什么啊。 第8章   里长家中。   纪彬继母跟纪五弟,再加上纪表弟一家,哭个没完没了。   而纪彬就跟之前说的一样,喝口水,跟周围人聊聊天,半天不见着急。   但是那几个人只要一动,他藏着的菜刀也要动一动。   纪彬笑眯眯地看着旁边大娘:“您这头巾是自己做的呀,做得可真好,我见人家杂货里都能卖到五文钱。”   大娘愣了下,立刻道:“自己做的,有人买吗。”   “当然有,什么头巾,腰带,鞋底,或者竹筐,刷子都有人买。”纪彬笑,“不是都有您这手艺。”   引娘跟着点头:“我上次的荷包都卖出去了呢。”   有引娘这么一说,那大娘眼睛都亮了。   “纪家老大,你不是做货郎吗?能不能帮我卖点东西?”   纪彬要的就是大娘这句话,利落道:“可以啊,只是能不能卖出去不好说,不过头巾这东西轻,您放我这,卖出去了我给您钱,卖不出去头巾您再拿回去。”   大娘赶紧答应。   周围有手艺的人连忙问话,纪彬在这个院子里就敲定了头巾,腰带跟刷子的买卖。   全都是纪彬帮他们售卖,卖出去了给纪彬一文钱,卖不出去东西还给原主。   这样一来,纪彬不用出本钱,他们也能减少损失。   眼看纪彬跟众人越说越热闹,那继母已经察觉不对劲。   若是这些人都跟纪彬有来往的话,肯定不会站在她这边啊。   就在继母他们着急的时候。   又有村里人跑过来大喊:“纪彬,纪彬你岳父跟两个大舅哥来了!他们手里怎么还拿着家伙事啊!”   什么?!   宣家也来人了?!   手里还拿着东西?   纪彬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开口道:“想好这件事怎么解决了吗?”   大家这才回过神,对啊,纪彬的事还没解决呢。   昨晚这两人想去偷东西,被人家一通好打,早上竟然换了个说法,如果不是纪彬厉害,说不定就被他们逃过去了。   刚刚跟纪彬达成合作的大娘直接骂道:“你们家什么东西,当初分家的时候就占人家便宜,怎么了?现在惹事了又想逃过去?世上哪有这么好看的事?咱们两家也算沾亲吧?听听就恶心。”   “就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什么眼底娘就有什么样的儿。”   “赶紧说吧,这事要怎么解决?”   “还能怎么解决,赔钱啊。”   大娘继续神补刀:“还有分家的时候那事,老四是闺女出嫁就不说了,老二老三老五占的便宜也有点补偿吧?”   引娘不敢置信地看着周围的人。   上次分家产的时候,就是她刚过来那会,这村里人可不是这么说的。   就算为纪大哥鸣不平也是小声嘟囔,这会怎么回事。   纪彬带着引娘站起来,盯着继母等人道:“快点啊,我岳父跟大舅哥他们就要到了,不要闹得太难看。”   这话让纪表弟跟继母他们更是害怕。   宣家那是出了名的,他家有四个女婿,两个儿子,再带上堂兄弟他们,那有不少壮劳力。   特别是宣老爹那人,今年四十多,没事还能出去做泥瓦匠,那力气足着呢。   这会还带着家伙事来的,莫不是就冲他们?   从纪彬带的菜刀,还有里长的默许,再有大娘为首的人威逼,还有即将过来的宣家人。   纪表弟一家率先服软,他们家只有夫妇两人带纪表弟三个,怎么是他们的对手。   “这样,我家赔点钱,你看可以吗?”   纪彬点头:“自然可以,那五弟呢?”   眼看逼得越来越紧。   还有人在旁边起哄:“宣老爹可是带着一米多的锄头来的啊!还有宣家二哥,那个子可真高。”   继母已经说不出话,她其他儿子都被纪老爹喊着下地干活了,这会肯定不能过来帮忙。   若是打起来,她可怎么办啊。   如今形势竟然都不在她这边!   看着她的眼神,纪彬就知道这事成了。   纪彬并非无理取闹,私闯家门也好,分家不公也好,都要有个了断。   两人头破血流也只是开始。   做错事,就要有惩罚。   最后纪彬带着引娘跟里长和周围人告辞,他跟引娘还要回去招待岳父大人呢。   哦,对了,还有从他们家里要来的一两一钱。   其中一钱是纪表弟家的,另外一两都是继母藏着的。   这些钱让继母哭得直接晕过去,可她也知道,如果不给钱直接送到官府。   那就不是钱的事了。   而是她五儿子要不要蹲大牢的事!   以前她还能靠胡搅蛮缠混过去,但现在不行,现在纪彬笼络村里人心不说,还把宣家人找过来。   这明显是威胁她啊!   而且纪彬还是以当初分家产不公为由,这事若是扯上去,她家房子只怕还保不住,毕竟当初怎么分的家,她心里有数。   如今也只能吃这个哑巴亏了。   可怜她儿子被打成这样,还要出钱,实在是气死人了。   纪彬倒是没想那么多,他这会跟引娘快步回家,正好碰到路上的宣老爹。   上次见过面后,宣老爹对纪彬印象不错。   这次又听说他要修房子更是高兴,家里的活也暂时不管了,带着两个儿子就过来。   纪彬连忙接待,奉上好茶汤让宣老爹歇息。   纪彬怀里揣着银子,面前坐着懂泥瓦匠的宣老爹,还有过来帮忙的人。   相信他这房子很快就能盖起来!   今日这事确实是他想好的,一是借机要分家产的钱,二是请宣老爹他们过来,看似是来找事,其实就是商量这房子怎么盖。   宣老爹知道纪彬的预算,当下拍板,一共盖三间屋子,一间正堂,一间卧室,还有个小仓库,再围个院子,院子里面可以搭个小厨房。   这么算起来都四间房了。   如果找外面的泥瓦匠这些钱肯定紧巴。   但如今秋收也过了,宣老爹对这一行又很懂,纪彬手里的一两八钱估计都花不完。   也就是说,他们家的新房子,马上就可以动工了!   纪彬终于松口气。   最近的忙碌果然值得。   两个捡来的小狗崽也高兴地围着纪彬转。   谁知道纪老爹伸手抓了一只,不敢置信道:“六女婿,引娘,你们怎么在养狼崽儿?!”   什么?!狼崽?   纪彬看着手里毛茸茸的小东西,他捡了两只狼崽回来养? 第9章   狼崽?!纪彬低头看了看。   小家伙眼睛滴溜溜的,神气得很。   他竟然捡了狼崽儿回来?   宣老爹道:“应该是母狼死了,所以才没管小狼崽,现在扔出去只怕会死。”   纪彬跟引娘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神看出不舍。   毕竟两个小家伙太可爱了。   纪彬道:“养到开春,那时候放出去也能活。”   宣老爹倒是没反对,毕竟现在两个崽儿太小,而且看着很依赖纪彬跟引娘,所以应该没事。   狼崽儿的事放到一边,现在重点是要盖房子。   纪彬家要盖房子的事迅速传遍整个纪滦村,前段时间还是人们口中没用的纪彬,现在变得令人羡慕。   这才成亲多久啊,房子也有了,买卖也有了。   眼看着房子都能迅速盖起来。   能住着新房子过冬谁不羡慕啊。   纪彬倒是还跟平常一样,并没有因为盖房子就轻狂得不行。   因为他知道,这只是第一步而已。   想要更好地生活,事情还多着呢。   跟引娘说的差不多,半个月的时间,紧赶慢赶,终于把房子盖好了。   这期间纪彬都觉得自己都有腹肌了,毕竟这活不算轻。   宣老爹加上两个大舅哥,又找了村里人帮忙,一行七八个人不怎么休息,这才完工。   这预算被宣老爹控制得极好,最后也就花了一两四钱,什么材料工钱竟然都涵盖了。   可纪彬知道,这是宣老爹拿他当自己人,所以他都没要什么工钱。   宣老爹这样对他,纪彬当然感恩在心。   于是在房子完工庆祝的时候,直接买了两头猪。   一头猪是做杀猪菜,请大伙一起来吃,庆祝房子建好。   另一头则直接让宣老爹带回家,算是他的心意。   等这些事做完,纪彬终于松口气。   房子盖得非常漂亮,白墙青瓦,三间房子并列坐北朝南,旁边的小厨房坐东朝西。   这样一来,只要盖好西边跟南边的墙,虽然预算不够,只用藤条跟树木围了一圈,正好遮挡其他人的视线。   不仅如此,纪彬又做了点木刺随便放上面,若是有人想翻过来,就看皮够不够硬了。   至于大门则是结结实实的木头门,宣老爹自己掏腰包找人做的,锁也是上好的,没有钥匙谁都别想进来。   纪彬跟宣老爹做这么多,都是为了引娘的安全。   毕竟纪彬是做货郎生意,以后不在家是常事,两人心照不宣地做完这些。   引娘虽然才十四,也隐隐知道纪大哥跟爹爹为她做了许多事。   送走宣老爹跟宣家两兄弟,看着他们抬猪离开,纪彬心里再次感谢,好在村里的猪自己养的猪也不贵,甚至称得上便宜,跟外界没有沟通的地方就是这样,农产品再好,也卖不上价格。   不过他知道,如果不是宣老爹跟宣家两兄弟帮忙,他不可能用这个钱盖好这样漂亮的房子。   以后的日子会越过越好。   他也会抓紧时间赶在年前好好赚点银子。   最近攒的钱修个房子就都没了。   养家果然不容易啊。   纪彬家的房子更是让纪滦村的人都羡慕,甚至有人趁着纪彬修房子的时候,学着纪彬去当货郎。   可这货郎生意要是那么好做,岂不是人人都去卖东西了。   听说村里好几个人都赔了钱,在李老二那进货却卖不出去。   纪彬就当不知道,自己又把货郎架拿出来,准备准备就开工了。   纪彬现在的货郎架今时不同往日,已经更新到“第三代”,第一次是他自己做的。   后来引娘帮忙编了两个竹筐。   现在的货郎架则在宣老爹帮忙下,变得漂亮许多。   还是一根扁担当支撑,但两侧的竹篮则换成轻巧的移动小货柜,扁担还留了位置,晴天雨天还能撑伞,遇到大雨天也不怕。   不仅如此,还从小货柜上延伸出几个小竹竿,这些竹竿上挂着各色彩带,还有各种小玩意儿。   后者当然是纪彬的主意。   他跑了几次之后就发现了,货郎架越好看越吸引小朋友。   小朋友就会呼朋唤友,再找来各自的家长来买块饴糖或者小玩具。   别的不说,这个货郎架总体还不是很沉,毕竟主体都是用晒干了的竹子做的,轻巧灵便,最适合当货郎架。   别说了,纪彬都想卖这个东西给其他货郎了。   估计谁也没想到,等纪彬成为郡县大掌柜的时候,还真把这个货郎架量产了,那时候的邑伊县货郎,人手一个这样的货郎架。   当然这都是后话,现在的纪彬还在收拾东西,明日出发。   从盖好房子,宴请宾客之后,他也休息了一两天,可眼看已经到十一月,顶多再卖二十多天的东西,等到十一月底,大多数地方就要停摆。   别说各处的村落庄子了,就连邑伊县估计都要关一半的店门。   这个时代的冬天特别寒冷,普通人取暖的东西也不如现代人,所以早早就不敢出门了。   否则冻死在路上都是有可能的。   听说去年十一月中旬就开始下雪,这天气谁也说不准。   如果他们生活在都城汴京那种地方还好说,可在偏远的地方,只能提前准备食物开始过冬。   过冬也叫熬冬,这个名字就能听出来,古代的冬天对普通人来说有多难熬。   这也是纪彬说什么都要盖房子的院子,他这个身体今年十六,引娘十四,只用茅草屋真的不行。   纪彬去邑伊县进货之前,让引娘帮忙去几家拿东西。   都是说好的头巾,腰带,刷子。   还有仓库放着的几个小凳子,这是他跟来做工的木匠商量的,木匠顺手给他做了几个,也可以拿去卖。   分钱方法跟村里人差不多,一个小凳子十二文,卖出去一个,纪彬能分两文。   纪彬收拾好这些东西,引娘也把头巾腰带刷子拿过来了,她跑着回来的,纪彬好笑道:“慢慢走就行,又不着急。”   这是纪彬头一次让她做事,引娘当然想好好做。   纪彬又道:“我教你识字怎么样。”   引娘眼睛亮了,赶紧点头。   虽然不知道原因,但她觉得识字的人都很厉害。   纪彬也是特意让引娘跑这一趟,以后他不在家,引娘可以负责在村里收货物给货钱。   一是让引娘有事做,二是让她过手银钱,村里人也能对她更尊重些。   毕竟有钱就是财神爷,谁会对财神爷不客气呢。   纪彬拿出纸张,写了头巾,后面跟了个十条,王大娘家。   意思很明白,王大娘家给了十条头巾。   后面继续写腰带,十二根,李婶娘家。   刷子,五个,纪堂叔家。   小板凳,五个,徐木作家。   木作就是木匠的意思,纪彬用了这里常用的说法,以免引娘太过陌生不好记。   这看起来字很多,但并非是纪彬要为难引娘,而是这些东西好记。   比如告诉她第一行写的是什么,她可以不认识字,但一一对应就知道写是什么。   等纪彬去走街串巷去卖货,引娘对应着字慢慢认识就行。   这种方法虽然慢了点,可纪彬出门的时候她也能学,能学会几个是几个。   而且纪彬的想法很简单,让引娘先学会常用字,若是她有兴趣,等自己赚够钱送她去学堂。   若是没兴趣,回头给她开个店当掌柜。   再没兴趣,养她一辈子也没问题。   当然了,纪彬没把这些话说出来,毕竟有些事只有做了才算数,说出来都是空话。   但纪彬觉得这些东西还不够,他不是很想一直在李老二那进货,如果大家都进习惯了,那岂不是李老二不让他们卖东西就没得卖。   不过这不是现在能改变的。   等他把村里人的东西都卖出去,那以后头巾这些货源就不再依靠李老二他们。   第二日天还没亮,纪彬就已经起来,引娘虽然睡在隔壁房间,但听到声音也起来了。   纪彬指了指外面笑道:“现在天冷,别起来了。”   引娘摇头:“我起来给你做饭。”   “不用。”纪彬说着,又给引娘拿了些钱,“被窝暖和,多睡一会吧。这次我出去的时间长一点,你别挂念,若是有事就去找王大娘,或者回娘家。”   纪彬说着,不由啰嗦很多:“不用太辛苦,晚上少做刺绣,就算要做,也要多点蜡烛。”   毕竟才十四啊,上次有人闯进来的事让纪彬都有阴影了。   引娘反而笑:“我没事,有事就去找我娘。”   纪彬这才点头,让引娘赶紧回去睡个回笼觉。   谁不想在秋冬的时候睡个回笼觉啊。   可他不能,看见他的货郎架了吗,他要出去挣钱了。   平日里引娘做什么都利落的很,正屋堂屋都干净的不行,连仓库都收拾得很利落。   这样的女孩子在家多睡一会怎么了。   纪彬走的时候又拍拍小狼崽儿的脑袋,这才提着东西出门。   引娘看着纪彬的背影,其实纪大哥有点奇怪。   平日里帮她在厨房做事也就算了,还让她能休息就休息,更不用伺候他。   听别人说,嫁出去的媳妇儿洗衣烧饭扫地样样都要做,可她嫁过来之后,好像比当姑娘的时候还要轻松。   那时候要洗全家的衣服,现在只洗自己的小衣服,还被纪大哥叮嘱必须用热水洗。   引娘又躺回温暖的被窝里,迷迷糊糊觉得再这样下去,她都要成为人们口中的懒媳妇儿了。 第10章   纪彬走到路上,正好遇到同村的人,直接坐上他们的驴车一起去了邑伊县。   要在以前,这些人肯定装作没看到同路的纪彬。   毕竟连自己家产都守不住的人,没几个人看得起。   可现在纪彬完全不同,像是变了个人一样,看看他家的房子,再看看人家现在的买卖,实在让人羡慕。   纪彬跟他们寒暄几句,很快到了邑伊县。   清早的邑伊县还算热闹,城墙根还有卖糕点汤水的,纪彬随便吃了点东西就直奔李老二的店。   货郎们大多来的早,这才能快点开张。   纪彬这次又碰到上次那个沉默的货郎,听人说他叫包达,是十里八乡最厉害的货郎,平日里卖东西非常多。   当时纪彬还羡慕过他的豪华货架,没想到自己也有了。   包达看了他,还是那样沉默,可脸色明显很不好看。   其他货郎们也是议论纷纷,但没一个敢大声说话的。   纪彬发现气氛有点奇怪,就听上次招待他那个小厮大声道:“还有一个月就到腊月,乡下庄子里都要买年货了,生意好啊,我们也没货源,这次涨价实在是不得已。”   “再说了,我们这涨价,你们卖出去也能涨啊。赚的还是一样嘛。”   纪彬皱眉,这怎么能一样,他们卖的贵了,那买的人自然会少。   原本买得起的人也要望而却步,他们这些货郎们想多赚钱,只能去更多村落才能赚到钱。   不只纪彬发现不对,不少货郎自然也发现了,喊道:“年中的时候你们就涨过一次价了,那时候价格还算合理,现在马上到年末乡亲们都要买东西的时候,你们又涨价,这怎么可以!”   “有什么不可以的,觉得贵,那就不要在这进货。我们又没有强买强卖。”小厮冷笑,“出去啊,你敢吗?”   这话已经让人非常不适。   跟纪彬猜想得没错,李老二店铺里的人,就是掌握着定价权。   可货郎们可选择的余地又不多。   主要原因有两点,李老二这里的东西,基本来自两个地方,一个是下面庄子村子里农户们做的东西,比如他买到的绣花针就是如此。   另一个地方则是上面的春安城。   他们所在的邑伊县,属于南军国,宿勤郡,春安城,邑伊县。   中间有条长长的官道,李老二店铺里面的玩具乐器,脂粉服饰,还有瓷器算盘等等,都是从春安城或者宿勤郡进的。   而且整个邑伊县就他们一家有货。   这两个原因也就让货郎们可选择的余地并不多。   什么腰带头巾还好说,农家人还能做,但脂粉瓷器这种,必须要经过李老二店铺。   所以他们能肆无忌惮地涨价。   更别说这李老二店里的几个伙计小厮,看着就比其他人壮,谁敢在他地盘上惹事。   纪彬并未说话,可店里群情激奋,不少货郎干脆扭头就走,不买就不买,大不了不卖这些东西。   但他们走街串巷,讲究的就是货品齐全。   若是让买家这次失望了,下次你去村里,人家也不过来看啊。   可李老二他们店里的人,一副你爱买不买,不买滚蛋的样子。   世上还有这样做生意的。   不买的人走了,留下来的货郎们只好苦哈哈的进货。   可这次出的银钱多了,拿到手里的东西却少了。   谁不叹气呢。   纪彬沉思片刻,随意买了几样要紧的东西,东西果然涨价了,普遍涨了二到三文。   看似不多,可货郎跟买家都要多出钱。   多的钱自然是李老二店铺自己拿着。   旁边的包达也买了点,也不如之前购的齐全,这种厉害的货郎都是如此,更不要说普通货郎了。   纪彬刚交了钱,就听那小厮道:“这不是纪货郎吗,在我们这赚了不少钱吧?听说你家都盖房子,厉害啊。”   纪彬淡淡道:“承蒙亲戚们照应罢了。”   他家的事,这个李老二店铺知道的也太清楚,明显不对劲。   这店铺到底什么来头?   纪彬心里疑惑,抬起货郎架快步出门,正好赶上要走的包达。   那包达脚步快且稳,若不是纪彬最近一段时间锻炼的不错,估计都要追不上了。   纪彬忙到:“包兄!且等一等!”   那包达回头,见纪彬跟上过来,疑惑道:“你做什么?”   平日里包达沉默得很,跟平常货郎不太一样。   其他货郎能说会笑,到哪都热热闹闹的,只有他足够沉默。   纪彬客气道:“早知道您做货郎生意久,有些事想请教一二。”   听到这个问题,包达直接道:“没兴趣!不要问我!”   不知为何,这包达戒心很重。   纪彬只好摸摸鼻子,不再说话。   两人都要出城,恰好同路,这路上也尴尬的很。   还好旁边还有个货郎跟纪彬笑道:“包达就这个脾气,他可是个好人。”   纪彬看向他,这货郎笑意盈盈,看着就喜庆:“我叫洪玉海,你呢?”   “纪彬。”   两人相谈甚欢,包达也只是在旁边听听并不搭话。   洪玉海倒是善谈的很,什么俚语信手拈来,跟他说话确实比较有意思。   纪彬问出自己的疑惑:“其实我有一事不解,这李老二是什么来头?为何整个邑伊县只有他一个人能去春安城进货?”   这个问题让包达跟洪玉海同时看向他。   洪玉海苦笑:“你不知道他的来头?”   纪彬自然不晓得。   洪玉海跟包达却不愿再说。   他们已经到城门口,默契地准备朝三个不同的方向走,毕竟货郎们都去一个村子,那也赚不了什么钱。   他们刚要走,就听到旁边树林里传来惨叫。   “还带头闹事?给你脸了。”   “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我们主家的店铺也敢闹事?”   “下次还来吗?!说!狗娘养的,算什么东西。”   这些话一边说一边打,那人不停求饶,听着就疼得很。   包达跟洪玉海同时变了脸色,迅速往树林里跑。   纪彬也意识到什么,赶紧追过去。   只见三四个人骂骂咧咧,看到包达他们这才放手。   洪玉海赶紧道:“几位爷爷,他不懂事罢了,这些饴糖你们拿去尝尝,以后再也不会吧。”   洪玉海赶紧把自己货架上的糖拿过去。   包达也跟着给。   见此纪彬也把货郎架放下,从上面翻饴糖递过去。   看了这些东西,那几个人才道:“他运气好遇到什么,没有下次了。”   等他们走了,洪玉海才敢把躺在地上的人扶起来。   纪彬记忆一向好,认出来挨打人正是刚刚跟李老二他们争辩的货郎,这货郎名叫蔡运,脾气火爆,是最不服涨价的人。   没想到出来就挨打了。   话不用多说,在场的几个人都知道蔡运为何挨打。   纪彬此时也猜到七八分。   几人遇到这事,今天也没心情再跑货路,扶着挨打的蔡运在附近茶水摊上坐下。   蔡运叹气:“没李老二的时候,咱们生意还好做,到底谁给他想的法子这么做。”   洪玉海跟包达表情相同。   只有纪彬有些疑惑。   洪玉海这才小声道:“年初的时候,我们还不用在李老二这进货,但却听过李老二的名声。”   有了这遭事,洪玉海等人才把李老二的底细跟纪彬讲了。   原来这李老二以前就是个混混,手底下有一帮人,平日里这家偷鸡,那家摸狗。   反正好事就是不干。   他们这些货郎们深受其害,毕竟平日他们都是一个人走在山路上,被这些人盯上难免要出点血。   谁知年后这李老二等人竟然消失一段时间,再回来就开始卖东西。   还是把东西卖给货郎们。   他们人多势众,把握去春安城的进货渠道,不仅如此,村里做针线的东封村也被他们威胁。   可这事告到官府也只能管他们一阵子。   还会迎来更严重的报复。   好在李老二等人做的没有太过分,比起货郎们自己去春安城进货,价钱也多了一点点,如果买的多了,还能给货郎们优惠。他们还不用赶到春安城,直接就能买齐要用的东西。   一个棒子一个甜枣的,邑伊县二十多个货郎只好在这进货。   他们邑伊县下面的村子庄子不少,算是比较富裕的地方,所以李老二在这当中赚了不少利润。   谁知道做了没几个月,李老二他们就要涨价。   那个价格还不算过分,纪彬之前拿货也是那个价格。   可现在又涨价,谁能受得了啊。   蔡运咬牙道:“这李老二到底哪里想的恶毒法子,让我们先习惯在这进货,不跟着他涨价,就拿不到东西!”   纪彬心想,这可是现代的老套路了,不过确实恶毒,怪不得李老二等人有恃无恐。   一直沉默地包达却道:“听说有个高人给他出的主意,不管怎么样,事情已经这样了。”   “可我们赚不到钱啊,咱们走街串巷也就算了,邑伊县的人还算有钱。但乡下庄子可不一样,都是穷苦人家,哪有很多闲钱?这下很多娃娃连糖都吃不起了。”洪玉海直接道。   蔡运忽然想到什么:“对了,刚刚你们帮我给的饴糖,等下次我进了货就还给你们。”   洪玉海直接摆手:“下次再说吧,感觉这货郎生意也做不长久。可是就要过年了,我家娃娃还想穿新衣服。”   毕竟辛辛苦苦走那么多路,赚到钱还不如去种田,那做货郎还有什么意思。   他们这些人本就是为了银子出门,没银子赚谁愿意风吹日晒。   一时间这里有些沉默。   纪彬开口道:“李老二他们有多少人,若是二十多个货郎合起来,说不定能比过他们。”   洪玉海摇头:“可咱们总会落单,落单就被他们找到机会。”   这个也是,纪彬没想到自己再次出发,竟然会遇到这种事。   原想赶在年前再挣点钱,如今只怕很难了。   可纪彬不是个坐以待毙的人,纪彬看了看自己货箱里的头巾腰带刷子,不从李老二这边进货又不是经营不下去。   纪彬又问了句:“也就是说,我们只能从李老二那进货,如果自己跑去春安城进货,也会被打?”   包达等人再次点头。   就是要绝了他们进货的渠道,所以才能控制货郎们啊。   纪彬笑:“我有个法子可以挣到过年的钱,你们要试试吗?”   几人瞬间看向他。   纪彬道:“既然不允许我们去春安城进货,那我们去春安城卖货,这总可以吧?”   什么?!   去春安城卖货? 第11章   去春安城?   这让在座的几人面面相觑。   纪彬既然敢说,那就是想好了的。   “咱们乡下人要过年,城里人自然也要过年。把乡下东西运过去卖,同样可以啊。”纪彬说完,从货箱里拿出点头巾跟腰带,“我仔细对比过,李老二那边进的头巾腰带质量不如村子里面的质量好,你们看,这些针脚要更密些。而且城里人有钱,不会在乎这些东西。”   春安城也算是宿勤郡的大城了,虽比不上苏杭,更比不上汴京。   但在南方城镇里,也算富庶的地方。   若是能拿东西去他们那卖,说不定能挣点辛苦钱?   纪彬又道:“从咱们邑伊县下面的村子里拿货去春安城卖,从春安城回来,自然也不会空手。”   包达立刻反应过来:“你不怕李老二?”   “不过是正常的买卖,他能知道吗?再说若是邑伊县二十多个货郎一起去,那他们能顾得过来吗?”纪彬道,“我就不信,只有咱们四个不想跟他做生意。”   洪玉海拍着大腿:“哪个货郎想跟他们做生意啊!去一趟春安城虽然辛苦,也不会被李老二敲骨吸髓,大家上有老下有小,不能指着李老二的心情过日子啊!”   洪玉海说到点子上,纪彬看向他的目光有些不同。   旁边挨打的蔡运点点头,他被打这一顿就是因为不服李老二,如今有纪彬出主意,当然第一个响应。   包达想了想,同样点头。   既然能跑做货郎生意,脑子都活泛,自然不想困在这种事情里。   四个人都同意了,那说做就做,谁都不耽搁。   路上碰到其他货郎也跟他们说说自己的打算,被李老二逼到这种份上,相信所有人都会照做的。   可分开之后,包达等人才反应过来。   纪彬不过十六七的年纪,怎么大家都听他的话,还觉得他很靠谱?   此时的纪彬直接去了东封村,他这次要偷偷跟刘铁匠进一大笔针线。   说实话,纪彬自然知道这东封村有李老二的眼线。   否则他上次来这里买针线的事,也不会被李老二他们知道。   这次纪彬好说歹说,以高于李老二的收购价买了四千根针,丝线倒是没收多少。   毕竟绣花针这东西只要刘铁匠家不说就行,大量收丝线会惊动全村人。   这些针比以往要多,也是因为还有一两个月过年,所以提前备货,本来都要给李老二那边。   现在全都给了纪彬。   这些绣花针的钱,纪彬也承诺十天之后肯定送过来。   李老二那边结账也是这样结,有时候还拖欠,所以刘铁匠看在纪彬给的钱多,人也诚恳的份上,咬咬牙答应了。   当然还有一点原因,那就是李老二竟然又向他压价,一个铜板就想买四根针,这让刘铁匠再也忍不了。   纪彬这才知道,这李老二也太胆大了,一面朝货郎们涨价,一面又冲着货源压价。   这要放在现代,妥妥的黑心资本家。   然后纪彬又去找之前认识的徐木作,就是徐木匠。   徐木匠见他过来还有点奇怪,以为上次做的板凳已经卖出去了。   谁知道纪彬这次过来竟然是来定做东西的,就上次的同样的板凳,再做四十个。   四十?!   这卖给谁啊?   可纪彬让他放心,更说了,这次的板凳就算卖不出去,他也全包了。   只是嘱咐徐木作做得仔细些,质量要好。   最好在五天之内做好,他要带出去。   徐木作虽然疑惑,但赚钱的事谁不做,直接答应下来。   做完这个买卖,他家今年过年就不愁了,还能给娃娃们买新衣服。   纪彬做完这些事,直接带着四千根针回到纪滦村。   他回来的时候还把引娘吓一跳。   引娘正在喂小狼崽儿,还在整理院子里的土地,准备开春之后种点东西的。   “纪大哥你怎么回来了。”引娘惊讶道,“不是说要四五天才回家吗?”   这怎么当天就回了?   是不是出去不顺利?   纪彬不想让引娘担心,给引娘一百五十个铜板,对她道:“你知道该给王大娘他们多少钱吗?”   引娘摇头又点头:“不是很清楚,但算术我懂一些。”   不识字但会一点点算术,这是农家人的常态。   纪彬慢慢教她,大概就是十条头巾,咱们一条卖五文钱,但是自己留一文,给王大娘多少钱。   好家伙,小学数学题。   纪彬原本以为教得会比较慢,谁知道引娘对数字敏感的很,纪彬只教了两遍,她竟然可以算出来要给李婶娘多少腰带钱,多少刷子钱。   这让喝水的纪彬直接傻眼。   引娘也太聪明了。   纪彬笑着夸奖:“很厉害,算的都很对。”   引娘不好意思,从小到大还没有人这么夸过她呢。   纪彬道:“那我托你去把钱送过去,可以吗?”   “当然可以。”引娘点头,袖子里揣着钱就出去了,还带着小账本,谁家收了钱是要按手印的。   纪彬更加意识到,引娘比他想象中还要聪明。   以后的引娘绝对不会局限在这个屋子里。   跟纪彬猜想的一样,引娘给完钱不到半刻钟,几家人都喜滋滋地过来了。   王大娘远远就带着笑意:“哎呀,纪家老大,你这出门一天,就把东西都卖出去了?!看来我王大娘做的东西,真能挣钱啊。”   纪彬把装着头巾,腰带,刷子的货架往里面推了推,不让人看见,这才道:“是啊,正好碰到一个有钱人,他说您做的好看,直接买了一半。我刚走几步路,剩下一半也被人买了。”   这话让王大娘更是美的不行。   她知道城里人会帕子啊,香囊啊,却不知道头巾也可以卖出去的。   她没什么手艺,不会花活,也就本本分分的头巾做的还行。   跟过来的李婶娘也笑眯眯的,还有卖刷子的纪堂叔更是笑得合不拢嘴。   王大娘这次得了四十文,李婶娘得了七十二文,纪堂叔则得了四十五文。   看着不多,但农家人有了额外收入,谁不高兴呢。   纪彬跟着引娘给他们倒茶,只等着他们自己说出目的。   果然,王大娘率先开口:“纪家老大,你说我们要是还做这些东西,能不能卖出去啊。”   纪彬笑:“自然可以。”   几个人脸上带着惊喜,引娘倒是看看他们,不明白纪大哥在卖什么关子,只抱着杯子喝茶。   纪彬顺手给引娘添了点水,又加了点蜂蜜,随口道:“只是我要的东西多了些,不知道您能不能做那么多。”   多?!   纪彬还是笑眯眯的:“头巾要五十条,腰带男女样式共一百条,刷子一百个。若是家里有自己酿的黄白酒也收,当地的土产,又或者蜜饯果干,我都收。”   纪彬一口气说了许多,又接着道:“算钱的方式还跟之前一样,先给我东西,我卖了之后给你们钱。只是这次东西多少价格,我会直说,价格你们放心,肯定合理。”   也就是讲,进货价直接确定了,卖多少钱要看纪彬的,他们也不要多问。   但这价格肯定合理,保证大家都有的赚。   纪彬的阔气让他们几个人愣住。   这是要做大买卖?   这个消息瞬间传遍全村,都知道纪彬什么都收,只要你们有,他就要。   刚开始大家还有点不敢信,凭什么把东西给他啊,他跑了怎么办?   纪彬却不慌张,给引娘一块黑灰色的布,按照他画的样式剪成一个货字,后面还绣有邑伊县的字样。   这块布填充了稻草,直接挂到货郎架最显眼的地方。   引娘一口气做了二十多个,都按照纪彬的要求。   好在这东西简单,引娘做活也利落。   等到第三天的时候,包达第一个来了纪彬家里中,他的货郎架沉甸甸的,架子看着都弯弯的,显然不少东西。   第四天的时候,洪玉海跟蔡运还有其他货郎同样过来。   村里人看着纪彬家里这样热闹,还在犹豫要不要把东西送过去。   可得利的王大娘已经率先把做好的一百条头巾送过去了!   什么?四天做不了这么多?你没看王大娘把她嫁出去的女儿都拉回来做活了吗?   其他人也不再犹豫,紧赶慢赶,开始充实纪彬的货郎架。   纪彬这还算做货郎生意年头少的,像包达这种做得久,认识的人多,他随口一张口,不少农户主动把东西送过来。   所以包达来的才这样快。   他们这边热闹得很,李老二店铺却异常冷清。   店里的小厮看看门外,再看看门内,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些货郎真的不干了?不卖货了?!   第五天的时候,徐木作送过来四十个小板凳,目瞪口呆地看着二十多个货郎,有用推车的,有人扛东西的,还有担着货郎架的。   他们各个行装整齐,货郎架或者推车上,都挂着个奇形怪状的小玩意,上面好像写的是个货字。   一看他们就是一起的啊。   而他们在纪彬的带领下,拿着各自的路引,一起踏上官道,要去的方向正是极为热闹的春安城。   进货?好笑,在哪进货不是进。   不准我们去春安城进货,还不许我们在农家人这里进货?   拜拜了李老二! 第12章   货郎们脚程都快,而且走的又是平坦的官道,一路上互相帮扶,不到三天的时间就已经到了春安城。   虽说之前他们买卖的货物很多都是从春安城出来的,但来过这里的货郎却不多,就算来了,也是匆匆进货,从来没多逛。   毕竟对他们来说,时间就是钱。   等李老二把持了春安城这条进货渠道之后,来过春安城的人更是极少。   毕竟在古代,走南闯北的绝对是少数,大多数人可能连村子庄子都没出去过。   纪彬看着的外城城门,瞬间明白古人说的“其高际天,坚壮雄伟”,是什么意思。   春安城不过是个南军国中等规模的地方,外城的范围看起来也有十多里,正对着他们的南城墙有两座城门。   城门进去还没进内城,而是瓮城,瓮城也就是内外城之间的小建筑,为的就是增加内城的防御能力,一旦打仗,这里就是士兵所在之地。   可现在一片祥和,也只有城门口站着威风凛凛的两排士兵检查他们的路引,确定没问题就可以进入内城。   旁边的洪玉海忍不住感慨:“你们说这春安城都如此雄伟,若是苏杭,乃至都城汴京,又是何等壮观?”   货郎们一边排队进城,一边说笑,旁边同样进城的脚夫笑:“我听说汴京有这四五倍大呢。不过我们春安城有个好刺史,有他在,我们春安城说不定也能跟苏杭一般。”   纪彬听着,这脚夫说完,周围百姓纷纷点头,看来他们这春安城的刺史确实不错。   这让纪彬有些好奇,刺史到底什么模样。   可一想,人家是刺史,他们又如何见得,还是不要瞎想。   进了内城,纪彬这才意识到,古代繁华的城镇是什么样。   邑伊县热闹的景象跟这里一比,大概就是大商超跟小地摊的差别。   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跟着纪彬过来的货郎们也稍稍放心,希望这次过来没错,希望能挣点钱。   否则他们这两天的辛苦,岂不是白费了。   纪彬知道他们的想法,毕竟这次出来搏一搏,大家心里都没底,若不是李老二那边太过黑心,又临近年关,他们也不会跟自己走这一趟。   纪彬提着东西开口道:“我们先找个落脚的地,怎么说也要在这待上三四日。”   他们每个人都带着满箱的货物,想要卖完,怎么也要三四日吧?   悲观点的,觉得五六日才能卖个七七八八。   不管怎么样,春安城热闹的景象,给他们极大鼓励。   货郎们住店,自然是找便宜的酒楼,二十多人两间大通铺,一天给四十文就行,反正都是一个县的人,大家也不嫌弃。   原本还怕这酒楼小厮嫌弃,谁料小厮还热情得很,忙问他们要不要热水,茶点。   纪彬安顿好东西,整理了下衣服就出门了。   也没走远,就在这小酒楼的茶座上歇着,纪彬刚落座,就有茶水小厮过来倒水,并道:“不需钱,客官慢用。”   这态度简直太好了,虽说茶水淡了些,那也是热茶啊。   纪彬对这个春安城心生好感。   若是跟引娘来这里居住,只怕比纪滦村好上不知多少倍。   但纪彬也知道,若是来这里住,只怕还要努力赚钱才行。   看看街上行人如织,过往的商贩手上提的东西都精致得很,大城市生活成本也高啊。   不过有机会的话,带引娘过来玩一趟也行。   纪彬笑笑,掏出十枚铜板跟小厮闲聊起来。   跟他想的一样,这里的小厮也做消息的买卖,这春安城南来北往的事他们都知晓一二。   更知道他们这些货郎去哪更好些。   跟小厮聊了两盏茶的功夫,包达,洪玉海,还有蔡运才过来。   纪彬消息也打听得差不多,脸上带着明显的喜色。   小厮客气地给他们上了茶水,直接去了旁处,不打扰他们说话。   纪彬这才道:“咱们之前担心,春安城涌入二十多个货郎,会让本地货郎不高兴,是吗?”   在大家心中,这是必然的。   像他们在邑伊县下面村子庄子走货,若是在村子里遇到同行,就算嘴上不说,心里也犯嘀咕。   毕竟你卖东西了,别人就买不成了啊。   早些年还有因为这个打架的,但今年因为有了李老二,大家同仇敌忾,这些事倒是没怎么做。   纪彬道:“你们可知本地的货郎有多少?”   “数以千计!”纪彬看向窗外,“我们这二十多人过来,再小不过了,没人会在意。”   换句话说,这个市场大得很,他们二十多人对这个市场的供给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所以他们根本不用担心抢本地的生意,只要做好自己的买卖就行。   纪彬说完,包达他们面上也带了惊喜。   有时候不走一走,真的不知道天地广阔,还在邑伊县跟李老二争来斗去。   殊不知外面的世界更加宽广。   很多人甚至不敢想,数以千计的货郎,一天要买多少货啊。   而纪彬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心里已经有了打算。   有时候,人就是要敢想敢做。   否则怎么会有更好的生活?   纪彬打的消息不止这些,他把明日哪里有集会,如何参加集会都已经打听清楚。   明日天不亮他们就要出发,就在春安城的东门大街,那里临近广源寺,既是烧香也是集会,定然十分热闹。   过去做买卖,定然没错。   经过这几天的时间,邑伊县的二十多个货郎已然非常信服纪彬。   别看他年纪小,似乎做什么事都极有章程。   其他人还被春安城迷得眼花缭乱,找不到北的时候,他已经把事情安排妥当了。   不少人心里隐隐有了个念头。   跟着纪彬做事准没错!   纪彬倒是没有自傲,他毕竟来自几千年后的时代,也见过许多繁华都市,耳濡目染也知道些经营之道,所以更加处变不惊。   但这不代表自己就要如何张狂。   他敬畏这个时代,不会小看这个时代。   当然了,也不会害怕在这个时代闯荡。   纪彬朝众人笑笑:“我们快些歇息,明日去集市就能知道这一趟能挣多少钱了。”   对啊!   明日就能挣钱了! 第13章   五更梆子响。   纪彬等人已经到了东街桥边。   他们二十多个人,分散在东街各个交叉的小道上,手里都拿着糕点,馒头,又或者春安城特色羹汤。   吃饱喝足,等着百姓过来买东西。   身边的小贩也没因他们是外地来的有什么意见,毕竟他们春安城四通八达,来西域人,海外人都正常。   下面县城乡下来人更正常,谁不是为了讨口饭吃。   纪彬看着周围的人,各个行装整齐,打理的干净利落。   还有巡街的守卫来回警示,若是有什么不愉快的争执,立刻就被制止。   纪彬上学的时候看古代典籍的时候,还以为是古人夸张所写。   没想到竟然能亲眼目睹。   可见春安城的刺史真的很不错,否则这里的治安,环境,不会这样好。   他来春安城不到一天时间,已经听到好几个人夸谭刺史如何好。   初晓,旭日东升。   此处陆陆续续有游人过来,第一拨游人自然是去广源寺烧香。   但小贩们的叫嚷声已经起此彼伏,一幅生机勃勃。   纪彬提起漂亮的货郎架,也开始今日的生意。   于是,春安城集市上,到处可见挂着邑伊县挂件的货郎们。   同是邑伊县的人肯定要停下来问问家乡近况,少不得买些家乡之物。   也有其他人觉得他们买的东西物美价廉,毕竟来逛街嘛,谁会空手而归呢。   一路上,买卖货物的,杂技戏耍的,更有斗鸡斗狗,还有猴戏可看。   怪不得这里游人那样多!   纪彬边走边卖东西,心情也格外地好。   跟纪彬同样情况的,还有从邑伊县来的其他货郎们。   这里的集市从早到晚都不曾停歇,纪彬等人回小酒楼的时候,已经是三更天了。   虽然累的时候会在街角歇歇,但大多数人一到房间,立刻就躺下了。   没办法,真的太累了!   可所有货郎脸上都是兴奋。   累是累,赚钱也是真赚钱!   包达看着自己的货郎架,很想现在就抽一支老旱烟,可惜房间里人多,他也不好抽。   他做货郎七八年了,从未想过自己的货郎架能空的这样快!   一天时间,满满的货郎架都空了啊!   别人不知道也就算了,他自己明白他这里面有多少东西!   怎么就卖光了呢!   平日里一个月也卖不了这么多东西吧。   他这货郎像是白做了一样。   包达这种出货达人都有这种感慨,更不要说其他人了。   他们当中大部分人的货郎架都空了!   要在以前,这是他们一个月,甚至两个月的买卖啊。   最重要的是,他们直接从农户手中收上来东西,再以市场价卖出去,里面的利润简直想让人掐自己一下,看看这是不是真的。   所以纪彬走进房间的时候,所有人立刻看向他,就连隔壁房间的货郎们也跑过来,一向善言的众人竟然说不出话。   最后还是蔡运一把抓住纪彬的手,言辞恳切到让人泪目:“纪彬!你以后就是我大哥!我就跟你混了!怎么样!”   这话说的,感觉要马上成立什么帮派了。   纪彬好笑道:“我比你年龄小。”   对哦,纪彬比他们年龄都小。   但这根本不重要好吧。   反正他们都认这个大哥了!   在场的货郎们纷纷说自己都卖出什么东西,又说起春安城的百姓们多么大方,还说哪家的食肆味道实在好,在门口就觉得很香,回家之前一定要尝一下。   等热闹过去,洪玉海第一个意识到:“可我们的东西基本都卖完了,这就要回家了吗?”   对啊。   所有人傻眼了,就他们剩下的东西,明天中午之前肯定能卖完。   然后呢?   在邑伊县下面的村子庄子收了五天的东西,赶路两天半。   然后一天半就回去?   这时间也太梦幻了吧。   洪玉海看向纪彬:“你是不是早就猜到了,所以跟乡亲们说,顶多十五天,就能给他们货款?”   纪彬笑了下:“我以为要卖个两三天。”   毕竟他们东西质量好,价格也不算贵,受欢迎非常正常。   但纪彬暗暗记了最受春安城百姓欢迎的,应该是他们邑伊县特有的黄米酒,似乎是所有货郎们卖掉最快的东西。   纪彬说完,又迎来一阵赞叹。   如果说纪彬带着他们春安城的时候,大家还将信将疑。   来到春安城,对他信了五分。   这会货物卖完,则信了十成十。   最重要的是,大家都那么兴奋,只有他依旧冷静,似乎一切都在掌握当中。   其实纪彬也兴奋,只是他的性格如此,越是遇到事,越冷静。   所以在旁人看来异常可靠。   接下来,货郎们都等着纪彬的指示。   东西都卖完了,他们要怎么办?   纪彬果然早就做好打算,直接道:“回家。”   回家?!   这就回家吗?   纪彬点头:“明日我们去兰阿巷子,进点东西,就可以回乡了。要知道,邑伊县,还有下面的村子庄子,已经接近十天没人去卖东西了。”   !!!   对啊!   他们怎么把这件事给忘了!   平日里都是他们走街串巷卖杂货,他们一起来了春安城,那边的客人呢?   一个货郎疑惑道:“兰阿巷子是什么地方?”   蔡运拍了拍他肩膀:“傻啊,当然是进货的地方。”   纪彬点点头,他今天不仅把东西卖完,也打听到春安城乃至李老二他们在哪进货。   兰阿巷子就是一处去处。   那里就是小小小小型义乌,反正常见的日用品,不值钱的珠宝首饰,还有各色衣物针线,更有新奇的小吃。   都被朝廷规整到一出巷子里,杂货之类的买卖,只要过去,就有人热情招待。   可是他们一行二十多人,一起去还是太多了。   众人干脆推举了纪彬,包达,洪玉海,蔡运四人做他们的领头人,让他们帮忙去看看这货物要如何进,价格又是几何。   一起进货肯定便宜啊。   之后大家东西一分,钱一给,直接回邑伊县赚钱去!   不少人已经看到回乡之后的热闹。   先是将近十日没有货郎去各个村子,然后是他们带来的货物价格又不会太贵。   大家已经看出来他们这一趟能赚多少钱了!   纪彬等人也不推辞,第二天没卖完货的继续去卖货物,其他人在春安城转一转。   至于纪彬他们,自然去了兰阿巷子。   果然,纪彬他们刚到巷口就有人迎着,热情地介绍里面的东西,并且不收分文。   纪彬知道,他们不收自己的钱,是因为这巷子各个作坊的人会支付酬劳。   而包达等人神情紧绷。   他们那些货郎也想过来春安城进货,但一个是怕李老二,另一个是不懂这里的弯弯绕绕,更不会像纪彬一样,同各个作坊的掌柜谈笑风生。   等纪彬从兰阿巷子走出来,基本对这里的货物价格心里有数,还提笔写了张单子。   可纪彬心里咋舌。   这李老二也太黑了!   人家春安城进货价格根本没那么贵。   就拿拨浪鼓来说吧,就不讲现在涨价后的价格。   以前纪彬从李老二那边拿货,一个小拨浪鼓问他要六文,这可是进货价。   人家兰阿巷子的价格呢?多是五文钱两个,两个啊!   纪彬一直以为是东西价格都高,现在看来,是李老二直接吃下一半利润。   吃下一半利润之后,还要涨价!   邑伊县的货郎们也没过来了解过情况,又或者自己过来拿货,价格压不到那么低。   这也就被人瞒着坑骗一年。   至于李老二出现之前那会,春安城的商贸规模还没那么大,所以东西会更贵。   规模起来,价格变低,李老二瞒着不说就算了,还涨价。   算了算了,这些都过去了。   纪彬回到小酒楼把此事一说,果然群情激愤。   但再一听新的价格,这还激愤什么!他们要进货!他们要回邑伊县卖东西!   纪彬心里隐隐觉得,春安城在这一年多里商贸发展的如此之好,估计跟谭刺史也有关系。   果然有个好父母官真的很不错啊!   但这些不是纪彬考虑的,他只知道,大家都要回家了!   满载而来,满载而归。   荷包里还揣着银子。   有什么比这还要高兴的吗?   纪彬在回邑伊县之前,还去了另一个地方。   纪彬抬头看了看金银店的招牌,笑着对迟疑的小厮道:“你好,想买一件银簪,少女样式,可有推荐。”   小厮连忙客气道:“有的,客官请进。”   这小厮倒也不是不礼貌,只是纪彬穿着不像要买饰品的模样,可他的谈吐却不俗,小厮自然赶忙迎进来。   小厮又问:“叨扰多问一句,是给什么人买,小的也好介绍。”   纪彬认真道:“是在下的妹妹。”   说完又道:“城中有什么时兴的布料,我也想给她带块布回去。”   都到大城市了,肯定要带点礼物回去。   纪彬这一趟时间用的不长,东西去极多。   什么最时兴的布料,还有漂亮的带流苏的簪子,更有周娘子店里的香药果子,还张家店的乳酪。   走在街上不算什么。   可一拿到小酒楼里就被其他货郎们看到了。   蔡运打趣:“你这买的东西,怎么像养娃娃。”   周围人也笑起来。   纪彬坦然笑笑,算是默认这个说法。   养娃娃还是养妹妹?一样的。 第14章   纪彬他们回去的时候,速度明显快了很多。   主要是心情好,走起路都有动力。   先不说又抬回来的货物,就现在口袋里赚到钱,都够他们好好过个年了。   但是大家也有一个担忧。   他们大张旗鼓的来春安城,就算前几天李老二他们没发现,现在也该知道,等他们回邑伊县会不会被毒打一顿。   蔡运就是个例子。他头上的伤还没好呢。   纪彬却早有打算,路上将自己的计划说了一遍,大家这才放心。   其实也很简单,纪彬让所有货郎回家第一件事,就是给所有人结货款。   之前货郎们从各个村子收上来的东西,现在也该把钱给他们。   以后想做长久买卖,信誉非常重要。   然后就在家休息。   纪彬说完在家休息,大家有些傻眼。   “可我们这么多货?”洪玉海道,“总不能守着货在家闲着吧?”   纪彬笑:“若是出去卖货,总能被李老二找到落单的时候,到时候岂不是白白挨打?”   这个倒是。   纪彬又道:“如果在家的话,他们就不敢动你们了。”   “这不可能,李老二做事霸道,村里也没人敢惹,又怎么会帮我们?”包达也跟着疑惑。   可蔡运却明白什么,立刻看向纪彬。   纪彬道:“以前可能不会帮,现在定然会了。”   “如果没记错的话,大家拿到春安城卖的东西,大多都是从自己村里收的吧?”   一语惊醒梦中人。   对啊!   他们前脚给了村民们货款,后脚有人要打他们,村民能不帮忙?   说白了。   纪彬要用利益将村子跟货郎们绑在一起。   以前货郎们只是自己赚钱,遇到事了,自然是自己扛。   现在带着村里人一起挣银子,李老二敢去他们村,也要能从村里出来。   别的不说,蔡运家里就他自己,而且还住在县城里,是最容易落单的。   可他这次收货的时候,收了隔壁好几户邻居的东西,如今把货款一结,是个想继续赚钱的,都会主动来帮蔡运。   就算不帮忙打架,直接去府衙告官,立刻就能治李老二他们的罪!   蔡运兴奋了:“若是这样最好了,他们就应该去找我!我收的十几块帕子哪家,她家哥哥就是差役,定然会过来帮忙!”   可纪彬却道:“李老二不会去找你,他只会冲着我来。”   其他货郎们边走边听,明白纪彬的意思。   这事是他提议的,定然瞒不了太久,毕竟大家出发前可都去了纪彬家中!   所以李老二肯定会找纪彬的麻烦。   眼看已经到了邑伊县辖内,纪彬也要往纪滦村方向走,朝众人拱手道:“不出三日,李老二定然会带着人手找上门,这几日内,还请诸位在家等候,若是听到风声,能否来助我一时。”   这话一说,众人连忙同意。   一趟春安城,货郎们哪个不服纪彬的?   若不是他,众人现在还要高价买卖李老二的货物,绝对挣不了这么多钱。   保护纪彬,就是保护他们以后的钱袋。   纪彬又看了看蔡运,跟他道:“到时候就劳烦你带些差役过来了。”   蔡运满口答应。   这根本不算事情好吧。   这些事情交代完,众人气朗神清,知道这三天时间是真正解决李老二的时候。   以后等着他们的是好日子哩。   当然了,谁都没忘,这些好日子全都仰仗纪彬。   怪了,年轻这么小就这么聪明,怎么跟话本里神机妙算的军师一般。   众人一一告别,都没忘了纪彬交代的话。   一定要结清货款,否则没人帮你们。   这让不少有小心思的人立刻惊醒,命重要!一定要老老实实给人家货款!   纪彬大步回到纪滦村,远远看着自家的房子,心里就畅快许多。   他这次出门的时间最长,足足七天才回家。   不知不觉中,他也把这里当成家了,回来就会异常安心。   刚靠近,就听到引娘惊喜的声音:“纪大哥,你回来了!”   纪彬笑着看看,引娘从厨房窗户里正好看到他,都没来得及出门已经在喊他了。   “回来了。”   纪彬推门进去,就见两个小狼崽儿猛窜过来,跟小狗一样围着他转。   别真养成狗了啊。   引娘还带着围裙,惊喜道:“这一路累了吧,我给你烧水洗澡。对了,你想吃什么,我现在就做。”   纪彬确实风尘仆仆,笑道:“我没事,最近家中可有事?”   “没有啊,一切都挺好的。”引娘眼睛亮晶晶的,“我听你的,回娘家住了好几天。昨天想到家里还种着萝卜,这才回来了。”   纪彬点头:“那就好,回去的时候带东西了吧。”   “嗯!”引娘点头,“带了饴糖跟糕点,我两个嫂子就没说什么。”   当时纪彬走之前,就跟引娘交代了,让她回娘家住。   回去的时候带点东西,嫂子也就不会说她了。   至于宣老爹跟宣老娘更不会嫌弃自己闺女。   知道家里一切都好,纪彬这才放心,把货郎架先放到仓库这,从里面掏出一个布包。   平常人带礼物,油纸包就够了,偏偏他这些礼物用油纸包根本包不住啊。   纪彬把东西递给引娘:“你看看喜不喜欢,我去烧水先洗洗澡。等洗得差不多了,引娘你帮忙叫一下村里给我们拿过货的人,就说我给结货款了。”   引娘没想到自己还有礼物,拿到手里沉甸甸的,但还是道:“我去烧水吧,左边的灶台里有一锅热水,再烧一锅就行。”   纪彬见她既想看礼物,又想帮他烧水,笑道:“没事,你玩吧。”   他虽然只比引娘大两岁,但自认是她哥哥,怎会让小姑娘做这种两难的选择。   引娘不好意思地点头,这才打开礼物。   先看见的是几个小匣子,匣子里放着各色糕点,那花样跟模子是她从未见过的,还没尝就能闻到香甜的味道。   可比这些匣子更精致的,却是一个长长的木质盒子,打开一看,里面的银簪上还带着精致的蝴蝶样式,下面漂亮的流苏是大多数女孩子都会喜欢的!   还有底下的料子,一看就是上好的布料,颜色鲜嫩可爱,她可太喜欢了!   引娘看向纪彬忍不住道:“很漂亮,会不会很贵?”   “没事,咱们买得起。”纪彬笑。   引娘点点头,眼里都是高兴跟感激。   在纪彬鼓励下,引娘不好意思地把漂亮簪子给戴上了。   她还是头一次戴这么贵重的首饰呢。   等纪彬洗完澡,就听到院子里十分热闹。   引娘正在跟众人聊天,虽是小姑娘,但周围的人都很尊敬她。   纪彬听了几句,这才推门进到客厅。   他刚出来,所有视线都看向他。   这几日不见,众人只觉得纪彬似乎又高了些,比寻常村汉高上不少,身材也挺拔许多,看着颇有气势,眼神也带些凌厉。   可纪彬一笑,这种凌厉就柔和许多。   在场不少年轻女子竟然有些脸红,怎么纪彬如此不同。   不少人暗暗在看引娘,她运气真好,竟然嫁了这么厉害的夫君。   看看那蝴蝶样式的流苏簪,好像是最时髦的样式,还有分给她们尝鲜的果脯糕点,味道简直了。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其实在纪彬踏入纪滦村的时候,村里人都已经传开。   现在纪彬可是他们村里最引人瞩目的贵人,之前收了很多村子的货物,还热热闹闹带许多货郎去卖东西,这些事村子里谁不知道啊。   谁知道纪彬回来不到半个时辰,就让引娘喊了货主们过去。   这能干什么?   明显是给钱啊!   纪彬也不磨叽,拿出账本开始跟人核对数目,没错的话就让引娘直接数银子给他们。   大家看向引娘手里那袋子钱,哪个不眼馋!   引娘遇到这种场面也不慌张,跟纪彬一起结货款。   纪彬惊喜发现,这账本上三十多笔货款,如今结算二十多笔,引娘每一笔都算得很对。   账目清晰,字也认识不少。   看来他走的这么多天,引娘也在认真学习。   这样的女孩子若是在现代,怎么也是清北的料子啊。   算到最后,只有两笔钱没结,就是东封村的针线,还有徐木作家的板凳钱。   他们都是外村的,等明日托人送过去就行。   反正纪滦村的货款是全结完了!   一分不少地给到众人手里!   这下,大家看向纪彬跟引娘的目光更加不同。   看看人家,怎么出去一趟,就能挣这么多钱回来啊。   还带着村里人一起挣钱。   还有引娘发上的簪子,别说他们村了,就连邑伊县都没这么好看的簪子吧。   这样的赞叹声发生在邑伊县下面许多村子庄子上。   二十多个货郎,七天前出发,回来之后就给大家带来了财富!   这跟财神爷有什么区别?   他们这里是高兴了。   但另一个地方却气歪鼻子。   李老二一个打耳光过去:“老子有事出去了十天,你们就给老子找出这么多事?!不就是涨价吗?涨价的事你们都做不过来?!要你们有什么用!一群废物东西!”   被打的人纪彬也认识,正是李老二店里耀武扬威的小厮。   这小厮捂着脸,气愤道:“二哥,都是纪滦村的纪彬,都是他搞的鬼!要不是他带着人去春安城!现在货郎们早就听话了!”   “纪彬?”李老二皱眉,“他人在哪?敢抢我李老二的生意,我让他直接死!” 第15章   纪彬家中。   引娘不好意思地摸摸头上的簪子,对自己娘亲道:“是挺贵的,但他没跟我说价格,说买得起,让我戴着。”   引娘说完,发现这话似乎有点像炫耀,脸立刻就红了。   倒是宣老娘笑得眼睛都眯起来:“戴着好,戴着好,这花样也漂亮,很适合你。”   纪彬带着一大帮货郎赚钱的事,第二天就传到引娘娘家村里。   不知道这里情况如何,宣老娘就喊着宣老爹跟两个儿媳过来看看。原本宣老爹不想来,毕竟没事去女儿夫家做什么,还不让人笑话。   可纪彬一大早就让人过来,说家里杀鸡宰猪,让宣家人过来吃饭,能来的都来。   他这里酒肉管够,说是感谢他们最近照顾引娘。   果然,宣老爹来的时候,院子里正在杀猪,鸡也杀了几只。   真没想到,自己不看好的女婿,如今竟然最有出息。   男人们在外面杀猪,女人们则在厅堂闲聊。   今天中午的饭也不用引娘她们做,纪彬直接雇了村里人过来帮忙。   纪彬一边跟众人说话,一边看看邑伊县方向。   厅堂里的主人公则是引娘。   桌子上则摆着各色茶点,两个嫂子羡慕地看着引娘,瞧瞧人家头上的簪子,还有这些点心。   宣家日子在村子里已经算不错的了。   可也没有这么奢侈吧。   二嫂半是含酸,半是故意道:“这簪子倒是好看,可你家相公去的是春安城,只带回来这些东西?”   四嫂一边吃果子一边道:“你看不上别吃啊,那糕点给我留点。”   引娘自然明白自家嫂子们的性格,开口道:“还有块料子,但我不知做什么好。嫂嫂们帮忙参详参详?”   说完这话,引娘自己都觉得她似乎有些不同。   以往被嫂子们奚落了,多是闭口不言,如今倒是有些胆气,可这么一说心里却畅快许多。   今日纪大哥早早跟她讲了,若是有人说话含酸带醋,那她就炫耀回去,不要自己闷在心里。   如今照他说的做,好像确实挺开心的。   等引娘把料子拿出来,这鲜亮的颜色,还有漂亮的暗纹。   比她们压箱底的衣服都好看啊!   二嫂忍不住道:“你平日都在家,穿这么好看的料子做什么,要不然剪裁了,给你外甥做外衣?”   四嫂眼睛都直了,刚想帮腔,就听宣老娘不高兴了。   “这花纹一看就是给年轻女子的,给娃娃们算怎么回事?你们比引娘大,怎么还要贪她碗里的?”   宣老娘在家里一直还算和善,极少这么训斥媳妇儿们,此时板起脸谁都不敢再说话,可眼神却在引娘那块料子上粘着。   宣老娘笑着对引娘道:“你姥姥村里有个极好的裁缝,回头我把她请过来,给你做身新衣。”   自己小闺女的东西,当然是要留给小闺女。   宣老娘对纪彬现在是万分满意,出门还能挂念引娘不说,回来了还请他们吃饭,感谢宣家照顾回门的闺女。   这样一来,纪彬下次再出远门,引娘就算回娘家,娘家哥哥妯娌也不会说什么。   别人看不出来,但宣老娘宣老爹这种久经人情的,自然品出几分。   外面的宣老爹看着一大锅饭菜,还有几样炒菜,心道,这小女婿大方是大方,就是大方过头了。   这事过了要说说他,自家吃饭何必弄得这么隆重。   不过宣老爹在这面子里子都有,谁路过了都要夸他一句有个好女婿。   谁听了都高兴啊。   纪彬院子里热热闹闹,另一伙凶神恶煞的人已经在路上了。   纪彬提前得了消息,立刻让村里相熟的人去其他地方传报,自己则继续跟众人闲聊。   提前知道消息,是因为纪彬让村里帮忙注意了,路上若有一群人冲着堰河村过来,务必要告知他,告知就有十个铜板当酬金。所以这些人在路上的时候,他就知道了。   至于村里相熟的人?   自然是从他这赚了钱的,直接就熟悉了。   李老二一行人共有十三四人,除了常在店里的伙计,还有几个左右臂膀。   而李老二更是亲自出马,他们此行就一个目的,让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纪彬明白,这邑伊县的货郎生意到底谁说了算。   听说他跟纪家本家有矛盾,家里只有他跟他新婚的小媳妇儿。   家里就他们两个人,这不是大写的好欺负吗?!   李老二信心满满,一定要让纪彬吃点苦头!   但等他们来了纪彬家门口,透过栅栏看着一摊鲜血,还有人在擦拭屠刀。   这也就算了,院子里怎么那么多壮汉?!   这让李老二有些傻眼,一个男人跟一个女人还好对付,可多了七八个男人,这就不好欺负了吧?   谁说的纪彬家只有两人的?   李老二这么多人站在门口,院子里的人自然发现了。   引娘她四哥看着外面,大喊道:“你们做什么的?站在我们家门前做甚?!”   这句话不算客气,让李老二勃然大怒:“你就是纪彬?抢老子的生意,还问老子过来作甚?”   刚说完,旁边的伙计小声道:“老大,这不是纪彬,旁边的才是。”   李老二顺着方向看过去,只见这个纪彬身量很高,长得白白净净,身材挺拔,倒有点像读书人,不过比普通读书人身板要宽。   纪彬揣着明白装糊涂,客气道:“请问阁下从何而来,为何说我抢了你们的生意?”   纪彬站在前面,后面是宣老爹,宣家二哥四哥,还有请来的两个屠夫,更有村子里来帮忙的纪堂叔跟他儿子,还有几个都是跟纪彬做过生意的。   此时一起看向李老二等人,还是颇有压力。   果然,李老二不如路上那会凶狠,可看了看人数,还是指着纪彬道:“别说那些废话,我就李老二!你带着货郎们去春安城卖货,难道不该跟我说一声吗?!”   纪彬故作不解:“你家统管邑伊县的货郎吗?”   李老二一时语塞,除了官府,谁又敢说统管货郎?这不是他家的生意。   纪彬又道:“哪条律法规定,货郎们去春安城要向您汇报?”   这话说的看似简单,可句句戳着李老二的肺管子,果然李老二怒道:“这邑伊县的货郎怎么不归我管?!以往你们都从我店里拿货?这一连十几天不来,我的生意怎么做?!”   简直是强词夺理,不过是个进货的铺子,其他人不想去他店里进货,难道还有错不成?   纪彬淡淡道:“杂货买卖,本就是公平交易,你情我愿。哪有逼着人一定去买你家东西的道理,这不就是强买强卖?”   纪彬说话有礼有节,条理清晰,反观李老二就是一副横行霸道的模样。   明眼人都的出来到底怎么回事。   他们这里的争执被屋子里的人听到,女眷们下意识出来看。   刚刚面带严肃的纪彬,现在对着疑惑的引娘笑,声音也放轻了些:“引娘你带着母亲,嫂子们在厅堂吧,多吃些茶水,不用担心。”   引娘看看李老二,又看看爹爹也冲她点心,挽着娘亲的手扶她进门。   外面有纪大哥跟爹爹,肯定没问题的。   纪彬再转头,面上带着冷意:“买卖这事,你跟货郎们一无契约,二无律法。若是逼着众人去你家买货,是不是太过分了些。”   “你店中的杂货,一年涨两次价,邑伊县下面百姓深受其害,若是真在你家买货,任由涨价,那我们岂不是助纣为虐?”   别的话李老二听不懂,但一听纪彬的语气就是在骂他啊!   这还有什么好说的!   李老二指着纪彬后面的人道:“你们都让开,这是我们兄弟之间跟纪彬的事情,若不是他蛊惑人心,带着那些货郎们去春安城,他们会想到去其他地方挣钱?!给我打!打老实了,看谁敢抢老子的生意!”   宣老爹皱眉:“老汉虽然种庄稼,但也懂没有强买强卖的事,你这样过分了。”   有宣老爹带头,纪彬两个大舅哥自然跟着帮腔。   村里的人自然跟着说话,请来的屠夫虽然不吭声,但他们的身板跟屠刀可是明晃晃的。   眼看剑拔弩张,纪彬却笑:“李老二,你若老老实实做生意,挣个中间钱,谁都不会说什么。如今是你的太过分了。”   李老二被纪彬一激,立刻挥手上去。   但纪彬最近一段时间走的货路可不是白走的,伸手直接挡了回去,让身材矮小敦实的李老二直接一个踉跄。   纪彬算了算货郎们的脚程,知道不用再拖时间,淡淡道:“你若动手,就不怕我报官吗?”   纪彬越是淡定,李老二越是生气。   他不过是个农家人,怎么比城里人还有气势?!打他一顿,他就没这种气焰了!   “报官?!天王老子来了也管不到我!”李老二发狠道,“给我打!”   他们十四个人,纪彬只有八个人,他这边的人还经常打架,怕什么!   谁知道大家还没动手,就听后面有人高声道:“且慢,要打我兄弟,问过我们吗?!”   “就是!问过我们了吗?”   “李老二!我们忍你很久了!”   纪彬身后的人,以及从窗户看情况的女眷们,全都傻眼了。   一群气势汹汹的货郎们快步走过来是什么感觉?   大家只有一个想法,这幸好是自己人啊!   被两倍人数包围的李老二等人站都站不稳,怎么会这样?说好的只有两个人呢?!   说好的很好解决呢?!   可纪彬还不着急,因为还有大招没放呢。   蔡运也该带着差役捕快们过来了吧? 第16章   来纪滦村的李老二以为,他人多势众,十四个打两个,优势在他啊。   到纪滦村的李老二以为,还是他人多,十四个打八个,优势还在他!   可现在呢???   货郎们怎么来了?   二十多个货郎一起,再加上纪彬他们八个,瞬间变成三十多人?他只带了十四个人啊!   这要打起来,不就是挨打的份!   纪彬也太阴险了!一定是故意让货郎们在这埋伏!   可是他怎么知道自己今天过来啊。   纪彬表情淡淡,嘴角带笑,却看的人心里发寒,纪彬开口道:“李老二?你方才可是要打架?”   这话一说,被团团围住的李老二哪敢说话啊!   不知道哪个货郎先开始的,干脆踹了一黑脚。   剩下的场面就控制不住了。   纪滦村的人还好多,多是看看热闹,顶多补两拳不让李老二他们跑。   但货郎们却是真的恨李老二他们,若不是去一趟春安城,都不知道他们被吃了多少利润!   货郎哪是那么好做的,风吹日晒不说,辛辛苦苦赶路,饥一顿饱一顿,都给他李老二赚钱?!   纪彬倒是没动手,反而往后退了半步,正好看到引娘好奇的目光。   纪彬走过去,低声道:“别怕,以后不会如此了。”   谁知道他刚说完,屋里的女眷们都笑起来,打趣道:“这怕什么,村里打架常有的。”   “纪彬倒是会心疼人。”   纪彬不好意思地摸摸头,他倒是忘了,乡野之间风气如此,这种连械斗都称不上,自己多虑了。   李老二他们已经在求饶了,大喊道:“救命!救命!我们再也不敢了!好汉饶命!”   “是啊,放过我们吧!都是李老二让我们涨价的!”   “就是找他的事吧,我家里还有母亲要养啊!”   急匆匆赶过来的蔡运只听到救命声,这下着急了,连忙拉着差役:“好哥哥你走快些,不然我兄弟纪彬就要被打死了!”   带着差役捕快来的蔡运,以为是纪彬被打,他可知道李老二的□□头有多狠。   上次他脸上的青肿还有痕迹呢!   差役捕快们也快步向前,不要把人打坏了啊!   虽然这一趟他们走的心不甘情不愿,但听着人喊救命,总不能不管!   纪彬家门口乱糟糟的,先注意到差役衣服的,竟然是被揍的最狠的李老二。   李老二急忙喊道:“官爷救命!官爷救我啊!”   他这么一喊,让人差点笑出声。   明明是他来找茬,怎么变成他喊救命。   这不就跟家里进了恶霸,主人打恶霸呢,恶霸竟然朝过来办事的警察喊救命!   纪彬想到这,差点笑出声。   领头的差役柴尺认出李老二,好笑道:“平日里都是你欺负旁人,今日也知道挨打的滋味?”   李老二这群人就是邑伊县的祸害,差役们都认识他们。   可偏偏他们大事不犯,小事一堆,总不能天天关着他们,可柴尺等人也不怎么待见他们啊。   如今见他们挨打,也是慢悠悠拉开众人,开口道:“怎么回事?有人报官,说你们带人欺凌弱小,可有此事?”   李老二跟他带来的人看看周围的大汉,再看看自己鼻青脸肿。   这到底是谁欺负谁!   还有没有王法了!   李老二牙掉了两颗,说话都漏风:“没,没有啊!”   “若是没有,那你们为何来纪滦村?来做甚事?”柴尺怒目而视,让李老二不敢再说。   纪彬此时站出来,先对差役们拱手,这才道:“诸位官爷,这十几人来找我夫妇两人的麻烦,若不是今日我家正好宴请宾客,只怕挨打的就是我们夫妇二人了。”   引娘此时也从厅堂出来福身,看着娇娇柔柔,明显年龄不大。   差役柴尺打量他们两个,心道原来这就是纪彬,再看看他的妻子,家中若是只有他们两人,确实早被李老二的人打了。   柴尺点头:“也算你运气好,蔡运听说此事就赶去报官,我们才能及时赶到。”   等等这句话有点别扭。   及时赶到才让李老二没被打死?   这件事清晰明了,李老二带人来找人家夫妻俩的茬,谁知道人家请朋友们吃饭呢。   然后就被反打一顿,这种情况只能说活该。   至于为什么这么巧?柴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人把李老二等人绑起来,先送到衙门再说。   这都不用差役们动手,货郎们直接代劳了啊!   纪彬笑着对柴尺道:“官爷们一路辛苦,要不坐下来吃顿便饭,家中饭菜碗碟都有,马上开饭了。”   众人这才闻到阵阵肉香在空中飘散。   别说村里人了,就算邑伊县的差役们也是逢年过节才能放开了吃荤腥。   从邑伊县一路赶到纪滦村确实辛苦。   柴尺下面的差役立刻给他们老大使眼色。   纪彬也给自己人使眼色,货郎们自然活络的很,赶紧拉着县城来的六七个差役坐下来等着喝酒吃肉。   引娘都不用招呼,直接去了厨房,让帮厨的婶娘们即刻上菜。   什么炙猪肉,百味羹,煎鱼,炒鸡,更有鱼兜子,就是鱼丸管够。   刚杀的猪更是做了四五道菜,只见肉不见配菜,看着就食指大开。   纪彬家的院子足足摆了六大桌,二十六个货郎,村里加宣家人十来个,还有差役七人。   这么多人的餐食安排的妥妥当当。   差役捕快们都傻了,原以为是趟辛苦活,怎么就吃起来了。   这肉的滋味可真香!   酒也不错!   纪彬过来敬酒的时候,柴尺喝下一杯,意味深长道:“纪老弟运气可真好,李老二来找事,正巧家里就办宴席,正巧被傻小子蔡运知道喊我们差役们过来,我等人来了,正巧有足够的桌椅板凳碗筷酒席。”   一个巧合还能说巧合。   太多巧合凑在一起,那就太巧了。   纪彬装傻道:“是啊,最近几日运气确实不错。都是托知县老爷的福,也是靠诸位官爷辛苦,我等才有如今的安稳日子。”   柴尺又笑,拍拍纪彬肩膀:“算你小子会说话。”   这明显是不追究他算计差役们的事。   纪彬也笑,剩下不用说,一切尽在不言中。   哦,大家在这吃香喝辣的,李老二他们呢?   当然是个个鼻青脸肿,还被绑得结结实实扔在墙边闻味道啊! 第17章   一顿酒席过后,已经是两个时辰之后的事了。   毕竟吃饭喝酒耍乐是要时间的啊!   这一顿饭宾主尽欢,除了在旁边挨饿的李老二他们之外,其他人都挺高兴的!   最后还是领头的柴尺对手下的人道:“兄弟们醒醒酒!我们要回衙门了!这一出来就是三个时辰,时间有些久了。”   纪彬笑:“多亏官爷们及时赶到,才让我们夫妇俩没有受伤,改日一定登门拜谢。”   柴尺没理会,随便摆摆手。   毕竟吃人嘴软,差役们平时辛苦,这顿饭吃得让肚里有了油水,自然会向着纪彬等人。   “放心,这几个月他们会消停点。”   柴尺说的还隐晦,剩下的差役就没那么好脾气了,搂着纪彬肩膀称兄道弟:“纪老弟放心,回去他们就是一顿板子,不听话还是一顿板子。”   板子?   已经十一月中旬了,天冷的厉害,这一顿板子下去,伤口又愈合不了,肯定会消停啊。   纪彬连连称谢,这才送走差役等人。   当然了,饿得饥肠辘辘的李老二他们也会被带回去,蔡运更是带了几个货郎帮忙。   毕竟李老二他们有十四个人,差役只来了六七个。   纪彬又交代了几句,蔡运连连点头示意自己明白。   至于剩下的人?   那当然是该吃吃该喝喝,被请过来的里长看着这一切,心里感慨,看见人家纪彬。   现在跟邑伊县的差役们关系都这样好,以后在村子里肯定要多照顾他啊。   至于纪彬家里那些人?谁还管他们啊。   别说村里的里长了,纪彬的两个大舅哥也对他热情许多。   岳父岳母更是怎么看他怎么顺眼。   明明那么危急的时刻,纪彬还是不慌不忙,淡定处理完这些事,谁家女儿嫁给这样的人,那都会很安心好吧。   纪彬看着远去的蔡运,柴尺等人,再看看院子里吃酒的朋友们。   心里暗暗舒口气。   今日过后,他心里的隐患彻底清除,不管是村里的人,还是李老二他们,全都要对他跟引娘和和气气的。   纪彬饮下一杯他们这特有的黄米酒,软绵入喉,倒是别有几分滋味。   怪不得连春安城的人都喜欢。   第二天大清早。   好消息频频出来。   先是李老二等人每人被打了二十大板,扔到监牢里。   然后是不少百姓在打听货郎们什么时候出来卖货。   最后还有纪彬让蔡运传出的消息成了!   昨天乱糟糟那么多事,到了蔡运口中就变了个模样。   蔡运一边卖货,一边讲昨天的“精彩故事”,这下整个邑伊县都知道了!   什么差役捕快们英勇神威,七人生擒十四名地痞流氓,救纪滦村一对新婚夫妇于水火。   若不是官爷们及时赶到,他们家就要被地痞流氓们抢干净了!   试问谁有这样的本事,能够以一敌二啊!   当然了,多亏知县老爷治下有方,手底下这样多精兵强将,实在是邑伊县百姓之福!   邑伊县的王知县刚醒没多久,就听到这样的故事,当下把柴尺喊过来问话。   一向洒脱的柴尺都有点不好意思,那些货郎们也太能吹了,确实是他们七个人带回来十四个地痞,可以一敌二,英勇神威?这都哪跟哪啊!   不过这些却不是什么谎话,只是换了种说辞而已。   王知县摸着胡子,连连说了几个好字,笑着对柴尺道:“你来县衙也有两年,屡屡有功,好,即刻起升为一等捕快,统领十五差役,可好?”   柴尺:?   这就升官了?   虽然只是县城的捕快,但已经比差役头头好多啊!   按照南军国的惯例,捕快属于官府正式职员,差役算是合同工。   所以这是直接转正了!   不仅如此,王知县当下决定从严处罚,要是以前肯定打几下放出去了。   可这次不行,一人二十大板,狠狠地打,然后再关到牢房里!   做久差役的人手底下都有数,那板子都是功夫的,有时候看着狠,实际上打的不重。   有时候看起来闷声,其实人都要打坏了。   差役们吃了纪彬的好处,再加上柴尺的暗示,自然是想让李老二他们躺多久,那就要躺多久。   打板子这事传出去,货郎们口中的王知县又多了个慧眼识人,执法严明的美名。   谁会不喜欢惩恶扬善的父母官啊!   邑伊县里立刻人人称快。   不知道别人怎么想,反正王知县挺高兴的。   更让王知县满意的是,这些话不仅在邑伊县里面传,甚至还传到下面村子庄子里。   正逢年关上头评定政绩,看来他今年的甲等是拿定了,说不定还能被谭刺史当面表扬。   要知道这谭刺史的老师在太子殿下面前,那都是有薄面的。   王知县已经在想象自己官运亨通的模样了。   县城里的“故事”是蔡运传的。   下面的故事自然是其他货郎们口口相传,毕竟他们都“亲眼目睹”差役们生擒地痞流氓,讲起来自然精彩万分。   原本货郎们走街串巷,都会讲些新奇的故事,嘴皮利落得还能说书。   如今讲起纪彬提点的“故事”,自然不在话下。   不过他们嘴里夸着别人,心里想的却是纪彬。   纪彬到底怎么长的脑袋,为何比其他人聪明那么多倍!   带他们去春安城,铲除李老二,还跟差役们搞好关系。   如今能顺顺利利卖货挣钱,全因为纪彬啊!   被众人念叨的纪彬自然也出发了。   他们都从春安城进了不少货物,如今肯定是要卖出去的。   现在已经十一月中旬,要赶在下雪前卖完东西,备好年货,准备在家过年了。   这次卖东西要顺利许多,毕竟他们折腾这么久,已经有半个月没有出去卖东西。   更别说纪彬带回来的东西物美价廉,种类丰富不说,还带了过年最需要的佛花,韭黄,面油等等。   这些东西都是其他货郎专门教给纪彬的,否则他还不知道这里的人过年爱买什么。   纪彬跟货郎们的关系已经非常好。   有些货郎甚至要把富裕的村落介绍给他,让他去卖东西,自己走远点。   纪彬知道这都是他们感谢自己的方式,可他从心里敬佩这些朋友们,自然不会占他们便宜。   所以让大家该去哪去哪,他可不想当李老二。   纪彬收拾不少年节用的东西出发,当然布料也是要带的,毕竟要过年了啊!不少人家都会给娃娃们裁新衣,可能料子不太好,但崭新崭新的,迎接新的一年,大家心里都高兴。   明明还有一个月才过年,但纪彬觉得过年的气氛已经来了。   纪彬走到最后一个村子,这个村子比较偏远,当初他刚做货郎生意的时候来过,这次再过来自己已经鸟枪换炮,货架上满满当当了。   纪彬一出现,瞬间吸引不少村人过来。   有人还在问,怎么大半个月了,一个货郎都没来过,外面是不是有什么事。   纪彬笑:“没什么事,只是去进了些物美价廉的好东西。”   说着,一一给众人介绍。   估计谁都没想到,平常买的物件竟然便宜了一两文钱。   这对城里人可能不算什么,可对偏远村落的百姓,却是人人都高兴。   能省钱谁不高兴啊,剩下几文钱还能买其他好用的东西啊。   纪彬瞬间被围着,大家左挑右捡,完全沉浸在购物的快乐里。   不过纪彬又看到一个熟悉的面孔。   上次让他帮忙读信的婶子,这次又拿了封信,明显是新送过来的,表情有些局促。   纪彬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客气道:“稍等,一会人少些了,我就帮你念信。”   婶子连连称谢,过了大半个时辰,人群才散尽。   纪彬拆开信,写信的将士说自己已经升了军衔,成为保义校尉,正九品。   最重要的是边关在太子殿下带领下固若金汤,今年的年节,不管是都城还是南军国百姓,都可以过个好年。   他也十分幸运被太子殿下的副官挑中,跟随保护殿下去都城面圣。   这位将士还说明,这些消息不会违反军纪,都是可以说的,估计娘亲收到信的时候,他已经在都城汴京了!只是不能回来过年,深表歉意,还给帮忙读信的人加以感谢,说日后定会相报。   纪彬只觉得这人实在是个义士,农户出身,在边关征战,还能自学写字,又被挑中保护殿下去都城。   怎么看都是能平步青云的。   而且边关稳定,百姓们的生活也会好过很多。   将士的母亲听得泪流满面,她为自己儿子自豪,但也担心他的安危,如今知他无事,倒是放心很多。   婶子又从纪彬这买了块布,回去可以高高兴兴做件新衣了。   纪彬从这个村子出来,货郎架里的东西已经卖得七七八八。   算起来已经离家五六天,是该回家好好休息,他给许多村子送去了年货,自家的年货还没买呢!   而且纪彬有个想法,他想带引娘去春安城一趟,也算趁着年前玩一趟。   只是自己走路也就算了,总不好让引娘去的时候也走路吧?   所以等纪彬回去的时候,手里牵了头小毛驴。   挣钱就是好,想买什么就买什么。   有这头小毛驴,引娘去春安城不必走路,平日里还能去邑伊县逛逛,怎么看买的都很值! 第18章   纪彬有些尴尬,他怎么就把这件事给忘了呢。   买小毛驴的时候倒是开心,买回来不知道怎么养就算了,连毛驴栖身的地方都没有。   最后还是宣老爹听到此事,第二天一大早赶过来给他们修个驴棚,还把仓库收拾一半,等下雪了可以把驴放到仓库养着,省得冻死。   这还是纪彬来这里之后,做过最不谨慎的事。   纪彬端着茶水给宣老爹,宣老爹看他一眼,虽然进门的时候说了他两句,可心里还是宽慰的。   毕竟这驴是给自家闺女买的。   自家都没这么奢侈。   但一想纪彬翻过年也才十七,偶尔不稳重也正常。   好在驴棚只要两三天时间就能搭好,不怎么费事。   宣老爹道:“我跟你岳母就不去春安城了,你们路上小心点的,早些回来。”   宣老爹倒是去过两次春安城,但都是有事才去,哪敢在那边买东西。   纪彬原本打算喊着宣老爹跟宣老娘一起,但被他们拒绝,让他跟引娘转转就回来,不要贪玩。   纪彬说了是,这才回头看看引娘。   两人脸上都带了些尴尬。   冲动买了奢侈品,然后第二天老爹来帮忙收拾残局真的很不好意思啊!   宣老爹给两人搭驴棚的时候,纪彬跟引娘就出发了,毕竟天越来越冷,早点出发也能早点回来。   纪彬这次不带货郎架,牵着驴,驴上坐着引娘,驮着两人的干粮,也就出发去春安城了。   等两人走了,路过的村里人忍不住对宣老爹道:“我家闺女也要嫁人了,若有纪彬五分本事,我就高兴啊。”   宣老爹不善言辞,只嗯了声继续干活,可明显带了高兴。   那村人又道:“瞧瞧人家,分家不过两个月,房子有了,钱有了,名声有了,这还买了牲畜。你家怎么会那么挑女婿啊。”   这说得宣老爹脸都红了。   不过最近这种话他听到不少,都是夸他家好眼光。   毕竟十里八乡谁人不知,纪彬当货郎之后挣了不少钱,但最要紧的是,似乎许多货郎都敬重纪彬,一提到他满嘴夸赞。   而且还跟邑伊县的捕快关系都不错。   人家可是官老爷,谁不羡慕啊。   就连一向看不起纪彬的继母等人,现在都低调不少。   毕竟惹了纪彬的李老二,现在还在监牢里关着呢。   大家可不明白前因后果,但看的出来纪彬有多厉害!   这对村里人来说就足够了!   看看人家引娘出门的时候还穿的是新衣裳,听说就是从春安城买的料子,头上簪子也崭新崭新。   人家现在骑着小毛驴去春安城买年货呢!   现在的纪彬跟引娘已经走到官道上,这次不抬货郎架,又有小毛驴,估计不到两天就能到春安城。   走到路上没多久,纪彬就看到不少人从另一个路口过来。   这些人身穿捕快差役衣裳,车马开路,看着像是王知县的车架。   纪彬牵着毛驴在路边等了等,果然看见柴尺也在其中,等官府的车马先过去,纪彬才上路。   这也挺好,跟在官府的人后面,安全更有保障。   没想到纪彬刚走一会,就见柴尺竟然过来了,笑着道:“这样巧,我在队伍里就看到你了。”   柴尺对纪彬印象不错,毕竟借着那件事升职,还要感谢纪彬呢。   纪彬笑:“对啊,你们也去春安城。”   “是了,知县老爷去春安城述职,我等也去春安城逛逛。”柴尺又道:“知县老爷说让你们夫妻俩跟着车队,路上也安全。”   纪彬心里惊讶,知县竟然特意嘱咐这事?   柴尺低声道:“惩治恶贼的事,传到春安城了。”   剩下的事都不用说,柴尺拍拍纪彬肩膀,这才回到队伍里。   这还用说吗?如此的美名传到上司耳朵里,肯定会得到夸奖啊!   怪不得知县会让人特意招呼一个小货郎。   纪彬笑,倒没真的把自己当个人物。   驴上的引娘似乎也看出什么,但心里模模糊糊的,说不清楚。   这一路上平安无事,还收到柴尺送来的肉干。   纪彬他们也回赠了不少点心。   等到了春安城,两拨人这才分开。   不过纪彬给柴尺留了住宿地址,让他闲暇的时候过来玩。   纪彬这次选的客栈要比上次的档次高上不少,毕竟是带着引娘出来,安全还是第一,并且要了两间客房。   自从来到春安城,引娘好奇的眼神都没停下来,纪彬一边介绍,一边买些小玩意儿给她。   到了客栈也是看了一圈,不好意思道:“我都不知道,外面的被褥都是锦绣的。”   纪彬笑:“今日歇一歇,明日我们去街上逛逛,外面更热闹。”   引娘点头,推开窗户,只见下面竟然不是街道,而是一处小院子,明明是冬日,还有繁花盛开。   这样的景象以前从未见过呢。   毕竟是十四五的女孩子,已经在期待明天去逛街了!   现在快到年节,春安城热闹的很,有些门店已经把彩楼扎起来,明显是过节的模样。   引娘平日里邑伊县都很少去,更不要说这样规模的春安城了。   两人早上吃了酥蜜食,明明是酥蜜包裹的食物,却一点也不腻,又喝了碗热腾腾的羊汤,这才出门逛街。   出门的时候小厮还跟他们讲哪里热闹,可以多去逛逛,还说晚上能去哪里喝茶看戏,倒是省了不少事。   南军国的夜晚宵禁时间很短,大多店铺子初才关门,也就是晚上十一点。   纪彬估约莫是跟边城打了胜仗有关,所以娱乐时间放久了许多。   引娘这一天手里的小零嘴都没断过,什么蜜糖山楂,又或者梨干桃圈,再加上路边还有耍猴戏的。   别说引娘了,纪彬也是驻足观看,只觉得这过年的气氛太浓烈了些。   那毛茸茸的小猴子表演完就举着瓷盘一圈作揖讨赏钱,纪彬给引娘二十多个铜板,让她看着给。   小猴子眼尖,立刻凑上来,让引娘不好意思得很。   引娘刚给几个大钱,小猴子就给她翻跟头看,然后再可怜巴巴的讨赏钱,逗得人哈哈大笑。   这一天下来,引娘才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精彩。   但纪彬却知道,引娘看似吃了零食,但都挑便宜的买,既不拂他的面子也给他省钱。   他倒是觉得现在手头宽裕,其实不算什么。   几趟货路下来,他手里已经有十几两银子,养引娘是足够了的。   这次来春安城,纪彬让引娘自己挑布料,又去买了精米面,再买些年节需要的物件。   最后去的地方却是书铺。   也是纪彬此行最重要的目的之一。   邑伊县虽有书铺,可里面种类不全,都是什么孔孟四书五经,全是科考要用的,就连毛笔也没有适合女孩子用的。   所以纪彬这次过来,是想给引娘挑些书。   上次纪彬就知道引娘极聪慧,算术学得快,字也认得快。   如今买些适合她的书回去,在冬日里也能打发时间。   之前逛街倒是没什么,听纪彬说给她买书的时候,引娘脸上带了更多惊喜跟羞怯。   专门给她买书吗?   她也能跟男子一样念书? 第19章   来春安城这几天,纪彬就一件事,买买买。   引娘看得多了,也没之前那么生怯,去什么样的店铺都能大大方方,更长了不少见识。   从小摊贩到大店铺,什么新奇玩意儿都见了。   可是到了兰阿巷子,引娘还是非常惊讶:“这里就是工匠们所在?竟然住这么好看的房子。”   兰阿巷子是由一间间房屋整齐罗列,进了能并行两车的巷子,家家户户都是做工匠生意的。   现在才是十一月下旬,有些作坊已经在做三月风筝了。   更别说年前要用的佛花,灯笼,彩带等物,现在抓紧人手赶制。   纪彬过来时手里提着薄礼,是真的很薄。   春安城常见的点心饴糖扎了几包,给他之前买过东西的铺子送去。   这也是他来春安城的目的之一,给以后要合作的作坊送些年礼。   当然,以他们现在的合作关系,送多少年礼也是有讲究的,送多了人家看轻你,送得太少,又觉得是乡下没见识。   所以纪彬挑了不会出错的点心饴糖,就当是带着妻子逛街时候随意买的,路过这里正好来看看。   没想到合作过的几个作坊老板竟然都认识他。   毕竟小贩之间的消息最为灵通,那邑伊县的李老二不来,他们也犯嘀咕啊。   一打听才知道,邑伊县出了这样的人物。   再想想纪彬的模样,气度不凡,竟然有些大家风范,这在一个县城小货郎身上简直不敢相信。   可这次再见,纪彬换了身干净妥帖的衣裳,头发梳得整齐,竟然有几分读书人模样。   这作坊里面的几个老板对他也是非常客气。   做谁的生意都是做,做聪明人的生意自然最好。   从这几个作坊出来,纪彬脸上的笑更真诚些。   其实只是他自己来进货,也不需要送什么薄礼,但他要做的却是整个邑伊县的买卖。   具体来说,是邑伊县跟春安城之间的货运买卖。   从春安城到邑伊县这条官道是近几年才修的。   平坦宽阔,若不是利用好了,岂不是辜负当地父母官的心。   纪彬看过了,现在的春安城生机勃勃,自然带着下面的县城一起盈利。   不然怎么能随便吃下二十几个货郎的货物?   他要把邑伊县的东西运到春安城,再把春安城物美价廉的东西送到邑伊县。   之前最接近这条路的人是李老二,可他却只吃中间的利钱,却不想想竭泽而渔是走商路的大忌。   哪有只能你挣钱,别人都喝西北风的。   互惠互利,这才能长长久久地做生意。   纪彬终于完成心中大事,笑着对引娘道:“最近四五天累了吧,歇一歇,咱们回家。”   引娘点头,累其实不累的。   但感觉学到好多东西,也见过以前从未见过的新奇东西,回去说给姊妹听,她们说不定都不信。   纪彬事情办完,当天晚上传信给柴尺,跟他说一声自己跟引娘就要回乡。   原本就是客气打声招呼,没想到当天晚上柴尺竟然来了。   柴尺满面春风,显然最近几日过得比他还滋润。   更重要的是,柴尺还带来个好消息。   原来王知县到春安城的时候,得知刺史谭清已经前往都城述职,他竟然晚了半天。   王知县还奇怪,这也不是刺史述职的时间啊。   按照南军国的惯例,谭清这样的官员三年回一次就行。   这是谭清来春安城的第二年,就被召回京城,说是陛下恩典。   王知县正丧气,刺史手下官员主动安慰,还说谭刺史走之前特意夸赞王知县,还给他评了甲等,更有一封亲笔嘉奖。   这才王知县一扫之前的颓态,高高兴兴拜会春安城的旧友。   有这种好事,手下柴尺等人自然也受到赏赐。   王知县还没忘了纪彬跟他家娘子,也给他们留了一份。   柴尺最近忙得脚不沾地,一直找不得空送东西,听闻纪彬他们要走,连忙把知县送的布料首饰摆件拿过来。   这些东西放在富贵人家或许不算什么,可寻常人家谁在家摆花瓶啊。   纪彬哭笑不得,可惜了这东西若能转手当了换银子,不比带着当累赘好。   不过在柴尺面前,他还是认真感谢,更是朝王知县住所方向拜了拜。   第二天收拾行装上路,引娘都有些不舍得骑小毛驴了。   毕竟小驴身上少说也有二十斤的货物,再背上她,会把小驴压坏吧?   纪彬劝了几句,才让引娘坐一阵走一阵。   但等到了邑伊县,再把就近买的米面油这种东西驼到驴上,引娘说什么都不肯坐,只让驴儿背着东西。   两人这次回家,皆穿着新衣不说,旁边的驴儿身上背着那么多年货,一路不知吸引多少目光。   纪彬刚到村口,就被两头小狼直接扑过来。   他们一走就是快十天,小狼崽个头都长了不少。   看来王婶子确实帮忙照料了。   小狼崽围着他俩打转,显然亲热得很。   纪彬给它们两块糖,就见它们高兴得没边。   谁知道这一幕正好被路过的纪二看到,冷嘲热讽:“人都吃不起饴糖,你还喂给狗!”   这是狼崽的事只有纪彬,引娘,还有宣老爹知道。   别人都以为他们是养的小狗。   这纪二正是纪彬继母的大儿子,平日里就他威风,可自从分家之后眼看着纪彬越来越有模样。   倒是他家成了笑柄。   纪二能对纪彬有好脸色就怪了。   “我家狗都吃得起。”纪彬随口道,“你呢?”   纪彬对这些人一点好感都没有,说话也直白。   这把纪二气得在后面直骂,一直到纪彬进了自家门,纪二还在外面喊着:“纪彬!马上过年了,你不给爹娘准备年礼吗!你们出去喝香的吃辣的!你爹娘呢!”   透过栅栏,纪二还能看看见纪彬在卸货。   米面油鸡蛋就不说了,还有那么多新料子,更多干果点心,还有买回来的腌肉,还有几个兔腿!   谁家过年这么丰盛啊!   纪二还知道,纪彬更是提前就跟村里预定两百斤的猪,说是赶在下雪后杀。   自家都没吃这么好呢!   纪二恶从心起,继续咒骂:“爹养你这么大不容易,还送你出去读书,你怎么报答他的?啊?老五跟你有点矛盾,你又是打又是让赔钱的,现在赚了钱也应该有他一份!”   “既然备了年货,就要分给爹娘一份!听到没!”   这些话说着,纪彬就当没听到,把轻松了的小毛驴绑到棚子里。   宣老爹的手艺真好。   一个是同村里,逼着他把“媳妇儿”让给弟弟,面对不公平分家什么话都没有的爹。   另一个是知道他家小毛驴没处安身,要走两个多时辰,默默来他们修驴棚,盖房子的“岳父。”   纪彬又不傻,自然知道谁对他好,他就对谁好。   虽说原身的血缘关系割舍不开,但纪彬太明白了。   若是对纪家人有一点好脸色,那他家别想有安生日子。   纪彬利落收拾完东西,纪二已经骂的口干舌燥。   纪彬忽然道:“口渴吗?”   纪二:?   问这个干什么?   回答他的,是引娘忽然打开院门,纪彬直接一盆凉水泼过去。   纪彬哼笑:“抱歉,在自家门前泼水,没想到狗在叫。”   怎么会这样!   纪彬怎么变成这样了!   眼看纪二呲牙裂目,可根本不敢闯进纪彬的院子。   因为闯过纪彬院子的,都挨打了。   一个是纪五,另一个就是李老二那些人。   纪二那天虽然没能来吃席面,可却知道纪彬一会宴请这个,一会宴请那个,还跟捕快一起吃饭。   试图闯进来的,又被他弟兄毒打一顿。   所以纪二本能有些怕。   这一盆凉水泼下去,十一月的天气冻得人瑟瑟发抖。   纪彬有换洗冬衣!他可没有!   外面彻底消停,纪彬却明白,纪二有一件事说的没错。   就算分家了,他还是要孝敬原身的爹。   毕竟分家是兄弟们之间分家,爹还是爹的。   纪家人若是去县衙告他不孝罪,那他在本地可就没法待下去了。   古人常说的百善孝为先。   别说原身只是跟继母有矛盾,就算原身他爹毒打他一顿,孝敬还是要孝敬的。   不然就会被戳脊梁骨。   纪彬其实没见过原身他爹几次。   每次见纪老爹,都是沉默寡言的样子。   在纪彬看来他却有几分懦弱。   原身成亲被欺辱那天,纪老爹沉默,只晓得抽旱烟。   分家极其不公的时候,纪老爹也只是张张嘴,什么都没说,让他大儿子受着委屈。   所以原身才会气急攻心,一命呜呼。   但凡纪老爹能帮他大儿子多收一句话,就不是这样的局面了。   若是这些也就罢了。   那天纪彬提着菜刀去里长家中,就是为了找纪五理论他要偷窃自家东西的事。   又是兄弟间的矛盾,这纪老爹拉着其他兄弟去地里干活,要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   如果是原身在,那原身定然被泼辣的继母兄弟欺负。   这些事原本都应该他这个当父亲的料理,可最终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全交给续弦。   如果说原身继母是恶,那纪老爹就是恶的帮凶。   所以纪彬有什么事宁愿舍近求远找宣老爹帮忙,也不愿跟纪老爹张口。   可这都要过年了,还是要面对纪老爹,说白了就是让他花钱“孝敬”。   纪彬只希望,他们不要太过分,不然自己可是会掀桌子的。 第20章   纪家想要东西,这是村里人都知道的事,毕竟看着纪彬赚钱,他们却捞不到一点好处,心里肯定着急啊。   可经过纪五上次来纪彬家偷东西,两家早就撕破脸,家也分了,人也打了,还有什么理由凑上去?   唯一能凑上去的也就是纪老爹。   但纪老爹那人只会干活,半句话都不说,遇到事就躲,就连继母也拿他没办法。   可年节毕竟不同。   就算分家了,老爹还是爹,还是要送点过年的东西。   纪彬早就考虑到了,托里长儿子送了点米面油再加上肉干过去,还拿了点炭火。   这些东西鼓鼓囊囊也半箩筐,说实话看着很不少了。   并非纪彬爱散财,只是不管心里怎么想,古代人的孝道观念极重。   那些走科举之路的人,若是不孝顺都能只能剥夺功名,所以他这种走街串巷做货郎生意的,肯定要顾及点名声。   这些东西在村里也算不少了,也在纪彬的承受范围之内。   而且让里长儿子帮忙送,自己却不过去,已经表明了要划清关系,而且送礼送得村里人皆知。   谁都挑不出毛病。   至于他跟引娘?   自然是在家吃烤肉,喝点花茶。   现在天气冷得厉害,外面下了大雪,地里也没什么农活,家家户户都在屋子里闲着,烤烤火,等着寒冬过去。   纪彬家中基本上整天烧着炭火,天冷的伸不出手,不烧炭火真的什么也做不了。   引娘就坐在炭火旁边识字,纪彬也在看书,他总要了解一下这个时代的学子都在做什么。   他们屋子里暖和得很,其他人家可不是这样了。   纪家就在为炭火的事吵个不停。   纪二他娘,也就是纪彬继母正在骂人。   “家里挣几个钱啊?你们就烧炭火,这会天亮着呢,弄点木棍烧烧就行了。”   家中兄弟姊妹三个人被骂得抬不起头,旁边喝着黄米酒的纪老爹也不吭声,好像没听到一样。   纪二他娘立刻把矛头对准他:“你看看你,你大儿子纪彬那么有钱,也不见他来孝敬你,你就知道喝酒啊,你儿子喝的可是春安城的酒,有本事问他要去啊。”   纪老爹还是不说话,别人尽管骂,他也不想管。   这下激怒纪二他娘,就差直接把纪老爹推出门,让他去问纪彬要钱。   看看纪彬他媳妇儿穿的戴的,还有平日里去哪都骑着小毛驴,他们呢?他们家连炭火都舍不得!   这些差距不说,村里人都爱在背后笑她,说她把财神爷赶出家门,如今活该不能享福!   一想到纪彬跟宣引兰吃的喝的,她就恨得牙痒。   可没等她闹,纪彬就把礼备齐了。   最重要的是,她现在再敢去纪彬家门口闹事,只会被村里人再次笑话。   而且跟着纪彬挣钱的人家,都敢骂到她脸上,如此一来,就算她也毫无办法。   纪彬知道纪家人的心思,可他们现在奈何不了自己。   所以家里大门一关,炭火烧着,茶喝着,狼崽都被烤的暖洋洋,谁敲门都不理。   不过他总算知道,为什么一到十二月所有人户都不做事。   外面大雪覆盖,有钱穿棉衣皮货的还能出门逛逛,若是家中没点厚衣服的人,出门几个时辰只怕人都要冻僵。   但是听说春安城乃至都城,现在各处已经扎彩楼迎宾客,各处都有庆典。   可惜了,他们此处偏远,看不到那么热闹的场景。   十二月过了一半,纪彬家陆陆续续有人登门。   刚开始纪彬还有点惊讶,但一看是谁,就知道怎么回事。   蔡运是头一个来的,他也裁了新衣,特意过来送点节礼。   不止是蔡运,包达也带着妻子来过,一是表示感谢,二是看看明年要如何做事。   就算是他们不来,年前纪彬也是要找他们的。   纪彬找到他们蔡运,包达,洪玉海三人,说出自己的想法。   过了正月十五,他准备放出消息,收各村的黄米酒。   上次去春安城的时候他就发现了,邑伊县的黄米酒比之其他地方,似乎口感更佳。   以纪彬来看,应当是各地水质不同,而他们此处的水质更好。   在春安城的时候,他就发现黄米酒卖的最好。   这种算是土制的酒,不怎么醇正,最重要的是南军国对制酒不怎么管。   所以纪彬想用黄米酒当邑伊县第一个商品。   而第二个商品,则是东封村的绣花针。   绣花针虽小,可家家户户都用得到,春安城自然也有卖的,但这毕竟是个手艺活,一定会有销路。   三是村里做出来的手帕,头巾,腰带,鞋面。   说到前两个的时候还好,但讲到第三个,洪玉海却笑:“纪老弟,别的还好,可头巾这些东西都是讲究花样的,咱们村里人的手艺扎实,但花样却少。上次拿这些去春安城卖,人家都嫌花样不好。”   蔡运跟包达一起点头,他们都是这个情况。   至于黄米酒,绣花针,这些倒是没问题。   纪彬听他们这么说,让旁边写字的引娘把东西递给他。   “若是让村里人绣这些花样呢?”纪彬这几天可没闲着,而是凭着记忆画出后代最时兴的花样。   蝶恋花,春打枝,雀儿鸣,更有花好月圆,梅兰竹菊各种图样。   可能有些图案都被现代人看腻了,因为太火,太多人喜欢。   经典的,就是永久的。   蔡运他们虽是男子,但经常接触这些东西。   一看就知道,这么多漂亮的花样,做成绣活,肯定会卖的极好!   “这,这是哪来的啊。”包达忍不住喊道。   纪彬倒是不好意思了:“见一个老友画过,我就记下来了,前段时间我又去了春安城,买衣裳料子的时候仔细看过,春安城最时兴的衣料铺都没这么些花样。”   蔡运却找错重点:“原来你去春安城是做这事?”   怪不得他们赚不到钱,纪彬上次去春安城,摸准了他们邑伊县的黄米酒好卖,这次去春安城,又摸准了那些花样好卖。   这是什么脑子啊。   纪彬笑:“顺便看看而已,最重要的是,我跟兰阿巷子五家铺子谈妥一件事。”   其他三人一起看向他。   又谈妥了什么事?   纪彬说道:“从明年起,这五家铺子会将他们的货一起送到邑伊县,价格不变。”   “也就是说,他们包邮了。”   以后邑伊县的货郎们,再也不用一趟趟跑到春安城进货!   更不用多个李老二占便宜。   那五个作坊自己把货送到邑伊县!   最重要的是,价格不变!更重要的是,还会有无数作坊看到利润,会主动找上门送货。   包达等人目瞪口呆,这是真的?纪彬不声不响地,竟然谈成了这样大好事! 第21章   上次去春安城的时候纪彬就发现了,春安城虽然繁华,但竞争压力可不小。   毕竟兰阿巷子几百个作坊,不少都是竞争关系。   谁不想多赚点银子?   他们邑伊县都找上门了,那些作坊老板也是精的。   不过是凑个运货车的钱,就能做邑伊县二十多个货郎的买卖,何乐而不为?   这个消息若是传出去,只怕货郎们立刻要跟纪彬八拜之交。   对谁来说,都是极好的事啊!   包达等人看向纪彬的目光更加不同,他们都是货郎,随便想想就知道这样一来能增加多少利润。   怎么都是货郎,差距却这样大呢!   只要有纪彬,明年大家的日子一定很好过!   可他们这次来,却不是为这件事。   包达,蔡运,洪玉海三人面面相觑,他们以为自己带来的是好消息,没想到纪彬先给他们更好的消息。   倒是让他们不好说出口了。   纪彬说完,见他们有些沉默,疑惑道:“这样有什么不好吗?”   “不不不自然好得很!”   “对啊!这是天大的好事!”   “纪老弟你别多想。”   三人七嘴八舌,把旁边的引娘都快逗笑了。   纪彬看看他们,笑道:“若有什么事,你们直说便是。”   最后还是蔡运忍不住:“其实吧,我们有个请求,不止是我们三,其他货郎们也是这么想的。”   这越说越怪了。   蔡运轻咳道:“我们想让你做李老二!”   什么???   纪彬喝茶的手都抖了下。   做李老二?!   洪玉海赶紧拍了下蔡运:“胡说什么?什么做李老二!”   纪彬却隐隐有些明白他们的意思。   包达跟洪玉海两人这才解释。   经过一年时间,其实货郎们已经习惯有个李老二,不得不说,虽然李老二确实压榨利润。   但有他的店铺之后,货郎们货架上的东西确实更多了,当初也是因为这个好处,货郎们才会主动选择李老二。   而且不用跑到春安城去进货,春安城到邑伊县来回六天的时间,这太耽误赚钱了,不是个长久的办法。   其实这也是纪彬最开始的想法,李老二那边确实给货郎们提供了方便。   不用跑三天时间去进货,一次可以把货郎架补充齐全。   这些都是显而易见的好处。   可李老二太黑了。   压得货郎们赚不到钱,动辄还打人,这让人忍受不了。   之后有纪彬领着,这才敢有反抗的心思。   那如果换个人做李老二呢?   比如会跟兰阿巷子谈价格,聪明又仗义纪彬?   邑伊县二十七个货郎交流出来的结果就是,他们想请求纪彬在邑伊县开店!   想让纪彬做他们的老大!   别说在写字的引娘了,就连纪彬也有点傻眼。   这都什么事啊?   请他去做李老二,不对请他去开店?!   差点被蔡运带进去了!   包达道:“这也是众人商议出来的结果,所有人都信任你,都觉得你能做好这件事。”   来的时候就对纪彬有信心,来之后听到纪彬跟兰阿巷子谈的好处,三人只有更信任纪彬的份。   他们感觉的出来,只要跟着纪彬做事,一定能赚钱的。   反正比跟着李老二强就对了!   包达一向沉默,但今日话却多了起来:“我们都是乡下人,不懂得跟兰阿巷子那些精明似鬼的掌柜们接触,更不会知道还能让他们免费送货。还有什么黄米酒,什么绣品,若不是你,我们现在还被李老二欺负呢。”   上次去春安城大获成功,就是纪彬带着他们做的。   找到进货的兰阿巷子,更是纪彬的功劳。   当时他们三个去进货跟掌柜们交谈,他们三就是背景板,全靠纪彬一张巧嘴。   这些事情都证明了,只有纪彬才能做他们的老大。   更别说前段时间有货郎自己去了春安城想去拿货,价格虽然也低,但远不如纪彬谈的价格。   可见这些事也是看天赋的。   于是货郎们渐渐有了个统一的想法。   那就是让纪彬带着他们赚钱!   他们都听纪彬的!   洪玉海见他表情有些奇怪,连忙到:“纪老弟若是不信,那些货郎们可以亲自上门。我们都是极信任你的。”   并非大家一定要找个老大才能过活,而是知道跟着纪彬一定能赚钱!谁不想挣钱呢!   纪彬脸上确实一言难尽,他怎么也想不到他们的想法竟然如此一致?   没记错的话,他是里面年龄最小的货郎吧?   纪彬想了想道:“此事不急,我们可以年后再说。”   今日之前,他还没有想过开店的事。   顶多是想买卖邑伊县跟春安城的货物,怎么突然就推举他当中间人呢。   包达他们走的时候,简直一步三回头,恨不得纪彬立刻答应。   可开店的事不能莽撞,纪彬只好扬起职业假笑,让大家先过年,过年重要。   但纪彬没想到,从包达他们登门开始,一直到大年三十,他家陆陆续续来了许多货郎。   交谈的内容大同小异,都是劝纪彬开店的。   而且对春安城货物包邮的事表示震惊。   一时间,纪彬虽然还没答应,但整个纪滦村都知道年后他要去邑伊县开店的事!   并且每次有人提起这件事,他家两个小狼崽就在温暖的炭火前跳来跳去,好像有什么好事一样!   半气半笑的纪彬想打狼。   有这么凑热闹的吗?   谁知道这件事还没完,正月初二,纪彬跟引娘一起去堰河村,也就是引娘的娘家。   刚到村口,就听人招呼。   “哎呀,这不是宣家小闺女跟小女婿吗!听说你们家要去邑伊县开店了,有这回事吗?”   纪彬简直想深吸口气,但脸上带笑:“没有的事,婶子说笑了。”   明明周围还有积雪,纪彬却在擦头上的汗了。   不是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他家怎么回事?   这个年总算过去,纪彬心里也有成算。   他手头现在有十二两银子,要说开店也够了。   毕竟邑伊县房租便宜,他也不要求什么好位置,顶多置办点高大的货架就行。   就在纪彬最后下决心的时候,有个意想不到的人竟然找上门。   捕快柴尺。   谁知道柴尺也在说这件事。   柴尺问的却是,纪彬若是开店,要不要招人。   “我有个堂兄,他刚从战场上下来,虽说少了只胳膊,却比寻常人勇猛。用他看家护院,会比旁人要好。”柴尺说完,还有点不好意思,“月钱少给些也行,他不计较的。”   战场上刀剑无眼,像柴尺堂兄柴力这样,能活着回来就很不错了。   但回来后寻常活计不好找,柴尺正好听说纪彬想开店,就主动找过来。   跟纪彬接触几次,知道他这人聪明厚道,这样的老板可不好找。   他那堂兄实在可怜,与其在家不爽利,不如找个活计先做着。   柴尺又道:“我那堂兄自幼没有亲爹娘,跟着我家吃几口,姑姑家吃几口,这才勉强活命。谁知道去当兵回来,又少了条胳膊,如今在家意志消沉,少言寡语,所以想帮他找点事做。”   纪彬对保家卫国的将士一向敬佩,此时更难拒绝柴尺口中的堂兄。   纪彬对柴尺抱拳:“小弟正在为雇人的事烦扰,幸而柴兄推荐这样的义士,小弟感激不尽。”   明明是纪彬帮他,却能把话说得这么好听,柴尺更敬佩他了好吧。   而纪彬想的是,不就是开店吗。   开!   一边开店,一边买卖两边货物。   心理成年的他选择两样都要! 第22章   纪彬既然做了决定,那行动力极快。   暂时先把他花样繁多的绣品花样放下,饭一口一口吃,事情一样一样做。   当天纪彬就跟着柴尺去了邑伊县,在柴尺跟蔡运的帮助下,开始看邑伊县的铺子。   有捕快在场,哪家铺子老板也不敢乱开价。   但选了几处都不太满意,不是太偏就是太繁华。   纪彬最后想了想:“官道附近的铺子可以租凭吗?”   他们做的就是货运买卖,与其把铺子开在邑伊县城中心,不如开在官道附近,运送货物都方便。   柴尺还真知道那边的情况。   官道附近的铺子也不少,大多是些酒家茶肆,往巷子深处也有几处勾栏。   毕竟是官道来往人多,鱼龙混杂。   不过有他在,也没人敢找纪彬麻烦。   既然有了方向,柴尺跟纪彬直接去了城北处的铺子,此处紧邻官道,人也不少。   他们去的路上正好碰到赶过来的柴力。   纪彬一看这柴力,就知道这是真的上过战场的铁血汉子,身高八尺,眼神炯炯有神,耳后有道两寸长的伤疤,一眼就知道当时的凶险。   左臂袖子空荡荡的,可右臂刚劲有力,看着就是把好手。   蔡运见他还吓得后退半步。   纪彬先道:“这就是柴兄吧,果然是个有力男儿。”   柴力下意识藏了藏左臂,但见纪彬眼中只有欣赏,半点没有嫌弃害怕。   他见过的人多,自然看得出来纪彬是真心夸赞,这让他不由得松口气。   柴尺自然也看得出纪彬的态度,说话间有些感激:“我堂兄话不多,他在军中就要升副校尉,谁料出了这事,但你放心他力气足足的。”   说起副校尉,纪彬倒是想到夏阳坝村的那位保义校尉,都是同乡,也不知道柴力认不认识。   纪彬跟柴力这算认识,虽然还没有说,但显然是认下这个伙计。   几人一起往城北走,纪彬随口问道:“我之前去夏阳坝村的时候,那有个夏婶子,她家孩子也在边关当兵,不知道柴兄可认识?”   柴力想了想:“同乡我们都熟,他有些功夫底子,做得十分不错。我回来的时候还帮他带了信。”   说完柴力道:“东家以后喊我柴力即可。”   这话说得生硬,让柴尺有些讪讪,好在纪彬不在乎这些事。   纪彬只觉得有些巧,原来自己给夏婶子读的信就是柴力带回来的。   不过乡党在外面大多是熟悉的,这倒也正常。   到了城北铺子,负责买卖的牙人已经在此等候,很快就挑中两间铺子。   这铺子以前租给两浙石商堆放货物,鲜少开门。   现在石商不租了,也就空下来,里面只要打扫干净即可就能用。   纪彬看了几间,也就这个最合适。   两间门面不算大,后院子却极宽敞,一分为二,左边是五间仓库,右边则是住所厨房等,非常适合存放货物,还能住些伙计。   有柴尺跟蔡运在,这两间铺子以每月三百文的价格租下来,可以说很实惠了。   不过也因为邑伊县毕竟算是偏远,铺面本就抬不上价格的原因。   纪彬一次付清半年的价格,又跟牙人签了契约,这两间铺子便是他的了。   不用纪彬说,柴力已经在收拾库房。   之前的石商留下的废料都要清理出去。   见此事成了,柴尺才告辞去衙门。   铺面里也就剩纪彬,蔡运,柴力在。   三人干活都利落,迅速收拾了里面的东西,然后再去找木匠订货架,一切井然有序。   但纪彬却知道,还有一事未说,那就是柴力的工钱。   虽说他少了个胳膊不好找活,纪彬却不愿占他便宜。   等铺面收拾得差不多,纪彬请蔡运跟柴力在邑伊县酒楼吃饭。   蔡运吃饱喝足回家,也到纪彬跟柴力谈事的时候。   “一钱?”柴力听完惊讶道,“有些多了。”   他说话实诚,不会拐弯抹角。   邑伊县的两间铺面才三百文一月,做掌柜的差不多能拿八百文。   他一个伙计,怎么能拿一钱银子?再说他的手又是什么样子。   纪彬道:“但你不是普通伙计,今日咱们一起收拾库房,你倒是比我跟蔡运做得都多,能力自不用说。若是咱们铺面闯进来几个贼人,你可比我顶用。”   虽说纪彬身量比柴力还高一些,体力也不错。   可跟上过战场的人还是没法比。   柴力开口道:“若有四五个小毛贼,自然不是我的对手。”   纪彬羡慕的看着他的肌肉,自己什么时候也能练出来。   月钱就这么定下,柴力虽然没说,但明显十分感激。   自从少了个手臂,好友亲人都不敢多说,他也觉得此生无望,没想到峰回路转,竟然能找个合适的活计。   说到这,柴力有些不好意思道:“东家,我能不能少拿点月钱,在铺子里寻个住处。”   “我现在还住在柴尺家中。”   这让纪彬想起来,柴力无父无母,又去参军多年。   现在只能住在亲戚家中,听说柴尺家里还有妹妹,肯定非常不便。   “这算什么事,你住铺子里我还高兴呢。怎么还扣钱呢。”纪彬都觉得自己要成周扒皮了,员工都住在公司了!   柴力却觉得能有住处已经十分好。   纪彬却觉得简直让员工007。   两人都有些不好意思,相处起来竟然更和谐了。   不过今日两人都要在铺子住下,毕竟店面还没收拾好。   等到第二天,纪彬又把灶台收拾起来,为了补偿员工007,那饭总要吃好吧。   现在还没到正月十五,店铺基本都没开门,好在远近货郎都听说此事,都赶过来帮忙。   前前后后忙了七八天这才把店面开起来。   能赶十五这天正好营业。   纪彬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就这么开店了?   店铺名字也起得非常朴素,就叫杂货铺。   收拾好的店面看起来依旧不算大,虽说两间铺面,但也就能四人并行。   进到里面是一排柜台,后面是七八个并列的高大货架,现在上面还空着,只等春安城的货物送到,这里就满满当当了。   经过小门走到后院。   左边是五个库房,已经打扫干净,门也被柴力重新粉刷一遍,上面写着编号,十分好找。   右边依次是三间卧房,一间厅堂,一间厨房,后面是洗漱茅房之类。   院子里没有种什么花草,皆是铺的不知名石板,看着干干净净,以后堆放东西也方便。   跟着进来的货郎们不由地感叹,这简直就是专门用来放货物的地方啊!   最重要的是非常方便,前后两个门,货郎们拿货从后门进来,前门则是零卖给邑伊县百姓。   而且紧邻官道,春安城运货方便,他们货郎们拿货也方便。   纪彬更是把一间卧房跟厅堂改了改,方便货郎们在这随时休息。   这以后就是他们的落脚点啊!   不比什么李老二那强!   正月十三,纪彬这店里就来了二十多个货郎,大家现在都熟悉得很,自己找地方坐。   好在院子也确实宽敞,里面还放了长凳让大家自己取。   现在众人聚集在这,只为一件事。   那就是春安城的货会在今天到!   不要运费的,价格便宜的货!   就算是纪彬从里面抽成,也会比李老二那便宜的货!   纪彬让人烧了热水,叫大家不用着急,既然春安城那边捎来口信,那就不会有错。   话是这么说,纪彬也好奇领头的梁老板会送多少货过来。   就在大家翘首期盼的时候,只见一辆平头车缓缓而来,驾车人牵着牛鼻绳,后面坐着两个衣着稍好的掌柜,车上则是满满当当的货物。   纪彬一眼就认出来,这是上次谈妥的梁老板,他在兰阿巷子里做胭脂水粉生意,为人活络,说话爽利。   只是做的胭脂水粉多是中低档,买不上价格,竞争也激烈。   正发愁呢,纪彬就带着邑伊县的买卖来了。   平头车刚停稳,年约四十来岁的梁老板就从车上跳下来,对纪彬拱手道:“纪老弟!我们总算又见面了!这是兰阿巷子的赵掌柜,这车上的珠翠闹蛾就是他家的东西。”   珠翠闹蛾就是便宜些的头饰,也是货郎们担子上的紧俏物。   这些中低档胭脂水粉,还有便宜些的头饰在厉害的城镇都能买得不错,更不要说物资匮乏的小地方了。   纪彬客气道:“梁老板,赵掌柜,来里面请。”   他们都是谈生意的,都从后门进去,前门是留给顾客的,这不算慢待。   等梁老板跟赵掌柜进门,这才看到院子里三三两两喝茶的货郎们。   他们的货郎架都摆在墙边,看着十分整齐,人人手里拿着热茶,眼里带着热切。   最重要的是,他们年龄不一,却个个对纪彬这个年龄最小的充满信任。   这也太奇了。   赵掌柜这才明白,为何老梁答应让利。   先不说纪彬有几分靠谱,凭他能揽来这么多货郎听他的,这个生意就有得做。   纪彬带着两人刚到厅堂,柴力就已经给三人倒了热茶。   柴力这样的壮汉可不多见,这下赵掌柜跟梁老板更加信服纪彬,要谈的东西,也更有诚意了。   车上的物件有一百多种,共计一千多件,是五家铺子凑过来的。   分别是兰阿巷梁老板的胭脂水粉四百件,赵掌柜各类头饰三百件,木匠铺玩具乐器一百件,伞织铺雨伞灯笼等一百五十件,还有米糕铺的果脯糕点五十包。   数量说完,梁老板跟赵掌柜同时看向纪彬。   纪彬却看了看外面的货郎们,笑道:“辛苦两位掌柜了。”   话说的是辛苦,可表情却不是,甚至还看了眼外面二十多个货郎。   梁老板跟赵掌柜心里同时升起一个想法。   完蛋!   东西装少了!   等等,他们才是经营多年的作坊老板,怎么生意还没谈,就被纪彬一个眼神带走了?   这可不是什么好征兆。   谈了那么多次生意,还是头一次被年龄这么小的掌柜牵着鼻子走!   两人再次升起一个想法,这次谈生意的主动权,只怕全在纪彬这小子手里!   不过有这样的合作伙伴,一定能挣大钱吧? 第23章   梁老板跟赵掌柜离开的时候满面春风,毕竟想象之中的压价并未发生,价格都在合理范围,跟他们心理预期差不多。   唯一不爽快的是,他们这次运的货物太少了!   根本不够货郎们分的!   不过这也是他们谨慎过头,第一次过来并未运太多东西。   可这次谈下来,梁老板跟赵掌柜也明白,纪彬是真心实意想做生意的。   别说一千件货,就算是三千件,他这里也吃得下。   等他们这次回去,立刻换辆大些的车过来,还能拉更多作坊一起给纪彬提供货物,这都是好事啊!   纪彬目送他们离开,刚刚的谈话并未避开货郎们,他们也听到那些物件的价格。   大概就是,跟他们在春安城拿到的价格差不多,但不用他们来回折腾。   这也就算了,纪彬甚至定了个保质的说法,大概是买了什么东西,回头发现有损坏,可以让作坊原物件换回。   不仅如此,如果一次买的货物够多,还能送些东西。   就以纪彬谈到的价格,就算他给货郎们加价三到四文,货郎们也是有得赚啊!   大家总觉得跟做梦一般,怎么会有这样好的事?!   众人齐齐看向纪彬,看向仓库里的货,现在东西虽然不多,但象征着一个好的开始!   更别说梁掌柜他们已经回去备货,要不了五六天,只怕几个仓库都要填满!还怕没他们的东西吗?   现在最重要的是,纪彬会以什么样的价格给他们。   这点非常要紧。   纪彬知道他们想法,也不卖关子,直接道:“从我这里拿东西,只收一文钱的利。”   这个话说完,就连柴力也看向他,虽然他没做过生意,但也知道一文钱的利也太少了些。   如果这么做的话,是不是太亏了?   纪彬却并不打算更改,这是他早就想过了的。   首先就算收一文钱的利,他还是有得赚,毕竟薄利多销,这个道理永远也没错。   他总不能跟李老二一样,挣些黑心钱,把整个邑伊县杂货物价都抬高吧?   邑伊县百姓手里才有几个钱,高物价,低收入,谁还有闲情逸致买小玩意儿。   虽说这些杂货不是粮食米面,不那么敏感,但他也不会赚黑心钱。   更不会让货郎们白白辛苦。   在纪彬心里,一起赚钱才是最重要的。   价格定下来,货郎们更听纪彬的话了。   他们不懂许多道理,但谁对他们好,这还用说吗?   这一千件杂货迅速分完,大家也该去卖东西了。   马上元宵节,邑伊县也有灯会,去灯会上卖杂货最合适不过。   把这一千件东西全卖出去,纪彬手头得了不到一钱银子。   毕竟有些物件太小,本身就不值一文钱,怎么好再加价呢。   等大多数货郎离开,被暗暗留下来的包达,蔡运,还有洪玉海还在厅堂喝茶。   别人或许不明白,但他们三人却隐隐想到什么,纪彬或许有其他想法?   纪彬道:“我听说咱们邑伊县的东封村善造针线,克曹乡的徐木匠善桌椅板凳,还有新棣庄的邓太爷一家会做陶器,是这样吗?”   包达点头:“是,这怎么了?”   洪玉海明白过来:“你想让他们给你提供货物?”   这些人以前也给李老二提供过,不过价钱被压得很低,如果不是被强逼着,他们也不愿意做。   纪彬只道:“你们若是路过这几个村子,庄子,就把我这个杂货铺的消息传出去,可以把货物送过来,价格自然给得合理。”   虽然这些东西春安城也有,但还是自己县城里更便宜。   纪彬深知邑伊县的消费水平,自然是越低越好的。   特别是些偏远村落,东西能用就行,不讲究别的。   更重要的是,他进货的路子不能只有兰阿巷子一处。   若是跟梁老板有什么矛盾,又或者他们那边要抬价,难道自己捏着鼻子忍受?   这自然不行,更不能到事情发生了他再去解决,这货物若是断了,那邑伊县的货郎们吃什么喝什么?   还是提前找好门路,既从邑伊县下面进货,也从春安城进货。   两方平衡些,互相有个牵制。   等这些事情交代完,纪彬的杂货铺也要正式开业。   说实话,杂货铺还没开业呢,周围人已经都知道了,毕竟平时来来往往那么多人。   还有纪彬这个显眼的人物,明明穿着跟周围人差不多,可气势却有些不同,更不要说他身边的随从,耳后那么长的疤,一看就不是好惹的。   纪彬开业的时候,送了些瓜果点心给周围邻居,这算是认识了。   可是店门一开,那货架上竟然空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这做的哪门子生意啊!   纪彬知道大家惊讶,受到质问也不反驳,反倒笑眯眯道:“没办法,我家的货物太紧俏,客官需要什么我就记下来,五日后过来,定然会有。”   啊?   这是什么理由?   你家货物紧俏到卖光了?!   可是纪彬说话笑眯眯的,倒是不好再说他什么。   于是,小小的邑伊县在一天内都知道这件事。   城北新开的杂货铺子,刚开业一天,货物就卖完了!他们邑伊县竟然有这种事?!   有机会的话肯定要去看看!   纪彬听着流言,心里美滋滋的。   这些话确实是让他蔡运等人说出来的,但也不是什么假话啊。   毕竟东西确实一天内卖光了!   至于卖给谁?   不好意思,客户隐私,拒绝提供。   旁观了所有的柴力已经不知道说什么了。   怎么会有这样的东家。   说他不实诚吧,对货郎,对伙计,都非常好。   说他实诚吧,生生说出那样的话,让杂货铺子马上在邑伊县扬名!   真是个怪人。   不管怎么样,杂货铺的名声已经有了。   以后谁提起来杂货铺,都会有人接一句,就是那个刚开门货架就空了个杂货铺吗?厉害啊!   纪彬感觉自己在现代看到的营销手法都拿来糊弄古人了!   关键是效果还不错啊! 第24章   一大早,引娘就收拾好东西跟同乡人一起去邑伊县。   有些不同的是,别人要么走路,要么坐到牛车上,唯独她骑了头温顺的小毛驴,看着就羡煞旁人。   毛驴后面还驮着从村里收上来的七八十个刷子,头巾,腰带,鞋面。   今日去找纪大哥,正好把东西送过去。   同乡的人忍不住道:“听说你家纪彬在邑伊县开了杂货店,特别有名气,邑伊县县城的人都知道。”   没等引娘说话,其他人接茬:“是啊,好像是说,东西一上架就卖空了。”   “真是厉害啊,肯定赚了不少钱!”   “肯定啊,看看引娘穿的衣服,又是新的吧?”   引娘不好意思道:“因为出门,这才穿了新点的衣服。”   这件衣服的料子是前段时间纪大哥托人捎过来的,说是马上二月,天气暖和,该换衣裳了。   引娘犹豫好几天都没舍得做,谁知道这块料子没用呢,纪大哥又让人捎回来几块布,说暮春,初夏的料子。   这些料子让引娘的亲娘看了都咋舌,农家人哪有时时做新衣的啊。   纪彬其实不太明白这些,只是看到新来的料子不错,也就送过去了。   反正他可是进价拿,算不了什么。   引娘是年轻小姑娘,多穿点新衣也没什么。   纪彬的想法大家不知道,可十足把引娘周围人羡慕得不行。   再听说纪彬在邑伊县的杂货店生意好得很,每每过去,都是宾客极多。   怪不得人家能给媳妇儿买新布,裁新衣。   引娘已经是十里八乡最让人羡慕的小媳妇儿了。   一路上的夸赞让引娘脸都红了,其实她对什么媳妇儿,相公还是懵懵懂懂。   至于她跟纪大哥从来都不睡一个屋的事,也被纪大哥交代过,谁都不能说。   引娘是极乖巧的,自然不会多讲半个字。   可这样夸赞,还是让她很不好意思。   终于到了邑伊县,引娘骑驴过来也不觉得累,一路问了几句,终于找到纪大哥开的杂货铺。   引娘刚到前门,就听到纪大哥的声音:“大家排队结账,不要拥挤,这样能快一点。”   因为买东西的人太多,结账都要排队啊。   引娘刚进去,纪彬就看到了,笑着道:“路上累不累?”   引娘摇头,还没指外面的毛驴,就有个高大的汉子去牵驴放到后院了。   等这个汉子过来,纪彬介绍道:“这是店里的伙计,柴力。喊他柴大哥就行。”   “这是我家娘子,叫她引娘即可。”   柴力知道纪彬已经成亲,却没想到他家娘子看起来这般小,看起来娇娇柔柔,很是和气。   两人算是认识。   纪彬才对引娘道:“马上就是寒食节跟清明节,所以客人有些多,你坐着歇一会吧。”   寒食节一般在二月初,清明节前边。   算是比较重要的节日,传说是为了祭奠一位能臣才有的日子,逐渐演变成风俗习惯。   在二月初五这天,百姓禁火寒食,以寄托对那位臣子哀思。   这天大家多是吃些点心,团枣糕饼之类。   寒食节过后第二天就是清明节,这天众所周知,都要去郊外扫墓踏青,各家也该买杂花装饰,又或者纸扇幕帘等等用具。   所以纪彬这杂货店自然热闹非凡,最重要的是,他这东西齐全啊,只要来这个店里一次,需要的东西就能买齐,想省事的自然会过来。   纪彬清早招待货郎们拿货离开,开门之后迎散客购物,是真的太忙了。   引娘喝了茶就帮忙拿东西,她算钱也快,纪彬大可把算账的活交给她,自己跟柴力去搬东西。   忙到中午吃饭,三人这才歇口气。   纪彬不好意思道:“让你过来原本是玩一玩,没想到忙半天。”   引娘擦擦头上的汗,眼神亮晶晶的:“不累的,也很有意思。”   这大概就是劳动让人快乐?   来了这里之后,引娘才明白为什么都说纪大哥的杂货店生意极好,原以为是村里人夸大,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纪彬倒没想太多,从正月十五开业,到如今的二月初三,感觉比自己当货郎的时候还要忙。   上次梁掌柜跟赵老板送货送的少,五天后就赶着一大车的货送过来,较小的平头车也换成宽敞的太平车。   这太平车至少能装六百斤货物。   货物都是纪彬开的单子,梁掌柜按照纪彬所要筹集而已。   至于货钱,还是跟之前一样,纪彬先付一半,剩下的钱等到下次送货一起给。   不然这么多东西,纪彬也招架不住。   梁掌柜跟赵老板也不担心,毕竟纪彬的店跑不了,这还怕什么?   没想到春安城的生意他们吃不下多少,反而能在邑伊县大赚一笔,这样就不用辞退作坊里的伙计了。   简直做梦都能笑醒啊。   从那之后,梁掌柜又赶在一月底又送一次东西,这次送的物件都是什么纸鸢,纸扇,纸伞。   还有踏青时常戴的绢花等等,更有纪彬专门交代过的香火纸扎,全都是节日必备。   就因为备货备的齐全,所以纪彬这里生意才能如此好啊。   货郎们更能满载而去,趁着节日赚笔钱。   其实送东西的时候梁掌柜有点嘀咕,毕竟小小的邑伊县,吃得下这么多货物吗?   不过也不用担心。   等节日过了之后,就知道纪彬店里到底能卖多少东西了。   纪彬知道梁掌柜的心思,倒是无所谓,要看便看,他不会拦着。   稍微歇了歇,隔壁食肆就送饭菜过来。   今日有引娘在,纪彬多要了两个菜,平日他跟柴力都是这么吃饭的。   店里忙的时候还不如给食肆一些钱,让他们送饭菜过来。   引娘只觉得她像来到另一个世界,跟村里慢悠悠的生活完全不同。   吃过饭,柴力就去喂驴了,他在军中养过马,喂驴也还可以。   这下纪彬跟引娘才说起来话。   纪彬仔细看了引娘带过来的东西,刷子这种小东西不说,量小,也就是卖着玩玩,除非哪天纪堂叔能把产量提上来。   剩下的就是头巾,腰带,鞋面。   还跟之前的一样,用工扎实,但上面的画面老旧了些。   是春安城没什么人会穿戴的,只能低价卖给邑伊县其他人。   不过纪彬把这些东西都收下来,让引娘按之前的方法记账,不过这次他直接把钱给了引娘,让她回去就把钱分好给到众人。   只是有一点,这些东西他不收了。   没等引娘问话,纪彬就从货架后面拿出几匹绢布,这些绢布白皙柔软,一看就是好料子。   纪彬道:“一会我找邑伊县的裁缝,把这些布料裁成头巾大小,你照我说的做。”   纪彬的想法很简单,那就是他来提供布料,丝线,让村里人加工。   善刺绣的就按照他给花样刺绣,善裁剪的就完成最后的工序做成头巾,腰带等等。   说白了,纪彬出料,村里人出工。   纪彬给他们计件付费。   比如做一个头巾给三文钱,刺绣则按照花样的繁琐程度有五到三十文不等。   对村里人来说,约等于无本买卖,只要有闲功夫的,都能去做。   不止纪滦村的人能做,堰河村的人也能做。   做好之后,纪彬再给卖出去。   至于销路?以纪彬手里的新奇花样,真的不愁销路。   他画出来的东西,那都是经过后世考验过的,都是既漂亮,寓意又好的。   拿到春安城之后,他不信卖不上价格。   把这些说完,引娘一个劲地点头,她是见过那些花样的,确实从来都没见过。   之前给她做衣裳的绣娘那也没见过这么好看的花样。   引娘把手里东西收好,先给村里人做活的人钱,然后告诉他们以后不收这些东西,改成他们给自己做加工。   按件给钱,东西做得不能太差,不能污糟。   她验收合格之后,当场结清。   这种方法其实挺受欢迎的,毕竟没有成本,凡是会做针线的女子们都能接。   见引娘记得清楚,纪彬也放心了。   别看引娘年纪小,但做事一点也不含糊,这也是他能放心的原因。   而且有事情做,人才会更开朗,就算做得不好也没关系,他总能收拾残局。   等到下午时分,引娘也就要回去了,家里还有小狼崽子要照顾,她住店里更不方便。   来的时候带着不少东西,回去的时候带的东西更多了。   先不说纪彬给了几两银子,还有些散碎铜板,包裹里还有裁好的布料,更有针线若干。   走的时候引娘又托纪彬买些鸡仔,准备在家养鸡。   纪彬想想家里的狼崽,又看看鸡仔。   不过这是引娘第一次提要求,纪彬自然不会反驳,家里的狼崽子应该听话吧?   引娘满载而来,又满载而归。   这看得同乡人羡慕不已,同时又是客客气气,毕竟纪彬这样厉害,以后说不定有事求他呢,当然要对引娘客气点啊。   送走引娘,纪彬回到杂货店继续招呼客人。   赚钱赚钱,没什么比赚钱更重要的!   从寒食节清明节之前,纪彬的杂货铺人来人往,毕竟谁不喜欢物美价廉,商品齐全的店铺?   不少东西都是人家春安城时兴过了,才又传到他们邑伊县。   可这次不同,什么新奇的小玩意都有,看看那纸鸢?买一个清明节踏青的时候玩,谁不喜欢啊。   很多小孩到了纪彬店里都不想走,毕竟柜台上放着各色糕点,后面挂着五颜六色的灯笼,还有各种小玩意儿,看着都走不动道。   别说小孩了,大人们也差不多,女孩们看着漂亮的绢花,还有各种珠翠首饰,绢布丝绸做的雪柳,蜂儿,灯球,这些都是簪戴着玩的。   少年们则挑选马球,捶丸,还有虫儿笼子,样式精巧美观,雕花精致得很。   总之就是,其他店有的东西,他们这里都有,其他店没有的东西,纪彬店里还是有。   甚至你想买什么东西买不到,给纪彬说一声就行,顶多十日,他一定能弄过来。   这下名声响亮得连知县老爷都听说了。   主要是柴尺给县衙的兄弟们带了点春安城的糕点,还有漂亮的皂色头带,引起王知县的注意。   知道这些都是纪彬送的,王知县不由得夸赞:“这小子确实不错,能力跟远见都有。”   柴尺接话:“还是知县老爷治下有方,这才让我们邑伊县出了这样的人才。”   这夸到王知县心口了,不由得又赞几句。   纪彬听到这话,瞬间放心。   他做买卖的,其实不想太扎眼,可没办法啊,谁让他这里东西卖的太好。   这样一来难免有人妒忌,先走好衙门的关系肯定没错。   有王知县这句话,邑伊县其他商户想说什么,估计也要闭嘴了。   这样的热闹一直持续到清明节当天,纪彬看着空空如也的货架,干脆开口道:“要不今日休息吧,这也没什么东西可卖了啊。”   毕竟大部分货架又空了,这次可不是被货郎们搬空的,而是自己卖完的啊!   清明节要用的东西已经卖了七七八八,其他物件也好不到哪去。   柴力依旧沉默,顺着纪彬的话点点头。   他在军中佩服过许多人,上司,将领,还有见过几面的太子。   可柴力没想到,他竟然会佩服一个比他小近十岁的纪彬。   从杂货店还没开他就在了,怎么也想不到,只用大半个月,纪彬就能把这杂货店经营的人尽皆知。   现在的邑伊县百姓,谁买东西都要来这里一趟。   谁让纪彬这里东西齐全,价格实惠,连纪彬本人和气又体面的笑都是招牌。   纪彬自己可能没发现,许多客人都是冲着他来的。   两人正准备关门,就听外面响起柴尺的声音。   “且慢,这青天白日的,怎么要关门啊。”柴尺系着漂亮的头带,身穿皂色捕快服,看着更加威风凛凛,语气还带着笑。   但纪彬只穿半旧衣裳,在柴尺旁边竟然不输分毫,笑着应道:“店里卖无可卖,只得关门啊。”   这话一说,柴尺自己咦了声,往身后看了看。   纪彬这才看到王知县的轿子竟然在街边停着,这是在做什么?   柴尺忙道:“知县老爷携家眷准备出城踏青游玩,路过此处想买些香火用具,再买点糕点跟扇子。”   反正就是出去玩的东西,在你这顺便买点。   纪彬傻眼了,看着空荡荡的货架,只剩下零散的几样东西。   这可如何是好。   等纪彬跟柴尺过去解释,王知县此时心情也好,不由得打趣:“上次就听说,你家杂货店开业不到一天,东西就售罄了,原本以为你是虚言,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纪彬跟着笑,开口道:“香烛这些是没有了,但还有几个漂亮纸鸢送予知县老爷的小公子小姐们。”   刚刚柴尺提点过知县家里几个孩子,纪彬一共送来六个漂亮纸鸢,都是纪彬让柴力从库房搜罗来的。   幸好有个货郎的物件还没取,到时候纪彬双倍零售价买来好了。   说话间,柴力就拿着东西过来了,六个硕大的纸鸢,还有一匣子绢花簪花,更有几个漂亮毽子跟藤球。   纪彬客气笑:“不值什么钱,还请知县老爷收下。”   毕竟知县想买的东西他都没有,只能从他处补偿了啊。   王知县见纪彬是个伶俐人,自然不会计较这些,见这些东西真的不算值钱,摆摆手让柴尺收下,启程去城外游玩。   知县一走,纪彬顺便被周围商铺的伙计掌柜们围住,七嘴八舌道:“天啊,知县老爷特意来你家买东西?”   “还没买到?你家的店铺又空了吗?”   “我的天,日进斗金啊!”   “你这生意做的,实在让人羡慕!”   纪彬也不知道啊知县怎么会路过啊!   更不知道这样不凑齐,东西竟然就卖光了!让王知县空跑一趟!   万一遇上小心眼的知县,那他日子还过不过了。   算了算了,反正纸鸢绢花玩具都送出去,应该没什么事。   谁知道第二天大清早,杂货店后门就被敲的梆梆作响,好像有什么大事找上门。   纪彬穿戴好,这才示意柴力开门。   是谁找事吗?   柴力眉头紧锁,显然已经做好准备。   谁知道大门一开,就听到外面的人喊道:“纪掌柜!我是兰阿巷子的陈家,想找你谈个买卖。”   “掌柜的,我是兰阿巷子刘家掌柜,做的是脂粉生意,还请详谈。”   “纪老弟,之前我们也见过,这些薄礼还请收下!”   纪彬都快被吓到了,这七八个人怎么回事。   只有后面跟着的梁掌柜瞪了刘家掌柜一眼,这都什么事啊!   明明是他先找的纪老弟,这些人一听说纪彬这里出货好,都上赶着过来抢他生意。   自己紧赶慢赶,都没把他们拦下来!   生气!   纪彬这才明白,哦,原来是供货商们要打起来了,好事啊。 第25章   杂货店厅堂。   纪彬一边喝茶,一边看着面前的人争吵,渐渐明白他们是什么来头。   最低调的叫詹明,是做香料调料生意,算是稍微高端点的货源,后面站着他家小厮,看着十分体面,他并未吵嚷,毕竟跟其他人没有生意上的冲突。   跟詹明差不多的,还有个陈家,他家带了两个小厮,小厮手里提着瓶瓶罐罐,应该都是酒,毕竟他家作坊就是卖酒的。   然后就是专门做首饰的金家,脂粉生意的刘家,这两家理不直气不壮,自然在同是脂粉首饰生意的梁老板面前底气不足。   争吵来自他们三人。   梁老板自不用介绍,他最先跟纪彬合作,还拉来其他四个作坊。   他们合作之后,算是供应了整个邑伊县的杂货,虽然只送了三次货,但谁都能看出来里面的潜力。   寒食节,清明节前纪彬杂货店的盛况,他们通过飞鸽传书知道了,所以第二日就找上门。   梁老板得知他们出发,紧赶慢赶跟着过来。   因为不用带货,几人都是轻装便行,不到两日的时间就赶到邑伊县。   一来就听说,昨日邑伊县的知县都来纪彬这里买东西,可惜纪彬货架空空如也,还惹了个笑话。   这对别人来说是谈资,但对这些做久生意的人精们来讲,那都是商机啊!   清明节都能卖那么多杂货,若是赶到佛诞,赶到端午,再赶到七夕?   几个掌柜老板第一反应就是,这次来对了!   一定要跟纪彬谈合作!   赶来的梁老板气得跺脚,他发现的这个宝地,怎么能被别人占了。   做酒的陈家,还有香料的詹明就算了。   同时做首饰的金家,脂粉的刘家来凑什么热闹!   这不是明摆着要抢他生意吗?!   幸好他消息灵通,知道这几个人要去邑伊县,赶紧借了匹马赶过来!   梁老板气得喝口茶,看着纪彬道:“纪老弟,你说说,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纪彬倒是不接话,他跟梁老板合作得确实愉快,但供货商越多,他能选择的商品就越多,何必得罪人。   但跟梁老板毕竟合作好几次,自然要宽慰几句:“梁老板莫气,咱们慢慢说,幸而你过来的巧,我正想托人把货单送过去呢。”   好家伙,现在开业短短二十天,卖空了两次货架,谁看了不眼热。   听纪彬这么一说,就连最淡定的詹明也坐直身子。   见大家不再争吵,纪彬笑:“赶了两天的路,想必都辛苦了,不如用热水洗漱歇息片刻,用碗热粥,解解疲乏。”   纪彬说到这,这些掌柜们才想起来确实饿得够呛,毕竟路上顶多啃啃干粮。   柴力已经把热水烧好了,按照纪彬的安排,首饰金家,脂粉刘家一间客房。   酒坊陈家,香料詹明一间客房。   至于合作最多的梁掌柜则是去柴力房间凑合凑合。   这样的安排大家都很满意,特别是梁掌柜,特意在金家刘家面前炫耀一番,虽说用的不是客房,但这明显把他当自己人啊。   詹明跟陈家掌柜进到客房对视一眼,笑道:“能把生意做得如此好,果然不是一般人。”   陈家掌柜摸着胡子:“不枉我们辛苦过来,虽说年龄小些,但可靠得很。”   谁家做生意,都想跟可靠的人做啊。   纪彬待人接物处处妥帖,若是跟他合作,会少很多麻烦。   谁不想跟聪明人一起做生意呢。   等着几位出来,厅堂的饭桌上已经摆好热腾腾的早点,羹粥包子蒸饺,样样都有。   而且分量备得足足的,柴力带着小厮们在旁边吃,热腾腾的食物最能抚慰人心。   等吃饱喝足,柴力去前面开店门,照顾生意,纪彬则跟掌柜们聊正事。   洗漱过后,再吃饱饭,这谈起来火气就没那么大了。   就算是想吵,也要看在纪彬的面子上忍让几分。   纪彬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查看各家送来的样品,这些掌柜们肯定有备而来,他不托大,全都客客气气地查看。   酒坊陈家还好,中低高档酒都有,但纪彬只留订了中低档,看陈家的神色,这在他们意料之内。   不过高档酒的样品还是给纪彬留下,皆是用漂亮的小坛子装着,不管送人还是自己喝都是极好的。   香料铺的詹明也差不多,香料这东西,大多就是茴香花椒等等大料,皆是从西域传过来,价格不菲。   好在传到中原之后,中原百姓也有种植,像他们偏南的地方就有庄子专门种这些东西。   现在价格降下来不少。   所以寻常百姓奢侈点也能用上。   不过依照纪彬来看,这些香料是做各种肉类必不可少的,就算不卖出去,他也想自己买点。   这些香料虽然留下来,不过订不了多少,詹明也是明白的。   剩下麻烦的就是首饰金家,还有脂粉刘家。   不过有意思的是,金家做的首饰要精美许多,更有金银簪,至于梁老板家有的绢花跟纸蝶,金家也有,价格差不了多少。   也就是说梁老板基本只做中低档生意。   而金家低中高都有不说,还要来抢梁老板家的单子,怪不得让他生气。   纪彬看了看,只在金家的样品中挑了梁老板没有的东西,算是当梁家的补充。   这个挑选让梁老板瞬间松口气。   至于最后的刘家,纪彬要了少许胭脂,更多的则是选他家的洗漱用具,什么肥皂,香薰等等。   选完东西,偷偷松口气的是纪彬好吗!   幸好他没有选择困难症,不然今天肯定纠结死。   而梁老板也松口气,还好还好,纪彬选的东西跟他家的货没有冲突。   这一上午下来,大家明显都很满意,总算把心头大事解决了。   不过梁老板又道:“估计这几天里,还有许多人会登门。”   这是肯定的,赶在第一批来找纪彬的,肯定是兰阿巷子里消息灵通的。   剩下那些听说纪彬家的杂货店这样厉害,那会不眼馋?   换做是他们,他们也要过来试试的。   毕竟这不是间普通的杂货店,还承担着整个邑伊县的货郎生意,知道这一点的,谁不想跟纪彬合作?   纪彬又喝口茶,所以说给货郎们好处,也是给自己好处,这才是互惠互利。   做生意嘛,不能那么死板。   上午时间谈成合作,中午饭气氛就比较好了。   纪彬干脆关了店门,带上柴力,还有掌柜们,一起去邑伊县主大街的酒楼吃饭。   其实他自己都没怎么过来吃过东西,这次顺便转转。   谁知道刚去就遇上柴尺跟几个捕快正在巡街。   柴尺得知他们要吃饭,指了指隔壁的食肆:“他家的鱼肉做得一绝,可以去尝尝。”   柴尺常年在邑伊县里,他推荐的食肆自然不会错。   梁老板等人见纪彬跟邑伊县的捕快们这样熟悉,心里更加敬佩,虽然胭脂刘家年龄都能当纪彬祖父了,可此时已经拿他当同辈人交流。   生意场上还讲什么大小。   纪彬谢过后道:“晚上柴兄带着兄弟可去我店里,正好得了好酒,你们也尝尝。”   柴尺拍拍纪彬肩膀,又跟柴力打了招呼,这才继续巡街。   他们一行人去了食肆,只见这里面宾客满座,竟然没有位置。   奇了,小小的邑伊县,竟然有生意如此好的食肆?   不过闻着空气里飘着的香味,好像确实不错?   小二见他们一行十来个人,苦笑道:“客官们来得不巧,实在没有空位了。”   这不是什么大事,他们去别处吃就行。   不过下次有机会一定要来尝尝,这家饭菜竟然如此之好?引得许多人都来吃。   就在纪彬转身的时候,忽然被人喊住:“哎!是你!那个货郎!”   说话间,就见头戴肆厨帽,手里端着菜的男人走过来。   他菜都没上,看着纪彬道:“你忘了吗?菜谱?一钱银子!”   纪彬打量一下,又看看他手上的酸菜鱼,恍然大悟,这不就是他卖了食谱的厨子吗。   厨子对小二道:“快,把咱们休息的厅堂收拾一下,让贵客们用。”   说着,又对纪彬道:“这顿饭我请了,我还要感谢你呢。”   这让周围人都啧啧称奇,里面肯定有什么故事。   纪彬同样有些好奇,厨子又热情款待,他们一行人去了食肆自己的厅堂里,环境倒是好上不少。   这厨子才说起自己的事。   厨子名叫孙旺,是邑伊县静安庄人士,以前在县里最大的酒楼引客楼当肆厨。   上次遇到纪彬去卖食谱,别人都不在意,唯独他尝了尝那酸菜鱼,立刻掏出全部积蓄买下食谱。   从去年十月拿到食谱,先是摆摊卖,然后是小铺子,年后就变成如今的食肆。   可见这当中盈利了多少。   就连邑伊县的富户们都喜爱他这酸菜鱼的手艺。   之前纪彬用酸果代替酸菜,而孙旺早就做了真正的酸菜来用,口感更是爽口。   从春安城来的掌柜们一边听这段故事,一边吃故事离奇的酸菜鱼。   一口下去,大家就知道这孙旺为什么能靠一道酸菜鱼发家致富了,果然好吃啊!   就算拿到春安城,也是绝对的好菜。   梁老板忍不住对纪彬道:“一钱银子也太少了,你若是自己开食肆,说不定同样发家了。”   纪彬笑道:“怎么会,我没这手艺,还是专业的人来做更好。”   不过纪彬想了想:“酸菜鱼就是鲜香麻辣,你若是点花椒代替辣椒会更好。”   这话一出,詹明挑眉:“可是我家的花椒?”   孙旺不明所以,但纪彬说得肯定没错,甚至有些迫不及待:“什么样的花椒?能让口感更好吗?”   纪彬点头,跟孙旺约好,晚些他取来试试看。   孙旺再三感谢,如果不是纪彬的食谱,他可能还在迎客楼当肆厨,怎么会有现在的食肆,现在忙得厉害,可是很赚钱啊。   不过说起来很巧,孙旺知道邑伊县有个出名的货郎,但却不知道就是卖他食谱的那个。   食肆生意又忙,他也没去杂货店逛过,若不是纪彬带着客人来这里吃饭,两人说不定还要错过一段时间。   孙旺说什么都要请这顿饭,上的菜更是满满当当,更是他亲手做的,让人感受到他的谢意。   不过店里实在太忙,孙旺陪了一会,立刻去后厨做菜了。   等孙旺走后,詹明才道:“短短半日,我就见到纪老弟的厉害,以后还要多多合作。”   不仅香料家詹明如此说,其他人跟着附和。   只有梁老板有种宝藏被人看到的感觉,明明是他发现的聚宝盆,现在大家都知道了,可太难了啊。   不过现在的梁老板也看出来了。   就算没有饭桌上这几位,还会有其他人抢着要合作,毕竟谁跟纪彬合作,谁就会发财啊。   从食肆离开,纪彬还是让柴力去给了饭钱,毕竟五大三粗的柴力去给,谁也不敢拒绝吧?   兰阿巷来的几个掌柜老板们又在邑伊县待了一天,怀里都带着订单走的   不过还是梁老板的货最多,毕竟其他几个人只是第一次合作,纪彬并未要太多东西,具体的还看他们的诚意。   如果用不好的货物代替,那这就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合作了。   几个人知道纪彬不是个能糊弄的,回去肯定小心。   而陈家走的时候,还带了瓶纪彬送的黄米酒,让他回去尝尝味道。   至于酒坊陈家送的好酒?   大多数都送到柴尺跟几个捕快手里。   显而易见,几个捕快再见到纪彬,明显更亲近了。   剩下的则让同乡人带给引娘,让引娘给娘家送过去,宣老爹应该挺喜欢的。   说到引娘,不得不提一下纪彬交给她的任务。   就是让同村人过来领活计,只要能做得好,那就给工钱。   刚开始做头巾的王大娘跟做腰带的李婶娘,还以为纪彬生意做大了,不收小件货物了。   等引娘解释清楚,她们瞬间明白好处。   平日里她们做头巾做腰带还要自己出料子,但做纪彬的活,那就没有成本啊。   最重要的是,他们做的东西还要担心能不能卖出去,卖不出去就砸自己手里,可纪彬的却不同担心。   而且纪彬给的价格很不错的,比他们自己做的东西价格还高!   当然了,刺绣跟针线是难了点,不过大家都是为了补贴家用,能多赚钱谁不愿意啊。   这个消息一出,全村的女子们几乎都带着绣活到引娘家中,让引娘看看她们的绣工,合格的可以做刺绣,不合格的就做普通针线。   只是有一点,如果错得太多,废的料子针线太多,那下次就不允许做了。   这条是引娘自己加上的,但对众人的约束力显然很强。   不然以后人家都在做活赚钱,就她们平白没了资格,谁会高兴啊。   大家只会更加细致地对待活计。   她们陆陆续续去了引娘家中,只见院子里左边种了瓜果蔬菜已经发了芽苗,右侧则是圈起来的鸡舍,里面有着十几只小鸡仔。   两只神气的小狗崽趴在一旁,虎视眈眈地盯着她们,还好引娘一喊,狗崽儿就不理她们了。   院子有这么多东西,看着还是干净整洁,再去屋子里看看,桌椅都是新的,厅堂上还放着花瓶,桌上还有糕点。   这也就算了,引娘一身衣服加上头簪子也是新的。   这次的绢花簪子比上次带流苏的银簪还好看!   真让人羡慕啊。   要是纪彬知道了,肯定会说一句。   他就是卖这些物件的,还能短了引娘吗?自然是有好玩好看的就托人送回来。   引娘心里也有些忐忑,毕竟她是头一次做这种事,不过想了想纪大哥平时地模样,有样学样倒是有几分气势。   旁边桌子上放着笔墨纸砚,清楚记下谁家领了几份绢布,几份丝线,并让领了的人在后面按个手印,以免私吞或者不认账。   引娘做事不紧不慢,倒是让其他人高看几分。   不过羡慕还是羡慕的,引娘虽说一个人在家中,但人家纪彬雇了同村的妇人,柴火用水,皆是雇人帮忙,说是这些劳力活他不在家,也不好让引娘一个人做。   自家男人要是有纪彬半分本事,她们也不用来领活计了。   送走一波波村里人,引娘再次核对领出去的绢布数目,还有剩下的绢布数目,确定没错之后,这才把账本收起来,继续写上次认的几个字。   引娘聪明,纪彬教得都能很快认会,但她更想学着写字,好像字学得越多,心里就越开心。   纪彬有时候就感慨,若引娘生在现代,肯定是985211的好苗子。   知道绣活的事顺顺利利,纪彬也就放心了。   他在奇怪另一件事,那就是东封村的刘铁匠,还有克曹乡的徐木作怎么还不来。   按理说也应该过来了吧。   就在纪彬奇怪的时候,刘铁匠就带着儿子登门了。   刘铁匠这次看到纪彬,心里感慨万分。   要知道刚认识纪彬的时候,他还挑这破破烂烂的货郎架,如今已经是邑伊县有名的杂货店老板。   等见了刘铁匠,纪彬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晚才来。   刘家人还有东封村的人害怕李老二出来报复,所以迟迟不敢出现。   毕竟以前有这种事发生。   等纪彬生意越做越好,刘铁匠才敢带着针线来找纪彬。   纪彬知道这些也是哭笑不得,之前的李老二到底给他们多大的心理阴影。   那个李老二现在还在床上躺着,虽说身体快恢复了,可他根本掀不起什么风浪,听说正琢磨着去其他地方。   反正以纪彬现在的名声跟人脉,还有柴力在身边,李老二等人根本不用害怕。   等纪彬解释后,刘铁匠一直点头,把自己做的绣花针拿出来。   这可是好东西啊,纪彬以后要做绣活生意,绣花针自然需要很多,还有绣线也是。   听见纪彬要更多的绣花针跟丝线棉线,刘铁匠道:“针倒是简单,不过是我家费些功夫,但丝线的产量却不是我们做主。咱们整个邑伊县只有荆高庄养蚕比较多,那里向阳,土层厚,适合桑树种植。”   纪彬道:“就是说东封村的丝线是从荆高庄买的,然后自己抽丝染色?”   “没错。”刘铁匠答,“我们村长的亲戚是荆高庄的,这才求得点丝线,旁人要不来的。”   纪彬明白了,这就是说,这丝线是定额的,是人家指头缝露出给他们村里的人好处。   毕竟丝线这东西,不管什么年头,不管贵贱,都不会赔手里。   纪彬想要多点,只能去找荆高庄去买。   收下刘铁匠送来的针线,然后要定价了。   之前刘老二那边给的价格,一个铜板三根针,残次品一个铜板八根。   如今纪彬定价,改成好针一个铜板两根,残次品,一个铜板五根。   这是让利,更是让刘铁匠有的赚。   有的赚才会多做。   不过大的物件是不能打了,毕竟做的是铁器,除非官府有文书,旁人是不能自己做的,若是发现,就算王知县都保不了。   但只要维持绣花针,就是个长久的营生。   纪彬送走刘铁匠,却在想他口中的荆高庄。   这个庄子产丝绸他是知道的,更是邑伊县出名的富裕庄子,却跟邑伊县不亲近,就算是上集市,他们庄子上的人只会去春安城,根本不来邑伊县。   毕竟荆高庄确实够富裕,听说庄子上就有自己的茶馆酒楼,自然看不上差不多的邑伊县。   他要是想从荆高庄买布,估计要自己去一趟。   接下来这几天,新棣庄做陶器的邓杉,克曹乡的徐木作陆陆续续过来,同样带着自己做的物件。   陶匠带的就是瓦罐,碗碟以及各种小容器。   徐木作则是矮凳,交椅,水壶,小木刀等等。   这些东西物美价廉,都是杂货店长久需要的,也许现在规模还不大,跟春安城的作坊比不了。   可纪彬觉得,这些家庭式小作坊潜力巨大。   最重要的是,大家一起赚钱,才能一起花钱,乡下的市场也是市场啊。   做完这么多事,纪彬才算真正松口气。   他的杂货店终于塞得满满当当,五个库房里,前四个装的是春安城运过来的货,最后一个是从邑伊县下面收上来的货。   而他的门面的货架更是没闲着,小到针线大到桌椅,应有尽有,琳琅满目。   这才有点杂货店的样子嘛。   不仅如此,进货渠道也很健康,不会只进一家的货,更不会只进一个地方的。   有人要是托大不卖给他东西,那就立刻换供应商!   毕竟现在他才是甲方爸爸!   像之前李老二那种,说涨价就涨价的时代已经过去! 第26章   自从纪彬做了杂货店的买卖之后, 第一批收益的人,自然是跟他熟悉的货郎。   想当初跟着纪彬去了趟春安城,回来之后又是一连串的事,货郎们自然都信任他。   可是让纪彬当“李老二”,大家心里也是犯嘀咕的。   如果他贪利,也会涨价怎么办?   好在包达站出来,说如果纪彬涨价,他给大家赔偿损失。   洪玉海,蔡运同样是这样说的。   所以大家团结一致,让纪彬做了这个买卖。   原本以为能维持李老二之前的价格就行了,谁知道拿货的价格竟然那样低,纪彬更是拿了极少的钱。   更夸张的是,他们手里的货竟然越来越漂亮,种类也越来越多。   春安城时兴什么,邑伊县的货郎们手里就有什么。   什么漂亮首饰,什么胭脂水粉,什么好看就有什么,再也不用卖春安城的滞销货了!   货郎们的想法纪彬不太清楚。   他这会正在招待包达,包达这次跑了十天的货路,东西售罄了,这才回来。   不过看他的表情,应该是收获满满。   一向沉默的包达都道:“这两次的杂货特别好,大家都喜欢得紧,卖得也快。”   纪彬道:“这次又有时兴的款式,我都给你留着呢。”   做久货郎的,基本一眼就知道,什么东西好卖,什么东西不好卖。   包达一看就明白,都是些极好的货物,价格更是实在,包达心里感激,不过还有一件事必须要说。   “我这次卖货路过荆高庄,跟他们说了布料的事,里面的作坊东家对这个不感兴趣。”包达道,“估计是不会来的。”   纪彬点头,最近他也打听过了。   这个荆高庄基本都是靠着养蚕织布为生,所以庄子比较富裕,跟邑伊县其他村子庄子接触不多,甚至连邑伊县县城都看不上。   所以拒绝是在意料之中的。   这种情况纪彬也不用去了,定然是不成的。   毕竟经营良好,货物不愁销路的庄子,没必要突然改变。   好在他现在到手的料子价格也不算太贵,更别说绣活生意还在摸索中,没必要那么着急。   包达来了之后,陆陆续续又来了几个货郎,大家都在杂货店院子里歇脚,喝喝茶,聊聊天,累的话去客房睡两天。   等准备好了,再拿好货物出发。   货郎们渐渐发现纪彬这里的好处。   完全是休息的好地方啊。   纪彬自然不会拒绝大家在这休息,他在院子跟厅堂放了许多凳子,就是让大家休息的。   一时间,后院热闹得很。   如今货郎们跟杂货店里都没什么事,纪彬准备回家一趟。   出来也快一个月,肯定要回家的,顺便看看绣活的事怎么样了,距离引娘把活分下去,已经有十来天,可以看看村里人完成的怎么样。   纪彬跟柴力交代几句,第二天就回了纪滦村。   不得不说,柴力实在是个好用的伙计,纪彬给上个月月钱的时候还多给了半吊钱,毕竟柴力做事细致,力气又足。   若不是少了胳膊,绝对不会屈居他这里。   如今店里只有柴力一个人,纪彬也是放心的。   回乡的路总是十分轻快,虽然纪彬对纪滦村没什么特殊感情,但家在这,自然有些不同。   纪彬一回家,狼崽子们就扑上来。   纪彬看着就一个感觉,要赶紧把它们放生了,狼模样已经长出来了,再养下来就不行了。   而且现在天气暖和,很适合放生。   拍拍欢天喜地的狼崽子,纪彬这才发现有些不对,引娘竟然没发现进来人吗?   等走近厅堂,这才听出来里面有几个女人在念念叨叨。   “针线活,谁不会?是我不会啊,还是大姐二嫂不会?你要交给旁人做?”   “十几文钱啊,是,你纪夫人如今财大气粗,看不上这些散碎铜板,那你不想想娘家人?”   “四弟妹别说了,小妹只是一时没想到,以后有活计肯定能想到娘家人。”   “大姐,她要是能想到,现在就该给我们分点出来。这么挣钱的活计,我们还是听别人嘴里听到的!嫁了有钱人就翻脸不认人了?”   纪彬罕见的脸色难看,里面说话越来越难听,引娘却默不作声,显然是习惯如此。   他不在家的时候就这样吗?   纪彬忍住怒气,又想给引娘留些脸面,声音变得平静无波:“引娘,家里的小鸡仔已经长这么大了。”   听到外面有人说话,屋里声音戛然而止,门也被打开。   纪彬看着从里面出来的引娘眼圈微红,但见到他明显高兴起来:“嗯,长好大了,再过几个月就能吃了。”   纪彬装作没看到后面跟着的几个妇人,笑着对引娘道:“若是要吃直接买便是。”   说着,纪彬把手里的油纸包递给她:“这是宿勤郡最时兴的点心,叫葡萄干,只有西域才有,一个朋友好不容易弄来的,给你尝尝鲜。”   说完,纪彬才看向后面的人,恍然道:“大姐,二嫂,四嫂,你们也在啊。巧了,我还买了邑伊县最有名的酸菜鱼跟炙鱼,一起吃吧?”   听着纪彬的话,这三位脸色都不好看,心里更酸了。   平日里她们最看不起的小妹竟然嫁得最好,吃好的穿好的,相公回家还要带新奇玩意儿。   就这样了,引娘竟然连个活计都不给她们,反而让外人来赚钱。   纪彬当然是故意说的,让这些人难受简单的很,当然是她们在意什么,自己就说什么。   酸得要死,那也没有办法。   引娘似乎明白什么,站得离纪彬更近,小声道:“不用买的,家里东西够多了。”   纪彬笑:“还不够多,喜欢什么就买什么。”   看着引娘姐姐嫂子们扭曲的脸色,纪彬心里这才有些解气,拿着剩下的东西进到厅堂,这才道:“方才听到你们争吵,怎么回事。”   纪彬不笑的时候,实在有些威严,这让另外三人心虚得很,毕竟刚刚说的话确实不好听。   这会也回过味,纪彬刚刚就是在挤兑她们,给引娘解气呢。   引娘四嫂干脆道:“妹夫,你们刚成家的时候,宣家人可没少帮你们吧,你们的房子还是爹跟兄弟几个盖的,如今有赚钱的营生,可不能只想着自己。”   其实就是针线活的事,毕竟做一个针线活能得三文钱,刺绣更是五到三十文不等。   这些钱在农家人眼里,自然不算少。   毕竟闲暇的时候做几个,就能补贴家用。   她们三个不高兴的,是觉得引娘没顾娘家人,有钱不给自家人赚。   引娘再三解释,这只是开始,等路子熟了,自然会给她们做的。   可这几个人以前就爱欺负引娘,都是习惯了的。现如今被她们欺负引娘却嫁得格外好,心里不爽的很,所以借着这件事发泄个没完。   若不是遇到纪彬回来,不定要数落到什么时候。   纪彬心里冷笑,他不是没念着宣家的好,否则平日里得了什么东西,都会让引娘送过去,这些大家心里都明白。   现在她们三个不过是找借口数落人而已,纪彬这会开口倒显得平静:“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明日我便带礼物带活计送到岳父岳母手中,定然不会只想到自己。”   这一说,首先慌的就是引娘二嫂跟四嫂。   来闹事的人有三个,大姐是娘家人,二嫂跟三嫂都是儿媳妇。   这事捅到宣老娘那,自然是她们两个吃瓜落。   毕竟逼着出嫁的小姑子给她们派活计,这可不是什么好听的事。   纪彬一看就知道,这三人肯定是自己找过来,没让岳父岳母知道。   如今被他这么一吓,几人连连摆手。   “算了,下次有活再说吧。”   “你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我们就不留了。”   “是啊是啊,明日也不用去,你们小夫妻好好叙旧。”   见她们三个落荒而逃,引娘暗暗捏紧手指,纪彬眼看着她的动作,叹口气,轻轻把她的手掰开,开口道:“怕她们做什么。”   引娘也不知道,她是家中最小的,也是最不起眼的,以前在娘家的时候,这种日子是习惯了,根本不会像今天这样气到眼圈都红。   都说出嫁后会长大,怎么她越活越回来,这丁点委屈都受不了。   特别是纪大哥帮她出头挤兑姐姐嫂子的时候,竟然特别想哭,一点也不像个大人。   纪彬让她去厅堂坐着,等把院门关好,这才道:“下次觉得谁说话不痛快,你就怼回去。凡事自己开心了最重要。”   “可是,可是她们很凶。”引娘头一次说出来,“更凶了怎么办。”   纪彬笑:“你看看你,有钱有人,还怕她们?再说了,如果她们特别凶,你就骑着小毛驴去县城找我,怎么样?”   引娘重重点头,她会的,她都记住了。   没等纪彬再安慰,引娘已经把坏心情抛到脑后,开始认真给纪彬介绍绣品的情况。   纪彬笑笑,听着引娘条理清晰地说出各家情况,心里已经有数。   总体来说这次绣品做的还算成功。   那些花样研究几天,村里人也都能绣出来,毕竟第一批花样,纪彬给的都不算复杂。   让人惊喜的是,村里有两家妇人绣得极漂亮,那花看着都跟真的一样,一看就知道能卖上好价格。   一共五十份绣品,十多天里,简单的绣品都已经送回来,成品的头巾,腰带,鞋面也都有。   那新鲜的花样,再加上漂亮的缎子跟丝线。   谁看了成品都会爱不释手。   纪彬眼瞧着手里的东西,夸赞道:“引娘真厉害,事情安排的妥当,办的也仔细。”   这下,引娘的坏心情彻底消失。   她也觉得自己好棒呀。   纪彬可不是假意夸奖,而是真心觉得引娘做的不错。   这第一批绣品都这样好,等他拿出去卖上价格,第二批可以直接增加数量了。 第27章   等剩下绣品送过来的时候,纪彬看着无忧无虑的狼崽发愁,算起来他家已经养狼崽三四个月了。   现在有心人看看,就能发现这不是什么狗子,而是真正的狼。   再养下去就怕两头狼伤人。   纪彬见它们对新买的小鸡很感兴趣,但引娘一喊,就乖乖听话,甚至还把试图逃跑的小鸡给扔回去。   这么乖巧,倒是让人不舍得赶走。   纪彬摸摸狼大的头,再摸摸狼二的头:“你们也该自己出去觅食了。”   没错,这就是纪彬起的名字,一个叫狼大,另一个叫狼二。   估计是没听懂纪彬的话,狼二露着肚皮让纪彬去摸。   这手感别提多好了。   可是看看它俩锋利的牙齿,纪彬对引娘道:“它们两个平日里凶不凶?”   引娘知道纪彬的意思,应该是想把它们给放了。   引娘有些不舍,但还是道:“对我不凶,但对外人极凶狠。”   所以没有引娘开口,谁都不敢进他家门。   “倒是知恩图报。”纪彬随口道。   可是养狼在家,还是可怕了些。   跟引娘商量之后,下午纪彬就带着狼大狼二出门。   还是天性使然,一出家门它们就跟撒欢了一样,纪彬远远看着,也不喊他们。   可等纪彬到家的时候,两头狼又跟了回来,而且似乎意识到什么。   都说狼通人性,纪彬现在算相信了。   晚上吃饭的时候,纪彬一边给它俩喂肉,一边道:“家里养不起你们了,知道吗?而且你们是野狼,就该在野外生活。”   话是这么说,但一边摸它们的头,一边说这些话,似乎也没什么道理。   接下来这几天,纪彬还是带着它们出门,跟纪彬想的差不多,没有驯化的野狼只要出了门,就会有回归自然的天性。   纪彬还交代了引娘,以后每天让他们出去,只要不进村子就行,最好能跑得远远的。   估计用不到半个月,狼大狼二就能回归自然。   引娘是极听话的,自然照办,她也晓得,若是让旁人知道她家养狼,定然是要打死它们的,毕竟这东西凶得很。   只是对她跟纪大哥不错而已。   纪彬在家里待到第四个,最难的绣品也送过来了。   这个花样极难,画的是穿枝花,也叫唐草纹,花朵,藤蔓,花叶交织在一起,显得繁荣锦绣。   绣工不同,做出来也不同,想做出这样的花样,那都是极难的。   所以这个绣品是五十个里面最贵的,可以给到三十文,这还是较为简单的唐草纹,纪彬都没把最复杂的画出来。   但这个钱已经让高娘子很开心了,毕竟是凭自己本事赚到的钱。   纪彬听到高这个姓,开口道:“嫂子可是荆高庄人士?”   高娘子年约三十多,看着有些老态,唯有一双手保养的极好,她微微摇头:“不是,但沾了远房的亲。荆高庄基本不外嫁的。”   也是,富裕庄子村子的姑娘们基本都不外嫁。   等引娘把钱给了高娘子,只见高娘子脸上浮现喜气,话也多了点:“之前我拿过自己的绣活送到邑伊县,只是那里出价也低,所以只好做些简单的活计。”   “以后这样的活还有吗?”   纪彬看着高娘子绣出来的花朵,绣工细致,色彩淡雅,就知道这副绣品一定能卖个好价。   “有的,可能还会更复杂些,只要能做,那就有。”   高娘子旁边的徐娘子也忍不住高兴,她俩是纪滦村绣工最好的人,以后这种活肯定是她们的。   送走她们两个,五十个绣品已经齐了。   腰带分男女,男款气象纹,什么祥云流云等,女款多是植物纹芍药荷花芙蓉。   头巾跟鞋面也差不多,虽然按照质量来说,也要分个上中下三等,可这次已经看出来大家的水平。   以后什么样的活计给谁,引娘心里已经有数。   拿到五十件绣品,纪彬也要回邑伊县了,毕竟店里让柴力一个人看着也不是回事。   纪彬走的时候狼大跟狼二还没回来,应该是最近几天放出去放野了。   这样也好,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让它们自由自在的。   纪彬回到邑伊县的杂货店,直接走的正门。   谁知道刚踏进店门,就被一个人喊住:“纪老弟,你可算回来了!”   纪彬一看,这不是酒坊陈家的掌柜吗,今年三十多,喊纪彬一声老弟一定问题也没有。   不过这是怎么回事,他在等自己回来?   柴力先接过纪彬手里东西,顺势讲了怎么回事。   纪彬走的第三天,这个陈掌柜就来了,说是想问纪彬买黄米酒,问他为什么,他却不讲。   不仅如此,还在问纪彬家住在哪,显然想去他家找人。   柴力警惕性强,自然闭口不言。   他这么强壮的汉子不肯说话,谁也奈何不了他。   谁知道这陈掌柜就在杂货店住下了,没事还给柴力搭把手,显然不把自己当外人。   只等着纪彬赶紧回来。   纪彬记得酒坊陈家,他上次来的时候可没这么着急,估计是没人跟他抢生意,显得十分淡定,如今这副模样,肯定十分想要黄米酒。   只是黄米酒也给他十多天了,为何现在这样急躁?   这里面肯定有问题。   听柴力说完,纪彬才看向陈掌柜,让他跟自己去后院,有什么说什么就行。   等到了没人的地方,陈掌柜才道:“你们在年前的时候,是不是去过春安城,还卖过黄米酒?”   纪彬点头:“这事你怎么知道的,已经过去许久了。”   “不是我知道,是刺史家的公子知道!年前的时候他得了些黄米酒,说这酒看着普通,而且满大街都是,可你们这的黄米酒味道却不同。”   这事大家也没放在心上。   毕竟这最常见的黄米酒能有什么不同?   再好喝又能好喝到什么地步?   所以纪彬送给陈掌柜黄米酒的时候,他没当回事,前几天清理库房的时候稍微尝了尝,这一尝不得了。   他家就是酿酒的,一尝就明白,这酒的味道不同,而且直接肯定,一定是土质跟水质的问题,所以纪彬送给他的黄米酒格外好喝。   陈掌柜又想到刺史家公子随口那句话,试探着把这坛子酒送过去。   没想到那刺史公子真的给了赏钱,还说这就是他要的黄米酒,更是问陈掌柜,这样的酒还有没有。   刺史公子都发话了,那能没有吗!   所以陈掌柜赶紧跑到邑伊县来找纪彬,更是在邑伊县买了其他黄米酒,虽然还不错,但都不如纪彬送给他的那坛。   纪彬听完这话,笑道:“我就知道,我们这的酒绝对不错。”   “你还笑呢,快给我找点黄米酒,我好给刺史公子送过去。”陈掌柜以前再傲气,也不过是兰阿巷百十个作坊其中之一,可若是得了刺史公子的高兴,那就不得了啊。   虽说刺史跟刺史公子刚正不阿,但这种关系自然能有就有,是好事啊。   纪彬也不卖关子,问柴力要了钥匙,打开第五个仓库的门,指了指里面十几坛酒:“左边是最上等的,中间差一点,右边最次。”   竟然这么多?!   陈掌柜看看纪彬,看看钥匙,再看看柴力,拍着大腿道:“钥匙在你那,你也知道仓库有酒,为何不直接给我啊!”   柴力面无表情:“没有东家吩咐,自然不能给你。”   纪彬笑,这个伙计他招的太值了。   不想让陈掌柜再说什么,纪彬道:“这些酒你都可以拿走,我不留的。”   纪彬偶然发现此处黄米酒的不同,从杂货店开业的时候,就跟货郎们说了,他收这些东西,让大家看见了就带点回来,他不仅给货钱,还给运费。   到现在一个多月,从邑伊县下面收上来这么多酒。   如今就派上用场了。   而且陈掌柜来的正是时候,他能凑着陈掌柜的车一起去春安城,毕竟手里的五十块绣品还没出手呢。   凑车都是小事,陈掌柜深知,以后跟纪彬的合作还多着呢。   想当初他以为纪彬这里只能买些中低档的酒,所以态度平平,还摆了架子,如今竟然风水轮流转,他卖给纪彬中低档的酒。   纪彬却卖给他上等的黄米酒,怎么买卖关系忽然颠倒了。   如果要纪彬来说,这就叫互为甲方,好事啊。   不过纪彬刚回杂货店,这又要离开,只能辛苦柴力自己看店。   还好来这里歇息的货郎们还能搭把手,柴力也会简单的算术写字,否则真的忙不过来。   是时候再给店里招个伙计了,只是纪彬要跟急着回春安城的陈掌柜一起走,现在也来不得。   纪彬刚把招伙计的想法给柴力说了,柴力却道:“这样挺好。”   见纪彬有些不解,柴力指了指自己胳膊:“原本我以为自己没了左臂就是废人,现在倒是不这么想了。”   越忙越证明自己有价值。   纪彬没想到柴力是这么个回答,心里更加佩服这样的汉子,还是道:“招人还是要招的,以后你可是要当管事的人,手底下怎么能没人。”   管事?   柴力还没问出来,纪彬就被陈掌柜急匆匆拉走,赶紧出发去春安城吧,还墨迹什么呢。   刺史公子等着喝酒呢!   柴力眼里微热,刚刚那话不是假的。   自从胳膊被敌人砍断,所有人看向他都带着怜悯,好友亲戚皆是如此。   他自己都意志消沉了一段时间,可自从来纪彬这里干活,他好像又找回之前的感觉。   他不是什么废人,就算少了条胳膊,也能当好这个杂货店的伙计,跟正常人一样。   可现在东家告诉他,他不仅能当好伙计,更能当管事?   这是真的吗? 第28章   纪彬从未怀疑过柴力的能力,就跟他从未怀疑过自己手里的绣品能卖个好价钱一样。   到了春安城之后,陈掌柜邀请纪彬住到自己家中,怎么可能让他再住旅舍,甚至找了自己朋友的成衣铺子,帮纪彬卖绣品。   毕竟没有纪彬的黄米酒,他也不能搭上刺史府的生意。   虽然现在只卖过去黄米酒,谁知道以后其他酒类生意能不能做呢。   所以纪彬现在坐到陈掌柜朋友的成衣铺子里,这成衣铺子开在春安城礼宁街上,算是春安城第二繁华的地方,平日里往来的客人不少,算是不错的铺子。   里面不光售卖时兴衣裳,小到腰带,荷包,再有刺绣扇面,还有床单被面,凡是跟刺绣布料沾边的,他们都售卖。   估计都跟刺绣有关,所以铺子名字就叫锦望坊。   纪彬等锦望坊东家的时候,随口问倒茶的小厮:“你们这店名是否取自锦布绣望,茫茫兮无幅?”   纪彬话音刚落,就见掌柜打扮的中年男人走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约莫三十多的妇人。   “是了,正是这句,你就是老陈说的纪老弟吧?果然年轻有为,我是这个店的东家,你叫我张老板就行。”   原来这就是锦望坊张放,张老板。   纪彬起身客气答了句,就见张老板介绍:“这位是锦望坊的老朋友了,今日过来送货,你喊她荆姐就行。”   来成衣店送货,又姓荆?   纪彬下意识道:“可是荆高庄的荆掌柜?”   荆高庄一个庄子都是做布料生意,从养蚕种桑树,再到织布,染布,基本一条龙。   纪彬之前想去买布,但已经被婉拒了。   这位荆姐笑着点点头,却不愿多说,纪彬也不好多言,他今天过来也不是为了买布,还是做回自己正事要紧。   而张老板已经在纪彬带来的绣品了。   这一看不要紧,这些绣品的绣工平平,全靠图样漂亮。   这流云戏水,还有芙蓉百花,更有后面叫不出名的绣品。   竟然都是从未见过的图样,最重要的是,竟然十分适合刺绣。   以张老板多年的功底,一眼就能看出来。   这些绣品只做到鞋面腰带上实在太亏了,若是能做到衣领裙角上,定然极其受欢迎。   毕竟这么好的图样,定然能卖好价钱。   普通的绣品可能看不出来花样的精巧,但其中有两幅的绣娘手极巧,花儿像能开放一样。   丝线也用得漂亮,配色格调高雅,色彩艳而不俗,十分适合贵人使用。   既然是贵人使用,那价格嘛,自然不用说。   “不错,十分不错,这么漂亮的花样,就算在汴京也没有啊。”张老板忍不住夸道,“只有这五十副吗?若是有多的,我全都要。若是绣工都能跟这两幅一样,那就更好了。”   纪彬笑:“刚开始做,只有这五十副,毕竟怕卖不出去,那就亏了呀。”   旁边的荆姐也看了看,赞道:“这样的花样,怎么都不会亏本。画出这样花样的人,真是好心思。”   她做这块生意许多年,也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图样。   不过跟张老板说的一样,若是绣工都跟那幅芙蓉图一样好,那定然能卖大价钱。   当然了,现在的也不错。   谈到这里,纪彬就知道长久生意已经成。   张老板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新奇的漂亮绣品谁不喜欢?   从锦望坊出来的时候,纪彬怀里揣了张五十两的银票,既有之前绣品的银钱,又有下次的一部分预付款。   五十两啊!   这够卖多少货了。   不愧是绣品生意,果然能日进斗金,看着这些银子纪彬知道自己走对路子了。   毕竟在太平盛世,好的绣品比黄金还值钱,在很多朝代等于珠宝玉石。   像南军国春安城这么太平的地方,做绣品绝对是不错的选择。   纪彬在锦望坊门前稍稍停留了会,正好碰到从里面走出来的荆姐,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她就是荆高庄里织布坊的东家。   也是纪彬想合作的人。   荆姐对人很冷淡,看见纪彬也只是稍稍点头,并不愿意多聊。   但纪彬却不愿放过这次机会,绣品的顺利出售也说明一件事,那就是他需要更多丝线跟布匹。   而这两样东西,荆高庄都有。   毕竟是一个县的,买的话比较方便。   纪彬开口道:“不知荆姐最近几日是否有空,可否赏脸去喝杯茶,听说荆高庄织布坊已经有百年传承,小弟实在敬佩。”   这意思就是想谈谈生意了。   荆姐直接拒绝:“抱歉,我去书铺给女学买些东西就要直接回家,实在不得空。”   估计是觉得自己说话太直白,荆姐找补几句:“听说你们杂货店的生意不错,种类也齐全,荆高庄的人都准备去逛了。”   毕竟以前荆高庄的人想买什么东西,都会舍近求远到春安城,现在愿意去邑伊县纪彬家的杂货店,已经是夸赞了。   纪彬笑:“承蒙夸赞。”   话说到这,荆姐就想走了,毕竟没什么事要说。   但纪彬犹豫片刻,又道:“荆姐留步,还有件事想麻烦您。”   荆姐看向他,刚刚看着也不是那么不知趣的人,自己已经出言拒绝,怎么还留步?   纪彬开口道:“我方才听您说,荆高庄有女学?不知收不收已婚女子,我家娘子今年十六,敏而好学,只是邑伊县城都没女学,只好在家自读。”   女学?   还是给自己娘子找女学?   平日里许多男人送自己女儿上学都推三阻四,怎么还有送妻子去学堂的。   荆姐脸色缓和了些,这才道:“回头你带她去我们荆高庄看看,收不收你家娘子,还要女先生说了算。”   纪彬直接应下。   看来回邑伊县之前,还要备点给先生的礼物,这样上门才行。   看看人家荆高庄,不愧是有钱的庄子,连女学都有。   也怪不得人家看不上邑伊县城,都是有原因的啊。   虽说买不到荆高庄的丝线跟布料,但能找到引娘上学的地方,这绝对是好事。   相信引娘也会十分开心。   而且还给引娘买了小毛驴,可以骑着上学。   若是比较远,马匹是不是更快些?   纪彬摸了摸银票,还是要努力赚钱啊,还是不够用啊。   纪彬感慨片刻就回了兰阿巷陈掌柜家中,家中的伙计对纪彬十分客气,应该是被特意嘱咐过。   陈掌柜的四进院子,前面是酿酒的地方,学徒伙计都在这。   后面是家眷的住所,纪彬则在两者中间的客房里住。   刚坐下,另一拨人就找上门了。   在纪彬住到陈掌柜家中之后,兰阿巷渐渐得了这个消息。   先知道的,肯定是跟纪彬合作过的人。   但最积极想见纪彬的,肯定不是他们。   而是那些还没合作的啊。   所以大家掐着时间,知道纪彬已经从街上回来,全都摩拳擦掌,准备好礼物登陈家门啊。   要知道纪彬的杂货店在兰阿巷也算小有名气,毕竟每月两次,每次两大车的货从兰阿巷出发,再到邑伊县纪彬的杂货店,这事情可瞒不住。   苍蝇再小也是肉,再说纪彬的店也不是什么苍蝇肉,而是香喷喷的大鸡腿。   以前可能各种原因没办法去邑伊县,但现在可以啊。   人都在眼前了,还不赶紧去巴结?   所以兰阿巷许多小作坊老板,都拿着样品,捧着礼物过来了。   就算是大作坊老板也有些心动,跟伙计商量了下,让伙计带着样品跟礼物过去,成不成都行,万一成了呢。   一时间,陈家竟然有许多客人上门。   这些客人,还是来找其他客人的。   都是街坊邻居,陈家的学徒们也不好拦着,眼睁睁看着流水一般的人走进来,甚至还有同样做酒坊生意的周家!   这怎么可以!   周家快走,其他人可以进!   纪彬刚算好这次要买多少布料丝线,客人就登门了。   不过这些客人们见纪彬神色如常,似乎早就料到这件事,对这个年轻的东家更加敬佩。   他们像纪彬这个年纪的时候,还什么都不懂呢!   再看看自家子侄,都像什么样子!还不跟纪彬好好学学!   好在纪彬处理得很快,前后没有麻烦陈家太久,但每一家回去之后,都觉得纪彬对他们十分客气,态度不卑不亢,是个值得合作的伙伴。   如果是一家这么说也就算了,但去的二十几家人都这样讲,那就值得深思了。   过来找纪彬叙旧的梁掌柜看着这一幕,拍拍旁边一脸麻木的陈掌柜,开口道:“看到没,你们背着我去找纪彬的时候,我也是这个心情!”   动不动就找纪彬!这样很不好的!   从刺史府刚回来的陈掌柜深切感叹道:“谁能搭上纪彬,谁就能赚钱,你这话说得一点也没错。”   之前他怎么也不敢想,自己会成为刺史府酒水供应之一。   但凭着纪彬送过来的黄米酒,凭着那酒的好味道,他们酒坊有了开设以来最大的买卖!   没看到同在兰阿巷的酒坊周家,听说这事脸都绿了。   他们两个酒坊以前规模差不多,如今自己直接赶超他们,是谁都会不爽啊!   这是刺史府的酒水供应啊!他家的酒要被春安城各家达官贵人品尝之后,若是哪一种得了谁家的好?   不敢想不敢想,跟做梦一样。   估计这个消息传出去,他陈家的门口都要被踏破,当然了,找的不是他,而是他家客人纪彬。   陈掌柜瞬间庆幸,幸好邀请了纪彬住自己家中,可以直接把同做酒坊生意的人全部轰出去!   千万不能跟他抢财神爷! 第29章   纪彬在春安城这几天,手里多了无数样品,更有无数礼物,都是想寻求合作的。   毕竟谁不想分杯羹,知道酒坊陈掌柜因为纪彬又得了刺史府的生意,这下来的人更多了。   纪彬原本想搬出去住,不给陈掌柜添麻烦,但现在的陈掌柜怎么可能让他走,甚至安排了两个学徒充当小厮,还能给纪彬介绍来人是谁。   这样的态度,让所有人都明白一件事。   陈掌柜做刺史府酒水供应之一,肯定得了很多钱。   恨不得把纪彬当财神爷啊!   其他人着急见纪彬的时候,此时的纪彬正在春安城有名的王楼店子,跟梁老板等人吃饭。   梁老板,赵掌柜,还有香料詹明,脂粉刘家,酒坊陈家,首饰金家。   再加上纪彬,几个人坐了个包厢。   首饰金家笑:“如今多少人想见纪老弟却不得门路,还是我们几个聪明,第一个找上门。”   梁老板撇嘴:“明明是我第一个来的。”   “都一样一样。”刘家敬了梁老板一杯酒,梁老板也喝下去,刚刚说的算是玩笑话。   说实话,当然谁都没想到下面小小的邑伊县,竟然能有那么多生意,赚那么多钱。   现在的邑伊县显然是他们的大客户之一。   更别说大家看重的是纪彬这个人,有他在,绝对有门路。   纪彬笑:“如今太平安稳,下面县城自然有富余,只是物品价格失衡,这才显得大家买不起东西。”   村里养的鸡鸭鹅还有小猪仔,如果能赶到春安城,那价格至少翻两倍。   如果农家人自己吃,那就很便宜。   这就跟乡下种的果子烂到地上都没人捡,城里却要花大价钱买是一样的。   古代的乡下与现代不同,农作物,自己养的牲畜,都是别人想象不到的低价,毕竟你让他们卖给谁?   卖给邑伊县的饭馆吗?人家自有自己的供应商,而且体量小,用不着那么多。   卖给春安城吗?古人不愿离家的思想很重,更不要说走好几天的路去卖猪肉卖羊,路上若是再有什么意外,那东西就没了。   所以乡下人自己养的东西都是自己吃,便宜得很。   但是带了点技术的东西,比如衣裳首饰脂粉,这些东西乡下人自己造不出来,所以就会很贵。   这就是纪彬说的价格失衡。   乡下东西运不出去,城里东西运不出来,肯定会造成这样的结果。   纪彬发现了这一点,首先推出去的东西就是黄米酒。   不过黄米酒的受欢迎程度,还是超乎所有人预料,这就是个好的开始。   他相信盛世的刺绣,依旧能带来丰厚利润。   这也是他下一个经营的重点。   酒楼里觥筹交错,纪彬发现自己跟这个世界融入的更深了。   酒桌上几人都是做生意的,就没冷过场。   纪彬还在跟詹明说,多谢他从西域带来的葡萄干,十分好吃,他家娘子很喜欢。   话说着。   梁老板看了看外面道:“月亮起了,要不要找几个唱曲的。”   晚上的春安城也是热闹非凡,仙桥洞不少唱曲的女子已经身披纱衣出来做买卖,当然了,往再边上,还有其他娱乐活动。   梁老板此时说的娱乐活动,绝对不是单纯的唱曲。   纪彬愣了下,立刻摇头:“没什么兴趣。”   谁知道他这么一说,大家轰然笑了,这会才发现,纪彬就是个年轻人啊,脸皮竟然薄到这种程度。   倒是香料詹明帮他解围:“不要说那些乱七八糟的,咱们就是单纯喝酒,给纪老弟送行。”   纪彬摸了摸脸,好像真的有点红啊。   先不说他已经有娘子,就算没有娘子,也不会参与这种活动。   如果人不能自制,那跟禽兽有什么区别。   纪彬笑着举起酒杯。   今日这顿饭确实是为他送行。   明日他就要借着送货的马车回邑伊县。   这次的货物种类更多,品种更加齐全,单是各种绢花就上百种模样,春日戴的,夏日戴的,颜色不一,看着跟真花一样。   更有衣料十几种,春安城最时兴的衣裳料子都在这。   其他算盘,扇子,小孩玩具,品种更是齐全。   算起来有上千种物件,上万个货物。   都是这次定下的。   怪不得都喊纪彬叫财神爷,这喊得竟然没错。   第二日一早,纪彬就跟着启程,昨天喝酒头还有点疼,干脆靠在车上又睡了会。   等醒了之后,干脆闭上眼想想接下来的事。   回到邑伊县之后,首先要招两个伙计,毕竟现在货品翻倍,他也不能经常在店里,必须招两个人才行,最好招一个识字的。   不晓得现场好不好找到。   回头等店里人多了,柴力也能跟着自己,两人出去谈生意更妥帖。   这是第一件事。   第二件事则是引娘上学。   给荆高庄女先生的束脩都已买好,只等邑伊县的事处理完,就带着引娘去荆高庄拜会。   最后一件事则是绣品。   纪彬自然知道这些绣品的潜力,更知道找好的绣娘有多重要。   这次的绣品里面,高娘子跟徐娘子两个的绣品价格,是普通绣品的十倍还要多。   他那五十两,大多数都是这两位赚得钱。   所以给她俩的价格要单独提高,不仅如此,还要把这个消息放出去。   上次引娘的姐姐嫂子们不是也想做活?   那就把消息传到引娘娘家村里,谁想做都可以来试试,从中找厉害的绣娘,也是个办法。   说起引娘的娘家人,虽说纪彬不喜欢姐姐嫂子,但看在岳父岳母的面子上,自然不会多说。   毕竟他们最难的时候,岳父岳母也有帮衬。   只要引娘的姐姐嫂子做得不过分,他就不会计较太多。   反正现在不着急,什么都可以慢慢来。   宽大的太平车停到杂货店后门,后门半开着,里面坐着四五个货郎。   没有贼人刚从这里面溜进来,毕竟货郎们彼此认识,前边还有个凶煞的单臂男人,谁不长眼敢打这个杂货店的主意啊。   纪彬从车上跳下来,就有眼尖的货郎看到了。   许久不见的蔡运先打招呼:“纪彬,你回来了!这次去春安城带什么好东西了?”   纪彬笑:“春安城都时兴的绢花,还有一些好烟叶,新茶,都是好东西。”   来这歇脚的货郎们也出来帮忙卸货,看看这货物的包装,就知道这次的货物肯定更好了。   大家七嘴八舌讨论。   “你们都不知道,以前我去村子的时候,虽然受欢迎吧,但跟现在完全不同。”   “谁不是呢,都缠着我要最新鲜的东西。”   “对对对,上次遇到隔壁县的货郎,他们看到我货架上的东西都惊了,连连问我在哪买的,多少钱。”   “哇,听到价格的时候,是不是震惊了。”   “是了,有人还想去杂货店进货啊。”   “啊?那直接去春安城啊?”   “他一个货郎去春安城,人家也不给这个价啊。再说紧俏的东西,也不会给他。”   这都是实话,毕竟像纪彬这样,能谈个好价格,又能给他们方便的店铺,实在少见。   等货物搬好,纪彬让人去隔壁买了茶点,让运货的跟货郎们一起吃。   柴力等人少些了,开始讲最近店里的情况。   其实也没什么事,大家已经习惯独臂的柴力,知道他只是沉默了些,并不算凶。   再有柴力堂弟捕快柴尺照看,店里跟平常一样,出货进货也都差不多。   按照纪彬说的,有人过来送货,只要合适就留下,直接给钱就行。   有货郎拿货,那还按之前的做法,一切都跟平常一样。   纪彬点头,他是极信任柴力的,而柴力也没辜负他的信任。   他坐下歇了歇,就讲起接下来的打算。   以后每月初一,十五,都会有春安城的太平车过来,时间确定了,每次车走的时候,纪彬会把下次要的货单给他们带回去,再来送货的时候也是如此。   只是十五的时候,不仅要给货单,还要给黄米酒,单独给酒坊陈家。   这些事情说完,纪彬喝口茶,说起最重要的事。   “店里准备招两个伙计,你觉得什么样的人合适。”纪彬开口道,“若是有你之前的同僚,也可以介绍过来。”   在纪彬走的时候,柴力被柴尺提点过,已经不抗拒招人的事,只是没想到纪彬还想要退下来的将士。   不过像他这种比较少了。   柴力道:“边关屯兵不少,不是像我这种伤的,基本不会回来。招人的话,只要肯干活,别的也没什么。”   纪彬有些遗憾,果然像柴力这种帮手可遇不可求。   纪彬只好点头:“好吧,我打算招一个能写会算的,再招一个年轻肯下力的。也不知道好不好找。”   谁知道说到这个,柴力反而笑了:“只怕消息传出去,应征的人会极多。”   能在县城店铺干活,这都是好活计,更不要说像纪彬杂货店这种生意兴隆的店面。   纪彬将信将疑,卖力气的还好说,能写会算的比较难吧。   毕竟在他们这种偏远的小县城,会写字的人不算多。   谁知道第二日刚将消息传出去,就跟柴力说的一样,应征的人几乎踏破门槛。   比来买东西的人都多啊。   纪彬深切感慨,古代的工作职位果然太少了。   特别是肯吃苦的年轻人,全都踊跃的很,甚至还有人说,就算不给工作也行,能不能在他这进货当货郎。   这有什么不能的,纪彬直接应下。   选了两日,最后定了克曹乡苦出身的徐杰,不过十八岁,家里有病重的母亲,还有年幼的弟弟妹妹。   不是纪彬吃卖惨这套,而是克曹乡的徐木作听说他招人,主动说了徐杰的情况,都是一个乡的,想给他找条出路。   现在徐杰家里有姐姐姐夫照顾,他只要出来挣钱就好。   剩下能写会算的人,倒是寻了三日,最后是王知县推荐,他远方亲戚表舅,今年六十,以前在宿勤郡给人当账房管事。   那家人刻薄,年纪大了,表舅就被辞退。   表舅回乡之后,王知县也有多照顾,听说纪彬招能写会算的,就让柴尺去说了声。   还特意嘱咐了,能用就用,用不成也没关系。   但纪彬见了那位老人家,其实身体还算硬朗,只有一个出嫁的女儿。   好在女儿女婿把他接回家,照料的还算不错。   他来纪彬这里做工,晚上外孙子再把他接回家,反正都住在邑伊县,也不算远。   这样一来,杂货店的人已经招齐了。   比纪彬想象的快很多。   周账房跟徐杰已经来上工了,有柴力带着,一切都在慢慢熟悉。   但三个人的工钱不太一样。   柴力如今已经是柴管事,一个月两钱银子,再加餐补五十文,每月可以休息四天。   周账房每月一钱银子,餐补三十文,月休四天。   徐杰则是每月一百五十文,餐补二十,月休四天。   按照南军国如今的市价,一两银子约莫值两千文,一钱也就是两百文左右。   跟纪彬那个时候的古代有些差别,但这些价值都会上下浮动,按一两等于两千文来说,在这里是比较准确的。   柴力的月钱不用说,放在春安城那也是高的。   但纪彬觉得,柴力做的事多,而且还护着杂货店的安全,给这个价钱绝对是他赚了。   账房倒是还好,毕竟这个年代能写字能算术,还会记账的,这都是技术型人才。   再说还有餐补,已经十分不错。   反正周账房是满意的。   最后的徐杰给的钱最少,可在乡下他只能种地勉强维持生计,被送过来的时候还有些拘谨,一切都要从头教起,算是这里的学徒。   纪彬虽然有心照顾,但财不外露这个事还是懂的,他给大家月钱开的极高,那就是害人害己。   当然了,柴力的月钱自然是保密的,只有他们两个知道。   处理完这些事,纪彬把从春安城拿的新茶给柴尺送过去,算是感谢最近的帮忙。   但柴尺一看那茶,就明白了。   当天又出现在王知县的桌子上。   这让王知县不知有多感慨。   瞧瞧这纪彬,再看看自己子侄,没法比啊。   上次柴尺送来的酒也不错,怎么会有这么会办事的小子。   若是他能科考,也是个人才啊。   可这生意再做大些,他就不能装作看不到,要催一催农户转商户了。   王知县又看看这新茶,叹口气,算了,何必为难人呢。   等等再说吧。   此时不得不说的就是。   古代士农工商,士不用说,简单来说就是当官的。   其下是农,然后工匠,最后是商人。   按照这个地位来说,如果纪彬从农户转为商户,那就是连降三级。   在古代这种级别是有用的。   比如有些严苛的朝代,商人甚至不能科考,当然南军国没有这个条例。   可商人的穿戴却是有规定的。   也是南军国商业还算发达,对这个管的不严,若是严格一些,春安城那些作坊老板们根本不能穿那么好。   而农人要更受尊敬些,至少很多重税就不会降到农人头上,而是摊给商户。   逢灾年徭役,征兵,又或者改税,定然是商户要挨一刀。   所以如果把纪彬的农户转为商户,以后的纪彬会处处受限,地位还低。   现在王知县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不催促他办户籍,就是优待了。   并非是王知县吃了纪彬的茶才不管,而是只要生意不算太大,他都不管的,何必要为难下面百姓。   城里那个做酸菜鱼的,一点也不懂变通,王知县也没让人催过。   这种现象在南军国很多地方都有,不是王知县这独一份。   可纪彬却明白,现在他的生意还算小打小闹,所以王知县可以不管。   但等生意再做大点,那就不得不管。   此时的纪彬正拿着布料回纪滦村,都是裁剪好的布料,回去就能让引娘分给大家。   可这次不是五十份,而是五百份。   所以需要的绣娘会更多。   最好多一些像高娘子,徐娘子那样技术高超的绣娘。   纪彬相信,有铜板的诱惑下,不少人都能练好绣工,从低级活计接高级活计。   给大家一些时间,他们这里就能稳定供应质量好的绣活了。   纪彬到家的时候,引娘正在院子里看书。   之前买的几本书引娘学了一半,但纪彬不在家,她就学不来新字,只有认真练习之前学过的。   纪彬走近,就看到引娘拿着毛笔,方方正正地写了个漂亮的字。   “写得真好看。”纪彬刚开口,就见引娘带着惊喜的眼神抬头。   “纪大哥你回来了!”引娘站起来,赶紧迎接纪彬。   纪彬这次离开家十几天,去的又是春安城,自然让人担心。   见纪大哥好好的,引娘也就放心了。   纪彬走进去,看着引娘写的字,开口道:“引娘,你想去学堂吗。”   学堂?   引娘看向他:“你之前不是问过,邑伊县的私塾不收女学生。”   纪彬点头:“但荆高庄有女学。”   纪彬大概讲了荆高庄的事,又道:“她们庄子做的都是养蚕,织布的活计,女子也多。那的女学还不错。只是去那边上学,骑驴都要大半个时辰,来回的话时间更久。”   “我愿意的,就算走路也愿意。”引娘立刻道,说完好像觉得自己有些着急,“去那读书贵不贵?”   纪彬笑:“银钱不是大事,只是辛苦你了。回头咱们寻摸个小马,你若是能骑马就好了。”   骑马?   马是多金贵的东西啊,她有头小毛驴已经很好了。   引娘摇头:“我可以的,也不怕辛苦。”   如果是以前的引娘,或许没有那么多想法,可是她认识了纪彬,从纪彬身上引娘似乎明白读书的作用。   或者说,她好好读书,或许就能跟纪大哥一样厉害?   引娘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有点贪心。   明明生活已经够好了,别说纪滦村了,就算放在她娘家的村子,她的日子过得也是数一数二。   可她还是想要更多,纪大哥非但不觉得她贪心,还鼓励她要什么直接说,还送她去读书。   纪彬似乎看出来引娘的不好意思,笑道:“你才多大的年纪,不要想那么多。你看我带了什么回来。”   这次从春安城回家,又从詹明那拿了不少西域的葡萄干,还有那边的梨条,汴京的樱桃煎,腌兔肉。   纪彬看引娘就跟看妹妹一样,自然不会计较这些事。   而且有引娘在,真的帮了他不少忙。   纪彬跟引娘在院子里拆点心,每样尝两个,就换一种,一连换了十几种,让路过的邻居直咋舌。   外面怎么会有那么多新奇的小吃。   还全被纪彬买回去哄媳妇儿。   瞧瞧人家。   现在的纪滦村似乎也有些不同,以前许多人连邑伊县都不想去,毕竟去了也不知道做什么,似乎天然对未知的事物恐惧。   但看着纪彬在外面发财,不少年轻人也想出去试试。   可大多灰头土脸的回来,一分钱没挣,反倒亏了不少钱。   纪彬他继母几个儿子都是如此。   所以众人看向纪彬,那就更尊敬了。   不到半刻钟。   纪彬又带着点心果子回家的事就传遍纪滦村,不少人家蠢蠢欲动,想去纪彬家串门。   主要吧,想问问那绣活生意还有没有。   别看大家做得不多,但那都是白来的钱,手下瞬间就宽裕些。   既然吃到甜头,自然想再吃啊。   最近一段时间,引娘在村子的待遇越来越好,都是因为这些事。   可是纪彬没有喊,大家不好贸然过去。   纪彬当然知道大家的想法,想赶紧赚钱。   可现在有比绣品更重要的事要做,等他休整两日,就要带着引娘去荆高庄啊。   不办好入学手续,他这个家长根本没心情赚钱好吧。   这两日里,纪彬把带回来的东西放好,算是好好休息。   等要出发去荆高庄之前,这才单独把束脩拿出来。   束脩装在一个漂亮的礼盒里,纹路大方简洁,却带了些书香气息。   里面是各类干果,还有不错的笔墨纸砚,更有红封荷包一个,里面装着二两银子。   这份束脩可以说诚意满满。   纪彬又让引娘带着自己平日里写的字,还有念过得书,如果女先生考究,她也能答上来。   谁知道要出发那天早上,家门口突然多了个血糊糊的东西。   纪彬刚出家门就被吓了一跳。   把死了动物扔到自家门口?   这是什么意思?   纪彬皱眉,刚想把这东西扔到一边,忽然被引娘拉住:“你看,这兔子是不是被咬死的。”   咬死?   纪彬这才前去查看,果然看到几个血窟窿,确实是被咬死之后扔到自家门口。   既然是咬死,那就不是人做的了?   纪彬跟引娘对视一眼,同时道:“狼大狼二?!” 第30章   纪彬蹲下来看看,野兔身上的痕迹不多,基本是咬到喉咙直接毙命。   也就是说狼大狼二在野外生存能力还不错。   纪彬看了看周围,又见血迹还算新鲜,应该是天还没亮,避着人送过来的。   没想到两个小狼崽儿还挺知恩图报。   这是知道他回来了,所以打了兔子给他和引娘吃?   引娘这才把野兔收到厨房,脸上也有些高兴,对纪彬道:“等我们回来了,就焖野兔肉吃。”   “嗯。”纪彬拿水冲了冲门前的血迹,没想到大早上就有好事发生。   估计今天也会很顺利吧。   从纪滦村出发,要往北走能到荆高庄。   纪滦村的西边则是延绵的大山,整个村子算是在离山不远的地方生活,吃的水也是山上流下来的。   纪彬想,也许这就是他们村子附近酿黄米酒好喝的原因?   毕竟山泉水的滋味会不一样。   不过边走,纪彬边看后面的大山,他知道山下还有荒地,毕竟那里土地贫瘠,没什么人愿意去种。   也不知道买下半座山,再加上山下大片荒地,需要多少钱。   纪彬摇摇头,现在还早,身上没几个钱,想买的东西却很多。   不过这山这地一定要买到手。   他最近在研究南军国的律法,如果买了足够的土地,那就是绝对的农户?   也不知道这个操作能不能行,回头要找柴尺商量一下。   其它的事先放到一边,纪彬牵着驴,驴上坐着引娘,两人已经往荆高庄的方向走了。   这段路的人不算太少,也有零零散散的农户,相对来说还算安全。   走了约莫大半个时辰左右,已经靠近荆高庄了。   远远看着桑树环绕,绿树成荫,虽然只是二月底,但有些桑叶已经可以采摘。   看看人家庄子,不愧是出名的富裕地方,人人有活干,人人戴新花。   不过纪彬看着那些绢花怎么有些眼熟,像是他店里的东西。   纪彬好笑地摇摇头,荆高庄虽附属邑伊县,但一向看不起邑伊县城,怎么会去那边买东西,这定然是在春安城买的了。   庄子忽然来了外人,不少村民都看过来,听纪彬说明来意,这才带着他跟引娘去庄子上的私塾。   这私塾从外面看着就漂亮,两间房子,一边是女子私塾,另一边是男子私塾。   两边课业倒是差不多,反正都是给八到十六岁的学生启蒙,若是想科考的,会送到春安城念书。   纪彬谢了带路的人,引娘有些生怯,但跟着纪彬有段日子,也跟着感谢,看起来极有修养。   等纪彬被带进私塾的休息处,迎过来的女子道:“你们稍等一会,夫子一会就来。”   等夫子荆书兰走进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少年夫妻低头私语。   男子看起来丰神俊逸,目如点漆,嘴角始终带着淡淡笑意,低头跟身边的女子说话。   这女子看起来清秀可爱,眼神不如男子那般坚定,可灵气十足,虽还未长开,但看着就会是个小美人。   邑伊县竟然有这样的人物?   荆书兰不清楚罢了,若是再早之前见到引娘,只会觉得她胆小得很,如今被娇养在家里读书写字,还分派活计,气质自然悄然变化。   荆书兰轻咳一声,见男子反应过来,微微点头。   纪彬见来者约莫五六十岁,神态斐然,行动间颇有风度,心下已经了然:“见过荆夫子,我是纪滦村人士,这是我家娘子,之前听荆坊主提起这里有女学,受坊主提点,特来拜会。”   这件事荆坊主跟荆夫子提起过,否则她也不会来见外乡人。   荆夫子把注意力转到引娘身上,问了她名字年龄,又问了读过什么书,会写什么字。   这些问题纪彬在来之前都交代过,引娘自然对答如流,还把自己最近写的字拿给荆夫子看。   纪彬见夫子的神色,就知道这事能成。   荆夫子听完,微微点头:“不错,你学东西很快。”   引娘不好意思地看向纪彬。   这还是除了纪大哥之外,第一次有人夸她学东西快。   荆夫子看着他们两个,也觉得神奇,就跟荆坊主说的一样,很少看见丈夫送妻子来读书的。   而且看样子还是纪彬一手促成,没有什么目的,就是想让引娘读书。   这样的男子还真是少见。   但想想纪彬一个人把生意做的那样好,也就不奇怪了。   等事情问的差不多,引娘入学的时间也就定下了。   现在私塾还没开学,要等到三月初八,也就是春试结束之后,荆高庄的两个私塾才一起开学。   到时候引娘直接过来就行。   引娘的名字已经登在学生册上。   纪彬见此,嘴角的笑意真诚了些,再次谢过荆夫子,又把备好的礼物给引娘,让引娘去拜师。   古代对拜师尤为重要,这拜师礼也是要夫子同意之后再送上。   一番礼节过后,宣引兰,引娘,已经是学生了。   引娘眼中明显带着兴奋,拉着纪彬袖子道:“我真的可以上学哎。”   纪彬笑:“当然可以,只是路上辛苦了点。”   “不怕的。”引娘努力点头,“还有小毛驴呢。”   当时买小毛驴的时候,只想着让引娘赶集的时候方便点,没想到竟然成了学习用的交通工具。   从荆夫子这里离开,纪彬跟引娘都没看到荆夫子好奇的目光。   她今年六十三,在荆高庄出生,又跟着爹娘去了苏杭,再嫁到汴京,如今又回到故乡。   去过那么多地方,也见过那么多人。   还见到像纪彬这样的小孩,实在有趣。   就凭他对妻子那般尊重,自己也会让引娘过来上学,再说引娘确实是个有灵气的小姑娘。   离开私塾,纪彬跟引娘看了看周围,再次感叹荆高庄的繁华。   不过做织布生意的,销路又那么好的,肯定不会穷就对了。   纪彬又看了眼人家的织布坊,可惜了,那么多布匹,没有一个能卖给自己。   纪彬跟引娘没有多逛,他们荆高庄排外,如果随便乱逛的话,估计会让人心生不满。   这回去的路就很快了。   纪彬却总觉得身后有什么东西跟着。   几次回头,又是什么也没看到。   不过小毛驴倒是敏锐发现个毛茸茸的尾巴。   狼大狼二竟然在后面跟着?   纪彬狠狠心,就当什么也没看到。   狼越长越大,如果硬留在自己身边,对自己,对狼大狼二,对村里人都不负责任。   回到家后,引娘还是很兴奋,仔细把书收起来,准备给自己做个小包,可以放书本跟笔墨。   她见过同村的书生,还有作为秀才的三姐夫,他们都有那样的小包。   以前觉得这些事跟自己没关系,可现在就要上学了啊,估计跟母亲说了,她也会张大嘴巴不敢相信吧。   两人出门一趟,又回来,这都被村里人看在眼里,可此时有些忍不住。   纪彬这次回来,到底有没有活计啊。   跟纪彬家最熟悉的王大娘先过来试探问了句,见纪彬正在切兔肉,口水直流,不过还是没忘正事:“纪家老大,上次做的绣品,好不好卖啊。”   纪彬笑:“还行,王大娘有事吗?”   “有有有,上次的活还有吗?”王大娘直接问道。   “有的,今天下午想做活的可以过来了,只是价格会有点变化,全都按照绣工高低来分。”纪彬说道,指了指房间里,“这次带来的活比上次还要多。”   纪彬把兔肉收拾得干干净净,用他带回来的大料一炒,再一焖,绝对是顿好饭。   王大娘都来不及馋这口兔肉,立刻去村里说这个好消息,中午吃饭的时间,全村人都知道了。   村里隐隐透着兴奋。   上次赚到的钱还在手里没舍得花,这次又来活了。   最高兴的还是高娘子跟徐娘子,她们两个的绣工好,完全可以接最赚钱的活计。   而纪彬家里,引娘不好意思地吃着白米饭跟兔肉。   她刚刚只顾着高兴了,等反应过来,纪大哥已经把午饭做好,连米饭都蒸好了。   她竟然只要坐下来吃就行。   哪有她这么懒的媳妇儿啊。   纪彬倒是觉得没什么,反正做饭这事,谁有空谁就做。   想他刚来的时候米饭都不会蒸,还不是引娘给他做饭吃。   两个人气氛十分融洽,纪彬又道:“这两天你捎个信去娘家,问你姐姐嫂子愿不愿意做绣活,愿意的话让她们过来一趟。”   引娘手顿了顿,原来上次的事纪大哥还记得,重重点头。   纪彬又交代几句,堰河村绣活好的都可以来,只要绣活好,就有活做。   这次做绣品,质量肯定要提高的。   不过纪彬有心把这件事交给引娘来做,也就说的多了些。   一会等众人来了,自己在旁边照看着就行。   中午饭刚吃完,就有人陆陆续续来纪彬家中。   这次跟上次有些不同,引娘已经知道谁家绣活好,谁家夸大了自己的功底,所以分配的时候心里有数。   毕竟有些人做得不行,却硬要接很难的绣活,做出来的东西也不尽如人意。   这种都是要把关的。   忙了一个多时辰,纪彬家里才清静。   但绣活最好的高娘子跟徐娘子却被留在最后。   两人隐隐从对方眼中看出兴奋。   不给她们绣活,那肯定是有其他的事,而她们两个技艺高超,定然是有更要紧的活。   说不定价钱更高呢。   只剩下她们两个的时候,引娘看了看纪彬,这才开口道:“我知道两位娘子的针法好,配线的功底也厉害。无论花样上写了什么颜色,都能给配出来。”   高娘子笑:“我自幼就学刺绣,懂蜀绣的皮毛,颜色一道自然漂亮。”   徐娘子也说:“针法就是细致活,我做的稍慢,但很仔细。”   “嗯,所以想请两位绣的东西要更难些,当然价格也更高。”引娘把早就准备好的两张图拿出来,都是纪彬画的,什么花样,什么颜色,都写的清清楚楚。   这两幅绣品面积都要大些,应该是裙角的图案。   浅色的杏林,还有灵动的春燕,在裙角的位置缓缓移动。   天啊,这样的图案若是做成裙角,那女子走动的时候,该是多么漂亮。   另一个是竹子兰花在衣角蔓延,生机勃勃,高雅大方。   若是男子穿上,谁都要夸一句名士风范。   引娘道:“这幅叫杏林春燕,另一幅叫竹兰园。你们可能绣好?”   纪彬在旁边听着,默默喝茶,心里却觉得引娘学得有模有样,还挺厉害。   高娘子跟徐娘子仔细看了,一同点头,她们可以绣的,就是时间稍长,至少要二十天。   毕竟这绣品确实大,而且针线更复杂。   既然她们能做,那引娘就要说价格了。   “这两幅绣品做好了,可以给到八百文。”   引娘语气如常,但两位绣娘的神色带了震惊。   八百文?!   这是什么价格?!   莫不是在开玩笑?   两个加起来,都能有八钱银子啊!   怎么可能?!   她们两个同时看向旁边的纪彬,毕竟这活都是纪彬给的,会不会是引娘说错了?   纪彬却点头:“是的,一幅八百文。你们的绣工好,所以会有这个价格。但出去不要乱说。”   毕竟其他小绣品,最多也就几十文。   到她们俩这里,直接升到八百文!   这价格差别太大了!   两人一时间竟然不敢接了,毕竟这么贵重的东西,若是绣坏了怎么办?   八百文啊,就算在邑伊县城做工,一个月也拿不到这么多钱。   她们要是日夜赶工,一定能在半个月内绣好!   想想这个价格,谁会不心动。   引娘收到纪彬的提示,开口道:“绣的慢也没关系,不要熬坏了眼睛,以后的活计还多着呢。”   高娘子先深吸口气,让自己努力镇定下来。   是了,先做好手里的绣品再说,若是做好了,做多了,她家是不是也能盖新房。   她还能给家里孩子裁新衣,还能跟纪家一样天天吃肉,顿顿吃白米饭。   说不定还能学着引娘,有根漂亮的流苏银簪?   高娘子跟徐娘子抱着手里的布料跟丝线离开,两人虽然都没说话,可心里打定主意了,一定要拿出最好的针法,一定要把这份钱挣到!   与此同时,纪彬又带来活计的消息传到引娘的娘家堰河村。   宣家也变得极为热闹,都是想问问绣活的事。   若是能跟着做一两个补贴家用,那该多好啊。   很多时候农家人家里穷苦,并非因为懒惰,而是找不到门路而已,若是有门路,勤劳的劳动人民肯定会用心去做的。   但这也太用心了吧。   纪彬去里长家的时候,发现里长家的女眷们全都在做绣活。   能接活的在做赚钱的活计,绣工还不行的在练习绣工,让他看的有些傻眼。   这让纪彬心里隐隐有些触动,大家一起赚钱的感觉真的很不错。 第31章   纪彬来里长家中,不少人都在热情打招呼。   里长家人口众多,他今年五十四岁,有三儿一女,都已经婚嫁有了子女。   所以这家热闹程度不低于引娘的娘家。   而且他家还未分家,四排房子正好围成一圈,院子里也热闹得很。   上次纪彬跟继母儿子纪五处理偷窃未遂的事,就是在这个院子解决的。   纪彬手里提着点心果干,再有些烟叶,都是送给里长的。   说是感谢他家照顾引娘,自己不在家时,幸亏有里长照应。   这话说的有几分真,但他这一趟倒是不至于。   毕竟以纪彬如今能赚钱的手腕,村里谁想做绣活,都要对他客客气气的。   引娘虽是嫁过来的新妇,但她说话也是很管用的。   纪彬这次来,是想商议另一件事。   里长也看出来了,笑呵呵的:“哎呀,纪家老大真是客气,咱们都是一个村的,哪用得着啊。”   纪彬道:“不过是个小零嘴,给孩子们尝尝。”   谁家不知道,纪彬带回来的小零食最是新鲜,跑到邑伊县都买不到的。   上次有个娃娃帮了引娘的忙,引娘给他几个小果子尝尝。   那小果子看着普普通通,吃起来却酸酸甜甜,让人回味无穷。   一问价格,好家伙,竟然是从西域买来的。   这种事还不止一次,所以院子里的娃娃们一听这话,小脑袋都探进来了,满脸写着想吃。   这让里长不好意思得很,他家条件已经算不错了。   可谁家能让娃娃们天天有果子吃啊。   就算邑伊县的人都不行好吧。   纪彬却把几包果子放桌子上,等孩子们闹过之后,里长就让他们抱着点心出去玩。   两人说起正事。   纪彬要说的事却让里长心花怒放。   原来是这么回事。   之前纪彬收黄米酒的时候,里长家里就有不少,味道也是极好。   所以他找上门,就是想问问里长愿不愿意再酿些酒。   这能不愿意吗?   之前酿酒只是自家在喝,现在却能卖出去。   说实话,看着纪彬赚钱谁不眼红?   如果能跟着他赚钱,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里长笑得脸上皱纹都聚一起,满口应下:“自然可以,只是要酿多少合适?”   纪彬道:“两斤的小坛,一月可要五十左右。”   那就是一百斤?!   纪彬又道:“时间越久,要的越多。”   这并非虚话,现在只是刺史府在要,所以他可以用零散的供应来满足。   但是刺史儿子都爱喝的酒,其他人会不买吗?   到时候定然供不应求,所以他要提前做好准备,选来选去,里长家最为合适。   里长精明强干,子女孙儿虽多,却管教得极好,虽说家里也有小矛盾,可比起自家兄弟分家来说,他家几乎能拧成一股绳。   黄米酒的制作交给他们最合适了。   反正纪彬说完这话,里长已经有些激动。   要是在以前,里长可能还会犹豫一下,可看着纪彬在邑伊县的生意,再看看现在的绣品买卖,他要是不答应,那就是傻子。   多的是人想跟纪彬合作啊。   不过一百斤左右的酒,他家还能放下,以后估计还要专门建造酿酒的地方。   但这都是以后的事了,暂时不用着急。   纪彬跟里长已经达成合作,他们酿酒度数低,也不用专门去官府报备。   这里纪彬就要感叹,幸好穿到商业发达,各种条例还算宽松的南军国,如果穿到其他严苛的朝代,哪敢酿酒卖啊,就算度数低也不行。   这个合作里,纪彬占五成,里长占五成。   里长家负责酿酒,纪彬负责销售,得来的收益自然五五分账。   两人对这个结果都非常满意。   事情谈妥,两个月后第一批黄米酒就能酿造出来。   现在天气暖和,说不定一个月就可以,不过这个不着急,纪彬从下面收的黄米酒还能应付两三个月左右。   里长再次感叹,人家纪彬事事想的周全,连几个月后的事都想到了。   怪不得人家能赚钱。   不过现在赚钱的买卖有他们一份,那自然是好事。   两人又寒暄几句,纪彬想到纪滦村后面的山,那山不算高,但土地贫瘠,跟山下肥沃土地相比,实在没什么用处,所以常年荒废。   纪彬道:“有件事想问一下,咱们后面的纪文山是否有主?若是无主能否买卖。”   这事里长最熟,开口道:“后面属于荒山,但面积极不小,山上山下合起来有一千二百亩。”   “纪文山现在无主,可以买卖,只是地方大,价格也贵,除非让邑伊县的杂事官来丈量,你想买多少,让他们量多少。”   纪彬道:“里长可知道其中价格?”   “约莫150文一亩,若是买的多,那自然便宜。”里长算了算,“要是都买下,加上各种文书费用,约莫需要一百两。”   一百两?   这价钱竟然没有想象中要多?   他以为肯定要四五百两银子。   见纪彬面带惊讶,里长道:“咱们这土地不贵,这又是荒山,再说一百两可不是小数目。”   纪彬恍然,是了,这一百两对许多人来说,已经是天文数字。   而且大多数人买这么多地做什么?   若是开荒种田,又是一大笔费用。   也就是说,买地不算贵,但要是种点东西,价格就不一样了。   可他不同,他买地就没想种东西,只是规避商户身份而已,这样看来,这一百两非常值得。   不过纪彬想了想,自己以为地价贵也是受后世影响,后世人多,古代人少,地可不就不贵嘛。   说是不贵,但让他现在拿出一百两出来,纪彬身上也没有。   虽说有上次刺绣的五十两银子,可进进货,买买东西,又买了些绸缎丝线,杂七杂八的收入支出加起来,纪彬身上约莫四十五两银子。   对寻常人来说,这些钱定然算多的了,可对纪彬来说却不够。   想要当农户,不当商户,这一百两银子,他是掏定了。   不过算着接下来的收入,只要把下批绣品跟黄米酒卖掉,他应该就有钱了。   纪彬算明白这笔账,觉得赚钱越多越不够花,这是怎么回事?   不过没关系,日子还长着呢。   纪彬正要拜别里长,就听见外面匆匆忙忙地,隔着关闭的厅堂门道:“里长!不好了!咱们村子的人要跟其他村子人打起来了!”   什么?!   要打起来了?   里长立刻起身,好好的怎么就打起来了。   纪彬原本不想凑热闹,就听来人道:“纪彬你也去吧!跟你家也有关系!”   ???   跟他家会有什么关系?   不过他家房子离村口比较近,谁知道会出什么事。   纪彬想到只有引娘一个人在家,脚步立刻快了很多。   纪彬跟里长都没到村口,就已经听到吵架声。   “这是我们村,你们过来做什么?!”   “你们村?你讲不讲道理?我去妹妹妹夫家串门都不行吗?”   “行啊,把过路费先交了!”   “这是什么道理,引娘你说话啊。”   纪彬眼看引娘被推搡一把,还好她及时躲开。   就听引娘道:“这有什么好吵的?若是谁再说话,统统都回家去。”   引娘这话听着有些凶,但语气软得很,听的让人心疼。   不过引娘的话到底镇住这些人,让她们不敢轻易开口。   只有个刻薄的声音低声道:“嫁个好夫婿就显起来了,以前怎么不见你这么厉害。”   纪彬这才看到说话的人,正是引娘的二嫂,上次找到自己家里挤兑引娘。   纪彬冷声道:“对啊,嫁个好夫婿就是厉害,不行吗?”   纪彬声音一出来,刚刚还在勉力支撑的引娘瞬间找到主心骨,赶紧小跑过来,低声说道:“纪滦村的人说堰河村是外人,所以不让他们进村,两边直接吵起来了。”   不止这么简单,不让进村的原因还有一层,那就是纪滦村的人害怕堰河村的人抢他们的活计。   所以拦着不让进村,就是冲着吵架来的。   这也是引娘在这的原因,拉着她过来的人硬是让她评理。   可一边是夫家,一边是娘家,分明就是在难为人。   也是引娘如今性子硬了些,还有纪滦村一些人护着,否则会被欺负的更惨。   眼看引娘虽然害怕,但努力把事情说的清晰明了,而且比之上次,也敢直接驳姐姐嫂子的面子,纪彬按住引娘肩膀,边走边夸赞道:“你说的很对,要是再吵起来,那就统统回家。”   两人走近,纪彬又开口道:“你们吵架归吵架,打架归打架,喊我媳妇儿过来做什么?就是今天打的头破血流,也跟引娘没有一文钱关系。”   见纪彬开口几句,都是在维护引娘,这让众人心里不知道该说什么。   从堰河村来的人,大约三男八女,纪滦村赶过来吵架的也有五男三女。   男人就不说了,面对能挣钱,气势又足的纪彬天然低一头,女人只觉得身边的男人一点也没用。   看看人家纪彬怎么维护引娘的。   特别是堰河村来的人,她们知道引娘以前的性子,被说了也不吭声,受委屈了也自己消化。   如今竟然呵斥他们。   可再看看引娘身边的纪彬。   没办法,谁让人家有个好夫婿。   里长等纪彬斥责完,这才道:“我们两个村平日里关系不错,就是鸡毛蒜皮的小事,要不然坐下来说?”   里长在,纪彬也在,这些人自然不吵了。   其实事情也简单,纪滦村的人做过绣品活计,自然知道有多好。   一看到堰河村的人来,就觉得是在抢自家的活,肯定想为难一会。   如果是平常人见此,自己本来就是外村的,肯定会好言好语解释,那事情就会皆大欢喜。   可来的人确实引娘的娘家人,特别是大姐,二嫂,四嫂,这几个人什么样子,想必大家都知道。   而且一想到自己要被“没用”的引娘接济,这几个人心里就不爽快,仗着是引娘的娘家人,直接跟人家村里人吵起来。   双方这么一来,那不就差点打架?   要说有错,那双方都有错。   里长把人带到纪彬家院子里调和几句,又看看纪彬,见纪彬脸色还是不好看,又道:“这事你们给引娘赔个不是,你们拌嘴跟人家引娘有什么关系,拉她过来听你们吵吗?”   里长在村里德高望重,就算隔壁堰河村的也不敢驳斥。   堰河村的其他几个人知道自己在人家村里吵架,自然不占理,又想着做引娘家的活计,客客气气赔礼道歉。   纪滦村的更不用说,本就是为着活计才吵起来,抢着去给引娘道歉说软和话。   一时间引娘被众人围住,众星捧月般小心翼翼。   也就剩下三人,引娘的大姐,二嫂,还有四嫂。   纪彬知道她们欺负引娘习惯了,此时道歉肯定不爽得很。   可上次他就是忍了的,想着给引娘面子,没想到又来一次,见她们三个不开口,纪彬缓声道:“岳母怎么没来,我记得请了岳母的。”   提到引娘的娘亲,二嫂跟四嫂抬头看了下。   不过上次纪彬也提了,也没去找婆母告状啊,两人竟然有些不在乎。   纪彬眼底出了怒气,还是引娘扯了扯袖子,低声道:“不要因为她们生气。”   纪彬微微摇头,开口道:“想来做活的,是否带了自己的绣品。”   本村的几个人家里都是接了活的,这个时候自然是溜了,不过他们心里暗暗叫苦,平日里见纪彬嘴角总是带笑,如今有事竟然可怕的很。   纪彬抬头看了他们一眼,接下来几个月里,什么活计都没他们的了。   若是觉得不高兴,那要引娘先高兴了再说。   只有维护引娘的人还留下来看戏,纪彬算是默许了。   里长同样没走,他有意在这帮纪彬撑场子,看着堰河村的人把自己绣品递过来。   说实话,有实力敢来其他村子接活的,绣工都还不错,可纪彬不打算善了此事,神色只是淡淡。   到引娘娘家人给绣品的时候,纪彬直接道:“几位不是亲戚串门吗,给绣品做什么。”   这话一说,场面立刻僵硬下来。   亲戚串门?给绣品做什么?   这是什么话啊。   宣家大姐立刻道:“纪彬,话可不是这么说的,是你喊我们过来做活的啊。”   纪彬淡淡道:“我是让岳母过来看看,岳母没来,你们来了算怎么回事?”   上次就是太给脸了,才让她们有得寸进尺的想法。   过来做活就做活,大家都是平等的。   你们一过来就目指气使,还以为引娘是以前好欺负的小姑娘?   以为你们吓几句,她就帮你们说话?   引娘以后还要在纪滦村生活,真帮了你们,她以后如何立足?   这些事宣大姐,宣二嫂,四嫂比他懂。   偏偏做出这种事,那是不懂事吗?那分明是不在乎引娘的处境。   纪彬这话一说,谁不明白他是故意的。   可堰河村的人心虚,当然不好说话。   其他人其实刚刚还劝了引娘的娘家人,可是她们嘴里口口声声说,纪滦村的人都靠她们妹妹妹夫赚零花,骂几句怎么了。   不是她们三个,其实双方也骂不起来。   场面瞬间冷下来,唯独引娘在纪彬身后坐着,莫名觉得还挺自在的。   可是刚刚维护引娘的人就没那么端着了,他们几人窃窃私语,不时低笑几声,让宣大姐几人羞得面红耳赤。   纪彬跟引娘怎么回事!   为什么不维护自己人?!   他们就是白眼狼!   宣二嫂刚要开口,眼角余光看到宣老娘领着宣三姐,还有裁缝李家过来,赶紧闭嘴装鹌鹑。   宣老娘远远就笑道:“我提前去了县城一趟,没来晚吧?”   纪彬跟引娘已经迎上去,帮宣老娘拿东西,请她坐下喝茶。   见这位老太太来了,里长才停止看好戏,跟宣老娘寒暄两句,就让不相干的人一起离开。   一时间,纪彬家院子里,就剩下堰河村的几人,还有宣家人,气氛变得格外尴尬。   堰河村那几个人直接告辞,看着气氛也不像有活可做的样子。   下次再来好好赔不是,这会还是把院子留给宣家人吧,省得闹起来难看。   纪彬也没留他们,毕竟接下来的事,外人看了确实不好。   等宣老娘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气得手都在抖,直接把宣大姐,宣二嫂,宣四嫂喊到厅堂,直接把门一关。   但小小的木门怎么隔绝声音,院子里都能听到宣老娘的骂声跟这几人的哭泣。   引娘刚想去看,就被纪彬按着坐下,听就行了,不用管他们。   纪彬给院子里的宣三姐,还有李裁缝倒茶,就当什么也没听到,笑着问候。   这宣三姐就是嫁到邑伊县那位,嫁给一个姓万的秀才,听说春试万秀才也去了,但见宣三姐的模样,应该是考的不好,纪彬当然不多问。   另一个李裁缝倒是头一次见,不过纪彬知道,引娘过年的新衣都是这位裁剪的,手头的功夫极好,听说刺绣也不错。   宣老娘特意绕远路带着两位过来,应该是想着一起做活。   纪彬把放在库房的点心拿过来,放到石桌上让大家自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好像厅堂里的哭泣声不存在一样。   他的态度倒是让院子的人放松许多。   就连宣三姐的态度都柔和些,主动安慰引娘:“不要理她们三个,整个酸这两句,说那个两声,自己过得不好,就想让大家都过不好。”   引娘摇头:“没事,我不放在心上。”   年龄稍大的李裁缝倒是笑:“你不放在心上,别人放心上。”   这显然是在调侃纪彬。   不过纪彬的做法大家都看在眼里。   明显比引娘更不高兴。   这话一说,院子里气氛更缓和了,四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甚至起身一齐去厨房做午饭。   至于厅堂里的声音跟他们一点关系也没有。   厨房都是女子,纪彬就在外面挑挑水,劈劈柴,凡是有力气活的他都做,就连剁肉都不让引娘沾手。   宣三姐看着,叹气道:“你如今过的倒是比我好。”   因着李裁缝不算外人,她跟宣老娘关系一向好,宣三姐也不藏着,聊起自家的事。   她家相公万秀才,如今三十三岁,这次第二次去春试。   去之前信心满满,拿了家中仅剩的银两,提前两个月进京赶考。   二月上旬春试,二月末放榜。   现在人虽然还没回来,但信已经回了。   自然还是没中。   家里自然鸡飞狗跳。   宣三姐照顾公婆,伺候年幼的小叔子,本就辛苦得很,谁知道婆母竟然把她相公没中举的事怪到她身上。   所以宣三姐才有这句感叹,觉得引娘过得比她好。   明明她高攀嫁给秀才,引娘嫁了个穷小子,可人家过的就是比自己好。   纪彬有些尴尬,但还是道:“中举这事本就极难,秀才已经是万中无一了。”   话是这么说,宣三姐看看引娘家的厨房,再想想自己天天为米面发愁,还要来找妹妹接活,脸色更难不好。   李裁缝看了看她,换了个话题:“都说你这能接绣活,是怎么个接法?我们可以做吗?”   纪彬笑:“当然可以,若是想做的话,可以找引娘。”   正常接活肯定是找引娘,只有那种找茬的纪彬才会接手。   话题回到引娘身上,见她们聊的开心,纪彬去院子整理桌子,一会就能开饭了。   至于厅堂里的骂声?跟竹笋炒肉声?   纪彬听着非常悦耳啊。   等宣老娘出来,后面三个人眼睛红肿,一时半刻见不得人。   她们三直接被宣老娘赶回家,连口茶水也不许喝,必须马上离开。   纪彬看着,这才算满意,宣老娘又道:“让她们回家反省去了,老大最近几个月不准回娘家,那两个不准出家门。”   这算是给纪彬的交代,毕竟刚刚打骂过了,而且闹得两个村子都知道这事。   之后大半年里,她们三个都抬不起头。   这样惩罚也差不多。   事情处理完,纪彬笑道:“岳母坐下喝口茶,”   厨房的饭菜此时也做好了,昨日请了岳母过来,自然备好鱼跟鸡,这满满一桌子菜在别人家里就是过年啊。   宣老娘看着,就知道其他几个女儿媳妇儿酸什么。   可再酸有什么用,这都是命。   当初引娘要嫁给纪彬的时候,谁能想到今天?   这件事算是揭过去。   吃过饭后,引娘在屋里给大家分配活计,还是按照之前的方法,像李裁缝这种定好的绣工是要单独给价钱的。   按照纪彬的眼光来看,李裁缝的技艺应该比同村的高娘子,徐娘子还要好。   而李裁缝对这个价格更是惊讶。   八百文,四钱银子啊。   她若是做的快些,那能挣多少钱?!   原本只是来凑凑热闹,如今却要认真对待了。   怪不得两个村里的人因为这事要打起来,财帛动人心,实在太正常了。   李裁缝这种价格是瞒着的,但宣三姐绣活的价格就不用瞒了,虽然做好一幅也有五十文,可跟李裁缝的比,可谓天差地别。   至于宣老娘是没做的,她年纪大些,眼睛有些不好用,而且家里的事情太多。   原本就是给女儿女婿捧场的。   不过纪彬的话她也记下了,若是有绣工好的,让她们尽管过来找引娘。   说到这纪彬想起一件事:“可这个月初八引娘就要上学,这事怎么办。”   忙来忙去,倒是把这事给忘了。   现在已经是三月份,没过几天就要上学了。   这话一出,宣老娘,宣三姐,还有李裁缝都愣住。   上学?   引娘怎么还上学了?   有钱人家未出阁的小姐们才上学吧,引娘都成亲了,怎么还上学了。   引娘却明白纪彬的意思,立刻道:“没事,我每五天有一次休沐,让大家在我休沐的时间来找就行。”   纪彬却道:“这样太辛苦了,或者把生意挪到杂货店?”   引娘少见地坚持:“我想做的,而且不怕辛苦。每日读书写字,有什么辛苦的。”   两人聊起来,宣老娘好不容易插上话:“怎么还读书写字?”   引娘立刻变得不好意思,求助般看向纪彬。   纪彬开口道:“引娘这几个月一直读书写字,已经写的极好了。我前段时间恰好碰到荆高庄的坊主,知道荆高庄有女学,也就带着引娘去拜会夫子。”   “女夫子都夸引娘写字好看,学得也快,收她当弟子了。”   这话若是旁人说,宣老娘他们肯定是不信的。   但纪彬开口,却让人不得不信。   引娘小声道:“我每天骑驴过去,也就大半个时辰。只要回家,或者休沐,都能做事的。”   如果引娘知道成就感这个词,肯定会用上。   因为她觉得自己牵头做绣品的活计,就很有成就感,所以辛苦一点也没什么,她愿意的。   见引娘坚持,纪彬不好再说什么,只道:“若是太累就同我说,咱们杂货店也有伙计,累不到你的。”   引娘郑重点头,她当然知道的。   年轻夫妻俩的对话,让其他三人听得感慨万分。   不知不觉中,引娘的生活已经有这么大改变,成了两个村绣品活计的领头,每日还读书写字。   别说农家的女孩子了。   就是寻常男孩,都没有这种待遇。   三人五味杂陈,再看看引娘身上的衣服,头上的绢花,还有漂亮的荷包。   如果不是梳了妇人发髻,都觉得是哪家娇养的小姐。   可人家纪彬愿意娇养,旁人只有羡慕的份。   要是让李裁缝说,她要有个闺女,也愿意把闺女嫁给纪彬。   毕竟纪彬这样的男人太少见了。   瞧着就让人羡慕,她家男人走之前也不错,但也不如这般啊。   纪彬回纪滦村几天,村里热闹得很。   不过大家也都知道了,那些活计多的是,不用争来抢去,足足够大家一起挣钱的。   知道这件事后,大家对其他村子的人也不排斥了,反而会给他们指路,引娘就坐在院子里看绣品,分活计,日子过的轻快。   可是众人很快发现纪家门前的牌子,只要挂着牌子,就说明引娘上学去了,家里没人。   等等,上学?!   村里人跟宣老娘他们反应一样。   引娘竟然去上学了?!   这怎么可能啊!   得知是荆高庄的女学之后,众人表情不一,那可是荆高庄,听说那里的人富得流油。   引娘去那上学,要花多少钱啊。   可大家只有羡慕的份,半点坏心眼都不敢有,毕竟上次欺负引娘的人,下场大家都看到了。   引娘去上学的前几天,纪彬专门从邑伊县回来接送她,见路上真的平安无事,而且放学时间天还大亮,这才放心又回杂货店。   引娘看着纪彬回去,开始写今天的作业。   她头一次去上学,头一次跟那么多人一起读书。   清晨早早地过去,中午在荆高庄的食肆里吃午饭,下午再上一个时辰的课。   时间过得好快乐啊。   而且她还认识不少同龄人。   虽然她是里面唯一一个嫁人的吧,可跟大家都好有话题啊。   学堂里的人对引娘也有些好奇,原本以为纪滦村出来的,应该很穷才是。   可是引娘的吃穿用度,比荆高庄不少人都要好。   等大家明白,她是邑伊县杂货店老板的媳妇儿,瞬间就不奇怪了。   那个杂货店简直日进斗金啊,那个老板的媳妇儿吃得好穿得好,可太正常了!   没错,现在连荆高庄的人都知道,邑伊县有个杂货店,里面东西特别精美,春安城时兴什么呢,他这里就有什么。   不仅如此,就连宿勤郡的新奇物件,他这也会出现。   以前的荆高庄人,是绝对不会去邑伊县逛街的,宁愿跑远路去春安城。   可这段时间,听来来去去的货郎们讲邑伊县杂货店有多少好东西,让荆高庄的人也吸引过去。   一去不得了,里面的东西真的很漂亮啊,而且东西也齐全。   这下大家都不愿意再跑远路去什么春安城了,在纪彬家的杂货店买东西挺好的。   连一向挑剔的荆高庄都来纪彬店里买东西,这让杂货店名声更加响亮。   纪彬倒是没什么反应,一手拿着本朝律法,另一手拿着热茶。   等到徐杰喊他,这才出去看看。   现在店里生意比以前更好,但多了两个伙计,又有柴力在,自然不需要他操心。   他现在只想一件事,那就是怎么把自己“农业户口”给保住,千万不能变成商户。   纪彬放下手里的书,这才看到来人是谁。   柴尺快步走过来,对纪彬低声道:“有人状告你户籍不对,诉状已经递上去了,我正好巡街到这里,所以多说两句。”   户籍不对?   该来的还是来了。   说实话,纪彬现在的买卖不算小,毕竟春安城的大车一月来两次,邑伊县现在三十多个货郎的货都从他这里拿。   虽然绣品生意,还有黄米酒的生意没有大肆宣扬,但有心人总会知道的。   但读了一段时间律法的纪彬知道,他这种情况民不告官不究,其实没什么事。   毕竟生意说到底,也就这一个铺子罢了,根本扯不上什么籍贯不籍贯,再说南军国对这事宽松的很,根本不会计较。   不是无冤无仇,南军国百姓根本不会因为户籍把人告上衙门。   毕竟农户转成商户容易,可商户转成农户,那就太难了,少不了子孙后代都会受影响。   所以不是特别大的商家,朝廷也不会逼着转户籍。   况且他已经在存钱买纪文山的土地,只要把土地买下来,那就不会变成商籍。   只要再等一个多月,钱也就凑齐了。   怎么偏偏这个时候出岔子?   柴尺从县衙知道此事,所以赶来通报,让他有所准备。   柴尺在衙门当差,当然知道户籍的差别,谁料想竟然有人直接一纸诉状告上来。   纪彬点头:“我知晓了,知县打算什么时候审理此案?”   “知县说最近事多,估计要下个月了。”柴尺说完,纪彬就明白怎么回事。   县城里他这样的小老板可太多了,如果各个转成商籍,王知县也不愿意。   如果他这个事一开头,那以后就根本止不住。   送走柴尺,纪彬看了看桌子上那本律法。   别说了,买地。   现在就买,赶在案子审理前就把地给买下来。   纪彬放下律法,开始看账本。   到了晚上,纪彬能拿出来的银子刚好六十两。   说起来他一月中旬开店,到现在三月中旬,能赚这么多钱已经很厉害了。   谁家有这个收益,那保准这两年不愁吃穿。   可这状告的事打乱他的计划。   上哪筹钱啊。   纪彬思来想去,咬咬牙,干脆给春安城的梁老板写信求助。   若是不成,再想其他方法。   快马送信,来回只需要三天时间,希望能有好结果。   不然他就卖些其他东西?   这三天里,纪彬被状告的事竟然被人宣扬出去,一时间周围议论纷纷,皆是好奇是谁跟纪彬有仇?又或者是看纪彬眼红?   其实纪彬也有些好奇,但不管是谁状告的,他做好自己就行。   可百姓的力量是无穷的,很快就有人传开,也知道了状告纪彬的人是谁。   竟然是隔壁盘临县的一家货店老板。   隔壁县?   纪彬迷惑了,自己跟隔壁县没有生意往来,怎么就招惹了他?   柴力面色有些不爽,当天晚上对纪彬说他要请假,纪彬也没说什么,柴力一向能干,请假也不是什么大事。   谁知道第二天柴力就回来了,而且看着风尘仆仆,显然赶了许多路。   纪彬身上虽然事多,但面色还算轻松。   毕竟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大不了就混个商籍,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但明显他身边的人比他更愤怒。   特别是年轻小的伙计学徒徐杰,气得眼圈都红了。   年纪大的周账房也在嘀咕,说自己在宿勤郡当账房的时候,那家生意是纪彬十倍不止,就这户籍也不用转。   怎么到了纪彬这,偏偏有人找茬。   他们两个还是只是抱怨一下,可回来的柴力却是做了实际行动。   原来柴力直接去了隔壁盘临县,仔细打听了这次的事。   柴力看着勇猛,但不莽撞,把事情打探清楚,第二天傍晚又急忙赶回来。   也是行军之人的身体好,这一路下来,竟然不见疲惫,可见他的强壮。   纪彬看着,只觉得心生感动,他不过是帮大家日子过的稍微好点,真的不值得大家这样相助。   柴力却道:“东家,你做的事,远比你想象的要多。咱们邑伊县几十个货郎,乡下几十个绣娘,还有店里的伙计,哪个不是因为你,家里家外都过的舒心。不说这些,整个邑伊县的百姓都在买物美价廉的商品,也是因为你。”   说着柴力有些不好意思,他不是个喜欢多说话的人,可此时却把心里话都讲出来,这会只好迅速转移话题,说起盘临县的事。   原来这盘临县也有个货店,但这个店却跟之前李老二的店差不多,虽然没有李老二那么苛刻,但店里东西的价格,还有货物的种类,都差劲的很。   毕竟他们去兰阿巷谈生意,那也不得门道,买回来的东西多是些早就不时兴的,又或者质量一般的。   不过毕竟是隔壁县,跟纪彬这里也没关系。   可盘临县的货郎去在两个县交界的地方碰到了邑伊县的货郎,看着人家货架上东西,眼馋得很,而且再问问价格,这下更眼馋了。   这件事纪彬之前就听货郎提起过,但没放在心上。   谁知道盘临县的货郎们却放心上了,他们有些人竟然托邑伊县货郎帮忙来邑伊县买东西,会给一些辛苦费。就算给了辛苦费,也比在自己县城的货店买东西强啊。   可这个货郎的货架很快被同行盯上,一传十,十传百,个个都想来邑伊县进货。   走远点也不怕啊!   有好东西谁不想要?好价格谁不想买?看看人家邑伊县的杂货店,要什么有什么,眼馋啊。   这样一来,让邑伊县货郎帮忙的人越来越多。   盘临县的货物越买越少,毕竟此消彼长,都是有规律的啊。   那盘临县的货店老板也知道了,怪不得自家销量骤降,一气之下直接告上邑伊县县衙。   理由就是,纪彬没有转商籍!   柴力说完这些,纪彬立刻去翻账本,果然有几个货郎最近拿货数量不少,自己竟然没发现,也太大意了。   但最近每个货郎的收益都有增加,不仔细看的话,确实找不到问题。   “没想到竟然是抢生意闹的事,可我也没想抢啊。”   纪彬哭笑不得,怎么什么事都有。   柴力还想再说什么,就听徐杰迎着人进来:“引娘来了。”   纪彬往外看去,只见引娘背着小书包快步跑过来,外面天都蒙蒙黑了,她怎么来了。   “纪大哥,我听说你被人状告,怎么回事啊。”引娘话里透着着急,这事她还是从学堂听说的,当时就跟夫子请假,骑着小毛驴就赶过来。   纪彬安慰:“不是什么大事,你不用着急。”   在纪彬看来真的不算大事,肯定有解决的方法,就算借不到银子,买不到地,他们再想其他方法就是。   不过看着引娘为他担心,还是觉得没有白养这个小丫头。   纪彬这在宽慰引娘,也宽慰柴力。   毕竟他俩比自己还生气。   三人正说话呢,后门又被敲响,徐杰过去一开门,就见迎头走进来三四个掌柜。   “纪彬!不要用他的钱!用我的!”   “纪老弟你不厚道啊,是不是觉得老梁比我好,才给他写信的?”   “这是一百两银票,你拿去用。”   “你们干什么啊!纪老弟找我帮忙!找你们了吗!”   这是?   特意从春安城跑过来给他送银子? 第32章   春安城来的四个掌柜,个个手里拿着银票,好像纪彬不收就是不给面子。   看的周账房,学徒徐杰一愣一愣的。   都说借钱最能看出一个人的人际关系。   不少人刚开口要借钱,周围亲朋都散光了,怎么纪彬如此不同。   面前这些人也太夸张了吧。   如果让梁老板他们知道,肯定嗤笑一声,你们懂什么,几十两银子虽然不少,但能让纪彬欠个人情,那可太值得了。   别人不知道也就算了,他们几个跟纪彬接触的时间长,知道他的生意只会越做越大,几十银子而已,还怕纪彬还不起?   梁老板拿到信后,第一反应就是纪彬是不是出了什么事,问他家娘子要了压箱底的钱就走。   谁知道迎头撞到酒坊的陈家,再看看梁老板都去巷口喊马车了,还是去邑伊县方向。   这能不跟着去吗?   梁老板一瞪眼,两人争执一会,这事就传到詹明跟首饰金家,说什么都要跟着过去。   这下瞒不住,梁老板才说了纪彬写信借钱的事,还让众人不要声张。   大家都觉得奇怪,纪彬买的货原来越多,这是大家都知晓的,怎么突然就缺钱了呢。   不管怎么样,去看看总没错吧?   也许有人好奇,他们几个城里的掌柜,为何对县城的小东家那么上心,这话就怪了,能不上心吗?   看看纪彬几个月就把杂货店发展得那样好,酒坊陈家因为他还扩大了规模,把隔壁院子都买下了。   这还不够吗?   人生中能遇到几个贵人啊?   遇到了还不赶紧抓住?   几个人眼光老辣,肯定是要帮忙的。   此时围坐在孙家食肆吃着晚饭,还在埋怨纪彬为何只给老梁写信,是不是觉得他们掏不起钱。   纪彬哭笑不得,只好喝酒给诸位赔罪。   他们此时都在做鱼肉好吃的孙旺家吃完饭,孙旺特意给纪彬找了个大的包厢。   里面坐着纪彬,引娘,柴力,徐杰,因为天色已晚,周账房已经先回家了。   还有从春安城来地梁掌柜,詹明,首饰金家,酒坊陈家。   八个人热热闹闹的吃着鱼肉,孙旺还根据纪彬说的,用了西域来的香料,让鱼肉更好吃了。   此时聊的内容,基本就是纪彬被状告一事。   商户不商户的,确实难办。   不过春安城他们这些作坊掌柜,基本都是入了工户籍,毕竟算是手艺人。   按照士农工商来看,也比商户要好得多。   而且他们基本都是家族传承的手艺,基本长辈都是工户,所以没什么怨言。   就算这样,他们也不至于落到最后一层。   春安城的谭刺史更不会逼着他们改户籍。   这么看来,状告纪彬的人实在歹毒。   纪彬笑:“还是生意惹的事,那盘临县的货店觉得我抢了他的生意,大可上门来说道,直接告到衙门,也不知道怎么想的。”   詹明看看柴力,开口道:“我倒是知道他怎么想的。”   毕竟杂货店有个柴力在啊,谁敢上门找事,而且纪彬看着也不是好欺负的。   所以有了这下作手段。   幸好柴尺及时告诉纪彬,否则到了开堂那日,也就来不及做准备了。   纪彬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我研究了律法,也研究了如何买地。简单来说,只要在别人看来,我家的农产比货物多就行。杂货店只当田地的附属,就不会被当作商户。”   按照南军国的律法确实是这样的。   简单来说,一个农户有着大片田地,他开个小杂货店买卖自己田里的货物,只要杂货店的价值不超过田地,那他就是铁定的农户。   若是杂货店的规模远远超过田地,就会被定义成商户。   纪彬有些理解这个律法,就是想控制商人的经营范畴,毕竟田地粮食才是国家根本。   想要多挣钱,也要多种粮。   毕竟大家要是都去经商,没人种田,那大家吃什么喝什么,国家肯定要动乱。   也算是重农抑商的手段之一。   所以纪彬研究的结果就是,把纪文山一千二百亩荒地全买下来,这个地方足够大吧?   以后再卖些山上的农产品,小小的杂货店就成了田地的附属,完全可以规避要转户籍的风险。   梁掌柜听此,扼腕道:“我祖父当年若是研究了律法,说不定我家就不是这个户籍了。”   纪彬笑:“生意做大了,肯定会被盯上。”   他这也是早晚的事,所以纪彬倒是没那么慌乱。   如今又有几位掌柜鼎力相助,他要做的,就是拿了他们四位的钱,然后把纪文山的土地买下来。   至于那纸诉状?   也就成了废纸罢了。   知道纪彬心有成算,大家也就不着急了,而且梁掌柜跟酒坊陈掌柜还想留下来看热闹。   香料詹明家倒是要回春安城了,其实他要跟着车队去西域一趟,因为纪彬的事才耽误,首饰金家也是店里有事,要赶紧回去。   纪彬对此感激得很,心里已经记下这份恩情。   不过说起来,纪彬只收了梁掌柜给的五十两,毕竟这些钱已经够了。   其他掌柜们虽然遗憾,但也不好说什么。   可这把梁掌柜高兴坏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赚了多少银子呢。   他们一行人离开食肆,引娘刚去给钱,就见厨子孙旺看向这边,想要找纪彬说话。   等纪彬走近,孙旺道:“都说有人状告你,这事要怎么办啊,我能帮上忙吗?咱们的王知县特别喜欢吃我的鱼肉,要不然我去求求情?”   孙旺能开这间孙家食肆,就是因为纪彬卖的食谱。   不仅如此,之后还告诉他什么香料好用,孙旺又研究十几次,调制出现在的美味佳肴。   所以孙旺对纪彬十分感激,这次的事让他有些担心。   纪彬笑:“不是什么大事,若是有需要,我会开口的。”   说着,把孙旺推辞的钱又递回去,摆摆手道:“没事,很快就能解决。”   见纪彬如此淡定,孙旺的心放下一大半。   可是整个邑伊县里,像孙旺这么想的人不在少数。   甚至传着传着,都说纪彬的店要倒闭了,不能开了,还说他货物有问题。   一时间流言四起,平日里看不出来,但一到这种时候,想落井下石的可不少。   不止是邑伊县这么说,下面许多村子都有这种传言。   刘铁匠,徐木作他们甚至还找到店里问问情况,可是他们扑了个空,此时的纪彬已经带着引娘,柴力,还有梁掌柜,陈掌柜回纪滦村了。   店里只有周账房跟学徒徐杰,他们两个对杂货店非常熟悉,基本不会出错。   更重要的是,他俩知道东家有解决的办法,根本不慌张。   来店里瞧热闹的人,见人家伙计们都这么淡定,那些谣言也就散了几分。   此时的纪滦村,还有堰河村谣言却没停。   他们毕竟是在村子里,消息要滞后一些,等引娘的爹娘要来县城看情况的时候,才知道纪彬已经回家了,而且还带了不少人回去。   这是要做什么?   宣老娘跟宣老爹出门前又警告了几个儿媳妇,他们去纪滦村的时候,几个儿媳妇若是敢踏出家门半步,那回来就是一顿打。   最近一段时间,引娘二嫂,四嫂,算是丢人丢到十里八乡。   都知道她们做的蠢事,被禁足不说,还眼馋周围邻居都在做绣活,偏偏自家人做不了。   不仅她们做不了,连她们娘家人也不受待见,实在招来不少白眼。   在夫家日子不好过,娘家也不喜欢,两人整天以泪洗面,也不知道心里有几分忏悔。   可下次见到引娘,估计就会客客气气了。   他们出发去纪滦村了解情况,纪彬等人已经到家。   不过大家并未停歇,而是直接去找了里长。   村里不少人都过来问情况,毕竟纪彬要是出事了,那他们怎么办?   纪滦村三十多户,有一半都指着纪彬挣点零花,他要是出事,那挣钱的门路可就没了。   之前不知道刺绣能赚钱也就算了,现在知道后再失去,谁心里都不好受。   特别是高娘子跟徐娘子,两家的丈夫都知道她们的绣活值多少钱,平日里家里蜡烛都多点几根,就是为了让她们不要太累眼睛。   如今知道纪彬出事了,更是着急上火,也跟着过来看情况。   可谁知道一来,却见纪彬不慌不忙,带着邑伊县来的杂事官在丈量土地。   纪彬身边站着里长跟捕快柴尺。   柴尺被王知县特意派来办差,此时不由得感叹:“王知县都说你这么做聪明得很。汴京不少门户都是这么做的,圣人也是睁一只闭一只眼,你这么做很好。”   圣人就是皇上,他老人家都默许的,其他人这么做定然也可以。   当然了,普通做生意的,也没有纪彬这么有钱就是了,能买地来维持店铺的人还是少数。   买地这事要经过县衙,王知县自然知晓,他也是听了纪彬要买地,这才想起来汴京有人就这么做过,私底下赞过纪彬几次,同时派跟纪彬交好的柴尺过来,同样方便行事。   毕竟外县人告自己县的人,王知县根本懒得管。   隔壁盘临县的人也是闲得没事,跑他们邑伊县欺负邑伊县的百姓,对本地父母官来说,自然不想让自己县里百姓吃亏。   更别说这人还是极有眼力的纪彬。   现在已经是三月中下旬,太阳正好,一群人就看着县衙来的小吏们丈量土地,还好同村不少人都在帮忙,特别是里长家的几个儿子,全都帮着搬搬扛扛。   他们也知道做黄米酒的事,自然愿意给纪彬帮忙。   还有家里妇人在做纪彬绣活的男人们,同样热心得很。   纪彬托人买了些茶水,又从自家拿了点心招待过来帮忙的,一时间纪文山竟然热闹起来。   引娘爹娘到的时候,就看着这样的场景。   他们还怕纪彬没人帮忙,没想到短短几个月里,纪彬就有这么多人相助。   这还是当初分家时可怜的纪家老大吗?   见岳父岳母过来,纪彬跟引娘迎过去,不过没让他们沾手,坐下歇息就行。   但宣老爹闲不住,还是去看看丈量土地的人,也能帮纪彬把把关,省得多算了。   倒是纪彬亲爹路过这里看了一眼,又沉默离开。   纪彬装作没看到,可能原身会对亲爹有感情,但他是真的一点也没有。   纪彬带着人在后山丈量土地,这下让村里人更疑惑了,不都被告了吗?怎么还有钱买荒山荒地啊。   不过纪彬越淡定,大家就越安心,渐渐那些风言风语也就没有了。   纪彬看着众人,他买地是为了户籍的事当然不能明说,也没必要解释,反正事情能解决就行。   从邑伊县来的杂事官,花了三天时间才把土地重新丈量好。   跟里长说的没错,大约是一千二百五十多亩,零头就不说了,直接按一千二百亩来算。   零零碎碎的各种钱加一起,要一百零五两银子。   这个价格一出,周围村民们倒吸一口凉气。   一百零五两???   就这荒山荒地?也太贵了吧。   要是他们,估计五两银都出不起!   再看看人家纪彬的淡定的,好像早就猜到是这个价格了,他做生意也才不到半年,身上有这么多钱吗?!   纪彬摸了摸荷包,刚觉得自己是个有钱人,现在又要破费。   最近三天里,一众人的吃喝,再加上买地的钱。   纪彬仰望苍天,这是逼着他加大力度赚钱啊。   不管怎么样,纪彬还是现场结清买地的款项,又给邑伊县县衙的所有小吏们封了红包,柴尺当然也有。   小吏们平日里就知道纪彬是个会办事的人,此时更是好说话,当天下午就把手续办齐。   只要纪彬按下手印,签了名字,这一千二百亩的荒山荒地,就是他了。   签当然是要签的。   梁老板跟陈掌柜凑过来看,拍拍纪彬肩膀:“以后你也是有田产的人了。”   纪彬忍不住笑。   别人不知道他经济情况,这两位是知道的,还在这调侃。   但是花一百零五两保下户籍,值得吗?当然值啊!   可能其他人也就屈服了,纪彬却知道,这户籍尤为重要。   若是哪天上面要约束商户,他就完蛋了,说不定子孙后代都受牵连,还是花钱买平安比较好。   纪彬收好买地的文书契约,送柴尺等人离开。   柴尺看看这周围道:“放心,你这事办妥,王知县立刻就能把状子退回去。”   说完,柴尺小声又道:“告状的人还要挨打。”   毕竟递这种无缘无故的状子,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更别说纪彬这一下花了一百多两,这钱还是给邑伊县县衙的,整个县衙都会念着纪彬的好。   纪彬心里有数,笑着送走他们,然后看着后面的纪文山。   从此他也是家里有山的人了。   只是如何利用这个山,他心里还没数,毕竟这事发生的突然,还没规划好。   这事办完,围着纪彬的众人也就散开。   而且大家也不好奇纪彬被告的事了,毕竟看着纪彬跟衙门的人关系那样好,被告了也没事吧?   村里人不晓得事情经过,但是推测的结果却是对的。   这也算村里的人的智慧吧?   热热闹闹的纪彬被告一事,就这么了结。   不知道内情的,觉得纪彬是面子广,知道内情的,明白纪彬是够聪明。   不管是哪一种,纪彬的名声是更响亮了,谁不佩服这样的人?   纪彬倒是不在意那些流言蜚语,而是安排人送岳父岳母回家,又让引娘快去上学。   因为这事已经耽误四五天的学习了。   处理完这些事,纪彬倒是带着酒坊陈掌柜去见了里长一次。   毕竟里长家跟自己酿酒,陈掌柜家收酒,现在也是提前见面了。   最重要的是,他要赚钱!   他还欠着老梁五十两呢。   当初找里长谈酿酒的事,是在二月底,现在三月底了,第一批酒差不多就能出来。   陈掌柜美滋滋地看着里长家的酒坛,恨不得现在就抱回家。   毕竟这些东西可太值钱了。   而且不用自己说,纪彬就在找稳定的货源,有这种合作伙伴,不想赚钱都难。   这些事处理完,梁老板跟陈掌柜也要回春安城了,他们留下来的原因一是看热闹,二是瞧瞧纪彬有没有需要帮忙的。   谁知道人家纪彬一个人,不仅能喊来半个村子的男人们过来帮忙。   还有岳父岳母照看,跟县城小吏捕快关系也不错。   根本不需要帮忙好吧。   现在地也买了,事情也处理好了,他们当然要回春安城。   纪彬同样带着柴力回了邑伊县。   纪彬脸上虽然带笑,可心里却不那么爽快。   虽说本来就要买纪文山的地,可自己买,跟别人被迫让自己买,里面的差别可大了。   逼着他突然买地的人虽然挨了板子,但这样就结束了?   若是就这么放过他们,岂不是觉得他好欺负。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谁知道他们还会用什么招数。   纪彬回到杂货店,心里感慨万千,然后对柴力,徐杰道:“见到货郎们过来,就对他们说,隔壁盘临县的货郎们想要多少货,我这里都有。直接来买也行,代买也可以,反正要多少有多少。”   啊?   要多少有多少?   等等,这是摆明了要跟盘临县那个货店抢生意吗?   说实话,跟着纪彬东家有段时间了,他做事向来稳妥,也不会做些赶尽杀绝的事情。   可如今这一出手,竟然让人有些害怕。   毕竟以纪彬这里的价格优势,怕是整个盘临县的货郎都要过来吧?!   以前不说这话的时候,就有人偷偷过来进货,现在大开方便之门,那他们仓库这些货还够用吗?   当然不够。   所以回春安城的梁老板跟陈掌柜身上都有纪彬新写的货单,不仅有他们的货单,还有其他店铺的单子。   这次所有货物全都翻倍,临时增加一车货!   等着盘临县货郎们来买!   纪彬罕见天天都在杂货店,之前生意平稳之后,他都是在外面跑生意,如今却在店里等着货物送到。   春安城那边的作坊却是惊了,明明刚把四月一号的货送过去,怎么又有货单。   他们邑伊县怎么回事,能吃下这么多货物吗?   别说小作坊了,就连大作坊都觉得,纪彬这个客户绝对是个大生意。   四月一号,原定的一大车货送到了。   四月五号,追加的货也送到了。   这些货物把五个仓库塞得满满当当,纪彬却根本不发愁。   因为这几天的时间里,盘临县的货郎们明显已经得了消息,开始往他们邑伊县赶了。   两个县离得虽然近,但口音有些不同,一来就知道是盘临县的货郎。   第一批过来的人还有些拘谨,毕竟不是同个县的,却来他们这进物美价廉的东西,心虚啊。   带着他们来的洪玉海却道:“怕什么,纪彬人好着呢,而且说话算数,肯定让你们买。”   纪彬挑眉,竟然是许久不见的洪玉海。   因为现在货物好卖,货郎们挣得也多了,跑起来更有动力。   像蔡运还好,大家都在邑伊县,还能经常见面,洪玉海跟包达却整天不见踪影,一问就是去卖东西了,只有货郎架没东西了,才会过来一趟。   他们也听说纪彬的事,但没能及时赶过来,不过知道了纪彬要做盘临县货郎的生意,立刻就把人拉过来啊,这还有什么好说的。   而且洪玉海在盘临县有门亲戚也做货郎,拉过来可太简单了。   虽然多日不见,但纪彬跟他们关系依旧很好。   纪彬看着洪玉海带来的货郎,笑道:“想要什么可以去挑,周账房跟柴力会帮你们拿的。”   纪彬指了指仓库,让来人去仓库门口排队等着拿货。   有了这个开始,盘临县的货郎们渐渐都跑了过来,就算来不了的,也让其他人帮忙带。   一时间,纪彬家杂货店的院子更加热闹,比前门零售都要热闹好几倍了。   毕竟两个县城的货郎都到他这里进货,能不热闹吗?   就连院子里的长椅都快不够坐了,拿货都要排着队。   好在有柴力在,看着他耳后的疤痕,谁也不敢闹事。   独臂怎么了,独臂也能一打三。   纪彬这里生意兴隆,而盘临县货店却是冷冷清清。   这个王掌柜人都傻了,屁股上的伤还好,心上的伤又多了一道。   看着最近的账本,半个月啊,竟然只做成一笔生意,而且还是亲戚买的。   盘临县的货郎们竟然都不来这买东西。   这让他们怎么活?   而且仓库还积压着不少东西,如果再积压下去,就更卖不出去了!   王掌柜气得要死,可稍微一动,屁股又疼,只能恶狠狠道:“纪彬是吧!我记住了!”   下面的伙计看看王掌柜,心知他就是嘴硬。   他们拿纪彬根本没有办法,能从盘临县打过去吗?   那是人家的地盘,怎么打?   欺负邑伊县的货郎们?先不说王掌柜没这本事,就算有,他敢吗?   伙计不敢辩解,王掌柜媳妇撇嘴:“让你不要招惹,你偏偏去状告他的户籍,现在看看人家?户籍没问题,你挨了顿打,生意还抢光了?到底有没有脑子!”   王媳妇儿骂的王掌柜不敢回嘴,可他们两个心里都犯嘀咕。   这事到底怎么办啊,才半个月生意就没了,接下来只会更惨。   要不然去邑伊县求饶?   但王掌柜做的事能原谅吗?   这可是直接状告纪彬啊!连回转的余地都没有!   也是这王掌柜以为纪彬十六七的人,就算厉害也厉害不到哪去。   谁承想人家三下五除二,就把事情办妥了。   而且谁都找不到破绽。   等人家户籍的事处理完,立刻着手收拾他。   这哪是少年人能做出来的事?未免也太老辣了些!   不管王掌柜怎么想,反正纪彬打定主意要吃下盘临县的货郎生意。   这是头一个朝他挑衅的竞争对手。   若就此收手,难免再有不长眼的找上来,既然已经得罪了,那就得罪彻底点。   也让藏着祸心的人看看,他是不是真的好脾气。   四月还没过完,王掌柜就带着家里人来邑伊县赔礼道歉,手里拎着礼物,但不管前门后门,没人让他进来。   前面有徐杰这个愣头青,说什么都不让他进,后面有柴力拦路虎,眼睛一瞪都不敢靠近。   王掌柜在邑伊县待了三天,愣是没能近纪彬的身。   这件事也引为闲谈,人家纪彬笑眯眯地,就把事情办妥了。   之前状告他不是很厉害吗?现在来求饶?晚了。   人家纪彬都懒得见你,连当面打脸都懒得打。   等王掌柜走了,纪彬笑着看了看洪玉海,开口道:“那件事你考虑的怎么了?”   洪玉海面容憔悴,最近几天都没睡好觉,毕竟这件事太大了,大到他都辗转反侧啊。   纪彬决心吃下盘临县生意的时候,就在找合适的人选。   知道洪玉海在盘临县有亲戚,而且也是做货郎生意,纪彬就找他深聊了一次。   大意是。   反正盘临县的货郎生意也不错,如果洪玉海愿意,自己可以出钱帮他在盘临县开个货店,他还能帮洪玉海介绍物美价廉的商品。   他要的也不多,还清本钱之后,二八分账,对洪玉海来说,他只要经营好,那就等着赚钱。   剩下的货源,价格,都由纪彬搞定。   这就是纪彬的打算。   他自己跑去人生地不熟的盘临县再开杂货店显然不现实,而且他的绣品生意,黄米酒生意刚起步,肯定不能去别的地方。   而盘临县货郎要多跑好几天的路来买货,时间一长,肯定有人仿照自己的方法,去春安城进货,以后这些生意也会慢慢流失。   既然这样,还不如找人顶替王掌柜,最好还是自己信任的人。   洪玉海就是很好的选择,他今年二十四,家里有妻子孩子,在盘临县有亲戚,他去是最合适的。   上次纪彬跟洪玉海说过这事,他就发愁得睡不着。   一方面想去开店,另一方面又怕自己干不好,毕竟自己做货郎也挺挣钱的,要抛弃现在稳定的生活开店?   现在纪彬又提起这事,洪玉海咬牙道:“开,开店!”   毕竟有纪彬在,他想做的事绝对有把握,而且看着纪彬杂货店生意这么好,洪玉海也想给妻儿更好的生活。   开就开!   怕什么!   大不了自己再去做货郎,从头再来也没什么!   纪彬就知道洪玉海会答应,这也是个敢闯的性子。   而且他既然敢说,那就是能让洪玉海赚钱,自己虽然腾不出手过去开店,可让自己朋友赚钱,那他也是愿意的。   事情定下来,四月底洪玉海就去了盘临县,按照纪彬说的,先找店面,再做货架,然后等着货物上门。   纪彬人虽然没去,但事事吩咐的仔细。   毕竟做货郎们的生意,最要紧的就是各类杂货,店面都不用怎么管。   而这些杂货都有纪彬帮忙,洪玉海在盘临县的店铺等着接货就行。   再说洪玉海也是见过许多人的老货郎了,只要给个方向,他也差不到哪去。   至于其他小麻烦根本不用纪彬多说,如果这些小麻烦都解决不了,那他还开什么店?   总不能让纪彬手把手教吧?   五月初五,端午节,洪玉海的店铺正式开起来。   从此,盘临县的货郎们也有了好去处,不用忍受积压的货物,也不用跑好几天的路来邑伊县。   东西物美价廉,品种也齐全,再也不用眼馋邑伊县的货了!因为邑伊县的货已经送到他们这里了!   纪彬到底是什么神仙,怎么感觉沾上他就会有好运。   而众人这才发现一个事。   从三月下旬,盘临县的王掌柜来找纪彬的麻烦。   到现在五月初,不到两个月的时间,纪彬就找人代替了王掌柜,做了他的生意,抢了他的饭碗,还落了不少好名声。   两个月啊,要是换了别人,两个月的时间还在焦头烂额吧。   这简直是兵不血刃。   最重要的是,谁能说纪彬做的不好?   他明明事事做得都周全。   纪彬做的这一切,甚至都没正眼看过所谓的王掌柜,跟他接触都懒得接触,王掌柜就被他解决了。   所谓的王掌柜已经不知道去哪,但盘临县的货郎们全都感谢纪彬,开了店的洪玉海更是感谢他。   更不要说春安城合作的作坊,直接翻了一倍的货物!一倍啊!   就差把纪彬供起来了好吗!   之前有人开玩笑喊纪彬是财神爷,现在都不开玩笑了,而是真心地在喊。   搭上纪彬的作坊,哪个不是赚了许多钱?至于没搭上的,这会正在家懊恼呢。   而且这是纪彬头一次做出反击,不少人这才明白,他平日里分明藏着锋芒,他若是想,手段只会更加厉害。   谁让王掌柜触了纪彬的底线,直接用户籍做要挟,他有这样的结果也不亏,希望下次做事的时候,他能想想清楚。   引娘在学堂已经听过无数次夸奖纪大哥的话。   毕竟荆高庄消息灵通,女学里大家又是同龄人,简直八卦个没完。   每天都有人在说纪彬做了什么,纪彬的朋友做了什么。   讲起来跟说书一样跌宕起伏,但中心思想就是,纪彬太厉害了!简直是年轻人的典范!   可有人问引娘,纪彬到底是不是传说中那么凶,引娘却觉得纪大哥很温柔啊,哪里凶了。   她这么一说,不少人都在笑她情人眼里出西施。   引娘不懂这什么意思,耸耸肩继续写字,字帖下面还有一个账本。   从第二批刺绣活计到现在,已经整整两个月,收上来的绣品已经有一百多幅。   按照纪大哥说的,只要凑够一百幅,就当一批货送到春安城。   也不知道这次的绣品能卖多少钱。   按照引娘来看,这次的绣品比上次还要漂亮呢。   毕竟她查看绣娘绣品的时候,特别特别认真。   纪彬得了信,从邑伊县回到纪滦村。   最近事情太多,又要管杂货店的事,还要操心盘临县的新店,忙得晕头转向。   但现在都处理妥当了。   邑伊县的杂货店恢复正常,盘临县新店也运作的很好。   更不用说他追加货物之后,春安城的作坊纷纷送来谢礼,他们之间关系更好了。   纪彬现在算是松口气,可以慢悠悠回家休息一下。   然后把做好的绣品收集起来,再去看看里长家酿的酒。   如果不出意外,这些东西可以赶到本月十五的太平车,一起运到春安城。   纪彬对自家运去春安城的东西要更加看重。   毕竟运过来的货物只是挣个差价钱,而且差价也不多。   而这些绣品跟黄米酒,才是真正赚钱的买卖。   把这些东西卖了,老梁的钱就能还上,手里还能富裕,说不定能在纪文山上种点什么。   里长家知道纪彬回村,几乎立刻找过去,同样是为了黄米酒。   别看这次只酿了一百斤,但是大家都知道,只要做得味道够好,肯定还有后续的买卖。   再说看看纪彬在盘临县的手段。   谁能不佩服他?   原本的挑衅消失无形不说,还直接拿下那边的生意。   这才两个月啊,简直吓人好吧。   现在已经没人想跟纪彬作对。   就连纪彬岳母都拿这事吓引娘的两个嫂子,也是纪彬不怎么计较,若是动真格的,她们有盘临县王掌柜聪明吗?   若是没有,看看他的下场吧。   纪彬不知道这些事,他现在心情很好的去里长家里。   他的黄米酒啊,这可是好东西!   纪文山还这真是个宝藏山,上面的水质也太好了。   可是纪彬尝到里长家新酿的黄米酒,还是震惊了。   之前的黄米酒他也尝过,各家收上来的都尝了尝,可没有一家能有这样的味道。   比之前送过去的黄米酒品质都要好,口感都要醇正,里面还带着微微甘甜,这酒他都喜欢啊。   里长见纪彬的表情,就知道这事做对了,开口道:“之前你说过,咱们邑伊县黄米酒好喝的原因,因为是山泉水,于是我让老大他们专门取了山脚的山泉水,酿了这一百多斤酒。没想到味道真的很好。”   说完,里长还道:“山脚下那片小潭,现在已经是你家的了。”   他家的?   对啊,他买下纪文山的荒山跟荒地。   纪彬拍板道:“装坛,明天喊个平头车先运到邑伊县。”   平头车比之太平车较小,但极稳当。   有纪彬说行,那这些酒就可以分坛了。   这次的坛子也是纪彬让人送过来的,特意找新棣庄邓杉做的酒坛。   还有印着邑伊县纪滦村的红封,都是纪彬提前送过来的。   里长有时候就在想,纪彬这脑子怎么长得,怎么什么事情都能想到前头去。   整个院子热热闹闹地给酒分坛,里长的小儿子已经出去找平头车了,预定明天送货了。   五十坛酒,一坛纪彬收价二钱银子,这钱里长家跟纪彬一家一半。   虽说黄米酒原料跟人工都是里长家出,可是坛子,红封,运费,买家则是纪彬负责。   所以一家一半,这很合适。   里长全家看着这五十坛酒,如果卖完了,就是五两银子。   五两啊!   够他们全家一起攒一年的!   而且只是黄米酒而已,真的能卖到这个价格?   可纪彬都说二钱银子一坛,那应该可以吧?   其实纪彬尝了之后,甚至觉得定价太低了,毕竟这味道实在太妙。   好的水质,加上里长家老练的手法,卖到春安城价格只会更贵。   可这个价钱已经跟酒坊陈家定过了,不好更改。   没关系,这才是头一批而已,后面还有很多呢,春安城那么大的市场,他就不信只有刺史府喜欢。   纪彬看着里长家装坛,自己干脆回家,这个时间引娘应该回来了。   果然,纪彬到家的时候,引娘刚好到家门口。   她手里拿了个血淋淋的东西,而且有点眼熟。   引娘看着纪彬,无奈道:“又是兔子。”   纪彬接过去,只见这次兔子脖颈的伤口整齐得很,显然一击毙命。   可以,狼大狼二的本事又进步了,看来在野外适应的很好嘛。   只是不时送猎物让引娘有些头疼。   特别是纪彬回来的时候,门口必然有野兔野鸡。   纪彬都怀疑,是不是自己那句,养不起他们了,所以狼大狼二才会经常送猎物过来?   这猎物看的纪彬心里美滋滋的,往外又看了一圈,也不知道狼大狼二在哪,说不定还在默默看着他跟引娘。   等纪彬把兔子放到厨房,引娘神神秘秘地拿过来一幅绣品,而且小心翼翼的:“纪大哥,你看李裁缝的绣品。”   纪彬见引娘如此神秘,定睛看过去,这一眼却不得了。   纪彬震惊道:“这是她绣的?!”   一幅莲池鸳鸯,正是夏日的图案,但这绣技巧夺天工,莲叶像是浮出水面,鸳鸯像是要活过来一样。   整面看过去,竟然是比画还要美,放到阳光下隐隐显出活泼的光泽,水面像是被风吹拂,鸳鸯似乎要游动。   这就是刺绣的艺术,刺绣的绝妙。   纪彬终于明白,为什么有人愿意用黄金来换一块漂亮的绣品。   如果他有黄金的话,他也愿意换!   当然了,他有绣品,他要用绣品换黄金!   引娘道:“是李裁缝绣的,她说她从未绣过这样的图案,而且颜色也是按照你标注的来做。她说这是她做过最漂亮的刺绣了。”   好的绣工,再加上好的图样,是会有惊人的效果。   纪彬仔细看了又看。   唉,他这次本来不打算去春安城了。   可一手美酒,一手刺绣,让他不得不去啊。   他去了,这些东西才能卖出真正的价格。   赚钱也太不容易了吧。   纪彬幸好是在心里说这些话,要是敢说出来,估计大家都要怒目而视了。   你赚钱还不容易啊?   你赚钱明明简单得很! 第33章   纪彬出发的时候,带了五十八坛黄米酒,一百幅刺绣,这刺绣当中有五副绝佳,其中李裁缝做出的莲池鸳鸯最妙,被纪彬单独收起来。   这次出门也没什么好交代的,引娘还在继续上学,杂货店这边生意也正常。   有周账房跟学徒徐杰在,基本不会出什么事,再说还有柴尺时常过来照看。   衙门的人如今对纪彬极好,先不说他的杂货店每月按时缴税,上次买纪文山土地的钱,就让大家发了些补贴银子。   谁看了纪彬都是笑眯眯的,他的店铺当然会帮忙照看。   至于柴力,这才跟着纪彬一起前往春安城。   跟旁人不同,柴力是走南闯北过的,上过战场,走过不少地方,不过每次去的地方人都不多,像春安城这么热闹的地方,倒是很少过来。   柴力如今跟之前有些不同,面貌凶煞但不阴郁,衣服也换成崭新的。   最重要的是,一扫之前独臂的颓废,他现在明白,自己就算少了根胳膊也比许多人要强。   毕竟当初受了那么重的伤,身体是一方面,心理打击却更大,一度以为自己是废人。   可现在他跟着纪彬做事,哪个敢小瞧他,敬重都来不及呢。   纪彬这次带着柴力出来,也是想培养一下左右手,以后事多起来,肯定要人帮忙跑动的。   上次柴力自己去了盘临县帮他打探情况,纪彬就觉得让他待在杂货店实在屈才,所以这次直接带上。   赶车的车夫们走这条路已经非常熟悉,毕竟每月两趟,想不熟都难,没事跟纪彬搭话道:“纪掌柜,你家的黄米酒真的那么好喝?”   纪彬没想到问的竟然是这事,想了想这次黄米酒的香醇,点头道:“自然好喝,否则陈掌柜怎么那样喜欢。”   “怪不得,连刺史府都喜欢。”车夫夸赞道。   等车到了春安城,纪彬送了坛子酒给车夫,让他也尝尝。   毕竟每月的货物都靠他们,一坛子酒不算什么。   不过车夫要是知道这酒的价格,估计就不舍得喝了。   这酒现在可金贵着呢。   反正看的陈掌柜心疼得要死,不过说好的五十坛,剩下的八坛是纪彬自己的。   这次纪彬依旧被陈掌柜留在自己家里住,对柴力也是客客气气。   废话,不住自己家,难道让他住外面,那样其他酒坊的人不是开心坏了。   现在谁不知道,自家因为黄米酒已经入了刺史府的门?   就算是这样,陈掌柜尝了尝这次送来的黄米酒,眼睛瞪得溜圆。   这怎么可能?   之前的酒已经够好喝了,怎么这次的更佳?   这次的黄米酒看着色泽透亮,尝一口甘润飘逸,喝下去回香持久。   黄米酒?是这个口感吗?   陈掌柜已经茫然了,他之前喝的黄米酒都是什么啊!   纪彬看着他的表情,就知道这次的酒绝对不错,收他二钱一坛,已经是自己厚道了。   果然,陈掌柜高兴坏了,立刻差人把新酒送到刺史府。   这话刚说完,陈掌柜让纪彬先坐,自己亲自去送酒!   纪彬笑:“你先去忙,我把剩下的酒送到老梁他们那。”   刚刚得了陈掌柜的酒钱,再加上这几个月攒的银子,他当然第一时间去还账啊,欠钱的感觉可不好。   还有上次帮忙的詹明,首饰金家,每家都会送坛黄米酒,也是谢谢他们帮忙。   纪彬跟柴力最后去的梁老板家中,老梁已经在家里等着了,笑着迎上来:“快快快,把好茶拿过来,招待纪老弟。还有我家几个不成器的孩子,都来见过你们纪叔。”   这话一说,梁老板身边的少年别扭得很。   要知道老梁今年三十八岁,他大儿子十四,跟纪彬也就相差三岁,怎么就喊叔了。   纪彬知道老梁在开玩笑,开口道:“咱们论咱们的,不用管。”   谁知道老梁却坚持:“没有开玩笑,咱们俩平辈论交,卓儿不就要喊你叔?”   纪彬哭笑不得,过来一趟怎么就多了个大侄子。   梁卓只好苦着脸喊叔,下面的两个妹妹也跟着喊。   这都是老梁的家人,如今也算见过面,两家人明显更亲近。   纪彬这次过来,一个是还钱,一个是问兰阿巷子合作的作坊情况,供应邑伊县,盘临县的货物能否及时。   毕竟他离得远,还是听听老梁的说法。   知道各处都没事之后,纪彬这才放心。   不过有机会还是要去盘临县一趟,看看洪玉海也行,那样心里才有底。   两人交谈一会,梁家饭菜已经做好了,梁夫人亲自下厨,她也好奇让自家相公亲自送钱的人到底长什么样。   见纪彬不像农家人,竟然有些斯斯文文的,更加好奇了。   毕竟纪彬的事她听过许多,件件都厉害得很,特别是最近兵不血刃盘临县货店掌柜的事,让不少人对他刮目相看。   现在看着,竟然像是个极温和的人。   他们这边就要开饭,柴力自然也跟着纪彬坐下。   老梁也知道,纪彬是拿柴力当自己人,不是寻常伙计,自然给这个面子。   一顿饭宾主尽欢,老梁甚至让下面小厮去陈掌柜家拿东西,想让纪彬搬到自家来住。   可是小厮去了之后,陈掌柜家的学徒们愣是关着客房门,说什么,纪彬只能住他家,这是陈掌柜吩咐的,他们绝对不会让纪彬搬走的!   话传过来更让人哭笑不得。   对纪彬来说自然是住哪都行,反正明日养足精神就要去绣望坊。   他的一百幅刺绣等着出手呢。   这些刺绣出掉之后,他手里就有闲钱了。   纪彬跟柴力回到陈掌柜家中安心住下。   傍晚都准备回房间了,陈掌柜的内人找过来,面色有些着急。   这一问才知道,上午的时候陈掌柜就带着黄米酒去了刺史府,中午没回来也就算了,陈夫人左等右等,又让人去刺史府打听,可什么消息都没有,只说陈掌柜没事,让他们放心。   陈夫人也想过来找纪彬问问,可又觉得不好打扰。   现在已经傍晚,实在没办法,才找纪彬拿个主意。   毕竟陈掌柜送酒的时候,也带上自己的两个儿子,等于说家里男丁都走了。   现在都不回来,肯定担心的很。   陈夫人四十多的模样,性格温柔,平时说话都慢条斯理的,现在却有些着急。   纪彬也觉得不对,送酒而已,怎么会送上一天?   但此时还是宽慰:“陈夫人先安心,听说谭刺史性格宽厚,他家下人也多随主人,不会为难陈掌柜的。”   话是这样讲,但那毕竟是刺史府,纪彬看了看柴力,两人干脆去刺史府附近看看。   见纪彬这么说,陈夫人跟家眷们自然千恩万谢。   但没等纪彬跟柴力出门,就见陈掌柜一脸茫然地走进来,身后的两个儿子表情也差不多,全都是目瞪口呆,好像受到什么惊吓,又好像有些受宠若惊。   一个人的表情怎么可以这么丰富啊!   可是大家就是在他们三个表情上看到这些。   身后的伙计们也差不多,但比他们三要好点,毕竟他们没有经历陈掌柜他们的事。   等他们去了陈家厅堂,陈掌柜吃了几口热茶,然后猛地拉住纪彬的手,几乎热泪盈眶:“纪彬啊,你真的是财神爷,我都想找人给你画像,然后天天拜一拜了。”   这话说完,众人才回过神,特别是陈掌柜的两个儿子,看向纪彬的时候,几乎带着诚恳,好像下一秒就要拜下来一样。   “到底怎么回事?你们不会见到刺史大人了吧。”纪彬随口道,他可太好奇发生什么了。   谁料陈掌柜竟然直接点头:“没错,我们三个见到谭刺史了!”   话音落下众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这是刺史啊!管着整个春安城以及下面的各个县城。   就等于说你去市长家送个东西,然后市长找你唠家常,你不懵吗?   这个比喻也不对,毕竟古代的小酒坊坊主,跟高高在上的刺史大人,这是天壤之别。   反正把陈掌柜吓得够呛,只是木木然的回答谭刺史的问题,估计说话都颠三倒四的。   好在谭刺史不计较这些,还让陈掌柜带了些赏赐回来。   最重要的是!   谭刺史夸邑伊县纪滦村的黄米酒好喝!   到现在陈掌柜都是迷茫的。   纪彬也觉得这经历神奇,毕竟刺史府那样大,所购的各种食材器皿可太多了,角门处都是陈掌柜这样的商家,怎么陈掌柜就进门,还见到刺史了呢。   听到纪彬的疑惑,陈掌柜把纪彬的手握得更紧了,仿佛这样就可以抓住财神爷了!   陈掌柜道:“当然是因为你啊。”   “这次的酒格外好喝,比之前的更好更美味,所以我就让管事的尝了口。”   谁知道管事的也惊了。   他也算从汴京跟着谭刺史来春安城的,虽然只是个管事,但也喝过不少美酒,像这坛酒的滋味,他都觉得非常好喝!   以刺史家管事的眼界来看,此酒滋味非凡,主人家肯定喜欢。   正好刺史公子在家,之前就是刺史家公子喜爱这口酒,管事的急忙送过去,还让陈掌柜等着,说不定公子会问话。   谁想到送酒的时候谭刺史也在,谭刺史原本想呵斥自己儿子,青天白日地竟然喝酒,像什么样子。   刺史家公子也不着急,哄着自己老爹尝一尝。   这一尝,可不就把陈掌柜喊过去了。   毕竟谭刺史都觉得这酒滋味甚好,美妙至极,又看着坛子上写了邑伊县纪滦村,知晓是下面的村子,多问了几句,谁知道把陈掌柜吓着了。   于是就有了这么一出,陈掌柜留在刺史府等着回话,回了话之后,又在刺史府醒醒神。   等差不多能走动路了,这才回家。   可不就耽误很长时间吗。   这下让陈夫人总算放心,好气又好笑:“谭刺史人那样好,你慌什么。”   “别说我了,你见你也慌。”陈掌柜笑着拍拍妻子手背,显然是回过神了,感叹道,“刺史大人平易近人,跟之前见过的大人们完全不同。怪不得春安城的人都爱戴他。”   听陈掌柜感叹一会,纪彬想了想道:“那明日的事情,陈掌柜可曾想过?”   明日的事?   陈掌柜有些疑惑,连带着其他人一起疑惑,明日有什么事啊。   纪彬提醒:“刺史家公子夸赞也就算了,谭刺史也夸,你觉得明日登门的人能有多少?”   哎呀!   竟然把这事给忘了!   陈掌柜仔细算了算,五十坛酒,他送到刺史府三十坛,自己这就剩二十坛了啊!   可是春安城的富户们过来,肯定不会只要这么一点。   更别说富户们可太多了,二十坛,只怕还不够一家要的啊。   纪彬又道:“给谁不给谁,都是问题,哄了这个,得罪了那个。你要怎么办?”   陈掌柜也是经营酒坊多年,可他也没遇到过这种事啊,当下被吓得一身冷汗,对啊,剩下的二十都给谁?这是问题。   他家的酒从未这么受欢迎,也从未见过此事啊,如果处置不好,要是得罪人了怎么办。   他们又不像春安城的平喜楼那样有后台,得罪人就完蛋了。   陈掌柜立刻看向纪彬:“纪老弟快教我,这怎么办?”   “要我说,明日清早,就把剩下的都送到刺史府。”纪彬解释,“刺史府肯定会收,还会给你银子。如果别人来问,就说自己这一坛也没有,下一批要等一个月后才能酿出来。”   陈掌柜立刻反应过来。   是了,既然不好分配,那就全都送到刺史府,别人想要也只能去刺史府,跟他一点关系也咩有。   至于他这里,先登记一下哪家要多少酒,让纪彬带着数量回纪滦村,谁也不得罪啊。   毕竟这些富户们都难伺候,谭刺史好说话,其他人可就没那么好说话了。   剩下的纪彬也不用多说,陈掌柜自然能处置妥当。   但陈掌柜一家对纪彬谢了又谢,如果不是年龄不合适,都想让自己儿子认纪彬当干爹。   柴力听了这话都想笑。   原本以为梁老板让自己儿子喊东家叫叔,已经够夸张了,怎么这还有想认干爹的。   一个比一个离谱。   夜已经深了,众人各自回去休息,整个陈家对纪彬更加尊敬。   怎么会有这样厉害的人,怪不得都在暗地里喊他财神爷。   不仅是厉害,还这样年轻,可真好啊,一定要跟他打好关系,以后定然财源广进!   兰阿巷子的消息一向很广,第二天陈家把黄米酒运出去之前,消息就传遍了。   个个都在说昨日刺史府的事,特别是酿酒的作坊里,恨不得自己代替陈家去献酒。   可这机会不是他们的啊。   不少人还在扼腕,当初知道邑伊县纪彬的时候,自己怎么就不去拜会呢,要是他们去了,黄米酒的生意就是他们的。   不过大家也好奇,为何这么常见的酒,纪彬那里能酿造的特别好喝?   只能说人跟人不一样,说不定纪彬真是财神转世也有可能。   纪彬跟柴力出发去礼宁街锦望坊的时候,在兰阿巷子迎了一路好奇又期盼的眼神。   大家都想看看纪彬到底是什么人,最好能摸一摸沾沾财气。   幸好有柴力在旁边看着,才没人敢动手。   虽说纪彬以前来兰阿巷子的时候也受到不住关注,可这样热切的目光还是头一次啊。   不愧是五月份的天,大早上的他都出了一头热汗。   等他们到了锦望坊,还没走进门,纪彬就发现不对劲。   一起进锦望坊的夫人衣摆上,竟然绣着熟悉的图案,而那绣工又不是他认识的。   不过对方毕竟是女子,纪彬并未多看,只是扫了眼。   可是一进门,就看到他的花样已经占了锦望坊绣品的三分之一。   纪彬脸色渐冷,连接待的小厮都看出来了,还以为纪彬要来找茬,赶紧差人去寻东家。   要说纪彬来的时候,心情非常不错。   毕竟他的黄米酒受到刺史的喜欢,以后的销路肯定非常好。   有这样的好事,能不高兴吗。   等赚够银子,他就去开发自己的纪文山。   毕竟这山买都买了,不好好利用,根本对不起那一百零五两银子。   可来到锦望坊,之前的好心情瞬间消失。   他知道花样这东西是会被人学走的,但怎么也想不到,竟然是锦望坊先学。   而且做成各种物件,什么领口,扇面,被面,全都是他的花样。   要知道,有些复杂的绣活不是突然就能做好的,简单的不说,这双枝缠绕的花样,至少要一个月的功夫。   也就是说,上次他前脚从锦望坊离开,这张放张老板就找人开始仿照着绣了。   柴力虽然不知道发生什么,可明显发现纪彬气息变化,紧紧盯着来人。   张放听到有人要闹事,身边还有个魁梧独臂汉子,赶紧过来看看,谁知道一来就看到冷着脸的纪彬。   纪彬不过十七的年纪,气质却有些不同,平日里嘴角总是带笑,看着像个温和的少年。   如今一冷脸,已经是近乎青年模样,让人不由得生畏。   “原来是纪老弟,哎呀,多日不见,听说你又发财了。”张放笑着道,“快来端茶,这是贵客。”   能不贵吗,用自己的花样,绣他的东西。   纪彬知道这些花样早晚会被人学走,其他人也就算了,张放连个招呼都不打?   张放见纪彬不接话,也知道自己做事不地道,又见纪彬身后小厮手里拿着包裹,就知道里面肯定是新做的绣活,立刻道:“是来送绣活的吧,来来来,我全收下,价钱嘛也好说,肯定给个好价格。”   这就是想讲和。   但纪彬淡淡笑了:“张老板客气了,只怕纪某不好跟您做生意。”   纪彬看了看张放,自己之前遇到的老板都不错,让他竟然疏忽大意,轻信了这人。   而且春安城距离邑伊县两三天的路程,瞒着他做绣活可太简单了。   至于熟悉的梁掌柜等人,他们也不知道这些花样是自己的,而且春安城这样大,突然时兴什么花样,他们也不知道。   所以这张放一瞒就是这么久。   张放没想到年纪这么小的纪彬,竟然给他的压力如此之大,让他一时有些不好说话。   可这花样用也就用了,说什么都晚了。   再说,纪彬的那些绣娘们,手艺不如自己认识的稳定啊。   为了更好的绣品,只能这么做了。   最重要的是,凭借这些花样,他家这两个月生意极好,毕竟漂亮又新鲜地绣花,谁不喜欢啊。   说是生意翻倍也不为过。   尝了甜头,后面自然就止不住了,不仅店里有这些绣品,春安城许多绣娘也在赶制他要的绣品。   当然了,都是纪彬送来的花样。   锦望坊的气氛有些不对,不少伙计偷偷看过来,他们还没见过张老板这个样子,竟然被比他年纪小的人直接压了一头。   张放稳了稳神,开口道:“这事我也为难,咱们去后堂说,可好?”   纪彬气已经顺了,倒是坐到后堂听了张放的解释。   无非就是,纪彬那绣品少,他这许多人要的急,这没办法才借用了纪彬的花样。   至于为什么不提前说一声,现在怎么给报酬,这位张老板只字未提,还在打量柴力手里的包裹。   可柴力会让他靠近吗?定然不会。   纪彬听完后,嘴角又挂起熟悉的笑,说话更是不紧不慢:“这么说来,倒是我家的绣品让张老板为难了。那就多谢张老板告知,既然这生意难做,咱们不做就是。”   纪彬客客气气地拒绝张老板再次合作的请求,更对张老板拿来的银子不感兴趣。   还是走吧。   合作的第一条就是诚信,若是合作的对象人品不好,早晚会有吃亏的时候。   他现在吃亏吃得早,还挺好的。   虽然他还了老梁钱之后,身上已经没多少银子,估计剩下四百副绣品的钱都支付不起。   算了算了,别当什么大事,这里不能赚钱,其他地方也不能吗?   纪彬都觉得自己的心态特别乐观,不管张老板怎么说,他都神清气爽地走出锦望坊的大门,想必这也是他最后一次来这里。   至于手里的绣品?   如果是上次,他可能还会担心绣品卖不出去,现在看看那幅莲池鸳鸯,那是卖不出去的样子吗?只怕都会抢着要走。   而后面的张老板也没意识到自己失去的是什么,在他看来,哪有那么多新花样啊,他就不信纪彬手里还有漂亮的花样。   那么多绣品,春安城有几家吃得下?   没记错的话,他上次让纪彬做了五百副吧。   离开自家,春安城能吃下五百副绣品的店可没几家。   这个纪彬肯定还会让酒坊陈掌柜过来求情的,真是年轻人,一点也不知道进退。   吃个小亏能怎么了?   带着绣品出门的纪彬看了看天,现在已经上午了,夏日的太阳可毒得很,不如就近找个地方歇息一下。   但他们刚走没几步,就见柴力往后看一眼,怒道:“跟着我们作甚?!”   这句话吓得那人连退好远,说话都支支吾吾的。   纪彬这才发现,柴力不说话则已,说话竟然这么凶悍。   “怎么了?”   “东家,我们从锦望坊出来,这人就跟在后面。”柴力答道。   纪彬看看那人,见他穿着短衫,头戴圆帽,像是哪家的小厮,开口道:“你是谁?跟着我们做什么?”   同样的话,在不同人嘴里说出来就不一样了。   柴力说是吓人,纪彬说倒是让人不由自主回答。   那人道:“纪老板您好,我是临安街平喜楼的伙计,我们东家想请您吃酒,不知道您是否有空。”   平喜楼?   就算纪彬来春安城没几次,也知道这个酒楼。   春安城第一酒楼非它莫属,去那吃酒,少于两钱银子只算小分下酒,意思就是花钱太少,只能坐在楼下散座。   没有带够银子,连平喜楼楼上都不敢去。   而两钱银子,已经是春安城普通人家一月的花销。   更是柴力这样汉子两月工钱。   以小见大,就能知道这平喜楼是什么地方。   这样酒楼的老板,请他吃酒?   纪彬开口道:“你家老板是有什么事吗?”   那小厮道:“还请去酒楼一叙,是有好事相商。”   好事相商,纪彬明白了,想找他买酒。   不愧是平喜楼的老板,已经跳过小酒坊老板陈掌柜,直接找到他这个供货商了。   坐上小厮备的轿子,纪彬跟柴力往临安街方向去。   到了平喜楼门前,纪彬才知道真正的古代豪华酒楼是什么样的。   因为刚过端午,门楣上彩楼环绕,系着丝绸锦带扎的彩帛,这酒楼看着有三层高,门面气派宽阔,车马往来繁多,看着就跟其他店面不同。   听说汴京的酒楼比这还要好看,虽说知道这个时空的汴京跟自己那个时空的汴京不同,但此时的纪彬突然有些心向往之,若是有机会,一定要带引娘去南军国的汴京看看。   小厮带着纪彬,柴力进到酒楼里面,还没到中午,楼下的散座已经有不少人。   里面的布置更是豪华,什么珍珠门帘,锦绣门楣,简直数不胜数。   但纪彬见过现代各种豪华装修酒店,其实接受还好,柴力更是个不动神色的性子,上过战场的人,对这些东西自然不感兴趣。   一主一仆的表情落入三楼平老板眼中。   这平老板年纪尚轻,今年也才二十六七,在春安城许多老板里面,岁数算小的。   可这纪彬比他年龄更小,让平老板有些兴趣,而且面对这样的酒楼还是波澜不惊,到底是装的,还是真的,一会试试就知道了。   等纪彬走上来,那平老板笑不见眼,热情道:“纪彬,你家这次的黄米酒可太好喝了。”   纪彬拱拱手:“客气了,偶然得了贵人的口味。”   纪彬也不去问,为何昨天运过来的黄米酒,这位已经尝过,并未把他喊过来。   毕竟厉害的人总有些手段,何必刨根问底。   反正他们是酒楼里,他身边还有柴力,也不怕什么。   平老板见此,眼中笑意更深,他眼睛小,一笑起来让人看不清眼神。   “哎呀,做得好就是好,没什么可说的。还好我这也是酒楼,要不要尝尝我们平喜楼的酒?如今在这,也算认识了。”   纪彬笑:“我酒量不佳,只怕不能多饮。”   纪彬对这位平老板还是有些戒心,毕竟刚从锦望坊张老板那出来,见谁都多几个心眼。   但这位平老板虽然笑得不真诚,说话倒是还好,不藏着掖着。   这会听纪彬说不能喝酒,也不勉强,直接说起黄米酒的事。   纪彬料到他要提此事,却道:“这酒已经许诺给兰阿巷陈家,实在不能匀出来了。”   平老板道:“你做旁的生意,倒是雨露均沾,不把宝压在一家作坊,怎么黄米酒不同了。”   一听就知道,这位平老板是查过纪彬的。   纪彬也不觉得冒犯,毕竟他要跟一个人合作,肯定也会调查一番。   而平老板说的是,他在兰阿巷许多作坊进货,比如首饰吧,他既进梁家的,还进金家的,还有几家一起进货。   为的就是平摊风险,谁家要是突然有什么变故,他能及时变通,不至于手里没货。   可黄米酒这生意,纪彬却不打算分给别人,只给陈掌柜做。   纪彬开口道:“您家店大,若是给了您家,那陈掌柜就吃不了饭了。”   这话一说,平老板哈哈大笑,直呼纪彬说话有意思。   原来是这么回事。   兰阿巷的作坊有大有小,但总体都差不多,而且是纪彬控制要货的数量,不会失衡。   而酒坊陈家跟这个平喜楼不同。   陈家的生意比不得平喜楼十分之一,若是让两家一起做黄米酒生意,妥妥地是平喜楼以数量碾压。   更别说了,刺史府昨日得了酒,今日平老板就尝了酒。   这种人脉路数,怎是陈家能抗衡的。   就算平喜楼没有坏心思,不去刻意挤压陈家,但两者体量不同,势必会让陈家生意骤降。   自己在为难的时候,陈掌柜等人专程跑到邑伊县给他送钱,这份恩情他还记着呢。   怎会做伤害朋友的事。   纪彬简答一句话,就解答了这个问题。   此时的平老板倒是不在意什么黄米酒的生意,毕竟好酒他这多的是,倒是想交纪彬这个朋友。   话说开之后,纪彬见平老板并不介意,这才放下心,也跟着多饮了几杯。   毕竟平喜楼的酒不同一般,什么类型都有,也算长长见识。   可他毕竟从现代而来,平老板这有的酒,他基本都尝过,而且一尝就知道是什么高粱,什么糯米,又或者哪种谷子酿的。   平老板是爱酒之人,见纪彬懂行,心里更加欢喜。   纪彬也没想到,自己是出来送绣品的,怎么就跑这品酒了。   但他来之前,就有个生意想跟平老板做,虽然黄米酒打定主意不卖给其他人,只留给陈掌柜。   可还有其他的酒啊。   纪彬开口道:“不知平老板可听说过这样一种酒。”   平老板好奇:“什么样的?”   “白玉含香甜蜜蜜,红霞成阵软绵绵。”纪彬说完,就见平老板满眼迷茫。   当然迷茫了,这是现代郭老形容一种酒的诗,平老板肯定没听过。   见平老板摇头,纪彬继续道:“那种汁稠醇香,绵甜适口,不知道平老板这里收不收。”   平老板念叨那几句诗,眼神疑惑道:“我还以为你在说荤话,原来真是形容酒的啊。”   ???   怎么就说荤话了?   周围伺候的小厮忍不住笑出声:“等晚上燕行首来了,小的定然要把这句诗告诉她。”   白玉含香甜蜜蜜,红霞成阵软绵绵。   纪彬自己默念一句,脸颊忽然爆红,怎么回事,这平老板怎么懂的那么多,他再也没法面对这句话了啊!   怎么就突然开车了!   而且什么行首?也就是现在卖艺不卖身的艺伎?   这都什么事啊!   合着平老板刚刚不是在想这句诗,而是在想诗的意思,以为自己突然开车了?   平老板这次笑得肚子都疼了,拍着纪彬肩膀:“好了好了,看你脸这样红,就知道你没别的心思。快跟我说说,那酒是什么样的吧。”   平老板有意转话题,纪彬立刻把话说得极快。   就是说,他能酿出来度数不高的甜酒,味道比黄米酒还要好,问平老板要不要,若是要的话两个月后就能酿出来。   纪彬选这个酒也有原因,毕竟只有官库才能酿烈酒,他跟里长的私人作坊,还是做些甜味酒更安全。   最重要的是,那酒叫黄桂稠酒。   说这个名字大家可能不清楚,但若是提起贵妃醉酒,大家也都明白了。   里面的杨贵妃喝的就是这个黄桂稠酒,可见其美味程度。   甚至还有李白斗酒诗百篇,这里的酒也是黄桂稠酒。   当然了,这个时空没有杨贵妃,更没有李白,纪彬只好化用了其他句子来解释这个酒。   没想到闹了个大笑话。   以后若是跟平老板常常合作,只怕这个笑话会永远流传下去。   失误啊。   等纪彬解释完,平老板倒是有些兴趣,不过又道:“你们就纪滦村是不是有甘甜的水源,所以你敢这么打包票?”   不愧是酒楼老板,直接就点明他们那酒水美味的原因。   纪彬点头:“是了,我们背靠纪文山,里面有处山泉水,味道极好,所以酿出来的酒也极好。那处泉水正好是我的家产。”   平老板立刻拍板:“来人,取百两银子,给我纪兄弟当黄桂稠酒的定金!”   ???   这就给定金了?   纪彬眼神疑惑,平老板笑:“看看你,这才有点少年人模样。放心吧,你又跑不了,难道还敢赖掉我的银子?好好酿酒,你老哥我等着喝啊。山泉水啊,可是好东西。”   纪彬揣着一百两银子走出平喜楼的时候,忽然疑惑。   自己过来干什么了?   谈生意吗?这也太顺利了吧,甚至还跟平老板成了朋友。   刚刚更是婉拒平老板留他在酒楼过夜看表演的邀请。   不过平老板说得没错,他有十足的底气直接给钱,毕竟纪彬跑不了,铺子跑不了,家也跑不了。   而且山泉水酿酒,别人不懂也就算了,平老板懂啊。   不愧是酒楼老板,就是豪爽大方。   当然了,纪彬更不知道,他那句诗当晚就成了平喜楼调戏人必备的话。   等他再过来的时候,人都傻了好吧。   以至于很久以后,都会有人拿出来调侃他。   这一趟出门,虽然绣品还在手里,但好歹有钱了。   至少不会拖欠绣娘的工钱,还能给他回转余地。   只能是世事多变,谁也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   纪彬跟柴力从平喜楼出来,时间已经到了傍晚,俩人慢悠悠往兰阿巷子那边走。   钱是有了,绣品怎么办?   纪彬觉得自己就像怀抱金银珠宝,只是还没法换成钱。   这次找合作的店家,一定要看仔细了,省得再出什么岔子。   等纪彬回到兰阿巷子,心里已经盘算好,在春安城待上几天,把事情办妥了再回邑伊县。   当然了,现在是五月初九,他必须在十八号之前回纪滦村。   因为五月十八,是引娘十五岁生辰。   也就是满十五周岁,之前怕荆高庄女学不收引娘,所以纪彬直接虚岁过去。   现在过生辰,肯定要按周岁来。   纪彬拿引娘当妹妹看待,自然是要买些好东西回去。   回纪滦村之前,就要把礼物买齐了。   不得不说,平老板这一百两来的真及时。   一路上整理好思绪,纪彬刚踏进酒坊陈掌柜家的门,就觉得自己是不是走错地方了。   怎么一群人眼泪汪汪地看着他?   梁掌柜跟詹明在旁边劝:“没事的没事的,纪彬不是这样的人。”   “对啊,平喜楼又能怎么样,纪彬肯定不会理的。”   “是不是你朋友看错了啊,纪彬怎么会去平喜楼。”   然后纪彬就看到陈掌柜欲语还休的表情。   您都四十多岁的掌柜了!不要用这种表情看我好吗?!   纪彬扶额:“我没跟平喜楼合作。”   柴力跟着点头。   可是老梁慢悠悠过来闻了闻,叹口气:“平喜楼最好的竹叶青,只有平喜楼老板朋友来了才拿出来的。”   纪彬看向他:“你怎么知道?”   “闻过。”   说完,众人忍不住笑出声,老梁也不再耍宝,毕竟陈掌柜刚刚都快哭了好吗。   纪彬去了平喜楼的事,是锦望坊张放差人来说的,他家伙计看见平喜楼小厮请纪彬坐轿去了临安街。   张放对纪彬虽然不地道,但跟陈掌柜确实有些交情,当然立刻差人去说。   这下把陈掌柜吓坏了。   毕竟他现在的生意,都是因为纪彬的黄米酒。   如果这个生意让平喜楼的也做,那大家肯定都去平喜楼了啊。   那些达官贵人,肯定喜欢跟大酒楼做买卖。   梁老板跟詹明过来找纪彬的时候,就听陈掌柜说起此事,越说越难受,等纪彬进来的时候,他都快哭了啊。   原本的小酒坊扩大到现在的规模,虽然还不算大吧,可这已经是他继承酒坊以来,盈利最多的时候,谁也不舍得这些东西吧。   还好还好,纪彬没有把黄米酒给别人,陈掌柜终于放心了。   纪彬又道:“我们只是聊了其他生意,黄米酒只会是陈家的。”   他又多说了几句让陈掌柜一家安心。   大家终于松口气。   其实众人也知道,以黄米酒的味道,纪彬给谁做都能赚钱,给平喜楼更是能赚大钱,但他还是选择了老朋友。   众人知道纪彬是什么样的人,如今知道得更清晰。   纪彬可太值得交朋友了! 第34章   经过平喜楼买酒,纪彬不卖的事之后,陈掌柜一家在敬重他之余,又多了几分亲近。   毕竟能放弃那么多银子,而选择老伙伴,不是谁都有这份定力。   可这日之后,不止一家酒坊酒楼来找纪彬,都说能出高价,只为买黄米酒。   按照老梁的观察,应该有人已经前往邑伊县纪滦村了,估计是直接找村里买酒。   毕竟这酒被刺史夸过之后,只怕最近半年里整个春安城都会时兴饮黄米酒,估计黄米酒自己都想不到,它这种平平无奇的酒,也能被达官贵人们惦记。   来找纪彬的人统统都被柴力拒绝,毕竟在纪彬心中,黄米酒的生意已经定了,他自然不会更改。   谁来说都没用。   若是这些来找他买酒的人,换成来买刺绣的,那就太好了。   可惜可惜,刺绣还在自己手里呢。   陈掌柜也知道了绣望坊张放的事,气得直接去店里骂他一顿,这下两人的关系估计也好不到哪去。   不过想想张放做的事,陈掌柜也觉得,这人不值得深交。   哪怕他提前说一声呢?按照纪彬的性格,也只会找个双赢的法子,根本不会像现在这样。   陈掌柜急于补救,甚至问了纪彬,要不然把刺绣送到刺史府?   纪彬一听这话,下意识挑眉。   可以啊这老陈已经无师自通,学会捋刺史羊毛了。   毕竟名人带货的价值大有不同。   但纪彬却觉得这法子并不可行,刺史是什么人?若是个糊涂的也就算了。   瞧着春安城的模样,糊涂人能把春安城治理得这样好?   他们这里是比两浙还要靠南的地方,在几年前商业还没这样发达,也就是谭刺史来之后,才有了兰阿巷子这样规模的作坊巷。   平坦的管道修好之后,立刻两浙那边连接,跟着那边做了不少生意。   有这样远见的官员,肯定不好糊弄。   人家愿意夸黄米酒,只是因为黄米酒好喝。   再把刺绣递到人家面前,那就是自找没趣了。   再说了,就算捋羊毛,也不能这么捋,除非等他们关系比较好的时候,说不定还有戏。   陈掌柜也知道自己是病急乱投医,不过想想纪彬手里陆陆续续会有五百副上好刺绣,没什么店铺能吃下去。   纪彬发现老陈比自己还着急。   他是不急切的,东西好比什么都重要,就算这次没卖出也没关系。   下次再来嘛。   他只想给引娘买合适的生辰礼。   也不知道这么大的小姑娘都喜欢什么。   感觉送礼物比做生意还难。   还是先去做生意吧,好好赚钱,然后买贵的礼物,这总没错吧?   纪彬刚把春安城有名成衣店的名字列出来,平喜楼的平老板就送来一份名帖,还带着一封信。   大意就是,春安城最大的成衣店如意楼对纪彬的绣品感兴趣,纪彬拿着自己的名帖,就能畅通无阻,跟如意楼柳掌柜谈合作的事。   这哪是柳掌柜对自己的绣品感兴趣,分明是平老板使了人脉,让他好见上人家一面啊。   纪彬的名单里就有如意楼,也知晓这是春安城最好的成衣店,比之绣望坊几乎是三倍规模,而且就开在最繁华的临安街上,跟平喜楼的距离也不远。   能开在临安街的店铺,那都是极富贵的。   上次平喜楼什么模样,这个如意楼就差不到哪去。   而且有平老板做中间人,不管纪彬的绣品好不好,如意楼都会给面子,就算自己不收下,也会给指条明路。   毕竟作为春安城最大的成衣店,在圈子里人脉自然最广。   这份名帖拿过来,纪彬跟旁边的陈掌柜就知道分量。   纪彬拆平老板信的时候,并未避着老陈,可里面的内容却让老陈着实酸了。   看看人家介绍的合作伙伴,再看看自己?   真是能气死人啊!   那个绣望坊的张放也是,自己都跟他说过了,纪彬在兰阿巷子的外哈就是纪财神,他怎么就不信呢!   虽然老陈没看过纪彬带来的绣品,但直觉一定是好东西。   否则值得纪彬这样上心?   只能说张放也是没这个缘分,要跟这些上好的绣品擦肩而过。   而在纪彬看来,他的绣品拿到如意楼,定然能卖出去的。   毕竟这次绣品质量提高一个档次,后面的质量只会越来越高,毕竟有引娘把关,周围的绣娘们技艺也在提高,再加上自己的绣样,他不信春安城的成衣店不心动。   当天下午,纪彬就带着柴力直接去了如意楼。   不得不说,如意楼的装潢就要豪华许多,走到里面,地面铺的竟然是波斯毯。   所见之处都是漂亮的图样。   这让柴力都有点不自在,还真是掉进锦绣窝了啊。   里面的精细匹缎随处可见,最时兴的三法暗花纱跟天净纱也在最外面放着,更有做好的样板成衣,也是夏日极漂亮的样式。   可惜了,已经给引娘做了四五套夏装,也没什么理由再做新的。   纪彬拿的是平喜楼老板的名帖,自然被引到二楼歇息,纪彬走进来的时候,里面已经坐了两个闲谈的夫人,看着打扮也是春安城有名望的人家。   他们南军国男女大防没那么严格,周围又有来往的小厮婢女,这房间又宽敞,所以同处一室也没什么。   带着纪彬来的伙计让他稍等片刻,柳掌柜一会就到。   这期间纪彬正好听到两位夫人的交谈,她们一边看面料,一边小声说话。   其中一位丰腴些的眉头紧皱,向高瘦些的夫人抱怨:“他们汴京来的规矩甚大,不过是个京城五品小官,还比不得我娘家在苏杭的品级,竟然摆那么大的谱。”   另一位道:“毕竟是天子脚下,就连小贩都多几分荣耀。”   “不管怎么样,我一定要给闺女置办最好的嫁妆,体体面面地嫁过去。”   “听说礼宁街有家铺子的花样不错,回头我们去瞧瞧。”   原来这丰腴些的妇人是要嫁女,女儿还是嫁到汴京,怪不得这样发愁。   不管春安城在邑伊县百姓心中如何好,可要跟都城汴京相比,那可差得太远。   这么说吧,春安城的繁华程度距离汴京差了四五个苏杭!   还是如今春安城被谭刺史治理不错的缘故。   纪彬心里暗叹,当父母真是操碎了心。   不过两人竟然提到绣望坊,而且口中的花样应该就是他的。   纪彬并未等太久,柳掌柜就已经来了,他先向两位夫人行礼,口称:“王夫人,赵夫人。”   然后再来找纪彬,毕竟在店里,客人最大嘛,这个纪彬也可以理解。   两人都知道来的缘由,话都不用多说,直接拿出绣品即可。   柳掌柜不是如意楼的东家,只是被雇来的掌柜,但在这做了二十多年,自然见过无数送绣品的人。   可纪彬这样的,还是头一回见。   等他看到纪彬送来的绣品,立刻皱眉:“这些花样绣望坊都有,你手底下的绣娘可是仿制他的?”   作为春安城最大成衣店彩帛店掌柜,柳掌柜最清楚整个城里谁家出了新花样,谁家琢磨出新织法。   现在春安城流行的花样,他心里更是清楚。   所以一眼就看出来纪彬这些花样的来历。   柳掌柜道:“那些花样虽好,却不是我们楼里做的,而且若是拾人牙慧,那就没意思了。”   柳掌柜这话不算客气,但听到纪彬却笑了下。   他明白这位掌柜的意思,就是说,人家店里做过的花样,他们不要。   就算再好看,那也是抄别人的。   你说经典的花样也就算了,那家家都有,这种时兴的东西,他们才不捡剩下的。   不愧是春安城最好的成衣店,自然有自己的傲气在,也要脸。   柳掌柜见这年轻人竟然笑了,心下有些不解。   纪彬道:“如果没记错的话,这花样是不是两月前时兴的?”   见柳掌柜点头,纪彬道:“当时我拿了五十副绣品送到那处,谁料再带了一百幅过来,这花样已经满大街都是。”   柳掌柜吃惊地看向他:“绣望坊的花样是你的?”   “怪不得,我说他家为何突然多了不少漂亮绣品。”   剩下的话都不用多说,柳掌柜跟同行经常打交道,自然知道绣望坊张放的性格。   里面发生了什么,他约莫能猜到,这样一来,柳掌柜看向纪彬的眼神都多了同情。   但同情归同情,这样的绣品他却不能收。   毕竟他店里要是卖了这样的花样,那是在拉低身价。   柳掌柜正想着怎么拒绝纪彬,没想到他竟然把那些绣品收起来,反而从他身后的伙计手里拿出另一个包裹。   不过这与其说是伙计,不如说是护卫,柳掌柜进来就注意到了这个独臂汉子,看着就不好惹。   这个包裹里只有二十幅绣品,但最上面还放着个包裹。   纪彬要柳掌柜看的,就是最上面包裹里的东西。   也就是李裁缝绣出来的莲池鸳鸯。   这莲池颇有接天莲叶无穷碧的气势,悠然,淡雅,但谁也不能在莲叶间依偎的鸳鸯。   鸳鸯灵动非凡,像是要从绣品里跳出来一般。   更不要说这幅绣品的配色极其好,既有典雅之气,又有活泼之意。   太漂亮了,不管是花样还是刺绣的技艺,那都是上乘的啊。   柳掌柜忍不住道:“巧夺天工,也不过如此吧,让我仔细看看。”   柳掌柜用了蚕丝帕子,这才拿着这幅刺绣,然后走到窗边借着光仔细看。   这副刺绣针脚也细腻,几乎看出来线头,更别说这丝线的配色极妙,应该是有心思在里面的。   柳掌柜的动静吸引了旁边的两个妇人。   她们是如意楼的常客,还没见过柳掌柜这么激动呢。   等凑近一看,立刻被这幅刺绣惊艳到。   这莲池,这鸳鸯,几乎围着裙摆转一圈,都是女子,一眼就能知道这刺绣缝制到衣摆上会有多漂亮。   去游园去茶会,稍微走动几步,那就是绝美的风景啊。   “这块刺绣多少钱,我买了。”稍微丰腴的王夫人立刻道,转头对赵夫人开口,“你可不要跟我抢,这个绣品给我女儿做成衣裳,到汴京也不会丢人的。”   赵夫人只好把嘴里的话咽下去。   这个时候还是不要惹王夫人的好,她为了自己大女儿,那是什么都肯做。   毕竟女儿是嫁到汴京,不能让别人瞧不起,不然在夫家还怎么过日子,所以这些撑场面的东西越多越好。   不过赵夫人看向送绣品的纪彬:“你这样的绣品还有几幅,我们都能买了。”   纪彬不好意思摇头:“只有这一幅,再多的,只能等下个月。”   赵夫人跟王夫人有些不甘心,可想想这么好看的绣品,轻易也做不出来,心里也就好受些。   好在纪彬保证,下个月就能出来好几幅这样的图,甚至可以给要出嫁的王家女子做一套刺绣,都绣些旁人没见过,又漂亮喜庆的图案。   见纪彬这么说,王夫人眉角的愁色散了不少,直夸道:“你这年轻人倒是会说话,下个月要是没有这些物件,我就找柳掌柜的麻烦。”   柳掌柜也在旁边赔笑,觉得平老板介绍来的人过来不错。   要是这年轻人愿意,他都想留他在平喜楼招待客人了,毕竟这样不卑不亢,又会说话的人真的少见。   至于手上的绣品柳掌柜也不用仔细看了,王夫人都要买下了,他看了也是白看。   但接下来的生意就很好谈。   柳掌柜跟王夫人客气几句,说自己跟纪彬谈好后,就把绣品送到王家宅子,肯定不耽误用这绣品做衣裳。   听了柳掌柜再三保证,王夫人跟赵夫人才离开,不过走的时候还看了纪彬一眼,赏了些银子。   这就极看重了。   纪彬顺手把银子给了柴力,神色坦然地看向柳掌柜。   终于到这一步了!   给莲池鸳鸯定价格。   这幅绣品不仅绣得好,花样如今也是独一份。   可缺点在于,丝线虽然不错,但不是上好的,所用的绸缎也只是平平而已。   这些地方都不是加分项,最重要的是,它不成套,只不过是裙摆一圈。   如果有领口袖口,那价格直接翻几倍。   纪彬当然知道这些,他来之前都是打听过价格的。   柳掌柜开口道:“这幅绣品给到这个数。”   说着,比了个二十。   也就是说,一个绣品,就能卖二十两,这是个什么价格?   这么说吧,稍稍换算一下,等于你花了四五万块,买了个裙子上的装饰,而且装饰还不完成,如果想要的话,还要继续掏钱。   再这么说吧,纪彬那一千二百亩田地,一百零五两就拿下来了,这一个绣品约等于二百四十亩田地!   纪彬暗暗算了下,知道这个价格已经十分公道。   价钱甚至给高了不少,应该是为了以后方便合作。   不止这幅绣品,剩下的绣品,只要是锦望坊没有的花样,都被柳掌柜以合理的价格拿走。   但这次纪彬却跟柳掌柜签了份协议。   在这半年内,如意坊不能私自做相同花样的绣品,否则会有赔偿。   至于半年后那就随意了。   毕竟就算现代的知识产权也有时间限制。   纪彬只是想保证自己那边绣娘的利益,如果都像绣望坊那样,花样都被他们抄走,那绣娘们还怎么办?   总不能次次都做新花样吧?   那纪彬先累死了,太费脑细胞了。   不过有件事要记在心里,让李裁缝等厉害的绣娘做活的时候,要购置更好的丝线。   只有各方面完美搭配,才能做出更高价格的刺绣。   别说了,高端市场的价格是真的香。   这次一百幅绣品,只卖出三十幅,剩下的都是绣望坊有过的花样,柳掌柜这里是绝对不收的。   但这三十副却卖出一共卖出八十两的高价。   要知道上次五十个,也才卖了五十两银子。   看来这绣品,真的贵精不贵多。   可若是产量供应不上来,那也是没辙,看来这次回去,他要多找些绣娘才行。   最好一个月就能拿出十几幅李裁缝这样的绣品。   或者把他的散活作坊正规起来,让众人提高技术才是真的。   纪彬跟柳掌柜是正经签了合约的,每月大小绣品要送来一百件,如意坊绝对吃得下。   但是纪彬这种花样的绣品,就不能提供给别人了。   纪彬想了想道:“若是别人偷学了呢?”   柳掌柜笑:“我们这里是如意坊,怎么会有人偷学。”   就算是偷学,也要躲得远远的,不能被他们瞧见了,否则可以去春安城彩帛会好好说道说道。   纪彬瞬间明白,他怎么就把这件事给忘了。   还是柳掌柜在这个行业浸淫得久,比他懂啊。   所谓的彩帛会,就是商会名称。   纪彬这种半路出来做生意的不太懂,但人家如意楼是大买卖,在宿勤郡都有不小的店面,自然有自己的路子。   在古代,各处都有许多商会。   卖茶的有茶商会,卖酒的有酒商会,卖布的也有布商会。   反正各行各业都要有,这些商会记在官府名下,谁要做这个生意,就要去找官府报备,然后上籍。   在最开始的时候,商会的作用就是约束各个商户,大家都不愿意加入。   但现在南军国管的松,商户们却抢着要入,毕竟现在的商会只是同行聚在一起,方便掌握形式。   最重要的是,同行之间有了摩擦,也有地方从中调和。   不过嘛,既然是组织,那里面的商户就会分大小,像如意楼这种规模的店铺,话语权自然也重,柳掌柜说不让其他人学自家的绣样,那也没人敢硬对着来。   他家的新鲜花样要是被谁学了去,那他们如意楼自然会找对方的麻烦。   纪彬以前也知道这些商会,但他自己的杂货店,还有兰阿巷子的小作坊,其实跟这些商会关系都不大。   如今接触了平喜楼跟如意楼,才回忆起这些事,所以根本不用担心柳掌柜运作不好这些绣品。   现在看来,邑伊县还是太小了,跟春安城差的太远。   纪彬知晓跟着如意坊做生意,自己的花样肯定能受到保护,这也就放心了。   等他带着剩下的七十个绣品离开,柳掌柜却拦住他:“你去这个地方,他家收这些绣品,只说我介绍的就行。”   说着,柳掌柜把他写好的纸条递过去,给纪彬指条明路。   若是其他人也就算了,但柳掌柜跟纪彬谈这半天,只觉得纪彬不是池中之物,就算对彩帛行成衣行了解不深,可一点就通,一说就明白。   这样的人只能交好,不能交恶。   等纪彬跟柴力出门,不怎么有好奇心的柴力都问道:“东家,柳掌柜这是什么意思?”   纪彬看看纸条上的地址,正是礼宁街的一家缎子铺,巧的是,正好在绣望坊斜对门。   这是巧合吗?   定然不是啊。   纪彬道:“柳掌柜让我去绣望坊斜对门的缎子铺卖同样的绣品,这是帮我出气呢。”   首先,人家如意楼有自己的格调,肯定不卖别人重复的新鲜绣品。   但如意楼不卖,不代表其他店面不卖。   柳掌柜跟这个缎子铺老板应该相熟,所以介绍他过去。   最妙的是,偏偏是绣望坊斜对门。   这要不是故意的,柳掌柜白当那么多年管事了。   纪彬想了下老陈跟锦望坊张老板,若是他俩还未吵架,自己可能还会看在老陈面子上放他一马。   可是想想老陈去给自己讨公道不成,又被张放气得够呛。   这点面子也不用给了。   趁着还没罢市,纪彬立刻去礼宁街缎子铺。   那缎子铺老板看见纪彬送过来的花样,原本还有些犹豫,一提柳掌柜名字,立刻就答应了,甚至直接给钱。   不过这次的价格要少很多,剩下的七十个绣品,也只能得二十两银子。   毕竟这家老板拿下这么多绣品也比较吃力,还有一点就是,因为张放早就找人在做这样的花样,如今东西已经多了,自然卖不上价格。   这会还是看在柳掌柜的面子上全拿下来。   就算这个价格,纪彬还是有得赚,自然直接敲定。   这下,纪彬拿来的一百绣品全都出手,还跟春安城最大的成衣店如意楼签了契约。   现在已经是长久生意了。   按照契约上说,每个月最低一百幅,最多五百幅,如意楼全都能吃下。   看看人家的这气度。   纪彬心里已经夸无数次财大气粗了!   就按一个绣品一两来算,一个月最低一百两银子到手,说出去谁信啊。   反正邑伊县是没人信的。   柴力跟在纪彬身后,这次算大开眼界。   不管发生什么,东家似乎都不会垂头丧气,遇到事第一时间考虑的是如何解决。   就算遇到锦望坊老板这种人,也只是冷脸一瞬,然后又恢复平常的表情。   柴力只在边关将军那看到这样的不动声色。   东家真是很厉害的人!   柴力摸了摸腰间,刚刚如意楼的客人赏了几钱银子还在他这。   纪彬见他要拿,开口道:“不用,你留着就行。”   见柴力有些迟疑,纪彬又道:“跟着我也挺辛苦的,咱们已经出来六七天了吧。”   出来之前,以为来回路上加办事,只要六七天时间。   没想到耽误了一阵,竟然多待这么久。   好在这次出来极有收获,现在黄米酒意外受到刺史的认可,根本不愁销路,他只发愁那么多酒要怎么做。   甚至酒坛都要找新棣庄的邓杉好好聊聊,价钱好说,但必须保质保量给他做好。   然后又跟平喜楼的平老板谈成新酒黄桂稠酒的买卖,得了一百两定金。   最后还把差点滞销的一百幅绣品全都卖出去,正好也是一百两。   出差一趟挣两百两银子。   也不枉他辛苦过来。   这些事都办妥,纪彬明显轻松不多。   不过他也意识到一个问题,他现在扛着的,不止是自己的事,还有许许多多百姓的事。   里长家酿酒,村里乡亲们刺绣。   不管哪一件没做好,许多人都要跟着他耗时耗力还挣不到钱。   纪彬低头笑了笑,其实这样的感觉不坏。   纪彬看着天色渐晚,跟陈家说了声,自己不在这吃饭。   然后拿了最后两坛黄米酒去了平喜楼,准备给平老板送过去。   绣品能卖出去,敲门砖就是平老板的名帖,自己当然要谢谢他。   谁料纪彬站在晚上的平喜楼门前,下意识问身边的柴力:“这还是平喜楼吗?”   为什么晚上比白天还要豪华?   巨大的蜡烛让整个平喜楼显得灯火通明,一点也不亚于现代的灯光,还比现代灯光多了氛围感。   楼下散座坐的满满当当,中间凸起的台子不时有人表情。   逗乐的,跳舞的,耍傀儡戏的,应有尽有。   楼上丝竹声不断,虽然并不显得低俗,但纪彬终于明白,为什么来这非常花钱了!毕竟有舞台表演,有美酒佳肴,能不贵吗。   当然了,特殊行业没看到,这让纪彬自在了点。   白天的平喜楼跟晚上的平喜楼太不一样了吧。   纪彬只打算把酒送到,自己就跟柴力离开。   谁知道小厮却拉着他不放,认真道:“我们东家说了,见到你过来感谢,一定让你留步,还在楼上雅间留好位置,等着你跟这位壮汉过来呢。”   不愧是平喜楼的老板,竟然都知道他会过来感谢。   小厮流畅地接过黄米酒,小心翼翼递给旁边的人,然后领着纪彬上楼。   楼上雅间正好是个弧形,方便看台下的演出,而是三百六十度无死角那种。   酒菜也迅速备好,小厮又道:“我们东家一会就好,您尽管吃喝,不用等他。”   纪彬好笑摇头,让柴力一起坐下来吃酒尝菜。   没想到第一次来高档酒楼吃饭看表演,竟然是吃白食。   这期间不时有人送来小菜,估计都是平老板吩咐的,他人没到,礼数却周全的,怪不得人家生意能做这么大。   柴力刚开始有点不自在,但这里环境太过舒适,确实有几分享受。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纪彬都吃饱喝足了,雅间门被敲开,只见平老板缓缓走进来,身边还跟了貌美女子。   貌美女子送平老板到房间门口,这才慢悠悠转身离开。   纪彬并未多看,更专注听下面舞台上的人说书。   平老板忍不住又笑,他这个新朋友倒是有趣,人家燕行首多貌美啊,到纪彬这里,竟然视若无物,也不知道是不是年龄小。   “怎么了?我这个店可还好?”平老板问道。   纪彬笑:“自然是极好,多谢平兄款待。”   平老板看着纪彬,他说是极好,但眼中惊艳之色并不多。   要知道多少人来了他的平喜楼连路都走不动,毕竟他这里仿照汴京的酒楼开的,就算再有见识的人,也会为之痴迷。   但纪彬眼中只有欣赏,并未带任何迷乱。   纪彬享受是享受的,沉迷?那倒不至于。   害,要跟现代人比娱乐活动,古代人还真是不行。   不过纪彬的坦然在其他人眼中,那就不同了。   平老板并未说什么,又让下面的人多上几个菜,等纪彬走的时候再打包些平喜楼的点心。   要知道这些点心都是不外带的,旁人排队都买不到。   不过平老板也没待太久,他是平喜楼东家,这会肯定有很多事要忙。   纪彬再次谢过这位平老板,正好也告个别。   他明后日也就回家了,下次再来的时候,就是带着黄桂稠酒的时候。   只是有一事发愁,引娘的礼物还没着落呢。   纪彬摸了摸口袋,又看看那平喜楼下面拴马的围栏。   要不,大胆点,买匹马?   毕竟是十五岁生辰礼,太便宜了不太好,太简单了也不太好。   不如换掉小毛驴,直接变成小马驹。   但这是不是太张扬了?   毕竟整个邑伊县能骑马的人都不多。   就连县衙的捕快们,都不是人人有马,而小姑娘引娘就要有自己的马儿了?   可是这个念头来了之后,就特别想买啊。   旁人也就算了,引娘可是要天天上学的人,小毛驴还是太慢了,如果引娘学会骑马,应该能快很多。   他是会点骑马技巧的,也可以教引娘。   纪彬下意识问柴力:“你说,我要是给引娘买匹小马,让她上下学更快些,会不会很张扬。”   柴力忽然笑:“东家,您在邑伊县一直很有名。”   等等,柴力好像说得没错?   不说别的,邑伊县哪个货郎不认识他,现在隔壁盘临县也一样。   既然都张扬了,那给“媳妇儿”买匹马,也不算什么吧?   纪彬打定主意,明日就去官市给引娘买马!当作十五岁生辰礼!   柴力张张嘴,还是没说出来。   他想说的是,东家从开杂货店,到酿酒,做绣品,这些事做完,东家不想张扬也已经张扬了。   更不要说引娘还是十里八乡,第一个以妇人身份去上学的。   而且引娘上学的拜师礼,那叫一个精致,连邑伊县都知道这事。   东家不在的时候,货郎们提起东家,全都是夸赞。   这样的人,想低调都低调不起来吧。   只是给媳妇儿买匹马而已,如果是纪彬的话,大家肯定一点也不惊讶。   纪彬倒是没想那么多。   他就是觉得引娘骑着小毛驴上下学太辛苦,而且耗时太多。   等引娘学会骑马之后,就把小毛驴牵到杂货店帮忙拉拉东西,引娘骑着马上学,挺好的。   第二日早上,官市刚开口,就迎来两个客人。   前边那位嘴角带笑,面容俊朗,身材也比一般人高大,他后面那位像是护卫,也像是随从,少了根胳膊,耳后有疤。   一主一仆来到这,肯定是要消费的。   而且官市的东西也不便宜,对他们两人当然客气。   等纪彬开口,杂事官才知道,他们是要买马。   南军国跟草原上的游牧民族一直有些摩擦,之前太子打的也是他们,所以至今还没通商市。   好在西北那边草木茂盛,适合养马,所以马匹也不很贵吧。   也就是三十两一匹。   这价格要是邑伊县其他人听了,肯定要跳起来喊贵。   但纪彬心里有数,听到价格的时候也就还好。   勉勉强强说一声不是很贵!   再说这是当过兵的柴力挑选,所以这匹小马绝对没问题。   对哦,自己也会点骑术,柴力也会,引娘又那么聪明,绝对能学会的。   这杂事官也没见过这么利落付账的人,笑着道:“这泸州马还算不错,也算你们捡着了,去年雨水丰富,草也旺盛,所以今年马匹价格还降了呢。”   纪彬点头,是的,就当是降价了,假装一点也不心疼。   反正都是闲聊,杂事官道:“不过咱们跟草原的商市明年就能开,到时候会有更好的马过来,只是价格就贵了。”   毕竟草原太适宜养马,还是矫健善战的马匹,价格肯定贵,基本上不封顶。   柴力忽然道:“商市?是太子负责吗。”   杂事官愣了下:“我也不知晓,只是汴京那边传的消息。”   说完之后,杂事官立刻警惕:“你问这些作甚?”   柴力答:“我原本是太子副将麾下的小兵,所以多问几句,抱歉。”   杂事官仔细看看柴力,见他身上果然有些行伍之人的气息,语气柔和许多:“多谢壮士奋勇杀敌,才有我们今日的安稳日子。”   杂事官小声道:“皇上特别宠信太子呢,原本太子要离京去边关,皇上舍不得又让他留下来协助处理朝政。”   再多的杂事官也不知道了。   这些消息还是同僚们传的,毕竟他们春安城也算山高皇帝远,跟汴京有些距离呢。   不是看在这位军汉的脸面上,他也不会多说。   柴力放下心,只要太子好好的,那他的手下们应该也过得不错。   纪彬知道他想什么,开口道:“等回邑伊县,我们去夏阳坝一趟吧?”   夏阳坝,就是纪彬帮忙念过两次的村落,里面有位夏大娘,年前她家儿子来信,已经升至保义校尉,还跟着太子副将去了汴京。   那位保义校尉也是柴力同僚,估计柴力也在惦记之前的兄弟们,说不定能从夏大娘的信那看出什么。   柴力有些想去,但又觉得这么麻烦东家不好。   可他自己去吧,人家未必把信给他看。   纪彬安慰:“正好要去夏阳坝附近的新棣庄,也是顺便。”   新棣庄的邓杉会做陶器,以前要的少也就算了,这次要两种酒坛,其中黄桂稠酒还是女子口味的酒,坛子就要做的有些不同。   正好过去谈谈酒坛的事。   纪彬想把黄桂稠酒卖上高价,肯定要在酒坛上动点心思。   而且去过平喜楼之后,他觉得自己的要价可以再大胆一点也是没关系的。   毕竟世上的有钱人太多了,他们消费的起!   柴力点头,再次谢过东家。   他确实惦记之前一起战场厮杀的兄弟们。   他们说话间,杂事官已经把马匹手续办好了,交代道:“这是正经走过官府的马,无论谁巡查,都没有问题,若是有人查验,就让他们看马匹后面的烙痕。”   “马匹怎么饲养,这位军汉肯定知道,但我也要例行公事多说几句。”   等杂事官说完,重申最后一条:“若是遇到战乱,兵事,流寇,官府有权征马。你可懂得?”   最后这句话重点强调。   但纪彬明白,毕竟如果打仗了,马匹是重要资源,肯定要立刻收归官府,他也是没意见的。   毕竟在哪生活,就要遵守哪的条例。   如果官府不征马,这些东西被敌人抢了怎么办?   见纪彬全都点头,杂事官笑:“我只是例行讲一遍,如今四海平定,海清河晏,看看我们春安城就知道了,日子只会越过越好。”   纪彬跟他想的一样,特别是看到边关来信,还有他们对太子殿下的爱戴。   现在又知道皇上也圣明,明年跟草原的商路也会开启。   这都是好日子的前兆啊。   幸好他穿来的朝代非常安稳。   手续办齐,枣红色的小马也被纪彬牵到手里。   因为是给引娘买的,这马稍稍矮了些,等引娘个子高了,马儿也长高了,正好陪着她。   纪彬牵着马儿回到兰阿巷子的时候,把陈掌柜跟老梁都吓了一跳,平日淡定的詹明忍不住道:“你竟然去买了匹马?”   “看这马的大小,也不适合你啊。”   “什么?给引娘买的?”   旁边的太平车正在装货,车夫还是上次纪彬送黄米酒那位,也忍不住搭话:“我们太平车也只舍得用牛来拉,你这竟然买马,好贵吧?”   纪彬只是笑笑,并未说价格,毕竟三十两呢。   说出来大家肯定喊着败家。   可他越看这个礼物越好,买的值得!   跟着出来送货的陈掌柜媳妇儿,还有老梁他媳妇儿,詹明,詹明他也没媳妇儿。   反正女眷们忍不住看着这匹温顺的马儿。   这是看马儿吗?自然不是,而是在看纪彬的心意。   原本以为自己相公已经很不错了,可是人最怕对比啊。   自己都没骑马,先给媳妇儿买了一匹,让人羡慕又感动,他们成亲大半年了,感情还是那么好啊。   老梁媳妇儿又看看纪彬,要是纪彬没成亲就好了,自己有闺女,娘家也有闺女,如果嫁给纪彬,不仅能过好日子,还有夫君疼爱。   谁不想要这样的姻缘?   可惜了可惜了,引娘可真是好福气。   纪彬都不知道,他差点就被人介绍对象了,还好他已经有“对象”,这才免了麻烦。   等两大车货物装完,一车运往邑伊县,另一车运往盘临县,载着不少人的生活出发,也给路那边的百姓们带来快乐。   纪彬又蹭上回邑伊县的车,牵着马儿,揣着银票回家。   等回了纪滦村,我们引娘要成为邑伊县第一个有自己马儿的女孩子了。 第35章   因为耽误了时间,纪彬跟车队紧赶慢赶,也只在十七号晚上到了邑伊县,只好等第二天清早再回纪滦村给引娘过生辰。   马儿一牵过来,就引起店里人的围观,多漂亮小马,就是矮了点。   等知道是给引娘生辰礼之后,不少人张大嘴巴。   谁家送这么奢侈的礼物啊?   这一匹马少说也要三十两?   不管怎么样,纪彬还是让柴力照料好小马,然后跟店里伙计周账房跟学徒徐杰道:“明日店里休息一天,不用开门。跟着我回去吃酒吧。”   他带着柴力出去那么多天,大家应该也累了,正好凑着引娘生辰,大家都歇息两天,明天吃宴席,后天可以休息。   现代人来说,可能对吃酒席没有那么热衷,毕竟桌子上的鸡鸭鱼肉什么时候想吃都可以买。   但对古代人来讲,去免费吃席面,那可是好事啊。   能美美地大块吃肉,敞开了喝酒。   毕竟平时肚子里油水少,吃席面补补油水。   纪彬还让人找了柴尺,还有在邑伊县的蔡运,他们要是有空的话一起去,都不用带东西,谁带东西不准入席。   说这话那就是明白了,就是请大家吃饭。   至于办席面要用的器皿厨子,县衙附近就有个小店,专门负责这些用具,纪彬过去交代好给钱就行。   明日他们就会搬着桌椅碗碟还有各种食材,跟着他们一起去纪滦村。   虽然时间有些急,但钱给够,一切都好说。   纪彬倒也不是一定要大张旗鼓,也是借着这个机会,跟这些合作伙伴们都休息休息。   因为接下来的事情只会更多。   不过赚钱嘛,谁会嫌钱多呢。   而且给小姑娘过生日,肯定要热闹的。   最重要的是,这是十五岁生辰,也是古代女子最重要的生日之一,一定要办得漂亮。   虽然别人觉得引娘已经嫁作妇人,可他心里,引娘还是那个小姑娘,既然是当妹妹看待,那当然要有个体面的十五岁生日。   此时纪滦村,纪彬家中。   引娘跟娘亲正在吃饭。   因为明天是她十五岁生辰,娘亲提前过来陪她,等到明天的时候爹爹,二哥,三姐,四哥,五姐五姐夫都会过来。   当然了,之前找她麻烦的大姐,二嫂,四嫂是勒令不准来的,三姐夫还跟之前一样,毕竟是秀才身份,也不会来。   但对引娘来说,她觉得这样太隆重了。   从小到大,她的生辰从未这么被重视过,就算是去年十四岁,也只是家里多炒了两个鸡蛋,旁的也是没有的。   引娘给娘亲夹了块鸡肉,心里似乎有些感触。   来的人似乎不是因为她,而是为了纪大哥才过来的。   因为纪大哥太厉害了,很多人都指着他挣钱,指着他让自家生活变得更好,所以才会来给她过生辰。   引娘是不愿意这么想自己亲人们的。   他们平日里对自己很不错,只是她是家中最小的,容易被忽视而已。   可现在不同,好像谁都不会忽视她了。   引娘看了看还没写完的作业,荆夫子说过,人要自强才会被人看得起,就算身为女子,也可以被人尊重。   像荆高庄的女子们,她们养蚕,种桑树,抽丝,织布,所以她们去哪都受欢迎,她们在家中说话也极有底气。   就算遇人不淑想要再嫁,比之其他妇人,那也是简单得很。   当然了,她不需要再嫁,但她想变得跟纪大哥一样,很厉害,非常厉害,然后受人尊重。   引娘第二天起来,家里人陆陆续续过来,但没看到纪彬在,所以有些惊讶。   引娘四哥甚至小声问她:“纪彬呢?你生辰他怎么不在。”   “他去春安城了,应该是有事耽误,暂时不能回来吧。”引娘虽然觉得遗憾,但也没什么。   可周围人听了她的话,表情不一。   不过里长早早也赶过来,还带了家里几个儿子儿媳,客气道:“听说今日是引娘生辰,媳妇儿们正好给你们搭把手,做做饭。”   说着,里长帮纪彬解释,讲他这次去春安城是去做买卖,所以不能赶来给引娘庆生。   毕竟是成亲后头一个生日,还是十五岁生辰,纪彬不回来是有些说不过去。   其他人跟着点头。   其实引娘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她一个生辰而已,纪大哥回不回来,其实都一样。   纪大哥对她的好,是旁人不能想象的。   但好像周围人比她还在乎这件事。   不管怎么样,引娘还是笑着应了,看起来客气体面,再加上最近读书养出的气度,一看就是女主人的风范。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引娘跟其他村里的女子妇人们不一样了。   在宣老爹跟宣老娘的带领下,家里人热热闹闹地在屋里闲聊。   不知道谁眼尖,看了一眼外面,惊讶道:“是纪彬回来了吗?”   众人立刻往窗外看去,竟然来了一群人,皆是坐着牛车,后面还有推着碗碟用具的排办之人,就是专门负责办宴席的。   引娘也看了眼,只见纪大哥就在中间,手里好像还牵了匹马?   这会还是上午,纪彬也是紧赶慢赶才过来,出发的时候还遇上从现场出发的引娘三姐,正好一起带上。   一路上引娘三姐心里五味杂陈,她原本奇怪这么多东西干什么的。   但一看看排办的人,就知道他们被纪彬请过来,专门给引娘做生辰宴席。   按理说一个生辰而已,自己跟家人不用那样看重,可今年不知为何,亲戚们不约而同地说,要去给引娘好好过个生日。   连她刻薄的婆母都放她出门一天,就为了给引娘庆生。   路上让引娘三姐难受的,不止是请人做宴席,还有小半车的生辰礼。   这些生辰礼倒不是纪彬置办,而且跟他合作的商家们,凑着运货的事送来的。   这是送给引娘的吗?分明是看在纪彬的面子上,给纪夫人送礼物罢了。   但不管为了什么,礼物都是给引娘的。   自己虽是秀才娘子,可也没收到过这么多好东西。   可这些跟纪彬的礼物相比,那就什么也不算了。   纪彬也太张扬了些,给引娘的生辰礼竟然是一匹小马驹!   小马驹啊!   她相公赶科考的时候,她家去问过马儿的价格,就算是小马,也要二三十两了。   纪彬竟然给自己娘子买匹马?   问了就是方便引娘上学。   但引娘上学就够夸张了,能骑着小毛驴上学也很夸张。   现在呢?   引娘三姐觉得自己都是强颜欢笑,为什么平日不受重视的小妹,竟然有这样的好福气。   别说纪彬如今还不是商户,就算是商户也无所谓。   谁嫁人不想要这样的夫君呢。   纪彬倒是没理引娘三姐在想什么。   到了家门口就问:“家中做饭了吗?不要忙了。”   引娘已经走了出来,看着纪彬道:“你怎么回来了?”   这语气明显带着惊喜。   纪彬笑,看看引娘,又看看后面跟着的亲朋,笑道:“今日你生辰,我定然是要回来的。”   正好引娘的娘家人也来了,不用他差人去请了。   引娘眨眨眼,还没说什么就被她二哥拉住,开口道:“哪有你这么问的。”   毕竟那么多人呢,不给她夫君留面子吗?   纪彬倒是直接接话:“没关系,引娘想问什么就问什么。”   哪有那么多规矩,开心才是真的。   纪彬一回来,家中气氛更是不同,不少人围着他转,问他春安城到底有多热闹,他这次又做了什么生意。   纪彬笑着答了几句,后面排办的人就已经开始生炉灶,准备宴席了。   说是宴席,其实没那么正式,纪彬原本想的就是店里伙计,还有朋友们一起吃顿好的。   没想到家里这么热闹,引娘娘家的人已经来了。   还好准备的东西够多,人家排办的人自有法子。   之前准备做饭的人也停手了,只等着吃席面就好。   跟着纪彬来的人,除了引娘三姐,还有柴力,蔡运,徐杰,周账房,以及柴力跟两个正好休假的差役捕快。   现在都坐在院子里聊天。   好在旁边就有棵大树,阴凉地也挺舒服的。   宣老爹,还有引娘的几个哥哥姐夫也是坐在这,里长也被请来,一群人谈天说地,好不快乐。   屋子里多是坐着女眷,把窗户都打开,透着风也挺舒服。   宣老娘,里长夫人,还有几个媳妇儿,引娘她三姐五姐,还有带来的几个小孩子都在厅堂里。   纪彬看了眼,跟宣老娘关系好的李裁缝也来了,吃完宴席,正好跟她聊聊绣活的事。   不仅是李裁缝,还有村里绣活最好的高娘子跟徐娘子,最好也请过来。   纪彬如今说话特别管用,差了村里的人就去喊了。   那两家人来的也快,看样子还特意收拾过。   高娘子跟她相公,还有徐娘子夫妇俩都没想到,纪彬竟然会请他们去吃席面。   纪彬一回来,村子里的人都知道了,可除了里长家之外,也就请了他们两家,这说出去都有光彩啊。   而高娘子跟徐娘子的相公心里明白,他们能来,全是沾了媳妇儿的光。   别的不说,这两位在家里的地位,已经比肩公婆了。   毕竟到手的银子不会骗人,她们俩的本事更不会骗人。   高娘子跟徐娘子感激得很,说是纪彬跟引娘改变她们的生活也不为过。   而且引娘生辰能请她们,这就是那她们当自己人吧?   纪彬没想那么多,他这会也没什么事了。   毕竟都请了专门办宴席的人,大家喝茶吃点心,都是排办的人安排,家里人好好休息就行。   纪彬终于明白,古人说的,四般闲事,不宜累家什么意思。   纪彬刚坐下,就听引娘四哥问道:“你竟然去了平喜楼?那不是春安城最大的酒楼吗?花销肯定不便宜吧?”   “倒也不是,只是去谈事情而已。”纪彬笑道,“贵倒是贵的,都没敢吃什么东西。”   纪彬不是个张扬的人,跟着去的柴力更不是。   两人打着马虎眼说过去,可是能去平喜楼,就已经是周围人不能想象的了。   那是什么地界啊,他们大多数人去邑伊县酒楼吃东西,都觉得消费不起好吗。   不过说到生意,纪彬看了看里长,见他也看过来。   两人明显有些默契,一起坐到角落里。   纪彬道:“家里酿酒,一个月最多能酿多少?”   里长惊讶:“最多?”   “嗯。”纪彬确定道,“最多。”   里长忍住激动,心里算了算:“五百坛,毕竟要收黄米,要有足够的地方,人手倒是不缺。”   纪彬手指敲了敲膝盖,开口道:“少了些。”   少?!   里长眼睛睁圆:“五百坛就是一千斤,这还少。”   “嗯,至少翻倍吧。”纪彬并非夸张,而是按照春安城行情所讲,低声道,“方才宣四哥提起平喜楼,里长对平喜楼知晓几分?”   里长摸了摸胡子道:“只知道是个极贵的酒楼,怎么了?”   纪彬笑:“我说的谈生意,就是跟他们谈的,他们要订咱们的酒。”   里长不敢置信道:“他们?!要订多少?”   “平老板给了我一百两定金。”纪彬如实道,直接把其中五十两银票给了里长,只是给之前又道,“但我许诺给他们的酒,却不是黄米酒,而是另一种甜酒。”   纪彬知道黄桂稠酒的方子,要求里长他们必须按照方子来做,酿酒工艺虽然各有差别,但其中道理相通,再加上极好的山泉水,做出来不难。   里长接下银票的时候,重重点头:“酿,回去了就酿。”   若不是这里人多,他真的想多看几眼啊!   五十两!   他身为里长也没拿过这么多钱!   好在他们坐在角落,又是背着众人,其他人也只知道他们是在谈事情,并不知道已经交易了五十两银子!   不然两人立刻被所有人围住,毕竟农家人一辈子也见到五十两银子吧。   别说农家人了,就是邑伊县不少百姓,都见不到这么多钱。   里长摸了摸装钱的口袋,总觉得滚烫得很。   等里长冷静一会,继续道:“那我们就要重新选地方,毕竟一个月要两千斤酒,实在太多了。”   这个确实,就算是里长家比较大,那也容不下这么多坛子,就算是一千个坛子都没地方放。   纪彬早就想过这个问题,直接道:“后山,在后山山泉水附近建个酒坊,钱我来出,请我岳父来建,只是用工之类的,还需要里长您来帮忙。”   跟平喜楼谈好黄桂稠酒的生意之后,纪彬就想到这一点,而他的后山空着,不用白不用。   最重要的是,酿酒用的山泉水,就在后山流淌。   如果在那建造酿酒坊,最合适不过了。   里长点头:“都听你的,回去了就可以动工。我让家里人先酿黄米酒,然后给你岳父找帮手建酒坊。他们建酒坊的时候,我们试着先酿一些你说的酒出来。”   可以,不愧是村里的里长,很快就把事情安排妥当。   纪彬还是很放心的。   毕竟一起赚钱的事,里长肯定上心,等这个酿酒坊建好,每个月酿出来的酒可以源源不断运到春安城。   以前的太平车还要经转邑伊县,等这些酒的生意做起来,直接可以从纪滦村运到春安城了。   到那时候,丝绸也能搭着顺风车,运送时间还能更短一点。   不过提起黄米酒,还有一件事要跟里长说一下,省得他以后从别人那听说之后不相信。   纪彬道:“咱们的黄米酒需求量暴增,其实还有一个原因。”   见里长看过来,纪彬继续道:“刺史大人尝了咱们的酒。”   说完,纪彬加了句:“对了,今日捕快柴尺他们回邑伊县的时候,你把剩下的酒给他们,估计王知县也要得到刺史喜欢黄米酒的消息了,虽然用不着他去献好,但王知县肯定也想尝尝的。”   纪彬一连串人名说起来简单,但里长整个人都要窒息了好吗。   刚刚暴富的心情还没平复,就又听到这个消息?   听听纪彬口中的名字,知县?刺史?   怎么一个比一个厉害啊。   最重要的是,他们家酿的酒,刺史都说好?!   平日里稳重的里长都结巴了:“这怎么可能,刺史大人见多识广,怎么会喜欢黄米酒。”   里长说完,马上道:“我不是不信你,只是对这事难以置信。”   听纪彬又确认一遍,里长觉得自己真的不能呼吸了。   刺史啊!   那是刺史啊!   怪不得纪彬这次回来的迟了,竟然是因为被这件事绊住了!   纪彬倒是没解释,自己不是因为酒的事才耽误时间,但是解释起来太复杂了,只挑能讲的说。   “不用在意,刺史只是随口夸了句,而且之前也是卖给刺史府的,其实还跟之前一样。”纪彬道,“但这次谭刺史夸了之后,春安城的达官贵人都抢着要买,大致是五百坛的数字,也就是一千斤。”   刺史喜欢,所以达官贵人们也喜欢,这话听着好像一点问题也没有。   但真的没问题吗!   纪彬刚刚还说,给邑伊县知县老爷也送一点?   他们送,知县老爷就能要?   有时候就算送礼,也要看自己配不配啊!   可现在呢?   他们当然配!   里长觉得自己活了那么久,头一次听到有人这么波澜不惊地说出如此重大的事。   一想到自家酿的酒会让刺史大人尝到,里长就觉得自己精气神特别足,说话声音都大了。   恨不得现在就回去酿酒。   等回过神,里长很不好意思,毕竟纪彬年龄比他小那么多,看起来还是很淡定。   这些事谈完,两人也就慢慢回到人群里。   众人看着里长藏不住的笑,立刻明白,他们俩合作的酿酒生意肯定有大进展。   说不定还挣了不少钱。   听说纪彬卖什么东西,什么东西就赚钱。   真让人羡慕啊。   在场的众人,谁不想跟纪彬合作呢,要是能被纪彬带着赚钱就好了,这是所有人不约而同的想法。   他们在这聊天,排办的人已经在做饭了,喷香的各种肉类已经下锅,再有一个时辰就能吃了!   聊着天,纪彬跟宣老爹说起建作坊的事,果然宣老爹也有些经验,不管是朝向还是作坊格局,他都能说出一二。   纪彬自然要把这个活交给宣老爹,最重要的是,这次跟建房子不同,不是白嫖“岳父”的帮忙,而是付钱请宣老爹帮忙建造。   众人羡慕地看着宣老爹,看看人家女婿,这就是知恩图报吧,上次帮他建了房子,这次就要主动送钱。   这想的也没错,纪彬就是接着建作坊的事,还以前建房子的恩情。   恩情这东西只靠嘴说是不行的,之前不是有句话,叫什么钱在哪,爱就在哪。   反正意思差不多,还恩情,还是给钱最实在。   但是直接给钱宣老爹跟宣老娘肯定不要,不如就把这活承包给宣老爹,让他家也跟着赚点银钱。   宣老爹不善言辞,只是拍拍纪彬肩膀,表情看着有些触动。   周围人更是各种称赞,说他们翁婿感情太好了,跟亲父子一样了。   宣家的几个人更是笑逐颜开,毕竟能跟着干活就是好事啊。   纪彬什么时候亏待过身边的人?   不过众人又想到惹了引娘的几个人,此时还在家中禁足,心里不约而同想到,一会跟引娘说话,务必要再客气些。   至于建造的规模,纪彬准备人少了再跟宣老爹讨论。   他不止要建造一个酿酒坊,更要建一个刺绣坊,两个作坊都要大。   反正他那么多地,空着也是空着,不如建的气派些,刺绣坊现在可能没什么用,等到规模发展起来,应该就有用处了。   一个也是建,两个也是建,相比赚到的银子来说,在乡下建作坊根本不费什么钱。   那纪文山不好好利用,也就浪费了。   与其空在那,不如建几个作坊。   但仅仅建作坊还不够,那地太大了,等得空要好好规划一下,说不定能种点东西?   看来地太多也令人发愁啊。   眼看就快开饭,纪彬把春安城几个作坊老板送引娘的礼物都拿过来,让引娘拆礼物玩。   老梁他们个个都准备了厚礼,甚至平老板都派人送来礼物。   几个人对纪彬亲近,自然对引娘也亲近,这些礼物都是精心挑选过的。   不少人都好奇道:“里面都是什么啊?”   说话这人刚想碰,就被柴力一眼瞪过去,让人不敢再毛手毛脚。   此时女眷们也从厅堂出来,惊讶地看着这些礼物,别的不说,单这包装都没见过啊。   带着雕花的盒子煞是好看,是旁人想象不出的精美。   引娘更是震惊:“这些都是给我的?”   “嗯,你见过老梁他们的,知道你生辰将近,提前送了礼物,让我带你给。”纪彬笑道,“要不要看看里面是什么?”   引娘点头,周围这么多人,她有点不好意思。   但纪大哥在这,就也还好?   打开第一个盒子,里面装着一套漂亮的暗花丝衣裳,这做工手艺,一看就不是凡品。   漂亮到在邑伊县穿都显得夸张。   纪彬哭笑不得:“应该是平老板送的,怎么送了这么华丽的衣裳。”   虽然漂亮到有些夸张,但谁会不喜欢啊!   跟在引娘身后的小姑娘哇了声:“太漂亮吧,跟仙女穿的一样。”   引娘眼中都是惊喜:“是好看,但什么场合穿啊。”   毕竟太好看了,她平时的衣服也只有在荆高庄还算合适,可这身放到荆高庄也华丽啊。   纪彬想了想道:“等你放假了,咱们去春安城的时候穿。”   春安城?   引娘立刻点头,她想去的。   上次去的时候就觉得很好玩。   两人看似平常的对话,却让周围人羡慕不已。   瞧瞧人家这日子过的。   又是过生辰,又是去逛街的,也太悠闲了吧。   衣服盒子先盖上,然后是第二个青紫色匣子,打开一看,里面竟然是女子用的全套脂粉,都是最好的物件,闻着都香喷喷的。   应该是脂粉刘家送的。   还有首饰金家送的一副头面,酒坊老陈送的笔墨纸砚。   最后是香料詹明送的,这个盒子最小,但看起来最精致,纪彬也有些好奇里面是什么。   引娘打开一看,大家都有些惊讶。   里面怎么是个黑红相间的马鞭?要说华丽衣服还用得上,这马鞭是做什么?   纪彬看着这个马鞭,不由得赞叹詹明心细,这么多掌柜当中,詹明跟他年龄相仿,又走南闯北,连西域都去过。   不得不说,他对詹明较为亲近。   没想到詹明送的礼物也是最用心的。   引娘五姐问道:“为什么要送个马鞭?骑小毛驴用的吗?”   那也不用这么好看的鞭子吧?   不仅引娘五姐这么想,其他人也是这么想的。   只有知道内情的引娘三姐心酸不已。   看看平日里最胆小最不起眼的小妹,如今大家的注意力都在她身上,她才是整个宴会的焦点。   当然了,谁让这是她家相公为了她才办的呢?   引娘三姐道:“肯定有用的。”   这话听着就酸溜溜的,引娘三姐立刻改了语气:“快让你家相公送生辰礼啊。”   众人看向纪彬,他身边蔡运等人倒是知道的,眼里也带着兴奋。   纪彬笑着指了指外面拴着的小马驹:“詹明送你马鞭当然有用,因为我送的,是匹小马儿。”   纪彬说完这话,所有人都愣住了。   马儿?!   这是开玩笑的吗?   这马牵过来的时候,大家都看到了,但谁也没想到是纪彬买的。   还以为是办宴席那些人的马,又或者捕快们的马。   刚刚大家还围着看了一圈呢!   但那会纪彬也没说啊!   买了马儿这种事,怎么也不炫耀一下?!   更没说这是他卖给引娘的!   众人的表情凝固成实质化,谁都不敢相信好吗。   就连引娘也目瞪口呆:“小马驹?这是给我的?”   天知道她每天骑着小毛驴上学已经很拉风了,现在要换成小马驹?!   纪彬知道引娘会惊讶,但没想到她惊讶成这个样子,忍不住逗她:“怎么?不喜欢?”   “喜欢。”引娘说完,还是震惊到极点,“真的是给我买的啊?”   “嗯。”纪彬带着引娘走到小马驹面前,“看到没,就是按你的身量买的。”   这下众人稍稍醒过神,再看看这小马,就是适合引娘的啊。   要是纪彬这种身高的来骑,根本不合适好吧。   可他们真的不敢相信啊,村里第一个有马的人,竟然是引娘?是个女子?还是个妇人?   这简直颠覆许多人的想法。   当初纪彬给引娘买头小毛驴的时候,村里人已经很震惊了,明里暗里羡慕地不行,谁不想家里也买头小毛驴啊。   可大家的驴还没买呢,人家就换成马了?   引娘更是不知道说什么好,甚至走路都是僵硬的,这是马儿?她的?   纪彬道:“要不要坐上试试?我牵着马,它很温顺的。”   纪彬的声音把大家拉回现实。   天啊,引娘的生辰礼竟然是匹马,刚刚什么衣裳,什么首饰,跟这个一比,什么都不算啊。   不少人忍不住讨论起来。   “听说一匹马就要二三十两。”   “这马如此温顺,肯定更贵吧。”   “我有个兄弟给隔壁县老爷养马,说这马吃的,比人吃的都金贵。”   “真羡慕啊。”   现在不止是女子羡慕引娘,就连男子们都羡慕了。   试问谁不想拥有自己的小马驹!   纪彬已经把一小包麦芽糖递给引娘:“你先用糖喂喂它,它就跟你熟悉了。”   围观的人基本麻木了。   用糖喂马吗?   哦,还有苹果,虽说这个时节的苹果也不算贵。   但同样让人心疼啊。   果然,吃了糖的马儿用头蹭蹭引娘掌心,显然是认可这个主人。   纪彬扶着引娘坐上马儿,旁边还有柴力护着。   引娘一脸兴奋,她有骑驴的经验,人也聪明,纪彬跟柴力耐心指点,她已经可以骑着马慢慢走了。   想必等马跑起来也就不远。   柴尺也在旁边看着,羡慕之情都要溢出来了好吗。   身为捕快的他也想骑马啊!   整个衙门就没多少马,而且还难借得很,毕竟马可太金贵了。   条件稍好的柴尺都是这样,更不要说其他人。   宣老爹跟宣老娘更是不敢相信,周围人潮水般地夸奖,让他俩都不知所措。   每次觉得这个女婿很不错的时候,他就会做得更好,别说十里八乡了,就说整个邑伊县,都没这么好的女婿吧?   带着媳妇儿娘家人赚钱,还给媳妇儿买马?这事真没听说过。   等引娘兴奋劲过了之后,这才注意到所有人的目光,下意识想躲,可她骑在马上也躲不了,甚至还能看清所有人的表情。   引娘抿抿唇。   她忽然明白了,为什么那么多人喜欢过生辰。   从现在开始,她也喜欢过生辰了。   甚至开始期待明年要怎么过。   纪彬看着,就知道自己这个礼物没有送错。   虽说花的钱确实不少,但值得啊。   毕竟赚那么多钱都存着也没意思。   众人围着小马驹看来看去,好在这是驯化极好的马儿,还有柴力懂马的人在旁边安抚,这才没让马儿受惊。   只有真正看到马儿的时候,才会知道人们为什么为它痴迷,这线条,这肌肉,明明是匹小马,但已经可见以后的英姿飒爽。   就算再不敢置信,大家也明白了,这马真的是买给引娘。   纪彬忽然觉得,黏在他身上的热烈目光好像成实质了,等他往后看看,这些目光又消失了。   算了,这不重要,引娘开心才重要。   大家对马儿的新鲜劲还没过,饭菜已经做好了,桌子上六荤六素,还有瓜果点心,更有咸甜羹汤,美酒相伴。   这是普通人家过年都没的菜色,而今天却能免费吃。   不过有了马儿做生辰礼的震撼,好像菜都不香了啊。   这可能是大家吃的最心不在焉的一顿饭?   好在食物足够美味,席面很快热闹起来。   酒过三巡,时间也到了下午,大家吃吃喝喝的也结束了。   邑伊县的柴尺他们要坐牛车回去的时候,里长赶紧把准备好的黄米酒拿过来递到他们手上。   里长准备的充分,不仅有知县大人的,还有这几位捕快差役的,可以说事情做得尽善尽美。   柴尺隐隐听说了刺史府关于黄米酒的事,但知县都知道的不真切,现在见纪彬微微点头,他就知道了,事情竟然是真的?   别说了,王知县肯定开心好吧。   而且他及时拿酒让知县尝鲜,这是让他等着再升官吗?   柴尺朝纪彬抱拳,显然是明白其中的意思。   毕竟跟当地父母官搞好关系,以后好办事啊。   不过徐杰,周账房他们走了,柴力却留下来,他现在基本跟着纪彬左右。   邑伊县的人一走,院子基本空了一大半。   等纪彬把酒席的钱结了之后,排办宴席的人说着吉祥话离开,这里人就更少了。   但是剩下的人,也就是接下来要合作的人。   首先是里长一家,里长已经暗暗说了接下来要做的买卖有多大,所有他家儿子们全都摩拳擦掌,等着回去酿酒。   更别说上次的五十坛酒钱,纪彬也已经结了。   不过那五两银子跟五十两定金一比,似乎什么也不算。   但是里长还要跟宣老爹沟通,后山的作坊基本就靠他们两个。   宣老爹知道这是个大工程,自然更加上心,而他的儿子们自然也会跟着干活。   这次干活纪彬都按市场价给钱,算是报答上次大家一起帮他修房子的恩情,毕竟能用一两四钱修好房子的,也就是他家了。   这件事不算简单,好在有宣老爹负责,一切都好说。   最后留下的,则是李裁缝,高娘子,徐娘子。   但是纪彬先找了李裁缝,而他第一句话就让旁边的引娘很惊讶:“李姐,是这样的。不知道你愿不愿意教其他人针法?”   李裁缝的针法特殊,应该是专门学过的,而且她配线也是一绝。   可是只有一个李裁缝,对纪彬来说远远不够,所以他想的就是,让李裁缝教针线活最好的高娘子跟徐娘子。   她们三个练出来了,这个生意才稳定。   当然了,后续需要她们教更多人。   李裁缝表情有些犹豫,纪彬继续道:“如果愿意教的话,每个月我给你付一两银子。”   “一两?你不是在开玩笑?!”李裁缝差点跳起来。   就算在春安城,也没有这么高的工钱吧?   但是想让她教的,确实这种手艺,等于纪彬花钱买她的手艺了。   平常工钱自然不是那么多的,柴力一个月一钱,已经是高工资了。   但这一两,买的也是手艺。   纪彬可以理解大多数人是不愿意传授手艺的,毕竟这是吃饭的东西。   但如果想要形成规模,那这手艺不得不传,除非是绣法超群,万众无一,那自然有人排着队求你。   可大多数绣娘达不到这种地步,好看归好看的,但为你一个人等两个月,却是不行。   这种情况就需要帮手,大家一起来做这个活,才能形成竞争力。   他才能拿着成套的绣品去要价。   纪彬解释道:“你的技艺不错,我的绣样又好,在春安城是能卖高价的。只是一个半月只做一个裙摆,春安城的贵人们等不了。时间也很关键,总不能一个夏天只做一幅绣品,那叫不上价的。”   李裁缝有些纠结,一方面觉得纪彬说得对,而且一个月一两银子,确实非常多了。   但另一方面却想着自己手艺,真的要教给别人吗?   纪彬也不催她,如果李裁缝不愿意,自己也不勉强,到时候去春安城请个技艺好的绣娘过来,花高价也是无所谓的。   他已经打定主意,要让附近的绣娘们手艺提高。   毕竟这几趟下来,纪彬太明白了,这绣品一定要做得好才行,贵精不贵多是真的。   纪彬以为李裁缝还要纠结两天,没想到他刚要去找别人说话,李裁缝就喊住他。   “行,我教。”李裁缝咬牙,“如果教了她们,那我的活?”   纪彬笑:“你可是她们师父,少了她们,都不会少了你的。”   引娘在旁边听着,只觉得纪大哥循循善诱,似乎完全掌握谈话的节奏,而且事情也按照纪大哥想的在发展。   见引娘沉思,纪彬拍拍她脑袋:“走了,去跟高娘子,徐娘子说好消息。”   纪彬是不会跟这些绣娘们单独相处的,去哪都要带着引娘,既是避嫌,也是让引娘学着管事。   引娘这么聪明,肯定一学就会。   至于高娘子,徐娘子,有人教她们更厉害的绣法,她们哪有不同意的。   天啊,没想到既能赚钱,又能学技术,哪有这么好的事?   纪彬见李裁缝已经在跟她们聊天,这两位也很有眼力的喊了师父,所以这边的事情也已经搞定。   等师父带出徒弟,徒弟再带徒弟,不到半年,纪滦村的刺绣水平肯定飞速提升好吧。   万一培养个绣法超群的人,那他可以躺平赚钱了。   事情交代完,院子里的人也渐渐散了,各自回家。   但是每个人心中都装着事,准确说是装着兴奋。   因为生活有奔头了,还有未来了。   所有人都发现,只要跟着纪彬,生活都会好起来的。   而这次生辰宴也被很多人誉为梦想的开端。   当然了,大家也没忘记属于引娘的那匹小马驹,简直太让人嫉妒了好吗!   他们一定会努力赚钱,万一也能买匹小马呢?实在不行小毛驴也可以!他们不挑!   纪彬都不知道,这匹小马的魅力那么大,竟然让大家燃起斗志。   可看着引娘开心的笑脸,就知道这都是值得的。   纪彬看着夕阳,再看看不远处的纪文山,好日子好在后头呢。 第36章   黄桂稠酒。   先把上好的糯米洗干净,蒸熟,洗净,晾干。   再经过十几道工序,最后加入酒曲,再有合适的温度,只用三天,就能酿好。   到时候加入提取的黄桂香味,调制好的糖,喝的时候加热就行。   听起来简单,但实际操作却有很多难题,比如大量收购上好的糯米也需要渠道,买来的糯米还要验货。   古代有没有温度计,找到合适的三十度比较难。   然后还有提取黄桂香味,怎么能提取的香而不苦,这也是门学问。   还有糖也是大问题,虽然宿勤郡附近有卖甜菜的,但想要清澈透亮的糖,价格也不便宜。   等做出来之后,这酒的保质期还短,容易有沉淀物。   所以五天的工序做好,十天内必须卖出去喝完。   当然了。   说了这么多麻烦事,这酒的好处也是显而易见。   首先比黄米酒那种动辄一个月的,时间要更短。   而且黄桂稠酒做出来的模样浓白似牛奶,说的琼浆,也就指这个酒。   味道甘美不上头,微微加热,就是极美味的佳饮。   非常适合家庭聚会,或者女子们畅饮,不上头又有酒味,谁不喜欢呢。   等工序熟练之后,五天就能酿成,到时候能赚多少钱?稍微算算就知道了。   不过黄桂稠酒的价格还没定,等里长等人酿出来之后,算算成本,然后再交给纪彬定价。   纪彬这几日就是在里长家中讲授黄桂稠酒的做法,具体的工序都有了,剩下就看每道工序之间细微差别,这就靠里长他们。   还好现在是夏天,温度比较高,适宜酿酒。   纪彬沾着满身酒味从里长家离开。   这四五日里,里长家一边学做新酒,一边在酿黄米酒,两样都不耽误。   纪彬从里长家直接去自家后山,柴力已经在这帮忙了。   这几日里宣老爹找来以前的老友,老友在宿勤郡建过作坊,还能找到简易图纸。   都是方方正正的标准作坊模样。   每个作坊都是个正方形,四面是通间的房子,中间只用柱子支撑,看起来宽阔敞亮。   房间的屋檐也比较宽,方便下雨的时候用。   而中间的大院子则空着,不少工作都会在院子里进行。   纪彬看着图纸,这基本就跟现代的工厂一样,四面的房子都没有隔开,看着比较空,面积也大。   实际使用的时候,如果需要分隔出房间,可以用直接屏风来隔断,毕竟这是作坊,是工作的地方,不用那么强调隐私。   而作坊的后面,盖的则是一排房子,这房子就跟普通民居一样了,可以让作坊工人在此休息。   如果以后人多的话,直接在后面继续盖房子就是。   但现在倒是不用那么麻烦。   除了建好作坊之后,周围还是空空荡荡的之外,别的都挺好。   不过凡事都要慢慢来,他不着急。   山脚这块空地慢慢利用,总会有用处的。   这会宣老爹跟他的老友正在确定选址的具体位置,可这事毕竟要纪彬来决定,所以从里长家里出来,纪彬就来到后山。   现在正是夏日,草木郁郁葱葱,一片生机勃勃。   山脚前平地上站着四五个人,都是纪彬熟悉的。   他们已经找了几个地方,只要纪彬确定,再找个良辰吉日开土动工即可。   纪彬看了几个选址,最后确定两个作坊的位置,酿酒坊临近水源,刺绣坊则在一片平地上,最重要的是距离村落近一点。   毕竟以后刺绣坊里大多都是女子,靠近村子会更安全。   纪彬选东西极快,毕竟选个建作坊地址都磨磨唧唧,下面的工作还怎么做。   他们这里讨论得热闹,柴力忽然碰了碰纪彬,让他往后面看。   纪彬往后看了一眼,似乎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没记错的话,这是原身的爹?   那人似乎注意到纪彬的目光,扛着锄头迅速离开了。   纪彬开口道:“不用管。”   确实不用管,他平日里礼数做到了就行,如果纪家人不高兴,也有里长出面替他摆平。   纪彬对这个并不担心。   定下作坊位置,村里老人算了算日子,三日后动工即可。   到时候买挂鞭炮,再烧几炷香,算是动工仪式。   这些纪彬是熟悉的,之前盖房子的时候就有这个仪式,而且现在手头还算宽裕,所以一切不用操心。   其实村里人比纪彬更上心好吧。   毕竟等酿酒坊建出来,说不定就需要人帮忙呢,他们纪滦村的岂不是近水楼台?   再说那刺绣坊,现在村里女子已经铆足劲,苦练刺绣技术,就是想接活。   来他们村里的货郎们都说,在他们这蜡烛卖的特别快。   说不定都是每天勤加练习呢。   更重要的一点,高娘子跟徐娘子的收入已经瞒不住了。   她们两个本来就有些手艺,熟练之后做的也快,既然做得多,做得也好,手头肯定宽裕啊。   村里谁家买东西基本瞒不住,看看他们俩家现在每隔几天都要吃一次肉,众人心里就有数了。   而且她们两个在家中什么活都不用做,就连衣服都有婆婆帮忙洗。   最近几天,两人还结伴去隔壁村的李裁缝那学手艺,每日早早出门,公婆就把饭菜做好了。   晚上回来的时候,还是两人相公亲自去接,回来的时候还有热腾腾的饭菜等着。   哪家媳妇儿有这种待遇啊。   可徐娘子跟高娘子就有,这种待遇还是在做刺绣活之后开始的。   不少人明里暗里打听她俩到底挣了多少钱。   刚开始两家人瞒得都很紧。   最后有纪彬示意,两人才透露了自己的工钱。   做一件刺绣,就有八百文???   八百文吗???   四钱银子?   这真的没说错?   多少农家人一年到头也没这么多钱啊。   高娘子跟徐娘子半个月就能做一幅,如果一直不休息,那一个月能挣八钱???   这怎么可能!   这话问到高娘子的时候,高娘子笑:“我们这算什么,真正厉害的,还要看李裁缝。”   啊?   一件刺绣八百文已经很多了。   李裁缝收到的更多?   我的天,真是贫穷限制了想象力吧。   可她们大多数赚二三十文就觉得很好了?   天啊,这差距也太大了吧。   说起李裁缝,在纪滦村,堰河村附近,也算小有名气。   她做出来的衣服都很不错,谁家有好料子就会特意去找她。   年前引娘第一次得好布料的时候,宣老娘就特意去找的李裁缝,可见她的名气多响亮。   只是村里人都穷,一年能有一家找她做衣服的就已经很不错了,所以日子过得也一般。   李裁缝有个四五岁的儿子,相公两年前病逝,她一个人照顾儿子跟婆婆,也就拿针线活当家用。   大家都觉得她很穷啊,现在呢?   她一幅刺绣到底能挣多少钱啊。   这个价格只有李裁缝,纪彬,还有引娘知道。   而且现在不打算说出来,毕竟如果让别人知道,李裁缝一个裙摆就能挣二两银子,只怕邑伊县下面左右人都会疯狂。   纪彬还不想让局面这么失控,只让透露了高娘子跟徐娘子的价格。   八百文的价格足以让所有人心动,但又不至于疯狂。   不过这之间的差距也说明了,刺绣这东西,真的太看技术了。   技术决定了一切。   说到引娘,她最近可忙得很,早上去上学,下午回来就要写作业,骑小马,晚上还要核对刺绣账目,看看哪个绣娘有进步,哪个绣娘适合做什么花样。   她认识的字越来越多,记得也越来越详细。   纪彬让她慢慢来,自己帮她看刺绣账本吧,引娘还不乐意。   辛苦点她也是高兴的,而且每天都很充实啊。   纪彬不知道的是,引娘在荆高庄女学里,已经是十分出名的人物。   学习进度快也就算了,还有一手好字,让荆夫子夸了又夸。   而且引娘每次戴了绢花,后几日里,其他女学生就跟着买,好在荆高庄是个有钱的庄子,女学生们还买得起,不然只能眼馋了。   可是谁都跟不上引娘的流行啊,毕竟杂货店那边有什么新鲜玩意儿,都是第一时间送到引娘手里的。   引娘匣子里的绢花没有一百也有五十,更不要说其他小头饰,就连漂亮的荷包都有不少,可以跟衣服颜色搭配着来。   引娘也跟纪彬说过这事,讲杂货店送来的东西太多,她一个人都用不了。   纪彬就笑,说她不喜欢的可以送人,或者收起来也行,都没关系。   要知道他拿的可是进货价,都进货价了,还不让引娘戴吗,这不可能的。   反正引娘的穿戴在女学里是最好看的,可能她自己都没发现,但其他人发现了啊。   不少女学生都喜欢跟引娘玩,偷偷模仿引娘的打扮。   而且荆高庄离纪滦村也不算远,不少人都听说了引娘生日宴的事,更知道她得了匹小马驹。   小马驹哎!   还是自己的!   多让人羡慕啊。   就连一向淡定的荆夫子听说此事都微微挑眉。   见引娘平时的穿戴就知道纪彬对她极好,从笔墨纸砚这些细节都能看出来,可直接给自家娘子买匹小马?   她也没怎么听说过啊。   不过见引娘心性跟之前一样,学习读书依旧努力,荆夫子这才放心。   知道引娘私下还在记账,没事还会用女学的账来考考她,多教她些东西,甚至指点她怎么穿衣,怎么搭配。   指点这些东西的时候,荆夫子忍不住笑,也就引娘有这么多衣服这么多首饰能用来搭配。   普通人家一季能有两身衣服已经很好了。   她还以为这些东西以后再也用不上,没想到还教了个“徒弟”。   纪彬知道荆夫子私下的教学,还让引娘又给夫子带了礼物,皆是些上好的点心,还有适宜的布料。   荆夫子知道纪彬承担得起,也就没拒绝。   不过她很好奇,纪彬跟引娘以后到底会有多大的成就。   毕竟这两个孩子,看着就不普通了。   说回现在,纪彬等作坊开工之后,也要去另一个地方。   之前在春安城就说过的新棣庄,这个新棣庄上有个叫邓杉的陶匠,做出来的陶器物美价廉,也是家传的手艺。   纪彬杂货店就有他做的碗碟,很受邑伊县下面百姓欢迎,毕竟比较便宜。   陶匠邓杉以前也供应给李老二,但那时候卖的不多,主要是新棣庄距离邑伊县比较远,走路要四五个时辰,而且陶器这种东西又不经运。   但是纪彬做杂货店之后,让路过的货郎们直接带过来,或者货郎们就地买了,他肯定是不会限制的。   如果帮纪彬运过来,他还给运费钱。   所以邓杉这段时间还是挣了不少钱的。   纪彬要去的消息,是货郎们提前传过来的,也让他有所准备,不然唐突上门有些不好。   不过去新棣庄之前,还有另一个地方要走一趟。   那就是夏阳坝。   纪彬之前去过夏阳坝几次,帮里面的夏大娘念过两封信。   那信来自边关,是她当了正九品保义校尉儿子写的。   因为是同乡,柴力跟这位夏校尉也认识,现在也很关心他的近况,还想通过夏校尉了解一下上司同僚们如今过的怎么样。   所以纪彬跟柴力顺便走一趟,两个村子离得不远,算是顺路。   两人早上出发,走到下午才到夏阳坝,不过很快就找到夏大娘家中。   夏大娘看到纪彬的时候还有些高兴,开口道:“是你?我听别的货郎说,你已经当了掌柜?”   纪彬笑:“小生意而已,我跟朋友正好路过这里,就想起您了。想着附近认字的不多,就来问问有没有信要帮忙看。”   “有的有的,你还挂念着这事呢。”夏大娘也没想到纪彬会这样好。   纪彬跟柴力来之前商量过了,不透露柴力的身份。   毕竟同是在外打仗,看着柴力耳后的疤痕,再看看他空荡荡的左臂袖子。   让夏大娘看到了,只会更担心夏校尉的情况。   至于军中能发出的信,全都经过检验,不会有什么秘密透漏出来,纪彬跟柴力更不会乱说。   这次有两封信。   第一封信是年后从汴京发出来的,上面写了汴京的繁华,说过年的时候跟着圣人,太子殿下看了许多庆典。   圣人对他们也多有封赏,跟着来的人都换了新衣,还赏赐了礼物。   还说汴京的繁华是想象不到的,等他从军中退出,一定要带夏大娘去汴京一趟。   最后也写了多有挂念,再次谢了帮忙读信的人,让夏大娘给他写钱财,算是帮忙。   不过这句话纪彬没念,夏大娘一人在家,他比自己更需要银钱。   第二封信的内容有点多,是三四月寄过来的。   那时候夏校尉已经回了边关,只是他一直跟着的副将没回,新副将较严苛,以后写信会少。   前副将留在汴京,圣人对他多有照看,非常宠幸。   夏校尉还说自己一行人回边关的时候,太子殿下还亲自去送,感激涕零无以为报。   之后种种,说的就是夏校尉在边关的琐事。   看得出来这位夏校尉一直在读书认字,非常不错。   但结尾也讲了,之后可能才能寄一封信,让夏大娘不用担忧,又多寄了银钱,让夏大娘不要省着花。   如今五月下旬,夏校尉在边关也有好几个月了。   纪彬读完这些信,不仅夏大娘松口气,柴力也放心了。   既然圣上如此信任,他的同僚们过得应该还不错。   夏大娘硬是留他们吃了顿茶,这才肯放两人离开,但给钱的话,纪彬怎么都不要。   纪彬笑:“我好歹也是小掌柜了,怎么会要您的钱,夏校尉保家卫国,我不过帮忙读信而已,算起来还是我要感谢他。”   这让柴力也有些动容。   夏大娘更是拉住纪彬的手,不过纪彬他们也该走了。   新棣庄的邓杉还在等着呢。   不管是夏阳坝还是新棣庄这里,都属于邑伊县比较偏的村落,道路也不如纪滦村,堰河村。   更不要说荆高庄了。   纪彬看着这条路,怪不得陶器运不出去,这路也太差劲了。   到新棣庄路口的时候,邓杉已经在等着了。   邓杉今年二十四,因为口吃得厉害,尚未娶妻,看到纪彬他也是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纪彬知道他的性格,并不会计较。   邓杉还有两个兄弟,做陶器的手艺他们三兄弟都会,平日也是一起干活,都是沉默又踏实的性格。   其中邓杉的手艺最好,也喜欢琢磨这个。   等纪彬到邓杉家中的时候,几兄弟都在这,明显是很欢迎他。   毕竟跟着纪彬确实赚到钱了。   纪彬看了看他们平时烧制的陶器,在里面看出不同,比如有些瓶子已经开始有颜色,而不是单纯的土色。   纪彬道:“这是最新烧制的陶器吗?”   邓杉点头,其他兄弟补充道:“他平日里爱琢磨这个,可以烧的更好,但是咱们邑伊县没人买的。”   毕竟邑伊县消费水平在这,当然不好卖。   要是运往春安城,他们也没门路,就怕做出来之后砸到手里。   纪彬心里已经有数了,基本就是,他们有技术,但是没销路。   这让纪彬有些放心,开口道:“我这次过来,还是定酒坛,上次的酒坛还不错,只是这次要的数量多。”   肯定先把黄米酒的坛子定下来,以后一月至少五百个坛子,这样生意放在春安城都是大的,他当然要亲自来谈。   “五,五,五百?”邓杉努力道,“好,好好好多。”   另外两人更是不敢相信。   他们两个基本都是种田为生,没事给弟弟邓杉帮忙,邓杉也会给他们些酬劳。   因为他们从未想过,靠这陶罐能赚大钱,也就是补贴家用而已。   毕竟以前东西运不出去,只有自己村跟隔壁村才会过来买。   可现在呢?   五百个?!   纪彬道:“对,一个月至少五百个,过来就是想问问,能不能做得及,我大概二十天后要,以后每个月十五都要送五百个到纪滦村。”   黄米酒一个月后酿成,坛子肯定要提前送过去的。   而且那个时候酿酒坊应该也建好了,甚至可以把坛子直接送到作坊里。   不等邓杉回答,他两个兄弟有些犹豫。   他们三个虽然都是熟练工,日赶夜赶,也很难做够这么多吧?   原本以为上次订了五十个酒坛已经很多了,可现在直接翻倍!翻十倍!   邓杉却直接点头。   他虽然说不出来,可却比两个哥哥坚定:“我,我,我,可,可,可以的。”   邓杉努力了一段话。   大意就是,他可以提高产量,做五百个就是三炉的事。十五天可以做好,晾个五天之后,就可以送过去了。   纪彬提前了解过酒坛的做法,知道这种时间很极限了,要是做坏一炉,时间也就赶不上了。   可邓杉却坚持得很,他能做到。   纪彬有些佩服邓杉的为人,开口道:“那好,价钱没变吧?”   之前买小酒坛的时候,就是五文钱一个,这五百个,也就是两千五百文。   差不多一两多。   “没,没有,有,变。”邓杉点头。   他说话艰难,语气却十分坚定。   有时候纪彬都觉得,跟比较淳朴的农家人做生意,实在有些欺负人。   因为他们不懂得提价格,也不懂谈条件,更不说签契约。   不过也没办法,毕竟他们东西不好卖出去,自然是不会谈的。   在他们看来,有人要已经很不错了。   但纪彬不是黑心商人,按照惯例签了契约,给了五分之一的定金,也就是五百文。   这钱拿手里都沉甸甸的,邓杉看着有些沉默,但眼里的开心是藏不住的。   他的两个哥哥也为邓杉感到开心,弟弟能赚钱是好事啊。   酒坛的事就这么定下,第一批赶在下个月十五号送到纪滦村。   因为之前有合作的经验,黄米酒的酒坛生意很快就敲定。   这件事谈妥,纪彬又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纸,这上面画着一个憨态可掬的小瓶子,看着圆滚滚的,十分圆润可爱。   纪彬道:“邓兄弟,这样的形状的瓶子,你可能做出?”   邓杉仔细研究了会,点点头,艰难说了可以。   “那颜色呢?能做出什么颜色。”   颜色才是重要的。   邓杉去挑了自己烧制的陶器,都是各种彩陶。   可见他的手艺十分不错,只是这些彩陶没有市场,所以他才做些最基本的器皿。   看着这些陶器,纪彬就知道,自己捡到宝了!   之前见邓杉烧制的碗碟,纪彬就觉得这些东西非常不错,否则也不会让人去跟邓杉联系。   当初他主动联系的人并不多,东封村的刘铁匠是一个,克曹乡的徐木作又是一个。   还有就是荆高庄,然后新棣庄的邓杉。   不得不说,邓杉手法细腻,做工扎实,又有肯钻研的心。   他若不是生在这么偏远的村子,而是在江浙地带,说不定早就小有名气。   可现在也不晚。   邓杉从小接触烧陶,基本功肯定没得说,以后定然能烧出好看的陶器。   纪彬从这些“样品”中选择了乳白色跟浅胭脂两种颜色。   “这种可以烧出来吗?颜色要稍微均匀些。”   剩下的话由邓杉大哥帮忙回答,直接说道:“可以是可以,但做工时间会比较长,而且他烧制这种的也不多,估计要熟悉半个月。”   纪彬算算时间,也差不多:“如果可以的话,半个月后,我要这两种陶器,每样各十个,里面可装一斤就好。有瓶有盖,密封的要好。”   “一个这样的酒瓶,我花一百文买。”   一百文???   等邓杉两个哥哥睁大眼睛,但邓杉却比较淡定,他摇摇头:“土,土,土特别,特别难找。价格,价格,是,是这样过的。”   是的了,不同的瓷器颜色,不仅跟温度有关,也跟坯土有关。   所以价格贵是应该的。   纪彬是知道一点的,所以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占便宜。   纪彬又道:“以后要多了,土就好挖了吧。”   纪彬也看出来了,邓杉是个心有成算的人,他接下来说了几句。   大意就是,如果需要的多,可以雇人挖,成本会低。   这就是了,如果只要一两个,那自己去挖土,自己烧制,成本肯定高。   但做的多了,成本就能降下来。   这也就是为什么有些大作坊一定会薄利多销,因为他们的大作坊的成本都会比小作坊成本低。   就拿原材料来说,大作坊的进货价跟小作坊可能不一样。   成本可不就下去了。   纪彬就喜欢跟邓杉这种聪明人交流。   他虽然淳朴的人,说话也艰难,可是心里都是有琢磨的。   纪彬又留下四百文,这是彩色酒坛的定金。   旁边邓杉两个哥哥有点懵。   瞬间明白这些酒坛的差距。   五百个黄米酒坛,定金是五百文。   二十个黄桂稠酒坛,定金是四百文。   这差距也太大了吧。   难道说邓杉平时琢磨的东西,都能卖个好价格?   两人都有点心动,要不然跟着弟弟一起做这个生意算了。   为什么是跟着弟弟呢,因为他们都知道,邓杉烧陶的手艺比他们好太多。   事情谈妥之后,天都已经黑了。   毕竟来的时候都走了大半天,又在夏大娘那停留一会。   现在两个酒坛的买卖都谈完,纪彬跟柴力只能在这住一晚。   邓家立刻给他们腾出房间,让贵客住的舒服。   晚上的饭菜也是尽量做的丰盛。   即使这些饭菜再丰盛,也不如纪彬家日常的饭菜好,还是手里没钱,谁有钱了还会吃杂粮糊糊。   但纪彬不计较这些,柴力更不在乎了,都是匆匆吃一顿,等着明天回去。   新棣庄确实比较偏远,也比较穷。   一到晚上漆黑一片,大家早早就准备睡觉。   纪彬躺在床上,认真思考回去之后做什么。   他已经习惯这样,走一步看三步,总不能事到临头了再想办法。   其实他手里的东西都有销路,只是一时半会做不出来而已。   慢慢来,他不着急。   纪彬渐渐进入睡眠,等醒过来的时候,是被雨声吵醒的。   他起的时候,柴力在外间已经起来了,听到里屋的动静才过来:“东家,昨天下了一夜的雨,雨还没停呢。”   竟然下了暴雨。   纪彬洗漱之后过去看看,果然是夏日的暴雨,跟瓢泼一般。   不过等到快中午的时候,雨果然停了。   纪彬没接受挽留,跟柴力就即刻上路。   毕竟新棣庄离纪滦村有些远,要是现在不出发,那就要晚上到家了。   这年头可没什么路灯,说不定路上还有狼,早点走比较好。   可这回去的一路,纪彬才知道什么叫难走。   以前觉得自己村里的路已经很不好了,但看到新棣庄的路,才知道什么叫小巫见大巫。   好在纪彬跟柴力都不是柔软汉子,一路上踩着泥泞跟积水回家。   到家的时候天都快黑了,都把引娘吓一跳,还以为两人都摔泥坑了。   引娘刚要过来,纪彬笑:“别别别,我俩身上脏的很,等洗干净了你再靠近。”   引娘忍不住笑:“我还没见过纪大哥这么狼狈呢。”   说着,引娘赶紧去烧热水,让两人分别洗了个澡,换上干净衣裳。   纪彬换了衣服才觉得自己活过来了。   怎么有那么难走的路啊。   纪彬心里有个念头一闪而过,不过被香喷喷的饭菜打断,已经忘了自己在想什么。   引娘的手艺一向很好,家里食材也丰盛,这饭菜当先香得很。   三个人坐下来吃饭,柴力默默说了句:“我都快习惯这么丰盛的饭菜了。”   以前也就算了,柴力跟着纪彬,不管是在杂货店,还是各种地方跑,吃饭从来没亏待过的。   什么鸡鸭鱼肉常常吃,白米饭更是管够。   要不是昨日在邓杉家吃了顿糙米糊糊,柴力都快习惯天天能吃好的了。   纪彬摇头:“昨天只是忆苦思甜饭,再说了,有好吃的,谁还喜欢吃差的。”   说着,纪彬对引娘道:“岳父那边吃的什么,他们还没回来吗。”   “都在里长那边吃饭,大家以为你不回来了,也就没等你们。”引娘道,“我听你的,今天送了两只鸡过去,回头再买点肉。”   “嗯,都是干体力活,多些油水比较好。”纪彬回道。   纪彬家里比较小,所以吃饭什么都,都是里长安排。   而且那么多人吃饭,如果让引娘自己做的话,那可太累了,还不如给些钱,让里长家妇人们负责。   她们也愿意赚这份钱的。   等晚上睡觉的时候,宣老爹他们来纪彬家里睡通铺。   其他人睡在里长家中,或者村里其他人那。   要是平常,估计谁也不愿意让外村人住自己家,可这不一样。   就拿徐娘子跟高娘子两家来说,主动提出让人住他们家。   为的就是早点把作坊建好。   也是因为这样,纪彬请的泥瓦匠们都有地方住,基本不用他操心。   跟村子里的人打好关系就是好,真的省了很多麻烦。   引娘叹口气:“纪大哥你知道吗,咱们村子的猪都已经没了。”   ???   怎么就没了。   纪彬奇怪地看过去,引娘给他算:“总共养猪的就没几户,咱们去年买了两头,今年各种事情又买了三头,村子里的猪都被我们吃完了。”   啊,还能这样吗。   不过纪彬仔细想想,好像真的是这么回事。   而且古代的猪生长周期都长,估计下一茬还没长出来呢。   纪彬哭笑不得:“没事,如果再有需要,就从邑伊县买吧。”   邑伊县的猪价会比自家村子的要贵不少,但也没什么办法。   真没想到,有一天他能吃光村里的猪。   但也有一点,那就是村里人也有钱了,他们其实也吃了不少,只能说日子越过越好,需求也越来越多?   这是好事啊。   有时候幸福感就是从小事上体现出来的。   接下来的半个月里,纪彬在里长家跟后山两头跑。   一个是尝黄桂稠酒的味道,另一个是看作坊进度。   酒的味道总觉得还差点什么,可能是甜度,黄桂香,还有酒精度没有把握好。   这种都需要慢慢调配,不怎么着急。   作坊这边先建的是酿酒坊,酿酒坊已经差不多快完工了。   作坊跟普通房子不同,没有那么复杂,讲究的就是宽敞,能容纳许多人跟货物就行。   在六月上旬,忙碌半个多月的酿酒坊终于建成。   纪彬笑眯眯地在自家酒坊转了一圈,真不错啊,因为他的后山足够大,所以酒坊建的也是宽敞气派,正好。   里长家酿酒的东西,也可以陆陆续续搬过来了。   现在里长家宽敞的院子,已经被酿酒的材料堆满,不过家里没人会抱怨,毕竟这是赚钱的好事。   就在酒坊建好的第二天,纪彬尝到了让他惊艳的黄桂稠酒。   是那种,不似酒,胜似酒的绵甜。   这种口感很难形容,但是喝下去口味悠长,喉咙都觉得舒适,喝过三杯之后,属于酒的芬芳渐渐上来。   让人似晕非晕,飘飘然的。   这是一款让人喝的时候舒服,喝完之后更舒服的酒!   是纪彬想要的黄桂稠酒!   看看这色泽,如白玉般漂亮,不是其他酒的清澈,而是另一种令人惊艳的美感。   里长等人也是连喝几大碗,醉是不会醉,只会让人喝一口,再喝一口。   等喝个十几杯,那定然就醉了。   当初杨贵妃就是这么醉的吧?   两件喜事一起来,纪彬嘴角的笑更深了。   按照这次的比例,里长等人迅速再酿个一百斤。   要是在之前,他们可没这么胆量直接酿这么多,毕竟人家平喜楼老板还没尝过呢,万一尝了不要,这些可都要砸他们手里。   但尝过味道之后,就算里长家最谨慎的二儿子都说,谁要是看不上这酒,那世上也没什么酒能入他们的眼了。   就算平喜楼不要这酒,他们卖到别处也是很简单的!   没办法,酒好喝就是这么有底气!   大家也愈发佩服纪彬,不知道他从哪想的新奇主意。   而这酒的配方也被里长等人好好保存,除了纪彬跟引娘之外,也就他家知道了。   有这么好的配方,再加上甘甜的山泉水,他们酿的黄桂稠酒能不好喝吗。   与此同时,黄米酒也已经酿好了,这两个酒一起送到春安城到底能挣多少钱啊!   想想就兴奋!   现在就等着酒坛送到他们这,两种酒直接装坛送过去。   等着的就是大把银子。   已经要到约定好的时间,纪彬看着天上又下起暴雨,也不知道邓杉他们出发没,还是被困在半路上。   这让纪彬有些皱眉。   他太知道新棣庄的路有多泥泞,要是困在路上怎么办。   还在建刺绣坊的众人都已经在家中避雨休息,可见雨有多大。   纪彬把疑虑跟柴力一说,柴力道:“东家,我出去看看吧。”   看着外面的暴雨,纪彬还是摇头:“算了,等雨停了再说。”   夏季雨多,下雨也是正常的。   暴雨又下了一个时辰,纪彬心里隐隐有些不安,等暴雨变成毛毛雨的时候,他喊着柴力,还有几个年轻人,准备一起去路上看看。   万一装酒坛的车陷到泥里面,也有人帮忙。   里长家的几个年轻人最是上心,现在大家都等着酒坛呢,去看看也好。   一行五六个人上路,往前只走了半里路,就看到三个木愣愣的泥人。   或者说泪人也行。   虽然用这个词形容三个大男人很不好看,可确实是这样的。   纪彬立刻认出来,惊讶道:“邓杉?是你们吧?”   邓杉大哥抹把脸,语气带着哭腔:“是我们。”   也只有邓杉大哥说这句话了,邓杉嘴唇发白地看向纪彬,显然充满不甘跟愧疚。   “碎,全,全,全,碎碎碎了。”   这句话说完,纪彬心底一沉。   邓杉二哥也闷声道:“五百个坛子,全碎了,来的时候突然下暴雨,车推了几步,直接翻了。”   说完,邓杉大哥二哥两个庄稼汉蹲在地上哭。   他们忙了整整二十天,大热天在火窖烤着,去山上挖泥,去烧坯。   邓杉更是基本没怎么休息。   全没了。   这是他们接过最大的生意啊!这是他们二十天的心血啊。   邓杉虽然没掉眼泪,但表情更是丧气,像是被抽走魂一样。   邓杉二哥又道:“邓杉说,东西送不到,人也要到,赔钱也好,做什么都行。”   剩下的话说不下去了。   对普通人来说,直接翻了一车货,基本等于灭顶之灾。   那是两千五百文啊,最重要的是,他们还耽误了纪彬卖酒,说不定还要赔钱。   纪彬已经明白事情经过,开口安慰道:“先去我家休息,等等再说吧,你们也辛苦了。”   之前纪彬跟柴力两个人,手里什么也没拿,从纪滦村到新棣庄也要大半天时间。   他们三兄弟推着一大车酒坛,肯定是天没亮就出发了,赶上暴雨之后,现在也才下午,可见他们的辛苦程度。   天有不测风云,这样的结果他们也是不想看到的。   邓杉沉默地把紧紧抱住的彩色陶器递给纪彬:“只,只,只有有这两个个个了。”   纪彬叹口气,把剩下的这两个瓶子接过来:“没事,先休息。”   跟着纪彬来的众人心里也是叹息。   大家跟着纪彬做事都习惯了,好像什么都一帆风顺,可哪有那么简单的事。   现在预定的酒坛都没了,春安城那边又急着要酒,这三兄弟难办,他们也难办。   “春安城那边怎么办?别的地方好说,刺史府怎么办。”   “对啊,这批酒运的不及时,那边会不会怪罪。”   “咱们忙了这么久,不会白费功夫了吧。”   这话声音虽小,但都听到纪彬耳朵里,更听到做酒坛那三兄弟耳朵里。   他们也不想的,他们也想好好挣钱,可是车直接翻了,直接压在酒坛上,全都压了个粉碎。   想到这,邓杉大哥二哥又哭起来。   纪彬淡淡看了眼说风凉话的几人,扶起邓杉大哥二哥,认真道:“酒坛是碎了,但天还没塌,人好好的就行。”   说着,纪彬指了指这两个仅存的彩色陶器:“信我,我能用它们两个,把咱们的损失给挣回来。”   邓杉听完,只恨自己不会说话,直愣愣地想给纪彬跪下,却被纪彬手疾眼快地扶起来:“男儿不跪天不跪地,何必要跪旁人。”   众人看向淡定的纪彬,心里有些不解。   五百个酒坛没了,他怎么一点也不着急,马上就到送货的日子,就算临时找人再做,也凑不到五百个啊。   可是纪彬的表情还跟往常一样。像是什么都没发生。   “我信。”柴力开口,“我信东家能把损失挣回来。”   “我也信!”   “肯定信纪彬啊!”   “对啊,忽然一想,也就是小事嘛。”   “都可以解决的,不行咱们就到处买酒坛,下次再赚回来。”   邓杉看着纪彬,重重点头。   他们都信纪彬,都信的。   二十天的赶工,就这么毁于一旦。   五百个酒坛,用了多少坯泥,用了多少炭火,又用了多少精力。   稍微想想就知道这有多痛心。   最重要的是, 第一次大合作就给纪彬添了这么大麻烦,邓家三兄弟有些食不下咽。   就算饭桌上的饭菜,是他们过年都吃不上的,他们也吃不进东西。   那么多东西,那么多钱。   怎么怎么赔啊。   想到这,三人就悲从心来,明明是三个大男人,眼泪却有些止不住。   不是到了伤心处,也不会这么难过。   邓杉还好,其他两人还有妻儿,一次就赔进去一年的收入。   更别说挖土的时候,还请了同村两个人帮忙,许诺等拿了余款,就给他们工钱的。   这要怎么办,这能怎么办。   纪彬在院子站着,透过窗子看向厅堂里默默无声的三人,低声又对柴力讲了什么。   引娘把准备好的干粮跟银子交给他。   三人点点头,柴力就趁着夜色出发了。   知道订好的五百酒坛全碎了之后,就连里长也有些坐不住。   马上就到交货的时间,若是耽误了日子,那该怎么办?   春安城那些贵人们,哪个是惹得起的。   第一批大量的货都出问题,以后合作岂不是更艰难。   酒坊里坐着里长家五六个男丁,还有村里帮忙的三四个人,全都指着这批酒挣钱呢。   再说,他们已经拿了五十两定金,时间到了还不交货,会不会还要赔钱?   现在是六月十五号,按照原计划,十六号这批酒蹭着春安城来的太平车开始运送,十九号,二十号左右到春安城。   时间原本就紧张,如今怎么能在一天内,就找来五百个两斤装的酒坛来?   纪彬踏进酒坊的时候,面对的就是这样沉闷的气氛。   再也没有早上兴致勃勃的样子。   里长安慰几句,可自己都没底气,这怎么能安慰人。   纪彬过来后,大家倒是同时看向他,眼里带着渴望跟希冀。   纪彬开口道:“我跟春安城的掌柜有些交情,不要怕,咱们的东西好,只是一时运不过去罢了。”   “而且不是没有解决办法。”纪彬继续道,“大家找来十斤装,五斤装的酒坛来,能找多少是多少,把我们的一千斤酒全都装进去。”   又不是一定要二斤装的坛子,他杂货店里还有些酒坛,现在都能拿来用。   能装多少是多少,就算总能在十七号运出去一些。   等到了春安城,那酒坛就好买了,劳烦陈掌柜一家好好分装就行。   等于说他把分装任务交给陈掌柜。   相信他写封信过去,应该不是什么大事。   听纪彬这么一说,大家立刻振奋起来。   别说了,找酒坛好吧,虽然一千斤酒有点多,但万一找到足够多的坛子呢?   里长二儿子忽然道:“邑伊县也有个做酒坛的,不知道他那有多少存货,我现在去看看?”   “好,你先去看看。”纪彬点头。   其他人也开始出主意,在想哪可以找到酒坛。   纪彬看着大家动起来,其实心里也在责怪自己,是他把时间赶得太紧,某个环节一有问题,就会来不及出货。   人毕竟是人,并非机器,都会有出错的时候。   但人也是人,不像机器那样死板,办法总比困难多。   也许五百个酒坛在邑伊县太难找了,可是他们都会尽力,都会努力。   安抚好酿酒坊的人,纪彬带着引娘回家。   好在这是夏天,邓杉兄弟们桌子上的饭菜还没有凉。   纪彬看了看,问坐在院子跟老友乘凉的宣老爹:“他们一直没吃饭吗?”   宣老爹摇头:“应该是难过得很,茶都没喝一口。”   酿酒坊出事,其实也影响了隔壁建房子的人,不过有宣老爹在,人心暂时没散。   这会都在院子里聊天。   旁边的小毛驴跟小马驹互相看不顺眼,明明在一个棚子里,离得老远了。   宣老爹道:“你跟引娘也快吃饭吧,也跑了一下午。”   宣老爹也不知道怎么安慰。   毕竟想想那个数字,都让人有些害怕。   五百个坛子啊,直接全毁了。   邓家兄弟过来之后,等雨停了,纪彬让人去把运坛子的车先拉回来。   去了才知道,那车已经深陷泥泞,歪歪斜斜地在泥巴里,旁边是碎了满地的酒坛。   足足五六个年轻小伙子,才把运坛子的人力车给弄出来,可见当初邓家三兄弟的绝望。   他们能不垮掉,已经很不错了。   纪彬点头:“我们这就去吃。”   说完纪彬又道:“你们在院子里聊天,也点个灯,咱家又不缺蜡烛。”   说着,纪彬给院子挂了三四个灯笼,让大家有点光亮,又把驱蚊草拿过来放宣老爹附近。   做完这些,纪彬跟引娘才进门。   他俩坐到桌子前,看了看邓杉他们,纪彬干脆给引娘盛饭,也给自己盛了一碗,这才道:“快吃饭吧,一会菜真的凉了。”   这些菜是请王大娘做的,地地道道的农家味道,香得很,忙了一下午的纪彬几口吃了小半碗饭。   见纪彬跟引娘吃得很香,邓杉看看他们,也拿起筷子,他像是想明白什么。   而他两个哥哥还吃不下去,纪彬肚子里有食物了,这才道:“我已经让人去找酒坛了,应该耽误不了多少事,这次也是我催的时间急,咱们之间的责任一半一半吧。”   邓杉大哥抬头,眼里带着泪花:“没事,多少钱我们都赔,我已经托人回家捎信了,我婆娘应该在准备银钱了。”   这话说完,邓杉赶紧拉住他:“不,不,不行。这这这是我我要赔的。”   邓杉大哥拍拍他:“一起赔,一起赔。”   到底是邓家大哥,是个有担当的,已经在帮弟弟想退路了。   纪彬看着,心里万分感慨,人家同父同母的兄弟就是好。   不像他这种,没个兄弟帮持。   纪彬道:“既然坛子已经碎了,那就过去了。”   说着,纪彬开始讲解决办法。   等天晴路好走,就送他们回家,如果他们还想做这个买卖,那就自己借钱,让他们继续做。   如果不想做酒坛了,那也没事,定金算是他们的,双方两清。   不管哪个结果来说,都不算太坏。   但是到底要怎么做才行,还是看邓家兄弟的。   就算他们以后不再做酒坛生意,纪彬也能理解。   农家人抗风险能力太差,稍有不慎,家底就要赔干净。   这也是许多人不愿出去做生意的原因,毕竟今天翻车是陶罐,明日可能翻车的蔬菜,运个果子都要考虑一下,到邑伊县了会不会都烂完。   如果能赚钱还好,赚不了钱,那家底都没了。   大多数人还是不愿意冒险。   纪彬给三人夹菜,继续道:“不着急,慢慢想。”   纪彬说话的时候,引娘一直在看他,引娘心里有点奇怪,如果平常人遇到这种事,肯定已经在发火了。   就算不发火,也绝对不会这么温柔对邓家兄弟。   难道耽误了出货,他都不生气吗?   在纪彬的劝说下,邓家兄弟这才开始吃饭,早上天没亮就出发,现在有点饿过劲了。   引娘给他们倒着凉茶,让他们慢慢来。   等引娘收拾碗筷的时候,纪彬也跟着去厨房刷碗,引娘这才把心中的疑问说出来。   为什么不生气,也不发火,明明很多掌柜东家看到伙计们犯错,都会不高兴的。   当然了,引娘也不是要对别人发脾气,只是有点不懂罢了。   纪彬一边刷碗一边道:“生气有什么用,别说做生意了,做什么事都可能出问题。若只是忙着生气,而不去补救,岂不是让事情越来越严重。”   “当掌柜当东家,本来就是处理各种问题的。”   在纪彬看来,这只是众多问题中的一个。   以后还会遇到更多的事。   总不能件件都生气吧。   引娘似乎有点明白了,开口道:“纪大哥你好厉害。”   “谈不上厉害,若是真厉害,就应该想到这回事。”纪彬笑,“上次去他们庄子的时候,就发现那边的路极差。倒是忘记提醒路上小心了。”   两人把厨房收拾了下,就坐到院子里听宣老爹他们聊天。   刚开始不少人有点怕纪彬,毕竟这是他们东家。   可这么多天相处下来,都知道他是没架子的,说话也和气。   当然了,做事却极果决。   他们在院子里聊天,邓家兄弟在屋里讨论。   半个时辰后,纪彬被请了进去。   邓家兄弟们有些局促,其中邓杉却坚定的很,直接道:“还,还还请请您,您借钱,钱给,给给我们。”   原本邓家大哥二哥有些后怕,不想再做这生意。   可是邓杉却坚持要做。   这次已经赔钱了,如果不做的话,这次赚的钱都亏进去,还要再赔点钱。   别的不说,单那手推车都是他们借来的,如今变成那样,也要赔些银子的。   既然这样,还不如放手一搏。   当然了,这是邓杉的想法。   邓杉仔细解释了,大不了下次分批运来,一次运五十个酒坛,还挑晴天来送。   顶多是他多跑几趟,但钱是能挣到的。   五十个坛子危险,那就十个。   就当个力气活来做,他家谁都不缺力气的,挣辛苦钱也行。   听了邓杉的劝说,邓杉大哥二哥咬牙同意,做就做。   这次应该可以吧?   纪彬听到这里结果并不意外,他觉得邓杉很有潜力,口吃跟勤劳有想法一比,根本不是缺点好吧。   既然这样,纪彬也就跟他们商量接下来的事。   首先这次的损失他跟邓家一起承担,但是下次再出这种事,那就要再商量了。   然后就是这五百个酒坛他还要,还有乳白跟浅胭脂色的酒瓶也要做出来。   唯二保存下来的两个酒瓶他很满意,觉得邓杉做得很不错。   今天就在他家住下,正好柴力出门办事,他们三个委屈一下,住到柴力房间里,明日他取了铜板给他们。   邓家几兄弟连着点头。   他们真的感激纪彬,不仅是纪彬借给他们钱,让他们重新开始才感激的。   而是这件事对他们来说,就跟天塌了没区别。   可如此天大的事放到纪彬身上,仿佛就是小事一桩。   这种态度让他们心里好受很多,慢慢没那么大负担了。   好像真的是件小事,很快就能过去。   可以说,如果不是纪彬淡定的态度,他们三个只会更崩溃。   更不会有东山再起的念头。   三兄弟恢复好情绪,还有点不好意思,毕竟他们三个哭成什么样,他们也是知道的。   好在去院子聊天的时候,谁都没嘲笑他们,而且安慰他们,让他们下次好好做,毕竟那乳白色的小酒瓶可太好看了。   还有浅浅的粉色,看着可讨喜了。   不知道谁问了句,那两个瓶子去哪了。   纪彬笑笑,并没有说,两个瓶子已经被柴力连夜带去春安城。   让柴力去邑伊县雇匹马,快马加鞭过去,而且柴力表弟柴尺在衙门里,也好开通行文书。   首先这次送酒,肯定是会耽误时间,这点毋庸置疑,至少要耽误三四天。   毕竟那么多酒坛,在小小的邑伊县真的不好找。   如果找不到那么多酒坛,那就能运多少是多少,交货不够,总比不交要好。   他没说出来,只是不想让大家跟着担心。   可春安城那边必须有个交代。   其实最好办的反而是刺史府,几次间接接触下来,纪彬大约知道刺史跟刺史公子的为人,他们绝对不会为难人。   更不会没酒喝就找陈掌柜的麻烦。   但刺史不会,其他人可不一样了。   达官贵族中,如同刺史那样好相处是少数。   难缠的才是大部分。   黄米酒送得不及时,难保有人为难陈掌柜,毕竟距离订酒的时间,已经超过一个月了。   如果有一家不耐烦了,那对陈掌柜来说就是灭顶之灾。   大人物的发一次脾气,就是小人物的灾难。   纪彬深知这个道理,所以他让柴力代表自己跑一趟,带着礼物大张旗鼓登门致歉。   让那些人知道,陈掌柜给不了酒,并非是陈家拿乔,而是自己这边出了问题。   当初他走的时候,可太明白有多少人等酒坊陈家的门,说什么都要他给酒。   若不是那些酒真的送到刺史家中,谁知道会出什么事。   所以这次送货不及时,纪彬最担心的是陈掌柜,不能因为自己连累他家。   邑伊县离春安城那么远,就算知道是自己的问题,他们总不好跑过来找麻烦吧?   至于那两个漂亮的小酒瓶,则装了黄桂稠酒送到平喜楼。   在什么都没有的情况下,平老板给了自己一百两银子,现在时间过了一个月,总不能什么都拿不出来。   就算拿钱打水漂也要听个响啊。   纪彬交代柴力,这两瓶酒不要收钱,只当是样品送给平老板,让平老板尝尝鲜。   这就是交代,让氪了金的老板听个响好吧。   总不能让别人说平老板信错了人。   柴力骑着马全力过去,应该能赶在十八号之前到,距离约定的二十号还有两天。   这两天时间可以让陈掌柜去给达官贵人们解释,也能让平老板知道什么情况。   柴力是他最信任的人,让他过去是合适的,也最能代表他。   毕竟出了问题那就赶紧说,瞒着是不行的,一声不吭就推迟时间,那也是不行的。   至于纪彬自己,还要在酿酒坊稳定人心,一出是他先走了,就算大家知道他是去解决问题,那心里也会多想。   他才是这里的定海神针。   纪彬洗漱之后回到卧房,还是按照之前的样子,引娘睡床,他睡地上。   还好这是夏天,地上也不会冻着。   估计谁都没想到,他们小夫妻俩是这么住的。   在纪彬看来引娘还小,他不是那么禽兽的人。   不过现在还能哄着,让引娘不要说出去,等她年龄再大些,估计就要有疑问了。   家里有四间屋子,最近一直都是这么住,纪彬平时住的侧屋让宣老爹跟几个大舅哥住。   仓库收拾好让柴力单独住,柴力不在,现在是邓家几兄弟睡。   也是他们来了之后,纪彬才搬到引娘房间的。   在外人看来,这就是他们小夫妻的房间。   算了算了。   眼前的麻烦还没解决呢,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第二天一大早,纪彬提前起来收拾被褥,引娘倒是还没醒,纪彬轻手轻脚出门,正好碰到早就起来的宣老爹。   宣老爹皱眉:“引娘还没醒?”   家里男人都醒了,她怎么还睡着。   纪彬拦着道:“不用敲门,让她睡吧。一会上学也辛苦。”   宣老爹嘟囔着:“上学怎么就辛苦了。”   一般来说,家里要是盖房子,或者有什么事,女人家肯定要在屋里做饭煮茶,收拾东西的。   纪彬这连盖两个作坊,可还是让引娘去上学。   现在饭也不让做了,都是雇王大娘还有里长家的媳妇儿们做一日三餐,不仅做工人们的,顺便还做引娘的。   在宣老爹看来,谁家小姐都没引娘过得这么舒服。   纪彬是不认同这种看法的,再说引娘年龄还小,贪睡很正常。   睡饱了,吃好了,才能长高,才能读好功课。   再说引娘不仅上学,还管着刺绣生意,已经很了不起了。   不过他不跟宣老爹争辩,只拉着“岳父”去吃早饭,厨房还留了热腾腾的糕点跟鸡蛋,等引娘起来了吃。   新的一天,又开始解决新的问题。   首先跟他想的一样,能找来的酒坛很少。   大大小小加起来,也就装个一百斤左右,距离一千斤,还差九百斤。   跟着过来的邓家兄弟听到此事,连连道歉,要不是他们失误,也不会落入这样的窘境。   因为有纪彬在,大家倒是没说什么,只让他们下次小心就好。   当然没好脸的也有,毕竟确实耽误事了。   纪彬这次没说什么,毕竟他不能总帮忙挡着,有时候怒火发泄一下,大家还是好兄弟。   既然坛子不够,那就还要找,纪彬准备带几个酒坊的人一起去邑伊县,把杂货店的酒坛先调过来,再问问邑伊县的柴尺跟蔡运,让他们帮忙找点酒坛。   实在不行先装个一百多斤,直接送到春安城好了,剩下的慢慢来。   只是这样一来,运费就要不少钱。   纪彬有条不紊,剩下的人也跟着安心。   邓家兄弟则回新棣庄,能烧多少是多少,这次一定不会再出错了。   大家分头行动,各做各的。   纪彬到了杂货店之后,店里周账房跟徐杰也过来问情况。   昨天晚上柴力来了一趟,他们大概知道些事。   纪彬道:“慢慢解决吧,咱们店的大小酒坛不要卖了,全都留下来。如果哪个货郎过来,货郎架上是有酒坛的,也全都买下。”   周账房点头,立刻跟纪彬去清点剩下的酒坛。   说起来自己跟柴力一直在外面忙,整个杂货店就靠周账房跟徐杰,也该给他们涨月钱了。   特别是徐杰,现在已经不是学徒了,做事手脚麻利,虽然有些虎里虎气,但是个正直孩子。   当然了,柴力更不用说,他的月钱是头一个要涨的。   杂货店的酒坛也没多少,加起来约莫两百斤。   这算起来大约有三百斤的坛子了,纪彬让人先送这些坛子回酿酒坊,自己再去想办法。   得到消息的柴尺也过来了,面带喜色:“知县大人让我捎信,说咱们县有两家酒肆,段家酒肆是他家夫人的买卖,可以找到一共两百斤的酒坛。让你去取。”   纪彬一脸惊讶:“知县大人?”   “对,段家酒肆那边打好招呼了,都是新的,让你们先用。而且都是两斤一坛的标准,正合适你们用。”柴尺笑,“上次的黄米酒让知县大人赞不绝口,春安城多少贵人都尝不到的酒,咱们知县先尝了,还送了几坛去那边。”   怪不得,毕竟物以稀为贵,那黄米酒只有刺史家有,其他人若是能得了,岂不是荣耀得很。   春安城的大官们都没有,王知县手边却有十来坛,能不高兴吗。   纪彬心里安定了些,看来平时结善缘是有用的。   跟着纪彬来邑伊县的纪滦村人,都被他们的对话惊到了。   甚至有点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知县大人他们是懂的,知县老爷都在帮他们找酒坛吗?   这话听着都让人腿软。   纪彬到底有多少人脉啊。   大家心里一边震惊,一边去段家酒肆取酒坛。   纪彬过去一看,知县夫人竟然就在酒肆里,还把酒坛都清点好了。   二月清明时候,知县夫人是见过纪彬的,不过她在轿子里,也没仔细看他。当时他们家来他店里买东西,谁知道东西卖光了,只好取了几个风筝跟簪花过来。   原本以为县城的小店里没什么好东西。   没想到那风筝却精美得很。   还有上次送来的新茶跟黄米酒也有很不错。   可知县夫人怎么也没想到,一个小小的货郎遇到事,她相公王知县竟然开口帮忙。   这也太罕见了些。   知县夫人这会仔细打量纪彬,见他生得丰神俊逸,眉宇间有种洒脱的英气,嘴角偏偏带笑,这一笑又显得温润得很。   一个邑伊县里,竟然有这样的人物。   怪不得她相公会欣赏这个年轻人。   “多谢知县夫人。”纪彬进来直接拱手称谢,态度诚恳得很。   知县夫人摆摆手:“这也没什么,你们先拿去用,不过我这里只能匀出这么多坛子了。你还差多少?”   “加上这两百斤,还差五百。”纪彬利落掏钱,“多谢知县夫人帮忙解燃眉之急,这些是酒坛的钱,还请收下。”   这也太会办事了,知县夫人一看就知道,这些钱足够再买两倍的酒坛,明显是酬谢。   不过知县夫人也只让掌柜收了该收的钱,自己带着丫鬟们继续逛街。   她原本就是路过这里,没想到倒是遇到个有意思的年轻人。   等知县夫人离开,纪彬这才让人开始搬酒坛。   五百斤了。   但是越往后越难找,这是肯定是。   毕竟邑伊县才多大,哪会空那么多酒坛。   纪彬稍加思索,决定跟着这批酒坛回纪滦村,就按原计划开始运酒,虽然一千斤砍成五百斤,但至少比没有强。   最重要的是,今天从春安城来邑伊县的太平车已经到了。   每月初一十五,都是雷打不动来送东西。   原计划就是蹭着春安城的车送酒送刺绣,让春安城的人不用空跑一趟,他们也能省运费。   现在酒坛虽然不够,但这趟车还是不能空。   能运多少是多少。   纪彬带着从春安城的太平车去纪滦村,这还是车夫头一次过去:“怪不得都说你是财神爷,看来是真的,之前都是空车回春安城,偶尔才能带点东西回去。现在倒好,还能多赚钱呢。”   这个车夫就是纪彬给过黄米酒那位,他跟儿子,还有两个帮手一起赶车,都是熟手了。   运货运酒都不是问题,走路稳当得很。   纪彬笑:“不算什么财神爷,就是大家一起赚钱。”   而且这次差点翻车。   不过能在半天里凑到五百斤的坛子已经是尽力。   他也算松口气,在人前他必须稳得住,毕竟他要是不够稳,那剩下的人怎么办。   回到酿酒坊,里长已经在门口等着了,听完纪彬的决定,连连点头:“你说的对,能运多少是多少,下次我们自己贴运费再把剩下的送过去。”   再给邓杉十天时间,肯定能做出来剩下的酒坛,到时候再跑一趟吧。   虽然这一趟运费不算便宜,但东西是要送到的。   整个酿酒坊的人都在忙碌,赶紧把酒装坛,贴上封条。   一定要让太平车在明天十六号的时候出发。   车夫老温忍不住道:“你们这的人好勤奋啊,个个都是能干活的。”   说着,又看看旁边在建的新作坊,啧啧道:“看看你这产业,我都羡慕了。”   以前只知道纪彬在邑伊县有个极赚钱的杂货店,可没想到乡下还有俩作坊啊。   这边酿的酒在打包,纪彬家里做的刺绣也在打包。   这一车东西,至少值两百两银子。   多少人半辈子都赚不到的钱。   可能在这事之前,也有人觉得纪彬能做的事,他们也能做。   甚至已经在考虑学着纪彬做这些生意了。   不就是酿酒,然后卖到春安城吗,他们也可以。   但经过这事,谁也不敢说自己一定可以。   单说要运货的时候,酒坛突然没了这种事,就不是他们能处理的。   说不定早就着急上火,哪有心思各地筹东西啊。   可以说,不是纪彬足够淡定,人脉又广,这事就砸手里了。   毕竟不是谁都有将乱麻解开的能力。   在所有人的努力下,十六号清晨,载着五百斤黄米酒,一百幅刺绣的太平车从纪滦村出发,前往春安城的方向。   众人都看着太平车缓缓驶去,心里都有一个共同的念头。   一定要太太平平到春安城,这里满载他们的希望啊。   等太平车彻底看不到影子,里长才感叹道:“不过才两天时间,我就觉得像过了两年。”   是啊,知道酒坛出事是十四号下午,从那会开始整个酿酒坊兵荒马乱,直到纪彬出现才稳定局势。   当天晚上纪彬就让柴力出发,先去春安城说明情况。   十五号开始筹酒坛。   现在十六号,东西终于运出去。   算起来还不到两天,可对很多人来说简直度日如年。   只有在纪彬身边的时候,才会觉得心安。   纪彬何尝不是松口气,不过还是道:“整理一下酿酒坊,剩下没运出去的酒务必封存好。而且可以酿新酒,我们的东西不愁卖的。”   众人齐声称是,显然对纪彬极有底气。   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大家都相信的。   纪彬算着时间,柴力应该快到春安城了吧。   柴力办事他是放心的。   希望那两瓶黄桂稠酒可以稳住平老板,让他知道他的钱很有用!   纪彬对平老板十分上心,主要原因有一点,他的平喜楼太适合售卖黄桂稠酒了。   那种看歌舞杂耍说书的地方,烈酒吧,容易喝醉,清酒吧,没什么滋味。   就适合这种氛围感满满的绵甜爽口甜酒好吧。   作为春安城最大的高端酒楼,他是不会放弃这个市场的。   纪滦村渐渐恢复平静,此时不平静的却是邓杉所在的新棣庄。   出事之后,邓杉大哥托人去新棣庄捎信,让自家媳妇儿帮忙凑钱,可以赔给纪彬。   毕竟收了人家定金,到了时间却没送去东西。   虽然他们没怎么做过生意,但也知道这是要赔钱的。   邓大嫂知道这事,当下就哭出来,可就算这样,还是强撑着去筹钱,甚至娘家都跑了。   但是娘家人不借钱也就算了,家里哥哥妯娌们还笑话他们。   说都是穷人,做什么发财梦。   等大嫂回家的时候,见二嫂也在哭,这才知道,整个新棣庄都知道了,之前好言好语想过来干活的人还来家里闹。   让二嫂赶紧结工钱。   应该是怕邓家这生意砸了,给他们的银钱。   可当初邓家三兄弟挖土的时候,这些人主动跑过来,说什么这么多活,让他们做点吧,等邓家三兄弟赚到钱了再给他们也行。   这些话说得好听。   事一出就过来要账了,连喘口气的机会都不给。   说等他们缓缓,至少等邓家三兄弟回来再说。   毕竟纪滦村的事她也不清楚。   可这些人不依不饶,硬是让邓二嫂给钱。   实在没办法,邓二嫂只好把自己养的鸡送过去,算是抵了工钱。   邓大嫂邓二嫂抱头哭泣,再听听周围人嘲笑的声音,更是不知道怎么办。   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到邓家三兄弟回来。   两人赶紧迎过来,见他们眼睛红肿,但神色还算好,手里推着的车也修好了。   邓杉去还车,邓家其他两兄弟赶紧把昨天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听完才知道有多凶险,走路走到一半下了暴雨,躲也没地方躲,只好推着车继续走。   谁知道泥泞越来越多,车磕到石头,直接翻过去。   好在人都没事。   邓大嫂忍不住问:“我们要赔多少钱,定金是不是也要退。不行把我陪嫁的小镯子给卖了,也能凑点钱。”   邓二嫂也对邓二哥道:“我们看看家里还有什么,能卖就卖吧。”   其实他们家日子还行,毕竟能用陶器补贴。   反正在新棣庄算是还行的,但经过这事,只怕要比所有人过得都差了。   听她们两个这么说,邓家两兄弟一起摇头:“不用赔,我们继续做陶器。”   “对,继续做,这次不会再出问题了。”   “可是我们哪有钱。”邓二嫂开口道,“要买柴火,要去挖土,柴火不够还要炭火。上次的定金不剩多少了吧。”   说到这,邓杉已经还车回来了,看他的表情,应该也被庄子上的人嘲讽了。   可他此时打开荷包,给两位嫂子看里面的铜板。   一共八百个,都是纪彬借给他们的。   纪彬相信他们能做出来,相信他们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这下,邓家两个嫂子忍不住又哭出声。   做,为什么不做。   咬牙也要把就给做出来,她们两个也去挖土。   村里爱笑话就笑话,爱说他们想做发财梦就说。   人要是不拼一拼,那还有什么劲。   邓家人顶着村里的压力开始重新烧窑。   这次,他们比任何时候都要认真。   连着两天了,他们都在烧陶,不管村里人怎么说,他们就当没听到。   做自己的事,不管别人!   另一边的纪滦村,纪彬却在思考其他事。   跟新棣庄也有点关系,那就是路。   他之前时代有句话说的特别好,要想富先修路。   这句话在哪都没错。   如果新棣庄到纪滦村的路不错,不说平坦的柏油马路了,有水泥路的规格,也不至于翻车那么严重。   当然了,这种时代水泥路是奢侈品。   纪彬现在想的,那就是趁着盖作坊,把作坊的路给修一下。   今天太平车来的时候,走到还是泥土路。   天晴还好,如果下雨,也会泥泞不堪。   不如就把路给修了?   当然了,他说的路可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路,而是用碎石子铺一下,至少在雨天的时候不会深陷到泥地里面。   至于为什么不修正儿八经的路?   因为古代修路这事非常艰难,而且还要跟朝廷报备,毕竟古代的路也算战略工程,能不能修,还要知县老爷报告给上面,上面批准了才行。   不过这不是什么大事。   修桥捐路是好事,只要位置不敏感,刺史知府们应该都会批准。   重要的是,修路贵啊。   结实点的路,那是要用糯米的,说是一寸路一寸银应该也没错。   古代常用的修路方法,应该是“三合土”,就是石灰,还有沙子,黄土,混合。   还有一种方法,那就是在这三合土基础上,再加份糯米浆,可以保证牢固。   但不管哪一种,就一个字,贵。   如果想要把作坊的路通到常用的大路上,至少要修两里地吧。   这两里地所需的费用是多少呢?   按照纪彬记忆里,他那个时候的一个朝代,跟南军国发展水平差不多,修建三米长的道路约莫需要一两银子。   而两里地是多少米呢,1000米,大约需要将近三百四十两银子。   就这个钱吧,比他买的地都贵了!!!   毕竟他买地的时候,可以挑便宜的,最下等的荒地买。   但路不一样,不管你在哪修,原料是不变的,顶多人工给个友情价。   那他也掏不起。   所以纪彬只想着铺点碎石子就行。   也不能怪新棣庄的路差,毕竟修路可太贵了。   衙门也没有这么多钱啊。   可新棣庄那边的情况,好的路不能修,稍微规整一下,应该可以?   纪彬睡意袭来,还是先赚钱吧,赚钱了想修什么修什么。   第二日在纪彬的指示下,建作坊的人们又接到新工作。等刺绣坊建好了,那就弄点碎石子,先修整一条简单的路,好好的先不说,至少能用。   跟着宣老爹的老友忍不住道:“跟着你家女婿,这活都不停的啊。”   大家都忍不住笑。   不过有活干就是好事,谁会嫌弃活少呢。   这几日刺绣坊基本也要完工了,员工宿舍还要等几天。   这些事做完,就可以搞个石子路。   纪彬发现了,这钱挣得快,花得也快。   到底什么时候能发财啊。   纪彬刚从后山溜达回来,就听到一阵马蹄声,定睛一看,竟然有四匹马一起飞奔而来。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马已经停在他面前了。   先下来的是满脸写着无奈的柴力,朝纪彬拱拱手:“东家,平老板喝了您送的酒,一定要跟过来,我也没办法。”   纪彬看着后面两男一女,平老板过来直接搂住纪彬肩膀:“纪老弟,快带我去你的酿酒坊,我要痛饮几杯!”   其他两人倒还客气,纪彬认出来,那女子就是有过一面之缘的燕行首,另一个男子长得和亲,高高瘦瘦,像个读书人。   可他们俩的表情一样。   那就是,我们是冲着你的黄桂稠酒来的!   快带我们去喝酒啊!   反正就这种表情吧。   纪彬无奈扶额,开口道:“我送酒过去,就是让你尝尝味道,很快就能运到春安城了。”   平老板挑眉:“那有我亲自过来快吗?”   柴力十七号到的春安城,跟陈掌柜交代完,当天就去了平喜楼。   平老板见是柴力来的,也没说什么,见这一白一粉的瓶子挺有意思,也就尝了白瓷瓶的。   柴力见此介绍道:“两瓶酒的味道稍稍不同,白色的酒味更多,粉色味道偏甜。但特点一样,绵甜可口,回味悠长。”   这些话是纪彬教的,柴力一字不落地说出来。   此时的平老板已经傻眼了,立刻漱漱口,马上喝口粉瓶的。   是同一种酒,但是不同的滋味,唯一共同点就是好好喝啊!   平老板说什么都不让柴力走,几番追问下去,平老板得知纪滦村有几百斤黄桂稠酒,只是因为酒坛有损,所以运不过来。   这,这真的暴殄天物啊!   好喝到这种地步的酒,竟然因为酒坛的原因运不过来?!   别说了,他亲自去一趟不行吗?   旁边的燕行首跟另一个青年好笑地看着平老板,至于吗?他可是平喜楼老板,什么酒没喝过?   谁知道他俩尝过之后,立刻拍板决定,现在就去这什么纪滦村,马上就去!   当然去之前,这两小瓶酒被三人瓜分得干干净净,一滴也不剩。   喝完之后更是意犹未尽,想到纪滦村还有几百斤这样的酒,出发,马上出发!   万般无奈的柴力只好在前边带路。   他幸好是当过兵的汉子,否则连骑四天快马,普通人肯定撑不住啊。 第38章   纪彬看着他们一行三人,颇有些头疼。   他给酒目的只是稳住平老板而已,让这位最大的金主对他们放心,谁知道金主爸爸竟然自己赶过来,这正常吗。   但纪彬还是笑着迎他们:“怎么来的这样突然,让我毫无准备啊。”   平老板拍着纪彬肩膀:“咱们就不用客气了吧,快把你家好酒拿过来,我们就是冲着酒来的。”   要知道身为春安城最大酒楼的东家,平老板什么酒没喝过,什么清香的,浓郁的,尝过的酒不下千百。   唯独纪彬拿过去的黄桂稠酒让人耳目一新,平老板对酒类的嗅觉告诉他,这个酒绝对很受欢迎。   没看燕行首跟这位山清公子都跟来了吗。   平老板略略介绍燕行首跟山清公子,也仅仅说了名字,算是有个称呼。   纪彬点头,不过他让柴力先去吃饭休息,好好一睡觉,让他不用再跟着。   说着,纪彬喊隔壁王大娘,让她帮忙给柴力烧水洗澡,顺便把饭做了。   柴力也不推脱,径直去休息,跟东家也有默契了。   毕竟他再怎么说,东家还是会让他赶紧休息。   平老板看着,倒是有些稀奇,他知道纪彬对伙计不错,没想到竟然这么好。   纪彬带着他们去酿酒坊时,看出平老板的疑惑,开口道:“平兄可知道他那胳膊怎么没的?”   这个倒是不知,但看着柴力如此强悍,肯定不是一般人。   纪彬这个问题让跟着的燕行首跟山清公子都有些好奇。   纪彬也不卖关子,直接道:“他是去年从战场上回来的将士,因为受伤太重,少了条胳膊,这才回乡的。”   去年?   去年那场大战平老板他们都是知道的,极其惨烈,但奠定了胜利的基础。   没想到柴力竟然是从那场大战中活下来,现在又自立自强,让人敬佩。   山清公子开口道:“他日子过的如何?”   这话说得有点怪,纪彬看向他:“尚可。”   再多的就不愿讲了,毕竟是柴力自己的事。   可纪彬却觉得这位山清公子有些不一样,就连态度随意的平老板对他都很客气。   而燕行首更不用说,她像是来伺候山清公子的,但是动作不暧昧,只是做普通婢女做的事。   这倒是稀奇。   就算纪彬不去烟花之地,也知道能被称为行首的,必然是其中的佼佼者,这种女子一般都是从小培养,又或者家道中落。   她们大多卖艺不卖身,吟诗作赋,弹琴焚香,不比大家小姐们差,是有些傲气在的。   可在山清公子面前,却是不敢造次。   纪彬只是脑海中想想,嘴角的笑还是照常,直接带着他们到了酿酒坊。   去了后山,平老板下意识咦了声,开口道:“这都是你的地吗?”   “嗯,这里地方便宜,地价便宜。”纪彬指了指热热闹闹的作坊道,“就在这了。”   这作坊建得漂亮,进门便是极大的院子,左右两侧都是开阔屋子,正对着的则是会客,记账,研究调配酒方的所在。   调配酒方?   这倒是稀奇。   其实就是琢磨按什么比例放材料更好喝。   纪彬明白,酒好喝才是最重要的,特意设了这处。   所以就酿出两种黄桂稠酒,用白瓶装的,酒味稍多,粉瓶装的,甜味稍多。   当然了,基础味道是不变的,只是多了侧重而已。   纪彬开口道:“白瓶适合男子饮用,粉瓶适合女子饮用,我让人呈上来。”   在纪彬带着三位贵客到酿酒坊的时候,直接吸引了酒坊十来个人的目光,下意识停下手里的东西。   酒坊的人直愣愣地看向他们,从未见过如此有气势的人,看着就跟纪滦村,不对,就跟邑伊县的人不同。   他们好像自带一种让人折服的气质,你看着他们就知道,他们条件优越,你跟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可纪东家在这三人当中竟然不落下风。   不卑不亢,态度温和,丝毫没觉得他们有什么不同。   这也太厉害了吧。   等大家稍稍回过神,下意识看向其中的女子。   这是仙女吧,怎么会生得这样好看?   连走路都跟旁人不同。   纪彬注意到众人的目光,酿酒坊都是男子,看到燕行首自然目瞪口呆。   连城里人都能迷住的燕行首,到这里简直是通吃。   纪彬稍稍挡住众人眼神,开口道:“不用忙了,先下去吧,还请徐家老三留下。”   徐家老三,就是里长家的长子的儿子,如今不过十二的年纪,让他去打些酒来,既不冒犯人,也能做事。   燕行首下意识松口气。   她虽被许多人用□□的目光看过,但像这么多农家人的目光,还是头一次。   她也扛不住啊。   还好还好,有这个纪彬在。   纪彬没想太多,他只想给金主爸爸的团队留下好印象而已。   这些是普通客人们吗。   不,他们是金主爸爸。   酿酒坊上下指望他们吃饭呢。   众人坐在酿酒坊会客厅不到半刻钟,里长家的几个媳妇儿就端着点心过来,这点心一看就是纪彬家的。   纪彬瞧了眼道:“引娘回来了?”   徐大娘子道:“是了,她已经放学,家里也在做小菜,马上就能端过来。”   纪彬笑笑,引娘越来越聪明,自己不用说,她都知道应该怎么办。   此时徐家二小子也打好酒,用的是酿酒坊唯一的漂亮酒壶。   只能说太惨了,他这个酒坊真的什么也没有啊。   平老板他们也不介意,干脆道:“这酒不会醉人,干脆把坛子拿过来吧,我们不介意。”   纪彬只好让人去搬酒坛,不过还是提醒道:“黄桂稠酒是可以醉人的,后劲比较足。”   小菜跟点心陆陆续续上来,明明是简单的酿酒坊会客厅,却有着很丰盛的饭菜。   引娘更是细致,她跟王大娘做菜的时候,没让做什么大鱼大肉,而是极尽鲜美。   什么刚摘的青菜,新鲜的鱼片,池塘的莲子,爽口得莲藕,还有树上刚摘下的果子。   可能东西不够贵重,但吃的就是新鲜。   别的不说,刚从地里摘下的青菜,稍微过遍水都好吃。   刚钓上来的鱼跟河虾,直接腌制烹饪,能不香吗。   还有方才砍下的嫩竹笋,凉拌一下,不好吃吗。   因为引娘听荆夫子说过,有些城里人就喜欢吃这口新鲜的,你要是端个酱肘子上去,反而不好。   她还知道城里人附庸风雅,所以每份菜都是小而精致,爽口宜人,盘子也是取了成套的碗碟。   这些东西杂货店经常送过来,但平日引娘觉得旧碗碟也无妨,就给压箱底了。   如今正好翻出来。   平日里大家还看不出来引娘在女学都学了什么。   可如今这一手露出,就跟其他人不同了。   其他村里人怎么会这么多东西。   里长知道引娘在给贵客们准备食物,也过来看了眼,忽然明白,为什么纪彬要让引娘去上学。   如果他家孩子们也能上学就好了。   这个想法刚冒出来,就被眼前的引娘惊艳到。   引娘特意进房间换了身衣服,又换了发髻,戴上平常不会在村里用的簪子,鞋子也换成软底的。   方才纪大哥说让她酿酒坊的女主人,也要跟着见客,她肯定会收拾一下。   引娘穿得看似素净,但料子都是极好的,浅浅的底纹让人一看就知道不同。   头上的金镶珠宝簪子,是荆夫子都夸过的,耳坠是配套的样式。   腰间系着缠丝香囊,正是夏天用的好物件。   十五六的小姑娘,原本就跟水葱般可爱,里长这才发现,引娘眼睛水灵灵的,脸也是巴掌大小。   许是平日里不用下地干活,没事还抹些不便宜的擦脸油,引娘皮肤都比旁人要好很多。   引娘有些不好意思,但她不想给纪大哥丢人,下意识扶了扶簪子,青葱般的手指一看就是没怎么干活的。   而且她这一身不会显得郑重,就是小姑娘平时打扮一样。   这样的引娘走出来,立刻看呆众人。   王大娘忍不住道:“这还是引娘吗?”   说着又揉揉眼睛,人还是那个人,只是稍稍打扮了下。   比她刚嫁过来的时候要白嫩许多,可能是生活过得好了,身量也高了些。   甚至有些高挑纤细的感觉。   引娘更不好意思了,正好她爹也回来了,看着自家闺女,下意识愣住。   这是引娘?   他虽知引娘如今被纪彬养得好,也没想到养得这般好。   不过想起自家闺女嫁人之后,吃的不用说,每日比别人晚起一个时辰,平日里不是上学就是写字。   能养出这种气度倒是很正常了。   毕竟自己喊引娘起床都被纪彬拦着,说引娘又不用做活,让她睡让她睡。   在众人的惊叹下,引娘端着一盘白白净净的新鲜莲子去酿酒坊了。   真的好尴尬啊。   但做这些事对引娘来说,又像是水到渠成。   她虽然只去过一次春安城,邑伊县去的也不多,却见过许多精美物件,也见过荆高庄各种布料,还在荆夫子手下念了好几个月的书。   不知不觉中,她的见识已经远超旁人。   这是引娘自己也不知道的事。   就比如她这身搭配吧,就连首饰堆生活的燕行首都忍不住赞一句。   低调雅趣,还带了少女的活泼,放到春安城也拿得出手。   纪彬看着,颇有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感觉,见引娘过来,伸手接过莲子,笑着跟大家介绍:“这是我家娘子,喊她引娘就好,刚刚放学回来。”   平老板心里忍不住惊奇,他知道纪彬已经成亲,原本以为是个普通的农家小姑娘,没什么见识,也没什么品位。   如今倒是让人惊讶,而且站在纪彬身边,竟然有种郎才女貌的感觉。   这小小的邑伊县,竟然有这么两位出彩的人物?   山清公子也觉得这里不错,就说刚刚那口莲藕,也太鲜了吧,听纪彬说是刚让人捞起,洗净切片,直接端上来。   好吃,他爹来了,肯定也会说好吃。   春安城哪吃得了这么新鲜的食物。   燕行首奇道:“上学?你家娘子还在上学吗。”   纪彬点头:“附近有个荆高庄,他们那有女学,引娘就在那读书。”   纪彬跟引娘坐下,跟她介绍了众人,莲子也放到桌子上。   这莲子一看就透着鲜活的气息。   毕竟新鲜的食物总是有些不同,一眼就能看出来。   山清公子道:“这是刚摘的莲蓬吗?”   引娘点头客气道:“方才让人取的,没来得及去芽,吃的时候要小心。”   这莲子嫩得能掐出水啊。   桌上的人一口酒,一口美食,吃到傍晚才停下来。   平老板他们也没想到,一时起意来了这么偏远的乡下,竟然吃喝都不错?   特别是酒,怎么那么好喝,一杯接着一杯,根本停不了。   平老板开口道:“我敢保证,你家这酒绝对能火遍春安城。不对,苏杭也行,汴京都行!”   如果不是好喝到这种程度,他们三个也不会赶过来。   入口的绵甜,回味的甘甜,柔顺得让人觉得忍不住叹息。   而且也好看啊,乳白色跟奶制品一般。   这酒要是不好卖,他家平喜楼就不要开了!   纪彬听着,心道终于说到正题。   他这么盛情招待的原因,就是为了卖酒啊。   不过平老板跟山清公子一人一句,都快开始作诗了,都不用他找词夸赞。   只要没事附和几句就行。   旁边的燕行首倒是跟引娘聊起来。   从首饰到衣裳,两人能聊的还挺多。   燕行首惊奇发现,别说这些东西了,就算聊些诗词,聊些雅趣,引娘也是懂得。   天啊,竟然有这么有趣的小娘子。   而且引娘说话不夸大,温和可爱,不懂的东西也会温温柔柔问出来,然后真诚夸赞对方。   燕行首见过许多女子,像引娘这种的,也尤为少见。   燕行首笑道:“回头我给你送些熏香过来,也好摆弄,还有我自己写的熏香录,有一些心得,你也拿去看。”   谁知道她这么一说,让平老板惊讶:“咦?平日里你那熏香录宝贝的很,王家小姐想看,你都婉拒了,如今竟然寄过来?”   燕行首捂嘴笑:“谁让我跟引娘投缘。”   她是真的喜欢这个小姑娘。   平老板对纪彬道:“可别客气,她的熏香录很有名气,那一手调香谁都佩服的。而且她送来的熏香,那都是好东西。”   纪彬也跟着笑:“引娘喜欢就好,大不了我们回些礼物。”   这话就是让引娘收下,回头他们夫妇回礼就行。   引娘还是头一次交到这样的朋友,还会自己写熏香的书,感觉很厉害的样子。   而且燕行首想让人喜欢,那可太简单了。   这顿饭吃完,两人关系已经非常好了。   纪彬也不阻止,像燕行首这样的人是有分寸的,她也不是真正的楚馆之人,倒是可以交往,总之引娘开心就行。   傍晚时分,平老板跟山清公子的醉意稍稍上来,倒是燕行首酒量要更好一点。   纪彬早就让人准备了客房,现在酿酒坊后面的房间还没人住过,后面一共十间房,他们三个人一人一间都行,就是里面简陋了些。   趁着平老板跟山清公子去洗热水澡。   引娘又回去找物件布置房间。   这次是真的庆幸,幸好杂货店没事就送东西过来,乱七八糟东西是不缺的。   燕行首也跟着过来,她知道山清公子的喜好,让她布置会更好点。   此时的柴力也已经醒了,睡了一下午,精力已经恢复,开始跟纪彬说起春安城的事。   他到了春安城之后,立刻去找陈掌柜说明情况。   没想到去他家里,就看到陈掌柜愁眉苦脸。   最近那些达官贵人们似乎有点不耐烦,连连派人上门,可每次问都是一个回答,酒还没酿好。   这约定时间都没到呢,这些人都很着急,要是超过约定时间还没献上黄米酒,肯定不会饶了他。   陈掌柜没想到柴力带来的又是个噩耗。   不过听说他说,能运多少是多少的时候,陈掌柜这才安心,但是又派人去几家说明情况。   好好的酒,竟然让他愁眉苦脸的啊。   陈掌柜再三感谢柴力提前说明情况,但柴力已经要去平喜楼了。   去平喜楼之后发生的事,纪彬已经知道了。   但平老板他们三个急着赶过来寻美酒这事,估计整个平喜楼都知道。   对纪彬来说,这是好事啊。   酒还没上架,名气就出来了。   纪彬道:“辛苦你了,等这次事情忙完,你好好休息几天。”   柴力摇头:“我不累的,而且让人觉得有干劲。”   这连着奔袭两天,像是回到战场上一样,很有意思。   说完,柴力又把剩下的盘缠给纪彬,并道:“租来的马还没还回去,邑伊县租马的价格是一天一百文,咱们租了五天,一会我去还马。”   纪彬让他把钱收下:“本来就辛苦,这些就当是辛苦钱。马暂时不还也行,等他们走了之后再说。”   柴力犹豫片刻,他跟着纪彬已经攒下不少银子,怎么能再收。   纪彬这边已经换话题了:“晚上你能不能住到酿酒坊的客舍,就住到三人附近的屋子里,算是保障他们的安全。”   纪彬心里隐隐有些猜测,平老板也关紧,但却没那位山清公子要紧。   吃饭的时候他就发现,平老板,燕行首,他们两个虽然不会刻意招呼山清公子,但态度却是不同的。   别看这两位不主动跟山清公子说话。   可山清公子一开口,两人注意力马上跟过去,有问必答,有话必讲。   如果没猜错的话,这位山清公子是位大人物。   不管是不是吧,保障他们安全总没错。   柴力直接应下,换个地方住而已,这没什么。   他们说话间,引娘跟燕行首已经把三个房间布置好了。   这些客舍建的都不错,普通家具都是有的,只是简陋些。   如今地面铺上薄毯,又贴了轻纱纸,再把漂亮的摆件用上,引娘还找来几个屏风,甚至能把每个房间简单隔开,分出卧室跟小厅堂。   卧室的被褥枕头都是崭新的,竹子做的躺椅也有些好看。   燕行首经过引娘允许,折了几朵蔷薇跟月季,看似简单地插在花瓶里,就让整个房间立刻不同。   等山清公子跟平老板洗漱完,两人各自回房间休息。   燕行首去给山清公子房间备了温茶,这才去洗漱睡觉。   不过燕行首刚回房间,平老板走出来了,他还有点微醺,似乎想说什么。   纪彬道:“我让柴力住在你们旁边,晚上会有人来这里巡逻,放心。”   平老板眼中闪过欣赏,这也太聪明了,自己什么都没说呢。   他倒是没事,住在这山脚的酿酒坊没什么关系,但那位可不同啊。   既然纪彬安排柴力在附近守卫,又有村里人巡视,那没事了。   此时天渐渐黑了,夏日的风吹到脸上热乎乎的,可此时更热的,是纪滦村乡人的心。   准确说是酿酒坊众人的心。   纪彬跟引娘回来,里长已经在他家等着了。   看着他们期盼的表情,纪彬点头:“这就是平喜楼的老板,我让柴力送了两瓶黄桂稠酒过去,他觉得好喝,直接过来了。”   众人下意识发出欢呼,好在这里离酿酒坊客舍有些距离,不会打扰到尊贵的客人。   引娘把院子灯都点上,请大家坐下来聊天。   今天势必会有很多话要说。   宣老爹看着引娘,心里感慨万分,他家闺女真的不同了。   纪彬家院子里坐着十来个人,不仅有酿酒坊的,还有宣老爹他们。   不过建作坊的几个人也只是凑热闹听听。   这些话也没什么不能听的,纪彬直接道:“平喜楼老板喜欢我们的黄桂稠酒,就说明这个生意稳了。一个月至少会要两千斤。”   纪彬说完,众人眼神有些呆滞。   黄米酒要一千斤,黄桂稠酒要两千斤。   这是真实存在的吗?   里长忍不住道:“真的能要这么多?”   纪彬点头:“嗯,可以,不过我今日要说的,并非这些。”   “而是酿酒坊的品质。”   “不管做了多少酒,若是品质不好,那这些基业都会毁于一旦,到时候影响的,就不是一家的生计,而是整个酿酒坊的生计。”   等纪彬说完,有些稍松懈的人就有些羞愧。   这正说中他们的内心。   约莫一刻钟后,众人渐渐散去,留下的只有里长了。   纪彬跟里长对视一眼,两人默契地走到厅堂。   他们接下来要说的,才是重中之重。   那是盈利,分红,定价。   这事掰扯起来也简单,首先里长不会抢利,因为他清楚地知道,只要纪彬能做这个生意,只有纪彬才能带着他们赚钱。   别的不说,黄米酒在邑伊县存在多少年了,可没人发现它的妙处,就算发现了也卖不过去。   但纪彬可以。   就凭这一点,纪彬可以跟任何人合作。   也就说,纪彬可以随时抛弃他们,直接自立门户。   纪彬却不是这样的人。   他想的都是大家一起发财。   把所有赚钱的买卖都揽自己手里,那可太累了。   还不如分出去,吃个分红更好,他想当的就是个货郎啊!   他们两个首先要谈的就是定价。   以前试卖的时候,不用那么仔细,可现在越来越规范,就要说清楚了。   黄米酒不用说,一个看似最普通的酒,被他们卖到一钱银子一斤,已经算高价了。   之后还是按这个价格来算。   此时算的,却是成本跟利润。   他们邑伊县粮价贱,现在的价格约莫一百二十文一百斤。   而一百斤粮食,大约能酿出四十斤黄米酒,再加上从官方那买的酒曲,四十斤的黄米酒,成本是二百八十文。   约等于一斤成本是七文钱。   核算出这个价格,纪彬忽然明白,什么是暴利啊!   这就是暴利好吗!   一斤的酒,他们又能卖出多少钱呢。   两百文。   去掉酒坛,纸封,运费。   一斤的黄米酒,净赚一百八十文左右。   纪彬忽然开始庆幸,幸好这里山高皇帝远!   不然他这个定价,圣人都要问两句好吧?   突然明白,为什么官方酒肆的价格大多在一斤五文到三十文不等。   他随口一来,就是个高价啊!   里长虽然心里已经有数,可听到这个价格,眉头也是狠狠跳了跳。   当然了,他们还要减去场地费,请伙计们的钱。   那也是暴利了。   怪不得管得严格的官府,肯定会严令禁止私自酿酒的。   还好还好,南军国比较宽松,他们这里离得还远。   见里长担忧,纪彬宽慰道:“我在平喜楼还见过比黄米酒更贵的酒,不用担心。”   毕竟官方定价是官方的,贵人们自然会喝更好更贵的酒。   连刺史都没说什么,可见这些价格只是他们看来夸张罢了。   还是见识少啊。   纪彬平复心情,开始算黄桂稠酒的价格。   黄桂稠酒的原料要贵些,除了酒曲之外,糯米本身就要比黄米贵,再加上所用的黄桂,白糖。   这些价格都不便宜。   虽说黄桂白糖用料不少,可这都贵啊。   拿白糖来讲,现在的价格基本是粮食的十倍左右。   不过也可以理解,毕竟粮食这东西官方会控制价格,不能太高。   而糖则属于奢侈品,自然就不管了。   反正算下来,黄桂稠酒的成本价在一斤18文左右。   再加上更好看的瓶子,还有各种杂七杂八的费用,成本就在一百文左右了。   至于为什么成本暴涨。   当然是纪彬用了更好的包装啊,那漂亮的白瓷瓶,粉瓷瓶比酒的成本贵啊!   之前跟邓家兄弟定瓷瓶的时候,纪彬给的价格是一百文一个。   后续生产,那也是六七十文一个。   毕竟做起来不容易,而且酒瓶都是工艺品了!   完蛋,他要带领春安城的酒客们走向包装陷阱了吗?   可是漂亮的酒,就是要有漂亮点的瓶子。   否则高端客户怎么会买账?   纪彬深知达官贵人们的想法,所以才有包装的想法。   至于这酒要买到什么价格?   纪彬问里长:“你是想薄利多销,还是物以稀为贵?”   里长想了想,实在有些拿不定主意。   纪彬却想到平老板的一句话。   他这酒必火,说不定火到苏杭,火到汴京。   如果他定价太离谱,会不会被上头发现?   定价高有好处,那就是可以少酿酒,连路费都会更便宜。   但要是被上头盯上,就不太好了吧。   纪彬脑子里忽然闪过山清公子的面容,他直接拍板决定:“跟黄米酒一个价格。”   黄米酒一斤成本八文左右,卖价200文。   黄桂稠酒已经成本一百左右,卖价也是200文。   其实后续的成本还会下降,因为这些酒坛可以回收利用的,连现代的酒瓶都是如此,更不要说古代了。   到时候成本又会下降一部分。   所以纪彬不打算把价格设的太离谱,宁愿少赚点,要保证他们的安全。   当然了,直接赚一半的价格,也算不上少赚吧?   更别说按一个月一千斤出货量来说,黄桂稠酒一个月就能净赚五十两。   可能看多了很多数字,觉得五十两不多。   但一个乡下作坊,一个月钱能有200文就不错的县城里。   这五十两,是周账房四十年的月钱。   再说了,以纪彬的定价,一个月不可能只买一千斤的酒。   他对自家酒可太有信心了。   就黄桂稠酒这种会让你不由自主一杯接一杯的酒,可太好卖了。   算完价格,两人都松口气。   这不算账不知道,现在才知道,他们做的是多暴利的买卖。   最后成品也定下来了。   两斤装的黄米酒,还是原价400文。   一斤装的黄桂稠酒,定价是200文。   不一样的味道,不一样的成本,一样的价格。   他简直是良心商家好吧!   然后是酒坊十二个工人的月钱,这个就看里长自己定了。   左右一月不会超过一钱。   里长原本连自家五六个人的月钱都不打算给,毕竟自己会在内部分成。   可纪彬却说,分成另说,他们在酒坊做工,还是给月钱吧,至于他们内部如何,跟自己就没关系了。   这种地方,人工可太便宜了。   而且这个月钱还有人抢着来做,也不是里长跟纪彬欺负人。   不过纪彬却算着,估计再过几个月,这十二个人估计会不够用。   毕竟出去采买粮食的,酿酒的,以后货多了,还要跟车的,全都是人手。   当然了,那是以后的事,暂且不提。   反正酒坊走入正轨,纪彬一个月至少能分五十两银子。   黄米酒的一千斤,再加上黄桂稠酒的一千斤,这是稳稳地分红。   最重要的是,他可以不用管了啊。   前期忙这么久,总算有收获啊。   两人算好价格,月亮都挂天上了,好月亮,也是好日子。   第二天纪彬醒过来,只觉得神清气爽,之前因为酒坛的变故让他焦头烂额几天。   可昨天算了利润之后,现在什么烦恼都没了。   引娘罕见地早起,招呼人做早点,准备给贵客们送去。   她原本想留在家中帮忙,纪彬却道:“他们是贵客不假,但也没你上学重要。”   引娘有些奇怪,她以为自家要待那些人很好啊。   纪彬见她不懂,笑着催着她上学:“以后这样的贵客多着呢,没必要个个如此。”   他对平老板们的态度确实不错,可再不错,有自家人重要吗?   好好上学,比什么都强。   他怎么就快成老父亲心态了。   引娘现在已经学会骑马了,利落翻身上马,背上自己小包,穿了件刺了锦绣的披风,扭头对纪彬道:“纪大哥,那我上学了。”   “嗯,快去吧。”纪彬朝她招手。   等引娘离开,正好看到走过来愣神的燕行首。   燕行首见有人看过来,这才笑道:“山清公子想再吃些莲藕,今日还有吗。”   纪彬点头:“有的,我让人送过去。”   燕行首笑着应了,纪彬又从厨房拿了盘新鲜瓜果,还有一盒好茶,都让人送过去。   自己则等他们吃过早饭再去,省得失礼。   燕行首带着人去酒坊的客舍,心里五味杂陈。   她瞧见引娘翻身上马,也瞧见两人打招呼。   一个农家女子,过的比她还要快乐,想上学上学,想骑马骑马,快乐的让她羡慕。   当年她家境尚可时自己都没这么自由洒脱过。   带着新鲜莲藕到了山清公子房中,让燕行首惊讶的是,柴力竟然也在,他二人竟然在一起吃早饭。   这个军汉沉默寡言,耳后的疤看着也有些吓人,可力气十足,少了条胳膊都能看出他的勇猛。   山清公子笑着称谢,让燕行首也去吃饭吧。   等房门关上,山清公子继续道:“战场上风云莫测,壮士受苦了。”   这位公子主动找柴力聊他在边关的事,似乎非常感兴趣。   这事又不是不能说,柴力跟他一边吃饭,一边讲了当年的事。   不过山清公子似乎有许多感慨,又道:“你方才说的上司,我是知道的。他如今也留在汴京,从任三品武官,跟父母妻儿团聚了。”   柴力瞪大眼睛,他没想到竟然能知道的这么具体,上次在夏大娘那,他只知道个大概,如今倒是意外听到这个好消息。   升官了,是好事吧。   等纪彬过来的时候,柴力忍不住给他分享这个好事,当年对他很好的上司真的升官了。   还在京城当大官。   纪彬愣了下,下意识道:“三品武官?可有实职?管了什么兵马。”   说完之后,纪彬就察觉不对。   平老板,还有那位山清公子果然看向他,眼里皆透着惊讶。   山清公子客气道:“武官任不任实职,是不是很重要。”   这话像是问句,又像是叙述。   纪彬笑:“我也不懂的,瞎说而已。”   他是这么讲,可平老板跟山清公子皆是人精一样,哪会看不出来纪彬是懂的。   武官在京城有没有实职,领不领兵马,可谓天差地别。   在边关待过的柴力都不懂这些,一个只读了几年书,最远去过春安城的纪彬却一针见血指出来。   山清公子这才对纪彬真正起了兴趣。   果然,山野之间有高人,倒是真的。   但这件事也就过去,大家默契地不提,等平老板知道,这一瓶黄桂稠酒只买两百文的时候,更是惊讶。   平老板啧啧几声:“你换了这么漂亮的瓶子,又做了这么好的酒。竟然只卖两百文?”   纪彬清咳:“是了,大家喜欢就行。”   他总不能说,自己一算成本觉得太暴利,所以缓一缓吗。   平老板笑着点头:“那好,我先定三千斤黄桂稠酒,每样各一半,你们做得出来吗?”   “需要时间,半个月可以交一千斤。等酿酒坊众人熟练之后,一个月就可以交这么多。”纪彬直接道,“但我要说明一点,这酒保质期时间短,酿好之后,二十天内要喝完。否则下面会有沉淀,味道就不如新酒了。”   不愧是平老板!一下子就是三千斤,他的定价果然是合适的。   这就是金主爸爸吗,简直爱了。   平老板听此倒是有些遗憾:“可惜了,若是这酒保质时间长些,可以卖到更远的地方。”   纪彬笑:“能做好春安城的生意,我已经很知足了。”   说着,纪彬又介绍这酒的喝法。   现在是夏日,十分适合冰饮,冬日也适合热饮。   这两种方法,会让口感更佳。   这些话说得极快,毕竟跟平老板谈生意,两人都不计较那么多。   三千斤的生意定下来,酒坊就要开工了。   酒坛那边的进度纪彬也在跟,不时让人去新棣庄看看。   知道他们没什么事,那就放心了。   而且纪彬已经在从其他地方暂调些酒坛过来,就算新棣庄有问题,他也能接上。   当时也就是时间太急,不然不会那么慌张。   反正两手准备肯定是没错的。   下个月的出酒,定然不会有问题。   这事谈妥,大家闲心也就上来,纪彬,里长,柴力作陪,带着他们逛了逛自家的荒山。   又去看了味道极好的山泉水。   也算是游山玩水,很有些野趣。   反正平老板他们这几天里玩得非常开心。   最后一日,纪彬骑上引娘不用了的小毛驴,领着平老板他们三人去了邑伊县。   既是送行,也是招待。   毕竟他们邑伊县那么好吃的鱼肉,肯定要带金主爸爸过来吃一次啊!   路上柴力还有些别扭:“东家,要不你骑马,我骑着驴?”   哪有主人家骑驴,伙计骑马的啊。   纪彬笑,摆着手对柴力道:“你这么高大,小毛驴哪里经得住,只要你们不嫌慢,陪我慢慢走过去就行。”   平老板跟山清公子也笑。   平老板道:“看你骑驴这么自在,倒是有点隐世高人的感觉。”   “什么隐世高手,凡夫俗子而已。”纪彬从毛驴身上的挎包摸了摸,里面果然有引娘放的小零食,自己吃一个,再喂给驴一个,看着更好玩了。   骑着马的燕行首道:“或者咱俩换换,小毛驴更经得住我。”   纪彬知道,柴力跟燕行首是觉得,别人都骑着马,他骑驴会不好意思。   但他真的没这个想法。   真的,只要不比谁跑得快,他一点意见也没有。   纪彬越是坦然,众人越是觉得他不一般。   这种心性,窝在邑伊县当个小货郎,实在屈才了。   燕行首看他,忍不住道:“我见你给你家娘子买了匹马,为何不先给自己买?”   毕竟村里能有驴已经很好了。   把马给自己,驴给娘子,这样做都会迎来一片称赞。   可纪彬没有这么做,而是选择给娘子先买马。   纪彬娘子有自己小马的事,平老板跟山清公子都不知道,听燕行首提了,这才惊奇道:“我以为我爹都够宠娘子了,原来还有更过分的。”   山清公子忍不住继续调侃:“这要是在我们那,肯定要有个妻管严的称号。”   怎么就扯到这件事了。   纪彬笑:“她基本天天上学,比我需要啊。而且我走远路也不怕,还是她更需要。”   谁需要给谁买,这不正常吗?   燕行首忍不住又看了他一眼,世上竟然真有这样的人。   她也为引娘开心。   心里更加祝福他们两个。   纪彬眼看平老板还要调侃,感觉摆手:“别说了别说了,再说我就不带你们吃邑伊县最好吃的酸菜鱼了。”   “我敢保证,你们在春安城,都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鱼肉。”   纪彬都这么说了,所有人心里都升起期待。   到底是什么鱼肉,能让他这样讲?   这几日的相处,燕行首,平老板,山清公子,谁不知道纪彬绝不会夸口。   等众人到了邑伊县孙家食肆。   等他们吃到店家孙旺亲自做的酸菜鱼,烤鱼片。   一切答案都清晰了。   纪彬没有夸口!   是真的好吃啊!   这邑伊县,到底是什么宝藏地方,藏着这么多美食美酒。 第39章   平老板等人走的时候,甚至有点舍不得,这偏远的地方,竟然有那么好玩的。   这饭菜,这美酒,让人乐不思蜀啊。   不过他们三个离开春安城已经六天了,这再回去又要两天时间,自家人肯定急疯了。   再不回去,家人都要找过来了吧。   他们三个走的时候,每人马上都系着酒瓶,皆是装着黄桂稠酒走的。   等他们离开,纪彬开口道:“山清公子,应该是刺史儿子。”   说这话的时候只有柴力在身边,一向稳重的人面露惊愕:“刺史的儿子?怎么可能。”   “只是猜测而已。”纪彬随口道,“不管了,反正是贵客就对了。”   毕竟平老板已经把三千斤酒钱都给他了。   一斤一钱,三千斤,那就是三百两,减掉之前给过的一百两。   他荷包又多了两百两银票。   这可真是好东西啊,等回去就跟里长分了!   两人既然来了邑伊县,肯定要去趟杂货店的,纪彬最近特别忙,每次去杂货店都是看一眼,查查账,别的也没什么事。   今天倒是闲下来,准备去店里坐坐。   当然了,他还有件事要说。   那就是该给大家涨工钱了。   这件事早就在纪彬心里,毕竟从五月开始,现在已经六月底了,他一直带着柴力在外面跑。   柴力还能跟着自己挣些外快,但店里只有周掌柜跟徐杰两个人。   店里有多忙,看看账本就知道了。   这种情况下,涨工资是应该的。   纪彬刚到杂货店,就见徐杰一脸惊喜:“东家,你来了。”   “嗯,店里没事吧。”纪彬随口问道。   “没事,就是货郎们过来的时候,还在问东家去哪了呢。”徐杰立刻回答。   纪彬笑:“最近太忙了,忙完应该就能经常来。”   纪彬做的事杂货店的人也略微知道些,毕竟太平车经过邑伊县的时候,不少人都看到里面的酒坛。   都不用打听,不少人都知道纪彬又在做发财的买卖了。   纪彬跟柴力直接去了后院,跟货郎们打着招呼。   一般来说,周账房在前边管账,徐杰后面给货郎们数货,跟货郎们关系也近。   不少人看到纪彬过来,连连打招呼:“纪彬,总算见到你了。”   “你怎么每月都能拿来新东西啊,越来越好卖了。”   “是啊,还有你那酒坊是不是已经建好了,回头请大家吃酒吗?”   纪彬笑着道:“好啊,等大家都有空的时候,我请你们吃酒。”   这不是虚话,纪彬是真心想请的,只是货郎们都聚不到一块,太忙了啊。   正说着话,许久不见的包达竟然来了。   他还是跟之前那样沉默,但没有拿平时随身的货郎架,倒是两手空空的。   包达见到纪彬,脸上才有笑模样,开口道:“有个喜事想同你讲呢。”   包达鲜少有这样的时候,纪彬认真听他说话,谁知道旁边的人嘴快道:“包达家媳妇儿,生了个双胞胎,最近高兴着呢。”   纪彬听此惊喜道:“真的?什么生的,我要给你包个大红包。”   包达家情况,纪彬是知道的,他今年二十七,一直没有孩子,没想到今年好运连连,直接生了个双胞胎。   包达笑也止不住:“是的,两个女娃娃,可爱得很。她还没出月子呢,丈母娘在家照顾,等满月酒的时候你一定要来。”   听到这话,纪彬当然为他高兴,但有一点,他媳妇儿还没出月子,怎么就过来了?难道这就要开始工作。   包达知道他的疑问,开口道:“我就是听说你在邑伊县,所以来看看,一会就回去了,回去还要买条鱼,买只鸡。”   原来是这样,纪彬放心了。   他还以为包达有什么难处,毕竟包家娘子没出月子呢,可要好好照顾。   纪彬刚给徐杰使眼色,让他去前边包个红包,这会直接递给包达:“一点心意,你千万要收下,当初不是我们一起做货郎,只怕还没我现在的家业。”   包达却摇头:“不会的,纪彬你做什么都厉害,就算没有我们,你照样能行。”   别看包达平日不爱说话,可心里跟明镜一样。   他早看出来纪彬不是普通人,更不会揽功。   再说了,自从在纪彬这里进货之后,他生意越来越好,家里条件也好了许多。   只是有了孩子之后,他不能继续这么跑下去了,总不能让妻子在家照顾两个孩子,自己一走就是四五天吧。   包达颇为不舍地看着这个货郎架,跟纪彬说起这事:“我准备换个行当,以后也不跑了。”   这话让纪彬更诧异了,可是转念一想,似乎也有道理。   家里孩子又小,包达也没什么长辈亲人,只能他跟包娘子照料孩子。   如果经常不回去,那让包娘子怎么办。   包达继续道:“不管怎么样,我觉得孩子要紧。看着孩子跟孩子她娘,什么都值得。”   不做货郎可以做别的,现在太平盛世,什么都能挣钱。   再说了,他家底还比别人厚实。   纪彬看着他,忽然有个想法,只是不知道包达愿不愿意。   “包兄可知道我开了个酿酒坊?”   这事当然是知道的,纪彬如今算是邑伊县的风云人物,他的事,大家都知道的。   包达点头,心里似乎有些感应。   “那酿酒坊还缺个人,你愿不愿意去?”纪彬道,“你懂算术,也懂这些买卖,你要是能去帮忙,那是极好的。”   虽然包达不识字,可他毕竟是走街串巷的货郎,而且一度是邑伊县做好的货郎。   这样的人肯定有本事。   纪彬道:“如果愿意去纪滦村的话,酿酒坊后面还有房子,你们可以直接住进去。”   别的不说,就现在酿酒坊客舍被布置的,那简直没话说。   而且也不算迁入他们村子,过去干活而已,而且这个活可以带着家人孩子一起。   包达眼睛亮了,给纪彬干活?   纪彬干脆拉着包达走到厅房里,开口道:“每月一两银子,十升米,给你们住房。”   一两?!   这钱快赶上他当货郎了!   更别说还补贴米。   十升大约是三十斤的重量,足够一家四口吃的。   纪彬给这个月钱绝对可以,最重要的是,这个钱是他自己出,不走酿酒坊的账。   至于原因嘛,当然因为酿酒坊要有他的人。   虽说他跟里长一家合作的还不错,但现在十一个工人,全是里长找的。   即使是同村,也是有亲疏内外,现在大家看起来还可以,那是刚刚起步,以后难免有什么事。   先安排一个人进去,这是最好的。   而包达再合适不过,他踏实肯干,做事又让人敬服,有他在,肯定就有兄弟在。   纪彬不是现在酿酒坊搞什么小团体,而是酿酒坊有人,自己可以随时掌握里面的动向。   相信里长也可以理解。   纪彬说完工钱,包达有些傻眼。   要知道一两银子这个价格,跟宿勤郡的伙计都差不多了。   更别说还补贴米面。   这让包达十分心动,之前也说了,他在自家村里也没什么亲戚,搬到纪滦村也不是什么事。   不要说他是做货郎的,心里就是比别人活络,如果是其他人,可能根本不想搬家。   到包达这,就已经有了打算。   但这事还是要先跟他娘子商量之后再说。   纪彬点头:“没事,时间还早,你家娘子还在坐月子,你一时半会也离不开。”   包达深吸口气。   上次跟着纪彬就改变了命运。   如果这次还跟着呢?   反正洪玉海那小子,如今过得可是十分不错。   他在盘临县很吃得开,毕竟也是那边货店老板了,不用风吹日晒,过得也安稳。   听说都打算在盘临县买房了。   等包达离开,纪彬心里有八成把握,他一定会去酿酒坊的。   这些货郎们,各个都是有拼劲的。   酿酒坊的买卖,仔细想想就知道有做头。   当然了,包达不想来也没关系,他们就算不能一起干活,那也还是好友。   至于给包达开一两的月钱,并非是包达独有。   纪彬打算给杂货店的人都多开点月钱。   不是他有钱没处花,而是店里的人都不错,就算他不在的时候,还是把店面整理得很好。   如果能多花点钱留稳定的员工,他是很愿意的。   现在他手头宽裕,自然要对员工们好一些。   这也是投桃报李,报答他们努力工作。   等到傍晚时候,纪彬让店里提前关门,带着众人去孙旺家吃鱼肉,还是找了个包厢。   这么多天不见,东家吃顿饭,肯定是要的吧。   徐杰也好奇纪彬的酿酒坊,因为他听了太多说法,还说纪彬请了春安城的贵人过来。   反正传得神乎其神。   纪彬笑着答了几句,然后进入正题。   “其实今天请大家吃饭,也不止是吃饭,更是感谢。”纪彬道,“最近几个月里,我基本不在店里,甚至把柴力也带走,店里就你们两个,辛苦了。”   周账房笑:“东家待我们好,我们也不觉得辛苦的。”   徐杰跟着点头:“是啊,来这里之后,我很开心。”   他在杂货店包吃包住,每月按时发月钱,给家里母亲还有弟弟妹妹们用,过得其实很好了。   徐杰太感谢东家让他过来干活。   其实徐杰今年十八,比纪彬年龄要大,可在他看来,纪彬就是他的师父一样。   纪彬看着他,开口道:“其实主要也是你的事,之前三月来的时候说你是学徒,如今也有好几个月,也该涨工钱了。”   周账房也点头,只有徐杰跟他在店里的时候,这小子也不偷懒,凡事都抢着做,现在店里的活也熟,确实不能再当学徒了。   “徐杰以后每月六钱银子,米面共十升,每月还是休假四天,包吃包住。可行?”   这话讲完,除了柴力提前知道之外,另外两个人直接愣住。   六钱银子?!   没记错的话,徐杰之前每月只有一百七十文?还是加上餐补啊。   这是直接翻倍?!还有米面?!   “不,这,这也太多了吧。”徐杰几乎是用气音说话,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啊。   纪彬摇头:“我觉得这个价格很合适。”   说完并不等他开口,又看向周账房。   周账房不愧是老掌柜了,别看年岁有些大,但店里的事都料理得很好,对人也和气。   这种账房真的不好找。   现在杂货店每月交税,都是周账房去交,毕竟他跟王知县还有些亲戚关系,他去最合适了。   纪彬道:“周账房做事利落,店里大小事也在操心。您以后的月钱是每月八钱,米面也是十升,休息四天,因为您不住房子,再补贴两百文,可以吗。”   这些加起来,也就是每月九钱银子?!还有米面十升。   周账房就算知道自己会涨月钱,也没想到涨这么多啊。   徐杰跟周账房都打算说话,却被纪彬压下去:“月钱只有咱们跟家人知晓就好,不要乱说。不然我也难办,就怕再来找活计的人,都要踏破门槛了。”   这话说起来是开玩笑,但周账房可太明白了。   这说出去谁信啊。   月钱都能赶上春安城的伙计们啊。   想想他以前在那个主家,哪有这样大方的时候。   周账房也没想到,自己老了老了,竟然还能赚不少银子。   他可要多干几年,给闺女多留些银子。   都说他一生没有儿子,没人养老,看看他闺女,这不是养老吗?   自从他来这里做工,每月也有收入给孩子们好吧。   现在一涨月钱,一家都能过得很好。   虽然周账房女儿女婿接他回家的时候,图的也不是这个,但如今的情况,也算意外之喜吧。   就算纪彬亲口说了,周账房跟徐杰还是一脸不敢相信,知道酒席散了,才掐自己一把,这是不是真的啊!   纪彬并非随意涨月钱,而是认真算了得失,这才定下现在的钱。   虽说邑伊县活计并不好找,他能提供岗位已经很好了。   但按照徐杰跟周账房做的工作量,还有自己店铺盈利情况,这些都应该给他们涨月钱的。   他们最知道杂货店的盈利情况,若是长年累月看着自己赚得盆满钵满,自己却还是之前的样子,心里难免生怨怼,这是人之常情,并不是说谁人品不好。   既然如此,那就在源头堵上这个缺口,他不想当黑心商人好吧!   他们一行人回到杂货店,周账房也被家里人接走,看他们的愣怔的背影,周账房应该是把涨月钱的好消息说了。   纪彬从他们背影都能看出喜悦。   当然了,还有最后一个人月钱没涨。   那就是柴力。   柴力被纪彬喊去自己的房间,不等纪彬说话,才来就开口了:“东家,我平日跟着你,已经得了许多赏钱,就连去平喜楼的时候,平老板也是随手塞银子,这我都跟您讲过的。”   还有前几天给山清公子做护卫,也有私下的赏银,零零散散加起来,竟然有十两银子。   毕竟那两位出手,肯定大方得很。   这些年柴力都跟纪彬说过,但纪彬都让他直接收下。   毕竟柴力他是极信得过,他也明白什么人跟自己亲近,什么人的赏银能收。   但是,靠赏银肯定是不行的,不稳定啊。   纪彬摇头:“我的意思是,你不再是伙计了,而是护卫,这样的话,月钱肯定要涨吧?”   柴力一愣,护卫?   作为邑伊县的伙计来说,一个月两钱银子,已经很不错了。   可作为护卫来说,那就太少太少。   毕竟护卫是特殊职业,也是稀缺人手,按照邑伊县的市场价来说,有些夜间看护的护卫,一日都要100文。   更不用说柴力这种紧跟左右的了。   “我这样子,怎么能当护卫。”柴力指了指自己胳膊,“只怕能力不够。”   “你若是能力不够,我身边就没有强人了。”纪彬直接断言。   “少了个胳膊怎么样,你还是比旁人强,也是我运气好,能有你来帮忙。”   柴力说不感动那是假的,从他回乡时的颓废,再到现在人人都要喊一句柴兄,简直完全不同。   他现在去不少地方,刚过去,就有人认出来他是纪彬的伙计,对他的恶疤,对他的断臂,已经不会另眼相加。   甚至还想曲意讨好,还要给他塞钱,想跟东家做生意。   当然了,这些都被他断然拒绝。   其实如今的日子,柴力已经很满意了,他从来都是孤孤单单一个人,顶多逢年过节去柴尺家走一趟。   现在的月钱对他来说,基本都能攒下来。   可让柴力心动的,却是护卫这个名字。   从战场上退下来的勇汉,不少人家抢着要,抢着让他们当护卫。   柴力曾经也畅想过,自己从边关回家,是不是也会被抢着要,当时他的同僚们都说,像他这样的,说不定都能去汴京当护卫。   可他胳膊没了,回到邑伊县之后,连给人当伙计都没人要。   直到遇见东家,似乎一切都不同了。   他想证明自己跟以前一样,也想当护卫,很想。   纪彬见他不说话,自己继续说了:“当护卫之后,每月五两银子,十升米面,每月至少休息六天,可以吗?”   这还有什么不可以的,当护卫有什么不行的!   可是给他的月钱也太高了。   纪彬却觉得不高,这是柴力啊,能连着骑四天的马,接着还能当护卫,还能安排村里人怎么在周围巡逻。   这样的本事,他明明是赚了好吧。   五两银子雇佣柴力一个月,简直太值了。   这件事定下来,但是当晚,整个杂货店里只有纪彬睡得很香。   其他人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失眠了!   徐杰在迷迷糊糊睡着的时候,心里只有一个想法,看来春安城他们说东家是财神爷是真的。   只要跟着东家,肯定能赚钱的。   第二天起来,纪彬精神抖擞,其他人各带着黑眼圈,好像做贼了一般。   有熟人问了,徐杰他们只笑着说涨工钱了,至于涨了多少?   不好意思,保密。   纪彬坐在院子里喝茶,现在六月底,马上七夕。   这可是大日子啊,也是卖货的好日子。   而春安城适合七夕的物件也已经送过来了,肯定能卖得极好。   纪彬翻看账本,现在杂货店每月收入三十两左右,去掉成本跟各种费用,基本上净利润在十两左右。   这是稳稳到手的,遇到七夕这种节日,收入会再多个四五两。   杂货店毕竟不是酿酒的暴利行业,走的是细水长流,慢慢来。   而且他给大家的价格也实惠,自然不会突然暴富。   可纪彬却深知杂货店给他带来的好处,可不止这些银子。   可以说他其他收入,也都是杂货店带来的,没有这个店的人脉,其他生意怎么会顺利,他又怎么在春安城扒拉点生意?   这也是当初他给货郎们定价很低的原因。   他太需要货郎们了,就拿荆高庄来说,不是货郎们走街串巷传消息,那边也不可能知道自己这个店。   有些时候吧,看似吃亏,其实是赚了。   纪彬又在杂货店待了两天,确定这里没事,他跟柴力又回去纪滦村。   小毛驴倒是留下了,可以帮忙送送货,也让他们两个省点力气。   回纪滦村的时候,已经是六月二十八,距离邓家兄弟交货还有两天。   纪彬看着天气,现在心里都有阴影了,只怕送货的时候再来场暴雨,岂不是很惨。   此时正是下午,纪彬跟引娘打了个招呼,直接去酿酒坊。   谁知道引娘却道:“邓家兄弟们来了,现在正在卸货呢。”   邓家兄弟来了?   距离他们上次回去,这才十一天?   纪彬连忙去看,只见阳光下邓家兄弟露出久违地笑脸,小心翼翼地跟大家一起卸货。   见纪彬来了,邓杉立刻看过来。   但他自己结巴,只好让大哥帮忙说话。   邓家大哥惊喜道:“东家,你来了。”   这邓家人怎么也喊东家了。   邓杉大哥继续道:“我们这次带了五百个坛子,还有五百粉瓶,五百白瓶,您看看?”   十一天?   一千五百个坛子?   虽说前面那一千个坛子比较好做,但按照邓家烧窑的规模,至少要三批吧?也就是十五天左右。   后面的还要二次烧制,也要个十天左右?   这怎么就做好了。   邓家二哥补充:“我们回去之后,邓杉想出方法,临时改变烧制方法,现在一次就可以烧七百陶器,所以十天里,甚至还能多做出许多。”   “这也很难了。”纪彬感叹。   毕竟烧制当中,肯定还会有坏的,有残次品。   就算改进了烧制方法,能直接翻倍,还是很夸张啊。   纪彬看着这些坛子,只觉得邓杉的工艺似乎又进步了。   有这样的合作伙伴,可真是省心啊。   自己一次信任,竟然能有这么好的结果。   这陶器线条流畅,一看就是好坛子。   而旁边的彩陶也有意思,乳白色跟胭脂色,基本需要低温慢烤。   这十天里想把两种都做出来,还要合理安排工序,否则时间肯定赶不上。   不管从哪方面来说,邓杉制陶的手艺,绝对不一般。   要知道单单酒坛的做法,都需要六道工序,更不用说彩陶烧制了。   他们在外面说话,里长也走了出来,笑得合不拢嘴:“好事啊,我们的酒都做好了只等着瓶子,现在瓶子也来了,七月初一,就能用春安城来的太平车拉走。”   上次欠了陈掌柜家五百斤酒,还有平老板定下来的三千斤。   现在陈掌柜的酒可以还清,平老板的酒还一千斤!   里长总觉得,明明是在赚钱,但他们酿酒坊就跟还账一样慌张。   而邓家兄弟,也终于拿到自己的酬劳。   毕竟这次没翻车!   没翻车!   五文钱的五百酒坛,加上七十文的一千彩陶坛,减去之前定金跟纪彬借的钱,一共赚了七万零五百文!!!   也就是三十五两二钱,还多个一百文!   在家的时候,邓家兄弟跟嫂子们都不敢算账。   一个是他们算不明白,另一个是算有什么用,做不出来那都不是自己的。   如果说之前那二十天,是日夜赶工,做得极其辛苦。   那这十天,就是拼命。   只有这两个字,拼命。   就连邓家大哥十三岁的儿子都在拼命。   邓家二哥四五岁小姑娘都在帮忙搬东西。   他们不知道自己那十天怎么熬过来的。   一天睡一个时辰,吃东西只吃饼跟凉水,制泥,拉坯,装饰,填泥,烧制,磨光。   醒来都是这些事,醒来就是干活。   不仅他们三兄弟干,还有两个嫂子也是在做,不管多累,咬着牙也做完。   这中间还不能出错,稍微出错,那就交不成了。   其实纪彬没有给他们这么大压力,只让他们下个月做好就行。   毕竟这东西催是催不来的。   可邓家人却憋口气在心里,也许是村里人冷嘲热讽,也许是邓大嫂娘家人追到家里笑话。   不管哪一种,都让他们咬牙做完,心里那股气直到刚刚平安交货才松下来。   说实话,让他们再来十天这样的日子,他们可能会猝死吧。   估计以后都不会有这种速度了。   然后就是把陶器运过来。   借车的时候,那家人让他们先给借车的钱,说是怕他们赖账。   等经过上次出事的那块地方,现在还能看到陶器碎片在那,三个人同时扭过头不去看。   因为他们知道,再看一眼,那根弦就绷不住了。   还好,这次稳稳当当地把陶器送到,一点事也没有,一点磕碰也没有,钱还到手了。   他们终于拿到钱了!   三兄弟走到回去的路上,见四下无人,抱着又哭了一场。   他们之前活了多少年,都没现在哭得多。   毕竟这么多钱,是他们这辈子都没见过的,平均分下来,一个人都能有十几两!   而且他们还接到下次的订单。   还是五百个两斤装的酒坛,还有两千个彩陶。   这次是两千个了。   下个月二十五号前送过来就行。   这时间对他们来说,简直太宽裕了,根本不用紧张。   邓家三兄弟回到家,眼里还带泪呢,毕竟哭了那么多,一时没收住。   纪彬都想不到,因为他们这幅表情,还没到家呢,就又受到嘲讽了。   “看看他们哭的,肯定又失败了吧。”   “跟人家聪明人谈生意,不把他们赔死才怪。”   “又是钱没拿到,货也没了吧。”   “要我说,穷人就别做发财梦!老老实实穷一辈子吧!”   “就是,村里都这样,你们还想发财啊。”   “钱没赚到,欠一屁股债。”   这是村里人普通想法,觉得跟聪明人做生意,自己肯定会赔钱的。   毕竟玩不过他们啊。   邓家三兄弟没说话,直接回到家里,他们三家挨着的,邓家大嫂二嫂带着孩子们在家等小消息。   见他们回来,连忙站起来。   邓二哥跑过来,拉住二嫂的手,大声道:“媳妇儿!我们赚了三十五两银子!”   这声音喊得超大,就是让门口看笑话的人听的。   这让大嫂二嫂表情愕然。   邓大哥也道:“准确说的话,就是三十六两多。你们看。”   邓家孩子们也围上来,看着荷包里的银子,白花花亮闪闪。   简直让人看的眼睛发酸。   别的不说,邓大哥的荷包从来没有这么充裕过,这么破的荷包,这么多的钱,怎么看不到觉得不搭啊。   大嫂二嫂也哭出声,不是他们想哭,实在是一波三折,让他们心力交瘁,家里都指望这个交易能成。   现在真的成了,真的啊。   这些天拼了命的辛苦,没有白费。   他们是为自己辛苦哭的。   外面的人也看到荷包里的钱,这下子统统闭嘴了,还有人想进来套近乎,邓杉直接把门关上,谁都进不来。   他们邓家三兄弟会怕有人使坏?   那也要有人敢啊,就他们三兄弟挖泥练出来的力气,不是他们能比的。   三家人去了屋里,大嫂让大儿子带着小孩们去院子玩,大人们要进屋讨论事情。   邓家大哥先是讲了他们去纪滦村的经过,又说了纪彬许多好话,然后又讲接下来的单子。   不管说了多少,一家人怎么都听不够。   感觉日子跟做梦一样啊。   这都挣三十五多两了,后面呢?   说了约莫半个时辰,邓二哥道:“我们这些钱怎么花?”   穷人乍富,是不知道怎么花的。   邓大哥直接拍他脑袋:“怎么花?先存着。”   对哦,还是要存钱的。   不过现在分一下是真的。   毕竟除了老三之外,其他都有家了,也能让家人生活更好些。   邓杉开口:“按,按,按,人人人分。”   说着,指指大嫂,二嫂,还有大哥家最大的孩子。   他们六个人分。   这样也合适,毕竟大家都有出力,大嫂二嫂出的力气可不小。   邓二哥却道:“不行,按家来分。”   那就是三家平分。   邓杉可以多拿点。   邓大哥却直接摇头,直接把荷包里的钱摊开,看着大嫂跟二嫂:“我想这么分,咱们两家一人十两,剩下的都是邓杉的。”   不是邓大哥太偏心,而是谈成这笔买卖,改进烧制数量,甚至在大家想放弃的时候咬牙坚持的,都是邓杉。   所以邓杉应该多分,没有他强于其他人的手艺,这活轮不到他们来做。   大嫂跟二嫂略略思量,一齐点头。   邓二哥也是恍然大悟,拍着大哥肩膀:“还是哥你想的清楚,如果是我,肯定要犯糊涂了。”   邓杉一直摇头,想要开口辩解。   但他结巴啊,他刚说话,就被大家接过去。   “不,不。”   “不管了,就这么算。”   “你你你你。”   “我们很好啊,挣到钱了啊。”   “太太太太太。”   “太好了!家里有钱了!咱们去买肉啊!”   “气气气。”   “气顺了吧,吃饭吃饭,咱们去买只鸡吃。”   邓杉垂头丧气,平日里大家都不会拿这个开玩笑啊,可恶,他要是口齿伶俐就好了。   邓家分钱方法定下来。   大哥二哥家,每家十两,剩下十五两二钱全是邓杉的。   还有那一百文,则发给家里小孩子们,全当奖励。   让所有人沾沾喜气,都挺好的。   其实算起来,他们能挣这么多钱,全是因为辛苦付出,家里每个人都在付出。   邓家赚钱的消息立刻传出来。   原本还有不信的,可闻着他家做的肉香,鸡蛋香,让人不得不信。   至于那些想上门蹭饭的,蹭好处的,全都被赶走了。   有事的时候不帮忙,没事了想来蹭吃的,有那么简单的事吗?   不求他们那时候帮一把,只要不在他家门口嘲讽,他们就十分感谢了。   反正纪彬听说,邓家大嫂特意从杂货店买了个漂亮的簪子,去娘家晃了一圈,再也没人敢笑话,只敢在暗地里偷偷骂几句。   简直把笑人无恨人有表现的淋漓尽致。   不仅是邓大嫂娘家人,村里更是对他们三客气得很,还想来帮忙,甚至还有送学徒过来的。   好笑,他们邓家男儿是不能学吗?要你们送学徒。   邓家三兄弟这边供应也稳定了,以后只会越来越顺。   不过算着时间,他家的酒应该到春安城了吧,都四天时间了。   先是陈掌柜这里,他原本以为剩下的五百斤酒,至少要等七月下旬。   没想到七月五号就送到了。   这让他终于松口气。   赶紧把酒给各家送去,然后狠狠赚笔钱!   要知道纪彬给他的价格是两钱银子一坛,他卖出的价格是三钱。   只要维护好客人们的关系,直接赚一钱啊,五百坛,那就是五十两。   陈掌柜瞬间明白,纪彬为什么要做货郎了!   不用生产,只要销售就好了!   陈掌柜还收到纪彬送的黄桂稠酒,不过没用什么漂亮瓶子,而是结结实实用两斤坛子装,这些都是纪彬送给好友,合作商户喝的,自然不用什么包装。   每人四斤酒,大家都不少。   陈掌柜,梁老板,詹明他们知道这个酒,毕竟能让平喜楼老板带着燕行首,还有朋友一起去纪滦村的酒,味道肯定差不了。   他们就知道纪彬不会那么小气,肯定会给他们尝尝的!   没想到一人两斤呢!   但是听到平喜楼给这个酒的定价,就连大方的詹明都有些不想喝了。   这么贵的酒干脆卖出去好了!   至于藏起来不喝?   纪彬却交代过,只有二十天的保质,以后就不美味了!   车夫也是心疼半天,真想找个地方卖了啊。   而平喜楼给的价格,则是一瓶酒五钱银子。   纪彬听到都直呼奸商好吧。   他给平老板一钱银子一瓶,他直接翻了五倍!   如果想喝白瓶加胭脂瓶,就要花一两银子。   不愧是平喜楼,就是霸道。   但平老板的来信却说明了,以后黄桂稠酒的价格会降,只是先做个噱头出来,让纪彬不要不高兴。   纪彬看这信挑眉。   有什么不高兴的,他挣他的,平老板挣平老板的,这不冲突。   如果不是在平喜楼售卖,是不能卖出这个价格。   人家能挣钱,也因为这是平喜楼定价。   换个小酒馆给这个价格,不挨揍算客人脾气好。   又不是黄米酒那样特殊,上来就走了刺史的面子,再说酒的价格其实有些透明。   稍微懂行的,算算就知道里面利润有多大。   平喜楼卖的是这个酒吗?   不是的,卖的是平喜楼招牌。   而且按照平老板的来信,纪彬第一反应就是,这明摆着要割富人韭菜好吧。   此时的平喜楼,正按照平老板的设想在走。   他拿到黄桂稠酒就知道,自己肯定能大赚一笔。   而且临近七夕,他要在七夕节当晚售卖!   平喜楼的常客们都知道了,让平老板远走两天路程也要喝到的酒要在七夕卖出。   凭着这个名头,他们也要尝尝。   至于五钱银子一瓶?一两银子才能尝完所有滋味?   对平喜楼不少常客来说,这都不是什么事。   当然了,也有那些打肿脸充胖子的。   这跟平老板又有什么关系呢?   在大家都期待黄桂稠酒的时候,有人问同去纪滦村的燕行首,她有没有尝过这酒。   只见燕行首沉思片刻,笑道:“那酒绵甜入口,回味无穷,是我如今最爱的酒了。”   好家伙,春安城最大酒楼老板的最爱!   春安城最美行首的最爱!   这名声还不够响亮?   那就再来一把火。   在七夕前一天晚上,平老板邀请几个出名的品酒“大师”,让他们试饮。   这一喝不要紧,几个风流潇洒的书生竟然喝个不停,嘴里还念叨着什么甜蜜蜜,软绵绵,原来是这个意思。   这就跟纪彬有关了。   当初他给平老板推荐这酒的时候,就说了这么一句话。   “白玉含香甜蜜蜜,红霞成阵软绵绵。”   这句话在平喜楼一直流传,当作调笑之言,反正不怎么正经那种。   也有人解释,说这句话是形容一种酒。   当时就被很多人反驳,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有这种酒?   然后,这种酒出来了,几位流连烟花柳巷的书生自然听过这句话。   此时立刻明白其中的意思。   原来真的不是暧昧之言!真的是形容这种酒的啊!   这次试饮让黄桂稠酒名声大噪。   估计纪彬都想不到,自己会用这种方式给这酒添名声。   而平喜楼也公布了接下来如何售卖。   白色瓶,胭脂瓶,各七十七个,只能成对地买。   七夕开始卖。   卖完结束。   只有这轮价格是五钱一瓶。   等到七夕结束,一瓶黄桂稠酒恢复原价三钱银子,可以单瓶买,也可以成对买,成对就是五钱银子两瓶。   至于七夕之后什么时候开始卖?   那就不知道了,因为要等人家纪滦村的人酿出来。   可以,不愧是平喜楼。   能当春安城的第一,果然是有原因的好吧!   这就是饥饿营销吧?   精准把握有钱人的心理。   确实,七夕之后再买会便宜,可是!作为一个尊贵的有钱人!你手里是不缺一两银子的!你肯定要在第一时间买到啊!   燕行首都喜欢的酒啊,你能不买吗。   再不行送给相好也行吧?   至于只有七十七瓶,这话也不假。   因为此时春安城的达官贵人家中,都有两瓶黄桂稠酒,平老板都送人了,自己手里肯定没有了啊。   外面追捧热闹的昂贵新酒,他们这些达官贵人却可以轻易得到。   甚至是平老板包了包装送过来的。   一时间,黄桂稠酒的名声在春安城响亮起来。   从高端客户,达官贵人们。   到中端客户,平喜楼常客们。   再有大街小巷的惊人传说。   纪彬合上信,扶额道:“柴力,帮我去新棣庄一趟,告诉邓家兄弟那彩陶瓶再追加一千。”   柴力拱手要去,纪彬顿了顿:“等等,三千吧,三千更稳妥。”   “总觉得这个酒要供应不上了!” 第40章   纪彬想的没错,这个酒确实快供应不上了。   七夕这天,整个平喜楼都在为黄桂稠酒兴奋,不少客人买了之后,呼朋唤友品尝。   毕竟只有七十七对啊,能买下来的,不光是有钱,还有人脉。   春安城不少人都在感慨,他们城里到底有多少有钱人,竟然肯花一两银子买两瓶酒?   但平喜楼的客人们,自然听不到这些感慨。   就算听到了也觉得很得意好吧。   刚开始有人还怕这个酒言过其实,但尝了第一口,就让人觉得这什么神仙酒!   喝着绵甜的黄桂稠酒,喝着小曲,跟好友吟诗作赋,这日子就跟神仙一般。   这还不是其他那种烈性酒,而是适合慢慢品鉴,慢慢享受的酒。   用现代化来说,就是氛围酒!   神仙酒!这就是神仙酒!   早知道就不让好友们一起喝了!   主要是糯米本来特有的清香,再加上黄桂跟糖调味,一切都是最自然,最舒适的口感。   微醺,微醉,飘飘然。   其中一个桌子上四个客人,很快瓜分完两瓶酒,硬是拉着平喜楼掌柜的再买。   但这掌柜只是给平老板打工的啊,连连求饶,说是平喜楼也没有了,如果想要买,只能等邑伊县的人送过来。   他们做得也不容易啊。   一晚上下来,掌柜的衣领都要揪坏了。   毕竟是七夕节,平喜楼本来就热闹,这样的酒一上来,更是让人回味无穷。   平喜楼门口扎着彩绘金饰,门里尝着美酒,大约没有比这更快乐的日子了。   春安城为黄桂稠酒赞叹的,不止平喜楼,还有不少达官贵人们。   今日是七夕,满城的女子儿童都为这一天做准备。   换上新衣,戴了新簪子,晚上家人一起在月光下祈福,祈祷每年都能如此快乐,再点燃香火,叩拜月神,以此“乞巧”。   等拜完月神,一家人或登高楼,或摆家宴,尝美酒,吃美食。   有些人家还要作诗为乐。   反正山清公子就被逼着作诗了,因为他的刺史爹,还有他妹妹都起哄,说什么都敢用山清这个名号,还不作诗?   他家有个怪哉的传统,那就是用清做字。   像他祖父叫石清,父亲叫安清。   祖父倒还好,但父亲谭刺史游历四方求学的时候,名号被喊得响亮,以至于现在都有人喊他谭清谭刺史,倒是忘记他的真名叫谭路平。   这名字跟谭清还能扯上联系,一个是清,一个是路平,怎么看都是当好官的人。   不管怎么样,山清公子谭承乐敢这么自称,那肯定会被调侃啊。   有时候谭刺史都觉得,自己起名字是不是太草率了,承乐这名字,一看就不务正业。   不务正业的谭公子把自己得的好酒拿过来,对谭刺史道:“爹你尝尝这酒,我敢肯定比黄米酒还好喝。”   说着,给自己母亲还有妹妹也倒了杯。   谭妹妹奇怪道:“怎么是白色的,不是牛奶羊奶吗?”   “不是,你尝尝。”谭公子道,“可惜了,那纪滦村还有一种做鱼的食肆,鱼肉做的可太好吃了,只是不能带过来。”   谭刺史见他这样,哼了声。   好在今日过节,也懒得说他。   但三人尝了这黄桂稠酒,都忍不住咦了声。   味道竟然这样好?   谭夫人又尝了一杯,眼睛微亮:“有些像汴京的奶酒,但是又比奶酒清爽。”   谭夫人从小在汴京长大,如今到了春安城,日子虽然快活,但也不由地想念家乡美食。   现在尝到这个黄桂稠酒,倒是跟奶酒很像。   谭刺史知道她的想法,握住谭夫人的手道:“你若想饮奶酒,让承乐去汴京一趟。正好有些事他要去处理,回来的时候给你带几坛。”   谭夫人点点头,但又有些担心:“他自己去吗?走水路还是坐车?”   “骑马。”谭承乐认真道,“我还有几个护卫,骑马最快了。”   “那怎么行?”谭夫人显然不放心,“还是走水路,慢些也没事。”   谭承乐刚要辩解,就见他爹使了个眼色。   好吧,他闭嘴,他闭嘴还不行吗。   他们三个说话间,谭妹妹已经偷偷连喝三杯了,急得丫鬟连声道:“小姐,您可别喝了,一会要吃醉了。”   谭承乐果然,见酒果然少了很多,笑话道:“我说你怎么这么安静,一看就在捣乱。”   谭妹妹才不理他,蹭到父亲母亲中间:“不管,今日可是七夕,你们都要听我的。”   这酒果然是不醉人的,十五岁的谭妹妹连喝三杯,也只是脸颊稍稍带了红晕。   不光谭家人如此喜爱,城里不少达官贵人都尝到此酒,并让下人再去买些回来。   等他们听到,这酒已经卖光的时候,不由得遗憾。   最近怎么回事,他们想买什么酒,都会买不到。   算了算了,都快习惯了。   但不喝黄桂稠酒,怎么少了些味道呢。   不少人都觉得,这酒太适合家宴时候饮用了,或者在宴会时候摆上来也是极好。   一是好看,二是好喝不上头。   谁都能饮几杯,特别是女子们,太适合这样的酒了。   春安城有个王家,他们家的王夫人尝到黄桂稠酒,又看了看酒坛上的封条,那里写着邑伊县纪滦村。   这个纪滦村怎么看怎么眼熟。   还是她待嫁的大儿女过来,提醒道:“这不是做莲池鸳鸯的村子们,娘你给我买的那套刺绣是真好看。”   王夫人这才记起来,原来这个美酒跟那些刺绣是一个地方来的。   纪滦村,还挺厉害。   还有这黄桂稠酒也很不错,正好有个小宴,不如就用这酒好了。   一家这么想,可能掀不起什么风波,若是家家都这么想,那平喜楼的门槛被踩破,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吧?   陈掌柜听到此事,不由得偷笑。   看看吧,就算平喜楼都挡不住买酒人的攻势好吧。   他那时候招架不住那么多人,可太正常了。   陈掌柜倒也不会为黄桂稠酒生意给他做而伤心。   人有多大能力,就做多大生意,不夸张地说,他已经靠黄米酒挣不少钱了。   而且黄桂稠酒放到手里,也做不出这样的效果,能让全城人追捧他真的做不到啊。   所以有些过来挑拨离间,说纪彬攀高枝就忘记兰阿巷的人,这种说法大家都要翻个白眼。   凡是跟纪彬合作的人,哪个没收到黄桂稠酒?   好不好笑啊。   不仅春安城的商家收到了。   在邑伊县的伙计们,蔡运家,柴尺家,王知县家里,都收到了黄桂稠酒。   王知县原本想退回去,但送东西来的柴尺却道:“知县老爷,您记得黄米酒在春安城极受追捧对吗。这黄桂稠酒在春安城名气更大,如今在平喜楼售卖呢!”   平喜楼?!   这是王知县去吃饭,都要请示一下自家娘子的地方。   毕竟确实不便宜。   平喜楼在卖纪彬做的酒?   现在是七夕当天,邑伊县的人不知道黄桂稠酒在春安城已经家喻户晓了。   等知县知道这事之后,不由得心里冒些虚荣出来。   春安城那么多大人物都买不到的酒,他们家基本上敞开了喝啊。   这可不是夸张。   而是全家尝到这酒,眼神都不一样了。   知县夫人有家酒肆的,她都断言,这酒绝对能卖得非常好,等七夕过了,她的酒肆也要卖这个黄桂稠酒。   不过知县夫人也有些庆幸,因为今天早些时候,她给亲朋送新鲜果品的时候,正好想到纪彬,那是个俊朗优秀的年轻人,于是差人给他家娘子也送了些。   如今倒是送对了。   给亲朋送新鲜果品,这算是当地的习俗。   送的大多都是当季的瓜果,当季的鲜花,礼物不贵重,就是互相祝福而已。   知县夫人送的,贵不贵重倒是次要,意义却大不一样。   反正纪彬看到东西的时候都下意识挑挑眉,客气地送了回礼,也不是什么贵重东西,摘了七月盛开的荷花莲子,又送了乡下自己的果子。   这让里长知道了,心里更加感慨,不愧是纪彬,竟然跟知县家关系也这样好。   不止是里长这么想,纪滦村的人现在对纪彬敬佩万分。   而且私下有一个说法,那就是千万不能对老实人太狠,不然把老实人逼急了,肯定就完蛋了。   如果是梁老板跟平老板们听到村民的评价,肯定是不信的。   你们说纪彬的老实人?   这在骗谁啊。   这个七夕很快过去,纪彬在这里收获也不小。   最简单的,收到平老板的加急订单,之前他订了三千瓶,现在再加三千。   好家伙,这是直接加倍啊。   以平老板的敏锐,自然对数量心里有数,看来黄桂稠酒在春安城真的太受欢迎了。   如果要用现代的话来说,那就是卖爆了!清库存了!   还好还好,纪彬早就让柴力去找邓家兄弟,已经追加瓶子订单。   不过纪彬也跟平老板回信,若是那些瓶子能收回来,那他还要啊。   毕竟一个七十文,能收一点是一点。   不过这都是小事,跟他们赚的钱相比,简直九牛一毛。   纪滦村的酿酒坊日夜赶工,终于在七月十六出发,这次找了来了两个太平车,先搬上去一千斤的黄米酒,这是已经做习惯的。   然后是三千斤的黄桂稠酒,每层都铺了厚厚的稻草,外面扎的紧紧地,为的就是路上好运送。   不夸张地说,就这一趟运费,都要二两银子,毕竟东西重,路程也不近。   车夫看向纪彬的时候,笑得皱纹都出来了。   毕竟这是给他钱的人啊。   车夫载着的货物,正是春安城不少人翘首期盼的。   不少人都有这个心路历程,刚听说黄桂稠酒的时候,那是不屑的,什么名字的酒,没听过。   然后是惊愕的。   等喝到之后,随着而来的则是狂喜,甚至有人想跑到纪滦村喝个痛快!   当然了,一听说骑马要两天时间,坐马车要近四天时间,那还算了吧!他们等着平喜楼就行!   车夫照例先把黄米酒送到兰阿巷子酒坊陈家。   然后慢悠悠地赶着剩下的黄桂稠酒去平喜楼。   平喜楼的掌柜几乎擦着头上的汗,一句一句爷爷啊,你们怎么才来,那些贵客们都等不及了。   贵客们找不到平老板,那只能折磨他啊。   他每天来到平喜楼,听到的第一句话就是:“掌柜啊,黄桂稠酒到了吗?”   又或者是:“什么?!还没到!这也太慢了吧!”   “是不是不想挣钱了!”   “我先定个三十斤,不过分吧?”   这还不过分?   他这个掌柜都没喝几口好吧。   不过说起来,做了这么多年酒楼,还是头一次喝到这么顺口的酒,喝来之后睡一觉,头也不难受。   所以七夕过后很多客人又找上门,说什么都要买。   买什么买!   他们平喜楼也没有啊。   所以这会看到车夫简直跟看到亲人一样,不对,明明比亲人还亲!   车夫老温以前做的都是兰阿巷那边的生意,头一次接触到这么高端的酒楼,原本以为这里的伙计掌柜都很难相处呢,没想到竟然这样和善。   等黄桂稠酒卸下来,平喜楼掌柜随手给了赏钱,说什么,下一次到货了,一定要第一时间送过来,他们很着急的。   这?   老温看看自己的赏钱,那就对不起陈掌柜了?   等老温拿着这些钱找陈掌柜喝酒的时候,陈掌柜气得多点了几个菜。   不过他确实不怎么着急,因为黄米酒跟黄桂稠酒不同,他有点闷声赚大钱的感觉,而且是长期供应。   甚至现在有个生意也要谈一下。   那就是宿勤郡有个酒坊,对黄米酒很感兴趣。   赶紧他也要成为货郎了,到时候赚个差价岂不是美滋滋。   当然这种话自家人知道就行了,像老温这种损友,还是多吃他几个菜吧!   这批黄桂稠酒的到来,大大缓解平喜楼掌柜的压力。   真好啊,怎么大家抢着来送钱呢。   最关键的是,等到月初的时候,还有五千斤送过来。   没错,平老板又追订了!   纪滦村酿酒坊的众人都觉得,春安城的人是拿黄桂稠酒当水喝吗?   要的也太多了吧。   只能说,酒这东西,市场太大了!   让纪彬放心的是,不管是酿酒坊还是邓家三兄弟那边,大家已经熟练了,即使有些小摩擦,那也是不会影响酿酒坊赚钱。   纪彬这会则要带着引娘一起,去吃包达家双胞胎女儿的满月酒。   两人带了彩钱,猪蹄,缎子等物,去了包达家中。   包达家里也很热闹,就连洪玉海也从盘临县赶过来,蔡运不用说,自然也在的。   还有不少相熟的货郎,皆是来这里庆祝。   包娘子的娘家人则在家里看护,只是包达这边只有一两个远房亲戚,看来亲戚确实很少。   听说他家祖父是逃荒过来的,只剩下包达父亲一个孩子,而包达父亲也只有他一个。   所以在衡义庄里,包达亲人很少。   也因为这样,他对搬到纪滦村,其实并不抗拒。   跟他家娘子商量之后,娘子也是同意的。   包娘子见过纪彬,凭感觉就说他人不错,再说在如今的村子里也是没亲人,搬过去既能赚钱,还能顾家,有什么不好。   夫妻俩决定后,准备在今天跟纪彬说明,但是他们想在还在百天后再搬过去,毕竟孩子小,不想来回走动。   纪彬听到后当然不反对,毕竟两个小娃娃重要。   身边有了柴力,再有个包达,纪彬觉得自己的伙伴们真的很厉害。   等包达谈完,洪玉海就在旁边等着,看着纪彬的眼神充满感激。   他这次特意赶过来,其中一个原因就是知道纪彬会来。   如果不是纪彬,自己肯定不会有如今的日子。   在盘临县,他也算个小东家了,货物不用操心,每次都是春安城最好的东西。   当初连开店的钱,纪彬都给他支持,这样的兄弟,让他怎么不感激。   “自从三月份在那边开店之后,就一直没时间,其中很早就想去感谢你了。”洪玉海说的非常认真,认真的包达都快笑出声。   纪彬笑:“这有什么,我可是有分账的。”   二八分,洪玉海每月都会把账目跟钱带过来,有时候纪彬都把这事忘了。   洪玉海摇头:“这算什么,给你再多都行的。”   不是纪彬,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当个小老板,有自己的店面,在县城有自己的房子。   还能经常陪家人。   虽然之前当货郎挣得也不错,可自家孩子看见他都躲着。   如今倒是亲近不少。   因为住在县城,现在手头也宽裕,洪玉海甚至把孩子送到私塾里。   私塾啊,自己只是识数,自己孩子竟然能识字了。   识字也好,看看纪彬就知道了,识字当然非常好。   他们四个在一起聊天,只有蔡运有些心不在焉。   纪彬还以为他是心里不舒服,毕竟不管是包达还是洪玉海,都有了出路,而他还在做货郎。   等纪彬小心翼翼一问,蔡运赶紧道:“我还挺喜欢当货郎的,而且我都在县城跑,每日都可以回家,这也没什么,我挣得也多啊。”   这倒不是假话,毕竟家在邑伊县,卖东西比较快,回家也快。   比之其他货郎,其实还算不错。   洪玉海道:“那你在烦恼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想谁家姑娘呢。”   这话一讲出,蔡运的脸瞬间红了。   纪彬下意识看了看周围,还好引娘去宝宝了,不然肯定很尴尬。   原来蔡运是真的想谁家姑娘。   洪玉海,包达,纪彬肯定都看出来了啊。   毕竟这脸红得太快了吧。   纪彬好奇道:“若是喜欢,让你姐替你打听打听?说不定就成了。”   这下蔡运脸更红了。   这又是怎么回事。   最后还是包达福至心灵:“不会是我们认识的人吧?”   只有这个解释,否则蔡运怎么脸红成这样,从来这里之后,就一幅魂不守舍的样子。   蔡运努力挤出几个字:“不能说,对她名声不好。”   纪彬倒是笑了,他还挺喜欢蔡运的态度,明明喜欢得不行,但肯定不会说出对方的名字,否则就是让对方难堪。   更别说他们还都是男子,这话确实不能讲。   洪玉海他们也理解,拍拍蔡运肩膀:“喜欢就早点相看,否则人家就要说亲了。”   今天洪玉海这嘴也不知道怎么了,就跟开了光一样。   这话一说,蔡运脸色立刻拉下去。   还真要说亲了啊?   蔡运深深叹口气:“在打算,还没说。”   讲完这句话,蔡运再也不吭声了,不过打起精神祝贺包达。   一下子有两个千金!太让人羡慕了好吗!   这件事原本以为就结束了,谁知道在回去的路上,蔡运却拉着纪彬小声说话,甚至连引娘都不给听。   蔡运敢对纪彬说,一个是想求纪彬帮忙,二是知道纪彬的为人,绝对不会乱讲。   而且没有这次满月酒,他也会去找纪彬的。   纪彬其实也有些好奇,到底是什么人,让他这么小心翼翼。   蔡运愁眉苦脸道:“你知道柴尺有个妹妹吗?”   捕快柴尺的妹妹?   纪彬好像有点印象,蔡运喜欢的竟然是她?   两人是怎么有接触的啊。   既然都开口了,蔡运直接道:“还记得去年我们去春安城卖东西吗?当时还收了柴尺妹妹做的帕子,她手艺不错,卖得也很好。”   “等回来之后,我也陆陆续续在帮她卖帕子香囊,这就接触了。”   “原本我还不知道对她的想法,只是听说她家正在给相看人家,就是在七夕那几天。”   所以蔡运烦恼到现在。   一方面他明白自己的心意,一方面又觉得自己配不上人家。   两个想法交织在一起,别提多难受了。   毕竟自己父母双亡,姐姐早就家人,虽说在邑伊县有处宅子里,但宅子里面的家具,还是他今年挣出来的。   柴家姑娘却不同,爹娘都勤奋的很,哥哥柴尺又在衙门当差,很受知县重视。   就连堂哥柴力,那都是极勇猛的汉子,可他呢?以前就因为穷娶不到媳妇儿,现在是有点点积蓄,那能配得上柴家姑娘吗。   今日见到纪彬,庆幸他今日没带柴力过来,否则他真不敢张这个口。   “你能不能帮我旁敲侧击一下,问问柴尺他家的想法,想要个什么条件的,我尽量去做。”蔡运极其认真道,“若是不成,我也绝不会打扰她,不会坏了她名声。”   纪彬见他说得认真,也道:“我帮你打探打探,放心,柴家兄弟都是讲道理的人。”   蔡运苦笑:“那是没提到他妹妹,柴尺肯定饶不了我。”   柴尺跟蔡运自然也是认识的,两人性子也好,没事还在一起喝酒。   现在成了,我拿你当兄弟,你想娶我妹妹?   柴尺只在纪彬面前脾气好啊!   提到妹妹是会跟他打一架的!   其实被打一顿倒也还好,只是不想让柴家妹妹为难,若是因为自己她再被家人数落,那都是他的不对了。   而且从头到尾都是他单相思了,跟柴家妹妹又有什么关系。   纪彬看着蔡运苦笑,还有点好玩。   不过今日柴力没跟自己来吃满月酒,也是自己给他放假,应该是去柴尺家里,回头的时候先问问情况。   没想到还真让他问到。   纪彬跟引娘到家的时候,听说柴力已经在酿酒坊了。   恰好有绣娘过来,引娘去看刺绣,纪彬干脆去酿酒坊,谁知道不仅柴力在,柴尺也跟着,没穿捕快衣服,应该是今日休息。不时还尝尝这的酒。   毕竟是酿酒坊,尝尝也没什么。   见到纪彬后,柴力一脸无奈,看来他想阻止柴尺喝酒,但没成功。   纪彬肯定不介意,笑道:“不是放了两天的假,怎么这就回来了。”   最近事情不多,纪彬让柴力好好休息,早上自己跟引娘去包达家吃满月酒,柴力也出发去邑伊县。   现在傍晚时分,柴力竟然也回来了。   问到这,柴力看看柴尺,什么话都没讲。   看来是家事了。   柴尺摆手:“我家现在乱得很,我都出来躲清静了,更不用说柴力。”   纪彬听着好笑,让人做几个小菜,带着他们两个去酒坊客舍聊天。   这客舍还是之前收拾的,东西也没撤下来,看着就让人舒坦。   几杯酒下肚,柴尺叹气:“我娘最近要给我妹妹说亲,谁知道话刚说出来,她就直接讲不同意,十七岁的姑娘了,总不能不嫁人吧。”   按照南军国的风俗,男子二十左右,女子十六至十八,这个岁数里成亲都正常。   引娘当时若不是纪家继母逼得着急,根本不会那么早嫁人。   像二十四的柴尺成亲的时候,他二十,娘子十八,正是岁数。   但对柴家妹妹来说,确实是说亲的年纪。   十七说亲,备嫁一年左右,也差不多。   纪彬不好说什么,只是喝杯茶,耐心听柴尺抱怨,听到这句却说了声:“十七也不大,留几年也没关系。”   南军国风俗如此,如果十七八定亲,二十成亲,其实也可以。   家里人其实不用那么着急。   柴尺只是叹气,柴力也是有些犹豫。   这话都不知道该说不该说。   最后柴尺忍不住了,对纪彬道:“知道你是个嘴严的,你主意也多,若我将这事讲了,你一定要保证不能说出去,然后再帮我想个办法,可行?”   纪彬面色古怪,怎么人人都这么讲啊。   但他确实不爱聊这些事,毕竟是个人隐私,说三道四的不太好。   见纪彬点头,柴尺才道:“还不是说亲的事,之前都好好的,一提到给她说亲,她就哭。我爹娘什么人?一样就看出来不对劲,几番逼问下,这才知道她心里有人了。可心里这人是谁,她怎么都不肯说,要把我给气死。”   “你说这事要怎么办?”   柴力一到柴尺家里,就发现这么尴尬的事,只好放下礼物告辞离开。   谁知道柴尺也跟过来了,说是要躲清静。   纪彬听到这,忽然觉得他才是最明白事情真相的人?   好像无意间知道很多秘密?但是大家都不让他说出去,还让他出主意。   但这事不能说巧,只是恰好因为说亲爆发出来。   而且以他看来,柴家妹妹跟蔡运只是互相爱慕,并无其他接触。   纪彬试探道:“若是你知道那人是谁,要怎么办?”   柴尺跟柴力同时坐直身子,一个是捕快,一个军汉。   好了,两人要是一起揍蔡运,自己真拦不住啊。   如今也只有让蔡运大着胆子去提亲,只有他担起这个责任,才真正能解决问题。   否则别人说太多,那都是没用的。   纪彬陪着他们喝酒,晚上柴尺跟柴力就睡到酒坊客舍了。   纪彬一个人慢悠悠回家,后山山脚这有些空旷,只有两个建筑。   一个是酿酒坊,还有就是刺绣坊。   现在刺绣坊也建好了,里面摆上不少适合刺绣用的桌椅,也到刺绣坊正式运作的时候了。   宣老爹他们倒是还在,只是在修一条从山脚下酿酒坊,再到刺绣坊,再到路边的石子路。   别看只是石子路,价格都让人纪彬肉痛。   可这路又不得不修,马上到秋天,是个多雨的季节。   酒坛子还好,外边有泥直接擦掉。   可刺绣不成,刺绣不容一点点污糟。   纪彬顺着修了一大半的石子路,忽然感觉身后有什么东西在看他。   等纪彬回过头,那东西又不见了。   不会吧,大晚上的,不要吓他。   纪彬忽然想到什么,喊了句:“狼大狼二?”   喊完之后,身后空空荡荡的。   果然是他多想了。   纪彬又停了会,刚打算离开,就看到两个大脑袋露出来,先是耳朵尖,然后是闪亮亮的眼睛。   还真是它们。   纪彬已经很久没看到它们了。   自从开始建作坊,家里人来人往的,门口也没出现野兔野鸡。   他跟引娘还以为狼崽子们已经走远了。   没想到还在纪文山上。   现在两头狼虽然还没成年,但显然已经有些山林霸主的气势。   除了它们悄咪咪地溜到纪彬身边,其他都挺霸气的。   纪彬想了想,从口袋掏出两口糖喂给它们:“有人的时候不要出来,不然你们会有危险。”   说完又接一句:“等到冬天猎物不多了,就来找我。”   两头狼还是静静趴着,看着傻乎乎的,也不知道听懂没有。   纪彬撸狼撸了半个时辰,这才赶它们离开。   看它们生活的不错那就行了。   没想到有一天自己还能散养狼,但狼大狼二走了之后,纪彬顺着把狼脚印给清理干净。   它俩从来都不会伤人,他还是有自信的,所以还是别人其他人知道的好,省得喊来邑伊县的打虎队,说不定就要来猎狼了。   回到家的时候,引娘竟然还没睡,而是强撑着困意,明显有事要说。   纪彬笑:“困了就睡,不用等我,是有什么事吗?”   “嗯。”引娘醒醒神,“纪大哥,你记得今天来的绣娘吗?”   好像有点印象,纪彬见有人找引娘,自己就去酿酒坊了。   是她们?   引娘继续道:“是三个手艺不错的绣娘,大约能绣三十文那一档的,她们过来是想求一件事。因为她们听说高娘子跟徐娘子两个人跟着李裁缝学手艺,赚得钱极多,所以她们也想学。”   这三个人求到李裁缝面前,还带了厚礼。   但都被李裁缝拒绝,说教高娘子跟徐娘子,是因为纪东家说的,如果想学,就要找纪彬。   所以这三人才过来了。   说话也很诚恳,就是想学更厉害的刺绣,然后接更多的活。   反正说了很多好话,又把引娘夸得跟花一样,可是引娘只是笑着听她们说话,给的答案都一样。   那就是先等等,现在还不着急。   说起来,刺绣生意跟酿酒生意,基本上同时起步。   先开始的时候,刺绣就比酿酒赚钱。   但两者又有很大不同,酿酒的工艺只要找到技巧,那接下来产量会非常高。   可是刺绣不同。   就算到现在,纯手工的绣品也能卖出天价,现代甚至有人囤积不错的绣品等着涨价,翻倍涨价都不是问题。   可见技艺高超的手工刺绣有多值钱。   因为绝美的艺术是超越时间跟金钱的。   但是,绝美的艺术也代表一件事,那就是周期长。   这个周期长不止是做一件绝美绣品时间长,还有做绣品之前的练习,甚至对颜色的搭配,还有周而复始的耐心细致。   不少技艺高超的绣娘等老的时候,眼睛近乎失明,也是因为长时间的做活,损伤身体。   所以明明是同期起步的生意,酿酒已经形成规模,但刺绣还在慢慢展开。   毕竟技术这东西,不可能一蹴而就,否则漂亮的绣品早就满大街了。   但是三月到七月这个时间,并非没有收获。   按照引娘那边的统计,邑伊县所有绣工不错的女子,都主动来过这里,就算自己不能来,也托人带过话,都是想做工的意思。   更别说纪滦村,堰河村,这两个村子里,村里女子人人会针线,人人懂刺绣。   随便挑出来一个,都能做十文钱以上的绣活。   这才三个月,如果给她们一两年时间,给出的刺绣只会更漂亮。   纪彬记忆中,例如不少东南,蜀中,江浙这样适宜养蚕的地方,不少村落都有浓郁的刺绣氛围。   在这种氛围里成长的女子,刺绣漂亮,那可太正常了。   而且会有竞争的心理,绣活只会越来越好看。   但那都是五年,十年,长年累月地积累。   如今纪滦村,堰河村的氛围,已经很不错了。   但纪彬觉得还不够,所以找了绣法精湛的李裁缝,让她来带徒弟,这样大家进步得才快。   于是在外人看来,跟着李裁缝学了手艺的高娘子徐娘子两人,如今一件绣品,已经能赚一千文,按照南军国的算法,也就是五钱银子。   要知道她们之前一件绣品八百文,现在过了几个月,就能涨两百。   反正在纪彬跟引娘看来,高娘子跟徐娘子两人早就真心实意认李裁缝当师父,去哪都是师徒礼。   可见两人心里有多感激。   她们两个学到的东西肯定很多,否则也不会每日跑去隔壁村李裁缝家里,这也不觉得辛苦,甚至每次出发的时候都很开心。   这些价格被其他绣娘知道后,肯定想找李裁缝学刺绣啊。   但李裁缝本来就是收了钱才教的,而且还是看在纪彬面子上,别人找上门,自然是不管的。   这就有其他绣娘找上门的事情了。   纪彬问引娘道:“你是怎么回她的?”   引娘认真回答:“我说在你跟我在考虑这件事,但毕竟是吃饭的手艺,不是人人都有机会。若是感兴趣,可以等刺绣坊开业,到时候去那里面问问。”   纪彬点头,笑着夸赞:“你说得很好。”   这话肯定很快就会传出去,不是人人都有机会,那就说明有竞争,但也有机会。   刺绣坊开业,也是个重要的事。   作坊前的石子路再有四五天就能修好,就是刺绣坊开业的时候。   希望开业的时候,会有更多绣技精湛的绣娘过来。   相比酿酒那么热闹的产业,刺绣的利润才大到惊人。   不过低调赚钱就行了,他这人还是很低调的啊。   如今有人主动问学绣技的事,也就说明他之前放出的风声已经成了。   刺绣坊的生意,一定会更好的!   谁知道刺绣坊生意还没做起来,第二天蔡运大清早又找上门了。   这次他看起来更加沮丧,但又带了点急切,眼圈还乌黑,显然一晚上没睡着。   蔡运上门的原因也很简单,他想问纪彬买点漂亮刺绣,然后准备准备,就去柴家说亲了!   没错,还没等纪彬暗示他提亲,他自己就想明白。   既然心有爱慕,那还等什么,就算被打一顿,被嘲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他也认了!   被嘲笑也好,被拒绝也行,总比当缩头乌龟强!   纪彬哭笑不得,这才说几句话啊,蔡运一会说自己是癞□□,又说自己是缩头乌龟。   不带骂自己这么狠的!   蔡运脸一抹:“我知道她家女眷都爱刺绣,否则当初她也不会托我卖帕子。所以我想着投其所好,你家的刺绣漂亮得很,我多买些,做礼物送过去。先当登门礼,怎么样?”   也是蔡运还不知道纪彬那些刺绣值多少钱,否则他肯定不敢开这个口。   不过用漂亮刺绣当登门礼,确实很上心了,既是投其所好,又是象征富贵的物件。   纪彬刚想说行,心里准备成本价打个一折给蔡运好了,反正不是蔡运自己留着,就是柴家收下。   左右都是自己人,他不觉得吃亏。   若是能用刺绣成一门好姻缘,其实也值得啊。   蔡运家底确实单薄,但纪彬深知他的为人,是个踏实肯干又有意思的人。   而且家中没有父母兄弟,确实人少了些,但嫁过去之后却不用处理亲戚关系,更没有公婆时刻管着,其实他也不错的。   因为太过紧张,蔡运还在喃喃自语:“我是真心喜欢柴家妹妹,为了她豁出去了。你都不知道,自从她要说亲的事传出来,我就没睡好觉。”   “让我姐姐登门求亲的时候,希望柴尺不要在家!柴力也不要在家!”   “一想到我们关系那么好,我却想娶柴尺妹妹,他肯定饶不了我啊!”   话音还没落下,就听门外的引娘拼命咳嗽。   等纪彬跟蔡运转头看过去,只见柴尺柴力推开厅房的门,两人面如黑碳般看向蔡运。   特别是柴尺,已经过来揪蔡运衣领了。   纪彬都后退几步,这里战火太强,他要赶紧离开才是。   纪彬手疾眼快拉着引娘就走,把房间留给柴家两兄弟,还有直接蔫了的蔡运。   这也,太惨了吧。   祝蔡运好运! 第41章   蔡运也想不到自己会这么背。   怎么就被柴力柴尺听到了,柴力也就算了,怎么柴尺也在纪彬家里啊!   怪不得引娘疯狂咳嗽,肯定是听到他跟纪彬对话了!   柴尺气得差点动手,要不是柴力拦着,这一拳就上去了!   隔三差五一起喝酒,美食还一起聊天,怎么就没发现蔡运的心思呢!   不过柴尺想了想,恶声恶气道:“是因为帕子才开始的?”   蔡运立刻点头,然后又摇头:“是我单相思,你家传出来要给柴妹妹说亲,我才知道自己的想法。”   这下柴尺跟柴力都放心了。   看来两人其实没什么事,就是互相暗恋而已。   而且蔡运都不知道自家妹妹的想法,现在看来可能是互相喜欢?   毕竟柴妹妹平时接触最多,最有可能产生感情的,就是蔡运?   柴尺跟柴力心里明白,但这事还要确认,肯定不能对蔡运讲,此时面带怒气,让蔡运把话讲清楚。   其实说起来,他们也知道经过。   就是蔡运收街坊四邻各种帕子香囊出去售卖的时候,柴家妹妹的也在其中。   柴尺母亲的刺绣就很不错,只是年纪上来眼睛不行,但手艺教给了小女儿,之后柴尺娶了媳妇儿,也教了柴尺媳妇儿。   两人没事做些绣活补贴家用,正好蔡运收这些东西,价钱给的也合适。   所以柴妹妹就把东西给了他。   接触下来之后,蔡运可能早就喜欢上柴家妹妹,只是心里不清楚罢了。   直到说亲的事传出来,让他好几日都没提起精神。   见到纪彬之后,这才头一次讲出来。   谁知道讲出来之后,蔡运愈发明白自己的感情,不管怎么样,他都要试试!   挨打也要试试!   丢人也要试试!   所以天还没亮就出发,城门才刚刚打开啊。   但他觉得浑身是劲,一路来到纪滦村,找纪彬买刺绣。   买好之后就去找他已经出嫁的姐姐,让姐姐上门问问情况。   这些事还没做呢,就碰到柴尺跟柴力。   只能说点背了吧?   他还想避着两人啊。   纪彬跟引娘都把饭菜摆到院子石桌上了,三个人才从厅堂出来。   蔡运垂头丧气跟在柴家兄弟后面,一看就被教训了。   这也太惨了吧。   纪彬招呼道:“来来来,先吃早饭,吃完早饭再说。”   柴尺忍不住瞪他:“昨天你就知道了?也不告诉我?!”   “你们都说了,让我不要讲出来,这还怎么说。”纪彬哭笑不得,“这事也不能乱说啊。”   毕竟他怎么都是外人,要是说三道四,对小姑娘名声也不好。   他连引娘都没讲好吧。   柴尺跟蔡运话是这么讲,但心里对纪彬更信任几分。   确实,不管发生什么,他都是在维护柴家妹妹的名声。   就冲这点,这就是一辈子的好兄弟。   几人吃完饭,引娘照常去上学,柴尺看着那匹小马羡慕道:“每次看到这匹马,我都眼馋。”   蔡运叹口气,他要是有钱就好了。   花个三四十两给柴尺买匹马,他说不定就能帮自己?   柴尺好像知道他心里想什么,一巴掌拍他后背:“我会因为一匹马就同意把妹妹嫁给你?做梦!”   院子里都是自己人,柴尺也不用顾及什么。   倒是纪彬恨不得什么也没听到。   知道的秘密越多越危险啊。   四个人闲聊一阵,柴尺跟蔡运也要回邑伊县了。   柴尺就休假两天,还因为这事出来晃悠,蔡运则在走之前,暗暗找纪彬买刺绣。   别问,问就是胆子大。   但不知道蔡运都跟柴尺柴力讲了什么,两人只是黑着脸,倒是没阻止。   蔡运要买绣品的时候,纪彬也跟引娘说过了,会挑几幅最好的给他,而且价格也不会高。   引娘自然同意,她也知道蔡运为人不错,就当帮朋友的忙了。   当然了,他们也不知道这些刺绣到底价值几何,就是知道好看罢了。   纪彬一共拿出两套刺绣,皆是最新的花样,送到春安城的如意楼,都不用摆出来,东西立刻就出掉了。   主要还是上次见到的王夫人,赵夫人,两人预订了许多不说,还带着亲朋来买。   好在精美刺绣这事,只在她们小范围里面知道,甚至不打算声张。   不然这刺绣就要跟黄桂稠酒一般,被人哄抢了。   发现宝藏物件的时候,当然不想很多人知道啊!   纪彬也授意柳掌柜,他现在绣品不多,保密是好的。   等他出货量上来,再大肆宣传才行。   柳掌柜知道纪彬心里有数,又喝了纪彬送去的黄米酒,黄桂稠酒,自然知道他的为人。   直接答应下来。   但最让纪彬安心的是,送到如意楼的绣样,一个也没外传。   整个春安城就没有敢模仿的。   看来人家彩帛商会的能量就是大。   如意坊更是把“盗版”这事,处理得极好。   哪像绣望坊,直接自己做“盗版”,这让纪彬如何高兴。   不过如今满春安城都在做那几种绣样,他们偷来的东西,已经不特殊了。   这事讲起来又是一出好戏。   只是旁人不知道罢了。   最清楚这件事的,还属柳掌柜,也是因为这事,他才更加信任纪彬。   其实纪彬也没做什么,当初他给绣望坊不少新鲜绣样,都是素雅又好看的。   但没过两个月,绣望坊拿着他的绣样赚钱不说,还瞒着他,不想让他知道。   知道自己到了绣望坊送货,这才知道,他的绣样早就被人学了。   那掌柜张放,不仅不认错,甚至还想要他其他新品,还觉得自己离了绣望坊卖不出东西。   几百件绣品肯定会砸手里。   再妄想着自己回头求他。   说不定还能趁此压价,毕竟绣望坊在春安城也算大店了,这种店做欺负人的事,可是太顺手了。   这张放肯定没想到,自己却跟如意楼搭上关系。   毕竟如意楼可不是谁都能进去的。   虽然自己的绣品并不怕卖不出去。   但这要是就此放过他,也就不是纪彬了。   做错事总要付出些代价吧,否则那怎么是做错事。   纪彬回邑伊县之前,连夜在住所画了四五个绣样,皆是绣望坊“同款”,这些绣样被纪彬送到如意楼。   让柳掌柜分发给商会成员手里,大家尽管去学,他这个主人并不介意。   漂亮绣样都到手里了,大店铺不学也就算了,小店铺岂不是快马加鞭,立刻开始做同款?   这同款一多,那就是烂大街的了,绣望坊也就显得不那么特殊。   而绣望坊张放还在商会内部发过脾气,说这是他家的东西,别人为什么不吭声就学了去!   柳掌柜慢悠悠拿出纪彬亲手写的字据,说自己的绣样免费提供给春安城所有店铺使用,让大家不要客气。   这招出来。   锦望坊是里子也没了,面子也没了。   毕竟昧下人家绣样的名字可不好听,做这种事的店铺可能不少,但闹到这么没脸的,张放是头一个。   这张放更是手脚冰凉。   纪彬竟然有这一招,但更让他害怕的是,竟然搭上如意楼?   柳掌柜在彩帛商会一向说一不二,他无意间竟然树了这样的敌人?   而纪彬又是一招四两拨千斤,他甚至都没在春安城,却能让自己在春安城坐立难安。   张放怎么想,纪彬是不管的。   他现在在筹备刺绣坊开业的事,哦,还有看蔡运的八卦。   此时的蔡运紧张得要死。   那日从纪彬家离开之后,还跟着柴尺顺路回邑伊县,这个紧张程度可想而知。   但蔡运回到家后,脑子渐渐清醒过来。   好像柴尺的态度,也没那么抗拒?   不然肯定威胁他不住他登门啊,而且自己买绣品的时候柴尺好兄弟也没阻止?   也就是讲,自己还没那么差?   这个想法让蔡运狂喜,立刻带着礼物跑到姐姐家,虽然被姐姐婆婆给了几个白眼吧,但他不在乎!   他现在心里高兴着呢!   等蔡运说完自己的想法,蔡姐姐险些落泪。   他们一家都过得艰难,爹娘早逝,自己没出嫁前还好,出嫁后婆婆跟相公都不让她回娘家。   蔡姐姐只好偷偷照看弟弟。   好在弟弟自己也争气,十三四就出门做事,各种行当都试过。   而且坚决不要她的钱,不管蔡姐姐怎么说这些钱是她自己攒下的,自己做些浆洗活,头巾活挣的。   蔡运都不要,说她要是给钱了,岂不是更让婆家看不起,为了侄子侄女,他都不能收这钱。   也是因为家里穷,蔡运今年二十二了,也还没娶亲。   不过蔡运做了货郎之后,倒是攒了些银子,特别是今年,家里东西都置办了。   要知道他们当时年纪小,又没什么活计能做,只能把家里东西变卖,才能有口饭吃。   没想到弟弟又把家底攒回来了。   如今还有了心上人,蔡姐姐如何能不高兴。   只是一听是柴家姑娘,蔡姐姐迟疑道:“你确定是柴家?她家哥哥已经是捕快,很受知县老爷器重,这怎么能行。”   古代说亲最讲究门当户对。   不是蔡姐姐妄自菲薄,而是两家确实有些差距。   柴尺工作在邑伊县算得上体面,当了捕快之后,也是正式的官职。   而柴家爹娘都是利落人,一手操办起如今的家业,柴家爹爹肯下力气,哪里铺桥修路,河堤河坝,都会找他,不光是他有力气,也因为他懂得修补哪里才好,而且他一般都是监督的那个。   也是因为有这个手艺,柴尺才被送到县衙做差役,柴尺自己也争气,如今成了捕快。   而柴家娘子以前是扬州府的绣娘,在那里算不上出众,却攒了些家底,如今眼睛不好,也就没有再做活。   否则她一出手,基本是邑伊县的天花板。   不过也能看出来,他们这邑伊县确实偏远,刺绣远不如繁华似锦的江南等地。   反正说白了,这两个可都是有主见,有见识的,且只有柴尺跟柴家妹妹两个孩子。   柴尺当年的亲事,都是柴娘子挑选许多人家,这才有个温和聪慧的儿媳妇。   如今柴尺的妹妹说亲,又怎么会太差?   反正蔡姐姐是真的很迟疑。   可是见弟弟蔡运满脸希冀,她又不好泼冷水,只道:“好吧,明日我就拿着你的生辰,带着礼物去瞧瞧,但你别抱太大希望,咱们虽是街坊,但柴家日子可是极好的。”   他家能当邻居,也是因为爹娘在的时候买了个好地方的房子,倒不是说家境相当。   蔡运听到姐姐答应,立刻高兴起来,满口道:“姐姐不用操心,我已经把礼物备好了,明日我们在巷口相见,我把东西拿过来。”   他还要再买点东西才行!   这样才显得重视。   蔡姐姐笑着摇头:“不要太过分,这只是登门,还没谱呢。”   蔡运又看了看外面的姐姐家婆,小声道:“姐,你能出门吗?”   姐姐家婆一向严格,就怕不让出去。   蔡姐姐柔柔笑道:“没事,我一定能出去的。”   她平时就是个慢吞吞的性子,所以容易被人欺负,可碰上弟弟的事,总是难得拿出几分主见。   他们姐弟俩相依为命十几年,感情自然不同。   当然那是因为现在弟弟能挣钱了,不时给她送些礼物过来。   否则他俩都不能说这么久的话。   蔡姐姐见蔡运离开,深深叹口气,当年媒婆说亲的时候,讲什么这家人不嫌弃她有个弟弟,会待弟弟一样好。   等她进门之后,才知道这是谎话。   但她不求婆家对弟弟如何好,只要让他们时常见面就可以。   谁想到会是这样。   蔡姐姐第二天起了个大早,把家里家务做完,又做了一大家子的早餐,这才被允许出门。   出去时候蔡姐姐罕见地擦擦蔡运送来的头油,换上不错的衣裳。   可她知道,出门的时候家里弟妹跟小姑子还在笑她。   算了,都习惯了。   蔡姐姐看到蔡运,脸上扬起笑:“带了这么多东西?”   手里提着三四个盒子,面上看着都贵重。   这毕竟是头一次登门,手里的东西已经不错了。   蔡运猛地点头:“还换了新衣服。”   这料子都是纪彬送的,还是很不错的。   蔡姐姐也觉得不错,想帮弟弟提着东西,但被蔡运避开,笑着道:“哪能让姐姐动手,本来就辛苦姐姐了。”   蔡姐姐又笑,两人一起去登柴家的门。   谁知道刚到柴家门口,就看到有一行人也捧着礼物过来,而对面的人蔡姐姐认识,正是邑伊县唯一一个彩帛店的老板娘,大家都喊她黄夫人。   黄夫人是个厉害人,彩帛店的生意,也是她做起来的,在邑伊县算是富户了。   而她身后跟着的,是她家小儿子黄一雷,倒是没听他做什么事,毕竟跟着黄夫人打理彩帛店的是她家大儿子。   蔡姐姐有点紧张,黄夫人家若是也来提亲,那就不好办了。   看看人家提亲时,礼物都是小厮丫鬟拿着,这看起来都不一样。   黄夫人也顿了顿脚步,她不认识眼前的两个人,但看他们的打扮就知道不如自己。   黄夫人翻了个白眼,笑着对开门的柴尺道:“这就是柴捕快吧,真是久仰大名。”   一番寒暄之后,柴尺把两家人都请进来,上下打量了下蔡运,啧了声。   当兄弟时候他们不论大小,如今可就不同了。   自己怎么说蔡运,他都不会还嘴吧?   岂止不会还嘴,蔡运现在老实得跟鹌鹑一样。   见到柴家妹妹的母亲,话都不会说了,看着手足无措的,倒是黄夫人一家并不紧张,那黄家小子甚至对蔡运嘲讽道:“这是哪家的,竟然敢登柴家的门,你以为谁会看上你。”   两家来的目的一样,只是不凑巧,正好撞到一起了。   黄夫人倒是不怕这家姐弟,刚刚听说他是做货郎的,心里已经没有警惕地想法。   毕竟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们两家到底谁适合做亲家。   她家生意做得好,不说家财万贯,但在邑伊县保准吃喝不愁,其实娶柴家女儿都是低了,但她看柴家女儿顺眼,自然会登门。   可这个货郎算什么,走街串巷,一点本事也没有。   若是能像纪彬那样开个小店,倒是还行,可只是走街串巷罢了,哪比得上她儿子。   蔡姐姐是个极温柔的人,面对自己开店的黄夫人,自然是招架不住。   几番交谈之后,蔡家完全落入下风。   蔡姐姐握住椅子,就听黄夫人道:“哎呀,这亲事还是要门当户对的好,不管是嫁女还是娶妇,都是想要孩子们过得好,柴娘子,你说呢?”   柴娘子点点头。   但蔡姐姐完全明白,这话就是在针对她跟蔡运。   柴尺看着厅堂上的女人们你来我往,就算再不敏锐,也能听出里面的机锋。   不过蔡运跟蔡姐姐也太惨了点,被黄夫人跟黄公子换着法的挤兑。   偏偏蔡运一来柴家,以前的机灵劲全没了,紧张到都能看到头上的汗。   又说了会话,两家放下礼物就要离开了。   毕竟黄家,蔡家同时都在,就算聊也聊不出什么,两家都要再挑时间过来。   礼物放下的时候,那黄公子竟然踮起脚看了看蔡运这:“你那盒子轻飘飘的,到底送给柴妹妹什么礼物啊,别那些破烂玩意儿碍眼啊。”   柴娘子眉头微皱,就听蔡运道:“这里面装着的是几幅绣品,是送予柴伯母的。”   这倒是像话,直接说送给闺阁女儿的,这怎么能行。   若说是给柴家伯母,那就妥帖了。   黄公子奇道:“你知道我家做什么的吗?巧了,我家送的也是绣品,要不要全都拿出来看看。”   黄夫人小声呵斥:“不要乱说。”   虽是呵斥,但黄夫人也想对比对比。   毕竟对上蔡姐姐,她简直大获全胜,这会再用自家精美绣品对比一下,岂不是直接把这个蔡家逼入绝境?   她很乐意做这件事,敢跟她抢人,就要承担这种风险。   众人都看得出来,这是故意瞧蔡家笑话。   蔡姐姐更是下意识捂住盒子,不愿把东西露出来。   她弟弟一个人攒的东西,怎么比得上黄家送的礼物,而且她昨天还叮嘱过,第一次登门,太贵重不好。   蔡姐姐眼神变得躲闪,下意识看向蔡运。   柴娘子皱眉,开口道:“不必了吧,都是心意,没有孰优孰劣。”   蔡运反而冷静下来,知道自己若是不打开礼盒,那必然丢人,不说礼物如何,胆小懦弱这个名声肯定会留下。   还不如大大方方打开了,不管是好是坏,全都是他的心意,也是他精心挑选的。   蔡运笑着拱手,把盒子打开道:“让诸位见笑了,礼物不算贵重,但个个都是我精心挑选。”   谁知道蔡运还没介绍,就听黄夫人上前一步,仔细看着里面的绣品,然后死死盯着蔡运:“这东西哪来的?!”   这态度让蔡运吓一跳,柴尺甚至都想拦住了。   蔡运道:“买的啊。”   此时那位黄公子也看过来,惊愕到尖叫:“怎么可能!你怎么买得起这幅松鹤猿,还有翠庭荷花?!”   这话蔡运倒是听懂了,是在念绣品的名字。   黄夫人刚想上手去碰,却硬生生止住了,盯着蔡运道:“蔡家好财力,这一套刺绣在春安城要价八十两,而且有价无货,你这一送,就是两套。”   八十两?!   别说其他人了,就连屏风后的柴妹妹,还有蔡运的姐姐都十分错愕。   两套就是一百六十两?   蔡运哪来的钱。   蔡运目瞪口呆地看向柴力:“这东西,这么值钱?”   满场只有柴娘子还保持淡定,开口道:“拿上前我瞧瞧。”   她眼睛不好,只能凑近了才能看清楚。   在场的人都相信柴娘子的能力,等她看过一遍,暗赞道:“这绣样着实好,绣娘的功底也不错,八十两是值得的。”   那么好的,蔡运一个货郎,怎么买得起八十两一套的刺绣?!   蔡运也被看傻了,愣愣道:“可我买的时候,两套一共八钱银子。”   按理说,用八钱银子买第一次的登门礼已经很体面了。   可是这东西原价一百六十两啊!   他怎么可能用八钱银子买到?!   “我朋友卖我的,只收了八钱,还送了盒子。”蔡运急急忙忙补充。   这让蔡姐姐都没拦住。   蔡姐姐原本的意思是,就按一百六十两说,也是给他涨面子。   怎么他就傻里傻气讲出来了。   谁料柴娘子摸着刺绣的纹路笑:“也就是四钱一幅?”   “蔡家小子,你交了个好友,这东西单单工钱,就不止四钱银子。”   不过以蔡运的品性,能交到这样的朋友,也是正常吧。   最后黄家几人落荒而逃,甚至是带着礼物走的。   都见过一百六十两的刺绣了,他们再把自己家绣品留下来,岂不是贻笑大方。   最好笑的是,竟然是他们先提出要看刺绣的。   这门亲事不能成就算了,他们还落下笑柄!   一百六十两的刺绣!   春安城都买不到的刺绣!   竟让这穷小子拿到了!   纪彬都不知道,他给蔡运的刺绣引起这么大风波。   更不知道蔡运还被留下来多待了会。   不过刺绣倒是被柴娘子退回来,只留下其他不值钱的礼物。   说这东西太贵重,还是收回去的好。   其实也不能怨纪彬,他怎么知道邑伊县还有识货的人,不仅是识货,还准确说了绣品的价格。   真是失策。   纪彬走在简易石子路上,大约三米宽,走太平车是没问题的,因为这附近的石头原因,这条路看着竟然白白的,远远都能看到这。   纪彬每走一步,都觉得走在银子上。   这不是夸张好吧,宣老爹心疼道:“你说的,要好好修,如今修出来知道心疼了?”   纪彬笑:“确实心疼,不过也值得。”   宣老爹不太明白,为什么会值得,毕竟纪彬这条简易的路,一共花了六十七两。   毕竟修个最简单的路,都不用铺砖,不用搞什么三合土,先修平整,压实,整理好,铺上石子。   这需要的人工可太多了。   而且因为铁器的限制,多数人只能用木质工具。   他们这仅有的四把铁质工具,一个是里长家的,另外是问衙门借的。   别问,问就是这么惨。   古代的铁器管的比较严格,也跟南军国打过一场大仗有关。   不过边关现在停战,铁器的限制会越来越少。   所以宣老爹他们只是用的木质工具,中途坏了不知道多少,都是纪彬花的钱。   可以说不是宣老爹把关,这条一千米的路所需的费用只会更多。   这活太辛苦了。   现代有各种工具,建桥修路依旧是个苦差事,更不要说生产力低下的古代。   现在石子路终于修好了,最简单来说,以后从纪彬家到这两个作坊,就算下雨天脚上都不会沾泥,这就是好事。   而且以后这条路的作用会更多。   自从五月份引娘生日开始建造的两个作坊,一条路,如今终于全都完工。   纪彬又请了邑伊县的排办人来做酒席,这次请了纪滦村全村人,毕竟村里不少人都来帮过忙,不管他们出于什么心思,但锦上添花也没什么不可以的。   有人看到,纪彬继母家竟然也过来了,暗暗看着这一切。   他家如今过得不算好,但当初他家的做法,大家都看在眼里,如今又畏惧纪彬的威势,肯定不会多说话。   就像当初他们不会帮纪彬说话一样,如今也不会帮纪彬父亲,纪彬继母们讲什么。   但是纪彬完全装作不知道,就当普通村民相处。   他跟引娘特意换了新衣,样式简单,可袖口衣摆的刺绣却极好看。   这一看就知道是刺绣坊的人吧?   被请来吃宴席的,自然还有宣家人,这次连宣家三女婿万秀才都来了,只是脸色不好看。   听说他这次科举再次失利,已经在家闷了好几个月,这才还是引娘三姐拉着他出来散心。   纪彬也是客客气气招待。   但最重要的,还是李裁缝,高娘子,徐娘子。   这才是刺绣坊的主力。   现在不少女子都围着李裁缝,看样子殷勤得很,都是冲着她的手艺。   李裁缝的儿子胆子小,差点被吓着,还是引娘用饴糖哄了这才乖乖跟在李裁缝身后。   也有些机灵的,不去麻烦李裁缝,而是去找高娘子跟徐娘子。   这两位的手艺就足够她们学的了。   拜不到李裁缝,也能拜她们啊。   她们三个人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可能自出生以来,第一次有这么多人追捧吧。   就柴尺的娘子也过来凑热闹,她跟着婆婆学过刺绣,也想来看看,说不定能看出些新花样。   当然,也有做刺绣的心思。   以前她都不知道,柴尺好友家的刺绣活竟然能挣这么多。   一副刺绣四钱银子,她都心动了。   柴尺则跟纪彬,柴力说起那日蔡运出糗的事。   柴力都忍不住吐槽:“他不会说,那就是他花钱买的吗?”   是啊,毕竟“情敌”当前,不少人都会选择充面子吧,大不了私下再坦白?   柴尺啧啧几声:“估计是被吓傻了。你们没见他到我家的样子,真的汗如雨下。”   话是这么说,但柴家也明白,若不是真的在乎,蔡运也用不着这样。   而且柴尺在纪彬家知道蔡运的事之后,已经跟柴家爹娘说过了,再一问女儿,自然明白这两个年轻人互相喜欢,但从未说出来,甚至还懵懵懂懂的。   若不是因为说亲这事,估计还不明白自己的感情。   两人就是傻里傻气的,让人不好再发火。   柴妹妹见爹娘哥哥都知道了,反而坚定起来,说自己相信蔡运,若是能嫁,只想嫁他。   这话吧,柴尺听了恨不得打蔡运一顿!   鉴于已经关小黑屋数落过了,也就没说别的。   但因为柴家在蔡运登门之前就知道这事。   所以蔡运跟黄家一起到柴家的时候,柴家娘子是仔细观察他的,见他虽然紧张,但处处维护自己女儿。   而黄夫人,黄公子再怎么咄咄逼人,他也不会口出恶言,满心只有一件事,那就是给柴家人留下好印象。   至于蔡运的姐姐,那是个软乎人,硬话都不会说,怪不得会被夫家欺负。   但就算是这样,柴娘子也没想把事情定下来。   按她来看,什么黄公子,蔡运,都配不上她闺女。   那幅刺绣出来,倒是让柴娘子改变些想法,不是说东西有多贵重,而是这份心意。   蔡运不知道两幅刺绣的价格,只觉得好看,觉得适合柴家妹妹。   知道价格后,也没有强行辩解,而是说了实情。   这就很难得了。   最难得的是,蔡运竟然有这样的朋友。   可以轻易拿出一百六十两的刺绣,朋友却只收他八钱银子,还送了两个漂亮盒子。   这要不是真朋友,那什么是真朋友。   当然了,蔡运当天就把刺绣送回来,说什么都不要,然后没有多停留,又回了邑伊县紧张等消息。   听说现在殷勤得很。   柴尺不耐烦啧了声:“烦死了,天天去我家挑水劈柴,是我不会,还是我爹不会?”   但纪彬看柴尺的表情,感觉这门亲戚大约是成了的。   因为蔡运的条件也没那么差,他能自己挣了家业,又对柴家妹妹有心,最重要的是,柴家妹妹也是喜欢的。   而且他家没有父母兄弟,唯一一个姐姐还是个温柔的人。   这样的人家,只会对娘子更好,更不会像蔡姐姐夫家那样,阻止她跟娘家联系。   在柴家的角度来看,只要这人品不错,对女儿不错,那就还行。   当然了,现在的蔡运还差一份事业。   他也不是尽善尽美。   所以蔡运还需要努力啊。   他们正在讨论,就看到讨论的中心蔡运竟然来了,身边还跟着柴家妹妹柴巧晴。   柴家妹妹一看到柴力,立刻道:“哥!娘同意了!说让我来凑凑热闹,回去让你送我。”   蔡运则在旁边傻笑,看得让人好气又好笑。   柴家妹妹立刻去找嫂子说话,一群女孩子们都在讨论刺绣,讨论怎么提高技艺。   这正是柴巧晴的领域啊!   这哪是庆祝作坊跟石子路建成的宴会,分明是刺绣技艺交流大会好吗。   纪彬都不用去忙,引娘自己都能搞定。   她有见识,有学问,还接触过大部分绣娘,跟人相处起来游刃有余,而且不管哪种丝线,哪种绣法,都能说上一二。   这些也就罢了,提到什么果子好吃,什么衣裳配什么首饰,引娘也都知道。   就连刚来的柴巧晴也跟在引娘后面,觉得她好厉害啊。   她们整日在邑伊县的人,都不如引娘懂得多。   引娘偷偷看纪彬一眼。   这都是纪大哥嘱咐的呀!   看着刺绣坊里热热闹闹,吃着没事,喝着黄桂稠酒,都在为高兴的事庆祝。   酿酒坊就给村里人带来那么多实惠。   这次的刺绣坊肯定更厉害吧?   纪彬刚想对蔡运说什么,却看到远处又来一行人。   这人纪彬更是认识,竟然是荆高庄的织布坊坊主荆姐,还有引娘的先生荆书兰,身边跟着的是引娘的同学。   他们一行人好奇地看过来,想知道传说中的纪家是什么样子。   也想看看引娘在做什么。   纪彬走到引娘身边提醒了句,两人一起去迎引娘的老师。   但纪彬心里又多想了层,自己虽然发出邀请,可没想到荆高庄的人真的会来。   难道说,他这次终于能跟荆高庄合作了?   毕竟荆高庄的丝线跟绸缎,那是他想要很久的,可是以前捧着钱也买不到。   如今坊主荆姐竟然接受邀约来这里吃酒,那他的想法会不会成真?   心里这么想,纪彬嘴角依旧带笑,看着十分真诚。   但引娘却明白纪彬的意思,她会偷偷问问的,而且引娘也见过荆高庄的料子,不管质感还是工艺,都比其他地方买来的要好很多。   引娘带着老师同学,还有荆姐来女席这边,说是女席,其实就是分了桌而已,左边是男子,右边是女子,用屏风稍微隔了些。   南军国男女大防没那么严重,这样已经足够了。   两边菜色一样,果瓜点心从未空盘,不管什么时候来,都能吃上热腾腾的果子。   荆夫子笑着道:“宴席办得不错。”   引娘有些不好意思:“也是请的人过来帮忙,我跟纪大哥都不用插手,只要招待客人就行。”   排办人做的就是这事,从桌椅碗筷到一应吃食,甚至有专门上菜的。   只要钱到位,这些排场也是到位的。   引娘要做的,确实是招待客人就好。   荆夫子却觉得引娘做得也不错,不会冷落了谁,也不会过分亲热。   小小年纪能把宴席安排的妥当,已经很不错。   引娘又偷偷道:“这都是师父你讲过的,我有认真听课。”   荆夫子笑:“如今也只能教教你了。”   毕竟不是哪个女孩子家能常常办宴席的。   也不是哪个女孩子都有这么多实践的机会。   荆夫子又看看旁边的荆坊主,虽说人称荆姐,但这是她的侄女辈。   以前荆坊主并不想跟纪彬合作,倒不是不认可他这个人,而是不想毁了荆高庄的名声。   若是用他们的丝线缎子做出来次等刺绣,那对他们荆高庄来说得不偿失。   当初荆姐看过纪彬送去绣望坊的绣样,模样漂亮,绣工不行,她当时是夸奖了,可却不认可。   所以在纪彬开口的时候,荆姐直接拒绝,她家的缎子真的不愁卖。   没想到几个月之后,竟然让荆姐大吃一惊。   最近因为那日黄家的事,这才知晓在如意楼卖得极好的绣品,竟然是出自纪彬他们手中。   以荆姐所知,连春安城的王家夫人都喜爱的不行,买了好几套给待嫁的女儿做陪嫁。   荆姐去如意楼送货的时候见过一眼那昂贵的绣品,确实漂亮到让人惊叹。   能卖出八十两价格,都算纪彬厚道了。   可荆姐也没想到,纪彬为了朋友,竟然只要了四钱银子。   若是能有这样的朋友,那什么都值得。   若是有这样的合作伙伴,也是不错的。   所以荆夫子要来参加宴席的时候,荆姐也跟了过来。   她会好好考察一下,看纪彬能不能合作。   也许有人会说荆姐拿乔,但在纪彬看来却不是这样。   她要保证自己家的丝线绸缎不能做次等的东西,是因为要保证其他客人的尊贵。   像东风村那样极少量丝线就算了。   大量拿货,荆姐就要考虑清楚。   如果有一天,她的客户发现,有些技艺低劣的绣品衣裳,用的跟她们是同样的料子,同样的丝线,只是模样花哨些。   那她们会怎么想?   那这些布料,是不是就会被嫌弃?   就算有万分之一的可能,荆姐都不允许这种事的发生。   看她合作的客户就知道了,如意楼不用说,那是春安城最高端的彩帛店。   就连绣望坊,也是春安城有名号的店铺。   毕竟荆姐负担的,是整个织布坊,是荆高庄所有靠布料为生的村人。   作为女子,能在这么多男掌柜,男东家,男坊主中生存,肯定会处处小心。   她出错了不要紧,要是连累作坊里其他女子,荆姐怎么忍心。   她家布料又不是不好卖,没必要冒那种风险。   这也是自家货物质量好的底气吧,谁让大家都抢着买呢。   纪彬完全理解荆姐的想法,所以被拒绝之后并未生气,也没有再去打扰。   只要他的刺绣坊走上正轨,有了规模,那他还是有机会合作的。   所以这次刺绣坊开业,纪彬让引娘送了两份请帖给荆高庄,一份给荆夫子,一份给坊主荆姐。   让纪彬惊喜的是,这两位竟然过来赴宴。   他真的馋荆高庄的布料丝线很久了,很久很久了!   现在终于有合作的曙光。   接下来一切就看引娘的了。   引娘朝纪彬笑笑,走到荆姐身边:“荆姐,有件事想求求您,我跟纪大哥头一次开刺绣坊,害怕购置的物件不够齐全,您能不能帮忙看看?” 第42章   荆夫子笑:“你们家开的刺绣坊,她开的是织布坊,怎么就能提意见呢。”   荆夫子明显是在开玩笑,毕竟大家都知道引娘的意思,明显是要带着荆姐在刺绣坊转转,带她看看刺绣坊的规模。   纪彬自然也跟过去,见引娘成功把荆姐带过来,冲她鼓励笑笑。   他们的宴席是在刺绣坊院子摆的,两侧的房间深三米,长十米,可以说非常大了。   左侧房间摆着适合的桌椅板凳,桌子上还有专门放蜡烛的地方,而看那个缝隙,估计蜡烛会有拳头粗。   这样的蜡烛照明效果都很好,看来是专门为绣娘们准备的。   这里宽敞干净,窗户也多,有自然光的时候,也会很舒服。   左侧房间走过去,然后是中间的房间,这里面朝南,阳光充足,摆了不少防潮的架子,可以用来放丝线,放布料,一切都摆得整整齐齐。   但凡刺绣需要的东西,这里都能找到。   南面房子的中间以及右侧,还是跟酿酒坊一样,布置成厅堂,可以用来会客。   这里摆着精致的花瓶,还有装裱起来的刺绣,屏风上的团案都是刺绣的经典图样,如果把喝茶的东西撤开,又能在这吃饭。   可以说想得很全面了。   这也是引娘上次在酿酒坊招待过客人之后,特意收拾出来的。   然后是右边的房间,还是跟左边一样,宽三米,长十米,里面的物件也一样,都是给绣娘们布置的。   至于门口的角房,以后则用来堆些杂货,烧烧水什么的。   纪彬介绍道:“我们的刺绣现在分为二十二档,最好的就是李裁缝所做,刚刚厅堂裱起来那幅刺绣就是她的手笔,一套绣品约莫五块刺绣,工费二两,也就是四千文钱,这是现在的最高档。”   “二十一档还空着,如果有的话,那就是三千八百文,然后依此往下。”   “直到第二档,一块刺绣为一百文,第一档,五十文。”   “再往下的五文,十文,二十文,也就不归档了,全是些小玩意,也不会送到春安城,而是在杂货店卖。”   现在看着复杂,但却把每个档次分得清楚。   绣娘能做哪一档的绣活,就说明自己的能力在什么位置,想要往上升,那就要提高技术。   也是激励人进取的一种方式。   这样的制度也是引娘跟纪彬琢磨好几天定下来的。   荆姐也觉得不错,别的不讲,她的织布坊里,蚕丝布料也要分档次,刺绣分档可太正常了。   荆姐道:“是了,这每档之间的布料丝线,也应该有差别,总要符合要求才行。”   纪彬跟引娘对视一眼,这不就说到他们心坎了吗。   而荆姐主动说了这话,那就摆明了,同意跟纪彬合作。   踏上纪彬家的石子路之后,再走到刺绣坊,现在又转了一圈,听了纪彬的讲解,她现在已经信任刺绣坊能做出不错的东西出来。   如果把自己货物提供到纪彬这里,是可以保证质量的。   纪彬笑着请荆姐回到厅堂,引娘他们两个一起同荆姐商议订货的事。   谈了半个多时辰,写好的契约书装到各自口袋里。   不过荆姐有个额外的要求,那就是十七档以下的刺绣,不能用荆高庄的丝线跟布料。   对应下来,也就是工钱在三千文以下的绣工,不用使用。   这对纪彬来说完全没问题。   毕竟荆高庄做的就是高档丝线布料生意,太次等的绣工,确实配不上荆高庄的布料。   等他们三个从厅堂里走出来,不少人都看出来,这笔生意是成了。   特别是李裁缝,这几个月对她来说震撼很大。   她年轻的时候是学过刺绣,也有些天分,但成亲之后就没怎么做过。   毕竟整个邑伊县对刺绣的喜爱程度就很低,这也跟邑伊县,春安城以前比较穷有关。   只有有钱有闲的人,才会注意到刺绣这样的富贵物件。   像邑伊县,春安城以前的日子,谁家也不会花大价钱买刺绣穿在身上。   所以她的手艺也没什么用。   如果不是纪彬跟引娘做了刺绣买卖,她还在帮其他人裁衣。   当然了裁衣也是赚钱的,可对比现在的刺绣生意来说,简直不值一提。   现在的李裁缝,先不说纪彬每月付的一两夫子费,她自己做套刺绣都能拿到十两左右的工钱。   一套刺绣里面有四五块绣品,可不就是十两银子吗。   而她手头快点,两个月就能绣完一套。   也就是说,她两个月里,就能赚十二两银子。   教她刺绣的师傅,估计一辈子都没拿到过这么高的价格。   若是邑伊县,春安城早些富起来,早些有个纪彬,她相公的病可能就治好了。   不过说这些也没用,她现在不仅有两个乖巧的徒弟,还有这么好的营生,走到哪都有人捧着敬着,这样的日子真是谁也想不到。   就连儿子也跟着她好过很多。   村里人那些妇人们,更是不敢在背后笑话她是寡妇。   寡妇怎么了,寡妇照样能挣钱,挣得比他们全家都多。   李裁缝在考虑纪彬跟引娘的提议,问她愿不愿意来刺绣坊,刺绣坊有专门的房子,能提供给她和孩子居住。   若是李裁缝同意,那月钱可以涨到二两银子。   因为常在刺绣坊的话,更方便指点刺绣坊的绣娘们。   李裁缝自然知道,纪彬跟引娘是喜爱她手艺,所以能开着这么高的月钱。   但是带着孩子过来,她还是有些犹豫。   引娘此时正巧过来,低声道:“李嫂子,我跟你说个好消息。”   见李裁缝看过来,引娘继续道:“方才纪大哥跟荆高庄的坊主还有荆夫子说了,若是刺绣坊的人愿意,可以把孩子送到荆高庄读书,每日雇车马,在纪滦村和荆高庄来回。”   这话让李裁缝瞪大眼睛。   读书?!   她怎么把这事忘了。   自己孩子快五岁了,若是能读书?   李裁缝看看纪彬,这就是个读过书的,若是读了书能有他半分本事,那儿子就没白养。   然后又看看宣家三女婿,这也是个读书的,是个秀才老爷,见知县可以不拜,什么都不做朝廷都给粮食。   最后是引娘。   李裁缝跟宣老娘相熟,算是看着宣家几姐妹长大。   引娘在出嫁前沉默得很,虽然有些机灵,可远远不如现在这般落落大方,说话办事就跟官家小姐一般。   引娘现如今也是读书的啊。   这三个读书人就是跟别人不同。   若是她家孩子能从小读书呢?   引娘道:“一般来说五六岁启蒙正合适,邑伊县倒是也有私塾,只是太远了,就算雇马车一天也要来回五个时辰。所以不如荆高庄合适,纪大哥跟荆夫子还有荆姐谈了,是同意的。”   五六岁?   她家孩子不正是五六岁吗。   李裁缝下定决定:“好,我搬到纪滦村,方便工作,也方便把孩子送到私塾里。”   她现在手里有钱,供个读书人还有富余,怕什么。   而且有纪彬跟引娘做这件事,应该是没问题的,引娘也在荆高庄上学,还能帮忙照看着。   引娘点头,终于把最重要的李嫂子请过来。   这可是他们刺绣坊最重要的人。   高娘子她们也不用日日跑到走几个时辰的路去学东西,大家一起到刺绣坊就好了。   刺绣坊有她们三个在,还愁没人来?   纪彬反正是不愁的。   私塾这事,是纪彬早就想过的。   不止一家人找纪彬问过,荆高庄能不能收学生,邑伊县能不能收学生。   可再三考虑,还是距离较近的荆高庄更合适。   最先问的就是里长一家。   里长家人多,适龄的孩子也多,女孩子有三个,男孩子有五个,都是五到十五岁。   以前里长动过送孩子上学的心思,可也只是想想。   读书太费钱了,笔墨纸砚不说,入学的钱都不少。   他虽是里长,也没闲钱送那么多人上学。   可如今有酿酒坊的声音,又看到学习那么有用,自然起了心思,特意找纪彬聊这件事。   如果说里长有先见之明的话,那纪滦村其他人也差不多。   之前修作坊的时候,宣老爹请了村里人帮忙,大家手头有些闲钱,还有那些跟着做刺绣活计的,酿酒活计的,基本都有心思。   算起来,除了里长家的八个孩子,另外来找纪彬的还有四五个,其中还有王大娘家的小孙女,今年八岁,也想送去上学。   王大娘一想到那日贵客来了之后,引娘的聪明劲,她就劝家里人把小姑娘也送去上学。   别的不说,能学到这些聪明就够了的。   所以荆夫子都没想到,她来吃个酒席,竟然还坐着受了拜师礼。   当然了,只是四个女孩子们,乖乖巧巧地过来拜师。   剩下九个男孩子们,则要到荆高庄的男先生那拜师了。   按照纪彬的打算,他准备雇个牛车,让牛车天天接送这些孩子们。   引娘想骑马骑马,想坐车坐车,都可以。   没等纪彬说牛车的事,一直做刷子的纪堂叔主动找到纪彬:“我以前也赶过车,稳当地很,要不然让我试试?”   纪彬发现了,自从村里有两个作坊之后,大家心思其实都挺活跃的。   纪堂叔的意思是,他可以买牛买车,然后接送孩子们,挣这份钱。   毕竟现在的纪堂叔手里也有点积蓄,纪彬最开始做货郎的时候,纪堂叔跟家里儿子们就做刷子挣钱,修作坊的时候也帮过忙,修路的时候抬过泥。   这次连送娃娃们上学,他家小孙子都来了。   所以他琢磨着,自己买头牛,找徐木作做个木质车,送孩子们上学多好啊。   这牛还能用来耕地种田,是好事啊。   纪彬笑着道:“但这带的都是孩子们,安全最重要,若是你买的车不合格,不稳当,那就不行。”   纪堂叔拍着胸脯保证:“放心,车上还有我的小孙儿,赶车的时候找两个大人看着,肯定顺顺利利。”   一是距离不算远,二都是一个村的,肯定会照顾好的。   纪彬这才点头,等这次宴席结束,他再跟纪堂叔谈怎么付钱的事。   按纪彬的想法,谁家孩子在酿酒坊的,那就酿酒坊出路费,谁家孩子在刺绣坊的,刺绣坊出路费。   至于两边都不在的,那只能自己出了。   说到底,他就是想给乡亲们行个方便。   顺便把好的绣娘留下来。   但现在十几个孩子还行,如果孩子再多点,估计纪滦村都要自己开间私塾了。   这事纪彬不是没想过,可好的先生太难请了。   他现在刺绣坊生意还没走上正轨,就不想这些事。   最重要的是,他觉得荆高庄的夫子们很有学问的,女学的夫子更像是见过大世面。   那日他看了引娘的作业,布置的内容十分有意思,上到天文,下到民生,甚至有些稀奇古怪的问题。   而荆夫子的批注也是别有心意。   私塾好建,这样的夫子可是难寻得很。   他就算建一百个豪华大学校,没有好老师也白搭。   所以孩子们现在走读挺好的。   一场刺绣坊宴会,来的人基本都有收获。   不少人发现了,纪彬似乎特别喜欢在宴会上谈事情,而且事情基本都能成功。   如果他们在现代就知道了,这才是谈事的场合啊。   有酒有肉有朋友。   谈事都能事半功倍。   送走大多数客人们,此时留下的都是自己人了。   李裁缝抱着孩子也要离开,不过他们约定好,三日后高娘子,徐娘子,引娘去帮她搬家。   纪堂叔则去找买牛的门路了。   过来吃酒的邓家兄弟跟孩子们也陆陆续续回家,手里还提了黄桂稠酒跟黄米酒。   等到邑伊县的几个人,柴尺也要带着娘子跟妹妹回去。   蔡运自然也是跟着的,毕竟顺路嘛。   但纪彬还有话想对蔡运说。   两人刚到角落,就见蔡运笑着道:“我知道你想做什么,要给我活计,对不对?”   纪彬也跟着笑,蔡运这就猜出来了。   当初他,包达,洪玉海,蔡运四个人巧合地坐在一起,然后才有了各自的买卖。   前两个他都有照拂,只有蔡运不一样。   若是不对他好些,总觉得哪里亏欠。   蔡运知道纪彬的想法,拍拍他肩膀:“你能把八十两的刺绣用四钱银子卖给我,还不说明咱们是兄弟吗?”   纪彬这是真被逗笑了:“我没想到邑伊县有人识货,还说出价格了。”   按他看来,这么金贵的刺绣,春安城的人都不一定知道价格,谁想到能遇见黄家的人。   蔡运也想到这一点,开口道:“我听柴尺说,黄家是看中柴家妹妹的刺绣手艺,所以才上门说亲,所以柴伯母说他们心思不纯。”   这黄家纪彬也知道点,当初他买布料回来裁剪的时候,就是找到邑伊县唯一的彩帛店黄家。   只是之后引娘熟练了,都是引娘在做,没有找过他了。   两人聊着聊着话题就歪了,蔡运又道:“我确实要改行了,但要跟着柴伯父干活。”   蔡运声音压得很低,但还能听出来他的紧张。   蔡运低声说了事情经过。   原来是柴伯母前几天找他聊了聊,说柴伯父要去邑伊县西边修桥,缺个帮手,问蔡运愿不愿意过去帮忙。   这是什么意思,这就是考验啊!   蔡运认真想过了,柴伯父修桥铺路,修河堤的手艺在哪都吃香。   否则能把自己儿子柴尺送到衙门当差?   若是他也能学会?   蔡运立刻心动了。   不是说当货郎不好,当货郎是好的,但不顾家,不稳定,而且非常辛苦。   以为谁都能跟纪彬那样吗?   若是最后能开个店也不错,以蔡运的本事也不是不行。   可柴家想传手艺的心思也是真的。   柴家一儿一女,女儿学了母亲刺绣手艺,儿子当了捕快。   若是柴伯父的手艺不传下去,那岂不是很亏。   想来想去,若是蔡运同意,传给他倒是不错。   那样也放心把闺女嫁过去。   这就是柴家商量出来的结果,只看蔡运怎么想了。   蔡运在不紧张的时候,脑子转得很快,立刻同意柴伯母的话,说自己愿意跟柴伯父学手艺。   也是因为这样,蔡运最近才能进出柴家。   今日能带着柴家妹妹出来,也说明他差不多受到柴家认可了。   不管怎么样,纪彬都为蔡运感到开心。   而且铺桥修路都是技术活,别说在古代了,就算在现代那也是门不会缺饭吃的手艺。   蔡运根本不用自己帮忙,他凭自己就能娶到心爱的人。   谁知道蔡运却道:“我还是要谢谢你。”   “要不是你,可能我还是那个挨打的小货郎,如今靠着货郎生意挣了家底,认识了巧晴,这才有底气上门说亲。”   “否则我连踏入他家门的勇气都没有。”   甚至认识柴尺,那都是因为纪彬,虽然他们是邻居,但一个是无父无母的穷小子,另一个是衙门有前途的差役。   就算见面了也是尴尬笑笑。   是纪彬改变了他的生活,让他不会再被李老二欺负,也带着他挣钱。   没记错的话,他们第一次见面,就是因为自己挨打。   纪彬没说什么,只道:“若是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   “放心,肯定不会跟你客气,你现在可是大户!”蔡运朝他摆摆手,柴家人则在前面等他。   自从爹娘去世,姐姐家人,还是头一次有这么多人等他一起回家。   蔡运觉得自己挺幸运的,原本以为自己喜欢的只是巧晴,等去了柴家,才知道自己也喜欢这样的人家。   有人说他去柴家干活是殷勤讨好,他却觉得,自己是喜欢这样的家庭氛围。   蔡运走到柴家人身边,又回头给纪彬招手。   他是从心底,感激纪彬。   谢谢纪彬给他新的生活。   送走所有人,绣房院子也被排办的人打扫干干净净,引娘给了钱之后,这些人也喜笑颜开。   总觉得以后会经常过来,这可是大客户啊。   纪彬看着忙碌的众人,又看看引娘,这些忙碌都是值得的。   刺绣坊终于开业了。   而引娘也拿来一张单子,上面是想要做绣活的名单,这单子上一共有五十七人,其中三十七人是在引娘这里做过的,都知道水平。   而剩下的二十人则是今天才报名。   纪彬注意到柴尺的娘子还有柴尺妹妹的名字也都在上面。   因为蔡运的关系,他知道柴家女子都是有些手艺在的,所以很期待她们的绣活怎么样。   不过因为第一次报名,引娘给的全是五文钱的活。   大家都知道,五文钱的绣品就是看看水平的,若是水平足够,那第二次就能真正赚钱了。   所以领活的人都没有怨言。   虽然今日来的人多,报名的也多,但引娘记得条理清晰,一眼就能知道全貌。   纪彬夸奖道:“很不错,辛苦了。”   引娘摇头,眼神亮晶晶的,她很喜欢这样的生活。   很充实!   刺绣坊正式开业,第一天进来做活的,就是高娘子跟徐娘子,纪彬拜托王大娘跟自己一起进去。   引娘则要去上学,他们要到十月底才能放假。   所以引娘只能下午的时候过来。   她也纠结了会,在想选管理刺绣坊,还是选继续上学。   她纠结的时候纪彬跟荆夫子都在看她,想知道引娘到底会怎么选。   等引娘说出来她要继续上学的时候,纪彬跟夫子同时松口气。   虽然他们两个都会让引娘继续学习吧,但这话让她自己说出来,明显是不一样的。   荆夫子也改了引娘的上课时间,她只要上午去就行,下午可以回刺绣坊。   只是学业必须完成,否则就没有这个优待了。   荆夫子很看好引娘,自然会全力教导她。   所以在刺绣坊刚开这几天里,纪彬都要来刺绣坊看看,他自己进来又不方便,干脆喊了王大娘。   王大娘做事利落,她倒是想绣些复杂的东西,可眼神跟学习都跟不上,所以一直都在做五文钱一块的鞋面,也算个营生。   纪彬倒是想了想,干脆雇王大娘在刺绣坊打扫院子跟房间,没事的时候烧烧水,保证绣娘们都有热水喝。   这活轻松不累,还能帮他看着刺绣坊。   毕竟王大娘之前也帮了不少忙,找她正合适。   跟王大娘说的时候,她立刻答应,这有什么不能答应的?   她老婆子都能有活计了!还是每个月固定发钱!   而且纪彬还说了,平日没事的时候,她能继续做鞋面,只要把工作做好就行。   这对干惯活的王大娘来说,不就是扫扫地擦擦灰烧烧水,在家随手都做的。   以后王大娘早上过来开门,让来刺绣坊的妇人女子们进来,下午有引娘检验,一切都合适得很。   现在能来这的,多是纪滦村的人,毕竟刺绣坊舍得用蜡烛,天稍微暗一下,来这里做绣活不伤眼睛。   纪彬并不限制谁进来,只要是接了他们刺绣坊的活,都能来这里做,要是不愿意来,那也不勉强。   可纪彬知道,等李裁缝过来的时候,那大家的积极性就会很高。   估计就算隔壁村的人,都会过来吧。   毕竟这里有李裁缝指点,在家没人指点她们啊。   纪彬花了那么多银子请李裁缝过来,为的就是这个。   都不用他说,直接可以吸引绣娘,他不是想让大家都在这里做绣活,只是提供一个方便学习的场地而已。   提高这五十七名绣娘的技术,这才是纪彬真正目的。   如今的二十二档绣娘里面,只有李裁缝属于最高层二十二,后面直接断档,然后是第七档的高娘子,徐娘子。   第七档对应的绣品价格是一千文。   虽然已经很多了,但跟了李裁缝的四千文相比,直接差了四倍啊!   人家做一块绣品,是你做四块的价格。   高娘子跟徐娘子那么努力,也是知道李裁缝做绣品的价格。   当然了,其他人还不知道李裁缝绣品价格,可她们知道高娘子跟徐娘子的啊。   一块绣品能赚一千文,也就是五钱银子!   这已经够她们眼馋的了。   而高娘子跟徐娘子又天天去刺绣坊,想要学技术的,自然都跟着过去。   反正以纪彬知道的,她们俩在家的时候也会被打扰,不少人登门请教刺绣技术。   既然天天到她们家打扰,她俩还不如来绣房呢。   至少这里随时都有热茶,桌椅也是最合适的高度,还有明亮的烛光。   她俩教学的热情比李裁缝要高,毕竟她俩学来的手艺没费什么功夫,都是纪彬跟引娘牵线。   所以教起来没有负担。   纪彬基本可以断言,两个月后,来刺绣坊的绣娘们,技术都会提升。   这就跟你在家自学,和在学校听课交流一样。   对普通人来说,当然是后者收获更大。   村里不少人也发现这里的好处,比如家里有个烦人小姑子的赵婶子。   赵婶子做的是第三档的绣活,也就是一块刺绣两百文。   在家做的时候,出嫁的小姑子天天跟婆婆在后面嘀咕她,手里拿起针线,就被喊去烧水扫地,又或者去帮忙拿个东西。   反正一句话,就是不能让她闲下来。   两人打扰她干活的原因很简单,家婆年纪大,看不清针线,当然做不了。   小姑子那手缝纫,连五文钱的东西都做不成,针脚忽大忽小,难看得很,直接被人家引娘婉拒了。   从那之后,也不会知道小姑子怎么跟家婆说的,只要赵婶子在家做针线活,就一定会打扰她。   这就是不想让她赚钱啊。   刚开始赵婶子以为自己多想了,没想到她相公都发现这一茬。   最后两人琢磨出来,赵婶子做的绣活那是自家的私账,既不用充公,又不用给别人。   他们当然看不惯。   所以赵婶子干脆收拾收拾东西,直接在刺绣坊找了个位置。   这里面都是妇人女子,没事跟大家唠唠家常,说说闲话,不比在家受闲气强?   赵婶子原本以为自己这么想,谁知道她一说出来,大家表情不一。   好家伙,竟然都是这么想的?!   这下大家共同点更多了,不少人还盼着来刺绣坊呢,在这里可松快得很。   至于家里边,根本不会阻止她们过来。   毕竟她们现在赚钱不少的。   能赚钱的,说话就是硬气。   纪彬除了嘱咐过王大娘,让她们说谁家闲话不要太过分之外,倒也没有多加干涉。   不过她们聊得最多的,还是怎么提高手艺。   这才是吃饭的东西。   又是一个月一号,从春安城来的太平车又赶过来。   车夫老温看了看前边白色的路,忍不住对自己儿子道:“我不是眼花了吧,那是一条路吗?”   “是啊!之前的泥巴地,现在修了条石子路。”   老温赶着车过去,他就喜欢这种路,虽然不算特别平坦吧,但刚下过雨,还是这种路比较舒服。   顺着这条路,老温先去酿酒坊。   这次要取一千斤黄米酒,五千斤黄桂稠酒。   要知道黄桂稠酒在春安城几乎卖疯了,特别是各家的宴会,若是没有这酒,那是会被人笑话的。   这可一点也不夸张。   毕竟谁不喜欢这样的酒啊,哪家女子喝了,都会惊叹这酒的味道。   一杯一杯的也不上头,最适合宴会上饮用。   而且马上要八月十五,中秋月圆的时候,哪家没有宴会。   许多人家早早就跟平喜楼预定,只要把这些酒拉过去,必然立刻销售一空。   现在只送去五千斤,是因为只有五千个瓶子,这已经是邓家三兄弟加急之后的数量了。   纪彬看了看老温的车,忍不住道:“算起来已经卖过去四五千瓶酒,怎么只回来不到两千的瓶子?”   这瓶子造价如此之高,回来的越多越好啊。   老温也奇怪:“不知道啊,按理说平喜楼都花两文钱回收了,但给的人还是不多。”   原本以为给钱之后再回收瓶子比较简单。   谁知道瓶子还是到不了手里。   就很奇怪。   不过一千多瓶子也行,等酿酒坊清洗消毒晾晒之后,下批就可以用了。   在他们装酒的时候,老温跟其他车夫们在客舍吃饭,随口问道:“那这次的刺绣呢,数量多少。”   纪彬道:“三百件了,都是不错的绣品。”   最高端的还是李裁缝做出来的一整套。   徐娘子,高娘子也各一套。   剩下的那就是中端产品,不止高端的绣品在如意楼好卖,这些中端的更是抢手。   至于低端的都没送过去,全留在杂货店自己能消化。   而且纪彬渐渐发现了,自从有了刺绣坊之后,不少绣娘都会在这交流,她们竟然渐渐形成了自己的风格,这是最让人惊喜的啊。   可能现在风格还不明显,等刺绣坊绣娘更多一点的时候,就会有无穷潜力。   老温也道:“如意楼的柳老板让我跟你说个事。”   老温慢慢道:“春安城现在有个故事,传得非常广,讲的就是你们邑伊县的事。”   在这里故事里,一切都要从一个货郎说起。   这个货郎父母双亡,家境贫寒,平日都在县城里走街串巷卖货,但为人忠厚老实,待人热情,很有一些朋友。   货郎在做生意的时候,无意间看到青梅竹马的邻居长成漂亮少女。   漂亮少女有一手好刺绣,拜托这个货郎帮忙贩卖。   一来二去两人互生情愫。   货郎想去提亲,又怕自己身无长物被拒绝,于是找了朋友诉说。   这朋友竟然送给他两幅刺绣,这刺绣精美异常,华贵无比。   朋友还说,这刺绣送过去,婚事必然能成。   货郎抱着试试的态度登门提亲,没想到未来岳母看到这刺绣竟然小声惊叹,真的对他有所不同。   最后因为这刺绣竟然真的成了门亲事。   这个故事听完,纪彬已经不知道说什么了。   谁知道老温还没讲完,他继续道:“所以春安城有人说,得了这刺绣,就能得好姻缘。”   纪彬深吸口气,如果不是这会拿着筷子,他真的想鼓鼓掌。   这到底是谁传的消息啊!   编故事有那么好玩吗!   但是编的还挺像回事?   不过纪彬终于知道,古代民间传说是怎么来的了。   如果他不是了解内情,说不定还真被糊弄过去。   柳掌柜让老温带话的时候还特意调查了。   这个故事是从各处说浑话的人那传出来的,为了吸引听客的耳朵,讨赏钱加工出来的。   倒也不是谁故意惹事。   这个说浑话,算是民间百戏的一种,就是在茶馆讲笑话讲故事,逗大家开心。   估计是不知道从哪听到邑伊县的这个小故事,觉得比较有趣,然后就再加工说出来了。   好在他们只说邑伊县,名字也全都用货郎跟邻居代称,并未说名字。   不是知道内情的,肯定不懂说的是哪家。   就算消息传到邑伊县,大家也不知道讲的是谁。   纪彬无奈摇头,他只是想帮朋友送个好礼物而已,谁能想到会发展成这样?   还好春安城离邑伊县这么远,一时半会这个消息也不会传过来。   纪彬让老温把这件事保密,千万不能乱说。   不过想想还是好笑,他竟然也成为民间传说中更多一环,可能后人在考证这个故事的时候,根本不知道朋友是谁的,但会感慨这个朋友的慷慨大方吧?   送走老温他们,纪彬也开始算手里的银钱了。   毕竟做这些生意也好几个月,是该算算自己赚了多少。   晚上,引娘看着纪大哥拨算盘,还不时用奇怪的符号算公式,开口道:“纪大哥,你这是在做什么啊。”   纪彬看看加减法,笑道:“用乘法口诀算账,回头我教你。”   引娘点头,默默把蜡烛的光调亮点。   现在的账目主要是三方面,杂货店,而杂货店还分自家的,跟盘临县的。   第二个是酿酒坊的。   第三个则是刺绣坊的。   其中杂货店每月差不多收入十两银子,这个比较稳定。   从一月份开业到现在,到手差不多七十五两。   酿酒坊不用说,纪彬算了算,现在一共卖出去四千斤黄米酒,九千斤黄桂稠酒,去掉成本,去掉给里长家的分红。   四千斤黄米酒,他收入是在一百八十两。   九千斤黄桂稠酒,收入是二百二十五两。   合计四百零五两银子。   看着是不少,但作坊可是建的,那么大的作坊加后面客舍,作坊地面铺了地砖,这可比他家建房子贵多了。   去掉作坊的钱,到手三百七十两。   好吧,赚到的钱还是很多。   不算都不知道他赚了这么多钱啊。   然后刺绣坊,刺绣坊的账既好算也难算。   毕竟涉及的人太多,好在引娘记得都很清楚。   首先是各种丝棉线,布料,还有各种损耗,大约是七两。   但在绣品当中,最贵的不是这些材料,而是人工。   以前有三十七个绣娘,其中收入最低的,则是不分档的十八个绣娘们,她们做的活都简单,出来的数量也多。   一个月能做约莫二百多块便宜刺绣,她们工钱约莫是四千五百文。   这些刺绣不送到春安城,都是些鞋面,腰带,头巾等。   剩下的就不同了,往上数第一档绣娘,一块刺绣一百文,七个绣娘一个月能做二十八块,七个人的工钱就是两千八百文。   越往上越多,到第五档绣娘,一块刺绣六百文,一个绣娘这个月做三块刺绣,那就是一千八文。   如果在这没看出差别的话,直接说出李裁缝的工钱。   她一个月做两块刺绣,一块四千文,这个月能赚八千文,再加上之前给她补贴的两千文教学钱,那这个月就是一万文钱,也就是五两银子。   一个高级绣娘的工钱,几乎跟所有材料钱持平。   这大概就是有技术的好处。   引娘见纪彬算出来,震惊道:“我知道李嫂子赚得钱不少,可没想到这样多。”   纪彬笑:“毕竟是手艺活,当然值钱。我听柳掌柜说,苏杭那边,一块上好刺绣,绣娘的工钱能达上百两,更不要说卖出的价格。”   上百两?   酒坊要酿多少酒才能有上百两啊。   纪彬总算把绣娘们工钱算出来,差不多是十四两整。   加上材料费,还有各项杂费,一个月支出是二十二两银子。   那这些绣品,纪彬能赚多少呢。   卖出价格为一百二十两左右。   也就是说忙了这么久,一个月赚了不到一百两,记得最开始拿新鲜花样的时候,三十块都卖了八十两。   如今花样用过几次,价格就会降下来,也正常。   就算这样,加上卖给绣望坊的一百两,之前如意楼陆陆续续给的二百两,还有这个月收到的一百二。   也有四百二十两,去掉建作坊的钱,做刺绣生意以来,赚了三百八十两银子。   刺绣生意没有酿酒生意那么热闹,但赚得还比酿酒坊多十两银子。   这就能看出来刺绣的潜力有多大了。   如果刺绣坊有四五个李裁缝这样的绣娘,那刺绣坊收益超过酿酒坊一定很简单。   到现在,自家私账也算出来了。   在八月之前,杂货店收入七十五两银子。   酿酒坊收入三百七,刺绣坊加上以前在绣望坊的收入,还有第二次卖刺绣的收入,一共是三百八。   引娘看着最后的数字,震惊道:“纪大哥,你做了八个月的买卖,竟然赚了八百二十五两?”   不算不知道。   算了之后,纪彬自己都惊讶了。   更不要说引娘了,在她以前的认知里,谁家能有一百两银子,那都是很有钱很有钱的人了。   如今她家竟然能赚这么多?   纪彬叹口气,哄引娘道:“别高兴太早,赚得多,咱们花的也多啊。”   对哦。   好像花的确实很多。   买了座山,建了作坊,修了路,买了马。   作坊先不算,已经把钱扣了,但买山,修路,买马都花了二百零五两左右。   这还是大钱,小钱虽然有记账,可是零零碎碎的支出也让人咋舌。   上次办宴席十两,纪彬路过玉器店的时候给引娘买了个玉石簪子二十两,感谢宣老爹的时候送了礼物三两。   好家伙。   这账本看着就头疼啊。   更有新茶送柴尺,王知县这种打点钱。   引娘抱着账本,忍不住心痛道:“我也太能花钱了。”   纪彬好笑:“咱们也能挣钱啊。”   两人把身上,匣子,压箱底的钱拿出来数数,银票银子铜板加起来,还剩二百三十七两二钱。   说少吧,也不少。   但跟赚的相比,花得也太多了吧!   纪彬又算了算,看向引娘道:“还有一个支出没写出来。”   引娘看了半天道:“什么支出,我平日都有记啊。”   纪彬摇头:“你的月钱。”   “我要什么月钱,我可是你娘子。”引娘一本正经道。   纪彬笑笑,只怕小引娘都不知晓娘子是什么意思,就是个聪明的小孩子。   “我知道,你是我娘子,但你为刺绣坊忙前忙后,当然要有私房钱。”纪彬的目的就是这个,想让引娘有自己的私房钱。   不管以后如何,他挣的所有钱,都会有引娘一大半。   除此之外,他还希望引娘有自己的小金库,希望她喜欢什么就买什么,不用自己,她也能买十两二十两的簪子。   因为算账的时候他发现了,引娘不会花多余的钱,自己还会跟好友去食肆吃饭喝酒。   但引娘不会,她现在吃得好用得好,也都是自己买了,她才会用。   这样不行,引娘要学会花钱才可以。   纪彬道:“这不是跟你生份,咱们始终是一家人,可我想让你手里有钱。”   说着,纪彬把剩下的二百三十七两分成三份,拿了一百两放公账,让引娘保存,三十七在自己身上,方便应酬用钱。   五十两拿出来方便支付绣娘们的工钱,还有买丝线布料钱。   剩下五十两则捧到引娘怀里:“两个月,把这个钱花完。”   纪彬认真道:“不准给家里添置东西,不准给我买东西,不准给娘家,看着花。”   引娘不解,不能做这三件事,那她还能做什么?   引娘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会为怎么花钱烦恼啊。 第43章   引娘花钱的烦恼一直持续到第二天早上。   现在宣老爹他们已经回堰河村,纪彬自然又住回侧屋,柴力还在之前仓库收拾出来的客房休息。   因为柴力嘴严,纪彬知道他不会说出去。   柴力甚至都没问两人为何不睡一间房,因为在他眼里,东家做事,肯定有他的原因。   这种护卫,纪彬觉得给他一个月五两都太少了!   反而是柴力觉得自己没事做,今日出发帮着纪彬去各处收绣品。   上次刺绣坊开业之后,有二十个绣娘拿了五文钱的绣品回去,现在估计已经绣好。   按照纪彬跟引娘看来,这些绣娘的水平肯定不错,否则不会跑到纪滦村接活。   毕竟五文十文那些绣品,实在不值当跑这么远的路。   三人吃了早点后,柴力立刻出发去各村以及邑伊县取绣品。   纪彬则送引娘去路口准备上学。   此时在路口的,还有一群热热闹闹的孩子们。   他们之前被家长带去荆高庄拜夫子,如今已经到了入学的日子。   纪堂叔看到纪彬,笑着展示自己的新牛车:“看,这牛漂亮吧,我喂的可是酒坊的酒糟。”   这都是他平日里卖刷子,做苦力挣来的。   健壮的牛,漂亮的木车,真好啊。   纪彬也觉得好看,刚想开口,引娘就道:“不要买牛了,咱家有马有驴,买牛也没用啊。”   确实。   纪彬遗憾道:“那就算了。”   昨天算完账之后,引娘已经决心要省钱了。   不能随便买东西!   当然了,纪大哥给她的五十两不在范围里,她想花钱想得头疼。   纪堂叔笑着道:“瞧你们感情,可真好。”   引娘不好意思笑笑,领着孩子们上牛车。   牛车上一人一个小板凳,谁的都不缺。   这是纪滦村的孩子们头一次去上学,这会个个都很兴奋,就算年龄小的小孩们,也被哥哥姐姐们的情绪感染,好像要去的地方很好玩一样。   一共十二个小朋友,最小的就是李裁缝的儿子,还有一个月才满五岁,也要去上学了。   李裁缝从未离开孩子这么久,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还好高娘子家的十二岁的小子拍着胸脯:“婶娘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元宝的。”   里长家十三岁的小姑娘也道:“是啊,我们都会照顾他的。”   在纪彬的吩咐下,大孩子坐车头车尾,然后拉住中间小朋友们的手,而且坐的是牛车,最稳当不过。   还有纪堂叔赶车,村里另一个婶娘,大伯跟着车走,基本不会出问题。   更别说引娘最熟悉去荆高庄的路,哪的路不平,哪好走,她带路绝对没事。   在十二个小孩家长的注视下,纪滦村的“校车”发车了。   他们都要去荆高庄读书了!   估计等他们回来,就知道什么是上学。   那就是写作业写作业背课文写文章。   想退出那是不可能的,家长们早就交了束脩!   送走孩子们,家长们有的去刺绣坊,有的去酿酒坊,都是同路。   纪彬则跟着去了酒坊,看看有没有研究出来新酒。   而刺绣坊这边都是女子,以李裁缝为首,一起在院子里干活,毕竟上午阳光好,一起晒太阳,一起做刺绣,还能聊闲话,家里的糟心事暂时跟他们没有关系,多好啊。   李裁缝觉得,这仿佛回到自己还没出嫁的时候,每日就是做做绣活,聊聊天,时间过得很快。   不过真说起来,却是不如现在的,毕竟那时候的月钱没这么高,她也没有可爱的儿子。   如今她在这个刺绣坊里技艺最好,大家都捧着她,若不是知道自己只是矮子里面拔将军,估计早就飘飘然了。   但李裁缝却知道,以纪彬的能力,肯定知道她绣工没那么好,一个是比周围人强,二是纪彬的绣样活灵活现,所以才能卖出高价。   可纪彬跟引娘却仍然给她高价,为的应该是吸引更多绣娘?   李裁缝虽然不懂这些,但她却对现在的生活很满意。   原本以为搬过来之后会不适应,可村里的妇人们对她跟孩子都很好。   就算是为了学技术,那她也领情的。   竟然比在原来村里还有快活。   最重要的是,手里有钱,心里就不慌。   她师傅曾经讲过一个故事,什么寡母养出状元郎的故事,如今凭她的本事,若是能养出一个秀才郎,也是不错的吧?   以前她都把这些故事当传说听,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也能离这些传说很近。   而且李裁缝也想明白了,抱着手艺是没用的,用手艺给自己换更好的生活才是真的。   她多指点一个人,就多一个徒弟,就会让她跟孩子的生活更好点。   别的不说,虽然她不教别人吧,儿子元宝去上学的时候,大家还会照顾,但不会像现在那样照顾啊。   李裁缝看了看拿过来的绣活,稍微指点几句,立刻得到一连串的称赞。   旁边的王大娘看到她杯子里的水没了,立刻过来添。   如果说这样的日子不够好,那什么日子够好呢。   刚刚被李裁缝指点的绣娘大家都喊她周五媳妇儿,跟高娘子算是有些远亲。   但她接触刺绣时间不长。   以前连缝个鞋面都不会的,毕竟她娘家穷,多余的布料都没有,哪来的东西让她学刺绣,顶多给家里人的衣服做个补丁,做补丁这活她是熟的。   等嫁到纪滦村,她也没怎么摸过针线活,大多时间就是洗衣做饭,下田干活。   她的手跟其他娘子们的手都不一样,虽然农村人的手都糙吧,但她的手背还有几道裂痕,都是干活干的。   当初看到高娘子在做针线活的时候,她试着问了几句。   估计是沾着远方的亲,高娘子就把不用的碎布给她,让她慢慢练习,棉线也是剪剩下的,绣两针就要重新穿针。   但周五媳妇儿不嫌弃,在家烧火做饭的时候,她没时间就做两针。   被婆婆嘲讽也不管,她是想做的,能赚钱就行。   她相公好吃懒做,整日不知道去哪,小女儿看别人吃饴糖都直流口水。   别说饴糖了,连鸡蛋都吃不到。   婆婆看她看的特别严,去哪都要带着她,生怕她嫌家里穷跑了,动辄还打骂她。   嘴里都是什么,你别想跑,敢跑把你腿打断。   又或者穷就是穷命,你家不穷吗?我家穷那是当初娶你的时候变穷的。   反正就是把自家穷归到她身上。   现在看她做针线活,虽然也嘲讽,倒是没有阻拦。   毕竟现在整个纪滦村里,谁不想做针线活。   可周五媳妇儿知道,这家人懒得要死,怎么肯做。   但她不懒,她要给女儿买鸡蛋,说不定还能买饴糖。   女儿已经一岁了,去年冬天她用稻草给孩子弄了个还算能保暖的小被子,今年她要赚钱,要给孩子穿上厚衣服,不能让她再长冻疮。   抱着这样的想法,周五媳妇儿慢慢练出来,谁知道她这么粗糙的手,竟然有些天分。   她头一次去找引娘的时候,还有些紧张,就怕漂亮跟花儿一样的引娘嫌弃她。   没想到引娘看了她的绣活,竟然还夸赞她,不仅给了她活计,又给了些碎布跟针线,让她没事的时候可以练习。   渐渐地,她可以做五文钱的绣活,然后是十文钱,三个月时间,她竟然是进步最快的那个。   如今做到一百文一块的绣活。   一百文啊!   周五媳妇儿的小姑娘也吃上鸡蛋,吃上肉,虽然不多吧,但头发明显没以前那么黄了。   现在小姑娘被她托付给里长夫人照顾,只要每个月给十文钱就行。   村里好几个绣娘家的小孩都送过去了,毕竟里长家院子大,大孩子们也多,可以帮忙照料。   里长夫人还能挣个外快。   反正纪彬第一次听说的时候,差点喊出来,这就是幼儿园吗?   不过周五媳妇儿宁愿花钱让其他人照顾,都不让婆婆照顾,可见对这家人的不放心。   周五媳妇儿刚开始挣钱的时候,她那婆婆想办法问她要钱,还有喝醉酒的相公也回来。   一开始她是有些怕的,但最后被逼急了,眼看要拿女儿买鸡蛋的钱出去赌,出去吃喝,周五媳妇儿直接骂道:“你到底是不是男人,你是不是长辈?若是有点脸,就别抢闺女的钱。”   “你身为男人不能养家,我能,要不是有我,你娘,你闺女,全都饿死了!听到了吗!”   说完之后,周五媳妇儿直接把烧火的棍子往她相公身上打。   如今她吃得饱,有力气,这男人不知道在哪喝了污糟酒,又饥肠辘辘,竟然不是周五媳妇儿的对手,被打得连连求饶。   现在不知道滚到哪了。   至于那个婆婆似乎是被吓着了,以后每天老实做饭,去地里干活。   周五媳妇儿直接把刺绣的东西搬到刺绣坊,跟村里的姐妹们一起做事,每日不知道多开心。   引娘还给了她一瓶擦手的油,说是涂上之后,皮肤就会好起来。   以后做精细活,手肯定要细致点。   在刺绣坊的七八个人都试了试,满屋都是栀子花油的香味,可好闻了。   大家商量着,等过年的时候她们也要买一瓶试试,还要去引娘家的杂货店买,听说那的东西可好了。   引娘还笑,说她们去的话,让伙计给便宜些。   这下大家做刺绣的东西都更足。   周五媳妇儿知道,像她这样的妇人,这里面可不少,家家都有难念的经。   不过当初因为太穷想要做活,现在却是想要过得更好一些努力做事。   用文绉绉一点的话来说,刺绣坊改变了她们的生活,甚至是她的命运。   不想那么多了,她的目标是,在下个月二十号的考核里,努力成为第三档的绣娘,那样就能做两百文的活了。   一块刺绣两百文啊,等天冷的时候,她就能把家里窗户给糊上,再给闺女做一身棉衣。   软和保暖的棉衣,穿闺女身上肯定好看。   如果还有余钱,自己也能再买瓶擦手油?总感觉她的手没那么难看了。   说到二十号的考核,这是纪彬新出的规定,可以节省引娘的时间,不然有些绣娘隔三差五都要来问一句,她能不能升档。   与其这样,不如统一在二十号下午,想要升档的绣娘们同时一时间刺绣,到时候以引娘,李裁缝,高娘子,徐娘子四个人一起评定。   看谁符合什么等级。   这样方便快捷,有些人也不会天天缠着引娘了。   更防止有些害羞的绣娘,不敢主动提起来,容易埋没人才。   他这最缺的,就是厉害的绣娘好吧。   只要出一个厉害的,他恨不得把人供起来。   李裁缝就是标准的例子。   纪彬从酿酒坊出来已经下午,手里提了一桶酒糟,这可是上好的饲料,正好喂小马。   刚刚引娘来了一趟,她已经从私塾回来,去刺绣坊了。   听说她说孩子们都挺乖的。   分了男学跟女学,今日任务也不重,主要是夫子们考察一下孩子们的资质。   纪彬提着酒糟,总觉得酿酒坊的酒糟有点多,要想个办法处理一下。   这东西喂给牲畜最合适,可惜村里的猪都被他家吃光了,就算当饲料喂给鸡鸭也吃不完啊。   要想个办法利用好这些酒糟。   说个让他尴尬的事,可能因为他动不动就宰猪,纪滦村附近的猪价都涨了。   总不能是他给吃涨价的吧?   可是吃菜不吃肉,总觉得少点什么。   不管了,只要不是涨的很夸张,该吃还是要吃的。   纪彬还没到家,就看到院子里坐了几个人。   是收绣品的柴力回来了,但柴尺也在,仔细看看,柴尺的妹妹柴巧晴,还有个年轻妇人他倒是不认识,但眼睛红肿,看着略微有些眼熟。   纪彬刚回来,就看到几个人站起来。   纪彬笑:“站起来做什么,都是自己人。”   当然是自己人,柴力不用说,柴尺也帮了他不知道多少忙,两人也是有来有回。   至于柴巧晴自然不用讲,这可是蔡运的未婚妻,听说两人已经要定亲了。   他们带来的妇人肯定也是熟人。   柴巧晴道:“纪大哥,我们能去刺绣坊转转吗?方不方便。”   “这有什么不方便的。”纪彬指了指一条白色的石子路,“顺着路走,你以前来过的。”   柴巧晴拉着妇人离开,那妇人也朝纪彬做了礼,但显然有些说不出话,没有介绍自己。   等他们走了,柴尺才道:“是蔡运有事求你,能不能让蔡运的姐姐在你家刺绣坊客舍住几天,我妹妹也想在这陪着。”   柴尺说的时候有些不好意思,但纪彬却不介意的:“这有什么,后面房子空着也是空着,旁边就住着李裁缝。晚上还有村里人组织巡逻,不让人偷两个作坊的东西,住着也安全。”   柴尺松口气,柴力倒是直接说事,他道:“方才那妇人是蔡运的亲姐姐,事情是这样的。”   柴力尽量说得简洁,让东家能快点了解情况。   但说之前,纪彬心里有数了,他知道蔡运是有个亲姐姐的,性格温柔,不大有主见。   当初帮蔡运去柴家提亲的时候,几句话被同来求亲的黄夫人逼得眼泪都要落下,可见他的性格。   以前跟蔡运聊天的时候,就听他见过,蔡姐姐嫁给那家人婆婆厉害,她虽长嫂,但相公不如下面兄弟中用,她自己也不如小儿媳妇嘴甜。   家里的婆婆跟小姑子都喜欢小儿媳妇,对她多有苛待,她相公对蔡姐姐还行,但是个愚孝的人,婆婆说什么都听,这样的日子自然难过。   可蔡姐姐的相公也不想想,什么中用不中用,什么嘴甜不嘴甜。   其实就是欺负蔡姐姐娘家无人,唯一的弟弟也没什么底气,跟王家闹过几次,这家人多势众,蔡运讨不到便宜。   最后还是蔡姐姐受欺负结束。   没想到这又来一次,而这个王家婆婆想让蔡姐姐问蔡运要那幅上好的刺绣。   原话是:“反正人家柴家也不收,留蔡运那没用,不如给了你,让你弟妹做件漂亮衣服回门。”   如果是自己的事,蔡姐姐可能会退让,但这是她弟弟的东西,再说了,刺绣已经被还回去了,根本不可能拿过来。   蔡姐姐解释了很多次,但王家婆婆还是各种阴阳怪气,甚至在饭桌上开口。   蔡姐姐有些忍不了,嫁过来之后头一次出口反击。   她那愚孝的相公一回来就听到这件事,听信自己妹妹的话,觉得是蔡姐姐做的不好,回房之后开始吵嚷,无意间竟然直接推了她一把。   这下蔡姐姐再也忍不了,直接回了娘家。   原本想缓缓气再说,毕竟两个孩子还在家中,谁知道王家竟然说她把婆母都气病了,如果她不拿着绣品回来,就不要进家门。   这让蔡姐姐气得眼泪直流,夫家也是回不去了,好在她知道,不管王家对自己如何,婆母跟公公还是很喜爱两个孩子,孩子们暂时没事。   发生这事的时候,蔡运还在邑伊县西边跟着柴伯父一起修桥,根本不知道这事。   还好柴家跟蔡家离得近,柴家人知道了,一边去找蔡运一边安慰蔡姐姐。   蔡姐姐见自己耽误蔡运的好差事,只说自己还是回夫家算了。   可她这种情况,回去也是挨骂的份,蔡运说什么都不让她走,宁愿自己活计没了也行。   两边犯难,还是柴巧晴站出来,说自己可以陪着蔡姐姐,让蔡运去干活,如果有事的话,她会找人跟蔡运讲。   跟着的柴嫂子听了这话,立刻摇头,别说两人还没定亲呢,就算定了亲也没有这种配法。   到底是未婚的巧晴住到蔡运家里陪蔡姐姐。   还是蔡姐姐去弟弟还没定亲的未来媳妇儿家中?   不管哪个都不合适啊。   见他们小辈在商量,柴嫂子急忙回家,让婆母拿主意。   柴尺母亲主意一向拿得好,家里家外谁都听她的。   柴伯母先夸柴嫂子想得周全,然后让她把柴尺喊回来,送蔡姐姐跟巧晴去纪滦村的刺绣坊。   先说陪着蔡姐姐这事,柴伯母是同意的,因为两家就要定亲,自己闺女陪未来大姑子也正常。   蔡家势薄,照顾了蔡姐姐,蔡运只会对巧晴更加感激。   而且以柴伯父跟柴伯母说过的,蔡运跟他做了半个月的修桥活,不怕吃苦,也不怕受累,学东西也机灵,跟随行的小吏,还有下面做活的人关系都很好。   他是个能接班的好料子。   因为这些事,柴伯母看在未来女婿的份上,也愿意帮忙。   可自己儿媳妇说得没错,就算巧晴想要安慰人,住谁家都不合适。   不如送去刺绣坊。   一则纪滦村有柴力在,是巧晴的亲堂哥,安全不是问题。   二是刺绣坊都是女子所在,不能有男子进出,就连东家也是不怎么去的,这又是一件好处。   三就是,打着蔡姐姐跟巧晴去刺绣坊学绣技的名头,别人也不能多说。   柴嫂子在旁边都听傻了,婆母是怎么这样快想出来的。   她刚刚都慌神了好吗。   柴伯母笑:“不过是经验罢了。”   说着,柴伯母像是回忆起以前的事,她这辈子嫁了个不错的相公,孩子们也都懂事。   可要说最快乐的时光,还是做绣娘的时候。   她是江南康平绣房最厉害绣娘的徒弟,每日里想的就是怎么做绣活,怎么吃吃喝喝。   只要去了刺绣坊,她就不是在家被打骂的赔钱货,而是一个活生生的绣娘,是个无拘无束的少女。   不知道纪滦村这个绣坊是不是跟她当初那个绣坊一样。   但过去散散心,避避风头是可以的。   柴嫂子把婆母的决定去蔡家一说,几个人都愣了。   蔡运对柴家感激涕零,其实他这会还一身的泥泞,根本不知道怎么处理这事,心里就想着活不干了也陪着姐姐。   没想到柴家竟然出了这样的好主意。   别的不说,去纪彬家的绣房,蔡运是放心的。   纪彬为人正直,引娘又是个好脾气的,去那当然好。   蔡运也感激巧晴,两人还没成亲,她已经为自己做了许多。   以后他蔡运若是对巧晴不好,对岳家不好,那他连猪狗不如了。   在柴尺的劝说下,蔡运给姐姐拿了些钱,同样也给巧晴塞了些,又交代道:“我跟纪彬关系极好,他家引娘我也见过许多次的,你们俩去了别拘束,以后这个人情我来还。”   又交代了一通,这才回西边继续修桥。   好在那边也有柴伯父,也就是柴尺他爹在,柴尺倒是不担心蔡运,他爹话虽然少,但是会安慰人的。   只让蔡运忙完了再回来,现在最是要紧的时候。   纪彬听完也忍不住叹息,自古的婆媳关系就是很难,不过他要是不跟继母翻脸,估计引娘也是这待遇。   这么一想,幸好翻脸了。   他记得绣房有好几个妇人的婆婆都不怎么好。   这也不是巧合,而是全天下的婆媳关系里,要是男人不中用,不会中间调和,那基本都是有矛盾的。   但这跟他纪彬有什么关系呢,他家引娘不用担心这个。   至于蔡姐姐跟柴家妹妹住到绣房客舍的事,这都不是事。   绣房客舍就在刺绣坊的里面,四面围着墙,旁边还有李裁缝跟她家儿子,安全得很。   柴尺虽然早就知道纪彬会同意,但还是忍不住拱手。   他们两家的事,最近经常麻烦纪彬。   纪彬笑:“好友间不就是互相麻烦吗,这有什么了,你们帮我的时候,我客气了吗?”   不说别的,当初蔡运帮着他喊差役,柴尺在有人状告他的时候提前告知。   哪个少帮他了。   如今这都是小事。   柴尺拱拱手,他还要回邑伊县,今日都是请假出来了。   纪彬忽然想到一件事:“对了,你们衙门不是有马吗,如果想要酒糟当饲料,就让人过来取,我这可多了。”   柴尺笑:“这可是好东西,回头我让马房的人过来。”   酒糟就算卖出去,一斤也就一两文,而且也卖不出多少。   他这动辄几千斤的,邑伊县没人买得完。   不过酒糟这东西,稍微处理下当肥料也是可以的。   送走柴尺,纪彬跟柴尺收拾了客舍用的东西,一会引娘肯定会让人过来拿的。   他俩不方便去刺绣坊,那边都是女子,去了不合适。   此时的刺绣坊里,引娘已经接到两个人,虽然柴巧晴跟蔡姐姐来的突然,但引娘还是依旧热情,笑着道:“这会人多,不过都是相熟的,不用紧张。”   说着,带她们两个去厅堂说话,走动间,引娘已经大概知道两人情况,开口道:“我刚把绣房客舍的窗户糊好,你们来得也巧。”   上次刺绣坊开业的时候,引娘就见过柴巧晴,两人性格也合得来,蔡姐姐又是最温柔的人,三人说话也不显得尴尬。   王大娘适时把茶端过来,就跟纪彬想得一模一样,引娘给王大娘四五文钱,让她帮忙去自己家一趟,把客舍需要的东西都搬过来。   得了赏钱,王大娘自然是愿意动的,喜笑颜开地去办事。   厅房剩下引娘她们三人,巧晴道:“对了,柴力哥哥让把这个给你。”   给的就是那二十个绣娘的绣活,也算是入门测试,让引娘定下来档次。   引娘知道巧晴的绣技也好,笑着道:“你的是哪一幅,要不先看你的?”   巧晴也不拘谨,把自己的翻出来,大大方方道:“看,还不错吧,虽然我娘的厉害,但应该还行。”   这块小绣品递到引娘手里,就一眼,引娘立刻被绣品上的蝴蝶吸引,明明只是简单的刺绣,可上面的蝴蝶像是要起舞一般。   最简单的布料,最普通的线,怎么做得这样漂亮?   不夸张地说,比李裁缝的手艺还要好!   引娘还在看,巧晴忍不住道:“我这一块能挣多少钱啊,我娘总说我坐不住,缺陷多得很。”   “不,不是的。”引娘下意识看向巧晴,直接夸道,“你这绣品放到春安城都是绝佳,这块绣品做成帕子,至少能买到两钱银子。”   这只是一个方帕而已,用的东西都是最普通的。   之前也说过,好的绣活也需要好的布料跟丝线相衬。   如果是普通人做这个帕子,能卖五文钱就够好了。   可巧晴做的这块刺绣实在是太好看了。   巧晴自己都不信,被引娘夸得脸都红一片:“怎么可能,我娘不会骗我吧?”   蔡姐姐也凑过来看,她不懂刺绣,只觉得巧晴做得确实好看。   引娘把其他人的刺绣拿过来对比,这一对比就看出不同。   收上来这二十块绣品里,巧晴的最为出众。   引娘把她做的比李裁缝还好这句话藏心里了,这会说出来自然不好,不能驳了李裁缝的面子。   巧晴原本打着带蔡姐姐来散心的想法,没想到自己却被一顿夸,立刻拉着蔡姐姐道:“蔡姐姐,要不然你也做吧?自己挣点私房钱。”   蔡姐姐苦笑:“我那婆婆,怎么会允许我有私房钱。”   都是要充公的,至于充公之后怎么分配,那就不是她能做主的了。   要是在之前,引娘也是不懂婆媳关系的。   毕竟她出生的时候,娘亲就没有婆媳关系的困扰。   她自己更是如此,倒是面对过几次纪大哥的继母,但都被纪大哥挡回去,之后她家有钱,那继母根本不敢过来。   毕竟敢欺负她,那村里人都不会饶了她。   可自从刺绣坊里的绣娘多了起来,引娘没事的时候也过去聊天说话,知道各家基本都有点婆媳矛盾。   比如周五媳妇儿家的,她之前就被欺负得很。   还好她现在硬气,已经差不多解决了。   如今听到蔡姐姐的话,忍不住道:“那就偷偷藏,她总不能翻你口袋吧。”   引娘感觉自己学坏了,可这话要是告诉荆夫子,或者纪大哥,引娘觉得他们都会赞同自己的说法。   蔡姐姐摇头:“我相公极为孝顺,他也不会同意的。”   “那就连他一起瞒着。”引娘直接道,“你攒钱又不是自己花,方才巧晴讲了,你有三岁的儿子,两岁的女儿。为了他们你攒钱也是没错的。”   巧晴也觉得引娘说得对,握拳道:“对啊,这事你又没做错,怕什么做什么,还有你相公,是不是被挑拨了?”   蔡姐姐只是摇头,眼泪流得也多。   好在这里什么都缺,帕子是不缺的。   引娘劝了几句,开口道:“那就不想烦心事,就在刺绣坊安心住下,今日有些晚了,明日我带你们在绣房附近转转。”   说着,引娘看看外面:“我一会让人取些黄桂稠酒,晚上咱们吃锅子喝甜酒,怎么样?”   应该没什么比美食更能治愈人吧?   而且火锅真的很好吃,黄桂稠酒也好喝!   再喊上李裁缝,她们四个人,刚好凑一桌!   巧晴第一个赞同:“好啊,我喝过你家的酒,真的很喜欢,我娘都喜欢的。只是家里不准我多喝,说太贵了。”   “这怕什么,在我这敞开了喝。”引娘看向蔡姐姐,“蔡姐姐,你说呢?”   蔡姐姐其实也有些好奇。   以前弟弟蔡运给她送过几坛,说是朋友给的,但给了公中之后,再也没见过。   所以她竟是没喝过的。   巧晴一听,立刻开始跟她描述这酒有多好喝。   有引娘跟巧晴在,蔡姐姐暂时也忘了那些烦心事,开始想晚上的火锅。   天色渐晚,其他绣娘们陆陆续续回家,李裁缝住在刺绣坊,所以带着孩子也过来了。   李裁缝也是个好脾气,跟蔡姐姐脾气意外特别相投,两人都有孩子,所以格外有话题。   说到这,蔡姐姐笑着跟李裁缝道:“咱们四个当中,虽说有三个都成亲了,但引娘还像个小姑娘。”   这里说的小姑娘指的不是其他,而是神态模样,脾气秉性。   蔡姐姐跟李裁缝都经历过生活的苦楚,早就没了少女的心态。   李裁缝也同样笑,看着引娘道:“她嫁了个好夫君,自然还像个小孩子,那日纪彬送她来刺绣坊,门口的时候还给她塞奶糖呢。”   引娘被笑得不好意思。   哪有这回事,不会奶糖确实很好吃。   也不知道怎么做的,一点牛奶的腥膻味都没有,全是浓郁的奶香跟甜味。   引娘从厅堂匣子里找出奶糖,对其他三人道:“你们尝尝,不是我喜欢,是真的好吃啊。”   柴巧晴第一个尝,立刻被浓郁的奶香征服了。   谁会不喜欢甜甜的奶糖呢!   引娘道:“好吃吧,纪大哥说是从西域传过来的,如今在汴京很流行的。”   当然了,也很贵。   只是纪彬没说罢了。   但奶甜味的糖,立刻俘获在场所有女孩子们的心。   确实很好吃!   外面天色渐晚,她们这吃坚果,尝尝糖,又喝点花茶,蔡姐姐脸上的烦恼都少了。   从引娘说想吃锅子之后的半个多时辰,王大娘带着其他几个婶娘就端着烧好的锅过来。   厅堂中间的桌子挪开,这里立刻成为饭厅,周围灯火通明的,看着就舒服。   不仅有烧过的锅,还有一盘盘切了的各种配菜。   甚至还有几盘羊肉。   引娘一看,这锅子竟然是羊肉汤底的。   没等引娘问,王大娘就道:“娘子想吃火锅,东家立刻就让人宰羊了,里面煮了几根大骨头,羊肉切了薄片方便涮着吃,还有些鱼丸都是刚做的。如果还想吃什么,东家说他去弄。”   巧晴看着满满一桌子菜,这还缺什么啊,明明什么都不缺了。   她已经在咽口水了啊。   怪不得李裁缝在说引娘过得好,确实很好啊。   以后她要是成亲了,蔡运会不会也这样对她?   这么一想,巧晴脸立刻红了。   好在这会有热腾腾的锅子,大家都没发现。   引娘摇头:“可以了,这已经够多啦。”   王大娘忍不住羡慕:“东家可细心了,还给了我些铜子,让我在旁边看护,说娘子要是想回去的话,让我提前去找他,他来接你。还说不用在意时间,玩得开心了再回去也无妨。”   这话一说,大家又调侃地看向引娘。   引娘赶紧摇头:“就是吃个饭,不要紧的,我自己可以回去。”   “你不是要喝酒吗?纪彬肯定听到这个,所以要接你的。”李裁缝立刻道。   蔡姐姐看着引娘,只觉得世上原来有这样夫妻,若是对比起来,她的日子真的差太远了。   说话间,几瓶黄桂稠酒已经拿过来了,虽说这个酒度数低,但喝多了是有些飘乎乎的感觉。   所以纪彬才想接她回去,省得路上有什么事。   他跟柴力也不是干等着,反正羊都杀了,纪彬喊了里长他们,干脆也在家吃饭。   毕竟杀了一只羊,引娘他们也吃不完。   里长一过来就道:“纪彬啊纪彬,猪被你家吃涨价了,现在羊也不放过吗?”   纪彬装傻道:“没有的事,吃涨价哪有那么简单。”   怎么没那么简单,纪彬就没发现吗,村里养牲畜的突然多了,就是想卖给他啊。   不止纪滦村养牲畜的多了,就连隔壁村都是。   毕竟坊间流传一句话。   纪彬家会买的,他家爱吃肉。   当然了也有说,怪不得纪彬聪明高大长得好,就是因为吃肉多吧?   不管哪一种,纪彬早就带动周围各种肉类的价格了!   好在涨得也不多,还在大家接受范围内。   也可能是纪滦村的人赚得都多了,不在乎了?   不管怎么样,其实涨价也跟之前大家养的牲畜太少有关系,毕竟人都吃不饱了,谁会有精力养东西,别的不说,买个猪仔鸡仔都要钱吧?   现在价格稍微涨一点可太正常了。   可再涨下去就不对劲,看来以后要控制一下吃肉的次数?   约莫亥初左右,也就是晚上九点多,在纪彬家吃饭的人散了,王大娘也过来喊纪彬接人。   虽说纪滦村现在时常有人巡逻,但现在月初,月亮没那么明亮,一路上漆黑得很,所以纪彬才会去接引娘回来。   不过才九点多,吃火锅竟然就散了?   古人作息也太健康了吧。   纪彬并未进绣房,而是站在路边等着,毕竟里面都是女子跟小孩,还是在这比较好。   引娘轻手轻脚从刺绣坊出来,就看到纪大哥在路边等着。   她脸颊有些红晕,像是天上的云彩一般。   看来没少喝甜酒,纪彬下意识扶住她胳膊,笑道:“吃好了?”   “嗯,羊汤好好喝,我们明天早上还喝吧。”引娘道,“明天早上我起来做。”   “不用,我估计你明天上学都要迟到。”纪彬笑,他发现引娘是有点点醉的。   引娘像是思考了下,然后放弃思考了,小声道:“纪大哥,我想到怎么花钱了。”   纪彬这倒是真的好奇了,看向她。   “我想去邑伊县看戏法,或者带着巧晴他们去食肆吃东西,李裁缝跟蔡姐姐都没吃过孙旺家的鱼。”引娘道,“巧晴说,邑伊县还有个茶馆可以听说书,我也想去听。”   可以,小姐妹们一起吃饭聊天,是会聊出好想法的。   纪彬点头:“好啊,回头让纪堂叔送你们过去,不过要等几天,蔡运姐姐的事结束了才行。”   引娘是知道的,她真的好心疼蔡姐姐。   明明那么好的人,却被婆家欺负得回娘家,她被推了之后,手肘都受伤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看着引娘洗把脸,准备睡了,纪彬才准备关她的房门,然后回侧屋睡觉。   可引娘忽然小声道:“纪大哥。”   纪彬回头,见她整个人埋在被子里,只露出小脑袋,眼神里带着疑惑:“纪大哥,我们是夫妻,是不是要睡一间房的呀。”   完蛋,看来闺蜜们谈心也是有坏处的。 第44章   纪彬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笑道:“你年龄太小了,等你长大些我就告诉你。”   好在引娘一向乖巧,听了这话还是乖乖点头,她不会告诉别人,这是她跟纪大哥的秘密。   等纪彬还想再说什么的时候,就见引娘已经歪头睡着,整个人都在被子里,睡得格外香甜。   纪彬笑笑,给她盖好被子,自己回到侧屋。   一夜无话, 第二天引娘起来的时候,头倒是不疼,就是感觉累得很。   这大概就是头一次宿醉的感觉吧?   跟她一样的,还有柴巧晴,李裁缝,蔡姐姐她们。   平日里都会早起的她们,今日倒是起得晚了,好在纪彬早就安排人做了早饭,等她们醒了就端过去。   引娘则在自家吃饭,满脸不好意思,她连上学都错过了啊!   纪彬笑,给她夹菜道:“没事,我让纪堂叔帮你请假了,他送学生们去私塾,正好帮你请假。”   这还是引娘上学以来,头一次请假。   看来喝酒真的误事。   吃过早饭,纪彬还是去酿酒坊,引娘则去了刺绣坊,她上午一般都不过来的,这次算是例外了。   不过也没人会说什么,她可是刺绣坊的老板娘,而且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刺绣坊完全是交给她管理。   你会笑话你老板起晚了吗?   你只会羡慕好吗!   引娘去的时候,李裁缝她们已经在院子晒太阳刺绣了,还在向巧晴请教。   李裁缝也发现了,巧晴的技艺比她好太多。   昨日还愁眉苦脸的蔡姐姐,也在旁边绣花,她做些小东西是没问题的,只是没专门学过,自然不如其他人。   可她本就文静,心思沉得住,若是想学的话,应该进步会很快。   至于巧晴,她怎么也想不到,每日被娘亲笑话的绣技,竟然被大家这么追捧,更是觉得开心。   她跟蔡姐姐一下子就喜欢上刺绣坊了!   在这好开心啊。   怪不得娘亲提起她之前在的刺绣坊,似乎都是开怀的。   引娘到了之后,大家打了个招呼,继续忙手里的东西。   引娘自己是不怎么做针线活的,她平日里事情也多,几十个绣娘的账本都要一一清点。   还有进货出货,买材料用材料,做刺绣对她来说也会,但没时间做。   纪彬也说,她做好小管家就行了,没必要亲自动手,会管账也是门技术活,不比会刺绣差。   更别说引娘对刺绣的鉴赏能力,随便一个刺绣到手里,她都能看出针法,看出哪里能改进。   这似乎也是很强的能力了?   不管怎么样,引娘还是很好当了刺绣坊的主人,没事的时候带着巧晴她们在刺绣坊做做针线,闷了就去山泉水附近玩耍。   现在八月草木茂盛,后山又都是她家的地盘,还能把小马牵过来,巧晴跟蔡姐姐都骑上去试了试。   这小马确实温顺,蔡姐姐给它喂了颗麦芽糖,立刻就让人骑了。   巧晴忍不住道:“我也好想买匹小马啊,要是我做刺绣挣钱的话,是不是就能买了。引娘你家这匹小马驹多少钱买的啊。”   “好像是三十两。”引娘摸摸小马驹的头,一人一马早就是亲密的伙伴了。   这个价格让蔡姐姐跟巧晴吓一跳,这也太多了吧!   三十两!   见她们的表情,引娘小声道:“按照巧晴你刺绣的技艺,不到三个月,应该就能挣到三十两。”   引娘可没有骗人,她早上给纪大哥看巧晴做的刺绣,连纪大哥都有点惊讶。   若是巧晴给刺绣坊做事,只怕刺绣坊的绣娘档次最高档不再是二十二,估计要升至三十二档,对应的价格就是一块刺绣能拿到六千文。   也就是三两银子。   比李裁缝还要多一两。   而巧晴做出的刺绣,必然能买的非常好。   要知道他们邑伊县也好,春安城也好,再往上面的宿勤郡,这些地方都缺绣娘。   更缺漂亮刺绣。   如果想买的话,只能从江南一带运过来。   别说敢时兴,能买到就很不错了。   没办法,谁让他们这地方偏远呢。   柴巧晴听了引娘的话,忍不住心动:“真的?若是我做三个月能买匹小马,那我就连着做半年,我一匹,哥哥一匹!”   她哥柴尺也想要马的!回去就说引娘家的小马驹多神气。   如今看来,确实很神气啊。   引娘笑:“嗯,只是太辛苦了,也不能太赶,眼睛重要。”   巧晴想要小马的心上来,已经不顾这些了。   刺绣她做得习惯,不怕的。   巧晴拉着蔡姐姐道:“蔡姐姐,你呢?你要是赚钱了,你想买什么?”   蔡姐姐有些犹豫,最后道:“给我家孩子做新衣?还有蔡运,给他也做一身。”   “不是给你家孩子,给你的。”巧晴又问。   蔡姐姐想了想,摇摇头,她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引娘看着,似乎忽然明白纪大哥那晚话里的意思。   她不像蔡姐姐,但又有点像,就是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蔡姐姐是手里没钱不知道,自己是手里有钱也不晓得。   好像知道自己要什么,也是件很幸福的事。   比如巧晴现在就很想要匹小马,所以对刺绣的事非常感兴趣。   引娘身上似乎有什么正在改变,她也不知道这些改变是好是坏,但她愿意改变。   接下这几日,引娘带着巧晴跟蔡姐姐在后山玩了遍了,连山上的野果都摘下来尝尝。   要么三人在家里下棋,或者摆弄各种首饰,又或者去刺绣坊做刺绣,闲聊。   纪滦村就这么大,蔡姐姐跟婆家发生矛盾的人,刺绣坊的人都知道,因为都是女子,大多都是嫁人妇人,这种话题可太有得聊了。   大家都在安慰蔡姐姐,还出了各种主意,主要就是让蔡姐姐自己立起来,她要是厉害了,别人才会尊重她。   蔡姐姐一边帮忙分线,一边听大家闲聊,她已经很久没跟王家以外的人聊天了,而且都是向着她的。   不过这几日虽然开心,但李裁缝仍然看出她的想法:“想孩子们了?”   蔡姐姐点点头,把线穿好递给李裁缝:“两个孩子都小,平日里都是跟着我,这已经三日了,不知道他们过得怎么样。”   王大娘道:“怕什么。那是你孩子,也是你相公孩子,也是王家的孙儿孙女。”   平日里沉默的周五媳妇儿忍不住道:“你也挣些钱傍身吧,挣钱了就有底气。”   这是周五媳妇儿的经验之谈。   她之前跟蔡姐姐差不多,但自从在刺绣坊赚钱之后,自己也硬气了。   蔡姐姐也听了周五媳妇儿之前的事,心里对她十分佩服,把手头的线整理好给她:“嗯,先挣些钱。”   引娘见蔡姐姐跟大家相处的很好,也就放心了。   可能旁人的家事他们不好过多参与,但能帮的,她答应会帮的。   现在已经八月,日头没那么毒辣,一众绣娘们晒着太阳做刺绣,别提多舒服了。   引娘却听到门外似乎有些动静,好像有人在喊门?   还是男子的声音?   她们纪滦村的男人们个个都知道,就算路过刺绣坊也不会多看的。   若是有人敢这么做,那纪彬家的声音就不会带他们走,曾经有一个酿酒坊的工人冲刺绣坊吹了声口哨,被纪彬直接赶出作坊。   别看平日里都是里长在管,但众人都明白,酿酒坊还是纪彬说了算。   那家人求了许久,纪彬绝不松口。   不仅纪彬不同意,但凡有妇人女儿在刺绣坊的人家也不同意,天天指着那家人骂,骂了四五天才结束。   因为这件事,全村的人都知道,刺绣坊附近不准男人靠近,既是维护女孩子们的清誉,也是保护里面的人。   可现在听到男子的声音?   不止引娘听到了,其他夫人女子们也都听到了。   倒是蔡姐姐脸色一变,开口道:“一玮一姝?”   这是她儿子女儿的声音,她听到了,还有她相公似乎在喊她?   蔡姐姐刚要站起来,引娘立刻拉住她,认真问道:“一会见面了,你要说什么?”   这么直接出去,人家是有准备的,蔡姐姐毫无防备,如果三言两语被数落了都没法还嘴。   蔡姐姐犹豫这几秒,就听到外面声音越来越大,甚至在敲门了。   这敲门声梆梆作响,让人心里发慌,听着有些不正常。   引娘开口道:“我先去瞧瞧,未婚的女孩子们去厅堂喝茶,嫂嫂们护着她们。”   意思就是年轻女子妇人都去躲着,婶娘们跟她去瞧瞧。   说着,引娘就去开门,蔡姐姐急忙跟着。   巧晴倒是想去看热闹,但被李裁缝直接拉走,外面听着动静不一般,若是一群男子,冲撞了她可不好。   安排好里面的人,引娘也没开门,她知道稍微等一会,纪大哥,柴力大哥他们就会过来。   而且这里离酿酒坊也近,里长更不会放任不管。   只听外面的人喊道:“大嫂,你在这吗!我大哥来接你回家啊!”   说着继续敲门,外面传来调笑声,听着像是喝了许多酒,一听就不正常。   “里面都是女的,不敢开门啊。”   “哈哈哈哈刺绣坊肯定都是女的,打开门让我们看看啊。”   倒是有一个憨厚的声音道:“你们不要乱说,也别敲门了,咱们回去吧,你们醒醒酒再说。”   这声音苦口婆心,但其他三四个男人显然不听他的。   里面还夹杂着小孩哭声。   “大嫂!你家小孩哭成这样,你都不开门的吗?”   蔡姐姐已经流泪不止,想上去开门,但她知道不能开。   引娘拉着她的手腕,压低声音:“不要怕,他们就是一群无赖,张狂不了多久。”   外面的人显然还要说话,直接被人从后面拎起衣领,狠狠扔到旁边的泥巴地里。   柴力挡在刺绣坊门口,开口道:“谁要敢靠近一步,他就是下场。”   听到柴力的声音,引娘这才把门开了条缝,见纪大哥也在,而酿酒坊也出来一拨人,这下放心了,开始打量眼前被踹倒在地的五个人。   他们中有两个长得相似,一看就是兄弟,其中年纪大些的手里牵着两个孩子,看起来还算老实,刚刚也在拦敲门的人。   但他明显不如年纪小的有主见,这个人招呼其他三个故意敲刺绣坊的门。   除了年长的,其余人明显都喝了不少酒。   不过现在他们生不了什么是非,柴力在这,没人敢靠近,酿酒坊十几个小伙子出来,两个打一个都富余。   而纪彬在一旁冷冷看着。   纪彬直接道:“把他们五个捆起来。”   蔡姐姐刚想说话,直接被引娘拉住,示意她不要出声。   刚刚口口喊着大嫂的人,这会又高喊:“大嫂,你怎么不出来!这要绑你夫家人啊。”   柴力走上前,直接一巴掌打过去:“闭嘴。”   这巴掌打得很,让这人不敢乱说话,他嘴里不干不净的,让人生厌。   原本平静的刺绣坊,让这几个人搅得乱糟糟的。   纪彬已经弄明白怎么回事。   这定然是蔡姐姐的夫家过来找人了。   但这是找人的样子吗?相公来也就算了,还有夫家的弟弟,这弟弟的狐朋狗友。   明显来找麻烦的,而且这几个人身上带着劣质酒味,他们过来能有什么好事。   他答应过蔡运柴尺要照顾人,自然不会轻易饶了这些狗东西。   这些混混们,估计是知道刺绣坊女子多,故意找上门的。   这种事不处理了,以后麻烦无穷。   喝酒的闲汉也敢找过来,是不是他提不动刀了。   纪彬道:“除了这个,其他人嘴都堵上。”   纪彬指的人就是蔡姐姐的相公,他走过去,把两个哭泣的孩子抱过来,不等这个王大开口,就把孩子给了引娘他们。   蔡姐姐连忙扑过去,她听到孩子们哭声心都要碎了,若不是引娘拦着,她肯定要冲出去。   可她也知道,自己若是出去了,说不定就会被强行带走,到时候引娘跟纪彬他们,拦都不好拦。   毕竟哪有强行抢人的。   王家人抢还算有理由,引娘他们抢是没理的。   而且若是真抢了,她只怕不用做人了。   最重要的是,那些人都喝了酒,喝醉酒的人什么都做得出来。   纪彬看了看引娘,见她没事,安慰道:“你做得很好,先带着大家进刺绣坊吧,这边的事你们不用管。”   蔡姐姐并未回头,她眼里只有两个孩子。   至于其他人,倒是不那么重要。   引娘点头,她有点好奇纪大哥会怎么做,但显然不是她看的。   不过纪大哥一向温和,应该没什么吧?   可就在刺绣坊大门被关上的时候,从厅堂出来的六七个女子,还有院子里的四五个人,同时听到外面的惨叫声。   是被打了。   而且打得很惨。   打过一阵,声音渐渐停下,纪彬淡淡道:“里长您来了。”   里长皱眉看着挨打的人。   自从刺绣坊建成,里长就担心这个作坊的安全。   酿酒坊是不怕的,都是男人,刺绣坊平日里来往的却都是女子,自家村子的人约束住了。   就怕其他人过来找事。   当初建作坊的时候,纪彬就特意把刺绣坊建得离村子较近,就是保障安全。   如今这些人刚来,村里人就知道了,这就是好处。   可打这么轻,怎么能震慑方圆百里的人。   里长道:“再打一顿,让他们不敢再犯。”   什么过来找妻子的,什么闹矛盾了,跟他们纪滦村的刺绣坊有关系吗?   跟他们纪滦村的女子们有关吗?   在恶意敲刺绣坊的门,说些不三不四的话那会,就跟这些没关系了。   跑到知县老爷那,他们也是不怕的。   里面有着他们母亲,妻子,女儿,想伤害自己的家人,这不可能。   打他们并非发泄情绪,而是像战士一样保护自己家人。   唯一没挨打的,就是蔡姐姐的相公,他还算个人,刚刚努力在拦着弟弟,和弟弟们的狐朋狗友。   可他已经被这场景吓到了,整个人匍匐到地上。   不过回过神来,若是有人欺负他的家人,他也会这么做的。   纪彬让人去县城请差役过来,特意吩咐了,不要请柴尺过来,让柴尺兄弟避嫌,换个旁人。   不让柴尺过来?他不是跟柴尺最熟吗,这样做的目的何在啊!   这些人更加慌神,刚刚的七分酒意已经被打清醒了,现在又彻底吓精神,连连求饶。   但纪彬让人堵着他们的嘴挨打,这会只能哭着呜咽。   都知道柴尺跟他关系好,那柴尺来了不管做了什么,肯定会有人说嘴,说他们串通一气。   不如找别人,到时候案子办成什么样,都是正正经经的。   刺绣坊的女子们也不干活了,偷偷听外面的动静,忍不住道:“打的好。”   “就是,这种人就该打的。”   “什么狗东西,也敢来我们纪滦村。”   “是啊,以为我们村是好欺负的吗?”   引娘倒是没去听,有纪大哥在,肯定可以处理好,她这会拿着点心在哄蔡姐姐家的两个小孩。   小朋友看着有些瘦,眼神也怯生生的。   引娘笑着道:“看,甜枣糕,喊声姨姨就给你吃。”   巧晴听完热闹小跑过来,震惊道:“引娘,你刚刚一点都不怕吗?他们都喝醉了,还是好几个男人。”   引娘笑:“看看咱们的刺绣坊的门柱有多结实,再看看咱们这也有十几个人,他们真要冲进来不是我们对手。”   而且她让王大娘端了滚开的热水过来,若是真有人敢进来,当头就是一盆烧开的水。   实在不行还有炭火,做完这些,就不信这些人有还手之力。   酿酒坊就在附近,纪大哥也在家里,肯定能赶过来。   蔡姐姐都忍不住道:“方才我都怕得厉害。”   喝醉之后又没道德底线的人,是最可怕的。   两个小孩渐渐被哄好,而且好几天没见到娘亲了,这会乖乖地在蔡姐姐旁边。   引娘跟巧晴看着孩子们的模样,终于知道蔡姐姐为什么会想回家,毕竟两个宝宝确实很好。   外面的人还在挨打,纪彬不打算换地方,一会就让捕快们过来,在刺绣坊门口收拾他们。   也让远近有想法的闲汉们看看,敢来刺绣坊装疯卖傻是什么下场。   刚刚幸好引娘反应及时,说什么都不开门,若是真让他们闯进去,那就不是打几顿这样简单了。   门里的引娘还在安抚蔡姐姐,李裁缝看着心里复杂,忍不住道:“引娘,你方才的样子,跟纪彬竟然有些像。”   引娘自己都愣了,怎么就像了?   “就是处理事时都很冷静。”王大娘把刚刚烧开的水给大家沏茶,“让人感觉瞬间有主心骨。”   引娘被夸得脸都红了,只是小声道:“纪大哥说过,天塌不下来,再大的事,其实也是小事。”   “若是遇到事就慌张,那是没道理的。”   “一切事情都会过去,一切都是暂时的。”   是啊,有时候看着眼前的事,觉得比天还高。   其实过去也就过去了。   蔡姐姐若有所思,但她现在还在担忧另一件事。   巧晴也想到了:“刚刚把王家老二打了一顿,你婆婆肯定把账记你头上啊。”   被巧晴这么一说,周围几个人都愣住了。   徐娘子开口道:“是啊,那你岂不是更难做。”   大家也看出来蔡姐姐夫家的情况,她相公王大老实,还愚孝嘴笨。   这王家老二平日里走些猫狗道,会说话会来事,娶的娘子也比蔡姐姐娘家厉害。   而且俗话不是说了,皇帝疼老大,百姓疼幺儿。   这王家婆婆也不例外,一直偏心王家老二跟老二家媳妇儿,有这样的婆婆,公公应该也差不多。   现在王家老二被一顿打,她们是觉得解气,但蔡家姐姐回去怎么办?   经过这一遭事,大家颇有些同仇敌忾的感觉,彼此更亲近,更愿意为对方着想了。   蔡姐姐叹气:“这次回去,左右肯定要挨骂,这次时间长些罢了,我没事的。”   说着,蔡姐姐安慰大家:“我回去努力做刺绣,等我手里有了私房钱,带着两个孩子吃小灶台,她们说归她们说,不管就行了。”   可在同一屋檐下,又是婆媳关系,怎么能不管。   巧晴下意识看向引娘,引娘笑:“谁说你要挨骂了,明明是他们要求你才行。”   引娘指了指外面:“以为他们挨顿打就结束了?不可能,方才纪大哥说喊捕快跟差役过来,这些人必然会被扔到监牢里,等着王知县审案。”   说到王知县,引娘顿了顿,可在场的人都明白,纪彬跟知县关系不错的,上次酒坊缺酒坛,知县都帮忙了!   这次的事他们还占理,知县定然会重罚。   不说这些,柴巧晴可是捕快柴尺的亲妹妹,同僚们看在平日吃柴尺那么多黄米酒的份上,都要帮他出这口恶气。   毕竟巧晴也在刺绣坊里啊。   至于这些人到底是打还是放,或者打了再放,打的多重,那不都是知县老爷跟捕快们说了算?   引娘继续道:“若是他们待你客气,那就说说情。若是不客气,那关到什么时候,什么时候审案,看他们的态度了。”   毕竟不审案,这些人就会一直被关着。   只要王家人心疼他们小儿子,那就要看蔡姐姐脸色。   蔡姐姐看向引娘,眼里透着震惊:“你比我小那么多岁,怎么懂得这样多啊。”   引娘也不知道,可能是纪大哥跟荆夫子教得好?   在她还没出嫁的时候,她也想不到这么弯弯绕绕。   怪不得纪大哥不让柴尺大哥过来,看着是避嫌,但谁都一样的。   毕竟以柴尺大哥的豪气,他在衙门里一向吃得开,不来最好,结果最“公正”,谁都没法说。   蔡姐姐主要拿住了这些人的短处,就能不受气。   当然了,这只是一时的,若想过长久的安生日子,还是要自己立起来。   等引娘说完,巧晴已经拉住引娘的手了:“你也太厉害了,再教教我吧。”   引娘低声笑她:“你学什么,你又没有公婆,对不对。”   这话只有引娘,蔡姐姐,巧晴听到。   瞬间羞个大红脸。   蔡家确实没有公婆的难题啊。   刺绣坊里已经开始听外面八卦了,反正人都已经控制住,打也打完了,干脆把门打开,胆大的就去前面看,胆小的在门后面看。   反正王大娘跟几个婶娘已经嗑着瓜子去看戏了,随口啐口唾沫,根本就没把他们当人。   毕竟都来纪滦村找麻烦了,就该狠狠打一顿。   这里面只有王大尴尬,他方才跟纪彬解释了,解释的时候两腿发抖。   明明眼前这个人比他年龄至少小十岁,表情也不是那么凶狠,可就是让人怕得厉害。   所以纪彬一问,他竹筒倒豆子一般,立刻把事情说出来。   王家老大道:“因为家里娘子几天没回来,打听到她去了刺绣坊,所以我带着两个孩子过来,谁知道碰到弟弟还有他朋友们,说什么都要跟过来。”   这些人手里拿着酒瓶,一身的酒气,说什么都要跟着。   王家老大赶紧劝他们回去,说自己也不去了,改日再说。   可他们原本就对刺绣坊感兴趣,嘴里不干不净,说什么王家老大不去也行,他们帮忙把蔡家姐姐要回来。   这话一出,王家老大只能硬着头皮跟过来,一路上都在劝他们回家,还期盼着几个人酒醒。   可这酒非但没醒,反而越来越上头。   于是就有了刚刚那一幕。   王家老大心有余悸,原本蠢笨的他忽然明白过来。   自己没挨打,不光因为他没犯事,更是看在娘子的面子上,否则他肯定要被好打一顿。   这纪彬跟纪滦村的里长可不会手软。   听了王家老大的话,纪彬又去问其他几个人。   这几个人被打怕了,问什么答什么,虽然说的颠三倒四,但结果都差不多。   这些话传到蔡姐姐耳朵里,心里五味杂陈,她相公心底不坏,但这样的性子实在让人依靠不住。   若是他强硬些,拿出家中长子的气势,直接把王家老二弄回来,就不会有这件事。   也是他平日就如此,他弟弟根本不听他的。   不过蔡姐姐发现,自己似乎也是这样的人。   闷得让人生气,旁人看自己,也是如此吧?   蔡姐姐暗暗握拳,把孩子们搂怀里,倒是周五媳妇儿拍拍她手背:“你已经很好了,以后慢慢来。”   是了,周五媳妇儿都能改,她甚至把相公打了一顿,赶出家门。   日子照样都能过,她为什么不行。   为了孩子们,她也可以吧。   这里面的细微变化纪彬不知道,他看到衙门的捕快来了。   柴尺果然听他的没有过来,来人十分严肃,名叫邹炼,身量不高,却厚实得很,开口道:“是你们报得官?”   接下来的事就有里长负责了,里长把方才发生了什么一五一十说出来。   至于挨打?   捕快邹炼也踹了脚,冷声道:“没打死就行。”   这种欺辱妇女,跑人家村里闹事的,乡间打死的都多。   更不要说喝点马尿就过来的,就是没挨过毒打。   纪彬朝捕快邹炼笑笑,原本严肃地邹炼道:“多谢帮我买的佛台,我娘很喜欢。”   纪彬摆手,这不算什么。   就是邹炼的娘喜佛,但想要的样式在邑伊县找不到,就托纪彬帮忙在春安城寻一寻,找不到也没关系。   这种小事,他自然随手就做了。   邹炼还怕他不收钱,但纪彬不做这种事,毕竟这次不收钱,下次还怎么来麻烦他。   柴尺也知道佛台的事,特意请邹炼过来,自然是明白纪彬的意思。   邹炼带的几个差役也跟纪彬打招呼,笑着道:“你最近怎么不去邑伊县了,去杂货店玩的时候也没见你。”   纪彬指了指酿酒坊:“要我说,等你们休息了过来才是。”   看着纪彬跟衙门的人如此熟稔,这几个被绑住又堵住嘴的人,心里只剩下绝望。   恨不得自己今天下午直接消失了,恨不得自己什么都没做。   可世上没有后悔药,他们的命运已经掌握在其他人手里了。   至于王家老大,纪彬没让带走,毕竟他跟蔡姐姐有话要说。   纪彬看得出来,这人老实,可再老实的人,也不能连自己妻子都护不住吧。   那还有什么用处。   如果不是因为蔡运,他才懒得管这些事。   好在这人只是蠢,并未无药可救,若是换做周五媳妇儿那种,他肯定劝和离。   先让他跟蔡姐姐聊聊看,一切看当事人的意思。   纪彬留下王家老大的意思大家都明白,捕快等人带着其他四个人离开,纪滦村的人渐渐也散了。   引娘让李裁缝暂时看着刺绣坊,带着巧晴跟蔡姐姐从刺绣坊出来,而王家老大看见这一幕,立刻走上前。   但显然是有些怕的,不知道为什么,明明那些人没有他打他,但跟打他没什么区别。   以至于让他看见蔡姐姐的时候有点害怕。   蔡姐姐看到这一幕,心里不是滋味,说不上心疼,只是有些可怜这个男人罢了。   接下来的时间,就是蔡姐姐跟王家老大交谈了。   等聊好之后,两人就要一起回邑伊县。   毕竟把王家老二都给关起来了,接下来肯定有很多事要处理。   而蔡姐姐心里有了主意,巧晴还说,如果她拿不准想法,就去找自己家。   她母亲是最最聪明的人,一定有办法解决。   等纪彬安排纪堂叔用牛车送他们回去,才听引娘小声道:“蔡姐姐刚刚骂了王家老大一顿,那人也不敢还嘴。蔡姐姐还说,你经常讲,婆婆对你们兄弟两个一视同仁,等会回家看看,你看她更为谁着急。”   坐上回家牛车的蔡姐姐抱着两个孩子,手里还捏着另一件东西。   那就是从刺绣坊带过来的东西。   一个简单的刺绣棚子。   几根银针,还有李裁缝私底下给她的线和布料。   蔡姐姐背挺得笔直,就算王家老大还在身边,她也没有依靠的心思。   她的眼泪还是那么多,但心却坚定得很。   也许刺绣坊在不知不觉改变很多人的生活吧。   这件事过去的也快。   蔡运特意让人送了礼物过来,感谢纪彬跟引娘照顾姐姐,还说最近王家大闹一场。   但蔡运去看姐姐的时候,也没人再阻拦,那婆婆甚至还对他赔笑脸,虽然看着不情不愿吧,可好歹跟之前不同了。   而蔡姐姐脸上多了笑,没事的时候就在做刺绣,还有巧晴给她指导,听说学得很快。   巧晴自己也做得认真,她真的很想要一匹小马的!   甚至还提前跟纪彬家预订酒糟,她一定会养的。   纪彬听到酒糟两个字都头疼,一万五千斤的酒糟都在酿酒坊旁边堆着,全村人都过来取酒糟喂家里牲畜也消耗不了多少。   县城衙门的马儿们也是吃得饱饱。   就算这样,还有大约一万多,这个数字还一直在增加。   别说黄桂稠酒了,就连黄米酒也在增加产量,陈掌柜借着黄米酒,已经打算买新房子了。   陈掌柜他们还一直给纪彬写信,让他有空的时候也去春安城一趟,大家都想他呢。   可马上就是八月十五中秋,纪彬这个时候哪里走得开。   先是给杂货店,酿酒坊,刺绣坊的伙计们买过节了礼物,然后看着日益增多的酒糟发愁。   不夸张地说,纪彬有点想自己养猪养羊了。   反正后山那么大,除了管理有点难之外,其他都挺好的。   养个几十头羊,既能自己吃,也能卖钱。   在纪彬要去联系怎么买牲畜的时候,家里来了个意外的客人。   看着引娘五姐跟五姐夫的时候,引娘自己都很诧异,但看着他们手里的东西,明显是趁着中秋走亲戚的时候有事要说。   纪彬把人带进家里的厅堂,听出他们的来意。   宣家五姐跟五姐夫是很老实的人,之前其他姐妹挤兑引娘的时候,她也出口劝过,估计是她们两个年龄相仿,引娘排行老六,上面就是这个姐姐。   但是她嘴笨,不怎么会说话,五姐夫也是差不多的人,两人都住在堰河村,下面有两个闺女。   平日里靠种地为生,没事的时候再养点鸡鸭算是外快。   他们今日来的目的,也跟鸡鸭鹅有关。   那就是想问纪彬借钱,买些鸡鸭鹅的崽崽,现在是八月,也是一年里养这些东西最后的时间了。   养三个月,过年前给卖掉,到时候肉质鲜嫩,好卖得很。   五姐夫道:“我们准备在堰河附近养,那里鱼虾也多,自己家再拌点饲料,以前我也散养过,最多养了十几只,在水边养,各个都能养得很大个。”   为了表明自己确实养得不错,五姐跟五姐夫特意带了自己养的土鸡过来,看着就很神气。   纪彬笑:“饲料也要花不少钱,你们有打算吗?”   五姐跟五姐夫咬咬牙,五姐夫道:“我听说你家在酿酒,酒糟做饲料最好了,到时候能不能问你这买?”   能不能?!   当然能啊!   自己以前怎么没发现,五姐跟五姐夫心里竟然是有成算的。   借钱就不说了,要买他家酒糟做饲料,这可不是什么占便宜,而是合理利用资源。   见纪彬笑了,五姐跟五姐夫心里骤然一松。   他们两个也是盘算很久才过来。   其实四月份知道他们要建酿酒坊的时候,五姐夫就想到这件事,但是没敢问。   五月份的时候也想问,可还是不敢。   如今听说他们这酒糟太多,要想办法处理,五姐跟五姐夫这才提着东西过来。   中午吃饭的时候,两人才敢把这想法说出来。   纪彬哭笑不得:“这酒糟放着也是放着,你们想买直接说,不是什么事。”   当然了,纪彬也知道,他俩最担心的还是借钱的事。   其实两人也就借了十五两银子。   这钱对引娘来说都知道不是大钱了。   可对普通的农家人来说,就是一笔巨款,所以他们不敢说出来。   拖了三四个月才敢登门,还是带着自己养的东西。   纪彬倒是觉得这样的态度很好,不是张口就借钱,而是真的有想法有计划的。   并且堰河村确实适合养鸡鸭鹅,听名字就知道,他们村子旁边有河流经过。   在地势平缓的地方散养牲畜,让这些牲畜们吃水草,吃里面的鱼虾,然后再喂些酒糟做的饲料。   纪彬这会看着淡定,但其实在流口水。   只是现在养时间有点太赶了,若是能早点开口更更好。   春夏的时候草木茂盛,那会下的蛋都比其他蛋香。   纪彬想了想道:“若是养几百只牲畜,那是不是还会做鸡蛋鸭蛋鹅蛋生意。”   五姐夫点头:“是打算做的,其实今年有点晚了,等明年蛋就会很多。”   看来这是真的想过,纪彬问到这,已经打算借钱了。   一会让引娘跟他们签个契约就行。   纪彬道:“到时候生的蛋太多,就送到邑伊县我家的杂货铺,里面可以帮忙售卖。”   五姐五姐夫听到这话,连忙放下筷子,就差给纪彬和引娘鞠躬了。   竟然真的能借到钱!   他们一定会好好养鸡鸭鹅的,也一定会赚钱的!   纪彬想的则是,这下谁都不能说他把附近肉价都吃涨价了吧。   明明还带动了隔壁村的养殖业。   纪彬也不太担心这几百只鸡鸭鹅的销量。   不说他家了,纪滦村其他人家今年也赚到钱了,既然赚到钱,谁不想吃好的。   稍微想想就知道,今年过年的时候,纪滦村各家肯定飘着肉香。   但还有一件事也比较重要。   那就是过完中秋节,他要带着柴力直接去春安城。   一个是仔细了解刺绣如今的销路,另一个则是躲一躲。   借钱给五姐五姐夫的事,肯定瞒不住,接下来的时间里,肯定不少人家都登门“借钱”了。   还是早点跑路的好。   若是找到引娘,就让她把事情往自己身上推。   说钱都在他身上。   至于自己?   那时候估计已经在春安城了。   谁也找不到他。 第45章   跟纪彬猜得差不多,借给五姐五姐夫钱之后,有些远房亲戚都开始蠢蠢欲动。   想找纪彬借钱花花。   但人家五姐五姐夫是正儿八经的要做事,他这才借的。   可什么结婚生小孩盖房子这种,就没必要问他借钱吧?   这种借出去,肯定有借无还,都不用考虑。   交代好引娘之后,纪彬跟柴力就出发了,先去邑伊县躲着,凑着老温的车一起去春安城。   引娘那边也好办,她只要咬死了,自己不管账,全都要听纪彬的,至于纪彬什么时间回来?   那就不知道了。   毕竟谁家想不到他们家的钱其实都在引娘手里。   至于这些人肯定也不敢硬闯。   还有里长家看护呢,不怕被打死,那就试试看?   反正王家老二跟他那些“朋友”们还在监牢关着呢,想试试那就逝世。   所以轻易不会有人敢惹引娘。   说起来,纪彬到邑伊县之后,还找柴尺了解了下情况。   结果跟他们想的一样,刚开始王家人还对蔡姐姐很不客气,还说什么他们家小儿子都被抓了,为什么大儿子还好好的。   如果蔡姐姐有保她相公的能力,为什么不开口求情?   这话说得非常不对劲,冷静下来的蔡姐姐直接问王家婆婆:“当时捕快说了,两人当中必须要抓一个进去,我肯定帮老大。”   王家老大愣了下,根本没这回事啊。   然后就听蔡姐姐问他母亲:“如果现在要换人也行,把老二救出来,换老大进去,如何?”   这,摆明了让王家婆婆二选一啊,真是好问题。   可王家老大觉得,这事本来就是弟弟惹得祸事,当初就是老二家的想要八十两的刺绣,现在又是老二去骚扰刺绣坊。他母亲怎么会同意让他进去,换老二出来?   毕竟在他眼里,母亲明明对他俩一样好的。   谁知道他母亲竟然顿了下,似乎在考虑这件事,然后老二媳妇儿又开口说什么。   老大进去也没什么,反正他大舅子蔡运未来亲家就在衙门当捕快,所以老大进去肯定没什么,说不定还很快就被放出来了。   可她家老二不同,在里面肯定会受委屈的。   这不是好笑吗,做错事了坐牢有什么委屈的。   而且好好的人为什么要坐牢?王家老大又没犯事。   然后母亲似乎被老二媳妇儿说服,竟然也恳求地看向王家老大,说他是哥哥,让让弟弟行不行。   王家老大不敢相信,这句话他听了很多遍,他也知道母亲更喜欢嘴甜的弟弟,只是一直不肯承认罢了。   蔡姐姐听到这句话,看了眼她相公王家老大,抱着孩子直接回房间。   要是以前,她肯定惶恐地请求婆婆原谅,但现在她没这个想法了,这世上什么都可以治,唯有偏心是不行的。   她从纪滦村回邑伊县的路上,想了很多事,反正让她低头是不行的。   至于王家老大?他要是能悔悟就悔悟,不行也就算了,周五媳妇儿能自己过,她怎么就不能了。   把相公当死人,就是搭伙过日子而已。   蔡姐姐是回房间了,剩下的王家老大却被缠着,话里话外都是让他去替弟弟,说是他认识柴尺,可以不受罪。   最后王家老大忍不住道:“根本没有的事!原本就是他喝酒闹事,我只是去接娘子的。”   说完王家老大也回了房间,留王家婆婆跟老二媳妇儿两个,一会咒骂一会哭求,反正太精彩了。   王家老大看着蔡姐姐,开口道:“你每天都要经历这些吗?”   “不然呢?”蔡姐姐冷淡道,“白日里你出去做活了,我可不要经历这些。”   蔡姐姐三岁的儿子小声开口:“爹爹,能不能别让奶奶骂娘亲了,好不好。”   两岁的小姑娘也点头。   这让王家老大眼圈红了一片。   在他眼皮子底下,原来妻儿一直在受委屈。   他却什么都没做,甚至成了帮凶。   夫妻俩终于想到一块去,所以纪彬出发去春安城的时候,王家老二还没被放出来。   听说难听话已经全换成好话,剩下的就看蔡姐姐怎么做了。   坐上去春安城的马车,老温道:“大家可想你了,收到信知道你要过来,都让家里准备好吃的。回头你也去我家住住,让我家也沾沾财气。”   这是所有人的共识,只要跟纪彬走得近,那一定会赚钱的。   毕竟纪财□□字可不是乱喊的。   看看春安城那几位就知道了,哪家东西卖得不好啊。   纪彬笑:“我要是住你家,老陈会愿意吗?”   “也知道,他肯定不高兴。”老温笑出声,老陈早就把房间收拾好了,谁敢跟他抢吗。   老温其实也不容易,中秋都没过,就要按时送货。   兰阿巷的作坊,还有纪彬也在考虑,要不然要时间定在每月五号,到时候赶着三车东西过来,再赶着三车东西回春安城,大家都方便。   毕竟一般节日都在一号,十五号,老温上次中元节都没回去扫墓,这中秋也没过成。   没错,现在杂货店的出货量已经到每个月三车了。   反正什么五花八门的东西都能在他这买到,像捕快娘亲特意拜托他买佛台的事也不少见,想买什么跟店里说就行,下个月绝对能送到。   总觉得邑伊县的人越来越有钱了怎么办。   他家铺子但都需要再招个伙计了,连徐杰都要成为师傅带学徒了好吗。   所以兰阿巷的人喊他纪财神是完全有理由的。   毕竟现在很多作坊,都在靠纪彬吃饭。   谁能想到下面的县城居然这么有潜力?竟然能买这么多东西。   估计当初没搭上纪彬的人,这会心里不一定怎么难受呢。   三天的路程,纪彬跟柴力已经很习惯了。   但刚进城门,就被门口的几个人拦住,吓得城门守卫都过来问纪彬需不需要帮忙,这些人都想做什么。   怎么都围着这个外乡人,别的想做什么事吧?   纪彬好笑道:“都是朋友,来我接我的。”   听了纪彬的话,守卫才将信将疑离开,走的时候还告诉纪彬,若是有事随时找巡街的人呢,千万不要被骗。   纪彬笑着说好,春安城的守卫们也太负责了吧。   不过看看来接他的人,确实太多了。   兰阿巷的陈掌柜,老梁都不用说了,詹明倒是没来,他又去西域了,说是趁着那边冷之前,一定要多收点东西。   但平喜楼的掌柜怎么也来了,还带着两个机灵的伙计,一口一个纪老板纪东家,让他去平喜楼吃饭。   这些人还算熟悉。   可柳掌柜竟然也亲自到这,对纪彬还是那样客气,可“倚老卖老”,明显要拉着纪彬走。   要知道他们都是什么作坊老板,大酒楼铺子掌柜,亲自过来迎已经够给面子了,抢着要人才是最好笑的。   有些认出来他们的人,立刻好奇他们抢的人是谁,为何这样客气。   这个人值得他们这么来迎接吗?怎么看都觉得奇怪啊。   柴力也在旁边没办法,要是袭击东家的,他还能上前阻拦,但这些都是合作伙伴,都是善意的,正好在旁边看戏了。   最后纪彬做出决定,开口道:“我肯定跟柳掌柜走的,你们可都是昨日黄历了好吧。”   老陈,老梁,平喜楼掌柜:???   怎么可以这么说!   但大家反应了一下,纪彬现在所有生意里面,就刺绣是刚刚走上正轨,必须要去了解下情况的。   刺绣这东西,起步慢,开始的慢,培养好绣娘也慢。   如今有了起色,肯定要去瞧瞧的。   所以去如意楼完全是正确的。   而且他跟其他人也很熟了,自然可以晚一点再过去。   老陈只好道:“等你忙完了,一定要住在我家啊,把行李给我吧,我们帮你放好。”   ???   可平喜楼掌柜欲言又止,他这边也很着急啊!   如果不是平老板被邀请赴宴,他们平老板也会过来好吗!   眼看着柳掌柜的马车把纪彬跟柴力接走,根本没有办法阻止!   纪彬跟柴力哭笑不得,不过这样也行,他们可以直接去柳掌柜所在的如意楼。   三人在如意楼的私厨里吃了饭,这才进入正题。   聊天还是在上次的会客厅聊,柳掌柜直接道:“最近送来的绣品没有在春安城售卖,我送到宿勤郡了。”   纪彬之前就知道,如意楼只是宿勤郡的分店而已。   但还是头一次听柳掌柜仔细讲。   原来是这么回事,之前买绣品的王夫人几乎包揽了纪彬家所有绣品。   这让知道内情的赵夫人非常不满。   确实,你王夫人要给女儿攒嫁妆,我还想给女儿做新衣呢。   以前的也就算了,纪彬新送来的新品,那都是最适合秋冬时候用的,而且花样漂亮不说,绣工也是绝佳。   是的,纪彬在六七月的时候,就换了绣样,什么荷花莲花都不做了,做的全是秋天冬天的新品。   毕竟一个月刺绣,半个月做新衣。   正好赶上当季穿,纪彬终于明白,那些做衣服的品牌为什么要提前几个月做下季的新品。   而且因为李裁缝周娘子他们越来越适应这些刺绣,手法熟练,做得还漂亮。   所以看的赵夫人忍不住眼红,想问王夫人要吧,王夫人还是不松口,说自己女儿九月从春安城出发嫁到汴京,九月之后她就不买了。   赵夫人忍不住跟其他人吐槽,吐槽之后只让人好奇,这两位夫人也是有名的富户了,怎么还在乎什么刺绣,说什么都要去如意楼瞧瞧。   这一瞧心里都喜欢啊。   好在小范围知道,大家都没声张。   谁知道一个小故事,让纪滦村的刺绣再次出名。   那就是货郎跟邻居的传说。   还说两个人关系极好,就是刺绣带来的好运。   用这个刺绣,就能让姻缘美满啊!   要知道用什么什么东西可以带来好运,可以带来姻缘这种“迷信”,在现代都有人相信好吧。   什么粉晶招桃花,玛瑙招财运。   就算大家知道是假的,还是忍不住去买。   毕竟图的就是这个喜气。   现代都如此了,更不要说迷信市场庞大的古代。   刺绣可以带来好运,谁不喜欢啊。   于是越来越多的人找到柳掌柜。   但高端的绣品早就私下预订走了,好在剩下中端产品看着也不错。   就算不能做衣领袖口,做个小香囊还是可以的。   主要这模样确实精巧,跟春安城其他绣品不一样。   这原本也挺和谐的,谁知道事情出在半个月前。   宿勤郡有个官员大儿子成亲,春安城不少达官贵人都过去吃喜酒,王夫人跟赵夫人自然也是去了。   喜宴上不少人都夸王夫人家小女儿衣服上的刺绣新奇好看。   还被知府夫人赞了几句。   赵夫人原本不在场,可听着奇怪,完全一看才知道,这刺绣不就是如意楼卖的吗?   王夫人口口声声说这是给大女儿做嫁妆的,怎么现在穿到小女儿身上?   此时赵夫人立刻明白,这王夫人就是用嫁妆当借口,跟她抢东西呢。   事情到这,已经不是刺绣不刺绣的事,而是王夫人把她当鬼糊弄呢!   达官贵人当然不会当场闹起来,赵夫人只是捂着嘴笑:“你们若是喜欢这绣品,那就早些买啊,如意楼都知道吧,这绣品只有如意楼提供,而且每个月只有三幅,实在难买到。听说他们秋冬的绣品更漂亮,什么踏雪寻梅,什么青松映雪,还有做的喜燕,活灵活现呢。”   说完,赵夫人看向王夫人,见她脸色难看,就知道这事成了。   这王夫人在春安城抢着买绣品也就算了,可她要敢跟宿勤郡的贵人们抢,哪个是她好说话的?   哪个她不要巴结?   毕竟宿勤郡里的贵人们,可比春安城金贵得多。   无论哪个开口了,她都要客客气气地让出去。   正是因为这件事,宿勤郡的如意楼忽然迎来许多客人,好在柳掌柜早就跟这边通过气,说自己手头的货多了,再给他们匀过去。   谁知道还没来得及匀呢,就有人登门了。   在宿勤郡和春安城里面相比,还是照顾好宿勤郡的贵人们比较关紧。   所以柳掌柜这里的东西,全都送到了宿勤郡。   虽然不多吧,但好在能应付一下。   至于春安城的人?   别说高端的了,就连中端的也买不到了。   一时间不少人都在埋怨王夫人跟赵夫人。   王夫人还找赵夫人哭,说小女儿说她偏心大女儿,所以一定也要一套,这才有了喜宴上的事,让她一定要原谅。   赵夫人冷笑。   还原谅?你家姑娘出了风头,听说正在跟宿勤郡一户人家说亲,好处拿到了,说要原谅。   她真是菩萨脾气吗?   反正两家如今已经不来往了,但想让她让东西?绝对不可能。   赵夫人既气绣品被她全抢走,也气自己竟然被当傻子耍,不管哪一种,都让她很生气。   自家也有女儿要嫁啊,难道就不需要好看绣品好看布料?   纪彬听得目瞪口呆,只是绣品而已,怎么还惹出这么多事。   柳掌柜笑:“但凡富贵人家女子,出门肯定是要比脂粉,比钗环的,我们春安城离汴京较远,这种新奇的东西更是少见,但凡有一样出彩的,都能吸引不少人注意。”   剩下的柳掌柜没说,那就是谁要是没跟上潮流,也会被说穿旧衣裳。   纪彬也觉得好笑,他家引娘在纪滦村都不敢穿好衣服,这春安城是比着穿好东西。   不过没办法,城市之间的差距就是这样大。   不管怎么样,纪彬家的绣品如今已经去了宿勤郡。   以后要的数量肯定更多,柳掌柜特意找纪彬过来,就是想问问他,以后数量能不能增加。   纪彬笑着道:“我正要说这件事,以后上好的绣品,一个月可以提供六套了,每月五号老温从春安城出发,十二号左右载着东西回来。”   柳掌柜惊喜点头,能增加数量可太好了,至于更改送货时间没问题,反正东西能送到就行。   纪彬再次怀念现代的物流速度,如果按现代来说,就春安城到纪滦村的距离,一天就能把货送到了。   可现在来回都要六天时间,遇上下雨暴热的天,还要再等等。   连送货都是要凑车的。   毕竟邑伊县可没那么多大车可以用。   这大概就是春安城跟邑伊县又一个差距吧,更不用说纪滦村了。   柳掌柜小声道:“主要是宿勤郡去了个极尊贵的人,都想得他的眼。”   极尊贵?   那能是什么人?   柳掌柜道:“禹王爷。”   王爷?!   古代的王爷可不跟现代电视剧里那么常见。   圣人有五个儿子,大儿子是太子,柴力以前就在太子麾下打仗,对人宽厚,打仗能力也不错。   剩下的四个儿子里,只有老四被封王。   只是不知为何,属地竟然是宿勤郡这边,这边可太偏了。   而且封王之后,不一定要来属地的,可以直接在汴京吃俸禄就行。   可这位禹王却来了这边?   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皇上下令让他来的。   柳掌柜又道:“这位的母妃很得宠,大家都在猜测,让他来属地的原因。”   这有点矛盾了,来属地自由是自由,但直接远离经济政治中心,肯定不是成年皇子想要的。   而他的母妃正得宠,也不应该送过来。   纪彬开口道:“是不是他犯了什么错处?所以才过来的?”   只有这种可能了。   柳掌柜笑着看他:“果然如此,平喜楼的平老板说,让我用此事问问你,看你怎么想的。”   能在宿勤郡跟春安城都有店铺,柳掌柜背后的东家只怕不一般。   而平老板特意让人问他,看来跟后面的东家也很熟悉了。   柳掌柜拱手:“多谢指点,我们东家只是听听其他人的想法,毕竟在宿勤郡做生意,难免会跟那位碰上。”   纪彬总觉得自己中圈套了怎么办?   但柳掌柜下一句,让他直接生不起气:“我们做生意的,更要了解时局,跟谁走的近,跟谁走得远,肯定要摸清楚的。”   这倒也是,纪彬在邑伊县的时候,也是迅速找了捕快帮忙。   就算在纪滦村,也是跟里长打好关系。   这如意楼的东家在宿勤郡不止一处生意,当然要仔细分析,不能冲撞了谁,也不能讨好了谁。   所以宿勤郡有些人要巴结禹王爷,明白人却要离远点。   省得出事被牵连。   不是他们高看自己,而是唯恐变成池鱼。   漩涡中心的人还有救,他们这种位卑的人可没有再来一次的机会。   纪彬明白这个道理,而且他家刺绣也在宿勤郡,所以能谨慎还是谨慎吧。   听柳掌柜的意思,这话应该问了不止一个人,也就还好。   不过柳掌柜对纪彬却是刮目相看,怪不得平老板让他问问纪彬。   能用这么少的信息,得出一个相对正确的答案,这也太厉害了,就连他的东家都是想了很久,让他问问信得过的,看能不能印证东家的想法。   毕竟宿勤郡的人知道禹王来了,都跟疯了一样去巴结,唯独他们东家比较谨慎,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没想到这个纪彬竟然跟东家英雄所见略同。   两人聊着,柴力倒是若有所思,只是这会不能多说。   等只有他跟东家的时候才能讲,那个禹王跟太子一向不和,若是太子殿下回了汴京,这位就出来了。   那就证明东家猜得没错。   纪彬跟柳掌柜两人说话的时候,就听到下面伙计为难道:“我们柳掌柜真的在见客,纪滦村来的绣品真的卖完了,绝对不会骗您的。”   话是这么说,但还是有人走上来,是两个年轻姑娘,身后跟着一群丫鬟。   一看就惹不起的样子。   纪彬挑眉,他不是把这次的绣品送过来了吗。   一共一百二十件,比上次还多了二十。   这怎么就没有了。   不太可能吧。   柳掌柜给他使眼色,连忙上去道歉:“真的不好意思,那绣品一到货就卖光了,下个月,下个月一定可以买得到。”   “我不信,有人观察了,说你们每个月的十九号,二十号到货,怎么可能就卖完了。”   纪彬还是头一次见到这场景,忽然明白柳掌柜为什么每次都说很头疼。   这确实头疼啊。   而且还把绣品到货时间都摸清楚了。   好像他们的绣品,比自己想象中还受欢迎?   “就是,我家小厮亲眼看着有人来送货,你还说没有吗?”   “我家的名帖是不好用吗?还是说你给其他人留了?”   柳掌柜解释道:“真的已经卖光了,谁家开门不想做生意,若是有那绣品,我们恨不得敞开了卖。”   好不容易把这两位大小姐哄走,又有个油头粉面的年轻公子哥,也是喊着要买绣品,一看就知道要送个哪个相好。   柳掌柜擦着头上的汗回来,对纪彬道:“像这种,我们绝对不能把绣品卖给他,多少价格都不行。”   送相好的一看就不正经。   若是卖给他们,岂不是拉低绣品的档次。   纪彬好奇道:“那两位呢?这又是为什么?”   “因为确实卖完了。”柳掌柜笑道,“准确说绣品还没到呢,东西就已经卖光了,早就被人预订走。一会伙计就会送到贵人家里。”   ???   预订才能买?   看来只靠书信,他根本不知道东西有多好卖。   不对,柳掌柜跟他讲过,他还以为里面说得夸张呢。   柳掌柜叹气:“现在还要匀一部分给宿勤郡,更难了。”   确实是这样的,听着就很为难的样子。   但没办法,谁让他们的东西受欢迎呢。   等纪彬离开的时候,柳掌柜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努力提高产量。   而且纪滦村的绣品已经有不可替代的感觉了。   大家可以模仿他的绣样,那能模仿里面蕴含的祝福吗?   不是邑伊县纪滦村的绣品,能让人有好姻缘吗?   好姻缘这东西也不止女孩子需要啊,男孩子就不需要了吗?   别说了,男款女款都增加行了吧。   什么时候受欢迎也成为难的事。   柴力都在感慨,其他人不愧喊东家为纪财神,真的有这种感觉了。   好像做什么生意都能成。   可能开始有开玩笑的感觉,可现在越来越真了。   看看刺绣受欢迎程度就知道了吧。   纪彬也恨不得让刺绣坊的绣娘们技艺突飞猛进,就有更多绣品可以卖。   但需要时间的“艺术品”,还是要慢慢来的。   他敢肯定,到明年的时候,他这的绣品数量肯定能够非常稳定增加。   纪彬从如意楼出来,就看见坐马车过来的平老板。   平老板叹口气:“看来你真的不知道轻重缓急。”   ?   他怎么就不知道了?   明明刺绣坊的事确实很重要啊,这是给他赚钱最多的地方了,如今看来,似乎潜力还没用完呢。   平老板也冲柴力打了招呼,让他俩一起上马车说话。   “我正好写信过去跟你讲,谁知道你来春安城了,所以让掌柜的赶紧去找你,没想到人没找到,还让你被柳掌柜拐走。”   原本想着吧,一会就回来了,没想到他去别人家赴完宴,纪彬还是没来。   这就不行了啊!   所以平老板亲自坐马车来接纪彬。   一会把事情跟他说了,就不信他不着急。   纪彬一看这样子,就知道肯定出大事了。   毕竟平老板一向淡定,很少有事能让他为难。   等到了平喜楼,马车直接从角门进入,这是只有自己人才能走的门,大门都是给客人走的。   平老板特意把纪彬带到自己专用包厢里,里面的伙计已经准备好酒水,正是纪彬的黄桂稠酒。   平老板让柴力也跟着坐下,直接给纪彬跟柴力倒了杯酒。   “来,尝尝。”   这有什么好尝的,颜色奶白浓郁,他家的酒还不知道味道吗。   但纪彬刚尝了口,就感觉味道不对劲,差点吐出来。   这是什么东西?   柴力倒是勉强喝下去,疑惑道:“不是我们家的酒。”   “当然不是啊!最近半个月里,春安城突然有了这种酒,看,瓶子一样,样子一样,就味道不同。”平老板深吸口气,“竟然有人做假酒,做到我头上了,若是让我找到,肯定让他们好看。”   这酒的味道一点也不像正版的酒那样滑口,只是单纯把糯米酒泡了黄桂而已,甚至连糖浆都没放。   味道就是普通糯米酒的滋味,可制作的太过粗糙,跟正版的酒完全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原版的喝下去非常爽滑,这既是里长家酿酒工艺,也是因为纪文山的山水泉。   甚至里面清冽甘甜的味道也是因为山泉水。   而盗版的酒不仅味道不佳,也因为想压缩成本,把这酒造的十分低廉,根本就是随便糊弄一下,看着像就行了。   如果没喝过的人也就算了,喝惯黄桂稠酒的,再喝这个盗版酒,真的咽不下去。   但这不是重点啊!   重点是,怎么还有人做假酒,这不对劲。   等等,那些没收回来的酒瓶,就是用来做假酒了?   平老板见纪彬明白过来,点头道:“是的,有人用你的瓶子做了假酒。”   这对真酒的损伤真的很大。   一个是会让真酒名声受损,肯定会有没喝过真酒的人,又想尝尝味道,然后贪便宜买假酒。   等喝了之后,口感不如想象中那么好,又要大肆宣扬,这种人不是少数。   看平老板的表情就知道了。   平老板道:“最近不止一个人拿着假酒找上门,说这酒不值钱,要退货,你说这还讲不讲理。”   钱是小事,但信誉要是被毁了,那就完蛋了。   虽说平老板已经报官,但这事一天不处理,假酒就还会存在。   根据平老板调查的结果来看,被骗的人都听到同一个说法。   那就是这酒是平喜楼的,但瓶子有损伤,又或者是口感不如之前,所以低调低价销售。   原价三钱银子一瓶,五钱银子一瓶的,统统只要一百文!   只要一百文就行!   纪彬听到假酒的价格,忍不住道:“一百文?连我的成本都不够啊。”   平老板叹气:“假酒真的害人。”   如果任由假酒泛滥下去,那真酒还卖不卖了,名声还要不要了。   纪彬还是好奇,这件事的经过,让平老板仔细讲讲。   这态度让平老板有些好奇,怎么他一点也不担心啊,要知道现在一个月能销售七千斤的黄桂稠酒,难道纪彬就不担心?   若是买酒的人少了,他这也会受损失啊。   平老板可是知道酿酒坊的规模,也知道里面有多少伙计,他们肩负着不止是自己的生计,还有许多人的口粮啊。   可纪彬是真的不担心,他只想知道发生了什么,才能解决问题。   事情是这样的,平喜楼正常营业,却有人找到掌柜的,说卖的黄桂稠酒有问题,这句话让不少人看过来,想知道发生什么事。   毕竟黄桂稠酒他们也在喝啊,要是出事了,他们也想知道。   这种找茬的人,掌柜的见多了,立刻把他带到包厢里问情况。   原来这人说,他买到的黄桂稠酒很难喝,给朋友们尝了尝,其中一个在平喜楼喝过酒的人说,这是不是坏了。   因为黄桂稠酒是有保质期的。   所以这人觉得是平喜楼的人卖给他过期了的酒,所以找平喜楼算账。   掌柜的听完这话,仔细看这人,见他衣着并不富贵,不像是能来平喜楼消费的人。   又问他这酒什么时候买的,他查查账本。   掌柜的觉得,黄桂稠酒怎么可能过期,每次一运过来就喝光了好吗。   一说查账本,这人也理直气壮,说什么:“你们私下售卖的酒,怎么会有账本。”   然后讲了一通,说他原本在小酒肆喝酒,有人过来兜售东西,还说有便宜的黄桂稠酒,拿出来的瓶子也跟传说中的黄桂稠酒一样。   这人也就信了,咬牙花一百文买了这瓶酒,原本现在朋友面前显摆,谁知道味道特别难喝。   听到事情经过,掌柜的都快气笑了,什么坏了,什么退钱,他们的酒要是坏了才卖出去,一个月能卖这么多吗?   但是平喜楼掌柜怎么说,这人就是不信。   最后还是当着这人的面,随便开了瓶黄桂稠酒,让他尝了一口。   这下,这人终于服了。   真正黄桂稠酒的味道让人叹服,这样的酒怎么会滞销啊!   掌柜的直接道:“别说瓶子有破损,就算瓶子有裂缝,只要里面的酒没问题,照样的原价卖!”   没办法,就是这么硬气!   谁让他们家东西好啊!   原本以为只是个例,谁知道陆陆续续有好几个找上门。   花一百文,但是想退回去三钱银子?   有这么好的事?   所以平老板就让人调查此事。   这才知道,市面上已经出现不少这种情况,少说也半个月了,必须遏止。   明摆着挡财路。   不过也能说明,为什么平喜楼花两文钱回收酒瓶也没人给,应该都是被做假酒的人弄走了。   太狠了,连瓶子都不做,自己用他的酒瓶来装假酒。   也是,那瓶子一个要七十文,轻易做不出来。   事情也就清晰了。   用他的酒瓶来做假酒售卖,专门骗那些没喝过黄桂稠酒的人买。   其实一百文也不算便宜,最普通的浑酒也能买五六斤了,可如今只买了一斤假酒。   怪不得有人直接找到平喜楼要说法。   原本买假酒的人就是贪便宜,这便宜没贪到,还被坑了,能不生气吗。   不过这制假贩假的速度也太快了。   从七月开始售卖,如今才八月下旬,就有人飞速想到这种方法赚钱。   平老板见纪彬非但不慌张,反而开始夸那些人的小聪明,忍不住道:“你就不发愁?我就不信,你不懂假酒泛滥的坏处。”   现在还好,若是假酒真的多了,那势必会影响真酒的销量。   甚至直接拉低真酒的档次中国历代官制大辞典,败坏真酒的名声。   最重要的是,这黄桂稠酒只有平喜楼销售,这是整个春安城都知道的事,不少人还找到纪彬,说也想售卖此酒,都被纪彬直接拒绝。   在春安城百姓眼里,所有的黄桂稠酒,都是平喜楼所出。   买到假酒,那自然也是平喜楼的问题,否则也不会有那么多人找上门。   平老板更在意的,是平喜楼的信誉问题。   春安城第一酒楼的名声,不能毁在这个酒上,甚至不卖黄桂稠酒也没关系,但名气没了,那可全没了。   所以这件事必须要解决。   平老板找纪彬过来,就是为了解决这件事。   可现在看着,纪彬嘴角带笑,仿佛早就有了解决办法,根本一点也不慌张。   纪彬道:“刚进过来的酒,能不能随便拿几坛过来?”   听到纪彬的话,掌柜的立刻去拿。   这酒还跟之前一样,白色,胭脂色的瓶子看着非常漂亮。   邓家三兄弟的烧制手艺越来越好了。   瓶子上面还有个红封,上面写着邑伊县纪滦村,红封拆掉,就能打开酒瓶了。   纪彬随手摘下其中的红封,开口道:“自从开始售卖这酒,红封是不是一直都在?”   掌柜的点头,平老板也点头。   这都是黄桂稠酒的特色了,或者说是纪彬那边的特色,他家卖出的黄米酒都有这个。   平老板道:“做假酒的人,也做了红封,跟你这一模一样,连上面的笔迹都一样。”   纪彬笑:“那平老板知道,这张红封的花费是多少吗?”   上面印了六个字,应该要不了多少吧?   毕竟印刷都是按字数来算的。   平老板估约莫:“一千张,纸张,只说印字一百文?”   纪彬摇头:“一千张,五百文。因为这后面还有人写的字。”   说着,纪彬把红封的边角拆开,只见在角落里,有米粒大小的奇怪符号。   如果现代人来看,肯定明白这是什么。   阿拉伯数字,也就是编号。   每一瓶酒都有它的去处,也是防伪标志。   只要买到平喜楼的,全部都有。   不带这个月送来的七千瓶酒,以前的编号应该到00014000。   也就是一万四千瓶,纪彬这会手里拿着的编号,则是00014872,也就说明了是新送来这批的编号。   平老板反应了会,这才明白过来。   比如头一次送来的一千瓶里,那边编号肯定在一千之内。   第二次送来的五千瓶里,编号则在一千零一到五千里面。   他们平喜楼也是记账的啊,按照账本上谁什么时候买了酒,就能推测出那酒的编号范围。   而假酒肯定做不到这样细致。   毕竟这种奇怪的符号可都在红封里面隐藏着。   不仅如此,就算拙劣地模仿了符号,那也会因为符号不对劲而被拆穿。   平喜楼老板的眼神都不对了。   纪彬早早就做好准备?   早就有应对的计策?   他都不用主动澄清,只要放出消息,买到的黄桂稠酒没有红封,或者红封里面没有符号,那绝对是假的。   若是有符号,觉得分不清真假,可以来平喜楼,平喜楼的人一看便知。   其实按现代来说,就是防伪标志。   还没等平老板夸奖,纪彬叹气:“这都是经验得来的,若不是绣望坊的事,我也不会这么谨慎。”   当初绣望坊就是大意了,才让那老板找到空子,害得他几百绣品差点翻手里。   从绣望坊出来,谈成黄桂稠酒的生意的时候,纪彬就有了做防伪标志的主意。   看来谨慎就是没错,否则这次的假酒事件,会让他烦恼很久吧?   里长还问过他,做这些有什么用,毕竟花费不算小。   可就算当初因为坛子的事着急出货,纪彬都很在意上面的红封。   如今真的派上用场,倒是挺感慨的。   纪彬是一脸淡定,但终于弄明白发生了什么的掌柜跟伙计,此时神色呆滞。   这纪彬到底长了什么样的脑子,什么样的心?   怎么这都预料到了?   这也,太神了吧! 第46章   知道黄桂稠酒的“防伪标志”之后,春安城衙门速度快了许多,立刻查获一大批假酒。   虽然头目还没找到,但想必用不了多少时间。   这几日里,平老板跟无数人都在夸奖纪彬。   他这脑子到底怎么长得,是不是比别人都会思考啊。   纪彬听到这话哭笑不得,怎么听都不像好话啊。   有平老板的刻意传播,春安城大大小小的酒肆都知道了怎么辨别真假黄桂稠酒,还说了,那酒的价格绝对不会降低,让大家不要抱着侥幸心理。   可总有人还在上当受骗,那就不怪他们了。   纪彬来春安城的目的就是躲躲借钱的人,顺便看下生意发展得如何。   现在一切都还算稳定,他跟柴力也该回去了。   就在纪彬想要回去的时候,平老板看了看柴力,犹豫道:“要不然再等等?”   纪彬有些不解,平老板低声在他耳边道:“我听到的消息,去年将士们的补贴要下来了,柴力肯定就在其中,他的伤严重,还会有格外的奖赏。现在若是回邑伊县,等几天也是要再来的。”   纪彬罕见地震惊。   他都要把这件事给忘了。   以柴力在战场的功绩,还有受伤程度来说,他不应该过得凄苦。   但纪彬刚认识他的时候,柴力还在亲戚家住,以邑伊县的物价,他都租不起自己的房子,更不用说买了,可见身上是没什么钱的。   纪彬虽然没问,但听柴力的表弟柴尺说过几次,讲朝廷一直没拨款,他们这种偏远的小衙门更是没消息。   可如今平老板的消息自然错不了,否则他不会特意这么讲。   纪彬忽然想起来,这次平老板似乎对柴力格外客气,难道也是因为这件事?   但平老板又背着柴力,只跟自己讲,那就是不确定时间?   不管怎么样,他都会带着柴力留下。   就算柴力没怎么讲过,但纪彬知道,他为自己曾经是个战士自豪,若是真的受到什么荣誉,那可再好不过了。   平老板见纪彬明白,开口道:“正好,等假酒的事情处理完你再走,也好给我出出主意。”   纪彬笑,这样也行?   柴力见东家跟平老板说悄悄话,根本没有窥探的心思,还是坐在一旁默默吃菜。   这样的护卫,实在太少见了。   看的连平老板都有些羡慕,他家的护院以后也要找这样的士兵。   好在平老板的消息确实很准确,纪彬跟柴力又在春安城待了四天时间,官府的人找到兰阿巷子,特意来请柴力。   说是刺史要见他。   如此看来,刺史也是知道柴力在春安城的。   不知道是不是平老板那边讲的。   柴力直接愣住,刺史怎么突然要见他?   上次见过刺史大人的酒坊陈掌柜也傻眼了,难道他家是什么风水宝地吗,在这的人都会见到刺史?   那次是他跟他儿子,现在是柴力?   柴力看向东家,见纪彬一点也不惊讶,开口道:“东家,您又在春安城待了几天,是因为这事吗?”   纪彬笑:“我原本也不确定,现在倒是确定了。你快去换衣服吧,这次面见刺史的人不止你一个,说不定能看到以前的同僚。”   为了缓和气氛,纪彬还道:“当初刚见你的时候,就问你有没有同僚介绍,可以来店里做事,如今遇到之前的同僚,可要帮我留意一下啊。”   柴力确实没那么紧张了,当初东家是提过这件事,只是他那时候耽于情绪,也联系不到谁。   不管怎么样,这是大好事啊!   柴力隐隐有些激动,等他换好衣服跟官府的人离开,纪彬似乎看到他眼圈微红。   纪彬叹口气,这样的汉子也是受委屈了。   不过纪彬不晓得的是,其实加快了受封速度,也跟他有关。   只是这个关系比较隐晦。   还记得上次的山清公子吗。   他是刺史家长子,名叫谭承乐,谭公子跟着平老板一起去了邑伊县的纪滦村。   当时他就对柴力十分感兴趣,吃早点的时候还问了许多问题。   这些问题并非随便讲讲,而是认真了解老兵的生活。   谭承乐跟着父亲谭刺史办公务已经有一年半,自然知道谭刺史也好,远在汴京的太子太傅,还有太子殿下,一直在为退下来的将士们筹钱。   也在请求皇上正式给他们发钱补贴。   毕竟这些将士们是为了南军国而战,因为南军国的朝廷,南军国的百姓,才遭受现在的痛苦。   就拿柴力来说,他若不是遇到个好东家,日子绝对不会比现在好过。   毕竟对旁人来说,他少了根胳膊,他耳后的疤痕吓人。   当然了,现在纪滦村的人都不会觉得吓人,明明是极其可靠的安全感。   谭承乐了解了情况,特意把柴力的事禀告给谭刺史。   于是就有谭承乐在七夕时说的上京一事。   当时的山清公子,就带着谭刺史亲笔写的伤残将士见闻一信,去京城求告补贴了。   这事在京城本就几经博弈,这封声泪俱下,言辞恳切的书信,详细讲了柴力在遇到东家之前的事。   也成为封赏的最后一根稻草。   万千退下来的将士,因为许多人的努力,也因为纪彬一点点无意之举,得到应有的奖赏。   谭承乐此时还在汴京,但封赏的旨意已经通过官方驿站传到南军国各个地方。   南军国有无数将士,都因为受益。   这点封赏弥补不了他们受过的伤,但能让家境稍微好些,日子好过些,也算是对他们之前功绩的最大肯定吧。   反正对柴力来说是的。   他握着二十两银子,还有盖了皇上印章,南军国玉玺的封赏书,上面清晰写了,邑伊县人士柴力,在什么时候有什么战绩,杀敌几何,功绩如何。   二十两银子,不过是他四个月的月钱而已,但对他来说,意义远不止于此。   跟纪彬想到一样,刺史见了不止柴力一人,但凡能找到的,手下的人都找了。   不能来的,也让人分发到各个县城村落里。   柴力看着跟他一样,或少了根手指,或少了个耳朵的士兵们眼圈带着红肿。   这是他们应得的奖励。   柴力深吸口气,等他出刺史府的时候,就见东家,还有兰阿巷几个掌柜都在门口等着,焦急看着门口。   旁边还有其他士兵们的家人,同样带着焦急。   老梁走过去,感慨道:“若不是听纪彬说,都不知道有这样的好事。”   “对啊,圣人的封赏,还经了圣人的手!”   “真是条好汉,走,这顿酒我请!”   “你别,平老板在平喜楼安排了酒席好吧,谁要喝你的!柴兄快请!”   柴力却看着东家,纪彬笑:“走吧?今天的主角可是你。”   这就是皇上亲自颁发封赏的作用。   诚然,以前许多人也尊敬柴力,可得到圣人认可之后,那就更尊敬了,甚至为他亲自摆酒席。   回到邑伊县,王知县都要夸几句,柴力的表弟柴尺也会因为更好晋升。   所以谭刺史也好,汴京里为功臣们努力争取封赏的官员们,甚至太子殿下本人,都要努力争取官方,也就是朝廷的封赏。   有了官方背书,他们找活计也好,家人的生活也好,都会提高些。   柴力就是个证明。   那些战死的将士们,家人也会因此得到照顾。   所以这场封赏并非走了场形式,而是真真切切的有实惠。   让柴力他们到刺史府内的校场领赏也是如此,不是谭刺史摆架子,而是让这个荣誉更有价值。   柴力这晚罕见喝醉,第二天都没起来。   纪彬倒是整理好衣衫又去了平喜楼。   只要是平老板让人过来传话,说是造假酒的人被抓住了,还是平老板的人抓到的,让他去瞧热闹。   这种热闹肯定是要看的啊。   纪彬到的时候,平喜楼还没开始营业,直接走的后面角门。   人还没进去,就听到里面的板子声。   这毕竟是古代,主人家抓到贼之后先打一顿,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平老板甚至先通知的纪彬,准备问完之后,再送到衙门。   没办法,谁让平老板是苦主。   只要打不死,那就没事。   纪彬到的时候,平老板让人停手,开口道:“就是他们,十文钱秘密收瓶子,还专在官员住宅附近收,那些瓶子都被他们弄了去。”   毕竟平喜楼是两文钱收一个,他们是十文钱,那些过来送瓶子的小厮们自然选择价高的,然后跟府里两文一个的价格,然后就能私吞中间八文的差价。   若不是跟平老板熟悉的朋友发现此事,现在还是满街找人呢。   毕竟春安城这样大,这又不是什么强盗劫匪的大案,官府怎么可能挨家挨户搜查。   好在知道他们瓶子怎么来的,顺藤摸瓜,总能找到他们的住处。   今天天还没亮,平喜楼掌柜就带着伙计们去抓人了。   那处宅子住着五六个人,两个年老的妇人被雇来洗瓶子,剩下的两男一女做假酒。   那酿酒的环境简直吓人。   现在都八月底了,竟然还有各种虫子,酿酒的工具都不舍得洗,哪里都脏乎乎的。   他们倒是不在意,本就做假酒了,还怕什么。   重点是,那也不是酿酒,而是买了十文钱一升,也就是三斤多的酒,开始勾兑。   厉害了,古代都开始勾兑了。   然后煮过的糯米水兑里面,还加了不知道什么东西。   反正看着白白净净的。   听着平老板的描述,纪彬立刻道:“别,别说了,你还让我喝了一杯!”   平老板见他这才有点少年人的感觉,笑道:“我也喝了啊,谁知道是这样做出来的。”   他平老板什么时候吃过这样的酒啊!   上次去纪彬那,他可是参观了酿酒坊的,里面那叫一个干净,抹布都放得整整齐齐,什么物件都很干净。   而且那地方山清水秀,这才是酿出美酒的环境啊。   纪彬坐下,就听这些人苦苦哀求,说自己一时糊涂才做了这样的事。   平老板等着纪彬过来,这才开始让人审问。   出来的结果让人咋舌,这些人陆陆续续收了五千七百多个瓶子,认真模仿上面的字迹,努力把做出来的假酒跟真酒颜色一样。   只能说,幸好这是乳白色的酒,若是跟其他酒一样,那更好模仿了啊。   这五千七百多瓶酒,竟然卖的只剩下两百多瓶。   短短一个半月时间,竟然卖出了五千多瓶假酒!?   这个数字让平老板都有些咋舌。   不过也正常,这酒如此火热,谁不想尝尝呢,可这一尝,不就被骗了啊。   这些人做假酒的成本也挺高,一瓶成本十一文呢,当然了,主要成本是在瓶子上。   可不少人就是为瓶子买单,谁也没办法。   纪彬道:“想喝酒的人真的很多。”   想喝好酒的人更多。   其实说到酒,算是很奇特的产物,毕竟在他所知的年代里,不管身处何地,不管什么时间,酒总有出现的空隙。   别说现在官方不禁制,就算禁制了,偷偷酿酒的也大有人在。   在他那个年代的有个国家,因为禁酒令的出现,甚至出现了走私□□,就是为了走私酒产生的,之后因为这些□□,还引发更大的灾难。   可能这就是普通人解乏最简单的方法吧。   现在他们所处的宿勤郡春安城,乃至下面的邑伊县,几乎连年丰收。   再加上战乱平息,治下有方,税收也不重。   不说家家都有余粮,但地主乡绅手里的粮食可太多了,酿酒成风,也跟此有关。   也因为如此宽松的环境,所以南军国的商业才会比较发达。   纪彬虽处于这个时空,但估约莫,这个时代也算中兴?   话说回来,纪彬开口道:“你们卖一百文一瓶子,但是平喜楼的价格是三钱银子,也就是六百文,难道不会有人怀疑吗?”   领头那人哭着道:“怀疑是怀疑的,可谁不想尝尝传说中的黄桂稠酒呢,大多人都想占便宜的。”   这也正常。   可占便宜吃大亏这种事,可是屡见不鲜。   不过他们占便宜,倒是让这几个人挣了大钱,一个半月里,竟然挣到两百多两银子,若不是将他们找到了。   他们避避风头,说不定会继续做。   平老板啧了声:“他们已经准备跑路了,这是路引。而且带着你的瓶子一起跑。”   纪彬一看,这路引上的地方,竟然是宿勤郡?   他们要跑到宿勤郡卖假酒了?!   竟然还有这种事。   纪彬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这真的幸好被及时抓住,不然宿勤郡真酒还没到,假酒市场就来了。   以后若是想去那卖黄桂稠酒,那就没戏了啊。   这些做假酒的也太狠了。   这些人一口一句:“没办法,黄桂稠酒实在太好卖了。”   “是啊,我们怀疑里面装上水都有人买。”   “没错,现在哪个诗会,哪个宴会上,都是这个酒,大家都眼馋啊。”   “对,想附庸风雅的,不止真正有钱的人。”   “还有些是尝过真正黄桂稠酒味道的,想买第二瓶又买不起,所以找到我们。”   “不少人都是将信将疑的,可太想喝了,谁让黄桂稠酒太好喝啊。”   啊?这话怎么听着这么怪啊。   纪彬反正脸都红了,怎么都像在夸他。   纪彬轻咳道:“没有的事,不过是普通的甜酒而已,大家不要这么说。”   平老板都笑出声了:“你是真不知道这酒有多受欢迎吗?”   如果不是太受欢迎,不会连假酒都卖出五千瓶啊!   要知道真酒也就卖出不到两万。   这还是因为纪彬他们产量跟不上。   虽然纪滦村的酒坊已经竭尽全力了,可谁让这个酒太受欢迎呢。   不管怎么样,他们弄明白发生了什么,这些人就可以交给官府了,到时候自然有衙门的人来处理。   而且杀鸡儆猴,也不会有人再敢这么明目张胆作假。   等平喜楼伙计要把他们送到衙门的时候,纪彬忽然道:“那些想喝黄桂稠酒的人,是什么原因呢?”   制假的人愣了下,被推搡之后赶紧回答:“有的是跟朋友炫耀,也要买给家中女子,说是这酒甜,比之其他酒很滑口。”   纪彬点点头。   他明白了。   其实古代的酒,大多数度数都不高,但他们做不到一件事,那就是让这个酒滑口,俗话说不辣嗓子。   特别是越低劣的酒,味道越冲。   这当然是跟酿造方法有关。   也跟水质有关。   大多数人喝的果酒,总是中和不好其中的酸味。   高档酒还会管这些,但低档酒,中档酒就无所谓了。   纪彬忽然想到葡萄酒,若是去西域的詹明,能弄来葡萄酒就好了。   或者,他自己酿甜味果酒,来填补这个市场?   用价格低廉,一到秋天,纪文山漫山遍野都有的酸果来做?   价格便宜,度数不高,再调点甜味?   纪彬笑了下,看着平老板道:“多谢,我要去挣钱了。”   ???   平老板直接抓住他:“挣钱不带我一个?”   “我要卖的是低端酒,还是找老陈吧。”纪彬拍拍他,嘴角带笑,直接离开。   低端酒?   那好吧,他这里确实不卖。   但抓个卖假酒的,就能让他有生意的想法?   不过平老板想想刚刚纪彬的问题,似乎已经明白他要做什么。   这样的人还真是厉害啊。   迅速能看出来别人需要的是什么。   不止平喜楼的客人们喜欢喝酒,还有许多人也喜欢喝啊。   其实纪彬只是想到怎么利用好纪文山了。   要知道他买的一千两百亩地,也仅仅是建两个作坊,还有一条路而已。   虽然这已经花了一百多两,但是后面也是要继续利用好的。   比如现在山上的酸果,那是当地不知名的果子,只知道口感酸涩,如果能利用好,那不就是白来的原材料?   而酿酒坊是有地方再做一款新酒的。   甚至里面可以加些昂贵的糖,但平摊下来其实用不了多少钱。   毕竟他们现在购买的砂糖数量真的很多,而能隔壁县的甜菜也真的很多。   如果不利用好当地就有自然资源,怎么能称得上赚钱啊!   他这个货郎怎么之前就没想到呢,反而让买假酒的提醒了。   等看出来山上适宜种什么时候,他就可以开始雇人栽树,这是价格最低廉的利用后山的办法。   毕竟建房子跟修路,是真的很贵。   还不如利用好原本就有的东西。   纪彬回到兰阿巷子的时候,并未直接跟陈掌柜聊这件事,而是打算在春安城租个偏僻点的铺子,到时候买的低廉酒就送到这。   虽然运费都很贵了,但挣得就是薄利多销。   这酒他不打算只提供给陈家,而是提供给很多家。   春安城的偏僻铺子就是仓库而已。   而这个仓库,还会陆陆续续放置很多东西,比如从邑伊县收来的山货,比如马上入冬需要的皮草。   换句话说,就是另一个杂货铺,只是这杂货铺的出货量更大而已。   他当货郎的初心一点也没改变好吗!   只是让谁过来看店,纪彬还在考虑。   不过可以回纪滦村再说。   纪彬刚回陈掌柜家中,就见柴力已经起了,身边还坐着一个人,这人目光如鹰,看着十分强硬,只是阴沉得很,约莫二三十岁。   看着跟以前的柴力有些相似,他坐着的时候还看不出来,站起来走了两步才知道,左脚有些跛。   应当是跟柴力一样,都是从边关退下来的。   柴力也道:“若不是刺史召见,我们以为再也不会遇到了。”   虽说边关人多,但同乡之间都是有些联系的,毕竟出门在外,乡党还是最为可靠。   他们差不多都是同一批送回家乡,自然是认识的。   而柴力跟这个鲁石最为熟悉,性格都是较为沉默,但对人十分义气。   这次因为刺史召见,两人也重新联系起来。   毕竟之前他们日子过得都阴沉,也没想起来联系其他人,等柴力想到的时候,已经不知道如何寻了。   鲁石也听柴力说了他东家的事,如今看来,这东家竟然如此年轻,可名冠春安城的黄桂稠酒,竟然出自他手,而且还能经营那样的铺子跟作坊。   真是人不可貌相。   纪彬笑:“既然是柴力朋友,那便是自家兄弟,若是有需要我的,尽管开口。”   纪彬并非开玩笑,而是真正愿意帮这样硬朗的汉子。   柴力罕见笑了:“我说了吧,东家是真心会帮人的。”   柴力跟纪彬相处大半年了,自然知道东家的为人。   不过听这话,真的是想求纪彬帮忙。   等鲁石说了,纪彬又笑:“我当是什么事,邑伊县的杂货店原本就需要招个人手,你这样的来,我欢迎还来不及呢。”   他之前就跟柴力说过,若是有军中出来的人,都可以推荐给他,他可太需要这样的伙计了!   之前问的时候,说是没有合适的,现在不就介绍了。   估计柴力也把这事放在心上了吧。   这鲁石虽不如柴力那般健壮,但看着就孔武有力,这样的人怎么会做不好事。   不过纪彬忽然想到:“你是春安城人士?还是下面县城的人?”   鲁石没想到找活计竟然这么简单,开口道:“对,我在春安城城郊住,家里还有老母亲跟一个孩子。”   “孩子母亲没了。”   原来是这样。   怪不得鲁石想找个挣钱的活计,家里老母幼儿要养,实在艰难。   他的腿还瘸着,有人用倒是有人用,只是钱不会给太多。   纪彬已经知道以后要把他安排在哪了。   那就是春安城的新铺子,纪彬除了苦恼要怎么起名字之外,其他都挺好的。   而且已经规划好这个铺子以后要做什么。   纪彬看着鲁石笑,倒是让这汉子心里毛毛的,果然不能小看这个东家吗,似乎真的有些不一般啊。   当然了,现在还不能确定,必须在身边带一段时间,看看性格再说。   至于人品?   能跟柴力交好的,人品自然不会差。   柴力见东家同意,也有些激动,方才东家没来的时候,他在鲁石面前说了太多好话。   现在倒是觉得,自己夸得太多,会不会让鲁石失望。   可东家比他想象中还要好,甚至没问太多,仿佛是他推荐的人就绝对没问题一样。   这种被上司信任的感觉简直太好了。   纪彬别的也没说,跟鲁石讲,他跟柴力后天就走,不凑这个月五号的老温的车了,而是雇牛车回邑伊县。   毕竟在春安城已经待了十一二天,是该回去了。   当然了,这次也是揣着银子回去的。   如意楼柳掌柜那边三百两,酒坊陈家的四百两,还有平喜楼那边的七百两,连带着五千个收缴过来的酒瓶。   简直是满载而归。   但黄桂稠酒的数量差不多也到这了,以后的数量不会有过多变化。   倒是黄米酒似乎还有增加的趋势。   至于刺绣生意?   这还是只是开始,远远没到真正盈利的时候。   没办法,谁让他们纪滦村的货太好呢,哪都抢着要。   其实这也不是夸大,而是春安城里不少人似乎都听过纪滦村这个名字。   毕竟最近一段时间里,频频出现在大家耳朵里,甚至比邑伊县的名字都要出名了。   什么美酒,什么绣品,甚至平喜楼东家平老板都亲自去了,消息再灵通点的,也知道山清公子也去凑了热闹。   至于燕行首更不用说,她举手投足,在春安城都是备受瞩目。   十天不在春安城,这城里的风流公子们都知道她去了哪。   若不是纪滦村看着有些远,估计真有人要去玩了。   另一边鲁石已经安排好家人,母亲可以照顾他的孩子,现在银钱也不缺,毕竟刺史刚发下银子。   他收拾好之后就来找纪彬,跟着纪彬左右。   好在纪彬身量高,看着颇有气势,身边有这两个壮汉,也不显得气弱。   反而一看就知道,这两个是他的左右手。   纪彬这次回邑伊县,罕见没有蹭车,一是老温他们的车改时间了,二是还有五千个瓶子要拉回去,不如自己雇车。   谁知道纪彬还没开口,就有好几拨人上来自荐,显然想搭上纪彬这个生意。   最后还是选了跟老温交好的车主。   毕竟都是熟人,就算出了事,也知道找谁。   这车主还特意去了老温家感谢,倒是把老温害臊地不行。   他原本就是个普通赶大车的,如今倒是不太一样了。   做上主城大店铺的生意不说,同行还这么客气。   别说了,他下次见到纪彬,一定也要喊句纪财神。   纪彬雇了一大一小两个车,大的专门拉瓶子,小的则是他们三人坐。   鲁石还有些不习惯,说自己走路就行,但纪彬笑着道:“有车不坐,走路做什么,来吧,以后你就习惯了。”   鲁石看看柴力,见他没东家同意,就已经上了车,显然早就做惯了的,这才跟着上去。   这车上还堆了些新鲜瓜果,还有春安城特有的时蔬,都是许多商家送的礼物。   纪彬总觉得他过来就是打秋风的啊。   不过别人送礼的时候,可是很用心的。   谁不想跟纪财神一起做生意啊。   出城的时候,正好还是那日帮忙的守卫,见到纪彬赶着货物出城,还笑着打了招呼。   看来真的是没事,上次见那么多掌柜把这个少年围住,还以为是要欺负他。   估计守卫都不知道,那些人怎么会欺负纪彬?   供着纪彬都来不及吧。   反正兰阿巷子的人可是一口一个纪财神,眼看着这名字都要喊响亮了。   可他们出城没多久,就被伙计骑马带着的柳掌柜给拦着。   柳掌柜年纪大了,还受这样的颠簸,实在是为难他了。   柳掌柜道:“纪兄弟,先别走,我有事想跟你商量!”   这如意楼的柳掌柜在春安城也是体面人,如今这样追来,自然是有要紧事。   纪彬下了牛车跟他交谈,这一说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不管从哪说,这都是大事,讲起来还是刺绣惹的事。   之前说过的王夫人,赵夫人,纪彬是知道的,也知道她们因为刺绣闹得不愉快。   不过这些都是小事,这些亲朋好友之间,谁还没点摩擦,过了三几个月,事情过去也就过去了,等中间朋友说和一下,面子上也能过得去。   两家的宴席还会请对方呢,所以那件事不值一提了。   谁知道竟然发生一件大事。   王夫人那么要紧绣品,就是因为她大女儿要出嫁,九月十六号就要起程前去汴京。   因为是迎亲的车马,走得不会很快,这路上都要一个月多,等到十月下旬的时候在汴京成亲。   成亲的对象是汴京老门户,家里品级虽然不高,却是天子脚下,世世代代都在皇城生活的人,怎么也会有几门尊贵的亲戚。   所以这家人极注重规矩,送来的各样物品也是极尽华美,听说给新娘子做的新娘服,那叫一个漂亮。   南军国的风俗如此,男方给新娘子做新娘服,女方给新郎官做新郎服。   虽然王家还没见到,却从书信跟旁人嘴里得知,上面镶着的珍珠,都有一百多颗,珠圆玉润,让人羡慕。   既然亲家这么给面子,那他们送给新郎官的衣服,肯定也不能差。   所以从过完年,家里就在准备了,苏杭来的锦缎,江南来的丝线,蜀地来的绣娘,全都是最高的规格。   至于在如意楼买的纪滦村绣品,只是陪嫁的一部分罢了。   赵夫人当初也是因为这件事才忍的,毕竟王家丢了面子,岂不是让人都嘲笑他们春安城果然是偏远之地?   至于之后的小摩擦,那就不算什么了。   前面也说了,两家还能在一起吃酒,只是互相不怎么热情而已。   谁知道事情就出在吃酒的宴席上。   王家大女儿还有半个月就要出嫁,最近一段时间自然是宴席频频。   赵夫人自然是带着女儿过去,算是不冷不淡地祝贺下。   他们大人之间自然是有分寸的,小辈们却是不知道轻重。   宴席上王家小女儿跟赵夫人女儿起了冲突。   这小女儿也是牙尖嘴利,说赵家小姐没有好绣品,所以才嫉妒她,说什么她在宿勤郡宴席上的绣品就是好看,就是出风头,她家怎么气都没用。   毕竟在宿勤郡的宴席上,好多贵人都夸她呢!   王家大女儿过来阻拦,说是自己对不住,原本确实是给她买的,只是妹妹央求才给她了。   让赵家小姐不要生气。   这赵家小姐也不好相与,嘴上说着算了,却趁着没人注意,带着丫鬟去王家绣房,把里面的绣品全都剪了!   包括里面给新郎官做得衣服!那可是耗尽无数巧匠做得衣服!放在绣房里,也只是做最后的修缮而已。   等王家下人发现的时候,里面东西毁得差不多了。   这下连赵夫人都懵了好吗,她是气王夫人什么都要,还故意糊弄她,但只是给个没脸就够了。   怎么,怎么就把新郎官的衣服给毁了?!   还是故意的?   纪彬听完这些,人有些傻。   他就算跟王夫人接触不多,也知道她对这婚事有多重视。   若是挡她女儿出嫁,让她女儿嫁得不风光,她定然是要吃人的。   这可不是夸张。   毕竟他知道的时候,王家人就在精心准备嫁妆。   临到跟前了,怎么就出错了。   还是新郎官的衣服出错了?   这可是最重要的一环啊,成亲之前两家要交换衣服,若是新郎身上的衣服不好,岂不是当场给个没脸。   那王家大女儿还怎么在婆家立足?   原本远嫁就很不好,一开始就出问题,以后的日子还过不过了。   反正王家儿子气得要上门打人,王家小女儿也吓懵了。   两家已经势同水火,分分钟就要打架。   以他们此地的风气,这打起来也不稀奇好吧!   当然了王夫人故意用女儿出嫁的借口给家里其他孩子包揽绣品,这事做得也不地道。   如果给她再来一次的机会,肯定不会这么做了吧。   至于赵家女儿,现在家门都不敢出,当时若不是跑得及时,肯定是要被撕扯的。   跟着她剪绣品的两个丫鬟,还有看守院子的王家小厮个丫鬟,听说已经打死了两个,剩下的也都发卖了。   以此就能看出来,王家气得有多狠,赵家更是明白此事的严重性。   柳掌柜都头疼地很:“赵家小姐今年不过十四,家里千娇百宠,哪里懂得这种事的厉害,到现在家里老祖宗还护着,不让她爹打她,就算这次不闯祸,下次也有天大的祸事等着他。”   纪彬倒是心想,她家引娘刚过十五岁生气,照样懂事聪明,这事跟年纪没关系,只跟人有关系。   但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纪彬道:“这次找我,是要做绣品?”   “对,王家人跟赵家人都在想办法弥补,可之前请苏杭的人,请蜀地的人,人家都已经回家了。现在距离迎亲车队出发,还有十七天时间,必须要把衣服做好。”柳掌柜道,“布料是如意楼最好的料子,衣服那边赵家托了上司去宿勤郡找禹王带来的宫人,皇宫出来的手艺自然没得说,王家亲家那边也不会挑理。”   “只是这绣品不好做,毕竟我们这地能做好绣品的不多,王家人商量,要么新奇,要么针法绝美,如今只能在新奇上面下功夫。”   “所以托我找到你,因为昨天晚上才发生的事,他们今天早上找我,所以才急匆匆赶过来。”   毕竟之前几个月做出来刺绣,那下的功夫自然不用说,说是巧夺天工也不为过。   蜀绣本就漂亮,甚至能当作贡品,如今没了蜀绣,再去找苏绣也很难。   谁让他们这太偏远了,好绣娘真的不多。   最后王夫人下决心,就选纪彬家的,毕竟模样好看,还能说是春安城这边的特产,就算功夫没那么漂亮,也不会很丢人。   纪彬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估计谁都想不到吧。   当初他见到王夫人跟赵夫人的时候,她俩还一起去买刺绣,之后却变成现在这模样。   可想而知,就算这件事最后补救成功,两家关系也不会好的。   这也并非因为他的刺绣问题,而是王夫人赵夫人本来就各有各的小心思,能出现这样的情况,有巧合,也有必然。   不过纪彬有些犹豫:“这件事太过重大,只怕很难胜任。”   毕竟谁都看出来王夫人有多看重这事,春安城许多人不接这活,也是因为这个。   做好了还行,要是做的不好呢?   纪彬也没必要冒这个险。   柳掌柜咬咬牙:“倒也不是为王夫人,而是为我们东家,若是能做成此事,我们东家必当厚礼相谢。”   如意楼的东家?   听说他常住宿勤郡,做生意很有些门道,还跟许多达官贵人有联系。   纪彬有些心动了。   毕竟他的刺绣生意是要跟如意楼有来往的。   纪彬沉思片刻,开口道:“好,我接下了,花样我来画,十六日起程,十五日之前我让柴力送过来。”   柳掌柜再次拜谢。   可纪彬现在却觉得,此事既是危机,也是机会。   若是能把握好这次机会,那他得到的肯定更多。   富贵险中求嘛,他这次就求求这富贵。   眼看纪彬就要走,柳掌柜却拖着他,不仅给了上好的丝绸跟丝线,还塞了张银票到他手里:“这是定金,做好之后,双倍货款。”   这样大的银票,纪彬还没摸过啊。   等上了牛车,再也看不到柳掌柜的身影,纪彬才慢慢打开。   好家伙,五百两银票?!   等做好之后,给双倍,再给一千两?!   纪彬捂住胸口,太狠了,就算是他也经不住这样的考验啊!   做好这个绣品,竟然给一千五百两?!   别说了,回去就做,让最好的绣娘来做! 第47章   纪彬带着牛车,并未在邑伊县停留,而是直接回了纪滦村。   但他提前让杂货店的徐杰给柴尺带消息,说是有个特别挣钱的绣活,问问巧晴愿不愿意来。   没错,在回来的路上,纪彬已经计划好了。   首先肯定要找绣技精湛的绣娘,柴巧晴是一个,李裁缝是一个,还有隔壁村的黄娘子,这个绣娘也是最近才发现的,手艺还不错,跟李裁缝绣技差不多,而且为人也不错。   然后高娘子跟徐娘子可以打下手,有她们五个在,在十五天时间里,一定可以完成的。   这次的刺绣尤为重要,而且赚钱很多,想到怎么分配的时候,纪彬反而冷静下来。   要说以前的刺绣,他提供场地,提供所有原料,也提供销路,所以拿了大头。   可这次不同,连丝线跟绸缎人家都准备好了,他只要召集绣娘来做就好,既然这样,自然要让利给绣娘们。   所以这次来做这个绣活的绣娘们,会得到意想不到的价格。   当然了,纪彬只是选定了让谁来,但通知却要引娘来做,毕竟绣娘们都是女子,他可太不方便了。   不管从哪方面来讲,他肯定会避嫌。   到纪滦村的时候,已经是八月三十号的下午,距离交货的十五号,就剩下十五天时间。   知道这个期限的柴力跟鲁石看起来反而有些着急,只有纪彬还很淡定。   急是急不来的,着急还会出错。   运瓶子的牛车直接顺着石子路到酿酒坊门口,纪彬介绍了下鲁石,就让柴力他们在这帮忙了。   自己则是去刺绣坊找人。   纪彬站在门外喊了王大娘,这才把引娘喊出来。   引娘十多天没看到纪彬了,惊喜道:“纪大哥,你终于回来了。”   话音刚落,刺绣坊里传来一阵笑声。   纪彬有些不好意思,带着引娘走到一旁道:“有个重要的事,需要你来做。”   等纪彬说完,引娘小声惊呼:“这么多钱?怎么可能。”   不过是新郎衣服上的刺绣,竟然出价一千五百两?城里人的钱都不是钱吗?   纪彬笑:“这个数字只有我们俩知道,而且如今也只到手了定金。现在要紧的,是把东西做出来,我想找黄娘子,巧晴,李裁缝来做,你觉得如何。”   引娘点头:“可以的,她们三个是绣技最好的。还可以找高娘子跟徐娘子帮忙,她们也是极厉害的。”   巧了,他俩想到一起了。   而且自己刚提出这件事,引娘就有了主意。   看看他们家引娘,再看看春安城闯祸的赵家小姐,真是人比人不一样。   纪彬心里自豪了会,继续道:“现在要赶紧找人了,毕竟时间紧迫,我想的是要把绣娘们都请到刺绣坊,她们要在一起做事,那样才快。”   毕竟是五个人合做一幅刺绣,不管是进度还是针法,都不能差太多,在一起绣是最好,最快的。   引娘点头,略略思考了下:“李裁缝我去讲,几句话的事,她本就在刺绣坊住,说起来很简单。”   “黄娘子那麻烦些,我想请纪堂叔带着纪婶子赶着牛车去接,这次活紧急,给的钱定然不少,她应该会过来。”   “只是巧晴那麻烦些,因为柴婶娘的眼睛就是做绣活做坏的,所以不管是巧晴还是柴家大娘子平日都注意得很,柴婶娘也不让她们多做。若是让巧晴过来十几天,定然比较为难,只怕要我们亲自去请才行的。”   不过几个呼吸之间,引娘已经安排妥帖所有事情,考虑了每个人的家境,每个人的态度,还做出合适的安排。   只是说完之后,引娘反倒脸红了,小声道:“纪大哥,我说的对吗?”   “很对,很厉害。”纪彬拍拍引娘头发,想得很周全,也很棒。   既然有了决定,引娘去找李裁缝,纪彬去找纪堂叔跟纪婶子。   安排好这些之后,他俩也就动身去邑伊县了。   柴力则带着鲁石在纪滦村熟悉情况,至于给什么车钱,安排车夫们休息吃饭,自然也是柴力来做。   现在的柴力在纪滦村,跟里长的地位都差不多了。   谁不知道纪彬除了引娘外,最信任他。   纪彬跟引娘坐了其中拉人的牛车去邑伊县,有人还奇怪,为什么刚刚纪彬不去邑伊县办事,反而要把娘子带上。   可引娘确实明白的,毕竟是跟未婚女子聊做活的事,还是要来纪滦村差不多半个月,自然是女子去说方便。   而纪彬经过邑伊县的时候,已经跟柴家的柴尺打过招呼,想必他们心里也有数了。   果然,他们夫妻俩带着礼物登门,柴家已经准备好茶水待客,柴尺也在家中。   客气一番后,引娘去跟女眷们聊天,纪彬跟柴尺则在外厅说话。   两人熟识,自然有得聊。   聊着聊着,就说蔡运。   蔡运跟着柴伯父修桥,很有些天分,人聪明又肯吃苦,一个月下来,柴伯父已经把蔡运当半个儿子。   蔡运跟柴巧晴的婚事也会定下,只等那桥完工了就定亲。   所以蔡姐姐的事,柴尺也算比较上心,没有蔡姐姐开口,王家老二跟他的几个朋友都没有放出来。   直到前几天,那王家婆婆同意蔡姐姐跟王家老大自己立灶台,这事才开始处理。   自己立灶台,也就是吃饭都不在一起吃了。   至于直接分家?蔡姐姐知道王家老大绝对不会同意,所以就做了这个妥协。   最重要的是,蔡姐姐以后也不是没有靠山了,有蔡运跟柴巧晴的关系在,柴家自然是站在蔡姐姐这边的。   经过这件事,王家老大虽然还有些愚孝,但好在没那么过分,能分开吃饭,以后接触的事也会少很多。   比如分开吃饭了,那王家老大就不用上交全部月钱给公婆,也不用一天三顿看脸色,这就是个好的开始。   纪彬知道这事有结果,心里就放心了。   但他更关心的是,这些人要怎么处罚,那可是敲刺绣坊的门。   柴尺在这块仔细讲了。   纪滦村里长对此事格外上心,特别是纪彬不在家,他来衙门也问过几次。   毕竟关乎家人的安全,自然要重罚。   王知县也对这些地痞们骚扰良家女子感到不爽,堂堂男儿,若是有本事自去闯荡,喝了几口马尿就对弱者下手,这算什么东西。   正好邑伊县要修桥铺路,这都是苦役,将这些人打了二十板子,然后发配做苦役了。   看着二十板子不多,但之前就被纪滦村的人打过一顿,而且是服苦役,这可比打板子狠多了。   同样的修桥,蔡运跟柴伯父虽然也苦,但他们是管事的,不用亲自去做最累的活,顶多是看看场地,填几次泥沙。   但做苦役的人可就不同了。   扛泥袋,挖淤泥,每日天不亮起来,天黑休息。   就拿纪彬那个时候的古代来说,有个地方给一日两百文的高价,都没人愿意来做。   最后还是官府又补贴了一百文,这才勉强找到人。   可见苦役的艰辛。   反正王家人哭得要死,又去求蔡姐姐,这才把王家老二的三个月的苦役改成一个月。   至于剩下的三个人?那王家老二少做的,肯定要你们补上啊,其他人的三个月直接改成四个月。   至于多出的一个月?   关别人什么事。   估计这三个人做完四个月的苦役,看王家老二就是看仇人了。   看他们狗咬狗,好像还不错。   纪彬点头,这个结果还算可以,他勉强能结束。   不过还是谢了柴尺,这事肯定是他暗中处理的。   柴尺摆手:“咱们之间还说这个做什么,当时巧晴也在,她还说,若不是引娘保护她,说不定就开刺绣坊的门了。”   这件事让大家都心有余悸。   好在什么事都没发生。   不过柴尺道:“只是你们可把巧晴馋坏了,她自回来之后,一直喊着想要小马驹,说的我也想要了。”   柴尺忍不住笑:“我家娘子还说,她也要做绣活,跟我一起攒钱呢。”   毕竟一匹马三十两银子,这还是小马驹,若是高头大马,肯定会更贵。   不是哪家都能突然出得起的。   纪彬看了看内厅,若是做了这个买卖,说不定真的能买,还能买好几匹。   内厅里,柴伯母看着引娘,觉得眼前的小姑娘确实有几分不同,也有些别样的飒爽。   这是只有习惯了当家作主的人,才有会的气质。   原本以为纪彬那样厉害,他家娘子应该小意温顺才是,没想到倒是相得益彰,都有些风采。   倒是让她愈发欣赏了。   引娘不好意思道:“上次让巧晴受到惊吓,是我们没考虑周全。”   柴伯母倒是不在意:“先不说没遇到什么,经历一遭事,也是经验,只要人没事,一切都好说。”   引娘笑:“嗯,是没什么事的。”   等引娘说起刺绣的事,柴伯母显然有些不愿意,她虽然欣赏纪家小夫妇俩,但半个月都要在刺绣坊,还要赶绣活,这可太累了。   倒是柴巧晴跃跃欲试,她还想去纪滦村玩!而且还能挣钱。   现在她梦里都是小马驹好吗。   引娘道:“如果带上巧晴,一共有五个绣娘,做一幅新郎官衣服上的刺绣,时间是赶了些,但休息时间是足够的。”   引娘继续道:“到时候衣食起居都有人照顾,巧晴去了只用做刺绣,其他事都不用管。”   这倒是可以,柴伯母奇怪道:“既然是新郎的衣服,肯定是至少提前一个月就准备好的,哪家会这么赶时间?”   看引娘的说法,给的价格应该不便宜,这样富贵人家,不应该出这种差错才是。   来邑伊县的路上,引娘就知道了事情经过,尽量简短了说,最后道:“王家着急得不行,可还有半个月时间,迎亲队伍过来,他们也要出发了。时间都定好,只能这样了。”   “听说衣服做好,刺绣做好,还找了绣娘在路上缝制,可是赶时间的。”   别说旁边的柴尺夫人柴大娘子,还有巧晴了,就连柴伯母也觉得这事稀奇。   不愧是他们偏远地方的小姐们,作风就是泼辣,倒是有些本地特色在。   但不管怎么样,此事已经发生了,肯定要补救。   既然是做这样要紧的衣服,倒也不是单纯的生意了,柴伯母此时有些犹豫。   引娘看了看她们三个,小声道:“做成之后,主要的绣娘们可得三百两酬劳,帮忙打下手的绣娘每人一百两。”   什么?!   三百两?!   巧晴眼睛都亮了,三百两啊!能买十匹小马驹了!   巧晴原本就想去,现在更是高兴坏了,立刻拉着柴伯母道:“娘亲,我想去,就半个月,半个月啊!”   柴伯母也没想到给的价格竟然这样高,方才引娘说了主要的绣娘有三个,一人三百两,这数目着实不少。   她当年虽做过这样的绣活,那也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   现在猛然一听,倒是有些恍惚。   可巧晴离家半个月,这怎么可以。   “娘,你就让我去了,有引娘照顾我啊,还有我说过的李裁缝,还有王大娘。”巧晴小声哀求。   引娘倒是看了看旁边显然也心动了的柴家大娘子,继续道:“我这次来,一是请巧晴,二是请柴家大娘子帮忙打打下手,柴家大娘子的绣技也是不错的。打下手的绣娘可以给到一百两银子。”   十五天,一百两。   柴家大娘子肯定心动啊,她绣技不如巧晴这是事实,毕竟她嫁过来之后才开始学习的。   这样一来,巧晴跟柴家大娘子同时看向柴伯母,眼里都带了期盼。   柴伯母哭笑不得,笑着看向引娘:“看着乖巧,其实滑头。”   有了巧晴嫂子在身边,她确实放心很多。   引娘自己也笑,就听柴伯母道:“好了,你们过去吧,只是我会让柴尺时时过去送些物件,你们要护好眼睛。”   说完,柴伯母又对引娘道:“你可照顾好她们,否则没有下次了。”   引娘点头,满口答应:“肯定的,柴伯母您就放心吧。”   这下巧晴跟柴家大娘子才展露笑脸。   柴家大娘子小声道:“若是能挣到钱,柴尺心心念念的马也就有了。”   巧晴点头:“嫂子,用我的钱买啊,我有钱的!”   还没开始做了,两人已经计划怎么花钱了。   柴伯母也只是笑笑,只要她们做得不过分,显然不会插手。   等引娘带出来两个人的时候,纪彬表情并无变化,仿佛这就是计划好的,原本就是要请两个人一起。   柴家大娘子这才放心,原本以为引娘为了要巧晴这才带上自己,现在看来是自己多想了。   等到别人看不到的时候,引娘才眨眨眼,她看刚刚的场面,柴伯母显然是担心巧晴,所以自己才会顺带提了柴家大娘子。   只是这一提,一百两就没了啊。   纪彬小声跟她耳语:“没关系,咱们挣得就不少,不在乎这个。”   就算是请三个主要的绣娘,柴巧晴,李裁缝,黄娘子,再加上打下手的徐娘子高娘子,柴大娘子,她们的工钱一共是一千三百两。   那他们还赚两百两呢,已经很不错了。   纪彬本就不会利用这件事大赚特赚,虽说里面有他绣样的功劳,可主要付出辛苦的,还是绣娘本身。   再说了,这次的活计,连针线布料都是别人备好了,基本等于无本买卖。   更别说,这件事做成之后,如意楼也好,王家也好,甚至赵家,可就欠他一个大人情。   这人情比银子重要。   而且这个计划里最重要的就是柴巧晴,否则他跟引娘也不会亲自过来。   毕竟柴巧晴的绣技是这里面最出色的,若不是引娘随机应变拉上柴大娘子,他们不一定要在这耽误多长时间。   要知道现在时间才是最宝贵的。   带着柴巧晴跟柴大娘子走的时候,柴尺也跟着过去,他也被即将挣到的银子吓傻了。   两个人能有四百两?   这是他一个捕快六十六年的月钱?   突然感觉自己很没用怎么办。   等纪彬跟引娘到纪滦村的时候,黄娘子跟她相公已经在纪彬家等着了。   两人都很紧张,没有经历过这场面。   好在旁边有李裁缝,还有柴力鲁石陪着。   柴力知道个大概,但东家没来,只能随便聊天。   这些人到齐之后,高娘子跟徐娘子也来了。   他们一起看向纪彬,等着纪彬吩咐。   刚刚还没紧张呢,这会倒是让纪彬有些尴尬,纪彬直接隐去内情,开始讲这次的活计。   也就是说,要六位绣娘一起,在十三天里做出精美的绣品,这样才有两天时间让柴力送货。   李裁缝,高娘子,徐娘子还好说,本来就是自己村的。   外村的黄娘子,巧晴,柴大娘子则要在刺绣坊住下。   黄娘子也没想到是这件事,可黄娘子跟她相公私下跟纪彬谈过之后,立刻带着一脸喜色,别说了,肯定留下。   这下所有人都已经安排妥当,纪彬把他在路上画好的绣品交给引娘,剩下的就看引娘的了。   引娘会带着六位绣娘住到刺绣坊,完成这十三天的刺绣活计。   这也是她们有史以来,接到最大的活计,甚至有些不敢相信。   别的不说,黄娘子的相公此时对待黄娘子,颇有些小心翼翼,他家娘子也太厉害了。   柴尺的表情差不多。   若不是自己这手还要提刀,真想学刺绣啊。   当然了,以后纪滦村学刺绣的男子也不少,这就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了。   这里的动静并不算小,很快传遍全村。   当然了,现在纪彬家里的大小事都有人盯着,毕竟可是他们纪滦村最重要的人。   引娘带着绣娘们把东边那排绣房的门打开,平时这里没什么人,大家都在西边的房间还有院子里做活。   这次专门把东边房间专门布置,成为专用房间。   等引娘把柳掌柜拿来的丝线丝绸放到桌子上,立刻引起所有人围观。   “这丝线,是闪着光泽吗?”   “别看丝线了,看丝绸,看起来跟豆腐一般。”   刚有人想上手,引娘笑着拒绝:“这布料特殊,我都不舍得碰的,只有这几位绣娘可以触碰。”   这也是洗干净了手,确定一点污渍也没有才能碰的。   大家也都理解,毕竟这样的丝绸看着就很金贵。   众人陆陆续续出去,把东边的房间留给这六位刺绣坊最好的绣娘。   不少人羡慕地看向她们,若自己是其中一员,那该多好。   如果想成为她们,只有努力练习绣技吧。   其实也确实金贵,引娘知道,这一两重的丝线,要价四千文,也就是二两银子。   丝绸锦缎一匹要近百两。   要知道,这是如意楼的价格,若是卖出去,谁知道加价多少。   好在引娘已经足够淡定,她的淡定极大安抚六位绣娘的情绪。   其实这六位绣娘里,最不惊讶的,竟然是巧晴,她听母亲说过很多刺绣的事,可能知道更高的价格,所以对眼前的丝线跟丝绸没有那么惊讶。   但等她们看到绣样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惊呼。   纪彬到底长了什么样的脑子,竟然能画出这样巧夺天工的绣品。   南军国的新郎服,基本都是一个样式,跟状元郎的规格差不多,方领的红色宽袍,前襟有着黑边,同样宽度的束腰带,能显得人格外潇洒挺拔,脚穿黑鞋,头戴乌纱帽。   这种衣服一般只有状元才能穿,就跟新娘的霞帔一样,原本是勋贵的穿法。   可在成亲当天,不管新郎还是新娘都能穿超过规格的衣裳。   上面的刺绣也不加限制,只要不把龙绣的满衣服都是,也没人管。   况且现在朝堂氛围宽松,稍稍出格也是无碍的。   不过纪彬这个绣样还是在规格之内极尽奢华。   纪彬也算了解王家亲家的习惯,送的东西都非常漂亮,那新娘服缝制许多珍珠一事就能看出来。   所以新郎官的衣服一定要相得益彰。   这上面的绣样袖口衣摆都有着海水江崖的图案,上面则是祥云如意交织,还有腾飞的鹰鹤,方式也比较写意,既有鹰的飒爽,又有些喜意。   祥云跟如意在跟海水江崖图相交,若是绣在新郎服上,那就是完整的图案,行动间仿若祥云交汇,既喜庆又美观。   再加上这些绝美的丝线,不比什么珍珠差。   纪彬用心画绣样,倒不是真为王家人着想。   在他看来,王家赵家都差不多,都不是很好相与。   他只是想打出纪滦村刺绣坊的名声而已。   现在想想,其实接定制也挺好的,既昂贵,又稳定。   当然了,中端的产品也是很重要的。   绣样拿出来之后,六位绣娘就开始动手了。   主要是年纪最小的巧晴牵头,李裁缝跟黄娘子还能跟上进度。   剩下的高娘子,徐娘子,柴大娘子,真的是在打下手。   要知道她们三个的技艺已经很不错了,可在另外三人那边,还是有些差距。   所以她们三个心甘情愿做些小活,毕竟跟着巧晴都能学东西的。   这样才能看出来,正经学过的真的不一样。   引娘在旁边看着,都觉得巧晴明显更有条理些。   蔡运可真是好眼光,竟然喜欢这样优秀的女孩子。   估计他都不知道巧晴有多厉害吧。   刺绣坊正式开工,引娘只要时不时看看就行,吃饭喝茶都雇了人照顾,就连绣房客舍也早就收拾好了。   屋子的蜡烛更是一点也不怜惜,能有多亮就有多亮,为的就是保护大家眼睛。   巧晴还笑,觉得不是来做活的,而是来享福的。   纪彬听着刺绣坊的进度,还是觉得可以的。   应该能在九月十三号左右完工。   其实这个月村里人还挺忙的,毕竟秋天收获,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听里长说,今年还是个好年头,收来的稻子一亩能有三百多斤,已经非常不错了。   而他们纪滦村就有两千多亩田地,产量高低平均下来,也能有二百八十斤,去掉交税的,又是一个好年。   虽说这样的丰收去年也有,但村里人明显觉得,今年要更高兴些。   因为以往手里只有粮食,要是把粮食卖出去吧,又卖不上价格,也就是够吃,但不够花。   可今年却大不一样,村里都因为纪彬挣到不少钱,就算跟纪彬他爹,他继母那家,也因为帮忙搬东西,挣了点小钱。   当然了,都是不碍纪彬跟引娘眼的。   村里人都在讨论,这家人当初对纪彬好一点点,日子都不至于比现在差。   看看人家引娘的五姐五姐夫,现在每隔几天都要过来拉酒糟喂鸡鸭鹅,听说各种蛋都收不了不少。   说着说着话题就歪了,反正纪滦村的人们,手里基本都有了余钱。   最明显的就是,之前货郎们都不愿意来纪滦村,毕竟人穷啊,都想去什么荆高庄,那里的人有钱。   可现在不同了,最近竟然来了不少货郎,明显的东西能卖出去了,还卖得不少。   有钱没钱,真的太明显。   比如以前纪滦村的小孩子们,大多不知道饴糖什么滋味,可现在都知道了啊!   这些小孩子们还都上学了。   除了荆夫子托人给纪彬带消息,说是孩子们不能再多了,私塾都要坐不下了之外,别的都挺好的。   好像是去上学了的小孩们回来都会被三字经,还被弟子规,还学了孔融让梨,不管平时怎么样吧,都明白些道理。   所以其他人家的家长们也动心了。   可惜现在动心也晚了,那边学生已经够多了。   以前谁家会想过上学的事,就连之前的纪彬上学,也是因为他去世的母亲要求,等他生母去世之后,这事也就断了。   毕竟家里没这个意识不说,更是没钱。   现在有钱了,自然不一样了。   所以今年大丰收显得格外不同。   要说累吧,村里人都累,女子们忙着刺绣,不会刺绣的就把家务做好。   男子们能去酿酒坊的去酿酒坊,不能去的就帮忙卸货赚钱,要知道每个月几千斤的粮食从水路运过来,这也是要人力的。   大家都更累了,但也更有钱了。   如果让大多数人选择,肯定选择现在的生活。   而现在的生活,自然要感谢纪彬。   反正这都是鲁石听来的。   这才知道,柴力那样厉害的汉子,为什么唯纪彬马首是瞻。   这样的人确实厉害。   此时纪彬带着柴力,鲁石正在后山。   纪彬除了买下山下的空地,还有山上不少地方。   但平日里纪彬也没限制谁上山打个野兔野鸡,于是也有条浅浅的道路。   三个人几乎看不见的道路上去,开始摘酸果。   没错,摘酸果。   鲁石虽然然跛脚,但动作比较敏捷,很快就能爬上树,摘酸果的效率增加了不少。   纪彬可没忘记要做低端酒生意的事。   从假酒一事就能看出来,低端酒的市场有多大。   甚至一百文一瓶的,都不能叫低端酒了。   准确说,好喝的酒,市场有多大。   纪彬准备做的酸果酒,可能口感不如黄桂稠酒,但却是最适合普通人喝的。   估计利润也不会太高,但买的人会非常多。   哪里没有普通人呢,哪里没有想喝便宜酒的呢。   这酒要是能做出来,不光供应春安城,还有邑伊县,盘临县,甚至周边其他县城村落。   这个市场多庞大,看他的杂货店生意就知道了。   正好,酿酒坊的试酒处也能再次启动。   开始调配纪彬想要的酸果酒。   纪彬这个老板要给员工下命令了,这酸果酒,要爽口,稍甜,便宜,好喝,成本要在三文钱之内。   呵,典型的不合理要求!   典型的老板!   纪彬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清咳道:“谁能先调配出来这样的酒,奖励五十两银子。”   “你们可以自己做,也可以找人合作,反正哪里能做出来,这银子就给你们分。”   这一说,酿酒坊的十几个伙计立刻兴奋起来。   没问题!   给钱就没问题!   里长站在纪彬身边,他显然早就知道这个计划,并且觉得黄米酒跟黄桂稠酒已经很稳定了,现在做新酒正合适。   至于累?   好笑,赚钱的事,会累吗?   他现在明明老当益壮,还能再活五十年。   酿新酒的事交给酿酒坊,里长还有另一件事要问。   那就是酿酒坊的人手不够,还需要招人,现在的酿酒坊加上里长,一共有十五个伙计,可每个月要酿九千斤酒,所以平日从外往里面搬东西,都是雇人。   如今也该加人手了。   纪彬听到这话,目瞪口呆:“我以为早就又招人了啊。”   好家伙,自己才不是真正的周扒皮老板,里长才是啊!   听纪彬这样讲,里长就知道招人的事没问题,不过倒是提醒纪彬另一件事:“之前我说的朋友包达,这个月就能过来做事了,到时候需要你安排一下。”   里长点头,这是他也知道的。   而且那包达他也听说过,以前跟纪彬一起做货郎,作坊也需要这样的人。   估计经过这次扩招,酿酒坊的员工能有二十个?   也还不错了。   现在就期待伙计们能做出不错的酸果酒,让他的奖金赶紧花出去吧。   鲁石这一趟下来,算是心服口服,感觉东家似乎很容易就能把事情办成,可听他讲话似乎又很有条理,还能不动声色地让人按照他的想法做事。   甚至是心甘情愿做事,这种能力也太难得了。   鲁石在观察纪滦村的时候,纪彬也在观察他。   只能说不愧是柴力朋友,显然也是吃苦耐劳的性子,只是比柴力更谨慎些,想要让鲁石信任比较困难。   可现在看来,似乎已经差不多了。   纪彬想让鲁石看管春安城的店铺,那必然要极其靠谱才行。   当然了,到时候春安城的店铺,肯定不止又鲁石一人,自己还要再派个人跟过去才行。   只是在徐杰跟酿酒坊有个叫纪一飞的同村人在犹豫。   不过还可以再观察一段时间,铺子的事还早。   他们这里还算稳得住,而春安城王家大女儿则是哭个不停,有时候王夫人也一起哭。   倒是小女儿没心没肺,觉得都是赵家人的错。   而赵家了解事情经过之后,也觉得是王家小女儿太过分,不是她出言不逊,能让自家女儿那么冲动吗?   但不管怎么样,两家都在为新郎官的衣服奔走。   好在宿勤郡那边还算顺利,王家的上司跟禹王随行的宫人联系上,已经开始做衣裳了。   禹王也知道这件事,倒是没怎么在意,毕竟这在大人物眼里,只是芝麻大点的事。   衣服是解决了,现在唯独刺绣不好说。   现在谁家华美衣服没有刺绣的?   可让一个小村子里的人绣?   这像什么样子?   毕竟纪滦村刺绣的名声还没传开,就算知道那个货郎的姻缘故事,也只当个故事而已,大多数人还是不信任的。   王夫人也被这样的声音扰得心烦,又托了春安城其他绣娘,先做套普通样式就行,实在不行只能用普通的先顶上。   她再给大女儿塞些私产,只希望亲家不要介意。   可若是那纪滦村的纪彬真的做出漂亮刺绣,那她一定会以重礼相报。   现在外面等着看她笑话的人可太多了。   等她送走女儿,不管是看笑话的,还是赵家的,她都让他们好看。   反正王家跟赵家,是绝对的死仇。   赵家人也知道这一点,可该帮的忙还在帮,只是把家里小女儿藏得好好的,说是闭门思过,其实就是不想让她受罚。   只能说各家都有私心,各家都护崽的很。   赵家夫人也在想纪滦村的事,她很了解纪滦村的手艺,所以并不担心。   至于那些嘲讽王家人的,就跟她没关系了,她能做的都做了好吧,连如意楼的料子都是她出得钱。   一个下面的小村子,突然成了许多人眼中的焦点,这种事可从来没发生过。   可有些爱酒的人一听,纪滦村?   他们村子不是有个酿酒坊吗?怎么现在还做起刺绣生意了?真是稀奇。   好在远在几百里之外的刺绣坊还在安心刺绣。   终于在九月十二日这天,终于完成最后一针。   她们用的时间,比想象中还要少一天呢!   十二天,长约四米的刺绣,一针一线全都给做了出来。   到时候会用在汴京某个新郎官的衣服上。   这刺绣放在太阳底下,看着烨烨生辉,图案精炼,纹理分明,而针法更是多变,并非炫技的变化,而是按照绣样最合适的绣法。   所以呈现出来的刺绣,绣面光洁,颜色鲜亮调和。   这样漂亮的刺绣,真的称得上艺术品。   纪彬都有点不舍得卖出去了!   花一千五百两买这个绣品,真的太值了好吗。   不仅纪彬这么想,整个刺绣坊的绣娘们都被这样的绣品震撼到了。   对比一下自己绣的东西,这是什么垃圾啊!   自己的还能叫绣品吗?   别说她们绣娘了,来看柴大娘子的柴尺,在纪彬家看到这幅被小心翼翼放到盒子的绣品,惊讶得嘴巴都合不拢。   真的太漂亮,怪不得有人愿意花大价钱买刺绣。   怪不得他娘说一幅小绣都能卖出上百两银子。   这是真的啊。   而做出这幅绣品的六个绣娘,此时丝毫不觉得累,一遍遍看自己的作品,怎么都看不够好吗。   这么美的东西,竟然出自她们的手里。   当然她们手里现在换成另一样实在的东西。   银子。   柴巧晴,李裁缝,黄娘子,一人三百两。   徐娘子,高娘子,柴大娘子,一人一百两。   反正纪彬家都是自己人,引娘直接发了也没关系。   不过幸好上次去春安城又收了几笔货款,不然按照柳掌柜给的定金,绣娘的钱都付不起啊。   虽然早就知道做出这幅绣品之后会得到多少银钱,可真到手里,除了不敢相信之外,也没有其他表情了。   一百两!三百两!   这是半辈子都没见过的钱啊。   李裁缝更是深吸口气,她总觉得自己赚得钱已经不少了,可总会超过自己的想象。   纪彬适时提醒:“这样的活并不多,如果正常来做,这幅绣品的价格约莫在三四百两左右,这次的赶得着急,所以才会价格昂贵。”   大家被泼盆凉水,瞬间清醒了。   是啊,这都算意外之财,并不能长久的。   长久的东西,还是平日的绣品。   那绣品价格也不低了。   不过纪彬看向柴尺,奇怪道:“你怎么今日来了,原本说的是十三号,我以为你明日才会过来接家人。”   柴尺笑:“我娘说,以她们几位的手艺,应该用不了那么久,所以让我提前过来。”   众人下意识看向柴尺,大家都知道柴尺的母亲以前是江南的绣娘。   还教出巧晴这样的手艺,可如今一听,就知道柴伯母的技艺必然不同,而且经验丰富,否则怎么算出她们做好刺绣的时间?   这也太厉害了。   要知道柴伯母也只是看过几眼刺绣坊的东西,还是上次蔡运登门的时候拿过去的。   如此就能算出时间,不愧是江南的绣娘啊。   当然了,柴伯母也想看一眼绣出来的东西如何,让柴力送绣品的时候,给她看一眼,不会耽误太久。   这自然是没问题,反正现在不赶时间,如今才九月十二,柴力去邑伊县租马的时候,正好让柴伯母指点一下,到时候直接从邑伊县出发。   骑马走两天时间,十四能到春安城,而王家接亲的车马十六才出发。   甚至还有充裕的时间让王家准备。   他这个卖家可太贴心了。   在他们聊天的时候,柴力已经把绣品装好包裹起来,他从不知道,这么轻飘飘的东西,竟然值这么多钱,一千五百两就背在他身上!   纪彬看着柴力离开,倒是好奇这幅绣品的出现,会给春安城带来多大的震撼。   最重要的是。   他这个宝藏刺绣坊藏不住了啊。   以后生意会更好了怎么办呀! 第48章   纪彬猜得没错,他家绣品就是格外好看。   就连柴娘子也难得夸不错,这已经她很高的评价了。   而柴力又是小心翼翼收起来,骑马前往春安城。   这条官道他已经走得无比熟悉,一路畅通无阻,终于在九月十四下午到了如意楼门前。   里面的伙计看到柴力,眼里都亮了,赶紧去牵马,又让人去找柳掌柜。   这位独臂汉子他们是认识的啊!   那就是纪彬的手下,听说还受过朝廷的封赏,可厉害呢!   现在肯定是来送刺绣的!   如意楼上下都知道这件事,毕竟在春安城贵人圈子里已经传遍了,甚至连汴京迎亲的都知晓这件事。   那迎亲的人本就眼高于顶,如此更是看不上他们偏远之地的作风。   反正王家都快恨死赵家。   现在王家做了几手准备,普通绣娘也在做,还写信让人去苏杭买。   终于纪滦村的这幅绣品则是王夫人最大的指望。   因为纪滦村属于春安城下面的村子,只有纪彬他们做出来了,这个脸还没丢尽,只要足够好看,那也是他们这里的特色。   王家大小姐也跟家里妹妹有了嫌隙,毕竟这事还是小妹惹出来的,出事之后她还觉得自己没错,气得大小姐又哭了场。   不管怎么样,这两家的笑话大家是看得非常过瘾。   可如意楼被牵扯其中,自然是有些焦急的。   如今见柴尺提前赶过来,浑身上下都透着欢迎。   柳掌柜也是如此,毕竟这事出来,他们如意楼是押宝到纪彬身上。   只要纪彬能拿出不错的绣品,那如意楼的名声更是会再上一层楼,以后的地位就会更加稳固。   毕竟这件事备受瞩目,谁能解决问题,以后谁在这个行业的话语权就更多。   作为彩帛商会成员之一,柳掌柜必然想要解决这件事。   但他也没想到,柴尺竟然提前把东西过来了,要知道半个月时间已经很紧张了。   还是说纪彬为了赶时间,只做了普通绣品?   纪彬是这样的人吗?   自然不是,他在回去路上都在画绣样,之后又用银子买时间。   他给绣娘们出的价码,那就是花钱买时间,引娘甚至多出一百两,让巧晴快点去纪滦村。   他们两个看着淡定,其实心里最知道时间有多重要。   然后又以极高的价码,让绣娘们可以快些赶工。   但这些东西柳掌柜他们不必知道,只要看看做出来的绣品就行了。   柴力还跟之前一样沉默,到楼上之后,直接打开绣品,对柳掌柜道:“还请掌柜验货。”   可现在的柳掌柜根本听不到柴力在说什么,因为他的全部身心都在这幅绣品上。   绣品还没完全摆开,就能看出来漂亮程度。   柳掌柜甚至不敢用手去碰,只是抱着盒子走到窗台旁。   没记错的话,纪彬头一次拿绣品过来,也是在凑着这个窗户看绣品的。   如今又来一次,柳掌柜的心情肯定不同。   因为这幅绣品的精美,已经远超之前的绣品了。   不管是花样,还是纹理,还是绣工,又或者针线的处理,堪称完美。   放到刺绣甚多的江南一带,这也不是凡品。   更别说里面的花样是纪彬集百家之长画出来的,既贴合新郎服,又别出心意。   柳掌柜叹口气:“谁能想到,一个小村子里,竟然能有这样的绣品。”   他对纪彬的信任并非来得莫名其妙,而是纪彬太靠谱了!感觉无论找他做什么,他都能做到!   现在柳掌柜也不敢耽搁,让伙计安排柴力先休息,自己则带着绣品去王家。   王家是春安城本地的富户,家里又有人在这里做官,跟他们交好自然没问题。   而且他解决了新郎服刺绣的事,赵家也会感谢,这种事柳掌柜可太乐意做了。   王家气氛压抑得很,完全没有办喜事的感觉。   毕竟汴京来的人,那都是亲家请来迎亲的,甚至还有家中族老。   如今都在王家住着,这事怎么瞒得住。   反正王家下人已经听过好几次了,汴京来的小厮都说他们边远之地蛮荒之人。   气得人跺脚,但也不敢起冲突。   毕竟若是再起冲突,这脸可就真的没了。   王夫人则是在跟王老爷说商量多添铺子,但她婆婆重男轻女,不想给孙女那么多东西,这又是一桩事。   还说陪嫁的东西已经够多了,至于吗。   怎么就不至于了,能添点东西让她大女儿少受委屈就至于。   怎么一天到晚,全都那么糟心呢。   直到听见柳掌柜求见的消息。   这让王夫人立刻站起来,旁边妯娌还笑:“柳掌柜吗,还真指望那个乡下人做出什么东西?”   王夫人懒得理三房家媳妇,直接让人去请。   柳掌柜过来,脸上带着喜色:“恭喜王夫人觅得佳婿,可喜可贺,汴京城下的望族,让人羡慕啊。”   王夫人总算露点喜色,那是自然,那可是汴京啊。   南军国上下挤破头都要去的地方。   倒是旁边王家三媳道:“人家地方尊贵,规矩也大,看不上咱们这种地方,没办法。”   柳掌柜也不接话,让伙计捧着盒子过来,里面装着的正是从纪滦村来的刺绣。   没错,纪彬这个时候也没忘了在盒子上贴了张红条。   上面正写着邑伊县纪滦村。   这是纪彬的笔迹,字迹颇有古风,有几分神采。   但在场的人显然不在意这个,而是要看里面的绣品。   王夫人勉强沉得住气,见丫鬟们在拆盒子,顺便问道:“不是说要半个多月吗,这怎么提前送来了,若是做工太差,我是不会收的,更不会付后面的钱。”   可话音都没落下,丫鬟的惊叹声让她立刻看向绣品。   祥云如意,海水江崖,走鹤飞鹰,延绵不绝。   王夫人是看多绣品的,不然也不会一眼相中纪彬送来的东西。   如今这幅绣品,更是让她眼带震惊。   “拿过来,让我仔细瞧瞧。”   这丝线,这布料,全都是她选定的。   可做出来的东西,却让她不敢相信。   太漂亮了,太华美了。   这样的富贵锦绣若是用在衣服上?   王夫人立刻道:“快,快把制衣官请来,看她们如何用绣品,快!”   “我们十六日早上起程,如今十四下午,还有时间,应该有时间直接做好的。”   这制衣官可是禹王从京城来到的女官,手艺一绝。   衣服随时都能做,只等着绣品。   原本以为这绣品要在迎亲的路上做了,虽然面子上过不去,但好歹到汴京的时候能做好。   至少车马到汴京可以直接交换两边的衣服。   如今柳掌柜他们凭空争取到了时间,若是赶得着急些,岂不是立刻就能动手开始做?   王家三房媳妇儿也看呆了去。   她从未见过如此漂亮的刺绣啊,等她反应过来,已经对柳掌柜道:“那个村子叫什么?可还接刺绣的活计,我这有几个绣品活,他们能不能接。”   这边刚交货呢,怎么就有其他人订货了。   柳掌柜拱手,意思是以后详谈。   而赶过来的制衣女官,则是对绣品啧啧称奇。   她们自然是见过许多漂亮物件,像这样新奇设计的,也不见。   听见女官们都夸这绣品好,王夫人心里这口气总算放下了。   这边请着女官们帮忙缝制,另一边则让人给柳掌柜上好茶叶。   等王夫人安排好制衣的事再过来,脸上明显多了笑,对柳掌柜千恩万谢,立刻让人送上银两。   等柳掌柜离开,王夫人是彻底高兴了。   她有种预感,这次做出来的新郎服,只怕比上次的还好看,还华贵。   这样汴京的人就不好说什么。她的女儿也不用受委屈。   这件事不出一天时间,瞬间传遍整个春安城达官显贵家中,毕竟上次宴会上,赵家跟王家差点打起来,这事大家都知道的。   更知道王家用了全部人脉,就是想补救新郎服。   这新郎服跟其他东西又不一样,是最基本,最能被大家看到的体面,更是两家的颜面。   其他嫁妆可能知道的不清楚,但这穿在身上的啊,怎么都能看出来对方的诚意。   马上要出发了,新郎服却毁了,这就是在打亲家的脸。   不然王家为什么那么着急。   王大人气到都不想办公,更是责问王夫人,是她管着内宅,为什么绣房的看护都做不好。   现在终于解决了,王夫人可算能松口气。   这样的事竟然解决了?   王夫人怎么挑剔衣裳的,大家可都看在眼里,之前怎么愁眉苦脸的,也看在眼里。   现在竟然眉目舒朗,展开笑颜了?   不少人知道,王家三房的那日也在,偷偷打听绣品是不是特别好看,所以王夫人才放心了。   要知道这王家三房一向有些别扭,说话阴一句阳一句,这才却罕见点头。   说那刺绣确实好看。   连女官都夸好呢。   女官都夸?!   这下春安城的贵人们可都惊了。   说实话,春安城的人再怎么觉得汴京的人傲气,其实都有些向往,若是让他们选,是在汴京生活还是春安城生活,所有人都会不假思索选汴京。   天子脚下,皇城里面,谁不想去?   所以对汴京的人,汴京的事,都有些向往。   至于在汴京当女官的,自然更不用说,就算家里的老爷们也会对女官敬三分。   这是真正见过圣人,见过贵人的。   她们都给禹王做衣服好吗,什么没见过啊。   她们都夸的,那自然是好看。   不少想瞧热闹的,知道王家气氛没那么差,干脆相约去瞧瞧新郎官的衣服。   王夫人知道这些人,有的是好奇,有的是看笑话。   但她现在还怕看笑话?   只怕这些人羡慕得不行好吧。   其中赵夫人也在其中,她这次过来,是再次登门道歉。   之前来过几次,但王夫人显然不见客,就算见着了那脸色难看的能刮锅灰。   现在事情解决,倒是让赵夫人进门了。   众人一看王夫人这幅模样,就知道这刺绣定然不一般。   可是真正把新郎服拿出来的时候,还是让人炫目。   女官们花了一整天时间来把刺绣坐到衣服上。   这新郎服跟平常的衣服一样样式,通身红色,前襟腰带赤黑,布料是如意楼最好的料子。   女官们的手艺自然不用说,衣服挺括,线条流畅,丫鬟们拿起来,这些夫人们就知道,这衣服穿上绝对好看。   但她们忍不住站起来的,还是上面的刺绣。   金丝银线穿插而过,刺绣平整光滑在衣摆上蔓延海水江崖图,溅起的水滴丝丝缠绕,十分写意的跟祥云如意连接,写意的鹤鹰图,喜庆又不失洒脱,像是要活过来一般共同庆祝这场婚礼。   领口袖口单看的话,是单独的图案,若是跟衣服上的刺绣映衬在一起,那就是活水流淌,随着穿衣之人的行动,慢慢流淌。   活水的寓意,在任何文化里面都是希望跟开始的象征啊。   如果只是样子好看,那也罢了,但这刺绣针脚平整,绣法娴熟。   一看就是大家之作。   妙,实在是太妙了!   王夫人见她们都看到了,立刻道:“快收拾起来吧,这东西可要放好,别被哪家不长眼的再偷了去,自己女儿不好嫁,就来偷别人家的物件。”   说完之后,众人偷偷看向赵夫人,见赵夫人果然脸色铁青,没一会直接离开。   很显然,这件事解决了,这两家也是世仇了。   不过王夫人的话确实难听,赵家小姐确实跋扈,但当时也是她家小女儿先挑衅。   再加上之前的事,只能说两家都错,如今事情解决,说话又难听起来。   但她们也都是来看热闹的,说些场面话缓和缓和气氛就行了。   只是从王家出来之后,她们的目的地都一样。   那就是如意楼!   她们也要定下那样的刺绣!   谁家有婚事的,也想定下那样的绣样的刺绣!   经过这事之后,春安城所有贵人家的衣裳,只怕都要在如意楼做了吧。   此时的如意楼里,柳掌柜听着伙计们报的消息,下意识摸摸自己胡子,好事啊,真是好事。   纪彬这人,自己真的没看错!   柳掌柜又道:“柴力呢?可要好生照顾他,这是纪彬的手下。”   伙计忙道:“说是出去办事了,还打听王家的情况,只要王家那边没问题,他要回纪滦村了。”   “好好好,派人随时伺候着,等他回来一定要告诉我。”柳掌柜道。   就算冲着纪彬,他也会善待柴力的。   以后他跟纪彬合作的机会还多着呢!   柳掌柜这边喜笑颜开,但春安城另一处铺子里,那东家可是一脸木然。   绣望坊处于春安城第二繁华的街道礼宁街,这里的铺子规模也不错,只是不如临安街的罢了。   而绣望坊这条街上,却是数一数二的规模。   特别是彩帛这一块,他称第一,没人敢说第二。   但这是以前的事,现在却门户冷清,让人走不进来。   主要原因,还是对面彩帛店的事。   原本那彩帛店只做些熟人生意,要是其他客人,肯定去绣望坊,毕竟他们有荆高庄的布料丝线,还有不少好的花样,更认识不少绣技出众的绣娘。   这是他们绣望坊立足的根本。   当然了,最赚钱的,还是纪彬出现的时候,他带着从未见过的绣样,从未见过的绣品。   让绣望坊东家张放狠狠赚一笔。   张放看出来这刺绣好卖,干脆让自己认识的绣娘们开始模仿。   这下又是一笔进账。   张放也想过,要不要提前跟纪彬说一声,但要是说了,肯定要给他分钱。   再说一个乡下小子懂什么。   等他发现的时候,肯定手里一堆同样绣样的绣品了,除了自己,也没人能全买下吧。   到时候再压压价,自己高价卖出去,岂不是美哉。   这样的想法却在纪彬出现在春安城的时候一一破灭。   纪彬这个少年知道自己用他绣样,竟然也没过多纠缠,甚至没提钱的事,连生气也只是一瞬间,情绪瞬间回归平常。   当时张放甚至都惊讶几瞬,不过他还觉得没什么,毕竟只是个少年而已,他又能做什么呢。   在春安城里,纪彬也只认识兰阿巷那群人,能有什么大气候。   最后还是要灰溜溜卖给他。   可后面事情发展,完全出乎张放意料,从对面彩帛店突然有了跟他一样花样的绣品,再到整个春安城小店里全都有,而且他们手里明显有绣样,纸张上画的绣样,并且在上面标注了什么颜色,要注意什么那种。   不然怎么会比他做的还要漂亮?   然后是彩帛商户的故意针对,其中的柳掌柜竟然帮纪彬出头,还是他把那些绣样分发下去的。   摆明是站在纪彬那边。   以后绣望坊的张放才知道,纪彬竟然跟柳掌柜搭上线,给如意楼提供绣品?   在以后的日子,那就是张放绝望的日子。   虽然纪彬再也没出现过,他却时时刻刻感受到纪彬的针对。   比如时不时对面的小彩帛店,就会出现一张不错的绣样。   比如纪彬跟荆高庄有了合作之后,荆高庄坊主荆姐对他供货就少了。   当然了,也有荆姐讨厌他这种行为的原因,但明显是纪彬拿了原本应该属于他的布料跟丝线!   可这不算完,柳掌柜在彩帛商会内部的态度,直接决定其他人的态度,同行们变得非常冷淡,似乎人人都有了自己的想法。   这时候张放还能忍,毕竟他的底牌是绣娘们,绣娘们不走,他就没事。   可这些绣娘们却渐渐倒向对面的小彩帛店,张放打听之后才知道,这家一个月稳定一张新绣样。   虽然这绣样是人家如意楼早就用过的,那也足够了啊!   普通人家谁买得起如意楼的东西,还不是在他们这种平价店买东西。   平价店的东西,竟然有如意楼同样的绣样?这肯定买啊。   而这些绣娘们自然是喜欢新鲜的东西,她们也是要学习的,如果只抱着旧的东西不进步,她们也是会被时兴东西抛弃的。   张放这才感觉到什么是蚕食,他的生意,他的店,在被纪彬一点点蚕食。   所以才有今天破败的模样。   明明纪彬只出现在绣望坊两次,第一次给他带来惊人的收益,第二次直接离开。   一句狠话也没有,一句要报复也没说,甚至走的时候还很客气,笑眯眯的。   后来的事,让张放再也不觉得那是笑,分明是一种警告。   可惜他完全没有看出来。   而是一步错步步错,然后有了现在的下场。   张放甚至觉得,纪彬只是随手做的这些事,根本没有放在心上,闲的时候逗逗他,忙的时候都不知道他是谁。   若自己落败的模样出现在纪彬面前,他也只是轻轻看一眼,然后继续做自己的事。   不会为他动一丝情绪,也不会觉得往日趾高气昂的人如此落魄了,有多爽快。   因为他无关紧要,他就是纪彬眼中的尘埃。   而人家纪彬呢。   黄米酒,黄桂稠酒,自己都是知道的。   跟平喜楼平老板是好友,是如意楼柳掌柜的座上宾,是王家,赵家的恩人。   明明只是个乡下的货郎而已,却轻易碾碎他这个春安城本地店铺。   自己为什么要跟这样的人成为敌人。   他就贪那点钱吗?   绣望坊老板狠狠打了自己一巴掌,可现在什么都晚了,全都晚了。   第二天清晨,如意楼。   柴力看着丰盛到过分的早点,有些为难:“太多,我们两个吃不完。”   柳掌柜笑眯眯道:“吃不完让下面小子们吃,这都是春安城最好的早点,别客气,来吃吧。”   等吃完之后,柳掌柜给了几张单子,全都是各家夫人们过来预定的衣裳绣品。   其中同样的新郎服都有两件,当然料子没那么华贵,只是想要那个花样,价格跟纪彬猜的差不多,柳掌柜给到三百五十两,时间却宽裕得多,一套新郎官衣服上刺绣,给三到四个月时间。   这才是正常的进度啊。   像十几天绣好那个,是很少见的,所以纪彬才会花重金请人直接到刺绣坊做事。   毕竟让谁家女子离家半个月,这都不太好。   除了新郎服之外,大多都是冬衣,厚披风上的刺绣。   别看现在九月中旬,许多人家已经开始制冬衣,买料子,能在十一月时正好穿上。   现在买刺绣可太合适了。   柳掌柜道:“这些时间不紧急,只要在十一月前做好就行,也就是一个半月时间,不像新郎服那样复杂,可以慢慢来。一共是八套,价格是一百五十两一套。”   柴力接过单子,一一查看要求,开口道:“可以做,但是不能催,而且需要柳掌柜标出哪家先来的,哪家后到的。”   这样的话定然不是柴力想的,而是纪彬早就吩咐过。   让柳掌柜标出先来后到,他们也好做啊。   柳掌柜笑眯眯的,立刻标注一二三四等,不过还是为难道:“能做快点,尽量还是快些,这还是我婉拒许多家才有的单子,若是放开了接,直接翻倍都不是问题。”   柴力点头,虽说早就接触过这些东西的价格。   但一件刺绣少百两,真是不便宜。   这些谈妥之后,也要结账的时候时候。   柳掌柜先给了王家刺绣的尾款,正好是一千两银票,还是用王家的红包装,甚至都没拆开。   柴力看了下,这跟东家说的又是一样。   如意楼在这次的生意里,一点抽成也没拿,王家给一千五百两,他们全都给他。   估计只是赚了点布料钱,那跟一千五百两相比,可太少了。   如意楼这么做的原因,跟纪彬应该一样,那就是想全力促成这事,即使自己少挣点也没关系。   这件事必须做好了。   做好了,高价单子才会源源不断。   柴力手里这十个单子就是如此来的,别看只有十个,但却价值一千九百两银子,先付的定金都有六百五十两银票。   六百五十两啊!   比上次的定金都多!   每次以为东家赚了不少的时候,总会再次出乎柴力的意料。   怪不得东家让利也要全力做成王家刺绣生意。   换来的收获竟然这样丰盛。   但柴力不知道的是,还有一封书信把这件事完完全全的送到宿勤郡如意楼东家手中。   这可不止银两的好处,更有这份人情。   柴力拿了一千两银子王家刺绣的银子,又拿了十张单子,还有六百五十两银票。   这会再次起程。   柳掌柜把准备好的干粮递给他,不由地感慨:“你们东家对你可真放心,这样数额的银子都不担心的。”   这可是一千六百两银子。   若拿着跑了,以柴力的能力,别人也追不到他。   这可是普通人一辈子都赚不到的银钱啊。   柴力只是点头,直接回邑伊县纪滦村。   他新的生活是东家给的,又怎么会背叛东家。   这点义气都没有,怎么对得起东家的信任。   不光是柳掌柜这么想,鲁石也被纪彬的信任震惊到。   毕竟那样的绣品都能交给柴力,这是何等的信任。   可纪彬完全没有这个想法,他信任柴力可太正常了吧,除了引娘之外,他最信任的人就是柴力了。   这会纪彬带着引娘还有鲁石去接包达夫妻,还有他家的双胞胎。   双胞胎不过百天大,可能是平日里母亲吃得不错,孩子们也喂养得好,看着就比普通婴儿胖乎乎的。   胖乎乎好啊,小孩子这样才能养大。   纪彬跟引娘抱了抱,包娘子笑:“你们喜欢也养一个啊,定然比我们养的还好。”   包达,鲁石他们正在装行李,这次还是雇纪堂叔的牛车。   纪堂叔发现了,他这牛车可太有用了,不光挣接送孩子们的钱,现在村里几个人一起去县城都会雇他。   更不用说纪彬来接人了。   他们在这边装行李,纪彬倒是笑着回答包娘子:“引娘年龄小,不安全的。”   纪彬也算避重就轻了,但他确实打算拿这个当说法,也并非只是借口。   而是小姑娘家,就算等到十八再生孩子,那也是有危险的。   只有二十多了,身体渐渐成型,身体还康健,那时候才算合适。   不过现在用来当借口,那还是没问题的。   包娘子就被说服了:“是了,还是年龄大些合适。”   引娘懵懵懂懂,总觉得这话听明白了,又没听明白。   纪彬轻咳道:“来吧,我们也帮忙拿行李,你搬些轻便的,剩下的我们来。”   还是赶紧转移话题,这都不适合多聊。   包达一家被安排在酿酒坊后面不远处的客舍里。   之前就说过,酿酒坊的客舍是在酒坊后面,跟刺绣坊有些不同。   包达来之前,纪彬又让人帮忙改了改。   直接圈了个独立的小院子给他们住,一共三个房间,院子里有灶台,只要把门一关,那就是单独的小院子,最合适一家三口。   圈这个院子的时候,纪彬还找李裁缝说过,刺绣坊的房间在作坊里面,所有不好圈起来。   但是建在外面又怕不安全。   李裁缝是明白的,毕竟她们孤儿寡母,还不如住刺绣坊里,外人还进不来。   纪彬专门去说,也是怕李裁缝心里不舒服,见她理解那就没事了。   包达看着这三个房间,里面又被布置得富丽堂皇,有些震惊。   这富丽堂皇可不是假的。   之前山清公子他们住的时候,引娘特意布置得非常舒适,现在包达一家过来,摆设的没管的,只换了新被子。   包娘子过来都能直接住,连东西都不用收拾。   好在当初怕酒坊味道比较大,客舍在作坊后面,远远避开酒味,也不会影响孩子,包达一家住在这正合适。   家里收拾妥当,剩下的就是工作了。   包达要来的消息,作坊里很多人早就知道,而且这是纪彬纪东家安排的,哪有不欢迎道理。   别看是里长管着杂事,可谁都知道纪彬才是主心骨。   这样一来,包达融入得就很快了。   他做事上手也快,而且算是里面的管事,很快能熟悉酒坊的事情。   这下纪彬终于放心。   毕竟酿酒坊里没自己的人,确实有些不对劲的。   他信任里长,却不会盲目信任。   纪彬又去看看酸果酒的进度,发现做的还一般,干脆回家好了。   鲁石总觉得,他现在的工作也太简单,基本就是跟着晃来晃去,这样的活计,一个月给他八钱银子?   他拿的有些愧疚,还不如让他跟柴力一样跑去送货,出些力还好受些。   纪彬看出来了,送引娘去刺绣坊之后,笑着对鲁石道:“别着急,以后辛苦的地方还多着呢。”   说完纪彬又买了头羊羔过来,让人杀了,今晚给包达一家接风,还有柴力估计也要回来了。   鲁石算了算,他跟着东家在纪滦村二十多天,一共吃了一头大羊,三头羊羔,十几只鸡,鱼就不说了,都是日常的。   这都第四头羊羔了。   东家没发现吗,隔壁村都过来卖羊了,大羊没了,只能卖羊羔。   东家还很高兴,说羊羔肉好吃。   虽然确实好吃吧,上次的烤羊排一点腥膻都没有。   可是,他也跟着吃,怎么都有点不好意思。   纪彬这几日也看出来了,鲁石心里虽然想得多,可人很讲义气,也愿意干活,不怕出力,虽然没有柴力的力气大,但却细心些,识字也更多。   这样的人才,可太适合看店了。   有了这个想法,纪彬有意让他跟刺绣坊,酿酒坊的人接触,让他更了解这些活计怎么做的。   就在羊羔刚杀好的时候,柴力从邑伊县回来了,马在邑伊县的时候已经换了,这段路是走回来的。   明明这样辛苦的路程,但柴力并不显得疲惫,见到纪彬立刻道:“幸不辱命。”   纪彬拍拍他肩膀,让他坐下来歇息。   柴力连喝两碗茶,赶紧把包裹里的银票递给东家,这东西放在他这,总觉得烫得慌。   一共是一千六百五十两银子,柴力甚至是背着鲁石给的。   毕竟这笔钱无论在哪,都是巨额财富了。   鲁石也明白,此时只是在外面帮着杀羊,并不往厅堂里看。   纪彬随时把银票放桌子上,反而仔细看十张单子,这上面写了所要刺绣的要求,还写了什么时候定的,想要什么时候取。   不错,他们刺绣坊终于开始接定制了。   定制这东西,价格可不便宜。   以前虽说大家夸他们东西好看,可定制的单子却没有。   如今终于靠王家新郎服打开门路。   定制单子源源不断,中端绣娘继续提供质量稳定的固定绣品,这才是最赚钱的营生。   纪彬又问了春安城的情况,知道王家赵家的关系也不稀奇,他们两家不暗地里打起来就算可以了,定然不会和好。   但新郎服一事终于解决,也算可喜可贺。   柴力又低声道:“绣望坊门市冷清,对面的彩帛店已经起来了。”   纪彬笑笑并未说话。   他已经收手,不对,他都没做什么,绣望坊怎么样,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以后也不会再关注了。   还是老规矩,纪彬给柴力的几两盘缠还是给他做酬金,然后让他先去歇息,等饭做好了叫他,今天晚上吃涮羊肉。   杀的小羊羔不大,也就吃一顿饭的。   纪彬喊上李裁缝母子,高娘子徐娘子夫妇,还有鲁石,柴力定然也在,引娘更不用说。   只可惜黄娘子跟柴巧晴离得太远,不能过来,纪彬让人明日一人一家送个大羊腿过去,算是一起吃饭了。   哦,又要杀羊了。   别问,问就是好吃。   柴力如今在这也自在,说话自然也多些,跟大家讲了春安城的见闻,又讲了那些贵人们对纪滦村刺绣的喜爱。   这些话让在场的人心潮澎湃,大家都听的入神。   真没想到,他们的刺绣也能帮上那么大的忙。   一时间竟然有些不知道说什么。   徐娘子的相公突然道:“可那样赶时间的活计,却是不能做了。”   说完,大家一起点头。   六个绣娘当中,最年轻的柴巧晴今年十六岁,回到家后倒头就睡,睡了一整天才起来。   剩下的人更不用说,其中徐娘子年龄最大,做完新郎服的刺绣之后,到现在五天了,都没针线。   就连最勤奋的李裁缝也是如此。   这样累人的活计,偶尔一次还能赶赶,次数多了,就是拿命在做。   徐娘子相公知道娘子身体吃不消,所以才这么讲。   纪彬点头,刺绣劳心劳神,在那么短的时间里赶出来,实在是太累,以后不会有第二次了。   那十几天里,绣娘们几乎一刻不停,除了吃饭睡觉上厕所,都是在房间里。   所以当初开价到三百两,柴巧晴的母亲也是犹豫的。   好在这事顺利完成,以后的绣活不用着急,慢慢来就行。   他们的刺绣坊,以后挣钱的地方可太多了。   这顿饭也算庆功宴,酒足饭饱,人人都开心。   其中还有人调侃起纪财神的称号,让纪彬还有点不好意思,怎么好好的提起外号了!   这次刺绣坊做了大买卖的事,整个纪滦村都知道,但具体挣了多少钱,就没人晓得了。   可是看看徐家高家的表情,这跟一夜暴富没区别。   纪滦村的人不由得感慨,心里对刺绣的向往更多了。   特别是同在刺绣的绣娘们,最不爱做活的,现在也沉下心,她们一定会做好的!   做好了就能挣大钱!   不止是纪滦村,就连附近几个村子,最近刺绣的风气也是兴起,而且有些女子们也不怕辛苦,早早赶路来刺绣坊做事,晚上再一起结伴回家。   这可不是引娘强迫她们过来的,是她们想来这里学手艺。   在刺绣坊里,多多少少都嫩刚学到新东西,而在家,却是只能练练基本功。   所以她们宁愿辛苦点,也是愿意过来的,最重要的是,家人十分支持,上到三四十,下到十五六,不少女子一起过来,路上也安全。   挣大钱,谁不想呢。   众人心中的大钱,此时正坐着马车往纪滦村赶。   两架的马车,跑起来还是颠簸的,可马车上的人却兴奋得很。   马车到了纪滦村,这个面容白皙的富贵商人先吐了几回,太惨了太惨了,想来买东西,还要受这种罪。   这富贵商人还没到纪滦村,就看到后山一条白色的石子路,这条路把村庄跟作坊分开,显得格外规整。   而这个村子跟其他村子看起来不同,似乎家家都不显得那么破败,而且来往的人都有事做,身上没有那么散漫。   不愧是在春安城小有名气的纪滦村,就是不一样啊。   他这个外来人刚下车,就有人过来询问情况,知道他是找纪彬之后,让他跟着自己,还让人提前去跟纪彬说,看纪彬见不见他。   富贵商人急忙道:“就说我是如意楼东家介绍来的!还有亲笔写的书信!”   纪彬听到纪一飞这么说,微微错愕:“如意楼东家?”   “嗯!他是这么说的!”纪一飞认真答。   纪彬点头:“让他来吧。”   面前的纪一飞十六岁,却已经在酿酒坊做活了,是个罕见会思考的孩子,闲暇的时候还在学字。   纪彬想在春安城开作坊,其中一个伙计人选就是纪一飞,也属于观察期间。   见到那富贵商人,纪彬还未开口,那模样三四十的富商就道:“你就是纪彬,果然是少年英才,前途不可限量啊。”   这夸的,让人不好意思了啊!   纪彬笑道:“谬赞了,我也就是个普通的货郎而已。”   富商摸了摸自己胡子,喝口端上来的茶,开口道:“这是如意楼东家跟柳掌柜的书信,还请一观。”   如意楼东家的信一拆开,纪彬心里就暗叹一声好字,因为跟那东家也没见过,这里面也只是写些赞美之词,还感谢纪彬帮忙解决王家刺绣的事,后面还说若是纪彬去了宿勤郡,一定会亲自招待。   至于柳掌柜的书信内容就实在了。   直接介绍这位殷富商来历,讲他过来做什么的。   这位富商来自江南,到宿勤郡是送各种上等布料,经过如意楼东家介绍来买绣样的。   而且柳掌柜还说了,富商可是有钱的很,还列举了江南绣样的价格,让纪彬做个参考。   富商笑眯眯的,见纪彬看完信,立刻解释:“从江南到此地少说也要一千八百里的距离,货运要经水路转道,走上一个多月,若是我们作坊卖您这同样的绣样,是不会影响彼此生意的,您不要介意。”   介意?   这怎么会介意啊。   纪彬笑都来不及好吗。   天下还有掉馅饼这种好事?   殷富商看着纪彬的神色,就明白他懂的,自家的作坊真的不会影响生意,市场太大了,距离也太远了好吧。   殷富商的作坊在一千八百里外,就算一天做一百件刺绣,也影响不到纪彬这里的生意。   布料这种生意,可以成批成批走商船运过来,刺绣怎么运?好看的刺绣出来就抢光了,都没有坐商船到远处的机会。   谁让这相隔的距离太过遥远。   这可不是什么就在眼前的绣望坊,做了同样的绣样,那就会抢自己生意一样。   距离太远了,根本够不到啊。   既不会影响自己生意,还能赚笔钱,这跟掉馅饼真的没区别。   不管哪方面来说,殷富商过来买绣样,约等于直接给纪彬送钱。   或者说,是如意楼的东家给纪彬送钱。   既然因为王家刺绣的事欠了他的人情,那就还个最适合的,送钱就好了嘛。   简单又有诚意。   不是谁都有人脉,可以介绍出手阔绰直接买下绣样的富商好吧。   别说春安城了,就算是宿勤郡,估计也没几个人能做到。   纪彬笑了笑,他还是很喜欢这种还人情的方法,太实在太实用了。   把绣样卖到不会影响他生意地方,跟空手套白狼有什么区别。   反正这些画好的绣样都是现成的,跟白捡钱没区别了啊。   毕竟人家殷富商也能自己收集绣样,自己去做。   但这样不体面,收集的也艰难。   有如意楼掌柜的引荐,这生意做的水到渠成。   怪不得有人说,做生意最讲究人脉,这果然没错。   纪彬笑着问道:“不知道殷兄打算出什么价格。”   “我记得你这里新奇绣样约莫十五六种,有好有次,爽快点,打包价五千两,怎么样?”   就是说,把早就有的绣样给眼前的殷富商,只能拿到五千两银票。   这如意楼东家可太厉害了,随手就还了个这么大的人情!   纪彬也不谈价,直接拍板同意。   殷富商也没想到纪彬竟然能如此爽快,笑着让人从马车上搬了几匹上好的丝绸,跟纪彬直接称兄道弟。   至于那五千两?自然是已经到纪彬荷包里了。   这人情,可太值钱了啊。 第49章   殷富商并未在纪滦村停留太久,走的时候带了几坛好酒直接离开了。   毕竟他现在回到江南,估计都快十一月份,所以必须在天气冷之前赶紧回家。   也是因为这样的距离,纪彬丝毫不担心江南那边抢生意。   他这个绣房才多大,殷富商的作坊又有多大,一两个作坊只是庞大刺绣行业里的水滴而已。   纪彬仔细给引娘解释了,她才明白过来,远在坐船坐马车才能到的一个江南绣房,对他们这的绣娘不会有一丝一毫的影响。   知道这些之后,引娘才看向这张银票。   五千两,谁不喜欢呢。   反正引娘看见这张巨额银票的时候有点慌张。   二十两银票她见过,五十两也还好,一百两倒是拿得出手。   可是五千两?!   最大面额的银票是一万两,这五千两已经是第二大的了。   甚至连邑伊县的钱庄都兑不出来,要去春安城才行。   殷富商也问,用不用给散钱,纪彬倒是拒绝了,他突然想看看引娘见到五千两银票的表情。   果然,引娘惊愕的表情没让他失望。   纪彬笑:“来,收好藏起来,去春安城开店时候用。”   引娘狠狠点头,她是知道纪大哥想去春安城开店的,她还算了家里的银钱,害怕不够用。   可最近几笔进账,让她完全没有担忧的想法了。   王家刺绣得的银子看似少,那也三百两,再加上春安城给的货款,扣掉成本,得了六百五十两。   这就九百五了。   还有这次的定金的六百五十。   再有最后的五千两绣样钱,一共是六千六百两银子。   引娘都觉得自己不会数数了。   怎么突然收入这么多了呢。   她前几个月还说要省钱,她怎么省也省不到这么多啊。   引娘忍不住道:“这也太多了吧,纪大哥你每次去春安城,似乎都能带来大生意。”   别人夸纪彬的时候,纪彬还能矜持些,引娘这么真诚夸赞让他忍不住笑:“我上次给你布置的任务,你完成了吗?”   就是花钱的任务。   八月初的时候,给引娘的五十两,现在九月二十号,就剩十天时间了。   引娘立刻摇头:“还没有。”   不止还没有,这五十两连一半都没花!   这都剩十天时间了!   纪彬笑,也没多问:“加油,还有时间。”   哪有花钱还加油的啊。   不管怎么样,引娘都乖巧点头。   纪彬笑着退出引娘房间,回到自己屋子里。   纪彬家中还是只住了个柴力,鲁石被他安排到酿酒坊客舍了,也不用担心别人知道。   花钱花钱,花钱怎么那么难啊。   引娘这份难都带到学堂上了。   荆夫子课下都问了几句,听引娘小声道,纪彬给了她一笔钱,让她两个月内花钱,可她还剩好多。   荆夫子惊奇道:“给了你多少钱,怎么花不完了。”   “纪大哥说,只能给自己花,不给家人买东西,也不能给他买东西。”引娘愁眉苦脸,“现在还剩四十五两。”   还剩四十五两???   这是不是有点太多了???   以荆夫子以前的眼界来看,这钱都不少了。   就算放在汴京,也能在正店里吃顿爽快的酒席。   这两人真不把钱当钱啊。   荆夫子道:“只能给自己花?这是为什么?”   因为面前的人是荆夫子,这话也能说出来:“上次查账,纪大哥说我给自己花钱太少,让我学着多花一点。”   荆夫子忍不住笑出声。   她还以为两人真的在乱花钱呢,原来是纪彬心疼自己娘子。   这种烦恼还真是甜蜜的烦恼。   荆夫子也没什么好指点的,让引娘自己去忙,或者放她两天假,让她好好去玩。   引娘可是她这最好的学生,不仅学东西快,理解得也快。   她的进度已经能赶上其他上了一两年学的学生了。   按照荆夫子来看,再有一年时间,引娘也就能从她这完成学业,所以对她不怎么严苛。   引娘在烦恼花钱的事。   而纪彬在烦恼出名了的事。   方才柴尺来找他,说是王知县要见他,春安城刺绣的事已经传到知县耳朵里了。   反正王知县是得到一个上司忽然夸奖,知县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可信的内容又是情真意切,说他治下有方,下面的百姓做的刺绣极好,解决他家的难题。   今年王知县去春安城述职的时候,他一定会美言几句。   王知县:什么?   这又是什么?!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刺绣又是什么东西?   可这个念头刚闪过,王知县脑海里就出现一个人名。   肯定是纪彬的原因!除了他,邑伊县也没有这样的能人了。   于是柴尺就被喊过去,王知县详细问了情况,好在柴尺还真知道一点,把事情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王知县又拆开上司的信看一遍。   好家伙,这正是跟自己同姓的春安城王大人的信啊!   两人虽然同姓,但却是攀不上亲戚的,毕竟姓王的那么多。   可现在攀上了好吧。   知县也晓得汴京那门亲事对王大人有多重要,没想到最后竟然是纪彬帮忙解决的麻烦。   这下心里大喜。   他什么都没做呢,竟然又得到上司的褒奖。   没记错的话,去年也是这样啊!   去年好像因为自己治下有方,手下捕快制止地痞无赖欺辱村人,还被刺史记住名字。   虽说刺史只是托人夸奖几句,这已经很好了啊。   可现在呢,因为纪彬的缘故,他可以直接去王大人家里拜访,明显是实际的好处。   不错不错,这个纪彬还真可以啊。   不枉自己平日还能记住他,他有事的时候还出手相救过。   看看他们邑伊县的官民关系,简直好得不得了。   所以知县看向柴尺的时候也格外顺眼,差他去纪彬过来,顺便想想,要不要把柴尺往上提一提,就算不提,也要带到身边做个亲信。   柴尺在知县身边也好几年了,自然看出他的意思,所以来找纪彬的事,脸上都带着笑。   谁能想到,这刺绣的好处还没结束呢。   大家都以为得到银钱就已经够了。   怎么还有实惠在?   也是柴尺不知道五千两银票的事,否则会更加明白什么叫人情的分量。   纪彬被喊到县城好一阵夸奖,王县令还问了内情。   纪彬知道的自然比柴尺多,把春安城绣品那事讲得活灵活现,比说书还要畅快。   好在听的人当中,只有知县,知县夫人,还有柴尺。   这三人也被赵家小女儿,王家小女儿的跋扈震惊到了。   一个刁蛮无礼,一个记仇报复,哪个都不好相处啊。   最后差点害了王家大女儿。   这两家人还真是不相上下,用现在的话来说,简直就是卧龙凤雏啊。   不管怎么样,事情已经完美解决,做出来的衣裳比之前的衣服还要好看。   而且现在都九月二十三了,迎接的车马也已经离开春安城六七天。   以后再有什么事,也跟他们没关系了。   知县算算时间,这应该是送完家中大女儿,那位王大人又忙完剩下的事,就想起他了。   提笔写下这份褒奖信,既是夸他,也是卖个人情,让他多照顾纪彬。   不仅知县想到,纪彬也想到了。   倒是觉得那位王大人有意思,那位也知道自己远在春安城,也帮衬不了多少,毕竟知县才是现管,可以直接管到他的。   这封信的分量,只怕不比五千两银票差。   等纪彬回家,心里又有另一个想法,如今如意楼的人来了,王大人的信也来了。   只有闯祸之一的赵家没有动静。   倒不是纪彬稀罕他们给什么东西,只是对比下态度,觉得有些稀奇罢了。   但这件事总算结束,如意楼柳掌柜的来信也说,王家的亲家“无意”中也看到新郎官衣服,这次到底是罕见没说什么,显然也是满意的。   也许这就叫好事多磨吧。   纪彬被知县老爷喊走,纪滦村人可都是知道的,回来的时候又带了这么多礼物,明显是知县老爷的赏赐,这让多少人都羡慕啊。   看看,同样是挣钱,纪彬怎么里子面子都有。   纪彬倒还跟平常一样,看起来笑眯眯的,回去的时候还看到家里多了筐禽蛋,鸡鸭鹅的都有,分得整整齐齐。   “是五姐夫过来了,说这是新收上来的禽蛋,让我们腌了吃。”引娘笑着道,“做咸鸭蛋吧,一会我去挖点黄泥。”   鲁石之前是跟着纪彬的,这会笑:“哪用东家娘子动手,我去吧。”   说着,提着篮子就去山泉水那边挖泥。   纪彬看着他跛着脚,走路还跟一般人那样快,感慨道:“鲁石这人倒是很不错。”   柴力点头:“是了,他在边关的时候是前哨,经常去侦察敌情,只是有次被人发现,腿被马踩断,这才退下来。”   真是个汉子。   纪彬心里已经有数了。   现在手里有钱,也有时间,是该把春安城的铺子提起日程,酸果酒没做好也不要紧。   他之前收的各种皮货可以摆上了。   从年初开邑伊县的杂货店开始,他就一直收各种山货皮货。   到现在也没停过。   黄米只是各种货物中的一种而已,只是早早被提了出来。   现在杂货店里的山货皮货,少说也有半仓库了。   而且还有两三个月过年,这九月份十月份,送皮货的人肯定更多,谁不想在年关之前有笔收入?   现在家里的田地也已经收获了,大家也闲下来,开始做副业了。   而乡下人的副业,也就是各种野果,山货,或者打猎来的野味。   把这些东西送到春安城,定然能赚一大笔。   纪彬看了看一筐子禽蛋,开口道:“一会找人送到包达,还有李裁缝家一点。家里孩子大人都能吃。”   引娘点头,忍不住又笑:“纪大哥,你是不是不知道,五姐夫为什么送东西过来?”   这倒是难住纪彬了,他以为是自己借钱给他们了,所以送东西过来?   引娘笑:“纪大哥,你怎么把自己生日都忘了,现在是九月二十三,三天后就是你生日啊。”   柴力也愣住了。   竟然是东家生日?   怎么都没听他提起过,明明引娘生日的时候,东家很早就挂在嘴边。   纪彬更是愣住,没想到原身的生日,跟他竟然也是同一天。   可他早没了过生日的想法,对他来说都是一样的。   纪彬笑:“倒是把这事给忘了。”   给引娘过生日的时候,是想着办宴席的,可他这个十七岁生日,还是算了吧。   纪彬道:“那天不用操办,谁送礼物的话,就退回去。禽蛋送就送了,回头补些礼物。”   纪彬想了想:“只跟朋友们小聚一下,不办宴席。”   可能有些人说不想过生日,那只是推辞,但了解纪彬的引娘跟柴力,此时却听出来他是真心的。   柴力忍不住感慨,东家才多大的年纪,竟然心思如此沉稳。   引娘下意识道:“真的不办宴席吗?”   “嗯,不办。”纪彬笑,说完想到什么,“你年纪小,过生日不一样。”   明明两个人只差两岁啊!   怎么说的好像差很多一样!   纪彬上辈子毕业的时候二十二岁,其实自觉是比引娘大个六七岁的,看她自然是看小姑娘。   当然这个大家不知道罢了。   不管怎么样,纪彬生日的事就这么定下。   不少人有些失望,少了给纪彬送礼的机会啊。   这事定下,纪彬又去了趟酿酒坊,酸果酒还是没什么戏,做出酒十分酸涩,要说能喝吧,也能。   但不够美味。   毕竟他当时的要求实在苛刻。   好在有银子的诱惑,不少人还在潜心研究。   只要自己的活计一忙完,立刻开始试新配方。   纪彬看了看,开口道:“要不然试试别的糖,我记得隔壁县好几种糖,都试试再说。”   酿酒坊的人全都答是,让纪彬还挺别扭的,不过他这次过来还要叫一个人。   那就是纪一飞。   纪一飞被纪彬喊到的时候,还有点茫然。   因为是一个村的,多少沾点亲,纪一飞应该喊纪彬表哥。   “表哥,是有什么事吗?”   两人这会在酿酒坊外面,不少人还在看向他们,好奇是不是有什么事。   还是一飞做错什么,东家在训他。   纪彬笑着安慰:“不用紧张,就是想问问你在酿酒坊做的还习惯吗?”   纪一飞立刻点头:“习惯,我还是因为跟您有亲戚关系,这才能进来的。”   这个倒不假。   虽说纪滦村并不大,只有几十户人家。   可酿酒坊需要的人不多,想来的人却特别特别多,里长挑选的时候,一个是顾着自己的亲戚,另一个就是顾着纪彬这边的亲戚。   纪彬倒是没提过这事,只是里长自己的安排罢了。   这会纪彬也没说什么,继续道:“你想不想换个地方做活?”   谁知道这会一说,纪一飞当场走不动了,吓得眼神木讷:“表,表哥,你要赶我走吗?我之前跟纪二哥他们关系不好的,只因为是亲戚才走动的。”   要知道酿酒坊这活计,别说村里了,就算在邑伊县,那都算好工作。   以前里长开的钱还少,可后来在纪彬的提议下加了工钱不说,逢年过节都有礼物。   上次中秋节,酿酒坊的伙计,一人分到一只鸡,还有几块月饼点心,更有从邑伊县买的瓜果。   这样稳定,福利又好的活计,村里人可都羡慕呢。   上次酿酒坊再找人,那都是抢着去的。   累是累点,但能挣钱。   跟之前那种累但挣不到钱相比,谁都会做选择吧。   所以纪一飞直接吓傻了。   他唯一能想到的就是,自家之前跟纪家继母是有些来往的,虽然只是当普通亲戚走动,但也是走动啊。   纪彬哭笑不得,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纪彬拍拍他肩膀:“不是这个意思,我们边走边走。”   “我现在春安城再开个杂货店,算是分店,想问你愿不愿意过去,我记得你自学了不少东西,能让我看看吗?”   之前整个酿酒坊识字的只有里长,识数的有一两个。   纪一飞去之前是什么都不会的,但他却跟着里长学了几个字,数字也会算了点。   虽然不精通,但已经超越邑伊县百分之九十的人了。   纪彬却觉得,关键不在于他认识多少字,而在于他愿不愿意学。   一个人就算四五十了,愿意识字,愿意学新东西,那也是好的。   更别说纪一飞才十六,有这种进步就不错了。   纪彬的话让纪一飞更加傻眼。   春安城?开分店?   让他过去?   天知道他最远就去过邑伊县,一年去个四五次都是多的。   现在让他去春安城?   那只是听说过的地方啊。   纪彬没再说别的,带着纪一飞回家,仔细说了他的想法。   原本他打算在纪一飞跟徐杰里面选一个,然后跟鲁石合作。   可现在却决定,准备让他们三个一起去春安城。   当然了,开始初期自己跟柴力也会过去,等运行平稳,就交给他们三个。   鲁石见识广懂得多,人也敏锐,还是本地人。   徐杰在杂货店做过大半年,更能处理人际关系,而纪一飞能跟纪滦村过去的人对接,到时候运酒运东西,也好说话。   不过还要看他们自己的想法,若是不想去,纪彬也不会勉强。   鲁石在旁边听着,惊愕看向东家。   让他回春安城?   纪彬察觉到他的眼神,笑着道:“你家人都在春安城,回去也能照顾人。可以吗?”   这当然可以,鲁石母亲年龄大了,孩子又只有五六岁,出门在外这么久,他能不担心吗。   要是能在春安城做活,那可太好了。   至于纪一飞是完全地傻眼,他从不知道自己未来要做什么,只是觉得酿酒坊很好才去的。   可现在去春安城?   纪彬也不着急要答案,开口道:“你可以再想想,跟家里人商量一下再回答我。不想去也没关系,留在酿酒坊也没关系的。”   这也等于有退路。   就看纪一飞怎么选了。   出去闯荡是要吃些苦的,但若不闯荡,也不会有更好的生活。   当时纪彬若是只留在纪滦村,又或者继续在李老二手下,根本不会有现在的家业。   纪一飞是在犹豫,可鲁石直接答应。   他恨不得现在就去春安城开店好吗。   纪彬要去春安城开店的消息瞬间传遍整个村里,就连到纪滦村给纪彬过生日的柴尺等人,一踏进村子,都听说这件事了。   说是朋友们小聚,这朋友们一来,又是一大桌子人。   特意从邑伊县赶来的蔡运,柴尺,柴巧晴,还有村里的包达,里长,李裁缝。   再有纪彬岳父岳母,大家坐在一起,又是一桌子。   送的礼物也都不贵重,这是纪彬特别交代过的,若是送重礼的话,那也就不用来了。   这次的排场没有引娘那次大,可也格外温馨。   引娘倒是有些焦急,往外看了好几眼,她准备的礼物还没送来呢!   等大家热热闹闹吃完饭,才有人磨磨唧唧从邑伊县方向过来,手里牵着一匹高头大马。   看着就漂亮得很!   马后面还跟着牛车,里面装满礼物。   那车夫看着眼生,但衣着却比老温他们要好很好,态度也更温和,一看就是哪家府里的车夫,一下车就道歉。   “纪娘子,纪老爷,我们紧赶慢赶,终于赶到了。”车夫开口道,“这是礼单,都是春安城掌柜们送的,说他们人虽然不能来,礼肯定是要送到的。”   春安城的掌柜们送礼,众人倒是一点也不稀奇,引娘生辰时候他们都送了,纪彬生辰怎么会不送。   纪彬叹气,说着低调低调,怎么又高调起来。   众人发现,这次送的礼物明显更华贵了,一是因为纪彬本人,二是因为纪彬的生意可是越来越好。   在座的人倒是没有嫉妒的心思,毕竟他们也都是因为纪彬,生活才越来越好。   别的不说,如果不是柴尺年龄不够,他应该都能升副捕头了。   里面肯定有纪彬的原因啊。   但这些礼物里,最引人瞩目的还是那匹高头大马,看着就不一样。   如果说以前的小马驹让人艳羡的话,那这匹高头大马,则是让人忍不住流口水。   太帅了啊!   为什么马也能这么帅的。   纪彬从礼单上过了一遍,根本没看到谁送的。   在众人还惊讶的时候,纪彬下意识看向引娘。   引娘脸颊通红:“我送的,纪大哥给的银子我也没花完,所以托燕姑娘帮我买一匹大马过来。”   燕姑娘就是燕行首,两人因为香经的事,还有书信来往。   反正纪大哥要生日了,纪大哥让她花的钱还没花完,不如就送匹马好了。   四十五两,再加上纪大哥给她开的“月钱”,买匹四五十两的马绰绰有余。   而且马儿真的很有用!   他家有事的时候还会租马用啊。   引娘努力在心中说服自己,可看到大马的时候,还是有些脸红。   纪彬倒是笑笑,别人送的也就算了,引娘送的还是要收下。   纪彬调侃道:“总说不收贵重礼物,没想到破例的人竟然是引娘。”   “还是收下吧。”   引娘赶紧点头,就是,收下吧!   众人忍不住调侃,又凑过去看着这马儿。   那小马驹都让人眼馋了,更不要说这神气的大马。   谁看了不想骑一圈?   反正柴家兄妹口水都要流出来,他们也想要!   只是纪彬心里还在笑,他们家啥条件啊,两匹马。   不过确实很帅气。   他很喜欢。   给了车夫赏钱之后,让车夫也坐下来吃饭休息,大家则是轮流骑着马儿转几圈。   这下柴家兄妹买马的心思就更坚定了。   其实在赚到刺绣钱之后,柴巧晴就想买马儿了,她大嫂也是这个意思。   家里只有柴尺在阻拦,柴尺的意思是,娘子挣得一百两银子做私房钱挺好的,巧晴个小姑娘家买什么买。   当时柴巧晴都惊了,想买的是你,不想的也是你,怎么就大哥事多啊!   不过柴伯母劝过之后巧晴才明白,大哥是不想花她跟嫂子的钱,所以才拒绝的。   于是买马儿的事就搁置下来。   可现在不同了,柴尺小声对妹妹道:“小妹,借哥五十两银子,等年底了还你行吗?”   “行啊,五十两够吗!我可是有三百两的人!”柴巧晴眼睛亮了,立刻明白哥哥的意思。   “够了够了,这匹马也才四十八两,我买个差不多就行,也不想动你嫂子的钱,等过几天休假,我去猎几块好皮子卖了还钱。”柴尺就差直接笑起来。   谁不喜欢这样俊俏的马儿呢!   听到柴尺跟柴巧晴的想法,纪彬挑眉:“我过几天就要去春安城,要不要一起去,你们买马儿,我开店。”   !!!   好啊!   要是跟着纪彬一起,还不担心被坑骗!   一时间,这里的场面更热闹了。   一群人都在商议五天后去春安城的事,这简直是赶大集啊。   至于纪彬的岳父岳母,早就习惯这样了。   心里竟然对引娘手头有五十多两的闲钱毫无触动,要是以前肯定震惊得不行,现在也就还好。   定下去春安城的时间,也要收拾东西了。   这次跟之前不同,之前是去谈生意,带着简单的行李就行,这会却要带着不少人。   柴尺一直跟在纪彬左右,肯定是要去的。   鲁石,杂货店的徐杰,还有想通了的纪一飞,再有想要买马儿的柴巧晴,柴尺。   蔡运没去,他来给纪彬过生日都是抽时间,现在可忙了。   纪彬还打算带着引娘也过去,如果不出意外,这次是年前唯一比较闲的时间,再等等就没空出来玩了。   去春安城主要目的就两件事,一个是开店,一个是逛街并帮忙买马。   是的,去都去了,顺便逛逛街,也没什么吧?   至于刺绣坊可以暂时让李裁缝帮忙管着,不会有什么事。   当然还要帮引娘向荆夫子请假,这个也好办。   除了这七八个人,还有三车货物,这些货物里装着的都是皮货山货,正是年前的紧俏物。   为什么是三车呢,邑伊县没有大的太平车,只有较小的平头车,所以只好分开了。   现在运费对纪彬来说就是九九一毛,倒不计较这些。   至于他们七八个人,则又雇了一辆车,两匹马也给带上。   这行队伍看着就浩浩荡荡,让人忍不住扶额。   不知道的,还以为哪家大户人家出行呢。   纪彬交代了周账房几句话,杂货店只剩下他一个人,实在勉力支撑,最近会有柴尺的朋友们过来帮忙。   周账房也可以临时招几个人过来,等他回来,再给杂货店招人。   这些事都提前跟周账房讲过,此时也只是再交代一遍。   如果换了别的店,伙计肯定是不愿意的,但这是纪彬的店,有纪彬那么高的月钱,自然东家说什么都行。   打工人嘛,为的就是这点月钱。   这么浩浩荡荡一群人从邑伊县出发,连王知县都听到一些消息,毕竟柴尺的十天假期都他批准备的,可心里再次感慨,他们邑伊县还真出了个能人。   不过看看家中随时可以喝到的黄桂稠酒跟黄米酒。   手底下有能人是真的好啊。   五辆牛车,两匹马的队伍,在路上还很显眼,可进入春安城之后,就被春安城的繁华淹没。   他们不过是浩如烟海的车队里其中五辆而已,算不得什么。   众人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主要是纪彬太淡定了,似乎不觉得这有什么值得骄傲的。   因为这次来的人多,纪彬并未住到酒坊老陈家中,而是选定一家客舍。   谁知道一过来,竟然觉得里面的伙计有些眼熟,可怎么也想不起来。   那伙计却是记得纪彬的,忍不住道:“你是去年来过的货郎吗?”   纪彬一看,这才发现,这家客舍是他来过的,重新装修了而已。   伙计笑:“是啊,我们重新装修了,没想到又碰到了。”   不是伙计记性好,而是纪彬太特殊了啊,上次来的时候,二十多个货郎都以纪彬为首。   如今过了不到一年,这位客官身边还是有许多人,而这次的人明显比之前的有钱许多。   就客官自己,他身上的衣服跟之前的衣服也不能同日而语。   如果没看错的话,这是如意楼的料子吧?   还有这么多货物,还有两匹马。   这还是当初的小货郎吗?   不管怎么样,遇到了就是缘分。   伙计对纪彬更客气了。   纪彬定了四个房间,两人一间房,也好分配。   这酒楼就是给货商们住的,自然也有仓库,三车货物全都被卸到里面。   做完这些事,用了不到半个时辰,纪彬做事都是如此,有条不紊,让人放心。   而酒坊老陈,老梁他们也来了,詹明还是没回来,看来这次在西域做了个大买卖。   他们两个人过来不光是叙旧,还带了纪彬的嘱托的事。   上次纪彬走的时候,就嘱托二位帮他找找合适的店面。   他不想要多繁华的铺面,就一个要求,后面的仓库要大,要安全。   老陈老梁自然十分上心,定了七八个位置给他选。   纪彬带着鲁石跟柴尺去看铺面,剩下的人则留在酒楼里,或者跟着柴尺去逛街。   走之前纪彬又给引娘塞了些散碎银两:“想买什么买什么,咱们有钱。”   看着这一幕,柴巧晴忍不住拍拍她哥肩膀:“你怎么就不对我说这句话呢?”   “让你未来相公跟你说,我只会跟你嫂子说好吧。”柴尺直接道,“走走走,我要给你嫂子买个金钗了。她这次没来,我肯定要带些礼物。”   这句话同时让引娘跟柴巧晴脸都红了。   纪一飞跟徐杰也跟在柴尺后面,他们还是头一次来春安城,感觉什么都看不够,什么都看不完啊!   他俩手头也是有闲钱的,突然有了底气逛街怎么办。   纪彬看着他们笑笑,这才跟老陈他们离开。   这边也算在逛街?   七八个铺面全都看了,各有各的好,也各有各的不好。   因为纪彬的要求,所以春安城最繁华的广源寺附近,还有最繁华的临安街都是没去的。   兰阿巷子附近的店面,仓库大是大,可太偏了。   其他地方仓库却没法满足纪彬的要求。   老陈忍不住道:“你的仓库到底多大才满意,总不能装十车东西进去吧。”   纪彬笑:“主要是要买的东西吧,太占地方。”   “多占地方?”老梁接着问,“你那些山货皮货,也就是买一季,也不是特别占地方啊。”   纪彬又笑:“老陈家的酒坊,是不是比你家做首饰的地方要占地方?”   “是啊,酒坛那东西笨重,而且还要做好防火措施。”   等等?   酒坛?!   老陈跟老梁同时看过去,纪彬答道:“以后会有新酒上市,那酒极其便宜,量多,占地。”   怪不得如此!   可哪有那么合适的铺面啊。   虽说纪彬也要做酒的生意,老陈却是不介意的。   说不好听的,靠纪彬家的黄米酒,就够他吃喝不愁,更不用说黄米酒卖得好,还带动他家自己的酒类生意。   再说了,酒类市场这么大,只要不是硬着作对,谁都影响不了谁的。   就跟浩浩荡荡的三辆皮货运到春安城之后,瞬间变得不起眼一样。   市场很大,他们又是朋友,谁会让朋友难做呢。   纪彬笑着对老陈道:“我还是做批发,到时候肯定卖给你。”   他只在铺面做少量的零售,大多还是做批发,这里只是个供货点而已。   但跟黄米酒,黄桂稠酒那种不同,那种较贵的酒需要订酒才行。   而这次的酒则是随处都能买到,随时都能喝到,供货当然要及时。   “好好好,这可太好了。”老陈笑得合不拢嘴,感觉又要发财了啊。   看着老陈的表情,纪彬都不好意思说实话,其实酒还没做出来啊。   虽然他离开之前那酸果酒已经有点意思,但距离能销售,至少还有两个月吧。   但现在铺面才是要紧的。   最后纪彬定下礼宁街尾的两间店,原本按纪彬所需,只要一间就行,可老板却不那么租,因为分开租太麻烦了。   这个铺面的好处是,后面仓库确实很大,是一整间大仓库,旁边则是三间供人居住的房子,院子也有做饭的地方。   礼宁街之前也说过,是春安城第二繁华的街道,好在这个处于结尾,说繁华吧也还行,说冷静吧也不至于。   完美符合纪彬想要的地方。   所以两间铺面就两间吧。   被迫让自己的杂货店看起来气派一点。   做生意可真难啊。   两天内能定下铺面,这已经很快了,纪彬做事一向如此。   而柴尺他们也逛了两天的街,可是春安城好玩的还没玩一遍。   光是耍戏法的都有上百种,哪个都让人挪不动脚。   这里面就算年龄最大的柴尺,如今也不过二十四,剩下的人年龄更小了,都是爱玩的年纪,谁会不喜欢这些东西啊。   一趟下来,手里都能多几个龙须糖,多两个泥人。   只能说在纪彬这做活月钱不少,否则怎么买得起啊。   引娘还好些,她去年看过不少了,可其他人则是眼睛都不会转了,耍戏法的人来要赏钱,他们都没反应过来。   还是引娘提前准备好散碎铜板,算是把人打发走。   等他们坐下来吃饭,巧晴才道:“引娘,我发现咱们当中,只有你的穿着打扮像春安城的人。”   引娘哭笑不得:“这有什么像不像的。”   怎么没有了,虽然巧晴也穿了好衣服过来,可还是不如春安城的时兴。   只有引娘的不一样,看来纪大哥对她是真的很好。   引娘笑:“那这样,回头我带你去做身衣服,怎么呢?正好柳掌柜请我过去,就咱们两个去。”   柳掌柜知道纪彬娘子过来,肯定是要请的,去彩帛店定然有新衣服穿,引娘干脆带着巧晴一起过去。   不过多身衣服,引娘自己私下给了钱就是。   倒不是引娘故作大方,而是巧晴值得,单论她的手艺,她交给刺绣坊诸位绣娘的东西就值得。   对了如意楼那边也有请,只是要纪彬得闲了才能带着引娘去。   反正这几天逛街还是很开心的。   可巧晴显然更粘引娘了,明明引娘还小她一岁啊。   在他们继续逛街的时候,纪一飞,徐杰,鲁石,已经在搬东西了。   铺面已经找到,货物肯定是要放进去的。   春安城街头巷尾都能找到牛车马车,直接把货物从酒楼拉到礼宁街铺面上,也用不了多少钱。   只是搬下去还是要靠伙计们的。   老陈老梁已经回家了,等到开业的时候再过去。   纪彬跟柴力也在跟着搬东西,打扫铺面。   不得不说,繁华的城市就好。   在邑伊县的时候,那些货架还需要定做,可在春安城一条街上都能买到,那些伙计们还热情地把货架搬运过来,擦拭干净。   纪彬一给赏钱,个个嘴甜如蜜。   看得纪一飞都傻眼了,还好徐杰能应对,很快适应这里的环境。   毕竟徐杰在邑伊县的杂货店已经做了大半年,什么场面都经历过的。   鲁石更不用说,他可是本地人,还能介绍当地的习惯。   这三人里面,纪一飞负责拿货,鲁石负责看管,徐杰则是记账,他跟着周账房,记账的本事是绝对有的。   所以纪彬才让他过来。   他们三个都是受了纪彬恩惠的,做起事自然认真。   而且很快就能上手,让人非常放心。   不管从哪方面来说,他们都是最合适的人选。   五天时间,春安城杂货店分店,终于挂牌了。   纪彬还是跟之前一样低调,找了个好日子就开门营业,虽然收到不少开业贺礼吧,但他不打算大肆宣扬。   做生意,要低调。   他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小货郎,那么高调干什么?   平老板刚踏进杂货店分店,就听到这句话,就差直接嗤笑了。   就他?   还普通?   别逗了好吧。 第50章   杂货店春安城分店。   可以说是纪彬所有生意里租金最贵的。   两个作坊是自己的先不说,邑伊县两间铺面的租金一月三百文,一年三千六百文,也就是不到二两银子,后面仓库赠送。   但这春安城分店呢,一个月就要两千文,一个月都要一两,一年更是十二两,还不带还价的。   这仅仅是铺面价格,后面仓库房间打个折,一年也要九两银子。   也就是说,一年单单租金就要二十一两。   太狠了。   不过这个店铺地段毕竟在春安城第二繁华街道街尾,这个价格很正常。   同在礼宁街的绣望坊,因为地段更好些,租金估计还要翻倍。   纪彬看着租金,第一次萌生了想当房东的心愿。   因为给的钱多,这店铺看着还挺气派,漆红的门柱,乌黑的大门,打开后还有一层透光的帘子。   走进来就是开阔的店面,四周摆着精美的货架,现在货架只有山货跟皮货。   摆上来的东西都被徐杰收拾得十分漂亮,看着就贵气十足。   春安城稍微有点钱的人家,谁不买个漂亮皮货做衣服。   毕竟这东西真的保暖。   在棉花不发达的古代,这就是主要的保暖材料。   算账的柜台在左边角落里,长达两米的柜台里可以容纳三四人同时站立,这后面的货架是整个房间里最好看的,摆放的货物品质也是最佳。   右边房间中间部分,则是摆了几个桌椅跟花卉,算是简单布置了下。   这里面又花了纪彬三十几两银子,毕竟该花的钱还是要花啊。   怪不得都说装修最贵,是真的贵啊。   邑伊县来的几个人,已经被春安城昂贵的物价震惊了。   这样的生活也太贵了吧!   就买了这些东西?租了个店面,都花了几十两银子?   只有纪彬还能这么淡定。   所以在纪彬说自己是个普普通通的小货郎那会,大家脸色出现不同程度地古怪。   把进门的平老板都燕行首都笑到了。   以纪彬这个人,就算他去了汴京,那也是个人物好吧。   燕行首笑:“若是纪老板普通,那就没人不普通了。”   “看见没,燕行首都在笑话你。”平老板看了看店面,笑道,“可以啊,都开分店了。”   纪彬笑:“跟平老板比,只是小生意而已。”   平老板还是摇头,但却没说什么。   以纪彬来做,只怕生意不会小。   估计只是他心中的小生意而已,难道纪彬都不知道,他已经影响了春安城的酒行业跟刺绣行业?   算了,说了他也不承认。   开业第一天,只有燕行首跟平老板买了些皮货,剩下的没有一单生意,春安城路过的客人也有,但都没什么。   这个结果在纪彬的意料当中,跟其他有些着急的人相必,他则是格外淡定,甚至在晚上吃饭的时候,问起柴尺买马的事。   柴尺皱眉:“明日我自己去行市看看就行,还是你的店面要紧。”   众人一齐点头,柴力也道:“上次我也去过,带着柴尺过去就行。”   这个分店投入那么大,若是生意这么差,那怎么经营得下去。   纪彬却笑:“生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这里跟邑伊县不同,邑伊县开个种类齐全的杂货店那是稀罕事。而春安城开个杂货店连个趣闻都称不上,头一天没生意太正常了。”   纪彬继续道:“还是买马要紧,你们不是打算后天回邑伊县,明日鲁石他们看店,咱们去买马。”   鲁石,纪一飞,徐杰这三人,自然是要留下来看店的。   至于剩下的人,除了柴力跟纪彬之外,柴尺兄妹,引娘后天就会回邑伊县。   毕竟现在出来也有六天了,再加上来的时候走了三天的路,后天回去,再到邑伊县的时候,正好卡个三天时间。   好在回去的时候,引娘,柴尺,柴巧晴三人都有马匹。   柴巧晴骑得虽然不好,但有柴尺在,可以牵一匹带着柴巧晴坐一匹。   至于引娘更不用担心,她的骑术估计比柴尺还要厉害。   三个人干好能卡个十天假期回家。   引娘也跟荆夫子请了十天的假,现在回去刚刚好。   所以还是买马比较要紧。   至于杂货店?   它又不会跑。   柴尺忍不住道:“一看你这模样,肯定是有主意了,我们也就不跟着瞎担心了?”   “肯定,你们学学引娘,她都不反对的。”纪彬又笑。   正在吃鸡腿的引娘突然被点名,慢悠悠咽下这口肉,认真道:“你们见过纪大哥出错吗?没有吧?”   对哦。   纪彬什么时候出过错。   他这都不是淡定了,而是很悠闲,显然心里有主意,根本不怕什么没客人。   所以第二天一早,在纪彬跟柴尺的带领下,几个人一起来行市,还是上次买马的地方。   经过官府买马,总是更安全些。   那卖马的杂事官一见到纪彬跟柴力,一眼就认出来了。   没办法啊,他俩实在太特殊。   柴力不用说,少了个胳膊的硬汉,很少人会对他没印象。   但纪彬却有种别样的气质,他看起来总是笑眯眯的,文质彬彬的,可他身量比一般人高,而且没有书生那样羸弱,长相还很英俊。   按照杂事官见过的人里,若是纪彬换身跟纨绔子弟那样的衣服,又或者故作潇洒些,估计会让行首们都追捧。   可这样一来,又不是眼前这个人了。   杂事官再次过来买马,忍不住道:“你家到底做什么官的,竟然又来买马。”   纪彬笑:“不是我买,是朋友想买。”   “我家只是做些小买卖,不是当官的贵人。”   杂事官愣了下,他还以为纪彬是哪家子弟呢,竟然只是做小买卖的?   不管怎么样,来买马那就是好事。   柴尺是懂一些的,他可以自己带着巧晴去挑。   知道柴尺是做捕快,跟杂事官一样,都是些小吏,这边几位杂事官也亲热许多。   不过他们很好奇啊,怎么一个县城的捕快家里,都能买得起两匹马,虽然有一匹是小马驹吧。   巧晴不好意思道:“我会做些刺绣,我哥会打皮货,都是些辛苦钱。”   原来是这样。   再问他们来自哪,其中一个杂事官开口道:“邑伊县?我知道这个地方,是不是还有个纪滦村?他们那的黄桂稠酒可太好喝了!上次大人让我尝了口,滋味真的太好了。”   提到这个,纪彬他们忍不住笑,只说听过,但没说他就是黄桂稠酒的主人。   还有懂酒的,又提起黄米酒,那叫一个夸啊。   纪彬都想出气透透气了。   巧晴胳膊推了推旁边一起看马的引娘,笑着道:“在夸你相公呢。”   引娘也想出去透气了!   引娘一直知道纪大哥是最厉害的人,可出来发现了,她这个想法一点也没错。   纪大哥就是很厉害!   在马市转了大半天,柴尺跟柴巧晴终于选定了马儿,柴尺的是高头大马,花了四十三两银子。   柴巧晴的是匹小马,花了二十七两。   有引娘提醒,他们也带了饴糖过来投喂马儿。   不一会就让马儿变得极其温顺。   杂事官好奇道:“你竟然懂得怎么照顾马匹?”   引娘摇头,然后看看纪大哥:“上次纪大哥买的马儿,就是给我买的,我只是按照自己的经验试试而已。”   “那也很厉害了。”杂事官忍不住道。   毕竟这年头,能接触马的人,就已经很厉害了。   大多数人只能坐坐牛车。   能骑马的非富则贵。   当然了,柴家这种意外暴富的不算。   不过,现在马儿都在降价了,等明年跟草原的商市一开,就有更多人家买得起马了。   杂事官更加好奇纪彬是做什么的了。   但大家都没多说,他们自然不会追问,不过当初买马的时候是登记过的。   只是时间太久,一时间忘记是哪里的,做什么的了。   等等,好像写的是货郎?   可他怎么以为是当官的啊,难道因为纪彬的气质吗?   不管杂事官有多疑惑,但众人还是一样的态度,买完马之后事无巨细交代怎么照料马儿,需要注意什么,登记什么。   当天下午,负责的四五个杂事官们,就收到两坛黄米酒,四坛黄桂稠酒作为答谢。   他们个个惊讶万分,做事这么久,还是头一次收到这样的感谢?   可这是谁送的啊。   他们提起黄桂稠酒,黄米酒的时候,好像只有遇到纪彬他们那会才提了?   这些都是次要的了,买到马匹的柴家兄妹不知道有多开心。   原本想象中买到马肯定开心得要蹦起来。   现在真的买到了,他们也真的蹦起来了!   以后郊游的时候,他们可以骑着马了!肯定有无数羡慕的眼神!   生活也会更方便!   没认识纪彬之前,谁能想到自己能拥有马儿呢。   买了马儿,也买了给家人的礼物,是时候回邑伊县了。   但是这次出来玩真的很开心,柴巧晴这才知道他们邑伊县有多小。   怪不得人家有钱的荆高庄都不怎么来他们那买东西,也就是纪彬开了杂货店之后才过来的。   可见差距有多大。   柴家兄妹都买了不少东西,引娘却没有买什么,主要原因还是因为她什么都不缺,在春安城有的东西,她家里都有。   清晨,三人要骑马回家,纪彬送走他们之后,直接回了分店。   这个店铺还叫杂货店,只不过后面加了个安城分店,因为春安城这三个字不好加上去。   但大家都明白意思就行了。   这几天里,分店生意虽然一般,但徐杰,鲁石,纪一飞已经明白各自的职责。   事情处理起来也是有条不紊,看起来适应的还可以。   鲁石不用讲,他就是本地人,开店这几天他母亲跟孩子也过来看来。   纪一飞是跟家里商量之后,还是觉得年轻人要出来闯一闯,而且对纪彬非常信任,所以同意出来。   况且,这里是春安城,是很多人来都没来过的地方。   若是在这里做工,岂不是能长很多见识?   纪一飞走的时候,家里人还出来相送,见他们一行那么多人,这才放心。   他家中有个哥哥姐姐还有个妹妹,所以他出来也不担心什么,只要顾好自己就行。   这里面最难的可能就是徐杰。   当初纪彬跟他说春安城开店的事,让徐杰想了很久。   之前讲过,他家里条件不好,母亲生病,家里都是弟弟妹妹,要不是同村的徐木作介绍,他都没有在杂货店做活的机会。   在杂货店有了稳定工作之后,家里上下全都靠他。   徐杰算是家里顶梁柱了。   他要是去春安城做活,那家里可都全靠弟弟妹妹们。   但徐杰是想出来的。   他在杂货店里,遇到南来北往的人,接触过春安城来的货商,还有周账房讲过宿勤郡的事。   徐杰一直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大,有多能挣钱。   所以他想出来。   最后还是弟弟妹妹们支持他,而且跟东家说好了,每个月的月钱分两份给,一份直接给他家人,另一份才到他手里,至于给的米面,自然是直接给家里的。   好在现在月钱不少,无论怎么样,家里都不会饿着,母亲的病也有钱吃药。   至于三个人的月钱暂时是没变的,先不说米面这种固定的。   里面最高的是鲁石,因为店里的安全还有看管货物全都靠他,每个月八钱银子。   其次是徐杰,每个月六钱。   然后是在酿酒坊做活的纪一飞,每个月两钱银子。   纪一飞的月钱放在春安城也就是普通偏下的水平,以后肯定还会涨,而其他人其实已经是平均水平了。   纪彬暂时不打算涨月钱,一是他们才刚开始做,直接涨月钱不太好,二是若他们在这里表现不佳,可能还会调走。   只能等稳定之后,再说涨钱的事。   以纪彬的信誉来讲,这三个人全都信任他的。   别的东家说这话,可能是在画饼,但纪彬却是真的在做打算。   只要他们好好做,一定会赚到钱的。   但是现在店里生意不好,大家其实都有点忧心。   毕竟他们走的时候浩浩荡荡,邑伊县杂货铺的山货皮货都给拉过来了,若是灰溜溜回去,那都会笑话他们东家的。   但是看看这条街上,店铺足有百家,买山货皮货的铺子少说也有五六个,更不要说其他街道的铺子了。   人家都是多年的老店,他们一无人脉,二无根基,现在也太难了。   邑伊县店铺少,竞争也少,但这里是春安城!最不缺的就是各种店铺。   纪彬听这么他们说,笑道:“谁说我们没有人脉了。”   说着,纪彬已经收拾好,准备带柴力出门。   他们两个去的地方,正是如意楼。   而如意楼的柳掌柜正在等着,笑着道:“纪老弟发财啊。”   说完,两人忍不住同时笑出声,他们说的可不是什么分店的事,而是那五千两银票。   别人可能不知道,但柳掌柜可是最清楚的,甚至有些价格都是他指导的。   纪彬笑:“确实发财,不然我也不敢在春安城开店铺。”   “你蒙别人可以,蒙我却出错了,就算没有那五千两,你还是会来春安城的,对吧?”柳掌柜笑,“你不是池中物,大家都看得出来,殷富商路过我这里的时候,还一直夸你。”   纪彬又笑,他担不起这样的夸奖,直接道:“我若是真厉害,分店的生意就不会差成那样。”   柳掌柜点点他,开口道:“放心吧,不少客人已经知道你家开皮货铺子的事了,最近就会有管家女使们登门,只要东西不差,肯定会买的。当然了,重点是彩帛会的老板们也已经知道了,但你家的东西够卖吗?”   从纪彬来春安城,就给柳掌柜递了消息,不然柳掌柜也不会邀请引娘过去做衣裳。   与此同时,还说了皮货的事。   皮货跟柳掌柜这里店本来就一家,就像夏天穿纱,冬天穿皮货一样。   不止各家要去买,柳掌柜也是需要的,彩帛商会里各个老板们自然也不例外。   纪彬不过是个中间商,从乡下运来皮货,然后卖给这些想做衣裳的店铺或者人家。   说白了,不靠门头那点生意。   若是真靠有缘客,那只怕要喝西北风。   纪彬在春安城也做了半年的买卖,怎么会打没有把握的账。   所以其他人担心完完全全是多余的。   这么说吧,只怕纪彬东西不够多,不怕没有人买。   就拿彩帛会来说,里面高中低档的铺子都有,无论什么都有人买的。   这是皮货,是冬日最紧俏的东西。   当然也有人说,那么多卖皮货的,人家彩帛商会的人就买你的?   这肯定啊,纪彬是什么人?他从指头缝露出一两张过气的绣样就够大家吃喝的了。   反正都要进皮货,能用进皮货跟纪彬打好关系,这可太值得了。   毕竟买谁的不是买呢?   可能春安城的普通人不知道纪彬这个名字,但在酒行业,刺绣行业,纪彬的名字可太醒目了。   所以,柳掌柜担心的只有一个问题,那就是东西够不够。   纪彬笑:“我在邑伊县的杂货店是年初正月十五开业,从那时候就开始收各种皮货山货,你觉得够不够。”   柳掌柜震惊道:“年初?一年的皮货?你怎么会考虑那么长远?!”   纪彬没说话,只是喝口茶,有些东西肯定要考虑长远的。   就说他以一件东西只挣一文钱的价格出给货郎们,看似最不挣钱,那也只是看似。   其实他的家底可全都来自这里。   货郎们从他这拿货,再把乡下各村各庄的皮货收上来。   不仅邑伊县是这么做的,盘临县的皮货也是如此。   不管是温暖的春天,还是炎热到用不着皮货的夏天,又或者如今正是打猎季节的秋天。   这些皮货源源不断地送到邑伊县跟盘临县的两个杂货店里。   这么多的东西,如今真的要换成真金白银了。   柳掌柜啧啧几声,纪彬这手做法,也只有经年的商人才能考虑这么周全。   这样的人不发财谁发财?   如果让纪彬说的话,他其实没想那么多,当初开杂货店的时候想的就是,把南来北往的货物相互流通。   其中重点就是邑伊县下面的货物,那时候他就发现了,可能因为交通不便,或者农家人想法少,所以乡下东西多,卖得却便宜。   这中间肯定有赚头。   他收的货物可不止这么多,还有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现在还在邑伊县仓库堆着,那五间小仓库现在都有点装不下了。   这次运来三车东西,这才腾出些位置。   看来回邑伊县之后,不仅要给店里招人,还要再租些仓库才行。   纪彬这出来一趟,心里就更有底了。   而且在柳掌柜的安排下,今日还会跟彩帛商会的人吃酒。   地点就在如意楼,柳掌柜攒的局,他请客。   其实跟彩帛商会的人之前就有合作,毕竟那些绣样可是出自他手。   也算是另一种合作吧。   这顿饭吃完,就可以谈生意了。   虽然纪彬也不喜欢酒桌上谈事,但这显然是见面认识的好机会。   旁边的柴力更加惊讶,他也算时时刻刻跟在东家身后,也就来往的信件是不知情的,可东家竟然早就做了这么多准备。   怪不得是东家啊。   柴力都是这个表情,更不要说分店里的其他伙计们了。   夜晚,纪彬跟柴力回到杂货店,手里拿着一沓订单,皆是跟彩帛商会成员签订。   接下来几日,徐杰鲁石他们只要打包好,根据这些订单把打包好的货物送到各家店铺就行,验收之后,直接付款。   虽说喝了些酒,纪彬还是站得笔直,只是脸颊稍微有些红,眼神还是那样清醒。   柴力却已经坐下喝了几碗冷茶,显然已经醉了。   店里的众人还没睡,都在等着东家回来,见东家手里的订单,个个目瞪口呆。   怎么可能?   东家就出去了不到一天时间,怎么拿回来这么多订单。   说好的没有人脉,没有根基呢?   徐杰跟纪彬最熟,头一个问道:“东家,这都是你签来的?真的?”   其他两个人虽然没说话,但显然表情一样。   纪彬笑:“嗯,明日打包仔细些,按照订单要求来挑选,及时送过去。”   不得不说,春安城租房贵,买东西贵,吃酒贵。   但这货物价格也让人高兴啊。   见大家还在看单子,好像恨不得现在就开始打包。   纪彬又笑:“天已经晚了,大家早些睡吧,明日再做也不迟的。”   说着,纪彬直接回房,然后倒头就睡。   什么没醉!他早就醉了!只是强撑着让人察觉不出来而已。   他是这次酒局的主人,又是最年轻,最脸生的,大家可不要灌他酒吗?   要不是有柴力跟柳掌柜拦着,还有他照顾的那个小彩帛店东家帮忙,他肯定强撑不住好吧。   纪彬躺在床上,回忆今天的事,确定有没有遗漏的。   他们去如意楼吃酒,当然是提前预定的位置,如意楼掌柜知道是他请人,所以特意送了好酒好菜,还让歌姬奏乐,十足给了面子。   所以到场的彩帛商会成员,对他自然很客气。   今日去的人,店里都做皮货生意,一是真的有需求,二是想认识认识他。   好在宾主尽欢,把单子都拿到手。   最后平老板好像也过去凑热闹灌了他几杯,真是可恶啊。   但是一共签了多少钱的单子。   他给忘了。   好难,喝酒真的好难。   好在就这一次,之后就不会这样了。   纪彬沉沉睡去,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分店的伙计们已经送出去四五单了。   昨晚纪彬跟柴力是睡着了,可其他人根本睡不着啊。   跟着东家来到春安城开店也有十几天了,做成的生意不到十两银子。   谁心里不慌。   如今终于来了单子,自然是天不亮就轻手轻脚起来。   徐杰原本以为只有自己是这么想的,可是点了店里的蜡烛一看,门口鲁石跟纪一飞也是同样的想法。   三个人默默拿起三个蜡烛。   这叫什么?   这就叫英雄所见略同。   三个人默默无言,开始打包东西,等天亮之后,徐杰在店里记账,鲁石跟纪一飞去送东西。   鲁石是本地人,熟门熟路,不过他毕竟跛脚有些为难,走路时间短还看不出来,若是走的太多那就不行了。   所以纪一飞跟着他认认路,以后都由年轻脚程快的纪一飞送东西。   这合作分工非常明确了。   纪彬起床之后并未说什么,心里却已经认准他们三个。   都是勤劳肯做事的人,谁不喜欢呢。   等纪彬来店面的时候,徐杰惊喜道:“东家,昨天的单子也太多了,真厉害啊。而且刚刚还有几个府宅的管家过来订东西,要的很不少呢。”   纪彬把单子一看,一个二百多两,一个一百多两,还有五十几两的。   不错,他这个分店终于开张了。   至于把昨晚单子价格一相加,得出一个让纪彬都挑眉的数字。   彩帛商会的能量也太大了些。   一晚上的三十多张单子,竟然有一千七百两。   就算去掉他收购的成本,也能赚个一千二百两左右。   这是纪彬估约莫出来,毕竟皮货这东西太杂,收购价格也不一样,不一样皮子,价格自然是不同的。   就算收购时间不同,价格更是不一样。   其间种种复杂得很。   皮货自古便是如此,其中的规律古人都总结过,雄皮高雌皮低,冬间价高夏间价低。   毕竟雄兽的花纹一般会更好看些,还有皮货上有没有箭孔,又或者其他伤痕,这些都是皮货价格不一样的原因。   纪彬收的皮货横跨春夏秋,总体来说肯定是狠赚的,毕竟他在价低的时候收购,现在价高的时候卖出,所以柳掌柜才会震惊他的未雨绸缪。   不过这账虽然杂,但当初收皮货的时候,全都有账目,做这些账目的时候徐杰也在。   所以这些东西只要花时间,都能算出来。   这次运过来的皮货一共装了三个平头车,每车六百张皮子,一共一千八百张。   现在这些单子,次等的中等的上等的,一共卖出一千零二张皮子。   也就是说,纪彬一晚上,几乎卖了一大半的皮货。   好狠的男人。   而且平喜楼还没来拿货呢,那些听到风声的小店铺也没拿货呢。   纪彬忽然想到昨日柳掌柜问他那句话。   你家的东西够卖吗?   够吗?   好像不够啊。   毕竟现在才十月初,皮货刚刚开始紧俏,一直能卖到十一月啊。   这东西在现代来说肯定是不能卖的,现代有各种优质棉,有各种取暖设备,可在古代的冬天顶多有炭火,然后就是这些保暖的皮货了,有些地方不穿这些东西,是会冻死人的。   所以稍微有点余钱的人家,都会购置一些。   但现在才入冬,东西就卖一大半了?   他是不是该回去,把仓库东西再规整规整,剩下的全都送过来?   好难,这个时代为什么没有高铁。   为什么没有好穿的棉花。   刚回来的鲁石跟纪一飞回店里,就看到东家轻轻摇头,还以为他们做错了什么。   然后就听到东家道:“这样下去不行啊,东西都不够卖了。”   这让纪一飞下意识擦擦冷汗,还以为发生什么了呢!   纪一飞道:“东家,咱们的皮货东西好价格实惠,那些老板们验货的时候一直夸呢。”   没办法,谁让现在刚入冬,他卖的价格确实不贵。   也就是收购价翻个一倍两倍吧。   纪彬笑:“夸是不算数的,当回头客才算。”   纪彬从这里面挑了几个皮子,开口道:“马上入冬,你们三个在外面跑也要注意保暖,这些皮子做成衣服靴子帽子,一定要暖和了再出去送东西。而且皮货店的伙计们,怎么能穿得不暖和。”   鲁石看了看这料子,忍不住道:“东家,你挑的这些皮子,最便宜的也是一张二两银子,这怎么行。”   纪彬摆手:“二两是卖给他们的,咱们收的不算贵。放心邑伊县的周账房也有,穿暖和了才有力气干活。只要天冷,就把屋里炭火升起来,冻手冻脚的,谁都不愿意做事的。”   这是大实话。   天冷,或者天太热,都是影响工作效率的重要因素。   所以纪彬这次回邑伊县,还要多买几车炭火。   现在可不是他一家要用炭的时候了。   酿酒坊还好些,刺绣坊肯定是要用的,等天一下雪,拿着针线冰凉,做什么都不利索。   这肯定要大量用炭。   还有包达家的两个宝宝才几个月,不仅要保暖,还要买无烟碳。   引娘还要写作业,炭火更少不了。   这就是家大业大的坏处吗。   买东西都要按车来买。   纪彬跟柴力又在分店待了几天,帮忙把店里该买的东西都买了。   还给这三个小伙子在街上订了饭菜,一日三餐都有人送过来,这也算南军国商业街的常态,有专门供应饭食的店铺。   纪彬一边付钱,一边感慨古代人的生活也挺丰富的。   而且看看这菜品,什么三鲜,炒鸡,火烧,馄饨,羊泡饭,还有一种类似盖浇饭的东西,这里叫盦饭,也叫焖饭,纪彬怎么看怎么像盖浇饭。   只能说不愧是春安城,买什么都方便。   以前只是匆匆路过做些买卖,真在这生活了,才能知道什么是差距。   不过春安城都是如此,那宿勤郡,那苏杭,那汴京?该是多么繁华?   纪彬忽然有个想法,等引娘完成学业之后,他们两个干脆骑马坐船坐车,去苏杭汴京转转?   不过那也是以后的事了。   现在好好赚钱,为以后周游南军国做准备。   既然分店已经稳定,这些单子以一天七八单的速度在送货,纪一飞对春安城的街道也渐渐熟悉。   这里已经没什么好操心的了。   纪彬让他们需要什么自己买,只要记好账就行。   自己跟柴力就直接回邑伊县了。   至于需要的炭火,直接从兰阿巷子那边订货,自然有人送过去,根本不需要纪彬自己动手。   又一个冬天来了啊。   上个冬天他才刚到这里,连房子都是紧巴巴盖好。   时间过得还真快。   邑伊县的杂货店里生意还是那么忙,周账房招了两个临时的人过来帮忙,但还是手忙脚乱,好在十多天过去,这两个人都熟练了不少,只是不如徐杰机灵罢了。   纪彬回来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要赶紧招人,周账房最近实在太辛苦了,这个月肯定要补贴点银钱给他。   而杂货店要招人的消息一传开,想要过来做活的人蜂拥而至,在店里打零工的两个人也是非常心动。   能来纪彬这里做工,那可是大好事啊。   虽然杂货店的徐杰跟周账房从未对外说过自己的月钱,但看他们平时穿衣吃饭,都能瞧出来几分。   连他们家人生活都更好些了,这挣得能少吗?   再说纪彬也不是个小气刻薄的东家,对人对事都笑眯眯的,这样的东家谁都想要啊。   纪彬也想过他们这招人肯定简单,可一二十个应征者,还是让人有些侧目。   他只用招两个人啊,却来了一二十个,实在为难。   没想到的是,当天晚上,店里要关门的时候,又来了两个意想不到的人。   那就是引娘的三姐跟三姐夫。   这两人纪彬之前也接触过,刚认识的时候,这两个自视甚高,颇有些看不起乡下的姐妹兄弟。   毕竟一个是秀才老爷,一个是秀才娘子,倨傲些也正常。   可能是后来日子难过,心气也就没那么高了。   今年三四月份那会,三姐夫还是没能高中,掏空家底去了汴京应试,还是名落孙山。   也是这事之后引娘三姐开始接绣活,这三姐夫万秀才却在家里沉寂,直到最近一段时间才渐渐出来。   上次引娘生日的时候也是来的。   纪彬倒是不想猜测这些人看得起谁,看不起谁,反正面子上过得去就行,对他们的态度都一样。   哦,对了那些对引娘出言不逊的人。   可他们两个过来,还是有些奇怪。   万秀才一脸尴尬,三姐倒是因为绣活的事跟纪彬接触多一点,还算自在。   两人来的目的跟其他人一样,也是问问纪彬,这里要不要人,万秀才毕竟是秀才,写算是没问题的,记账更是能学。   纪彬见他自己还是有些别扭,倒是没说什么,不过这年头,能写能算,这都是高级人才。   他可不嫌弃杂货店多个这样的人才,只要能做事,什么都好说。   至于别扭不别扭的,这东西要自己想开,有时候低下头做事,是能让家人吃饱饭的。   这会只听引娘三姐在说话,等她讲完万秀才的情况,纪彬笑:“三姐夫博学多才,若是只做个账房,是不是屈才了。以秀才之才,倒是浪费才能。”   这话不是作假,能考上秀才,还能参加会试,这已经是佼佼者了。   若不是这三姐夫拉不下面子,还能去衙门挑个杂流的差事做,杂流也就是不入官职,属于知县私雇的人手。   也相当于之前的差役。   若是考中那就一步登天,至少做个小地方知县,跟王知县差不多,考不中就是杂流,所以万秀才有些接受不了。   可这一入冬,再接受不了,也要穿衣吃饭。   他家母亲也爱拿秀才亲娘的架势,不爱做活,他爹又久病在床。   以万秀才每月那点俸粮,也仅仅是糊口罢了。   去年上半年他还接些写字写信的活,可到下半年则在家埋头苦读,   从那时起,家里大小钱都是引娘三姐出。   还是那句话,再怎么样,都要穿衣吃饭,万秀才就算再不情愿也还算个男人,跟三姐商量,能不能到纪彬这里做活。   等纪彬问完,万秀才叹口气:“学那么些东西又有什么用,死读书罢了。”   说完,纪彬竟然觉得这三姐夫还有点意思,虽然平日里确实有些清高吧,但这会倒是说了句实话。   此时纪彬心里一动,以万秀才的能力,虽说考不上举人。   但还有一件事可以做啊。   “可杂货店事情太过琐碎,若是在这里做事,怕是不方便读书了。”纪彬真诚道,“你看着店面,客人繁多,前后都要招待。若还想科举,这里不是好去处。”   纪彬话里的真诚,三姐跟三姐夫都听出来了。   这话说的也没错。   若是还想科考,这里确实不太行。   毕竟南来北往的客人那样大,大事杂事都要他们负责。   其实在这个年代,想要科考做官并非异想天开,有想法是好事,而且万姐夫今年三十三,科考上四十多中举的大有人在。   只要中举,那就是改变家族命运的时候。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在古代科举中可是常事。   所以万家一族也时常接济万秀才一家。   三姐夫有些犹豫,他既想照顾家人,又想好好读书,实在是左右为难。   这会竟然下意识看向比他年龄小十几岁的纪彬,仿佛眼前这个少年能有什么好想法。   之前没见过纪彬的时候,总觉得他就是个小货郎。   可上次见到后,倒是觉得他有几分读书人的气质,但又不是那样优柔寡断的个性。   竟然,竟然隐隐有丝钦佩。   这杂货店若不是纪彬开的,他决计是不会过来做杂事的。   纪彬微微一笑,开口道:“我倒有个想法,不知道三姐夫愿不愿意听。”   “我有意寻明年开春之时,在纪滦村办所私塾,只做幼童启蒙,教导约莫六到十岁的孩子们读书识字。”   “若是请三姐夫去当夫子,不知失不失礼。”   这,这有什么失礼的?!   万秀才恨不得立刻就答应。   做夫子的可太体面了,多少做官不成的秀才举人,最后都是当了夫子。   而且还有闲暇的时间读书。   只是他一无关系二无门路,县城的私塾也不会请他。   现在纪彬却给机会让他当夫子?!   给孩子们启蒙,这是好事啊。   纪彬见万秀才的表情,就知道这事成了。   办私塾的事并非一拍脑袋的想法。   而是纪滦村实际要做的事。   因为纪滦村要去荆高庄的学生太多,那边已经不收了。   可村里想让孩子上学的家长却越来越多,而且因为这些事,跟上学的家长们隐隐分为两派。   这可不是什么好现象,他的两个作坊可都在村子里。   但盖私塾简单,找夫子却不容易。   让万秀才当个杂货店账房,是真的屈才啊。   以万秀才的能力,启蒙绝对没问题,而且又是亲戚,什么事都好商量。   纪彬见引娘三姐跟三姐夫只是表情错愕,却不回答,忍不住轻咳:“若是同意的话,那我回纪滦村了,就跟里长商议,在村里盖私塾了。”   “同意,肯定同意的。”三姐立刻道,“他的学问真的很好,教孩童们,一定没问题。”   万秀才也直接点头,明显没来之前那么清高,看着顺眼不少。   纪彬笑:“好,那私塾的事,就定下了。”   纪滦村终于要有第一所私塾了! 第51章   送引娘三姐跟三姐夫离开,纪彬又在账上记了一笔支出。   建私塾。   现在是十月上旬,估计只能盖个一半,等到明年开春了再说,到时候三四月份正式授课。   为了员工们的和谐真的好难。   可纪彬却深知建学校的好处,一个让孩子们有地方可以去,二是不管酿酒坊还是刺绣坊的员工们,对他这更放心。   没错,纪彬的打算就是,如果是他手底下的员工,那私塾费用减半,每月还给定额的纸笔。   孩子们过得好有前途,家长们干活才会更放心。   村里上学了的孩子,跟没上学的孩子,现在差距已经在拉开了。   未来肯定有越来越多想要送孩子去荆高庄的村人们,为了避免矛盾,还是早点解决的好。   不过私塾没开这几个月里,也不能让万秀才干等着,纪彬方才让准备一下启蒙需要的教材,准备一下要怎么教学生,并支了些钱给他用。   万秀才拿钱的时候清高劲又来了,好在有引娘三姐在,三姐如今可不傲慢了,她只想让家里过得好些。   不过纪彬看来,万秀才肯定会好好准备教材的。   但纪彬看着两人的背影,看出来这夫妇二人还是开心得很,就连万秀才也低下头跟引娘三姐说话。   不管了,他要赶紧睡觉了。   明天要招人,要整理杂货店的物件,看看有什么能运到分店的,都运过来。   若是不好卖的东西,直接来个清仓大处理。   反正年末了,库存也该收拾收拾。   杂货店头一次开始休整,这让整个邑伊县的百姓们都很不适应。   纪彬的店关门了,他们还怎么买那么趁心意的东西啊。   好在走街串巷的货郎们还在,货郎们的物件还不错。   但杂货店就算关门,还是引人注目。   因为不少人都知晓,关门的原因是要招工!   消息刚传出去的时候,至少有一二十个人报名,现在已经上升到四十多个了!   纪彬甚至都有点不好意思拒绝那么快。   感觉邑伊县有能力做活的年轻人都过来了怎么办。   最后选了两三天,原本只想要两个人,最后还是定了三个伙计。   第一个就是之前的临时工之一,名叫李栋,今年十七,算是邑伊县本地人,家里也知根知底,在这里做事的时候非常用心,周账房觉得他不错,还向纪彬推荐。   这个人也就留下了。   还有两个,是两兄弟,林博林豪,他们今年刚十五,爹娘都不在了,也没别的父母亲人,若不是邻居跟县衙的人接济,只怕长不到现在。   他俩是正常来应聘的,纪彬原本有些犹豫,但县衙有个年龄大退下来的杂流小官主动帮他们担保。   说两个孩子人品没问题,若是出了事可以找他。   纪彬这才留下。   只是他们两个都才十五,总觉得在用童工。   好在这里的活计不算太累,周账房还笑他,说十四十五岁都能当一家之主了,让他们过来,他们也会高兴的。   不过他们头一次上工时的干饭速度,还是让纪彬震惊了。   估计两个孩子都没吃过什么饱饭。   吃饭这事纪彬当然不会说什么,能吃,不浪费就行。   这三个人踏实肯干,而且为人老实,很适合做这样的活计,至于另一个临时工,据周账房的话来说,手脚有些不老实。   他们杂货店的东西是真的很杂,物件也多。   每月一次的盘点都已经很费事了,平日里若是真少了什么东西,一时也察觉不了。   所以若是手脚不干净,是真的不适合这个活。   纪彬自然不想要这样的人。   在他看来,他可以开高工资,但不代表他想被占便宜。   至于这些人的月钱,他给的并不算太高,只是邑伊县的正常水平。   他们三个都算是学徒,每个月一钱银子,两升米面。   等学徒期过了之后,再给他们定正式工钱。   毕竟当初徐杰,周账房,甚至是柴力,也都是知道他们人品过硬之后,这才涨的月钱。   纪彬总觉得他比之前更谨慎了。   可养这么一大家子人,不谨慎不行啊。   这次招人,让周围商户们都津津乐道,虽说每家招工都会很热闹,可像纪彬家这样的,还是很少见的。   可见邑伊县的民众们对杂货店有多认可。   纪彬也只是笑笑,并不自夸,他见过春安城的繁华,又怎么会为这里自傲。   能让大家喜欢,这已经很让人高兴了。   既然招到人了,那也要开始清点仓库,纪彬先把从乡下收来的各种东西一一规整,山货皮货一样不留,全都喊了邑伊县的车过来。   还是上次送货的几辆平头车,欢天喜地地都过来了。   还没走近就开口道:“怪不得春安城的人都喊你纪财神,这名声竟然是真的。”   纪彬愣了下。   这个诨名只在春安城喊得比较久,他们竟然也知道了?   这让纪彬真的哭笑不得。   不管怎么样,先装货吧,这次五辆牛车,装了两千件皮货,还有三千斤的山货。   春安城的山货一直没卖出,纪彬也不着急,这些东西总有人要的,一年四季都有人要好吧,不像皮货季节性那么强。   这次收拾仓库,纪彬才知道,自己这个杂货店里“收藏”有多丰富。   说是百货商场也不为过。   好在山货皮货拉走,仓库瞬间瘦身。   五个仓库常年满满当当,现在终于腾出一个。   可剩下的东西也没好到哪去。   有些卖不出的绢花胭脂,也许是哪里有残缺,又或者是不够时兴了。   就算纪彬这里东西再好卖,总有些被留下来的,毕竟这个店都开大半年了啊。   还有各种小玩具,总是差点事,纪彬大手一挥。   别说了,全都清仓!   清仓处理!   纪彬让周掌柜提前写了清仓的字样挂在门口,还在下面用小字解释,因为货物积压,故便宜售卖残缺商品,后日开业,只卖清仓商品。   原本杂货店好几日不开门,大家已经急得心痒痒了,可现在又来个清仓?   还说东西会便宜卖?   还有这种好事?!   不过仔细想想,这种所谓的清仓,其他店面或许也有,但不会专门贴告示出来啊。   好像要放出的清仓物件很多一样?   后天开门就来看看呗,反正也没事。   纪彬看着四个仓库的东西,把积压超过两个月的东西都挑出来,只要不赔钱都可以卖出去。   这些东西既不会影响其他货郎生意,也不至于赔钱。   周账房忍不住道:“可这好好的东西,若是原价卖,总能卖出去的。”   纪彬笑:“但是咱们仓库东西太多了,而且像这种盒子上有污痕的胭脂,要如何卖出去,就当回馈老主顾们了。”   毕竟仓储也是钱啊。   纪彬最近几次发现,每次过来,都能看到五个仓库满满当当,这样下去既不好找东西,也容易滋生老鼠蟑螂。   仓库还是清爽些好。   等这些东西收拾得差不多了,纪彬才知道,还要租几个仓库才合适。   有东家发话,大家自然开始干活。   在整理东西的时候,三个新来的学徒也顺便熟悉货物。   等到要开业的前一天,纪彬还带着大家一起去孙旺家吃了顿鱼肉。   赶紧清仓!   清仓结束他就要回纪滦村了。   他这个当东家的也想休息啊。   从找人到整理仓库,杂货店一共关门了六天。   这里六天里,邑伊县的百姓终于明白一件事。   他们现在真的离不开纪彬的杂货店啊!   买什么都想过来,买什么都能买到的感觉实在太好了!   而且听说今天搞什么清仓!   他们一定来看看热闹。   等店门开了的一瞬间,立刻就有客人涌进来。   可是杂货店的模样还是让他们震惊了。   之前的杂货店他们已经很熟悉,毕竟隔段时间都要来买东西的。   现在货架还是跟之前一样,但是店里用凳子支撑了几块木板,木板上面铺着麻布。   麻布上面的东西才最重要。   所有清仓的货物都整齐地摆在上面,而且按照不同的损伤,不同种类放好,前面的红字写着价格。   这价格是认真的?   也太便宜了吧?!   客人们研究了很久,其实这些东西真的可以用,只是磕了角或者碰了下,一点也不影响使用!   但是价格降了快一半!   就说那胭脂吧,盒子坏了根本不影响用好吧。   只有绢花样式不时兴了,可是这个价格不等于白送?   客人们的理智没有停留太久,一窝蜂地过去抢购。   纪彬忽然想起刚开业的感觉,这不是又来了吗!   好在现在店里加上他跟柴力一共六个人,勉强顾得过来。   只是这一整天,店里都挤满了人呢,毕竟东西太便宜了啊!   当然了,买回去之后到底有用没用,那就不好说。   毕竟谁看到促销打折的时候不会疯狂心动。   这一天对杂货店所有人来说过得都格外快,毕竟一直在忙,一转眼间天都黑了啊。   李栋关门的时候,甚至还有听消息赶过来的人,想要买清仓的东西,听说全都卖完之后,只好遗憾离开,并未询问下次清仓是什么时候。   李栋无奈的看着东家。   纪彬只好说了明年。   什么?   下次清仓都到明年了?   没买到东西的人瞬间感觉更亏了怎么办!   还没见识过促销的古代人怎么可能抵挡得了这种魅力。   毕竟现代人都为双十一快乐啊。   等彻底关门的时候,周账房震惊地看着账本,好奇怪啊,明明是在清仓便宜卖那些物件,可是连正价东西都比平时买得多。   就算是突然关门了好几天,也不至于翻个四五倍吧?   纪彬啧啧几声:“没办法,购物的时候,是没有理智的。”   这条道理全世界通用。   毕竟买便宜东西总有一种想法,这个东西能用到,也不能用到,可是这么便宜卖了吧。   那个东西也是,另一个更是。   好了,都买这么多了,再买点其他东西,也没关系吧?   然后就花超值了。   纪彬其实并不想做这种商业活动,他的本意只是清仓而已啊!   毕竟购物真的要理性,花钱这种东西,还是深思熟虑的好。   他做的是长久买卖,又不是赚一次就跑。   纪彬交代:“若是明天谁后悔了,想退货,那就退吧,我们东西不愁卖,别让人家乱花钱了。”   其实他跟伙计们在客人们买东西的时候都劝过的。   只是有些客人实在劝不动啊。   这话一说,李栋跟林博林豪两兄弟瞬间看过去。   他们东家人也太好了吧。   柴力看看他们,开口道:“好好做事。”   这让三个学徒立刻点头。   他们一定会的!   因为邑伊县百姓的野性消费,纪彬回纪滦村的时间提前了不少。   至于仓库的事倒不着急了,毕竟现在五个仓库腾出来两个,暂时够用。   等他第二天离开之后,果然有客人小心翼翼地过来问能不能退货,毕竟一个人用不了十个木梳啊!   他不应该为一个木梳才两文钱,就疯狂买十个!   可是这东西毕竟便宜,也不知道杂货店给不给退,但他只退八个!留两个自家用!   但一拿过来,周账房立刻就给退了。   惊得客人直接问出来:“为什么给退啊,难道你们不怕赔钱?”   毕竟费劲记账卖出去,再退货,东西实在是很便宜的,都有些不值当。   周账房笑:“东家交代过了,昨天买东西的客人们不太理性,很多东西都买多了的,该退就给退。”   果然,陆陆续续来的客人们,只要物件没问题,都是可以退的,连口舌都不用费。   经过这事,纪彬家杂货店名声更好了。   谁不愿意来这样的店买东西呢。   对了,现在的周账房已经不是周账房了,准确说是周掌柜。   他已经升职了。   月钱也从八钱涨到一两,毕竟他要记账,还要带学徒,杂货店若是没有周掌柜,哪能这么平稳运行。   周掌柜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老了老了,又被雇佣做掌柜了。   这让他如何不高兴。   都要感谢纪彬东家,若不是东家信任,他也没有这个机会再当掌柜。   纪彬此时已经到纪滦村了。   终于回家了!   这次出去了二十多天,很难不想家的。   连柴力也觉得轻松。   他如今在纪滦村过得很习惯,甚至在自己的房间里都有摆设了。   引娘见到他们,自然欣喜万分,听纪大哥说春安城的分店已经上了正轨,邑伊县的店铺也还不错,忍不住道:“我就说纪大哥一定有办法的。”   毕竟她跟巧晴,柴尺回邑伊县的时候,店里生意还很差,可现在已经正常运行了。   纪彬笑:“是啊,肯定有办法。”   纪彬揉揉引娘头发,问道:“最近有什么事发生吗?”   毕竟他不在家这么多天,先问问发生了什么。   谁知道引娘还真的点头:“有的,我估计一会里长就会来找你。”   “巧了,我也有事跟里长商量。”   纪彬跟柴力在家歇了不到片刻,一盏茶都没喝完,就见到里长匆忙的身影。   看看这健步如飞的感觉,就知道里长身体有多康健了。   纪彬要找里长商议的事那就是私塾。   可他还没说话呢,就听里长道:“纪彬,酸果酒做出来了,你快尝尝。”   这也太着急了吧?   纪彬还没见过里长这个模样。   甚至把酸果酒都拿过来了。   纪彬笑:“您快坐下,不用着急的。”   里长也笑:“你快尝尝,尝了就知道为什么着急了。”   这酒定然十分好喝,否则里长不会是这个表情。   纪彬把私塾的事先放下,尝了尝里长带来的酸果酒。   这可是他盼望许久的酒,甚至设了五十两的赏钱。   这酒看着有些许浑浊,颜色有着酸果特有的微红,看着就是低等的酒。   但一口喝下去,入口的清冽让他脑袋瞬间清爽,这是属于酸果特有的清香,而这个清香也太解乏了吧。   不仅如此,回味稍稍有一丝清甜,这个甜很有意思,不像普通白糖,麦芽糖那样腻味,而是带了丝微苦提味的清甜。   酸果酒的酸味清香,加上清甜的味道,被酿造味道完美融合。   太厉害了吧。   他给的成本多少来着?   里长似乎看出纪彬的想法,立刻道:“没有超过三文。”   “好强。”纪彬真心实意道,“真的没超过三文?里面的甜味似乎有些不同?不是糖?”   “对,是蜂蜜。”里长按耐住激动,“而且是花蜜。”   竟然是这样!   可花蜜不贵吗?   听里长讲完,纪彬才知道怎么回事。   这虽是花蜜,但却是稀释过的花蜜,一个原因,当然是因为纪彬要求成本,二是经过稀释之后的花蜜会有特有的清香。   这还是包达发现的。   包达当货郎的时候,知道邑伊县最远的一个村落里,他们那临近一个山谷,山谷里繁花似锦,当地人就在那养蜂蜜的。   只是太远了,每次运一回花蜜都很麻烦,也只有货郎们去的时候能买些回来,所以他们养的也不多。   包达还送到杂货店一些,他看到酿酒坊的人都在试甜味,于是推荐了那个花蜜,还从邑伊县买了一瓶回来。   听到这纪彬哭笑不得,都是自家的东西,竟然还用买的。   不过买回来之后,这花蜜味道香是香,但是太浓郁了,经过慢慢调配,终于找到最合适的配方。   这个花蜜没有平常花蜜的微酸,能完美跟酸果的香融合。   而且酿制的时候也有特别的手法,酸果要在特定温度里先储藏,直到激发酸果原本带着微酸的清香,然后正式开始酿造,这个时候就要放些稀释过的花蜜,等酿造出来,再添一点点稀释过的花蜜。   这样就会有纪彬如今喝到的味道。   太好喝了,完全不是低档酒会有的味道。   而成本,也在两文钱之内。   因为能产这种花蜜的地方原本就偏远,东西卖不上价格,二是酸果是纪彬家的啊,他家山上的。   成本就几乎等于无。   不过酸果还是要雇人采摘就对了。   可这跟酸果酒的味道相比,实在不值一提。   纪彬甚至有些后悔把它定位成低档酒。   但既然决定了,他就不会恶意提价,好喝是好喝的,但成本低也是成本低。   想想春安城广阔低档酒的价格,想想大众都想喝便宜酒,纪彬咬牙道:“还按原计划,还是做低档酒,这酒可以量产吧?”   里长已经习惯纪彬不时会有奇怪的词出来,可这些词还能理解。   “可以,所以我才来找你,咱们的酒一定能大卖的。确定还当低档酒卖吧?这味道可是一绝。”   不说比得上黄桂稠酒吧,但真的不差,甚至卖一样的价格都有人接受。   纪彬摇头:“相信我,这个酒的销量,不会比其他酒差。我记得咱们邑伊县有很多这种酸果树,对吗?”   里长道:“对,不光是邑伊县,隔壁好几个县都有,听说荒年的时候还靠这个充饥。”   这个酸果是纪彬从未见过的,现代古代都没有,但感觉是山楂的某个分支一般,不过只是长得像,吃起来却不同。   山楂的酸还能接受,这个酸果空口吃,那是胃里的反酸的。   所以现在年头好,落到地上都根本没人吃,单单他的纪文山上,都能弄下来几万斤,更不要说整个邑伊县了。   原料有,配方有。   完全可以开工。   甚至蜂蜜都有,因为每次用的蜂蜜不多,杂货店的花蜜都是够的。   纪彬道:“要不,开工?”   里长立刻点头:“开工!”   既然开工,那就要定价。   现在的成本来说,两斤酒成本三文,纪彬计划买四文钱八斤的便宜酒坛,也就等于一坛酒八斤的酒十六文,一斤差不多两文钱。   可以,简直把成本压缩到极致。   差不多跟之前的“假酒”成本差不多了。   估计能跟官酿酒的成本相比,但人家官酿酒粮食是自己的,价格低廉,具体成本纪彬不知道。   只知道官酿酒的售价最低是四文钱一斤,贵就不说了,那还是挺贵的。   没想到有一天他家的酒,能跟官酿酒比成本。   但他的酒更好喝!   虽然这个酸果酒只能算果酒的一种吧,可好喝,酒香十足,这就够了。   唯一缺点可能就是颜色不太好。   可这个价格,还想什么呢。   纪彬思索片刻,算上运费,算上人工,这款酸果酒最后的定价是十五文钱一斤。   八斤的坛子运过去,坛子还他,批发的酒是十五文一斤,建议零售价是十七到二十文,不能超过这个价格。   如果是以前,里长可能觉得这个酒价格已经不算低了,毕竟有更低廉的酒。   但是跟一斤两百文的黄米酒,黄桂稠酒相比,这个价格真的太太太低了!   只怕费的人工多,但赚得却少。   纪彬却笑:“放心,这个酒会成为酒坊顶梁柱。”   纪彬说的话从来都是没错的,里长本能相信他,一会回酿酒坊,就开始做这个酒。   当然了,还要雇人去摘酸果,现在已经十月中旬,也是今年最后采摘酸果的时间。   纪彬却道:“消息放出去,十文钱一百斤收酸果,隔壁县的也收。还有请邓杉他们过来送货的时候,来我这一趟,这次要订点便宜酒坛。”   里长继续点头,反正现在农忙已经过去,估计很多人都会赶着酸果过来的。   好在他们酿酒坊仓库够大,收拾好把东西都放里面,应该够他们用很久的了,等明年酸果长出来,又是新的一批。   邓杉那边也好说,过几天就是他们送酒坛的时候。   说起来现在黄桂稠酒的酒瓶收得及时,需求没有那么大了,邓杉他们每次运过来的量也逐渐减少。   这次有新活,他们肯定高兴的。   只是里长还觉得,价格太便宜了啊。   而且人工也是钱,若是做得太多,酿酒坊肯定要再招人的。   可这是纪彬说的话,里长还是决定相信他。   纪彬当然知道这酒价格对比其他酒来说,一斤赚到的钱真的不多。   可当初那假酒怎么卖的?   一斤一百文,半个多月卖出五千多瓶,也就是五千多斤。   正经的黄桂稠酒一个月卖多少呢?   现在稳定的数字是七千瓶。   只看这些,就知道便宜酒的潜力。   可能很多人会从便宜酒开始做,最后停在高端酒。   但纪彬却觉得,无论什么时候,劳碌大众才是最普通的人,他们的需要也多,也很重要。   产品不能只走高端嘛,不然就没意思了。   纪彬还是很喜欢别人夸他们东西做得好。   比如如意楼的食客们,也比如卖马的杂事官们,再比如想给家人尝尝好喝酒的普通人。   他们同样重要。   这事快速定下来,一会还要给研究出配方的伙计赏钱呢。   里长笑:“他们可都等不及了,就等你回来。”   虽然刚回来没多久吧,纪彬还是直接跟着里长去酿酒坊,说好的赏钱肯定第一时间兑现,不然他现在再来什么低成本预算的想法,就没人帮忙了啊。   这五十两银子被四个人分了。   其中还有包达,毕竟包达找来的花蜜。   拿到银子后,酿酒坊的气氛果然不同,虽然知道东家会兑现承诺,但真拿到了,还是不一样啊!   五十两四个人分!一个人十二两还要多五钱呢!   得奖金的心大概就是如此吧。   不过酿酒坊的大家也都知道,他们要开始做新酒了!   而且对这次新酒的销量十分有信心,毕竟他们都尝过的,这酒味道真的没话说。   再说了,价格这么便宜,他们都能买得起好吧。   一回来,就听到酸果酒做好的消息,纪彬心情也变得不一样,果然还是家里好啊,家里就能赚钱。   只是总觉得有什么事给忘了。   可回去之后,引娘都亲手做好晚饭,还是不想了,赶紧吃完赶紧睡觉。   在纪彬睡觉的时候,包括纪滦村在内的周围村子里,立刻掀起摘酸果的风潮,准备明天起来就去摘果子,并且有些痛心疾首。   纪彬怎么不早说啊,现在摘酸果其实有点晚了。   要是能再早点,果子还没落那么多。   十文钱一百斤,价格虽然不高,但这酸果的量真的很大,一个人一天时间,随随便便都能摘三百多斤,虽然累吧,但能挣三十文呢!   这酸果漫山遍野都是,简直等于白捡钱。   纪滦村的人可能还没那么积极,其他村子的人可不同,不是村村都像荆高庄跟纪滦村那么有钱好吗。   没想到现在的纪滦村,竟然能跟荆高庄相提并论。   也是个稀奇事。   等纪彬睡了一觉起来,就感觉自己被酸果包围了,有些手快的人,甚至来找纪彬家收。   差点让引娘都没上成学,可纪彬指了指酿酒坊的方向,他才不管这事,让里长操心啊。   他们县的百姓,是真的很勤奋啊。   纪彬慢悠悠地吃着早点,柴力忍不住提醒:“东家,办私塾的事你给忘了?”   等等,办私塾,他完全被酸果酒的喜悦冲散,差点忘了这回事。   引娘惊讶道:“纪大哥,你想办私塾?”   “嗯,办个私塾。不过只做启蒙,若是孩子再大些,就送到荆高庄。也减轻荆高庄的压力,对了,今日你去上学的时候跟荆夫子说一下,她应该也会同意的。”纪彬道。   这就是纪彬的想法。   荆高庄的夫子们极优秀,若是只教小朋友,未免屈才。   不如让纪滦村的私塾启蒙,等孩子长大十二岁之后,再到荆高庄“深造”。   这样荆高庄压力也小,年龄不大的孩子们也不用受奔波,一举多得。   引娘点头,她听着就觉得好。   “那夫子呢?咱们这肯定要请夫子的。”引娘问道。   “万秀才会过来,到时候应该带着你三姐一起来。”纪彬说完,引娘更是吃惊。   但想了下,三姐夫这次又没中举,肯定是要想个营生的。   听纪大哥说完,引娘更是觉得不可思议,三姐夫竟然主动找纪大哥,想去杂货店做账房。   看来春试不中,对他打击真的很大。   纪彬见引娘一脸听八卦的表情,好笑道:“快去上学吧,不要迟到了。”   引娘吐吐舌头,这才去拿书包。   纪彬看着,忽然道:“对了,这事要跟里长讲的。”   毕竟里长才是纪滦村的管事,必须里长同意才行。   因为酸果酒太好喝,他竟然把这事给忘了。   里长听到纪彬的打算,哪有不同意的道理。   能在村里建私塾,这是多好的事啊,而且里长也发现读书的好处。   那就是家里的孩子们明显更有礼貌,回家之后认真读书,再也不会无所事事,等孩子们长大后,说不定也能考个什么秀才?   那才叫光耀门楣啊。   现在家里有钱,肯定供得起孩子们读书。   有里长的同意,纪彬就找宣老爹了,请宣老爹他们再来一趟,在他家空地上建个私塾。   纪彬买的山,现在是真的起作用。   他当初买了纪滦村西边山脚的土地,还有山上的大片面积。   这座山东西走向,西边背靠大山,南边紧邻道路,北边是山泉水流下来的小河。   东边隔着修好的石子路,这边就是纪滦村。   以前还没修建的时候,看起来可能杂乱无章,可现在雏形渐渐有了。   山上的地先不说,还没开始整理,可山脚布局渐渐成型。   可有大半都在空着。   以白色石子路为分割线,村子西边就是纪彬的土地,以纪彬家出发,直线越过石子路,就到刺绣坊。   顺着南北走向的石子路,再往北边走,能听到溪流声,也就到了酿酒坊。   酿酒坊的方向往后走,也就是再往西边的方向,则是酿酒坊的客舍,如今包达一家在这边住着。   也就是说,现在两个占地十亩的作坊,都在靠近村子,靠近东边的位置。   西边不用讲,那是山脚跟了,建不了房子。   北边也不行,那有山泉水。   酿酒最要保护的就是这些水源。   也就只有南侧靠近路边的地方适合盖私塾,唯一不好的地方是,距离村子有些远。   可总不能把私塾建到刺绣坊跟酿酒坊中间吧,近倒是近了,人来人往的,谁还有心情读书。   而且酿酒坊还有味道,对小孩也不好。   最后想来想去,干脆把私塾建在刺绣坊后面的空地上。   等于有了两排房子。   当然距离要稍远些,两边互相不打扰。   没想到啊,连这块空地都要盖两排房子了。   纪彬干脆道:“要不然把刺绣坊这边的路也连过去,都修成石子路。”   宣老爹也觉得好,但这修路要用的钱,大家心里是有数的。   还好,他还算有钱。   就算不动那压箱底的五千两都有的。   规划好之后,就可立刻动工了,现在还能做些准备,等到十一月之后就要停手,明年开春继续。   纪彬看着现在的山脚这块土地。   第一排左边大半空着,右边第一个是刺绣坊,再往右第二个是酿酒坊。   第二排左边还是空着,右边第一个是私塾,再往右是空地。   最后勉强算第三排,左边照样没有东西,最最右边,也就是酿酒坊后面,是酿酒坊客舍宿舍。   花了比买地还多的钱。   只建了这些东西,也太惨了吧。   宣老爹如今已经不问什么钱够不够的问题,在他看来,六女婿自己当家作主绝对没问题。   毕竟谁看不出来,这些家业都是他挣来的。   就算他们这些年龄虚长许多岁的人,也没他那个聪明劲。   更别说宣老爹还知道,这个私塾建好之后,是三女婿过来教书。   这要不是照应亲戚,能这么做吗。   别说三女婿万秀才了,就是他自己,也是靠着纪彬多挣了些钱,原本他是不要这些建房子酬金的。   可纪彬坚持要给钱,不仅如此,他来这里做活,看着累,但回家都说吃胖了。   这不都是每日好吃好喝养的?   宣老爹他们这次还能住到自己盖的酿酒坊客舍里,纪彬还雇了人做饭照顾,大家都愿意跟着他出来做活的。   还有五女儿五女婿,偷偷背着他们老两口,来向纪彬跟引娘借钱。   好在现在鸡鸭鹅养得都不错,就是每天看着挺辛苦的,可这也有奔头啊。   毕竟现在还没过年呢,荆高庄跟纪滦村的人都过去预定,说过年的时候要买。   好像引娘嫁过来之后,他们一家的日子越来越好了。   宣老爹不善言辞,但会干活,有他做的房子,一定会比别人家的还要好。   按照纪彬的意思,盖好私塾之后,在私塾后面还建客舍,一间一间的客舍,最后能建到酿酒坊客舍附近。   把这第三排全变成可以居住的房子。   毕竟纪彬早就发现,空房子建再多也是有人住的!   等酸果酒开始售卖之后,纪彬总觉得他这里伙计会不够用。   而且这些房子还能当仓库用,一举多得。   不是他钱多得没处花,这是真的有需要才建的!   事情交给宣老爹之后,纪彬完全放心了,不管是给钱,还是盖房子,宣老爹根本不用别人多讲。   一定能办得非常漂亮。   纪滦村一时间又变得十分热闹。   刺绣坊不用说,现在里面有十几个绣娘。   不过好玩的是,大家默契地不去东边的房间,觉得那是技艺高超的人才会去的地方。   平时所有人都在西边房间一起做活,好在这一个房间容纳二十多人都不是问题。   大家在这谈心刺绣,日子过得也挺快乐。   倒是李裁缝,黄娘子,高娘子,徐娘子四个,歇了近半个月,这才重新拿起针线。   虽然那次挣得多,但也是真的累。   她们歇的时间还算少,巧晴到现在都没动线呢。   引娘还担心一件事,那就是她们有的人做了新郎服之后,看不上以后绣品的价格,毕竟价格相差有些远。   纪彬却让她不用担心。   大家都是活了二十几年的人,之后纪彬还提醒过此事,让她们放平心态。   若因为之前挣得多,看不上现在挣得少,那只能说明她们不适合这份活计。   毕竟稍微想想就知道,那么紧急的活,几年也不一定有一次。   再说现在刺绣好的人越来越多,要是不合适的话,那也没办法。   他们只是东家,用不着事无巨细去劝解。   就跟清高的万秀才一样,他清高归清高,能做事就行。   千人千面,总有些不同的想法。   何必强求他们跟自己一致呢。   纪彬可不会因为万秀才清高就忽视他的才华。   这些绣娘们也不会因为收入不如新郎服那么高,直接放弃这些活计。   一样的道理。   总体来说,来他这,大家收入都是增加了的,这就是好事。   刺绣坊其乐融融,都想赶在年关之前多挣些钱呢。   其实银子挣多了之后,李裁缝对自己的手艺反而没那么藏着掖着了,如今做得虽然不快,没事却在指点身边的人怎么提高绣技。   但相比酿酒坊的热闹,刺绣坊安静得跟图书馆一样。   毕竟收酸果的消息传出去,十里八乡的人都来了啊。   酸果这东西山上到处都有,摘这东西也不要钱,不过是费些时间体力。   可对农家人来说,实力跟体力能换钱,真的求之不得。   酿酒坊的伙计们,一边要酿酒,还要收果子,实在累得不行。   好在村里还有许多闲着的婶子伯娘叔父大爷们等等,付钱让他们过来帮忙也是可以的啊。   里长已经从刚开始的小气,恨不得不给伙计们开工钱,到现在懂得雇人了,作坊的伙计们还在低声调侃。   只是不敢在里长跟里长儿子们面前说。   可在纪彬这,倒是有些不怕的。   因为就算调侃纪彬东家,东家也不会生气。   纪彬好笑道:“好好干活,回头让婶娘给你们做好吃的。”   大家立刻高声答是,做事更卖力了。   包达也在帮着收酸果,不过脸上带笑,明显觉得做得还行。   而且家人孩子就在附近,干活更踏实了。   酿酒坊经过短暂的慌乱,很快恢复秩序,伙计们还在作坊酿酒,只派两个识字识数的过来帮里长记账。   里长跟包达分了两个桌子,身边跟着帮忙称重的婶娘们。   来送酸果的人必须排队,不排队就直接送到队尾,若是再过分,那就直接回家。   至于想捣乱?   酿酒坊十几个小伙子,也没人敢捣乱。   酿酒坊人来人往的,干活的心里高兴,送酸果拿到钱的也高兴。   不少人惊讶地看着纪滦村。   明明这个村子之前跟他们村差不多,现在怎么变成这样了,变得让人向往。   再看看手里用酸果换来的铜板,若是纪滦村天天都收酸果,那就好了。   这些钱够只老母鸡,用来吃肉了。   家里好久没吃过肉了啊。   他们这里热闹,第二排正在建私塾的地方也热闹。   一挂鞭炮放完,正式动工。   盖新房子,在哪都是大喜事。   而且这盖的还是私塾,每个人都小心翼翼的,能读书啊,这可是好事。   要是私塾盖好之后,他们堰河村的小孩能不能也送过来,上学真的是好事。   以前他们可能不懂,但看看纪彬,看看引娘。   引娘的变化大家可都看在眼里,也有人说她是嫁了个好夫君才有现在的日子。   但她嫁人之后也是上学的,那么聪明漂亮,跟上学也有关系吧?   一会跟宣老爹一起吃饭,定然要奉承几句,既感谢他带大家做活,也求他帮忙问问,别村的小孩能不能过来上学啊。   纪彬走在石子路上,为自己荷包隐隐作痛,到处生机勃勃,到处都在花钱。   正想着,柴力指了指前面。   “东家,送炭火的人是不是来了。”   好家伙,两大车炭火。   又要出钱了啊!   但在出钱跟有炭火的冬天相比,还是出钱吧! 第52章   炭火,皮货。   古代冬天最好的两样东西。   纪彬订了炭火之后,就等着他们拉过来呢。   其实一共订了三大车,其中一车已经停在邑伊县杂货店。   这些炭火都是上等炭,虽说不是最好的银丝炭吧,但也不是寻常人家用得起的,而且是专用用来取暖的炭火,跟做饭用的不同。   所以并不售卖,只是自己用。   当然了,还有送人。   大冬天的,送炭火不比送别的强?   现在十月下旬,天气已经开始冷了,一早一晚温度已经很低,该烧炭还是要烧的。   以前没钱也就算了,现在有钱,自然不能冻着自己。   所以很早开始,引娘已经收拾自家的皮货去给两人做冬□□裳,纪彬则买了炭火炉,还给引娘买了暖手的袖炉,写字手冷了就抱一抱。   这三车炭一共一万两千斤炭火,听着挺多,但其实根本不经用。   不说送人了。   只讲纪彬自己家里,他不常在家就算了,在家的时候,家里炭火肯定不会断。   让家里舒舒服服,一天少说也要二十斤,从十一月十五开始烧,一直到正月十五。   六十天就要一千两百斤炭。   家里要准备一千两百斤。   刺绣坊地方大,一个冬天要个两千斤不过分吧。   还有酿酒坊要少些,给个一千斤足够,做酒要来回跑动,不如刺绣那么需要炭火。   这加起来,都要四千两百斤。   不然怎么说冬天不好过,就是这个原因。   像去年凑凑合合过,那也是过,如今舒舒服服过,更是过。   大家经常说的薪水其中的薪字,就是来自炭火的意思,朝廷都会给官员们发放炭火,或者折成银子,可见这炭火有多重要。   所以过年好难。   准备过年要用的东西更难。   好在政局稳定的朝代,都会限制炭火价格,不能太低,太低做炭的百姓无以为继。   也不能太高,那样大家都买不起。   纪彬这一万两千斤炭火,一共花了一百一十两。   对纪彬来说自然是不贵的,可让普通人来说,那是想也不敢想。   就为取暖?花这么多银子?   要知道一百一十两,普通人十年也赚不到。   村里人取暖,顶多用木柴,又或者稻草,再不行牛粪。   闲的话自己烧出来也行,买炭火?他们想都不敢想。   或许今年可以想想了?   其实一斤木炭也才十八文对不对。   而且纪彬买的是上等炭,他们买普通炭火也行啊,估计只要七八文就行。   想要以后瑟瑟发抖,在家里也什么都做不成的冬天,现在是不是可以改改了?   纪滦村的人没发现,他们对银钱的概念已经悄然发生变化了。   除开自家,刺绣坊,酿酒坊之外,还剩下七八千斤炭火,则被纪彬送到各个好友亲朋家中。   还是上面说的,大冬天的,送炭火可太实在了。   你想想大雪纷飞的冬天,你在屋里冻得瑟瑟发抖下不来床,这时候给你送炭火,你不开心吗?   再说已经到年底了,借着送炭走动走动,维系一下感情,这可太要紧了。   他是做生意的,做生意就不能那么冷淡。   纪彬先给岳父岳母家,还有本村的亲爹都送了些。   一人五百斤的定额,大家都一样。   至于继母?   那是谁,他不认识。   岳父岳母对他一向好,这不用讲。   亲爹毕竟占了个亲,古代那么注重孝道,他在明面上不会怠慢,花小钱省大麻烦,纪彬很愿意这么做。   送炭到岳父岳母家中,堰河村不少人都去围观。   瞧瞧宣老爹宣老娘这家,过得多舒服啊,虽说他家原本在堰河村就算可以。   但女婿做了大买卖,让他们一家跟着赚钱,不止他们赚钱,堰河村不少妇人女子也靠着刺绣坊补贴家用呢。   听说有家小女子一个刺绣能赚四百文,现在求亲的人家排着队在门口等,门槛都要踩破了。   看着就羡慕。   现在要过冬了,还送几百斤炭火过来,真是好福气啊。   宣老娘自然笑得看不到眼睛,嘴里还念叨:“哎呀,纪彬也不知道省钱,每日花的钱我们都挣不来。”   这话说的,更让人心里发酸好吧。   而且人家宣老爹还在女婿那做事呢,肯定又能赚笔钱,真好啊。   至于纪彬亲爹,他看到炭火的时候什么也没说,送炭火的人也不敢讲什么。   毕竟东家跟他爹之前的关系,大家都是明白的。   更是知道这亲爹之前做过什么,东家能送炭已经很好了!   这么心慈的东家可真不多啊。   这话一说出去,又是一桩好名声。   然后是合作伙伴,虽然他的合作伙伴诸如邓杉他们,其实手头挺有钱了,但这是他的心意,也是联系感情的方式。   包达一家,李裁缝母子,邓杉三兄弟一家,里长一家,再有徐木作,刘铁匠。   前者六家都是一家三百斤,后者是两百斤。   听着热闹,其实三百斤也不到三两银子,但包含的情谊却无价。   毕竟纪彬能在买炭火的时候想着他们,说明是自己人。   还有引娘在荆高庄的夫子,给荆夫子还有荆姐送的炭却格外不同,而是最上等的炭火,烧着一点烟都没有。   从兰阿巷子买也要八百文一斤。   这两家都送了一百斤过去。   其实引娘屋子里也是这种炭,但是纪彬没声张。   包达跟李裁缝两家一直受纪彬照顾,这自然没什么说的。   他们明摆着是自己人。   酿酒坊里,包达就是纪彬的影子,这是大家都知晓的,而李裁缝通常在引娘有事的时候照看刺绣坊。   所以单独给他们完全没有问题。   里长就更不用讲了,完完全全的合作关系。   刘铁匠跟徐木作也差不多。   邓杉三兄弟家倒是有些不同,经过陶罐那事,纪彬对他们非常敬佩。   换了旁人,肯定是承受不住的,可他们三家还是齐心协力,才有了现在的好日子。   这次来送货的人是邓家大哥,他刚把酒瓶送到,就听酿酒坊的人说又做新酒了,让邓杉去找东家商量新酒坛的事。   又来生意,这是好事啊。   邓杉大哥一过来,就看到满院子的炭火,纪彬笑:“巧了,正要给你家送呢,这九百斤炭火,一会你带回去。”   他们家做的就是陶罐生意,对炭火一点也不陌生,一看就看出来,这么优质的炭火肯定不便宜。   纪彬见他推辞,笑道:“大家都有的,是不是不拿我当朋友。”   邓杉大哥知道纪彬在开玩笑,但还是下意识点头,下意识收下了。   说完炭火的事,就要讨论做新酒坛。   纪彬对这种便宜酒坛要求不多,只要结实就行,普普通通酒坛刚刚好,毕竟四文八斤的酒坛,差不多就行了。   邓杉大哥是实诚人,自然不会嫌弃纪彬订便宜酒坛,认真记下要求之后,说等几天就送样品过来。   这当然好。   邓家三兄弟做事他放心。   等邓家大哥把炭火带回去,一家看到炭火之后更是惊讶。   最近纪彬买炭火的事他们也知道,毕竟他们村里也有去纪滦村卖酸果的。   可谁能想到,纪东家竟然还想着他们?   甚至给他们一家三百斤。   这让人如何不高兴。   不止是为炭火高兴,更是为东家能想起他们高兴。   酸果酒酒坛的事搞定,纪彬又要带着柴力去邑伊县了。   毕竟这里的炭火都已经送出去,还有县城的呢。   邑伊县杂货店不用说,纪彬让周掌柜已经烧起炭火,保证进到杂货店的客人们感受到温暖,一冬天准备了两千五百斤的炭火,不仅前面店铺要用,后面宿舍也是要用的。   剩下的则是送到柴尺家,蔡运那,还有蔡姐姐,引娘三姐三姐夫万秀才,孙旺家。   各家也都是三百斤。   用的理由也简单,就是反正从春安城买了,就顺便多买了些,希望朋友们不要嫌弃。   这怎么会嫌弃,反正炭火这东西家庭必备,谁也不会嫌少。   一圈送下来。   收回来的礼物也有许多。   各家基本都回礼了。   岳父岳母给送了自己种的东西,邓杉他们送了烧制的漂亮花瓶。   孙旺甚至送了几条活鱼活虾。   还有各种东西,反正瞧着就热闹。   不得不说,花了这么钱,他们之间的关系显然更好。   想必明年的合作,也会更密切。   人跟人就是这么联系起来的吧。   纪彬处理完这些事,直接长舒口气。   人情往来,第一年总是艰难的,以后就简单了,按照单子直接一划拉就行。   引娘已经跃跃欲试了,明年她也可以的。   一开始互相送礼,过年的气氛就已经有了。   古代的冬日总是比较难过,可这个冬天,显然跟之前不同。   纪彬家可能是最不一样的。   去年他盖个房子都抠抠索索,仅仅过去一年时间,却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谁提起来,都要夸一句厉害。   纪彬倒是不在意这些事,他一边给各家送炭火,一边在等一件事。   那就是酸果酒酿好。   他还想赶在年前卖出去一批。   而且人家邓杉家酒坛都做好了,一次性送来五百个八斤酒坛,后续还要再送来五百个。   酸果酒头一次酿造,就要酿八千斤,这个数字很惊人了。   可整个酿酒坊,包括纪彬在内,却对这酒信心十足。   这么说吧,如果酒卖不出去,他们这个月工钱不要都行。   酸果酒已经好喝到这种程度了!   大家肯定有信心啊!   而且在过年前多赚一笔,这可是好事。   纪彬在家安心等酸果酒,顺便看了下引娘的作业,开口道:“放假之后的作业,你都做一半了?”   引娘点头:“是啊,我准备写完之后,认真看看燕姑娘寄来的茶经跟香经。”   现在已经是十一月初五,冬至刚过,荆高庄的私塾也暂时停课了。   毕竟过了十一月,天气越来越冷,上课也上不好的。   在纪彬看来,约等于寒假。   但是哪有刚放假,寒假作业就写一半的学生?   引娘也太用功了。   其实引娘原本想亲手做些冬衣的,但被纪彬制止了,这么冷的天,做什么衣服,他们是请不起裁缝了吗?   这个歪理让引娘根本不知道怎么反驳好吗!   等她再反应过来,手里就多了盒蜜饯,让她找朋友去玩。   小姑娘家家的,没事吃吃果子,嗑嗑瓜子,消磨下时间多好。   引娘干脆把她画的九九消寒图给挂出来,虽然笔法还有些稚嫩,却能看出些灵气。   一天画一笔,时间过得也挺快的。   等到十一月十号那天,纪彬期待已久的酸果酒终于酿成装坛了。   纪彬带着引娘去看,见外面风大,让她披上狐皮斗篷,两人这才去酿酒坊。   白绒绒的皮毛显得引娘脸更小,愈发精致的眉眼全是松快,半点没有农家女子的怯懦跟生份。   两人刚到酿酒坊,就闻到扑面而来的清香。   大冷天,若是温一壶这样的酒,日子岂不快活。   纪彬看着满满当当的几百个酒坛,看向引娘道:“我跟柴力明日就出发去春安城,只是你还要帮忙做一件事。”   引娘也不问什么事,直接点头。   她肯定会做的!   说走就走,纪彬可不是耽误事的人。   而且早一天出发,就能早一天回来,若是被下雪拦在路上,那可就寸步难行了。   第二天一大早,纪彬跟柴力都穿了厚厚的裘皮衣裳,鞋子也是皮质的,里面铺满绒毛。   这些引娘早就让人做好了。   不过看着这些东西,引娘忽然想到去年,去年这会纪大哥什么都保暖的东西都没有,却踏上去春安城的路。   而且还是走过去。   当时她还不知道纪滦村离春安城有那么远的距离,是她骑着小毛驴也很远的距离。   纪大哥,真的是很厉害的人。   他也从来没对谁说过辛苦,自己当时什么都不懂,就知道傻乐。   这么想着,引娘手里收拾的东西更多了。   让纪彬有些哭笑不得:“我就是去送个酒,顺便给老梁,平老板他们送点节礼,不用带这么多东西。而且我跟柴力都坐牛车,风不大,没事的。”   引娘只好点头,但又装了不少点心,等着路上吃。   纪彬带着八千斤酸果酒正式出发,他带着酒走,与此同时酿酒坊继续做新一批的酒,都不耽误。   至于黄米酒那些都不用纪彬担心,还按照之前出货的情况走就行,两边互不干扰。   这八千斤酸果酒到了邑伊县,先送了五百斤到知县夫人的酒肆里。   之前因为酒坛的事,他们一直有合作。   而且知县夫人家的段家酒肆,是唯一同时售卖黄米酒跟黄桂稠酒的地方,但每个月都有定额的数量,肯定不会影响春安城那边的销售。   跟知县夫人打好关系,酒坊老陈跟平老板都理解,所以不会有什么事。   这次的酸果酒当然不例外,纪彬敢直接送过去五百斤,也是送了样酒让知县夫人尝过的。   喝过酸果酒的人,谁会不夸赞呢。   这不就直接订了五百斤。   纪彬又分出五百斤出来,让县里的车夫送到盘临县洪玉海的店铺,让他在那也售卖。   又留了一千斤放在邑伊县的杂货店,凡是过往的客人,又或者货郎们,都可以散卖兜售。   当然,买给货郎们的是批发价十五文,卖给客人的话,那就是十七文不等。   纪彬没有给定额的价格,让他们自己把握。   至于货郎跟酒肆卖给客人,可以在十七到二十文中间选择,具体是多少,纪彬自然不会干预。   但超过二十,那是不行的。   这个酒跟之前单独供应的黄米酒,黄桂稠酒不同,那是一家售卖,一家定价。   可酸果酒是要卖给许多人,许多店的,最高定价跟最低定价,都会在纪彬手里。   高了破坏市场,低了大家一起不赚钱,那就没意思了。   这分出去一共两千斤,剩下的六千斤再次检查装上平头车,直接出发去春安城。   明明十月份刚回来,这不到一个月又过去,好难。   路上邑伊县车夫倒是有些吞吞吐吐,最后不好意思的问纪彬,他明年想把平头车换成大的太平车,这事可不可行。   其实就是问纪彬,以后这种拉货的,还会不会找他。   大家都看得出来,纪彬用车的时候可太多了,而且邑伊县的车都小,并且大多是一头牛拉,两头的都没有。   因为拉货这活基本都是按重量跟距离收费,若是换成大车,拉得越多越赚钱。   可这个车夫老薛又怕换了大车,投了成本,以后再没生意做。   所以才小心翼翼地问纪彬。   不过心里觉得,这是真财神啊,他们算是看出来了。   邑伊县拉车的生意,基本都是老薛一家的,全都是他们亲戚,所以若有若无的看向这边,等着老薛给暗示。   纪彬看看他们,笑道:“只要还是认真做活,我这的货物还会更多,但若涨价,或者有事,必须要提前说。不然这车我也可以自己买。”   这话一说,老薛立刻保证:“放心,我们绝对不干那种没谱的事!”   纪彬是怕老薛他们做了垄断生意,再强逼涨价。   比如说什么今日就要拉货了,突然问他多要钱,谁让邑伊县拉大车的都是他们家的人。   这种情况很容易发生。   所以这会告诉老薛,他要是想做大车生意,随时都能做。   他有钱买车买牛,手里还有人,所以这要老实点的。   纪彬半是给糖半是敲打,老薛心里也明白,他确实有些小九九,如今被这么一说,只能点头。   因为纪彬说得一点都没错。   人家会怕他?   再看看旁边怒目而视的柴力,谁敢有什么小心思。   等过了年,他就可以换成大车!再买头牛,以后挣更多钱!   这日子想想都开心啊。   到春安城的时候,分店的鲁石已经在门口接人了。   至于其他掌柜的,纪彬特意吩咐不用来找他!不然太尴尬了!   但纪彬刚在分店喝口茶,几个作坊店面的伙计就被他们东家掌柜派来问好,又问纪彬在这待几天,什么时候有空去吃饭。   这可太忙了。   纪彬只能说他这次是来卖酒的,卖完酒回家。   这话一讲,兰阿巷酒坊老陈就跟过来了,老陈知道纪彬在做新酒,也知道他会卖这酒,肯定头一个来。   老陈刚坐稳,平喜楼的平老板也到了。   虽说纪彬这次做的是低档酒,但平老板也是好奇的。   毕竟以纪文山的水质,还有纪彬的态度,这酒应该不难喝。   不管怎么样吧,有新酒他能不来尝?   纪彬看着他们,直接道:“这次只是果酒,不容易醉人,只是家里喝着玩玩的。”   毕竟不是粮食酿造的酒,度数都不会太高。   平老板道:“别说了,让我们先尝尝再说。”   老陈看看平老板,没想到有一天他能跟春安城最好的酒楼老板坐在一起尝酒,这在以前根本不敢想啊。   此时那些酒刚刚卸到仓库里,纪一飞还带着车夫们去休息吃饭。   徐杰跟鲁石一个看店,一个去打酒。   这酒拿上来确实不怎么好看,毕竟没那么清澈,看着就是低档酒,跟黄桂稠酒那样的美貌程度比,真的差远了。   平老板介意,但老陈不介意啊。   说实话,在纪彬的黄米酒出现之前,老陈那的酒都是便宜酒,喜欢便宜酒的人可太多了。   但是老陈跟平老板同时举杯,等饮下之后,两人表情截然不同。   老陈是欣喜若狂,平老板是不敢置信。   可两人同时喊出声:“我要五千斤!”   老陈跟平老板对视一眼,似乎不敢相信对方说的是什么。   老陈别扭道:“平老板,这种低档酒你们是不卖的,就别跟我抢了吧。”   “话不是这么说,只要是好喝的酒,那我们平喜楼肯定有。”平老板义正词严道,“而且这么好喝,肯定不会便宜的。”   两人说完,又看向纪彬。   对啊,这个酒多少钱一斤啊。   纪彬比了个十五,怕他们误会,立刻道:“十五文,建议售卖价十七到二十。”   ???   ????   什么价格???   这酒的味道,十五文一斤???   “你这样赚钱吗?”平老板直接道,“你傻了?这么好喝的酒,只卖十五文?除了没黄桂稠酒好看之外,也没那么顺滑,味道真的好。”   纪彬认真道:“当然赚钱,而且就是十五文一斤,我还觉得价格高呢。”   按他想的,若是七八文最好,只是要从纪滦村运过来,成本运费人工,只能这样了。   这酒的价格让老陈忍不住泪目,虽然比不上最低价的酒吧,但也是大家都能喝得起的了!   而且这也太好喝了吧。   价格简直让人心动。   老陈又道:“五千斤,我要五千斤。”   平老板犹豫片刻,他们平喜楼就没卖过这么便宜的酒,若是卖了岂不是砸招牌,可这么好喝他们却不要,更是砸招牌啊。   “我也要五千斤。”平老板咬牙道。   纪彬看着他们的表情,开口道:“其实我这里只有六千斤,刚还拆了一坛,我还打算送给你们一人两坛,估计卖的也就五千斤吧。”   ????   只有五千斤?!   那还运过来干什么!   要是在以前,老陈肯定不敢这么跟平老板说话,可现在两个人据理力争,都想要更多的酸果酒。   这酒虽然看着有些浑浊,酒更是散卖的。   可味道好啊,那种清香酸甜,还有酒酿的清爽,一口下去让人心情畅快。   是一种喝了很爽快的果酒!   是不管男子女子,都会喜欢的那种!   说话间,纪彬还让鲁石他们也尝尝,毕竟自己这杂货店以后也是要卖酒的,尝尝比较好。   可这一尝,简直泪目。   太好喝了吧。   这就是神仙酒酿吧?   作为邑伊县本地人徐杰,还有已经回来的纪一飞,听说这是邑伊县遍地都有的酸果酿出来的,人都傻了。   那东西不是饿极了,谁都不吃的。   顶多做点酸糕,又或者煮茶,这样都有种奇怪的涩味。   可现在竟然做成这么好喝的酒?   太神奇了吧。   可见没有不好吃的食物,只有没找到的配方。   他们店员在这尝酒,老陈跟平老板的争执也告一段落。   两人谁也没吵过谁,所以准备平分,一家两千五百斤,这行了吧?   谁知道纪彬摇头:“我们分店要放两千斤,剩下的你们分。”   啊?   这合理吗?   你们杂货店也要放两千斤?   这不合理啊。   他们每人要五千斤,现在变成每人一千五百斤?   这不行!   最后纪彬没办法,只好让他们一人拿走两千斤,自己分店剩一千好了。   太难了,怎么会有这样凶残的买家?   至于特意留下来的一千斤酒,纪彬当然是分给平时合作的商户,还带了些包装好的山货一起送过去,算是今年的节礼了。   看看这一千斤,一家送两坛八斤装的酒,就知道平时合作的作坊到底有多少了。   眼前这两位肯定也有的,少了谁都不会少他们的。   只是东西送到詹明家里,他竟然还没回来,不过家里人说时常有通信,詹明一切都好,估计要十二月才能到家了。   这位赚钱比自己都狠。   纪彬心里感慨着,准备先去休息。   毕竟今天刚到春安城,这酒都分完了,还是先休息一下,明天肯定还有应酬。   做生意好难。   纪彬这里刚到春安城,但家里的情况他肯定想象不到。   在纪彬出发的时候,分了五百斤给知县夫人的段家酒肆,又分了五百斤到盘临县。   还留了一千斤在自家杂货铺。   他在路上这三天里,酸果酒已经在邑伊县打出名气。   先是段家酒肆的常客喝到,然后是杂货店的老主顾们喝到,最后送了一天到盘临县,那边的客人们也喝到。   短短一天时间,这个酒的味道口感直接征服所有喝到这个酒的客人们。   这可一点也不夸张。   毕竟这酒不算贵,而且口感有种奇怪的爽感,似乎是酸果的味道直冲天灵感,但那股清甜又把味道拉回来。   这是一种很爽快的甜酒,它不绵甜,没有回味,就是爽。   在辛苦之后,谁会不喜欢这样的一口酒?   而且有人发现了,这酸果酒肯定更适合夏天冰饮。   当然了,现在也很合适!   温热之后,那股酸爽似乎又被中和了,让人更加感受其中的清香。   这股清香让人回神,让人快乐。   反正就两个字,好喝!   知县夫人都好奇这酒什么味道,让家里婢女第二天去取些回来。   谁知道婢女第二天上午就去了,但却被告知酸果酒已经售空。   售空?   不是五百斤吗?   这就卖完了?   还好婢女机灵,转道去了杂货店,走了周账房那边的后门,这才拿到十斤酸果酒。   天啊,这酒到底有什么好喝的。   不对,酒就没有好喝的,除了黄桂稠酒。   可一想到黄桂稠酒也是纪彬家的,说不定这个也不错?   知县夫人听了婢女的话,笑着赏了她一杯。   两人喝完之后,都从对方眼神中看出震惊。   确实好喝,确实值得大家疯抢。   知县夫人当机立断:“你快去,不对,喊个跑得快的小厮去,再买五十斤回来,我们家今年用这个招待客人。快去。”   婢女立刻去找门前的小厮。   可小厮显然是空手而归。   没办法,昨天这个酒的名气就出来了。   而且杂货店只卖十七文,买个十斤酒,也就一百七十文,连一钱银子都不到啊。   那一千斤酒,连十两银子都不到。   大方点的都能包圆了。   但杂货店有纪彬的嘱咐,一个人最多买二十斤酸果酒,多了不行。   虽然大家不明白东家的意思,可肯定照办的。   纪彬就是想用第一批酒打出名气而已。   喝的人越多,名气就越大,以后销路越广。   这话同样也说给老陈跟平老板了,他们两人显然立刻明白他的意思。   看来纪彬的酸果酒,一定会成为春安城最受追捧的好酒了。   至于颜值?   那都是小问题了。   既便宜平价,味道还好的酒,这还不够吗?   纪彬带着酸果酒去春安城的第三天,人还没进城门呢,在盘临县开店的洪玉海就回邑伊县了,直接去杂货店进酒。   没错,洪玉海都来了。   他那的五百斤酒也卖完了啊,洪玉海亲自跑过来,准备再定个五千斤。   因为他觉得这五千斤绝对卖得完,毕竟他自己都喜欢得不行。   可得知杂货店同样卖完的消息,只好直接去纪滦村!   谁让他是纪彬好兄弟,谁让另一个好兄弟包达在酿酒坊,他就是有这个底气!   但走到路上,洪玉海只觉得同路的人越来越多,大家好像都有一个目的,那就是纪滦村的酿酒坊。   好家伙,跟他同样想法的不止一个人啊!   还不止一家店!   此时的酿酒坊还在热火朝天地进行第二轮酸果酒酿造,可他们很快就会被包围,因为买酒的人都追到家门口了!   而纪彬才刚刚在春安城分店里睡醒,对自家的情况一无所知。   可春安城的情况好不到哪去。   昨天下午老陈跟平老板把酒运走,老陈还没来得及售卖,人家平喜楼已经开始上新酒了。   这次的噱头没有黄桂稠酒那么大,可平喜楼突然上新酒,还上得这么便宜的酒,这正常吗?   本身就不正常好吧。   二十文一斤的酒在平喜楼出现?   别是把二百写成二十了吧。   可经过确认,就是二十文一斤的酒,基本上所有客人都有了兴趣,立刻点名要喝。   这一喝,可就止不住了。   但平老板记得纪彬的话,每个人不能多买,他干脆直接挥手,一个人最多买两斤。   可是就算只买两斤,也挡不住大家的热情啊。   一晚上的时间,酸果酒已经扬名了。   既因为它好喝,也因为它是平喜楼最便宜的酒。   所以起床的兰阿巷老陈发现,他什么都不用做,也不用宣传酸果酒,更不用找老主顾过来试喝,只要摆出酸果酒的名声,那就可以卖出去了啊。   原来在家躺着数钱的感觉是这样的。   真的好快乐。   老陈当然没忘了,这都是纪彬的功劳。   在他眼中,纪彬就是纪财神,就是活财神!   可是这个抢购速度还是让他震惊,甚至有些人张口就要一百斤。   这怎么能行!   纪彬可是讲过,每人最多买五十斤的。   可是老陈自己也给砍了数字,一人最多买十斤!   多了不卖!   原本以为赶来卖酒的人会生气。   谁知道他们竟然高兴得很,一问才知道,人家平喜楼一人只买两斤!   亏了亏了,但话都放出去了,也只能这么做。   不到一天时间,老陈这边的两千斤酒销售一空。   既有从平喜楼来的客人,也有见这酒卖得极好,所以来尝尝的。   毕竟十九文一斤,真的不贵。   平喜楼也只比老陈这贵一文钱而已。   都便宜啊。   一时间,酸果酒在春安城遍地开花。   而这个酒的味道自然不用讲,它要是不好喝,平老板不会冒着砸招牌的危险买回来。   所以纪彬刚洗漱起床,分店也挤满卖酒的人。   但是这五百斤够干什么的,根本不够卖的啊。   纪彬知道酸果酒会很抢手,但这受欢迎程度也太夸张了。   可是想了想,马上要过年了,现在家家户户都在囤东西准备过年,毕竟古代过年跟现代不同。   现代大超市过年也就放两天假,卷一点的一天也不放,大家可以随时买到东西。   古代不一样啊,天寒地冻的,人都不愿意出来,做生意的更少了。   所以要提前购置好过年需要的东西。   酸果酒正好赶上这个节骨眼,谁不想买这么好喝的酒招待客人呢。   但买是买不成,毕竟就这几千斤,卖完就没有了。   赶到杂货店找纪彬的其他酒肆老板一听到这话,眼睛都瞪圆了,一个劲地说:“这怎么行?我不是听说,这酒谁都可以买吗?”   “对啊,老陈都这么讲的,应该没错吧?”   “纪老板纪财神,你就别藏着掖着了。”   纪彬被围得头疼,但真的没东西啊,他也没办法。   谁能想到竟然如此受欢迎?   而且都没喝过酸果酒的酒肆老板来凑什么热闹?   这也是人之常情,毕竟黄米酒跟黄桂稠酒都是出自纪彬的手里。   如今他带来这种新酒,还是让平喜楼都购置的新酒,就算没尝过也知道好喝的很啊。   纪彬笑着让酒肆酒楼老板们安静,直接道:“我也不瞒大家说,纪滦村的酿酒坊确实在做第二批酒,估计十一月底能有一万斤。”   见有人要说话,纪彬抬抬手,示意自己先说完:“但是这个月底天已经很冷了,肯定大雪纷飞,两边来往的大车肯定是不会走的,毕竟拉车的牛驴都要冻坏,没人会上路。”   “可等到开春年后,我一定把酸果酒运过来,若是真心要买,不如提前预定。我这边的规矩,定好数量,交一半的定金。等到正月十四之前,肯定给运过来。”   纪彬说话掷地有声,条理清晰。   说白了,年前一点货也没有,不是他不想给,而是运输条件不行。   想要的话现在定数量,给定金,年后肯定给他们运过来。   老陈跟平老板过来,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幕。   其实在场的许多人老板纪彬都不认识,毕竟他就算做酒的生意,也一直是专供给老陈跟平喜楼的。   当然了,纪彬不认识他们,他们却认识纪彬的。   之前就说过,纪彬在刺绣行业,酒行业的名声,那可是响亮得很。   但是纪彬这话一说,那是订酒是要交钱的,不少人心里有些犹豫。   毕竟他们只是听说过纪彬的名声。   合作,这还是头一次。   平老板却道:“纪彬,平喜楼定一万斤的酸果酒,我马上给定金。”   老陈不甘示弱:“我家也定一万斤,肯定有吧?”   纪彬:?   你们是来砸场子的吗?   开口就两万斤了?   “你们这两万斤还行,可现在到正月十四,也就两个月时间。我顶多拿出三万斤,你们这就占三分之一了啊。”纪彬哭笑不得,“要不然还是少买点。”   谁知道纪彬话还没说完,剩下的老板们着急了。   “剩下的一万斤我包了。”   “别啊老周,你讲不讲道理,分我五千啊。”   “别听他们的,我家要五千。”   “对对对,我现在就定金。”   刚刚安静下来的场面瞬间又闹腾起来。   鲁石,徐杰,纪一飞三人麻木地看着这一幕。   他们杂货店分店从开业到现在,就没见过抢着送钱的。   好像不收钱就是不给面子一样。   最后纪彬跟平老板,老陈勉强维持住秩序,这才排了个队。   而纪彬也硬生生多挤出一万斤出来。   也就是说一共四万斤的酸果酒份额,平老板跟老陈占了两万,剩下的两万在场十几个老板们分。   至于定金?   呵,你不想交就往后站,有的是人想交。   不要挡路好不好,人家平喜楼都在买,你不买你就是傻子。   等全部登记完,又是厚厚一沓订单。   伙计们有些傻眼。   怎么办,这一幕好像见过,不过上次见这么厚订单的时候,他们没看到东家谈生意的过程,只知道那订单真的很多!   等其他老板东家们离开,平老板道:“酸果酒敞开了卖,绝对不止这个数量,你们酒坊要提高产量了。”   肯定是,这些老板们刚听到风声就能定下来几万斤的酒,如果他们发现这个酒真的好卖呢?   以整个春安城的体量,纪彬预计一个月消化十五万斤不成问题。   这个数字看着多,对一个如今超过九万人口的春安城来说根本算不了什么。   当然这个人口包括春安城郊区,只是主城的话没那么夸张。   毕竟在古代,有这么多人口的城市,已经很不错了。   这也是当地刺史治理有功的原因。   以纪彬来看,此地近几年风调雨顺,再加上治理有方。   如果不出意外,这些人口还会增加。   只要的丰年盛世,人口增加是必然的。   说远了,反正现在的酿酒坊速度肯定是不够的。   纪彬点头:“可马上过年,酿酒坊不会有什么大动静,等到过完年就立刻招人。”   这次招人还是翻倍的招。   不然他为什么要让宣老爹多建客舍,为的就是准备扩招。   平老板道:“对啊,要继续招人的。看看你这生意,真的越做越大了。”   纪彬看看手里的订单:“也就,还好?”   这还好?   那谁够好啊!   纪彬倒是又笑了笑,用这五千斤酒投石问路,还真的问对了。   五千斤换四万斤订单,还挺值?   虽然这两万斤里面,有平老板跟老陈的两万斤吧,但他俩也不是为朋友才订这么多的。   而是酸果酒的味道值得。   不过平老板这次过来,也只是凑巧订酒而已,他还有一件重要的事要跟纪彬商议。   平老板笑着道:“上次你在平喜楼请了彩帛商会的老板掌柜们吃饭,是不是。”   纪彬点头,这不是上个月的事,他为了卖皮货所以请大家吃饭啊。   怎么又提起这事。   老陈似乎明白什么,拍拍纪彬道:“都跟彩帛商会的老板们吃饭了,那我们酒商会呢?”   纪彬微微错愕,但很快反应过来。   各行各业都有商会。   彩帛商会有了,酒商会肯定也有啊。   纪彬下意识问平老板:“酒商会的会长,是你吗?”   平老板点头,从后面小厮手里拿来一张请帖:“酒商会明日小聚,会邀请新开酒肆酒坊老板参加,你要不要去。”   这,这肯定去啊!   去认识认识同行,这是好事啊。还会有更多订单到手,他上次只是跟彩帛商会的人吃饭,都能拿那么多单子,这也就说明这些商会的厉害之处。   而且也说明了,经过酸果酒,他们纪滦村的酿酒坊正式踏入春安城酒行之中。   以前虽然提供黄米酒跟黄桂稠酒,但这些酒的价格昂贵,数量算不上多。   客人也大多是京城中的少数富人。   可酸果酒不同,一旦酸果酒真正开始售卖,满春安城都能看到它的身影。   所以这个时候,酒商会的大门就会自动向他敞开。   之前不是平老板跟老陈不带他玩,而是达不到标准,毕竟柳掌柜跟纪彬关系那样好,他家的刺绣坊还不能加入春安城的彩帛商会。   虽然带他去跟商会成员吃酒,但要邀请进来,人家商会自然有自己的要求。   就算是会长,那也不能一言堂。   酒行业商会是一样的道理。   可现在不同,现在凭着酸果酒,纪彬直接到了标准。   而平老板作为酒商会的会长,当然第一时间送来邀约!   纪彬仿佛已经看到更多订单在跟他招手了!   早知道就让酿酒坊快点招人,赶在年前多卖点了啊。   真是失误啊。 第53章   酒商会,原本应当叫酒行。   彩帛商会也差不多,同样的还有鱼行,木行,纸扇行,海鲜行等等。   如果在汴京那边,听说有四百四十行,分得也更细致些。   比如春安城的彩帛会,里面涵盖了生帛,丝锦,衣娟,麻木等等,反正各种跟衣服鞋帽相关的都在里面。   毕竟以前的春安城商业并不发达,也就近几年才起来的。   但这些个商会前身都成为行,方便官府管理,官府规定,各行各业必须归纳到自己的行业里,组成各种行会。   毕竟以前找他们,要找各个老板,现在有事,只能找会长就行。   当然了,那时候找商会会长,多是临时加税,又或者捐钱捐物。   不说前朝,就算本朝也是如此。   毕竟商者利多,若是遇上灾年,又或者修桥铺路,救济贫者,这也正常。   不过近几年南军国风调雨顺,这些官府的科索,也就是额外的税费,还有官府对行会的管辖,全都少了很多。   只要他们不垄断抬价,物品在官府控制范围内,一般都不会为难他们。   各个行会渐渐改名为商会,成了自愿加入的好差事。   现在的商会,基本上都是行业内老大坐在一起商议解决行业内的事,又或者互相协助,毕竟同行也不仅是冤家,有时候还需要同行帮忙呢。   但酒行的成员们一向散漫。   不像人家彩帛商会的经常开会。   毕竟酒行的会长的平老板啊,平老板自己都不想开会好吧。   只会每月选个好日子,让想入会的人提供店名作坊位置,再交一百文会费当作酒行资金,就可以把名字列入商会之中。   若是商会中谁家店铺急需什么,都可以向附近的店铺求助。   还能交流开店的心得。   当然了核心秘密大家都不会说出来,但平时讨论一下怎么招待客人,要注意粮食价格什么,还是可以的。   但最近酒行当中,讨论最热闹的,还是纪彬。   纪彬这个名字出现的很突然,好像直接冒出这个人。   首先的兰阿巷酒坊陈家嘴里出来的。   兰阿巷那里集中了整个春安城的大小作坊,单单是做酒卖酒的就有十几家,而陈家在里面,实在太不起眼了。   比他厉害的酒坊实在太多。   所以陈家提起纪彬,也没什么人在意,就是个乡下小子而已。   就算最开始的黄米酒,也是便宜酒,稍稍好喝一点点。   但之后卖给刺史府的黄米酒,震惊了所有人。   再听到纪彬名字,那就是平老板哪里。   连平老板都赞不绝口,那纪彬是什么神仙啊。   如果去问酒坊老陈,他肯定会说纪彬就是财神!活财神!   看看黄桂稠酒的热销,也确实是财神爷。   大家都以为纪彬只会做高端酒的时候,突然送来了酸果酒,一款颜值一般般,但是味道绝佳的酒!   天啊,这酸甜爽口的酒香,到底是怎么做出来的啊?   而且一斤只要十五文!十五文好吧?   这下酒行的人全都记住纪彬的名字,这个纪滦村出来的人,确实厉害。   除了订不到酒之外,其他都挺好的!   上面说过,酒行一向散漫,现在酒行里登记过的酒肆约莫有三十多家,酒坊十五家。   大家很少齐聚一堂,别说东家了,有时候伙计都不愿意去开会。   平老板也懒得管这些。   其他各行各会,总在年前一起吃酒,但他们酒行?全都是大爷好吧,去什么去。   可是今年不同,今年有三四个新入会的成员。   其他人大家懒得管,但纪彬也要加入啊!   别说了,这次入会的时候,他们肯定过去!   作为商会会上,平老板直接租了城北的梅园,请了四司六局的人过来办宴席。   名义也简单,既是欢迎入会,又是年末了,行会的人聚一聚。   其他老成员表示,信你鬼啊!   以前过年的时候不办,现在办?还不是为了纪彬?   但他们也为了纪彬会过去。   如果说之前那些酒坊酒肆东家们去纪彬家杂货店那会,有些人还没尝到酸果酒。   但回去冷静下来之后,特意去寻酸果酒尝尝,好不容易尝到之后,他们都有一个相同的想法。   那就是酒定少了!   不能那么谨慎,应该多定的!   可惜啊。   他们毕竟都是这个行业的,一尝就知道,酸果酒必然大卖,这是不争的事实。   所以对这个梅园聚会更加上心,势必各个都要去的。   如果问做酒的作坊过去做什么?好笑,人家老陈也是酿酒的,他也倒卖酒啊,他们这些酒坊就不行吗?   不可能。   再说会长好不容易上心一次,冲着平老板也会去的,只是不如现在这样上心罢了。   前面的四司六局要说明一下,他们跟纪彬请过办宴席的排办人一样,排办人只是四司六局的简略版。   只要花些钱,就能请他们置办宴席。   最开始是皇宫跟王公大臣家中才有,渐渐汴京苏杭等等也有这种活计。   不管是接待客人,还是插画挂画摆屏风,甚至还有专门劝酒说吉祥话,最后还能准备醒酒汤。   以此就看的出来,平老板是真的做好准备,要好好宴请纪彬了。   纪彬听着架势都觉得无奈。   不过当天下午还是早早关了杂货店的门,带着他家几个伙计们都去长长见识。   宴会从下午持续到晚上,应该挺好玩的?   鲁石,徐杰,纪一飞都没想到,他们竟然有这样的机会。   原本以为东家只会带着柴力前去啊。   好在东家给他们都发了冬衣,不然自己的衣服破破烂烂的,都不敢参加这样的宴会。   纪彬其实也是头一次过去,但他们五个的马车刚到梅园附近,就看到前边香车宝马,鳞次栉比。   不过稍稍想想,整个春安城的酒行之人携带家眷来此赴宴,人定然是多的。   可惜引娘不在这,不然也能去宴会耍乐。   以后定然还有机会的。   纪彬一下马车,就有人迎过来,这就是四司六局中的茶酒司,负责请客入座,没事跟客人聊天,不冷落了谁,还有倒酒送汤上菜,等结束的时候还会送客。   真是专业啊。   要是邑伊县也有这么专业的人就好了。   太省事了。   茶酒司的人确认纪彬的姓名之后,立刻道:“好多客人都讲,您要是到了,一定要跟他们说一声,贵客请随我来吧。”   这茶酒司的人也办过许多宴席,对春安城许多有名号的人都眼熟。   但眼前这位,可是连名字都没听说过的。   不过他们南军国多奇人,一定也是个厉害的。   毕竟纪彬的名字只在行业内部流传,他家酒的名声会更响亮。   而且他也有意低调,在外也只说纪滦村如何,并不说自己如何。   这梅园原本只是一处亭子,旁边种着几株红梅,被游道画下,称之为梅亭。   那画被春安城本地富商买下,又在此处兴建园子,有了如今的梅园,可以租给达官贵人赏玩游乐。   就连那幅绝妙的画也放置其中,挂在主院内室闻香阁里。   在秋冬时节租这个院子可不便宜。   梅园内除了梅树之外多种松柏,所以到了秋冬,还是一片绿意,再者也被精心打理,看着生机勃勃。   纪彬刚进去,就看到梅花装饰的梁柱,至少三人才能合抱。   里面亭台楼阁接连成片,分了好几个园子,其中有梅花的院子是主院,其他院子则布有骑射场,走马廊,百戏台,关扑亭。   凡是能想到的,此处都有。   当然还有宽敞的内室,顶棚高高的,四处围着厚屏风,周围再烧了银丝炭,既能赏景,也不会太冷。   若是遇上雪天,在内室里都能看到梅花映雪。   最厉害的是,因不同梅花开放的时间不同,内室四周种了不同的梅花,四面墙都能移动,那边的花开了,就打开那边的墙,连走路都要从梅花开了的园子穿过。   至于还没花的那侧出入口,则被堵住通道,不让客人看干瘪的枝头。   古人好会玩。   不对,有钱人好会玩!   一路走下来,鲁石跟柴力都惊呆了,更不要说纪一飞跟徐杰这两个小子。   既想看,又怕别人笑话东家的人没见识。   纪彬好笑道:“第一次来,没见过很正常,该看就看,不看可就吃亏了。”   对哦!   东家说得没错。   有东家点头,徐杰跟纪一飞立刻成了问题宝宝。   前边带路的茶酒司人自然有问必答,而且纪彬赏银钱之后,态度更好了。   “关扑处都是公子小厮们去玩的,多少扑些首饰银两,又或者蛐蛐蝈蝈,一会去那玩也得趣。”   “跑马廊过去,还有个小的珍兽馆,里面东西不怎么稀罕,但挺可爱的。”   听着带路的人介绍,梅园变得更有趣了好吗。   前者说的关扑,在纪彬理解里就是赌钱,多是用铜板当赌具,扔五个十个铜板,比谁的正面多为赢。   这种园子里的关扑只是玩闹,赌的钱不会太多。   可纪彬却非常不喜。   毕竟这样的恶习染上,是极难改的。   所以提到这的时候,纪彬提醒几人,其他地方可以去,这里看看,不要赌钱。   众人一向听纪彬的话,而且东家一向大方,很少有这样讲话,全都答是。   说话间,纪彬等人已经到了主院,来的路上碰到不少同路的人,只是不认识纪彬是谁,窃窃私语了几句。   可谁都没想到的这就是他们想见的纪彬。   毕竟在大家心中,那纪彬不过十七,又是乡下人。   怎么会有眼前这位公子的气质,而且这位公子身边带着的四个人,穿着也是不差的。   他们怎么可能是从乡下来的。   纪彬似乎看出这些人在想什么,倒也不生气,只是笑笑,也没说自己的名字。   他这一笑,却让同路的人更肯定了,这么英俊有气质的小伙子,不可能是乡下人!   纪彬只想说,他们是不是对乡下有什么误解。   他家引娘过来,气质也是不输的好吗。   但纪彬也不想想,引娘那气质也是金尊玉贵养出来的。   连春安城许多家小姐都不如她过得好啊。   这些都是题外话,纪彬到了主院,见早梅开得漂亮,心里更加感慨,不愧是春安城。   等他到主院内室闻香阁的时候,兰阿巷酒坊老陈已经在了。   以前的老陈在这种场合里,可能只跟一些小作坊小酒肆的老板交谈,可这次可不同,不少大酒楼老板都主动来打招呼。   为什么?   自然因为他是纪彬的好友啊!   此处再夸一下纪彬是财神爷,一点问题也没有吧?   老陈看见纪彬立刻道:“纪老弟,你来的也太慢了吧。”   这声音一出,所有人都看向这边,都看向纪彬这边。   跟纪彬同路的人也惊了,这个人就是传说中的纪彬?!   但没等他们反应过来,纪彬已经被众人围住。   所有人都知道他们这次过来的目的,那就是他啊!   或者说就是纪彬的酸果酒!   尝过那酒味道的,会不买吗?   这不就是个好机会?   一时间,宴会上热热闹闹,蜜饯局,果子局的人已经准备好蜜糖花果,时新水果端上来。   虽然宴会的主人平老板还没来。   但平喜楼掌柜却在,那么大的店他暂时不在,也没事的。   好在这里的人不是老板就是东家,要么是他们的家眷,大多都不是会冷场的人。   纪彬笑着跟大家应和,对纪一飞跟徐杰他们道:“你们各自去玩吧,我见这里的公子小厮们都去逛园子了,不用跟着我。”   这一说,纪一飞跟徐杰自然心动,但鲁石跟柴力却是不走的,他们要留下来帮着拿个东西,挡挡酒也是行的。   见说他们不动,纪彬只好同意,反正要在这从下午待到晚上,也不急这一会。   纪一飞跟徐杰平日里看着稳重,可一个十六一个十七,自然高高兴兴去了。   众人见他待人和善,似乎没有老板的架子,似乎心无城府,又似心有成算。   实在让人捉摸不透。   纪彬随便他们怎么打量,他自己舒服就行。   今日算是接待新入会的一个酒楼,两个酒肆,还有两个酒坊。   纪彬家酒坊就是其中之一。   剩下的四家皆是有些紧张,其中一个姓乔的酒肆老板,看着不过二十出头,小声对纪彬道:“纪老弟你都不紧张的吗?这里可都是最春安城最厉害的店铺啊。”   纪彬笑:“咱们跟他们一样,有什么紧张的。”   有老陈跟平喜楼掌柜在,纪彬自然是知道谁是哪家的。   比如什么八仙楼,金晓楼,又或者小却有名的南街张家酒肆,东街赵家酒楼。   这些的还算正经,也有不太正经的,但酒行皆在此,自然不能避免。   其中一家碧翠楼的老板,直接带了官妓在身边,那官妓看着倒清雅,但冬日里的披纱却说明一切。   正经人家的女子自然是避着她,这官妓也不在意,跟其他几个女子说笑,显然都是同行。   纪彬来的时候也没想过这么复杂啊。   是他想少了。   不过他对这些不感兴趣,只是入行认认人而已,以后也不会多接触,自己一个卖酒的,跟大家关系平平就行,不用曲意交好谁。   跟他一起新入商户的乔家酒肆老板,忍不住对纪彬多了敬佩,不愧是做出黄米酒,黄桂稠酒,还有酸果酒的人。   厉害啊。   这三种酒他都想办法尝过,若是说不好喝的话,那也没什么特别好喝的酒了。   如果他能买到酸果酒就好了。   听说很多消息灵通的老板已经去他店里订货了,可他那时候还不知道消息啊,毕竟那会没有入酒商会,根本不知道情况。   如今纪彬就在眼前,他真的想订酒!   跟乔老板有同样想法的不止一个人,不少人都在琢磨怎么开口。   可是这会宴席都没开,直接提有些不好。   但也不是那么着急,毕竟时间还久啊。   不过话说起来,平老板怎么还没来。   虽然平老板性格随意,偶尔才喊大家开一次会,办一次宴席。   可是他肯定不会迟到,今日倒是有些稀奇。   纪彬这里倒是知道些消息,自然是平喜楼掌柜讲的,说平老板去接人了,一会就来,估计路上耽搁了会。   说话间,平老板还真的来了,他身后还跟了两个人,一个是见过的燕行首,另一个还是没有介绍。   巧了,纪彬也见过。   这不就是许久未见的山清公子。   碧翠楼老板立刻道:“我说你去做什么了?原来是接燕行首了?厉害啊,咱们当中也就会长说接就能接的。”   燕行首笑了下,这碧翠楼老板是想见她,那也要看有没有资格。   不过她此时笑得柔和,让人看不出心思。   燕行首见纪彬跟柴力也在,微微点头示意,笑容明显真切了。   既然平老板都来了,自然是示意宴会开始,欢迎新入会的五位。   此时纪一飞徐杰也到了,自然为东家高兴。   宴席正式开始,旁边奏乐跳舞的人自然上场,内室的人想游园游园,想谈事谈事。   纪彬自然跟平老板,山清公子他们一起游园看景,顺便说说话。   这山清公子明显对柴力更感兴趣,问了柴力最近的情况,知道他拿了银子之后,多了许多笑意。   又知道旁边的鲁石曾经也是军汉,忍不住对纪彬道:“你怎么回事,为何总喜欢找军汉当伙计。”   纪彬笑:“合适。”   别的也没多说,说多就太假了。   山清公子也笑,对纪彬态度亲近了些。   园子逛完,山清公子直接离开,好像来这一趟也没做什么。   但这位走了,气氛骤然一松,纪彬跟平老板也回到闻香阁,里面摆满美酒,还是最应景的梅花酒。   只是酒要喝,正事也要聊。   大家都没想到,头一次去找纪彬的,竟然是同样新入行的乔家酒肆老板。   这个乔老板很早就想跟纪彬订酒了,但一直没好意思,现在终于凑过来。   纪彬听完他说的话,客气道:“并非不想做生意,而是一月份之前的酒一定订完,真的做不出来了。等年后三四月份,产量应该能上来。”   听听人家说的,现在才十一月,但明年一月的酒都卖完了。   这什么生意啊。   纪彬怎么就不知道把酒卖贵点!这样抢的人就少了。   谁知道乔老板刚当老板,颇有些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势,直接道:“我可以预定二月的吗?二月也可以,只要能订到就行。”   乔老板对酒研究颇深,在他看来,酸果酒买到就是赚到好吧。   纪彬顿了下,也不是不可以。   要是在平常,纪彬这点表情肯定没人发现。   可这里是宴会上啊,在场几十双眼睛盯着,难免有眼尖的看出来。   其中碧翠楼老板立刻凑过来:“既然乔老板能定,那我们也行吧?”   “对啊,对啊。我们也定二月份的。”   “没错,我这里也可以,给一半定金是吧,现在签契约吧?”   “你们别抢啊,我刚刚站的离纪老板最近,我先签。”   “都是老朋友了,让让我怎么了,快快快把纸笔拿过来。”   平老板在旁边拉着老陈看戏,丝毫没有解救纪彬的意思,看着一向淡定的纪老弟被大家围着,也还挺有意思的啊。   平老板甚至让旁边的画师把这一幕画下来,一会直接装裱给纪彬带走。   看看,这朋友可真损啊。   平老板心里想的却是,纪彬都能得到山清公子的认可,这可太不同了。   那可是谭承乐啊,能跟太子太傅的儿子都是好友,甚至还见过太子殿下的人。   太了不起了。   原本宴会上这些老板们就会互通有无,现在签个合同也正常吧?   那碧翠楼老板是个混不吝的,直接让官妓去给纪彬喂酒,那官妓之前看着还算清爽,现在竟然要贴过来,吓得纪彬后退几步。   好在有鲁石跟柴力在,立刻把人拦住。   柴力不带一丝感情的人把人拎走,这倒是让大家忍不住去笑纪彬。   果然还是个少年啊,这种事都招架不住。   倒是旁边吃酒的妇人们看过来,暗暗说纪彬竟是个少见正直的,甚至打听他是否婚配。   毕竟纪彬头一次出现在众人面前,以前以为是个乡下人,如今见他竟然生得英俊,可太难得了。   这样生得好,又有能力的人,谁不想让他当女婿呢。   纪彬察觉到其他老板的笑意,向碧翠楼拱手,哭笑不得道:“家中娘子年纪小,如今我又出来办事,若是让她听了,只怕不好。出门在外,她本就为我的安危提心吊胆,冲这份担心,小弟也不会做些其他事。”   这话说明白了,他就是来谈生意的,乱七八糟的不要靠近。   这是底线,也是他告知诸位,自己的行事准则。   那官妓又瞧纪彬几眼,知道没趣,只好回到位置上。   但纪彬不知道的是,他这番话让那些妇人们更喜欢了。   瞧瞧这品性,若能给自己当女婿真好啊。   可惜纪彬已经成亲,只怕没机会了。   正好小厮已经送来纸笔,还是赶紧签合同吧。   纪彬还是对赚钱更感兴趣一点。   到手白花花的银子,这都是好东西啊。   平老板看着纪彬,问燕行首道:“你说纪彬这样的人,他最后能把生意做得多大。”   燕行首悄然把目光从柴力身上挪开,轻声道:“春安城,宿勤郡,只怕都不够大。”   谁料燕行首这目光竟然被平老板看到了,震惊道:“你竟然喜欢这种。”   不过方才柴力直接提起人的力气,也确实惊人,若柴力不是少了个胳膊,耳后还有恶疤,也会是众夫人眼中的乘龙快婿。   毕竟身材高大,体格健硕,是个好男儿啊。   但他耳后有道骇人的疤,更是少了左手,看着吓人了些。   燕行首差点翻白眼:“不要乱说。”   平老板啧啧几声,倒也没有再提。   他有心宽慰燕行首,只是燕行首如今的处境确实不好,她小时候家境还行,可十六岁时家里变故卖到勾栏烟花。   好在凭借点茶燃香的手艺,成了瓦舍的行首,瓦舍老板为了多挣钱,允许她卖艺不卖身,但在这种地方,名声跟清白又怎么保得住。   想嫁入寻常人家,也还是难的。   特别是柴力这种正直汉子,只怕都不会往这处想。   其实燕行首也是多瞧了几眼,倒是没什么别的想法,殊不知平老板竟然脑补了这么多。   纪彬那边已经签了不少契约,最低的都是三千斤,多的则跟平老板家一样,直接一万斤。   但是都要按照签契约的顺序交货,基本上等于纪彬什么时候做出来,什么时候交。   只要不超过明年五月,那都可以。   纪彬只觉得大家也太拼了,今年还没过完呢,就订到五月份了吗?   刚开始帮东家研磨铺纸张的纪一飞,徐杰还觉得不可思议,最后都麻木了。   鲁石更是不知道说什么好。   至于柴力?   他早就知道东家有多厉害了,这会倒是反应最平常的一个。   宴会直到晚上才结束,华灯初上,灯火通明,上百盏灯点上,梅园到处都是烛光闪烁。   怪不得人都喜欢挣钱,挣钱了才有这样的日子过。   宴席散去,可纪彬的名字却在酒商会中铭记更深,毕竟像纪彬这样的人,可太少见了。   但纪彬回分店之后则是在算他们一共订了多少酸果酒。   一共五十几家酒肆酒楼酒坊,上次订了四万斤,这次宴会上则订了九万。   这些人怎么回事,难道就不怕卖不出去?   好在给的时间宽裕,酿酒坊也不用着急。   不用着急个屁啊!   一共十三万斤的酒?   就算用最大的太平车来装,那也要四五车吧?   这就夸张。   算了算了还是早点回邑伊县,跟里长商议怎么招人吧。   参加过酒商会的宴席之后,纪彬拿到一个铜制的方形牌子,上面印刻着纪家酒坊的名字,还有纪彬自己的姓名。   下面还写了春安城酒商会,永义十五年十一月。   不仅纪彬手里有,在杂货店大门上,也有个类似的小牌子。   这就是酒商会的证明,只要有了这个牌子,就说明是酒商会成员。   当然了,也是给客人们看的,若是酒商会店里被欺辱了,可以状告到酒商会里,会长会做处罚。   可是商会内部若是有难,那其他商家也是要帮忙的。   这就是身份的证明啊。   纪彬也觉得挺有意思的。   但春安城酸果酒的事情已经定下,他也要回纪滦村了。   毕竟节礼已经送完,朋友们也一起吃过饭,该回家过年了啊。   现在已经十一月十八号,再过几日肯定要下雪,还是早点回家的好。   而且纪彬要把纪一飞跟徐杰一起带上,他们虽说在春安城当伙计,但还是想回家过年的。   杂货店里的皮货山货酸果酒都已经卖的差不多了。   鲁石一个人都照看的过来,店开到十一月底直接关门,以后三四天来看一趟就行。   鲁石道:“反正我家就在郊外,随时都能来的。每天开门也没什么。”   纪彬笑:“可是咱们店里也没什么东西可以卖的啊,还不如当放年假了。”   可谁家伙计年假这么长?   鲁石还想说什么,纪彬已经把过年的月钱还有红包给他了,开口道:“年前我也不来了,这些红包大家都有,只是提前给你。还有你单独看店补贴的银子,店里没东西就关门吧,现在别怕闲着,等到年后,可有的忙。”   这可不是纪彬诓他,而是真的如此。   看看这些酸果酒的订单就知道了,等到年后会忙到什么程度。   柴力也道:“先休息吧,东家说什么听就行。”   鲁石点头,握住手里这些银子,他虽然还没数,但也知道。   这些钱,再加上官府给他的银钱,家里是一定能过个好年的。   谁知道纪彬走之前,又给了几匹布跟鸡鸭,按东家的话说,这些年礼伙计们都有。   鲁石看着东家带着其他人一起离开,用力挥了挥手,他一定会好好照看杂货店的。   等东家彻底离开视线,鲁石看了看手里的银子。   工钱是一两六钱,这是这个月跟下个月的月钱。   补贴是一两,这两个月照看店的奖金。   还有过年红包六钱银子。   哪家东家,在过年的时候会给这么多钱啊。   更别说还有二十升米面,更有活鸡活鸭一匹布。   别说了,今年给家里母亲孩子都做两身新衣服。   走在回乡的路上。   纪一飞跟徐杰还是很激动的。   他们头一次离家这么久,想不想家那是不可能的,虽然春安城的生活不错,可回家这种心情,大家应该都懂吧。   从九月份过来,如今十一月回去,颇有些感慨。   两人还买了很多礼物给家人呢!   不过徐杰在邑伊县杂货店待久了,也没觉得春安城什么东西新鲜。   倒是玩乐的东西不少。   可他平日节俭,不怎么去那些地方。   纪一飞倒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没事就去听小说,看看戏,玩得可太欢快了。   这会已经等不及把这些话说给家里朋友们听了!   纪彬看着有些好玩,倒也没讲什么,他心里则在盘算怎么给酿酒坊招人。   现在酿酒坊已经有十六个人,翻一倍就是三十二,估计还是招村里人,但招村里人有个坏处,那就是家里的地怎么办?   如果因为酿酒,耽误种粮食,荒废土地,这肯定是不行的。   王知县都暗示过很多次,因商废田,绝不可行。   纪彬自己也明白,无论什么时候,种田才是最要紧的,若是大家都不种粮食,而来酿酒,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回去之后要跟里长商议一下。   招村里人可以,但每家必须有种田的人,否则不能来酿酒坊。   不过这还算小事,全都可以商量。   很快回到熟悉的邑伊县,几人当然去邑伊县的杂货店看一下,徐杰回到这简直感慨万分。   如果不是在这个杂货店里学会记账,还学会了几个字,他根本不能在春安城做活。   看着新招的学徒,总觉得看到当年的自己怎么办。   大家正在感慨,纪彬前脚踏入杂货店的门,就听到周掌柜急忙过来拉住纪彬。   “东家!你快回纪滦村吧!好多人都在纪滦村等着你呢。”   ???   怎么回事?   发生什么大事了???   纪彬连忙道:“是哪里出事了,刺绣坊还是纪滦村,又或者我家里?”   “不是,而是盘临县,邑伊县很多酒肆老板都在纪滦村等着你,说是想订货,从东家你去春安城开始,就一直在了。”周掌柜连忙道,“引娘已经招待好几多天了,估计都要头疼死了,大家说什么都不走,都要见你,都想买酸果酒!”   纪彬这才知道,酸果酒不仅在春安城那么受欢迎,这里也一样啊,他知道这酒好卖,但也没想到好卖到这种程度。   春安城还好些,顶多去他的杂货店,可邑伊县的人都能直接去酿酒坊啊。   想到引娘还在家里,纪彬立刻起程回家。   徐杰倒是留下来,等等他直接回他家克曹乡就行,柴力跟纪一飞则跟着纪彬。   回到家后,见家门口还算清静,只是大门紧闭,这倒是有些不正常。   纪彬刚敲了下大门,只见门缝里有只毛茸茸的脑袋在蹭。   好像是狼大狼二?!   它们怎么在这?!   门口的动静把引娘吸引出来,引娘见是纪彬,连忙开门。   但迎接纪彬的,可不止引娘,更有蹭来蹭去的狼大狼二。   它们两个好像还有点委屈?   自己这次去了春安城不到十天,家里都发生什么了啊。   引娘则是笑眯眯地摸着狼头,让纪彬跟柴力他们先进来,这才说了最近发生的事。   自从纪彬去春安城之后,陆陆续续有人找到纪滦村,全都是一个目的,那就是买酸果酒。   毕竟过年前什么东西都好卖,这么好喝的酒,肯定更好卖。   包括洪玉海都来了一趟,包达跟他说明第二批酒还没酿出来之后,也就离开了。   可洪玉海他们只是第一批来买酒的人,后续来了更多的买家。   没办法,像酸果酒这样酸甜爽快的酒,从来没有喝过,从来没有见过。   最重要的是。   它便宜啊!   其实纪滦村这里出好酒,大家都是知道的。   可不管是黄米酒还是黄桂稠酒,这都太贵了啊,一斤两百文,这种价格没几个人买得起。   就连春安城都是如此,更不要说小小的邑伊县。   所以大家知道酒好,也不会过来买。   酸果酒却不同,那么便宜的价格,那么好喝的味道。   能不买吗?   不管杂货店的周掌柜怎么说,他们都不信没酒了,一定要来买。   第一批还算有礼貌,可后来的人则是一口一个乡下地方,一口一个纪滦村是不是看不起人。   反正把纪滦村搅得乌烟瘴气。   甚至接连敲酿酒坊的门,把里面伙计气得想打人。   这也就算了。   有个老板竟然直接拦着去刺绣坊的引娘,这老板知道引娘是酿酒坊老板娘,说什么都要想酒。   颇有些无赖的架势。   听到这,纪彬刚想起身,就被引娘拉住。   引娘继续道:“没事的,里长早就安排人在刺绣坊附近守护,没人近得了我的身,我爹也在附近的,一点危险也没有。”   “再说,还有它们两个。”   在那老板缠着买酒的时候,纪滦村的人肯定拦着,原本在盖房子的宣老爹更是过来护着引娘,而且不知道什么时候,从那老板背后蹿出两头野狼,十分精准的撕咬纠缠的老板。   硬生生从那老板背上撕下一块肉。   野狼也不是为了吃,就是想咬他而已。   众人惊疑不定,吓得连连后退,只有引娘还算强装淡定,喊了狼大狼二,让它们放开那人。   狼大狼二这才松口,走到引娘身边委屈极了。   此时被咬的老板疼得直打滚,还好被纪滦村的人及时救治。   而且那伤口看着厉害,其实并不致命。   显然狼大狼二知道轻重的。   村里人忍不住称奇,两头狼在引娘身边的时候,看着温顺极了。   当然,别人是不能碰的,只会跟引娘亲近。   其实村里有些人也知道一点,纪彬跟引娘去年捡了没人要的狗崽,其实是没了母狼的小狼。   但之后两头狼不见了,大家以为他们早就放生。   现在看来,放生是放生了,但狼知道报恩,方才见引娘被人围在里面,情急之下出来护主了!   这狼也太聪明了吧,一眼就知道谁是想伤害主人的人。   纪彬听此,这才放下心,原来是这么回事。   他出发去春安城的时候,知道酸果酒会受欢迎,但没想到有人会纠缠到家里。   而且引娘她爹也在纪滦村,甚至晚上都住自己家,他更是无比放心。   谁知道自己走了不过十天,竟然就出这样的乱子。   还好村里人护得及时,还有狼大狼二帮他出了恶气。   之后的事也简单,引娘自己都处理了,直接带着狼去见找事的老板,问他以后还来不来,甚至问他需不需要医药费。   看着两头眼睛闪绿光的饿狼,谁敢说来?谁敢要医药费?   至于报官?   引娘慢悠悠说了,这可是野狼,不归她管的。   说着狼大甚至开始呲牙。   这下,那麻烦直接滚蛋,半句话都不敢说。   而且有了这事之后,再也没人敢在纪滦村放肆,想来买酒的人全都被引娘安排在酿酒坊后面的客舍里,如果不安分的话,那就直接离开纪滦村,纪滦村的酒永远不会卖给他们。   几重威胁下,这些人终于老老实实,根本不敢捣乱,天天在客舍里待着,只盼着纪彬赶紧回来,不然跟坐牢一般啊。   至于为什么不离开。   自然是因为酸果酒的买卖太过诱人!   等引娘说完,引娘很不好意思,小声道:“我这样做应该是对的吧?”   反正纪滦村已经清静了,只是手段暴力了点。   纪彬揉揉狼头,又拍拍引娘的头:“很好,就应该这样。”   可引娘觉得还不够,如果纪大哥在的话,这些乱子一开始都不会有,而自己应该早点站出来,早点解决这些麻烦。   下次!下次她一定会的!   就算身边没有狼大狼二,她还有身后酿酒坊的伙计,还有她爹带的人。   足以让这些人老老实实的。   如果再有下次,她一定能处理的更好。   纪彬似乎看出引娘的想法,又笑了笑,他家引娘越来越厉害了,真棒。   就算没有他,引娘也能管好这些作坊。   不过一扭头,就瞧见狼大狼二偷偷看他,纪彬忍不住拍拍它们:“这次做得不错,一会给你们煮鸡腿吃。”   狼大狼二瞬间摇起尾巴,哪像狼啊,分明是忠实的大狗狗。   旁边的柴力跟纪一飞简直惊了,既为引娘的厉害暗暗惊叹,引娘一点也不输他们在春安城看到的夫人小姐们。   当然也为纪彬驯服野狼震撼。   养狼,还养的这么听话,真的很厉害啊。 第54章   不少人都想来纪彬家看看温顺的狼长什么样。   当然温顺是对于纪彬跟引娘来说,其余的人也就宣老爹跟柴力靠近的时候没事。   剩下的人根本不敢近身。   可不管狼大狼二再怎么样,只要纪彬跟引娘喊一声,两头狼就乖乖趴下耳朵贴服,甚至尾巴都夹起来。   这显然是臣服的表现。   纪彬都被狼大狼二乖到心软了,晚上也没赶它们出去,不仅在家饱餐一顿,甚至还睡在厅堂。   引娘还小声跟纪彬商量,说天越来越冷,食物也不好找,要不然让它们两个在家过冬。   哪有这样的野生动物,还在家过冬的。   而且看它俩胖的样子,在外面应该还行。   不过纪彬也知道,动物都会在冬天来之前吃胖,不然熬不过冬天。   “行吧,它俩也懂事,在家就在家了。”纪彬道,他顺手把卧室的软塌铺好,今晚就睡这了。   现在宣老爹住到他那个房间,所以只好来引娘这里。   引娘看了他一会,乖乖躺好,等蜡烛吹灭只好,引娘好像想说什么,最后换了句话:“纪大哥,里长好像有点奇怪,明天见他的时候小心一点。”   纪彬轻笑,嗯了声。   他回来之后没看到里长,确实够奇怪的。   毕竟他家也算出了件大事,按照以前的习惯,里长肯定要过来问问酸果酒在春安城的情况。   如今不问酒的情况也就算了,毕竟来纪滦村买酒的人已经说明一切。   引娘的事也不说一声吗。   就算里长不来,他家的人也不来,这肯定有问题。   所以纪彬第二天起来就看到包达已经在他家了。   吃过早饭,引娘去刺绣坊算账,宣老爹去刺绣坊后面建房子,包达这才把最近的事说了一遍。   说到底还是酸果酒的事。   大家都知道酸果酒会受欢迎,但没想到受欢迎到这种程度。   最重要的是,酿酒坊的所有人,包括里长,知道了另一件事,那就是黄米酒跟黄桂稠酒在春安城可能也是这个待遇。   他们之前只知道这酒卖得好,却不知道人们竟然这么疯狂。   纪彬是习惯了的,但实实在在震惊了里长等人。   特别是最开始做黄米酒的那批人,下意识问出声,他家的黄米酒是不是也这样。   被人堵住门口卖酒,挥着银子给钱?   虽说里长管纪滦村十几年了,可他真的没见过这种阵仗。   毕竟纪滦村很穷,他家也不是那么富裕,这种情况已经超过他的认知了。   而且这么多人来买酒,还说酸果酒实在便宜,纪彬定价也太离谱了,看来定价真的低。   里长心里隐隐有些不甘,明明黄米酒是他们家先做出来的,后来的黄桂稠酒确实是纪彬的本事,酸果酒也是他提的。   但被众人围住奉承,围住想买酒的感觉竟然是这样。   纪彬经常去春安城,难道也是这种待遇。   心里的不平就是这样起的。   不过里长很快意识到,肯定要安抚好这些人,他们毕竟是以后的买家。   他们的要求也简单,那就是买酒,按照纪彬以前的做法,定好他们要的数量应该就行了。   谁知道里长出面说过这事,这些人竟然有些不信任,还说只跟纪彬做生意。   毕竟大家都知道,这酒坊是纪彬的,生意也是纪彬的,不跟他签契约,他们不相信。   如果有酒的话,那可以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但要是签契约,只跟纪彬签。   里长一家本就有些怨言,毕竟风光都是纪彬的。   现在听到这话,里长更是直接把酿酒坊的门一关,不理这些人了。   也可以说,是里长的放任,让这些人有了留在纪滦村捣乱的机会。   至于烦到引娘头上,是里长万万没想到的。   毕竟之前惹了引娘的人,里长一家是知道下场的,那几个嫂子还有大姐,最近才能出门走动。   要知道上次那事已经过去大半年了啊。   而且刺绣那么赚钱,到底没带那几个人做,这就是下场。   所以里长慌慌张张派人去拦,还好那人只是想买酒,也不敢近身,只是烦得很。   但在里长去之前,包达派到附近的人,早就护住引娘,就算他不去也没事。   之后什么出现两头狼,更是里长想不到的。   就在他想站出来解决事情的时候,引娘一个弱女子,却把事情安排得妥妥当当,甚至受伤的人也直接安抚住,软硬兼施让他离开纪滦村。   剩下的人更是在引娘的安排下,挤到酿酒坊客舍的房间里,每日安排人送饭,只能在后山范围里随意走动,还不能靠近刺绣坊。   而且引娘还保证了,纪彬过不了几天就回来,愿意等的可以等,不愿意等的直接离开。   反正这一套下来,别说这些来买酒的人了,村里人都忍不住夸赞引娘越来越有当家娘子的模样。   一年前的引娘若是遇到这种事,定然是不会说话的。   可她现在只是淡淡笑笑,让人继续做事,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纪滦村再次恢复往日的平静。   而他这个里长则被人暗暗指责,感觉纪滦村离了纪彬,好像就会有乱子一样。   反正种种闲言碎语,还有自己心里的偏颇,里长根本没找纪彬说之前发生的事。   估计也是自己心虚了。   纪彬听包达讲完,只感慨酿酒坊幸好有包达在,而且包达虽然不爱说话,但在酒坊里很是处了些兄弟,所以他说话很管用。   这才有这么详细的情况。   否则酿酒坊内部发生了什么事,他还真是一头雾水。   现在提前知道情况,纪彬也好处理了。   不过包达来他这的事,肯定瞒不住,毕竟村里这么多眼睛呢。   纪彬开口道:“你这么做,会不会影响你。”   包达笑:“有什么影响的,我做我的事,而且明眼人都知道,我肯定是你这边的人。”   毕竟当初塞包达进酿酒坊,为的就是这个。   不让酿酒坊变成里长家的一言堂,在包达没来的那几个月,确实隐隐有这种趋势。   如果不是纪彬太过厉害,里面的人肯定全都听里长的了。   好在有包达之后,酿酒坊的人也明白纪彬的意思,不少人都往包达这边靠,其实就是往纪彬这边走。   这次做成酸果酒的三人,都是跟包达交好的。   纪彬道:“等到年后,酿酒坊的人会更多,所以我准备分坊了。”   包达震惊看向他。   纪彬继续道:“说是分开,但也不完全分。大家还在一个作坊里做事,但分成三拨人,黄米酒,黄桂稠酒,酸果酒,分成三个组。每个组负责自己的酒,这样可以最大限度避免自己麻烦。”   纪彬不是喜欢玩宫斗的,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更好做事。   既然这些人注定是合不来的,不如分开好了。   现在酿酒坊包括里长,包达在内,一共十七个人。   到时候再招十三个人,分成三个小组,每组负责的酒不同,也就不掺和了。   包达想了想:“确实是好办法,既然里长家认为黄米酒是他们的,那就给他们。”   纪彬笑:“你说得没错,那就给他们。”   “但黄桂稠酒我会给你,酸果酒给那个叫纪登的。”   首先黄米酒是里长家先做的,让他家成立的那个小组做绝对没问题。   然后是黄桂稠酒,这是纪彬给的方子,他来指定人也没问题。   剩下就是纪彬最重视是酸果酒,给里长家的人?这绝不可能,他家人多口杂,之前没赚钱的时候倒是一条心,仔细看了,谁家都有点小矛盾。   而且纪彬习惯把东西握在他信任的人手里。   给包达的话,那他身上就有两个小组,势必会加深跟里长家的矛盾。   不如就给这个叫纪登的,一听就知道是纪滦村的人,但是跟包达又走得近。   回头自己也找他聊聊,再看看人品。   而且不合适的话随时换,换人这种话,他是会直接说出来的。   趁着酿酒坊招人,把所有事都给料理清楚。   包达自然同意纪彬的想法,两人商量之后,一起去了酿酒坊。   两人刚到酿酒坊没多久,知道消息的外乡人就来了,他们都是来买酒的!   现在也知道第二批酸果酒要到十一月底才能酿好,而且根本没他们的份,也就等着签契约了。   能留在现在的人,多是酒楼酒肆的老板东家,见到纪彬后表情都有些不同。   正好出来的里长见到这一幕,面色有些不自然。   明明他才是里长,可这些人却对小小的纪彬这样看重。   虽然他也知道纪彬比他厉害许多倍,可被小辈比下去,难免让人心里不平。   纪彬假装没看到,笑着跟里长问好,对买酒的人说:“我们去酒坊厅堂聊吧,里长也在,他最了解酸果酒什么时候能做出来。”   一句话,把里长也带到了,这让里长,还有里长身后的家里人面色好看很多。   可到了厅堂,只有纪彬递话的时候,里长才能插上两句,更多时候还是纪彬在谈。   高下立判,这些买酒的人自然更信任纪彬,而且纪彬毕竟去过春安城许多次,见识谈吐都让人敬佩。   提起春安城梅园的时候,纪彬随口两句,都让人赞叹不已。   当下觉得留下跟纪彬签契约果然没错。   至于里长怎么想,纪彬真的不在乎。   当初建酿酒坊的时候,纪彬跟里长就说过此事。   一个管酿酒,一个管做生意。   安排包达进来的时候,纪彬跟包达什么都没做,包达跟他通消息,这还是头一次。   若不是差点出事,纪彬根本不打算管,如今既然生意大了,自然要说清楚的。   他真的不管怎么酿酒,只要做出来干净好喝就行。   甚至现在让纪彬酿酒,他也只存在理论知识,可里长再想不明白,自己真的要插手酿酒坊了。   不止是分组的插手,而是实实在在的了解账目。   比如里长家怎么进黄米的,怎么进糯米的,怎么买白糖,怎么买黄桂,所有价格账目都会了解清楚。   这些如今是里长家负责,他们负责买,自己负责给钱。   他连那些供应商都不见的,已经给够里长家面子,就看里长什么时候想明白。   纪彬一边跟这些买酒的人聊酸果酒,一边随便讲讲粮食物价。   里长已经在擦头上的汗了。   生意谈完,这六七个老板一共订了七千斤酒,纪彬还是笑眯眯的,只讲这些酒要晚些送,同意就签契约,不同意也没办法。   最后当然还是同意了。   毕竟能早买就早买,这肯定没错。   里长心思不定,他后面的小儿子更是一直眨眼,总觉得纪彬说的每一句话都意有所指。   送走这些买酒的老板,酿酒坊厅堂里静谧无声,直到送人的柴力回来回话,这才打破沉默。   纪彬轻笑道:“怎么都这样紧张,酸果酒大卖,这是好事啊。”   里长小儿子立刻接话:“对对对,这一次就卖了七千斤,以后一个月肯定更多。”   现在酿酒坊里卖得最多的,就是黄桂稠酒,一个月能卖七千斤。   可酸果酒呢?   还没正式开始做呢,就被预定了七千斤,就算再傻的人也能看出其中的潜力。   以后每个月说不定能卖两万斤呢,毕竟春安城的生意还没定下。   说到这里,春安城那边又多多少订单啊!   众人看向纪彬,现在厅堂里一共六个人,纪彬,柴力包达。   里长则带着大儿子,小儿子。   六个人莫名坐了两边,隐隐有些对峙的感觉。   但是听了纪彬方才谈粮食白糖价格,里长等人是有些心虚的。   毕竟买卖东西这个活,利润最是丰厚,里长家小儿子就算不直接吃钱,但收到的礼物也不少。   每个月上万斤粮食购买,人家卖粮食的粮商定然给他好处。   就算不给钱,那些布料衣裳钗环,反正想办法送。   纪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活让谁做都差不多,里长也不会让他家小儿子那么不靠谱,毕竟小儿子要是真的吃钱太多,第一个闹的就是其他儿子。   水至清则无鱼,纪彬每月看着账本,只要卖粮的价格不离谱,他根本不会计较。   而且吃中间利钱也没什么不好,这是他随时翻旧账的资本。   让他家吃了一点小钱,自己拿着把柄,可太妙了。   他之前不计较,不代表他不明白。   刚刚敲打几句,里长家已然知晓他的意思。   里长暗叹一声,跟纪彬说话更恭敬了:“酸果酒刚开始卖,就如此受欢迎。我如今是明白,为什么你要人放开了收酸果酒,还真是厉害。”   这话说完,纪彬又笑,神色悠然许多:“是了,确实还算厉害。这酒的买卖也不是那么容易做,毕竟那么多老板,那么多酒家,若是处理不好,咱们纪滦村就不得安生了。”   “幸好我家引娘处理得当,否则不定闹出什么事。”   纪彬很少这样讲话,他一直都会给众人留面子,若是有什么好事,也会说这是大家的功劳。   可如今一句我家引娘处理得当,不就是暗指你家处理不好?   一大把年纪的里长了不去处理麻烦,反而让小姑娘站出来,这是什么道理?   想到引娘因为里长争利差点受伤,纪彬可没那么好脾气了。   里长此时只能称是。   毕竟纪彬手里拿着自己小儿子买卖粮食吃钱的把柄,那些客人们又只认纪彬。   纪彬只出现不到两个时辰,就已经把意思传达明白了。   那就是酿酒坊离了里长一家是行的,但离了他纪彬,绝对不行。   这样的纪彬让里长家两个儿子一惊,他们见到纪彬的时候,他从来都是温和的,对什么都不爱过问。   可随便几句都能打到痛点。   不仅如此,他身上的气势隐隐有些吓人,仿若见到知县老爷一般。   他们见过最大的官就是知县老爷了,也只能这么对比。   敲打之后,纪彬又笑,仿佛刚刚什么都没说,笑着道:“这次的酸果酒确实很受欢迎,你们猜猜我签了多少订单。”   提到酸果酒订单,大家脸色缓和,立刻看过来。   柴力是知晓的,纪彬问包达:“包兄,你猜猜有多少。”   包达思索片刻:“我猜五万斤?”   包达当货郎的时候,去过许多地方,春安城的繁华他也是见识过的,这个数量对乡下来说可能很多,但对春安城却并不夸张。   五万?!   这怎么可能?!   里长大儿子惊呼:“怎么可能?五万斤啊?”   纪彬看看里长还有里长小儿子。   里长也迟疑:“不会有五万斤吧,方才六七个酒肆老板,也才订了七千斤。”   而且这个数量在他们看来已经非常多了。   里长小儿子更是道:“对,你不过去了春安城一趟,怎么签下那么多订单。”   算起来,纪彬这次也就出门不到十天的时间,路上都要用掉六天,三四天里能签多少契约?   他总不能时时刻刻都在跟人谈生意吧。   纪彬笑:“确实没有五万斤。”   “而是十三万斤。”纪彬把誊抄过的订单拿出来,原件在他手里,此时给的,是引娘抄了一遍的。   里长他们立刻看过来,十三万斤?!   这怎么可能?   销量能有这么大吗?   而且他们怎么来得及交货!时间根本不够啊!   众人立刻看向纪彬,里长忽然意识到,他想跟纪彬抢酿酒坊的决定权,这个想法仅仅刚起来,现在已经被自己掐灭了。   不是因为这些订单,也不是因为纪彬刚刚说的话。   而且大家已经习惯了,出现问题第一个想求助纪彬,想让纪彬拿主意。   不仅是他家儿子,连他也是如此。   这种情况下,他还怎么抢酿酒坊。   这几天被蜂拥而至买酒的人膨胀后的心,此时瞬间消失。   里长也是活了那么久的人,纵然一时糊涂,现在已经醒悟了。   六七千斤的订单,十几个人围着追捧,都能让他迷失,迷的找不到自己。   可纪彬怀揣十几万的契约,却不动声色。   怪不得人家想跟纪彬谈生意,如果是自己的话,他也愿意跟纪彬谈。   这十三万斤的订单被他们传看,确定是真的。   里长深吸口气,认真道:“东家,这十三万的契约要如何做?咱们就算过年都赶工也来不及啊。而且冬天温度低,酿造的时间也慢。”   听到这声东家,包达跟柴力没什么反应,里长家两个儿子却震惊无比。   纪彬笑:“里长大人说笑了,还喊我纪彬就好,这生意毕竟是咱们两家合作,哪有什么东家不东家。”   不等里长开口,纪彬又道:“放心,我跟春安城的老板们都说过,我们什么时候做好,什么时候送过去就行,只要不超过明年五月份,都不算违背契约。”   “这是一万三千斤酸果酒的定金分成,还有之前八千斤酒的分成。”   纪彬直接把钱拿出来,扣掉成本,钱分成两份。   属于里长家那份,一共是二百三十七两三钱。   订单可能有错,但钱总不会出错吧?   酸果酒不过十五文一斤,扣掉买酸果的钱,买酒坛的钱,运费钱。   最开始做的八千斤酒,一共赚了五十二两,一家能分二十六两。   当然了,有一千斤是纪彬当人情送走的,纪彬自己补了这部分的钱,并未算到酿酒坊的账里。   也许这么看,酸果酒确实不挣钱。   毕竟每月七千斤的黄桂稠酒,一家能分三百五十两。   但黄桂稠酒保质期短,不能长途运输,整个春安城只能消化七千斤。   而酸果酒呢?   刚做第一个月,现在直接卖出八千斤,然后供不应求。   接着就来了十几万的订单。   当初黄桂稠酒刚开始售卖的时候,前两个月的数量一直增长,直到最后数量才稳定下来。   如果酸果酒的数量继续增长呢?   里长不敢想,也不会想,毕竟酸果酒便宜,还能运到很远的地方,也就证明喝的人会很多。   以纪彬的能力,以酸果酒的味道。   里长觉得自己想象力匮乏,根本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   里长不知道。   纪彬却是明白的。   他当初要做便宜酒的时候就想到了。   首先是酸果酒的不可替代,这个果子只有他们邑伊县,跟邑伊县周边有。   不像黄桂稠酒那样,拿到配方,找到好的山泉水,就可以模仿,甚至超越。   可这不起眼的酸果,却是他制胜法宝,本身就特殊,然后还便宜。   别人想模仿都做不到。   再说,可以长时间运输,就说明白这酸果酒不仅能销售到春安城,还能送到更远的宿勤郡。   宿勤郡啊,常驻人口差不多十六万,他眼馋那的市场很久了。   要不是黄米酒专供老陈,黄桂稠酒不好运输,他早就过去卖酒了,不对,准备说,是让别人过来买酒。   他才不要运输,他要想买酸果酒的,自己过来拉货。   可这是纪彬心里的想法,此时却不能说出来,毕竟说出来好像在吹牛一般。   定金拿出来之后,这十几万的订单在众人眼里就跟宝贝一样。   纪彬开口道:“年前就算了,这批做完,天也冷了,大家好好休息。年后再招十几个人,咱们酿酒坊需要的人手会非常多。”   这是肯定的,里长点头同意。   纪彬又道:“不仅是招人,还有一件事要说。”   包达精神一振,重点要来了。   那就是让酿酒坊分成三个三组,彻底明确酿酒坊每个人该做什么,也彻底让里长一家明白,搞内斗什么,没前途。   纪彬要从根上就掐灭这个想法。   纪彬里长等人,早上到的内厅,晚上点了蜡烛还没谈完。   等事情谈得差不多,众人走出门外,只见天上已经飘起雪花,竟然下了今年冬日第一场雪。   瑞雪兆丰年,好兆头啊。 第55章   一天的商谈,酿酒坊的分组终于敲定。   都按纪彬的想法在走,分为黄米酒,黄桂稠酒,酸果酒三个组。   至于人员分配,等到年后新招人了再说。   购置各种材料还是让里长家负责,纪彬照样不管,明显是打算松松口。   毕竟现在的酿酒坊绝对在他的掌控之中,还是不要把人逼得太紧。   这些事处理好,纪彬带着包达慢悠悠地往家的方向走。   刚走到路口,就看到引娘拿着两件披风过来,后面还跟着活蹦乱跳的狼大狼二。   雪花逐渐变大,它们两个玩得还挺开心。   纪彬笑着走向引娘:“这么冷,不用出来的。”   引娘摇头:“都下雪了啊。”   是啊,都下雪了。   天渐渐会更冷,也该过年了。   这场雪的到来,让人们离年关更近。   但这个年大家心里却格外轻松,甚至格外盼望。   一年到头,好不容易休息一段时间啊!   要知道这一年里,他们每个人都做了很多活。   因为下了大雪,宣老爹他们也要回堰河村了,现在私塾修了一半,估计再有一个月才能建好。   进度比想象中要快很多。   现在暂时停下,等到明年一月底才能再开工。   村里人渐渐也闲下来,去刺绣坊的妇人们却更多了。   毕竟刺绣坊有炭火啊,还是上好的木炭,随时都有热水,可太舒服了。   但最近做的刺绣只能放到引娘这里,从春安城到纪滦村的大车也要等到明年天气暖和再来。   至于什么时候天稍稍回暖能走路,那谁也说不准,估计跟私塾开工时间差不多。   所以刺绣坊的大家也没那么赶时间了。   以前回家还会继续做针线活,可现在一离炭火,谁都不想动。   大家还忍不住笑,说自己现在都娇气了,不像之前那么受得了冻。   这是肯定的,能暖和,谁想挨冻呢。   李裁缝则彻底不做了,而是给自家儿子做新衣裳,里面还用了羊绒填充,看着就暖和。   村里不少人也找李裁缝帮忙,可她今年辛苦,只愿意给自己孩子做。   大家也都理解,毕竟李裁缝今年做了不少刺绣呢。   李裁缝不接这活,倒是让邑伊县的黄家彩帛店赚了笔银子。   毕竟纪滦村几乎家家都有余钱,自然一窝蜂的做新衣。   只是那黄家不地道,见去的人多,竟然临时加价。   好在邑伊县还有其他愿意做活的裁缝,算是让大家都赚到钱了。   现在的邑伊县里,都在说纪滦村已经跟荆高庄那样有钱。   当然,这有点夸张。   不过多点闲钱是真的。   毕竟今年收成好,还做了其他活计。   一时间村里热闹得很。   估计还在忙的,也就只有酿酒坊了。   酿酒坊十几个人忙得热火朝天,他们在做今年最后一批酒。   黄米酒跟黄桂稠酒已经停工,就等最后一批酸果酒酿成,他们也要放年假了。   也就是酿酒坊的炭火足,不然大家真的干不下去啊,因为真的很冷。   这雪已经一尺深,家里的水都能结冰。   十一月二十五,今年最后一批一万斤的酸果酒终于酿好,直接被送到邑伊县那些订酒的商户手中。   没错,纪彬先清的订单,就是来纪滦村订酒的人。   不为什么,谁让他们离得近啊。   现在别说去春安城了,就算去盘临县也是不行的,那么大的雪,真的没法走。   清了这几张订单,大家明显都松口气。   更重要的是,他们酿酒坊要休息了啊!   真的要休息了!   在纪彬跟里长的商议下,酿酒坊的所有伙计们,一人两钱过年红包,一人一只鸡一只鸭,一匹布。   都是酿酒坊的公账里面出。   至于纪彬私下给包达的补贴,那就是另外的事了,不用拿出来讲。   同样的过年红包,纪彬引娘还给了刺绣坊的人。   当然不是人人都有,而是六档以上的绣娘,都会拿到过年礼。   之前给绣娘们的绣工们分档,原本最高是李裁缝,是二十二档,一块刺绣能到拿四千文。   然后来了个黄娘子,跟李裁缝一样,也是二十二档。   现在最高是柴巧晴,虽然她做了新郎服之后,再也没做过活,但在刺绣坊里,她是三十二档,一块刺绣六千文。   至于这个六档以上,那就是一块刺绣能拿八百文的绣娘。   这已经非常不错,六档以上的绣娘,刺绣坊现在一共有十五个,她们是刺绣坊的中流砥柱。   给她们送年礼一点问题也没有。   这些单子都是引娘拟的,很快安排人送过去。   每人四百文,也就是两钱的红包,然后一只鸡一只鸭一匹布,还有两坛酸果酒。   东西都实在,全都是大家能用到的。   邑伊县的柴家自然也收到了,还是两份,一份是柴巧晴的,另一份是柴尺娘子的。   临近过年,柴尺也忙得很,抽空让人送来感谢,说等过年的时候一定过来串门,让纪彬备好酒菜。   邑伊县里,不仅柴家有,蔡姐姐也是有的,她跟着柴家女子们学绣技,进步当然快。   上次送炭火都有,如今又拿了这些礼物,蔡姐姐一家如今已经不敢小瞧她。   纪彬看着引娘的安排,所有的准备都很妥当。   给刺绣坊烧茶打扫的王大娘也在其中,毕竟这可是正式员工,引娘自然是没忘的。   两人一边给钱,一边给年礼。   差点又得了个散财童子的称号。   不过众人都明白,谁让他俩手头生意多呢。   这些散的财,可都是以前挣的。   至于有人问,哪来这么多鸡鸭,肯定是引娘五姐家养的啊。   那几百只鸡鸭,如今肉正嫩,味道正鲜美。   毕竟养在河边,吃的都是鱼虾水草,都是好东西。   反正狼大狼二是真的喜欢。   它们俩现在每天早上出去转一圈避开人活动活动,中午闻着饭香就回来了。   下午就在厅堂炭火旁敞开肚皮睡觉,别提多舒服。   五姐跟五姐夫问纪彬引娘借了十五两银子,立即买了鸡鸭鹅小崽儿,养了两三个月也差不多能吃了。   还是时间太紧,不然还能再养养。   但现在十一月底,十二月了,该卖都要卖。   两人现在晒黑了不少,可脸上笑容却多了,平日里靠着禽蛋都赚了不少钱,之前还给纪彬家送过。   现在年底,荆高庄,纪滦村的人都来买过年吃的鸡鸭鹅,每日都能卖十几只呢。   这都把宣家其他姐妹馋坏了,没事都来打听他家赚了多少钱。   也就同受引娘纪彬照顾的宣家三姐没说什么,其他人恨不得看看他俩的钱袋。   可五姐跟五姐夫平时就不爱说话,提到钱更是不讲。   他们两个还算着,把鸡鸭鹅都买卖,添上之前卖禽蛋的钱,就能把引娘家的账给还上。   欠钱的感觉总是不好的。   谁知道这钱没还,纪彬就让柴尺包达过去买鸡鸭了。   酿酒坊十七个人,刺绣坊带上王大娘十六个人,还有杂货店四个人,给柴尺两只鸭,两只鸡,再有未来私塾先生万秀才的。   更别说自家还要买个十来只。   一口气买了五十只鸡,五十只鸭!   幸好纪彬还雇了有牛车的纪堂叔跟柴尺他们一起过去,否则都拿不回来。   堰河村有人还算在酸五姐跟五姐夫,说他们两个从引娘纪彬那借钱,养好牲畜之后再卖给人家,这不是空手套白狼吗。   纪彬就是怕这种说法,所以自己才不去堰河村的。   在他看来,这种话挺没道理的,他拿着钱就能只能变出鸡鸭鹅了吗?   还不是人家辛辛苦苦养大,他家才能吃肉?   他家狼大狼二才能吃到打饱嗝?   养这些东西也很费神的,不能因为酸,就说什么没付出吧。   等东西拉回来的时候,纪彬看着都头疼,好在很快分出去,家里瞬间清静很多。   收到年礼的人家,都对纪彬引娘心存感激。   他们都不知道能收到年礼的,这不是话本上才有的故事吗?   什么过年过节的时候,东家会给伙计们派礼,这事在邑伊县都很少见的。   毕竟大多数东家想的都是能省则省。   哪管他们死活。   可纪彬却让大家都过上好日子。   怪不得春安城来的车夫都说纪彬是财神爷啊。   还说人家春安城的老板们都这么喊。   他们也觉得纪彬是财神爷的!   刺绣坊跟酿酒坊的年礼好送,但邑伊县杂货店跟未来私塾夫子万秀才家,还是纪彬亲自去的。   当然了,已经回家休息的徐杰自然也少不了。   这次去邑伊县,也是年前最后一次。   杂货店开到十二月十五号就关门,那时候街上也没什么人,大家该回家就要回家。   万秀才家有纪彬提前给的月钱,平日给炭,这次给年礼都没少的,他家今年过年日子也好过。   要是说之前万秀才还有点别扭,但现在完全不会了。   毕竟纪彬不仅把礼数做得足,也让他日子过得好,里子面子都有,万秀才心里都是感怀的。   这一圈走下来。   为纪彬做活的人,没有不满意的。   周掌柜那边的年礼自然不是二钱,而是二两。   他是掌柜,跟别人自然不同,包达也是二两,他们全都是纪彬的得力手下。   至于柴力,那当然又是另一个层次,柴力都觉得东家对他太大方了。   杂货店的李栋,林博林豪却没想到,他们才来杂货店一两个月,发年礼的时候也有他们。   看着精神的鸡鸭,这个冲击就更大了。   若是拿回家,那该多有面子啊。   不过纪彬听说,林博林豪这两个可怜孩子,把鸡鸭送到照顾过他们的杂流小官家中。   那个杂流小官还为他们做了担保,确保他们在杂货店做工不会惹事。   这也是他们两个的感谢。   知恩图报就是好孩子。   纪彬知道这事,明面上没说什么,私下让周掌柜多照顾些。   周掌柜看着东家给他的年礼,哪有不应的。   纪彬做这些事并非充大方。   而是真的感谢所有伙计绣娘们。   能得到年礼,要感谢的不是他,而是伙计绣娘们自己的辛苦。   而且他送了两次东西,意思却不同。   之前送炭火,那是送给朋友家人。   这次送年礼,则是给得力伙计绣娘们。   做完这些,年前的事终于忙完了。   纪彬正跟柴力商议要怎么过年,但突然出现的柴尺却吓他一跳。   不等纪彬说话,柴尺就道:“两件事,一个我要把堂哥带走,要过年了,他不能在你家过年吧。”   怎么就不能了?   “第二是,荆高庄的荆姐让我提醒你一下,年前百戏流人肯定会去你们纪滦村的,让你多准备点散碎铜板,不然给赏钱都没法给。”   百戏流人,这又是什么?   纪彬思索片刻,恍然大悟。   这个说法跟他那个时空不一样,但意思差不多,就是年前会有讲经的僧人,玩傀儡戏的艺人,耍舞狮的,说史书的,甚至还有女艺人滑稽表演,这些人会去大城市街头桥边表演讨赏钱。   又或者搭个彩棚收钱进去。   技艺高的,自然会去宿勤郡春安城这种,次一点的,可能会去邑伊县。   而百戏流人,则在下面富裕村落里表演,过年嘛,大家也热闹,村里人看得也开心。   大多数村民都是欢迎他们过去的。   以前这些技艺人们是绝对不会来纪滦村的,毕竟太穷了,可今年不同啊!   荆高庄的荆姐提醒,明显是她早就经历过很多次。   等等,为什么专门提醒他?   柴尺拍拍他:“因为你可是富户。”   ???   好的,他明白了,自家是捋羊毛的重点对象。   估计有不少说吉祥话的会到他家门前表演?   罢了罢了,反正过年,谁不爱看戏法,听吉祥话呢? 第56章   听柴尺说完,纪彬就知道要去换散碎钱了,毕竟看戏打赏,确实要散碎银子。   但这不是重点,而是要把柴力带走?   可这也正常,毕竟他们是一家人,柴力是柴尺的堂哥,应该也是想回家过年的,而且人家已经习惯了。   但柴力有些犹豫,因为他有件事还没做,那就是去夏阳坝去看夏大娘。   也就是当初同僚同袍的娘亲。   之前纪彬帮夏大娘读过两封信,那夏大娘的儿子是军中的保义校尉,还跟着太子副将去过汴京。   纪彬跟柴力早就打算好,等这些处理完,就去夏大娘家送点东西,看一眼。   柴尺听完,开口道:“放心,我让衙门的兄弟去就行。那位夏大娘我也知道些,每月衙门都会送去钱粮,你们放心吧。这次我寻个识字的过去,帮她念信。”   这是南军国的条例,若是家中有人当兵,衙门每月都会送去钱粮。   以前柴尺是差役的时候,对这些并不了解,当了捕快也是不太明白。可现在虽没副捕头的头衔,却有副捕头的权利,还能派遣手下去做这些事,所以对邑伊县的各家军户十分了解。   柴尺也是个可靠的,他既然这样说,那定然是无碍的。   既然夏大娘的事也安排好,纪彬也只能回纪滦村了。   走的时候柴尺还说,等衙门放假,他定然会带着娘子,妹妹还有蔡运去他家玩的。   而且蔡运那边也已经停工了,但还跟着柴伯父学看石料,估计等等才能闲下来。   说着,柴尺直接把柴力拉走,仿佛怕堂哥不回家一般。   纪彬只好托人把柴力的年礼送到柴尺家里,自己就不去了,不然又是一番推脱。   柴力其他年礼跟别人差不多,就是多了两只鸡鸭。   可红包却是一张二十两的银票。   别说纪彬给得多。   柴力值得好吧。   单单帮忙送东西到春安城,都不止一次了。   而且每次自己出差,柴力都在左右,之前梅园差点被人推搡,也是他看护及时。   这种保镖,不是花钱能买来的。   纪彬一个人回纪滦村,引娘还有点奇怪,更奇怪的是,他竟然带了包铜板回来。   纪彬把有人来村里表演节目的事说了下,然后又道:“柴力被带他大伯家过年了,估计年后才会回来。”   一时间,家里竟然只剩他们两个,还有点不习惯。   不对,还有狼大狼二。   它们两个上午出去遛弯,中午回来吃饭,时间规律得很。   刚开始村里人还怕它们两个,但见狼大狼二直接去没人烟的地方,直接躲着所有人,也不会在村里乱逛,只在纪彬家里,这让大家安心很多。   不过纪彬能养狼的消息,还是慢慢传开。   养狼啊,是真的厉害。   纪滦村的人现在都比较闲,手里的活都已经忙完了,虽然刺绣坊还在开着,但现在进去也就是喝茶聊天蹭蹭炭火。   纪彬倒是也没拦着,让王大娘把刺绣的东西都收好,女子们小孩们进去也没什么。   酿酒坊的门则是锁上,把新一批的黄米酒,跟酸果酒酿上,安排好值班的人随时查看,这里也就彻底放假了。   黄桂稠酒则等到一月份了再开始酿,等到酿好送到春安城,会是最新鲜的。   现在十二月初六,家家户户都在准备过年的东西。   天气冷,什么活也干不了。   可大家明显发现,几乎家家都有新衣穿,就算最节省的人家,也会给孩子老人置办新衣裳。   手头有钱就是不一样的,再说了,东家可是给了一匹布,趁着过年前赶紧做出来,穿着也暖和啊。   有些人家连纸被都不盖了,换成厚厚的羊毛毯,还买了炭火,就算没买的,自己也烧了些。   反正这个年,是个极温暖的年。   这里说的纸被是一种用植物藤条晒干之后做成的被子,穷人家中御寒基本都靠这个。   但今年显然有些不同。   不挨冻,这就是不同。   这就是大家想要的。   但大家口中说过最多的,还是纪彬跟引娘,特别是纪彬,若是旁人听了,总觉得是神仙般的人物,怎么有那么大能耐呢。   听说他跟春安城的那些老板们关系都很好。   那边趁着送最后一批货物的时候,还送来不少东西。   还有一床叫什么棉被的东西,说是边疆才有,贵如黄金,可稀罕呢。   不过他们看着也看不懂,不就是被子吗?   纪彬看到棉被的时候也震惊极了。   这是棉被啊,冬天若是有这个,或者衣服里有这个,那还怕冷?   当然怕还是怕的,但会好很多,毕竟棉被的保暖性,大家都懂的。   纪彬知道这个时代的棉花很贵,而且不是有钱能买的。   詹明趁着最后一趟车给他运来的东西,还真是好啊。   看看这两床被子,比什么礼物都要珍贵。   毕竟这年头,送他贵如黄金的棉被,重要的不止是价值,还有这份心意。   随着棉被过来的,还有一封信,也是詹明所写。   詹明这才在边疆那边来来回回地折腾,走了几个月的路,又倒腾到汴京一部分东西,又运到宿勤郡,春安城,反正挣了不少钱。   这次他比较幸运,带着伙计们跟着一个大商队,那个商队的老板也和气,捎带着詹明这小老板一起走了很久。   而且也见了不少好东西,若不是他钱不够,估计还能弄回来更多稀罕玩意。   棉被也是从那弄来的,詹明又写了路上的见闻,离奇谈不上,只是艰辛。   毕竟出门在外,能不艰辛吗,边疆风沙又大,贼人也多,若不是詹明跟着大商队一起走,根本不敢在那边逗留太久   好在现在已经平安到家,也算狠赚了一笔,这些礼物让纪彬收下,等过完年,天气暖和,他们见面再聊。   纪彬跟詹明的关系一向好,两人算是所有作坊老板里,年龄最接近的。   而且詹明这人话不多,但极有远见。   再说,在西域那边做生意的人呢,胆子可大着呢。   纪彬收了信,看着棉被就觉得欢喜,也觉得要见詹明一面,仔细听他讲讲西域那边的事。   引娘摸了下,开口道:“好软啊,跟丝绸差不多,但又要更软些。”   纪彬笑:“晚上盖这个睡觉,炭火可以少点些。”   不然肯定会热的。   这可是新棉被,估计能捂出一身汗,在大冬天可太奢侈了。   纪彬已经受够厚厚的羊毛毯了,虽然已经努力做软了,但跟棉花被相比,差的还很远。   要不是不合适,他真想大下午就去睡一觉。   毕竟谁不喜欢新棉被呢。   两床被子放到各自的房间里,就听到外面热热闹闹的敲锣声。   还有其他喜庆的散乐声,一下子就有了过年的气氛。   只听外面有个男子声音,声音似歌似唱,高声道:“百戏游人初到贵宝地——,祝纪滦村诸位父老乡亲大吉大利,红红火火,福星高照——”   这人声音嘹亮,声音清晰,在家里都能听到。   然后又是一阵铜锣声,再有几声小鼓夹杂。   这些声音听着就喜庆。   纪彬跟引娘好奇出去看看,两人心里早有准备,可村里其他被吸引过来的人,则兴奋极了,有些人还不知道怎么回事。   但村里老者都是知道的,可这些百戏游人一般都去荆高庄啊,这次也有人来他们这了吗。   那群穿红戴绿的百戏艺人敲锣打鼓,还用一种纪彬没见过的管弦乐器,一行七八个奏乐站在两侧,中间则是身着各色服饰,或涂面,或搞怪,又或者拿着傀儡玩偶,更有个小女孩,一边走一边掷碗碟巧接,看着就让人忍不住鼓掌。   乐人在两侧,艺人在中间,约莫有个十三四个,后面跟着的则是一红一黄两头舞狮,动作憨态可爱。   最后面则是两个强有力的汉子举着百戏的旗帜,大力挥舞。   这群人从纪彬家门口开始,转了一圈,又在纪彬家门口停住,整个村子的人都被吸引过来。   无论老幼,谁会不喜欢这么热闹的场景呢。   停在纪彬家门口,倒也不是正对着,但纪彬总觉得领头唱喊那位在看他,反正神态十分恭敬。   见吸引的人差不多了,这些百戏人腰板更直了,领头唱喊那位朗声道:“百戏路岐人,见礼。”   路岐人就是流动卖艺人是俗称。   也能喊百戏游人,都一样。   然后是一连串的吉祥话,简直把纪滦村夸成百年难遇的风水宝地,这里更是人杰地灵,好像神仙洞府一样。   反正先夸人,再夸地,由此地再夸人,听得人心里就畅快。   纪彬对引娘道:“怪不得大家都愿意给钱。”   引娘看得正高兴,使劲点头,不过想到什么:“我去拿钱。”   他们俩把铜板都装荷包里了,大荷包六百六十六铜板,小点的两百铜板,再小的则是六十六。   还有三十,二十,六个串一起,随时好打赏的。   这会拿出来刚刚好。   纪彬笑,从袖口掏出一袋子钱到引娘手里。   他听到动静的时候就随手拿了两袋子出来,一袋子是六百六十六铜板,另一袋是散碎钱,这里面装着的散碎钱就够刚开始打赏的了。   果然,领头唱喊人果然随时注意纪彬他们这边,喊的吉祥话更好听了。   里长此时也走到纪彬身边,他毕竟是里长,知道这些规矩。   等吉祥话说完,就要村里的富户或者有声望的长辈出来给钱。   里长明显也带了。   毕竟他们来都来了,若是不给这个头彩钱,人家也会留在这表演,但难免士气低落,草草收场。   若是没钱也就罢休,既然手里有余钱,里长还是想让村里人有乐子瞧。   可里长想了想,还是看向纪彬。   他现在对纪彬情绪十分复杂,可还是愿意把这个出风头的机会给纪彬。   毕竟百戏游人能来,都是因为纪彬,这点毋庸置疑。   纪彬听里长说完这个规矩,笑道:“一会让引娘给吧,钱已经准备好了。”   里长点头,心里更觉得纪彬不同。   自己都不用提醒,他都准备好了。   毕竟荆高庄的荆姐都让柴尺提醒了,这自然准备得妥当。   其实百戏游人找富户讨赏钱,也并非是捋羊毛,而是南军国的传统如此,为富者也愿意这么做。   像春安城,宿勤郡的富户,还会每月施粥送饭,是为自己积恩德。   俗话也有说,作善者降百详,天神佑之。   这是许多商贾之人信奉的道理,不过请周围人看场戏,也算不了什么。   在纪彬看来,这跟现代的有钱人做慈善差不多,也有能力越大责任越大的感觉。   听说汴京的有钱人,会在冬日夜里给穷苦人门缝里塞钱,还会发棉被给穷人。   有些人讲,是这些有钱人坏事做得太多,有钱之后就想给自己积阴德。   也有人说这是人家心善。   不管为什么吧,反正这项传统也保留下来。   有钱人也愿意出些钱让大家看乐呵。   毕竟给钱,也是收买人心,显示威望,一点小钱买来这么多东西,何乐而不为。   纪彬自然不会破坏这个传统,等唱喊人语毕,引娘把装了鼓鼓一包的钱袋送过去。   百戏游人自然欢呼雀跃,又唱了一个民间小调,似乎在夸引娘。   纪滦村的人也看得高兴。   原本以为这样就结束,谁知道百戏游人们换着法的逗引娘开心,似乎在感谢她送钱过来。   一时间,引娘成了最热闹的中心。   还有扮作秀才模样的女艺人问了引娘名字,又以引娘名字作诗,讲的都是吉祥话,虽然俏皮,但并不轻佻,逗得众人哈哈大笑。   不少人恨不得代替引娘呢。   等引娘回家,双颊都红了。   早知道让纪大哥去给钱了!   纪彬也不知道这些人对金主爸爸这么好啊。   甚至换着法的夸。   这项结束,接着就是表演几个小杂剧散场,百戏游人在附近扎帐子,会在纪滦村待到十二月十八,然后启程离开,去其他地方表演。   差不多在纪滦村待十天左右,这十天里会有各项演绎,每日上午跟下午会预告表演什么,请大家来看。   有些表演是谁都能看,只讨赏钱的,有些表演则要进帐子掏钱才能去看。   反正接下来这十天里,纪滦村肯定格外热闹。   说不定隔壁村的都要过来看。   毕竟乡下地方,很少有这么热闹的活动。   单看那活泼灵动的舞狮,都让人觉得心里欢喜,还有各种散乐,更是有过年的气氛。   又演了半个时辰,唱喊人敲锣罢场,纪滦村的村民们还意犹未尽,这可真热闹啊。   许多小孩子还是头一次看这么热闹的戏呢。   里长则带人去登记这些百戏游人的姓名路引,以防这些人作乱。   那些人自然也是习惯的,登记之后,村里人又送上热汤热水,让他们休息。   那唱喊人遥遥朝纪彬行了礼,然后才继续找地方扎帐子。   然后选定了刺绣坊左边那块空地,因为地方足够大,可以让他们扎帐子,前面地方平整,也方便表演。   这地是纪彬的,自然要同他讲。   纪彬自然无所谓,反正空着也是空着。   而且这离自己家也近,走几步就过去看戏了。   纪彬还算淡定,但村里家家户户都在讨论今日演什么,明日演什么,都在相约看戏呢。   引娘则跟徐娘子高娘子约好,一起去听小说,讲的大多是传奇鬼怪烟粉故事,每日中午去看,十天里人家讲完四本小说,个个都传奇得很。   小孩们则更喜欢各种傀儡戏,傀儡戏也分很多种,有提线木偶那种,也有火药烟花戏,更有扮成动物,专门取乐的。   大人们更喜欢看各种杂剧杂技,毕竟看个稀奇。   不过虽然各有各的喜爱,但纪滦村的人几乎场场不落的看。   毕竟以前从来都没有百戏流人来过啊。   村里大部分人,也只在邑伊县看过一点点表演,说不定还不敢上前,害怕路岐人们要赏钱,看也看不完整。   更不要说这种有剧情的杂剧了。   还有一部分人,是从来没见过这种多好玩的东西。   看看人家这技艺,用一根竹竿就能攀到顶端,直让人惊呼害怕。   但一边害怕又一边想看。   还有漂亮灵动的小猴子拿着小碗讨铜板。   谁看了不自动掏腰包啊。   可能现代人会觉得这东西挺热闹的,但不会这么震撼。   但这是最远去过邑伊县的乡下,谁家吵个架都忍不住去挺热闹的,更不要说这种花样百出的百戏了。   有些娃娃们听说几日后路岐人们要走,竟然急得哭起来。   还有堰河村的人走了两个时辰,就是要来看场戏。   可见这些表演对他们来说有多新鲜。   看表演的时候,纪滦村的人几乎升起同一个想法。   这样的日子,真的要感谢一个人。   纪彬。   若不是纪彬他们哪有精力来看戏,毕竟吃都吃不好,住也住不舒服,是没有精力玩闹的。   不对,若不是纪彬,人家百戏游人根本不会来纪滦村。   而周围村子的人,哪个不羡慕他们。   纪滦村的人隐隐对纪彬跟引娘更尊敬了,心里多了不知道多少感激。   纪彬跟包达见包娘子跟引娘去看戏,他俩则吃着瓜子坐在讲史书的人这边听听。   今日讲是三国,还挺有意思的。   包达道:“这辈子都没过这么松快的年。”   这话一说,纪彬就笑道:“我已经听十几个人说这句话了。”   而且都是在他面前说的,耳朵都要磨茧子了。   包达也笑,但他是真心实意的。   以往做货郎也挣钱,但也辛苦,每月回家不到五六天,那么重的货郎架,浑身都是酸疼的。   可现在呢。   干活在酿酒坊,家在酿酒坊后面,女儿妻子都在家中。   他自己也挣钱,过年的红包也有不少。   怎么都比做货郎的时候强。   虽然按纪彬的话说,他们还是在做货郎,只不过换了种方式。   不止包达这么想,大家都是这么想的。   毕竟百戏游人们最近收钱都收麻了,他们之前怎么不知道纪滦村的人这么有钱?   每天挣的铜子比在其他村多许多啊。   无论男女都很大方,就连孩童口袋都有点钱,而且家家都是拿着瓜子点心过来,显得十分自在。   有银钱在,百戏游人表演的明显更卖力,叫好声自然响成一片。   而且百戏游人里面,也有卖点心,卖小佛像的,竟然都能卖出去,这在别的村根本不敢想啊。   这出三国史书说完,纪彬随手放了一串铜板。   百戏游人们显然知道他出手大方,连连感谢。   纪彬却摆摆手,继续跟包达闲逛。   他这不算什么,毕竟讲史书这种不收门票,挣多少钱都随缘,他们这样辛苦,自己也不能白听啊。   这些百戏游人们确实极为辛苦,这么冷的天,演出结束却能有一头汗,可见他们的卖力。   不过这样的卖力,换来的表演也是很精彩的。   纪彬跟包达闲聊几句,多是说酿酒坊的事,正说着,听见几声马蹄声。   往后一看,竟然是柴尺带着柴家娘子,柴巧晴,蔡运,还有柴力单骑着马,五人一起过来。   柴力跟蔡运骑得马是租的,但不影响他们这会的潇洒。   骑着马来啊,多威风!   引娘也看见他们,带着包娘子一起来看。   巧晴对引娘道:“快,骑上你家的马咱们一起转转!”   有马儿就是好,来纪滦村不到半个时辰,这路上骑得也畅快。   引娘指了指旁边的舞判,笑着道:“马上要扮判官审案了,你不看吗?”   舞判就是艺人们扮做判官跳舞审案,特别有意思。   引娘这么一说,柴巧晴开始捉摸不定,到底是骑马还是看百戏啊。   她犹豫的时候,其他人已经下马了。   柴力先到纪彬身边,朝东家点点头,柴尺先下马,接着自家娘子。   蔡运跟包达也是走在一起,两人已经许久未见了,这么一看,似乎过得都挺好。   这一行人过来,自然是找纪彬来的,既是来瞧热闹,也是一起吃酒耍乐。   一年到头,也就这个时间大家都有空了,连衙门都没什么事,知县老爷已经好几天不过来了。   谁过年的时候不想好好休息啊。   而且他们这行人骑马还快,说来就来了。   他们一群人去看了会百戏,然后准备回去吃羊肉火锅,大冬天的,吃锅子最舒服了。   纪彬,柴力,柴尺,包达,蔡运几人,已经很久没有坐在一起聊天,引娘巧晴也是有段日子没见了,包娘子抱着两个小闺女,她们几个凑在一起说话。   夏大娘的事柴尺也告知了。   他特意派去的识字差役去送米粮,回来之后说夏大娘一切都好,只是他家孩子没有信寄过来。   柴尺还以为是衙门送信的遗漏了,专门去问,问了管事的才知道,今年军中信件极少,没有也正常。   纪彬听完这些点点头,一切都好就行。   纪彬见到他们也很高兴。   这都是他在这个时代的朋友,谁见到朋友不高兴啊。   看看几人的变化,蔡运忍不住道:“今年是我过得最开心的年,都是因为。”   话都没说完,纪彬直接制止道:“停,别说了,都是因为你自己厉害。”   蔡运摸不清头脑,一向沉默的包达却直接笑出声,跟大家解释纪彬为什么这么讲。   因为他已经听了很多遍!   真的很多遍!   兄弟们换句话吧!   几人忍不住笑,确实挺好笑的。   他们几个坐在一起,自然有说不完的话,引娘她们也差不多,从刺绣到养马,再到包娘子家的娃娃有多可爱。   说着说着,就到中午,狼大狼二推开家里厅堂的门,一时间以为自己走错地方了。   狼?!   柴尺蔡运两人刚站起来,又想到柴力跟他们讲过,纪彬养了两头狼,很听话。   纪彬笑着撸撸狼头,开口道:“没事,很乖的。”   很乖的?   看看两头狼的尖牙好吧。   因为狼大狼二的到来,众人注意力立刻转移到狼上面。   最后在纪彬的安抚下,每个人都来摸了把狼毛。   柴巧晴更是兴奋。   她以后可以跟别人说,自己是摸过狼的人了!   还摸过两个!   狼大狼二则委屈到极点,显然没几个鸡腿哄不好。   众人看着,忍不住羡慕。   看看人家纪彬,养狼啊!   可太厉害了!   他们说这话,请人做的锅子已经好了,热热闹闹的吃着锅子,柴尺看着纪彬,又道:“其实我还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好消息?   能有什么好消息。   纪彬挑眉:“说说看。”   柴尺道:“知县老爷说,他要请你吃酒。”   这话刚说完,饭桌上不论男女都停筷了。   知县请纪彬吃酒?!   这是什么话?!   纪彬自己也有些惊讶。   别看他买卖做得还行,但在这个时代,那跟知县的身份还是相差很远。   请他吃酒?   不可能吧。   柴尺继续道:“是真的,知县老爷亲口跟我讲的,只请了你,就在正月十六。”   只请他?这更奇怪了。   正月十六这个日子也妙,毕竟刚过完元宵,可见重视程度。   纪彬下意识道:“是不是让我捐钱修路?”   现在饭桌上都是自己人,纪彬跟柴尺也不避讳他们的。   柴尺震惊:“你能不能想点好事?”   请商户吃饭,还能有什么好事啊。   士农工商,就算他不是商籍,但毕竟是在做买卖好吧。   也不怪纪彬这么想,但要是能捐钱修路,他很愿意的!   纪彬直接道:“若我捐点钱,能让知县老爷把纪滦村到邑伊县的路再修好点吗,不然修修纪滦村到荆高庄,或者纪滦村到邓杉家新棣庄的路,我不挑,我还给钱。”   毕竟捐钱啊,肯定他出一部分,官府出一部分,然后把路修好,岂不是美滋滋。   柴尺哭笑不得:“别想了,若是可以,王知县恨不得把全县的路都给修了,咱们县哪有那么多钱,修西边那个桥都花了大银子。今年县衙里大家补贴拿得多,还能修个重要的桥,都是因为你家两个作坊一个店面交税多。之前那个桥只是浮桥,太难走了,知县肯定挑重要的修。”   柴尺又补充:“我估计因为这件事请你吃酒的,让你好好努力,多贡献点税收。”   这样行吧,毕竟得到当地父母官的认可。   纪彬笑道:“确实是个好消息。”   以后做事肯定更方便,这顿饭他请都可以。   柴尺忍不住道:“过了年,我就能升副捕头,可太兴奋了。”   在其他地方,柴尺还能装作不在意,但在自己人面前直接讲了实话,二十五岁的副捕头,他真的很厉害。   他难道还不能为这件事小小自得一下?   大家听着柴尺自卖自夸,忍不住笑出声。   但同时也为柴尺高兴,这确实是件值得高兴的事。   但是柴尺刚要说那句,这都是因为纪彬,话都没说,直接刚空的杯子直接被引娘倒满。   引娘道:“我替你说,这都是因为纪大哥!”   众人忍不住又笑。   怎么人人都是这句话啊!   听多了确实很别扭。   不过听多少遍都没错,因为这是大实话。   因为纪彬,很多人日子过的都好起来了,不说要升副捕头的柴尺,就说引娘自己,也是全是因为纪彬才有了如今的日子。   还有店里那么多伙计,两个作坊那么多人,哪个不是因为纪彬。   再说盘临县的洪玉海,还有春安城那么多作坊老板。   就连纪彬年前收酸果都给周围村民带来额外收入,让大家手里有余钱,可以让这个寒冷的年好过一点。   别的不说,酿酒坊传出要招十几个人的消息出去,整个村子,乃至邑伊县很多人都有些激动,谁不想来纪彬这里干活啊。   来纪彬这干活,那都是要争抢的,听说已经无数肯做事的汉子在打听消息,只等着酿酒坊招工消息正式放出来。   什么都可能骗人,但大家的态度可不会,若纪彬这里不好,会有那么多人抢着来吗?   所以这句,都是因为纪彬,一点也没错。   纪彬却只是笑笑,他不在意旁人怎么说,他一直以来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让自己跟家人过得快活些。   至于顺便带大家发家致富这种事,就不用提了。   他只是个小货郎,哪有那么厉害。   柴尺柴力他们在纪滦村玩到傍晚才回去,趁着天还没黑,赶紧回邑伊县。   好在大家都骑马,回来的速度加快许多。   纪彬跟引娘送走众人,慢悠悠的带着狼大狼二回家。   没错,狼大狼二也跟着出来送客人了。   一家四口看着倒是很有意思。   回到家中,纪彬跟引娘把厅堂收拾好,天已经彻底黑了,外面还有演杂剧人的声音,听着可热闹了。   引娘新鲜了一阵,但毕竟她去过春安城,如今倒是可看可不看。   收拾好东西,就听纪彬道:“马上过年,咱们俩又要算算赚了多少钱了。”   又到算钱的日子了。   引娘立刻道:“你别让我花钱了,真的很难。”   纪彬笑:“怎么就难了?”   引娘认真解释:“我经常在家里,而家里什么都有,根本没花钱的地方,给我真的花不了的。”   她想要的东西杂货店都有,她去杂货店买东西谁也不会收她钱。   所以哪有花钱的地方啊。   纪彬还是笑,揉揉引娘脑袋:“好吧,不为难你了。要不要算账?”   “好,我们算算今年挣了多少钱!”   上次算账,还是八月初,现在已经是十二月十五号。   也可以说是今年的账,毕竟到年底,都不会再有什么收入,花的钱也不会太多。   就是打赏些百戏游人,这也不值得几个钱。   其实每个月都有记账,如今只是汇总一下看看,让他俩心里有个底。   之前算到八月份,那会手里一共二百三十七两,扣掉给引娘的五十两,还有纪彬拿了三十七。   其实剩下的钱也就一百五十两。   以这个为基础,开始算后面的钱。   这个账目还是很清晰的。   比较好算的就是邑伊县杂货店,每月差不多十两,到现在算是四十两。   春安城杂货店更好算,基本就是皮货收入一千八百两。   山货少一点,零散卖给熟客,一共七十八两。   然后是酿酒坊,自八月以后,黄米酒每月出两千斤,扣掉成本,扣掉给里长家的,到手的收入九十二两五钱。   因为十二月跟一月不能送酒,所以提前把这两个月的酒已经送到了。   等于五个月的酒,一共四百六十二两五钱。   七千斤黄桂稠酒一样的算法,只是一月份的酒没给,毕竟这酒保质期太短,基本上到手为整七百两。   酸果酒收入二百六十二两五钱。   最难算的应该是刺绣坊,但引娘的账目清晰明了。   直接可以拿到数字。   八月到十二月的收入,单单送去刺绣的纯收入一共是六百七十两。   算上定制刺绣的一千五百五十两。   还有王家刺绣三百两。   再加上卖绣样的五千两!   不愧是富贵锦绣。   真的,太,挣,钱,了,啊!   刺绣坊不显山不显水,一共挣了七千五百二十两银子。   就算去掉那五千两额外人情钱,也有两千五百多两啊。   这还是给了绣娘们高工钱之后的收入。   说句夸张也不为过。   但没办法,谁让这是刺绣坊,这是春安城,乃至宿勤郡都缺的刺绣。   算到现在,杂货店一共收入一千九百一十八两。   酿酒坊一共收入一千四百二十五。   刺绣坊一共收入七千五百二十。   一年下来,他们竟然挣了这么多钱?!   一万多?!   而且都集中在下半年,下半年的刺绣简直太惊人了。   引娘屏住呼吸,开始算他们花的钱。   就算他们再能花钱,手头现钱还有九千两,都不算散碎银子,只算整钱啊。   算上纪彬给了伙计们的福利,还有木炭年礼月钱红包。   他们也还剩九千二百两。   纪彬都有点惊讶了。   竟然无意中赚了这么多?   好家伙,差点成万元户。   不知不觉,竟然赚了这么多钱?   这还是酸果酒没发力的时候。   等酸果酒稳定了,纪彬总觉得离万元户会很近。   不过这九千两里,还要拨出一百多两出来,毕竟私塾才建到一半,还有许多房屋还没开始建造。   私塾总体建下来需要的价格比作坊还要高,毕竟这一建就要用很多年。   像邑伊县的县学,建造花时一年多,建成县学所用的房屋六十间,一共花费九百两左右。   县学房间要兼容藏书室,三礼堂,食堂,大量住宿,等等,所有要用的房间多。   而且一个房间就要十五两左右,所以建造下来费用极高。   乡下没那么讲究,不用什么雕花梁柱,那一个私塾用的房间也需要九两左右。   虽说不讲究,纪滦村的学生们也不用在这里吃饭,可烧茶喝水总是要的,还有藏书室也要有,教室一两间,休息等候方便的地方也要准备。   这些一共是六个房间。   还有那条路,前边刺绣坊都有整齐的路,下雨天下雪天也不泥泞,娃娃们去的私塾怎么能没路呢。   纪彬跟引娘算过之后,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电视剧害人啊!   为什么看电视的时候,总觉得古代私塾有个小棚子就够了?   原来出来私塾的课堂之外,还要考虑那么多东西。   甚至还要做个专门的院子,这样也好约束学生们。   怪不得没什么人愿意在乡下建私塾,真的好贵,谁家有这个钱,直接把孩子送到县学不好吗。   人家县学修缮的还完善。   反正总体算下来,约莫在一百五十两左右。   这还只是私塾的建造费用,里面桌椅布置,又是一笔钱。   后面要建的客舍十间,费用较低,也要三两银子一间。   这些房屋加起来,基本上需要两百两。   之前已经拿出五十两给宣老爹,后面差不多再出一百五十两差不多。   如果单独看建造费用确实很高,可要是跟自家收入一对比,所需的也就是零头而已。   突然不心疼了怎么办!   看来还是要挣钱,挣的钱多,花起来就不心疼。   八月之前压箱底的钱是一百五十两,八月之后去掉平时的支出,到手里是九千二百两。   再去掉私塾房屋需要的钱,拿二百两平时用。   剩下的九千两,又到了引娘手中。   引娘都有点发愁:“咱们的钱这样多,放我这会不会不安全?”   九千两啊!   若是让旁人知道了,能不心动吗?   放在邑伊县也是一大笔财富。   纪彬指了指趴在火炉旁昏昏欲睡的狼大狼二。   “有他们在,谁敢靠近咱们家。”   这个倒是真的。   狼真的非常敏锐,上次引娘被人围着,谁都不知道他们是从哪钻出来的,上来就那个人一口。   不仅如此,现在人人都知道,他家有两头狼,应该没有不长眼的敢靠近吧?   狼大似乎听出来主人在说它,眼睛竟然睁出一条缝,然后继续睡觉。   这么暖和的炭火,谁不想靠近啊。   引娘点头,看着狼大狼二,就是感觉心安!   九千两银子银票被引娘小心收起来,这是他们一年的收入,里面不止有纪彬的努力,同样有引娘的。   她翻过年才十六岁,但能把刺绣坊打理得那样好。   平日里那么多人,但矛盾却极少,账目更是清晰,这肯定是引娘的功劳。   只是她不爱说这些,旁人也就不明白。   但纪彬是明白的。   看看酿酒坊就知道了,事情还没刺绣坊那么杂,都出了几次乱子。   里长家负责的账目更是不能细看,哪有他们家引娘细心。   门外唱喊人说了今日最后的吉祥话,他们也该休息了。   虽说他们已经来了八日,但纪滦村的村人们仍然热情不减,毕竟一年到头只能畅畅快快看一次啊。   有些人爱看变戏法,已经买了好几次票,看了五六遍都不觉得厌烦。   确实,平时都是枯燥无聊地干活,突然来了项娱乐活动,谁会不沉迷呢。   纪彬往外看了看,又道:“后日他们离开时会放烟花,到时候我们一起去看。”   引娘点头,她知道纪大哥又要回另一个房间了。   其实她心里是有不解的。   她如今也接触了许多人,也知道夫妻之间不仅会睡一个房间,更会睡一张床。   但纪大哥却不这么做。   引娘不明白是为什么,但她本能愿意相信纪大哥。   这个世上,最不会骗她害她的,就是纪彬。   这点她还是很有信心的。   纪彬出走房门,就听到引娘小声说了句:“晚安。”   纪彬笑了笑,在冬日的夜里显得格外不同,也跟他平时的笑有些不同。   可惜引娘没有看到。   再起来,人家百戏游人已经演了好几场戏,越是往后,他们表演的节目就越精湛越隆重。   有场戏甚至用了十几个人一起表演,那舞枪耍棒,看着威风凛凛,让人一直叫好。   还有扮做关公财神迎福的,各家也愿意给他们赏钱。   刚开始村里人还有点不舍得花钱,可是人家百戏游人做的就是这行,吉祥话如意话让你心满意足的花钱啊。   纪彬跟引娘见此,这才没大手笔的打赏。   百戏游人们似乎也明白纪彬他们的意思,估计是怕村里人不给赏钱,他们没动力。   现在进入正轨,也就不用可以多给钱了。   看看这样的老板,也该他发财啊!   今日也是演戏的第九天,不少连续剧情的杂剧,在今日也差不多演到高潮部分。   各种说书的也该结尾了,所以纪滦村几乎家家都没人,全都出来看表演了啊!   等到明日晚上的烟火结束,今年的百戏算是演完。   也正式进入过年时间。   纪彬听着路岐人们的纳百福唱喊,心里已经在期待明年的事了。   明年赚的钱,应该会比九千两还要多吧?   他会努力的。 第57章   年后走亲戚这几天,纪彬跟引娘到哪都备受尊敬,跟去年完全两个模样。   两人也只是笑笑,还跟之前一样,没有表现出不同。   毕竟不管其他人怎么样,做好自己就行了。   可他俩到哪,都有人问同一个问题。   那就是你们酿酒坊,刺绣坊什么时候招人啊?   刺绣坊好说,只要会刺绣,随时都能试试,每个月二十号去考核一下,看看绣技到什么水平就行。   可以说刺绣坊的活全靠勤奋,多劳多得,做得越优秀越赚钱。   这些大家都是知道的。   但酿酒坊不同。   酿酒坊那里,只要有把子力气,都是能去的。   而且看看人家过年收到的年礼,什么鸡鸭,还有红包,过年休息的时候还有月钱。   这种好差事去哪找啊。   有些人家哥哥去了酿酒坊,恨不得把全家都带上。   但这显然不行,按照纪彬的话说,不能没人种地,若是大家都不种地,全靠酿酒坊,那肯定不行。   所以纪彬也就说了,纪滦村里,家中若是有两个能出力的男子,那只能去酿酒坊一个,而且保证自家田地不荒废。   若是有四个,那就能来两个。   反正保证土地不荒废就行。   这条规定也是从春安城回来之后,纪彬跟里长商讨最久的事。   因为这条规定一出里长家四个儿子,势必有两个要回家,可等纪彬分析出利弊之后,里长也明白过来,若是因商废农。   不论是知县还是刺史,都不允许的。   而且自家不领头如此,下面村民更是有样学样。   其实也简单,就是里长家在酿酒坊领月钱的人少两个,他们还可以照样帮忙,只要照顾好自家的田地就行。   至于里长内部怎么分配利润,那是他们的事。   说服里长之后,这条规定也慢慢公布出来。   众人一琢磨,纪滦村一共有三十五户,一共一百五十三口人,能分出来去酿酒坊做工的,满打满算大约有二十七八个男人。   而酿酒坊一共要招三十三个人。   也就是说,还有六个名额,会招外乡人!   村民们自然有自己的智慧,推算出来有六个名额的空缺。   大家都明白的,纪滦村的酿酒坊,肯定先招自己村里的人,然后再招其他村的人。   现在有机会,谁都想试试的。   毕竟在家也是干活,出去也是干活,谁不想多挣钱啊。   至于说家里土地不能荒废这一点,根本不怕好吗,谁家还没几个兄弟啊。   若是自己能出去干活,土地免费给兄弟们种,大家都好!   所以纪彬去堰河村走亲戚的时候,几乎被围住了。   好在大家似乎有些怕他,并不敢靠太近,引娘则在自己身边,这些人只能欲言又止。   引娘也没想到,回趟娘家竟然是这种情形。   其实她跟娘家人经常来往,跟家里人还算自在。   至于去年欺负过她的大姐,二嫂,四嫂,如今个个都很老实,在她面前半句话都不敢多说。   引娘看着,也觉得差不多了。   毕竟这事已经过去大半年,她气性没那么大。   或者说,早就不把她们说的话放心上,因为她还有很多事要做,并不在意这些东西。   在引娘的劝说下,纪彬也算抬抬手。   毕竟上次宣老娘当众赶她们走,还拿竹子打了几人,回家后更是不准宣家大姐回娘家,二嫂四嫂不准出门。   家里好事也不会带着她们。   至于宣家二哥跟四哥,平日虽然对引娘一般,但也从未想过欺负自家妹妹。   现在又看人家纪彬多厉害,她们两个还上赶着去欺负人,反正各家都闹了许久。   她们这几人是没面子也没里子。   惩罚也够了。   毕竟已经过去这么久,纪彬若是再抓住不放,岳父岳母那也不好看,还难免让人说引娘刻薄。   为这些人落个这样的名声,不至于。   见纪彬点头,宣家气氛明显更好了,宣家大姐更是松口气,这大半年里,除了中秋回了一趟娘家之外,其他什么时候都没回来过。   就算到家门口,也会被自家二弟四弟劝走。   毕竟纪彬跟六妹家生意越来越好,他们全家靠着纪彬赚钱有光,怎么会让她回娘家。   要是让纪彬知道,那可不好。   没有娘家人帮衬,宣家大姐在夫家的日子更是一般。   这是肯定的,毕竟在乡下,娘家人是最大的依仗。   好在现在都结束了,他们一定对引娘特别好,就跟五妹五妹夫那样。   他俩问纪彬引娘借钱养鸡鸭鹅,趁着过年卖禽蛋,买牲畜,不知赚了多少钱。   多让人羡慕啊。   如果她们当初对引娘好些,说不定也能借来钱,又或者好好做刺绣。   村里其他人做了那么多刺绣,听说都很赚钱。   只有他家什么光都没沾上。   大姐的婆婆都不知道埋怨了多少次。   现在终于冰释前嫌,他们一定会对引娘非常好的。   纪彬跟引娘来走亲戚的时候都是骑马来的。   走的时候也是骑马离开,来回时间一下子缩短。   怪不得都喜欢买代步工具啊,就是方便。   不仅是引娘娘家的亲戚要走,自然还有纪彬这边的,纪彬还是照例,只让人给他爹送去东西,都是最实用的,谁都挑不出理。   这下两人的亲戚走完,原本以为这么就结束了,谁知道不晓得哪的远房亲戚都来他家拜年。   有些人连纪彬他爹都不认识,但总说祖上是有亲的。   反正就是换着法地攀亲。   纪彬跟引娘招待倒是招待了,但想借钱的想蹭个活干的,统统拒绝。   几次下来,上门的人也就少了,毕竟纪彬油盐不进,引娘倒是好脾气,但什么话都是听听,绝对不点头,讲到为难的地方,就说自己也有难题,说开年要修房子想借钱。   等送完这些“远房亲戚”离开,纪彬跟引娘已经学会打太极了!   两人一边笑一边准备开年的东西。   天气渐渐暖和,估计等过完正月十五,该开工也就开工了。   柴力在正月初六那天就回了纪滦村,显然是觉得过完年,要回来继续工作。   刺绣坊反正是已经开门了,照样烧着暖和的炭火,还点着碗口粗的蜡烛,等着绣娘们去做事。   酿酒坊也在清点东西,然后准备开工。   在他们准备的时候,纪一飞跟徐杰已经坐上去春安城的牛车,又去春安城杂货店了。   纪一飞跟徐杰在春安城做工的事,多少人都羡慕得不行。   感觉他们出去几个月见识都不同了。   反正百戏游人来的时候,纪一飞竟然能说得头头是道,大部分演出他在春安城都看过的!   多让人艳羡啊。   邑伊县的杂货店也准备开门,算起来邑伊县这个杂货店到这个月十五,刚好开门一周年。   这个店是纪彬杂货生意的起点,也是他最看重的地方。   新的一年,要开始赚更多钱了!   当然赚钱之前还有一件事要做,那就是去赴宴。   上次柴尺告诉过他,王知县要请他吃酒的。   过完年正月初九那天,知县又派人送来请帖,说正月十六请纪彬去家里吃酒,这样更正式了。   特别说明了,纪彬不能带任何礼物,否则不能上门。   但纪彬总觉得有什么事,所以十五号干脆带着引娘来邑伊县看花灯,顺便问问情况。   引娘都来邑伊县了,当然是跟巧晴蔡姐姐他们一起玩。   柴尺也知道纪彬目的,一边逛灯会,一边跟纪彬说他知道的情况。   年前的时候柴尺还不清楚情况,也觉得知县请纪彬吃酒有点奇怪,但过年期间跟县衙的小吏们喝酒,算是知道点情况。   事情出在王知县十一月去春安城述职,不像刺史知府这种,要有皇上召见才会年年去京城述职。   下面知县每年都要去上级那评定考核的。   去年谭刺史去了京城,今年不用去了,所以王知县也见到了刺史大人。   没想到的是,在春安城下面那么多县城里,此时唯独夸了邑伊县,还夸了王知县。   这可是在谭刺史的宴会上夸的啊,坐在的都是下面的知县。   王知县被单独赞誉可是大事。   如果只是这些也就罢了,更重要的是,宴会过后王知县跟另外两个知县被留下来,单独告知一件事。   那就是宿勤郡的知府大人年后要例行巡查,今年巡到邑伊县跟另外两个县。   等到二月左右,宿勤郡知府就会正式出发,到时候宿勤郡几个重要官员都会随行,巡到春安城下面的时候,谭刺史自然也会跟着。   此次巡查的地方甚大,估计要从二月巡到四月,他们邑伊县正好是巡查的最后一地。   知府大人?要来他们邑伊县?!   还是最后一个地方?   王知县吓了一跳,好在刺史安慰,这只是随机抽选的,并没有特殊含义。   巡查这事时常都有,让他们不用担心。   而且让他们几个知县过来,确实是让他们提前准备,但自家县城不管好的坏的,不必隐藏,让知府大人看看实情就好。   这话是什么意思?!   王知县百思不得其解。   好的坏的不用隐藏?   不过王知县找纪彬过来,倒不是为这件事,他只是单纯跟纪彬吃酒而已,毕竟因为纪彬,他在刺史那很长脸。   而且能挑中邑伊县巡查,能让刺史跟知府看见,这已经很了不起了。   不怕上司检查,就怕上司看不到他们在做什么。   再说,过了今日之后王知县也会陆陆续续请县里其他商户到家中,纪彬也不是最特殊那个。   只不过头一个被请而已。   以往都是县里黄老板跟荆高庄荆姐先过去。   不管怎么样,柴尺打听来的消息很有用,那就是王知县只是照顾县里的商户而已,并没有其他意思。   但纪彬听柴尺说完,眼睛却直接亮了。   这么好的机会要是不把握住,岂不是太亏?   在柴尺说王知县不知道那句,好的坏的不用隐藏的时候,纪彬就明白过来。   刺史的意思明明是,别只让知府大人看好的啊,再看看县里为难的地方,说不定大手一挥就拨款了呢。   什么建桥修路,再或者修缮县学,又或者把慈幼院,也就是古代的孤儿院收拾收拾,岂不是美哉。   他们邑伊县再赚钱,能有宿勤郡有钱吗?   这是撸上面羊毛的好机会。   要学会哭穷啊。   在柴尺安慰纪彬的时候,纪彬已经有了个可怕的想法。   那就是劝王知县带着知府大人走走下面崎岖的泥路,当然了,这样是有风险的。   可是想到春安城发展,想到谭刺史上任之后修的官路,就知道谭刺史是个好官,定然能明白其中的意思。   谭刺史都那么提醒了,可见是有商量余地的,而且这个结果会很可喜。   就看王知县敢不敢做了。   而且柴尺也说过,王知县也恨不得把全县的路都修了。   当然了,他去吃酒的时候也只能点到为止,不能多说话。   至于做不做,全看王知县自己的,他虽然很想让官府修路,但也想过安生日子。   就算是这样,纪彬旁敲侧击的时候,也是出了一身冷汗。   这是古代,是动辄可以要人命的古代,官员跟普通人之间犹如天堑,半句话说错,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好在纪彬跟王知县也打过许多次交道,知道这位虽然平时会收自己让柴尺转送的东西,但大是大非上还是很认真的。   等纪彬从知县家中出来,回到自家杂货店,看着天上挂着的圆月。   圆月可真圆啊,谈事可真难啊。   但纪彬明白,王知县已经明白谭刺史话中的意思。   毕竟自己稍微提几句,作为官员的王知县,心里就有数了。   当然了,纪彬假装没看到王知县刹那的慌乱,估计今晚睡不着的该是王知县了。   他肯定也在思考,到底是给即将巡查的知府大人,刺史大人,看邑伊县好的一面,还是也看看差的。   看成功了,就能撸羊毛,为上司要钱修路改善百姓生活。   看的不成功,说不定还会给他安个治下无方的罪名。   好难。   当官真的太难了。   纪彬看着圆月笑了下,管他呢。   反正接下来的事跟他没关系了,他还是管好酿酒坊的招人吧。   再不招人,怎么酿那么多酒啊,怎么赚钱啊。   十三万斤的酸果酒,两千斤黄米酒,七千斤黄桂稠酒。   都要开始往外送了。   纪彬回纪滦村的时候,把杂货店里的一百五十多斤花蜜全都带上,这些花蜜就是包达从一个小村落里找到的。   加上拿回酿酒坊的五十多斤,差不多两百斤,按照之前的稀释比例来看,大概能得到一千斤稀释过合适比例的花蜜水。   而一百斤的酸果酒只需要半斤花蜜水来调味,这种只起调味的东西,看似不起眼却最为关键。   纪登他们也是试了很多次,得出这是最合适的比例,里面还添了其他提味的糖。   具体的配方也是研究了很久才有的。   所以按照配方来看,这十三万斤酸果酒只需要六百五十斤花蜜水。   但纪彬已经让包达带着人去那个小村落再买花蜜了,最好是全都能买回来,而且马上春天,还要鼓励那家多养蜂。   毕竟以后需要的花蜜只会更多。   等等,还是别想那么远。   还是想想怎么招人吧。   纪彬跟柴力拿着花蜜回纪滦村的时候,已经是正月十七,酿酒坊也正式开门,包达则带着三百多斤花蜜回来。   看来他们都是满载而归,好兆头。   可是看看酿酒坊里大家累的模样,纪彬跟走过来的里长同时有一个想法。   快点招人吧!   不然真的忙不过来了!   毕竟要做的酒太多了,还好过年前酿了两万斤酸果酒,还有两千斤黄米酒,正月六号开始酿的七千斤黄桂稠酒都能直接送到春安城。   算是解决一点点麻烦。   剩下的十一万斤酸果酒现在才刚刚动手。   十一万斤啊!   别的不说,扛酸果去酿酒的地方,搬装酒的坛子,又或者贴红封都累到人抬不起手。   还在现在的酸果酒不用写编号,红封没有那么麻烦,不然真的要把人累死了。   招工招工,立刻招工。   可能是过了一个年,也可能是知县请纪彬喝酒的事,里长早就没了之前的别扭,现在变得比之前还要和气。   纪彬还观察了几天,发现里长真的想明白了。   不愧是能当里长的人,脑子就比一般人灵活。   里长全力配合,纪彬动作更是迅速。   但比他们更快的,则是来应聘的人,不夸张的说,应聘的人从酿酒坊门口排到了刺绣坊门口。   来的人都懂规矩,丝毫不敢在刺绣坊面前造次,这一块队伍都安静得很。   毕竟要是惊扰了里面的人,那可没什么好下场,他们还想去酿酒坊做活啊。   纪彬招人都招麻了,一百多号人里面,只选六个?   简直夸张。   不过来应招的人素质明显有提升,其中还有四个识数的,一个识字的,虽然认识的不多,但绝对是优势。   不仅如此,还有一个力大无穷,自己能抬起近三百斤的货物,这种人肯定要留啊。   纪彬对比了一下村里的二十七个人,还是这些人比较强。   但是村里人更放心些,只能说各有各的优势吧。   纪彬也没让大家等太久,更没讲什么人情,毕竟要讲人情的话,来应征的人里,大多数都能七弯八绕地扯上关系。   最后定下六个外乡人,其中就有那个力大无穷的陈乙,还有一个识字的,四个识数的,刚好六个人。   剩下的人只能暂时回去。   但纪彬跟里长留了一二十个不错的人选名字,等到下次作坊招人,可以直接找他们。   外面招人,一点也没影响里面做事,毕竟十一万斤的酒,想想就可怕。   可是里长跟纪东家说了,只要这些酒出完,会给大家发奖金。   毕竟他们最近太辛苦。   有奖金这种好事,当然会让人卖力干活。   里面一边酿酒,一边分组。   现在酿酒坊三十四人,除去统管全局的里长一人,组长三人,剩下的人分成三个组,一个组长带的人数不同。   黄米酒是里长大儿子带着,手底下五个人,做每月两千斤的黄米酒,这个组里大部分人都跟里长家沾亲带故。   黄桂稠酒由包达领着,手底下十个人,做每月七千斤的黄桂稠酒,这个组的人大多跟纪彬亲近,也是愿意靠向纪彬这边,都是包达选的人。   剩下十五人全是酸果酒组的,而这个组的组长,是已经吓到腿软的纪登。   纪登听到这个决定,是真的腿软了,物理上那种,要不是包达拉了一把,他根本站不稳好吧。   这样的人能统领销量最多的酸果酒?!   虽然是他调配的酸果酒,但让他来?   明明里长,里长大儿子,还有包达比他都会管人啊。   纪登当然不知道这是博弈出来的结果,又或者说纪彬懒得管的结果,早知道里长想通的这么快,可能这个组直接给包达了。   不过纪登胆子是小,但他细心,责任心也强,更重要的是,他很依赖纪彬跟包达。   凡事都要找他们两个,他还姓纪,让里长心里舒服点。   简而言之,酸果酒这个组,刚开始会有纪彬跟包达带着。   若是等纪彬抽身的时候,纪登还是管不了这么多人,自然有包达顶上,若是管得了,那他可就是真正的管事了,不管月钱还是地位,都直接上升一大步。   一切都看纪登自己的。   纪彬也只是朝他笑笑,谁料纪登直接道:“小叔,真的要我管?这是人最多,斤数最多的啊。”   小叔?!   纪登连忙道:“咱们沾亲,按辈分你是我长辈。”   要知道纪登今年二十五,孩子都有两个了,喊十七岁的纪彬是小叔?!   辈分这东西太神奇了。   纪彬哭笑不得,只好道:“放心,有包达帮你。”   这句话一说,里长家大儿子倒是没说什么,小儿子刚想上前,就被里长跟里长大儿子联手按下,显然不让他惹事。   纪彬见此,就知道里长已经把自己矛盾处理得差不多了。   这下更加放心。   有包达帮着纪登,酸果酒的事定然没问题。   至于私下自己给包达出的月钱,那当然是私下的事。   酿酒坊的位置也重新规划,进到酿酒坊里,左边的这一侧房间分为两部分,黄米酒,黄桂稠酒在这边,右边则全都是酸果酒的范围。   并且把左右两侧的门都打开,不管运酒还是拿酒坛,都从自己的门经过,大家互不打扰。   酿酒坊的事全都搞定了,接下来只有一件事,那就是酿酒。   之前收了七十多万斤的酸果,此时也能派上用场,这么多酸果大概能酿三十九万斤的酒,再加上花蜜也够。   纪彬直接让他们开始酿就行,不要管订单还剩十一万,全都酿好就行。   反正酸果酒没有什么保质期,只要保存的好,几年都没问题。   三十九万斤而已,全都做好也没关系,都能卖完的。   但下一批酸果要等到隔壁县的人送过来了。   年前毕竟时间太紧急,也只有纪滦村附近的酸果能送到,像盘临县,还有其他县的酸果,此时还在堆放着,只等天气一好就运过来。   这些暂时不管,酿酒要紧。   酿酒的事纪彬就不掺和了,自然交给专业的人来,也就是纪登。   纪登忽然被委以重任,好几晚上都没睡好觉,梦里都是怎么安排大家做事,怎么酿酒。   但一到酿酒坊,什么都不会说了,只会埋头做事。   好在剩下的十五人都比较听话,其中还有新来的六个人。   其中那个叫陈乙的大力士搬东西一个顶三。   再有包达没事过来帮忙,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   除了里长家把小儿子给换掉,换成二儿子过来做活之外,酿酒坊也没其他大事发生。   这批三十九万斤的酒,从正月二十号开始酿造,估计二月初五可以酿成。   这段时间里,纪彬趁机去徐木作那里定做私塾用的桌椅,再有就是把家里的家具给换一下,换成更舒适的。   他家虽然不大,但务必要住得舒服。   纪彬也想过要不要建个大房子,但如今的房子离村里很近,而且平日引娘自己在家,建太大的房子没人住,反而空落落的,不住人的房子太容易荒废了。   所以硬件不提升,就提升点软件,比如换点好家具好地毯。   纪彬去定做家具的时候,邑伊县的王知县却十分发愁。   上次跟纪彬吃饭,原本只是走个过场,毕竟纪彬去年交税许多,让县衙日子都好过不少。   可没想到无意中提起寻常的事,纪彬竟然提醒到他了。   刺史特意跟几个知县说,县城的事不用隐瞒,不管好坏都可以拿出来。   原来是这个意思。   王知县其实隐隐有感觉,但没敢说出来。   跟纪彬吃过酒之后,王知县跟其他两个知县通信,三个人的想法已经一致了。   现在摆在几个知县面前的就是。   到底是卖惨要钱,还是给刺史知府看自己县里光鲜的一面。   后者当然稳妥,不会出错。   但前者说不定会换来政绩,毕竟修路可是好事。   几年前多少人觉得谭刺史主张修官道“劳民伤财”,可后来呢?   多少店铺因为这条笔直平坦,造价不菲的官道赚到钱?让县城的东西可以运出去?   春安城下面的知县们,哪个都晓得修路造桥的好处。   否则王知县会让找人去邑伊县西边修桥吗?把浮桥换下,做成正儿八经的木桥,又用铁索固定好。   单这件事就方便了多少人。   所以到底是搏一搏出政绩,还是稳妥点报平安。   太难抉择了。   王知县都有点想把纪彬再喊过来,问问他怎么想的。   可他堂堂的知县,喊一个做买卖的干什么。   难啊。   纪彬丝毫不觉得为难,他正在看春安城寄过来的书信。   平老板跟兰阿巷的老陈都写了信过来,大概意思都一样,那就是一万斤酸果酒太少了,让纪彬加快速度酿造,他们都等着呢。   剩下的就是酸果酒在春安城已经大火,不少人都知道有种好喝的便宜酒,酸甜劲爽,滋味特别好。   老陈还是买十七文一斤,平喜楼还是二十文一斤。   两家上次都定了两万斤,如今一家收到一万,算是让春安城的人知道,这酒的潜力到底有多大。   不管是低档作坊的老陈那,还是高档酒楼平喜楼那边,全都卖的特别好。   毕竟酸果酒的味道太特殊了,喝一口不够劲,还能再喝一口。   等到人微微醉的时候,那股酸甜劲也不会腻。   反正就是好喝!   好喝就对了!   当然了,毕竟两家都有一万斤,写信过来的时候还没卖完,可不少同行都在求他们匀点酒过去。   毕竟其他客人们都快对别的店失望了。   要纪滦村的黄米酒,你们没有,要黄桂稠酒,你们还是没有。   那你们有什么啊!   早知道应该早点跟纪彬订酒的,看看人家老陈跟平喜楼,又一次因为纪滦村的酒出风头。   原本没什么名气的老陈,如今都成了炙手可热的人物。   多让人羡慕啊。   可他们两家也就匀出一千斤,再多的?对不起,没有,等着你们的订单好吧。   其他酒坊酒肆酒楼老板表示,他们好气,但是没办法。   所有人只好耐心等着,好在纪彬给了时间,说二月十号左右,能再送一批到春安城。   不少先跟纪彬签契约的人已经在期待了。   赶紧来吧!   他们这些酒楼酒肆也不想砸招牌啊!   可老陈跟平老板却发现跟纪彬关系好的好处。   毕竟两万斤酒,他大可给大家分一分,谁都不得罪,但偏偏就给最相熟的两家。   这样的做法既有信誉又有义气。   谁都愿意跟这样的人合作。   春安城的人心急如焚,但酿酒坊还是按部就班在做事。   特别是纪登,因为酸果酒是他领头做出来的,所以他对味道要求的非常苛刻,必须每一步,每一次调配,都要按照他的标准来。   如果有谁做错了,纪登能当场翻脸。   谁能想到,一个被认命为组长都吓到腿软的人,对酒的酿制却要求这么严格。   别说包达他们了,就连纪彬也有点惊讶。   不过也是这种精神,才能做出好酒吧。   在纪登的带领下,这些酒按部就班地在做。   而纪彬那边也安排好私塾跟家里的家具,等个一个多月,应该能就做好。   约莫等到三月份,私塾建好,家具做好,私塾也就能正式招生了。   说到私塾,引娘在二月初就已经开始继续上学了。   去年荆高庄开学晚,是因为当年有春试,春试三年一回,所以今年可以提前上课。   忙完家具的事,第三批酸果酒已经酿好了。   二月五号,可是好日子,一次性酿出二十万斤的酒,剩下的十九万马上安排酿制。   这也是酿酒坊酸果酒小组酿制的极限了,一次最多做二十万斤的酒。   还是纪登安排妥当的原因。   可能是他主导的一批酒酿制还算顺利,味道也很稳定,纪登现在明显自信很多。   虽然跟纪彬说话的时候,还一口一个小叔吧。   纪登见纪彬过来,连忙把新酒拿过来,让纪彬尝尝。   这次的酒已经是第三次酿制,味道竟然更好了些,虽然还有些浑浊,可比之前面两次,明显好了很多。   看看,纪登还是专业啊。   而且颇有酿酒的天赋,不愧是他先做出酸果酒的。   纪彬尝了口,这口感果然清爽,是他喜欢的酸果酒了。   见纪彬点头,这次的酒正式开窖!开始分坛!   这是酿酒坊最热闹的时候了吧。   其他小组的人也过来帮忙,特别是包达领着的黄桂稠酒组,基本跟纪登这边关系很好。   邓杉三兄弟前几天就把做好的罐子送过来,还是分几批送的,毕竟两三万个八斤装的酒坛,可不要分很多批?   他们在十一月接到这个活,除了最冷的时候没烧制之外,过年都在做坛子。   一家几口齐上阵,甚至还雇了人手帮忙。   而且吸取之前的教训,提前把坛子送过来,再也不会有上次坛子直接碎了,又要赶着交货的窘境。   看来大家都在进步啊。   当然了,还有邑伊县的车队老薛他们。   老薛跟他的亲戚们,把平头车换成太平车,一辆车装满的话,捆结实,能放一千八百个坛子。   这还是纪彬特意让邓杉他们把坛子做成可以摞起来的形状,否则根本拉不了这么多东西。   二月初五开始分坛,到八号差不多准备好。   他们这边一共有五辆车,再加上从春安城过来运货的老温他们的四辆车。   九辆太平车一起拉出发,也只能拉十二万斤左右。   毕竟还有刺绣跟其他酒都要没地方放了。   这也太惨了吧。   老温眼睛都直了,他知道纪彬家酸果酒卖得好,可好到这种程度?!   十二万斤啊!   纪彬算算,反正十二万斤送过去,也够剩下订单交货了,然后自己还能剩一万斤,这样也行吧。   这么多东西装车都要一整天,老温在客舍里住下,但走的时候还问:“纪老板你不走吗?老陈老梁还有詹明,平老板都盼着你过去呢。”   纪彬笑:“再等等,这里还有事没处理完。我五天后再出发。”   老温点头,他会把这话带到的。   九辆平头车,缓缓从纪滦村走出去,长长的车队慢悠悠的走,毕竟上面的东西太重了,车夫们都不舍得坐到牛车上,省得让拉车的两头牛太累。   可见这一路都会很慢了。   但慢也是值得的,毕竟这上面都是酒坛,大家要小心点。   老薛他们更是谨慎,以往都是小车,这还是头一次赶大车走。   好在有老温他们指点,这路上走得小心翼翼。   要是在以前,两个车队的人肯定不对付,可现在不同,毕竟生意多的做不完,同行职业没必要剑拔弩张,和和气气一起赚钱多好啊。   最重要的是,如果让纪彬知道他们之间有争执,最大的可能是,他们谁也别来干活了。   车队缓缓前行,也成了道风景线。   路上吸引不少人询问,怎么这么多酒,运到春安城都卖得完吗?   这个答案当然是肯定的。   估计刚送到春安城,各家都会抢着来取。   是的,来取。   纪彬在春安城的杂货店不送货了,各家拿着单子自己来取就行,反正徐杰会记账,他那也要订单是手抄本。   付了余下的钱,就可以把酒带走,回头坛子要归还。   鲁石跟纪一飞则负责看护,数数量。   一切都会井然有序。   这就是春安城杂货店的目的,当个卖酒的中转点。   方便更多的酒送过去。   对比酸果酒来说,以前其他酒的数量,简直不值一提。   这些酒送到春安城杂货店里,还是吸引不少目光,毕竟整整齐齐的九大车,放在哪都引人注目。   果然跟老温他们想的一样,这酒还在杂货店卸车呢,就有消息灵通的酒肆过来拿酒了。   好在有鲁石镇场子,徐杰说道理,纪一飞迅速搬运,这才让场面没那么混乱。   可来的人越来越多,徐杰干脆拿着账本在后门一边对账,一边给酒,这些从纪滦村到春安城的酒,有的甚至没进春安城杂货店的仓库,直接就送走了。   之前十三万的单子,年后送过来两万,还有十一万。   来买酒的老板伙计们一一排队,等着拿自家的,也有人问,为什么不按订单顺序给?   徐杰直接道:“这里十二万斤酒,大家所有订单都能满足,所以没事。”   等等?   就一个月,纪彬已经把他们所有人的酒都酿好了?   他们不是一个小作坊吗,行动竟然这么迅速?   不会是坑他们的吧。   徐杰看出来他们的态度,让他们随便检查。   检查的结果当然是没问题,所有酒都一样好。   天啊,他们还以为真的要等到五月份,才能拿到预定好的酒啊。   这产量提高得也太快了吧?   徐杰看着他们,就知道这酒没问题,他自己都不用检查,毕竟东家在纪滦村,东家会出错吗?   肯定不会的。   因为后门这边太忙,鲁石干脆把前门关了,直接开始在后门发货。   路过杂货店后门的人,就看到一个奇景,九车货物,有的在往仓库搬,有的从车上往下搬。   这要不是鲁石确实看得严,纪一飞机灵,徐杰算账算得快,肯定会出差错。   不管怎么样,两个车队迅速卸货,老温还要去其他地方送酒,顺便把老陈跟平喜楼的一万斤也捎过去。   这两家的钱肯定不会欠,徐杰倒也不担心。   至于其他酒肆酒楼,那当然是现款付清,然后拿酒走人。   车队下午到的春安城,徐杰他们水都没喝,一直忙到晚上。   这速度已经够快了,可是那些等着拿酒的老板们可太着急了,晚一会,那就少挣钱啊!   他们来的晚,有些地方肯定已经在卖酸果酒了!   这都是钱啊!   徐杰跟纪一飞数钱都数的手麻了,好在看着所有订单,终于清完了!   所有订单的货物都已经被拿走了!   天啊,怪不得东家说,别看现在闲,忙的时候可有得忙啊。   这是真的!   感觉这一下午的紧张,都抵得上半个月的辛苦。   但他们三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兴奋。   毕竟从过年之后到现在,店里一直没什么生意,甚至店里都没什么东西可以卖。   就那些山货,也不是特别稀罕。   他们三个恨不得数蚂蚁了,总觉得拿着东家的钱亏心。   如今终于有事做,竟然有些感动怎么办。   在他们终于松口气的时候。   酸果酒,这个在年前就已经有名气的便宜好喝酒,终于正式在春安城售卖。   一斤酸果酒,十七到二十文不等,多找几家就能找到十七文一斤的,而且根本不用争抢,大小酒肆都能喝到。   之前喝过酸果酒的人,此时自然欣喜若狂。   没喝过的,肯定要尝尝滋味。   等尝过之后,这款酒,必然成为小酌时候的必备,甚至听曲看戏的必备。   这么清爽酸甜的果酒也太好喝了吧!   春安城悄无声息地刮起喝酸果酒的风潮,可能富贵人家嫌弃它模样不好,但没有一个人会说它不好喝。   可能酸果酒出现的没有黄桂稠酒那么狂热。   但它悄无声息,就像邑伊县周围漫山遍野的酸果一样。   你平时可能不会注意到它,但它随处都在,它随时都能喝到,随时喝它都不会出错。   这是纪彬的最终目的。   把酸果酒,变成春安城人的日常饮品,还会愁销路吗?   于此同时,还在纪滦村的纪彬,满意地看着前来邑伊县杂货店买酒的众人。   之前酿造二十万斤,送去传出十二万,他这里还剩八万。   剩下的酒都被纪彬送到邑伊县的杂货店,甚至临时又租了五个仓库才放下,然后调来林博林豪两兄弟,帮他一起卖酒。   此时的邑伊县杂货店后门,陷入了跟春安城分店的一样的处境。   那就是来卖酒的老板们把这里堵得水泄不通。   全都举着银子要买酸果酒,就差直接塞钱到他们怀里了。   林博林豪两兄弟哪见过这场面,感觉都要被吓傻了。   还是纪彬提醒,他们两个才勉强回神。   天啊,还真有抢着送钱的啊,这也太夸张了吧?   可是林博林豪两兄弟想想这酒的味道,好像一切又很正常?   毕竟突然出现一款便宜好喝的酒,你是酒肆酒楼老板,你会不买吗?   你不买这不是傻子吗?   再说了,谁让这是酸果酒,这是纪彬做的酒。   有这种待遇可太正常了!   他们东家,不愧是被誉为纪财神活财神的人啊。   这点还真的没说错! 第58章   纪彬从邑伊县离开,剩下的八万斤酸果酒已经卖完了,其中单是知县夫人家的段家酒肆,就买走了两万斤。   还有盘临县的洪玉海急匆匆过来,提走四万斤。   剩下的酒直接被邑伊县内的人消化掉,其中不少货郎也买了几百斤,因为这酒便宜,走街串巷的时候也有人买的。   不管谁来买酒,只要能保证价格在十七文到二十文中间,那就可以进货,纪彬是一点也不限制的。   跟之前的黄米酒那种完全不同。   这八万斤的酒,像是小溪汇入江河一般,售卖得极快,而且看样子还有市场没有开发完。   这就是低档酒的好处啊。   买的人多,潜力巨大。   卖完这八万斤,纪彬也要去春安城了。   主要是了解一下酸果酒的情况,再收收订单,然后见见詹明他们。   纪彬总觉得詹明似乎有事要跟他商量。   而且他对西域那边的情况也很好奇,多了解点总是没错。   纪彬骑上引娘给他买的马,又给柴力租了匹马,两人骑马去春安城,来回时间能节省一半。   纪彬都在考虑,要不要给柴力也买一匹马了,可是如今家里两匹马已经够扎眼,若是给护卫也买,难免有点让众人惊疑。   而且引娘的马,自己的马,都是当礼物送的,大家也只当是咬牙消费了一波,没有怀疑他们手里有巨款。   好难,财不外露真的太难了。   纪彬跟柴力一路往春安城走,第三天上午就到了城里。   现在两人早就对春安城无比熟悉,甚至还能认出来城门口守卫的人,可以说来过很多次了。   两人到了春安城,自然先去自家杂货铺歇脚。   谁知道刚到,就听到里面似乎有什么吵嚷。   “怎么可能?你们上次不是还剩一万斤的酸果酒,怎么就卖出去了?这不是才四五天的时间?是不是看我家酒肆小,所以不卖的?”   然后是徐杰的声音传来:“别说过了四五天,酸果酒送来的第二天,那一万斤都已经卖完了。再说怎么会嫌弃酒肆大小,反正我们卖给谁都是一样的价格,这位兄弟可不要乱说。”   徐杰已经耐心解释了,可这人还是不依不饶,纪彬进去的时候,他们才垂头丧气回去。   看来没买到酸果酒,真的很难受啊。   纪一飞抱怨道:“烦死了,说了多少遍卖完了,还不信,一定要看我们仓库才行。”   刚说完,纪一飞就看到纪彬,惊喜道:“东家!你来了啊!”   车夫老温老薛他们说过,东家过几天就来,没想到比他们想象中来得早!   纪彬笑,让他们开后门,柴力牵着马在后面等着。   等坐下喝口茶,徐杰鲁石已经把最近发生的事告诉纪彬了。   酸果酒送来之后,当天就被春安城的人领走,钱也是照常给过来,还是老规矩,不给钱是不能拿货的,就算有些想赊账的,也直接被拒绝。   所以这十一万斤的酸果酒尾款,全都如数在这里,一共是四百一二两五钱。   别的不说,就这些钱,已经足够养活春安城的铺子。   一开张就能吃几个月啊。   纪彬稍稍点了点钱,又听徐杰道:“原本还剩一万斤,但第二天一早就被老陈拿走了,平喜楼晚来一步,还说要再订酒呢。”   这一万斤的钱是一次性付清的,一共是七十五两,对好账后,也交给纪彬。   看来老陈还是老道啊,明白这酒好卖,第二天就又追加那么多。   毕竟老陈转转手就能卖出去,现在春安城的客人们都喊着要喝酸果酒,谁家要是没有这个酒,那是会被嫌弃的。   其他人家酒肆酒楼都有,就你们没有,这岂不是白白流失许多客人。   而且这酒好喝,卖得也快。   有个酒楼里,一天就能卖出五百斤,有些人家买了五十斤就走,显然是大户人家里也需要的。   就算主人们不喝,给下人们也是可以的。   酒这东西,什么时候都能卖得出去。   而且酸果酒的味道非常奇特,那种酒味的劲爽,特别能解乏,比之一般酒又不容易醉,累的时候喝一口,酸甜爽口,整个人都清爽了。   酸果酒一上市,立刻受到春安城百姓的喜爱。   现在都已经看出这个酒的潜力。   刚刚又来买酒的人,他们之前只是跟风定了三千斤,现在明显不够卖,所以惦记着再买点。   谁知道过来一问,人家的酒早就卖光了。   刚刚也是不死心,所以才纠缠一会。   好在徐杰脾气很好,也耐心,换做纪一飞,估计直接赶人了。   说话间,纪彬让徐杰写了个酸果酒售罄的木牌挂到门上,这样来的人都知道了,估计也不会多说什么。   趁着挂牌子的时候,纪彬又问了鲁石跟纪一飞的情况,见他们都好,那就放心下来。   在杂货店歇了半天,傍晚的时候,纪彬才带着柴力去找老陈他们。   许久没跟老陈,老梁,还有詹明吃饭,肯定要叙叙旧的。   再见到詹明,见他黑瘦了很多,但明显很有精神,詹明朝纪彬笑笑:“咱们快有半年没见了吧。”   “还不是你出门太久了。”纪彬开玩笑道。   这个确实,纪彬去年下半年来春安城许多次,每次过来,詹明基本都不在家。   等到年前了十二月份才回家。   要是能见到才奇怪了。   老陈跟老梁也点头:“现在大家都忙得很,也没时间坐下来吃饭,今日我们一定要好好聚聚。”   谁知道他们说着话,平喜楼那边来请,平老板的意思就是,你们吃饭,为何不带上我?   纪彬是不是拿他当外人?   要说在以前,别说老陈老梁,就连詹明都不怎么去平喜楼。   毕竟上楼吃个饭,喝个酒,最低消费二两银子,真的贵啊。   他们原本的打算是在兰阿巷子附近找个酒楼就行了,谁知道消息灵通的平老板竟然来请他们。   老陈倒还好,跟着纪彬也跟平老板认识,两人又都是酒商会的,说话也和气。   但老梁跟詹明还是头一次去。   那可是平老板啊,不止是在春安城有最厉害的酒楼,他家平家,在汴京也是有铺子的。   詹明低声道:“平家在都城有些底蕴,平家的酒楼在汴京也属于不错了,他是跟家里闹矛盾,所以才来了这么远的地方。所以春安城许多官员对他都让三分。”   竟然是这样?   纪彬心里恍然大悟,怪不得作为酒楼老板,竟然能跟刺史公子认识,也就是那位山清公子。   竟然有这样的缘故。   平日虽然跟平老板关系不错,但纪彬不是个爱打听的,自然不会问这么细致。   要不是詹明走南闯北,知道的事情多,估计他还不晓得呢。   但知道也就是知道了,不会影响纪彬的态度。   来平喜楼之后,不仅是平老板在,柳掌柜同样也在。   看来这就是年后的聚餐吧?   在座都是经营生意的,就算头一次见面,也能非常热络。   老陈老梁倒是觉得,他们如今跟着纪彬做事,身份竟然水涨船高,否则怎么能跟如意楼的柳掌柜,还有平喜楼平老板坐一起吃饭?   来这之后,纪彬才知道,原来柳掌柜跟詹明也是认识的。   而且正是因为棉花结缘。   但棉花并未在春安城销售,而是在宿勤郡卖得极其好,直接送到贵人家中,那些贵人们也是抢着要。   毕竟这是棉花啊,可是好东西。   白绒绒的一团,冬日里盖着新棉花被入睡,十足能睡个好觉。   纪彬跟引娘可都感受过了。   纪彬还好,引娘却惊讶万分,可听到棉花被的价格,才知道自己盖着什么睡觉的。   听说在宿勤郡,一两棉花能卖到四千文,也就是二两银子,如果一床被子是三斤重,基本需要六十两银子。   六十两银子能买什么呢?   两匹马。   这就能看出来价值了。   以纪彬来看,现在的棉花应该是还没正式种植,只有边疆才有,所以价格才这么昂贵。   不过能运过来卖,说明种植技术已经有进步了?   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已经开始大量种植棉花?   这些疑问一直在纪彬心里,来见詹明也是想问这件事。   可此时詹明跟柳掌柜认识,似乎更加证明他的看法,如意楼都对这个买卖很感兴趣啊。   平喜楼包厢里,几人边喝酒边聊天,算是给纪彬接风洗尘,毕竟他好不容易来春安城一趟,大家都有话要对他说啊。   比如老陈跟平老板就要订酸果酒,根据他俩估计,现在不限制购买的斤数,老陈那走的都是低档路线,一个月能买两万斤。   平老板这主要还是高端路线,卖个一万斤差不多。   单单他们两个地方,就有三万斤的数量,更不用说还有四十多家店铺等着买酒。   眼看着,酸果酒的生意已然稳定下来,谁看了不要夸一句纪彬厉害。   短短不到一年时间,他家的酒在春安城都有一席之地了。   想必下面的县城,估计用不了多少时间,也会布满酸果酒吧?   想想这个数量,大家就不由得咧嘴,谁能想到走低档路线,竟然这样赚钱?!   这也让众人对纪彬更加敬佩,他怎么总能另辟蹊径啊。   可詹明今日来见纪彬,显然还有其他想法。   众人聊着,不由就把话题转到棉花上。   在座的几个人里,他们家里都有棉花制品的,像老陈老梁,得了詹明送的棉花衣服,穿着厚着软和,最重要的是御寒啊!穿着棉花衣服在雪天都不觉得冷的。   而柳掌柜,平老板则是自己买了身衣服,平老板不止有衣服,甚至还花重金买了棉被。   纪彬更不用说,他家两床棉被呢。   所以大家一聊起棉花,定然极有话题,平老板道:“以前就知道是好东西,但那时候只有大内有,要么就是汴京的公卿贵族们,毕竟那东西以前一两十金,这样还买不到。”   平老板说的,定然不会有错,以前他都觉得贵,那定然是真的不便宜。   作为彩帛店的掌柜,柳掌柜对这话题也很有发言权:“是了,今年有些不同,似乎是边疆那边的棉花丰收,所以才能运过来。”   说完,大家一起看向詹明,他对这件事应该最了解了。   毕竟宿勤郡的棉花都是他带来的。   詹明也不卖关子,直接道:“这件事还要感谢柴力他们。”   坐在纪彬身边的柴力还楞了下,就听詹明道:“自从边关大胜,异族不敢入侵,咱们边疆乃至河套一地没了风险,先是马儿养起来,然后是瓜果葡萄等物也种起来,就连这贵如黄金的棉花,更是种了不知道多少。”   打仗最影响就是粮价物价,内陆就不说了,边关第一影响最深。   毕竟旁边有个随时准备侵犯你的“邻居”,你还有心情种田吗?种粮食都来不及,更不要说种棉花这种经济作物了。   养马的地方也一样,那边水草是丰盛,地方开阔,适合养马。   但随时要打仗,养马岂不是给别人养?   但经过柴力他们那一仗之后,边域安稳,过了不到几个月,百姓们渐渐恢复生机。   这还是打胜仗的第一年,若是安稳个四五年,这棉花价格,葡萄酒,葡萄干价格,都能降下来。   所以詹明说,要感谢柴力,一点也没错。   因为那边恢复得好,去年四月底棉花种下去,一年没有战乱,百姓生活安居乐业,棉花产量也是喜人,所以连詹明都能弄来不少。   可见今年的产量是真的不错。   老陈跟老梁可能还一知半解,可纪彬心里已经明白这些因果,心里倒是念了句那位太子的好。   若不是他打胜仗,这日子还没那么好过。   但这都是大事,詹明继续要讲的,却跟他们息息相关。   也就是汴京的种棉热。   没错,古代人也是会跟风的,更会找些投机的买卖。   如今在汴京各家门户里,最盛行的就是种棉花。   种田这东西不是什么丢人事,就连官老爷都十分关心,甚至还为棉花写诗。   毕竟在文人眼里,这么洁白温暖的东西,跟他们难道不一样吗?   当然跑题了,因为今年边域那边棉花产量十分好,运到汴京后,让不少人头一次接触棉花,更多人知道了它的好,自然想要更多棉花被,棉花衣。   可这东西,一两四千文,最上等的绒棉要六千文。   别说普通人,就算是富贵门户也觉得贵。   毕竟像纪彬家里,他一个,引娘一个,差不多就要六十两银子。   如果是人口众多的人家呢?   一家一二十口人,这钱岂不是跟流水一般。   有钱人也会算账的,所以都在琢磨着能不能自己种。   但之前也有人想过,把边域的棉花移植过来,可是技术不够,只能当观赏植物。   今年原本也是差不多的情况,可是边域的一户人家,却研究出更好的种植技术,甚至去年在鲁府一带已经种成功了。   只是当时知道的人不多,直到汴京这边有人发现,有些棉花不止来自边域,还来自鲁地,自然震惊。   鲁地跟汴京是不远的,那边能种,汴京岂不是也能?   所以这股种棉热潮也来了。   而鲁地那边的农户也放出话,他家可以派人教导贵人们种棉花,只是成不成,那不好说,毕竟南军国这样大,气候土地都不一样,不能保证成功。   他家从边域到鲁地已经十分艰辛,经不起折腾。   这话的意思也很明白,请他们家的人去种棉花,可以,但不保证一定能成,不成别怪我们。   然后就是要给技术钱。   这是肯定,毕竟跟人家辛辛苦苦研究出来的技术,若是白给大家,那也太亏了吧。   詹明低声道:“这家也是被逼得没办法,种田也是门手艺,可汴京太多门户过去询问,利诱的还好些,威逼的也不少。”   这就是了。   怪不得他家会放出这样的话。   与其被别人威逼问出技术,还不如把银子挣了。   估计这里面的事也有不少。   纪彬在春安城邑伊县待久了,知道的都是谭刺史这样的好官,就连王知县也能为百姓做事。   突然听到威逼百姓的事,这才想起自己是在古代。   古代的权贵是随时要人命的。   那家研究出种植技术的农户,估计也吃了不少苦头。   现在想出让各家用钱去换技术的计策,其实也算可以了。   至少先把钱挣了。   平老板冷笑:“那群人惯会这样做,谁知道做过什么。”   柳掌柜倒是委婉点:“贵人们想要什么自会有什么,估计他们开开口,下面的人就会拼命弄到手。”   至于怎么弄到的,跟贵人们没有关系。   说完这些,詹明道:“反正等今年年底,只要各家都能种成,棉花价格肯定还会往下降。”   这是定然的,就跟香料价格差不多,只要种的人多,价格肯定会降下去。   纪彬那个时代的古代就是如此,在宋之前,只有丝制品跟麻制品,等到宋之后,棉制品才慢慢开始有,刚开始一件棉服能要二十两银子,等到普及的时候,一两棉花都能降到一百二十文,棉布更是便宜。   跟这里的四千文相比,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南军国不知道会降低到什么价格,反正会比四千文少许多就对了。   别说了,坐等降价好吧。   纪彬看看詹明,显然从对方眼神中看出其中的意思。   酒席散了,第二天中午,詹明果然再次登门。   这次要聊的事,两人心里都有数。   那就是种棉热潮。   汴京种棉花都种疯了,咱们不搞一下吗?   詹明道:“那个从边域去鲁地试着种棉花的农户,家里约莫有十几口人,被汴京抢去了十个,剩下的则被其他人家请走,皆是请他家的人教导如何种植棉花。还有一个被人花重金请到宿勤郡,若是我们能请他抽空来春安城看看,说不定也能学个一两手?”   詹明开门见山,把现在的情况直接说明白了。   那家姓焦的边域人也惨,本来研究出技术,在内陆也种出棉花,高价卖上几年。   反正大家也不会发现,毕竟棉花产量那样少,能买到的人家必然是顶级豪门,不会跟他们计较,甚至会帮着隐瞒。   谁知道赶上边域的棉花大丰收,他们这些棉花虽然稀罕,那样也没那么稀罕,这下产地被曝出,有些没品的人家就盯上他们的技术。   毕竟以前大部分人都不知道棉花的好处,就不会想要什么种田的技术。   可如今都知道了,这东西突然变得炙手可热起来。   就跟有一件宝贝,没人知道它是宝贝的时候,那还算安全。   等所有人都知道它是宝贝,那危险可就大了。   好在焦家的家主当机立断,说自己家的人都可以教贵人们家的庄户们怎么种棉花,钱给够就行。   至于不给钱的,那就往后站。   不管内里有多少脏乱,那些门户的面子还是要做足的,不就是给钱吗?他们最不缺的就是钱。   焦家人口众多,知道技术的能有十五六个人。   赚这笔钱,勉强也算可以。   汴京那些门户请走了十个,剩下的三个请到了江浙,还有一个到了蜀地,一个到了闽,最后一个才道宿勤郡。   毕竟他们宿勤郡偏远,是那家人花了重金请过来的。   詹明也觉得能赶一赶种棉热潮,所以想找纪彬商议。   毕竟自己有人脉,纪彬有田,他们凑一凑钱给那个请人过来的门户,说不定能借用一下会种棉花的焦家人。   当然要准备的银子应该会不少的。   可是想想棉花的价格,想想以后每年都能种棉花。   这可是长久买卖。   詹明相信纪彬一定懂的。   纪彬当然懂,但是他听到詹明说他有田地的时候,忍不住道道:“詹兄,我那块地,只怕种不了棉花。”   詹明惊讶看他,纪彬又道:“咱们宿勤郡有许多地方都不适宜种棉花,这棉花怕旱怕涝,喜阳,怕阴,而且对土层深度,对土地肥沃,都有要求。种这个东西,可不是简单的活。”   棉花这样的好东西,纪彬当然略知一二,他之前那个时空里,他们国家的棉花那可是最好的。如果能用一千两来换他们那的棉花,纪彬现在立刻换好吧。   谁知道纪彬说完这些,詹明直接一拍桌子:“你都这样说了,这生意,我们还不做吗?”   毕竟纪彬都这样了解,还这样谨慎。   如果纪彬一拍脑袋就瞎跟风,自己还不敢跟他合作好吗?   纪彬也笑:“好吧,我确实想做这生意,只是要再买块田地。不过买田是小事,请来焦家人才是真的。”   想想都明白,现在的焦家人有多抢手。   到哪肯定都是被追捧的,毕竟他们手握技术啊!   技术这东西,不管在哪都是最值钱最有用的。   而且花重金请来焦家人过来的门户,有那么容易松口让焦家人来帮他们吗?   就算松口过来帮忙,那他们又要出多少银子?   这都是问题。   纪彬想想自家的九千两银子,不会要赔进去大半吧?   可这是棉花啊,这是种棉花啊。   要是能花九千两,让他家种上不少棉花,似乎又是值得的。   如果能重来,他一定会把棉花的种植技术背上一百篇再穿越。   詹明道:“那家人是肯的,毕竟他花的钱太多,也想收回来一些。”   詹明仔细讲了,在宿勤郡那家人姓周,家里良田千亩,算是耕读世家。   去请焦家人的时候,花了近万两,才把人请过来。   可这钱实在太多,于是周家人跟焦农人商议,但凡宿勤郡的人来学技术,请焦农人,都是可以的。   当然了,要付钱。   艹,这简直是众筹买技术好吗。   周家负担不起请人的钱,就放消息出来,让想种棉花的人过去学习。   立刻缓解他们花了近万两的压力。   但这个做法,不仅能让周家人回回血,还能收揽一波好名声,又收下不少人情。   到底什么样的鬼才想到这种方法的。   不过从近万两的请人费用来看,看来汴京的种棉热潮,比想象中还要狂热。   近万两请一个人啊!   果然有技术才是最厉害的。   跟詹明定下这件事后,纪彬心里也就有数了。   而且不打算回纪滦村,直接写信让引娘寄来五千两银票,后日跟詹明一起去宿勤郡。   毕竟事情都定下来,肯定说做就做。   做生意这事,那可是等不了的。   若是晚一点,说不定就会错过。   钱的事更是好办,直接通过官府的驿站寄过来就行。   虽然要用的费用不少,可安全啊。   纪彬又在春安城待了四五天,收到引娘寄过来的五千两银票,再加上自己身上的五百两,显然是足够了的。   纪彬跟詹明出发去宿勤郡的事,众人都知道,如意楼的柳掌柜甚至给了自家东家的地址,还说有什么事就去宿勤郡的如意楼,提纪彬自己的名字,那边肯定有求必应。   毕竟纪彬虽然没去过宿勤郡,那宿勤郡如意楼的掌柜,可是知道纪彬名字的。   其实这次也是投石问路,看看情况。   毕竟不知道焦农家的态度跟技术如何,能不能合作,还是见面再谈的。   可纪彬深知棉花的重要性。   以后棉这个东西,会走进千家万户,这比酒还要重要,是每家必不可缺的东西。   作为一个合格的小货郎,他肯定会注意这个生意的。   就算这次不成,也要找机会试着种一种。   毕竟詹明说得对,他可是有土地的人,就算现在的土地不合适,那他还可以再买其他的啊。   没记错的话,他家酿酒坊往西那条山泉水流,再往西一点,那边土地质量不错,也是没人种。   把那块买下来耕种应该还不错。   纪彬习惯性把事情想得周全,他写信让引娘寄钱的时候,同样吩咐了这件事。   那就是把山泉水北边的地买下来。   就算棉花的事谈不下去,他也可以种其他的东西。   再说了,棉花这事,他想挣的不是快钱,是长久的生意。   他一定是个正统的华夏人,看着土地空着不种东西不建东西,就浑身不对劲。   至于把买田地这么重要的事交给引娘,他也是不慌的。   就算没买成,又或者多花钱,再或者出了什么错,那也没什么关系。   等他回去再解决,也是没问题的。   可纪彬没想到的是,买田的事,比他想的还要复杂。   因为去衙门说要买田的,不止引娘一个人。   在他去宿勤郡的路上,引娘正在处理这件事。   邑伊县县衙的小吏也觉得稀奇。   去年一整年,能买大片土地的只有纪彬一家,可今年竟然多了一户。   大家现在都发财了吗,怎么动辄就要买几百亩田的买,而且都买上好的田地?   不仅如此,买几亩地,几十亩地的人也有,他们衙门终于能有点闲钱了,真不容易。   小吏不知道的是,这种事在兴年很常见,毕竟以前南军国连年征战,谁敢买那么多土地,稍不留神就要打仗。   可现在不同,国泰民安,来买土地的人就多了。   当然了,但是像引娘要买几百亩地的还是很少见。   更少见的是,还有一个人,要跟引娘买同样一块土地。   眼前这位引娘也认识,正是邑伊县城里唯一一家彩帛店老板娘黄夫人,同样是正儿八经管着彩帛店的人。   在引娘看黄夫人的同时,黄夫人也在打量她。   以引娘跟纪彬的名声,这位肯定是认识的。   毕竟这一两年里,整个邑伊县最有名的,就是这对年轻夫妻了。   整个邑伊县谁没听过他们的名声。   听说他家跟柴家,还有抢了小儿子亲事的蔡家关系都不错。   可想到那日蔡姐姐被她说的都快哭出来,黄夫人倒是不怎么把眼前这位娇娇软软的纪娘子放在眼里。   不过是个比蔡姐姐还小的小姑娘,还能从她手里把地买走?   就算是引娘先来的,那又如何?这契约不是还没签吗?   引娘嘴角带笑,客气地县衙小吏道:“烦请您多照看了,方才我跟村里里长把想买的土地位置已经写下来,您看看吧。”   小吏也笑道:“纪娘子客气了,这上面标注的十分清晰,只是您要买良田百亩,还需要知县老爷点头才行。”   几亩地的事他们就能处理,但五十亩以上,那就是知县做主了。   两人同时忽略旁边的黄夫人,毕竟先来后到,引娘先把文书交上去的,虽然契约还没签,但黄夫人自然要往后排排。   谁料黄夫人开口道:“可巧了,我瞧着咱们是不是想买同一块地?正好是我家村子的良田,是吗?”   这话说完,黄夫人看看自己身边他们村的里长。   这位里长也连连点头:“正是我们黄沟村的,若是买我们村的土地,还是我们优先吧?”   引娘看了看对面坐着的这两个,心里已经有数了。   谁能想到竟然这么不巧,但这是她头一次出来办这种事,是一定要办成的。   此时场面有些僵住。   梳理之后是这么回事。   纪彬想买的土地,是他们酿酒坊常用溪流的北边那块地。   别看只有一条水源相隔,可溪流北边的土地却是良田,东边的是沙地。   东边就是被纪彬建房子用的地。   当初以一百五十文一亩的价格买下来,能是什么好地吗。   但凡能种点东西,纪彬也不至于现在还荒废着。   可是溪流北边的土地却是不错的,当初纪彬也考虑过,可那边的土地太贵了,虽说没人种,但土层很深,许多年没人种,想必还很肥沃。   有时候就是这么特殊,就算一个村子里还分上等田跟下等田,隔着溪流土地不同,也正常的。   但话也说回来,当初纪彬买下的那块肯定不便宜,他肯定买不起的。   现在有钱了,自然想买好土地。   而溪流北边的土地,却属于另一个村子,正是黄夫人所在的黄沟村。   虽然买他们村的荒地,确实需要村里里长同意,但首先要来县城报备,引娘的流程是没错的。   当然了,自家村子的人买村里土地有优先权,这点也没错。   可引娘总觉得哪里有些问题。   怎么就这样巧?   她前几天接到纪大哥的书信,不到三天时间就已经准备好东西来邑伊县县衙。   这黄家偏巧就要买一样的土地?   纪大哥说过,若是巧合太多,那就不是巧合了。   引娘笑:“虽说有这样不成文的规定,自家村子里的人,买自己村荒地是优先一些。但这块地与我家买的山地相连,巧了,买相连土地的,也有优先权,这同样是不成文的规定。”   毕竟包括溪流山泉水到东边的地都是她家的,若是买相连土地,自然还是她先。   这条规定是不成文的,但也适用现在的情况。   黄夫人看看她,没想到这小姑娘竟然伶牙俐齿,颇有些几分厉害。   可她确实想买下这边的土地,一是她原本就想种些东西,二是纪彬看中的,定然没错。   是的,黄夫人就是硬来抢的。   再说了,就算买不到也没什么,只是拿下别人喜欢的东西,感觉肯定不一样。   她从亲戚那无意得知,纪彬人在春安城,却写信回来让纪娘子买地,定然是听到什么风声。   看看纪彬这生意做的,跟着他做事,肯定没错。   再说,她有条小道消息,说是各地如今都在种棉花,这棉花她偶然见过,可是个金贵的东西。   若是能做成,她岂不是成了另一个荆姐?   那荆高庄的人一向傲慢,不管她怎么说,荆高庄的布都不卖给她,却愿意卖给纪彬跟引娘,这两个小毛孩子能做什么?   若是她能做成棉花生意,不一定谁更厉害呢。   如果纪彬知道此事,只会感慨种棉花的热潮影响的太远了,连邑伊县的黄夫人都知道此事。   只是她不知道先去找懂技术的焦农人,估计也是了解的一知半解,就想来试试了。   估计全天下她这样胡乱跟风的还有很多吧。   想想都知道,这样跟风的下场,就是赔得血本无归。   等引娘笑着说完另一条不成文的规定,明显压了黄夫人一头。   毕竟两人手里都不成文规定,那就等于谁都没有。   而且引娘的申请文书已经交上去了,显然比黄夫人要快。   引娘也不跟这黄夫人纠缠,笑着对县衙的小吏道:“麻烦您了,约莫什么时候有消息,到时候我来回话。”   小吏看着这两位女子针锋相对,心里都捏把冷汗。   这位娇娇软软的纪娘子,怎么也这样厉害啊,不愧是纪彬的娘子。   小吏笑着道:“估计要个两三天时间,因为是良田,买的也多。估计知县老爷会问话,到时候请做好准备。”   “对了,纪老板呢,怎么没见他。”   引娘笑:“他在春安城有事还没回来,又跟人去了宿勤郡,所以这事只能我来做了。”   等引娘说完,她忽然意识到什么,眼神凌厉片刻,软绵地看向黄夫人:“可巧了,之前也有人问过我这些话,我估计她是随口一问,我也是随口一答,这话是不是传到黄夫人耳朵了。”   黄夫人愣怔片刻,她怎么也没想到,引娘脑子转得这样快。   引娘似笑非笑:“我家刺绣坊有位黄娘子,跟您可有亲?她是个实诚人,没什么歪心思,我也信她不是故意的。”   引娘忽然想起来,因为纪彬十多天没回家,刺绣坊自然有人问几句,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引娘随口答了。   当时黄娘子也在,还问了句,咱们的刺绣好不好卖之类的话,反正就是闲谈几句。   而这位黄娘子,也是黄沟村的人。   她说怎么那样巧呢,自家说要买地,黄夫人也要买那一块。   估计是从哪听来几句,也就来给她家添堵了?   黄夫人捂嘴笑:“瞧瞧你,小小年纪,想的倒挺多。我也算是个生意人,虽说没你家赚的银子多,但也不会做这种事啊。”   引娘点头:“是了,确实不会。黄夫人为人大度,又是经年做买卖的,怎么会做这样不厚道的事呢。想着年前纪滦村人去你家做衣裳,可是一分钱都不涨价呢。”   这话一说,里长直接笑了出来。   引娘这不是打人脸吗,谁不知道黄家的彩帛店一看生意多了,那是变着法地涨价。   那段时间纪滦村的人快骂死了。   果然黄夫人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但引娘说这话,可不是图一时口舌之快。   而是这些话都会被小吏传达给知县老爷。   她只是想让知县老爷听听而已。   至于这黄夫人到底是不是故意抢同一块地,那就自有心定。   毕竟最后这田地卖给谁,还是看王知县的,王知县对谁的感官好,这块地约莫就给谁。   用纪大哥的话来说,那就是印象分。   她要拉低黄夫人的印象分。   这样做是不是有点坏啊。   引娘面上不显,悄悄把问题埋在心里,等纪大哥回来的话,再把这件事告诉他。   但纪大哥一定会夸她的!   引娘出衙门的时候,甚至弯了弯嘴角。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她竟然会有这种自信,可是感觉还不坏。   引娘办了这件漂亮差事,纪彬自然是不知道的,也不知道王知县听小吏传达完,竟然失笑。   说什么,这黄夫人惯是如此,瞧见别人想要什么,他们店就弄来什么。   要是纪彬在家,估计黄夫人不敢如此,可现在瞧着是引娘小媳妇儿办事,这才出头抢东西。   王知县都不用斟酌,既知是黄夫人后来的,自然把山泉水北边的地定给纪彬家。   毕竟纪彬还帮了他一个大忙,知府刺史巡查的事,算是给他提了醒。   如今投桃报李,这些地也会给他。   王知县大笔一挥,引娘只要跟着衙门的小吏们一起丈量土地。   这块黄沟村的四百亩良田就属于她家了。   对了,还有付钱。   这四百亩的田地可太贵了,毕竟是能种庄稼的田地,一亩田地都要二两六钱,这才是正儿八经田地的价格。   可一般人买,肯定会买稍贵的田地,不会买一百五十文的沙地。   纪彬当初买纪文山的时候,还被人笑话过,说那块地什么也种不成,这倒是实话,所以只能用来盖房子了。   现在买这四百亩良田,才是实打实的让所有人羡慕。   四百亩啊,能种出来多少粮食,够多少人吃饭的。   纪家的名声再次响亮起来。   至于黄夫人?   谁管她怎么想。   引娘等着小吏上门丈量土地的时候,纪彬从春安城赶了三天的路,这才到宿勤郡。   纪彬,柴力,詹明三人还是骑马前来,这都用了三天。   可见路程的艰辛。   但接下来要谈的事,同样不好办。   先要带着礼物请了焦农人的周家,然后再跟焦农人深谈。   南军国的种棉花热潮,他们一定能赶上的!而且能赚钱的! 第59章   在引娘买田地的时候,纪彬跟詹明,柴力,已经到了宿勤郡。   这还是纪彬头一次过来。   只能说不愧是比春安城大两倍的宿勤郡,单这城门就极其雄伟,两侧的士兵更是多了一倍,神色威严,令人生畏。   进了前面之外,还是照常的瓮城,跟春安城一样,这里都是战时囤积士兵的地方,看着十分开阔。   检查了路引之后,也就放行了,只是多看了纪彬几眼。   毕竟他是邑伊县的人,路引却是从春安城开的,不过他在春安城有店铺,这路引也没问题。   进来之后,纪彬才发现这里跟春安城的不同。   若说春安城繁花似锦,那跟宿勤郡一比,那真的不算什么。   毕竟一走进来,发现路上行人的衣着都要更整洁点,听说这里的繁华,跟江南苏杭相比,也就差一点点而已。   看来这话果然没错。   刚走进来,就有茶人过来迎。   这些人专门找外地人,帮忙介绍住宿,又或者介绍当地好玩的。   毕竟现在已经二月下旬,天气回暖,宿勤郡好玩的地方非常多,这里的瓦舍更是比春安城的规模要大。   而这些茶人闲汉,基本上都会拉外地游客去那边“消费”。   若是稍有不慎,就会被拉到次等的酒楼里,说不定什么不健康的事就会找上来。   大城市诱惑就是多。   但不管是詹明还是纪彬,自然直接拒绝。   詹明更是来过宿勤郡好多次,直接带纪彬去了之前住过的旅店。   这旅店中等规模,关键是比较干净。   可在宿勤郡的住宿可比春安城要贵,他们三人三个房间,一共花了六百文。   已经挺贵了。   好在不管是詹明还是纪彬,都不缺这个钱。   而且要做棉花生意,那还要花大价钱。   来了宿勤郡之后,詹明又仔细讲了,宿勤郡的这个周家。   周家耕读传家,家中良田千亩,这种人家出来的叫寒门子弟,也叫庶族,就是比士族第一个阶级的。   以前周家有人在朝当官,可如今没落了,变成了现在的“寒门”。   古代的寒门跟现代的寒门,基本不是一个意思。   周家就是这么尴尬的情况,往上是士族,他们家现在没有当大官的,暂时摸不到。   往下是普通人,又或者商人,他们看不上。   所以在宿勤郡还挺尴尬的。   好在周家出了个能人,如今不过十八岁,却慧似诸葛,两年时间,硬生生把没落的周家经营起来。   如今又花重金请来会种棉花的焦农人。   若是能在宿勤郡附近种好棉花,那周家的地位必然会更稳固,就算没有当官的,也能往上挤一挤。   所以种棉花对周家来说很重要,他们也不会糊弄。   但是花那么多钱,来做一件可能会失败的事,就算是周家也不能承担。   毕竟听詹明话里的意思,周家人员复杂,虽说现在是四十五岁的周家大房老爷当家主,但其他四五房的人虎视眈眈。   而这周家主能坐稳位置,靠的就是他的小儿子,也就是那个十八岁的能人。   听说都喊周小少爷,周家生意也都是他过手。   所以去周家拜访,重要的就是这个周小少爷。   种棉花的事,也是他主导。   纪彬点头:“他家怎么复杂,跟我们也没什么关系,只要请来焦农人就行。”   詹明同样点头,他们跟这些事一点关系也没有,现在了解一下情况就行,剩下的事就看周家了。   反正先把名帖递上去就没错。   纪彬三人在宿勤郡安心住下,这事也不能着急。   反正名帖都给了,等消息呗。   听说这次想去周家的人请焦农人的人家不少,毕竟种棉花的热潮是真的高涨。   但周家也会筛选一下,把不合适的人拒绝,剩下的人才会请到府里谈事。   纪彬他们送去名帖的第三天,终于有消息过来,说是周家小公子请他们到府里喝茶。   纪彬跟詹明对视一笑,这机会不就来了。   去周家的时候,一共当场的还有五家,具体的纪彬也不认识,但听口音,应该就是宿勤郡下面各城县的,目的都是一样,那就是想学种棉花的手艺。   这种时候也不能说周家跟焦农人拿架子,而是想要学手艺,就要有这种态度。   放在现代来说,你去哪个地方学技术,不要客客气气的?   更别说这是南军国顶尖的种植技术了。   现代去学个烤面筋都要交几千块钱,所以纪彬很理解周家跟焦农人为何这样谨慎。   如果还不能理解的话,你可以想像一下,自己要去其他城市学最尖端的高新技术,你就算准备大把钞票,也不一定能买得到。   都是一样的道理。   更别说,这是古代的种植技术啊,如果不是汴京那些人威逼,焦家根本不会把技术放出来。   毕竟这是他们苦心钻研出来的研究成果。   你会把自己研究几年,十几年的研究成果直接分享给不认识人的吗?   不会吧。   所以现在场面尴尬是很正常的。   周家偏厅里,上面坐着的正是周家小公子,看着脸色发白,身体羸弱。   旁边则是轮廓分明,满脸络腮胡的焦农人,焦农人一脸不耐烦,可见不是个脾气好的。   左右两侧坐着七八个人,一共是六家来学种棉花技术的。   纪彬跟詹明就在这七八个人当中,客气地朝周家小公子打招呼,对焦农人更是客气。   周家小公子也对焦农人客气极了,不论说什么都点头称是。   看看这对技术大牛的态度,真羡慕啊,自己怎么就没学个种田技术呢。   纪彬心里一边感慨,一边跟人应和,那周小公子忽然道:“这位纪老板是邑伊县的吗?”   纪彬对上周小公子的目光,他俩年龄只相差一岁,是在场最年轻的了。   但两人在众人心中却有些不同,周小公子不用说,在周家这么复杂的地方都能斗出来,自然不是什么普通人。   而这个纪彬却是不认识的,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人。   纪彬笑:“是了,我是邑伊县纪滦村人士,周公子跟邑伊县有什么渊源吗?”   不然怎么突然提起这件事。   周小公子像是想到什么,随意摆摆手:“都过去了。”   这只是个小插曲,今天最重要的事,还是请焦农人教导种棉花。   当然不是这么教,而是请焦农人到实地看看,怎么育苗,怎么栽种,怎么灌溉,这都有一套的。   普通人上手肯定不行。   等周小公子说完场面话,焦农人才没好气地开口:“在内地种棉花可没那么简单,经我观察,宿勤郡大部分地方都不适宜种棉,宿勤郡南边的地方就不用考虑了,雨水多,气候温和,太阳少,基本是种不成的。也就北边有些希望,也只是有希望,土地跟水源也极为重要。”   焦农人说了不少,在场的人有人听得懂,有人听不懂。   詹明就属于听不懂那个,纪彬使了个手势,让他稍安勿躁。   邑伊县就属于宿勤郡的北边,是在焦农人口中较合适的地方,至于水源,那自然是有的。   看来他选的那块地果然没错。   最后焦农人认真道:“这种棉花不是个简单的事,我们焦家其实在鲁地种了五六年,这才摸索出来一些经验,除了去年之外,年年都在吃老本,这棉花种子的钱,育肥的钱,还有土地,灌溉,每年花费不少。而且我也是头一次在宿勤郡种棉花,能不能种成,我不敢保证。”   “什么时候能种成,那也不好说。”   焦农人讲完,在场的人脸色都有点不好看。   但这却是大实话,这世上没有稳赚不赔的买卖,若是真的种棉花就能挣大钱,这天下不就疯了?   那谁还辛辛苦苦做别的事?   这事有风险,有难度,挣不挣钱不好说,但出钱是一定的。   焦农人虽然脾气不好,但把事情利弊讲得很清楚。   而且现在听来,总是弊大于利的。   也是让过来的人想清楚再做,省得因为棉花赔钱,再找焦农人麻烦。   纪彬倒是不在意焦农人的态度,反而觉得能把事情提前说好的人十分难得,听起来也比较靠谱。   这些话说完,这些人也就散了,让来的人考虑清楚,若是确定做种棉花,那再给周家递消息。   等纪彬跟詹明出门,两人直接去了附近的酒楼吃饭,边吃边聊在周家的见闻。   詹明感慨道:“之前只知道种棉花挣钱,也没想过这么多麻烦事。”   说实话想了,但没想这么深。   但焦农人说的话,纪彬也是讲过的。   看来找纪彬合作果然没错。   纪彬点头:“种田就是很麻烦,还是新品种,说实话,如果真的想做棉花生意,先做好头两年只投入不回本的打算。”   这话让詹明一惊,甚至让准备上楼吃饭的周小公子跟焦农人一惊。   焦农人原本想上楼看看是谁在说话。   竟然说到他心坎上。   周小公子却拦着他,轻轻摇头,竟然在这旁听起来。   他们聊完事,也已经晚上了,周小公子自然带着贵客去附近吃酒,没想到竟然听到这么有趣的话。   詹明道:“一两年只投入,不回本?”   纪彬点头,认真道:“你知道果树吗?就拿边域的葡萄树来说,第一年种下去,大概率是不结果的,第二年第三年才开始生产,这都是一个道理。”   “做棉花买卖,挣得不是一时的暴利,而是长久生意。第一年种下去,可能会颗粒无收,或者顾不上成本,这些都正常。”纪彬继续道,“那句话怎么说,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也要给棉花种子适应的时间,培育成适合咱们这的种子才行。”   基本上就是,挣快钱的话,这不是好办法,按下做棉花买卖,才有出路。   纪彬倒是不怕投进去的成本,就看詹明怎么想了。   其实詹明心里明白,但他以前只觉得种棉是个热潮,毕竟汴京那边都在跟风。   但经过纪彬分析之后他才发现,跟风不是件坏事,但是件需要冷静的事,在这场狂热当中保持镇静跟冷静,才是立足之本。   基本忽然发现自己跟纪彬的区别。   同样的追种棉热潮,可自己真的是一股脑地追,纪彬却是认真思考利弊,还做了长久的打算。   纪彬道:“你也别慌,我觉得这买卖是能成的。对了,若是真的想做,还要给周家多少钱?我记得周家请人花了九千两银子?”   毕竟周家花重金,又花精力请来的人。   根本不可能让他们白嫖啊,知识付费这一点问题都没有。   其实就是周家把请人的成本摊到其他人身上,这样还能减轻自家的压力。   詹明道:“一家一千两,这钱直接给焦农人,周家不碰,等咱们交完钱,周家补全剩下的九千两。”   听完这话,纪彬震惊了:“这周家也太损了吧,到底谁想的损招?”   就差想空头套白狼写脸上了。   而且也没人敢指责啊,毕竟确实给的九千两。   焦农人现在人都都宿勤郡了,还有什么办法。   这又不是现代,买张机票火车票直接开溜,这里山高皇帝远,就算回鲁地,那也要有人同行,有人送的。   否则这路上可是千难万险。   纪彬嘀咕道:“太损了,就没见过这么损的人。”   焦农人直接笑出声,引得纪彬跟詹明,柴力都看过去。   只见焦农人跟后面一脸尴尬的周小公子一起上楼,两人表情不一样,但他们显然听到纪彬刚刚说了什么。   纪彬罕见地有些尴尬,果然背后不说人,这不就被逮到了。   好在他面子装得过关,似乎刚刚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甚至照常向两人拱拱手。   他这副坦然地模样,好像真的什么事都没有。   只要自己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詹明也跟着拱手。   这样一来,周小公子想发作都没办法,毕竟背后说人不太好,但背后听别人说话,同样不太好。   大哥不说二哥,都差不多。   纪彬笑道:“好巧,周小公子,焦先生,要不要一起用饭。”   按理说这两人肯定会拒绝,毕竟大家还没合作呢,要是让其他准备合作的人知道了怎么办。   但周小公子竟然直接坐下来,显然有些置气。   毕竟他也知道自己这事办得不地道,可那又能怎么办,毕竟花那么多钱若是办不成事,他爹的家主位置还稳吗?   还不如先降低损失,能种出来最好,种不出来明年继续,也能少赔点钱。   不过毕竟是早慧的周小公子,很快就调整好情绪,跟大家客客气气吃饭了。   而纪彬已经让店家多准备几个菜,显然早就把那件事揭过去,当作什么也没发生。   可白日里脾气不好的焦农人此时对纪彬却和气不少,并且问道:“方才我听你说,这种棉花,前一两年不收获也可以的,你真是这么想的?”   提到正事,纪彬点头:“确实如此,当然了,能一年种成当然最好,我说的是最坏的打算。”   焦农人叹气:“若是都有你的这个想法,那就好了。”   这是种田,是一年到头辛辛苦苦伺候庄稼,又不是一夜就能长好的东西。   自从棉花火热之后,他家挤满要学技术的人,可大多都心急如焚,恨不得现在就种上,明天就开花结果。   他们是农人,不是神仙!   好好的一家子人,现在被拆得七零八落,还不是因为汴京那些贵人。   所以焦农人脸色一直不好看。   来了宿勤郡之后,发现这周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说好的给九千两学种棉花,然后呢?   后面竟然用了这样的损招,不仅自己要学,还招了其他家的人一起学,大家一起凑这九千两银子。   若是早知道这样,他估计也不会来宿勤郡。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焦农人自然会做好自己的事,尽量让所有出钱的,都学到怎么种棉花。   他这边会尽力,至于出来的结果,那也不是他一个人能控制的。   不过焦农人发现,这个年轻人倒是里面最靠谱的一个。   纪彬笑着道:“种东西靠人靠天,这谁也不好说,先尽力,再看天,是不能着急的。但我家选的那块地,土层够深,而且长时间没人耕种,土地肥力也不错。最重要的是,旁边就是水源,现在是初春,水流还不大,若是等到夏季就是条两米宽的小河。有河水在,灌溉就不是问题。”   纪彬越说下去,焦农人眼睛越亮。   如果那块地真的像纪彬说的这般,可太适合种棉花了!   只是不知道位处何地。   不等焦农人问,纪彬就道:“我家在邑伊县,算是整个宿勤郡偏北的位置,日照充足,夏冬时间长,但棉花四月下旬种下,七月八月收获,刚好是日照最好的时间。”   等纪彬说完,焦农人立刻握住纪彬的手:“我不收你的钱,到时候一定会去指点你家种棉花的!”   焦农人话音落下,就听周小公子轻咳。   不让纪彬给钱,那他们家就要多给啊,一千两呢,虽然对周家来说也不多,但谁愿意亏钱呢。   最重要的是,让纪彬开了这个头,岂不是更多人都要私下找焦农人?   那他们周家岂不是很丢人。   纪彬笑:“没关系,给您钱是应当的,您家辛苦研究出来的方法,若是不给钱,那是我们有愧。”   可以,这小子还算懂事。   周小公子看向纪彬的眼神变得不同。   焦农人忍不住道:“你也种过棉花吗?我见你说得很有道理,甚至细节上也不错,特别是临近水源,还有日照充足。这可是棉花最重要的。”   水源保证土地的湿润,日照保证开花漂亮。   那样种出来的棉花会漂亮。   边域那边的棉花保暖又好看,就是因为日照的原因。   内地的棉花品质没有那样好,但平常用是足够了的。   反正纪彬选的这块地就已经很不错了。   焦农人越听,越觉得纪彬是懂行的,要知道现在棉花对中原人来说还是新鲜玩意,纪彬竟然能这样懂?   他是不是种过棉花啊。   纪彬笑,含糊道:“只是多看了几本书。”   只是以前上学学到的知识点而已,幸好努力回想之后记起来了。   在詹明给他送那么贵重的棉被之后,纪彬基本上明白詹明的想法,从那时候就在考虑棉花的事。   到了春安城,发现事情真的跟他预料的差不多。   所以才会那么果断的来宿勤郡。   而这一趟显然也是有好处的。   毕竟这个焦农人是真的懂。   纪彬也有试探的意思,若是花一千两银子,请了个什么都一知半解的人过去,他岂不是成了冤大头。   那就没意思了。   现在看来,这位焦农人确实有两把刷子。   他们二人越聊越投机,显然就算没有周家,焦农人也会帮纪彬的忙。   而且纪彬还要主动给钱,这样的人可太少见了。   说着说着,纪彬大致讲了邑伊县的位置,又听周小公子嗤笑道:“我两三年前去过一趟邑伊县,你们邑伊县现在的治安怎么样?”   治安?   纪彬有些疑惑,不过从这位周小公子头一次听到邑伊县的时候,语气就很奇怪。   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事?   纪彬看向周小公子,笑着道:“治安还不错,我们王知县治下有方,县里基本没有什么匪贼。”   “那可不巧,我收账路过你们邑伊县的时候,正好被人劫持,最后若不是我多说了两句,只怕人都要留在那。”周小公子直接道,“看来也是我不巧,正好碰到那群贼人了。”   纪彬笑,两三年前?   那时候他还没来呢,原本又是个不出去的,怎么会知道那时候邑伊县的情况。   不过说着说着,周小公子也没那么大火气了,他平时还是十分冷静,不然也不会在周家当家做主。   只是刚刚被纪彬戳穿自己的主意太损,一时有些生气。   毕竟说其他的也就算了,正好说准他的心思,有点恼羞成怒的感觉。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谎言不会伤人,真相才是快刀。   周小公子就是被真损的真相给刀到了。   纪彬倒是也不介意,毕竟人家大家公子,脾气不好,倒是也正常。   等周小公子火气消了之后,这才道:“不过也都是之前的事了,那些人拦路要钱,好像还收货郎们的保护费,最后我给他们出了个主意,让他们去春安城进货,然后统一卖给货郎们,赚其中差价,总比天天收保护费强。”   还没等周小公子说完,詹明,柴力,包括纪彬,都一脸不可思议地看向他。   这眼神里都透着奇怪,就连焦农人都看出不对劲。   纪彬震惊道:“出主意的竟然是你,当初拦你路的人,领头的是不是叫李老二?”   周小公子疑惑:“你也知道他?也是,他那买卖能做得长久,都是一个县城做生意的,知道他很正常。”   这可太正常了。   纪彬失笑,连柴力都忍不住道:“竟是无巧不成书。”   詹明点头:“原来还有这层渊源。”   他们这一说,周小公子更是惊讶。   等听完纪彬的话,这周小公子还有焦农人,神色跟他们一样了。   谁能想到,纪彬就在李老二手下买过东西,然后又因那李老二做事不地道,压榨货郎们,被纪彬设计赶走。   纪彬成则了邑伊县的最大货郎。   那生意做得比李老二强了不止百倍。   更是把杂货店的分店开到春安城。   而李老二当货郎头头的主意,竟然是周小公子出的?   当时纪彬就听说过,是有个能人给李老二出的这个主意,没想到出主意这人竟然是周小公子?   还真是巧啊。   但当时纪彬就想过,以李老二的能力,怎么会想到做货郎买卖。   如今算是真相大白。   周小公子听完邑伊县发生的事,不由地感叹:“那李老二也太贪心了,不会跟作坊老板压价也就算了,还对货郎们涨价。他这么做,生意完蛋是迟早的。”   可惜那李老二只会了一招半式,之后自然经营不下去。   现在听说都不在邑伊县了,毕竟他们在邑伊县也待不下去,若是想去杂货店找事,也要看看柴尺手里的捕快刀。   这事说完,周小公子倒是有些歉意。   他也没想到,因为自己竟然会让那些货郎们受到牵连,还好有纪彬在,否则不知道多少人要因为自己那个主意吃不上饭。   纪彬见周小公子的表情,也只是笑笑。   不管这位是不是真心的,但能做个姿态出来,已经不错了。   经过这事,饭桌上的几人倒是亲近不少,毕竟也算个缘分。   焦农人则见缝插针地跟纪彬讨论怎么种棉花的事。   可纪彬知道的真的不多啊。   最后被问多了,直接说他家还有个酿酒坊,到时候还能用酒糟做肥料。   这话一说,焦农人眼神显然更亮了。   酒糟经过简单处理,那肯定能做肥料啊。   如果可以选,他恨不得现在就去纪彬家里种田!他喜欢种田!他喜欢种棉花!   等纪彬,詹明,柴力回到旅舍当中,下意识一笑。   这桩生意,成了。   接下来的事就好办了。   先给焦农人五百两定金,他会给一份怎么犁地的文书出来,要按照焦农人的方式,把纪彬家的田地全都犁好,等到四月的时候,会送四百亩地所需要的种子,这种子当然需要另外给钱。   到四月中旬的时候,焦农人会再由周家人亲自护送到邑伊县,实地指导,从土壤,种子,肥料,灌溉,捉虫。   全部都教导一遍。   但是四月下旬的时候,焦农人必须回宿勤郡教导周家。   毕竟周家出钱出了大头。   这点纪彬跟詹明也理解的。   除了纪彬跟詹明之外,还有三家也给了银子,应该是有两家感觉承担不了损失,所以退出了。   不过就算只剩四家也够焦农人忙的了。   现在是二月底,从现在开始,他就要在指点周家,还有其他四家。   先把犁地的方式给到四家,已经是最节省时间的方法。   等到种子到了的时候,焦农人就要辗转到这四家里指点。   不过说起来给纪彬家安排段时间,竟然还不错,仅次于周家的时间了。   毕竟四月底耕种,四月中旬去纪滦村那边,甚至能亲自动手,让纪彬这边的人学得更好。   估计也是焦农人自己的私心了。   就算是这样,其他几家也是没有怨言的。   毕竟种棉花是个稀罕物,他们几家也做好了慢慢种植的准备。   再说,直到棉花七八月份收获,焦农人一直会在宿勤郡,有什么问题都可以随时请教。   大家还是放心的。   可纪彬还是感慨,让焦农人这个技术大牛来回奔波,还真是惨啊。   不然怎么说周家太损了呢。   估计是知道纪彬的想法,周小公子甚至还看了纪彬几眼,显然不要让他乱想。   不过周家对焦农人的态度也是非常尊重,估计不管焦农人去哪,都会派人尽心服侍,尽力做到最好。   办完这些事,纪彬跟詹明终于松口气。   詹明甚至有些愧疚,他只是想赶赶种棉热,也知道这里面的事情肯定很多。   没想到竟然如此复杂。   跟焦农人几次交谈下来,詹明发现,若不是有纪彬在,可能他也是打退堂鼓之一,毕竟种棉花这个买卖没有一定精力,真的很难做下来。   还好还好,有纪彬在。   他那两床棉被就是没白送。   可詹明知道,这份生意里面,自己只起了个牵桥搭线的作用,虽然给焦农人这五百两里有他一半,但最终的谈生意,还有种棉花,都是纪彬这边的事。   等回去的时候,纪彬安抚了詹明的情绪,开口道:“现在你的事情是不多,可等到棉花开花结果,还是要靠你去卖啊。”   毕竟不管以后的棉花会怎么降价,可这几年里,定然不会便宜。   别说邑伊县,就算是春安城能消费起的,也不是很多。   估计还是要靠詹明的人脉,把东西卖到汴京跟苏杭,那才是贵重物件的最终去处。   所以詹明能做的事,真的还有很多。   詹明放下心,但他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大家都喜欢跟纪彬做生意,这不仅是心里上踏实,什么地方都踏实啊。   之前他跟纪彬的生意只是香料的买卖。   但这东西销量不多,所以没什么真切的感受。   毕竟不像老陈那样,跟纪彬合作密切。   但这一趟下来,纪彬明明可以绕开周家,单独跟焦农人合作,但他并不这样做,而是按照之前说好的做。   这让周家自然满意,对焦农人去纪彬那边的时间安排也是最好的。   毕竟以焦农人对纪彬的看好,若是私下谈了,那周家也只能捏着鼻子当没看到。   这就是纪彬守信誉的地方。   而自己也是,毕竟他这一趟下来,基本上什么也没做,只是去周家送了名帖,剩下时间跟柴力一个作用。   不对,连柴力有用都没有。   人家柴力这个大汉看着还有威慑力呢。   但纪彬同样没有抛下他,自己去做生意。   这种合作伙伴,谁不信任呢。   詹明走南闯北,见过许多人,自然更喜欢跟纪彬这样的人一起合作。   有信誉又有义气,不仅能当合作伙伴,还能当兄弟。   没看到周小公子都对纪彬十分佩服吗?   不管怎么说,这次的合作是成了的。   纪彬现在也是准备回邑伊县看看,也该提前做做准备。   这是他投资最大的一次买卖,肯定是上心的。   而且私塾跟家具应该已经都做好了吧,要赶紧开始上课了!   不然万秀才那边估计都要等着急。   还有村里一群等着上课的孩子们,都在等私塾啊。   纪彬跟柴力二月十四出发去春安城办事,又在春安城待了五六天,出发去宿勤郡。   到宿勤郡的时候,都已经二月二十三号,这里办事又耽搁几天,估计到邑伊县纪滦村的时候,都要三月份了。   所以这一路快马,尽量早点到家。   就算紧赶慢赶,纪彬跟柴力到纪滦村的时候,已经三月六号了。   这一出去,竟然去了快一个月。   纪彬跟柴力都有些感慨。   但纪彬心里想的确实,他真的好想念高铁啊。   但凡有个高铁,不对,火车都行,都不至于这么奔波。   话是这样讲,有马已经方便许多了。   柴力骑的那匹马已经还给邑伊县租马的地方了,这二十天下来,单是租马就花了一两银子,好想给柴力也买一匹啊。   纪彬出去了二十天。   这二十天里也算发生了许多事。   先是引娘从黄夫人手中买下黄沟村的良田,听说把黄夫人气得够呛。   但引娘已经在找人开荒了,毕竟那是许久没人种过的荒田,不管要种什么,肯定要开荒,肯定要先翻翻土。   然后新的一批酸果酒做成,因为现在是春天,天气温度低,一批酸果酒酿成需要十五天的时间。   所以等到二月二十号,最新一批十九斤的酒才酿成。   纪彬给引娘写的信里面,也安排了这些酒的去处,那就是送到春安城杂货店十五万斤,剩下的放在邑伊县的杂货店。   不收订单,谁先去谁先买。   当然了,陈家跟平喜楼,还有段家酒肆除外。   纪彬路过春安城的时候,顺便收走这十五万斤的酒钱,一共是一千一百二十五两。   纪彬留了五十两给徐杰,当作日常支出,该发月钱的时候徐杰发月钱,然后带着钱继续回家。   酸果酒的潜力果然没让他失望。   他到春安城的时候,这十五万斤酒已经卖完了。   当然了,这是刚开始,所以销售速度非常快,以后就会慢慢稳定下来。   纪彬这次一趟回家,几次的酸果酒钱,就已经收了一千六百两,基本上是十六万的全款酸果酒钱,还有十一万的尾款钱。   至于黄米酒跟黄桂稠酒一共九百两,刺绣五百两,这些都是每月固定收入。   当然了,这些还没减掉给其他人的分成跟成本。   不过荷包自然是鼓鼓囊囊。   早知道就不用引娘寄那五千两了,这些钱都够用的。   毕竟给焦农人的五百两里,纪彬跟詹明一人一半,也才出了二百五十两银子。   纪彬一边骑马一边算账,心里觉得自己竟然开始飘了,二百五十两都觉得少?   不是去年买纪文山沙地的时候还缺钱那会了。   没记错的话,去年买纪文山的沙地,还是问老梁,詹明,老陈他们借的钱。   他们还抢着过来付账。   若不是经了这事,可能他们之间的关系还不会这样好。   等到纪彬跟柴力回到纪滦村,两人同时松口气。   这一出门就是二十天,谁受得了。   但就算纪彬不在家,不管是酿酒坊还是刺绣坊,都被引娘打理得很好。   有时候酿酒坊有问题,也会找引娘商议。   毕竟她可是纪娘子。   当然了,学还是照常上的,不论是纪彬还是荆夫子,这点意见很统一,引娘上完今年的课就能毕业。   所以该学的东西,该写的作业,一样都不能少。   引娘可以说是整个纪滦村最忙的小娘子了。   不对,算上男人们,她也是最忙的。   两人一回来,立刻有人去刺绣坊告诉引娘。   引娘也几乎小跑着回来,总觉得纪大哥这一趟跑下来,竟然瘦了许多,也许是身量又高了?   引娘急忙让人去烧水做饭,让纪彬跟柴力先洗个热水澡,然后让他俩好好休息。   不论有什么事,等休息之后再说。   他们两人自然不会推脱,骑了这么久的马,真的很累。   纪彬洗澡吃过饭后直接睡着。   第二天早上才慢悠悠起来。   还是回家好啊,出去做生意可太累了。   纪彬起来的时候,引娘已经在准备早饭,狼大狼二也没出去,这会在纪彬脚边撒欢。   早餐已经摆在院子的石桌上。   他出发去春安城的时候,那会还在屋子里吃饭,毕竟天气还有点凉。   但现在都三月份了,天气已经渐渐转暖,还是院子吃饭舒服。   不仅是引娘在,引娘她爹宣老爹也在。   今日定然是有事要说的。   柴力自然也坐下吃饭。   要说的事大家也都知道,那就是私塾已经建好了,甚至里面的家具都摆好了。   纪彬离开家之前找徐木作定做的家具被送过来,引娘安排着放进私塾,自家的家具也是引娘张罗着换的,根本不用纪彬操心。   昨天他回来的时候就发现这一点了。   看看,他家引娘就是厉害,如果换成不省心的,估计还要纪彬回来再收拾。   而宣老爹还有另一件事要说,现在盖的客舍是没问题的,在私塾后面第三排的位置,直接盖到酿酒坊客舍那边,基本能连成一片。   这次的房子比之前要好些,就是两间房圈成一个院子,方便一家人搬进去。   这都是小问题,宣老爹吩咐人搞定就行。   但现在最重要的是,砖瓦都涨价了,比之前的成本要高。   宣老爹必须跟纪彬讲一下。   纪彬也有点疑惑,怎么突然就涨价?   里面有什么原因吗。   宣老爹道:“年后,咱们附近什么都在涨,倒不是砖瓦行故意的,而是生意确实好起来。不管纪滦村在盖新房子,堰河村,隔壁的黄沟村有两家,还有其他村子,好几家都在盖砖瓦房,所以这些材料自然涨价。”   原本三两可以盖一间客舍,现在要三两四钱,直接涨了四钱银子的材料钱跟人工钱。   十间客舍已经盖好两间,这两间还是一间三两银子,后面都要涨价了。   是的人工也涨了,毕竟周围盖房子的人多,不少人家都在请。   工匠甚至出现供不应求的情况。   有的人家给价钱还高。   纪彬点头,这情况他了解了,但也正常。   毕竟求大于供的时候,涨价很正常。   这种属于市场正常的涨价,虽然没在他预料之内,但是完全可以理解。   你家挣到钱之后,不会盖房子吗。   肯定会吧。   而且选在年后三四月份也正常,毕竟这会刚刚播种完,去年挣了不少钱,今年自然要修修房子。   他家还新打了家具呢。   之前附近的猪羊吃涨价,这是一个道理。   毕竟大家生活好起来,物价肯定稍稍涨一点,只要不夸张,那就是正常的。   当然了,黄家那种情况还是少见。   宣老爹对这些涨价提前跟他讲,这是好事。   宣老爹说完之后,看着引娘跟纪彬的表情,发现不会女儿还是女婿,似乎对涨价四钱这个事根本不放在心上。   他原本以为两人都会惊讶。   可现在看来,似乎完全没有?   这可是四钱银子啊。   别说纪彬了,就连引娘都不知道她爹是这么想的。   纪彬笑着道:“没事,该买还是要买,只要不是恶意抬价就好。”   纪彬安抚好宣老爹,谁能想到,他家这生意,已经影响周围的物价了。   可见大家手里的银钱是真的多了。   但这些都不要紧。   要紧的是,这私塾要开了啊。   要让村里的孩子们赶紧开始读书了。 第60章   万秀才是永义六年考上的秀才,那年他二十四。   当时的县学破破烂烂,不如现在这样宽敞明亮,作为二十四岁的秀才,虽然不是惊才绝艳,但在偏僻的邑伊县,已经是数得上了。   那时候在任的还不是王知县,而是另一位姓陈的知县老爷,甚至还亲自接待了他这位邑伊县的秀才,毕竟那一年里,整个邑伊县,就他一个秀才老爷。   现在回想起来,这也许是他这辈子最风光的一段时日。   别说万氏一族了,就连邑伊县的富户都送来钱粮,觉得他前途无限。   毕竟一个偏僻的小县,能有多少秀才啊。   然后是永义九年,永义十二年,去年的永义十五年。   连着三年,他参加了会考,参加了乡试,最终去了京城。   可都在京城那一关被拦下来。   如果说永义九年之后,还有人过来关切,到去年的时候,已经无人问津了。   倒是王知县安慰了几句,说科举落榜是常态,考上了才是稀奇,让他潜心读书。   南军国的科举制度跟纪彬那个时空的不同,在科举制度完善的朝代,一般来说先是县考成为秀才。   然后通过秋闱的乡试成为举人,举人之后再去京城参加春闱成为贡士。   当然了,每朝每代都不太一样,这里只是举个简单的例子。   万秀才早在九年前就中了秀才,甚至能通过春安城跟宿勤郡的会考跟乡试,但这也只是让他有资格参加京城的春闱而已。   过了春闱,才能成为南军国的举人。   有人说他们宿勤郡读书人少,所以才能让万秀才通过那些考试有资格去京城去汴京。   但到了汴京那边,要跟中原的读书人,江浙的读书人,还有齐鲁的读书人,一起竞争,所以就落了下风。   不管怎么样吧,在众人眼里,那就是考了九年没考上。   前几年还好些,不少人对万秀才还抱有希望,但去年考试没成,则成了最后一根稻草。   万家一族竟然开始冷嘲热讽,当然了,不是明面说的,毕竟他还是个秀才。   但在背后那些话,就不堪入耳了。   所以在宣三姐的提议下,让万秀才去六妹夫的杂货店做账房,万秀才也是犹豫几天就同意了。   原本他对宣家人并不热络,可没想到自己春闱失利后,对自己最好的,竟然还是宣家人。   但最没想到的是,六妹夫竟然想开私塾,还请他去教学。   这对一个秀才来说,已经是极好的工作了。   而且六妹夫丝毫没有其他商贾之人的俗气,更没有赚了几个钱就傲气的样子,反而对他十分客气。   如果说态度是一方面,那接下来纪彬给他家的月钱,就让人感怀纪彬事情想得周到。   当初宣家三姐跟万秀才去找纪彬,那实在是家里没有余钱,原本以为等到私塾开业之后,他家的情况才会好些。   谁知道这事说定,他家的米粮银钱就没断过。   而且用的理由都不是接济,又或者赠予,而是说给夫子的薪酬。   这样一来,拿着钱都更有底气。   年前更是送来炭火吃食银两,让他家这个东家过得都极好。   万秀才的秀才娘罕见说了几句宣家的好,对宣三姐态度也没那样差了。   可是过完年,每月的米粮银钱还是照样送来,只是迟迟没有私塾的消息。   要知道这私塾可是年前都开始建了。   一直到二月份,一点消息都没有。   万秀才说不心急那是假的,他跟之前不好意思找活计的态度已经不同了,天天盼着去纪滦村教书。   宣家三姐知道意思,主动回娘家一趟问问情况。   去了才晓得,纪彬根本不在纪滦村,引娘在做主卖隔壁黄沟村的良田。   大家都没空管私塾的事。   好在宣家三姐一去,引娘就知道怎么回事,主动说了私塾的进度,讲她买完良田,就去布置私塾,等纪彬一回家,私塾基本就开业了。   有了引娘的话,万秀才跟宣家三姐这才心安。   可是细细一想,他家竟然被个十五岁的小姑娘安抚住。   也不对,翻过年,引娘都快十六了。   纵然如此,两人也有些不好意思,毕竟他们可比引娘大好几岁,竟然不如引娘稳重。   可引娘像是跟往常一样,只说让两人收拾行李,这边客舍也基本建成了,到时候可以提前搬进来。   宣家三姐跟万秀才彻底放心。   万秀才都没好意思说,他之前都在担心,纪彬是不是有了更合适的人选。   毕竟他一年要去好几次春安城,认识的人肯定很多。   这些也都是瞎想了,现在安心等着就行。   纪彬不知道这么多事,他看着私塾建好,里面所有物件都被引娘安排得妥当,这还有什么好说的。   收拾收拾,准备开学啊。   后面两间客舍圈成一个院子,这个院子正好给万秀才跟宣家三姐住。   说起来,两人到现在还没有孩子,他们俩住绰绰有余了,没孩子这事,也是秀才娘不满宣家三姐的原因之一。   可宣家三姐也是有苦说不出。   以前万秀才只是读书,哪有几次生孩子的机会。   当然这都是闲话了。   三月初八,是个极好的日子,纪彬带着引娘,里长,以及纪滦村的长者,甚至纪彬亲爹也在其中。毕竟纪彬的爹在纪滦村是最会种田的人,不然他家比村里其他人要好的家业是怎么挣出来的。   还有几个长辈老者,一起前往邑伊县万秀才家中。   纪彬还租了匹马来迎万秀才。   至于他家有马为什么还要租?   那马是引娘卖给他的,平日柴力包达他们骑也就罢了,外人还是省省吧,租匹马挺好的。   但这一行人敲锣打鼓来请万秀才教书,礼节是绝对足够了的,更不要身着彩衣提着礼物的小厮,看着就气派。   当然了,这提前给万秀才打过招呼,他家知道会有个长脸的请夫子仪式。   可真看到了,谁能不眼热。   万秀才仿佛回到了刚考上秀才那边,意气风发,千人艳羡。   街坊四邻也都出来看热闹,万秀才他娘,还有宣家三姐,都看着这一幕心里生出无限感慨。   这么隆重的礼仪,只怕整个邑伊县都知道,万秀才被请去纪滦村做教书先生了。   这不仅让万秀才脸上有光,甚至整个邑伊县的读书人都觉得不错。   同为读书人出身的王知县还讲,以前怎么没发现纪彬这样尊重读书人,估计整个县学的先生夫子学生们都会夸一句纪彬没那么多铜臭味了。   毕竟尊重读书人,就是尊重他们啊。   纪彬的名声瞬间再次好起来。   提起纪滦村,也再也不是开了两个作坊的村子,而是有私塾的村子。   这点让荆高庄的荆夫子都想笑,她家开两个私塾,怎么就没有这样的名声。   也不对,种桑养蚕原本就是被人称赞的事,纺衣织布更是民之根本。   跟纪彬这种买进卖出的货郎名声自然不同。   他们荆高庄不用广而告之自家有私塾都会被称赞,但纪彬这种做货郎买卖的,那在外人眼里,就是正经生意人了。   所以纪彬需要提高下名声。   这样的做法也是显而易见了。   在古代混,没名声可不行。   甚至有些地方举孝廉的制度都没废除。   举孝廉大概意思就是,周围人觉得你名声好,然后通过官府禀告,说不定还能捞个官做。   反正就是名声很重要。   纪彬把万秀才跟宣三姐,万秀才的娘都请到纪滦村,直接去了私塾的位置。   这私塾还是坐北朝南,面前有条白色石子路,是从刺绣坊那边延伸而来。   从这条路走,鞋底都不沾泥的。   进到私塾里面,这房子比作坊什么的精致不少。   两侧分别是两个房间,一边是学生们休息喝茶的地方,另一边则放着许多书籍。   不对,现在书架还是空的,只等着万秀才开个书单,纪彬即刻去买。   正对着的主屋则是两个房间的大小,夫子的讲台,学生的书桌,里面一应俱全。   现在学生书桌摆了三十张,都是小书桌,毕竟这里只做启蒙的教育,所以放了许多书桌也不显得拥挤。   引娘把这里布置得很好。   纪彬第一次来看的时候都觉得很好,万秀才更是满意,不由得感慨:“当年我在邑伊县读书的时候,条件都没这样好。”   “但等我上完县学,发现那里重新整修了,变得特别好看。”   纪彬差点失笑,难道古代也有这种情况吗,只要你毕业,母校一定会重新装修?   这也太巧了吧。   不管怎么样,前面的私塾是看过了的。   至于后面的客舍更是没问题,里面干净整洁,该放的东西都已经放了。   只要万秀才跟宣家三姐住进去就行。   这让万秀才的娘也很是放心,回邑伊县的时候还吩咐宣家三姐,要好好照顾万秀才。   这个架子摆的让宣家三姐有点难堪,不过大家都没怎么在意,毕竟知道万秀才的娘是什么人。   她这次回邑伊县,肯定跟之前不同,说不定还拽起来了。   这些都是小事,纪彬关注的,是夫子都来了,这私塾也要开业了吧。   万秀才早就准备好了,随时都能开始讲课。   但招生却要费些时间。   而且怎么收费,怎么给万秀才月钱,这都要定下来。   如果是其他私塾,一般都是秀才自己办的,就跟荆夫子那种,束脩直接给夫子。   但纪彬这里不同,私塾是他的,万秀才只是他请来坐馆教书,这钱就要另外算了。   可纪彬没打算用私塾盈利,原本成立之初,就是方便刺绣坊,酿酒坊的伙计们家小孩读书的。   毕竟在没说建私塾之前,大家都把孩子往荆高庄那边送,一口气送了十二个过去,之后陆陆续续又去了五六个。   那边夫子还没说什么,荆高庄本地的庄户肯定是不高兴的。   这也好理解,突然去了十几个外乡人,难免会有矛盾,而且也会分走夫子的精力。   现在纪滦村开私塾,也能缓解这些压力。   纪彬家的刺绣坊还在荆高庄买丝线买布料,无论从哪方面来说,都要对荆高庄的人客气的。   但现在要紧的是,要定下万秀才所得的束脩。   纪彬也问过其他地方的价格。   一般来讲,同样是教书,夫子所得的银钱,跟他自身水平名气也有关系。   名气高些的,只教孩童读书,能年薪三千两,名气次些的,也能有个几百两。   在汴京宿勤郡那边,平常请夫子在家教学的月薪,基本在三十两左右。   可是这些价格,全都是有经验夫子的薪酬。   毕竟教书这件事,有经验跟没经验,又是两回事。   而且那是大城市,跟小城市完全两种情况。   像万秀才这种情况的,也有几个例子,隔壁县的一个私塾,请秀才坐馆教书,每个月给二两银子,教导二十个学生。   给的钱虽然不多,但已经足够请个没经验的秀才了。   纪彬知道这些价格后,心里已经有数。   打算按照每月固定二两银子作为薪酬,若是超过私塾超过二十个学生,在这基础上,一个学生每月加两百文的报酬。   若是半年过去,教学生教得好,他再加钱。   万秀才略略思索,直接应下了。   毕竟他这种没经验的教书先生,如今能坐馆教书,已经不错。   再说二两银子,足够他家作家用了。   一边教学生,还能读书,等到两年后再去春闱试试,一举多得。   见万秀才同意,纪彬笑着点头,随即让人送上米面油粮,还有不少禽蛋。   既然是来这里当夫子,这伙食费肯定是包了的。   办私塾可太难了。   搞定了老师,接下来就是学生。   之前也说过,纪彬办这个私塾,并非为了盈利,所以面对学生们的收费,自然会降低一半。   按照正常来说,一个学生去私塾上课,每天要付十五文钱左右,一个月要交四百五十文。也就是说,要供一个孩子读书,除了平常的笔墨纸砚书籍之外,学费最少都要二钱银子。   以前的纪滦村里,基本上没人供得起孩子读书,也是这个原因。   学费太贵了!   真的太贵了!   这还是便宜夫子的价格,若是再贵些的,基本没人供得起。   所以以前在李裁缝眼中,寡母供孩子读书中秀才,这是传说中的事。   所以万秀才的娘亲才会那么自傲。   毕竟供一个读书人真的很费钱。   纪彬的打算是,只收孩子们三分之一的价格,差不多一个孩子收一百五十文,一个月不到一钱银子。   当然了,这是在刺绣坊跟酿酒坊做活的人,他们家的孩子才能享受的待遇。   至于其他想来学习的人,自然是按照原价。   按照三分之一的价格来说,纪彬办私塾肯定是亏钱的。   别说盖房子修路的钱了,就连夫子的月钱都不够。   但这是他早就想过的,亏就亏吧,让孩子家长们安心干活,让荆高庄缓解压力,这比什么都重要。   再说,这是私塾啊。   他都办私塾了,还有人好意思让去转商籍吗。   应该没有了吧?   纪彬自然知道,现在外面对他议论纷纷,毕竟酸果酒的生意已经慢慢铺了整个春安城。   邑伊县跟周边的几个县也是差不多的情况。   这种时候自然要有个好名声。   办私塾,这可是最有利名声的事了。   就是这也太复杂了,果然办学没那么简单的。   不过好在有引娘帮忙,现在事情都确定下来。   三月九号,由万秀才亲自草拟的文书张贴在私塾外墙上,基本意思就是开始招生了,三月十五号正式上课,若是想来的赶紧来。   过了这几天的统一招生,以后就会比较难了。   这事一出,整个纪滦村的人都在商议。   纪滦村盖私塾的事大家都知道的,可现在盖好,请了夫子,还是让他们津津乐道。   首先把孩子们送来的,是之前去荆高庄的小朋友们。   之前送去荆高庄十六七个孩子,有六个孩子也不到十岁,现在都能送到自家村子的私塾,毕竟孩子小,天天坐牛车过去,大家也不放心。   其中李裁缝的孩子元宝就是如此,小孩去年五岁的时候,就送到荆高庄上了一段时间的学。   可是孩子毕竟太小,别说李裁缝不放心,那边的夫子也不放心。   现在放到离刺绣坊很近的私塾里,那可真是太好了。   所以元宝就成了纪家私塾的第一个学生。   陆陆续续,纪滦村一共送来了十五个学生,全都是六岁到十岁的孩子们。   其中男孩十一个,女孩四个。   他们十五个,就成了纪家私塾第一批学生。   而且没有例外,这些孩子们的家长,都在刺绣坊或者酿酒坊做事。   都快成作坊附属小学了。   万秀才看着一群小豆丁们,竟然有些手足无措。   明明他早就备好课了,现在倒是怎么教啊!   这还只是报名,还没正式上课呢,他都开始紧张了,甚至觉得自己是不是白白拿纪彬给的薪酬?   纪彬看着,倒是让万秀才慢慢来,而且总觉得不会只有十五个学生,明明之前问他上学的人还有很多。   果然,又把孩子带过来的,是黄沟村的黄娘子。   这位黄娘子也知道是自己多说了话,所以让引娘差点没买成良田,最近很是愧疚。   虽然已经道过谦了,可还是纪彬不让孩子们上学。   毕竟大家都知道,纪彬是最疼引娘的,若是让引娘不高兴,那谁都不能高兴。   可是思前想后,黄娘子还是想让自己两个女儿一个儿子来上学,这些孩子们,一个七岁,一个九岁,一个十岁。   都是适合上学的年纪。   而且她在刺绣坊做事,三个孩子也只用出其他人家一个孩子的读书钱。   能省那么多呢。   所以黄娘子跟她相公还是把孩子们带过来。   见到纪彬笑着跟他们问好,两人的心总算放下。   还好还好,纪彬不是个小气的人。   纪彬当然欢迎员工家孩子过来上学,这就说明他跟员工联系更紧密了。   以后谁想挖他的人,那也要看看上学的事。   从三月九号招生,一直到三月十五号截止。   纪家私塾一共送来了二十七个孩子,最后不止是六到十岁,还有三四个十二岁的孩子。   因为他们四个还未启蒙,若是去荆高庄有些跟不上进度,所以留在纪家私塾,跟小孩们一起从头学起。   这样也挺好的,纪彬自然不会反对。   等到十六号早上,纪彬起了个大早,跟着万秀才一起看着学生们进来。   二十个七个学生,八个女孩,十九个男孩,全都到齐了。   送孩子上学的家长们一脸担忧,第一次送孩子上学他们也紧张啊。   而且孩子们去上学,他们就去隔壁的刺绣坊或者酿酒做活,时间赶得很紧,酿酒坊的伙计甚至不能多看几眼。   不过见纪彬在这,瞬间放心了。   有纪彬在,一定不会有事的。   其中喊纪彬小叔的纪登,也就是做出酸果酒那位,此时带着自家两个娃娃过来。   纪登忍不住跟纪彬道:“我就是个大字不识的,若是能让孩子们识字,那可太好了。”   毕竟看看作坊里面识字识数的伙计,月钱就是比大字不识的高。   他若不是运气好,做出酸果酒,现在月钱肯定是最低的那种。   纪彬拍拍他肩膀:“是了,不论女孩男孩,能识字肯定好。”   也不是村里人不知道这回事。   可知道了又能怎么样。   他们之前根本没钱送孩子们读书,更想不到送孩子们读书。   现在有这个想法,完全是看到了纪彬的模样,听说他读了不到一年,就从学堂退学了。   可还是纪滦村最厉害的人。   再看看引娘,引娘也是读书之后,变得越来越厉害。   最重要的是,他们手里也有钱了,学费还便宜,自然能送孩子们过来。   所以纪滦村很多人家,甚至愿意让女孩也去读书。   而且这个启蒙私塾里都是小孩子,男女都不用分开,一起教导刚刚好。   有纪登这样想法的人不在少数。   很快二十七个学生就到齐了,他们个个都很紧张,认真坐到自己的位置上。   其中有几个是在荆高庄读过书的,坐得非常板正,他们都是学过的!所有一定要有个好榜样!   李裁缝还是第一次看到儿子在学堂的模样。   以前虽然送到荆高庄,但从未看到他上学的模样。   元宝在学堂上竟然这么认真乖巧。   看着孩子的模样,李裁缝觉得自己一针一线都更有动力了。   等家长们离开,板着脸的万秀才就走到讲台上了。   他也不是故意板着脸的,而是用板着脸来掩盖自己的紧张。   纪彬跟宣三姐在外面看着,等到万秀才进入状态,纪彬这才离开。   纪家私塾终于正式教书了!   哇,总觉得办个私塾,比谈生意还要累怎么办。   可是经过包达跟引娘的反馈,他们两个都说,把孩子送到私塾的伙计绣娘们,明显更有动力,做事更认真了。   看看,这就是私塾的好处啊。   果然这些家长们,最在意的就是自己的孩子。   纪彬终于松口气。   但跟纪彬同样松口气的,还有荆高庄的两个夫子。   荆高庄分男学跟女学,两个夫子都是愿意教导学生,也愿意多挣点学费的。   可是纪滦村一下子来了太多一点基础都没有的学生,真的不好教啊。   现在纪家私塾把启蒙的事接走,只把大孩子们送过来,这简直再好不过。   两边都轻松。   纪彬却觉得,里长夫人还帮村里人看小娃娃,有点像幼儿园,带着玩一玩看看孩子。   他的纪家私塾像小学,接受启蒙教育。   而荆高庄则是初中。   孩子们再厉害点,年纪再大点就去邑伊县县学上高中。   不知道为什么,这种即视感越来越强了。   纪彬摇摇头,不管怎么样,现在私塾终于办起来,也是好事一件。   等私塾运转正常,纪彬算了算钱,年后又投进去一百八十两左右。   办学果然好贵。   不过以后只要负担万秀才的薪酬跟日常就好,要出的钱也不会太多了。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三月二十。   时间过得还真快。   去年的事好像还在眼前,但这一年的变化也是翻天覆地。   在去年这个时候,谁会想到他们纪滦村也会有私塾呢,现在不少人走到外面,都为自己村子有私塾而自豪。   万秀才也渐渐适应当夫子的生活,甚至觉得这里比在县城好。   他们夫妇俩就住在私塾后面的院子里,吃喝用度全是东家纪彬提供,每日教三个时辰的课,剩下的时间都是自己的。   宣家三姐有事的时候在私塾帮忙,没事就去刺绣坊喝茶聊天做绣活。   而且她爹就在后面做活,引娘更是娘家人,她还是秀才娘子。   在这里的日子可比县城要松快。   以前她还以住在县城为荣,现在倒是换了个心态。   知道私塾没事,纪彬也把视线挪开,再次去他家新买的良田里看看。   他还没回来的时候,引娘就雇人开荒翻土地了,这些土地长时间没人种,肯定是要犁几遍松松土的。   雇的人都是纪滦村跟黄沟村的人。   引娘去上学之前,就把名册给纪彬了,让他随时了解情况。   纪彬这会去黄沟村看自家土地,竟然还要绕行一圈。   要知道纪滦村跟黄沟村挨着,中间只隔了一条溪流,也就是纪文山下来的山泉水。   之前只要搭几块木板就能过去,可现在看着两米宽的水流,这肯定要绕行的。   见纪彬罕见惊讶,一起走过来的包达跟柴力道:“之前是冬天,水当然很小,现在都三月份春天了,有这样的水流不奇怪。”   纪彬反应过来,是了,估计等到夏天的时候,这条水流会更宽。   毕竟潮涨潮落这种,跟季节也有关系。   等等夏天一到,多下几场雨,这里的水会更宽。   最近事多,他倒是把这件事给忘了。   等绕了两刻钟,才找到一个浮桥走过去。   明明是相连的土地,相连的村庄,竟然要绕这么久。   长时间这样可不太好。   纪彬终于知道,两个村子这么近,为什么交流却不多了,现在浮桥还能用,等到夏天水流急水流大,那就用不成了。   大自然还真神奇。   纪彬想到邑伊县城北那个浮桥改成木桥,也不知道花费了多少钱。   若是可以,用木桥将他这两块土地连接到一起,以后才方便啊。   毕竟这块上好的良田非常重要。   是他花一千零四十两买来的。   没错,就是这个价格。   明明这里只有四百亩,却比水那边的一千二百亩地还要贵十倍。   没办法,谁让一边是良田,另一边是草都不怎么长的沙石地。   价格相差就是这么离谱。   当时还是引娘办的手续给的钱,纪彬回来之后,她忍不住心疼好久。   纪彬看她心疼银子的小模样快笑死了,直接把口袋所有钱都给她,让她心里缓缓。   现在看来,要建个连接两块土地的桥,还是要从引娘那拿钱啊。   又能看她心疼的模样了。   还挺好玩。   水源北边的良田一望无际,看着土层跟土质都很好,里面还有被翻出来的草根,现在雇了不少人在捡这些杂草,免得再生长出来。   但这一块面积实在太大,估计还要半个月才能全部翻好。   纪彬一来,不少人都在打招呼,就连纪堂叔都在用牛在犁地,估计也是被雇过来的。   说起来纪堂叔买这个牛还真有用,不仅能送孩子们上学赚钱,还能给纪彬犁地,应该快把黄牛的钱都赚回来了吧?   纪彬也冲他们招招手,一望无际的土地,这里简直是天堂啊。   等到棉花种上去,那更好了。   纪彬跟包达,柴力说着话,从旁边来了个老农,纪彬看了看他,笑着道:“您就是黄老伯吧。”   这位黄老伯连连点头:“是啊,多谢东家看得起,雇我来管这里,翻地确实是个精细活。别看只是松土,但土都松不好,庄稼也是种不好的。”   黄老农是黄沟村的人,他种田一向好,引娘雇人的时候他也过来了。   做了几日后,引娘发现他这人对庄稼活很有一手,所以让他管着松土,会多给钱。   这黄老农自然愿意挣这个钱,事情做得也好。   黄老农在黄沟村的地位,基本等于纪彬亲爹在纪滦村的地位,都是村里种庄稼的好手。   纪彬虽然没见过他,但听引娘提起,自然直接喊了称呼。   在黄老农带领下,纪彬等人转了一圈,见他说得确实没问题,也就放心了。   可就要走的时候,发现他这块地再往北的荒地上,也有人在做同样的事。   看到纪彬眼神,黄老农有些为难,也没解释。   还是纪堂叔过来开口道:“这就是县城那位黄夫人买的,这不知道她怎么想的,先跟咱们抢这块地,抢不到就算了,又买了距离不到二里的荒地。是不是就爱学别人做事啊。”   这话声音不小,把那边荒地做事的人也吸引过来。   那边荒地上,有些人不敢吭声。   毕竟黄夫人做的事确实不地道。   可有些混不吝的直接道:“怎么了?别人家怎么花钱,也要你们管啊。”   “就是,我们村的黄夫人那么有魄力,你们羡慕吗?”   “笑死了,谁不知道他们纪滦村那位连亲爹都不理的,这种不忠不孝的人,也好意思开私塾。”   “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听说他还跟他爹他继母置气呢。”   “我们南军国的圣人最重孝道,这样的人啊,长久不了。”   这话气的纪堂叔,还有在这干活的纪滦村人拿着农具想过来,直接被纪彬拦住,另一只手也拦住包达跟柴力。   这些话他是知道的,甚至早就知道了。   只是纪滦村没人敢在他面前说罢了,这些人心里怎么想不重要,可是说出来,那就是他们的不对。   而这种话,能在黄沟村流传,也会在其他地方流传。   这会打一架也改变不了什么。   纪彬看了看黄老农,见他左右为难,一边是自己村子,一边算是东家,所以他闭口不谈。   纪彬略略有些失望。   但也明白古代乡族之间的紧密联系。   若是跟自家吵架也就算了,但得罪整个村子的人,可没什么好下场。   在古代,宗族乡亲之间,就是一个团体,他们才有最紧密的联系。   所以这位姓黄的老农,不太可能为他强出头。   做事是可以的,出头绝不可能。   而自己村子雇来的人,却愿意为他拿着农具去理论,这就是区别。   引娘也是知道这点,所以让请纪堂叔过来一起管这件事。   纪彬没说什么,让大家继续干活,不用跟黄沟村的人理论。   其实说白了,自己跟他们也没什么矛盾,只是他们为黄夫人做事,自然要“仇视”他。   而且这会也只敢口头上说说,并不敢真的动手。   纪堂叔见人不能过去,只好开口道:“只有闲人才会听闲话,我们纪滦村可有私塾啊,上课,四书五经,你们懂吗?”   “以后你们的娃娃继续种地,我们的娃娃能写会算,这都是谁的功劳啊。”   “简直笑死人了。”   这话一说,纪滦村这边立刻占了上风。   不管别人怎么讲,他们可是有私塾的村子!   这就够厉害了!   谁不羡慕私塾呢,就算最普通的人,也听过这样一句话,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当然了,不是说其他不厉害,只是证明一下读书在大家心中的地位。   果然,纪堂叔一讲,黄沟村的人只能闭口不言,剩下的人还在劝说,毕竟这是纪彬啊!   做着大买卖的纪彬,万一他们也能靠纪彬吃饭呢。   万一他家女子的刺绣本事也够,也能去学呢。   反正不要得罪是最好的。   纪彬看着这一幕,心里再次感慨,他家私塾开得好。   只要能堵住那些流言蜚语,就已经成功了。   不过他跟原身亲爹不和的事,还真是个大麻烦。   以前生意做得小,也没人在乎,可生意要是再大些,被人揪着这一点,那可就不妙了。   说实话,纪彬对纪老爹没什么感觉,他就跟不少中老年男人一样,有些懦弱,还有点沉默。   要说当初分家的时候,是继母逼着分家,继母逼着分产不均。   纪老爹只是沉默的帮凶而已。   之后他去借着继母的五儿子去他家小偷小摸要钱的时候,他爹也是沉默,带着其他儿子继续下地干活。   摆明了两边都不帮,谁赢了算谁的。   若纪彬真是他亲生儿子,可能还会有点愤怒,但他不是啊。   那点愤怒也是没有的。   顶多是漠视,然后逢年过节送点银钱跟米粮炭火。   这种做法在现代都会有人说道,更不用讲古代了。   这是一个父亲打死儿子,只要有正当理由都不算犯法的年代,他的漠视就已经是别人攻击他的借口了。   好难。   但让他父慈子孝更难。   纪彬懒得理纪老爹,不仅因为他没有感情,更因为继母那群人实在让人厌烦。   沾上一个,剩下的可就恶心了。   要想个办法,既能堵住众人的嘴,又能让继母他们老老实实的主意。   纪彬神色不变,还笑着跟大家说要怎么翻土,按照焦农人的说法,这土必须翻得更深些,所以大家还有点忙。   大家自然不会拒绝,反正给人做帮工是有钱赚的,能赚钱当然好。   可是走的时候,纪彬又看了看黄老农,心里已经有了别的想法。   又绕了两刻钟的路,算是回到纪滦村。   但包达却要去另一个地方,那就是当初买花蜜的偏远村落,听说那边已经紧邻其他郡府了。   也就是那边附近的山谷,里面的花蜜极其香甜。   年后包达已经去过深花坡一趟买了五百多斤花蜜过来,显然已经是春天,包达准备过去再预定一些,等到夏天的时候,正好能接着用。   未雨绸缪,总是好的。   不过现在手里的花蜜还够做个五十万斤的酒,按照现在一个月卖出二十万斤左右的数量,足够买到五六月份了。   到时候新的花蜜已经做好,正好接着酿酒,哪都不耽误。   包达现在去订,自然是好的。   纪彬想了想道:“深花坡只有一家养蜜蜂吗?”   “对,只有那一家,那边的土质不错,村里人种田就够生活的了。”包达道,“而且他们跟其他郡府挨着,其实跟隔壁海太城交易比较多。”   纪彬点头,让包达路上小心点,毕竟从纪滦村到深花坡走路要一天半段时间。   包达不会骑马,自然只能走路了,不过他是做惯货郎的,一会还带着酿酒坊两个伙计一起,三个人路上更安全。   别人可能对这些路不熟悉,但包达可太熟了。   送走包达,柴力也要骑马去邑伊县一趟,他要去柴家看看大伯最近忙不忙。   如果不忙的话,纪彬想请柴伯父,还有蔡运,来建座简单的木桥。   用这个桥把纪彬之前的沙石土跟新买的良田连接到一块,以后就不用绕一大圈走过去,不管是自己村子里的人去干活,还是纪彬去查看情况,都会更方便。   在纪彬看来,建个桥是很有必要的,不然等夏天雨水一多,那浮桥不就没了,到时候要绕得更远。   只有能简单直接去到那块土地上,才算真正拥有。   不然你过去都很艰难,还怎么监管呢。   刚刚送走包达,现在又送走柴力。   纪彬发现自己突然没事做了。   这种情况可太少见了啊。   纪彬笑着回家,在家里悠闲撸撸狼大狼二也行。   但刚到家,就看到纪堂叔,还有纪一飞的爹在门口等着,他们两个显然有话要说。   纪彬见到他们,倒是也不惊讶,似乎已经想到他们会过来了。   正好,关于那块新买的地,他也有事情要交代。 第61章   纪堂叔坐在纪彬家里有点尴尬,以往不怎么来纪彬家里,看着这房子外面也就一般般。   但走进来才知道,他家的新家具还有新摆设,都好看得很。   走进来像是走到什么富贵窝一样。   不过想想也是,纪彬赚了那么多钱,别说置办这些东西了,就算盖个大宅子,那也是没问题的。   跟纪堂叔同样尴尬的,还有纪一飞他爹,算是纪彬的表叔。   两人原本不想过来,毕竟他们都在纪彬手底下做事,实在拿不起长辈的架子。   别说他们了,就连里长都跟纪彬平起平坐,所以这件事让他们说,着实有点尴尬。   当然了,重点不是他们两个,而且让他们两个过来的纪家长辈,算起来应该是纪彬的叔公。   也是纪堂叔,纪一飞他爹的表叔。   反正这一个村都姓纪,大部分都沾点亲。   但到纪彬这,就是他亲祖父的表弟,算是表叔公。   如果在现代,这样的关系肯定是不怎么联系了,见面说不定都不知道叫什么。   可在一个村子,怎么都是长辈,也是村里的老者,这点谁都要认的。   表叔公让纪堂叔跟纪一飞他爹带着过来,自然是有话要说。   这位表叔公已经七十七了,在古代已经是长寿,眼睛有些看不清,说话倒是清晰,平日里只在自家院子里晒太阳,村里有极大的事了才会请,毕竟平日有里长在,不用这位出来。   可他这会却是主动来了。   纪彬似乎明白他过来是做什么的,平日里他对村里的长者是有照拂的,这位表叔公的孙儿也在酿酒坊做事。   所以定然不是来找麻烦,那就只剩一件事了。   纪老爹。   当初纪彬那事闹得很大,毕竟在成亲当天闹着分家的,也就他们家独一份了。   主要原因还是,继母想要引娘嫁给他儿子,要让原身让人亲。   但这是能让的吗?   虽然原身不善言辞,可这是能让的吗?   继母原本就看原身不顺眼,甚至拿着原身读过书,她儿子没读过书的事威逼,反正一通闹事。   家是分了,人也散了。   当时这位表叔公也没拦成,又或者也没真心拦,不过这都是小事了,纪彬并不在意。   毕竟按照他继母那种脾气,普通人肯定是拦不成的。   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少,纪彬生意做起来之后,知道的人就更多。   但他平日虽然不往亲爹家里去,可逢年过节礼物是不少的,这让人没法强行说什么。   可父子之间一直如此,难免会让人念叨。   毕竟这事也过去一年多了,如果纪彬再是如此,那就不好看了。   那些人不是爱念叨什么,天下无不是的父母,然后逼着人和好。   毕竟什么“父子纲常不能乱。”   纪彬想完,就听纪家表叔公道:“你跟你爹的事,外面都在议论,你知道吗?”   纪彬看了看他,淡淡道:“嗯。”   若不是知道,他也不会做些补救了。   这纪家表叔公见纪彬神色淡淡,叹气道:“当初也怪我没拦下来,伤了你们父子之间的感情,可是话说话来,他也是你爹。”   纪彬笑笑,没什么表情,只等着纪家表叔公继续说下去。   见他不抗拒,表叔公总算松口气,试探道:“父子亲人之间,也没什么隔夜仇,纵然你爹有些错处,你也不能记仇记这样久,对不对?”   “这是会让外人看笑话的。”   “我们纪滦村的纪家,好不容易有你这位才俊,若是因为小事误了名声,那就不大好了。”   纪彬听着表叔公的话,心里暗叹一声,不愧是和稀泥的人老人,这话说得果然巧妙。   知道自己不会听什么要孝顺父亲的话,只讲外人如何看待。   纪彬笑:“表叔公,您为家里的事也辛苦了,要不然摊开来说吧,我听着呢。”   意思就是,别废话了,有什么说什么,反正他都听着。   纪家表叔公也有点尴尬了,他还没见过这样的年轻人,总觉得纪彬跟之前有很大不同。   但这也是正常的,毕竟做了这么久的生意,有不一样肯定是正常的。   纪家表叔公说出他的想法:“要知道外人都在讲,你带着村里人挣钱,带着岳父家挣钱,就连万秀才这个连襟都照顾了,可偏偏忽略自家,这样实在不好。”   “特别是你家又买了四百亩良田,谁不知道你爹种田是一把好手,跟隔壁黄沟村的黄老农不相上下,甚至比他还厉害些。可你家请了黄老农,却不请你爹,如今已经谣言四起了。”   毕竟之前盖房子,修路,酿酒,刺绣,还能说纪家人都不会。   而纪彬找了最合适的人来做。   可这是种庄稼啊。   纪老爹伺候庄稼是厉害的,这全村人都知道。   不然他继母那么势力,怎么会嫁给沉默的纪老爹,不然他家其他兄弟的房产怎么挣来的。   说到底,因为纪彬找黄老农,不找纪老爹的事,已经让人议论了。   大家原本就知道两人关系不好,但逢年过节纪彬从未亏待过,所以也没人会多说。   但现在终于揪到一处,总是会说三道四。   没看黄沟村都拿这件事出来嘲讽吗。   可见这事的影响力有多大。   换个人可能就算了,但这是纪彬啊,十里八乡都知道他挣大钱的纪彬。   虽然纪彬本人不太承认挣大钱这件事,可在很多人眼里,事实就是如此。   若纪彬不做些补救,只怕这事还要念叨下去。   毕竟在他眼前的人只会夸他家捧他家,那些没沾到光的呢?背后不一定怎么眼红嫉妒,然后再嘀咕几句。   若是发生这种事,那可太正常了。   不然纪家表叔公怎么都过来劝说,可见在纪彬跟引娘背后,这话已经传了多久。   纪彬听了这些话,还是笑眯眯的,开口道:“那您的意思是什么,可以直接讲的。”   这话一出,纪家表叔公自己都愣住。   表叔公都做好慢慢劝说的准备了,怎么这话听着却有点不对劲?好像比他想象中要顺利?   表叔公试探道:“既然都是看管田地,伺候庄稼,让你爹去,肯定比那黄老农更好,而且是自己人,肯定不会坑害于你。最重要的是,那是黄沟村,那里的黄夫人看你不顺眼,许多乱七八糟的话,都是她那边说出来的。”   毕竟自家的田地,还是自家看管比较好,还能堵住别人的嘴。   纪彬笑:“这事他老人家同意吗?”   表叔公琢磨了下,明白过来这个他老人家,指的就是纪老爹。   表叔公下意识道:“同意的,他虽然不爱说话,但也觉得你找黄老农却不找他,是有些伤心的。”   “要不然先把气放一边,反正面子功夫做好就行,你爹给你看田地,这比谁都放心啊。”   表叔公刚要再劝,就听纪彬直接道:“这样也行,只是我有个要求。”   等等,纪彬是同意的?   这也太快了吧,果然父子之间还是有亲情的?   纪彬打断他的胡思乱想,直接道:“只要能保证继母跟其他继弟不要去我家田地,那就可以。”   纪彬真的不介意纪老爹去帮忙,毕竟会伺候庄稼还是很厉害的。   总比黄老农那种强。   但纪彬一直不联系纪老爹的原因,只是因为他后面那群人,毕竟那群人是真的烦。   可是纪彬觉得,以纪老爹的性格,是会同意这么做的。   毕竟他也算看明白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爱面子,不爱出头,有事就躲着。   躲过去就算过去了。   这次心里难受,也不是他儿子不喊他去干活,只是因为旁人议论纷纷,所以才会找到表叔公说了自己的想法。   至于不让其他儿子靠近这种事,只要不影响他,那也没关系。   纪老爹肯定不介意的。   毕竟他那么怕麻烦,大儿子被不公平分家他不出来,因为怕麻烦。   之后其他儿子被自己威逼,也不出来,同样是怕麻烦。   说白了,是懦弱。   纪彬不在意这样的人在自己手下做事。   反正只是做事而已。   还能堵住外人的嘴,何乐而不为。   纪彬笑着道:“只要那些人不靠近我家田地,就同意你们说的。”   表叔公看着纪彬的表情,总觉得自己落入什么圈套?   而且好像都在按照纪彬想要的在走?   等纪彬送走表叔公,纪堂叔,还有纪一飞他爹。   三个长辈在门口沉思很久。   这才反应过来。   纪彬早就知道外面议论的事,也知道纪老爹想做这份差事,毕竟不仅打破父子不和的谣言,还能拿些钱当家用。   纪滦村里面,他家原本跟纪彬应该是最亲密的,可也是最没挣到钱的。   于情于理,纪老爹都想去田地做事的。   但纪彬不想吗?   他也想的,不管之前发生什么,纪老爹总比隔壁村的黄老农可靠吧?   冲着都姓纪都可靠。   而且外面那么多流言蜚语,他若是想要名声,就要制止那些父子不和的谣言。   纪彬却什么都不说,等着他们开口。   然后趁机提出自己的条件,那就是不准继母跟继弟们插手。   好像一切都在他的算计当中?   表叔公倒吸一口凉气,开口道:“对纪彬还是尽心些,人家什么都懂。”   这岂是都懂,简直是人成精了吧。   纪彬却没想那么多,这种事比的就是耐心,谁先开口,谁没资格谈条件。   等外人走了之后,狼大狼二才被放出来。   纪彬直接坐在院子里喂两个狼吃肉干了,这日子过得也挺舒心。   他不担心表叔公跟纪老爹会谈不成,至于接下来怎么接触?   照常接触啊,反正他是不尴尬的,而且能坦然面对。   但跟纪家的联系,也仅限于纪老爹了,剩下的人,那在他眼里就不是人。   等到引娘回来,纪彬把这件事告诉他,引娘顿了顿,给纪彬道歉:“当时找黄老农做管事的时候我也想过不妥,但当时田里需要人管,所以才这么做了。”   纪彬摆手:“我知道你的意思,而且没找他老人家是对的。”   毕竟当时就找了,那就不是他们家提条件了,而是等着对方狮子大张口。   纪彬几乎一口一个他老人家,毕竟喊爹他是喊不出的,这个称呼也不算冒犯。   引娘松口气,毕竟跟纪家的关系确实复杂,如果换做是她,其他人欺负自己到那种程度。   她爹还不站出来帮她说话,估计她一辈子都不会释怀。   以己度人,纪大哥应该也是难受的吧。   所以村里就算有人说她不孝顺,不知道修补父子之间的感情,她也没因为种田的事去找宣老爹。   就算荆夫子都听到些风言风语,引娘还是没找。   可如今事情又被纪大哥解决了。   纪彬笑她:“怎么一回来就垂头丧气的,这又不是什么大事,我跟他的关系不会好的,你做得很对,也很得我心。”   纪彬又哄了会,引娘这才开怀。   但脸颊红红的,总觉得纪大哥跟哄娃娃一样。   等两人吃过午饭,柴力也回来了,毕竟骑马回来,还是很快的。   同样也带回来建桥的价格。   作为修桥的熟练工柴伯父,他十六岁就学了这门手艺,如今四十八岁,修了大半辈子的桥,等柴力说完那条水源的情况,柴伯父心里就有数了。   不过柴伯父在邑伊县西边那个桥还没完工,估计再有半个月才能来。   那座桥从去年八月初开始赶工,一直到修到今年三月份,终于快完工了。   这已经算快的了,毕竟这是建桥,而且那个桥全长有十八米,宽也有四米,耗时七八个月都是官府加紧赶工来的。   而官府修这个桥,一共花了一千七百两银子。   所以纪彬如果想修连接沙石田跟良田中间的桥,预防着夏天水源上涨,基本上要修个长六米,宽两米的桥。   考虑到官府的桥用了铁链,纪彬不能用,要改用石料,所以价格会低一些。   最后柴伯父给的价格是二百七十六两银子。   就是说,纪彬要准备这么多钱,才能修个小石桥。   这就是古代修路修桥的代价吗。   纪彬忍不住扼腕,他突然不想种棉花了,他想搞基建。   当然了,这是开玩笑的,毕竟古代物资匮乏,又没有重型机械,一切都要靠人工。   这个价格很合理了。   柴伯父提前说价格,就是为了让纪彬心里有数,若是能接受,他们修桥的人半个月后来实地查看。   若是不成,那都不耽误事。   纪彬既然提出来,那就是已经想好了。   毕竟现在去黄沟村看自己的土地,需要绕一大圈,这样难免没有归属感,还容易让黄沟村的人觉得,这土地还是他们村的。   但有个连接两地的桥梁,这块土地对自己的归属感就强了。   毕竟这边是他的地,那边也是。   慢慢地,黄沟村的人,也就不会惦记这些地,也不会念叨这地原本属于他们。   最重要的是,等棉花种好之后,他可以随时去查看。   若是棉花结果开花了,也方便监管。   不然怎么说桥跟路一样重要呢。   看似短短的桥,却是大开方便之门的东西。   别说了,建就建。   他家的地,想建什么就建什么。   不过之前还在讲,种棉花没花什么成本。   可现在算起来,上次交给焦农人的二百五十两,再有买良田的一千四百两。   即将修桥的二百七十六两。   还有雇人的费用。   好家伙,棉花都没种呢,已经要投入快一千六百两银子了。   都可以修座官府那样的桥了!   但人家官府的桥可以收过桥费,他呢,他不行,他只能等着棉花种子过来。   可那是棉花啊!   花点钱种棉花怎么了!   别说了,一切等着棉花种子跟焦农人一起过来好吧。   此刻的焦农人也想过来,但他还在四处奔波,原本脾气就不算好的他,现在去各家的路上。   除了周家,纪彬之外,还有四家同样要种棉花。   焦农人在这段时间,已经去了两家查看他们准备的土地,查看地理位置。   但总有让他生气的地方,还有一个地方,若不是焦农人问了本地人这里雨水下的如何,差点就晃过去了。   那地方夏季雨水极多,这是种棉花的地方吗?自然不是啊!   反正这家已经退钱了,如果在那边种棉花,保证让他们赔得血本无归。   现在焦农人又再去第三家跟第四家,这两家挨得近,还好没那么麻烦,不然他肯定要吐血的。   焦农人可没忘记,等到四月中旬,他要去纪彬家中。   他总觉得纪彬会给他很大的惊喜。   毕竟这些人当中,只有纪彬最懂棉花,最喜欢棉花。   至于其他人?包括周小公子,这些人只喜欢银子而已!喜欢的根本不是棉花本身!   纪彬不一样!   纪彬是真的看出来棉花的价值,而且愿意了解棉花是怎么种的。   这种人才能真正种好棉花啊。   此时的焦农人还在赶往各家指导。   邑伊县的王知县却接到一个突然的消息。   那就是宿勤郡的房知府还有春安城的谭刺史明日就到邑伊县!   这也太快了吧。   今日才三月二十二,明日就到?!   不是说好的四月初的吗。   传消息的人讲,之前巡查的几个地方都比较顺利,所以提前了五六天。   这也太顺利了吧?   王知县不用算就知道,排在他前面被巡查的,是春安城其他两个县城。   他跟那些知县们最近经常通信,讨论的就是知府刺史巡查的事。   至于到底是给上司们看好的一面,还是看点不好的一面,他们在信里自然不能达成共识,毕竟说明白了,那都是给政敌的把柄,就是糊弄上司。   所以王知县不知道不明白他们怎么做的。   但现在提前了五六天啊!   岂不是说明,他们直接给上司们看县里不错的方面,根本没提自己县里存在的问题?   只有这样,才会很顺利啊。   那他怎么办?   到底是给上司们看哪一面。   只看好的一面,自然会跟前面两位一样顺利过关。   若是提了邑伊县的问题,说不定会得到上司的拨款跟赏识。   这可太难了。   王知县为难的时候,知县夫人忍不住道:“你的幕僚们怎么说?他们可有想法?”   “各执己见,意见不同。”王知县看了看自家娘子,开口道,“夫人觉得呢?”   知县夫人把手里的燃香放下,笑道:“问我做什么,谁帮你想明白的,你去问谁啊。”   谁帮他想明白的?   那不是纪彬吗?   可是那不过是个做买卖的小子,真的要问他?   知县夫人明白他在想什么,直接道:“孔子都说过,敏而好学不耻下问。你问问他怎么了?说不定有好主意呢?”   好像也是这么回事?   知县朝外面吩咐道:“去找副捕快柴尺,让他去找纪彬过来,就说我有事要问,让柴尺骑马过去。”   找纪彬?   办事的差役都有些惊讶。   知县老爷找纪彬是做什么啊。 第62章   纪彬被柴尺喊到邑伊县的时候,也摸不清头脑。   毕竟谁傍晚的时候被喊到县城,说是知县要见他,都会很懵吧。   好在柴尺在路上说了事情大概经过。   毕竟作为副捕快,他知道的内情还是多一些。   王知县提前一个月就准备好接待的事,现在两个上司提前到这里也不是什么大事。   可问题还出在,到底让上司看邑伊县的哪一面?   到底怎么做才能得到上司的看重?   从纪滦村到邑伊县这段路,纪彬心里已经有数了。   等到了知县家里,王知县果然开门见山,直接问纪彬的意思,旁边还坐着王知县几个心腹。   柴尺也被留下来,显然也是让他听的。   至于柴力更不用讲,他本来就是纪彬带来的人,又是柴尺堂兄,自然可以留下。   可见眼前的人,都是王知县值得信赖的了。   王知县的两个心腹争执不定,一个说稳妥起见,让知县老爷给上司看好的一面。   而且知县最近几年的政绩评定都很好,升迁指日可待,还是稳妥点。   另一个则说,以谭刺史的性格,定然是希望下官知无不言的,而是还在过年宴会的时候暗示过。   若是讲出邑伊县为难的地方,这次定然能一帆风顺,说不定还能修个什么桥,又或者修个路。   这些都是绝佳的政绩,只要让上面看到,知县老爷必然能够升迁。   纪彬听着他们争论这些,发现最后讨论的点,就是在升迁上。   纪彬心里有些明白,但还是先听他们讲其中利弊。   其实双方说的都没错。   就是赌哪边的收益大。   但这次巡查的人不止是春安城的谭刺史,还有宿勤郡的房知府,后面的态度也很关键。   纪彬通过他们讨论整理出信息。   那位房知府其实不太管下面的事,做事中规中矩,说不上其中的态度。   但房知府今年已经六十八了,再有两年就要退休致仕,所以官场上的升迁,对他来说也没什么要紧的。   估计等到明年,他就会被召回汴京休养,再给个品级高的闲官,然后安稳致仕。   所以宿勤郡的政绩,跟他关系也不大。   这只是他退任之前收集下面的信息,回到汴京有的说,给下任也留些能用的消息。   所以房知府的态度应该也是可有可无。   谭刺史想尽力促成此事,只怕是他真的想为下面县城做些什么事。   只能说有个摸不清心思的上司真的很难搞。   王知县听着他们两个争论,觉得翻来覆去就是这几句话,道理他不懂吗?   他懂的啊。   只是不知该怎么抉择的好。   纪彬到了之后,一直没说话,王知县道:“纪彬啊,你也见多识广,觉得这事该怎么办?”   王知县一开口,两个幕僚停止争论,一起看向纪彬。   他们倒是不觉得问纪彬有什么问题,别人可能看不明白,但他们却知道纪彬多有能力。   问这样的人,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啊。   纪彬来的时候心里就想过此事,这会朝知县拱手道:“草民斗胆问一句,刺史大人跟知府大人,在咱们邑伊县要待多久?”   王知县道:“最低五天时间,若是有事,那会不好说了。”   毕竟按照原计划,他们四月初才会来邑伊县,现在才三月二十二,这些人就到了。   可见时间这事不会规定得很死。   纪彬开口道:“两位先生说的话各有道理,若是两种方法都用呢。”   纪彬这么一讲,大家眼神更专注了。   其实很简单,不是摸不清上司的心思?那就等摸清之后再做决定,明日去城迎房知府跟谭刺史,第一日定然是让他们歇息的。   第二天再带着上司们在邑伊县转转,两天时间,大概能看出两位的处事方法。   谭刺史的态度不用讲,他自然是想让知县们提要求的。   主要是房知府的态度让人不清楚。   跟房知府接触之后,若是好说话的,那就提,不好说话的,全程规规矩矩巡查。   等纪彬细细讲了,王知县眼前一亮。   这确实是个好办法啊。   先静观其变,反正两种方式他都安排好了,可以随时改变,中间灵活点,绝对没问题。   王知县欣赏地看向纪彬,果然是个聪敏的年轻人,就是最近风评有些不大好。   王知县提点道:“不错,你这个方法很好。”   “对了,我见你家又买了四百亩良田,是准备种棉花吗?这东西可不好种,你要谨慎些,不要吃大亏。”   作为知县,自然有自己的消息渠道,他可是知道,很多想种棉花的,种子都没到手,钱已经赔进去不少。   纪彬认真道:“草民从宿勤郡周家,请了姓焦的农人,由他来指点,成不成的,也看天意了。”   焦农人?   王知县更欣赏纪彬了,竟然能请来这位。   姓焦的农人在京城都是座上宾,更不要说他们这种偏远的地方了。   王知县摸摸胡子,看看自己任下的百姓,多让人省心啊。   既然话都说到这了,王知县又道:“不错,安心务农,是民之根本,你做买卖赚钱,也没忘记田地,这是好事。”   “只是听说你与你家父亲有些误会?这种事要尽快处理,家和才能万事兴,旁人也不会念叨。”   这就是提点了。   而且王知县都知道此事,可见外面怎么讲的。   纪彬笑着感谢,又道:“多谢知县老爷关心,草民家长辈已经训斥过我,最近买的良田也是父亲在管,家中已经无事了。”   只能说幸好处理及时,这让王知县轻轻点头,又夸他在家乡办私塾,这样极好。   这些夸奖在旁边人听来,已经很难得了。   毕竟这是知县啊,而纪彬只是个小买卖的。   有了知县这些夸奖,想必纪彬在县衙里混得更开。   闲谈结束,纪彬也就从知县家离开了,而知县的幕僚们则根据纪彬提供的方法,开始重新规划明后天接待上司的事。   柴尺送着纪彬跟柴力离开,出知县家的时候松口气。   他虽说受到知县重用,可这么重要的事,还是头一次参与,可见知县对他的信任更深了。   这是好事啊。   这会天色已晚,柴尺干脆请纪彬去自己家住。   毕竟纪彬自家的杂货店也是没空房了,现在里面三个伙计,自然是不够住的。   纪彬摆手:“你家有女眷,也不方便。我还是住旅舍吧,柴力回家住好了。”   柴尺笑:“怕什么,我爹,还有我,柴力都在。家中母亲,小妹,还有我娘子,你也都见过。”   这么一说,好像是这么回事。   柴尺又道:“不行你住蔡运家中,他家钥匙就在我那,直接开门进去,他还欢迎呢。哪能让你住旅舍。”   这好像更对了。   蔡运就在城北修桥,晚上也是回家的,纪彬去住,他欢迎都来不及。   估计纪彬还要在邑伊县多住几天,听王知县的意思,应该会让他混在小吏里面,算是做个陪同。   只是说这话的时候,王知县笑着说纪彬生得有些好,放在小吏里面也很扎眼。   当然了这是开玩笑,就算扎眼也会跟着的。   可见王知县对这件事的重视程度。   幸好家里也没什么大事,田地那边可以交给引娘跟纪老爹,只要忙好邑伊县这边的事就行。   晚上纪彬,柴力,蔡运在柴家吃过饭,三人就回了蔡运家中住,感觉什么都不用操心。   其他东西从杂货店取就行。   回到蔡运家之后,纪彬又知道了件事,那就是蔡运跟柴巧晴过几日正式定亲,成亲的日子则选在下半年九月份。   蔡运提到这件事一脸憧憬。   换作去年,他怎么也不想到自己真的能跟巧晴成亲吧。   柴家人也很认可蔡运,毕竟都留未来女婿在家吃饭了啊,还跟未来老丈人同进同出,一起修桥做事。   纪彬也为他们高兴,他们两个也算有情人终成眷属。   以后的日子肯定会越过越好。   蔡运为了转移话题,提起纪彬想要修桥的事:“柴伯父说了,村里的桥比较容易修,加紧赶工,大约能在七月份修好。只是这钱要做好准备,毕竟这活辛苦,若是一日给钱不及时,接下来愿意干活的人就少了。”   古代修桥铺路工资都是日结,毕竟做一天有一天的钱,做事的人才会有动力。   毕竟那么重的石料全是车拉人扛,太辛苦了。   那二百七十六两里,很大一部分都是人工费。   纪彬点头:“放心,我已经准备好了,只等着你们开工。”   蔡运笑:“我也是这么跟柴伯父说的。”   纪彬这人不问就算了,他只要问,那就是已经做好决定。   钱什么的,肯定准备好了。   而且蔡运跟蔡伯父听了那个地形,就觉得有个桥是应该的,就算不建木石桥,也应该搭个浮桥,毕竟是买人家村子的地,如果再去得不及时,别人还会把那些地当成他们的。   正好,纪彬既然在这,也彻底把修桥的事定下,等到四月初,柴伯父就带着蔡运还有其他人去纪滦村修桥。   纪彬到时候做好准备就行。   好家伙,这一来又是一笔钱出去了。   基建果然就跟喝钱一样。   但成就感却让人开心。   在蔡运家里住了一晚,第二天起来的时候,蔡运甚至给了纪彬家里钥匙。   白日里他去城西干活,纪彬想回来可以随时回来休息。   其实纪彬也没闲着,他跟柴力早早去了县衙,跟着迎接知府跟刺史的队伍,一起去官道迎接。   官道就在邑伊县城北,在这迎接的地方,都能看到自家的杂货店。   杂货店里不少人津津乐道,怎么纪东家都知县老爷他们那样熟了啊,这就接人也是一起的。   不愧是纪彬啊,就是厉害。   这么想的人可不止一两个,反正杂货店的伙计们都觉得自豪。   其实邑伊县的百姓们,大概知道能让知县老爷亲自迎接的,必然是大官,可具体多大,他们也想象不出来。   毕竟他们大多数人只晓得知县已经很厉害了。   而房知府跟谭刺史过来没有大肆声张,处于一种大家都知道他们来了,但来的不是大张旗鼓那种。   只是带了身边随行的五六个文官,伺候的小厮,还有不少护卫。   纪彬看到的时候,只见远处两辆双人拉的马车缓缓前来,前后有五六个骑马护卫,周围则是二十多个壮汉,身穿轻甲,头戴小帽,表情肃然。   若是有人敢靠近这个车队,会被壮汉直接扔出去。   这里就要说一下古代以一敌五,以一敌十这种说法了。   可能在现代人看来,这些绝不可能,毕竟双拳难敌四手,人多就是优势。   放在古代是另一种情况。   一个是膘肥体壮身高八尺九尺的大汉。   另一种是饿得面黄肌瘦,骨肉如柴,腹中饥饿的普通人,这两者打起来,前者不是随便打趴一群人?   所以房知府跟谭刺史带着二十多个壮汉,还有骑马带刀的侍卫,已经是很强力的保护了。   但是这马车走得真的很慢。   慢到纪彬都把这些事在脑子过一遍,但是马车还没到附近。   王知县只好带人向前走了一段路,这才算接到上司。   前边马车里坐着的,自然是房知府,房知府的车夫打了帘子,只见知府笑眯眯地跟王知县问好,让他们不用拘谨,先回驿站再说。   这里的驿站就是官方专门给地方官员设置的旅店,王知县自然早就准备好了,去了就有热汤热饭,供几位休息。   王知县又去第二辆马车处朝谭刺史行礼。   谭刺史也是个利落人,只是简单问了几句,这车队就要进城了。   纪彬只在两位长官掀开帘子的一刻看了眼,那房知府今年六十八,头发花白,眼白已经发黄,显然是有了老态。   毕竟古代六十八岁,已经算长寿了。   只是南军国七十岁才能致仕,这位还要再熬一年,明年这个时候就能去汴京养老。   怪不得马车走得这样慢,以房知府的体力,能来巡查一圈,那是已经很有责任心了,毕竟他这样的年纪,就算不来巡查,也不会有人说什么。   而第二辆车上的谭刺史正值壮年,一头青丝显得格外有气势,听说今年也才四十五。   在官场上正是好年纪。   以后大把前途等着他。   谭刺史马车在后面也是悠哉悠哉的,他也不急躁,手里好像还拿着一本书。   不过这些都是一闪而过,纪彬看得也不仔细。   终于把人接到,剩下的事就一件件来。   纪彬跟柴力则跟着县衙里的小吏们一直喝茶吃点心,等着知县跟上司们聊完,然后再看今日的安排。   房知府跟谭刺史两人来的时候,已经快到中午,这会洗漱之后,王知县自然是陪着他们吃饭。   甚至早就安排好做鱼好吃的孙旺家提前准备,特别买了刺少味道好的海鱼来做。   孙旺家的手艺不用说,从纪彬这里学到酸菜鱼之后,潜心钻研,也舍得用调料。   如今做出来的鱼肉鲜美无比,味道极好。   反正纪彬他们来邑伊县的时候,肯定是要吃一顿的。   孙旺知道是招待房知府跟谭刺史的,自然更加上心,做出来的饭菜让两位上司都赞不绝口。   知道这厨子不是王知县特意招来,而是邑伊县原本就有的人才,这份夸奖就更诚心了。   倒是谭刺史挑眉。   之前听他儿子谭承乐说过,讲邑伊县有处做鱼肉的极为不错,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等吃午饭,年纪大的房知府要去午睡,谭刺史也不能背着知府大人跟王知县谈事,毕竟这是他们来邑伊县的第一次谈话,两人肯定都要在场。   所以等到下午,王知县才头一次跟两位上司深聊。   聊的内容也就是关于邑伊县的事。   第一次聊天,当然点到为止,不过大致的情况,双方已经了解了。   就算是这两位上司并不严厉,王知县也是擦着头上的汗回来的。   毕竟官大一级压死人,怕肯定是怕的。   可聊完之后,王知县心里有底了,按照纪彬讲的果然没错,试试两个上司的态度,比什么都强。   谭刺史不用说,接触好几次,是个励精图治的好官,愿意他们做成政绩。   房知府倒是第二次见,第一次也就是来继任邑伊县的时候,匆匆见了一面。   这次王知县发现了,房知府应该是快要致仕,对人对事都很大度,聊天也是闲聊为主,就算说错话,他也不怎么计较。   这种情况,基本上是一心等着安稳的退休生活了。   致仕之前没必要到处树敌。   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其实这次主要做主的是谭刺史,若是提起邑伊县的困难,只要谭刺史同意帮忙,房知府不会拒绝。”纪彬直接道。   此时天已经黑了,知县家里的人还是两个幕僚,纪彬,柴力柴尺。   纪彬说完这话,王知县深吸口气:“对,我今日跟这两位接触,也是这个想法。”   “不管了,明日就试试,我提个修路的事,探探口风。”   王知县今年三十七,他做邑伊县的知县一共三年时间,早就想挪挪位子。   官员的考核,无非是看任下治安,百姓是否安稳,农耕是否顺畅,如果再有开耕荒地,凿井修桥这种政绩最好。   今年是第四年了,若是做得好,说不定他也能升迁,不管是换个富裕些大些的县,还是升任六品,那都是极好的。   能劝上司拨款修路修桥买农具修河道,这都是好事啊。   不然他干嘛那样纠结。   纪彬听着王知县下定决心,低声道:“其实有个故事想讲给知县老爷听,知县老爷可愿意听草民讲讲。”   王知县原本就看纪彬十分满意,此刻当然点头。   纪彬道:“邑伊县下面有个新棣庄,其中有户姓邓的三兄弟。”   纪彬娓娓道来,第二天下午时分,三月底的太阳正是温暖,一行人站在泥土路上,在听王知县“讲故事”。   “知府大人,刺史大人,请看此处,这段路跟其他路不同,就是因为有这碎陶片。”王知县捡起来路边的陶器碎片,“这正是那日大雨,邓家三兄弟不小心打碎陶器的地方。”   “五百个陶器,就因为路不好,全都碎在这。三兄弟痛哭流涕,辛苦了一个月做出来东西就这么没了。”王知县语气低沉,“最后三人缓过来之后,把这些已经碎了陶器杂碎,铺了这么一小段路,也是警示他们三人,以后做事要小心,要谨慎。”   王知县又道:“他们觉得是自己不下心才会如此,可下官却觉得,若是这段路不是这样差,不会在雨天如此泥泞,泥泞的时候不会藏着坑坑洼洼的石头。或许那承载他们希望的陶器就不会碎吧。”   王知县讲完,在场有些人已经红着眼了。   太惨了,一个那么穷的结巴,只是想赚钱补贴家用而已,用尽力气接了大生意,做了五百个陶器,就这么碎在路上。   这碎的是陶器吗,分明是他们三兄弟的心啊。   试想他们谁没有这样的时候,明明觉得已经抓住了机会,可命运无常,直接全毁了。   房知府跟谭刺史看着这一块,确定这些陶器早就铺在泥土里,有些已经被压到路面底下,让这段路明显比其他路要硬上许多。   可这是用邓家三兄弟希望换来的。   随便想想就知道,陶器碎的时候他们有多绝望。   谭刺史摸了摸地面,确定这不是临时赶工出来糊弄人的,而是真正碎了很久的陶器片。   房知府倒是没想那么多,一时间有些老泪纵横,可能人老了,就听不得这些吧。   房知府问道:“那后来呢?他们三兄弟因此背上债务?”   王知府摇头:“后来还算好,给他们订单的东家并未追究,只是让他们在自家洗了热水澡吃了饭。并说若是想重来一次,那可以借钱给他们,损失也是他们一人一半。”   “之后邓家三兄弟齐心协力,一切把陶器做好,如今连邓家最小的那个,也娶上媳妇儿了,今年家里正在盖新房。”   听了这个结局,周围人心里一暖,就连冷静的谭刺史都松口气。   努力的人就应该有回报,这是大家共同的想法。   在房知府的提议下,马车往新棣庄走去,这一路可不好走,毕竟都不能说是道路了,全都是坑坑洼洼的。   能看出来有人走过的痕迹,但这路实在是不行。   到了新棣庄,果然跟王知县说的一样,这三兄弟家已经在盖房子了。   而且他们兄弟和睦,房子盖得一模一样,还都在一起,后面则是烧陶器的地方。   不仅如此,他家的孩子们一边干活,还在背三字经。   这样的场景,那个上司看了不赞叹啊。   贫而好学,穷且意坚。   不管放在哪,都是值得称赞的。   从新棣庄回来,王知县立刻讲了自己想修路的心愿,反正大概意思就是,希望上面给拨款。   这能不拨吗。   肯定给钱啊。   宿勤郡动动手指头的事,就能给下面的县里解决大麻烦。   但是具体拨多少银子,暂时还没说。   接下来几日里,王知县更是自如,带着房知府跟谭刺史看了新修的县学,马上完工的大桥,还看了新出的布料,尝了县城里特有的美酒。   喝到黄米酒,黄桂稠酒,酸果酒的时候,谭刺史挑挑眉,这些酒他可太熟悉了。   既然提到这些,自然要去荆高庄跟纪滦村走一趟。   这可是交税最多的两个地方。   去这些地方的时候,王知县一直让纪彬跟柴力在后面跟着,以防有事要跟他商议。   好在跟着的人多,他们两个站在最后面,也不算特别显眼。   荆高庄这是早就有名气的,里面的两个学堂也让人侧目。   准备去纪滦村的时候,房知府跟谭刺史正好看到精神面貌极好的货郎,他身上的货郎架看着极其漂亮,上面绑着彩带,上面插着小旗,货郎架里面琳琅满目,都是最好的商品。   房知府跟谭刺史还把他拦下来,纪彬却怎么看怎么眼熟,这个货郎架好像在哪见过。   旁边的柴力低声道:“东家,这货郎架,跟你之前那个,好像很像?”   确实很像啊,只是比他那个要新。   他最后一个货郎架做得极其漂亮,这彩带怎么看怎么是自己的风格。   等等,这几日里碰到的货郎,好像都是这种风格的货郎架?   不止纪彬跟柴力发现了,房知府跟谭刺史也看出来,所以才拦下问了问。   谁料那货郎也是个大胆的,不怕这些贵人,直接开始夸了。   夸的还是纪彬。   “我这杂货百货琳琅满目,吃的喝的穿的,一应俱全。”   “当然赚钱了,我们纪东家人可好了,东西进价都不贵,我们卖得也不贵,所以大家都愿意买啊。”   “好像都是从兰阿巷子进货,那边的刺史人特别好,东家说的我不太明白,但他说作坊集中到一块,对大家都好。”   “是啊,我准备做几年货郎,就多买些荒地,开始种庄稼。”   “对,我们都很喜欢纪彬东家,他对我们特别好,平日里谁有难事了,找他准没错。”   “这个酸果酒就是他做的,可好喝了。”   “我们货郎架是有些像,因为都学纪彬东家的啊,他的货郎架好看,而且学着他能发财!”   纪彬听的人都傻了,整张脸都带着红色。   如果不是自己人在这,他都要怀疑是自己找的托啊!   怎么还疯狂吹捧了?!   纪彬跟柴力赶紧躲在人群后面,幸好这里人多,货郎也没看到他们。   等房知府跟谭刺史买了些东西让货郎离开,纪彬身边的小吏们才开始笑。   不过他们都知道,纪彬绝对不会做这种事,最重要的是,这几天里纪彬跟柴力跟他们同吃同住,上司们去哪,走哪条路也都是随机的,甚至王知县都不清楚。   所以肯定不会是纪彬安排的人。   既然不是安排的,那就是真心实意夸奖,实在是太好笑了。   纪彬只觉得天气越来越热,自己头上的汗都要滴下来了。   不管这样,马车还是慢悠悠地到了纪滦村。   带纪滦村附近,远远就看见那条白色的石子路。   现在石子路增加了不少,毕竟私塾那边的路也是同样的规格。   之前去其他村子,都会有人过来围观。   但纪滦村的闲人显然很少,甚至有人专门来问问情况,语气也是礼貌客气。   知道是知县大人巡查,立刻要去寻里长,不过被王知县制止,说是他们随便看看。   说到这,村里人才战战兢兢离开。   房知府跟谭刺史见这个村子的人,竟然跟种桑养蚕的荆高庄一样有礼貌。   要知道那个庄子的人可是养蚕许多年,有那样的风气正常。   可没想到这个做刺绣,做酿酒生意的,竟然也挺有礼貌的?   既然都到村子了,房知府跟谭刺史跟自然是下马车转转。   他们也没带太多人,只带了几个文官,还有三四个守卫,还有王知县,一起往前看看,剩下的人则留在村口,免得惊扰村里人。   纪彬等人自然也被留下。   不过虽然在家门口了,两人也不好回去,就在原地等着。   村里看了一圈,见这个村子正在建房子的人家也很多,村里基本上人人都有事做,不会像平常村落那样聚在一起闲聊。   村子里看了下,顺着路就走到白色石子路上。   先是路过刺绣坊,见大门紧闭,从小门里不时有女子妇人进出,她们手里都拿着针线刺绣,有些是学徒,有些是绣娘,大家面带笑容,一进门就欢声笑语。   对他们外乡人也只是多看几眼,并未说什么。   刺绣坊后面则传来朗朗读书声,有夫子领读,然后是孩童们跟读。   在外面听着就知道,这些孩童们年龄不大,很有童趣。   再后面则又是盖房子的人。   怎么邑伊县下面好多村子都在盖房子。   别说随行的官员了,就连刺史跟知府也觉得奇怪。   不过顺着石子路往北边走,王知县解释道:“我们邑伊县以及邑伊县周边,盛产一种酸果,这种酸果树漫山遍野都是,只是果子酸涩难吃。但是做成酸果酒,却意外不错。”   说着,这一行人已经走到酿酒坊附近,看着一车车的酸果拉过来称重付钱,王知县继续道:“周围不少村民就是靠卖酸果,所以手里有闲钱加固房屋的。”   “至于纪滦村的人,大多在刺绣坊跟酿酒坊赚了钱。”   说着,王知县还讲了,这里每家都要保证能种好田,才能去酿酒坊干活。   这点让房知府跟谭刺史连连点头。   不能因商误农,这是根本。   而且把周围满山遍野不能吃的酸果变废为宝,倒是很不错的想法。   里长此时就在酿酒坊,就算是知县说不让他来,可如今就在眼前了,只好来拜。   房知府跟谭刺史他们自然不会说什么。   而且因为把酸果酒变废为宝这件事,对酿酒坊已经大为改观,语气也和善许多。   最后做出酸果酒的纪登也被喊出来问话。   问了几人后,就知道王知县并未撒谎,谭刺史甚至随手拿了个酸果尝尝,发现味道跟王知县说的一样,真的酸涩难吃,跟味道极好的酸果酒完全是两种味道。   不错,不用浪费粮食,却能做出好酒。   这种方法值得称赞。   而且听着作坊里那样热闹,却十分有活力。   这样的作坊真的不错。   要从酿酒坊离开的时候,房知府跟谭刺史还看到水流北边的荒地上,不少人都在开荒。   这简直是欣欣向荣的场景啊。   他们宿勤郡那么多荒地,若是都能开荒种田,日子岂不是会更好?   房知府跟谭刺史这一趟还是很满意的,走回去的时候,又看了看私塾,夫子还在里面教学生。   房知府就喜爱读书浓郁的氛围,而且这个私塾是全村最好的建筑,更让他喜欢了。   见到房知府的表情,跟随来的里长轻轻打开门,众人悄无声息地走到窗前,看着里面二十多个孩子们正在读书习字,每个人都十分认真。   只有万秀才听到声音,往外看了一眼,里长他是认识的,王知县他也是认识的。   至于王知县对另外两个十分有气势的人恭恭敬敬,也被万秀才看在眼里。   吩咐学生们认真写字,万秀才也是轻手轻脚出来,朝这王知县等人拱手。   他毕竟是秀才的身份,跟知县见礼也不用太客气的。   房知府见这个夫子还算年轻,忍不住多问几句,知道他是春闱落第,所以被请来坐馆教书,平日里自己还读书写文章,房知府夸了几句,又在私塾里转了一圈。   这个私塾面积不算小,毕竟是宣老爹督建的,用料自然极好,虽然没有什么繁琐的花纹,可每一处都很实用。   现在的书架也放满书籍,供大家阅读。   只是书这东西实在难买,左边的藏书室放了不到三分之一。   按照纪彬想的,只能慢慢填充了。   房知府听此,笑着道:“这有何难,回头我送一批书过来,让这藏书室名副其实。”   万秀才大喜过望,还是王知县提醒,他才赶紧感谢。   虽然不知这两位是谁,可万秀才却觉得,这位老者送来的书,定然不会差的。   房知府都送了,谭刺史自然也会送。   想必等他们回去,这个藏书室的书架都会不够用。   回到纪滦村的村口,房知府已经有些累了,坐在随从临时摆放的椅子上,忍不住道:“若是咱们宿勤郡每个村子,都如荆高庄,纪滦村这样,那必然是盛世无极了。”   说完房知府自己都笑了,哪有那样简单的事。   里长此时也让人送来新鲜蔬果,还有引娘送来的茶叶。   这些东西都不贵重,只是吃喝个新鲜。   不仅是给官员们,连车队的小吏们都照顾到。   见这些东西确实不贵,房知府跟谭刺史这才让大家收下,在这吃些瓜果,休息一会,也该回去了。   房知府等人在邑伊县一共待了近十天,差不多把整个邑伊县都跑了遍。   发现王知县并未夸大县城里的好,也没掩饰邑伊县的不好。   这让两位上司还是很满意的。   特别是谭刺史,甚至还会跟王知县开玩笑,心里更是觉得,其他两个知县不懂他的意思,又或者懂装作不懂,只想着稳妥过关。   自己都提点了,那些人还是不敢。   这样怎么为百姓做事,一点风险也不敢担,还做什么本地父母官。   谭刺史是这么想的,自然也表现出来。   王知县不由得有大喜过望,总觉得升迁就在眼前。   可还有一件事啊。   那就是上头到底能拨多少银子?   这点很重要。   等到两位上司准备离开邑伊县,还是没透口风。   早知道就应该最后去看邓杉三兄弟那段陶罐路,说不定当场就能把拨款的钱给定下来。   最后王知县小心翼翼去问,却发现谭刺史直接给了他张纸条,笑着道:“约莫是这个数字,你在邑伊县安心等消息就行。”   当着谭刺史的面,王知县没开始看里面的数字,直到出了驿站,纸条终于被王知县打开。   这个数字让王知县差点吞下口水。   他当知县以来,就没见过这么大额的拨款!   按理说这个数字是不能说给其他人听的,毕竟谭刺史也只是给了张纸条,具体的拨款还要等宿勤郡通知。   这些都需要房知府回宿勤郡之后按照正常手续办理。   最快也要两个月后,这钱才能到王知县这里。   当然了,也要王知县草拟文书,写自己需要干什么,需要多少钱,然后去上面拿钱。   但这些文书跟之前那种会打回来的不同,而是一定会批!   不过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金额啊!   纪彬见到王知县的时候,这会只有王知县,他,还有柴力柴尺。   王知县一脸喜色,压低声音道:“你猜猜,房知府跟谭刺史给我们宿勤郡拨了多少钱?”   纪彬摇头。   但见知县的表情,这钱定然不会少。   王知县开口道:“拨了一万八千两银子!一万八千两啊!”   这能修多少桥,修多少路?   若是这钱放在富庶的江浙汴京,那自然不算什么,可他只是个偏远的小县城。   对他们来说,不亚于天文数字!   这搏一搏,竟然搏出这么多能用的银子出来?!   纪彬也没想到,竟然拨了这么多钱。   不愧是官府部门,他们手头的银钱还是多啊。   不过纪彬忽然想到一件事,忍不住对王知县道:“知县大人,您还记得,之前那两个县吗?您说他们都是糊弄完事,只给知府跟刺史看好的一面,并未借机筹款,是吗?”   王知县顿了下,直接点头。   等等,一万八千两?   这若是分成三份,岂不是正好一个县六千两银子?   这六千两还是合理的啊。   柴尺都忍不住道:“知府大人跟刺史大人,是不是早就准备好这么多钱,只等着我们提要求啊。”   否则也太巧,太顺利了吧?   难道这两位大人,就是想巡视的时候,看看下面县城有什么困难,他们顺手就给办了?   不然巡查的意义何在,就是听下面县城的人拍马屁吗?   毕竟宿勤郡不止有春安城,还有好几个城呢,那下面又有多少县城啊。   房知府年龄这样大还要出来,就是想趁自己在任上的时候办点事?   王知县恍然大悟,怪不得谭刺史在宴会上提醒,怪不得他说什么故事,什么故事成功。   当然了,这些故事都是真的,没有瞎编。   天啊,这搏一搏,真让他搏出一个大的!   一万八千两银子啊!   这够他做多少政绩的了,够雇多少差役维护治安啊。   有了这些银钱,他们邑伊县肯定会发展得更好。   而他,只要把银子用好了,定然能顺利升迁。   王知县想明白一切,目光看向纪彬。   他可终于知道纪彬那个纪财神的外号怎么来的了。   这果然是纪财神啊! 第63章   纪彬倒是不敢夸大,毕竟这件事就算没有自己,王知县也一定能想通的。   这话一说,柴尺自然跟着恭维。   王知县倒是没讲什么,只让纪彬好好回去休息,让他等着好消息。   等纪彬跟柴力回纪滦村,柴力都没想明白是什么好消息。   可纪彬懂啊,纪彬道:“当然是修路,你觉得咱们县各个村里,谁最需要修路?”   这都不用讲,肯定是荆高庄跟纪滦村。   他们两个地方最适合修路,毕竟他们都有货物需要运出去啊。   这个好消息,估计就是纪滦村附近的路会是第一修的。   如果这不是好消息,那就没有好消息了。   纪彬的笑都快藏不住了好吗。   再说了,虽然上面拨款一万八千两,但这钱也不是全拿来修路的,说实话,一个县城需要钱的地方太多了。   若是这个县城富裕,靠着交税就能养活衙门,那自然好。   但穷到之前纪彬买个一百两的荒地都让邑伊县衙门高兴,那就太穷了。   虽然去年今年情况好点吧,但县城需要用钱的地方真的很多。   那城墙河堤不重要吗?   县学添置东西不重要吗?   再找些差役巡逻不重要吗?还有建些桥,建些福利机构难道不重要吗?   反正这些钱吧,只有一部分会放到修路上,但是修哪条路,先修哪,自然是知县做主。   如今让他回去安心等好消息,这还不懂吗?   要知道,官府修的路,可不是他自己那种石子路,而是正儿八经的三合土路。   就算不用官道一里地要一百七十两的标准,那也差不到哪去。   反正等消息就好。   以纪彬对王知县的了解,他不是那种出尔反尔的人。   所以纪彬回纪滦村的时候,心情格外地好。   回家之后,又听说两位上司最后吃了一顿孙旺家的鱼之后,正式打道回府,一个回春安城,一个回宿勤郡。   然后就可以着手拨款的事了。   想必接下来一段时间,整个邑伊县都会大兴土木。   这是好事啊。   等路修好了,粮食方便运了,土特产方便送出去,甚至百姓还方便出来找活计干。   有了路,一切都会活起来的。   不管官府还是百姓,都能等到实惠。   纪彬不用想就知道,其他两个县的知县,若是听说王知县得了这么一大笔拨款,肯定嫉妒得不行。   更会悔恨万分,如果他们大胆点,也是能要来钱的吧?   谁家县城不需要拨款啊。   跟纪彬想的一样,在两个上司离开邑伊县之后,拨款的消息不胫而走,具体的数额他们可能不知道。   但信里看着王知县春风得意的笔法,就明白他有多高兴了。   让他们胆小,让你们不敢说。   如今这款项啊,那都是他们邑伊县的了。   别人只有眼馋的份。   至于其他县?那当然眼馋啊,恨不得时间倒回,再让他们把钱要回来。   但现在什么都晚了,眼看着王知县要平步青云,跟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   没过多久,王知县的名字在春安城下面的县衙里都出名了。   谁不羡慕有个这样的知县?   能拿到拨款的知县就是好知县!   这些事纪彬并不知情,但柴尺每次过来,都会跟他讲些趣闻,还说了夏大娘的儿子又寄来书信。   这次他还是让会识字的过去,正好给夏大娘念一下。   纪彬没想到,年前提了一嘴的事,柴尺还能记住,这让他很是感动。   柴尺摆摆手:“这算什么,我们俩家现在什么关系?”   那自然是极好的关系。   纪彬也不多说,他在心中也早就认定这个朋友。   说话间,柴伯父在城西的那座桥已经修好了,用了木材,石料,铁链,可以说非常牢固。   终于在四月初完工。   要知道这个完工时间,原本正好赶上房知府跟谭刺史过来的日子。   不过还好,参观没完工的项目,两个上司也不介意。   但现在这个长十六米的大桥终于完工,浮桥也彻底不用,以后两边百姓来往更顺畅了。   当然了,这种官府的桥都需要花钱的,钱收不回来,那以后别的东西也建不好。   可是王知县有新拨款啊,直接说明,新桥跟之前的破旧浮桥收费一样,一人过桥只要一文钱。   等于说,现在的桥更安全了,但费用一样。   这话一说,河两边的百姓谁不高兴,坊间都是王知县的美名。   若是以前,王知县肯定要考虑一下,过桥要不要涨价,可现在完全不用,他们县衙费用充足好吧。   根本不用这么做。   看看,手底有拨款就是好。   大桥四月初二完工,王知县亲自走第一趟,给第一个铜板,算是剪彩仪式。   柴伯父这边做完,就让柴尺去纪滦村,说他们这些人休息个四五天,然后再去帮纪彬修桥。   毕竟这活确实累人。   休息是应该的。   纪彬自然不会计较这些,毕竟修桥这种不是一时半会的事。   只说让柴伯父他们休息好了再说。   纪彬回纪滦村之后也是休息几天,期间包达也找上门,说深花坡那边已经定好了。   那户人家已经准备多养几箱蜂蜜,等到五月份,就能送来几百斤。   这花蜜算是酸果酒最重要一环,反正是不能出错,有包达盯着自然没错。   当初纪彬觉得,酸果酒在春安城的销量,能达到一个月十五万斤。   可这几个月下来,那边的销量基本稳定在十七万斤左右。   这也就算了,最让人惊愕的是,邑伊县,盘临县,还有隔壁两三个方便买酒的县,这些地方加起来的销量,竟然也到了十五万斤。   要知道春安城是大城,下面的县是小县。   但几个小县加起来,消费潜力跟春安城差不多。   这种情况,让不少人重新审视下面的消费能力。   不管怎么样,酸果酒基本稳定在一个月三十二万斤到三十五万斤之间。   而且除了老薛他们送酒到春安城之外,其他县城都是自己到邑伊县取,根本不用送货。   这成本也省下来了。   当初纪彬为了省成本还说过,这酒坛子也是他们的,所以渐渐酒坛子也能运回来。   只能说酸果酒的利润,远比大家想象中丰厚。   当然了,因为每个月都要酿三十五万斤的酒,酿酒坊酸果酒小组,又招了五个人。   还好当初招人的时候,纪彬留了名单,直接让纪登找人询问他们愿不愿意来做工就行。   这一问,大家当然都是愿意的,毕竟这是酿酒坊啊!这是纪彬的作坊啊!   谁会不愿意呢。   当初他们没被选上,有人还安慰他们,说万一酿酒坊再招人,还会找他们的。   那时候以为是安慰的话,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这种事自然是里长负责,自从他把小儿子清理出酿酒坊之后,这里就和谐得很。   三个小组之间经常互相帮忙,关系不错。   现在的酿酒坊带上里长他们,已经有三十九个人了。   全都是有力气的男人们,只能说,现在没人敢招惹纪滦村,更不敢来找茬,不然这些人都会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这三十九个里面,带上包达,一共有十一个外乡人。   包达就不用说,大家已经拿他自己人,还在酿酒坊后面有院子。   剩下的人当中,也有两个搬到酿酒坊客舍里,他们的村子离纪滦村比较远,不能当天来回。   其他八个人则是每天起早贪黑过来,不过他们也不觉得辛苦,反而高兴得很。   里面有几个人的娘子,也在跟着过来,因为她们要来刺绣坊,自家汉子去酿酒坊,正好同路。   每次来回路上,一群人都高高兴兴的。   现在的酿酒坊也趋向稳定,纪彬也不打算再做新酒。   一个作坊能有一种酒做得不错,作坊都能经营下去,何况他家做了三款不错的酒。   也不是纪彬没有进取心,若是酒这东西,多多少少都有点敏感。   而且他在尽力避开主粮米麦之类的酒类,为的就是不招惹是非。   毕竟都说酒是粮□□,这一点也没错,基本上三斤高粱酿出一斤酒,这是常事。   耗用太多主粮酿酒,在古代是行不通的,估计只有官方的酒窖才会这样做。   所以纪彬决定保持稳定,先把这三款酒做好之后,再说其他的。   基本上三款酒加起来,纪彬能得到的分成一千三百一十二两银子。   这还是已经扣掉成本,扣掉给里长家的分红,再扣掉伙计们的月钱,扣掉税费之后的分成。   其实酿酒坊发展到现在,里长已经不好意思拿一半的分红。   但纪彬却深知,里长作为纪滦村的管事,他起到的作用,原本想象中要多。   不说别的,若不是跟里长合作,这一切都不会那样顺利,纪彬是明白的。   而且现在酿酒坊的事他全都不用管,里长一家全都负责到底,就连每月记账缴税,也是里长来做,他只管卖酒就好。   这样可太省心了。   所以酿酒坊的分红一直如此。   就算这样,一个月能有一千三百多两银子,已经极多了。   反正是里长家从未想过的财富。   不过其中盈利最多的,自然还是酸果酒,也是当初被里长家嫌弃定价太低的。   可现在大家都看明白,这酒若不是便宜得很,真的挣不了这么多钱。   毕竟酸果酒量大,所以一个月能赚一千多两银子。   这件事也证明了,听纪彬的绝对没错,也是看到酸果酒的利润,里长下定决心让家里全都收收心,包括他自己也是。   所以酿酒坊彻底安稳下来,想必以后也是如此。   收起来,现在单单酿酒坊一个月缴税都有一百四十两银子左右。   怪不得在纪彬那个时候的古代,酒税都能占税收的十分之一,夸张的时候能到六分之一,当然也是酒税比其他税要高。   不过以此也能看出来,百姓们喝酒到底有多厉害。   其实不怪王知县对纪彬另眼相看,谁让他每个月交的税真的很多啊。   刺绣坊那边,一个月差不多也要交二三十两的税,而且这个数字还在慢慢往上涨,毕竟他们刺绣坊绣娘们的手艺,那都是日渐提升。   现在作坊都相安无事,只要平稳运行下去,每个月都有一千六百两的进账。   可以说收获颇丰。   但纪彬马上要有花钱的大事。   那就是修桥。   修桥这事早就跟里长讲过,要是以前修连通纪滦村跟黄沟村的桥,肯定要跟黄沟村的里长商议。   可现在不用,毕竟纪彬是建在自己两块土地中间,甚至那山泉水也是纪彬的。   所以不需要任何人同意。   在自己的土地上建东西,还需要别人同意吗?   那自然不用啊。   四月初八这天,柴伯父带着蔡运来到纪滦村,刚来就被纪彬的土地吸引,毕竟那整齐的作坊,还有漂亮的石子路,实在是引人瞩目。   柴伯父平日修的,都是三合土的路,但也明白乡下能有石子路已经非常好了。   可见纪彬平日对这块土地是极为用心的。   怪不得纪彬愿意花大价钱修桥,原来他太明白这些东西的重要性。   柴尺这次没来,他如今在知县面前当差是很得心的,自然有重要差事要办。   最近衙门都喜气洋洋,毕竟他们的拨款正在走程序,很快就能到手了。   因为柴尺的原因,柴伯父自然知道,其中不少主意是纪彬出的,如今过来一看,虽然还没见到纪彬的人,但因为那些石子路,已经对纪彬有了好感。   况且他们之前也见过面,印象还是不错的。   既然来了纪滦村,蔡运自然给未来岳父带路,他毕竟跟纪彬关系好,对他家也是熟门熟路。   到纪彬家中的时候,纪彬正在院子喂狼大狼二吃鸭腿,最近引娘五姐把欠款还了,还送了不少鸭子过来。   算是便宜了狼大狼二。   好在柴伯父见多识广,虽然也被狼吓一跳,但很快镇静下来。   纪彬见此,连忙让它们两个去屋子里。   其实现在纪滦村的人对狼大狼二已经很熟悉了,毕竟时不时都能看到。   基本上这两头狼根本不会理任何人,不过若是有人胆敢招惹,那它们俩可不是吃素的。   纪彬看到柴伯父,十分热情地泡茶。   纪彬对柴伯父是佩服的,毕竟在古代会修桥啊,还会修河堤,这种人才,在现代都能喊工程师的。   留柴伯父跟蔡运歇脚之后,纪彬带着他们去了水源边上。   现在是四月份,水流还没那么大,估约莫也就两米宽,会点水的都能直接游过去。   但柴伯父检查这里的痕迹,断定道:“这边有水淹过的痕迹,估计等到五六月份,这谁水能有四米多宽,修个六米的桥足够了。”   纪彬差不多也是这么想的,当初跟柴伯父说的,大概就是六米长,两米宽的木石结构的桥。   这个桥可不是后代常见的拱桥,而是直来直去的,水下面垫上石墩那种。   拱桥非常难造,还是直桥更普遍。   但建桥也是有技巧的,比如在哪建,哪里的土质合适,哪里的水流大小刚刚好。   可能水源里面的一块大石头,岸边的沙土,都会影响木石桥的建造。   柴伯父非常专业,还带了专业的工具过来,在纸上写写画画,很快就定好怎么修,在哪修。   期间蔡运给他打下手,显然已经非常熟练。   柴伯父还能边确定位置,边教导蔡运,可见厉害程度。   怪不得柴伯母那么厉害的绣娘,会嫁给柴伯父,看来两人都有厉害之处。   也怪不得他家在邑伊县都过得不错,果然是有手艺的。   柴伯父两人忙到下午,中午也只是匆匆吃了口饭。   按照柴伯父的话来说,现在修桥都有点晚了,毕竟五六月份雨水多,到时候水还大,所以在四月份能把水源中间的几个石墩放好,那是最好的了。   这大概就是对自己工作的认真负责吧。   等到下午的时候,柴伯父已经测量好所有数据,等到明天再水源边转转,基本都能确定位置了。   石料木料还有人工费,他也已经给出来。   跟上次说的二百七十六两差不多,但因为两边土质不同,所以还需要额外的石料固定。   纪彬基本要拿出二百八十五两左右,然后他就可以不用管了,柴伯父可以一手包办。   纪彬就喜欢这种好吗。   只要给钱,那就省心。   第二天继续测量的时候,宣老爹跟纪老爹也在附近看。   纪老爹在这看,纯属因为这座桥用处确实大,等到修好了,就不用绕远路去黄沟村看那四百亩地。   宣老爹则是因为,他自己也会修建些东西,但只是普通房屋而已,连石子路也很少修。   但是柴伯父却是专业的啊。   不过两人倒是很有话题。   纪老爹则看了会,带着纪滦村的人继续去四百亩良田里干活。   不得不说,因为都是姓纪的,纪老爹带人干活,明显进度快了许多,而且纪老爹却是经年的庄稼汉,纪彬只要稍微说说,他就明白其中的意思。   不过这事大多引娘负责,引娘也觉得纪老爹来了之后,一切都轻松许多。   而且毕竟纪老爹是纪彬的爹,大家还是都听他的,比黄老农好用太多了。   不仅如此,纪滦村的人也更愿意跟着纪老爹干活,明显更下力。   反正这是好事,纪彬看着纪老爹的背影,眼神挪到柴伯父这里。   果然,第二天就已经确定好位置,只要购买材料,再把柴伯父的人喊来,就可以开工了。   看看这干活利落程度。   四月初八来纪滦村的,当天就住在酿酒坊客舍了,这里离水源还近,四月十号就已经确定好东西,马上可以开工了。   这是好事啊。   开工开工。   纪彬已经在期待他这个桥的建成了。   至于二百八十五两的价格?那都不是问题。   这边建桥,宣老爹那边已经在收尾。   从去年十一月开始建私塾,中间过年天冷停工两个月,现在到四月份,终于把预定好的建完了。   从私塾后面一直建到酿酒坊后面的客舍,从左到右一共是十间房子,两间房一个院,一共是五个院子,一共花了三十五两银子。   看着整整齐齐的一排,这五个院子旁边,就挨着包达一家三口的房子,他家房子是三间客舍一个院,再往右边则是另外两间单独的客舍,其中一间住着酿酒坊两个员工。   还有一间现在住着柴伯父跟蔡运。   好在这些房间都够大,还有屏风隔开,一间屋子住四个人都不成问题的。   之前建的,加上新建的,十五间屋子,分成了六个院子,再有两个单独的客舍。   不过算一下,现在已经住了万秀才宣三姐一家,包达一家,再有员工。   可以说利用率非常高了。   等柴伯父造桥的人过来,他们也是有地方住的。   宣老爹算是明白,为什么纪彬张口就是建十间屋子,原来都是用得着的。   他还以为这些房子要闲置呢。   看来又是他多虑了。   这些房间肯定不会空着的。   纪彬利落给宣老爹这边结账,也被柴伯父那边的人看到。   还没见过结账这么快的东家啊。   到时候给他们结账,会不会也这样快?   要知道,可不是每个老板都跟纪彬这样,说结账就结账,根本不拖欠月钱的。   他的几个铺子都是如此,更不要说帮他干活的人了。   至于给宣老爹的钱,那自然是又多包了红包,不管从哪方面来说,宣老爹都帮了大忙。   而宣老爹他们也赶着去别的地方,他们准备休息一天,就去其他村里继续干活。   说实话,这两年建的房子,修缮的房子,比之前好几年加起来都多。   竟然有种活都干不完的感觉。   纪彬趁机请了邑伊县排办人过来准备酒席,既然是给宣老爹的人送行,也是欢迎柴伯父的人过来准备修桥。   两边人,一边是建房子的,一边是修桥铺路的,聊起来自然很有话题。   其中有一个话题就是,从去年下半年开始,好像活突然多了起来,他们累是累的,但也赚了不少钱。   宣老爹跟柴伯父也是相谈甚欢。   两人修东西都有自己的技巧,这会聊起来,都有点受到启发。   纪滦村的村民们,渐渐已经习惯他们村子这样热闹了。   毕竟热闹是好事啊,还给他们带来收入,大家都愿意的。   别的不说,有些机灵的人家,已经在中午做午饭,招待来纪滦村干活的外乡人了,只要五个铜板,午饭有菜有肉有米饭。   在酿酒坊干活的外乡人,大多都愿意去他家吃的,肉可能不太多,但是确实管饱。   就连刺绣坊有些外乡人也是去他家买饭。   这不就是热闹带来的好处吗。   纪彬当然知道这一点,但是也没组织,毕竟村里人给干活的人确实提供了方便,而且要价还算合理,以酿酒坊伙计的月钱,也是完全够的。   四月十一号,修桥正式开工,纪彬雇了村里的人,照着给宣老爹他们的标准,继续给柴伯父提供一日三餐。   村子里还以为宣老爹他们走了,自己挣不到这份钱,谁想到纪彬怎么要开始修东西了啊。   但挣钱是好事,自然会认真对待。   引娘则一笔一笔记账,日常的账目记得都很清晰。   但是柴伯父也没想到,纪彬对做事的人竟然这样大方,他们这里的饭菜竟然比官府管的还要好。   纪彬这么对他们,柴伯父的人自然也更加卖力。   只是他们盖这座桥的时候,水源那边的黄沟村人总是过来看。   而明显看的出来,他们有些不满。   可不满又能怎么样,纪彬这座桥是建在自家土地上面,两边都是他的地,谁也没法说什么。   纪彬不知道的是,黄沟村内部确实很不满。   主要原因,还是在黄夫人。   黄夫人的夫家是黄沟村有名的富户,算是黄沟村土生土长的本地人,自然有些势力。   可黄夫人相公本身不算聪明,他家才特意寻摸了个精明极了的黄夫人。   这黄夫人也不辜负他家的期望,把他家在邑伊县唯一的铺子打理的井井有条,而且挤走了邑伊县上其他小店。   竟然成了邑伊县彩帛行业的头一份。   可见这个黄夫人的能力如何。   因为黄沟村有个黄家的原因,他们村一直看不起隔壁的纪滦村,谁让纪滦村穷啊,就隔了一道水源,看看纪滦村的土地,再看看他们的土地。   他们黄沟村有五十多户,纪滦村只有三十几户,人口也比纪滦村多。   黄沟村的优越感就更强了。   谁承想不过一年时间,纪滦村的名气已经远超他们村子。   而且纪滦村的纪彬还来他们村的荒田!   大家都知道那块地土质好,可是也没想过去买,怎么就便宜纪滦村的纪彬了!   只会纪娘子因为需要翻土地,犁地,请了黄沟村的人帮忙,并且每日还付铜板,这才把乱七八糟的话给压下去。   可是很快,黄夫人也在附近买了块田,照着纪彬家给的价格,也雇人帮忙。   然后就有了纪彬去看田地的时候,被那边人嘲讽的事。   毕竟那边是被黄夫人雇佣的,自然知道东家的想法,也愿意说些东家爱听的话。   再说了!   他们村的土地!   为什么要便宜外乡人!   就算隔壁乡的也不行。   当然了,黄沟村也不是铁板一块,他们村里好几户人家的女子妇人,都在刺绣坊干活。   这些人家自然不愿意说纪滦村的不好。   好不好她们心里清楚。   纪彬东家,引娘东家人好不好,她们是最清楚的。   这些人约束着家人不要乱说话,若是愿意,她们还能去引娘那说说话,让引娘雇家里人去干活。   一说有活干,能挣钱,这还是铁板一块吗?   自然不是。   这些乱七八糟的弯弯绕绕,也只能说太闲了。   纪彬跟引娘忙到没有心情管这些。   因为安顿好柴伯父等人,时间也就到四月中旬。   也就是说,焦农人也要来了。   按照计划来说,詹明会在春安城等着焦农人路过,然后一起到纪滦村。   还会带着一千斤的棉花种子,这些种子正好够四百亩田地使用。   焦农人跟棉花种子,才是重中之重,纪彬前期做了这么多事,全都是为了种棉花。   此时的焦农人确实已经出发。   他虽然比较累,但想到去纪彬那,还是提起精神,连选种的棉花种子,都是他亲自挑选的。   这些种子是从鲁地运过来,算是比较适应中部的气候。   但是像宿勤郡这种较南的地方,还是头一次试种。   焦农人自己心里也打鼓。   好在他经验丰富,就算不说丰收,至少让种棉花的人见到回头钱。   可是焦农人发现一件奇怪的事。   那就是周家马车带着他,带着一千斤种子出发的时候,身边也有个车队。   这个车队走的并不快,因为那马车上拉着厚厚的毛毡,里面好像藏着什么宝贵的地方。   反正捂的很严实。   但在宝贝,能有他的棉花种子宝贝吗?   要知道这些种子一斤都要一百八十文,毕竟这东西稀少,一千斤也要九十两银子。   毕竟经过长途运输,而且种子还很珍贵。   这个价格确实高了些,不过考虑到这是大家刚刚开始种植棉花,有这种价格也正常。   毕竟在南军国,已经有选育良种的传统。   不同优劣的种子,结出来的果实都不同,这是大家都明白的。   有些好种子,一亩能产四百多斤粮食,同样品种的差种子,种出来一亩地只能收获一百多斤。   这就是种子的区别。   虽然是这样,但一斤棉花种子一百八十文,还是劝退了很多人。   詹明都差点被劝退,毕竟给了农家人那么多钱,还要买这么贵的种子。   他当时到底怎么想的,难道真的头脑一热就想种棉花了。   不过棉花这东西是真的好,他可是明白的。   詹明在春安城等到焦农人,两人并未耽搁,继续往邑伊县纪滦村方向走。   这个时候,时间就是金钱,早点过去,就能早点教会纪彬种棉花。   毕竟按照时间,焦农人会在四月十五号左右到纪滦村,等到四月底就要离开。   不是他自己着急走,而是棉花正儿八经种下的时间,就在四月二十到次月十号之间,宿勤郡那边还等着他呢。   所以说,焦农人给纪彬安排的时间非常好,前几天可以带着纪彬的人亲自种棉花。   周家自然也是要这种高待遇的。   至于另外三家,只能靠着焦农人教过的方法,一一试验了。   没办法,有技术的才是老大,焦农人愿意给纪彬优待,这是他愿意,谁也强迫不了他。   但是焦农人跟詹明碰头之后,发现那个车上有金贵东西的车队,又跟他同一条路,这也太巧了吧。   别说焦农人了,就连那边的马车车夫同样疑惑。   怎么从宿勤郡出发,一路到春安城,一路又到邑伊县?   最重要的是。   焦农人在春安城等了詹明一起。   这个车队也等了人,后面又跟了辆马车。   这未免也太巧了吧。   世上还有这种巧合?同路也就算了,还一起接人?   焦农人跟旁边车夫互相看了几眼,最后还是没说话,焦农人不爱跟人交谈,那车夫看着也孤僻。   这事两个车队都奇怪啊。   但领头的不说话,其他人也就装没看到。   只是焦农人的马车,跟旁边的车队再次从邑伊县前往纪滦村这条路的时候,谁都忍不住了好吗。   怎么了?   你们也要到这个村子?!   你们干什么啊,不会是抢劫的吧。   这个念头一出,旁边车队人握紧藏在袖子里的刀。   焦农人也让周家的小厮们警戒。   可是从邑伊县到纪滦村这条路,时常有人行走,也不像是能动手的地方。   最后还是詹明站出来,主动跟旁边车队搭话:“好巧啊,你们也是去纪滦村的吗?”   那车队点头,疑惑地看看他们:“你们也是?”   “对啊,我从春安城出来,就看到你们了,好巧啊。”詹明一边说,一边发现焦农人表情不对劲。   焦农人皱眉道:“他们是从宿勤郡出发的。”   啊?   宿勤郡出发?一直到了春安城?再到纪滦村?   从春安城出发詹明是理解的,毕竟纪彬在那有不少生意,宿勤郡有什么生意啊,他怎么就不知道。   难道自己消息又落后了?   两个车队就这么互相疑惑互相警惕地到了纪滦村,双方同时松口气。   果然!   他们的目的地是一样的!   不过这个偏僻的小村落有什么神奇的,竟然能吸引这么多人同时过来?   还是从宿勤郡同时过来。   怎么想都觉得奇怪。   纪滦村的倒是见怪不怪,看见他们后主动道:“找纪彬是吧?我去跟他讲!”   焦农人是点头的:“对,你就说焦农人来了,种棉花的,他就知道了。”   可另一个车队的车夫却道:“你说的纪彬我不认识,我是来找纪家私塾的主人。”   搭话的村人愣了下,摸了摸脑袋:“可是纪家私塾的主人,就是纪彬啊。”   ???   车夫愣住,他跟旁边这个焦农人,还真是找同一个人的?   枉费他戒备那么久!明明在房知府身边的时候,都没戒备这么久的!   没错,这个车队正是房知府的人。   还记得之前房知府说过,他要给私塾送书吗,这可不就来了。   书这东西能不金贵吗,所以用厚厚的毡子铺上。   到春安城也是接谭刺史送的书啊。   这不恰好就跟焦农人同路了。   算着时间,房知府回到宿勤郡,就马上让人准备了啊。   看来他对新开的私塾,印象真的很好。   纪彬赶来的时候,还有点惊讶,焦农人他是知道的,但点名要纪家私塾主人过来,这还是有点奇怪啊。   可一听来意,这哪有不懂的。   房知府真的大好人啊,竟然送了几百本书,种类有七八十种,可以说涵盖的方面非常多了。   谭刺史更是送了最基础的三字经弟子规四书五经等等,全都是学生们最实用的。   这些书如果让纪彬买的话,那都不好买,毕竟这么多书,而且价格不菲。   当初给引娘买书的时候,四五本花了快一两银子。   先不考虑有些书比较难买,房知府跟谭刺史送的书都价值几十两银子了。   不过这些东西,在这两个大官心里,估计不算什么。   可确是他们私塾最需要的东西。   纪彬谢了又谢,带着送书的车队去纪家私塾。   原本想让引娘先招待焦农人他们,但焦农人知道这是送书的,也有些好奇,更不会介意这些事,干脆跟着一起看热闹了。   至于身边的仆从,则是让王大娘等人烧水喝茶,让他们在纪彬家院子里歇歇脚。   纪彬,引娘,柴力,带着送书的,还有看热闹的焦农人跟詹明。   他们一起去私塾里送书,至于棉花种子拉到纪彬家门前,也没人敢碰。   那边万秀才已经得到消息,急急忙忙赶出来。   但是看着这么多书的时候,整个人都震惊了,虽然之后纪彬跟他讲了那两位的身份,但如今看到这么多书,还是不敢置信。   他真的了春安城的谭刺史?更是见了房知府?   这两位可以说是宿勤郡,春安城最厉害的人啊。   而且他们两位在汴京人脉之广,估计邑伊县的人都想不到。   当初他去汴京考试的时候,都听说过谭刺史的老师在汴京如何得太子重用,打压的四皇子直接去封地了。   房知府虽然不参与党政,但房姓在汴京则是老门户,等明年回去,少说会有个二品荣休。   这种体面,可不是谁都有的。   自己竟然无意间见到这两位?   甚至还说了什么,里面学生们读书,大家要安静些?   他一个破秀才,竟然说了这种话?   从纪彬嘴里知道这二人的身份之后,万秀才辗转反侧,好几天都没睡着。   反而看纪彬一脸淡定,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万秀才是真的佩服他啊。   现在看到房知府跟谭刺史送来的书籍,下意识就想朝书籍行礼,还是纪彬手疾眼快,扶住他,让万秀才没在众人面前丢脸。   等这些书一本本放到书架上,纪彬才发现,这些书比他想象中有用的多。   不光是科考用的书籍,甚至还有农业,畜牧业,水利方面的书,手里这本《小畜集》里面就介绍了各种牲畜的习性,还有简单的病应该怎么治。   不仅如此,还有基本诗集,经文,可以说非常全了。   厉害啊,不愧是宿勤郡知府送来的书,估计他随口一说,下面的人就会安排的非常妥当。   从启蒙有的书,到科考用的书,真的很齐全了。   当然,纪彬准备的也妥当。   他定制的书架并非是大家常看到的那种开放式书架,而是带着柜门的,只有常用书籍放出来,其他书籍放在柜子里,减少落灰,增加使用寿命。   古代书这东西,可真是好啊。   纪彬当然珍惜。   看着纪彬跟万秀才的态度,那车夫微微点头。   不错,没有辜负知府大人的一片心意,他会转达回去的。   这几百本书一一放上去,时间也就到了傍晚。   引娘那边已经吩咐好做了精美的饭菜。   还打扫了新盖房的房间。   焦农人这边住一个院子,房知府的人住一个院子,大家互不打扰,还清静。   吃饭也是分开吃的,但饭菜同样丰盛,还有热水澡可以洗。   不管从哪方面来说,招待的都很周全。   第二日吃过午饭,房知府来送书的人才启程出发,走的时候,纪彬把早就准备好的肉干点心美酒送上。   让各位在路上慢慢享用。   车队领头的车夫忍不住看他,这人倒是厉害,比宿勤郡许多老板办事都利落。   对他们这些人既不可以讨好,更无一点怠慢。   总让人觉得很舒服。   能做的这么周到还不冒犯人,还真挺厉害。   纪彬跟引娘见他们车队缓缓离开,下意识对视一眼。   送书的人走了。   接下来该忙最重要的事了吧?   那就是种棉花! 第64章   棉花,这个东西出现之前,有钱人大多用皮毛保暖,没钱的人用稻草芦苇絮保暖。   但等棉花大量种植之后,这些局面就被改变了。   棉布,棉绒,棉鞋,成了家家户户必备的东西。   纪彬没记错的话,在他那个时候的古代,棉花在古代后期,已经被官府调控价格,尽量让棉花价格低廉,保证百姓能买得起。   从这点就看得出来,面已经跟盐巴,炭火之类的东西一样,被官府视为保证民生的东西。   可以说,棉花从刚开始的高额价格,然后渐渐降低,其实没用多长时间。   这也跟棉花的特性有关,在人们有意选种下,渐渐适合国内大部分地方生产。   至于质量不如边域的好,那就是另一回事了,先看有没有,再看好不好,这个道理在哪都适用的。   所以纪彬从开始打算种棉花,就是抱着踏踏实实的心态。   可能前两天赚点暴利,后几年就要平稳发展了,有这种心态之后,就显得很淡定。   就算是看着一斤棉花一百八十文,快一钱银子了,都没什么表情。   旁边的纪老爹发现,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已经不记得自己儿子是这个性格了。   但他现在专心听焦农人讲怎么种棉花,下意识把这件事给忽略过去。   焦农人在来的第二天,已经去田地里了,看着已经翻好的土地,再看看土层,心里无比满意。   纪彬果然按照他说的在做,而且这确实是块良田啊,再听听周围人对气候的描述。   焦农人可以断言,纪彬找的这块地,不亚于周家找的地。   可以说在宿勤郡这些土地里,非常适合种棉花了。   焦农人对棉花这东西熟悉无比,随口都能说出很多东西出来。   但关键是,大家都不知道棉花是个什么东西,要不是焦农人带了干枝过来,估计都没见过。   毕竟种没见过的东西,这点太为难人了。   好在纪彬家里有棉花,焦农人还带了图册,这图册是他辗转几个地方,教大家种棉花的时候画的,虽然不够精细,但好歹让学习种棉花的人,知道这是个什么东西。   而纪老爹不愧是纪滦村种田最好的人,他是这里面掌握最快的,而且一听是要收最后的果实,就问需不需要在前期去叶子之类的。   这当然要,就跟许多果树需要修剪枝叶一样,前期多余的叶子都是需要去掉的,甚至不够好看的果子也要摘掉。   不然说伺候棉花是个精细活。   焦农人见纪老爹最懂,又是纪彬的亲爹,自然是重点教他。   接下来的十天里,焦农人带着大家种了几亩地,基本上都在教怎么播种。   什么样的土,要挖多深,跟土质土层都有关系,反正在纪彬听来很复杂。   纪老爹则认真记下,有时候别人都走了,纪老爹还在试着播种棉花。   不过种地这事,一通百通,在焦农人带领下,纪老爹在内的七八个纪滦村村民,都已经学了。   接下来的播种就全靠他们。   焦农人总觉得,纪彬这里是最省心的怎么办!   而且自己一边说,纪彬还在做笔记,如果整理出来,那就是绝好的书籍啊。   纪彬却觉得没什么,毕竟现代人,谁还不是个做笔记的小能手。   焦农人教的开心,自然把后面不少事都交代一遍。   比如什么时候施肥,什么时候灌溉要多,什么时候要去果子,单是施肥就有好几种方法,好几种情况。   只能说,种田,也是一门大学问啊。   纪彬刚记下怎么去空枝老枝,就看到黄沟村的人跃跃欲试,明显想过来旁听。   但他还没说完,跟着的周家人直接把其他村人赶走。   只留下纪彬身边的纪老爹,还有剩下的纪滦村人,外村人不能来学。   这也正常,毕竟纪彬是付过费的,他身边的人是为他种棉花的。   这些人还是自己村里的,他们学自然是没什么。   可外村人凭什么?   跟在焦农人身边的仆役对这件事严防死守,不准其他人学到一点。   纪彬其实是理解的。   毕竟周家花钱花功夫花人脉,把焦农人请到宿勤郡,虽然后面又找了带自己在内的四家一起交钱种棉花不体面。   但他们这四家,一家出一千两银子。   周家呢,出五千两不说,还要照料焦农人的衣食住行。   这种情况下,别人想蹭听?是真的不可以啊。   就跟你花钱买了一节网课,两个朋友给你发了红包一起听,那可以的。   路过一个人也要蹭,这就过分了吧。   周家人的仆役在其他地方也赶过人,所以现在做得很顺手。   纪彬也知道这件事,所以在找人学种棉花的时候,直接把黄沟村的人排除在外,就算是黄老农也不行。   毕竟黄老农姓黄。   在古代家族关系这么重要的情况下,难保他学到种棉的技术之后,再去教给其他人。   这个其他人,指的当然是黄夫人。   纪彬其实知道,这位黄夫人一直让人看着他这边,但看就看呗,他这边坦坦荡荡也没什么。   可是学他就有点过分了吧。   现在纪滦村也好,黄沟村也好,都知道棉花是个好东西。   毕竟那金贵的价格就说明一切。   但你想种,跟我家又有什么关系。   而且当初跟引娘争这块田地,也是故意为之。   这种上来就不释放善意的人,何必合作呢。   所以纪彬选人学种棉花,根本不考虑黄沟村的人。   不是他被古代这种家族观念局限,而是不想装大方,这是焦农人的技术,他不能慨他人之康。   再说了,他确实也看黄夫人不太顺眼。   那些小动作真的很讨人厌。   单说他家那些风言风语,跟黄家就有些关系。   自己最近又是盖房子,又是被王知县拉走出主意,还要看修桥进度,更要管着种棉花。   实在太忙了,只是没腾出手管管而已。   总不好让黄夫人一家得寸进尺吧。   所以周家仆役赶人,纪彬就当没看见,手里的笔记可都没停过。   在黄沟村的人被赶四五次之后,坐在黄沟村家中的黄夫人忍不住拍了下桌子,看着一脸无所谓的相公,冷嘲热讽道:“你到底有什么用,你们村里的人有什么用?这点小事都办不好。”   黄老爷撇撇嘴:“人家是宿勤郡来的,你没看那仆役都有多壮,防的就是这个啊。”   “都是邻村的,有什么好防的,他防我就不学了吗?那可是棉花!”黄夫人厉声道,“我从边域买的棉花种子还是没到,这些人都吃什么干饭的。”   在黄夫人的讥讽中,黄老爷已经想回邑伊县了,准备去瓦舍玩一玩,生意的事他又不管不着。   要不是黄夫人说,他在村里有些薄面,他都懒得回来。   黄夫人此时心里气愤万分,原本邑伊县有个荆姐就算了,毕竟人家荆高庄也是百年的产业了。   可纪彬凭什么?纪滦村凭什么?   上次纪彬的朋友蔡运跟自己一起去柴家提亲那事,就让她非常没脸。   毕竟自己家大业大,跟一个家中什么都没有的人争亲事,竟然还输了?   有了这事,不知道多少人在后面笑话她。   可蔡运那刺绣实在太夸张了好吗。   等黄夫人打听过后才知道,这刺绣竟然是纪彬给他的。   之后黄夫人就记住这个年轻人的名字,不过十七岁,竟然就能给他添堵。   要不是纪彬,自家跟柴家的婚事肯定成了,到时候那柴巧晴的手艺就是她家的了。   别人可能不知道,但黄夫人可是晓得,这柴家人是有点刺绣功夫的,放在江南都是不错的水平,在宿勤郡更是可以横着走。   也就柴巧晴她娘不让她多做绣活,不然早就扬名了。   黄夫人本想趁着众人不知道这件事,悄悄把亲事定下,就算在外人看来,那蔡家高攀不起他家也没事。   谁知道出了个纪彬,就那么大方,就把一百多两的刺绣送过去?   现在怎么不大方了?   若是真大方,就应该让她的人看看棉花怎么种的。   这么看来,也就是个假大方。   就这样黄沟村的人都夸他心善,夸他对伙计绣娘们好。   要她说,这都是假的!   听说年后王知县还第一个带他吃酒,要知道往年这种事,都是她跟荆高庄那个头一个的。   可见纪彬挣了多少钱。   想着他每个月几车货物在纪滦村跟春安城中来回,黄夫人就恨得牙痒痒。   别人可能会夸,但她只觉得这都是钱。   都是她没挣到的钱!   早知道她也把那处山泉水买下,她也建酿酒坊。   那样发财的人就应该是她了。   想到这一点,黄夫人就心痛的要死。   所以这次纪彬要种的棉花,她也要一定要种。   听说一两棉花可以买到四千文!   这样的价格也太惊人了。   若是她能在棉花生意上占头筹,明年知县老爷,就应该头一个请她吃酒。   还有许多人说,纪彬的娘子引娘,比她还要厉害,这些谣言也会不攻自破。   那小姑娘有什么厉害的,看着就娇娇软软,不过是个小孩子,怎么能跟她比。   比不过荆姐也就算了,还比不过一个小姑娘?   黄夫人当然不爽。   可她恨得要死,那棉花种子也还没到。   不仅棉花种子没到,她的人更是蹭不到焦农人的课。   现在不仅是焦农人身边的周家仆役在拦,纪滦村的人也在拦。   后者是纪老爹找人做的。   作为土生土长的村里人,纪老爹对这些事还是很熟悉的。   再加上他伺候庄稼确实厉害,村里人也都信服他的。   当然了,还因为他是纪彬的爹,哪个不听他的。   之前纪彬没雇纪老爹的时候,村里人可能还不敢跟他说话,毕竟当初纪彬那事闹得有多难看,大家都看在眼里,也知道纪彬继母确实过分。   所以在纪彬不跟家里人热络的时候,自然也不敢靠近。   可现在在外人看来,纪彬跟他爹关系缓和,那自然对纪老爹开始巴结。   就算纪老爹心里也承认,原来有个中用的儿子这样好。   至于家里其他人,他续弦跟其他儿子们,自然也想沾光,可纪彬的态度又很明显。   要么雇了纪老爹过去,其他人离远点,要么大家都别来。   所以纪老爹的续弦现在也不敢说什么。   心里恨到什么程度,跟纪彬一点关系也没有。   其他村也就算了,纪滦村里若是有人敢伤他跟引娘,又或者说什么闲话。   那里长都不会放过他们。   听说有日他继母是想嚼舌根的,直接被里长夫人一通骂,还有王大娘也接着骂。   之后再也没有什么话可以讲。   纪彬嘴上不说,但听了这事之后,让引娘去给里长夫人跟王大娘送茶歇的事,大家可都是知道的。   自然明白纪彬的态度。   所以纪老爹来帮了这么久的忙,他继母跟其他继弟也没来掺和,那都是知道后果的。   这些虽然都是小事,但处理干净了,做事都顺畅。   纪彬合上笔记,继续听焦农人跟纪老爹闲聊。   但两人闲聊的内容也是关于种田的。   毕竟种田这种事,交流起来也是三天三夜都说不完。   纪滦村跟着的七八个人也都有自己的见解,他们都是伺候庄稼,伺候一辈子的人,对种田这事再熟悉不过。   时间过得极快。   焦农人四月十五号过来,如今已经到四月二十八。   再有两天时间,他就要坐马车离开,毕竟该说的也都说了。   这边忙完,还有宿勤郡附近的棉花要种。   只能说这份银子挣得真的不容易啊。   谁知道变故就出在四月二十八这天晚上。   焦农人以及身边的周家仆役,都住在包达家左边的院子里,那院子就是新建的一批,里面两个房间。   焦农人单独住一间,仆役们住一间。   但就在晚上,突然传来淅淅索索的声音,把焦农人吓了一跳。   刚回过神,就听到后窗有人在小声喊他。   “焦先生,您睡了吗,我有件事想找您商议。”   这?   谁啊,这样喊他?   焦农人懒得理他们,装作睡着了,谁知道这声音还是没听,又喊了几声。   但这明显压低声音,不想让其他人听见。   可周家的仆役是什么人,原本就是派来保护焦农人安全的,立刻不动声色,两个去找焦农人,两个去出门去后窗处看看。   等焦农人刚想睡着,就听到后窗的人直接被捉住。   这一闹,把纪彬都吵醒了。   纪彬让引娘在家歇着,自己跟柴力出门瞧瞧。   等过去的时候,离得最近的包达詹明已经在了,甚至狼大狼二也在瞧热闹。   等拿着火把一看,这不正是黄沟村的人吗?   怎么来敲焦农人的门?   别人可能有疑惑,但周家仆役还有纪彬是没疑惑的。   除了想偷学种棉花之外,也没旁的事啊。   眼看着别人还没瞧见他,纪彬跟柴力直接离开,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等到第二天起来,有人说周家仆役捉到两个小贼,给打了一顿,这才装作恍然大悟,还说好像听到什么动静。   周家那仆役其实知道纪彬昨晚过去了,但见他直接离开,就知道怎么处理都无所谓,他并不在意。   这就有了打一顿的事。   里长可是真的一无所知,等到清晨才知道发生这件事,一看被捉住的“小贼”,哪能不明白。   这都不用跑去衙门处理,直接让人把黄沟村的里长叫过来。   两个里长处理这件事,而且纪滦村还都占理,这还用说吗?   若是纪滦村里长处理不好,那就不用当里长了。   可这件事一闹开,让纪滦村跟黄沟村的村民们之间更加不爽。   原本两边都有些互看不上,如今更是如此。   其实这事也简单,昨天被打一顿,今天又被纪滦村里长吓唬。   这些人立刻交代实情,黄沟村的人受黄夫人指使,让他们过来悄悄联系焦农人,准备给焦农人五十两银子,让他教导黄夫人怎么种棉花。   听到五十两的时候,周家仆役直接嗤笑出声,五十两就想学种棉花?这不是搞笑的吗?   周家仆役怎么也是宿勤郡周家出身,很得周小少爷信任,见多识广,在他们去的几个地方里,所有人里面,能让他们看过眼的,也就是纪彬了。   至于其他人,他们都没放在心上,可平日里倒是也没多傲慢。   但如今都欺负到头上了,若是再好脾气,那就是丢周家的脸。   周家仆役刚笑出声,就看到黄沟村里长还有黄夫人过来。   他们两个都没想到,不过是找人说个话,怎么就被当贼捉住了。   昨晚派出去那两人没回来,黄沟村里长就在忐忑了,他也是被黄夫人说的棉花给糊了心。   若不是听信黄夫人说那棉花怎么值钱,若是种了之后,他们村里也能开作坊之类的话,他也不会同意这么做啊!   昨晚这两人没回来,黄沟村里长一夜未睡。   就知道纪滦村的人会因为这件事找他,所以黄沟村里长干脆把黄夫人一起喊过来。   原本黄夫人还不想过来,硬是被这里长拖来的。   出主意有你,担责任没你,这怎么可能。   谁知道刚到,就听到这仆役笑出声,这笑声让他们脸颊火辣辣的疼。   就算不知道前因后果,也觉得是在笑话他们。   这倒是也没错。   反正纪彬跟詹明到的时候,周家几个仆役一口一句冷嘲热讽,听得人一愣一愣的。   “知道焦先生是哪里来的吗?知道多少人想请焦先生教导吗?”   “五十两?五十两购买这些种子吗?”   “原本以为这里人杰地灵,没想到还出了这么多糊涂蛋。”   “就你手里那点银子,翻倍也学不到的。”   其实不管是纪滦村,还是黄沟村,都不知道纪彬跟詹明请焦农人过来,到底花了多少银子。   更不清楚这些棉花种子价值多少。   反正就明白贵,具体价格,纪彬自然没说过。   就连宣老爹跟里长都是一知半解。   更不要说黄沟村里长跟黄夫人了。   反正在黄夫人看来,拿出五十两银子已经够多了,这在大多数人看来,已经是天文数字。   要放在其他地方,也确实如此。   但这是刚兴起的棉花热潮,五十两,真的不够什么。   纪彬跟詹明到这的时候,也没拦着周家仆役,安安静静地听着这顿嘲讽。   可黄沟村里长跟黄夫人半句也不敢还嘴。   毕竟现在事情清晰明了,是他们派人私下接触焦农人,然后被当了贼人捉住。   还试图用五十两学到种棉花的技术。   想要偷学技术这种事,放在古代就算是被打死,也有许多人会说句活该。   毕竟技术这东西,是真的非常非常珍贵。   不然焦农人身边这几个仆役是干什么的。   不然纪彬跟詹明花的一千两银子是做什么的?   所以现在黄夫人被骂得抬不起头,这是正常的。   只是又听到周家仆役在嘲笑五十两银子,这黄夫人忍不住道:“五十两难道很少吗?那他们又出了多少钱?我全出还不行吗?!”   “我家又不是付不起!”   这话说完,大家目光看向纪彬。   对哦,纪彬出了多少钱买种棉花的技术?   最近这段时间,大家明显已经看出来这技术有多重要,毕竟同样是种田的,怎么就没人保护宣老爹黄老农他们,只有焦农人身边仆役环绕。   若是在以前黄夫人可能还不会这样讲。   可她已经被嘲讽的晕晕乎乎,根本不知道说什么好。   有这样的反应也不足为奇,毕竟这可以说是她最近十几年里,最丢脸的时候。   邑伊县里,很少有人这么对她。   所以这是忍不住喊出这句话。   她出种棉花的钱还不行吗?!   剩下的人看向纪彬,其实也是好奇这学种棉花,到底花了多少钱。   纪彬抬眼,笑道:“这也不是我说了算,能不能学,是要找宿勤郡周家的。”   看他也没用啊,这是大实话。   焦农人是周家请来的。   他们学,也是要找周家啊,直接找焦农人算什么。   果然,这话让周家仆役很是开心。   这就对了,怪不得他们都看纪彬顺眼,也就纪彬一个还讲点规矩吧。   黄夫人的话被纪彬不冷不硬的顶回去,还让人没法反驳。   纪彬是明白这黄夫人的意思,做彩帛生意的,几乎都知道棉花在汴京跟苏杭的火热,想要分一杯羹很正常。   可是用这种偷偷摸摸的手段,还是下作了些。   但凡她正正经经来请教,纪彬也会给她指条明路。   可现在事情发生了,总要解决才行。   人证物证俱在,就算黄夫人不承认,那也是不行的。   最后以黄夫人赔偿周家十五两银子,再赔偿纪彬十两银子,这事才算结束。   什么都没干,直接丢了三十五两银子,这让谁受得了。   纪彬不拿这些钱当回事,但对普通人家来说,这已经是一两年的收入了。   所以足够黄夫人肉疼的。   处理这件事,纪彬跟詹明都没说什么,全是里长跟周家出头。   可等处理之后,那黄夫人竟然恶狠狠地盯着纪彬看着,显然恨到极点。   这目光让柴力有些皱眉,低声跟纪彬说了声。   纪彬自然知道这黄夫人怎么想的,反正梁子彻底结下,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纪彬无所谓道:“走吧,还剩最后两天,把棉花种好才是关键。”   话是这么说,但纪彬回头让村里人开始做竹子篱笆,直接把他家的地圈起来,反正先隔绝黄夫人那边的目光就行。   至于做篱笆的钱,那就从黄夫人赔的十两银子里面出吧,应该刚刚好。   这个插曲让纪滦村跟黄沟村的村民们关系更紧张了。   也就是纪彬这边的人去田地的时候,还要经过黄沟村的路,否则现在矛盾会更深。   不少人从这件事中,发现建桥的作用。   若是现在桥早就建好了,那去田里干活的时候,直接通过这个桥,就能到纪彬的田地里。   也就是黄沟村的人理亏,若是等等他们想起来,问纪滦村的人要过路费,那也没办法。   谁让他们确实走的人家的土地。   村跟村之间,有时候就是如此。   纪彬只希望桥赶紧修好,以后不经过黄沟村就好。   若是不修这桥,以后棉花种好之后,更是要从他们村经过。   不一定有多少麻烦事。   这下,村里人再提起纪彬正在修的桥,只会夸他有远见,早就想到两个村之间会有矛盾。   纪彬听到夸奖,也只是摆摆手。   这才哪到哪啊,以后的事情还多着呢。   剩下两天里,再也没什么事发生,焦农人有点恋恋不舍的从纪滦村离开。   在纪滦村,他才找到当初跟家人一起培育棉花的快乐。   毕竟这里的人都信他的,主要是纪彬信他,其他人的态度自然不同。   而且纪彬买的这块田地实在是好,不仅如此,还有酒糟做肥料,甚至各种禽类的肥料也能大量找到。   要是能一直在这种棉花就好了。   当然这是不可能的,毕竟请人出钱,出最多的,还是周家。   焦农人走之前,纪彬跟詹明把剩下的五百两全数给到他,这算是把请人的一千两银子全都付清了。   周家人自然是不管这些的。   可是想想纪彬他们花一千两银子学种棉花,那隔壁村的却想花五十两。   简直要笑死人了。   听说黄夫人一家已经回邑伊县了,想必这段时间里,肯定不会回黄沟村里了吧。   毕竟这事太过丢人,没有报官,都是因为黄沟村的里长求情。   当然了,这种小事,报官其实也没多大用,私下解决更让他们没脸。   现在黄沟村的人看到纪滦村的人,那都是低着头走路的。   不管怎么样,纪彬这边的人,已经学到很多东西,焦农人还下田示范了很多次。   就算现在焦农人宿勤郡,他们这里也能顺利进行。   这就是好事啊。   送走焦农人跟周家人,詹明也跟着回了春安城。   毕竟农田的事他也帮不上忙,这里有纪彬主持大局就够了的。   詹明走之前,心里再次感慨,有纪彬当合作伙伴就是好啊,太省心了。   但纪彬也同样感谢詹明。   若不是詹明牵桥搭线,他也接触不到周家,更请不来焦农人。   有经验的种棉花农人,可他们自己摸索要好的多。   送走他们之后。   纪滦村算是恢复之前的平静。   纪彬跟引娘也算了算最近支出多少。   要说以前也算账,那都是大半年算一次,但现在买卖多了,算账也频繁起来。   大头其实还在种棉花上,这次给焦农人五百两银子,还是他跟詹明一人一半。   再有九十两的种子钱,同样一人一半。   再加上招待客人,送礼物,雇村民,在四月份就因为种棉花的事,又支出三百一十两。   哇,这再加上之前投入的一千六百两。   一共花了快两千两银子了。   这就是赶热潮的代价吗。   也太狠了吧。   纪彬跟引娘把账本合上,都从对方眼中看出惊愕。   种一样新东西,是真的很烧钱!   不过还好他们有钱!   但是去年年底,纪彬还在想一定要好好挣钱。   没想到开年之后,竟然花钱如流水。   要不是刺绣坊跟酿酒坊收入稳定,说不定就要吃老本了啊!   可是想想以后卖棉花的快乐,现在的支出根本不算什么。   在纪彬畅想棉花销路的时候。   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竟然主动登门。   那就是荆高庄的荆姐。   引娘现在只有上午的时候,在荆高庄上课,下午一般去刺绣坊看账本习字看书。   可她这次回来的时候,竟然是带着荆姐一起来的。   纪彬一看就知道,荆姐肯定有话要说。   现在刺绣坊跟荆高庄的合作越来越多,只要是高端的刺绣,都是用荆高庄的丝线跟布料。   双方的合作都很愉快,也不知道荆姐现在过来做什么。   引娘回到家后,先对纪彬比了个口型。   棉花。   纪彬挑眉,竟然是为棉花来的?   不过想想也是,黄夫人的彩帛店都知道棉花的事。   更不要说荆高庄人脉宽广了。   荆姐当然知道如今的棉花热潮。   明明是去年冬天兴起的,但到了如今的五月份,热度非但没减弱,反而大幅提升,越是大的铺子,越是在讲棉花的事。   纪滦村要种棉花,也是荆姐最近才得知的。   所以她找了时间,见纪彬跟引娘不忙,这才登门。   荆姐道:“实不相瞒,我确实是为棉花而来,这东西我见过一两次,若是能种出来,可以说日进斗金也不为过。”   纪彬点头:“确实如此,所以我跟朋友,也赶了赶风潮。”   荆姐笑:“那你可知,春安城下面的县城里,有多少人家赶了这个风潮?”   这倒是不清楚,纪彬跟引娘一起摇头。   引娘已经泡好茶端到三人面前,仔细听荆姐讲。   荆姐的布料卖到哪,消息就传到哪,她知道的事自然多些。   以前纪彬也不例外,只是他最近太忙了,都没时间去听货郎们聊天。   荆姐也不卖关子,直接道:“单春安城,再加下面的县城,一共有七家种棉花的。别的不说,今年卖棉花种子的,看是发了大财。”   七家?   纪彬都倒吸一口凉气。   引娘更是惊愕,他们家有合作的人,还花了近两千两银子,可见办这事有多难。   就已经这样难了,春安城这边都有七家种棉花的?   说卖棉花种子的发了大财,这话可太对了。   毕竟一斤棉花籽就要一百八十文,是真的贵啊。   荆姐继续道:“但靠谱的,正儿八经找了焦家帮忙的,只有你们了。”   “据我知道的,有家花了一斤两百文的价格买了棉花种子,到手之后被骗了。”   “还有冒充焦家到处行骗的,报官时统计了下,被骗了五百多两银子。”   “就算是这样,还有人前仆后继去送钱。”   纪彬觉得这情况不理智,但又可以理解。   去年冬天,一两棉花四千文的价格,着实震惊了很多人。   就算一亩田只能产一百五十斤棉花,那这些棉花卖出去,就能收益三千两银子。   一亩田,赚三千两!   稍微算算价格就会为之疯狂。   所以黄夫人才会不择手段想要偷学技术。   所以有那么多人上当受骗。   只能说周家给他们的价格,已经是良心价了。   可种棉花又不是稳赚不赔的买卖,谁知道能不能种出来,谁知道种出来之后能不能用。   又或者结果特别少,卖出的价格,不够赔进去的。   这都有可能。   没看到这还没种呢,就有那么多人上当受骗了。   可一亩收益三千两的利润,还是驱使无数人前仆后继去种棉花。   荆姐叹口气:“所以我说,你家种的最为靠谱。”   毕竟请来的是正经的焦农人,而且纪彬平时做事都让人有信心。   但荆姐过来,并非说这些事,而是想跟纪彬预订以后的棉花。   纪彬有些诧异:“如今还在播种,等到能采摘的时候,估计要到七八月份。到时候什么情况还未知呢。”   如今才五月份啊,种子刚下去。   荆姐笑:“所以说提前预订,我听人说,这棉花可以做成棉线,还能做成棉衣,我们荆高庄肯定是要研究一下,不能被人比下去。”   纪彬点头,他是明白的。   就算强如荆高庄,那也不能吃老本,若是有了新鲜东西,他们肯定是要试试的。   而在春安城那么多种棉花当中,荆姐选中他家预定,甚至把银子都带来了。   纪彬道:“真的要签契约,我觉得今年的棉花价格,估计不会那样夸张。毕竟种的人那样多,就算高,也不会是四千文一两了。”   荆姐当然明白,点头道:“所以想跟你家签个君子契约,到时候按市场价高一成给我,可好?”   市场价如何,这是未知。   但高一成显然是荆高庄给的诚意。   纪彬笑:“何必高一成,到时候看市场价多少,直接给荆高庄便是。”   他跟荆高庄合作又不是第一天了,没必要赚这份钱。   不过纪彬却收下三百两定金,这就说明,到时候若是种出棉花,肯定是先给荆高庄。   刚刚还在说种棉花简直是无底洞,现在就见到回头钱了,可真不容易啊。   这契约也说明了,纪彬到时候会以市场价把棉花给到荆高庄织布坊,但若是棉花没种成,纪彬退还定金,合约作废。   不管对哪方来说,都是君子契约。   可这也能看出来,只要棉花能种成,这赚的钱只多不少。   毕竟连荆高庄的荆姐都来预定,可见棉花的价值。   但对纪彬来说,这都是显而易见的,作为现代人,他可太知道棉花的好处了。   就算在现代,好的棉花那也是供不应求。   别说了,好好种田,好好劳动!   到现在为止,纪滦村几乎家家户户都在给纪彬打工。   女子们不用说了,都在做刺绣。   眼神不太好,做不成的老妇人们,则被雇着给修桥的人做饭。   甚至还有在家做午饭卖给外乡人的。   男人们也没闲着,家里能匀出人的,都去了酿酒坊,每月拿工钱。   剩下种田的人,则跟着纪老爹一起去忙纪彬家那四百亩田地,这也能拿工钱的。   很多人忽然发现,这块他们祖祖辈辈都住在的土地,竟然有那么大的潜力。   明明以前还是面朝黄土背朝天,好像一辈子都要这么过下去,一眼就能望到头。   可现在不同。   现在似乎一切都在改变。   一切都在变好。   特别是听到私塾里的孩童们的读书声,好像纪滦村因为一个人,完全变得不同了。   但凡纪滦村的人,谁会不夸纪彬呢。   纪彬却终于松口气,好家伙,现在手头的事可算是忙完了!   就连棉花的事也不用愁,现在种子已经种下去,下面小心伺候就行,全都交给纪老爹,他倒是也不用太操心,不时去转一圈就行。   就在纪彬悠闲度日的时候,隔壁黄沟村传来一个不好的消息。   这消息还是柴尺过来告诉纪彬的。   原来是那黄夫人前几天竟然去了衙门报案。   说自己被骗了。   说这话的时候,那黄夫人像是老了许多岁,站都站不稳。   跟着她的大儿子勉强说了事情经过。   原来是这么回事。   黄夫人听说种棉热潮之后非常心动,甚至跟引娘抢田地也是为这事。   之后见纪彬也种,她也狠狠心买了两百亩的地,还托朋友买了五百斤的棉花种子。   问题就出在这棉花种子上。   在纪彬家种子都已经开始种的时候。   黄夫人家的种子怎么也等不到,直到五月初,一箱子种子才拿过来。   送货的人晚上送到的,收了黄夫人家的钱,第二天直接消失,只带着牛跑路,木车直接扔下。   这下黄夫人觉得奇怪,可那种子是她家验过货的,应该没问题才是。   可这再打开一看,气得黄夫人浑身发抖。   这棉花种子只有面上的一层,下面的种子只是跟棉花种子很像而已,若是不仔细分辨,根本看不出来。   更不要说还是在晚上时候验货了。   买的五百斤棉花种子,竟然只有五十斤是真正的棉花种!   要知道这可是她花二十五两买的啊!   二十五两就买了五十斤棉花种子?世上还有她这么冤的冤大头吗!   怪不得送货的人直接跑了,因为他们是骗子啊!   黄夫人再去联系那朋友,谁知道朋友已经搬家,同样找上门的,还有其他买主。   全是上了这个所谓朋友的当!   等黄家闹了一场,众人才想到去衙门报官。   因为这件事,不算买地的钱,黄夫人前前后后已经赔进去快六七十两银子。   可不就看起来苍老许多。   没办法,谁让她想贪便宜吃大亏,要买一百文一斤的棉花种子,还不想去请会种棉花的焦农人。   既不想出钱,又想多挣钱。   世上哪有这样的好事啊。 第65章   黄家在邑伊县也算大户人家,他们家被骗的人让不少百姓都在议论。   甚至纪彬跟柴力去邑伊县杂货店的时候,都听到不少人在说这件事,特别是邑伊县的货郎们。   他们消息最是灵通,知道的事情也多些。   反正听起来跟柴尺讲得差不多。   因为棉花种子被骗的事,黄家派人去纪滦村偷学种棉手艺的事,也被不少人说起来。   毕竟谁让黄家跟纪滦村都让人瞩目。   黄夫人怎么也没想到,以为派人去纪滦村的事都已经过去了,怎么还被提起来。   这让她再次没脸,气得好几天都没吃下饭,就连家里生意也松手了。   可见这次是真的被气得不轻。   但被骗这事报官其实也没什么用。   整个邑伊县里,被骗的不止她一家,王知县早就把这件事上报给春安城。   好在春安城回的消息也快,说是很多人家受骗,会一起处理。   可根据货郎们说,这些人的手法一看就很专业,估计不是头一次做这种骗子的行当。   他们这些人骗钱之后,就会立刻去隔壁靠海的兴华府,从那一路坐船往南,随便到管辖不严的码头下船,之后改头换姓,拿着骗来的银子大肆吃喝。   这种团伙作案的,基本上不会让你抓到尾巴。   毕竟一艘小船到了茫茫大海,这可太难抓了,沿岸又有那么多码头,谁又能知道他们在哪停下来。   所以这种骗钱骗物的团伙,赃款大概率是追不回来的。   当然,这也是货郎们的猜测,毕竟之前很多骗钱的,都是这么操作。   具体能不能抓到,还要看衙门的。   纪彬听着,却觉得他们说得有点谱。   毕竟能骗到那么多人,肯定不是一般的诈骗。   不过黄家怎么样,跟他也没关系,他现在都把篱笆做好了,在自家田地周围两边建好。   靠着山脉的一侧不用围,靠近自家水源土地的也不用围。   只有靠近黄沟村的才给挡着。   原本以为跟黄家还有争执,谁承想他家就这么败了。   不过也能看出来,似乎整个南军国都在为棉花疯狂,怪不得棉花价格会降低得那样快。   在纪彬记忆里,他那个时空的宋朝之前,是没有棉行业的,只有丝制品跟麻制品。   可宋之后很快的时间,棉就发展开了。   估计就是因为这东西确实好,跟以后的土豆红薯玉米一样吧。   好的东西,都会发展得很迅速。   纪彬不再想黄家的事,但消息却一直往他耳朵里钻。   没办法,这刚入夏,大家也没事做,总是要闲聊几句。   听说那黄家因为被骗的事,家里闹得一团糟,因为当时验货的时候,是黄家老大验的。   黄家老二借着这个事一直在埋怨,试图要彩帛店的管理权。   但是老大也不是什么好相处的,肯定不给。   黄夫人又卧病在床,根本管不了。   黄老爷流连花柳,根本不回家。   棉花种子,把黄家弄得支离破碎,毕竟没事的时候,自然一切太平,一出事,大家肯定能跑就跑。   也算她家没事爱算计人的报应吧。   听说邑伊县又开了家彩帛店,趁着黄家混乱,算是生意还行,至于后续,那谁也不知道。   纪彬听完八卦,杂货店的账本也已经对好了。   最近来看,那是没什么事。   不管进出货物还是买卖东西,那都很顺畅。   但是纪彬来的时候,只看到周掌柜,还有林博林豪两兄弟,还有一个叫李栋的,却不见人影。   问了之后,林博立刻道:“今日是他休息。”   休息那就没什么了,纪彬也只是问问。   最近杂货店里还是在收各种山货皮货,皮货是一年到头都在收的,现在五月份,又到皮货便宜的时候。   等到冬天再送到春安城,那又是一笔银子。   而且今年送皮货的人明显更多了,估计是他们杂货店收皮货价格公道的事也传了出去。   等到年底的时候,这都是钱啊。   纪彬放下账本,又去另外三个仓库看看。   现在一共租了五个仓库,可以说地方很充足了。   而且杂货店的利润,已经从每月差不多十两,涨到十五两。   这可太不容易了。   纪彬笑笑,又看了眼林博林豪这俩兄弟,他们很珍惜在这的工作,货郎们也更喜欢他们俩。   杂货店平稳运行就行。   纪彬也就放心了。   他在想另一件事,那就是引娘生日怎么办。   去年他送了匹小马,又办了宴席。   那今年怎么办。   今年是引娘十六岁生日,送什么好呢。   现在已经是五月初七,还有十一天就是她生日。   又一年了啊,过得还挺快。   纪彬心里在盘算,忽然想到引娘最近对点茶很有兴趣,要不然寻摸一套好茶具?   或者去隔壁兴华府看看海珠?   这也是黄家的事提醒他了,隔壁的兴华府靠近大海,那里的珍珠应该不错,若是挑一串浑圆漂亮的给引娘当手串,应该还不错。   听说上次孙旺家招待知府跟刺史的海鱼,就是从兴华府买的。   有机会去那边看看也挺好。   不过兴华府不如他们这边太平就是了,如果去的话,还要雇两个护卫。   既然有这个打算,纪彬先是写信托春安城老梁去寻茶具,但兴华府那边没什么人脉,只好把去那边买珍珠的事按下,同样让老梁帮忙寻摸一下。   说起来,如今做首饰胭脂的老梁,已经靠着纪彬邑伊县,还有洪玉海盘临县的生意,混得非常不错。   在兰阿巷子都是拔尖的存在。   当初那么多人看不上乡下的买卖,但却让老梁做成了。   说句夸张写的,邑伊县跟盘临县的胭脂水粉,首饰钗环,有七成都是老梁家的。   因为手里面的钱多,老梁还能让人研究新鲜都出来。   现在依然比首饰金家还要赚钱了。   所以不管茶具还是珍珠,让老梁去找,绝对没错。   谁知道跟着老梁回信过来的,还有两封信,一封是王家,另一份是如意楼。   单提王家可能没什么印象,但要提起新郎的刺绣衣裳,肯定立刻能想起来。   说起来已经时隔快一年了,怎么又来信做什么。   仔细一看,里面全是赞美之词,只有如意楼是有干货的。   原来还是当初刺绣衣裳的事。   当初王家准备的新郎服被赵家小姑娘给剪了,如意楼联系纪彬这边做了套极雅致的新郎服刺绣。   这已经是去年九月份的事了,那迎接的队伍一路到汴京,已经是十月下旬。   要知道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这种情况,在哪都有的。   不少人等着看王家的笑话,还说什么春安城果然小地方,这王家姑娘估计也是小家子气。   毕竟新郎服这东西,到时候宾客们都要看的,好与坏,一样就能知道。   当时大家都以为王家临时肯定拿不出来好东西。   但早就得知情况的新郎家,其实并不担心,毕竟迎亲的族老们都夸的,那还怕什么。   等双方的衣服一交换,新郎家就后悔了,早知道应该多给新娘衣服上镶几颗宝珠了。   这怎么回报人家如此雅致豪气的新郎服啊。   全是没见过的绣样就算了,连绣工都如此好。   更别说还经人毁了一遭,还能做出这样有诚意的衣裳来。   王家姑娘还没进门,就已经让夫家婆婆很是满意了。   大婚当日,更是让无数人看到这套新郎服,这花样也太新奇。   原来偏僻的春安城,还有自己的刺绣风格?而且不亚于其他地方啊。   在众人口中偏僻贫穷的春安城,立刻换了称号,成了雅致的代名词。   这让不少春安城,乃至宿勤郡的人都对王家姑娘抱有好感,毕竟她从那边嫁过来,代表的就是他们家乡的脸面啊。   可见王家姑娘以后在汴京的日子不会太难过,有乡人帮持,就会好很多了。   这些都是去年的事了,王家还专门写信给王知县,算是有了感谢。   现在已经次年五月,怎么又写信过来。   原来是另一回事,去年纪彬做刺绣生意的时候,也是在四五月份,当时做了不少夏季的图样。   王家姑娘今年穿上,又被人夸了许多话,所以特意写信过来,再次感谢。   如意楼把这些事说明了,然后直接说了,希望纪彬提高一下刺绣的产量。   当初他跟纪彬定下的刺绣数量,是每月一千件到一千五百件都能吃得下,现在则变成,纪彬这里有多少,他就收多少。   不仅春安城的如意楼要,宿勤郡的如意楼更是来者不拒。   原因嘛,当然是因为王家姑娘把这些绣样带到了汴京,让春安城乃至宿勤郡的女孩子们极力模仿。   也因为他们这两个地方的人家,全都知道王家姑娘的刺绣是从纪滦村买的。   再想想当初关于纪滦村刺绣的传言。   用了他家的刺绣,婚事一定幸福美满好吧。   当初大家可能不信。   但看了王家姑娘的事,这不信也得信啊。   再说了,图个吉利又有什么了。   纪彬看着两封信,忍不住笑。   他就知道,刺绣坊就是个薄积厚发的地方。   长久下去可比卖绣样赚钱多了。   要知道经过一年的发展,刺绣坊的绣娘们手艺早就提高不知道多少,绣娘们更是多了几倍。   当初跟如意楼定下,一个月最多送去一千五百件。   现在终于可以放开手笔来做了!   具体一个月能做出多少,那要回去看看才知道。   估计这个数字会很惊人。   五月十五,纪彬拿着老梁寄过来的茶具跟珍珠,跟柴力一起回纪滦村。   他们准备回纪滦村的当天上午,刺绣坊的众人还在聊天。   这会引娘不在刺绣坊里,其中一个绣娘忍不住道:“听说马上就是引娘生辰了,你们说今年纪彬会送她什么?”   李裁缝看了看她们,见她们只是好奇,不是说乱七八糟的话,也就没制止。   众人七嘴八舌道:“定然是还办酒席的吧。”   “还是买什么好东西?”   “引娘也不缺什么吧,他俩每季都换新衣裳的,首饰也换着戴,这些东西都不缺。”   “换衣裳是因为他俩还在长个啊。”   “对啊,引娘如今又长高不少,看着苗条高挑,多好看啊。”   众人聊着聊着,忍不住羡慕起引娘来。   去年引娘的生辰,请了那么多人一起来吃酒,还有那么多礼物。   多让人羡慕啊,这个月初八的时候,从春安城来的太平车上,都放了引娘今年的生辰礼。   都是春安城很多掌柜老板送的。   虽说是看在纪彬的面子上,但人家是夫妻俩,纪彬的面子就是引娘的面子,这点肯定没错。   有人瞧见引娘收礼物的模样,只是笑着应和,然后一一记下哪家送的礼。   听说以后还要回礼呢。   这风范,只有大家娘子才有的吧。   那些掌柜们都这样送了,纪彬送的东西,肯定比他们还要珍贵啊。   想也是白想,所以引娘下午到刺绣坊的时候,有人干脆直接问了。   这让引娘十分不好意思,笑着道:“我不打算过太热闹,去年是时间特殊,今年就不必了。”   若是旁人这么说,可能还是推脱,或者说,若是去年引娘这么讲,估计心里还有遗憾,但今年完全没有。   她倒不是觉得生日没什么,而是觉得那么多人凑一起,实在没趣,还不如她跟纪大哥单独过。   当然这话她还没跟纪大哥讲,但纪大哥一向尊重她的想法,应该不会拒绝才是。   至于礼物,她也没什么想要的。   一定要说的话,那就是纪大哥送什么都可以。   不过不知不觉,她已经嫁过来快两年了。   引娘都这么讲了,大家也只好不再猜测,心里忍不住羡慕引娘。   别说纪滦村,就连邑伊县里,能有几个像她这样当家做主,又有几个像她这样嫁个好夫君的   若说不羡慕,那都是假的。   谁会不喜欢这样的夫君。   而且纪彬在外面干干净净的也是出名的。   不管去什么地方,都说他洁身自好得很,都这么有钱了,别说妾室了,甚至不跟别的女人多说一句话。   有些不矜持的主动凑过去,也会被纪彬直接躲开,那是真的一点情面都不给。   像黄沟村那个黄老爷,手里有些钱就去青楼瓦舍,这样的人才是常态吧。   也就是纪彬与众不同。   以前怎么没发现,他竟然是个这样好的夫婿,早知道就把自家闺女嫁过来了。   那日子好过的,也就是自家。   可现在想那么多有什么用,人家引娘在上面坐着呢,这才是正主。   纪彬回来之后,见家里没人,就知道引娘去了刺绣坊,托人去找引娘之后。   纪彬立刻把好消息告诉她。   那就是让刺绣坊的绣娘们放开了绣,能做多少是多少。   春安城那边全都收。   引娘也眼前一亮,现在绣娘越多越多,但如意楼一个月只收一千五百件,确实有些少了。   但当时纪大哥说过,做过了就咱们收起来,回头肯定能卖出去,没想到果真如此!   这还是收着做呢,若是都放开了做,这个月至少能翻倍的!   要知道,现在平日里刺绣坊都有二十多个绣娘,这些绣娘一个月大大小小都能做一百六十多件东西。   可这只是来刺绣坊的绣娘。   大多绣娘还是在家做活的,毕竟别的村里可没人给他们看孩子,在家做活的话,既能看孩子,又能做事,这也是很多女子选择做刺绣的原因。   那些人才是大头,各个村里加起来,再有邑伊县还有十几个人,一个月送过来一千三百多件,都是轻轻松松的。   当然这种绣活肯定不是衣服上的大片刺绣,多是香囊帕子,这种东西既好卖,绣起来也简单。   熟练的绣娘一天都能做两三个帕子,当然快了。   以前引娘还让大家收着做,如今不用收着了,翻倍当然轻轻松松。   引娘是最了解刺绣坊情况的,有她做保证,肯定没错。   而且这样一来,刺绣坊的绣娘们收入也会增加,只怕大家做活的积极性会更高啊。   反正是好事,纪彬还是很满意的。   眼看刺绣坊的收入也在增加,直接弥补种棉花的亏空。   而且如意楼的柳掌柜同样在问棉花的事。   可见他只要能种出来,销路基本是不用愁的。   纪彬也只说了这件事,礼物倒是没拿出来,毕竟三日后才是引娘生日。   但晚上的时候,引娘直接说了她的想法。   基本就是,她不想大张旗鼓过生日了,如果可以的话,她跟纪彬一起过就挺好的。   说这话引娘还很不好意思。   纪彬倒是笑,想到之前连要求都不会提的引娘,如今有自己的想法,自然是好事。   至于不大张旗鼓过生日,这也不是什么大事。   引娘开心就可以。   再说他们也不需要用生日宴来证明什么。   不过若是能在梅园那种院子里过生辰就好了。   可惜邑伊县也没什么像样的园子。   等到引娘生日这天,果然跟引娘想的一样,并未大张旗鼓地过。   但早上起来,引娘就吃到纪彬亲手做的早餐,虽然看着一般般吧,但味道还可以。   因为是生日,这天肯定是不上课的。   两人骑着马儿干脆在后山跑马,纪彬还从仓库里翻出打马球的东西,跟引娘试着打马球。   还别说,他也是头一次打这东西,但规则是知道的,两人倒是玩得不亦乐乎。   不过看着自己家这块空地。   若是改成马球场,岂不是很有意思?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重要的是陪引娘过生日。   晚上疯玩的两人才回家。   纪彬也把早就准备好的茶具跟珍珠拿出来。   十六颗浑圆的珍珠看着就漂亮。   戴在引娘皓白的手腕上,显然格外可爱。   茶具也是引娘喜爱的,她确实对泡茶有些兴趣,有套好茶具,平时没事的时候自己都可以摆弄一下。   今年的生辰虽然没有请很多人,但却温馨得很,如果让引娘选,她还是更喜欢跟纪大哥一起过生日。   而且生辰之后,她又喜欢上打马球了,打马球真的好好玩!   原本以为这样就结束了。   纪彬第二天从自己房间起来,就到刺绣坊跟私塾左边的空地上。   他终于知道这块空地要做什么了。   建个马球场岂不是很好。   当然也不是人人都有马的,但没事把柴尺跟柴巧晴喊过来,他们四个都能打啊。   平时的时候可以变成蹴鞠场,不管大人小孩都能来踢蹴鞠,岂不是也有意思。   而且这里原本就是沙石地,只要把大石头捡一捡,就能当场地用了。   规格是没现代的足球场那么平整,但用来玩耍是足够的。   作坊伙计们绣娘们,没事还能来这玩玩。   主要是空着也是空着,昨天打马球还得了乐趣,以后可以经常来玩。   纪彬定下这里做什么之后,就准备雇人平整。   这自然还是找宣老爹他们过来。   但最近不行,这段时间盖房子的人太多,要等到七月份去了。   七月份也可以,毕竟如今五月中旬,天气已经热了,也不是打马球踢蹴鞠的好时节。   至于花钱这种事,挣了钱不就是花的吗。   反正要建蹴鞠场这种事传到柴家耳朵里,柴巧晴第一个举双手赞成。   如果引娘家里有蹴鞠场马球场的话,她肯定天天过去玩!   这让她娘笑了半天,说她都快嫁人了,还整天想着玩。   埋头吃饭的蔡运闷声说了句,巧晴想去就去,开心就行。   这倒是让柴家人更想笑。   他俩还没成亲呢,关系就这样好。   引娘过了生日之后,手腕的那串珍珠十分吸引人,让不少人都追着看。   这样漂亮的珍珠手串,定然是纪彬买的啊。   看看,人家生辰总能过得不一样。   一到五月,天气就热得不行。   纪彬最近也没往各地跑,只是在家里待着,突然就很怀念有空调的日子。   再不行有冰也可以?   也不知道这个世界的硝石制冰技术怎么样。   这么一想,纪彬就有点想买点硝石试试。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冬天都有炭火了,夏天怎么能没有冰。   等纪彬一打听才知道,这个时代的硝石制冰法还没出现。   只有有钱的人家会在家里建冰窖,冬天的时候藏冰块在里面,等到夏天拿出来用。   这种方法也只有有钱人能用了。   普通人在夏天看到冰块,简直是天方夜谭。   既然是这样,纪彬用硝石制冰的想法就减弱很多。   毕竟这东西还是太扎眼了。   还是去他家山泉水附近逛逛,那边竹林成荫,也凉快啊。   现在已经到五月,水源这里果然上涨许多。   好在水里的石柱已经立好,现在只要铺好木石结构的桥梁就行。   这里的进度也比想象中要快点,就算是这样,也要等到六月初,这座桥才能建好。   蔡运跟柴伯父在这一个多月里,只回家了三四次,其他时间都在抓紧时间建好,赶在六月最热的天气把活干完才行。   而且柴伯父也发现了,隔壁黄沟村跟纪滦村的矛盾越来越深。   特别是黄家出了受骗那事,让他们村子对纪滦村更加仇视。   毕竟村子都是挨着的,都买了荒田准备种棉花。   一边井井有条,另一边受骗不说,现在种子还没买到,而如今已经到五月底,早就过了种棉花的季节。   此时的地里什么庄稼也种不了,顶多种点萝卜青菜。   但这东西不值钱啊。   所以黄家那二百亩翻好的田地,基本已经荒废了,只有等到秋天的时候种上冬小麦,算是能挽回点损失。   可就算那样,这大半年什么都种不了那是真的。   黄家人丢脸,黄沟村自然也跟着丢脸。   刚开始也就算了,时间一长,这些人自然把愤怒撒到来黄沟村种田的纪滦村人身上。   也就是纪老爹领着十几个人一起走,才没被怎么为难。   可纪彬也知道,这样下去肯定不行。   毕竟对比实在太惨烈了。   而且经过黄家被骗的事一闹,不少人都知道这棉花有多金贵。   这哪是庄稼啊,分明是种金子。   普通人肯定有这种心理,那就是见不得别人过得好,更见不得隔壁原本不如自己的人过得好。   所以黄沟村的人针对纪滦村针对的非常明显。   现在唯一解决方法,只有赶紧把桥建好,以后就不用绕远路,更不用路过黄沟村。   差不多等于把这块地圈到纪滦村这边。   毕竟纪彬把篱笆都建好了。   现在五月底,棉花苗已经长出来,正是要紧的时候。   若是有人刻意去毁,那前期的努力可就白费了。   纪彬听到纪老爹说这些担心,明白纪老爹说得对,毕竟晚上就算派人巡逻,那也要路过黄沟村的。   纪彬道:“没事,再有十天左右,桥就能建好。”   说完之后,纪彬喊了声狼大狼二。   两头狼从房间里窜出来,把纪老爹吓了一跳。   纪彬倒是跟之前表情一样,开口道:“晚上有它们俩,肯定没事。”   说完,纪彬干脆跟着纪老爹一起绕远路去自家田地转转,去的时候狼大狼二就跟在他身边。   这一幕让不少人都看到。   特别是黄沟村的人见到纪彬跟两头狼相处这样好,难免心惊。   之前听说过纪彬养狼,但没想到竟然能看到他把狼养的这样听话。   不仅如此,就听纪彬对纪滦村的农人道:“放心,晚上它们也会巡逻,你们也能省心点。”   它们也会巡逻?   省心点?   两头狼?   大家惊讶的时候,狼大狼二竟然跟着嚎叫两声,好像是回应一样。   柴力也冷声道:“东家放心,我也会时常过来看看。”   两头狼,还有柴力?   看着他们三个,还有谁敢动歪心思?   别的不说,就看纪彬笑眯眯地扫视一圈,就没人敢招惹好吧。   以纪彬的能力碾死他们,不跟碾死蚂蚁差不多?   有纪彬这次震慑,黄沟村的人果然安分许多。   纪彬却明白,这只是暂时的,现在棉花是还没结果呢,等结果了,就会眼红到滴血的人过来捣乱。   不过那时候他家的桥就修好了,自然是不怕的。   他现在也只是拖延时间而已。   可看起来似乎太有成效了,以至于黄沟村的人看到他都害怕。   怕他干什么啊,他平常都是笑眯眯的,对人都很好啊。   也就是纪彬自己这么觉得了。   不少人都说,纪彬一笑,好像其他人的命运都掌握在他手里。   如果纪彬听到这话,肯定会极力反驳的。   但大家连反驳的机会都不给他!   毕竟谁敢在他面前这样讲啊。   时间到六月,刺绣坊上个月做出来的绣品数量也出来了。   整整三千三百件。   大大小小的绣品都被包裹好,很快就送到春安城,再由如意楼的柳掌柜送到宿勤郡。   谁能想到,这里一年前会刺绣的人还很少,可一年多以后,一个月后,就能做出这么多刺绣。   而且技术都在飞速提升。   现在提到纪滦村,不少人都对这里的美酒跟刺绣有印象,这就是进步吧。   纪彬粗算了下,不带上特殊定制的绣品,这三千多件绣品的净利润,也能到一千两左右。   可以,这钱一到手,他家棉花的空缺又能补上了。   不能怪纪彬这么算,毕竟棉花地是真的吃钱啊。   最近又换了不少肥料,喷洒的时候还很仔细,人工肥料钱都不少。   现在沉没资本太多,纪彬都在期待八月左右的采摘了。   到时候肯定要狠狠赚一笔!   刺绣需求增加,最先受惠的自然是各个绣娘们,大家恨不得天天做刺绣好吗。   在大家为刺绣开心的时候。   时间已经到六月十号,暑气正盛。   但还是有好消息传来。   那就是建了近两个月的桥,终于完工了!   终于完工了啊!   柴伯父的人简直要松口气。   虽然有活干很好,可天太热了,能早晚完工,就能早点回家休息!   木石桥建好这天,纪滦村整个村子都来围观了。   他们村第一个桥啊。   准确说是纪彬的桥。   自古以来能自己出资修桥的人,那都是顶厉害的人,纪彬就是这样的人。   别说纪滦村了,就来拿黄沟村的人也过来看。   这桥用石古朴,简而不繁,看着竟然有些雅趣,平直的石木桥看着就舒服。   有了这个桥之后,就能不经过黄沟村,直接去纪彬买的良田了。   建成这日,自然是请纪彬先走一趟,从石沙地走到上好的良田,再也不用绕远路,走个两刻钟了。   以后这块土地就跟纪滦村联系得更紧密。   纪彬说不激动是假的,毕竟这桥也是他看着建成的。   从这块土地一无所有,到现在的房间鳞次,谁会不激动啊。   纪彬走了好几遍,只觉得这平板桥建的确实好。   等纪彬点头,引娘把早就准备好的红包分发下去,见者有份,都是讨个喜气。   等发完之后,引娘站在纪彬身边,听着大家对他们的夸赞,还有点不好意思怎么办。   桥建好了,跟黄沟村彻底不再联系。   也就少了个隐患。   恨人有笑人无这种情况,可不止纪滦村有,黄沟村更是如此。   不过纪滦村已经跟纪彬死死绑定,大家都明白,帮了纪彬就是帮他们自己,所以这些人肯定会极力维护纪彬。   而纪彬又不带黄沟村的人挣钱,那边自然是仇视的。   纪彬其实心里没有太大波动,如果跟一群目不识丁,不懂道理的人计较,那自己许多年的书就白读了。   再说黄沟村又不是全都仇视他,跟他一起赚钱的人家,还是很好的嘛。   纪彬的这份淡定在别人看来,就显得格外不同。   柴伯父也算见过许多当官的,纪彬这种淡定,也是尤为罕见。   而且这段时间,他手下的人哪个不念纪彬的好,毕竟吃喝都是极好的,天一热就送来井水地下提上来的瓜果,还让大家一早一晚干活。   不像其他东家,硬逼着人大日头天干活。   有纪彬这样的东家,大家干活当然尽心,这才能提前一两天完工。   要知道这样的桥在两个月内建成,真的不简单。   也是有柴伯父这样的熟练工带领,这才能如此顺利建好。   纪滦村的人都兴奋得在桥上走来走去,纪彬则跟柴伯父还有蔡运坐到旁边石头上交谈。   一个是把尾款全给了,而是闲聊几句。   柴伯父笑:“你家岳父如今忙不忙,我这边有个事想找他帮忙。”   找宣老爹?   引娘听到这话也凑过来,表情疑惑。   柴伯父直接道:“还记得宿勤郡知府的拨款吗?”   这自然记得。   纪彬笑:“记得啊,算起来,拨款最近要下来了吧。”   柴伯父点头:“是了,王知县给我传消息,说是等到七月份,修路的事正式开工。只是修路这活太苦,很少有人做,好在是这次给的报酬不少,应该有人愿意来。”   “我请你岳父的目的是,王知县要修的第一条路,就是邑伊县到纪滦村的路,总要找个熟悉道路的人来。上次跟宣老爹交谈,我看他熟悉得很,若是有机会能不能问问他,愿不愿意给官府做事。”   给官府做事?!   柴伯父说这话有两层意思,一个是若是宣老爹愿意,那直接可以在王知县手下做事,是经过官府名册的。   另一个更重要,那就说明了报酬不少。   也就是说,这活既有体面,还有钱挣。   是好事啊。   纪彬客气道:“这种好差事,我立刻派人去问。”   柴伯父见纪彬完全明白他的意思,笑道:“不着急,如今才六月初,等到七月中旬才开工。王知县的意思是,避开盛暑这段日子。”   确实,修路本就辛苦,赶在热天岂不是更为难人。   不过纪彬忽然想起另一件事。   第一条路是修邑伊县到纪滦村的路?!   他怎么把这个给忽略了,明明这才是最重要的啊。   看来他跟王知县交好,还是很有用的。   当然了,也跟纪彬帮了王知县不少忙有关,估计也跟春安城王家那封信有点关系。   不管怎么样,官府修的路啊,那可太好了。   如果跟修路的人关系好,说不定能把纪滦村旁边的路给填补填补?   那纪彬跟修路的人关系好吗?   这还用说。   一个是柴伯父,一个是他岳父,哪个关系不好?   柴伯父见纪彬连连感谢,笑着道:“柴尺升迁这样顺利,跟你也是有关,你们都是朋友,你家那样照看柴尺柴力,我家自然也不会亏待啊。”   这话说得没错,柴力在纪彬身边做事,拿的月钱柴家人都是知道的,自然感激。   而且柴力一路从差役升到副捕头,也跟纪彬有些关系。   如此下来,柴伯父多照顾纪彬,那也是常事啊。   等柴伯父跟蔡运他们离开,蔡运还说等几日就会过来玩。   他从去年忙到今年六月,基本上都没休息过,终于有一个月的休息时间,肯定是要来找朋友们的。   纪彬当然欢迎他们,反正夏天也没事做。   看着他们的背影,纪彬还是忍不住激动。   修路啊,终于要开始修路了!   以后他们这段路就会非常好走,一路从纪滦村到官道的路,都会更加便捷,也能运更多东西。   估计车夫老薛跟老温他们都会兴奋。   毕竟对他们来说,路好了,运的东西更多,就能多挣钱。   这个道理谁都懂的。   别的不说,以前每个月运三十万斤酒出来,三辆大车要分两趟。   现在路好了,凑个四五辆车,就能一次性运完。   东西运出得迅速,挣得钱就越多。   这路,可真是好东西。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邓杉一家到纪滦村的路也会修好,不然那个故事不就白讲了。   原本大半天的路程,基本能缩短一半。   邓杉家也会很开心的。   估计他们都不知道,因为他们家的“故事”,能让拨款的事这样顺利。   纪彬觉得,自己身上的基建基因一定是与生俱来的,不然为什么一想到修路都会这么高兴?   但这对他那个时空的人来说,这可太正常了。   要想富先修路!这句话永远都没错!   纪彬看着自家的土地,一边是要修的马球场蹴鞠场,现在还在规划,另一边是刺绣坊,私塾,还有一排客舍。   再往右边,则是酿酒坊。   酿酒坊再往右,就是他斥巨资建的木石桥。   过了桥那边,呈现的是四百亩良田,上面的棉花苗苗已经在窜高了。   最后面,则是纪文山。   虽说是个荒山,但纪彬却觉得,若不是里面的山泉水,若不是上面的酸果树,他家哪有这样的日子啊。   就在纪彬美滋滋看自家土地的时候,忽然有人慢慢走近。   但离纪彬还有十步远,就被身边的柴力盯着。   来的人年约四五十,头发花白,看着有些怯弱。   这人衣衫破烂,就算是补丁也遮掩不住这衣服的磨损程度,可衣服看起来还算干净,也是唯一的优点了。   但就算看着干净,但身上有股奇怪的味道,像是粪便一样。   等纪彬看过来,这人下意识想跪拜,好在被柴力直接拦下:“我们东家不喜如此。”   不过来者却有些怕的,看看人家随从的衣着都这样整洁崭新,令人生惧。   可东家衣服确是半旧的长袍,显得有些儒雅。   儒雅这词老汉用不来,只是觉得这个东家看着跟别人不一样。   纪彬语气带笑,也不觉得这老汉打扰他看自己宏伟蓝图,开口道:“老人家,你是什么事吗?”   纪彬语气温和,让这个老汉才站稳,小声道:“东家,我家养了几头猪,不知道您这里买不买。”   养了几头猪?   问纪彬买不买?   纪彬哭笑不得,虽说他刚来的时候,是吃了许多头猪的。   怎么还有主动找上门问他要不要的。   但这是猪肉啊,买来也没什么。   纪彬点头:“我家是不养猪的,放在你家养如何,什么时候吃了,我家去买。”   纪彬这才想起,这老汉身上的味道,应该就是养猪的味道?   老汉大喜过望,连连感谢。   看起来他真的担心家里的猪卖不出去。   纪彬只是笑了笑,其实这样的老汉挺多的,去年不还有主动推销自家羊羔的。   以前农家人里养头猪仔,回头自己家里杀了吃,这也正常。   也就是他家买猪买羊多了之后,才有农家人专门养了卖过来。   看来这家就是如此了。   不过纪彬随口问了句:“你家养了多少头猪,”   问问数量,看看够吃多久的。   这一问让老汉直接为难,声音极小:“三十头。”   ???   多少?   纪彬惊愕地看过去。   老汉不好意思道:“听说纪滦村富有,常常卖猪肉吃的,所以我家也就开始养猪了。”   好家伙。   纪彬忍不住扶额,前有专门养禽类的宣家五姐跟五姐夫。   后有这养三十头猪的老汉。   这哪是知道纪滦村富有,这分明是知道他富有!   怎么好好的,还带动了周边养殖业发展呢!   好怪! 第66章   也是纪彬上半年太忙了,这才没了解到附近村子的变化。   自从宣家五姐五姐夫养禽类成功之后,周围不少村子的人都蠢蠢欲动,大家都想养些东西。   毕竟人家宣家五姐翻过年就又开始养鸡鸭鹅了,因为鸡买的人多,这次孵蛋也多。   宣家五姐甚至还能卖小鸡仔。   可见他家是下了工夫研究的。   因为养禽类过于成功,他家还在河边圈了块地,专门用来养鸡。   当然他家还没钱买这块地,但都是一个村的,圈起来也没什么,村子里不少人都靠着纪彬家挣钱,自然不会说什么。   宣家五姐跟五姐夫天天起早贪黑,可明显腰包更鼓了,谁不羡慕啊。   于是其他村子的也开始动心思,开春之后有养羊的,有养猪的。   以前大家都养得少,因为够自己吃就行了,有些人家甚至养不起,更不用说买肉吃了,那是不可能的。   可现在不同,基本上所有人都知道,纪彬家是时不时都要杀猪请客,现在夏天还不明显。   一入秋冬,就他家买肉买得最勤快。   可能是因为纪彬带头,村里不少人也是如此。   以前一年到头吃不到一块肉,如今一个月能吃一次。   大家也渐渐发现吃肉的好处,孩子们身体明显更好了,大家也没那么干瘦。   之前没钱也就算了,现在手头有钱,自然要大方些。   也就是说,纪彬把村里人带动的都舍得吃肉了!   在刺绣坊干绣活的人也是如此。   毕竟大家都挣到钱了,吃些好的不过分吧?   因为大家都开始吃肉,猪肉羊肉价格开始上涨,价格一涨,那自然有人看到其中的利润,开始专门养殖。   这也算自然规律吧。   不过像这直接养三十头的,还是少见。   纪彬哭笑不得,他家在其他人眼中,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啊!   怎么样自家也吃不了这么多肉吧!   问清楚之后,这个老汉也是提前说说,毕竟农家人自己喂得猪,二月份开始养,怎么也要到十一月份才能出栏。   毕竟这年头没什么快速生长的饲料。   当然了,现在也能吃,老汉就是来说一句,自家养猪了,纪东家以后可以来他家买猪,价格实惠还公道。   可以,这对纪彬来说,确实是很有用的信息了。   至少以后想杀猪的时候,不至于没处买。   这老汉欢天喜地离开,得了纪彬的话,他就是开心的!   纪彬看着好笑,只觉得周围的养殖业竟然是这么发展起来的,也是有趣。   说起养殖。   还有一件事也是纪彬带动起来的。   那就是深花坡的花蜜养殖。   之前纪彬让包达带话,说是让他们多养些花蜜,多出些花蜜。   也不知道他们做得如何。   如果没记错的话,之前买的花蜜,用到现在六月份,应该已经用完了?   虽然需要的花蜜数量不算多,可一个月差不多也要消耗三百斤左右,而且这花蜜还是做酸果酒最重要的东西。   一定要保证供应才行。   纪彬找到包达的时候,包达开口道:“已经让两个伙计去取了,还让陈乙也跟着,正好可以抬回来。”   包达说的陈乙,就是当初招人的时候,那个力大无穷的壮汉,他一个人的力气,就能比得上两三个人加起来,实在是个得力的好手。   所以这次去取花蜜,也让陈乙跟着去了。   纪彬点头,他信得过包达,也就是随口问问。   知道酿酒坊还有四百多斤花蜜,那就放心了,至少到七月中旬,是不缺花蜜的。   提前准备总是没错的。   现在天气炎热,纪彬也让他们一早一晚干活,如果是中午那会,还是休息比较好。   现在酿酒坊的外乡人,都喜欢在水源边上的竹林里午睡,又或者睡到木石桥下面,既有阴凉地,又能下水洗澡,反正是很凉快的。   因为是夏季,王大娘也不再烧茶,而是煮了酸梅汤跟绿豆汤,不管是酿酒坊还是刺绣坊,一天都供应,也能解解暑气。   不过纪彬看着,总觉得要给作坊附近种点树才行。   这样也能遮阳。   暂时把这事记下,等到秋天了,看能不能移植几棵树,再不行种点竹子芭蕉。   特别是私塾附近,也种些竹子比较好。   好在这里的沙土地虽然种不了庄稼,找些不吃肥力的树苗跟竹子也还能活,芭蕉更是能遮阴招凉,只是要人精心照看了。   纪彬一边盘算这些事,一边看引娘点茶分茶。   瞧着就好看。   谁知道花蜜到底还出事了。   包达黑着脸到纪彬家里,脸色难看得要死。   他后面的两个伙计也是一样,陈乙更是不知所措,那么大的块头一脸委屈,看着还挺有趣的。   纪彬笑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还不是那深花坡的老刘,原本说好的价格,他硬是要涨价。”包达很少有这么生气的时候,“当时订金都给了,还签了契约,现在反口不认账了。”   纪彬有些诧异,问道:“涨了多少钱。”   “刘家人不说,只讲要跟你谈。”包达坐到桌子前,引娘正好把准备好的凉茶递给他。   包达也不客气,一口气全喝了精光,看样子是真的有点气。   引娘让另外两个伙计也坐下,看着气定神闲,谁看了都要说一句,不愧是纪娘子。   但引娘跟纪彬心里还是怎么好好的,突然要涨价?   明明已经合作半年了,一直都没问题。   要知道纪彬买花蜜的价格已经足够合理,若不是纪彬他家用花蜜,他们家还卖不出去啊。   原本定的价格为一斤花蜜为三钱银子,要涨价,又是个什么价格?   要知道一斤花蜜差不多能做出一千斤的酒,这一千斤的酸果酒,也就赚六两银子。   这六两银子还没扣掉人工费,税费等等。   若是真让花蜜涨价太多,这生意也就不用做了。   纪彬皱眉:“那刘家人可有说什么?”   另一个伙计为难道:“刘家人说了,他知道酸果酒卖得极好,周边几个县都有酸果酒,而且春安城的贵人们也特别喜欢。所以一斤三钱的价格太亏,他这是上等的花蜜,所以价格必须要提高。”   先不说南军国养花蜜的技术已经日渐成熟,花蜜价格虽然贵,但只要有钱,到处都能买到。   就深花坡的花蜜,若不是被包达意外发现,现在还在家里放着。   如今卖得好了,竟然有了涨价的想法。   不过这也是人之常情,他倒是可以理解,只是不知道这涨价,又要涨多少。   纪彬淡淡摇头,他之前就想过花蜜的事,原本想让包达怂恿深花坡的村民一起养蜂。   这样提供的人多了,价格也就叫不上去。   可他并未这样做,也就是考虑那样养花蜜的不容易。   谁承想竟然这还能让他们钻了个空子。   纪彬开口道:“他家没有商量的余地吗?”   伙计听到这话,脸上更是愤愤不平:“有是有,但刘家人说,必须您亲自一趟。除了您之外,别的人都不行。”   说着,看了看包达,这摆明是不想跟包达谈,估计也是心虚。   亲自去一趟?   别说纪彬了,引娘跟柴力都有些奇怪。   这刘家人想做什么?   不过酿酒坊这里的花蜜只够用到七月中旬的,如果突然出了问题,很可能影响到下个月出酒。   这次可不是一两家的生意,纪彬可以拖延一会。   现在合作的商家,可有五十多户,这要是出了问题,是会动摇纪滦村酿酒坊生意的。   包达直接道:“纪彬你不要去,我去瞧瞧,看看他家到底打什么主意。”   “当初我做货郎的时候,也是看他家艰难,这才把花蜜运出去,毕竟他那边偏僻,花蜜价格又不便宜,不是我买的话,他家花蜜大多只能自己吃。”   这是大实话。   毕竟路途艰辛,那深花坡到邑伊县城,走路都需要两天时间。   花蜜自己运过来的话也不知道怎么售卖,就算送到县城,大概率也会被坑骗。不运过来周边人都穷得很,谁也买不起。   也只能自己吃了。   可这家人不念包达的好,反而在签契约的情况下直接提高价格。   放在春安城里,可以一纸诉状告上去,也没什么商家敢这么做。   但谁让那地方偏僻又穷呢。   签契约对他们来说,根本没有约束的能力。   契约这东西,也只有对识字懂法有产业的人有效力。   纪彬又问:“刘家人他们原话怎么说的?”   那伙计继续道:“刘家人讲,提高价格这事,我们说了也不算,只有东家才能做主,所以肯定要您去。”   “还说他们人生地不熟,他们不能过来。”   这是怕过来了,再被纪彬这边的人威逼,所以让纪彬去他家的地盘。   觉得在他家地盘上好谈事。   看来这一趟,肯定是要去了。   毕竟能把花蜜争取过来,还是要争取过来的。   而且也过去问问,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怎么突然要涨价。   谈生意重要的就是谈,凡是能坐下来商议的,那都有机会。   不过去深花坡之前,还有件事要交代引娘。   深花坡谈价格是要去,但也不能让他家掐住自己酸果酒的命脉。   纪彬带着柴力,包达,陈乙一走,引娘的信已经发出去。   信是寄给兰阿巷老梁老陈他们的,让他们帮忙寻些不同口味花蜜过来,若是寻得合适的,会大量订购。   真是好笑,天底下就你一家产花蜜?   就算花蜜味道不太相同,难道找个相似的很难吗?   纪彬吩咐引娘,等各种花蜜花蜜过来,就让负责酸果酒的纪登开始实验,看哪个口味相似。   找到之后,就可以去订购了,先买个一千斤再说。   至于深花坡这边,能谈就谈,谈不成,再做其他打算。   纪彬虽然觉得这事麻烦,但也没到棘手的地步。   不过包达就不一样了,他是真生气啊。   是他找来的花蜜,又是花蜜出了问题,能不生气吗。   最重要的是,花蜜对酸果酒来说有多重要,大家都是明白的。   可以说没了花蜜就没了酸果酒。   也是因为这样,深花坡的刘家才能这么理直气壮地要东家过去谈价格。   纪彬反而安慰:“做生意出尔反尔的人太多了,若是为这种事生气,那气都来不及。”   “再说,以后遇到这种事还多着呢,我们没必要生气。”   话是这么说的,但包达还是木着脸。   除了包达没什么表情之外,陈乙也是没什么表情。   他倒不是生气,而是紧张。   这是他头一次跟着东家一起出来做事啊!   以前在酿酒坊的时候,所有人都说东家如何好,如何厉害,现在见到东家,怎么就觉得他是个脾气很好的大家公子啊。   陈乙今年十九,浑身的力气,但吃得也多,家里养他快愁死了。   原本想送去参军,可正好赶上酿酒坊招人,也就让陈乙过来,果然他这个力气很快就被招进作坊里。   如今挣得钱别说够吃饭了,养爹娘也不是问题。   所以他很喜欢在酿酒坊做事。   他最佩服的人,也就是东家纪彬了。   总觉得东家特别特别厉害。   所以这会陈乙就很紧张。   去深花坡的路上,估计也就纪彬跟柴力还算正常。   他们四个人去深花坡,还是走路去的。   毕竟村里牛车要送孩子们上学,马又不够,还是走路去最实在。   但纪彬在路上过夜的时候忽然明白,为什么深花坡的花蜜运不出去,主要原因还是因为这路。   卖给花蜜都要在路上过夜。   要知道这附近是有狼的,若是运气不好,再遇上从林子出来的虎豹黑熊,那就更惨了。   这些野生动物真的会吃人,到现在偶尔还会传出这样的消息,说谁谁谁被动物叼走之类的。   也就是纪彬他们一行四个人,又有柴力跟陈乙在,普通动物根本不敢靠近罢了。   他们四个人一起,还有些胆气,若是刘家一两个人,还饿得瘦瘦小小那种,在路上过夜可太危险。   然后赶了几天的路终于把花蜜拿到邑伊县,却发现邑伊县里还有其他卖花蜜花蜜的。   冒着生命危险去买花蜜,最后也得不了几个钱,确实不值当。   毕竟刘家都不敢来纪滦村跟他谈涨价的事,更不敢去邑伊县卖东西吧。   这一路上也着实辛苦,好在他们带的干粮跟水都足够,现在六月的天气,晚上也不冷。   赶了两天的路,终于走到深花坡。   刚进村子,纪彬就看到不远处的山谷,走到深花坡尽头,那处山谷若隐若现,实在是漂亮。   隔着这么远,纪彬都能闻到阵阵花香。   过来的四个人都被这美景震惊到了,包达此时也没那么生气,跟大家介绍道:“这个深花坡距离邑伊县很远,所以不经常去县城,我们从纪滦村到这都走了两天,若是直接去县城,至少是三天时间,还是天气好的时候。绕过山谷就是隔壁兴华府,但是绕过去的路也很远,所以他们这几乎与世隔绝,自给自足。”   一般来说,偏远的村子都是如此,人们没有出去过,也就不想出去。   但若是有人起了个头,就会有更多人效仿。   现在看来深花坡还没人起头,大家都在这里种田为生,不受其他地方打扰。   这也能看出来,为什么他们可以不管是不是签了契约,毕竟这些人估计都契约什么的,都没有概念。   闻着花香,纪彬就明白,为什么这个村子的花蜜味道不错,毕竟有这么多浓郁的花香,估计里面的花种类会非常多,是蜜蜂的好去处,也是养蜂的好地方。   深花坡跟如今的纪滦村不同,这里大多数人都在田里干活,活干完了就凑在一起闲聊。   所以这四个外乡人来的时候,受到十几个人的同时瞩目。   毕竟六月份的上午,大家都爱坐在树荫下聊天。   好在里面有人认识包达,还跟包达打招呼。   当时包达做货郎的时候,每隔一个月都要过来一趟,算是熟脸了。   一个村子里,基本上也没什么秘密,大家都知道他们过来是谈花蜜的事。   而且就算再没见识,大家也看的出来,其中高而英俊的男人,应该就是包达的东家,也是买花蜜的人。   纪彬淡淡看了一圈,嘴角的笑温和又疏离,只会让人觉得他是个好人,但又难以接近。   这样的人,天生会让深花坡的村民们畏惧,基本上纪彬问什么,他们答什么,丝毫不会拖延。   纪彬笑着问道:“请问深花坡的里长村长何在,我有件事想问问。”   像靠近邑伊县的里长们,大多还认识几个字。   但深花坡的村长,只是推选出德高望重的老者出来,说话都有些不利落。   纪彬看着,笑了笑,又跟村长客气几句。   他们在村口闲聊,更不着急去找养花蜜的刘家人。   包达跟柴力自然明白纪彬这么做,肯定有他的道理,所以安安静静听着聊天。   陈乙头一次跟着出来办差事,自然也是听着他们说话。   深花坡就十几户人家,纪彬跟村里乘凉的人交谈了小半个时辰,刘家人才出门迎接。   刘家有五口人,老夫妻下面有个二十的儿子,还有个十七的二女儿,再有个十一岁的小儿子。   平日养蜂一家五口都会帮忙。   就算是最小的小儿子,也是会割花蜜的。   估计养蜂也是祖传的手艺。   刘家一来,自然是把人请到家里。   那二女儿端水过来,整个人看着非常害怕,手一抖,直接把白开水撒到纪彬衣摆上。   “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刘家二女儿连连道歉,纪彬摆摆手,并未放在心上。   这个小插曲,并未改变纪彬跟刘家人的谈话。   刘老爹道,拿起旱烟,开口道:“我可是知道,你们用我家的花蜜做酸果酒,那酒都卖到春安城了,定然挣得极多。一斤三钱银子,这价格也太低了。”   刘老爹谈的时候,旁边坐着刘家大儿子,其他人则在门里偷看。   刘家二女儿下意识看了眼纪彬的脸,只觉得这人跟他们村里人都不一样,生得那样好看。   这么一想,刘家二女儿眼神就有些闪躲,眼里带着不确定。   但刘老娘却皱眉让她继续看,并小声说着什么。   让刘家二女儿有些害羞。   纪彬专心谈事,并未注意到这,只对刘老爹笑道:“可当初签了契约,你们也是认这个钱的,不是吗?”   “我刘老汉不识字,谁知道跟你们签了什么东西。”刘老爹猛吸一口旱烟,他现在是整个深花坡最有钱的人,说话底气十足,“不识字的签的东西,那就不算数!”   这明显是耍无赖了。   好像吃定纪彬必须要他家的花蜜一样。   虽然事实确实如此,若纪彬被这三言两语吓退,乖乖涨价,那也就不是他了。   纪彬笑:“不如这样,契约上定下的一千斤,我们还按原价付钱,后面的数量价格,我们再谈,如何?”   刘老爹顿了下,似乎也行?   他家已经有一千二百两斤的花蜜,原本都是准备给包达给酿酒坊的。   可是无意中得知酿酒坊的酸果酒都卖到春安城了!   这下让他心里不爽得很。   虽然他不知道酿酒坊到底赚了多少钱,但他总觉得自己亏了!   当初包达来买花蜜的时候可是说过,他家这花蜜极好的,就是靠他家的花蜜才能让酸果酒好喝。   想想心里的计划,刘老爹继续摇头。   包达那时候只是随口说一句,谁知道就被刘老爹记在心里。   他一边想自家花蜜的重要性,一边想酸果酒卖到春安城,多让人心痒痒啊。   在一个邑伊县都没去过几次的农家人眼里,春安城可太遥远了。   听说那里都是贵人们才能住的地方。   能把酸果酒卖到春安城,肯定赚得特别多!   一想到自家的花蜜能给酿酒坊赚那么多钱,涨价的想法就越来越清晰。   就算不涨价,那也要给些好处才行。   算着包达定下一千斤花蜜的时间,刘老爹也觉得酿酒坊应该是需要这批花蜜做新酒的。   又见来的人不是包达,咬咬牙,提了涨价的事。   有时候说农家人聪明吧,他们也确实聪明,能审时度势,找对自己有利的方面。   毕竟刘老爹确实拿捏住酸果酒的重要性。   这聊下来,包达已经知道,原来事情出在他那,若是他不说花蜜对酸果酒有多重要,说不定就没涨价这回事。   刘老爹又道:“不行,我知道你们要做新酒,肯定要用我家的花蜜的。若是不肯涨价,那你们也别做新酒了。”   包达忍不住道:“哪有坐地涨价的道理,东家都说了,签了契约的按原价。以后的再说,这样还不行吗?”   以前一斤都卖不出去,现在一斤三钱银子,到现在都卖两千多斤,他家已经赚得比邑伊县的商户还要多。   怎么还不满足?   而且契约签得好好的,怎么能临时变卦。   刘老爹继续道:“我不懂什么契约,反正要么四钱银子一斤,要么就不卖了。或者你们答应我另一个要求。”   这话说得很坚决,看样子早就想好了。   一斤直接涨一钱银子,这跟抢钱有区别吗。   再说,若是让他开了这个头,以后生意还做不做了。   至于答应他们另一个要求?   纪彬听都懒得听。   纪彬淡淡笑了下:“那好吧,既然谈不成,那就不谈了。”   什么?   不谈了?   要求还没说啊。   别说刘老爹,就连包达也愣住了。   纪彬笑着道:“走吧,找个人家借宿,明日就回去。”   其实现在才中午,就算不谈生意,直接回家也没关系的。   要借宿吗?   柴力包达他们虽然疑惑,但还是跟着纪彬离开。   只留下刘家人傻傻看着他们。   刘家老大忍不住道:“你们不买我家的蜂蜜,还怎么做酸果酒?就不怕要货的人跑你家吗?”   纪彬听到这话,回头看他一眼,淡淡道:“这世上不是离了谁就活不下去,离了一个花蜜而已,我纪彬买不到吗?我是没钱,还是没人脉?”   说完,纪彬直接离开,竟然连挽留的机会都不给。   可那刘家大儿子竟然又过来,赶紧道:“买卖不成仁义在,留下吃个饭吧,晚上住在我家,我家定然好好招待。”   纪彬见他眼神闪躲,轻笑了声,根本不听他说什么。   纪彬刚走几步,就听包达低声道:“东家,对不起,若不是我无意说了花蜜对酸果酒重要,也不会走到这一步。”   纪彬笑:“花蜜这事不算秘密,就算今日他们不知道,以后也会知道的。”   “以后注意点就行,毕竟坐地起价这种事,以后还会常有的。”   所以要把头一个给按下去,若是顺了他,以后的生意可就难了。   纪彬头都不回地来到深花坡的村口,还是村民们聊天的地方。   纪彬让柴力去问问,哪家可以借宿可以吃饭,他们付钱的。   这知道刚问了句,有个年轻人忽然道:“来我家吧,不收你们钱。”   这个年轻人声音突兀,但眼神像是确定什么:“真的,我家不收钱。”   说着,就指了指自家的方向。   他家房子破旧,但打理得还算干净。   柴力讲纪彬点头,这才同意。   年轻人这么做,让其他人有些不开心,原本能挣到钱的啊,他怎么这样傻,他不想挣钱,难道别人就不想挣了吗?   这个刘冬是真傻啊,他有个傻子妹妹有个傻子娘,自己也是个傻子。   纪彬走到这个年轻人家里,也才知道他家房子为什么是最破的。   家里有两个目光呆滞的女人,她们两个看着有些憨傻,被人系了条绳子,绑在房子旁边。   那绳子用了软布,尽量不伤人。   许是这样的场景让刘冬很不好意思,急急忙忙道:“我去给你们倒水喝。”   等刘冬离开,包达才小声道:“他家只有傻子娘跟傻子妹妹,他爹受不了家里这样,直接出门不回来了。也就是这个叫刘冬的养着娘跟妹妹,绑着她们,是不让她们乱跑,毕竟这山上有狼有熊,很容易出危险。”   “听说他娘以前不是这样,怀他妹妹的时候摔了一跤,大人小孩都变得痴傻。”   “他爹照顾了一年多,直接离开这了,有人说已经死在外面。”   纪彬看着也不好受,那个年轻人也不过十七八岁,这现实的绳子是拴着他娘跟他妹妹,但无形的绳子却拴着他。   不过那刘冬看着有些想法,不知道跟他想的一样不一样。   包达说完这话,让纪彬等人对刘冬都多了宽容。   见他端来的碗有些缺口,也是不碍事的。   反而刘冬没了刚刚说请他们来自己吃饭时的勇气。   纪彬开口道:“多谢招待我们,若不是这样,我们今晚就要露宿外面了。”   说完之后,刘冬看向纪彬鼓起勇气道:“其实这会天还早,若是这会出发,也能很快回家。”   这话讲的,像是赶客人走一样。   刘冬连忙道:“所以您是故意留在这的,对不对?”   纪彬笑,他的用意连柴力跟陈乙都没发现,包达也是一知半解。   反而是这个年轻人察觉到了。   纪彬道:“何以见得?”   刘冬认真道:“您来深花坡之后,没有直接去他家,而是跟我们聊天,可见是不着急的。”   “而且那山谷并非他家独有,若是我们也养蜂,是不是一样能卖给你们。”   这话说得一点都没错。   跟纪彬想的一模一样。   他在听到刘家要涨价的时候,基本上做好几手准备,让引娘写信是一个。   他自己过来又是另一个。   若是刘家听劝,还是按原来的价格卖给他,那一切好说。   可像方才那样,根本谈的心思都没有。   肯定是另外一回事了。   既然没得谈,他就要想办法怂恿深花坡的人一起养蜂。   可能一起养蜂蜜没有一家养蜂蜜赚得多。   但赚钱这事,谁会嫌少呢。   纪彬专门走这一趟,肯定是不能空手而回的。   现在还是中午,他直接找借口留下来,就是想看看哪家可以合作。   没想到刘冬是个聪明人,立刻就找上来了。   纪彬提示道:“你们都是一个村的,若是让他家知道你也要养蜂,只怕会打起来。”   刘冬直接不好意思笑道:“在我们深花坡,我打架还没输过。”   看看后面的傻子娘跟傻子妹妹,就知道刘冬吃过多少苦,他说打架没输过,大约也是真的。   “不管怎么样,安全重要。”纪彬开口道。   为了钱财,家人能反目。   为了赚钱,几家打起来都有可能。   在邑伊县附近的村落还好,有里长管着,再不行去请衙门的捕快。   但这种偏僻地方,只怕少了个人,官府也是不知道的。   刘冬又道:“我还有亲戚在村里,肯定没事。”   这样还好,有亲戚在,至少也会帮帮忙。   纪彬笑着点头,接下来的事就好谈了。   无非是刘冬做好打算没有,准备什么时候开始养蜂。   至于会不会这种事,就不用纪彬操心了。   虽然养蜂是个技术活,可既然想做这一行,那定然能学会的,毕竟刘老爹家能做,他家怎么就不能呢。   无非是看肯不肯钻研,肯不肯吃苦。   但纪彬他们,没人怀疑刘冬能不能吃苦,能照顾好娘跟妹妹的,肯定能吃苦。   他们在这边商议。   刘老爹家却已经闹成一团。   不过纪彬是不介意再去添点乱的,纪彬让刘冬找相熟的人,去传个闲话,他还会给赏钱。   刘老爹家里这边。   他家谁都没想到,纪彬竟然直接离开,明明才谈了一半啊。   而且纪彬不需要花蜜吗?   不可能吧。   他都打听过了,说酸果酒最重要的就是花蜜。   不仅包达这样讲,路过这里的货郎们也是这么说的。   为什么不接受自己抬高价格啊,连请求都不听一下?   难道纪老板买到其他花蜜了?   但他家的花蜜不是最特殊吗?   这种想法在刘老爹一家人脑子里来回转动。   就算不想谈价格,总要拿些诚意出来对不对。   可怎么就直接走了?   他家真正的想法还没说出来,纪彬怎么就走了?!   说到真正想法的时候,刘家二女儿拢了拢头发,显然有些不好意思。   但也没反驳。   纪彬来之前,她是不愿意的,可看到纪彬之后,那些不愿意全都没了。   刘家老大道:“包达他们好像去刘冬家里了,也不知道在聊什么。”   这能聊什么?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很快他们就知道了。   有嘴快的过来说,纪彬跟刘冬正在商议酿花蜜的事啊。   说是让刘冬代替他,反正山谷的花是大家的,又不是只有刘老爹能养蜂。   这话一说,让刘老爹家直接傻眼。   什么东西?   让刘冬代替他家?就那个家里有两个傻子的?   这怎么可以!   别的事也就算了,但这挣钱的买卖,怎么可能代替!   刘老爹一家没想到纪彬来了招釜底抽薪,根本不给他机会。   而纪彬放出来的谣言也简单,那就是酿酒坊花蜜足够多,完全等得到刘冬养好蜂。   不仅如此,这会刘冬家已经去了好几个亲戚,性格要么强硬,要么泼辣。   反正都不是好惹的那种。   过去的目的只有一个,讨论怎么养蜂。   有些人都已经商议到,去隔壁几个村找找,请个师傅老教他们养蜂。   这是干什么啊!   这是在断他的财路啊!   纪彬看着大家讨论得热闹,语气里满满都是对未来的希望。   纪彬火上浇油道:“这蜂蜜花蜜一向珍贵,一斤蜂蜜能卖三钱银子,你们不会不知道吧。”   什么?!   三钱银子?!   深花坡的人只知道刘老爹家挣了大钱,却不知道一斤花蜜竟然卖三钱银子?!   纪彬喝口茶,继续听他们讨论,这讨论声中明显夹杂了震惊。   其实一斤花蜜的价格,差不多就是二钱到五钱中间。   不是普通人家消费得起的。   古代高糖高油全是贵重物品,不然怎么只有过年才能吃到这些。   像纪彬给的价格着实不低,毕竟深花坡这么远,每次买花蜜也是他派人来取,这路上路费都不算了,再有五钱银子一斤的高价,在邑伊县也是卖不到的。   毕竟花蜜蜂蜜的种类那么多,别人没必要一定要买深花坡的。   酸果酒要用这个花蜜,完全是因为味道相合罢了。   可还是那句话,世上花蜜那么多,总有味道相似的,没有不可替代的东西。   纪彬跟刘老爹聊的时候,发现他似乎吃准自己一定要买一样,这态度实在是让人不爽。   而且总觉得这刘老爹话里有话,所以他直接离开,根本不给他家继续说话的机会。   纪彬笑眯眯地看着刘冬跟亲戚们讨论怎么养蜂。   他挺好看刘冬的,自然不会把他放到危险的地方,主动给他出主意,让他不要自己做这个生意,拉着深花坡不好惹的亲戚一起做。   那样刘老爹家找麻烦,也有人跟刘冬同一阵营。   这方法虽然损,但有效。   所以这会刘老爹带着家里人冲到刘冬家质问的时候,都不用刘冬站起来。   自然有刘冬最不好惹的五叔站起来,还有什么婶子,什么姑婆。   刘老爹刚喊了句:“你,你想抢我的生意?!”   这话刚说完,刘冬的亲戚们就已经七嘴八舌开始输出了。   “什么你的生意?那生意写你的名字了吗?”   “哎呦,这不是你想坐地起价吗,怎么是抢啊。”   “你家不是说契约不管用吗。”   “就是,那山谷里的花只是你的吗?别做梦了啊,这是我们深花坡的。”   “你家能养蜂蜜,我家为什么不能养,什么是抢啊?”   “你不想做买卖直说,废什么话。”   纪彬还在角落里喝茶。   气定神闲这四个字,似乎就是为他量身打造的。   陈乙在后面差点笑出声。   这就是他们东家啊,可太厉害了吧。   纪彬其实早就想过要这么做,但之前合作的还可以,也不至于断人财路,反正对他来说,让谁赚钱都是赚钱。   可既然不遵守契约,想要用花蜜来卡他的酸果酒。   那就是另外一回事。   让他过来之前,这刘老爹一家,就应该想好对策才是。   纪彬朝漩涡中心的刘老爹轻轻点头,继续跟柴力包达他们说话。   仿佛这些争执不存在一样。   但他不是个赶尽杀绝的人,何必要跟这些无知村人计较。   纪彬轻咳:“其实这蜂蜜,收谁的都是收,整个深花坡的蜂蜜都可以送过去。只是我每个月只要七百斤,你们商量好,每月送过去七百斤就好。”   纪彬一句话,直接把这件事定下来。   他不在乎是谁送的蜂蜜,只要每个月送去七百斤就好。   但跟之前不同,以前只有刘老爹一家酿花蜜,现在是整个深花坡一起。   你不愿意送花蜜过去,那自然有人愿意送。   纪彬笑着对刘冬道:“你若是有空的话,每月收集好花蜜,我的人都来找你拿花蜜,可好?”   刘冬先惊讶,然后使劲点头。   让他收集花蜜,那就是器重他,村里谁能卖花蜜,也全看他的。   哪有比这更好的差事。   纪彬笑,觉得刘冬在这个小村落里实在屈才,可是他家又离不开人,不好离开这里。   眼看他们相谈甚欢,刘老爹已经站不住了,下意识看了眼自己大儿子。   这刘家大儿子直接了当地把二妹推到纪彬身边,若不是距离过远,只怕要推到纪彬身上了。   这动作,让纪彬下意识闪躲,眼神带着嫌弃。   见小动作不成,刘家大儿子索性要豁出去了,好在纪彬反应过来,直接道:“柴力陈乙,捂住他的嘴。”   柴力跟陈乙反应迅速,直接把刘家大儿子的嘴捂得很紧。   纪彬眼神从刘家人身上一一掠过,唯独忽略另一边的刘家二女儿。   原来这家人打的是这个主意。   怪不得一定让他过来。   怪不得死咬着涨价不放,就是想让他松口。   然后提个更不合理的请求。   纪彬从心里感到恶心。   也是他从刘家出来的及时,更没理刘家留宿的话。   如果按照刘家的想法,那应该是自己在接受花蜜涨价跟请求中选一个。   不管选哪个,都没什么好结果。   他什么时候成了个香饽饽,竟然有人这么推女子到他身边。   想办法把他骗过来,为的就这个?   纪彬闭上眼,心里戾气多了几分。   方才还在想,他不想赶尽杀绝,如今倒是真多了火气。   这个变故让不少人都看过来。   也有同村人想救刘家大儿子,可是想想到手的花蜜生意,似乎又不好开口。   柴力跟陈乙不知道为什么要捂住这人的嘴,但东家说了,照做就行。   这两人的力气岂是刘家大儿子比得上的,只会被死死按住。   纪彬看着刘老爹道:“现在滚出去,不然我让你后悔刚刚的动作。”   纪彬语气让人不寒而栗。   方才的吵闹也瞬间停止。   原本看似温和的青年,现在像是变得高高在上,谁也不敢在他面前造次。   看着刘家人连滚带爬地离开。   纪彬忽然想到引娘,若是让引娘知道这事,只怕是要伤心。   想到这,纪彬又笑,那个傻丫头什么都不懂,她连什么是夫妻都不明白,又怎么会明白这些污糟事。   不过他家引娘,是不用知道这些事的。   此时的包达跟柴力似乎也明白发生什么。   背过众人后,纪彬想了想道:“这事别让引娘知道。”   毕竟有莫名其妙女人投怀送抱这种事,也太让人恶心了。   知道这些东西没什么好处。   包达他们同时点头。   想到被纪彬养得极好的引娘,自从嫁人后像是生在富贵窝里一般。   也怪不得有人惦记纪彬身边的位置。   毕竟哪个女子不想嫁给这样的男人。   可惜她们都来晚了,纪彬明显早就认定一个人,再也不会容忍其他。 第67章   纪彬都不知道包达他们脑补了那么多。   他只是像个合格的大家长一样,不让自己小孩看到不该看的东西。   总算知道深花坡刘家的意思,纪彬也不想在这多待了,宁愿走个夜路都不想在深花坡。   但走之前还有一件事要交代,那就是跟所有人说,以后的花蜜全交给刘冬,他不管这些事,不管是谁家的蜂蜜,只要花蜜没问题,他都要。   刘冬瞬间成为视线中心,谁能想到他竟然是第一个有了好处的人。   以后大家肯定会跟刘冬交好的。   至于刘老爹一家?   他家也太敢想了吧,竟然想把自己女儿给纪彬?   脸都不要了吗。   也不是这家不要脸,而是他家听说了宣家的事,又知道纪彬对他娘子有多好。   一想到他家要辛辛苦苦养蜂,宣家只要嫁个女儿就行。   这心里自然不舒服,虽然他家确实挣了不少钱,可跟纪彬家相比,只怕什么也不是。   先是刘家大儿子撺掇,跟家里说把妹妹嫁过去的好处,然后是刘老娘也是认同,最后一起说服了刘家二女儿。   这二女儿起先不同意,但听她大哥说了那纪家娘子过的日子,就已经在心动了。   簪花绢花换着带,每季都有新衣服,家里洗衣做饭都雇人帮忙,什么活都不用做不说,想买什么买什么,想做什么做什么。   纪彬竟然还给她买了匹马。   这种金贵的东西,他们只在别人口中才听过。   这个想法原本还在心里,可听说纪彬又买了四百亩田地,这下更心动了。   谁家地主老爷没个小妾的,他家都觉得这事能成。   哪个男人不爱美啊。   这刘家二女儿确实有几分姿色。   所以他家借着花蜜涨价的事,果然把纪彬诓过来,谁知道话都没说出口,人都没留住。   这纪彬竟然直接走了。   戏台都搭好,大家还没唱呢,怎么人就走了。   人走了不说,就连花蜜的生意也要给别人?   这刘家大儿子推自己妹妹一把,就是想赌一下,谁知道纪彬根本不给他们家靠近的机会。   甚至让柴力跟陈乙直接捂住他的嘴,根本挣脱不了。   纪彬的态度太明显,若是他们再说下去,眼前的男人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他们。   但刘家怎么也想不到,纪彬竟然简单交代几句直接离开,连在深花坡过夜都不想。   他家女儿也没那么丑吧?   为什么走的这么快?   纪彬心想,他不走快点,难道还留下来等着被陷害吗。   毕竟人家人多,万一说不清了,他怎么办?   男人出门在外也是要保护好自己清白的。   在外人看来,纪彬这是生气了,倒是纪彬身边唯一有媳妇儿的包达却忍不住笑:“东家,这事我们肯定不会乱说的,而且您什么都没做,不用担心引娘生气。”   两个光棍柴力跟陈乙有点茫然,引娘生什么气啊。   纪彬摇头,无奈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赶紧走吧,只是今天要在外面过两个夜晚。”   毕竟露宿野外,怎么都不太好。   让大家跟着他吃苦。   包达他们却笑,这又有什么。   不过东家还是东家,几句话就察觉出不对劲。   直接离开刘家然后顺利解决这些事。   纪彬倒是没放在心上,甚至不担心酿酒坊蜂蜜不够用。   眼看自己已经翻脸,而且跟刘冬打了招呼,毕竟自己私底下跟刘冬说的,不管谁家蜂蜜都能送过去,只要经过他就行。   估计刘冬已经反应过来,开始收刘家的蜂蜜准备运到酿酒坊。   毕竟刘家的契约也不是白写的,如果他家真的不给蜂蜜,那就只能请柴尺他们来一趟了。   自己可不是强买强卖,签了契约,给了定金,却不给东西,这事放在哪都有说法。   刘家如此行事,若是不压个价钱,那自己可太善良了。   这些话交代给包达之后,纪彬就不打算管。   他现在躲刘家都来不及,那家只要不来烦他,什么都好说。   哦,对了,还要把刘家的定金要回来,那些钱对他来说不多,可该要还是要的。   包达这次定然记得清清楚楚,而且以后做事肯定会多问问纪彬。   他是真的佩服纪彬,不管多大的事,放在纪彬手里,那都是小事了。   他们这一趟出去又回纪滦村,看着是空手而归,好在包达赶紧解释,说深花坡后面会亲自送花蜜过来。   这下酿酒坊地方众人才放心,里长也算松口气。   毕竟花蜜确实很重要。   以后肯定是深花坡过来送花蜜了,经了这事,纪彬也不让包达再派人去取,好像是他们问那边要钱一样。   而引娘写给春安城的信也有回应,已经有三十多种花蜜被装车送过来。   再有个一两天时间,就能送到做酸果酒的纪登手里。   春安城那边知道纪彬想要花蜜,兰阿巷所有作坊都在找人脉。   毕竟纪彬一买,那数量可不少。   若是能做纪彬的生意,沾沾财神爷的光,那是好事啊。   之前人家开杂货店的时候,那光没沾到,现在要花蜜了,肯定要送过去。   万一呢!   所以这三十多瓶半斤装的花蜜,全都是不要钱送过来,唯恐纪彬不收。   甚至还说了,下次再凑个十几种,还给纪彬送来。   纪彬看着,就觉得这些经常做生意的人就是知趣。   但拿深花坡的村民跟春安城老板们比是不公平的,他们各有自己的优点。   前者是在这事上不地道还有歪心思,可术业有专攻,不能这么比。   而且论坑起人来,还是经常做生意的人,一坑就坑个大的。   纪彬笑着摇头,把找花蜜顺利的事又告诉酿酒坊,里长跟纪登是真的佩服纪彬。   为什么每次做事,他都有两手准备。   不过纪彬对如今花蜜多的情况并不诧异。   没记错的话,宿勤郡下面有个无仙城,就在春安城隔壁,里面盛产鲜花。   一到春夏两季,上百艘船全都载满鲜花到江南,那地方有花蜜再稀奇不过。   这也是纪彬之前听到的消息,所以他对花蜜一事确实不急。   过了约莫三四天,先是从春安城送来的三十多瓶花蜜到纪彬手里,这哪是半斤装,两斤装的瓶子恨不得都给装满了,可见后面掌柜们的热情。   然后是刘冬带了深花坡四五个人,一起运送七百斤花蜜过来,还定好了,下个月还有这样多。   深花坡现在能拿出来的花蜜,自然还是刘家的。   可这利润却不单单只给他家,毕竟六个人的运输钱,他总要给的吧,刘冬帮他送花蜜,这又是一份钱吧。   以后这刘家再也不能轻轻松松地挣这份花蜜钱。   明明以前坐在家中就有人来收,钱还都是他们自己的。   如今多了六个人分钱不说,还要亲自送过来,以后等村里人的蜂蜜都养起来,他家能挣的钱就更少了。   不出意外的话,这是他最后能挣到的大额花蜜钱。   纪彬见刘冬过来,多问了几句,他很欣赏这个养母亲跟妹妹的青年人。   而且纪彬还发现了,刘冬身边的人,明显多看了引娘几眼,可却并未说什么,只是微微错愕。   这眼神倒不是不好的意思,只是带些好奇罢了。   纪彬知道他们在想什么,无非是深花坡那件事,让他们对“纪娘子”有些好奇。   如今见到正主估计才明白,什么二女儿四女儿五女儿,都不如宣家小姑娘宣引兰。   引娘有些敏锐,回看了这几人,大大方方地笑了下,这气度一般都比不上。   刘冬低声说了几句,众人赶紧转过头。   但心里升起同样的想法。   就刘老爹他家女儿?还想撬这位纪娘子墙角?做梦吧。   他们都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   而且站在纪老板身边,简直郎才女貌好吗。   那家的歪心思,别说这辈子了,就算是下辈子也不能成啊。   等他们走后,引娘才小声问纪彬:“纪大哥,是有什么事吗?为什么他们眼神这样奇怪。”   纪彬心里一动,开口道:“没什么,估计是只听说过纪娘子的名声,没见过人罢了。”   纪娘子的名声?   引娘倒是不在意后两个字,但听到纪大哥说纪娘子却有些耳热。   这事算是揭过去,纪彬竟然悄悄松口气,跟引娘说这些事,竟然比做生意还让他为难。   现在纪登手里有三十多种花蜜,又有深花坡送来的七百斤常用花蜜。   既能保证到八月的使用,又能试验新的花蜜,简直太好不过。   若是有更适合的花蜜,直接代替了也没什么。   其实这花蜜稀释过之后,只是用来调和其中的味道,所以找到合适的花蜜,对酸果酒影响应该不大。   纪彬等着纪登的好消息,时间也渐渐到了七月。   今年的七月七乞巧节倒是格外热闹。   不少货郎提前来了纪滦村,都是来卖东西的。   毕竟现在纪滦村还是很有钱的,而且东家也在,还能跟纪彬打个招呼。   到纪东家的家中,自然有好茶饭可以吃,所以谁不想来呢。   其实又过了一年,纪彬对现在的货郎们脸有些生,多了不少新进来当货郎的。   不过看着他们的货郎架,纪彬就觉得格外亲切。   乞巧节还没到,柴尺就差人送来知县夫人,还有巧晴送来的新鲜蔬果。   去年知县夫人也是送过的,还是表示善意,东西不贵,要紧的是心意。   引娘今年自然也是早早回礼,跟知县夫人的来往竟然成了常态。   不仅有她们两个送来的,还有春安城燕行首,也是送来礼物,引娘跟燕行首一直都有书信来往。   这既然是女儿节,自然是要互相问候的。   纪彬看着,只觉得不愧是女儿节,而且引娘怎么比自己还忙了。   明明他最近天天在酿酒坊,棉花地里闲逛,除了等棉花长成之外,基本上没什么好忙的。   就连柴力都干脆去酿酒坊帮忙了,他还在撸狼大狼二。   不过纪彬隐隐发现一件事,不止是纪滦村,还有隔壁村有女孩子的人家,都在给引娘送礼物。   送的都是鲜花果子之类小物件,全是女孩家乞巧节送的。   这些东西同样不贵重,但送过去,就是图个心意跟祝福。   引娘自然一一回礼,纪彬看着奇怪道:“怎么今年都给你送东西,是有什么讲究的吗?”   若是说送礼去做绣活,那大可不必,引娘做事一向公正。   肯定不会因为乞巧节送了礼物就对谁优待。   在刺绣坊里,引娘年龄虽小,说话办事大家都信服的,靠的不止因为她是纪娘子。   纪彬觉得自己最近真的太闲了,所以这种事都看眼里,干脆帮着引娘一起剪花枝,插在邓杉送来的翠瓶里。   引娘被闻到这个,忽然有些不好意思,顿了下才问了句:“纪大哥,你觉得他们为什么送。”   这他怎么知道。   “给你送礼?让你多照顾她们?”纪彬笑道。   见引娘摇头,纪彬倒是起了好奇:“那是犯了什么错?让你多宽待?”   不等引娘说话,纪彬就知道不对。   总会那么多人都犯错了。   引娘小声道:“咱们本地的风俗,若是有嫁得好的妇人在乞巧节送鲜花鲜果,那是在祝福她们觅得好夫婿。”   “送东西的都是未婚的女孩子家。”   纪彬这才反应过来。   竟然是因为这个?   纪彬瞬间顿了下,好在很快恢复自然。   好好的乞巧节,怎么搞这些花里胡哨的。   纪彬笑笑,继续帮引娘插花。   乞巧节热热闹闹过去,几乎整个纪滦村附近的村子,包括纪滦村在内,所有未婚的女孩子家都送来鲜花。   好一阵纪彬觉得自己吃水果都能吃饱。   引娘自然也是客客气气回礼,总归是讨个好意头,再卖个面子的事。   钱花不了太多,名声是不错的。   纪彬则继续在棉花地里闲逛。   其实也并非真的当街溜子,而是他跟焦农人一直在互通书信,毕竟焦农人不能过来,但很多事情还需要他来解决。   花了这么多钱种的棉花,有什么问题自然是及时沟通。   纪彬留在这,也能知道棉花地的情况,再写信收信,这个活也只有他干合适。   毕竟是给焦农人写信,而且方便了解田地里的情况。   这是头一年,等明年的时候,事情就会好很好。   负责棉花地的纪老爹知道这东西贵重,恨不得睡在田里了,现在过个桥就到地里了,还方便。   纪彬倒是没说什么,对他跟其他管事的态度一样。   这纪老爹显然是不在意的,他在很多人面前已经得到体面,还得到纪彬按时不动的银钱。   纵然是父子之间关系淡薄,也早就习惯了。   如今在外人看来他们还可以,那就够了。   对纪彬来说自然也是够的,真的父慈子孝他真的搞不来。   如今这种态度,对谁都好。   但纪老爹种棉花的认真,还是让纪彬刮目相看。   而且纪老爹还能因地制宜,发现自家情况跟焦农人说的不同,从而找到合适的方法。   各种肥料也做得不错,可以说这棉花能种好,也有他两分功劳。   逛着逛着,里长就找过来了。   里长看见纪彬戴着个斗笠,裤子挽起来,倒是不像个农夫,像个归隐的高人。   这模样也让人不由得好笑。   但里长过来,是有要紧事讲,两人干脆坐在木石桥旁边的石头上,现在七月份天气正好,在外面倒是显得舒服。   里长要说的事,自然是跟酿酒坊有关。   纪彬已经很久没关注酿酒坊具体运营,顶多每月看看账本。   可这个月还没到看账本的时间,里长就把账本递过来了。   纪彬一边看,里长道:“春安城那边,上个月多要了五万斤的酒,分店那边的存货也都售罄了。五万七万的,原本也在正常增减范围。可这个月又多了。”   纪彬也看到账本上的数字了。   这个月又多了九万斤。   这加上个月的五万,两个月竟然多了十四万斤的酒?   岂不是直接翻倍了?   纪彬仔细看了看,开口道:“里长觉得是为何。”   里长既然来,心里也有个猜测:“应当是卖给其他城了?毕竟宿勤郡下面有四个城,春安城,无仙城离的最近,还有两个城也不算远。”   好卖的酒大家都想卖,若是其他相近的城去春安城进货,那也有可能。   毕竟酸果酒这东西,很大程度不可替代的。   最重要的是,这酸果酒在夏日喝的时候,那滋味可爽快多了。   酸甜爽口,喝了让人就感觉爽。   这种酒再放到井底冰一下,若是有条件用冰的,味道会更好。   现在农历七月份,还算在夏天尾巴。   上个月更是六月,正热的天。   喝酸果酒最合适了。   纪彬点头:“我也是这么觉得的。”   里长又道:“可这不划算啊,咱们卖给其他人,那是十五文一斤,而其他人的售卖价,只能在十七文到二十文之间,若是卖到其他城,只是运费都不够。”   所以只有一个猜测,那就是有人背着他们,在其他城卖了高价。   纪彬没想到里长对酿酒坊上心之后,竟然会猜测这么多。   不过他还是道:“上个月春安城买酒的数量增加,我就写信让人去查了,跟你说的情况差不多。”   “有人把酸果酒卖到无仙城跟宿勤郡,前者卖了二十五文一斤,后者卖了三十文一斤。”   这,这竟然都是涨价了的?!   他们明明定下了最高的二十文价格。   纪彬倒是不在意,算了算斤数,开口道:“放心,这些酒只是他们在宿勤郡跟无仙城试试而已,如果真正开始售卖,肯定会打招呼的。”   “毕竟春安城的酒商会,不是白进的。”   纪彬当然不是个纯粹的街溜子,自从深花坡的消息有些遗漏之外,他又把打探消息的事整合了下。   春安城那边的,自然是问几个好友。   邑伊县跟隔壁盘临县的,靠的就是下面货郎们。   纪彬从深花坡回来,基本就在忙这几件事。   所以对无仙城跟宿勤郡售卖酸果酒这事,一点也不意外,甚至已经打听出来价格。   而且有春安城酒商会在,若是那边大量购买酸果酒,酒商会第一个不同意。   毕竟现在的酸果酒数量就这么多,其他地方若是影响春安城的购买,肯定有人会找上门。   里长见纪彬心里有数,也就放心了。   总觉得纪彬现在越来越深不可测,也不知道他怎么长的,明明之前看着还是个普通人,自从分家之后,愈发不同。   里长又问:“那涨价的事?”   “运到更远的地方,涨价肯定是要涨的,毕竟他们还要赚钱,而且两边涨价还算合理。”纪彬道,“离得稍近的无仙城涨五文,稍远的宿勤郡涨十文,也都在各个地方的消费水平范围内。”   毕竟他们这酒定位就是便宜酒,若是涨价太多,也没人会买。   纪彬又道:“等他们那的酒商估算出数量后,肯定会跟春安城分店联系的,到时候咱们看看每月要增加多少斤的酒。”   里长一个劲地点头。   不过心里还是说不出的滋味,他当初最嫌弃的酸果酒,如今竟然是挣钱最多的。   像黄桂稠酒那样的酒虽然好,虽然贵,可到底保质期短,不方便运输,本地喝喝也就算了,数量根本提不上去。   黄米酒又是个罕见的廉价酒高价格,上限也就在那。   唯独酸果酒是不同的。   里长拿着账本离开的时候,下意识看了眼纪彬,又看了眼木石桥对面的四百亩棉花田。   也不知道这棉花田,又能给他带来多少收益。   稍微想想就知道,肯定是一笔巨款。   但里长现在已经不会嫉妒了,有多大的能力,就赚多少钱。   这个道理,他早就懂了。   在酸果酒悄悄增量的时候,从邑伊县到纪滦村的路已经开始修了。   虽然现在还看不到柴伯父,蔡运跟宣老爹,但相信等到年底,这段就能修好。   年底能修好已经是快的。   所以纪彬才感谢王知县先修他们这条路。   不过纪彬觉得,可能跟酿酒坊跟刺绣坊交税挺多的原因,不单单因为他上次帮了忙。   不管怎么样,能修路,那就是好事!天大的好事!   当初柴伯父请宣老爹一起修路,在别人看来可能是苦差事,但他们是不用亲自动手的,一定要说,他们相当于技术工,只负责技术,不负责下力。   柴伯父修过不少路,宣老爹熟悉这段路况,两人合作当然不错。   只是他们都在忙修路的事,纪彬心心念念的马球场蹴鞠场,只好找了旁人做,好在都是宣老爹柴伯父相熟的,平时再来照看一下,也不会出事。   他们两人这样忙,蔡运可能没之前那么专心。   因为九月份,就是他跟柴巧晴成亲的时候,他们定下的日子是在九月二十八号,是柴伯母跟蔡姐姐算过的好日子。   虽说有蔡姐姐跟柴伯母操持婚事,但蔡运同样还是要忙的。   所以最近看到蔡运,总觉得他面带红光,一看心情就极好。   毕竟要成亲了啊,还是跟他喜欢的人成亲,这心情能不好吗。   好在蔡姐姐在夫家松快许多,能腾出手帮蔡运操持婚事,不然估计要忙得更厉害。   当初蔡姐姐因为婆婆的事跟王家老大起争执,之后这王家老大终于看出来自己母亲有多偏心,那愚孝的劲才没那么狠   蔡姐姐自己也立起来,靠着刺绣手里也有些钱,就算她婆婆隔三差五问她收入,蔡姐姐也咬死不说,就算出门了,也把钱换成银票带身上。   那婆婆翻了几次柜子,全都被蔡姐姐指给王家老大看,这王家老大气得去理论。   但他娘肯定不承认,甚至打算反咬一口。   蔡姐姐还是伤心,但也不是那么无助了,他们说他们的,她做她的,她挣的钱就是自己跟孩子的。   许是蔡姐姐的态度,让王家婆婆也没那么拿捏人了。   如今快一年过去,蔡姐姐显然已经知道怎么对付她,毕竟自己手里有钱,那就有底气。   现在帮弟弟操持婚事,也是让她心里畅快的事。   说起来若不是弟弟的朋友,若不是弟弟的未来娘子家里,她还没有现在的日子。   于情于理,她都会把这桩婚事办得漂漂亮亮。   其中的新娘服,就是蔡姐姐准备的重中之重,原本她想掏些钱,但蔡运早就把需要的银子准备好了,根本不让蔡姐姐自掏腰包。   这里面还有引娘做得好事,算是给蔡姐姐只算了成本价,让刺绣坊最好的绣娘来做给柴巧晴家的新娘服。   说起来,那花样跟之前送去王家的,正好是一整套。   虽说单拿出来也可以用,但这一套更好看了。   巧的是,柴家也找了王家那套新郎服的绣样,她家亲自来绣,肯定比王家大女儿的还要好看。   可见两家对婚礼都十分上心。   反正这些事吧,修路的时候蔡运就不紧盯着了,可有柴伯父在,他该学的肯定没少学。   估计跟着做个几年,就可以自己带着人修路。   到时候也能在衙门里谋个差事做。   毕竟修路建桥这手艺,在哪都能吃饭的。   蔡伯父还说,以往四五年能有一桩修桥事情做就行了,这一年就建了两个,也是蔡运学习的好机会。   更不用说这次邑伊县拿到拨款,可以修很多路。   这要是学不出来,柴伯父估计要黑脸了。   路在修,田也要种。   七月中旬一过,棉花的花苞已经长出来了,按照焦农人说的,剪了瘦小干枯的,然后长的最高的也剪掉。   棉花是不能过高的,长太高就会流失过多的养分,只要长到合适的高度,剪掉长不成的骨朵,以后开出来的棉花才好看。   纪彬以前在电视里看过棉花在地里的样子。   不过那是大型联合收割机,一排下去,要多帅气有多帅气。   现在他这四百亩地,也就只能请人来摘棉花了,给的价格也不会太低,总归是有人愿意来的。   但他们村里人少,能腾出手的人也不多,估计还要请外乡人。   纪彬自然不介意。   等等,怎么就开始畅想摘棉花的场景。   明明现在棉花还没长好,再等等,再等等。   七月下旬,詹明也从外地回来,在春安城家里没待两天,就来纪滦村了。   他这次是从苏杭回来的,还带了那边时兴的首饰跟布料。   詹明也看出来了,给纪彬送礼物,他可能一般般,但给引娘买,那肯定没错。   苏杭那可是锦绣之乡,带回来的布料定然是极好的。   怎么说呢,引娘现在的衣裳首饰,放在宿勤郡,那也是不输人的。   纪彬带詹明在客舍住下,就听詹明道:“你是不知道,南军国各地种棉花,都快种疯了。”   “但有一半都是没成的,要么被骗,要么找的地方不合适。反正赔钱的人是大有人在,有些人赌这棉花能种成,竟然卖儿卖女,实在是脑子有病。”   詹明毕竟是在外跑了一大圈,知道事情更多点。   因为去年棉花的价格,让不少人都心动了。   可这是种地,成不成也是要天时地利人和的。   就是让最老成的庄稼汉过来,他也不能保证种下一定能收获。   谁知道会不会碰上什么天灾人祸。   再说还有人浑水摸鱼,骗了不少钱财,如今各州府都在尽力搜查。   可听说这些人已经躲到邻近的海岛上,也不知道人去哪了。   詹明小声道:“我们这隔壁的兴华府不是临近大海,咱们宿勤郡又住着禹王殿下,听说上面要派他去搜查这伙骗子,毕竟这群骗子少说骗几十万两白银。可不是银票,是真的白银。”   纪彬愣住,他知道外面为棉花疯狂,但竟然疯到这种程度?   用假种子骗人这种事,都能骗几十万两白银?   银票可以作废再来,白银若是流出来,那可不是好事。   怪不得是大案了,主要是涉及的人一定很多,像他们隔壁村黄夫人黄老爷这样的,肯定有很多。   黄家经过这事都元气大伤,更不要说更穷一些的人家了。   这禹王他也是知道的,早在去年的时候,就听如意楼柳掌柜讲过,这禹王刚来之时,还引得不少人往上靠。   如意楼柳掌柜还拿着问题试探过他,要不要靠近禹王。   但纪彬跟如意楼真正东家的意思都一样,那就是禹王到他们这种穷乡僻壤,定然不是自己来的。   估计是跟太子斗输了,这才来这边避风头。   可如今他要借着棉花种子骗人的事挣份功劳,然后回京?   纪彬刚想到这,下意识觉得好笑,自己想得真的太多了。   这不是他操心的事。   若这禹王真的能追回银子,那对大家来说都是好事。   至于他跟太子之争,也不是他们这种小人物能管得了的。   虽然他对本朝太子印象确实不错吧,但这不是他该想的。   还是着眼他的四百亩棉花地吧。   今年价格肯定不如去年那样好,可也差不了太多。   一个是知道棉花御寒效果很好的人更多,另一个是种棉虽然是热潮,但有一大半人已经倒在热潮下面。   所以今年的销路肯定很广。   詹明说完这些,不好意思道:“我这一出去又是几个月,全靠你看着棉花田了。”   纪彬摆摆手:“我在这都没事做,你来了,咱们大眼瞪小眼吗。”   他俩都不是会种田的人,专业的事还是交给专业的人更好。   他跟詹明擅长是做买卖好吧。   自从詹明一来,纪滦村的人都知道,他家这棉花收获季节差不多要来了。   可最近也是田地收获的时间啊。   今年虽然不如去年那样丰收,但也是不错的,各家各户都忙着收稻子,就连去刺绣坊闲聊的人都很少,多是在家忙农务。   纪彬棉花田这边,也只要花一天十五文的价格请人了。   毕竟农忙的时候,这个价格还算能吸引人。   纪老爹更是两头忙,他家田地本来就多,好在其他儿子也多,忙完稻田忙棉花,硬生生累瘦好几斤。   纪彬看着,只让引娘去联系上次来卖猪的老汉,让他宰头猪过来,给纪老爹送过去。   给了纪老爹,那里长,包达,李裁缝,还有宣家岳父岳母自然不能少。   最后再留个好肉送到修路那边,给柴伯父跟宣老爹他们吃。   送完之后纪彬还柴力他们试图辩解。   不是我家吃肉多啊!   是真的要分给很多人!   但这都是借口!   十里八乡都知道因为你家爱吃肉,周围都发展起养殖业了好吗!   算了,纪彬懒得解释。   他带着柴力,詹明,没事也在棉花田里转,看看有些干枯的花苞都给取下去。   再进入八月,能来做活的农人就更多了。   而且到了八月之后,看花田里几乎一天一个样,有些早熟的棉花都能开始摘了。   只要是花朵绽开,完全绽放,那就是可以采摘的时候,这会棉花枝干也没那么多水分,懂技巧的,稍微掰一下就能掰下来。   像盛开的棉花朵,直接把棉絮抽出来就行,反正不同的花朵,还有不同的采摘方式。   反正焦农人在信里是这么讲的,至于再具体的内容,那说起来可太复杂了。   总觉得焦农人留下来的怎么播种的书,还有纪彬记载的资料,再加上来回的书信,真的够出一本棉花小集的了。   基本就是教怎么种棉花的。   焦农人甚至也在考虑这件事,还在信里问了纪彬的看法,等他给本家写信之后,看看能不能写下来。   纪彬回信也简单,说他们这里的经验可以供宿勤郡这边参考,如果真要写的话,应该收集十几个焦家人的经验,那样写出来的东西,肯定会流芳百世。   是的,纪彬用了流芳百世这四个字。   但著书这种大事,写的还不是胭脂银粉话本,而是专业的农业书籍,用流芳百世来说,只怕都轻了。   焦家若是真的能做出这样的书,只怕在汴京也有一席之地,再也不会受人胁迫。   可这事定然要低调的,做不成之前不能乱讲。   焦农人有这个想法,一个是觉得教导各家种棉花的时候多有不便,另一个是觉得,再过几年这种棉技术也是瞒不住的,写不写书,其实差不多。   可真写成了,只会对焦家有利。   若是在起个《焦氏种棉》,这样的名字,那效果更好。   反正焦农人那边还在等回信,纪彬这边只管收棉花就好。   真开始收棉花,纪彬才知道里面的辛苦,他雇了二十个人来摘棉,每天早上太阳起来摘一遍,傍晚摘一遍,尽量不让刚张开花朵的棉花上有露水,否则都是影响棉花质量的原因。   纪彬还隐约记得,一定要在雨天来之前把棉花收完,不然这雨水一下,棉花就完蛋了。   所以摘棉的事,重之又重。   一听纪大哥这样说,引娘都有些想帮忙了。   但她袖子还没挽起来,就被纪彬拉过去,笑着道:“你去做什么?回头手指再受伤了。”   引娘立刻摇头:“不会的,我在娘家也做过农活啊。”   纪彬却不停,捏住她手腕,开口道:“你看你的手,现在还能做农活吗?”   平日里各种擦脸油擦手油养着,引娘的手早就嫩的跟豆腐一般,平日里最累的活就是打算盘。   这就不是做农活的手了。   他们在这小声说话,引得不少人羡慕。   看看人家小夫妻的感情,多好啊。   引娘也仔细看了看她的手,不过是养了一两年,好像真的不想做活的事。   她还在犹豫,纪彬那边已经招呼人去摘棉了。   詹明也下了地,不管会不会吧,反正试了再说。   因为纪彬这里缺人,酿酒坊不少小伙子们也过来帮忙,反正酿酒之后还有点时间。   纪彬也不白嫖他们的劳动力,但凡过来的,都会给相应的工钱。   这样一说,大家摘棉的动力就更足了。   纪彬见引娘确实想去玩,只让她摘些简单的,随便玩一玩就好。   詹明看着纪彬,忍不住啧啧道:“就应该让平老板,老梁老陈他们看看你的模样。”   纪彬懒得理他,开口道:“你连个对象都没有,还来嘲笑我?”   ???   这话伤害性不强,侮辱性极大。   但纪彬身边的詹明,柴力,都没娶亲啊,一句话伤害到两个人,也是很厉害了!   就在纪彬带着人奋力采摘棉花的时候,却接到另一封信,还是詹明口中的平老板寄过来的。   这信的内容让纪彬面带古怪,看着自家田地里奋力采摘的场景,下意识去问纪老爹,这么摘下去,还要几天时间能摘完,最近会不会有雨。   纪老爹道:“如果全力采摘的话,大约要三四天。最近七八天里,都不会有雨水。”   这也还行?   纪彬又看看平老板的信,无奈道:“那咱们摘棉的活动,可能要慢一点了。”   慢点?   为什么?   别说大家奇怪了,就连纪彬也是无奈的。   纪彬看着引娘,柴力,詹明。   估计也就他们三个能懂自己说什么了。   “平老板说,春安城的贵家公子小姐们,想要看看棉花是什么稀罕物,准备过来办雅集,来这里‘围山而坐,尽情豪饮’。”   说人话就是,贵家公子小姐们显得没事干,要出来旅游了。   而棉花正是稀罕物,选来选去,可不就选中他这里。   大家要过来喝喝美酒聊聊天踏踏青!   所以这棉花要摘慢点,否则贵家公子小姐们,可就看不到这么多棉花的盛况了!   平老板在信里说,春秋之际,就是他们办雅集的时候,平日里什么都玩够了,就看上今年时兴的棉花。   这整个春安城下面,也就纪彬这里的棉花种的最好,他也跟纪彬最熟,所以平老板要带着大家过来了!   雅集就是文人雅客的聚会的意思,但渐渐变成贵族子弟游玩的名头。   毕竟雅集说起来好听些。   而且信上还说明,在他接到快马加鞭书信的时候,就说明平老板跟那些贵家公子小姐们出发了,让他准备好接待!   世上有这样的损友吗?   找了一群祖宗过来旅什么游!   他家是正儿八经的小农产业好吗!   不搞什么网红经济,也不搞招待行业。   话是这么讲,可纪彬也明白,若是这雅集能成,他一直想要的纪滦村品牌,也就会彻底打响。   有品牌效应的东西,那可太好卖了。   他在自家酒上写纪滦村的名字,刺绣也打纪滦村的招牌。   这是他爱纪滦村吗,不,这是他给自己立品牌啊。   怪不得说外面棉花火热,能热到这种程度,也是少见。   现在的棉花对很多人来说,就是新奇有趣的东西,所以才会吸引人过来。   詹明忍不住道:“他们闲得没事,所以过来做雅集?这不是耽误挣钱吗!”   纪彬非常同意,其他地方被选中做雅集,可能会非常开心,也就纪彬跟詹明觉得耽误挣钱。   可想想雅集能带来的好处跟名气。   别说了,不就是招待吗,招! 第68章   春安城这些贵族子弟们想来纪滦村,也并非一时兴起。   而是这一两年里,关于纪滦村的传说太多了。   什么黄米酒,黄桂稠酒,还有什么酸果酒。   又有让王家大女儿长脸的刺绣。   别说春安城了,如今宿勤郡里许多贵人家里,都有纪滦村的刺绣。   之前平老板带着好友跟燕行首去一趟纪滦村,回来也是不停夸奖。   更重要的是,不少人都从家里长辈口中听说了,那邑伊县纪滦村得了房知府的夸奖,还说那边的私塾非常不错。   私下里房知府跟谭刺史都送书过来。   这种体面,足以让人诧异。   这些也就算了。   关键是他们真的没地方玩,春安城大大小小的园子已经逛腻了,不知道谁去找平老板说起这事,问纪滦村好不好玩。   平老板随口说了句还可以,这下勾起不少人好奇。   反正先是有个赵家撺掇,再加上不少闲来无事的人起哄。   这么多人找到平老板,那这事不成也要成。   而且这些人行动极快,毕竟是出去玩,东西自有下人们收拾,他们知道等着马车马匹备好,一起去办雅集就行。   这次办雅集的人,正是赵家的四公子。   赵家倒也是熟脸,当初跟王家起争执,他家的小女儿剪了人家的衣服,一提这事,纪彬立刻知道是谁了。   其实也不用怎么招待,反正是这些人自己来玩,只要把棉花留下来就好,等到这群少爷小姐们到了,然后继续采摘。   纪彬是这么讲的,但整个纪滦村的人,甚至王知县都派人过来问话。   这真不是什么小事,一群春安城达官贵人的公子小姐过来,这能是小事吗?   随便一个人,那官都比王知县大啊。   眼看就在升迁节骨眼上,若是这些人出了什么事,那他可别想升官了。   王知县也知道,这事跟纪彬没什么关系,毕竟人家想来,也不是纪彬阻止得了的。   不过还是让柴尺带着几个差役过来提前搜山赶野兽,如今八月份,难免有大点的野兽过来。   随便来个野猪什么的,也够吓人的。   反正柴尺是带着鞭炮铜锣赶了几天的野兽,保证纪文山附近绝对没有危险。   这样之后也没回去,他跟几个捕快差役要留在这看护安全。   可以说王知县的意图很明显。   这些人可以来玩的不尽兴,但一定要安全。   纪彬想了想,又问王知县借了个能说会道的小吏,让小吏带着这群人玩。   引娘听到这个,还奇怪道:“我以为你会带着他们。”   纪彬嗤笑:“带他们做什么?不够添乱的。”   他可没那个精神应付一群精力旺盛的年轻人,有这功夫,还是照看下棉花更好。   如今四百亩地,收了有近三百亩,总重量还没称,但在纪老爹预估下,一亩地基本在一百八到二百二之间。   虽然听起来不算多,但他们是头一年种植,能有这个收成已经很不得了。   再说现在的种子如此,若是想跟现代那样动辄□□百斤,上千斤,那可太为难人。   反正焦农人听到这个重量,还非常满意。   说跟他亲自伺候的田地亩产只比纪彬这里多了几十斤,信里说着说着,还夸纪彬在种田方面有天赋,说他要是专心种田,定然会非常厉害。   纪彬看到这话,倒是心里微微一笑,种田这事,好像确实有几分天赋?   不行,不能自夸,还是好好做他的买卖最重要。   两天后,引娘刚放学回来,就听到外面车马的声音,刚把自家马匹拴好,就看到远处尘土风雨,来了一群鲜衣怒马的少年少女。   引娘看着一脸生无可恋的平老板,笑着喊纪彬:“纪大哥,平老板他们来了。”   他家房子就在村口,所以头一个就能看到。   纪彬也往外看了眼,见王知县安排的小吏已经在队伍当中,明显跟大家在说什么。   这群来办雅集的公子小姐们此刻显得灰头土脸,毕竟是赶了三四日的路。   平日里赶牛车三日也就到了,他们骑着马,坐着马车,倒是悠哉悠哉,不过毕竟是在路上,难免辛苦。   但纪彬早就安排好了,他家还空着八间客舍,四个院子,就让这八九个人分。   至于怎么分,那就跟他没关系。   反正房间够大,住几个人都是可以的。   纪彬跟引娘并不出面,只是由小吏跟里长来操办此事。   可不管什么情况,两人都会来请示纪彬,约等于他们是纪彬的提线木偶。   也不是他们想这样做,可能信赖的人,也就只有纪彬了啊。   这些人一来,立刻就被里长带到那四个院子处,让他们自己选房间。   每个院子都有小厨房,热水早就烧好。   剩下的事就不用里长他们操心,毕竟这八九个人,还带了二十多个丫鬟仆役,只要在小厨房留好食材,自然有人做。   这也是纪彬交代的,反正多做多错,就把房间跟小厨房留给他们,让他们自己倒腾。   一时间纪滦村乱糟糟的,里长安排着车马停到院子后面,这些人则分散到院子里面。   忙了小半个时辰,听说这群少爷小姐们已经在各自房间里歇息了。   瞧热闹的酿酒坊跟刺绣坊众人,这才回到干活。   啧啧还没见过这么金贵的人,有个少爷下车的时候,竟然踩着人背当板凳,被踩的人还一脸高兴,真是不能理解。   估计是舟车劳顿,这些少爷小姐们到这洗漱吃饭睡觉一条龙,竟然显得有些安静。   平老板跟燕行首倒是不用如此,直接歇息在纪彬家中。   纪彬搬回主屋跟引娘住一起,客房则留给平老板。   柴力则去包达家空房住下,他的房间留给燕行首。   这样定下的时候,柴力还有点不好意思,迅速收拾了房间,这才请燕行首进门。   燕行首进里面瞧了瞧,下意识看了眼柴力,笑道:“挺整洁的。”   在外面的时候还好,两人共处一室,让柴力这种不敏锐的人都有些不自在,总觉得燕行首身上的幽香特别好闻。   这个念头刚起,柴力嫌恶皱眉,自己怎么能这样想,如此也太不尊重人了。   柴力的表情让燕行首顿了顿,脸上的笑淡了许多,疏离道:“多谢柴壮士让房间。”   柴力摆摆手,赶紧从房间出来。   谁知道他一出来,就吸引外面纪彬,引娘,平老板的目光。   引娘奇怪道:“柴大哥,你头上怎么都是汗。”   平老板噗嗤一笑,往柴力房间看了看。   不会是他想的那样吧?   燕行首收拾得也很快,稍微洗漱之后,也就出来了。   燕行首毕竟是做事的人,看着娇贵,其实有些韧性,比那些公子小姐们还能坚持,一路下来也没那么辛苦。   等她出来,这顿饭才开席。   这会已经是傍晚,就当吃个晚饭。   纪彬道:“路上肯定辛苦,吃点东西休息休息吧。”   平老板摇头:“岂止是辛苦,不让这九个人打架,我跟燕姑娘已经尽力了。”   这可不是瞎说,就连燕行首都忍不住头疼。   全家家里千娇百宠出来的,哪个不是宝贝,在外面谁也不让着谁。   更别说还有王家跟赵家这两个,一对上就会吵起来。   一会是你家马车快了,一会是你家香薰味道太重。   反正说不完的事。   好在最后赶路辛苦,大家没精力折腾,可是等睡一觉起来,谁知道又会发生什么。   所以纪彬离得远远的,自己不靠近,也让引娘别靠近。   平老板惊讶道:“所以你安排了小吏?还有里长?”   纪彬点头:“还有你啊。你肯定是带着他们玩,对吧?”   肯定啊,毕竟这领头的就是平老板。   平老板一脸无奈,可他也没办法,谁让撺掇的人太多,只能过来了。   他在春安城做生意,还是要顾着这些人的。   这顿饭吃完,平老板跟燕行首也已经睡下,纪彬倒是不困,只坐在院子里翻翻书。   柴力则已经去包达家了。   那里自然有他住的房间,甚至不用像公子小姐们跟别人挤一间房。   燕行首听着动静,这才躺在床上。   她在乱想什么,总不能因为平老板没事的调侃,真让她心烦意乱,面对柴力的时候,竟然没稳住情绪。   这样实在不应该。   燕行首睡下,外面的纪彬也回到主屋。   引娘已经在摘钗环了,只是后面一个扣得很紧,有些取不下来。   纪彬下意识帮她扶一下,这才顺利摘下来。   两人睡在一个房间的时候,还是跟之前一样,纪彬很熟练地拿出被褥铺在屋子里的软塌上。   以往宣老爹在他家,纪彬都是这么睡的。   引娘他俩虽然没说话,可默契却在,室内一片温馨。   可纪彬知道,等明天起来,就没这么温馨了。   方才平老板说了,这些公子小姐们要在纪滦村待五天,基本上就是,白天纵游山水,看看棉花,晚上放声高歌,陶冶情操。   而且平老板看到纪彬新修的马球场蹴鞠场的时候,立刻高兴得不行,让这几个祖宗去打马球抒发一下活力,那也是可以的。   纪彬家的马球场跟蹴鞠场是同一块地,反正都是踢球打球入门,差别不算大。   这块马球场就在纪彬家土地的左侧。   之前规划这块地的时候,很轻易地分出左右两边,基本是对等的。   右边第一排是刺绣坊,酿酒坊。   第二排是私塾。   第三排则是一共十五间客舍,如今已经住满人了。   而左边同样大小的沙土地却空着。   引娘生日那天,纪彬带着她带了马球,回头天凉快之后,就让人把左边第一排,也就是刺绣坊左边这块地给收拾出来。   因为地方足够大,收拾的也漂亮。   纪彬甚至雇了“童工”,七岁以上的小孩没事可以去捡这块地的石子,捡出来之后可以换果子吃。   不得不说,纪彬家的果子诱惑力十足,这块地的石子很快就捡的差不多。   如今看着就漂亮。   方才那些春安城来的公子小姐们还在夸呢。   当然了,这只是左边第一排的位置,第二排第三排还是空的。   按照平老板的看法,这块地很快就会被铺上毯子,摆上屏风花瓶桌椅,成为雅集主要的活动场所。   纪彬:行吧,他们开心就行。   怎么折腾都行,他并不是很在意。   这雅集也是需要人操持的,赵家四公子带来的大丫鬟第二天一早就起来忙碌。   她在路上的时候都已经想好这五天要做什么,现在只要跟里长跟小吏交代商议就好。   比如雅集开宴的头一天,也就是吃吃喝喝,互相介绍,不时还有其它地方的文人雅客过来。   是的,他们九个是主力,还有人在路上呢,听说从无仙城也来了两个书生。   反正是借地办雅集,也是他们以前做惯了的。   听说办完之后,还会给主人家一些酬劳,四五十两银子应该是有的。   第一天吃吃喝喝,第二天进入正题,就是去看棉花。   准确说是,看着农人们摘棉花,他们这些人吟诗作对,高兴的时候还会下地试试。   但进到地里也是要给主人家银钱的,也就是要给纪彬钱。   之后再仔细看看摘下来的棉花是什么样,能做诗的做诗,能唱歌的唱歌。   这种场景在现代人看来,可能有些好笑,但这是古代,是棉花刚出现的时候。   现代人去围观新奇物种,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   不然也不会为棉花专门办个雅集。   看完之后,应该还会买一些放到主宴上,也就是马球场后面,私塾客舍左边那块地。   到时候就是纯粹的吟诗作乐。   第三天打个马球,第四天爬山,第五天去邑伊县吃顿平老板说过的鱼肉,然后直接回春安城。   纪彬看着这份流程,感觉赵家四公子这大丫鬟简直是专业安排旅游的。   流程自然是里长小吏拿给纪彬看的,问他有没有什么需要改的。   纪彬只吩咐了句,不要打扰私塾读书,男子不要去刺绣坊,其他的也没什么。   酒的话半卖半送,乡下新奇之物让村民们不要恶意抬价。   再买些当地的果蔬送过去,全当尝鲜。   其他的也就没什么了。   里长也知道这些的,他早就吩咐过村里人,不要惊扰贵人们,若是有人差他们做事给钱,那倒没什么。   但不能张嘴要高价,他们整个纪滦村以后还是要做生意的。   这些都是惯会玩闹的,若是他们这次让贵人们不爽快,那以后纪滦村的名声在春安城,乃至宿勤郡都会很差。   要是照顾好了,就是一桩美名,他们纪滦村会从中再挣到不少钱。   反正里长把纪彬这些话传达之后,村里浮躁之气果然少了许多。   别的不讲,现在整个纪滦村基本上绑在一起挣钱,谁都不想破坏纪滦村的名声。   等里长跟小吏走了之后,燕行首也要去忙了,她要跟着赵家四公子的大丫鬟一起准备雅集。   基本上中午正式开宴了。   听说那大丫鬟带着其他几家的丫鬟,已经借了里长家的大厨房,现在准备食物呢。   各家公子小姐们大多还没起,毕竟在外面没人管,最近又累得很,不约而同便起晚了。   平老板也是不着急去的,有燕行首在,她一个人就能操持起整个雅集,更不要说还有那大丫鬟,小吏,里长。   平老板看着笑:“当初我来的时候,还是你亲自招待,怎么现在要躲开了。”   话说着,引娘已经收拾好,准备去上学。   引娘跟燕行首两人关系很好,大早上就说了许多话。   这会分别要去忙。   引娘跟两人打了个招呼,骑马走了。   纪彬看着引娘走,随口回答道:“当初一心想卖给你黄桂稠酒,当然要亲自招待。这些贵人们又不买酒,顶多传个名声,我又不需要扬名,让纪滦村扬名就好。”   他跟纪滦村已经紧紧绑在一起,但扬名的事还是交给纪滦村,他并不想真的出风头。   在古代当商人,太出风头不好。   平老板看着他,再次感慨:“你真应该去考科举,若是你考了科举,山清公子定然举荐你去汴京当幕僚,再当官。”   纪彬笑:“汴京当幕僚,有我现在这么舒服吗。”   这话让平老板顿了下。   确实,纪彬如今的日子,不比什么幕僚舒服吗。   至于当官嘛,那就见仁见智了。   纪彬跟平老板聊着天,柴力跟詹明也来了。   他二人都住在客舍,所以一同过来。   詹明咋舌道:“不愧是富贵人家,一个早上的工夫,那边地毯跟桌椅已经摆好了,这会在问哪有鲜花,都在准备摆设。”   纪彬也没出去看,倒是詹明跟柴力一路过来,只见丫鬟仆役们来来回回,显然在紧张准备。   他们还看到柴尺就在旁边维持秩序,显然很紧张。   不过詹明跟柴力也就是过来一趟,他们还要去棉花地看看。   而且今天就会有人零散的公子小姐去凑热闹,若是跟农人们起了冲突反而不好,还是詹明自己去看比较安心。   他之前都在外面,没有照顾棉花地,本就觉得愧疚,现在自然想多做事。   只能说平日里只有纪彬,引娘,柴力的院子,今日一早来来往往的,可太热闹了。   但平老板看着柴力若有所思,平老板道:“你家这护卫还没婚配吧?”   “没有啊,你不是知道。”纪彬道。   其实柴力的婚事柴家也在操心,但他毕竟少了条胳膊,耳后还有恶疤,能找的人家就少了。   柴力自己也不太上心,觉得自己这个模样,还是不连累人家姑娘的好。   不过柴伯母还在相看。   好在现在十里八乡都知道柴力是纪彬手下最得力的,也有不少人家愿意的。   平老板想了想,到底没说出口。   毕竟燕行首身份特殊,没有那个男子愿意娶烟花之地的女子。   纵然她是燕行首,那也不行。   基本上都是,娶回去当妾室没问题,可当正室,没人愿意的。   平老板跟燕行首算是故交朋友,当然愿意为她考虑。   但旁人,也就算了吧。   纪彬听出他话里有话,但也没多问,若是平老板想讲,自然会说出来。   他又不是个会吞吞吐吐的人。   两人在家闲坐了会,平老板估约莫公子小姐们都起来了,这才往那边走。   纪彬则是去找詹明跟柴力,顺便看看自家棉花。   不是地里的,而是收在纪彬租的空房里。   村里今年不少人盖了新房,旧房子就空出来,被纪彬租下来当仓库。   也用不了几天。   毕竟他家有房子啊,只是如今腾出来给春安城来的人住而已。   不过这个当仓库的房子距离木石桥很近,棉花经过木石桥,就能送过来,其实也挺方便。   现在这里正在准备把重量算一下。   这种大事,纪彬肯定是要在场的。   之前一亩一亩收下来,只是大致算了斤数,如今收下来之后,还有剥絮,捡棉花籽的工序。   这里要说的是,棉花摘下来一斤,不等于就能做一斤的棉花被。   刚摘下来没去籽的棉花,叫籽棉。   等把籽去掉,只剩大家常见的棉绒,也就是被子里那种东西,这个叫皮棉。   而籽的占重,基本在百分之六十到七十。   也就是说,一亩棉花摘下来的产量在二百斤,那最后到手的,能做成棉花棉衣的,只有六十斤到八十斤。   这个六十到八十斤的产物,才是大家最常见的棉花。   不然怎么说这东西金贵呢。   纪彬反正已经知道种棉花有多难了。   可是按照去年的市场价四千文来说,一亩地就按最低的六十斤产量来说。   也能卖到一千二百两银子。   可纪彬有四百亩地,全按去年的价格,这些收入能在四五十万两银子左右。   毕竟棉花是按两卖的,去年一两四千文。   艹。   好暴利。   纪彬头一次骂了脏话,这还是只在心里算了下。   不过具体的棉花斤数还没称出来,今年具体的价格更是不太知道。   就算是价格没去年那样高,种出来的棉花也有詹明一半。   可这东西转转手,就是几十万两银子,谁能坐得住?   詹明的眼神也透出狂喜。   之前虽然知道棉花挣钱,可真的看到这些东西,才明白他们到底用了一座什么样的金矿。   就算真正售卖的时候,再去去其他成本。   那也是足够可观的数字。   要知道纪彬昨天一年,也就挣了一万两银子。   当然这个也就用的有点凡尔赛。   可是第一年种这棉花,就能收益这么多,只能说不愧能掀起棉花狂热。   棉花值得啊。   纪彬跟詹明在等着称重,现在收下来三百亩的棉花,一一捆起来称重,最后再加起来得出一个籽棉的数字。   现在全都是籽棉,毕竟去籽也是慢活,要慢慢来。   他们在这称重,另一边的宴席都快开了。   但纪彬跟詹明,以及纪老爹他们,真的对雅集的宴席没兴趣,只想知道重量。   等到最后一个数字加起来,终于有了结果。   四百亩田地,摘了三百亩。   三百亩地,一种收获了五万八千四百斤籽棉。   等把籽去掉,就能得到两万斤左右的皮棉,也就是棉花绒。   两万斤啊!   冷静冷静,不就是几十万两银子吗。   人要保持冷静。   不过这会只有纪彬,詹明知道这些棉花具体的价值。   大多数人也就猜个大概。   可他们却明白,这东西定然值钱!   可纪滦村的人却是没人敢动的,现在全家老小都靠着纪滦村两个作坊,一块田地挣钱。   若是惹了纪彬,那会有好下场?   看看纪彬的继母跟继弟不就知道了。   到如今也什么事都不能沾。   不等纪彬说话,纪老爹已经给做事的人立下规矩,若是发现谁偷偷拿了,用了。   别怪大家不客气。   纪彬看着还和善,可没人相信他是真的和善。   称重之后,纪彬跟詹明也就出去了,这库房的门锁好,钥匙也只有纪彬这里有。   但柴力被柴尺借走,甚至把酿酒坊的陈乙也借走,一起维持秩序。   只等着春安城的人一走,就开始剥籽,然后就准备开始售卖。   别看现在才八月,但等籽剥完,差不多九月份,不少人家都会提前购买冬天的物件。   特别是时兴的棉花,早早就有市场。   可是走出去之后,詹明开口道:“两三万斤的棉花,这数字有些尴尬。”   詹明继续道:“全在宿勤郡,春安城附近售卖,肯定卖不完。这东西着实不便宜,整个春安城能吃下一万斤就算好的了。剩下一两万要么便宜卖,要么运出去。”   这运出去,自然是运到宿勤郡以外的地方,比如顺着海水转道内河往东走,差不多能到松江苏州一带。   但走水路运过去,两万斤又不多。   怎么也要装个五万左右的量送过去,这一趟才值得。   隔壁无仙城卖花的船只,走的就是这条路,詹明也对这条水路十分熟悉。   当然了,以两万斤的利润来说,走一趟肯定赚钱,但没那么赚。   纪彬道:“可是宿勤郡下面,不止我们一家种成棉花的。周家先不说,人家有专门的船运往江南那边的松江苏州。但跟周家学种棉花的,可不止我们两个。”   对啊,焦农人还教了另外三家一起学。   他们的棉花只会比自己跟纪彬的少,既然宿勤郡吃不下这么贵重的物件,肯定要其他地方吃。   眼看詹明眼睛越来越亮,纪彬道:“这就要看你的了,你走南闯北,对这路最熟。不如我们两个把宿勤郡下面的散棉收集起来,雇条大船送到江南。挣个利钱,岂不是更好?”   既然自家一两万斤运着不划算,那就把所有散棉全收到一起。   他跟詹明帮忙售卖,吃个买进卖出的钱,岂不是更好。   整个宿勤郡除了周家之外,其他棉花加起来,肯定有个五六万斤吧,这数字听着就喜人。   纪彬不用说得太明白,詹明全懂了。   不过詹明笑:“只怕咱们家的棉花雇不了什么大船。要知道中等船都要跟别人拼凑的,雇条小船就差不多了。。”   纪彬楞了下,詹明道:“无仙城那边的码头船只,中等船就在五百料左右,可容纳三五十人。”   五百料?纪彬算了下,这虽然是立方单位,但基本换算一下,能容纳三十吨的货物。   再加上三五十人。   这才是中等船?!三十吨的货?!   怪不得詹明说,他们雇条小船就好。   不过詹明所说的小船也能装十几吨的货物,这棉花虽然占地方,可明显还有更多空位啊。   南军国的船也太发达了些。   詹明又道:“回头我们去隔壁兴华府看热闹,那边靠着海边码头,还有五千料的大船,那才是真的大啊。”   五千两,也就是能装三百吨货物的大商船。   纪彬突然想立刻去看怎么办。   谁会不喜欢大船呢。   不过话说回来,纪彬倒是起了同去江南的打算。   一则这是棉花生意,跟着定然没错。   二则他也该出去看看,只在宿勤郡里面,已经没什么意思。   不过还要跟引娘商议一下,这话该提前讲的。   纪彬同去江南这事,詹明也是这个想法,他自己去江南那边还是不方便,有个同行的人,两人也能商量着来。   这里就显现出跟詹明合作的好处。   只要这边棉花绒准备好,他那边随时可以安排船只出发,相熟的船工也能找到,同行的护卫更不在话下。   如果说这些好处还一般般的话。   詹明还能让自家的小船跟在大商船的后面,那些大商船的安保工作一向很好。   跟在人家后面,这一路上定然十分安全。   詹明做这些是做惯了的,如果让纪彬猛然上手,肯定要摸索段时间。   可詹明几封信过去,就能搞定这些麻烦事。   毕竟他是真的经常跑商路。   可以说纪彬跟詹明的合作,确实非常合适。   一个种好,一个出货。   从仓库回到纪彬家中,两人已经把事情商量的差不多了。   先是纪彬给焦农人写信,询问其他棉花售卖情况,把自家要去江南卖棉花的事说出去,若是有意送过去的,就让他们联系自己。   到时候一起送到江南那边,其中具体利润,联系之后详谈。   然后詹明提前安排人,等到九月份中旬前,他们就要出发,就算一路顺风顺水,也要二十多天才能到。   在江南耽搁一段时间再回家,估计也到年底了。   怪不得詹明每次一出门,就是好长时间不回来。   这运输条件实在是太差了。   既然都雇船了,那自然还要带些他们本地的特产过去,不然只送棉花,让船舱空着不太好。   纪彬跟詹明都会弄点货物放上去。   不去白不去,去了就是赚钱。   到了纪彬家中,两人立刻奋笔提书,直接把信件写好。   都不是拖沓的人,做事效率当然高。   等信送出去,纪彬就听到引娘的声音传来。   “我真的不是去雅集的,抱歉。”引娘骑着马,后面还跟同样骑马的两姐弟,他们两个看着就是亲姐弟。   引娘拿着马鞭,指了指前面:“那边才是雅集的去处,我现在是回家。”   引娘语气有些无奈,刚转头正好看到纪彬。   纪彬瞧了瞧那边,开口问道:“怎么看?”   纪彬说着,扶引娘下面。   此时引娘无奈道:“我放学回来正好遇到他们,他们两个迷路,不知道雅集怎么走,所以我就带他们来了。”   可这姐弟俩以为引娘也是参加雅集的人,所以说什么都要跟着。   骑在马上的姐弟俩看着他们,见他二人郎才女貌,举止亲密,可气质与乡下非常不同。   若说他们是乡下人,那他们岂不更是乡下的?   纪彬朝他们笑笑:“那边才是雅集的去处,这会应该已经开席了。我们夫妇俩是纪滦村本地人,我家娘子真的不是雅集的客人。”   那弟弟忍不住嘟囔:“这小村子里竟然有如此相貌英俊气质不同的夫妇?”   姐弟还以为是闹着玩呢。   可纪彬已经拉着引娘回到院子里。   再看这院子虽然跟其他家院子差不多,但瞧着就干净整洁,怎么看怎么不同啊。   至于这对气质上佳的夫妇身边的黑瘦男人,是不是他们管家啊。   詹明:你们礼貌吗!   还好这些话没说出来。   纪彬好笑,这些人定然把引娘认成去参加雅集的人,也是有趣。   不过纪彬想了想道:“引娘你若是想去玩,我让平老板带你过去?如今那边已经有十几个人,你混进入也不碍事。”   引娘摇头:“不想去,我远远瞧着,他们就是吃酒耍乐,没什么意思。”   不想去就不去。   那都是小事。   纪彬,引娘,詹明三人在家里吃了午饭,又打包了热腾腾的点心给柴尺他们送过去。   这次一共来了柴尺这个副捕头,还有四个捕快,六个差役。   这么多人,就是为了保证安全。   还好现在看着一切都挺好的。   不过酿酒的酒已经喝了不少。   因为纪彬开口的,这酒半卖半送,所以喝的都很尽兴。   白天纵酒,这要是放在他们家里,估计已经在挨打了吧。   一想到平老板跟燕行首带着一群年轻人聚会,纪彬就想笑,还好他早就想好不掺和。   吃过饭后,纪彬刚跟引娘提起准备跟着商船去江南的事,就见外面一吵闹。   里长家大儿子直接跑过来找纪彬。   “纪东家不好了,柴力打了个贵人,这那贵人正在闹呢!”   柴力?   确定是柴力?!   纪彬,引娘,詹明,迅速往那边走,一边走一边问:“平老板吗,这会在吗?”   “在的,可柴力毕竟是您的人,肯定要你过去。”柴家大儿子立刻道。   确实,不管发生什么,他人是要去的。   等纪彬他们到的时候,就见柴力满脸怒容,护着旁边的衣衫微乱的燕行首,而面前则是无能狂怒的所谓贵人。   平老板在旁边劝:“快把薛七公子拉下去休息,你们愣着干什么?”   薛七公子?   就是那个拿小厮的背当板凳的?   那薛七公子听到平老板的话,高喊道:“我看谁敢碰我!我爹!我家!跟禹王殿下都认识的!”   这简直越说越离谱。   负责雅集的赵家五公子已经在跳脚了,但他毕竟年轻,没经过这样的场面。   最后还是身边丫鬟出主意,硬是让两个强壮的小厮要拉走薛七。   但薛七身边的小厮也不是吃素的,一口一个:“这乡野之人冒犯了我家七公子,就这么算了吗?”   “对啊!跪下道歉!”   “快道歉!”   纪彬到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一幕。   这也是平老板喊他喊得及时,若是他晚来一会,只怕还会出事。   纪彬见此,笑着朗声道:“各位贵客来到纪滦村办雅集,真是让我家这块地都沾了光彩。”   纪彬说着话,引娘已经去扶住燕行首坐到旁边,帮她整理好衣裳。   可大家注意力都在纪彬这边,无暇顾及其他。   众人就看着开口的青年,身穿半旧长袍,头上简单用了个玉簪,看着材质极好。   身上倒是没佩戴多余的物件,可他这通身的气质,就让人相信他不是普通人。   有人迟疑道:“请问你是?”   纪彬笑:“我叫纪彬,也是此地的主人。这山,这客舍,这马球场,还有那棉花,实在是不足为提,诸位贵人尽兴就好。”   此地的主人?   这下叫嚣着柴尺道歉的人,此时倒是没那么嚣张。   毕竟吃人家的,主人家的,这要是还有气焰,那就奇怪了。   纪彬见他们情绪稳定了些,继续道:“说起来,诸位有尝过刚酿出来的黄桂稠酒吗,大多数酒都是越陈越香,可黄桂稠酒喝的却是鲜,若是诸位有意,我让他们取个十坛过来。”   黄桂稠酒!   一斤三钱银子的酒!   虽然算不上顶贵吧,可在家的时候,谁能敞开了喝?   那不要被家里人打断腿。   见大家高兴起来,里长立刻让人去取酒。   纪彬几句话,让场面重新热闹起来,而且也愿意给这个气质不同的主人家面子。   还是不要闹事的好。   再说这主人家看着就跟别人不一样,明明想笑着说话,却有种让人不容易抗拒的感觉。   至于薛七的小厮们,已经被纪彬喊柴尺他们按住。   柴尺跟那些捕快们刚开始还有些犹豫,但纪彬打手势,他们立刻不约而同往前。   纪彬讲的还会有错吗?   别人可能不知道,但衙门的人谁不晓得,要不是纪彬,他们邑伊县怎么会得到知府跟刺史的赏识,还能有那么多拨款?   那都是纪彬私下出的主意啊。   所以纪彬这会说的肯定没错,听他的就没错。   把这几个恶仆制住,喝醉了的薛七就好处理了,让人扶着就回了客舍里。   但这事显然还没完。   纪彬看向平老板,他不信平老板连这桩小事都不能摆平,特意找他过来,肯定还有其他原因。   平老板察觉到纪彬的目光,抬抬下巴,让他看向柴力跟燕行首的方向。   只见这两人对视一眼,下意识又挪开目光。   等等。   不会吧?   纪彬再次震惊地看向平老板。   只见平老板微微点头。   是的,纪彬没看错。   而且柴力跟薛七起冲突,就是因为薛七喝了点酒就来调戏燕行首。   要知道燕行首在刚入行的那会,确实不清白的。   可自从坐稳行首的位置,又写了本小香经,已经不做这种事。   调戏人固然有,但真正动手的,却没几个。   这种趁着喝醉酒就来闹事的,燕行首见多了,糊弄过去就行。   可谁料被看秩序的柴力瞧见,直接上去英雄救美,护着燕行首不让人靠近。   这直接惹怒薛七还有那些恶仆。   甚至还想跟燕行首动手,可有柴力在,怎么会让他们得逞。   柴力就算只有一个胳膊,那也比薛七他们强啊。   平老板让纪彬赶紧过来。   根本不是处理纠纷,而是看八卦好吗!   好个平老板,可真有你的。 第69章   知道平老板是让他来看八卦的,纪彬瞬间不担心,甚至觉得好笑。   怎么还有这种人。   就连柴力也反应过来,毕竟他不过是把想欺负燕姑娘的人拎走,更没有动粗,基本上不会有事。   再说这是东家的地盘,根本不用怕什么。   平老板眼里带着好笑看向燕行首,明显是看她的意思。   若不是人多,燕行首都快翻白眼了。   首先,她可以应付薛七,但是有柴力帮她拦着,她自然感谢。   然后,就算薛七的人找麻烦,她还是可以解决,但平老板硬是把纪彬喊过来。   简直把撮合的意思写到脸上了。   不过纪彬跟引娘过来后,引娘第一时间帮她整理衣服,还愿意待在她身边,这让她真的很感动。   当然还有柴力。   混瓦舍的,还混成行首的,哪有几个真的弱女子。   这个傻大个怎么不明白。   不管怎么样,薛七已经被送回客舍休息,他的小厮们也被捕快“送”回去,后续的事这宴会主人赵家五公子就能料理,甚至对捕快们说了感谢。   毕竟雅集上闹事,丢的是他的脸。   还好迅速制止了。   纪彬心想,还好他家离这里还算近好吧,方才一着急,就差直接骑马过来了。   等人散开了,纪彬问柴力道:“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柴力自然摇头,这些人还伤不了他。   那纪彬跟引娘也放心了。   詹明也算看明白,这哪是有事啊,这分明是看戏,甚至觉得跟平老板一起八卦挺好的。   他们一行几人回到纪彬家里,引娘陪着燕行首去换件衣服。   而院子里剩下的男人们面面相觑,但都在看柴力。   柴力一抬头,就看到众人眼神,仿佛就在等他说话。   柴力也不知道说什么啊。   詹明想了想道:“你怎么会想到去帮燕姑娘?”   燕行首的名号詹明自然是听说过的,这可是春安城最顶尖的瓦舍女子,无论相貌技艺,都是最好的。   否则也不能坐稳行首那么多年。   虽然如今几年新人辈出,可她还是能很有名气。   若不是跟平老板,纪彬交好,他都是见不到真人的。   柴力认真道:“路见不平,自然是要助的,再说我们就是在维持秩序。”   话音落下,就看到安排完事情赶过来的柴尺。   柴尺倒是没想太多,拍着堂哥肩膀道:“说得没错,咱们柴家男儿都是如此。”   纪彬表示,你们柴家男儿开心就好。   听完这句话,平老板眼里的兴趣少了许多,他也看出来了,柴力是真的好男儿,救燕行首只是救人而已。   不像其他男人那般,真的是有所谓英雄救美的想法。   可惜了。   平老板如此对燕行首,主要还是因为,他当初刚来春安城,也是遇到燕行首后才纾解心中郁闷。   两人在一起顶多谈心聊天,他虽爱美人,但对燕行首则是有兄妹之情,毕竟两个的人性格都不是能在一起那种。   如今燕行首有隐退的心,他也想帮燕歆月找个好夫婿。   挑来挑去,竟然是这个柴力最得燕歆月的眼。   本以为如今这一遭事能拉近两人距离。   没想到柴力完全没有歪念头。   在房间换衣服的燕行首自然也听到院子里的对话,她轻手轻脚重新梳妆,心里竟然没太多失落。   诚然,看到柴力救她的时候真的很难不心动。   可这也是一瞬间的事,她知道自己是谁,也不会奢望以后的生活。   给谁当妾是不可能的,她也就剩这点骨气了。   以后守着自己攒的银子开个脂粉店,同样能悠哉地过完这一生。   等燕行首换了头饰,心里已经十分平静。   但旁边的引娘看着,却察觉出不同的情绪。   她虽成亲了,却经的感情并不多,可方才看着燕行首稍微欣喜,然后逐渐变得淡然。   好像有那么一丝心酸跟遗憾。   不过引娘没有多说,只是静静陪着燕行首,帮她选首饰选胭脂。   纪大哥说过,别人的人生是不能多插嘴的,每个人的想法不同,不要把自己的情绪影响其他人的决定。   这种时候,陪着就行了。   燕行首最后看了看头发,笑着对引娘道:“谢谢了,你选的首饰很合适这身衣服。”   引娘也笑:“是你人好看。”   燕行首瞧着引娘的模样,见她肤白貌美,下巴尖尖,脸颊只有巴掌大小,眼睛更是含着一汪秋水般,忍不住又笑:“你也不差。”   说着,燕行首捏捏引娘下巴:“你家相公养得真好,我都想带回去了。”   引娘知道她在开玩笑,但还是忍不住脸红。   燕姑娘是真的很好看啊!   两人出房门的时候,纪彬他们的话题已经变成去江南要卖什么东西。   这话题詹明最懂无非是他们这里有,江南没有的。   要说时人爱玩什么,无非是怪石,花鸟,书画,又或者买其他地方没见过的特产。   他们这还真有不少,詹明不知道从哪了几百峰怪石,准备卖给江南那边。   松江府就算了,苏州扬州那边酷爱园林,最喜欢用把玩小石头,大石头则是做湖景园林装饰。   送过去就有得卖。   纪彬更简单,他在两个杂货店里还有很多山货。   让两个杂货店都开始打包,等到九月十号左右,赶车运到无仙城的码头。   只能说非常忙碌了。   至于纪彬这里的酒还是不带了,毕竟路途遥远,带着自己喝送朋友的还行,卖就算了吧。   毕竟数量太少,也卖不上价格。   引娘听着,心里也在记要帮纪大哥准备什么。   不过纪彬看看引娘,他这次要是出门,可不是去春安城宿勤郡这种,顶多去个二十天就算多的。   这次一来回,怎么也要至少三个月。   这事说突然也突然,说不突然也不突然,毕竟要卖棉花,当货郎,不着家也是常事。   引娘小声道:“没事的,我在家也可以的。”   只是家里的事都要她操心。   两个杂货店,两个作坊,还有四百亩棉花地,收完棉花之后,地也不会闲着,估计会种上油菜,明年春天就能收获榨油,然后接着种棉花。   这事也要引娘来做。   晚上就剩他们两个的人时候,纪彬把这些事一一交代,引娘倒是也淡定,让纪彬安心做事。   她真的可以做到。   家里还有狼大狼二陪着,安全更是没问题。   说完之后,纪彬都觉得好笑,明明现在才八月十号左右,离他出发还有一个月时间,真的不用着急。   纪彬自己心里安定之后,什么事也都顺畅了。   要说他这人一向稳得住,这样是少见了吧。   他们这边在操心租货船去江南的事,那边雅集办得热闹,天天欢歌雀舞,也如愿看了棉花地。   现在的棉花已经完全绽放,这么洁白无瑕的植物,肯定是要大家赞赏的。   经过竹林跟古朴的木石桥之后,不少人都觉得自己就是当代李杜,哪有这么悠闲惬意雅致的活动啊。   反正不少人把自己写的诗拿出来表达对棉花的狂爱。   这让摘棉花的农人们都吓一跳。   他们都在做什么啊?   这样还算正常吗?   这群贵人们过来,昨天还有点稀奇,今天纪滦村的人也不好奇了,都在专心做自己的事。   现在家里农活一堆,还要挣外快,谁有功夫管那些啊。   等到第三天的时候,引娘刚从荆高庄放学回来,就被拉着燕行首拉去打马球。   引娘是只有自己熟悉的马球杆的,她把自己那套东西拿出来,不少人都知道她是内行。   不过引娘的出现,还是让人惊讶。   之前她跟她相公出现的时候,惊艳了不少人。   后来得知他们就是纪滦村本地人,那点惊艳就少了许多,不过是个普通农家人而已。   也就是长得好点,气质好点,没什么特殊的。   大家嘴里是这么说,但看着引娘手里的马球杆,就明白她是常打马球的。   对哦,人家家里有马球场,这马球场就是她的啊。   就算是放在春安城,他们这群人里,也没几个家里有自己专门的马球场。   引娘其实有点不好意思,因为平日里都是她跟纪大哥在打,纪大哥有事的时候,是她自己在玩。   虽然知道比赛的规则,但还没正式打过。   不过她骑术不错,控球也精准,应该还行吧?   燕行首也不知道引娘打的如何,只是在热场的时候拉着她过来而已,她们两个,再加上另外两个女孩子一组,对面也是四个女子。   刚开始的比赛也不算分,只是打着玩玩。   等引娘开始打的时候,纪彬就出现了,明显是看看引娘在球场上的风采。   纪彬来的时候,也引来不少人注意。   毕竟纪彬上次稳住场面不说,这张脸也给许多人留下印象。   他是真的英俊啊。   这普通农家人也能气质相貌这样好?   纪彬倒是只跟平老板,詹明他们聊天。   而柴力还在给柴尺帮忙,不过有前日柴力的表现,不少人在他面前,是真的不敢闹事。   毕竟一提手就能把人拎起来,这种力气谁敢惹啊。   薛七也是只是愤愤不平,但酒醒之后的他显然被办雅集的赵五安抚住,只是泄愤般的投壶,并不敢上前。   双脚离地的滋味,他可不想尝试。   那会还在喝醉当中啊,现在却还能想起,可见心里阴影有多大。   至于他的奴仆们见主子不惹事,他们自然也老老实实。   纪彬看着球场上的引娘,只觉得她确实是有些天赋的,四对四当中,竟然不落下风。   她们那队甚至靠她拿分。   周围不少人都在议论这引娘是谁,得知是纪彬娘子之后,又把目光看过来。   哇,这对夫妻看着好像很般配的样子。   就连赵家六小姐也看过来。   这赵家六小姐就是当初剪掉王家大小姐衣服那位,看着就不好惹。   她眼神刚看过去,就见王家四小姐过去,显然是感谢纪彬。   上次她家大姐的衣服被赵六剪坏,还是这纪彬帮的忙,不过她话里的语气,可不是单单感谢了。   “你就是纪彬吧?上次我大姐的衣服,还多亏你了。”   纪彬笑着说了句不敢当,刚刚还跟平老板他们侃侃而谈,面对其他人,倒是话少许多。   这王家四小姐继续道:“不要客气嘛,我一听说是来你们这,就立刻赶来了。毕竟我家是懂礼数的,不像有些人,到其他人家里赴宴还要惹事,几句话不痛快,就要把人家的家给拆了。”   “一点礼数都没有,连乡野之人都比不上。”   好家伙,纪彬总算知道两人是怎么吵起来的。   不过印象里,那赵家六小姐也不是善茬啊。   果然,两人又对上了。   “有话说话,叽叽歪歪什么,上次也是你先挑事,如今又来?你好会装啊!”   纪彬下意识后退一步,远离战场。   还是在打马球的他家引娘好。   不过什么时候引娘也能吵一架,说不定会更鲜活。   但她跟引娘之间,似乎也没什么好吵的?   这两位又吵起来,总算是被分开坐,估计谁都不想看到谁。   哪是来感谢的,分明是来找事的。   等引娘下场,纪彬笑着上前,给她递了手帕:“先擦擦汗,不然一吹风容易着凉。”   引娘点头,眼神都透着快活:“纪大哥,我刚刚打得怎么样,你教得我都用上了。”   接下来那句话说的声音很小:“心理战术也用上了!”   纪彬之前讲过,这打比赛心理战也是极为重要的,引娘显然活学活用,打了场好球,对面的气势都弱了许多。   纪彬看着她笑,等她喝完水,再稍微活动活动。   话说着,燕行首也过来了,眼里充满惊喜:“引娘!你的马球打得真的很好,若是放在春安城,那也是能数得着的。”   作为行首,燕行首对这种玩闹的东西定然什么都懂,她都说好,显然引娘确实很厉害。   她们说着话,方才打马球的女孩子们过来了,直接邀请引娘参加一会的比赛。   一会是八对八,有男有女,他们想让引娘上场,加入他们队。   引娘看了看纪彬,明显是想去的。   纪彬笑:“想去就去,注意安全就行。”   纪彬语气温柔,不少人都看过来。   这是乡下小夫妇吗?为什么看着如此不同。   别的不讲,听说这引娘每日早上还去上学,来回都是骑马,怪不得骑术那样好。   而且她这身素衣是专门的马球衣裳,可看得出来做得不俗,连头上绑着的丝带,怎么都像江南那边的绸缎。   若是能用那边的绸缎做发带,说不定还有她们都买不到的布料?   这也太不一般了吧。   引娘跟纪彬都没想那么多,这个发带只是引娘随手拿的,估计是之前詹明送过来的江南丝绸,那丝绸做了秋天的衣裳,多出一块布料就缝成发带了吧。   这种小事,两人都没放在心上的。   这会大家都在休息,等休息之后,正式比赛也就开始了。   引娘在听燕行首给她讲里面细致的规则,心里已经有数,不少村里人也来围观。   捕快见他们只是看比赛,自然也不会拦着。   估计也是瞧着引娘在里面,一直给她加油助威。   至于纪彬,则拿着引娘喝水的杯子在场外等候。   等等,怎么有点像对象场上打球,他在抱外套跟拿水?   简直男女互换了。   平老板也笑,开口道:“你怎么不去?”   他不信这马球引娘都会,纪彬难道不会?说不定打的比谁都好。   纪彬笑着摇头:“给她拿水也挺好的。”   这话一说,怎么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但周围人下意识笑,让他也有点不好意思。   这场马球打下来,不少人都知道他二人感情极好,就算放在其他地方,也是难得的夫妻和睦。   不仅如此,在引娘跟燕行首带领下拿下比赛之后,就连明日的爬山也有人邀请引娘,让她跟着一起玩。   在得知引娘上午要去上课,下午管刺绣坊的时候,哪个不诧异。   怎么看着人家跟自己一起玩,其实人家已经管着一月上千两的买卖。   而且还在读书。   这读书不都是成亲之前做得事吗?   她怎么成亲后还有能读啊,这夫家难道就同意。   燕行首一听这话就笑:“怎么不同意,还是她相公第一个提出来的。”   引娘也只是笑。   不过在纪彬鼓励下引娘还是跟着大家一起爬山,晚上雅集小聚也去了。   跟引娘一起打球的几个女子还怕她不自在,吟诗作对的时候并未为难于她,提到品香插花的时候更是不让其他人多讲。   但燕行首是知道引娘实力的,让大家不用那样拘谨。   等引娘谈起品香之时,倒是比许多人知道的多了不少。   毕竟她可是看过燕行首小香经的人,而且荆夫子更是教了她不少。   平日里她想用什么香,只要跟杂货店那边说就行,不出一个月,定然有人送到手上。   更别说还有詹明这种走南闯北的好友。   只怕引娘的见识比在场许多人都要强。   最后一日的计划是去邑伊县吃孙旺家的鱼,有小吏提前交代,孙旺家自然是闭门一日,专门招待他们。   孙旺没想到引娘也在,见引娘在自然是多送了东西,是他新研究出来的炸虾球,口味极鲜美。   还是通过纪彬认识的货郎,走通了隔壁兴华府的路子,不仅能买来海鱼,还能买来大虾。   他这店里做菜的口感,可是越来越好了。   要说虾球这东西大家都吃过,可有纪彬提点过的复合口感虾球,还有舍得各种香料的细细腌制,那口感可是太不一样了。   等这群公子小姐们离开的时候,不少人都多买了虾球,这东西也好带啊,回去了给家人们也尝尝。   不管孙旺怎么解释,这东西吃的是鲜美,虽然放几天也能吃,但毕竟口感不行的。   就算是这么说,大家还是买了啊。   他们在路上吃不行吗!   那行吧。   你们开心就好!   他们这趟出来确实挺开心的,毕竟在外面没人管,想喝酒喝酒,想逛街逛街,懒觉晚睡都没人管。   在家有这样的好日子吗?   再说了,他们还看到了棉花!   这个在南军国引起风潮的东西,他们看到了!   回了春安城之后,大小宴会都能说一下。   甚至有人已经买了些棉絮回去。   其实这种把棉花当观赏花的,在现在还是很常见,毕竟这东西在去年之前都不容易在除边域以外的地方种植。   但纪彬却明白,以后这东西会越来越廉价,基本上不会超过五年时间,一定能非常普及。   现在大家为棉花开雅集,以后这雅集也会成为历史。   纪彬倒不是觉得他们土,只是觉得这种历史还挺有趣的。   就跟他那个时代,刚开始大家都觉得谁有个手机很厉害,过了不到十年时间,智能手机都人手一部了。   所以这只是阶段而已。   看他们为了棉花开雅集还挺有意思的。   不过纪彬看到的是更实惠的东西。   比如说赚钱。   他这次既然要去江浙一带,肯定要准备得很充分。   这不是现代说走就走的旅行,走到一半不舒服的话再返航。   等坐上前往松江府的船只,那就说明一定好成功。   好在有焦农人的介绍下,不少人家种的棉花,都愿意交给纪彬。   但现在有两种方式,一种是直接买给纪彬,而纪彬只愿意出两千文一斤收购,远远达不过去年的卖出价的四千文一斤。   还有一种是价格不定,但是要付运费跟一成利润给纪彬和詹明。   后者就是赌棉花能在江南卖出高价,前者就不一样了,这点也要说明,并非纪彬压价压得很,而是他今年对棉花的预估价如此。   去年的时候,詹明确实卖出四千文的高价,可他不是棉农,而是买卖方,是把棉花从那么远的地方运过来。   詹明在边域收棉的时候,也不过是一千五百文的价格,等运回来的时候,路费保安费才是关键。   当然了,他也靠买棉挣了不少钱,这是他应得的。   也就是说,詹明进货价是一千五百文一两棉花,卖出才是四千文。   这个数字非常关键。   可不是你直接从地里收出来,就能卖到这个价的。   当然了,纪彬今年确实可以这么做,因为他自己掌握了生产跟销售,销售的距离又不远,等于省了从边域到春安城的运费。   但只有你聪明吗?   只有你会算吗?   人家买家去年愿意花那么多钱买,也只因为奇货可居。   今年却不一样了,整个春安城,乃至宿勤郡里,卖棉花可不止你一家。   总有合适的价格可以买。   可能前期的价格会混乱一点,但混乱过去的价格,才是合理的。   纪彬觉得两千文斤,已经算不错的价格了,估计到最后,不是所有人的棉花都能卖出去。   而且他送到江南不要运费的吗?   今年春安城,宿勤郡的棉花价格,基本能在两千三百到两千八百文之间。   这是他通过各方消息整合出来的。   而且在纪彬预估当中,江南那边的棉花价格,应该不如   总体来说还是个奢侈品,但因为种棉的人多了一点,价格肯定会降一点的。   这种情况还会持续许多年,直到棉花价格彻底能让中等人家买得起,这种持续降价的情况才会停止。   纪彬给出价格之后,许多人都没回信。   他们一方面觉得纪彬压价狠,不少人还做着四千文一两的美梦,另一方面觉得自己还可以再看看。   可纪彬在信里给的解释又很合理。   纪彬并未把自己的预估价藏着掖着,而是直接摆了出来。   除了宿勤郡周家,其他大大小小种棉的人都联系了,其实也并不算多。   跟着周家种棉的三家,还有零零散散自己种棉的两家。   这些加起来基本有个三十顷左右的地。   基本上是三千亩的数量。   如果只是他们这些棉花,可能整个宿勤郡的棉花价格不会降低那样多。   可还有个周家。   这周家请来焦农人,花了银钱,花了面子,是为好看吗?   他们家种的棉花,才是真正能影响宿勤郡棉花价格的。   之前也说过,周家在宿勤郡世代耕读,拥有的房产地产无数,他家直接拨了六千亩的地来种棉花。   就这周家小公子还觉得太少,如果不是周家其他人阻拦,他投入的会更多。   这一家就种了其他六家加起来的数额,定然是他家影响价格啊。   作为经年的家族,又要跟宿勤郡各家搞好关系,所以他家的棉花定然不会卖得太贵,也不会只想一时利益。   有他家定价,这棉花,是真的不会跟去年一样。   如果不出意外,在自己跟詹明去江南之前,这周家还会把宿勤郡所有种棉的人都找过来,一起商议下具体的价格。   这时间应该不会太远。   纪彬也不着急,反正这会刚刚中秋,过完八月十五,再等等回信的好。   等中秋过后,信件姗姗来迟,其他五家里面,四家同意以两千文一两的价格卖给纪彬,当然不是尽数卖过去,怎么给,他们各家还要商议。   至于剩下那家,似乎打定主意要自己卖了。   纪彬也不纠结,反正他跟詹明这一趟肯定是要跑的,他们想如何,自己倒是不怎么在意。   在春安城那群人走了之后,棉花就被彻底摘下来,一共收获了七万七千八百六十六斤。   这会还在去籽,到最后的数字差不多应该在二万九千斤。   纪彬跟詹明已经在计算这些棉花要怎么分。   倒不是分各家得多少,而是如何做人情,像纪彬在邑伊县,肯定是要想办法通过柴家送给王知县一些。   毕竟这是他家种的,走动走动,这也没什么。   这一下去,就是一二十斤的数量。   再有些亲友,就算不能尽数送完,那也要自留个一两百斤。   在别人看来金贵无比,可对纪彬跟詹明来说,成本确实不算高。   纪彬在邑伊县如此,詹明在春安城也差不多,他那边也有家人亲友。   所以两人都自留了两百斤棉花等着送人。   然后是当初答应过荆高庄荆姐的棉花,也要先送过去,当时签订的“君子”契约,在詹明跟纪彬的商议下,准备以两千三百文的价格卖过去,也刚好合理。   对老主顾来说,价格当然合理。   詹明自然也是知道荆高庄的,他明白,以后棉花做成长久买卖,荆高庄也会是长久客户。   并且现在第一批去掉籽的皮棉就可以卖了。   算是时间,引娘刚到荆高庄把消息跟荆姐说完,荆姐就已经出发来纪滦村。   要知道上次荆姐过来,还是等着引娘放学了一起。   可这次知道要买棉花,不等引娘下课,自己就来了。   荆姐看着洁白棉花,忍不住称好,虽然还不知道做出来的东西如何。   可他们荆高庄的织布坊,会是头一次做出棉花棉线,以及各种棉制品的作坊,这名头已经够响亮了。   也是纪彬确实照顾他们的生意。   荆姐难得露出这么开心的笑,深吸口气道:“咱们之间也熟悉,你们直接出价吧,我先要三百斤。”   毕竟是新东西,而且价格昂贵,没人敢动辄买几百斤。   纪彬跟詹明相视一笑,纪彬道:“去年的价格是四千文一两,这价格太高了。我准备以两千三百文的价格售卖。”   荆姐倒是没那么惊讶,她做布料生意那样久,是了解这些价格涨幅的。   而且她在春安城人脉也广,自然知道各家种棉的情况。   毕竟种棉花,在整个春安城都是热闹事。   哪家成了哪家没成,各个彩帛店都在讨论的。   不过这个价格还是比她想象中偏低。   荆姐道:“你确实以这个价格吗?若是太低,我可以加价。”   纪彬摇头:“已经可以了,而且我们给你抹零。”   荆姐忍不住又笑。   当初跟纪彬合作可真是太好了,不然怎么买得到最火热的东西?   如果没猜错的话,她是纪彬这里头一个买棉花的。   其实这也正常,荆姐可是在棉花还没种出来的时候,都找过来要买东西的,她这样捧场,纪彬跟詹明自然投桃报李。   三百斤棉花,一两两千三百文,基本上等于三千四百五十两。   抹零的话,正好三千四百两银子。   荆姐听到价格,忍不住笑:“看来当初签的真的是君子契约,我以为价格不会少于五千两。”   基本上也是比一两四千文的价格低,差不多三千三百文左右。   纪彬笑:“价格不会那样高的。”   荆姐这次可是带着钱出来的,直接付款结账,只是这三百斤的东西,还需要拉。   这纪堂叔可不就出来了。   纪堂叔一般早上把孩子们送到荆高庄,晚上再去接过去。   这里要说的是,引娘是荆夫子特别同意,只用早上上课,其他孩子们那可是全天的课程。   因为年纪小的孩子们已经留在纪滦村读书,能过去的孩子年龄都大些了,中午留在学堂吃饭。   反正纪堂叔这会还算悠闲。   他跟他家儿子现在装货已经很熟练了,直接把三百斤去了籽的皮棉装上车,跟着荆姐送到荆高庄。   这运费还是荆姐出的,并不让纪彬动手。   看着他们离开,詹明咋舌道:“都说种棉花挣钱,这是真的挣钱啊。”   这就到手三千四百两银子,只卖了三百斤啊。   一下子进账这么多,还让人有点紧张。   加上他两家私留的四百斤,现在也只出去七百斤而已。   还剩下两万八千三百斤。   首先如意楼柳掌柜肯定是要买的,这也提前说过了。   还有彩帛商会也通过柳掌柜,想要买些棉花,但都是大店购买,小店压根都不考虑。   毕竟这东西是真的金贵。   一身薄棉衣就算是四两重吧,做身棉衣也要四五十两银子,这小富之家都做不起好吧。   他们这边预定了三千斤,已经是算了各家富户的用量。   詹明其他人脉预定了两千斤,听说是会卖到其他地方。   这些算起来,也就五千斤而已,再给杂货店留五百斤自己卖。   剩下的都要拉到江南。   别说了,他们这富人是真的不多,棉花价格还是太贵。   当初纪彬跟詹明想的是,差不多春安城这边能消化个一两万斤,如今也是高估了。   不过也行吧,毕竟真的不便宜。   现在拉到江南的数量已经出来了,一共是两万三千三百斤。   八月二十五日,去掉棉籽的棉绒终于全部剥完。   数量跟詹明跟纪彬预估的差不多。   把邑伊县的车夫他们喊过来,基本上可以装车了出发去春安城了。   而且宿勤郡周家的信也送到,跟纪彬猜得差不多,那就是几家坐在一起定价。   正好纪彬詹明还能跟其他棉农交流一下,看他们到底拿出多少斤棉花,到底是送多少到江南。   反正纪彬跟詹明是算过了,整个宿勤郡是真的吃不下他们这么多棉花的。   临近出发,两人也要算算之前的账目,清好账了,这才能利落出发。   首先是两人都付出的一千两学种棉花的钱,然后还有买种子九十两银子。   借着就是引娘的账本,开始算雇农人的费用,这块其实不太多,毕竟农人做事的价格,是比不上手艺人的。   从三月开始翻土地,到八月二十五彻底完工,一天最多用五十多个人,最少也有二十个,这还没带上纪老爹。   反正用工这一块价格在八十七两,其中用工最多,出力出技术最多的纪老爹给了三十两银子。然后还有肥料差不多八两,还有些杂七杂八的费用,一共是一百三十两。   现在不带上纪彬买土地跟修桥的钱。   两人一共花了一千二百二十两银子。   算到这之后,詹明有些犹豫,毕竟是纪彬的土地,纪彬还为这事修了个桥,这钱总不能让他一个人承担。   纪彬却看出他的意思,开口道:“那土地是该买的,桥是我为了便捷修的,你不用想太多。”   毕竟两人分工不同,别的不讲,詹明去找合适的船合适的人手,还有联系松江府那边,这些都不是他能提供的。   再说了,他丝毫不觉得用他的土地很亏。   先不说种出来的东西远超他买地的价格,再说了,这土地永远是他的。   当初修建作坊,修路的时候,他就是这种想法。   在他的作坊里,他的土地上,这生意才安稳。   不是他不信任里长跟詹明,而是纪彬更习惯把事情握在自己手中。   既然是自己的事,纪彬当然不会要求别人承担。   再说了,卖给荆姐的三百斤棉花,差不多已经把成本赚回来了啊。   这才卖掉三百斤,还有两万多斤的钱等着他拿,这点东西,根本不算什么。   詹明听后拱手,也不纠结这件事,两人现在的投入,基本是一人六百一十两银子。   先把本钱拿到手里,荆姐的货款还剩二千一百八十两。   这钱再一分,岂不是美滋滋。   种棉也太香了吧!   詹明跟纪彬算完账这次的账,事情是真的结束了,现在八月二十五,等到八月二十七,棉花彻底装车,他们就去春安城,那里还有很多事要做。   接下来肯定会非常非常忙。   还是享受下现在轻松的时间吧?   纪彬这些话都没说完,又有批客人找上门了。   这次找上门的客人既在意料之中,也在意料之外。   那就是宿勤郡跟隔壁无仙城的酒商终于来了。   纪彬早就想过他们会过来,毕竟偷偷从春安城杂货店进酒也有两个月了,若是再不来,似乎就有点不对劲了。   分店的徐杰也给他写信过来说过,纪彬只当不知道。   现在人终于到了。   一共来了四个人,宿勤郡两个,无仙城两个,都是他们当地酒商会的人物。   这次来的目的也简单,就是想请纪彬把酒卖给他们,然后争取一下酒价稍高。   他们到纪彬家的时候,喝茶喝了会,四人就说出目的:“纪老板你也知道,您从纪滦村运酒到春安城,那酒的价格还有得赚,本地进价十五文,卖出十七到二十,虽然利润不高,但薄利多销,大家都是能赚的。”   “可是若是卖到宿勤郡跟无仙城,那真的一点都没赚头,毕竟这路费都很贵了,特别是宿勤郡路还远,真的赚不到什么钱。薄利多销都没办法。”   他们说的当然是实话,春安城到宿勤郡骑马要三天时间,牛车差不多五天,这路程当然长。   一斤酒运过去,运费都要两文钱。   如果从春安城十五文一斤进酒,加上运费两文,加上伙计们的工钱,还有中间的损耗,基本上成本都在十八十九文了。   纪彬给的售卖价则在十七到二十文,买到最多的二十,也就挣一两文钱。   实在不划算,中间还要费很多事。   花的工夫都不够挣的。   无仙城情况好些,春安城到无仙城赶牛车只用两天时间,运费基本在一文钱一斤。   可这赚得也不算多。   所以这四个人过来,也就是谈价格,他们在无仙城跟宿勤郡售卖,能不能价格高一点。   如果能在二十到三十文中间,那就最好了,至于具体卖多少钱,那要看各家酒坊自己的情况。   纪彬看着他们笑:“自然是可以。”   这四人还没反应过来,以为纪彬是在拒绝,开口道:“您放心,我们两处的酒商会自然会帮您看着价格,绝对不会让价格太离谱。”   等这话说完,又听纪彬道:“我是说可以,我们在邑伊县,春安城的定价是十七到二十文。更远的无仙城跟宿勤郡定在二十到二十八文之间,可以吗?”   这,这有什么不可以的?   但纪老板答应得也太快了吧?!   他们还以为要好言相劝,然后再给些礼物,这才能买到?   毕竟大多数人谈生意的时候,都会给出自己的价码,然后再占占便宜,然后在推脱一会,反正事情很多就多了。   怎么就眼前这位不同,而他们突然过来这事,难道纪老板一点都不惊讶吗?   怪不得春安城的公子小姐们来这里半雅集,他们无仙城也有两个人过来凑热闹,回去之后大夸特快,还讲乡野之中都有隐世高人,他们也要当隐士,让家里笑话好久。   他们也是因为这些事,所以加快了来纪滦村的速度。   纪彬继续道:“我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你们各家来买酒要自己联系车夫,我们在春安城的分店不负责运送,中途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跟我们卖酒的没关系。”   意思就是,他们只负责卖东西,运输自己管,他们真的只管发货。   毕竟当初他对分店的定位就是中转站,运输这种麻烦事,还是算了吧。   纪彬看着他们的表情,觉得他们肯定会同意。   至于他为什么答应的这么快?   当然是因为他赶时间啊!   赶着去挣大钱好吗! 第70章   因为纪彬的爽快跟要求,这四人也有些犹豫,不过想到在春安城买酒的时候,他们也是不负责送的,都是各家自己去拿。   好像也合理?   他们见纪彬这么爽快,干脆拍板同意,反正之前去买酒的时候,都是自己联系车夫,现在也没问题。   纪彬笑着道:“那合作也就达成了,若是要多少斤酒,现在可以报给我。前两个月数量报给春安城分店的徐杰就好,之后春安城的酒会备好,随时去取。”   徐杰,纪一飞,还有鲁石三人把分店打理得很好。   每月两封信给纪彬,那边基本上没出过什么问题,把要酒数量给徐杰,前两个月看看数量,后面跟着之前的情况走就行。   反正每个月酿酒坊都会尽量多做,然后都会卖得精光。   等四人把订酒的数量给纪彬,然后被里长带着参观酿酒坊的时候,总觉得有点不自然呢。   他们四个中午到的纪滦村,下午谈好的生意,晚上就躺在纪滦村客舍了?   等到明天就可以回家?   这世上还有这么简单就能谈成的生意?   那纪彬老板做事是不是太利落了?还是他们给的一个月三十万订单太少?纪老板看不上?   四个人的疑问可太多了啊。   不过这客舍怎么回事,好像装饰得非常不错?   而且他们两个人一个院子,招待的过于好了。   这无仙城跟宿勤郡的酒商可能不知道,这次确实是纪彬有意把事情办得很快。   毕竟他现在已经开始忙了!   忙着交代事情,忙着联络人,忙着收拾东西。   毕竟收拾完之后,他就要出发了啊!   如果顺利的话,腰包能多几十万两银子,像这种好事,谁会不办得迅速呢。   至于三十万斤的酸果酒?   做嘛,有什么不能做的!今年的酸果都可以采摘了,多个三十万斤的酒根本不是问题。   纪彬看着引娘给他收拾的东西,已经在憧憬以后了,若是他这次出去得顺利,回头也带引娘去江南看看。   当然这是以后的事,现在还是准备好行囊出发吧!   出发之前,都跟詹明算账了,自然还有自家的账。   除了头两次算账的时候比较复杂,现在跟引娘对大半年的账也只用一个时辰。   无非还是两个作坊加两个铺子,顶多是生意扩大了一点而已。   不对,不是一点,是挺多的。   去年一整年的收入基本在一万两左右。   而今年从二月开工到现在已经赚了一万多两银子。   刺绣加起来差不多三千二百两,酿酒坊六千一百八十七。   还有已经到手的棉花收益一千二百一。   再有杂货店收益二百三十两,雅集结束留下的一百两。   这都一万九百二十两银子。   再去掉人工费用,两个作坊的人工费是已经扣掉的,不用算。   主要是杂货店跟柴力的。   先是邑伊县总店的四个人,周账房一两银子一个月,其他三个伙计已经成学徒变成正式员工,月钱也有五钱。   每月的米面自不用说。   然后是春安城分店的三个人,因为那边可是春安城,平日花销大,徐杰跟纪一飞还是远离家乡,这月钱若是不高,也不能长时间在那边。   鲁石负责店里安全又是本地人,一月一两五钱,徐杰平日里负责记账,也是一两五钱,纪一飞作为伙计则是一两银子。   没办法这里是春安城,月钱自然高的,他们店里还比较忙,有个月钱很正常。   从二月到现在八月底,这些月钱一共三十九两银子,再加上平日里节礼跟米面补贴,也就在五十两。   还有柴力的三十两银子加补贴,也是支出了五十两。   柴力一个人顶了其他七个人的月钱,但这没人不服的。   不是纪彬不想给高月钱,现在两个店的月钱都是比本地水平高的。   若是再给高了,只怕不太对劲,难免会让其他人妒忌,所以纪彬在平日节礼上给得比较大方。   这可能就是大家都想来他这做事的原因?   当然除了月钱之外,还有别的支出,比如买地修桥,种棉花的,不过这些支出之前算过的,合起来两千三百五十六两银子。   再有他俩平日的支出二百六十三两,这不带给私塾跟自家买家具,还有添置东西的钱,加上这些,一共是五百七十两银子。   花了好多钱。   不过这里面也有招待朋友的支出,毕竟客舍那边时常住人,这些都要收拾,也就还好吧。   反正引娘都很淡定了,更不用说纪彬。   这些账算下来,两人今年一共净赚了七千八百九十四,再加上去年的九千两银子。   手头已经有一万六千八百九十四两银子了!   他俩把手里的钱都加起来,前后也就差四五十两银子,基本上是没问题的。   他们竟然有这么多钱了?   可太让人惊讶了吧。   而且去年一整年挣了九千两,今年八个月就挣到快八千两左右。   这还是因为买了四百亩良田,还修了桥,不然挣得更多。   好吧,这支出多,收入也是丰厚的。   可账本一摊开,知道自己到底赚了多少之外,还是让人惊讶的。   不过纪彬这次是出远门,身上银钱肯定是要带够的,不仅是银票,还有散碎银子也要换好,还有打赏的钱,全都是要紧的。   这一万多两里面,纪彬准备带走六千两,五千两拿各种大额银票,一千两换成小额银票跟散碎银子。   拿走这么多之后,引娘手里就剩下一万零四百九十四。   零头四百九十四两平日里花销周转,剩下的一万两银票自然是藏起来。   对引娘的安全,纪彬不怎么担心的,先不说如今整个村子都会护着她,再有引娘的三姐个三姐夫也在纪滦村。   最重要的是狼大狼二。   它们两个对纪滦村可太熟了,平日来了生人也都是要凝视一会。   更不会让陌生人靠近屋子。   再说它俩极通人性,肯定会护住引娘。   周围的人都是知晓他家养狼的,也没有不长眼的会往上撞。   这些事定下之后,离开的感觉就更近了。   引娘之前还没觉得什么,可现在越发觉得,纪大哥是真的要离开那么久,他俩很久都不会见面。   而且山高路远,总不如家里舒服的。   纪彬见她情绪低落,也只是拍拍她头发,更多却没别的动作了。   小姑娘慢慢长大,很多事也该明白的。   再用不了两年时间,他还要解释很多事。   算了,到时候再说吧,先做好眼下的事情为好。   不过引娘又从一万两压箱底银子里拿出三千两出来,还是让纪大哥带好,路上有钱凡事都好办的。   她恨不得让纪大哥把所有钱都带上好吗。   还是纪彬说了,这钱带多了也不安全,再说还有詹明在,他俩不会有事的。   说到詹明,他不会是走了多年远途商路的,对一切都摸得非常熟悉,不管是商船还是人,都已经联系好了。   船上的护卫都有相熟的人,保证这趟水路平平安安。   而纪彬这边带着的,当然是柴力,柴力对这趟也很期待,毕竟古人都说要行万里路,能去锦绣江南走一趟,也是值得的。   纪彬看着他,估计柴力根本不知道自己在雅集上到底失去了什么啊。   算了,还是不讲的好。   缘分这东西全看天意,说不定回头柴力跟燕行首又有缘分了呢。   这边准备得热闹,那边无仙城跟宿勤郡来的酒商们已经回去了,毕竟生意谈完了啊,而且还看到这么干净有效率的酿酒坊,这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不过在酿酒坊附近的村民真是幸运啊,都能靠着酸果赚外快,可真好。   怪不得他们这民风不错,甚至还有个私塾。   纪彬最后一次检查行李的时候,酿酒坊的陈乙忽然找过来,看着还有些不自在,心里明显是装着事的。   不过陈乙平时就没什么脾气,这会一不自在,倒是显得有些可怜兮兮。   纪彬笑着道:“怎么了?是有什么事吗?”   陈乙看看东家,又看看柴力,小声道:“我听里长说,您想过带我去江南啊。”   纪彬愣了下,他确实有这么想过,毕竟这一路又是坐船又是坐车,身边只有柴力是不太方便,能多带一个自然是好。   可是这事说提起来也就半个月,害怕陈乙家里不同意,陈乙自己估计也会犹豫。   毕竟这一路是真的很远。   没想到陈乙竟然主动找过来。   陈乙道:“东家,我想跟您去江南可以吗?我力气大,只要您不嫌弃我吃得多,我一定会尽心的。”   这话说得非常诚恳,也是他最真实的想法。   他想跟着东家,一个是跟在东家后面能学很多东西,而且还能挣更多的钱。   再说了,他一辈子都没离开过邑伊县,若是能出去看看就好了。   陈乙一脸渴望,明显早就想好,可现在临近出发才张开口,显然也纠结了很久。   纪彬笑着道:“我自然也愿意多带自己人出发,只是你家里同意吗?这一去至少要三个月不说,而且距离甚远。”   他们这到松江府差不多千里的距离,对很多古人来说,去那么远的地方是难以想象的。   也就是他们村的东西一会卖到春安城,一会卖到宿勤郡,这才让大家对外面少了些恐惧。   其实就算是纪彬,也不能保证这一趟绝对安全,只能说有事就解决,再有詹明在,比其他第一次出发的人会好很多罢了。   谁知道陈乙道:“我同他们商量过,家里人只要您点头就可以的。”   纪彬失笑,没想到陈乙家竟然对自己这样信任。   纪彬抬抬手:“明天就要出发,你东西也收拾好了吗?”   陈乙立刻点头:“收拾好了!随时都能走。”   这也太热切了吧。   纪彬笑笑,他不知道自己在陈乙心中分量有多重。   说句不好听的,他虽然气力特别大,但吃得也特别多,小时候七八岁开始,基本上已经吃不饱了。   不对,应该说大多数人都吃不饱的,只有陈乙是吃个一分饱,有时候饿到吃草。   就树上的酸果他也是吃过的。   但家里穷啊,他家也不止他一个儿子,干活没得说,可吃的也没得说,就算家里都供他吃饭,那也是不够的。   可是自从来了酿酒坊之后,陈乙头一次放开了吃东西。   不夸张的话,他现在一个能抵上三四个人的力气,这都是吃出来的啊。   好在因为他力气足,干活也卖力,所以月钱也涨得飞快。   现在他在酿酒坊一个月能拿六钱银子,要知道他年初的时候才进来,半年时间就涨这么快,已经很厉害了。   但酿酒坊其他人是没意见的,毕竟陈乙搬东西一个顶他们三个。   陈乙原本只是感激酿酒坊,对纪彬见得不多,当然了陈乙还是对纪彬非常感谢,毕竟这是点头同意他进酿酒坊的人。   可上次深花坡一趟之后,陈乙终于明白,为什么整个酿酒坊的伙计们,最佩服的人就是纪彬。   似乎一问出来,所有人的回答都是一样。   最佩服的人?   不是纪彬还有谁?   不是纪彬的话,他们会有现在的日子吗?   那定然不可能啊。   陈乙是想跟着出去闯一闯的,万一呢?   万一他也能跟纪一飞又或者徐杰他们,在外面也谋份差事做,说不定能一直跟在东家身边?   等陈乙回酿酒坊收拾东西,不少人都投来羡慕的眼神。   他们怎么就没有陈乙这份魄力呢。   第二天一早,纪彬就要带着柴力陈乙出发,詹明自然也在身边。   引娘似乎有很多话要讲,但张张嘴,小声对纪彬说了句一路平安。   引娘跟家人们送纪彬送到邑伊县上,这才被纪彬哄回去,纪彬笑道:“很快就回来了,把船上的东西卖完,我们就回来过年。”   “家里大小事都要你操心了,若是拿不准主意的,给春安城的平老板写信,他会教你。或者去找荆夫子,前几天我去荆高庄的时候,已经跟荆夫子打好招呼。”纪彬叮嘱道,“两个作坊,两个杂货店的信件都由你来收取,这几个月里,你也知道该怎么做的。”   “做得不对也没关系,反正刺绣坊你是做惯了的,两个杂货店掌柜都知根知底,大家都放心。”   “有些不安分的,我也警告过了,再有柴尺照看,绝对没问题。”   纪彬说着,突然发现这些话他已经交代很多遍了,有些话估计引娘都能背下来。   但引娘还在乖乖听他讲。   纪彬笑了:“算了,我相信你都能搞定。”   引娘点头:“嗯,我可以的,不过你说说也没什么。我也想听的。”   看着引娘的笑脸,纪彬下意识抱了她一下,倒是没什么其他想法,就是觉得眼前的女孩子太好了。   不过什么时候,引娘个子已经长高许多,跟之前不同了。   旁边的人安安静静等他们叙别,另一边杂货店里的山货都已经装上老薛亲戚家的车。   老薛又买了牛买了车,雇自家亲戚一起送货,毕竟现在生意真的很多。   纪彬有跟宣老爹宣老娘告别,还有宣家儿子女儿也在这边。   纪老爹当然也是在的。   好家伙自己出门一趟,竟然这么多人过来送,都让人不好意思了。   老薛的车已经装完,纪彬也该走了,走之前又朝他们挥挥手。   三个月啊,应该能在年前回来吧?   说不定也是赶在年根了,跟詹明去年应该差不多。   这一行人出发,也是热热闹闹。   纪彬在整个邑伊县那都是响当当的人物,他家种了棉花这事,还有谁不知道吗?   听说这东西可贵了!   也有人觉得纪彬走那么久,他家岂不是没男人了,只有娇娇软软的引娘在家。   这个念头一出,瞬间想起他家养得狼。   不仅如此,引娘她爹还在修邑伊县到纪滦村的路,很快就能赶到。   就连王知县都让知县夫人时常送些礼物,还有柴尺带着她娘子去看望。   这一连套下来,还有人不知道引娘是谁罩着的吗?   王知县那边既有纪彬帮忙得了拨款的感谢,还有送来棉花的谢意。   这白绒绒的棉花他是听说过的。   但是他家去年都没到,春安城那边都买不到,更不用说他了。   可今年他家应该是头一个全都能穿棉花衣服,盖棉花被子的。   要知道这东西,就算他家自己买,也不敢买这样充裕。   还有纪彬家店铺作坊交的税,那都是整个邑伊县缴税最多的人家,这么知趣的人,他怎么会不照顾啊。   所以纪彬出门的时候,还是比较放心的。   既然是坐牛车,那还是慢慢悠悠三天时间到了春安城。   接下来的行程是这样的。   到了春安城之后,把分店的山货也收揽一下装车。   詹明回家交代些事情,纪彬则把应该给的棉花送到如意楼跟詹明朋友那边。   然后直接去宿勤郡,宿勤郡那边找周家谈事,还有其他种棉的五户确定棉花斤数。   最后从宿勤郡出发,到目的地无仙城。   通过无仙城的码头坐上船。   这才正式往松江府的方向走。   可以说这一路上是真的很辛苦了。   他们在春安城也没停留太久。   主要是把三千斤棉花给以如意楼为首的彩帛会成员,两千斤棉花给詹明朋友,还是按照一两两千三百文卖的。   这两家的全部货款要到年后才能取,毕竟两家加起来,这货款都有五万七千五百两银子。   就算都是大主顾,这钱一时也不好拿出来。   所以两家各给了一半的银子。   但加起来也有快三万两,这数额实在是巨大。   纪彬看着钱,倒是觉得自己出门的钱带得太多了,哪里需要带钱啊,他们这随手不就挣到了。   至于担不担心尾款不给这种事,纪彬跟詹明都是不担心的。   既然能给这个信任,那就说明是经常合作的人,肯定有绝对的信任。   有些听说他们这买棉花可以给一半的定金,想来投机取巧的,纪彬跟詹明理都不带理的。   他们是谁?   他们是有棉花的人。   是整个春安城为数不多种出来棉花的人好吗?   其实真正启程之后,纪彬反而显得并不匆忙,毕竟什么事心里都是有数的。   不仅如此,行程都已经安排好了,慌慌张张地反而办不好事。   所以在看着自家分店再次清点山货,开始装车的时候,纪彬反而带着柴力陈乙在春安城转转。   全当散心了。   等两个杂货店的山货都装好,差不多有九万斤,毕竟是两年积攒下来的。   而且大多都是晒好处理好的东西,带着还比较方便。   詹明提前寻来的几百峰怪石也运到了,纪彬瞧着这些怪石,不得不说有钱人喜欢的东西就是好看。   这些石头有大有小,小的能当盆景,大的放在家中池子周围,都是好看的。   卖到江南那边,绝对能有大收获。   这些货物并不会跟着他们去宿勤郡,而是由车夫老温还有车夫老薛他们,把剩下的两万三千斤棉花,九万斤山货,几百峰怪石,一起送到无仙城。   毕竟这么多东西,总不好跟着他们到宿勤郡,然后跟着去无仙城,有些舍近求远了。   现在让熟悉路的老温带着老薛他们送到无仙城码头,在那边等着他跟詹明去宿勤郡办完事。   自己跟詹明轻装简行,也能节约些时间。   至于老温老薛他们等着自己跟詹明,这些当然也会再付酬金。   大家都不会吃亏。   老薛还是头一次去无仙城,不过有车夫老温带着,这路上应该也没什么。   詹明看着纪彬安排之后,忍不住道:“以后你别窝在家里了,要不然一起出来跑商,我觉得咱们一定能成为大货商。”   毕竟头一次做这种生意,都能把事情安排得妥妥当当,一切有条不紊,这种能力可不是谁都有的。   想当初他跟着他爹做这买卖的时候,手都不知道往哪放,最后做了三四年,终于算是平稳接手。   而纪彬一上来,心里就是有章程的。   不过也是因为这样,詹明才会把钱放在他那啊!   最后纪彬哭笑不得,反正都在春安城,直接把五千斤棉花钱分了,自己那部分让徐杰带回纪滦村给引娘,詹明的让他直接拿回家。   所以在纪彬刚到宿勤郡的时候,引娘稀里糊涂就收到徐杰给的信封,里面装着一沓银票,自己数数之后,竟然有两万八千七百五十两?!   再看里面纸条,上面写着五千斤棉花分成。   这就分成了?!   纵然知道春安城有人定了棉花,也知道荆姐买了三百斤棉花都有一千七百两的收益。   可如今这两三万两银票到手里,还是不一样啊。   毕竟知道货物的价格,跟货物到手的银票,这是完全不同的。   引娘把这些钱收好,心里还有种不真实感。   每次觉得纪大哥已经够厉害了,可每次还是超过她的想象。   纪大哥的天地似乎跟她是不一样的。   纪彬此时已经到宿勤郡了,他跟詹明没了那些货物,都是租马过来的,只用三天时间就到了这里。   不得不说,先把货物送到无仙城,果然少了很多累赘。   不对,明明是挣钱的东西,怎么能说是累赘呢。   纪彬自己笑了下,跟詹明找了个酒楼住下,顺便还洗了个热水澡。   纪彬是带了柴力跟陈乙两人,詹明则只带了个叫振生的小厮,他找的护卫们已经去了无仙城那边。   听说都是常干护卫这一行,跟詹明关系都很好。   当然职业护卫的价格肯定也是不便宜的,纪彬心里有数。   在纪彬眼里,这跟职业保镖差不多?   他之前看纪录片里面,有些商船在公海上需要保镖,都会雇这种职业的,三天的价格都能有几十万美金。   不过人家那种保镖手里是真有真家伙的,而且还有直升机随时待命。   这些护卫们肯定也不一般,到时候看看就知道了。   也能长长见识。   在酒楼休息一晚上,纪彬跟詹明就向周家递了帖子,这次递帖子进去,很快就有回应。   基本上也就在等纪彬跟詹明了,其他种棉的人家已经到这里。   有人也说不等纪彬詹明就行,毕竟他俩手头也就两万多斤棉花,而不打算在宿勤郡春安城售卖,定价这事跟他们也没什么关系。   但周家小公子也只是笑笑,仔细看了纪彬给其他棉商写的信,眼里的兴趣已经要溢出来了。   信是其他棉商当笑话给他看的,可周小公子却不觉得是笑话,而是极为认真地看完。   要说之前跟纪彬接触的时候,知道他这人厉害。   可这信里面对今年棉花价格预估,还是让他觉得纪彬这人非常不一般。   毕竟能把棉花价格分析得这样透彻,他还是头一个。   就连周家有些蠢货都觉得,今年的棉花至少能卖到三千五百文一两,还觉得这个价格才是合理的。   笑话,若是真的卖出这个价,那他们周家还做不做人了?   就因为这封信,也是要等纪彬的。   再说还有焦农人在,不知道为何,焦农人对纪彬的印象太好,还说这是他指导出来产量最高,最听话的农家人。   如果不是周家给的钱太多,周小公子觉得,焦农人早就去纪滦村找纪彬了。   纪彬就有那么大的魅力?   等纪彬走进来的时候,周小公子忽然发现这人确实不错,比之很多大家公子都要好。   旁得不说,不虚伪的气质,都已经胜过许多人。   纪彬到的时候,花厅里也就周小公子,还有焦农人。   焦农人自然跟纪彬十分亲热,但一口就让纪彬愣住了。   焦农人道:“你家船上有空位吗?要不然捎带我一个?”   “怎么?你也要去松江府?”纪彬问道。   焦农人笑:“这里的活计也做完了,我准备去江南找自家兄弟,然后再去汴京。今年我家人都在汴京过年。”   等于说就是凑个船。   但他直接去汴京也是可以的,怎么还要中途去江南一趟,岂不是绕了远路?   焦农人笑笑,当着周小公子的面都在咬耳朵:“书的事想同你商议。”   怪不得要坐他家的船?   这是大好事啊。   其实现在出书对焦家来说很好,毕竟四五年的时间里,棉花种植技术肯定会慢慢传开。   与其这样,不如他家先把书写出来,估计也要一年多的时间。   到时候他们焦家的人无论走到南军国哪个地方,都是受人敬仰的存在。   再也不用担心被权势威逼。   纪彬却不知道,这个主意还是受他启发的,反正焦家人是商议很久,想跟纪彬讨论这件事。   正好焦家的家主也在江南,正好一起过去商议一下。   至于好处,自然少不了纪彬的。   他们在这说话,詹明就跟周小公子搭腔,反正场面不冷就行。   很快其他种棉的各家已经到了,其中有三家是纪彬见过的,对纪彬也很亲热,而且他们三家也愿意把多余的棉花给纪彬跟詹明,至于给多少,现在还没定下来。   等跟周家商谈好棉花价格之后,他们再细谈这件事。   剩下的两家则是没通过焦农人种棉的,但他们两家能种出来,也不是简简单单硬莽上去,而且去找了边域的棉农,也花了不少银子的。   可以说,整个宿勤郡,下面四个城,无数县。   也就周家,纪彬詹明,还有这五家种出来,种棉不成功的,各有各的惨状,成功的却都差不多。   那就是仔细研究过棉花,认真下了功夫,这才种成了。   至于各家种的面积,那也是不一样的。   周家不用说,六千亩,一家比得上剩下所有家的。   所以纪彬说,他家绝对能影响整个宿勤郡棉花价格。   至于纪彬家的四百亩,在其他五家里面也算少的,他们最多的种一千亩,最少的跟纪彬一样也是四百亩。   反正其他五家加起来是三千亩就对了。   不过各家的产量有点不同,周家有焦农人亲自照看,亩产基本上在七十五斤左右。   他家种得仔细,土质也好,亩产在七十斤。   其他人只在六十斤左右而已。   这里说的都是皮棉重量,就是去掉籽之后的。   所以焦农人觉得纪彬家是真的认真在种棉花啊。   这五家里面,只有一个家种五百亩棉花的人不愿意让以两千文的价格让纪彬把棉花收走,其他四家都是愿意的。   现在人都到齐了,也该定下棉花价格。   周小公子看了看纪彬,开口道:“今年棉花价格,可能不如大家想得那样高。”   这话刚说完,大家都看向詹明。   毕竟去年詹明带了不少棉花回来,他是这些人当中最了解的。   詹明拱拱手:“去年能卖到四千文一两,已经是过去的事了,今年各地产量都有增加,咱们宿勤郡都有近六十万斤的皮棉,东西多价格就会便宜,这个道理不用多说的。”   “去年我带回来几百斤棉花,还有其他船上陆陆续续带回来一千多斤。加起来都不到二千斤的,所以价格会那样高。”   反正意思就是,去年四千文一两是有原因的,今年绝对不会是这个好价。   所以大家要有心里准备。   毕竟六十万斤的棉花,跟不到两千的棉花,这样的数量差距对比,谁都会明白一个趋势,那就是棉花价格,定然会降低。   不过周小公子跟焦农人看了看詹明跟纪彬,如果没记错的话,他们都没说过各家的具体的产量。   可他们却能得出一个差不的数量,也太厉害了。   不过这些意思就说了,若是抱着去年的价格,甚至降低个几百文的价格,那都不行的。   有个棉商犹豫开口:“不然我们把棉花放在手里,少量出售?”   纪彬挑眉。   厉害啊,无论哪里都是有奸商的。   这棉商说得不清楚,有些人还不懂什么意思,但纪彬已经明白了。   无非是搞类似饥饿营销的手段。   反正整个宿勤郡的棉花都在他们手里,他们一起定个四千文,三千五百文的价格。   大家都这么卖的话,想要棉花的人家只能这样买。   当然,这样能买棉花的人就会少很多,可就算手里棉花囤在手里,也不能低价卖出去,这就是这位棉商的想法。   这就不跟自家囤着东西,不卖给别人,然后少量放出物件,挣得就是这个高价。   好损,比周家还损的。   纪彬低声跟詹明解释之后,那个棉商也开始说自己的想法,言语之间还有些自豪,觉得能想出这种方法的,定然是天纵之才。   其实这种方法是可行的,因为总有人不管多少钱都要买棉花,他们就硬抬着四千文的价格不松口。   谁让这棉花掌握在他们手中呢?   这就是定价权啊。   不过只有周家同意了,这事才能这么做。   而如今周小公子身边还坐了其他的周家人,显然也是对这个方法心动的。   花厅里只有纪彬,詹明,周小公子还有另外一个种了六百亩的棉商没有反应,其他人都觉得这方法可行。   周小公子看了一圈,盯着纪彬道:“纪公子,你说呢?”   怎么就点他了?   纪彬打个哈哈:“这些事我也管不着,我家的棉花已经卖给别人了。剩下的都拉到江南,不参与这些。”   周小公子笑:“可你还要收其他人的棉花,若是他们都同意卖出四千文的价格,你那两千文,肯定收不到吧。”   对啊,大家都说要以四千文价格卖出去,你两千文收,这谁给你啊。   纪彬笑:“六十万斤棉花,到底能卖出去多少,那些肯花四千文买一两棉花的人家会找谁买,大家可曾想过。”   纪彬一句话,把众人从幻想中拉了出来。   对啊。   这么贵的棉花,能买得起的人家本来就少,买他的,还是买自己的?   谁能保证得了?   还有周家这个庞然大物在,那些贵家肯定买周家的啊。   方才周小公子说的那句,今年棉花价格会不如之前,这已经是客气的了。   若是大家一起卖东西,只怕最后的棉都要贱卖。   方才周小公子故意点他,纪彬笑着继续道:“要我说,周家的棉花足够包揽所有需求,大家就算能卖,又能卖多少呢。我估算着周家就有四十多万斤的棉花,拿出一小半出来,就足够供应整个宿勤郡,包括下面的城县了。”   人家周家种了六千亩的地,收获了四十多万斤的棉花。   他家想要市场,那会没有吗?   何况周家是挤不上士族的行列,但对上一群棉商,那还是轻轻松松可以碾压。   纪彬这话一讲,场面瞬间冷下来。   方才说话那位才知道自己提了个多么蠢的主意。   最重要的是,他还以为自己真的有议价权,明明这权利都在周家手里。   至于纪彬跟詹明?   人家两个看情况不对,已经提前开溜,不跟他们争这块钱了好吗。   怪不得棉花都没收完呢,他们两个都已经想着雇船去江南的时候,明摆着看见宿勤郡市场很少,直接跑路。   可是纪彬跑了,那他们呢?   他们要怎么办?   若是周家执意要自己卖棉,他们的棉花岂不是要砸手里?   还是现在收拾收拾也去江南?   但他们大多在本地做事,跟那边也没联系啊。   就算是詹明这样有经验的人,他也是提前一两个月联系,这才有充足的时间过去。   纪彬这么一说,大家对周家的感官突然复杂。   这手化骨绵掌让周家人已经看着纪彬了。   但纪彬詹明是真的无所谓啊。   他们卖给荆姐,春安城的彩帛店,还有詹明朋友,这都不算大批卖棉花。   真正大头应该已经在无仙城了。   不管宿勤郡这边如何,跟他们没什么关系。   詹明此时更加佩服纪彬,当时也是纪彬头一个提出来,这东西是要卖到其他地方的。   用纪彬的话来说,宿勤郡的棉花已经饱和了,这么多棉花,肯定是卖不完的。   毕竟根据焦农人说的,他们宿勤郡还算合适种棉花,再往南的,往西的,往东的,基本都很难种植。   若是他们机灵点,可以去其他郡府去卖。   只是这人脉一事又非常要紧,他们的人脉也不如周家啊。   没办法,谁让周家有钱有势有人脉。   只看他们愿意怎么做了。   周小公子见纪彬完全明白自己的意思,并且还能置身之外,就知道人家来这一趟,根本不是冲着他这边议价权的,而是冲着其他人的棉花,此时也不拐外抹角,直接道:“周家自然不会做吃独食的买卖,既然把大家喊过来,那就是商量这件事。”   “你们本地的买卖,周家是绝对不参与的。”   话说着,就见他身后的周家人想插嘴,直接被周小公子一眼看过去,只好直接闭嘴。   周小公子说着,众人注意力十分集中,也听出周家的意思。   那就是他们本地的买卖是他们的,周家不会去卖棉花,不会抢生意。   这是好事啊!   周小公子慢悠悠道:“我家大多数棉花也是卖给其他地方,南上北下,都有货的。还有周围的郡府都已经签好订单了,不过你们若是愿意过去售卖,那也是可以的。”   可能也有人问,他们宿勤郡种棉数量饱和,那其他地方就不饱和吗?   肯定不会的,主要是他们宿勤郡太穷了,能买得起棉花的人很少,而且恰好适合种棉花。   但南军国那样大,不适合种棉的地方可太多了。   比如纪彬詹明要去的江南。   那地方夏季多雨,秋季多雨,就算是土质好,也是不好种棉的。   再说那里稻子一年两熟,轻易不会有人把稻子拔了种棉花。   最重要是不能种。   这棉花最忌讳雨水太多,所以江南附近几个大郡府都是种不成的。   他们这边棉花多,那边种不成,当然要运过去卖。   等周小公子说完,所有人又看向纪彬,原来他信里说的都是真的,他是真的仔细考虑过这件事。   知道宿勤郡卖不好的,可以卖到江南两浙。   可是他们还抱着可以把棉花卖高价的打算。   其中一个棉商知道四千文的高价肯定是没了,当然他们之前想的是,三千五百文卖给各个彩帛店,这是进货价。零售价当然是四千文一两,再不行三千八百文一两,反正价格不能低。   可听完周小公子,纪彬,詹明的分析。   高价梦已然是破灭了。   这棉商开口道:“不知周公子,纪老板,觉得今年的棉花应该放到多少合适?我们心里都有个差不多的价格,也不至于太混乱。”   其实棉商主要想问周公子,可不知道话一转口,就把纪彬也带上了。   这纪彬年龄比他孙儿年纪都小啊。   周小公子随口道:“我以为在两千三百文到两千八百文之间的价格都可以,当然了是一两棉花的价。”   “纪老板觉得呢?”   纪老板觉得没什么,反正这个价也是他说的。   只是没想到真的成了宿勤郡棉花的流通价?   害,早知道不应该随口乱说的。 第71章   当然也不是乱说,而是确确实实考虑过的。   纪彬既然想收他们的棉花,自然算过合适的价格。   此时被周小公子一提起,众人的目光又放在纪彬身上。   毕竟这价格是他说起来的,此时解释也要他解释。   纪彬懒得理这些事,涉及到银子这种情况,多说无益,直接推给周家:“周公子既然提了这个价,定然是心中有数,可如此定价的原因,我却不懂。”   众人:????你却不懂?   装糊涂的高手是吧?   可大家也不会出来说他们在信里看到过啊。   毕竟这信是给他们的,并未给周家,周小公子却知道信里的价格,就说明他们这里面有人把信拿给周家看了。   这都什么毛病啊。   周小公子没想到又被四两拨千斤,只好道:“我知道不少人都在说,三千五百文为进货价,四千文为零售价,跟去年看齐。但我觉得这样不行,各家几百亩棉花是惹眼的,所有人都能看到的,若是众人都知道咱们收获几十万斤,却依旧高价售卖,那周家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各家在本地也是有些声望的,若是因为这事得罪人,那就不好了。”   想买棉花的人又不是傻子。   去年高价是因为棉花少,今年还高价?那就是有人恶意抬价,联合起来让大家出血。   就说一个大家族里,家里有四房人,一房家有五六个人,一人分一斤棉花。   这就要多少钱?   如果用四千文的价格来说,那就是四百八十两银子。   人口再多些的,再尊贵些的,那就是另外的价格了。   这还是按照人口少,分得棉花少来算。   四五百两银子,就算是汴京的门户都不能说这钱很少。   更何况他们宿勤郡的“富户”们。   明明有那么多棉花,却还是抬价卖给他们,就算卖得人嘴上不说,背地里呢?   以后还来不来往了?   不管怎么样,按照四千文来卖,那都是蠢的。   只有把价格放在合理的范围内,既然是大家都能赚钱的,又是所有人都能接受的。   当然直接猛然降价也不行,毕竟在座的所有人冒险第一年种棉花,要挣的可不是稳妥钱。   所以这个价格就很微妙。   只有纪彬给出的价格既能让所有人挣得盆满钵满,也能让买棉花的人感受到降价的诚意。   四千文直降两千三到两千八。   上面那户人家要买棉花的话,就从近五百两变成三百两左右。   这个降幅还不够喜人吗?   降得太多,直接到一千多文一两,大家还能赚,但明年就没降头了,也不符合棉商暴富的心理。   更不符合贵人们想要买贵东西的心愿。   降得太少,少个四五百文,似乎又没什么感觉。   所以周小公子也是认可纪彬这个价格的。   至于为什么是个区间,那就是给各家运作的空间。   而且两千三百文可以是进货价,两千八百文则是售卖价,不管是哪边都有得赚。   中间的价格,那就是各家自己琢磨了,可以看关系看购买的数量来定价,灵活点都是没错的。   等周小公子解释完这些,大家也就明白了。   心里清楚一两棉花卖四千文的时间已经过去,现在的价格是最合理的,而且还能让不少人买得起。   也算是好事?   纪彬轻咳:“以后每年都会降低的,你们猜猜明年会有多少种棉的?”   纪彬说这话,让众人表情不一,可意思都是一样。   对啊,纪彬说的没错,就算是一两买两千三百文的价格,那也是暴利的。   他们可太清楚买地花了多少钱,雇人花的钱,种子施肥,就算是最粗算了,也是暴利的。   肯定会有人算出来,然后加入种棉的行列。   他们今年当了第一批种棉的,明年定然有人按照他们这种方法偷学,总有人能学会啊。   到时候呢?   棉花产量种的更多,价格呢?   他们还在考虑眼前的事,可纪彬已经在展望以后了。   这样是焦农人欣赏纪彬的原因之一。   纪彬又道:“所以啊,把棉花卖到不产棉花的地方才是长久之地。这市场你不占,就有人占,今年还算新鲜,明年也还行,后年,大后年呢?”   纪彬看着一个无仙城出来的人,随口道:“无仙城盛产茉莉跟兰花,而江南一带又养不出那么多。这生意不是也能做?”   反正本质上就是,把咱们有的东西,送到没有的地方去。   这合适吗?肯定合适啊。   周小公子发现,这价钱刚确定,纪彬已经在忽悠人把棉花卖给他了。   还真是会趁着时机。   纪彬自然是要趁机说几句,毕竟这会人齐,不然以后还要攒场子。   纪彬还是喜欢快点确定这桩买卖,如今已经是九月七号,他们原定的十号出发肯定是赶不上了。   所以时间对他们来说很重要。   但他也不用多说,今天的事对很多人来说还需要消化一会,他可以慢慢等,不着急的。   周家留了他们吃饭,显然是合作已经达成。   大家都认同一两棉花可以卖到两千三百文到两千八百文,还签了契约,若是违反契约,那是可以说道的。   纪彬忽然发现,这不就是各个商会的雏形吗。   用来规范市场规范大家的。   不过以后的规则肯定更细,比如棉花其实也分好几等的,上好的,一般的,次等的,到时候价格还会不一样。   但这都是以后的事了。   如今棉花刚刚出来,价格什么的,还是属于野蛮发展的状态。   等到稳定几年这些情况都会出现。   但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呢,他这会只想好好卖棉花,当好自己的小货郎。   第二天跟第三天,纪彬詹明他们还是在酒楼休息,多余的东西都没有买,商船上都有准备。   而且无仙城码头附近什么都有得卖,根本不着急。   焦农人也搬到酒楼跟他们一起,周家都没留住,看来他早就想走了。   等到第四天,其他棉商终于陆陆续续过来,报出自己要给的棉花斤数,还问怎么给纪彬。   答案当然是直接送到无仙城,而且要在五天之内送到,否则商船就会起航。   之前那五家棉商里面,有一家不想跟纪彬合作,纪彬当然是不强求的,这本就是做买卖,你情我愿是最基本的。   可这次也找上来,不过纪彬朝他笑笑,直接说自家船舱满了,不用了。   纪彬说的客气,詹明直接阴阳怪气:“不是拿着我们的信四处嘲笑吗,既然看不上那就别看了,巴结谁找谁卖啊。”   要是放在以往,纪彬可能就抬抬手了,但直接把自己的信拿去给周家看,那就让人厌烦。   在那日周小公子说出他给的价格之后,詹明直接想发脾气,但被纪彬拦下来。   毕竟这事跟周家关系也不大,若是有人把同行的情报给他看,那他也看的。   问题还是出在给周家看信的人身上。   知道是谁之后,这合作当然是不可能的了,给周家看信的,自然是一副不认同纪彬,并且写信嘲讽他的人。   这家直接愣神,他往日里都听说纪彬是个好脾气的。   对谁都是笑眯眯,就连宿勤郡本地的酒商会人都说他很好说话。   这叫好说话吗?   一番软和的话让人根本羞的脸都没了好吗。   最近纪彬詹明签下了十一万斤的棉花,这里面有七万斤棉花是按两千文一两收购,只是这钱要等到纪彬他们回来之后才能给。   等于纪彬詹明要先卖货,然后才能给钱,这也是早就说过的。   毕竟七万斤棉花,就算是两千文一斤收购,也是七十万两银子。   连周家拿这个钱,都要狠狠皱眉。   不过周小公子给纪彬做了担保,这才让大家放心。   焦农人还在纪彬身边,大家更放心了些。   当然了,也不是完全放心。   毕竟七十万两银子,谁能真正一点也不担忧?   可纪彬的家底在哪,他们都是知道的,若是真的出事,倒也不是要不回来钱。   他娘子可在家里啊!   而且还有几个顶赚钱的作坊,再有周小公子签字担保,这才成了。   那十一万斤棉花里面,七万斤是直接收购,剩下的四万斤则是想跟纪彬詹明一样搏一把。   这四万斤纪彬他们收售卖价的一成利润,还有路上的运费。   卖高了,大家一起赚钱,卖价不如其他人的两千文,那就一起赔钱。   这算是搏一搏,也是相信纪彬跟詹明定然不虚此行。   纪彬是觉得,江南的价格肯定是要比宿勤郡高的。   没办法,他们宿勤郡六十万斤的棉花是真的吃不下,毕竟这东西贵,人又穷,还是本地的东西,卖不上价正常。   可江南不同,那里不适宜种棉,有钱人还多。   简直是完美的销路。   跟江南差不多富裕的汴京却有点不一样,汴京那边是能种棉的啊,那边往北都是适合的。   所以在南方一带卖棉花是最好的选择。   纪彬他们离江南的距离还比去汴京近,所以他直接选定了那边。   詹明熟悉情况,得出来的结论跟纪彬一样。   所以两人才早早做准备。   现在也说明了,两个做的准备确实很有用。   确定好十一万斤的数量之后,纪彬詹明也要离开宿勤郡。   只是在走之前,竟然又有人找上门,直接对酒楼的人说要找纪彬。   纪彬刚一过去,就觉得这人的衣服十分眼熟。   再想想,这衣服样式跟春安城如意楼柳掌柜的衣服非常相似,果然这人开口道:“纪老板,久闻其名,老夫是宿勤郡如意楼的掌柜,这次也是初次见面。”   两人虽然没见过面,但如意楼的不少刺绣都是出自纪滦村的刺绣坊。   纪彬他们卖到春安城之后,柳掌柜再挑其中上好的刺绣送到宿勤郡这边,所以才让纪彬放开了绣,他们都吃得下。   所以两个人还通过信,见面是第一次见的。   纪彬连忙拱手,那掌柜看着纪彬,心想柳掌柜竟然没有夸大,这年轻人真的跟他说的一般可靠英俊。   要知道他家的刺绣坊刚开始是靠绣样新奇取胜,如今却是绣样漂亮,绣工也漂亮出名。   可以说一步一步走得非常踏实。   不然宿勤郡这边怎么也会买他家的刺绣。   毕竟如意楼在宿勤郡这边,也是数得上的彩帛店了。   不过他今日过来并非叙旧,直接道:“听闻纪老板最近比较忙,也没敢来打扰,也知道你事情多,所以我长话短说吧。”   如意楼掌柜把一份书信递到纪彬手里,开口道:“我们东家跟扬州布政使有些交情,这信您收好,若是在江南那边有什么事,把信拿到布政使府上,自会有人相助。”   纪彬不敢置信地看过去。   这,这是帮他上个保险?   说起布政使,也是扬州府数得上的官员。   要说在南军国中,郡府算是同级,宿勤郡跟扬州府这种名义上算一个级别。   可扬州府不管经济还是文化,都远超宿勤郡数倍,这还是近几年宿勤郡发展不错之后的数倍。   所以在扬州苏州那边的官员,是很说得上话的,很多官员的任派也很有讲究。   有些次级官员的文书,甚至可以直达天听,直接送到皇上手里。   这些先不多说,就讲布政使这个差事,基本上是管整个扬州的民政,百姓衣食住行,基本都归这边。   而如意楼背后东家给的信,竟然能让这位布政使帮忙,可见这信的重要性。   这东家的能力也是可见一斑。   纪彬自然收下,要紧的时候,这简直就是保命符。   纪彬再三感谢,这位宿勤郡如意楼掌柜也就离开了,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还是回去复命吧,也不耽误纪彬的时间。   收下信后,纪彬对此次江南之行又多了信心。   他跟詹明拿着跟各家签的单子直接去往无仙城,车夫老薛老温他们还在等着呢。   当然焦农人也在,他可是要蹭船的。   其他家的棉花也会在五日内送到无仙城码头,过期不候,这些单子上都已经写了。   各家都已经写信回去,让家里人快些运货,其中一家就在无仙城里,时间非常宽裕。   反正算着时间,只要是不故意耽误,都是能送过去的。   如果说来之前,大家都以为是纪彬着急收棉花去江南那边,可来宿勤郡之后,各家也看明白了。   指望宿勤郡把他们几十万斤棉花全吃下,那是不可能的。   就算今年降价了,那也还是贵啊。   根本不是人人都买得起的。   纪彬詹明等人骑马跑了三天半时间,终于到了无仙城。   刚来这里,纪彬就发现这里的风俗似乎有些不同,有些人说十里不同俗,他们相隔已经不止十里了。   眼看这里的人都爱佩花,不管男女老幼都是。   如今是秋天,九月十四日,正是菊花的好季节。   若是身上没几朵秋花的话,看样子不会出门,而他们无仙城气候适宜种花,连路边随口喝杯茶,也是茉莉香味。   不愧是能每年往江南卖花的地方。   若是夏季那会,卖的是鲜花,现在则是卖花茶。   怪不得连城名都气得那样风雅。   若说茉莉在许多文人眼中太香而不够雅,现在的菊花那就是顶风雅的东西了。   纪彬一路到了老温老薛他们住的酒楼,这路上都能看到无数经营花朵买卖的人家。   看看人家这地方,气候合适不说,还有码头。   重点是有码头。   多让人羡慕啊。   是的,纪彬看了一圈,虽说确实觉得各种秋花很好看的,但更羡慕的,显然是他们无仙城有码头好吗!   如果他们春安城也有码头,他家的酒早就远销各地了。   纪彬上了酒楼,通过窗户远远看着码头的场景,纤夫船工赤膊停船,码头上有卖鱼的,有搬货的,还有不少做买卖的。   更有零零散散的小食铺,卖些方便易食又能充饥的饭食。   如此热闹的场景,倒是让人无比心安。   辛苦自然也是辛苦的。   但能挣到钱,让家里衣食无忧,想必大家也能忍得了这些辛苦。   纪彬詹明一出现,老温跟老薛已经过来了。   说起来他们已经到无仙城四五天了,前两天还吃吃喝喝,后几天就专心等人。   好在詹明雇来的船工,护卫也陆陆续续到这。   一行约莫有不到二十人,都是詹明之前合作过值得信赖的。   老薛老温他们心里也安定许多,毕竟带着的是贵重万分的棉花,如今护卫们到了,他们这些车夫们也没那么焦急了。   “你们可算来了,如今歇在这吃吃喝喝,反而不舒服。”老温忍不住道。   他是不常休息的,现在休息几天,竟然有些浑身不自在。   纪彬笑:“宿勤郡那边耽误了几天,早知道让你们晚点出发了。”   老温摆手,老薛还算好,他头一次来无仙城,带着亲戚手下们还能在附近转转。   既然他们都来了,干脆包了酒楼里大半座椅,请大家先吃个酒,然后开始做正事。   这酒席一请,詹明的人自然跟纪彬立刻热络起来,再看看纪彬身边的两个大汉,那个气力十足的小子就不说了,独臂的柴力,一看就是真正见过血的人。   恩威并施,这些常跑船的油子们也算老实。   詹明跟纪彬对视一笑,知道这趟的开始已经很顺利了。   跟众人吃过酒,再安生地睡一觉,第二天正式准备上船。   詹明请的船工一共十二人,护卫六人。   这几个护卫常年跟船,虽然索要酬金不少,但全是个中好手,虽说不如柴力这种,但一般小毛贼还是有些威慑力,而且他们对船上事情了解,平日里也能当船工使。   船工十二人里,其中领头的叫火长,因是水上行走,所以船上的领头都是这个称呼。   副手都喊他副火长,两人常年搭档,会用罗盘,更会用指南针。   相当于现代的船长了,在船上之时,就算是老板东家,有时候也要先听他们的意见。   詹明虽说主要走边域的买卖,但同样走过水路,也有父辈传下来的人脉,所以跟这位卢火长相识,合作过几次,也是个诚信之人。   他手下的副火长没那么老实,却极听卢火长的话,听说是有次遇到大风浪,这位卢火长救他一命,此后生死相随。   能请到他们,也是詹明写了好几封信才成功。   而他们手下的人,都是之前用过的,现在也算熟悉。   那护卫领头的就不用讲了,如今都归柴力管。   柴力在边关差点升职成校尉,他管人自然没问题,而且这些护卫各自都知道要做什么。   只要约束好不出事就行。   这些事情确定好,那就要去看自家雇的船了,三百料的小船,可容纳三十人,放十几吨的货物。   他们这些东西重量没多少,都是体积挺大,毕竟是装了许多棉花,比较蓬松。   纪彬知道这年头似乎还没专门弹棉花的东西,所以让人小心不要压得太瓷实,不然卖都不好卖。   因为这东西金贵,之前专门做了箱子来装,这箱子外面防水,盖子当中又用油蜡封上,最后再有防水的布盖上,保证在水上运输的时候不会出一点问题。   别说纪彬詹明这么仔细了,其他各家的情况也差不多,估计走陆路的不用这么多防备,但水路肯定要如此的。   纪彬看到这船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是这船的名字,上面大写着金狮子三个字,看着十分有气势。   没错这岸边每条船都是有名字的。   詹明雇来的就是叫金狮子的小船,明明在这么多大船中显得那么“小巧”,竟然有这么霸气的名字。   当然了,现在也就跟其他船比起来小巧而已,能容纳三十人的船,还能放十几吨货物的船。   怎么也不会小巧到哪里去。   毕竟船身都有二十米长。   他们这里最大的船有一千料,上百人上去也不显拥挤,毕竟长有二十多丈,基本是六十六米。   这里要说的,无仙城此处的平舆码头虽然不算最大,但此处比较特殊,从这个码头出发,南上运河,北下海洋都可以。   所以这么大的船基本是要出海的,去的都是较为顺畅的海域,也只是借着海运把南军国靠海几个州的货物来回运输。   这里跟纪彬之前提过的兴华府那边码头不同。   那边的码头最大的船有五千料,船长三百三十米,这种船是真的要出海的。   但近年出海的人并不多,毕竟一出去,那就是生死未卜的事。   等纪彬弄明白这些的时候,终于知道,为什么自己当初说雇个大船的时候,詹明会笑了。   好家伙,他们雇的金狮子只是小小船只而已好吗!   但海运的潜力,可真的太大了。   上了船后,海腥味扑鼻而来,既是海洋的气息,也有周围鱼虾的腥味。   不得不说,这真是新奇的体验。   不过纪彬没有感慨太久,看着詹明付过钱之后,这条金狮子的船也就属于他们三个月了。   雇这么一条船两个月,花费的金额是三十六两的价格。   差不多等于一千二百文一天。   这地方要说的是,纪彬詹明他们虽然预估要三个月才能回来,但船到松江府,就能找个仓库放里面。   船可以直接回无仙城。   所以无论雇的船夫还是护卫们,都会跟着船回来,这来回时间估计都用不到两个月。   但如今先按两个月的价钱算,到时候自会多退少补。   这个价格还算合理,其实纪彬他们不是自己雇船,而是跟无仙城买卖花朵那般,直接送上船,让专门的水运之人运送,价格会极其便宜。   大宗货物走水路的原因,就是因为便宜。   这点从历代官府给水路陆路的定价就知晓了。   纪彬另一个时空的朝代也是如此。   如今只说南军国的情况,之前老薛老温他们拉货,是按斤数算价钱的,一斤一文钱,上百里的价格,运送一百斤的价格,就在一百文。   但是换成水路,如果逆流的话,一百里水路要三十文左右,顺流更是便宜到难以想象,也就是一百里水路十文钱。   毕竟水路能运送的重量更多,老温他们一个车撑死了几万斤,都有些勉强。   可水路的船动辄都是十几吨。   也是因为这样,水路虽然比陆路慢,可大宗交易,还是走的水路。   无仙城的花朵买卖就是这个道理。   这也是纪彬馋码头的原因。   运费太便宜,太便捷了。   不过他们这次是雇船自己走,情况有些特殊。   毕竟棉花到底有多贵,大家心里是有数的。   现在还是自己雇船更安全。   按两卖的东西,足以让很多人起心思了。   可能等到棉花便宜下来,纪彬就可以坐在家里直接发货,直接雇便宜的水运送过去。   有那样的日子之前,他还是先把这趟生意给摸熟吧!   他现在可是抢占先机,先有了稳定客户,以后生意就顺畅了。   既然提到雇船的费用,纪彬心里又算了下雇人的钱。   十二个船工,领头的卢火长跟副火长一天的工钱是六百文,四百文,同样是先按两个月时间算。   这些钱十日一结,大家都不吃亏。   除了领头的之外,剩下的船工皆是二百文一天。   船工的酬劳大概在九十两银子。   最高的就是卢火长,这一趟下来约莫能赚到十八两银子,就算下面的船工也能赚到六两银子。   差不多一个月挣到三两。   对大多数人来说,已经很不错了。   护卫每日则五百文的价格,六个人一共也是九十两,一个人十五两银子。   不过他们手里都有些功夫,体格比一般人强壮,若是遇事的话,他们也要头一个上。   这钱拿的并不亏心。   船还没法,预计就要花上二百多两银子。   不然怎么说穷家富路,这一出门花钱的地方就是多。   而且老温老薛他们的酬劳还没给呢。   先是送了十几万斤的东西到无仙城,再有等了他们几日,这些也支出了七十多两银子。   谁让走的路多,东西重。   若是换成水路,就算是逆流的水路,也只用二十五两的价格。   可见其中差距。   老温老薛车上的货都卸到船舱里,他们也该回春安城,回邑伊县了。   送走他们之后,要出发的感觉越来越近。   而之前跟各家棉商定好的十一万斤棉花,也同样送到无仙城平舆码头,把这些货物送到船上之后,再把船上物资检查一遍,基本上可以出发。   现在时间已经在九月十七号,比预计时间晚了七天。   就算是这样,他们估计也是头一批去江南卖棉花的,同样要出发的周家,此刻还在筹备当中。   不过也能理解,他们家大业大,需要准备的东西还有很多。   九月十七日这天正式出发,船只渐渐远离码头,纪彬站在甲板上,倒是觉得海面的风格外不同。   根据卢火长他们说的,出码头进江河这段路是逆流速度会很慢,一天走十五里左右。   等到进入江河的水域里,速度就会加快许多。   若是风向不错,这六百里的路程,估计只需要不到二十天的时间,只是补给也是要时间的。   这速度比纪彬想象中要快很多。   当然也有自家船货物少,跑得快的原因。   卢火长咋舌道:“还是这条金狮子有些年头了,若是新造的船,在顺风的情况下能日行五十里,若是再多些钱,甚至能日行百里。”   纪彬好像听说过,有种叫百里船的东西。   可那船租出来可太贵了,而且刚研究出来,安全性就不如金狮子了。   金狮子就是这个船的名字,大家每次这么一说,似乎感觉自己跟船是好兄弟一般。   纪彬开口道:“回头我们去瞧瞧热闹,说不定在哪个码头能看到新船。”   他们这一路途径三个码头,每次都要下码头补给,说不定能看到呢。   卢火长一脸兴奋,他是爱船的,而且最大心愿就是攒够钱,让造船坊建一条属于他的船。   但造一条金狮子这样的船都要五百两银子。   他离自己的大船梦还有些远。   不过没关系!他好好攒钱,一定能攒够的。   纪彬倒是觉得这个心愿有些意思,如果买条船的话,似乎也不错?   等等,他不要乱想,还是好好卖他的棉花吧。   把棉花卖了什么都有。   金狮子刚开始航行的时候,确实是逆流,纪彬都能看出来,不出意外的话,这一块应该是出海口,而且神奇的出水比较平缓,适合从这里进入江河。   这段路纪彬被颠簸的有点难受,好在上船之前卢火长提前买了晕船的药剂,让纪彬提前喝了几口,如今还撑得住。   不过陈乙就没那么幸运了,直接吐的天翻地覆。   那副火长路过,大笑道:“看着你挺有力气,怎么也晕船。”   说着把清凉的鼻嗅扔过去,让陈乙吸两口,让那股难受劲少点。   柴力倒是还好,他不愧是打过仗的人,看着就跟旁人不同。   焦农人也没什么事,看起来生龙活虎的。   纪彬看着他,忽然想到燕行首,不过柴力这一离开就是好几个月,提这些事也是徒增烦扰。   经过一天多的颠簸,金狮子正式进入河水的水域,几乎是一瞬间的事,整个水流都变得平缓,在船上也没那么晃了。   陈乙都能爬出来看看水面,显然是松了口气。   这宽阔的河面上也不止他们一艘船,前面还有一个行走极慢的硕大船只,前面应该还有两艘同样规格的船,竟然是个船队。   卢火长过来问詹明:“詹东家,你说的船队就是这个吗?”   詹明眯着眼往前看了看:“对了,就是他们。”   “好嘞,我去打旗语。”卢火长站在金狮子的最高处,朝前面打旗语。   詹明介绍道:“前面的船就是我之前约好的,他们稍慢就是在等我们,他们这三艘船行走的时间长,也不着急耽误这一天半天的。”   “这船从兴华府的码头出发,从西往南,途径五个码头,最后在越州停下,船上有许多柑橘,柴炭,还有海鲜鱼虾等等。都是南边各郡府喜爱的。”   纪彬来到这海面河面上,才知道这里的航行是如此顺畅,往来船只货物也极为丰富。   倒是有些大开眼界。   说起来惭愧,以前只在书本上看到过这些,如今头一次亲眼目睹,竟然是不同的感觉。   船只正式进入河道,船上的人明显松懈起来,吃酒打牌,再夹杂些关扑,倒是有些意思。   纪彬只许陈乙看看热闹,但不能沉迷其中。   吃酒打牌也就算了。   关扑这东西绝不能沾,虽说世人都爱玩这东西,可在纪彬看来,无非就是赌博。   拿十个铜板往天上一扔,若是都能朝一个面,那东西就是自己的了。   玩的就是个刺激。   陈乙晓得的,只去看热闹,不准玩。   陈乙跟詹明身边的小厮振生一起去瞧,看那振生应该是要试试的。   詹明笑:“小赌怡情,反正船上这么无聊。”   纪彬摇头:“若是以前就玩过关扑,却不沉迷的,那我自然不管。可跟着我身边头一次接触这种东西,谁知道他会不会特别喜爱。”   周围人琢磨了下,这倒是真的。   如果以前就玩,只是小小地试一下,本人也意志力坚定,不会变成赌徒,那自然没事。   可一下子要是上瘾了,可就是纪彬的事了。   他们当船工的生活枯燥,不少人都会染上这个恶习,家破人亡的都有。   如果是柴力去玩,那纪彬肯定不阻止,柴力是有定力的。   船上的生活就此开始,好在上了河面之后一路算是顺风顺水,纪彬发生,若不是每次都要去码头补给一天左右,估计到松江府地方时间会提前更多。   船到最后,纪彬都有些无聊了。   十五天了啊!只能在船上生活,唯独去码头补给的时候,可以下去走一走,买点附近的特产。   更多时候就是看着平静的水面,两岸连个房屋都没有。   再等到下暴雨刮大风,那又是另一回事。   怪不得船工跟船上护卫月钱比普通人高出许多,这拿的都是用命换来的钱。   就这样卢火长他们还说这趟比较顺利,往日可能还有个水贼,但近一年里这河面上水贼数量骤然减少,让他们安全了不少呢。   副火长道:“我听说是太子身边大将从边城回京,然后又被太子殿下派到各地平匪贼,这条河上的人都说,估计是水贼也被顺手灭了。”   有个护卫接话道:“是这样的,有次我跟了兴华府的商船,正好遇到水贼,那水贼极狠,潜到水底就开始凿船板。等我拿着刀过来,谁想到水下的人竟然被一箭穿喉。”   “不过我也只看到一眼,那身盔甲让人下意识都能跪下去。那次我们根本就没动手,官府的人就解决了。”   “从那之后,水贼就越来越少了。”   “但那事之后,商船东家还想扣我们哥几个的钱,说我们没出力。”   这话一说,大家忍不住笑,然后笑话那东家太抠门。   纪彬没曾想,自己虽处偏僻地方,但还是受到太子的恩惠。   如果没记错的话,这位太子在边关的时候,帮着边关平乱,回汴京之后,又帮着国内平乱。   这样的人倒是难得的明君。   怪不得他们各地的生意能越做越好。   说起来被赶到宿勤郡的禹王,也是太子回汴京之后才过来的吧。   可见这太子是有些手腕的。   纪彬不想妄加猜测,可细细密密的消息到耳朵里,还是让人不由得分析起局势。   若是局势好,那他们这些做买卖的才能好。   旁的不说,这水贼少了,那就是好事。   毕竟水贼一上来就是杀人越货,放火烧船,能灭了他们当然好。   毕竟这些水贼没有人性,男的直接杀了,女的还会被侮辱,一船的货物,多少人的财产生命,在他们眼中什么都不是。   但凡走走路的,谁不恨得咬牙切齿。   正说着话,他们旁边有个船只几乎快速超过他们,那船看着也有二十几米长,速度竟然这么快。   那船只上的人但凡见到被超过的船只,立刻朝他们挥手,并大喊道:“我这船日行百里!”   ???   这在炫耀吗?   太过分了!   可纪彬船上的人,前面商船上的人丝毫没觉得冒犯。   反而个个艳羡地看向人家快速移动的船只。   百里船!日行百里啊!   他们这种日行三四十里的船简直太弱了!   若是能有这样一条船!他们也会如此夸耀的!   纪彬也忍不住去看。   谁不想要一条崭新漂亮的大船呢。   一船人说说笑笑,到下船的时候,才是真正来了精神。   终于到岸了啊!   之前生龙活虎的焦农人都有点受不了了,还是在船上一起商量怎么写种棉的书,才能稍解无聊。   现在终于到了!   九月十四到的无仙城,十七正式出发。   现在已经到金秋十月,还是初六的好日子,终于到松江府码头了。   在水上整整走了十九天的时间,可太不容易了。   之前在他们前面的三只规模不小的商船休整一下,还要继续出发。   想想之前在船上的枯燥,对这些船工护卫们不由得敬佩。   纪彬詹明则在这个码头送去了礼物,里面还有一小盒棉花,约莫三斤的重量。   谁知道这东西一送,那船只的东家竟然下来了。   詹明敢他之前交情不算深,让纪彬詹明的船跟着,也是还人情而已。   可是一收到棉花,这可不同了啊。   所以他立刻下船亲自感谢,这些棉花是值得的。   当然了,对纪彬詹明来说则是一般,毕竟他们有十几万斤的棉花,别人觉得贵重,那是他们没有。   那东家忍不住道:“这东西可太贵重了。”   詹明他们笑:“怎么会,我们宿勤郡如今可是盛产棉花。”   这话可是不假的,毕竟周围的郡府都不适宜种棉花,唯独他们种出来了啊。   而且还有几十万斤呢。   商船东家是兴华府的,略略知道这些事。   但东西一地一价,宿勤郡卖得便宜,到其他地方,可不便宜啊。   商船东家道:“这可太感谢了,下次你们若是还运货,一定要同我家讲。若是我家出船,就让好友家的船带你们。”   纪彬詹明相视一笑。   这可太好了啊。   在大船周围可太有安全感了,听说他们前面船只护卫都有二十多个啊。   他们三人在码头上就互换了名帖,这算是以后就有交际了。   不过这东家还想问纪彬他们买点棉花。   如今谁不想要这东西?   他这一趟出去就要三四个月时间,也来不及回兴华府之后再去隔壁春安城买了。   等听到纪彬詹明给他的棉花价格时,这东家差点蹦起来:“你们别骗我啊?!多少钱一两?!”   纪彬跟詹明又互相看看,他们想跟商船东家继续来往,所以要价不高,怎么会是这个反应。   纪彬又道:“两千八百文一两,怎么了?”   谁知道不等商船东家说话,旁边一个穿绫罗的富商直接拉住纪彬胳膊,另一手则拉住詹明:“真的这个价?卖给我卖给我!我出三千五百文!”   ???   你又是谁?   怎么还在偷听说话的?   见纪彬詹明不说话,这富商又道:“方才我听到你们说棉花,所以停下来听了一两嘴。四千文一两也可以,我不挑,卖不卖?!”   好家伙,货都没卸下来呢,怎么开始挣抢了。   商船东家痛心疾首:“怎么可以这样?是我先来的。”   这是棉花啊,谁不想在坐船的时候用个棉被盖盖自己的老寒腿?   谁不想在江南阴冷天气里有个软和的棉花?   纪彬跟詹明已经在笑了。   他们这一趟出来的果然没错,看着大家的反应,就知道这趟值了! 第72章   商船老板跟这个陌生富商都想买棉花,纪彬詹明好说歹说,他们并非竞争关系,这才罢休。   当然了,也是柴力跟陈乙直接把他拉走的缘故。   不过私下给商船老板的价格还是两千八百文,毕竟他家是宿勤郡旁边的兴华府,若是要多了不太好。   那商船老板见他们爽快,也不多要,他也明白棉花在松江府的价格不会低于三千五百文一两。   若是他要了,那是真占便宜占得太多。   给商船老板装了二十斤过去,那个富商简直要眼馋死了。   二十斤棉花啊,才花了二百两银子。   有比这良心价的吗?   这富商也知道,纪彬詹明给他们可没说给自己这个价,所以这种心痛感就更难受了怎么办。   等商船老板离开,焦农人还看了几眼,啧啧道:“我就说吧,江南这边雨水太多,不适合种棉花,那雨水一多,棉花就开得不好看了。”   焦家人来江南这边之前,已经跟当地富商说了不知道多少遍,就算是养,也要阴天给火光,雨天排涝遮挡,不适合大面积种植不说,养出来的花朵也不好看啊。   也因为这些劝阻,焦家十六个人,只有三个到了这边。   就是当地有些不信邪的一定要种,一家都没成,养成估计自家用都够呛。   如果不出意外,明年江南这边可就没人种棉花了。   他们若是想买只能买其他地方的,就跟其他地方想要苏绣想要口感不错稻米,只能来江南买一样。   那商船老板离开,纪彬转头一看,见方才的富商还在。   这富商知道他们刚下码头,肯定有事情要忙,等在这也不是现在就要买棉花,而是留了名帖,还说了自家住在哪,等纪彬他们安顿好了,一定要去找他。   不出意外的话,他也会派家仆看看纪彬他们会在哪个酒楼,回头方便寻找。   在江南这边,许多生意都做的很大,可这棉花还是头一桩事,如果能搭上这个,那可不一样啊。   纪彬詹明他们确实有很多事要忙。   船刚靠岸,就要找个合适的仓库,好在詹明心里是有数的,他知道有处仓库三面环水,只有一面可以取货。   这种位置的仓库不容易被偷窃,若是失火的话还好救。   当然这仓库租起来可不便宜。   可他们东西也不便宜啊。   至于搬用货物的搬夫在码头上随处可寻,只要十几文钱就能雇到。   船上一共几十万斤的东西用车拉用人抬,陆陆续续都搬到詹明找好的大仓库里面去。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个仓库他们会用一段时间。   这松江府码头上都做惯这种生意的,想要什么都买得到。   在仓库对面,还有适合客商们住的酒楼,纪彬他们在里面订了五个房间,从房间里就能看到自家租的那间仓库。   搬运货物的同时,船工护卫们的钱也要结了。   现在酒楼里好好吃一顿,再歇息个几天,这些人就要启程回无仙城。   至于他们会不会拉什么货物挣运费,纪彬詹明是不管的,这算是船工他们的外快,只要做得不过分,雇船的都不会管。   从无仙城出发到这里用了十九天,但在无仙城码头上耗费的时间也要算上,差不多三天时间。   这几天休息不算,再加上回去的十九天时间。   一共雇佣了他们四十一天的时间,实际支付了他们一百三十两银子,其中也包含了回去的吃喝费用。   其实算起来还是不贵的,加上雇船的三十六两银子,这趟船运一共花了一百六十六两。   等等,应该说,放在纪彬詹明身上不算什么。   放在普通人那,绝对是笔巨款了。   卢火长他们还没见过支付酬劳这样利落的东家,口中再三感谢,还说若是再走船运,他们还愿意跟着。   纪彬也愿意他们来的,毕竟卢火长看起来经验丰富,船上大小事都能解决,这样靠谱的船长在哪都是难得的吧。   至于那条金狮子,纪彬也是最后看一眼,然后就把目光投向自家租的仓库。   这是真的到松江府了啊。   是该看看这里的棉花价格了啊。   而焦农人住在酒楼里,已经开始给自家人写信了。   在江南一带的焦家人有三个,如今眼看种棉花不成,有些人家给了钱之后已经开始嫌弃人了。   所以他们三个干脆去了扬州去玩,反正来都来了,总不好什么收获都没有吧。   这三个当中还有焦家的家主,毕竟当初明知道这边种不成,其他焦家人过来难免受到苛责,家主过来情况会好些。   谁知道这家主倒是成了唯一被薄待的人,其他两个家里倒是明事理,知道人家提醒过,是自家硬要种的。   估计是因为这三人太闲,是最响应焦农人的,准备跟焦十一说出书的事。   以前焦家人少的时候,在宿勤郡还能喊个焦农人,现在眼看见到的人多,就按照他的排行来喊。   焦十一说写种棉书的时候,汴京那边的十个人着急种棉花,蜀地那个也勉强能种。   唯独江南这边的三个人无所事事,还真把这事情琢磨出来了。   焦十一被喊过来,同样是因为这样事。   而且纪彬也在,这可是大好事啊。   现在焦十一写信过去,估计很快就会有回音。   纪彬也想见见焦家的人,毕竟也算神交已久。   而纪彬詹明安排好仓库跟酒楼的事,上次在码头上碰到的富商就已经来了。   这富商还带了几个朋友,只是一走进来,纪彬就发现不对劲。   虽说察觉到异常,可人都来了,自然还是要说几句话。   那富商一看到纪彬就立刻道:“上次我留了家里的住址,只等着你们上门,都过去一日了还没消息,正好登门瞧瞧,我也是松江府本地人,若是有什么事,一定要同我讲的。”   这富商还有富商朋友确实带了些本地口音。   但纪彬心里有些警觉,也就客气道:“最近事多,还没联系。”   詹明此时不在酒楼,因为这些事情安排妥当,他就去寻朋友了,那朋友已经合作过许多次。   上次詹明从边域带回来棉花,还送到松江府张姓朋友手中,听说也是卖了不少钱。   今年再过来,定然还是以后说头的。   而且詹明之前就来过信件,那朋友也知晓他十月会到此地,这次上门也不算唐突。   所以此刻也就是纪彬带着柴力陈乙在此。   他们三个都是头一次来松江府,说话做事穿衣都是外地人的感觉。   那富商见纪彬语气疏离,急忙道:“上次我们都说好你要卖给我棉花,要不然现在就去看看货,我绝对一手交钱!”   对方越是着急,纪彬就越淡定,顺手给富商倒了杯茶,随口道:“上次也没答应啊。”   没答应?   富商朋友也看向他,不是说已说已经答应了吗?   这富商不痛快了,脸色难看道:“怎么就没答应,咱们已经说好了的。”   纪彬又笑,他若是真的说好,那当场就能交易,而且他讲好的时候一般都不会改。   之前无论对方说了什么,那都是等他这安排之后再谈。   绝对不会有变化。   毕竟刚到松江府两天时间,地方还没摸熟,詹明朋友也没见到。   如此就谈价格,那可太不谨慎了。   纪彬肯定不会给这种承诺,他对自己有信心。   纪彬看着富商道:“我若真答应了,不会不同意。说的都是可以谈,若是谈不好也就算了。”   说着,纪彬看了看这富商的朋友,见他们确实身穿绫罗,但除了富商之外,那衣服都不合身,这还是小事,可料子也是去年产的。   鞋子更是最普通的长靴,而且磨损有些严重。   江南富商?   骗子罢了。   果然这富商开口就是:“你这个外地人怎么这样?我们本地人会骗你吗?我还把朋友都找过来,都是想买你家的棉花,价格给得也很高好吧。”   价格很高?   纪彬笑了,随口道:“您说得很高,是多少?三千五百文一两?”   见纪彬谈价格,这些人眼睛一亮:“是了!三千五百文!你有多少我们要多少?”   “这个价格有些低了吧。”纪彬又笑。   低?   富商道:“怎么会低,不都是卖给那人才两千八百文?”   说到这个价格的时候众人皆是痛心疾首,仿佛这钱是他们少挣了一样。   看着他们的表情,纪彬也懒得再讲,随口道:“抱歉,我朋友不在,这生意谈不拢。”   纪彬说完,一副送客的样子。   柴力跟陈乙再次站出来,上次柴力就直接把富商推走,谁让动辄就拉纪彬詹明的胳膊。   这是真要送客了,富商看了看朋友,又看了看纪彬,显然是有些着急的,而且并不打算走。   纪彬直接起身,这些人还想靠近。   可柴力陈乙会让他靠近吗?自然不可能。   两人往前一走,直接把人都给挡住。   这酒楼人来人往,他们的东西也不稀奇,倒是店里小二问了句,让他们不要在这闹事。   话说这,詹明已经带着朋友过来了,看见纪彬跟所谓的富商站一起,立刻有些着急,可话都没说出来,想到以纪彬的聪明,定然不会做什么。   詹明朋友倒是出声呵斥:“你们这些人走远些!不要欺负外地人!”   说着,詹明跟他朋友就走进了,纪彬好笑道:“放心,不会有事。”   那富商也道:“对啊,能有什么事!”   纪彬上下打量他,随口道:“对啊,我又不被骗子骗,能有什么事情?”   骗子?!   詹明虽然还在疑惑,但对他朋友道:“老谭,我都说纪彬是顶聪明的,没错吧?”   这位叫老谭的看着约莫三十出头,年龄也不算大,留了点小胡子,眼神惊奇道:“你知道他是骗子?”   “嗯,头一次见的时候只是有些怀疑,这次见就确定了。”纪彬见詹明跟他朋友过来,干脆又坐下,让他们也坐下来,“怕不是专门在码头看生面孔骗钱的,谁家富商天天留在码头处找商机?”   这话一讲,那富商一群人立刻往后退。   他们才知道,原来纪彬早就看出来了,刚刚只是无聊逗他们而已!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但他们说什么也没用,还是赶紧走吧,省得他们报官!   纪彬倒是没打算报什么官,强龙还不压地头蛇呢,人有人道,狗有狗路,鼠有鼠洞。   没必要刚来就惹不痛快。   他们这些人一看就是经常在码头骗人,若是能骗到,就能低价买了好东西,然后转手卖出去。   至于辛辛苦苦运过来的人能不能挣钱,他们就不知道了,关他们什么事?   这一照面,老谭终于明白,为什么从去年开始詹明就不时夸这个人。   若不是知道他家生意做得不错,他都要以为这样气质是个读书人,只有接触之后,才能发现他做事的老辣。   估计也因为这样的气质,所以骗子一行人找上他们。   没想到完全被戏耍了。   老谭见此,开口就是:“你们手里的棉花,一定能卖个极高的价格!远比四千文一两还要高!”   这话说完,等着看他俩震惊的表情,谁知道就连詹明也是一副我早就知道了的样子。   詹明边喝水边看向纪彬:“你说吧?”   纪彬笑:“好吧。”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我们带来的这些棉花,应该是整个南军国最早的一批,对吗?”   老谭表情惊疑,又见纪彬看向走过来的一个高大络腮胡男人。   纪彬介绍道:“这位是焦农人,可以喊他焦十一。”   焦?!老谭震惊,这是传闻中的焦家人?   焦农人刚从楼上下来,一头雾水点点头。   而纪彬则继续道:“按照从焦家得来的消息,边域那边种棉时间在七到八月份,收获则在十一到十二月,因为那边的天气原因,所以天气冷暖都比内地迟一些。”   “再根据鲁地那边五六月份种,九十月份收获来看。”   “我们偏西南东南方向的宿勤郡,则是最早种植棉花,最早运过来的。”   “如果不出意外,现在汴京那边的棉花刚收获到一半,如果想要运过来,那就到十一月初到十一月中旬。有能力的人家在十一月就要开始做冬衣,若是等到汴京以北大批棉花送过来,也就赶在十一月而已,那就不新鲜了。”   这个新鲜,不是食物新不新鲜的意思。   而是物件是不是新奇少见的意思。   江南这边能数得着的郡府,苏州扬州杭州还有这松江府等等,哪个人口不比宿勤郡那强。   宿勤郡那边都能消化十几万斤的棉花,这几个地方加起来,消化上百万斤棉花不是什么事。   毕竟这里有钱人多啊。   可要想在众多有钱人当中凸显出来,那用什么可以证明呢?   当然是穿人家没见过布料,用其他人没见过的器皿。   吃其他人难搞到的食物。   在纪彬看来,跟现代人买高奢限定一个样子。   并不是说有多爱,而是一种脸面。   这种脸面在交际生意中,也是很有用的,就算你不用这些东西,你可以送人啊。   可是现在呢。   纪彬他们运过来不到十四万斤的棉花,整个江南各地却有上百万斤的需求。   就是宿勤郡周家把自己剩下的三十多万斤棉花运过来,那也是不够的。   纪彬在船上就想到这件事,如今是求大于供。   若是他还按老老实实的三千多文一两卖,那可太亏了啊。   拿新下来的果子来说,你买头一茬的时候,是不是比旺季贵?   都是这个道理。   他们头一批送过来的棉花肯定是要抬上价的。   不仅如此,在以后每年的时间里,他们宿勤郡送过来的棉花,都会比十一月送过来的汴京棉要贵。   谁让他们他们是头一批呢。   谁让他们占了个新鲜呢?谁让他们收获早!   在宿勤郡的时候,大家收获棉花的时间差不多,又是在本地售卖。   那价格低廉正常。   若是跋山涉水运过来,价格还是平平无奇,后来的周家都不会放过他们。   怪不得周小公子看他的眼神那么意味深长。   纪彬在船上分析完这个形式,詹明已经有些坐不住了,比四千文还要高?   这是个什么价格!?   纪彬只讲到了江南再说,看看大家的富裕程度,再问问詹明朋友对棉花的预估。   还有焦家人对棉花的看法。   等三方消息到手之后,这棉花价格才能定下来。   可是这时间也是紧张的。   首先肯定要在十一月之前卖完,否则人家汴京棉就要来了。   还要在他们来江南过十五天左右内卖掉,不然宿勤郡周家的商船也会到,纪彬预估周家到这的时间是十月二十二左右。   依旧是那句话,周家的家大业大,这么大的生意从宿勤郡出发,他们家是要耽误些时间的。   当然这是好听的,实情就是,如此一块肥肉,周家内部不抢才奇怪了。   所以根据纪彬分析,他跟詹明的棉花,是整个南军国的头一批运到的。   就这个头一批几个字,已经足够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试想什么宴会上,一位夫人或者老爷含蓄道:“这棉花确实不易得,也是来咱们江南一带的头一批,您若是喜欢,我差人送过来,这东西可好了。”   又或者听到谁人吹捧:“不愧是什么什么家的,人脉底蕴就是厉害,听说那一批棉花不过十几万斤,就有他家的份,如此的门路可真了不起。”   在家中银子足够的时候,能用银子换来旁人没有的东西,这些家族都不会有丝毫心疼的,这可不就是撑场面的事。   如今是十月七日,也该把东西卖一卖了。   今年还是不是他家送棉花最快的时间。   若是以后收获顺畅了,直接从春安城去无仙城,再雇条百里船,那八月二十收获去籽结束。   估计九月中旬就能到松江府。   又是他们最先送过来,又是最新鲜的货物,这价格就自己想吧。   如今虽是第一趟,但纪彬已经想好以后要如何做了。   不过现在说这些为时尚早,纪彬只是分析了今年的形势而已。   反正老谭是倒吸凉气。   这说得也太精准了些。   甚至把所有情况都考虑进去了。   至于那些顶级豪门会不会为高价棉花买单?   这都是不用想的,定然会的啊!   只要消息放出去,就有无数你听都不敢听的门户找上来,就是为买棉花。   至于价格?   那些丝绸商,瓷器商,盐商们会在意价格?   那些什么什么官,什么什么士族会理这些?   但直接放出消息也不好,反正暂时是不着急的,自然有消息灵通的找上门。   毕竟码头这样大,就算他们所有东西都包裹好,难免会有人晓得。   反正老谭已经在联系朋友了,那些朋友一听说来的是棉花,立刻又联系另外的朋友。   而在扬州的焦家人此时已经收到信了,除了焦家家主之外,剩下的两个人则在联系种田失败的东家,问他们要不要买棉花,然后再给个价格。   所以两天后,这些消息都汇总到纪彬这里,而詹明把定价全交到纪彬手里。   若是再看不出纪彬对这个非常在行的话,那他也不用跑商路了。   十月十号,纪彬基本已经摸清楚这里的情况,报价也简单,熟人介绍,六千文一两,不认识的人来买八千文一两。   这价格一出,就连焦农人都倒吸口凉气。   怎么敢卖这样高的价?!   明明再过一二十天,就有大批汴京棉送到江南一带啊?   纪彬笑:“若是不贵,不能跟后来的棉花拉开距离,那还没意思了。”   其实他定这个价格,那自然是愿意省钱的托个关系,不愿意省钱要充门面的,直接八千文一两买走。   说实话,纪彬觉得自己已经是良心价了。   现在八千文也就是四两银子,若是此时直接把价格定到六两银子也是有人买的。   总要让各个家族既然有面子,又不至于当肥羊宰。   这个尺度好难。   反正不愿意当肥羊的,随便托个关系就好了嘛。   此时的詹明已经在算他家棉花能买多少钱了。   一夜暴富不是梦好吧!   而老谭也把自己一个生意最好的铺子腾出来一部分,主要是楼上雅间全都给了纪彬詹明,让他们方便谈生意。   焦农人也在旁边跟着,毕竟这也算他一手看着长大的棉花,能卖到这个价格,还是让人震惊。   不过想想也是,没办法嘛,谁让这是今年的头一批棉花,估计等最先买的人家衣服都做出来了,后面的棉花才能买到。   谁会不争呢。   在焦十一信件送到焦家人手中的时候,这三人也动身出发,直接来找焦十一还有纪彬。   身边还跟着其中两个种棉失败的人家的少爷跟管家,怀里全都揣着几十万两的银票。   看宿勤郡周家就知道了,他家那么大的家业,才能抢到焦十一。   这两家能抢到焦家人,必然也是本地翘楚,怀里揣个几十万两银票,虽然确实也是巨款,但也没那样夸张。   而松江府本地的老谭认识的人也发挥了作用。   棉花啊!   一整年都火爆的棉花。   可惜他们本地种不起来,只能买外地的。   江南这边消息灵通,不少人都知道他们几个郡府里三家种棉,三家都失败。   也证明了,此地确实不合适的。   既然他们本地没有,那只能买啊。   各方都注意着棉花消息呢,知道宿勤郡有个落寞的周家在种,汴京倒是有十几户人家,那都是几千亩一两万亩地的种。   可他们的消息里得知,这两边都没往他们江南送啊。   等得知这次来的小货商不过带了十几万斤,而且还有人看到实物了,这下才激动万分。   别说了,最新奇最新潮的东西就买!   就算他们不用,反手卖了也行啊!   扬州赶来的人还在路上,但松江府想买东西的各家已经到了。   上了谭家铺子楼上之后,一入眼的人就让人有些惊讶。   其他人也就算了,坐在窗边喝茶那位,衣服算不上崭新,但料子极好,显然是穿惯了的衣裳,眉眼英气十足,比本地人多了几抹果决。   虽说是坐着,但身量明显挺高,长腿微微屈膝,一手端茶,一手在膝盖上轻轻敲动。   这人看向窗外的时候,竟然让人隐隐有些肃然。   谁知道这人一转头,脸上竟然笑意盈盈,生生让人觉得他是温和的。   纪彬笑着道:“是跟老谭约好的吗,先请坐吧。”   松江府这两位是本地做海鲜买卖的货商,他家买明州来这里的海鲜鱼虾,然后再卖给松江府内的大小饭馆,人称海鲜王家。   纪彬总觉得自己跟他都是做货郎的,竟然隐隐有些同行的感觉。   当然了,他没说出来,而是朝着海鲜王家拱拱手。   他家也想买棉花,但棉花对他家来说是贵的,所以直接把消息给了松江府最大酒楼的吴老板。   纪彬起身,请海鲜王家跟吴老板坐下。   詹明自然也在陪同,他也是见过许多世面的,谈生意不在话下。   再说他跟纪彬已经定好价格,反正说来说去,现在都是卖方市场,他们卖东西的说了算。   这吴老板来的时候还有些犹豫,总觉得这是骗人的买卖,可看到房间后面打开的棉花箱子,还有焦农人边域人的长相,这就信了七八分。   再说了,别的可以骗人,后面的棉花骗不了人啊。   纪彬似乎明白他的想法,笑着道:“棉花毕竟贵重,还是要见到货之后才能谈的。”   海鲜王家跟吴老板一起点头,同时又觉得被戳破心思一样。   好在来个人都是商场上的老手,并不会觉得不好意思,反而照常谈生意。   说实话,这东西有什么好谈的,不过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买卖。   纪彬特意让陈乙跟柴力把二十斤重的箱子抬上来,就是为这个啊。   而且这吴老板也是来试试路而已,只要吴老板买回去的东西没问题,其他人就会陆陆续续过来了。   可纪彬觉得这样太麻烦,准备找个能大批购买的买家,一次出个几千几万斤的,也省得在这磋磨时间。   但要做大生意,前面小买卖也是要顾着的。   话说这,吴老板就提走了一百斤的棉花,说实话挺多了,可是还不够啊。   他们手里十几万斤的棉花呢。   不过这一百斤到手的银子,就有三千两。   三千两雪花白银,付的还不是银票,还是银子。   纵然是纪彬都被这白银晃了眼睛。   好在他定力十足,外人都看不出来,而旁边的老谭已经傻眼了。   就算这里的江南,就算这里是松江府,三千两白银啊!   吴老板则命人打造漆盒,要赶紧装棉花送人啊!   他要当第一个巴结顶级豪门的人!   有这个好的开头,后面的事只会越来越简单。   两天时间过去,纪彬记账记得手都累了,早知道应该把徐杰带上的,还有个账房可以用。   不过收获也是不小。   虽说前两天都是小买卖,但到手的银子也有十六万二千两银子。   这还是棉花吗,这分明就是金子啊!   可松江府买到的人家已经在各处炫耀了。   他们可是拔得头筹的人啊!   他们是高兴,可这些总共也就卖出了五千四百斤棉花。   这些都是按六千文一两的价格售卖,毕竟都是老谭的“熟人”。   距离棉花全部卖完,还有十二万七千斤左右。   好多,突然不想挣钱了怎么办。   不过如今的松江府还是没苏杭扬那边富裕,要想个办法,把东西卖过去。   纪彬看了看焦十一,要不干脆不卖了。   毕竟大宗生意很快就要找上门了吧。   两天的时间,扬州到松江府刚刚好,虽说是做车马来的,但这一路地势平坦,来这里还是挺方便的,时间上也很快。   焦十一见到焦家家主,还有焦八,焦十四的时候,还有些激动。   算起来已经大半年没见到大家了,如今这么一看,肯定是很想的。   纪彬詹明自然也是陪同来接人,又看看焦家人身后的两个年轻公子,就知道他要的大宗生意来了。   真好啊,他差点想摆烂好吗。   毕竟记账算银子手疼。   这种话也只能在心里说说了,不然其他人肯定是要怒目而视,哪有你这种人啊!   纪彬还是把小宗生意先放一边了,重点招待这两位贵客。   一个是扬州的徐家,另一个是苏州的顾家。   这两家都是本地士族,在各自的地盘上势力盘综复杂,仿佛是一颗大树深深扎在扬州苏州的土地上。   也只有这样的顶级豪门,才会派家中刚出来做事的小公子来办这么大的买卖来练手吧。   当然了,人家身边仆从七八个,还有个老练的管家,普通人也不敢骗他们。   纪彬自然不会有这种小心思,他的心思都在赚钱上好吧。   徐三公子,顾八公子明显有点兴奋,毕竟这是棉花。   他家费了多少劲都没种成的啊,当初焦八焦十四在他们各家帮忙种棉,两人说了许多这事不能成,他们两地土地是没问题的,只是这气候不合适啊。   但当初负责这事的徐家二哥,顾家五叔不听劝,所以赔钱不说,家里几千亩土地全荒废了。   对他们这种豪门来说,钱倒是次要,主要是土地荒废,无法跟本地父母官交代。   你以为你家的地是你自己的?   你家几千亩地不产粮食,那危害的是整个地方的粮食安全,还拿上好的良田还用,有这种事吗?   若是人人都学你们荒废土地,那整个江南怎么办?粮食都不够吃,这地方还会太平吗?   这种口子是不能开的。   本朝太子精明强干,知晓他们为了种棉如此做事,在朝中表示不喜,这大棒可不就要落到徐,顾,还有隔壁苏州府的景家人头上。   好在这次的土地荒废不算特别多,棉花种不成之后立刻改种些蔬菜,又承诺今年开耕荒地两万亩,这事才算过去。   但在徐家老二出事,顾家五叔有难的情况下。   派出了徐三公子,顾八公子,这足以说明是他们各家的三房,八房争权成功。   这大家族里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如今的事倒是常见的。   不过这徐三公子,顾八公子,显然会把买棉花这事做得漂漂亮亮,才能更好打对方的脸。   再说了,这次买棉花,不仅是给徐家顾家买,还有扬州跟徐家交好的门户也拜托了些,也苏州跟顾家交好的门户同样也有嘱托。   所以买下来的棉花数量,会让人惊讶。   而且做成之后,不仅自家人会夸,这些相熟的人家同样会夸。   这样的脸面可太重要了。   纪彬思索一圈,弄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就知道他们这两人买棉花定然会极其好说话。   只要自己跟詹明不会故意坑人,他们身后的老管家也不会插手。   但他会坑人吗?   不会啊!   他还想跟大家做长久买卖呢。   如果能有固定豪门买家,那他记账的手就会轻松点,对吧?   既然是这两位公子来了,谈生意肯定不能在小铺子里面。   徐家顾家在松江府都有宅院,常年有人打扫,如今干脆都住在徐家的宅院里,这里环境清雅,一人一个院子都是足够的。   纪彬他们自然也被请到这个叫名号无香的大宅子里。   他跟陈乙柴力被安排到一处院子,过了小门便是詹明跟小厮振生。   焦家人也被安排到一处,徐家,顾家也有各自的院子。   好家伙啊。   人家一来,生活水平瞬间提升啊。   至于纪彬詹明他们租的仓库,也是这两家人抽了人手过去,还吩咐当地巡查营留心照看。   这一流程下来,若是不卖给他们,那都不好意思好吧。   可徐顾两家只以他们是焦家人朋友,所以才如此厚待为名。   简直是里子面子全都有。   纪彬当然也不拒绝,这有什么好拒绝的啊。   谁不喜欢天天好吃好喝,环境还好?   当然了,仓库那边纪彬还是派柴力过去盯着,还是自己人用着放心。   但是吧这生意还是要谈的,只是在水亭旁就把生意谈了,其中一点磕绊都没有,流畅得比卖给第一个吴老板的时候都丝滑。   等纪彬詹明离开,那徐三公子,顾八公子有点愣神,下意识看身后的两个管家,又请他们坐下才说话。   这两个管家自然是他们各家各房的心腹人,不然也不会被派过来。   “徐叔,您说这是怎么回事?咱们家直接谈成了三万斤的棉花买卖,而且价格还能谈到五千五百文一两?”   那顾八公子虽然没说话,但也是同样的表情,他家买了三万五千斤,价格也是五千五百文一两。   比市面的价格少不说,还承诺了明年也会给他们两家,只是价格要看当年的情况。   但是纪彬詹明保证不会夸张。   这也太顺利了?   徐顾两人出发前的目的就是,低于市场价,拿大批货物,定下明年的棉花。   毕竟纪彬算出来他家的棉花以后都会是江南的头一批,别人也能算出来啊。   原本以为这话要很难说,可直接成了?   事情办得也太丝滑了吧。   那被喊徐叔的老管家忍不住道:“事情确实是成了的,两位公子不用忧心。”   毕竟有时候事情过于顺利,反而让人觉得哪里怪怪的好吧。   纪彬詹明不仅给了他们合适的价格,甚至还提前说明了宿勤郡周家棉花预计到这里的时间。   大批汴京棉到这里的时间。   让他们想一下,若是可以等的话,可以等汴京棉跟宿勤郡周家。   话是没说明白的,但意思传达到位了,就是说我们的东西确实贵,其实等后面便宜的也行,东西都差不多。   做生意能把事情说这么明白吗?   难道不应该弯弯绕绕说一堆?!   两个管家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惊讶。   原本以为小地方出来的货商,不会有太大见识,可纪彬的气质跟谈吐,让他们不由得暗叹。   若这样的人是他们徐顾两家的小公子,只怕早就名声远扬。   方才所谓的谈生意,虽然是徐顾两家公子先说,但一步一步都在那位纪彬货商的计算当中。   所以两家公子才会觉得谈判的很丝滑,因为人家根本没打算反抗。   你所谈的每一步,都是人家想好的,这还有什么好谈的?   怪不得不到半个时辰,合约已经签下,两个管家也看过了,真的一点问题也没有。   人家从头到尾,就没打算动歪心思,还能从头到尾拿捏你。   若这样的人真的有什么想法,他们两家的小公子是真的招架不住吧。   如果不出意外,人家早知道他们此行的目的,也从中考虑好利弊,看似主动权在徐顾两公子手里。   其实都没逃脱纪彬詹明的可控范畴。   罢了罢了,这差事做得又快又利落是好事,至少在各家是能邀功的。   只是抱着历练的心,那可就要失算了。   反正徐三公子,顾八公子两人谈成这么大的买卖,竟然一点成就感也没有,可太惨了吧。   纪彬跟詹明则施施然离开,没了旁人跟着,詹明才露出兴奋的表情:“我的天,你真的一猜一个准,还猜到两个不会直接谈生意,反而谈江南这边的情况。”   “不仅如此,你还知道他们的心理价位,还知道他们明年还要订最早的棉花。”   “太神了!”   纪彬好笑道:“他们两个一出现,眼神都藏不住的。”   话说到这,纪彬原本不想说的,可詹明,陈乙,振生都看着他。   纪彬只好继续说几句,顺便指了指这个院子:“若是买得少,是没必要谈价格的。”   “既然谈价格,那就是要购大批棉花,压价是常事。”   “可只做一锤子买卖,又何必把我们安排的这么妥当?”   “真看在焦家人面子上?那不至于。”   “不出意外的话,他们购买这么多棉花也不光自家用,应是帮着其他门户一起买的,所以才能一口气买这么多。”   “还是来的人太年轻,若是来个老辣的老手,意图就不会这么明显。”纪彬笑,“对人热情,也是要有分寸的。”   “他们啊,还是太年轻。”   谁知道这话一说,詹明面露古怪:“他们太年轻?那你呢?你好像刚过完十八岁生辰吧?”   纪彬一顿,对哦,他好像刚在船上过了十八生辰。   也是古人的二十生辰比较重要,他也不是第一次过十八岁了。   当时只是跟船上的人简单庆祝了下,竟然把这事给忘了。   算了算了,这都是小事。   大事还是算银子吧,纪彬摆摆手:“咱们还是快去算算这单能赚多少钱吧。”   大单子就是好啊,记账都不用太麻烦的,快乐。   徐家订了三万斤棉花,顾家订了三万五千斤。   也就是说,这笔买卖的成交价是分别是八十二万五千两银子,跟九十六万两千五百两银子。   纪彬詹明直接抹零,八十二万跟九十六万就行。   他们不挑。   这数字让人震撼。   也就是算账的时候没让陈乙跟振生跟着,只有纪彬跟詹明,他们两人对即将到手的钱心里有点数。   可也不是这种情况啊!   怪不得都要种棉花,怪不得啊!   怪不得都说种棉花能暴富,怪不得多少人宁愿上当也要种棉?!   这数字简直可怕。   这样的数额放在豪门里,也是笔巨款了吧?   纪彬稳稳心神,对詹明道:“先别慌,我们手里还有六万二千八百斤棉花,这些棉花还没卖完呢。”   话音刚落,他们这边门就被敲响了,门外的振生道:“两位东家,又有人上门买棉花了,说您手里多少棉花,他们全都收。”   “好像是杭州的景家,这会着急见人呢!”   杭州景家?那个怠慢焦家主的景家? 第73章   从房间里出来,纪彬对陈乙道:“你去焦家人院子处问问,那个杭州景家,是不是埋怨焦家主骗人,种不出棉花那个?”   詹明也想到这件事。   若是真是这个景家?!那这棉花卖还是不卖?   毕竟对焦家主如此恶劣,实在是让人心里不忿。   纪彬知道他的想法,笑着道:“若真是那个景家,那我们就不是熟人价,而是生人价了。”   熟人价六千文一两。   生人价八千文一两。   等等,纪彬这是要狠宰一笔啊!   詹明感觉小钱钱已经在眼前晃悠了,跟着纪彬赚钱也太快乐了吧!   当初焦家人一共有三个到了江南一带。   焦家主,焦八,焦十四。   后者还好些,就算没种出来,也受到扬州徐家,苏州顾家的厚待,也明白气候环境的原因,实在不能怪焦家。   可唯独杭州景家不同,就差直接骂人了,没事还冷嘲热讽,也是焦家主脾气好。   如果换成跟纪彬熟悉的焦十一,估计早就对着骂了。   那徐家顾家跟焦家关系还不错,所以提前得了消息过来,纪彬还给降了价。   这两家还是一起来的,明显关系还行。   唯独景家不同,不过这景家不亏是豪门,竟然得到消息速度确实很快。   现在已经刚找到徐家无香宅的门口。   而且喊着要把剩下的棉花全都买完。   纪彬詹明去见人之前,先让陈乙去问问焦家人,这个景家是不是焦家主待的景家。   等陈乙回来的时候,焦家人同样也跟着。   他们不愧是一家人,生气的时候模样也差不多,唯独焦家主是个好脾气的,一直在拦着他们。   看到纪彬后直接道:“这就是那个景家,我们家主说了多少次,这事是不成的,但他们不信,种棉花失败后还多次埋怨。”   去扬州的焦八道:“因为这件事,我才把家主接到扬州,也见过那景家的嘴脸,实在是难看。”   焦十一跟焦十四也是义愤填膺。   只是没想到这景家来了这里,还找纪彬买棉花。   纪彬笑:“既然是他们,那就好办了。”   纪彬跟焦家人关系本来就好,自然不会为一个景家让焦十一难堪。   所以要么拒绝景家买棉花,要么高价卖过去。   就在纪彬准备说这话的时候,焦十一道:“纪彬,我知道你向来聪明,也知道直接拒绝景家不太好,你有什么法子,既能整整他们出口恶气,也不会让你难做吗?”   被大家族胁迫的感觉,他们焦家人是最懂的。   若不是那群人的威逼利诱,他们焦家人如今还在鲁地种棉花,一家人不知道多开心。   让纪彬直接因为他们拒绝自然不好,可有没有什么办法出口恶气啊。   焦十一又道:“我知道你肯定有主意,对不对?”   纪彬哭笑不得,这说得他想什么黑暗势力一般,纪彬只好道:“法子倒是有的,只是你们要答应我一件事。”   等纪彬说完,他跟詹明已经前往正厅了。   此时徐三公子,顾八公子都在正厅陪客,这客人自然就是景家的九叔,算是年龄不算大,但辈分挺高的一个人。   听说他是景家现家主的续弦所生,家主五十岁那年有的这位九叔,如今家主已经七十二岁,这九叔算是最得他宠的一个儿子。   但其中也有个笑话,当初生这位九叔的时候,景家主的第二个孙儿都出生了。   虽然大家年龄相仿,差不多一起出生,可这位还是九叔。   也因为景家主从小宠爱,这九叔的脾气也是家中最大的。   之前种棉花的事,也是他撺掇着要种。   等种失败了,又对焦家人恶语相向。   反正徐顾两个人看着这位景家九叔,瞬间觉得他们家二哥,五叔挺靠谱的。   种棉花失败后也没迁怒焦家人,这才有了戴罪立功的机会。   毕竟如果关系不好的话,这有棉花可买的消息,也不会通过焦家人传到他们耳朵里。   这位景九叔跟焦家人关系不好,消息可不就没传过去。   虽然景家知道得已经够快了,但那又怎么样?   他们两家契约都签了,这会都在安排搬棉花了好吗。   若不是这景家人突然过来,徐顾二人跟纪彬詹明,都会去仓库看着搬棉花呢。   在他们三个聊天的时候,纪彬詹明匆匆过来,朝着他们拱手做礼,笑着道:“方才耽误了点时间,望诸位见谅。”   徐顾两人当然没什么,景九叔也笑呵呵道:“没事没事,谁不知道你家棉花种得好,大家等等也是应该的。”   这话看着像样子,实则恶心人。   纪彬看他一眼,什么话都没接,有徐顾二人邀请,也坐到椅子上。   这模样大大方方,半点没有局促。   詹明见纪彬不气,心里那点火气也下去了,他等着看好戏呢。   方才纪彬跟焦家人说的那些话,他可是全听到了。   这定然是一出好戏啊。   话谈片刻,景九叔耐不住性子,直接讲了:“不知你家那棉花还剩多少,我全都收下,只是这售卖价是几何?”   纪彬看了看他,惊讶道:“没想到您竟然是来买棉花的,剩下还有好几万斤,您真的全都要买?那也太多了吧。”   徐顾二人下意识看过去,方才他们两个管家都说纪彬是个厉害的,可这会说话怎么这样糊涂。   他们两家能吃下的,这家自然吃得下啊。   其实他们再多买些也是可以的,只是一时不敢要多了而已。   别说是几万斤的棉花,就算十几万斤,各个铺子放一放,相熟的人家送一下,差不多也能用完。   这是冬日里都用得到的新鲜棉花,可不是什么杂七杂八的物件。   顶级豪门,不是说说而已。   果然纪彬这话让景九叔嗤笑一声:“你这个小货郎一点见识也没有,可知我家在杭州是什么地位?去了杭州若是不认识景这个字,那也可以离开了。”   这话说得实在狂妄,纪彬惊讶道:“竟然如此?倘若我去衙门,也能提景字?”   等说完之后,纪彬才发现坑挖得有点大,直接往回找补:“我是开玩笑的,咱们还是聊聊棉花吧。”   赚钱要紧,还是不说旁的了。   那景九叔还不知道纪彬已经收着点了,表情依旧狂妄,可不得他说话,纪彬就道:“现在棉花还剩六万斤棉花,若是都卖出去,那就是二百八十万两银子,您真的要全部买完吗?”   二十四万两银子?   徐顾两人立刻对视,他们两家一共买了六万五千的量,比景九叔这六万斤还多了五千斤。   可他们加起来的钱不到一百八十万两银子啊。   他们二人察觉到不对,身后的老管家更是迅速心算了下。   这纪彬竟然是按照八千文一两的价格卖给景家?甚至不是“熟人”价的六千文?!   不过徐顾他们也不是傻子,这会自然闭嘴,甚至跟詹明一样的表情,那就是看好戏吧。   可这个景九叔既然过来,那就是得到一些消息的,皱眉道:“这是多少钱一两棉花?是不是算多了?”   纪彬笑:“一两棉花八千文,这价格都是公开的,您应该听说了。”   果然是八千文!   景九叔皱眉道:“我怎么听说你卖给其他人都是六千文,为何到我这里价格就变了?是不是想故意宰客?你这样的外地人,果然会坑人!”   景家的仆役们自然也不爽,若不是这里坐着徐顾两家,说不定就要开口骂人了。   纪彬故作惊讶:“六千文的价格也有的,只是那是朋友介绍而来。景老爷这自己过来,实在是不能按照先例啊。”   “早之前我就已经发出消息,熟人介绍乃是六千文一两,陌生人自己来寻,那就是八千文。”   “您看着,您身份尊贵,我怎么好跟你攀交情,按照六千文呢。”   纪彬说完之后,詹明差点笑出声。   直接把景九叔的路全都堵死了,而且纪彬就是按照他之前说的啊,随便出去问问,纪彬的话也是没有回口的。   这位景九叔皱眉,指了指徐顾二人:“那他们的价格呢?”   纪彬直接道:“他们有焦八,焦十四的带着,我又与焦十一相熟,自然就按照熟人价格的。”   “只是草民身份低微,不敢跟徐公子,顾公子攀关系。”   徐公子刚要开口,被顾公子扯了扯袖子,让他看戏就好。   这一下才让徐公子恍然大悟。   这景家薄待焦家主的事,众人都是知道的。   虽然各家对这个焦家不是特别看重,可景九叔的做法还是难免让人寒心。   当初是你们千请万请把人接过来,事情成与不成,人家提前还讲过了,确定种不成之后,直接挤兑人。   哪个高门大户这么做都是丢人啊。   纪彬如今提起这事,众人才明白他为何要给景家高价。   就算徐顾两家也在场,这高价还是不变的。   纪彬这一趟下来,更加明白焦十一这手艺有多厉害,他跟詹明付的那点“学费”根本不值一提。   但凡在这个买卖上赚了大钱的,都应该对焦家心怀感激。   若不是焦十一真心教导,他跟詹明肯定赚不到这样多的钱。   如今若是跟这位景家人认认真真做买卖,那就是他的不对了。   试问人家教了你技术,你用这个技术挣大钱做东西还卖给人家的仇人?   纪彬从这景家人过来,就没打算给他们好脸色看。   说了这么多,无非是他们当狗遛罢了。   纪彬还是笑眯眯地,似乎一点坏心眼都没有,认真解释:“卖棉花的时候就是这么讲的,不能突然改口头契约吧,否则那些花八千文买棉花的人,心里肯定会不舒服。”   “唉,我也是很为难啊。”   接下来就是车轱辘话了,那景九叔开始劝,纪彬叹气,继续劝,继续说自己很为难。   基本上是这种情况。   “咱们私下签的契约,谁能知道?”   “我知道啊,江南人做生意不是最讲信誉吗?”   “你把那焦家人喊过来,给我做个中间人不就行了。”   “焦家人?他们不在这里啊,好像出去逛街了。”   “去找人!”   “找不到吧,他们说要去远一点的地方。”   “那让徐公子顾公子做中间人如何?”   “实在是高攀不起。”   眼看这景九叔还是不明白意思,估计是身处其中,纪彬话里话外又太真诚,让他还以为纪彬是真的死板遵守契约的人。   至于局外人则早就看清了,最后还是景九叔身后的小厮低声说了几句,这景九叔气得脸涨红:“好小子!你竟然耍我!你看看能不能出得了松江府。”   纪彬站起身,认真道:“景公子,草民真心实意卖棉花,若是您嫌贵,您可以不买的。江南这样大,愿意买棉花的人家还有很多。”   就跟应和纪彬的说法似的,还真有人登门了。   这登门的人是老谭领过来的。   老谭带着人一进这院子,人都傻了,这里面的人一看就是非富则贵啊。   等纪彬带着老谭的人去偏厅签了契约之后,这个买家美滋滋地去仓库那边拿棉花,顺畅得让人震惊。   至于景九叔?   纪彬继续笑眯眯地过来说道理。   徐顾两个人竟然看得津津有味,等到这景九叔实在不耐烦说明日再来的时候,纪彬也拱拱手离开,他跟詹明还要看看自己仓库呢。   可是等纪彬走了,徐三公子,顾八公子猛然惊醒,下意识道:“若是纪彬也这样对我们?”   他们定然是不能直接走的。   说实话,整个江南一带,只有纪彬手里有棉花,想要完成家族给的差事,就要买到棉花,这是必须的。   若是揣着几十万两银子买不到东西,回去肯定会被笑话。   这可不是外人笑话,自己爹娘都会恨铁不成钢的笑话。   也就是说,这件事从头到尾的主动权都是在纪彬手里。   他们反而成了弱势的一方。   因为看似他们代表整个家族,但实际上代表自己的脸面罢了。   左右是个物件,买来自然好,买不到是你们蠢笨。   就算他们这些人势力强又如何,还真能把纪彬弄死在江南?这可是人命官司,为这事摊上人命官司是不值当的。   而且以纪彬詹明能在本地种这么多棉花来说,他在自己那边也不是什么小人物。   谁会为了这事真的拼命?   人家纪彬詹明愿意松手那就松手,愿意宰羊就宰羊。   因为知道,不是动到家族血脉的事情,根本不会下死手。   再说人家又不是本地人,卖完棉花直接回家乡,山高路远,皇上的手都不一定能伸那么远。   可能他们长辈来了,才能有解题的方法,但他们不行,他们会跟景九叔一样,被纪彬玩弄在股掌之间。   徐三公子,顾八公子二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出害怕。   反而是后面的管家们宽慰道:“以后这些事还多着呢,这纪彬不过是个小人物,再说他也不是个喜怒无常的人。等景九叔回去之后就会明白过来,纪彬这么对他,是为焦家人出头。”   “他这人看着和气,也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主,其实这种人才是好相处的。”   “而且讲义气,有道义,相处好了,是个助力。”   管家们刚说完,下面门房的小厮传来消息,低声对管家跟公子们说了什么。   徐三公子直接起身,不敢置信地看向传话的小厮:“这话当真?真的如此?”   “对,景家大老爷的二儿子已经在库房处等着,那纪彬詹明出门应该就是去接人?这事也没背着咱们徐顾两家,估计那景九叔马上就能得到消息。”   这下连两个管家都目瞪口呆。   小厮口中的景家大老爷就是景家家主长子,也就是景九叔的同父异母的亲大哥。   而来这里的大老爷二儿子,就是景家长子次孙,要正儿八经喊一声九叔的。   只是这次孙跟景九叔年龄一般大,都才二十二岁。   景家主的儿子跟他家孙儿一样年纪,还是挺搞笑的。   就算是大家族里,这种事也会招来闲话。   而且因为景家主偏宠景九叔,对已经年近五十的长子越发无礼,这长房一众人等跟着景九叔关系可差着呢。   只是景九叔的生母如今还是景家主的夫人,两方可以说势均力敌。   怎么别人不来,偏偏景家长房的人来了?   这是要用棉花的事跟景九叔打擂台吗?   好像有点意思?   而派来的景家二小子,就是恰好跟景九叔同岁不同辈分的人啊。   若是这差事让先来的景九叔没办成,反而是后来的景家二小子办成了。   只怕景九叔这一脉会很长时间抬不起头。   可太有趣了啊。   只要八卦不涉及到自己家,那看什么都是有趣的。   可为何这样巧,这景家长房的人偏偏巧过来跟景九叔打擂台?   原本还要担心纪彬会不会被景九叔按住打一顿,又或者景家弄点折腾人的小手段。   可现在看来完全不用担心啊!   这是为什么呢。   原因自然是在纪彬这。   纪彬从来不做没把握的事,在了解到焦家主的处境之后,这焦家主既然能当家主,自然也不是什么真的单纯良善人。   他好歹带着焦家人从边域辗转各地寻找合适种棉花的地方,又能在豪强们的威逼利诱要技术的情况下找到最优解,自然不会被一个景九叔真的为难住。   在景家的时候这个老大爷根本不在乎好吧。   但这个景家的情况,他可是太熟悉了。   纪彬让焦十一给焦家人写信的时候了解到这些情况,等焦家主到了之后,知道得更详细了。   反正一切信息让纪彬明白,他们请了徐顾两家买棉花,剩下那个景家肯定也要过来的。   毕竟折腾一整年,棉花没种出来还能说地方不行,这头一批棉花要是再买不下来,那就是人不行了。   纪彬知道没脑子的景九叔肯定会过来,直接让焦家主直接给景家长房写信,问他们愿不愿意购买宿勤郡来的棉花,半点没提景九叔的事。   若是这景家长房愿意给景九叔一个脸面,就让他拿着信来做这件事。   若是不愿意给,那就自己派人过来,谁知道长房的人不仅派人过来,还偷偷把松江府有棉花的事告诉景九叔。   等景九叔先来吃瘪后,景家长房的人再出现,漂漂亮亮地把事情办完。   这真是虐渣打脸一条龙啊。   纪彬在知道景九叔没掏出书信的时候,基本就明白景家长房的意思。   所以才能公然给了个没脸,然后再戏耍一阵。   而这一切也在他预料之中。   大家族这种弯弯绕绕可太有意思了。   若是能用好,那也是挺好玩的。   反正纪彬这会跟这位景家二小子相处得还可以,这人脸上也是止不住的笑。   可以想象等他拉着七千文一两的棉花回杭州景家之后,景九叔会被人怎么挤兑了。   至于多花了一千文?   这更好说啊,直接把事情推到景九叔身上就好。   “若不是你惹了焦家主不高兴,能有这个岔子吗?”   “不是二小子去办事,你还要花八千文呢!”   “我要说这多出来的钱,就应该算你们九房头上。”   全程围观纪彬操作的詹明下意识咽了咽口水,他是不是要庆幸一下,自己跟纪彬是朋友不是敌人?!   若是纪彬看不惯的人,那他会被整得摸不着北啊。   而且这件事结束之后,那景九叔只会把仇记到大房身上。   大房在乎吗?   笑死,他们才不在乎好吧。   普通人家为了争几亩田地,几间房屋都能打得你死我活。   更不要说这种大家族的房产地产了。   只能抢得更厉害,纪彬帮他们压制住景九叔,只会让大房的人喜欢交好。   所以这位景家二小子给银子那叫一个爽快,反正都是出景家账上的钱,先买了再说,能压制住九房的人,这值得。   六万斤的棉花,一两七千文,一共是二百一十万两银子。   比景九叔要少了七十万两啊。   这数字可太妙了。   不过纪彬还是劝道:“若是只买自家需要的,其实会更好。”   他可不是要赚黑心钱的人。   谁知道景家二小子看了看,笑着道:“头一批的棉花下来,可是能打点许多人的。还能卖出许多,放心。”   换了旁人这样问,景家二小子肯定不理,他也是大家族出身,又是嫡子。   只是这会心情确实好,急着买东西回去打九叔的脸,所以就多说两句。   他们长房买东西怎么可能不过脑子。   九万斤的棉花,他们自家都要用个五六千斤,家中关系攀枝错杂,要用的物件,要买的东西,可多着呢。   而且别看发生了这么多事,如今才是十月十一号。   宿勤郡周家的棉花倒是在路上,可也要十几天后到这里,汴京棉更不用说,这会有些地方还在采摘吧?   等于说凑过纪彬这一批,至少还要等十几天,十几天后周家那边也就三十万斤而已,估计价格也不会便宜到哪去。   真等汴京棉过来,估计都要过年了。   纪彬问完自己也笑,他还是对这些顶级豪门了解太少了!   二百一十万的款项,其中两百万是银票,十万两白银,为了安全起见,景家二小子主动把银子送到无香宅里。   纪彬跟詹明看得都有些麻了,不就是钱吗,钱很重要吗。   从十月六号到松江府。   八号开始零散卖棉花,然后是十号住进徐家的无香宅。   十一号,将近十二万斤的棉花销售一空。   好快的速度!   十一日之后,纪彬詹明就在仓库守着了,再加上柴力,陈乙,振生三人帮忙出货。   只用两天时间,徐顾景三家的棉花已经装车陆陆续续上路。   至于徐家的无香宅钥匙则交给纪彬了,宅子里的仆役们也留守在那随时伺候。   按照徐三公子的话说,等纪彬离开的时候,把他们带走就行,身契都给他留下了。纪彬一阵好笑,只说等他们走了之后,这些仆役们若是想回主家就回主家,不想回的话放了出去,他也是不会带走的。   除了留下这些之外,徐三公子知道纪彬詹明仓库还有宿勤郡的山货跟奇石,徐顾两人都说,让他们在松江府等等消息,他们若是找到合适的买家,就让他们来这里购买。   可见纪彬那一通操作,已经把他佩服得五体投地,甚至留了纪彬在宿勤郡的地址,说什么以后要随时保持联系。   那顾八公子也差不多,看着纪彬的眼神就跟看神仙一样。   纪彬只好收下两人地址,不过以后合作的机会还多,毕竟棉花这东西每年都有的。   他们家还都会是头一批!   当头一批的感觉可太好了。   至于那景家二小子,同样说自己回去后联系买山货跟奇石的。   纪彬跟詹明自然高兴,包了些这些东西给他们,让他们路上也小心些。   送走他们,这无香宅里就剩下纪彬,詹明,还有焦家三人。   至于仓库里的棉花?   其实还真的剩了一点点,也就不到四百斤的样子。   按理说,去掉各方买走的,应该还有八百七十七斤才是,就算去掉损耗,也差不多还有八百五左右。   可其中五百斤,直接被纪彬通过老谭的关系,甚至还有头一个买家的酒楼吴老板的关系,低价卖给了松江府知府夫人的彩帛店。   这个低价,自然是宿勤郡那边的低价,二千四百文一两,直接卖了五百斤过去。   但是回头做个账面,还是要做成六千文一两的。   否则大家都不好交差。   其实纪彬来这里之后发现,松江府此地虽然比宿勤郡繁华,但做事却无宿勤郡那边有条理。   如果跟谭刺史管辖的春安城来比,那就更不如了。   也是老谭的暗示下,这些棉花才送过去。   不过效果也是显而易见,他做的这些大笔买卖的生意全都畅通无阻,不会有任何事。   当然了,也跟徐顾景三家过来有关。   至于剩下的三百五十斤棉花,五十斤直接给了处处帮忙的老谭。   给了棉花后,借他店铺的钱也不用付了,毕竟这五十斤棉花已经足够当酬劳了好吧。   若是把这五十斤棉花卖出去,少说也能得一千五百两银子。   可想着老谭对他们的帮助,这自然是值得的。   还有的三百斤的棉,纪彬詹明打算让老谭帮忙售卖,至于所得的钱,全都给焦家。   也是再次表达他们的感激之情。   不管是老谭还是焦家人,都觉得惊讶。   老谭是觉得他做得这些事,根本不值得这么多银子,而焦家人却说,他们都是收过钱的,再要报酬不好。   再说了,他们家十六口人是到南军国各地教大家种棉花了,可留在鲁地的还有人啊。   他家的棉花收益也不容小觑,其实他们焦家也没那么惨。   纪彬越听越好笑,几番推辞后,焦家人也收下了,不过他们还在等纪彬闲下来。   毕竟这次还有个重要的事要准备。   那就是出本种棉的书。   焦家主觉得,这本书的意义要比所有人想象的都要深,提出这个想法的纪彬肯定还有更远的想法。   如果以前是不确定,可真正看见纪彬行事作风,那就可以百分百确定了。   但焦家人不着急,等着纪彬忙完再说。   其实纪彬这边的事已经忙了大半。   毕竟他跟詹明来松江府就是卖棉花的,如今棉花卖完,最大一桩心愿也了结。   至于山货跟奇石,本来就是凑数,老谭他们也在找门路。   就按纪彬在松江府掀起的棉花风潮,想要上赶着帮忙的人可太多了。   在谈山货跟奇石买卖的时候,徐顾景三家的人又来了,这次来的不是公子们,而是被他们介绍过来买山货奇石的人。   有这三家的能量,再加上本地人脉,五天时间,这些东西也都销售一空。   纪彬家的山货卖了有六千两银子,詹明的奇石买了两千多两。   若是以前,这都是不小的买卖,可现在两人竟然面无表情好吧。   不是他们故意装作无所谓,而是真的数钱数得麻了啊!   几千两银子而已,也就还好吧。   当然,也就私下里纪彬跟詹明能这么说,表面上还是正正经经的货商。   等他们租的仓库全部清空,时间也到了十月十五日。   真没想到,所有东西卖完,宿勤郡周家的棉花还是没运到,他们可太慢了啊。   既然东西卖完,也到最重要的时候。   算账。   偏厅里,还是纪彬跟詹明两个人。   柴力带着陈乙,振生在门口守着,不让人进出。   这偏厅里面放了几口实木箱子,还有几个檀木做的盒子。   箱子里的是银两,盒子里是银票。   全都摆得整整齐齐,银两还是扬州苏州杭州松江府的官银,成色极好。   把到松江府后所有棉花收入都放在这,竟然有些满满当当的感觉。   从下船卖给商船东家的二十斤棉花,再到散卖出去的五千四百斤,还有大头的徐顾景三家。   中间卖给松江府知府夫人店里的五百斤。   所有的钱都已经放在这了。   算个总数是简单的,毕竟一直以来的账目清晰明了。   只是要算分成,倒是不简单,毕竟这里面的数额还是太杂了。   先看卖棉花的总收入,也就是四百三十五万八千二百两。   这个数字跟放在偏厅的银票银子数额相等。   詹明深吸口气:“怪不得整个南军国的人像疯了一样想种棉花。”   当初他也是一样啊,总感觉若不是跟纪彬合作,他说不定会像那些别骗的人一样,骗个几百两银子,然后什么收获都没有。   听说禹王还在搜查骗钱的团伙,现在也不知道有眉目了没有。   大概率是抓不到人的,那几十万两被骗的人,也早就被带走了。   詹明光想着其他人的下场,心里忽然沉口气,怎么就这么不敢置信呢。   “我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多的钱。”詹明又道。   纪彬何尝不是。   前段时间他跟引娘算账的时候,也不过赚了万两银子而已,如今直接翻个几百倍,任谁看了都很难坐得住。   靠着棉花一夜暴富,这不是什么难处。   纪彬开口道:“咱们算算细账吧,越是这种时候,咱们俩越要沉下心。”   若被眼前的银子迷惑心神,那可就不好了。   钱这东西好也不好。   白银几两能解世间百愁,白银万两,说不定就要发愁了。   特别是这突然而来的财富,不见是什么大好事,唯有稳住心神,做好后来的规划。   詹明知道纪彬聪慧,可被小他几岁的人点醒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他们要算细账,并不是从两人分成开始算。   而是当初从棉商手上来那十一万斤棉花来算。   先算简单的,纪彬他们帮忙售卖的四万斤棉花,这棉花按照当时的说法,收一成利润,再加上运费损耗。   按照六千文一两的售卖价来说,这四万斤棉花总价是一百二十万两银子。   九成给棉商,也就是一百零八万两白银。   纪彬詹明分十二万两银子。   运费损耗也就不算了,比价加起来不到十两。   这是较为简单的账目,毕竟这些棉商信任他们,运过来的时候不管价格高价,都把收入托付到他们身上。   当初纪彬詹明定利润的时候并未要多,也是想对得起这份信任。   剩下的账目说好算,那也是好算的,说不好算,那是真的不好算。   想当初以两千文一两的价格收了七万斤棉花,谁能想到运过来之后翻了三倍。   说是低买高卖也不为过。   若按照契约来讲,纪彬詹明回去之后直接给两千文一两的价格,谁也没法反悔。   毕竟当初的两种方法本来就是赌哪种方式收益更高。   愿赌服输,自然是没什么。   当初也是给过他们选择。   不过他们不愿意把事情做绝,准备以三千文一两的实际价格给到棉商们。   这个价格已经很不错了,比棉商在本地售卖要好上不少。   也已经足够赚的了。   至于更高的价格?   对不起,给不了,契约就是契约,给了契约之上的价格是他们好心,不是他们的义务。   那明年不让纪彬詹明收棉花了?   詹明刚提出这个问题,纪彬笑:“你觉得以如今棉花的价格,明年宿勤郡种棉的人能有多少。”   他们宿勤郡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土地合适,气候合适,走一段陆运就能有码头,一路到松江府不到六百里的路程。   他们本地收获棉花的时间还比其他地方早。   这样的优势下,明年种棉面积翻个三倍那都是保守估计。   明年到底什么情况,谁都不好说。   这棉花市场还会混乱个两三年。   再说,他们明年会发愁收棉花的事吗?   如果不出意外,明年都是按利润给他们的棉花了,当然了,到时候这利润也是要再多一成的。   至于自己运过来?也可以,但没有他们这头一次的人脉路线,还是容易被骗啊。   先发优势,就是这样的。   詹明听纪彬说完,故意惊讶道:“你怎么成奸商了。”   这话多是调侃,詹明知道纪彬为什么准备这样做。   主要是这棉花对他们所有人来说都是暴利,就算是最辛苦种棉的棉商各家,以两千文一两的价格卖出去,收获的也是暴利。   他们所谈的无非是赚多赚少的事情,赔钱?只要你棉花种出来了,就不可能赔钱。   再说把货物从无仙城运到松江府,再跟各方买家周旋,稍不留神还可能被骗。   冒着这样的风险得到的利润,也是纪彬詹明应得的。   不说纪彬了,詹明跑前跑后,联系车马船,再有本地老谭他们,这也是付出啊。   至于纪彬?   他更是这个买卖最重要的一环。   价格多少都是他预估出来的,换了其他人过来,估计早就被坑得裤衩都不剩。   所以纪彬詹明吃下一半的利润,心里一点也不觉得愧疚。   这七万斤棉花会分出三千文一两的利润,等于要分出一百零五万。   算到这,所有的账目已经清晰了。   到手的收入四百多万两,减掉分利润那边的一百零八万,再减掉直接购买的一百零五万。   纪彬詹明一共在棉花收益上收入二百二十二万八千二百两。   去掉之前雇船雇人租仓库租酒楼还有给柴力他们的打赏钱,以及各种支出,这些总共是五百七十六两。   减去这些之后,再平分到两人手中。   每人所得,一百一十一万三千八百一十两。   一夜暴富,不过如此。   纪彬在纪滦村的作坊杂货店生意做得那样热闹,半年也就赚一万两银子。   这出来一趟,倒腾一圈。   就是一百多万两白银。   当然了,这些钱还没扣掉税款,等他们回宿勤郡的时候,还要补交三四万两的税钱。   就算扣掉也没关系啊,还是有一百多万两。   突然想躺平怎么办。   毕竟他都赚这么多钱了!   再加上他倒腾来的山货钱,那都有六千两银子啊。   至于詹明,他之前每年辛辛苦苦跑商路,一趟赚个两千多两就差不多了。   他倒腾的奇石就是卖个两千两银子的价格。   哪有这种一趟就挣了一辈子买卖金额的啊。   詹明就差把那个久违的称号喊出来了。   纪财神啊纪财神,你就是活财神!   詹明有点后悔这么晚跟纪彬合作了,早知道就应该拉着他跑商路的。   这样的买卖多做几次,提前退休不成问题。   就他们宿勤郡那种小地方,手里有这么多银子,足以衣食无忧过几辈子了啊。   可纪彬手指却动了动,真想给引娘写封信,就算不能在信里直白说自己赚了多少钱。   但这份喜悦想分享给她。   不过这会还是先分银子吧。   这么多银票,这么多银子,要算到什么时候。   好难。   数钱数到手抽筋这种情况是真的存在啊! 第74章   等算好所有钱,天都已经黑了。   其实就是把钱分成几份,各家该给多少钱,现在就准备好。   等回了无仙城之后,直接可以送到他们手里。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些棉商们都在无仙城码头等他们吧,毕竟这里棉花市场多繁荣,那边差不多也会得到消息。   现在准备好了,到时候不会手忙脚乱的。   这次看似收获四百多两银子,其实分到各家棉商,大家差不多赚到几十万两银子吧。   这数字也多,但没那样夸张了。   除了要给出去的货钱之外,还有一点很重要。   那就是这次出去的税款。   按理说这种棉花的税率跟其他绸缎丝锦麻布,都属于利民的民生项目,就是收税低一些的。   可越是知道这些情况,纪彬詹明才越谨慎,两人准备每人拿出三万五千两银子作为税款。   纪彬自然是给邑伊县,詹明给春安城。   这钱无论放在哪,都不是笔小数目。   买卖货物交税这一项,纪彬可是从来都不含糊,否则他在邑伊县做事能那么顺利?   若是不交税,县衙想修什么东西哪有钱啊。   至于詹明交到春安城的三万五千两,估计谭刺史都要惊讶一下。   没办法,谁让这钱确实多呢。   等纪彬詹明从房间出来,他们手里拿着三个红封,一个红封是五十两的银票。   自然是给到柴力,陈乙,振生。   三人接下后恭喜东家。   这也就证明,此次江南之行正式结束了。   仓库空了,货物没了。   全换成白花花的银子,还有比这更好的事?   接下来的时间大家都可以放松一下,在松江府逛一逛,然后启程回宿勤郡!   从九月十七出发,十月六号到松江府。   如今十月十六事情全部办完。   别看只有一个月时间,但他们五人经历的事,可不像一个月发生的啊。   估计这段时间的经历比许多人一生都要精彩。   纪彬道:“准备在十月二十五之前出发,大家最近有什么喜欢的想买的,都买买吧。买得差不多了,咱们就雇船回家。”   这次肯定还要雇船的,最好联系也要回宿勤郡无仙城的船只,可以顺道一起回去。   最近年前货运繁忙,应该可以雇得到,这事当然是詹明一手包揽,他对这些事最熟悉了。   有纪彬这句话,也就证明他们快要回家了。   至于手里的这些银子?   足够买不少新奇物件回家乡了!   柴力自不用说,不讲平日纪彬私下给的银子,就他平时攒的月钱,都买不少好东西了。   陈乙更是拿着有生以来最大的赏钱。   天啊,不少人还羡慕他跟着东家出来,要是让他们知道自己得了这么多赏钱,说不定直接变成嫉妒吧!   纪彬他们没打算往苏州杭州那边,毕竟说的时候这些地方是挨着的,但真要赶路过去,实在是有些远的。   只有下次再来了。   但这松江府就比宿勤郡要热闹了,而且南来北往的人都有,店面更是分了南食北食,天南海北的东西都能在这买到。   如果说纪彬的杂货店能买来整个宿勤郡的东西。   那松江府这边就能买到整个南军国的东西。   很多时候都是汴京苏杭流行之后的物件,才会传到他们那边。   所以这一趟出来,肯定是有得逛。   但纪彬知道焦家人还在等着他,所以只逛了两天时间,差不多看什么好玩的就给引娘买了。   衣服布料也买了最新的款式,至于钗环这种东西,那首饰店老板都在怀疑纪彬是哪家的公子要讨心上的喜欢。   在得知他是给自己娘子买东西之后,漂亮物件更是流水般送过来。   不过纪彬看了看,其实大半引娘都有。   毕竟他家杂货店在春安城买的东西,也会从远处进货。   等买了两天东西之后,纪彬算着时间,自己给引娘写的信,估计还没到手里。   之前卢火长他们启程回无仙城,纪彬托他们带了信回去,算着时间船基本还在水上飘着呢。   不过卢火长他们,应该正好能跟宿勤郡周家运棉花的船打个照面。   他们家也太慢了,怎么还没来。   纪彬在无香宅准备跟焦家人们讨论种棉书的事,詹明则带着柴力他们继续逛街买东西。   估计一天的收获也不小。   原本柴力不想去,还是纪彬说,让他看到什么漂亮首饰包下来他要买给引娘,柴力这才同意。   纪彬也是想让柴力出去逛逛,他最近都在无香宅,也没什么危险。   自从棉花卖完之后,简直一身轻松啊。   纪彬去找焦家人的时候,见他们已经开始写各自的部分了。   可出来焦家主的字不错之外,其他人写下来的东西让人头疼,甚至需要翻译好吧。   其实很多人都有这样的问题,如果是让他说的话,可能还察觉不到问题,要形成书面的文字,却问题多多。   有时候连下笔都不知道怎么下,这也是很多农人形成不了文字的原因。   毕竟写下来的技术总结,既要清晰明了,还要没有疑义,不会让人误会其中的意思,这点真的不容易。   所以纪彬到的时候,四个焦家人简直泪目好吗,都想拉着纪彬来帮他们总结。   纪彬哭笑不得,先看了看他们各自写的东西。   其实纪彬也是头一次做这种事,要说多专业那也没有,可他上了那么年的学,系统归纳还是会的。   当初他只是随口提了一下,真正对这件事重视的,还是焦家家主。   不过纪彬的意思也简单,毕竟焦家人去了那么多地方,十六个焦家人他们各自的经验都不一样。   如果归纳成宿勤郡种棉方法,扬州失败方法,蜀地种棉方法,以及等等。   反正各地自成一篇,用词不能太晦涩,符合当地习惯。   这样的种棉书写出来,是真正适合一本书走天下的。   这方法种还要提前说明当地的天气,当地土质,当地人的习惯等等。   纪彬说了这些之后,就见焦家四个人齐齐看向他。   仿佛他说了什么可怕的话。   最后焦家主先反应过来,拍着纪彬肩膀:“若这书成了,肯定能惠及整个南军国。”   毕竟写得也太详细了。   纪彬却道:“你们真的要写出来?这可都是你们总结出的,若是写了之后,整个南军国种棉数量肯定增多,因为书的原因,种成的也会很多。那你们怎么办。”   这是古代,不是现代。   古代拥有一门技术是真的可以吃一辈子。   不对,现代有技术也能吃一辈子的。   而且古代家族观念更重,这是他们整个焦家的财富,没必要分享给所有人。   谁知道纪彬这么一说,四个焦家人竟然同时顿了下。   他们这会坐在花厅里,来来往往也有仆人,焦家主让人都退下,这才道:“焦十一应该没同你讲我们当时经历了什么吧。”   当时?   纪彬明白过来,他们说的是汴京权贵逼他们的时候?   这是纪彬只听詹明讲过,当初知道焦家能在除边域外的地方种出棉花,还是气候温度跟汴京很像的鲁地种出来。   再有棉花疯狂的价格,就有一群人去找焦家。   焦家主道:“从十月棉花收获,十一月卖出去,我们家门口就站满了人,当时我们也想过怎么在内地种棉是我们琢磨出来的,不给又能怎么样呢。”   怎么样呢?   只能说有人想折磨你,总是有办法的,特别是这种有权有势的人。   当时焦家都在东葛州,一共种出五万斤棉花,原本以为这是幸福生活的开始。   没想到却是家族命运分崩离析的时刻。   那段时间里,焦家所有人出门的时候都有人跟着,问他们做什么,他们也只说是保护安全,这些膘肥体壮满脸横肉的陌生人保护安全?谁信?   若是家中女子小孩出门,那就更可怕了,还是十几个男人盯着。   有次焦家主的小孙女甚至被直接用糖哄走,等了两个时辰,焦家人急得满城乱找,小孙女被平平安安送回来,不仅头发一丝没少,还找了个专业的乳母带孩子,小辫子都扎得特别好看。   问她去哪了,小孙女说吃了糖人,买了奶糖,还买了很多糕点。   小孙女也哭过,甚至还能看到泪痕,可那两个乳母竟然带着孩子去看变戏法。   反正哭哭停停,两个时辰把人送回来了。   这样的行为让捕快们都没办法,就算是把人关到衙门,那又能怎么样,毕竟没有伤害到小孩子,还把小孩送回来了。   送人回来的甚至还朝焦家人笑,他们对这种无赖手法可熟练了。   而且就算关到衙门,那背后的人还可以雇人继续这么做。   今天是把人送回来了,你能赌明天送不送回来?   若是真的不送回来,这些人谁都抓不住。   当地的知县刚开始是管的,后来不知得了谁的命令,对此事自然松懈。   与此同时,焦家晚上时常被人敲门,必要把门敲得声音巨大,等一开门,那人又说没事。   又或者拿着唢呐铜锣,也不伤人,就是在你睡觉的时候不时吹两下,敲两下。   想想你半夜睡得正舒服,突然被一阵巨大噪音吵醒,然后你怎么阻止都没有用。   等你好不容易又躺下,噪音又来了。   如此反复,谁能受得了。   半个月后,焦家主的小孙女再次不见,其他人是慌张的,可焦家主却在家中等着。   果然,三个时辰后,小孙女被送回来了,因为还是上次的乳母,那乳母还说是家中的朋友,估计因为上次确实没有受伤。   而且焦家为了不吓这个四五岁的小孩,更是不会多说什么。   所以这次玩得比上次还开心,甚至还带着她去看傀儡戏,回来的时候手里拿了个小傀儡,在小姑娘看起来是可爱,毕竟小朋友懂什么。   但在大人眼中,那就是可怕了。   送小孙女回来的人还比了个四。   焦家主明白,若是他还不同意教这家学种棉,下次他最疼的小孙女就要被抱走四个时辰。   再往后是多久,那就不清楚了。   他儿子跟儿媳妇哭个不行,谁能想到带来巨额财富的东西,竟然像噩梦一样围绕着他们的。   他们手里是有银子,数不完的银子,结果呢?   不止是小孙女,家里几十口人难免会有疏漏被掳走的,以后情况还会越来越多。   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   焦家主闭门了两天,终于想出这个办法,放出消息说,他们家可以教导种棉,能派出去的一共有十六人。   这十六人按照年龄排了顺序,跟各家交谈。   最后选中十六家豪门,至于焦十一那个,完全算是个捡漏。   不过当时汴京的焦家人也就多了,不至于留个脾气不好的焦十一,这才让他去了宿勤郡那边。   但是焦家人并未去掳走他家小孩那一户,在其他十六家的帮忙下,那家的仆役是才被关起来,又以拐孩童的罪送去流放。   这事才结束。   可焦家人太明白了,那些人帮他们并非是因为好心,只是因为他们能提供种棉的技术而已。   而且跟着四散的焦家人们互通书信,那些门户基本上都派了人跟着学种棉的手艺。   还有一种小道说法,后来好心帮忙的,跟前面下作手段逼迫人的,应该是有联系,不过是一个白脸一个红脸罢了。   这些消息先不提,反正不出四五年,种棉的技术绝对会散开。   所以他们这本书是为了自保,既是保住现在的家里人,也是保住他们研究出来的东西。   在以后其他人口中,这至少是他们焦家人琢磨出来的东西。   纪彬听完,这才深切明白,他们到底吃了多少苦头。   如今听起来就这么磋磨人,若是真事到临头,只会比焦家主说得更难受。   毕竟一个随时都可能拐走你孩子的人,还有一群不好惹的人跟在后面。   你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动手,甚至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动手。   他们赌的就是你没有这个承受能力,他们也是在展示自己的能力。   你们的生死都在他们手里,他们可不会在乎的。   头上有一把随时悬着的刀,这滋味,不是谁都能忍得了的。   纪彬感叹完,也知道另一个事,他们十六个虽然是这么排的循序,其实并非都是平辈。   比如焦十一年龄三四十,要喊焦家主为叔。   那个焦十四其实才二十多岁,喊焦家主为表祖父的。   不过为了方便外人记,他们在外面只以这样的排名互称,只有等到自己人在的时候,才会喊尊称。   这点小事就看得出来,焦家主为了保住棉花技术的名声,真的很努力了。   焦家主道:“所以这种棉的书是不得不写,不能不写。”   “只盼早日成书,以后焦家人还能在棉花里有一席之地。”   毕竟大家族手里的资源可不是他们能想象的,若是这些家族尝到甜头后,那以后的产量只会继续翻倍。   纪彬詹明卖了十几万斤的棉花,就能有百万收入,可要知道,来做交易的不过是那些家族的小辈们而已。   人家眼里,倒是也不在乎他们这些。   纪彬虽然心里早就有数,可忽然接触到这些,还是不由得感慨。   但他已经明白焦家人为什么对种棉的书那样着急,看他们写下来的东西也更迅速了。   这里的四个焦家人还是识字的,写出来的东西都难以阅读,在汴京许多人焦家人只能口述,然后让人写下来。   纪彬也只能暂时承担这个责任,毕竟焦家人除了他之外,其他识字的人都不信任。   若是让别人帮忙写,只怕他们是不会给出去真正的资料的。   纪彬也可以理解,毕竟焦家之前被坑惨了,若是这出书的事再变成别人的,只怕这焦家主眉头会皱得更深。   谁愿意让自己一生研究的心血变成他人的东西?   所以在詹明带着柴力他们购物的时候,纪彬则跟焦农人他们在整理宿勤郡种棉要述。   毕竟江南这边的太好整理了,只要写清楚为什么不能种,这几页纸就过去了。   可是宿勤郡是能种棉的,而且宿勤郡各地的情况还不一样,只有去过那里的焦十一最明白情况。   这说起来可就是长篇大论了,打草稿都要几十页,真正形成文字,估计也是厚厚一沓。   短时间里真的不可能立刻写出来。   这还是焦十一跟纪彬早就有沟通的情况下,再写个其他地方的棉花,估计又是很长时间。   其实大家研究最深的,还是鲁地种棉的实际情况。   这话一聊起来,焦家四个人都有各自的见解,就算他们全都在这两三个月,只怕才能写得差不多。   可是纪彬他们眼看已经到了回程的时间。   现在已经十月二十三,稍微收拾一下东西,就真的要出发了。   毕竟再等一段时间,河面结冰,那就要走陆路,折腾人不说吧,路上的线路他们也不熟悉。   至于焦农人他们在等汴京那边是书信,看看是他们四个去汴京,还是大家一起回鲁地东葛州,毕竟家人孩子都在那边种棉。   听说那边也是大丰收的。   纪彬暂时把宿勤郡那边的所有草稿收起来,等他回去的路上,再等回纪滦村了,可以慢慢整理,总要找个简洁明了的方法。   若是能配上插图就更好了。   比如什么时候的虫害,虫子又是什么样子,病害的棉花杆是什么样子,若是能配图,让不认识字的人都能看出来,这是最好不过的了。   焦家主一听这话,忍不住道:“就知道这事找你绝对没错,若这书能成,你肯定有五分功劳。”   纪彬摆手:“不会,还是你们的经验更重要。”   他们闲聊一阵,发现对这个无香宅竟然有了些感情。   纪彬甚至很习惯这样的大宅里,闲时看花看鸟,雨天听风看竹,不愧是有钱人的生活。   等他回纪滦村了,要不然也改个这样的宅子?   反正他家土地还是有地方的,盖个八进八出的大宅子。   想到这,纪彬是知道自己真的想家了。   刚穿到这里的时候,他并不觉得纪滦村是家。   可渐渐发现,那个地方,准确说那个屋子,确实是家的模样。   引娘还在家里等他,不知道看见自己买的东西会不会又小声说败家。   对了,他都出来这么长时间,邑伊县到纪滦村的路估计都修好了吧?   这可是大好事,也不知道邓杉他们家到自家的路是不是也成了。   等他回去了就看看。   詹明知道纪彬跟焦家人讨论要紧事,自然也不会去打扰,他把外面得事安排的很妥当。   找了条回兴华府的船,这船比上次的小一点,但足够他们用的了,而且小船回去的速度也快。   那船上还有以前合作过的人,安全是没问题的。   再说有陈乙跟柴力在,有歪心思的人估计可以靠边了。   毕竟经常跑船的人一看到柴力,就明白这人打起来,必然招招毙命。   詹明可算知道,为什么纪彬愿意带着柴力了,实在是可靠啊!   船找到了,东西也可以陆陆续续搬上去,按照纪彬说的,银子不要全换成银票,装到彩帛箱子里掩人耳目,若是能换成金子自然更好,毕竟金子容易携带。   因为老谭那边的人脉,还真让詹明换到不少。   反正到时候付给其他棉商的,那就给银票,这些银子金子他们自家带回去。   其实一百多万两银子,换成金子后,也没那么重了嘛。   纪彬是觉得他们宿勤郡太小了,要是几十万两银票也就算了。   他们这加起来四百万银票过去,只怕轻易兑不出来钱。   还是真金白银的到手里更好。   不仅如此,詹明运气极好,碰到了上次商船东家的老友,这次还能跟着人家大商船后面。   毕竟都做水面上的生意,而且还是一条河上的,遇到老友倒是不稀奇的。   可这能见到,还同意让他们跟着大船,也是因为纪彬詹明以低价卖了商船东家棉花。   不得不说,多做好事但还是有用的啊。   一到关键时候,还是乡党们最给力。   船只这边全都安排好,买的东西也陆陆续续搬上车,除了给各家买的五箱礼物之外。   单给引娘的就有六大箱,全都是江南女孩最时兴的东西,小到扇坠,大到最好看的马球杆,全都在箱子里装着。   还有几方可爱的镇纸,玉兔玉鹿蹲虎样式都买了一套,还有几尊不错的笔洗,皆是古铜制成,古雅可爱,反正文房四宝是足足的。   江南的消费虽然高,物件也确实好。   不怪大家都喜欢来这,是真的繁华。   说起来最近还有件事引人注目,那就是周家的商船到了。   这周家真的是姗姗来迟,不过他们没有选择松江府的码头,而是去了稍远的苏州府,听说以周家的人脉,商船还没靠岸,就已经有人预定了不少。   他们这次运过来三十万斤,数量也不算特别多,好歹是第二批,估计也能卖上价格。   而且避开松江府,估计就是以为纪彬他们把棉花都卖到了松江府,所以选目的地那会就想避开。   可惜在船上收到纪彬他们售卖情况的时候,已经没办法更改到货地点了,只能再走一段路,耽误些时间。   这些跟纪彬詹明没有什么关系。   他们两个不墨迹啊,来得飞快,所以走得也飞快。   现在整个江南一带,言必称棉花,买到棉花的人自然得意,买不到的则在问棉花到底有什么好处。   这东西看着漂亮,用起来也是极好,毕竟御寒的东西能不好吗?   这些谈论当中也有人说对了的,就是说着衣服里面用棉花,外面用皮子,保证在大冬天的时候能出汗。   大冬天出汗?   这在很多的地方都不可能的啊。   在许多人眼里冬天就意味着寒冷,能冻死人。   这里的冻死是真的死亡那种。   咬咬牙买个几两棉花,就能有一双不冻脚的鞋子,这个诱惑对所有人来说都垂涎三尺。   然后就是谈论棉花的价格。   从一开始的奇高,现在因为又来了宿勤郡周家的三十万斤,马上还有上百万斤的汴京棉。   松江府的百姓们都在展望,若是能降价多一些,那他们说不定也能买得起?   谁不想过个暖和的冬天呢。   这些谈论几乎随处可见。   纪彬詹明则听着大家对棉花价格的讨论,想到自己售卖价格。   只能说提前准备是有收获的!而且以后棉花价格肯定会降下来的,只要汴京棉不要出个太夸张的价格,江南百姓咬咬牙,应该都能买得起。   跟着周家棉花到江南的消息而来的,还有一个八卦。   这个八卦同样跟棉花相关。   那就是禹王破获了棉花诈骗案,得到了皇上的嘉奖!   皇上在朝堂上把禹王夸成了花,连太子都要避其锋芒。   当时纪彬听到的是,棉花诈骗案差不多涉及几千户人家,金额在几十万两银子,而且都是现银。   可现在消息又传过来,说是一共被骗了上百万银两,全靠禹王破案,亲自去兴华府海面上抓人。   当然结果也是可喜的,不仅把贼赃全都找回,还把穷凶极恶的骗子们全都直接斩首,听说在场的人无不欢欣鼓舞,说禹王殿下英明神武。   而这上百万银两,已经在分发给所有被骗的百姓们了。   松江府这边就有不少被骗的门户,则会都在写感谢信给禹王殿下。   一时间,禹王名声四起,似乎再也没有比他更英明神武的人了。   老谭说这些话的时候,纪彬詹明,还有焦家人正在无香宅吃送行饭。   明日纪彬他们就要返回无仙城了。   这些话也是饭桌上闲谈的磨牙话罢了。   但纪彬开口道:“也就是说禹王已经在汴京接受嘉奖了吗?”   老谭顿了下,想想道:“应该是吧,不然皇上怎么夸奖的,传言还说太子都要避其锋芒,这应该是在汴京了?”   见纪彬不说话,詹明问道:“是有什么事吗?”   纪彬笑:“可能是我多想了,我记得被骗案多发生在三四五月里面,等到七月下旬知道被骗的人数极多,禹王奉命调查此案。”   詹明点头,听纪彬继续说:“七月下旬开始调查,如今是十月下旬,不过三个月的时间抓到贼人也就罢了。可那位现在已经在汴京受皇上褒奖,消息还从汴京传到江南。这时间也太紧张了吧。”   首先调查事情,调查完快马加鞭从兴华府到汴京需要个二十多天吧,汴京那边确定事情处理,就算是加急办事,也要个五天时间?   皇上再嘉奖,嘉奖消息再传过来,少说也要十天时间?   毕竟消息传得太广泛了。   这一来一去至少一个半月时间吧?   留个禹王调查的时间也就剩一个多月。   那群贼人在海上飘飘荡荡,孤舟小船,很能找到踪影,说不定还躲到哪个无人小岛上避风头。   这样的一群亡命之徒,胆大到敢骗几千户的人,一个多月就被抓住了?   时间根本对不上。   纪彬说完后,焦家主压低声道:“汴京一共请了十个焦家人,但种棉的有二十多户,大部分都跟这位禹王有关系。”   也就是说,整个棉花产业,似乎都在这位禹王手中?   可话说到这,纪彬他们已经不聊了,还是说些其他事更好。   只是纪彬看着焦家主,当初焦家主也说了,逼迫他教出棉花技术的,跟后来汴京种棉花的,似乎隐隐有些联系。   也就是说,那些下作手段很可能是禹王的人授意。   所以他们才能拿到棉花技术。   而棉花带来的利润,又何止百万?   禹王从宿勤郡卷土重来,重回汴京,这当中的事又怎么会简单?   至于纪彬詹明他们种的这点棉花,不过少之又少,根本不会触及谁的核心利益,所以也不会有人管他们。   可身处其中,就算触碰到了边缘的事情,也足以让人冷汗直冒。   好在饭桌上反应过来的人不多,也就纪彬詹明还有焦家主意识到什么。   这让焦家主心里更加不安。   纪彬他们也就罢了,不过种几百亩田,来回倒卖一下货物。   他们家却可能在教禹王的人种棉花揽财富。   会不会被认为是禹王一党的人?   想到这,焦家主吃饭的心都没有了。   最后还是不明事理地焦十一焦十四他们硬生生把场面热起来。   其实要说起来,纪彬跟禹王,太子都没有接触。   但却对太子有明明好感,毕竟禹王做的事他不清楚,但太子是真的打赢胜仗,还能清水贼的。   这种事大人物们可能感受不深,但他们这种小人物却极为了解。   更别说硬生生把春安城发展起来的谭清谭刺史就是太子太傅的弟子。   还有为柴尺争取抚恤金的,也是太子一脉的人。   不过想到最后,这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不过是偏远地方的小货郎而已。   做完这笔生意最大的心愿就是回家盖个大宅子。   这顿饭吃完,明日纪彬他们就要回家,焦家人则继续等汴京那边的信。   按道理来说应该早就到了的,没想到却推迟了很久。   好在无香宅里住得还算舒适,焦家人可以安心等着,他们手里的银钱也足够,倒是不用担心生活问题。   十月二十四,纪彬看着自己最后一个箱子搬到船上。   出来一趟竟然买了这么多东西。   五箱送人的,六大箱给引娘的,这是明面的东西,其中还有两箱金子都在货物箱里,两箱金子就价值五十万两银子。   剩下的五六十万则分成银票现银。   这样一来,一个人一百多万两银子也没那么扎眼。   看起来就是平平无奇的货商而已。   这条船的火长看着他们买东西,还笑着道:“过年了,都要买好东西回家喽。”   船工护卫们是兴华府的人,他们跑完这一趟也是要回家过年的,表情都带着开心,毕竟忙碌一年,回家谁不高兴呢。   他们本来以为会空船跑一趟,谁知道还接到纪彬詹明这桩生意,更能跟着大船走,既安全,还能挣钱,有什么不好的。   陈乙,柴力表情也有些轻松,他们也买了许多东西给家里人,还都是东家报销的。   还说这一趟出来辛苦,等回去后还有奖金发。   陈乙还在拒绝,可柴力都快习惯了。   柴力知道,自己做好自己的活计,就是对东家最好的报答,收了东西之后也是神色淡淡。   说实话,他现在的身家似乎比一般人都要富裕了。   如果没有东家的话,他怎么会有这样的日子。   就在船工最后检查船只准备出发的时候,纪彬下意识看了眼码头,这会只有老谭在送行。   可他怎么记得焦家人说要过来?   倒不是他架子大一定让人送,他昨天甚至还说了让老谭跟焦家人不用过来,他跟詹明回头还要再见他们的。   可焦十一说什么都要到,还问纪彬是不是不拿他当兄弟。   这会不来,倒像是出了什么事。   就在纪彬疑惑的时候,忽然听到码头上焦十一的声音:“纪彬!纪彬走了吗!”   这码头上人来人往,正是年前最后一次航运,各地都忙得不行,这声音倒是显得有些无力。   但不止焦十一在喊,焦家四个人都在码头跑动。   这么一喊詹明下意识对船工道:“先等等,我们朋友来了。”   东家雇得船,自然是东家说了算。   纪彬詹明老谭赶紧喊他们,这焦家人才跑过来,此时四个人的表情都是一样的惊恐,半点不是送人的样子,明显出了什么事。   焦家主手里明显藏着封信,看着纪彬的表情带了惊恐不安。   明明之前见他们的时候不是这样啊。   纪彬下意识跳让船工用小船载他去码头,等上了地面,这焦家主才低声道:“有件事必须跟您商议,只怕要耽误一段时间。”   此时詹明柴力也坐着小船从大船上到码头,陈乙振生留船上看物件,老谭则在码头跟船只火长聊天。   不过所有人都看出来肯定出了什么事,要耽误一会时间。   而且看样子就不是小事。   焦家四个人确实着急,可还是在附近选了有包厢的茶馆,然后才看看纪彬詹明,把手里的信递给他们。   纪彬接过信,迅速看了一遍,下意识抬头。   “这怎么可能?”   詹明也看完了,不敢置信道:“太子殿下,要见焦家主?还要见纪彬?”   这信上的内容看着简单,写信的手还有点抖,可意思却让人惊恐。   意思就是,太子私下见了焦老二,也就是焦家人在汴京的头头,仔细询问了棉花的事,问了怎么种,问了产量,问了南军国哪里适合种。   这话焦老二自然如实回答,甚至在头脑晕眩中回答了出书的事。   是的,太子的主要目的是问他们出书的打算。   要知道这事只有焦家人内部知道,至于其他人就算知道一星半点,也对一群干农活的想写书的事不感兴趣,觉得他们是异想天开罢了。   可实际上有焦家主的指示,他们平时确实在收集这些信息。   虽然他们当中只有焦五还算能写会书,但闲下来没事的时候,确实是在做的。   这事太子怎么知道的啊?   反正太子对这事很感兴趣,问到最后,就说若是焦家主到汴京的话,一定要告诉他,他想跟焦家主详谈。   若是这样的话,焦家主也不至于拦住要出发的纪彬。   毕竟写书这事是纪彬提出来的,在汴京的焦家人交代事情的时候,难免带了他的名字。   所以太子也提到了纪彬。   语气是不强硬的,只说若纪彬有空能不能到汴京一趟,还说写种棉书有什么问题,他可以拨人给他们。   语气之中是有夸奖的意思。   可这是太子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殿下。   平日里大家见个知府都会战战兢兢,如今换成太子,说话能利落的都没几个。   就算纪彬受过现代教育的熏陶,也不得不承认,在古代封建王朝中,太子轻飘飘一句话,就能决定很多人的命运。   他话里是不严厉的。   可落在焦家人身上,那就是严厉的。   纪彬旁边的詹明手脚已经不会动了,喝口茶都会呛到,整个人都是愣怔的。   这事还跟詹明无关,他都是这个表情,更不要说焦家人了。   焦家主忍不住愧疚:“若是焦老二说话的时候没提你就好了。”   这话刚说,纪彬摇头:“太子都能知道焦家人在秘密写书,会不知道这事的经过吗?”   否则人家怎么那么精准地找到人。   几句话就引到写书上面,肯定是有备而来的。   焦家主也不由得叹气,纪彬反而安慰道:“幸好你们把我在松江府就拦下来了,否则等我回了宿勤郡,还是要去汴京的。”   这一趟汴京之行,他是不得不去。   别人让他去汴京,他还能推辞一下,可是太子让他们去?   别说他了,就算这会写信让王知县谭刺史他们过去,又有几个能拒绝的?   好难,谁让这是古代啊。   纪彬垂眼片刻,心里已经做好打算。   只是他说年前肯定到家,如今竟然也不行了。   包厢里所有人齐齐叹口气。   最后还是纪彬打破沉默,开口对詹明道:“只怕我那些东西,还需要你帮我送到纪滦村。”   纪彬已经开始交代后面的事了。   船只不能耽误太久的,现在都十月二十四,到无仙城也就十一月,河面都快结冰了。   所以必须在这几天出发,不能耽误太久。   别说回无仙城的船不能耽误太久,焦家四人也要即刻出发去汴京,那边太子发话,这边肯定要迅速行动的。   突然而来的变故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可越是遇到事,越要冷静。   在汴京提心吊胆,总比在家提心吊胆强。   不就是去汴京吗,那就去。 第75章   原定十月二十四早上出发,如今纪彬肯定是不能回去了。   詹明道:“要不然咱们一起去汴京,也好有个照应。”   纪彬摇头:“那么多东西,还需要护送回家。”   纪彬自己就有十几个箱子,詹明也差不多,最重要的是,还有那么多棉商等着拿钱。   如果两人一起不回去,只怕这些人要以为他们卷款跑路了,到时候他们两家肯定不得安生。   詹明被纪彬一提醒,这冷静下来。   可他们也知道,纪彬这趟汴京之行也不得不去。   毕竟是太子召见,不是什么普通的事。   “怎么好端端,碰上这种事。”詹明下意识道,“那你有什么交代的,我全都记下。”   纪彬点头,他自然要有很多话要说。   其实说实话,家那边他不怎么担心,引娘已经足够厉害,她是可以经营好作坊跟杂货铺的。   只是怕她担心自己。   如果按照原定的时间,他在十一月中旬才能家中,引娘应该把各家该送的年礼,伙计们该送的节礼都送好了。   所以他就算不回去,引娘也能做得妥当,照着去年的份额直接送过去就行。   去年引娘也在帮着做,今年虽然照样麻烦,可他还是信任引娘的。   可再信任,担心也是会担心的。   毕竟自己不回去过年,难免会挂念她。   纪彬写了封长长的信,信里还说明了,让引娘在年前把棉花税款给交上,省得出什么岔子。   剩下的钱她收好就行,如果有人问的话,就说大部分银两都在他身上,他去汴京做大买卖,所以不能回家。   这样既能让其他人少惦记自家,又能给个他不回去过年的理由。   等写完之后,纪彬才下意识扶额,这信也太厚了些。   可不这么写,总觉得放心不下,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到了汴京也到十一月份,等这太子召见,然后就是天寒地冻的十二月,一月。   等到二月可以启程回家,差不多二月底才能到家。   这一耽误就是三四个月的时间。   还真是愁人。   好在他可以留个焦家人在京城的地址,让引娘可以写信过去。   这些事情定下来之后,纪彬拿出五十万两银票,既然是去京城办事,身上肯定要有点钱的。   詹明的意思是把自己的银票也给他,还是被纪彬拒绝。   若是五十万两银票都不能解决的事,只怕什么都解决不了吧。   这些东西收拾完,柴力头一个道:“我是你的护卫,肯定要跟你去京城的,而且我也有同僚在汴京,万一能帮得上忙。”   纪彬点头,然后看向陈乙。   陈乙在知道东家要去京城做生意的时候,心里也在纠结,他既想去汴京,又想回家过年。   毕竟过年这个想法深深印刻在所有南军国人的心中。   可犹豫过后,陈乙也咬牙:“东家,我也跟着您。”   纪彬却道:“你要去吗?这一路快马加鞭风餐露宿,而且到了汴京那边谁也不知道情况,说不定还有会危险,你要是去的话,要做好这些心理准备。”   身边多个人是好些的,看行李报信都是好的,柴力不用说,陈乙这把力气就有用的了。   可这次毕竟不是单纯的对外说做生意。   陈乙点头:“我要去,只是要麻烦詹明大哥帮我买的东西送给家人,还有这趟挣的银钱,也亲手交到他们手中。”   不光是陈乙,柴力也是如此,他也给许多人买了礼物,只是怀里有样东西,忽然不好送出去。   他们这边交代事情,焦家人也在收拾东西准备出发。   至于无香宅的钥匙还给扬州徐家的人,这宅子的奴仆们想离开的离开,想去徐家的回徐家,跟着他们是肯定不可能的。   因为事发紧急,当天下午这些事情都安排好了,纪彬柴力陈乙的贴身东西又从船上拿下来。   不过这次要走得快,一人带一个包裹就够,剩下需要的东西路上再买,或者到了京城再买。   只是等他们要下船,让詹明他们离开的时候,柴力脚步顿了顿,私下拉走了詹明说了几句话。   纪彬有些惊讶,平日里柴力从未背着他说什么事情,这是怎么了?   可是等詹明柴力回来后,詹明是忍不住憋笑,柴力则满脸通红。   背开人之后,詹明才只给纪彬看了个燕儿钗环,有些眼熟,但又不知道在哪见过。   詹明比了个口型:“燕行首。”   柴力小声解释:“上次她这个钗环被弄坏了。”   上次?   纪彬回忆了下,好像是春安城那群人来纪滦村办雅集?登徒子弄坏燕行首这个燕儿钗环?   纪彬对这种事一向不放在心上。   没想到柴力竟然还记得。   纪彬刚要调侃,柴力脸更红了。   好在这事只有他们三个知道,估计不会脸红太久。   但不是这次突发的事,只怕柴力会找机会送到燕行首手里,也不会经过詹明了。   其实柴力就是觉得那个钗环很好看,每次见到燕行首,她都会在很多钗环中捎带一个小燕儿。   那次坏了之后,他都觉得可惜。   之后跟詹明他们逛街的时候无意中看到,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这钗环已经到手里了。   按照柴力的打算,他应该会托人送过去,并不说自己的名字。   可如今要去汴京只能让詹明代为转达,这是一定会留名字了,柴力怎么想都觉得苦恼。   算了,还是想想去汴京的事吧。   柴力强行转移目光,纪彬也不好再说,不过他还挺高兴的。   说不定等他们回来,这桩好事就能成?   纪彬柴力陈乙三人下船,詹明他们这边是真的要出发了,早上要离开的,如今已经拖到下午。   也是他们给钱给得多,船工们才没说什么。   可也表明了,再推迟下去,这河面江面会很难走。   詹明朝着他们挥挥手,他肯定不会辜负纪彬他们的托付。   特别是纪彬的事,一定会办得妥妥当当。   纪彬看着他们离开,开口道:“走吧,我们也该出发了。”   柴力陈乙点头,他们二人像是保护神一般追随纪彬左右。   两边几乎同时动身出发,目的地却是不同的,一个是回家,另一个却是去解决麻烦。   另一边,宿勤郡邑伊县纪滦村里。   这会是十月二十四,距离纪彬离开,差不多两个月时间。   这两个月里也发生了不少事。   先是无仙城那边买酒的数量增加,酿酒坊又要招人,好在有之前招人的时候,留下来不少名单,赶在十月前又招了一批,全都是给酸果酒小组的,毕竟酸果酒已经成为整个酿酒坊最赚钱的酒。   眼看酸果酒小组人数超过二十个,引娘又让包达正式给酸果酒小组帮忙。   至于里长已经对纪彬心服口服,而且无论那个小组他都有分成,自然做事积极。   刺绣坊这边倒是没什么大事,毕竟一直都在引娘手里,就算是纪彬离开,对刺绣坊半点也没有影响。   邑伊县跟春安城的杂货铺跟之前的情况一样,有徐杰跟周掌柜在,引娘随时都能了解那边的情况。   这些常规的事情做完,引娘又拜托纪老爹带人给家里四百亩收了棉花的地种上油菜。   冬油菜九月十月播种,明年种棉花之前就可以收下来。   土地是不能闲着的,一闲就要重新耕地,更是杂草丛生。   可以说在纪彬离开这两月里,引娘把所有事情做得都无可指摘,这时间里引娘常常去知县夫人家走动。   引娘原本就见多识广,出口成章,让知县夫人心里喜爱。   关系处得好,事情办得利落,引娘的名声渐渐也起来。   以后提到纪彬,也同样会提起他有个极能干的娘子,而且生得还非常貌美。   最让人震惊的是,这引娘身边还跟着两头狼,但凡在荒郊野外,引娘骑马赶路,那两头狼就在附近跟着。   上次有个想跟引娘打招呼的人,刚刚上前,就被她家的狼咬住肩膀。   引娘还因此赔了些银子给他。   不过这银子赔得却让人安心,谁会欺负身边随时出现狼的人?   此时的引娘收拾好东西准备去隔壁荆高庄。   这也是她最后一次去荆高庄的学堂,两年的学习让她该学的都学了。   以后也是自己在家读书习字,若是有不懂的,再去找荆夫子就是。   引娘马儿后面还背着一箱子礼物,都是纪彬提前准备好的,皆是镇尺笔洗之类的好东西。   纪彬就怕自己在引娘毕业的时候还没回来,所以提前把东西准备好,全是给荆夫子的谢礼。   要是按正常的学习进度,没个五六年是学不完这些东西的。   再说学无止境,也不是说这边课上完了,就真的没东西可学,只是引娘学东西速度确实迅速。   而且在荆夫子看来,就算引娘不来学堂了,她依旧会看书习字,她是一点也不担忧的。   如今趁着今年学堂休课,引娘的学业也算结束。   这结束的时候也只是写一篇文章而已,但以荆夫子对引娘的了解,也知道她肯定会通过。   等文章交上来,荆夫子倒是先看的引娘,见她跟刚来的时候相比,身量更高,眉宇间多了摸不同的气质,眼神愈发明亮,似乎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只是最近瘦不了少,腰间真的是盈盈一握了。   荆夫子笑着道:“中午留下来吃饭吧?”   往日上完上午的课,引娘就回纪滦村,毕竟家里事情多,她手头的账目都有不少。   也是她处理得快,换了做事墨迹的人只怕都要忙到晚上。   引娘那会更明白为什么纪大哥说她不用做什么刺绣,这根本是没时间好吧。   今日是最后一天,引娘肯定是要留下来的,给了礼物之后,荆夫子也没看,反而笑着道:“纪彬说过什么时候回来吗?”   引娘点头:“上次回来的船带了封信,说是十一月中旬到家。”   荆夫子算算时间:“这已经是最快的行程了,看来他在松江府那边应该很顺利。”   引娘也是这么想的,只有很顺利才能按照原定的时间到家。   荆夫子又问了几句,又道:“今日你虽然学得差不多了,可以后在家也不要荒废了学业,纪彬这人前途远大,若是跟不上他的脚步,只怕以后会更为难。”   “好在他不是个见利忘义的,你也可以放心。”   这话让引娘有些不好意思,要是说她之前不明白也就算了,上了这么久的学,她都懂的。   若是纪大哥想要比她好的人,那可太多了。   但他向来都是坦坦荡荡。   然而荆夫子话锋一转:“可我也不愿意你是为男人读书,你明白吗?”   引娘点头,笑道:“纪大哥说过同样的话,他说他希望我能做自己喜欢的事。”   这话让荆夫子心里更安稳些。   她见过那么多人,可像纪彬这样对妻子好的,还是头一个。   并非是嘘寒问暖的好,而是真正为妻子考虑的。   引娘确实是有福气的。   但她也接得住这份福气,每日早出上课,回去还要料理那么多事情,要是换了不上进的人呢,可能就躺在家里享清福了。   以纪彬现在的家底,让妻子享清福可是一点问题都没有。   如果是引娘提起来这件事,他肯定也会同意。   但引娘自己都不想在家闲着的,她觉得现在的日子很充实。   从荆夫子这里回纪滦村之后,之前预定的炭火也已经到了,今天跟去年又有点不一样。   去年许多炭火都是从春安城买的,可是今年他家还没买呢,就已经有人上门推荐。   引娘邑伊县烧制的木炭,也买了春安城的,这样一来还省了不少运费。   而且炭火质量也不错。   今日送过来的引娘又检查了一会,发现确定没问题,这才让人往各处送。   十月底的天气已经有点凉,现在送炭火肯定是没错的。   反正这事被引娘办得很漂亮,各方都估计到了,今年的炭火数量比去年还多,但最后的价格却多不了多少,也是引娘仔细研究过的。   不仅是炭火要提前准备,还要提前跟养鸡鸭的五姐五姐夫说一声,要给她这里留些鸡鸭还有禽蛋,都是过年需要的。   虽说只是十月底,但数着数着就要过年,各处的节礼都要提前送,省得天寒地冻,车马都走不了。   这一忙就到十一月中旬了。   算着日子,也到纪大哥回来的时间。   不仅是引娘在期盼,纪滦村不少人看不到纪彬,总觉得少点什么一样。   而且大家心里都知道的,纪彬是所有作坊的主心骨,没有纪彬的话,他们都赚不到钱。   十一月中旬,先是纪滦村的私塾彻底放假,这天也够冷了,先生也该放年假了。   对比荆高庄那边,这边已经晚放假一个月,这样是万秀才主动请求的,反正他回家也是没事,不如多上几天的课,还能报答纪彬的知遇之恩。   当然了,也因为纪彬不在家,他们夫妇两个在纪滦村里,也好多照应引娘。   现在想着纪彬快回来,也就收拾收拾,准备回邑伊县家中。   这一年也让万秀才诸多感慨。   他之前一心读书,一心想考科举,但日子过得清苦,原来这里做教书心里难免有些落寞。   可渐渐他也发现教学的乐趣。   而且村里人人都喊他一声夫子,这种快乐是什么都没法代替的。   想他在家中的时候,总觉得母亲娘子多有争执,这一搬出来才知道,他娘子也不是想跟他娘吵,只是有时候他母亲确实过分了些。   如果是他们夫妻两个单住的话,他们夫妻关系更好了,娘子跟母亲之间似乎也没什么大矛盾。   他当夫子之后,每个月挣得银钱足够全家吃喝不说,还有剩余。   不为这些事操心之后,他自己学习也更有动力,毕竟若是连家都养不了,心里难免不安稳。   更别说他跟娘子成亲几年没有孩子,今年竟然得偿所愿。   引娘送三姐跟三姐夫万秀才回邑伊县家中过年的时候,还嘱咐道:“三姐有四个月身孕,回去的时候要慢些。”   万秀才笑:“我雇了纪堂叔家的牛车,直接坐牛车回去,也稳当。”   还有家里一些东西也能放上去。   等他们再回来的时候,就是明年三月份了,那时候私塾开学。   引娘笑着目送他们回家,引娘三姐还道:“等纪彬回来之后,我们两个再来你家串门。”   引娘点头:“好啊,不会还是你身体要紧。”   三姐倒是没什么,她现在心里高兴,总觉得身体好得很,毕竟是她跟相公的头一个孩子,心情难免很好。   等他们离开,引娘继续办其他年货。   家大业大的坏处,就是事情特别多啊。   好在纪大哥就快回来了?   这会的无仙城码头靠近一个船只,交了停泊费后,詹明刚出现,就被许多人围住。   明明那些人在码头上,他还在船上,就已经有种被围住的感觉。   果然跟纪彬想的一样,那些棉商们果然得到消息,江南那边的卖价极高,所以都在这等着呢。   这也是无仙城码头的盛景,只要是江南那边来的船,就会有无数人围着看,望眼欲穿,说的就是他们。   但是他们这么多人里面,也隐隐分成两拨。   一拨是狂喜的,当初赌对了,让纪彬他们帮忙运送,然后给纪彬詹明一成利润!   另一拨是高兴中带点难过的,毕竟两千文的价格卖给纪彬詹明他们,要说亏那是亏的,可也只是在江南亏而已。   毕竟宿勤郡棉花的形式,可远比大家想象中还要惨。   纪彬当时的提醒,他们算是放在心上了,但还是不听劝。   这里面的事说起来,可就复杂了。   也是个很长的故事。   詹明站在船头大声道:“你们都先让让,等我找个酒楼住下,咱们一家一家来,都不会亏待的。”   这些棉商们立刻听话,慢慢来就慢慢来,他们可以的!   甚至迅速帮詹明找来搬工,还帮忙付钱,快点把船上的东西卸下来吧。   只是詹明跟他小厮振生下来之后,大家左等右等,纪彬呢?   纪彬可是让他们印象深刻,毕竟他当时对棉花的预估,可是一点都没错,甚至有种预言的感觉。   当时可能没想那么多,可等他们走了之后,一件件事就跟纪彬说过的一模一样,都在慢慢变成真的。   这下大家更加明白纪彬有多厉害。   可现在他人呢?   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   詹明看着他们,开口道:“汴京那边有桩生意,纪彬去忙了。”   剩下的也没多说。   但汴京的生意?!   他们以为能做江南的生意已经很厉害了,怎么还有汴京那边的事?   可是想想以纪彬的能力,在江南发现商机也正常啊,周围人立刻一片夸赞,让詹明差点笑出声。   从码头运箱子到酒楼里这段路,詹明也算明白他们走的这两个月里,宿勤郡到底发生了什么。   之前他们算过,宿勤郡差不多能有七十万斤棉花,但这里面只能消化不到十万斤,而且价格都在两千三百文到两千八百文之间。   原本纪彬这个定价大家还不信,但是后来棉花价格越来越低。   毕竟整个宿勤郡买得起的人真的不多,而且都是本地产的,你好意思卖到四千文那种高价?   能买得起棉花的,就那么几百户人家,大家也都知道买谁的划算啊。   这可不是在江南,棉花供不应求,这是在本地啊!种棉的不算太多了!至少很容易就能买到!   记得有家棉商不打算卖给纪彬他们也就算了,还把纪彬预估价格的信拿给周小公子嘲笑一番。   这人的棉花是一千八文,一千五百文的价格卖出的。   到现在还在低价销售,感觉等到年前,一千三百文的价格都能买,毕竟过了年之后天气就暖和了,别说卖不上价了,买都没人买好吗。   天暖了谁买棉花啊。   其中的原因也说过,能买得起的,就那么几家,人家有大把的选择,而且还能提前买到。   是买周家的不香吗?一定要你家的?   本地的几户人家倒是都买他家的,可那能卖多少?   根本卖不动好吧。   除了低价卖之外,别无他法。   听说最近运着一万多斤棉花准备去隔壁兴华府试试运气了,可人家周家在兴华府也在销售棉花啊。   这两家不是抢生意了?   你跟人家周家比人脉吗?   这些事让棉商们知道,当初把自家棉花给纪彬是多么好的选择。   就算是两千文卖过去的,那也是值得的。   两千文卖掉了,总比砸手里好吧?   这笔账大家都会算的。   算是会算的,只是听说江南那边六千文一两棉花,六千文啊!他们给的价格还是太低了吧。   纪彬什么都算到了,江南棉花高他是不是也算到了?   如果这样的话,肯定是故意坑他们的吧。   一会是感激纪彬詹明,一会是觉得他们少赚了银子,心里难受。   这两种想法在脑海里交织,人都要疯了。   了解完这些之后,詹明心中有数,知道纪彬的安排简直天衣无缝。   到了酒楼稍作休息,詹明就开始发钱了。   这是真正意义上发钱好吧。   每个棉商拿着各自的契约排队拿钱,首先是按照两千文一两价格卖给纪彬詹明的棉商,这三个人一共给了纪彬他们七万斤棉花。   按照原来的价格,应该能收到七十万两银子。   这对他们三个人来说已经很多了。   可詹明拿出来的银票,却比他们想象中多了三十八万两银票?!   竟然这样多?   詹明认真道:“棉花送到松江府之后,我们才估算出棉花的真正价格,倒不是有意欺骗你们。虽说买卖低买高卖很正常,但我们都是同乡,以后还要一起做生意,所以每两按三千文的价格可好?”   这有什么不好的?!   其中一个棉商道:“这是纪彬知道吗?”   问出来之后他觉得自己有点傻。   这事纪彬肯定明白啊,说不定还是纪彬授意的。   詹明笑着点头,然后道:“这是我们一起商量出来的。”   这些钱拿到棉商手里之后,才有了真实感。   大家都是做生意的,平日里几十两银子都会争来争去,可到了纪彬詹明这,却能轻易让出这些利润,他们能不感激吗。   明年种棉花的话,还是要给纪彬他们!   就在他们心潮澎湃的时候,詹明严肃道:“今年头一年如此,以后再收棉花,无论进价高低,我们都不会再补银子,若是再拿今年的事情说事,我们是会拿着契约找上门,要多给的钱。”   头一年有个特例就算了,若是以后都想这样那是不成的。   像现在应给七十万两银子,实收一百零八万,这一笔一笔都要记在账本上,拿到钱之后各家也要签字画押。   若是老老实实就算了,明年还想不按契约,纪彬他们可是会拿着今年的契约索要多给的银钱。   这样一说,大家立刻不敢多想,毕竟纪彬詹明两人真的能做出此事。   这些棉花两千文卖出去的棉商们连连称谢,走出去之后,就该剩下的两个棉商进来了。   他们两个可是满脸笑容,当初按照一成利润给到纪彬他们,那也是赌江南有个好价格。   如今赌对了,自然高兴得不行啊,也证明他们是有眼光的。   方才那三人一共得了一百零八万。   但他们两个,一共就有一百零五万两银子。   闭着眼都知道谁赚得多吧?   而且他们两个总共才拿出四万斤棉花,方才那三个人可是拿出七万斤啊!   大家各自的选择决定了命运,谁又能说什么呢。   反正跟着纪彬詹明的人,是真的赚到钱了,这点就足以让人羡慕。   至于那个嘲笑纪彬估价的人,以后肯定没脸再跟纪彬说话了,如今他家的棉花还没卖出去,心里可难受了。   当初这人还想讨好周小公子,周小公子帮他卖棉花。   可是人家理都不理他,明显对纪彬更有好感啊。   詹明在无仙城把五家棉商的钱分完,这才松口气,振生刚才数银票都数得一身汗。   毕竟确实太多了。   可现在事情还没做完,按理说他应该先回春安城的,但詹明并未过于思考,直接带着振生还有自己跟纪彬的东西去邑伊县纪滦村。   纪彬今年不能回家,这个消息要第一时间说给纪彬媳妇儿知道,让她也有个心理准备。   这才不枉纪彬的嘱托。   他跟纪彬东西足足装了八个牛车,这才出发赶路,好在无仙城到邑伊县这边也就三天的路程。   先是把柴力买给柴家的东西送过去,这让柴家都有些惊讶。   柴力竟然不回家过年了?   正好柴尺也在,他看看詹明跟振生两个男人,干脆带着妻子跟巧晴一起,帮着送东西到引娘家里,有两个女子在,也少些闲话。   不过巧晴既然来了,那蔡运肯定也会跟上,他俩在十月份的时候完婚,现在已经是夫妻。   引娘当时还送了刺绣给他们,还是当时他们两个没收下那两幅。   如今终于送出去,也算了了桩心事。   纪彬出发前就记着这件事,除了刺绣外,还给了份厚礼。   他们几个跟着詹明自然更好,而且詹明把他家的牛车放到柴尺家中,只赶着纪彬家的东西回去。   对于柴家他是信任的,东西放在这肯定没错。   不过这路上也问了情况。   怎么好端端的突然去了汴京,是不是有什么事?   不然怎么说柴尺这么快升了副捕快,想的就是比别人多一点。   可那话也不好说,詹明只是摇头,柴尺知道这事不便多问,也就没说了,只是开口道:“咱们宿勤郡的房知府,还有春安城的谭刺史也去了京城,若是有事说不定能向他们求助。”   虽说几人身份差别甚大,可纪彬毕竟是宿勤郡的人,而且又贡献了那么税收,让那么多人赚到钱,就算房知府不知道纪彬是谁,谭刺史也是听说过的。   像谭刺史这样古道热肠爱护百姓的人,肯定会施以援手。   听到这话,詹明先是愣了下,然后跟柴尺是一个想法,若是真有事,谭刺史是会帮忙的。   不过以纪彬的聪明,他应该能探听到这个消息吧?   从邑伊县去纪滦村,詹明忽然发现,这里的道路好了不止一倍,竟然跟官道的路差不多好了?   柴尺笑:“这路还是纪彬想办法问房知府他们要的钱,他若是能看到,一定很高兴。”   在纪彬詹明他们离开的快三个月里,这条路总算是修好了。   也是上面拨款比较多,这才修得快,毕竟有钱才能修路啊。   而且邑伊县不止这里修好了路,还有几个队伍一起在做,其中邓杉家到纪滦村的路也修了一半。   只是现在天气冷了,暂时停工,等到年后还会继续开始修。   詹明虽然不是邑伊县的人,但也算来过许多次了,对邑伊县的变化感到欣喜。   等到了纪滦村,这么长的车队很快引起注意。   毕竟大家都知道纪彬差不多这个时候回来,肯定能注意到啊。   可是引娘一出来就看出来不对,若是纪大哥在的话,他肯定是走在前头的,可现在这前头坐着的却是詹明。   而且詹明的眼神不像特别喜悦,明显是有什么事。   这让引娘心里一沉,不过还是笑着道:“怎么这样多的东西,一路上辛苦了吧。”   詹明跳下牛车,看了看围观的人,又看了看引娘,这才道:“我先替纪彬给弟妹道个歉。”   这话一说,周围人直接竖起耳朵,道歉?   道什么歉?   纪彬人呢?   詹明似乎是故意让周围人听到,大声道:“纪彬在江南做生意的时候,偶遇富商,那富商跟汴京官员有联系,说是对我们的棉花特别感兴趣,直接把纪彬请到汴京谈生意了!所以今年可能回不回来。”   先不说什么富商官员有什么联系。   反正说的话都是唬人的,明显这话一说,周围人立刻窃窃私语。   “纪彬去汴京做买卖了?”   “汴京?都城啊。”   “天啊,纪彬也太厉害了。”   “只是过年不回来?这该是多大的生意啊。”   詹明为难道:“那生意紧急得很,说是若是做好了,就能盖个比春安城梅园还漂亮的园子,所以让我道歉。”   引娘打量他片刻,忽然笑道:“我当是什么事,男子汉大丈夫,在外做生意肯定会耽误时间。何必连连道歉。”   说着,引娘带着詹明柴力他们进屋。   等屋子里都是自己人,引娘这才有些慌乱:“纪大哥是不是出什么事了?若不是有特别紧急的事,他不会不回来的。”   柴大嫂跟巧晴也深知纪彬为人,他是个极顾家的人,平日里怎么对引娘的,大家心里都有数。   若不是真的有事,也不会过年都不回来。   詹明先把纪彬写的信拿出来,厚厚一摞,让引娘竟然有些想笑。   刚拆开看前几行,引娘目光微缩,显然是纪彬跟她说了实情,说了太子的事。   看到这后引娘暂时把信收起来,知道柴尺跟蔡运他们都担心,开口道:“确实是有事,若是做好这事,以后连带纪滦村还会沾光。”   这话说的巧妙,既不是骗人,又说起其中重要性。   詹明暗叹引娘竟然学了纪彬五六分,把唬人的本事学到手,以后去哪都不吃亏的。   至于柴力他们肯定不会打破砂锅问到底,见引娘看了信后确实不担心了,这心里的事才放下。   没事就好,人没事就行。   引娘虽然很想看信的全部内容,可这会还是按焦急按在心底,张罗人开始做饭。   既然朋友们都在,肯定要先吃喝好了再说。   至于那十几个大箱子?   箱子哪有人重要。   引娘是不在乎的,可是这些箱子却把其他人馋得不行。   纪彬人是没回来啊,却买了多少好东西。   十几箱子,看着就让人眼红。   一看就知道,纪彬肯定做了大买卖,怪不得还能去做汴京的生意呢。   他这纪财□□声,还真是名不虚传啊。   一时间整个村里都知道,纪彬这次生意又做得特别好。   甚至还攀上了大人物。   反正这话越传越离谱,可离谱之中,怎么又隐隐有些对劲呢。   不过这箱子陆陆续续都被卸下来,全都堆在院子里,院墙又有些遮挡,算是躲开众人的目光。   别人不知道,可詹明却明白里面到底有多少钱。   除开纪彬拿走的五十万两银票,这里面除了各种物件之外,还有六十二万两银子。   等吃过饭后,他会一一跟引娘交接。   不得不说他们纪滦村现在的食材就是丰盛,随时过来都有各种吃喝。   吃过饭,柴尺带着他家娘子,巧晴,蔡运在一旁聊天,并不去听詹明跟引娘的对话。   毕竟那边是跟钱有关。   他们留在这,只是不让其他人说闲话而已。   引娘其实做事也快,这十几个箱子里其实东西放的很明白。   纪彬把什么东西给哪家,其实都是分好小箱子的,其中要送到春安城的,直接再给詹明振生给带回去,让他帮忙转达。   后面送给邑伊县各家的,那就是引娘接下来几天的事。   至于引娘自己的礼物可以慢慢收拾,她这七箱子东西,估计全都拿出来都需要一段时间。   引娘忍不住笑,她哪里需要这么多物件啊。   这七个箱子刚放到房间里,詹明就道:“每个箱子中间都塞了东西,你看一下。”   原本礼物是六个箱子的,只是为了放银子,所以把东西拆开。   钱少也就算了,可这钱多啊。   等前两个箱子打开,只见里面装了几十个金锭子,还有几个金条。   这就是棉花的收入?   引娘其实已经够稳重了,可此时还是忍不住震惊:“都说棉花在江南那边能赚到六千文一两,这是真的吗?”   詹明点头:“是真的,这是账目,你先看看。”   引娘常看账的,数了金子银子,再有些散碎银票,还看到纪大哥亲手写的支出五十万两,她就知道这些钱没错。   等引娘在账本上签个字,詹明这趟最重要的任务也算完成了。   太难了。   知道随着带着百万两银子的难处吗?   他自己的钱,加上纪彬家的钱,走一步都是怕遇到坏人啊。   好在现在平安无事,一切都顺顺利利的。   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忙完,詹明也该回春安城了,他也是许久没回家,必须赶紧回去给家人报平安。   不过走的时候,詹明又道:“你放心,就算是太子召见,应该也没什么大事,主要还是焦农人那边的技术。纪彬过去不过是个添头。”   引娘点头:“怕也是没用的,纪大哥不是说他到京城之后会给我写信,年前应该能收到一封,放心吧。”   这就好,见引娘心里有数,詹明也就放心了。   平时看着引娘不显山不显水,遇到事还是沉着冷静的,不然说他俩是夫妻呢。   因为纪彬不在家,詹明肯定不会留在纪滦村过夜,直接带着帮纪家送个春安城的礼物回春安城。   还有他家的东西还在柴家放着,一起都会给运回去。   这次出门时间对詹明来说不算长,可事情却是极多的,挣的钱也极多。   大家都要时间消化一会的。   柴尺他们也跟着离开,只是还是有些担心引娘。   可看着引娘还在料理家事,就明白她心里是有数的。   引娘反而宽慰他们:“纪大哥若是真有事,也不会把事情安排得这么妥当,詹明也不会按照计划回来。他给我写的信虽然还没看完,可开头就说了,他肯定没事的,大家都放心吧。”   “再说了,他不在家,我肯定是要守好家里的。”   “我对纪大哥有信心。”   这么一说,大家心里也安稳许多。   对啊,大家要相信纪彬,他会是那么不靠谱的人吗?   纪彬若是还不靠谱,那他们这些人岂不是什么都不是了?   话说着,引娘又对柴尺道:“我知晓衙门也快放年假,只是明日能不能腾个时间,我想送卖棉花的税款过去。只是要低调些。”   低调些?   引娘哪个月都会去缴税款的,怎么这次有些不同?   柴尺刚愣住,瞬间反应过来,也就是说,这次的税款会格外多?   引娘点点头,当然多了。   她在看到账本的时候,就想到这件事了,一定要在年前交过去,省得衙门犯嘀咕。   估计纪彬跟引娘都没想到。   虽说纪彬在心里跟引娘交代过,税款最好在年前交上去。   可引娘信都没看完呢,就跟纪彬有了同样的想法。   旁的不说,就他俩这心意相通的想法,就像是真正的一家人了。   至于这次交的税款?   那可是差不多三万五两银子。   想当初拿到上头的一万八千两拨款,都让王知县美得不行,还把县城里许多东西都修缮了一遍。   今年甚至还去了县城里孤寡老人家中送了米粮,这就是衙门有钱的好处。   如今天降这么多税款,能做的事岂不是更多了?就算王知县不能做,那留给下任知县也是好的。毕竟他们这种农桑税款,一般都是交上去一部分,自家县衙留一部分用于支出。   有这三万五,整个衙门都会笑开花。   至于王知县这升迁?肯定是板上钉钉了。   一个偏远地区有这样多的税款,这样还是还不能升迁?那王知县的顶头上司谭刺史估计都不能答应吧?   这也是纪彬跟引娘同时现在年前缴税款的原因,给王知县行方便,那就是他们自己行方便啊。   毕竟年前就要考核,现在赶在考核之前交上税款,王知县估计笑得眼睛都睁不开了吧?   别说王知县了,柴尺都朝引娘拱拱手。   今年又是个好年啊! 第76章   三年前,也就是永义十三年的时候,王知县刚带着妻儿到邑伊县的时候,以为自己会在此地呆上五六年,做完两个任期,说不定才有挪动的可能。   毕竟整个邑伊县里,也只有一个荆高庄还算富裕,但是荆高庄做的是农桑生意,税款时常减免,毕竟还利于民确实重要。   他一向胆小,自然不敢忤逆上面的命令。   头一年也确实是这样的,只靠着一个荆高庄,再加上县城几个零散的铺子,他们衙门穷都快要喝西北风了。   但谁知道就在永义十四年底,他像是转运了一般,先是县城里突然传他名声极好,治下有方,手下的人帮了一对年轻夫妻免遭恶人迫害。   这事还得到谭刺史口头夸奖,本来以为这事就结束了。   可这对年轻夫妻的名字却屡屡在耳朵里听到,什么开杂货店了,被告了,又开作坊了。   等等等等。   这些也不算大事,他在当个知县,天天能遇到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   可渐渐地,这也不是小事了,毕竟纪彬家的铺子作坊交税款越来越多,甚至都不像其他商铺,就黄家那样的,他们都是要催着交钱的。   但纪彬这里就是抢着交。   说句不好听的,他们邑伊县衙门日子好过了些,靠他买山买地,靠他交税。   从永义十五年初到如今永义十六年底,就不说纪彬提醒拨款那件事吧,他们家平日交税都足以往他的政绩往上提一提了。   至于纪彬种棉花这事,他也想过税款会极多,但收到引娘亲自送来的三万五千两税款,还是让他震惊。   柴尺提前来说,讲引娘缴税款的时候想低调点。   她是想低调的,那也是外部低调而已,衙门管账的,还有王知县,稍微算算就知道是个巨额税款。   而且引娘还赶在年底前交完钱,这政绩就是在他身上啊。   想必今年可以挪个好地方了!   其实王知县也不挑,若是能到春安城就行,毕竟春安城富裕啊,又或者去个什么大点的城当个文官,然后一步步升迁。   这都是好事。   就拿他铺桥修路,救济百姓,任下民风极好,税款多多的情况,这不升迁,那就出鬼了。   所以王知县数完税款,一面觉得自己马上要走,这些税款全留给下一任做政绩了。   另一面觉得心里可太安定了。   三万五千两啊!   抵得上往年加起来的了。   不是王知县没出息,他们这里偏远,自然不能跟汴京一带,江南一带相比。   跟自己周围这几个穷兄弟比较,他是很厉害的了。   等回家之后,王知县立刻让夫人备下年礼,今年要走下纪家的门户,毕竟自己马上要离开这,也不介意这些事。   而且自己送了年礼过去,也让旁人不敢看轻引娘自己在家。   不过说起来这纪彬也真是,大过年的竟然又去汴京做生意了,若是能成,是不是又有笔税款?   可他为了赚钱,过年家都不回啊。   也是个狠人。   若是刚开始读书刚开始做官的时候,王知县还会瞧不起商贾之人,可当知县当久了,可太知道没钱寸步难行,连他们衙门都是如此好吧。   而且跟纪彬接触下来,他倒不像是纯粹的商人,总觉得跟别人有些不同。   也怪不得自己喜欢与纪彬交好啊。   有了知县家亲自送来的节礼,别说纪滦村了,就连邑伊县都在羡慕纪家。   看看人家,就算是家里男人不在,可日子照样红火。   更别说人家男人可是去都城做买卖啊!   你们要是有这个本事,两年不回家都行!   不少人觉得这话不对劲,但又没法反驳,毕竟说得确实有道理啊!   引娘见税款的事清了,心里也就安稳许多,其实那封信她还没看,总觉得要把手头的事做完再说。   她总是习惯把最好的事留在后面。   而纪大哥给她写了封这么厚的信,那就是好事。   纪彬带回来的礼物,除了春安城的之外,还有邑伊县,纪滦村,荆高庄等等。   纪彬向来是个礼数周到的人,自然都顾及到了。   而江南地方的物件精美异常,谁看了不欣喜呢。   引娘娘家知道纪彬过年不回来,宣老爹跟宣老娘自然不好说什么,但两人过来,让引娘去娘家过年。   要是平常人回娘家过年,肯定会有人说道,可纪彬家就不一样了。   就算引娘随手指了个人,要去那人家过年,估计都会欢天喜地地迎接。   引娘同意是同意了的,但是她还有许多事要做,别的不说,刺绣坊全都靠她呢。   还有马上过年了,还有来这里的百戏游人,听说今年来的人数很多,百戏也更多。   引娘还要留在这里发礼钱,这些要是做得不周到,回头这些百戏游人就能把纪滦村抠门的事传到很远的地方。   去年他们这里做得好,可是得了许多人的夸赞。   名声不就是这样慢慢来的嘛。   就算是纪大哥不在,她也会帮忙守着这些名声的。   引娘准备等到年前百戏游人们走了,她这里彻底没事,然后再去娘家住几天。   宣老爹宣老娘见引娘如此很有主意,而且说得很对,自然不会反驳。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们家最小的女儿都能立起事了。   跟之前再也不一样,又或者他家小女儿一直都是如此,只是他们不知道罢了。   等爹娘走了之后,引娘才打开那封长长的信,里面说的许多话都是引娘能猜到的,纪彬还是详细写了。   倒是没有想念之类的话,可字字句句又像是想念。   引娘脸一红,说不定是自己想多了。   纪大哥怎么会说这样的话呢。   此时的纪彬已经到了汴京。   要说他也算去了许多地方,整个宿勤郡就不说了吧,只要是繁华点的,他或多或少都去过。   再有松江府也不算什么小地方。   从松江府一路北上,纪彬,焦家人他们,都是坐马车,大大小小的城镇见过许多。   可如汴京城这般的,还是头一次见,以前有人说汴京城内,雕车竞驻,宝马争驰,八荒争凑,万国咸通,竟然一点也不是虚言。   进门便是高耸城楼,当初纪彬第一次去春安城的时候,就被城楼震撼过,此时更是夸张。   当时春安城扩张过的外城也不过方圆十多里,此时的汴京外城都有方圆四十多地。   外面护城河戒备森严,禁止行人来往,肉眼可见皇城的巍峨。   这还是没走进门,若是走进去,粉墙朱户让人不由得生畏。   不愧为京都,不愧是汴京。   同样的城墙,江南一带柔多于刚,宿勤郡一带太过粗糙。   只有汴京此地,才能让人感受到京都的浩穰。   即使纪彬柴力陈乙他们一路奔波,但还是下意识观望许久。   纪彬知道自己肯定会来一次汴京,之前觉得肯定是准备好行囊,找个好机会出发。   没想到真正过来,竟然是因为太子召见。   人生际遇,还真是神奇。   门口的护卫检查过他们的身份通牒,确实无误后放人进来。   从十月二十四雇马车赶路,走了十五天的路程,终于在十一月初八这天到了汴京城内。   好在汴京城里有熟人,他们不必去住酒楼,而是被焦家人接到宅子里住。   这宅子是焦家人凑钱买来的,毕竟他们手里确实不缺银两,唯独缺些自由罢了。   反正汴京各户人家都不让他们离京,在汴京随便玩都可以,可是回鲁地?那还是算了吧。   等到明年还是要种棉花的。   此时的汴京棉已经运往全国各地,应该已经开始销售了。   焦家人只管种这些东西,具体怎么卖,他们是不知晓的,可汴京的棉花价却不如纪彬想象中低。   按理说汴京这边种棉的人更多,种的产量也多,应该不会很贵才是。   可现在汴京棉价却在三千文到三千五百文。   竟然比宿勤郡还要贵,这都有些不正常了。   可纪彬,焦家主他们刚到,此时不了解情况,也就没多问。   负责此处的焦老二道:“大家还是先洗漱吧,坐了这么久的马车,只怕骨头都要散架了,还是先休息休息,吃个饭,我们再详聊。”   这样自然好,就算是柴力也有些疲惫,更不用说其他人了。   不过焦家人却在打量纪彬。   毕竟在焦十一的信里面,把纪彬夸得天花乱坠。   原本以为是焦十一太夸张了,谁知道后来焦家主的信里也是如此,跟特意嘱托了。   写书这事虽然是纪彬提起,但也是他愿意做的,跟纪彬无关,突然被太子问话,自然也跟纪彬无关。   因为焦家主的书信,焦家人自然对纪彬极客气。   要说焦家出事之前,还有人不服焦家主,可这一年时间过去,大家都明白只有焦家人一条心,才能有生存的机会。   否则只会被逐个击破,等这些人会种棉花之后,那他们是真的没用了。   而这一年里,汴京那些豪门贵族的脸色,他们可都看过了。   更别说焦家主竟然被杭州景家那般对待,好在纪彬帮他们找回面子,否则这口闷气现在还堵心口。   以前的事就不说了,关键是太子找他们做什么啊。   实在是让人发愁,早知道就在边域种棉花算了,来什么这里啊。   可后悔已经晚了,再说来这里种棉花也不是错事,至少错的又不是他们。   纪彬洗了个热水澡,整个人都舒坦许多。   这一路上京确实辛苦,可他心里却没那么多慌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哪有什么事情真的能把人为难住?   而且太子找他们,可能并非只是坏处,更有可能是机遇?   反正一会多问问情况,总是好的。   赶了十几天的路,大家吃过饭干脆休息了。   等到第二天起来,纪彬掀开棉花被子,这才发现外面竟然已经下雪。   也是他们走得及时,要是被大雪困在路上,那可太难走了。   没想到刚来就碰到好事,纪彬心里都轻快很多。   纪彬穿好棉衣出门,外面的陈乙正在跟着柴力练拳,一招一式虽然不标准,但是按照陈乙的力气,纪彬觉得自己肯定承受不住。   柴力讲纪彬出来,立刻收招:“东家,焦家把日常所需都备齐了,不用我们出去买了。”   当初他们出发的时候,想着轻装简行,除了必要的东西之外,什么都没带。   原本以为还要出去购买,这焦家人已经提前备好,看来是欢迎他们的。   这不又是一件好事吗?   纪彬笑着点头,让他们继续练拳。   等了不到片刻,送早点的人就来了。   吃过早饭,众人在暖和集合,纪彬这才发现,他们焦家人是真的多啊。   除开来过年的亲人们,到各地种棉的就有十六个,如今他们十六个都在,齐刷刷看着纪彬,一看就是一家人。   别说江南回来的四个人,其他分散全国各地的焦家人十六人,也全都在此。   好在这个暖阁足够大,看着也不显拥挤,毕竟炭火盆都烧了六个,足以见这地方的宽敞。   纪彬特意晚来了一会,不是他拿架子,而是焦家人在一起肯定要先聊几句,所以他提前让陈乙过来说过,他约莫晚到半个时辰。   就是让焦家人先聊,毕竟人家是一家人。   焦家人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一路下来,他对纪彬已经敬佩多于尊敬。   若是家中子弟有纪彬这样的年轻人,那他真就不怕什么了。   可惜这么多人当中唯独一个焦老二稳重,但他们是同辈人,下面还有个焦十五识字,这也太少了些。   等纪彬坐下,众人下意识问好,在焦家主的介绍中,他们已经全然相信纪彬。   毕竟能有那样的聪慧,对他们来说肯定是好事啊。   纪彬一来,在汴京主事的焦老二就把这边的事全都和盘托出,半点没有隐瞒。   所有人安静地听着说话,最小的焦十五焦十六,还有陈乙柴力帮忙倒水,这一说竟然就是将近两个时辰。   当时焦家人被分开,每人到一户中教导种棉,焦家主被他们送到杭州,也是想让家主远离是非之地。   分出去的焦八焦十四还算稳重,去宿勤郡的焦十一,还有其他蜀地,闽地的人也都是选技艺较好的,毕竟他们出门在外,只能靠自己的知识来教导。   反而在汴京的人他们可以互通消息,大家反倒安全点。   其实种棉的时候没什么特殊的,只是种的范围着实不小,这里五六月份开始种棉花,十家当中,没有一家低于两千亩棉花地。   话说到这,纪彬心里更疑惑了,没有一家低于两千亩地?那十家至少种了两万亩棉花,这产量最少也能有一百四十万的产量。   这么多产量,为何汴京棉价还是那样高?根本不符合常理。   但纪彬没问,静静听着焦老二继续说,把疑惑埋在心底。   反正种棉的时候,焦家人认真种棉,这也没什么可讲的,至于这些人家互相认识,那也没什么特殊的。   除了其中两家,似乎有些不同,好像有些受排挤。   也就是焦十五焦十六待着的两家,不过这两家对焦家人还是比较和善的,如今的宅子都是他们帮忙寻摸买的,甚至还补贴了点银子,宅子里的物件也送了不少。   其余八家人心是齐的,这八家人种完棉花之后,也不让焦家人离开。   之后还是焦十五焦十六买了宅子,焦家人才能陆陆续续搬进来。   不过若是想出京城的话,还是要提前跟各家说。   焦老二最后道:“许是那些人最后知道我们只是普通农人,也不防备了,所以知道些消息。”   “我们在的八家里,跟如今汴京风头正盛的禹王走得很近。”   “剩下的两家,也就是焦十五焦十六待的两家里,似乎是中立态度,所以被其他八家排挤。”   可现在汴京的形势,哪有不站队的。   禹王太子之争,连纪彬都猜到一些,在皇城里的众人,自然更加明白。   剩下的两家,只怕跟太子是有些联系的。   这也能解释,太子为什么知道焦家人在写书,还能悄无声息地来拜访。   毕竟这宅子都是那两家人帮忙置办。   其中有没有太子的授意,这谁也不知道。   又或者等到纪彬焦家主见了太子之后,说不定能看出些什么。   纪彬深吸口气,他似乎已经明白什么。   棉花暴利,他这种都能挣上百万,禹王的人又能挣多少?挣了钱,岂不是更有党争的资本。   太子倒是也派人种棉花,那两家人说不定就是强硬安插进来的。   可这是被禹王的人先下手为强,毕竟禹王手下可是多番骚扰焦家人,才把人挖过来。   太子自然晚了一步。   可这一晚,就让禹王占了上风。   禹王不止利用棉花赚钱,他能从宿勤郡回汴京,不就是靠着棉花诈骗案一事立功,然后顺利返回汴京。   如今手握巨额财富,又有好名声。   也怪不得坊间都说太子都要避其锋芒。   原来南军国轰轰烈烈的棉花热,也是党争的余热而已。   还好他们宿勤郡实在偏远,就算种了棉花,数量也太少了,根本掀不起风浪。   暂时不会波及到他们身上。   禹王更不会在意那些零星种棉的地方。   纪彬心里叹口气。   好好让百姓们做生意不行吗,怎么爱搞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不过这样一来,纪彬稍稍能猜到一点太子的意思,太子更关注的就是出书的事,也就是说对焦家人并无恶感。   就算是禹王突然而来的巨额财富因焦家人而来,他似乎也没迁怒的意思。   若是真的迁怒了,焦家人的日子不会这么安生。   上次跟焦老二谈话的时候,也不会那么平和。   甚至还问了焦家人在汴京生活如何,还说了汴京哪家食铺最是边域口味,让他们可以去尝尝。   纪彬稍稍放心,对焦家人都如此,至于他这个捎带的?   肯定也是没什么事吧?   等焦家人七嘴八舌说完,纪彬已经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毕竟他跟焦家人一样,在那些大人物眼中只是种棉工具人罢了,谁会跟工具人为难呢,要为难也是跟党争的人过不去。   就像是狮子跟老虎打架,谁会在乎地上的蚂蚁,若是他们真的低下头故意跟蚂蚁过不去,只怕也是气数尽了。   两个时辰过去,众人倒是越聊越开心,也不知道焦家人是不是天生有乐观的心态。   至于焦家主看着纪彬的表情,见纪彬笑着摇头,就知道按照他的分析,应该是没什么大事。   没大事就好。   那他就放心了啊。   不过焦家主还是道:“纪老板,你觉得这件事要怎么办?”   现在说的,就是太子要召见他们的事了。   纪彬笑:“大家安心等着就好,要我说他们也不会为难咱们。”   焦家人小声欢呼,心里明显一松。   等到他们去张罗中午吃什么,纪彬跟焦家主低声道:“咱们都住到宅子里了,若是太子召见我们,必然会给消息。上次不是也说了,等着消息就好。”   焦家主点头,又道:“汴京的事,会不会牵连到我们?”   这谁也不好说,不过如今看来,似乎跟他们没有关系。   纪彬道:“写书的事先停停,外面人问了,特别是那八家问的话,就说咱们写不来,等等再说。”   “明年种棉花的时候,把该教的全教了,然后离开京城。”   “总觉得这两年内,汴京会有巨变。”   不是纪彬危言耸听,而是党争到这种地步,难免会殃及池鱼,他们还是快些开溜的好。   先前太子在边关大胜归京,然后禹王就被赶到宿勤郡那种穷乡僻壤,之后借着棉花带着巨额财富跟很好的名声回来。   彼此你强我弱,你弱我强,看起来像是回合制游戏一样。   可实际上,肯定比他们要看到的凶险。   所以能离开汴京就先离开。   等哪一方彻底落败,太子之位也彻底稳固,那汴京还是天下第一的城池。   还是值得游玩居住的。   焦家主点头。   说实话在教导各家种棉的时候,肯定是有所保留的,毕竟是自家的技术,教起来肯定心疼。   现代都是如此,更不用说古代了。   可现在家人安危可比技术重要得多,等明年把该教的全都教了,全家一起离开汴京吧。   估计那会也不会有人拦着他们。   焦家主有些后悔:“早知道今年就全教了,说不定就可以离开。”   纪彬笑:“没事,能有什么大事呢。咱们安心等着吧。”   这天塌了总有个高的顶着。   再说,各家还需要焦家人,根本不会有什么小动作。   这就是有技术的好处吧。   焦家主点头,总算是安心了,再说不安心又能怎么样,现在还是老老实实等着太子召见吧。   如今是十一月初九,也算是年关前面。   如果放在邑伊县那种小地方,大家都在准备准备停工的事,毕竟天气太冷,也该休息了。   可像汴京城里百万人口,一直到年三十,可能还有店铺开业,毕竟人口众多,哪哪都热闹的。   人口多的城市,平均温度还会比其他地方高个几度,也更适合人生存。   这点在现代是有研究证明的。   怪不得人们都喜欢往大城市跑。   但毕竟是过年,该有的热闹还是有的。   像那些百戏游人,如今都聚集在汴京城十二处大小瓦舍里,日日笙歌,昼夜不停。   只能说不愧是汴京城。   纪彬也安心在焦家住下。   不过趁这个机会,他们还在秘密写书。   也不是他们想顶风作案,只是闲在家里也没什么事,至于对外面?那自然说是写着玩玩。   就算有心人想打听,也觉得一群农人,一个小货郎,能写什么书?   大多是不放在心上的。   觉得他们瞎胡闹而已。   别说古代了,现代有个种庄稼的老汉说自己要写本农业相关的专业书,估计也不会有人信吧?   更别说焦家人一群人里,写信比较通顺的,只有焦家主跟焦十五两个人。   其他人的字约等于鬼画符,甚至还有鬼画符都画不好的。   但在古代这种知识水平,已经是平均以上了。   可这种知识水平,离写专业书,还有长长长的距离。   其实纪彬真的做起这本书的时候,问题也是很多。   他心里有个大概的模板,比如在目录上先写总论,大概讲一下棉花普遍种法。   然后是每一个章节对应一个地方,比如宿勤郡种棉法,着重写宿勤郡那边的地理环境,天气变化等等。   还有各地的病虫害怎么防治,肥料怎么用。   等纪彬着手开始做,他觉得自己已经是个农业科学家了。   当然这是夸张的说法,若是真有学农的人穿过来那就好了啊!   他这个写书半吊子,跟农业半吊子,只能一点点推进。   可时间慢慢往前,书是有些进展的,太子那边却迟迟没有消息。   别说焦家人了,就连纪彬也有些疑惑。   他们十一月初八到的汴京,如今十一月十八,按理说太子应该早就知晓了。   可迟迟却没有动静过来。   也许是太子公务繁忙?   这是极有可能的,毕竟他们不过是小人物,就算是排序,也要排很久。   纪彬跟焦家人强行安心下来,继续琢磨这本种棉的书。   俗话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这话可能也没错?   不过现在基本上是纪彬来总结归纳,柴力,还有焦十五帮忙誊写。   至于焦家主则把各个地方不同的种棉方法写出来,其他焦家人则口述给焦家主。   渐渐地,一条条农业小知识,竟然慢慢成型。   不错,就算太子不召见他们,这次齐聚在京城,那也是有收获的。   在十一月二十五的时候,纪彬收到引娘从纪滦村寄过来的信,还有春安城各家也寄来书信。   引娘信的内容同样很长,基本上是上讲作坊跟杂货店的事,还说她早早让春安城杂货店的徐杰跟纪一飞回来了,今年的皮货也卖了好几千两银子。   那个店的鲁石不时会看看仓库,检查铺子,让纪彬放心。   邑伊县这边生意更好了,而且更多买家都是纪滦村的人,周围养猪的人家也扩大了规模,他家那边也是挣了不少钱。   若说麻烦倒也有,不过是深花坡那边。   纪彬想了想,这是卖花蜜那个深花坡,当初那家的刘老爹一家做事不规矩,所以纪彬不让他独家供应花蜜,转而让全村人一起来做。   毕竟他们守着花谷,只要掌握养蜂的诀窍,谁都能买花蜜给他。   纪彬还觉得深花坡有个叫刘冬的青年十分不错,他养着疯了的母亲跟妹妹,自己就把深花坡收花蜜的事给他了。   不过那边又有什么麻烦?   引娘也在信里写了,说是因为整个深花坡都在赚花蜜钱,刘老爹一家赚得钱减少很多,他家气得没办法,还想要独家买卖。   可是他一家人,怎么拗得过全村人?   全村人可是因为赚花蜜钱之后,腰包都鼓起来了。   挡人财路这种事,可是要命的。   刘老爹反抗不成,竟然在十月份的时候,趁着月黑风高想要捣毁其他人家的蜂箱。   正好被巡查的刘冬发现。   刘冬对花蜜的事是最上心的,他自从接了这个活计之后,甚至有钱给母亲妹妹请大夫吃药看病。   母亲妹妹虽然还是痴傻,但脑子渐渐没那么糊涂。   有一次回家的时候,他娘还做了碗米粥给他,虽然米还有些夹生。   但这也是看到希望了啊。   所以刘冬是整个深花坡对花蜜最最上心的人。   他发现刘老爹跟刘家大儿子想做的事,直接上去跟他们打了一架。   这边的动静被村里人发现,气得把那刘老爹一家打得头破血流。   毕竟有些蜂箱已经被捣坏了啊!   谁能不气啊!   深花坡年迈的村长都气得拿竹子做的拐杖打人。   最后经过村里人商议,这刘老爹一家直接被赶出深花坡,你们爱去哪去哪,反正村里是不能留贼的。   这刘老爹一家已经被打怕了,更知道留在深花坡,以后也不会有好日子过。   刘老爹一家竟然还想找引娘求情,可被引娘直接拒绝,说深花坡的事跟她这个外乡人无关,她管不着。   乞求无望,听说刘老爹一家已经被村里人赶走,全家搬到兴华府那边了。   不过他们手里其实有些银两,再安家落户是没什么问题的,毕竟当初花蜜生意,可都是他们家自己的。   如今这样的命运,只能说是自讨苦吃了。   也因为是刘冬及时发现刘老爹想做的坏事,现在隐隐已经是深花坡的领头人,也算是实际上的村长了。   有刘冬当村长,以后深花坡的花蜜只会更稳定。   看完这些话,纪彬总觉得引娘隐瞒了什么,是不是这刘老爹一家去纪滦村说了什么?   可这信里来来回回也看不出什么门道。   剩下的事也就没什么了,引娘还说,纪彬接到信的时候,她应该已经回娘家过年了,让纪彬在外记得吃些好的,不用担心家里,纪老爹那边也送了年礼,一切都会好好的。   心里还有陈乙家人对他的嘱托,让他好生照顾自己,家里的银钱都收到了,话里还责怪他怎么自己不多留一点云云,可见也是担心的。   纪彬自然会转达给陈乙,让他知道家里人在挂念他。   这就行。   纪彬看着引娘的信就觉得很安心。   只是没赶上引娘毕业,总归是有些遗憾的。   算了,回头再说吧,他看看能不能买什么礼物补偿一下。   但这也是年后的事了。   放下引娘的信,就是詹明的了。   詹明写的信也挺长的,把宿勤郡这边棉花的事说得很清楚,还说他的税款没有交上去,因为春安城官府的人空了大半,都跟着谭刺史去了京城,让他有事的时候厚着脸皮也要去求助一下。   还有宿勤郡的房知府也在京城,有事可以找他们。   纪彬也有些惊喜,若是真有什么大事,说不定还能求助一下?也算是心里安稳些。   最后一封则是许久未见的平老板,平老板则让他在汴京小心些,说里面势力错综复杂,近两年还是不要沾惹的好。   但是平老板并未给什么名单,估计是怕信里乱写什么会出事,明显是信任纪彬的智商,把事情说得很隐晦。   平老板的说法跟纪彬想的差不多,最近几年还是远离汴京的好。   听说平家在汴京也有产业,以平老板的态度并未让他有事找平家,只怕他跟汴京平家的关系好不到哪去。   不过这封信后面笔锋一转,说这信里还有封信,只是要让纪彬代为转达,要给柴力的。   给柴力?   纪彬眉毛一挑,见平老板后面的笔法轻浮,估计也觉得可乐。   看来他猜得没错啊。   等纪彬把最后一个小信封交给柴力,那信封上特有的香粉让柴力手足无措,立刻藏到袖子里了。   纪彬拍拍他肩膀:“这有什么了,坦坦荡荡的也无妨。”   毕竟纪彬可是知道燕行首收到燕儿钗环时候的表情。   八卦的可不止平老板,还有詹明啊。   詹明详细写了燕行首的表情,平老板详细写了燕行首收到钗环之后几天的表现。   他们在那八卦,纪彬反倒成了最大的吃瓜人。   詹明帮着纪彬给各家送礼物的时候,最后去了平喜楼。   给平老板的东西送到,又跟他多聊了会,直到看见燕行首,这才私下送了钗环。   谁知道不等詹明说话,燕行首就笑着拒绝,那态度拒绝得让人无法反驳。   可詹明却道:“这是柴力让我帮忙转达的,他在松江府首饰铺子无意间看到这个钗环,原本想偷偷给你,可他现在被事情绊住脚,不能回来,只好让我代为转达。”   燕行首脸上敲到好处的笑戛然而止,露出微微错愕的表情。   她自然认识这个样式的钗环,正是在雅集上弄坏了,没想到救她的柴力也发现了?   燕行首郑重说了感谢,接下来几天里都是若有所思,但明显想明白什么,不管柴力是有心还是无意,她总归是要试试的。   所以这封信也让平老板代为转交。   她大风大浪都过去了,还怕个木愣愣的柴力吗?   不存在的。   反正柴力也不知道自己在心虚什么,信放在胸膛前会发烫一样。   纪彬瞧着,觉得他们好事将近。   只是燕行首的职业,柴家人估计会很介意。   可柴力毕竟只是亲戚,若是他愿意,旁人也说不了什么?   若是换了其他青楼楚馆女子,纪彬估计也会觉得不妥当,但燕行首此人是受家里连累才进了瓦舍。   虽说吃些苦头,可后来凭着一本香经,硬生生在这极难的路上厮杀出来,算是有了短暂的自由。   燕行首调香也是正经手艺,她做的很多香方许多大户人家小姐都在用,味道淡而雅,还有微微回香。   是真正靠本事在瓦舍中吃饭的。   纪彬笑笑,他还是想家了啊。   太子怎么还不来?   他都要等不及了,若是解决完太子这件事,等到天气一暖和,他就要回家,再给引娘带份最好的礼物。   话是这么说,可太子这事,急是急不来的。   眼看到了十二月初五,皇上等人要例行去太庙祭祖,太子肯定随行,最近也是来不成的。   不过从十一月开始,各种祭祀活动都不断,忙是肯定特别忙的。   纪彬只好安心在焦家等着。   听说这次去太庙祭祖,皇上皇后,太子太子妃,还有下面四个皇子,文武百官全都要到。   场面极为盛大。   这也正常,每逢年节,大节,祭天祭祖都很重要,一直要到十二月中旬才会结束。   如果有兴趣的话,还能去天街围观皇上出行盛况。   天街就是汴京的主干道。   不过对汴京百姓来说,他们见到圣人的机会还是很多的,估计也因此事,百姓们多自称骄民。   再说过去围观还能拿撒下来的赏钱,肯定要去啊。   焦家人喊纪彬一起去瞧热闹的时候,纪彬欣然前往,来都来了,看个热闹总可以吧?   听说皇上出行前后执灯笼的都上百人,单看这盛况,就知道肯定场面肯定很大。   三个时辰后纪彬他们从天街回家,先是擦擦头上的汗。   是的擦汗,人太多了啊,简直人挤人!领头骑着高头大马清路的兵士可不管你是谁,都要往后退。   至于后面浩浩荡荡的祭祖队伍,让纪彬对古代皇权有了进一步的理解。   开路的是喝探兵士,约莫上百人,接着是举着信番灯笼的两百多宫人,周围更有铁骑上万,护着圣人安全。   护在中间的乃是天子法驾,皇上的车辇俗称玉辂,宽足以乘十人,唯圣人在此,车上信番龙旗整齐排列,珍珠玛瑙皆是点缀。   皇后,太子太子妃等人自然是坐着较局促小车后面跟随。   至于皇子等人,就算最受宠的禹王,车马规格也是不如太子的。   越往后面,车马就越简陋,往日在外风光的大臣们也是如此。   最后面则是头戴小帽的奏乐兵士,有画鼓二百面,更有号角几十,奏乐先鸣号,然后乐声起。   天街两侧的人只能隐隐看清圣人面容,不过今日圣人似乎心情不错,掀开珠帘朝百姓们打了招呼。   南军国倒是不流行跪拜,只要百姓山呼万岁即可。   随后就有赏银撒在人群中。   众人只敢捡自己周围的赏钱,若是敢哄抢,那就会被武严兵士拎出来当众受鞭刑。   纪彬看着车马队伍,就明白为什么太子后面的禹王想要更进一步。   毕竟超过了太子,才有可能坐上圣人的位置。   今日出行就能看出来,一步的距离,之间待遇可是千差万别。   旁的不说,就太子的待遇已经可以堪比圣人,很多规格都差不多,只是数量稍减而已。   但皇子呢?所有规格直接下降一个层次。   旁人也就罢了,禹王有不甘心可太正常了。   就跟一个苹果挂在枝头,要是离你两米高,你也就懒得摘了。   可它要是在你踮踮脚,努努力说不定就能够到的时候,是最挠心挠肺的了吧。   太子之位对禹王来说,就是那个可以踮踮脚就有可能拿到手的苹果。   这跟他一个小货郎又有什么关系呢。   瞧热闹难道不快乐吗。   就在纪彬觉得这个热闹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的时候,整个汴京气氛忽变。   原本要祭祖五日的圣人匆匆回到汴京,回来时候天街彻底被清空,不准行人靠近,可见圣人这次是真发了脾气。   若是这些,纪彬可能还没什么感受,毕竟皇上发脾气,他们也感受不到啊。   顶多汴京气氛不如往日好了而已,各家都小心谨慎,关门闭户,唯恐受人连累。   可接下来几道诏令让纪彬带了些错愕。   不对,已经不是错愕了,而是震惊。   倒不是太子出事,而是太子太傅,也就是如今的内阁大学士,被皇上直接贬官流放。   罪名是写的祭祖文中,有讥斥太宗及圣人之语。   太宗就是南军国开国皇帝。   圣人就是当今皇上。   也就是说,不管讥斥哪一个,都不会有好果子吃,现在两个一起,感觉在皇权面前,脑袋可能要搬家了。   这样盛大的祭祖仪式上讥讽这两位?!   这位内阁大学士是不是活腻了?   只是被贬流放已经给面子了?   估计还是同僚太子求情才有这样的处罚吧。   纪彬眉头紧皱,可是太子太傅出事,那太子能不受牵连吗?这必然不可能。   本以为来汴京见太子一面就好,如今竟然变得极为麻烦。   汴京局势变化,竟然比他想象快了很多。   纪彬这得到消息,焦家主自然也得到了,两人都从对方眼神中看出不安。   这要怎么办?   他们继续等太子吗? 第77章   十二月十一,还有不到二十天就要过年,竟然横生变故。   还是这种大逆不道的变故。   毕竟传出来的消息来看,在祭祖的时候,讥斥太宗跟圣人,放在普通人身上,十条命也都没了吧。   如今赶在年前要把这位内阁大学士流放,似乎已经足够体面了。   纪彬他们得不到更多消息,毕竟不管是他还是焦家人,都联系不上其他人。   不对,焦家人可以。   焦家人可是在十家汴京门户做事,万一能打听到呢?   焦家主知道这事非常重要,立刻让焦家人走动一下,反正年节走动也正常。   倒不是直接找那些东家,而是找各家一起做农活的管事。   这样一来,竟然也得到些消息。   反正汴京城里的门户都传遍了,说是祭祖前两天还好,圣人身体也比之前好多了,旁边的内侍还说这是太宗保佑,圣人这病定然会好得彻彻底底。   毕竟入秋以来,圣人的身体总是反反复复,如今康健不少,圣人自然开怀。   事情处在祭祖的第四日,按理说内阁写的祭文多是没问题的,能进内阁的五位学士,哪个不是饱学之士,这种由礼部起草,翰林院修改几遍,再由内阁大学士们润色的,只会好上加好。   不夸张地说,整个南军国最会写文章的,全都在此了。   纪彬的五姐夫万秀才在邑伊县也算有学问的,可他读了那么多年书,也没够到举人的门槛。   而这些人可是不光是举人啊。   可偏偏就是在这事上出了岔子,倒不是说今年的文书有问题。   而是翻出圣人登基前的一篇废稿。   礼部在翻往年祭文做参考的时候,“无意”间找到十七年前当朝内阁大学士,太子太傅谢维写过的祭文废稿。   废稿这东西多是没用的,但毕竟谢阁老写的,自然要多看两眼。   当时礼部的人估计,写这份祭文的时候,谢阁老应该刚从外地调到汴京任职,到的就是礼部。   起草这份祭文那会,当今圣人还没登基。   毕竟现在是永义十六年,也就是圣人登基十六年。   往前推的话,也就是圣人登基的一年前写的。   原本礼部的人只是想看看前辈写的祭文如何,说不定笔法老辣的谢阁老也有年轻的时候。   谁知道这一看,竟然所有人吓得半死。   这祭文看似赞赏太宗跟当今圣人,也就是当年的永义皇子。   可实际上明褒暗贬,隐隐却在夸另一位皇子,而那位皇子早就是废太子,圣人没登基的时候,他就已经死了。   要说这祭文其实早就发现了,毕竟写祭文这事又不是今天写明天交,必然是前三四个月都被礼部的人发现。   可不知为什么,一直没被人揭穿,有人说是礼部畏惧谢阁老的势力,畏惧太子殿下。   所以不敢拿出来。   一直等到祭祖的第四天,礼部有个不起眼的小官冒死把这份十七年前的祭文交到圣人手中。   于是就有了近日这出。   风光一时的谢阁老,太子太傅,被贬流放。   而且是立刻流放,听说已经出发三日了。   留一条性命已经是圣人宽恕。   毕竟发现自己信任许多年的老臣子,在自己登基前是不支持自己的,甚至还写了祭文嘲讽。   这事谁能忍?   不仅如此,礼部明明四个月前就发现了,可如今才有忠臣冒死呈上来。   礼部其他人都是死人吗?   竟然这么怕他谢维?   不怕当今圣人,却怕他谢维?   皇权被挑战的下场就是如此。   圣人最恨的不是十七年前的一份废弃祭文,恨的是整个礼部知情不报,帮着谢维欺上瞒下。   这谢维敢如此行事,实在是不把他放在眼里。   而且这事太子是否知晓?也是圣人心中的心结。   反正不管怎么样,谢阁老被流放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估计太子也会受到牵连。   毕竟谁人都知道谢阁老确实是太子的人,更是太子的老师。   如此亲厚的关系,要说不牵连都不可能。   太子还没被圣人责罚,已经是看在父子亲情的份上。   可这天家的父子情,又能有多厚重。   谁也不知晓。   知道这些消息之后,纪彬跟焦家主都从对方眼中看出惊讶。   但是焦家主没有想太多,毕竟这种党争之事,听的他晕晕乎乎,反正就明白一点。   太子最近有难。   太子事情很多。   太子可能都不记得他们了?   这很有可能吧?   毕竟手下最得力的人被贬,圣人又在忌惮他,这事情定然多到离谱。   而且禹王还在暗中,谁知道什么时候又有灾祸。   说实话,如果是以前,这跟他们可能没什么直接的关系。   可现在不同啊,太子殿下说过了,让他们来京城一趟说下种棉书的事,之后就没有话要讲了。   他们这些人十一月初八到的京城,如今一个多月过去,别说太子了,就连太子的消息都要特意探听。   太难了。   上头人一句话,他们就要揣摩很久。   如果太子真的忘了他们,年前不找他们也就算了,年后呢?   如果年后也忘了呢?   焦家人还好说,纪彬总不能一直在汴京等着被接见吧。   不想纪彬想了想,他那个时候的古代好像确实有这种事,就是皇上大官什么的召见一个人,然后把那人忘了,两三年后才想起来。   因为皇权的威势,那人竟然直接在京城安家落户,等着皇上问话。   这种事还不是个案啊!   不过太子就算把这事忘了,纪彬竟然也是能理解的,毕竟这是他身边的阁老被贬流放,事情远比焦家主想象的还要严重。   十七年前的一个废弃祭文,怎么就恰好被翻出来,恰好被人递到圣人手里。   一切都太巧了。   而且要是谢阁老知道这回事,能留着祭文原稿?   再说那祭文真假都不知道,只是坊间这么流传而已。   单看流传出来的事,只怕是漏洞百出。   就算是这样,圣人该恨还是要恨的,毕竟在他眼皮子底下有这种事,这对一个病了几个月的皇上来说,简直是最可怕的事。   一旦感觉到权力不在自己手心,这份恐惧就会愈发明显。   而这事带来的连锁反应也是很恐怖的,谢阁老既是太子一党的领头人物,又是太子的老师。   他这一被流放,太子一党恐怕元气大伤。   反而禹王那边靠着棉花挣了大笔财富,又有为民除害,铲除棉花骗子一事。   此消彼长。   对太子来说,只怕是处处犯难。   这种情况忽略个小人物,可太正常了。   纪彬一边表示理解,一边在思考若是太子真的把他们忘了,那年后能直接走吗?   还真是棘手。   不过这些事暂时不会波及焦家跟他,他们不过是大环境的小人物而已。   与其担心那么多,还不如老老实实过个年。   焦家人多,也热闹,纪彬,柴力,陈乙在此住得也习惯。   只是这里多是吃面,他们家乡那边多是吃米,陈乙有些吃不好。   但这都是小事,随便跟焦家人说了,就给他们单独蒸锅米饭,保证吃得饱饱的。   纪彬跟焦家主都如此淡定,焦家人自然也是不愁的,愁不愁都要过年,还不如好好过。   心里是这么想的,做也是这么做的。   但柴力赶在年前跟纪彬请了个假,他联系上之前的上司,那上司就在汴京里当差。   当初还从山清公子那听到过他的消息。   以前也就算了,现在他也在汴京所以想去探望一番,说不定还能看到以前的同僚,那都是出生入死过的兄弟,他都想念的。   纪彬当然同意这件事,不仅如此还抽了张三百两的银票,让柴力多买些礼物。   柴力忍不住笑:“三百两也太夸张了,实在用不了这么多,而且您平日里给的已经够多了。”   纪彬道:“出门在外,钱是要带够的,先带着,总比当时候没有强,你肯定还要跟同僚们吃饭吧?汴京的食肆也不便宜。”   柴力只好接下,这才出门。   至于纪彬?   他当然还是研究那本种棉书啊,反正这书已经带来麻烦了,要是不写完,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再说不管太子关不关注这本书,该写还是要写。   这东西对焦家来说很重要。   就算这趟没有见到太子,把这件事做得差不多,也算没有白来。   柴力最近出去了几次,等再回来的时候,脸色是不好看的。   纪彬自然也看到了,没等他开口,柴力就看看周围,确定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这才道:“东家,当初你问山清公子,我上司是实职,还是虚职,如今有答案了。”   看着柴力的表情,纪彬就知道结果。   柴力又道:“虽说去的是兵部,但却让他一个带兵打仗的人,做文书的活。”   “不仅是他,留在汴京的武官基本都是如此。”   “而且边关那边的将领也在陆陆续续调回来,不过两年时间,已经换下来大半了。”   “剩下的人在那边,似乎也不过好。”   纪彬听到这话,手一顿:“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些都是太子的人?”   柴力点头:“是,是太子殿下的人。这几日我同武官们喝酒,虽然职务都很低,但吃饭的时候来了个以往见过的将军,他已经赋闲了。”   “可他经验老道,有一次若不是他指挥,只怕我已经死在边关。”   柴力说这些话,本意是想跟纪彬念叨同僚们的过往,可说着说着,自己都发现不对劲。   更不用讲纪彬了。   纪彬闭上眼,顺手铺平一张纸,他刚认识的柴力的时候,那会柴力刚回来几个月,然后马上过年。   太子就是那年,也就是永义十四年底回的京城,当时还是打了胜仗。   但过了年之后,太子还有他身边的武将们都留在汴京,不再去边关。   也因为这些事情,才有禹王被赶到宿勤郡,柴力他们的抚恤金发下来的事。   后来的时候大家就知道了。   什么棉花乱七八糟的。   如果把这些事再加一条线,也就是太子身边武官全都慢慢赋闲,慢慢从边关调回来。   没记错的话,邑伊县夏阳坝的夏大娘,她儿子还在信中说过换了上司,所以规矩跟之前不太一样。   可是两年时间把边关换了一半的血,只怕不是一个禹王能做到的。   说不定还有皇上的手笔。   一个贤能的太子固然好,若是一个手握重兵还贤能的太子,对皇上来说就是威胁了。   这皇上未必是真的想让太子退位,只是收揽手中的权力。   可这期间,就给了禹王太多可乘之机。   细细一想,这竟然是从两三年前,太子打了大胜仗开始,他的处境就愈发危险。   不想倒罢了,把事情全都写在纸上之后,纪彬才发现太子身边危机四伏。   就算是他最风光班师回朝的时间里,估计都没松口气。   如果说皇上对太子一直忌惮的话,甚至可以解释为什么太子太傅谢阁老的另一个学生谭清谭刺史,会被派到偏远的春安城做事。   这可不是对信任臣子的做法。   还有边关将士的抚恤金,也是努力了许久,才迟迟发下来。   哪是圣人不想法,只是不想以太子的名义发罢了。   还有边关通贸易的时候,两年前都在说起,如今迟迟没有动静,谁知道是哪方在博弈。   虽说只是远远地看过圣人一眼,可在车架里的他也算慈眉善目。   可如今想来,只让人遍体生寒。   当皇上的,是不是都这样怪,既希望儿子有出息,又希望他不要那么出息。   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让人胆寒。   这张纸写出来,纪彬也不过是隐隐看个局势而已,其中凶险程度,只怕比想象中还要恐怕。   柴力也不敢多言,可眼神里明显带着恐惧。   纪彬又看了一遍自己写的东西,扔到炭火盆里,等这张纸烧干净了,彻底化为灰烬,这才道:“我之前还说事情变得有些快,如今看倒不是快,而是已经到节骨眼了。”   柴力点头。   两人静默无言,纪彬站起来叹口气:“我给你那些银两,也不用还我,若是之前的同僚有难处,就给他们吧。”   说着纪彬又抽出两张三百两的银票。   这些钱如今对他来说不算什么,但却能解很多人的燃眉之急。   不是纪彬心善,而是这些人保家卫国流血牺牲。   可全都沦为政治的牺牲品。   柴力并未拒绝,因为最近跟同僚,甚至上司吃饭,他也发现了,这些在汴京的将士们,许多人还不如自己。   毕竟常年在外征战,只靠手里那些俸粮,日子过得去,但也说不上好。   年前这么多事,纪彬已经不指望太子记得他们,随缘吧,爱怎么样怎么样。   等到十二月二十五,又下了场大雪,柴力也彻底在家休息。   手头那九百两被他散了个干净,不过他显得更加沉默,估计心里也不好受。   同时又觉得花了东家的钱,心里愧疚得很。   纪彬并未多劝,柴力应该明白的,这钱对他来说不算什么,若不是怕太扎眼,他还能再给一点。   十二月二十七,街上施粥的门户也越来越多。   最近一段时间汴京气氛已经松快了,毕竟是大人物的事,老百姓们该过日子还是过日子,该庆祝过年还是庆祝过年。   焦家同样也在门前开了施粥送米面的摊位,纪彬也给里面投了些钱,没事就出去给讨粥的人施粮。   看着他们,心里倒是平静不少。   毕竟上面怎么样,那是上面的事。   他们过好自己日子就行了。   虽说是天子脚下,该贫苦的人还是贫苦,如今一粥一饭虽不能解决他们所有问题,但至少这几天能吃饱,这就是好事。   至于太子忘了他们这件事?焦家人都没什么想法了,还是过年比较重要!   焦家主跟纪彬一边施粥,一边在聊棉价的事。   从汴京棉送到南军国各地已经接近两个月时间,各地棉价也陆陆续续出来。   但这棉价比纪彬想的要高出许多倍。   不止是超过纪彬的预料,许多人都没想到大批汴京棉到江南后,竟然还是高价。   焦家主道:“当初我们都以为,汴京棉会比宿勤棉要便宜,毕竟这边少说也有几百万斤的棉花。可实际上却不是如此。”   “汴京棉运到江南后,一两售价五千五百文,而且没有还价的余地,所有的棉花都是这个价格。”   纪彬震惊地看向焦家主,给了眼前四五岁的小姑娘几个馒头,还有一包米面,这才道:“怎么会有这样高的价格,按理说如果想要把汴京棉全部卖完,价格应该在两千五百文到三千五百文中间最合适啊。”   焦家主点头:“是啊,五千五百文一两的棉花,买得起的人家只会更少,就算江南奢靡之风甚行,也不可能家家户户倾家荡产买棉花吧。”   其实说白了,整个南军国繁华的地方并不多,如果定价过贵,自然有人买得起,可销售的数量就会少。   如果定价便宜,那大家又会哄抢,对卖家来说不合适。   只有定价适中,才能挣好手里钱不说,还能把百万斤棉花销售一空。   这是最优解,也是最符合常理的办法。   按照五千五百文一两的定价,只怕是江南那边也只能吃下四五十万斤。   毕竟纪彬他们送过去十几万斤,宿勤郡周家送过去三十万斤。   加起来消化高价百万斤棉花,已经是江南足够富庶了。   可这样一来,这些汴京棉就会被剩下两百多万斤,再分散到全国各地,以五千五百文的价格,能买得起的人也很少。   当初宿勤郡就有棉商出了这个损招,但他没同意,那周家人也没同意。   今日的东西施舍结束,纪彬则在思考这件事。   把棉花单价提高,确实能卖得贵,可东西被剩下那么多,也不见得能多挣钱吧?   等到第二天,纪彬就明白为什么了。   扬州徐三公子送来信,他在江南之处无人能讲,只好写信给纪彬,诉说心中苦闷。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在纪彬他们走了之后,汴京棉就陆陆续续到了江南一带。   大家都以为这汴京棉会便宜,许多人家已经准备好购买了。   估算的价格也在两千三千,不超过四千的价格。   这种情况下,不少人家都能买几两做个棉衣也行,自己不穿,给家中孩童也是好的。   可汴京棉去了之后,全都是一口价五千五百文,商量的余地都没有。   当然还有买家,只是那些本就凑钱真正想御寒的人,此时望而却步了。   毕竟直接价格比想象中直接翻倍,那就有些不划算。   如果只是这样也就罢了。   江南一带竟然横出乱象,先是楚馆一个花状元,也就是花魁,言必称棉花绝妙。   有这样的人物带动,再有几家年轻公子为棉花吟诗作赋,好像出来聚会不穿件棉衣就是不够风流。   这样斗富夸奇的风气迅速蔓延,有些人家为了虚荣可以不买粮食,也要买件棉衣。   似乎所有风气都裹挟着人们必须买棉。   就连扬州徐三公子这样的顶级豪门都忍不住给纪彬写信:“浪荡子弟效仿,好标榜身份。”   “有家人聘妾,地上铺以棉花,屋内卧榻小凳全是棉花被褥,竟然被标以风流。”   “滥觞。”   “恶俗。”   最后四个字足以见徐三公子对此风气鄙夷,但看得出来这种风气极为盛行。   当然信里也说,他家赶在头一茬买的棉花价格,竟然跟后面大家棉花价格一样,他跟苏州的顾八公子被家中族老夸了又夸。   还说明年有好差事给他们。   这也算一桩好事吧。   收起信,纪彬算是明白,为什么汴京棉敢卖这样贵,估计这些招数早就想好了。   原本好好的一件事,为了多赚钱就变得这样恶心。   这不就是把原本应该降低的价格强行升高,让富家人买也就算了,那些普通人为什么要跟着这趟所谓流行。   不过普通人也是最容易被带动的。   在纪彬之前的古代,也有这种事情发生,明末苏杭喜爱建院子,普通人就算建不起那样漂亮的院子,也要花上千两盖个奢靡的两三间屋子。   跟风这种事确实很可怕。   就说有人为了买棉花卖儿卖女,纪彬都是信的。   纪彬收起信,果然奸商在哪都是奸商。   汴京这些种棉的人家,估计早就商议好了,纪彬让焦家的焦十五焦十六去打听一下,他们那两家,跟其他八家不是不和吗。   看看这其中的价格如何。   等消息传过来,已经是十二月二十九下午。   这两家种棉田地都不算多,影响不了其他八家的价格,更没卖到江南,所以对那边的事也不了解。   如今汴京棉价在三千文一两左右,还是他们低价卖棉花拉下来的。   也就是说,那八家人不仅搅乱江南汴京中的棉花价格,甚至把全国棉价都上升一个档次。   纪彬稍稍摇头。   为了赚钱,真的脸都不要了。   焦家倒是对这不太感兴趣,他家所在的鲁地棉价在他们手中,也不会受外面的影响,更不会像这样恶意抬价。   纪彬对他们割富人韭菜没什么感觉,只是影响到下面百姓穿衣吃饭,就真不是东西了。   希望明年的棉价会降下来吧。   至少他不会卖那么高的价。   不过谁又知道明年会怎么样。   纪彬收拾好心情,不过别人怎么样,他还要过日子啊,引娘还在家里等着他呢。   纪彬回去提笔给引娘写信,等到一抬头,天上又下了大雪,不知道引娘这会在做什么。   不过在娘家,应该过得还行?   纪彬嘴角扬起一抹笑,但外面踩雪的声音让他拉回现实。   走进来的竟然是焦十五,焦十五语气震惊还带了些颤抖:“纪大哥,太,太子来了!”   ?   什么?   太子来了?!   太子怎么这个时候来?   如今天已经黑了,这就算了吧。   现在可是年二十九,按理说不是事情特别多,怎么赶在这个时间来了?   焦十五小声道:“家主说了,这事只通知焦老二,还有你我,让我们赶紧过去。”   确实,焦家人太多,太子来这里的事还是能瞒就瞒。   上次太子来了的事,知道的人就不多。   大多焦家人只知道有事,具体的并不清楚,估计只有焦家那十六人是明白点的。   这次更是缩小了范围,瞒着是好事。   纪彬跟焦十五迅速往暖阁走,一般来说纪彬,焦家主等人写种棉书的时候都会在这里,这里宽敞,烧炭火也足。   如今种棉书只写了个大概框架,纪彬分出了几块出来。   大概就是每一处的棉花都要写清楚什么,能画的要画出来,病害什么的也要写清楚。   基本上就是出了个框架,让所有焦家人按照框架填空。   如果临时想到什么,再增加几项,这样一来,就算写字不流畅的人,也能找到规律。   而且会让所有地方种棉技巧更加完整。   这也是纪彬为了省时间想出来的办法。   他跟焦十五走进暖阁的时候,首位的温和中年男子正在看这些零零散散的纸张。   因为是晚上,周围点了不少油灯,亮度都调到最大。   这个中年人凑在灯下看得很仔细,他眉宇间有些疲惫,整个人的气质虽然温和,但依旧能看出来他地位不同,气场强大还带了些贵气。   这种感觉虽然说不上来,但谁都能发现他跟旁人不同。   纪彬焦十五进来,男子旁边的内侍比了个手势,让两人先站在一旁不能打扰。   这就是太子?   没记错的话,太子年龄确实在三十五左右,现在圣人登基的时候,他也是辅佐左右,那时候先皇后还在世,所以圣人一登基,这位就被封为太子。   若是算起来,也当了十六年的太子了。   翻过年,也就是十七年。   太子之位让他身上有了天然的贵气,举手投足都是上位者的气息。   就算偶然突出的疲惫,也让人捉摸不透,跟普通中年人的气质截然不同。   除了太子之外,他身边跟着两个内侍,四个护卫,这样对太子之位的人来说,已经是轻装简行。   那四个护卫明显不如太子这般和善,在纪彬焦十五进门的一瞬间,他们的目光如同实质般看过来。   纪彬甚至扶了下旁边的焦十五,才让他没有当众出丑。   一时间,暖阁只有油灯偶尔迸发出的火星声。   焦家主,焦老二,焦十五,纪彬,都在旁边候着。   太子明显是看公文习惯的,眼前的几本草稿书并未耽误他太多时间。   等他放下手里的草稿书,开口道:“我见书中都有空白,偶尔画了几株棉花,这书要做出来,是不是还会配很多图?”   不过是翻了一遍而已,竟然已经看出其中诀窍。   这里要说一下,不是每个朝代的皇上太子都会一口一个朕孤寡人,本殿下等等。   不少朝代也有自称我的。   当然这是比较平易近人的称呼,如今这位太子,明显不是个多事的。   焦家主拱手,声音里还有些颤抖:“是的,还会配图,只是还在琢磨要怎么画的清晰明了。”   太子微微点头:“可在病虫害,枝丫刚发,以及棉花各个阶段的时候画出来,若是农人不会画,可请当地书生画工在种棉本地画即可。倒不用你们冥思苦想,也防止有疏漏。”   纪彬眼睛一亮,他怎么把这事忘了,只想着让焦家人画出来,怎么忘记让当地书生画工实地考察呢。   不过这事已经揭过去,太子又仔细看了看:“种棉书的进度比我想的快很快,配上插图后,约莫明年年底就能做成。”   一本农业专业相关书籍,能在一年内完成,已经是极快的速度了。   怪不得太子会惊讶。   太子看了看他们四人,笑着道:“一时忘神,竟忘了让你们坐下。”   等纪彬他们坐下之后,太子一一打量他们,目光在纪彬身上定了定,又继续问种棉书的事。   不止是提问,还给了不少可行的建议。   短短半柱香时间,竟然让这本书更加专业了。   不仅如此,纪彬发现太子虽然看书极快,但明显过一遍之后就能抓到其中重点。   也只有经验丰富的官员才有这样的本事吧。   作为太子来说,纪彬觉得他也太合格了。   许是太子语气温和,让原本吓得半死的焦十五回答起问题都很流畅。   至于问到纪彬这里,则多是问他为什么提议做这本书。   纪彬罕见顿了下,拱手道:“当时跟焦十一聊天的时候,一时多嘴,并未想太多。”   太子倒是没多问,只是点点头,也不知道信还是没信,但话题已经转到别的地方了。   聊下来发现,太子确实是疲惫的,应该是近日很多事抽不开身,提到事情却问得很精准。   等棉花书的事聊完,太子又道:“你们一路奔波到汴京辛苦了,原本早该过来,只是最近公务繁忙。”   “这些银两被服赏于你等,安心过个年吧。”   “棉花书的事你们做得也有条理,我倒是不担心了。”   太子虽然没有致歉,倒是解释了为什么这么久才来见他们的原因。   来这一趟真的只是过问一下种棉的事。   估计抽出时间,也确实紧张。   经了太傅被贬一事还能想到他们,焦家人看向太子的眼神,已经变得完全不同。   纪彬终于知道,为什么那么多人愿意追随太子做事。   这位太子确实是有领袖魅力。   太子在这不到半个时辰就要起身离开,纪彬他们站起来送人,护卫却让他们止步。   但太子又看了看纪彬,开口道:“你是宿勤郡人士?”   纪彬拱手点头,太子又看了看他:“你家离隔壁兴华府距离如何。”   纪彬不明所以,但还是回答:“骑马约莫要两天时间。”   “两天。”太子轻叹口气,到底没说什么,只道,“种棉书的事你多上心,若是做得好,吾必有重赏。”   说着,太子指了指焦家三人:“让他们去你家写书也可。”   说罢这话,太子这次是真的离开。   可这些话却让纪彬焦家人有些摸不清其中玄机。   但护卫直接拦住他们,并不让众人上前再送,内侍语气带着笑意:“诸位留步,不用再送。这些节礼你们收下,以后也不要向外提起此事。”   “若是传出去,对你们不好。”   这是肯定的,如今太子一派被打压的极狠,传出此事,那焦家人能有好日子过?   再说他们大多数人还在禹王一脉的人家做事。   不说出去,反倒是保护。   其实内侍心里也叹口气,最近事情实在是太多了,好不容易空下大半个时辰,太子妃也说让太子殿下歇息一会。   谁知道太子却记挂着他要见焦家的事,若是往日让焦家人过去就好,如今也算顺便来了一趟。   太子殿下说,他一句话让焦家人跟那个小货郎来到汴京,悬而不见,只会让人烦恼。   对他来说是小事,对下面人来说,却是天大的事。   所以赶在年前见一见,算是了却各自的约定。   内侍每每见到太子如此行事,心里就愈发恨那禹王,恨他手段狠辣,甚至对圣人有些怨言。   若是先皇后还在,太子殿下倒也不用受这么多委屈。   内侍护卫们送着太子离开,只留下暖阁的纪彬,焦家主,焦老二,焦十五四人。   等一阵冷风吹过,焦家人等人才回神,他们回神后发现纪彬已经在看太子读过的种棉书了。   里面倒是没有太子的自己,倒是用红笔圈了几个地方,显然都是纪彬觉得需要优化,但找不到头绪的。   但是方才太子已经给了解决办法。   焦家主见此,忍不住道:“若是能侍奉这样的主子,倒是不枉我们的手艺。”   在此之前,他们是为自家手艺骄傲的,可在各个世家那屡屡受挫,焦家主更是遇到最恶的杭州景家。   虽说他一直拦着焦家人,让他们不要太生气。   可作为潜心钻研种棉技术的家主,心里怎么会没有傲气。   他虽是最惨的,可其他焦家人在汴京待遇也差不多。   既觉得他们的技术好用,又看不起农人,这种情况不止在一个世家里发生。   这其中当然也有态度不错的,可都比不上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是真正看重他们,看重种棉这件事。   纪彬总觉得,若是方才太子殿下让他们成为自己羽翼,让他们做各个世家探子,焦家主只怕都会立刻同意。   可太子并未这样说,只是让他们好好写书,其他的再无吩咐。   方才他看了太子留下来的赏赐,也都是珍贵却常见的,就算是穿出去用出去,估计也不会被人发现这是天家赏赐。   若是一方面考虑的周到,可能故意作态。   方方面面都如此,就连纪彬也忍不住觉得,他内心更想让这样的人当皇帝。   总比那个故意抬高棉价,不顾民生的禹王好吧?   纪彬知道太子对棉花上心的原因,必然是知道棉花对百姓来说有多重要。   从那两户汴京种棉的人家努力平衡棉价来讲,这太子必然知道普及棉花对普通人来说多重要。   不夸张地说,在这种天寒地冻的时候,棉花是救命的东西,是跟炭火一样重要,是跟米面同样御寒的物件。   只是如今棉花刚刚兴起,开始的几年乱象丛生也正常。   前几年的高价阻止不了,以后的高价却是朝廷可以把控,只看上面的人愿不愿意了。   反正那禹王肯定是不愿意的,他算是已经看出来。   可这些不是他能插手的,他能做的,就是回家之后立刻屯粮盖房子,努力收揽手中财富。   若是汴京真的闹到不可开交,他也有保护家人的能力。   总要做好万全的准备才行。   太子都暗示他们要去自家写书了,岂不是觉得汴京会有大乱子?   就算没乱子,屯粮这种事,也没错吧?   等打开赏赐,焦家十六人的都有不说,纪彬那份也是单独放的,只是一看里面的东西,还有年轻妇人的布料钗环用具。   ???   这是知道他家引娘?   只能说不愧是太子了。   在场的焦家人们隐下此事,纪彬自然也是不会乱说什么。   就让这个年平平安安的过去吧。   等过了年之后,纪彬也就要启程回家了。   毕竟太子都见到,事情也都交代过,写书的事就剩细节的完善。   一切都可以慢慢来。   不得不说,太子来这一趟,至少纪彬可以安心在年后赶紧回家了。   对他来说就是值得的啊。   再说,他觉得太子不见得会输。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禹王那样的人,也是坐不稳皇位的。   太子领过兵打过仗,从圣人登基那天他就是太子。   如今不过是一时困顿。   真要是到了最后的时间,也不会抽出时间找他们了。   如果被这样轻易扳倒,能坐稳太子之位十六年?   纪彬回到房间里,已经开始收拾东西了。   别说了,回家回家。   现在他心里最要紧的时候,就是等开春雪化了之后回家。   这一趟出来也算是惊心动魄,回去后引娘肯定想听的,纪彬回到房间,又开始写那封没写完的信。   信里当然不会讲这些事,只挑能说的说一下。   汴京的雪纷纷扬扬,落在各家门户上。   腊月二十九,倒是各家热热闹闹,已经准备好过年了。   第二天一早,汴京城里各处彩楼更多了,各种漂亮装饰,还有无数舞龙舞狮的新奇玩意。   听说汴京最有名的无相寺还有六头大象在游街,引得孩童们沿街追赶,等到了大象停下的地方,发现竟然是和尚在讲经。   这和尚见是小孩子过来,分发些祈福的果子,大人过来,便请人坐下讲经说法,不愿意听的也没关系,还有佛寺供的素酒尝一尝,倒是热热闹闹。   纪彬走在其中,觉得过年还挺快乐的。   想必等新桃换旧符,那又是崭新地一年。 第78章   在焦家过年其实也挺热闹的,毕竟焦家带上妻儿老小都有二十多口人。   纪彬在这过得也算自在。   不过纪彬柴力还好,倒是陈乙特别想家,他从未离开家这么久的时间。   估计也就是汴京还算热闹,这才让他没那么惆怅。   这大概就是每逢佳节倍思亲吧。   特别是过年的时间,出门在外的人很少有不想家的。   过了年后,大年初一初二,汴京到处是好玩的,等到初五开始,店门陆陆续续全都开放。   汴京十二正店,十三瓦舍,过年也不歇息的。   大人物的喜怒跟普通人距离还是远了些。   等到普通人真正感受到那些波及的时候,估计已经晚了。   与此同时,柴力那边的人脉也渐渐传出消息,说是太子一派的人日子都不好过。   其中被贬的谢维谢阁老自己的弟子们,基本上都被连累,而这些人肯定都是太子党,如今的局势是愈发艰难了。   还有谢阁老好像要流放到兴华府,那里确实是偏远地方,毕竟是比宿勤郡更穷的存在。   纪彬听到这话沉默了下。   为什么正好是兴华府?   禹王还是太子。   要纪彬选肯定是太子,可他也没自大到随便一个计谋就能掺和到这两位的党争之间。   人家筹谋多年的计划,被他一个外来的人随意打破?   是太相信自己,还是看不起古人?   过了正月初十,汴京朝堂开始正常公务,听说今年提前了五六天上朝,可见是有要紧事的。   毕竟谢阁老的事还没过去一个月,算着时间,他在十二月十二被流放,还差两天正好一个月。   纪彬则看着雪化了,吩咐柴力跟陈乙开始收拾东西,他们赶在正月十六正式出发。   焦家主跟焦老二,焦十五等人也考虑过太子说的,让他们跟着纪彬去宿勤郡。   可如今焦家事情太多,他们也不用赶那么着急。   总之是纪彬先出发,等焦家主安排好焦家人的去处之后,他再安排人去找纪彬。   就连焦十一也不愿意现在就走,他的家人都在汴京,肯定是想多团聚几天。而且去宿勤郡那边种棉花,也要等到四五月份,他完全可以在家待一段时间。   不得不说,焦家人感情好是有原因的。   但经历了那么多事,感情能不好吗。   焦家主自然没多劝纪彬留下,毕竟他已经出来差不多五个月时间,等到家的时候,估计都要半年了。   是该回家了。   纪彬只是笑笑并未说话。   他此时倒不是想家,而是回宿勤郡之后,有另外的事情要做。   正月十六,少见的大晴天。   现在路上虽然也不太好走,但总比年内要好很多,至少雪都化了的。   不过纪彬拜托焦家帮忙打听的事,还是没什么消息。   主要是纪彬想知道,同样来了汴京的谭刺史现在如何,没记错的话,他也是谢阁老门下之人,年末被召回汴京,这次的事肯定是会连累他的。   这也正常,党争到最后皆你死我活,若是下手不狠,连当棋子的作用都没有。   至于同样过来的房知府,应该只是准备荣休,并无太大过错。   纪彬跟柴力等人骑马回家,这一路上只需十六七天就能到。   原本是想租马的,但纪彬却让柴力直接买下来,说什么回去了可以坐马车,还能帮作坊拉东西。   至于钱什么,纪彬都不用算。   再多买几匹马,那也是有钱的。   焦家人全都出门送他们返程,焦家主领着众人朝已经骑马离开的纪彬他们作揖。   算是感谢纪彬对焦家一直以来的帮助。   当然了,在纪彬看来,他们是互帮互助。   回家的路程还算快,随着天气变暖,路也越来越好走。   从汴京到宿勤郡的距离,也显得没那么远了。   什么没那么远!   要是有高铁的话,当天到好吧,三个多小时就到了!   他可太怀念高铁飞机了,就算没有这样的神物,来个蒸汽火车其实也还行?   但火车什么的,重要的是轨道,他的百万两银子建能通行的轨道?   做梦吧。   翻个倍都建不起来。   纪彬去年,也就是永义十六年八月出发,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永义十七年二月。   这半年时间里,游遍大半个南军国,竟然有种不虚此行的感觉。   到眼看宿勤郡的城门越近,家也就越近了。   在宿勤郡短暂补给之后,纪彬他们继续出发。   宿勤郡的棉价倒是还正常,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的。   三天的路程后,再到春安城。   纪彬原本想带柴尺去平喜楼瞧瞧,可柴尺竟然胆怯几分,还在为送燕行首燕儿钗环的事不不好意思。   说什么,还是快些归家的好。   纪彬无奈,只好跟春安城朋友们小聊一会,平老板那里也只是见了一面。   还有去春安城杂货铺看看鲁石,徐杰,纪一飞他们。   徐杰跟纪一飞竟然有些长高的感觉,不过对比起纪彬来说,他们还是矮的。   众人见到纪彬,自然高兴万分,这可是他们东家啊!   就算东家不在春安城,也到处流传他的传说!   是的,纪彬不在这段日子里,他纪财□□号反而愈发响亮。   他家的酒就不用说了,有人觉得他家靠着酿酒坊山泉水,能包揽春安城全部美酒生意,但人家还算好,不过是占据低端酒市场半壁江山而已。   酸果酒经过一年多的发展,已经在春安城遍地开花,哪个春安城的人能说自己没喝过纪彬家的酸果酒?那绝对不可能。   不仅如此,让春安城百姓们更骄傲的是,他们喝酸果酒的时候,比其他地方都便宜!   毕竟几个城之间消息流通,不少人也知晓了,除了春安城之外,其他地方也能喝到酸果酒。   但价格比他们贵五到十文钱啊!   谁让这酸果酒是他们春安城下面邑伊县酿造的?   酸果酒是一桩,刺绣又是一桩。   此时的刺绣坊已经不光用新奇取胜,还能用质量取胜,在整个宿勤郡,也是能排得上名号的刺绣坊了。   可是想想这刺绣坊,也是花了两年多的时间,才有现在的名气。   也算是一步一个脚印。   可让纪彬纪财神最响亮的,当然还是棉花。   虽然算术不太好的普通人算不出来纪彬到底赚了多少钱。   可有些人讲,几十万两银子肯定是有的吧?   而且纪彬在松江府卖棉花,受到高门大户追捧的事,更是传得沸沸扬扬。   虽然这些话不怎么真实,有夸大的成分在。   可人人都要赞一句纪彬厉害啊!   更是他们春安城的骄傲。   不管在哪做生意都能风生水起。   更别说因为在松江府棉花生意做得好,直接被拉去汴京做买卖了,这样人可真厉害!   纪彬听得头大,迅速收拾东西离开。   刚要走的时候,就见自家杂货店来了个女子。   纪彬下意识去看柴力,燕行首肯定是来找柴力的啊。   要是放在以前,燕行首也不会这么主动吧?   虽不知两个人在后门聊了什么,可纪彬总觉得出来带笑的燕行首,还有局促的柴力,怎么看怎么有趣。   燕行首离开的时候还冲纪彬点了点头,这才离开,不过态度温和自然,一点也没有害羞的表情。   反正比柴力坦荡多了。   从春安城再到邑伊县纪滦村,这段路其实大家走得都不着急。   就连陈乙也是莫名放慢马儿速度。   总有种相近情怯的感觉。   至于柴力?   他见到燕行首之后,整个人都慌了好吗。   而且燕姑娘见到他第一句话,竟然是问他后不后悔送她钗环?   柴力自然摇头,送都送了,有什么好后悔的。   可能是他摇头太过迅速,燕姑娘的笑才扬起来,让柴力根本不敢看。   燕行首最后小声说了他一句傻子,旁的什么也没讲,就让他先回纪滦村,等等她去那边游玩。   啊?游玩?   柴力脑海里有个模糊的念头。   他又不是真的傻,只是较别人对这种事迟钝而已。   他能隐隐察觉燕姑娘对他有些不同,可在燕姑娘对他不同之前,他似乎早就觉得燕姑娘是世上最漂亮最温柔的人了。   这个想法真正明朗的时候,是他们全都到了邑伊县。   在这纪彬只是去杂货店看了一圈,然后柴力先回家休息几天,柴家人也是想念柴力的,肯定要拉着他说话。   至于纪彬陈乙则骑马走最后一段路。   而柴力一到家,他婶娘柴伯母就急匆匆烧水洗漱吃饭。   柴伯父也被喊回家,来见见柴力。   毕竟是半年没回,在古代肯定算是长时间不回家了,此时定然要问候几句。   柴伯母张罗事情的时候,还说了句:“等你歇息歇息,是该找个人家说亲,在家有个人挂念,也不至于一出去就这么久。”   柴力父母双亡,当兵士之前都在柴尺家长大,家里人自然早把他当自己人。   柴伯母给他张罗婚事,这可太正常了。   谁知道柴力脑海中下意识有了燕姑娘的身影。   可自己跟燕姑娘?他怕不是配不上吧。   纪彬不晓得柴力此时的想法,还未到纪滦村,纪彬心里已经不知作何感想。   他怀里还有着给引娘写了,但没寄出去的信。   明知道这么远的距离,信到了,人也就到了,可他这一路上还是在写,甚至成了习惯。   毕竟以前有什么事,都会跟引娘细细念叨,她不在身边,竟然有种恍惚的感觉。   等纪滦村出现在眼前,引娘竟然正好骑马从家里出来,跟纪彬正好碰到。   坐在马儿上的引娘自成风流,眼角眉梢是淡然的沉静,头发挽起,像是古代出游仕女图中的人物。   往日的小马已经长大不少,隐隐看出成年马的模样。   而马儿上的女子,也已经隐隐从小女孩,长成如今的豆蔻少女。   半年未见。   眼前的引娘似乎愈发不同。   纪彬还没理清自己的心思,引娘骑着马笑着迎过来,二月的风吹动她的衣袂,似乎是比这一路上所有风景都来的美好。   看到引娘,心似乎直接沉静无比。   不管最近知道多少不好的消息,在这一刻全都烟消云散。   因为有引娘的地方,就是家。   纪彬目光柔和,跟引娘并排骑着马,两人倒是没什么别的接触,只是如今两人的马儿高低相等,齐头并进。   虽然只是并排走着,却能让人知道两人的关系极好。   “你怎么出门了?是有什么事吗?”纪彬没发现自己的语气比往日都要温和,引娘也没发现,毕竟她一直觉得纪大哥是这样跟他说话的。   引娘摇头:“是狼大狼二,它们一定要让我出来。”   狼大狼二?   纪彬一抬头,就看到两个精神奕奕的成年狼站在前面,猛一看过去,谁都不会误会这是什么狼狗。   毕竟这样凶性的体魄,一看就是野生狼。   唯独遇到纪彬跟引娘的时候,尾巴竟然会摇一下。   这已经是在表示忠臣跟俯首了。   怎么只离开家半年,一切都那么一样,一切又不一样了。   等等,他好像在说废话文学。   可这种感觉却让纪彬心里充斥着开心。   终于回家了,能不开心吗。   从路上到家中,纪彬跟引娘丝毫没有生疏感,陈乙嫌他们走得慢,跟东家说了声,就骑着马回家了!   他也想回家啊!   好在现在有马匹,他应该很快就能回去!   他要跟家里人说,跟着东家这些日子,他都会骑马了!   纪彬自然同意,让他回家休息几日,以后再说干活的事,出去半年,也该带薪休假了啊。   纪彬则跟引娘继续慢悠悠往前走。   但他刚到家门口,不少人都已经围上来了。   想纪彬的人可太多了啊!   里长听说纪彬回来,自然也是带着人过来看他,还有包达一家,自然也跟着过来。   他家的双胞胎闺女现在已经快两岁了,正是可爱的时候,此时也被包达包娘子一起抱过来。   还有村里不少人,七嘴八舌地把纪彬围住,都十分好奇纪彬这次都做了什么。   怎么去了江南,又去了京都啊!   这些都是他们想都不敢想的地方,如今手里有几个铜板,大家也只敢想着去个春安城或者宿勤郡。   可纪彬呢?   都去皇城玩一圈了!   那可是天子脚下!   所以问题可太多了。   “纪彬江南那边好玩吗?是不是到处都是锦缎。”   “那边的刺绣是不是比我们这里厉害很多?”   “汴京是什么模样啊?里面的大官是不是到处都是。”   “这一趟肯定挣了不少钱吧!是不是还要带着乡亲们发财?”   “你这一去就是半年时间,可让大家想念啊。”   “好好同我们讲讲外面是什么样子,好不好。”   如果说现在的纪彬没出现之前,众人的目光里是麻木,是不知道对未来的向往,听起来是有些夸张。   可但凡觉得自己一辈子都要在泥地里打滚,谁又会对起来期盼什么。   如今却不同,如今从来来往往的运货的牛车,再有平坦的道路,还有村里的私塾夫子口中得知,外面的世界很大,外面的世界很繁华。   经过一两年的冲击之后,整个村里的精神面貌都有改变。   人们就不由自主向往更远的地方,更好的东西。   纪彬简单说了见闻,无论是起帆的船只,还是松江府的繁华,又或者去汴京一路的场景。   还有在汴京看到了圣人侧面,甚至还捡到几个圣人赏赐的金银锞子。   这东西甚至有人想买,但都被塞到引娘手里,笑着道:“就是看着漂亮罢了。”   没错,他故意的,就是漂亮,就是圣人赏的怎么样?   这都是引娘的好吧。   这里说了会话,王大娘他们已经在赶人了。   人家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是跟你们说话的吗?   这不要好好休息休息,跟自家娘子说话?   纪彬笑着看看引娘,见她安排好所有东西,让他先休息。   这一路确实是累的,休息一下,还有很多话要说。   不过收拾房间的时候,引娘手顿了顿,但还是收拾了用厅堂隔开的那间小屋子里。   以前纪大哥就是睡在这,唯独她爹来的时候,又或者家里来客人了,纪大哥才睡到她房间的地上,之后她归置了软塌,纪大哥在来人的时候就睡软塌上。   现在家里就她跟纪大哥两个人,他还是愿意睡厅堂的隔间吧?   引娘收拾好东西,纪彬基本倒头就睡。   还是家里的舒服啊,被褥都是新的,味道也是引娘常用的熏香,一切都是安心的味道。   等纪彬第二天醒过来,脑袋晕了下反应过来,他已经回家了。   外面是引娘跟人低声说话的声音,狼大狼二似乎吓着人,引娘在劝它们两个进屋。   这是真回家了。   纪彬算了算日子,现在已经是二月初五,路过两个杂货店的时候,店里都已经开业。   估计除了私塾之外,其他地方都已经照常营业。   怎么突然就闲下来了呢。   纪彬刚要起来,正好看见引娘进隔间看他的情况。   见纪彬醒了,引娘竟然下意识躲下,估计他衣衫不整,有些不好意思。   纪彬嘴角带笑,假装不知道,若无其事道:“怎么了?”   “没事,就是看看你醒了没,已经做好饭了。”引娘说着往后退,听到纪大哥的低笑。   纪彬收拾好出来,干脆就在院子里吃饭。   天气好,心情也好,院子里吃饭也舒服。   纪彬引娘吃过饭,这才开始说半年发生的事,引娘这边跟信里没什么差别。   两个作坊都平稳运行,只是年后的时候,引娘去了趟春安城,是刺绣的事需要跟如意楼柳掌柜商议。   来回都是跟着运货的牛车,运货的车夫们都是熟人,自然对东家百般照顾。   而引娘这人他们也知道,别看是女子,做什么事都是心里有数,若是想欺瞒她,只怕马上就会被打脸。   刚开始有人确实想趁着纪彬不在家,让引娘算错账,做错事,好看人出丑。   但引娘可是纪彬手把手带出来的“徒弟”,若是轻易被人骗了,那引娘自己都看不起自己。   纪彬路过春安城的时候,柳掌柜还跟他说起过这事,讲引娘行事稳重,又不缺机敏,这样的人物,放在春安城开个铺子,也是能经营好的。   可这会听引娘说起这件事,竟然只用了一句话:“嗯,那会是有些麻烦,不过都是小事,已经过去了。”   好家伙,轻描淡写,比他还不要邀功。   纪彬笑:“但柳掌柜同我讲,你可是唬住了春安城彩帛商会那些掌柜们,还顺利拿到不少订单,其他刺绣坊抢生意的时候,也还能稳得住。那些人挖绣娘都没挖走,生意还泡汤了。”   “他们都夸你是天纵之资,自己做生意也是一定能红火。”   纪彬一连串的话让引娘脸直接红了。   哪有那么夸张!   就是处理些小事而已,至于那些想挖绣娘的,确实有人动心了,可最后被劝回来了啊。   执意要走的,那就走呗,只不过以后不会合作而已。   引娘这里事情说完,纪彬那的就复杂多了。   从松江府到汴京,纪彬说得很详细,提到太子的时候,引娘眼睛睁大。   太子?   她今日送去裁衣的料子,是太子送的?   她以为只是纪大哥买回来的料子,她见男女款都有,所以就送去剪裁了啊。   毕竟夏天马上就到了。   引娘也不是年年都要穿新衣,只是她跟纪大哥个子还在长,去年的夏衣今年都穿不成了的。   可怎么知道随手拿的料子,竟然是太子赏赐?   见引娘要把料子拿回来,纪彬又笑:“做就做了,没什么。首饰你收好就行。”   太子那边可是专门给引娘准备了赏赐的。   引娘忍不住道:“太子殿下好像很不错?”   听纪大哥描述,就觉得他是很好的人。   纪彬想到什么,点点头:“是啊,他是很好。”   这些事讲得差不多,已经到傍晚,里长他们又过来问,晚上能不能一起吃饭。   毕竟不光引娘有话要讲,大家都有话要讲的。   半年时间啊!   而且里长要讲的事,不止是酿酒坊。   还有棉花。   因为江南棉花的火爆,以及纪彬他们种成功的经验来讲,整个邑伊县的人都学种棉花好吗!   就算不能种几百亩,普通人种个十几亩,几十亩,那都是可以的。   至少冬天的时候,不仅自己能用,还能卖出去一点。   他们不期望什么五六千文的价格,只要能在一千文左右,甚至五百文左右,大家都愿意挣这份钱!   因为棉花一夜暴富的消息,在整个宿勤郡都有传闻。   而且大家都知道,他们这周边里,也就宿勤郡适合种棉花,其他地方都没有成的。   这一条条的消息,谁会不向往啊。   可是去年这附近,种成功的只有纪彬一家,这可是要凑过来问问,毕竟纪彬家不仅有经验,还有几万斤棉花籽。   当初剥下来的棉花籽,可都被纪老爹小心保存。   纪彬早就想到这回事,只道:“可以是可以的,只是种棉这事,必须只用荒地。”   里长刚看过来,纪彬就笑:“若是因为种这些东西影响粮食,只怕大家都种不成。”   纪彬把扬州徐家,苏州顾家荒了田地,被上面责罚的事说了。   这下众人才明白怎么回事。   毕竟那事也是给纪彬又提了醒。   纪彬笑着道:“如果是荒地种棉,那就可以去找纪老爹,他会把事情一一说明的。但能不能教,要等焦家人来了之后再说。”   毕竟是焦家人的技术,等焦十一来了宿勤郡再说吧。   纪彬简单讲了几句,态度倒是没什么特殊的,可语气不容置疑。   回到家之后几天,一连有十几户都找上门,最后全被纪彬推到纪老爹那里,他照样付纪老爹工钱,让他应付就行。   可那条铁律不能改,家中不能只种棉花,还要种地。   为了以身作则,他准备再买块土地,把原本种棉南边的土地也买下来,准备种麦种豆,这些算是主粮。   若是棉花地东边,就黄家买的那块种棉失败的地也愿意卖,他也买。   这出手,简直阔气无比。   还有那纪文山,原本他只买了这半面的山地,若是能把侧面也买下,那也可以。   纪彬一回家就商量着买地,态度从容不迫,毕竟是他早就计划好的,在汴京已经做好打算。   不过挣到钱后置办房产地产,这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也没人多说什么。   顶多是羡慕纪彬做了大生意,这种买买买的架势,一看就是挣到很多钱啊!   这是肯定的,纪彬跟引娘算了算最近手里的钱,就算是纪彬在汴京散了一千多两的财,两人手头还是有一百一十万左右的银子。   这么大笔银子放手里又不会生崽崽,不如全换成让人安心的房产地产,家有恒产,这才对嘛。   买地的时候总是让人开心的!   纪彬引娘算了算即将要买的山地跟土地,把纪文山另一面也买下来,差不多两千多亩。   这两千多亩地有山上的,也有山脚的。   其实马球场后面的山脚土地,如今还空着,纪彬打算把这块地改成宅子,现在把即将盖宅子土地侧面那块地也买下来,以后还能种些东西。   至于这些地方的后面,自然是纪文山本体,也就是山地。   还有棉地的南面,同样也是水源的另一边,这块地约莫五百亩,长到看不见尽头,这块地土质不如棉地,可种豆绝对没问题。   至于过去自然也是方便的,他们有桥好吧!   只是黄沟村的人简直骂都骂不出来。   纪彬买的这两块地,快把他们村都买下来了好吗!把他们村子围了个五分之二。   但那又怎么样!   谁让人家手里有银子啊!   再说,现在如果告诉黄沟村的人,把你们并入纪滦村,让纪彬带着你们一起赚钱,你们同意吗?   这还用说?   都不用买下他们村子,他们直接合并绝无二话!   当然这都是空想了,纪彬既不想让他们加入纪滦村,黄沟村也不可能真的合并。   毕竟这事吧,还是官府做主。   确定好买地的时候,引娘爹娘这期间也来过,同样是看看纪彬如何,说了会家常,宣老爹又被委托个重任,那就是帮忙督建纪彬想要盖的大宅子。   也就是马球场后面,私塾,私塾客舍的左边的那块大空地。   约莫有个两千多平,这里盖个宅子。   宣老爹盖小房子还好,如果盖宅子,可是毫无经验,所以他只是督建,帮忙看看纪彬请的人有没有偷工减料。   至于这些泥瓦匠还需要去春安城宿勤郡请,普通小地方,谁家盖大宅子啊。   盖新房的原因也简单。   虽说现在是三间房子住着确实方便,可家里一来客人,那都没地方住。   再者讲,收入提高了,生活水平肯定也要提高啊。   至于周围人对纪彬盖宅子有什么想法?   自然是没有的,他们要是跟纪彬那样有钱,也盖漂亮宅子好吗!   至于纪彬要建的宅子,就达官贵人住的宅子一样,这也正常啊,谁不喜欢院子有亭台楼阁的房子呢。   那一个个精致的小院子,还有花园盆景,谁不喜欢啊。   当然了,具体的图纸纪彬还要再琢磨,等请到造宅子的师傅再说吧。   纪彬办事一向干脆利落,这次回来之后,更是在四五天里确定了这么多事。   引娘都想劝劝他稍微歇歇,但纪彬也只是笑,开口道:“如果能在你生日的时候,把宅子盖好,那一定很好。”   “肯定来不及,我生日在四月,现在已经二月初十,怎么可能盖好。”引娘也笑,“等你生日的时候能搬进去,也就差不多了。”   纪彬生日在九月份,若是加急赶工,说不定这宅子还真能建好。   纪彬就发现了,他手里有点钱就要搞基建。   这点从来都没变过啊。   如果把最后这块空地建成宅子,那他最开始买的一千两百亩地,也就全部利用结束,利用得还很彻底。   想着原本空空荡荡的土地,如今建起来这么多东西,果然是会让人有满足感的。   看自家最后这块空地的时候,纪彬还去了私塾看看。   现在私塾虽然没有人,可引娘时时雇人打扫,还是很干净的,私塾周围的竹子芭蕉已经长出来了。   之前纪彬觉得这里院子里太空太晒,长出来之后,倒是有些幽然气,更有书香味。   私塾前面是刺绣坊,许多女子已经来这里做刺绣,纪彬不便前去,但有引娘照看,自然没错。   私塾后面的一排客舍,直接延伸到酿酒坊客舍,如今那里一个包达家的院子,还有两个房间,全都住了人。   这些房子前面自然就是酿酒坊了。   酿酒坊的前后面都很忙,纪彬过来的时候,还有人陆陆续续从后门送酸果,靠着酸果挣钱,已经是大家的共识,只要是到酸果收获季节的时候勤快点,就有钱可以赚。   前面则是运酒的卖酒的,还有上门推销红封陶罐,甚至有找工作的,也有自荐自家粮食还可以的,问酿酒坊收不收的。   这里可热闹了。   谁能想到,当年荒凉的土地,如今热闹成这个样子。   就连那个马球场平时也是有人小孩在那玩的,他们虽然不打马球,但是踢蹴鞠啊,瞧着风风火火的,男孩女孩都有,大人们没事的时候就看他们踢球,高兴的时候自己也上去玩。   竟然隐隐让人觉得有了体育场的感觉。   至于他家的棉花地?如今油菜花开得正好,很快就能收获了。   纪彬再看看自己即将购买的两块土地,心里无比期待,等这些土地买到手之后,又会建起来什么东西。   至于办东西的手续?   不管纪彬还是引娘,他们都已经有经验了好吧。   协助的里长更是办了不止他们一份买荒地的契约,最近一段时间,纪滦村想要买地的人可不少,虽然有买几亩的,有十几亩的,但这在以前,都是极为罕见的。   现在竟然开始扎堆,估计都是准备买荒地,然后等着种棉花。   因为要办手续的人多,所以不少人委托里长跟纪彬帮忙,他们只要给银子就行,反正到时候签契约,也是衙门的小吏们过来签。   这些他们都懂的,毕竟看过纪彬买田地嘛!   当初还羡慕纪彬买地,如今自己也能买了,竟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纪彬引娘,里长,这会再次出发。   因为里长不会骑马,他们都坐了纪堂叔的牛车到邑伊县。   不过去邑伊县的路上,纪彬问道:“咱们邑伊县是不是换县令了?”   如果没记错的话,王知县应该会挪挪位子吧,毕竟他近几年政绩不错,不管是税收还是民生,那都是实打实的政绩。   之前一直忘记问了,这会忽然想起来。   里长疑惑:“我也没听说啊,王知县要是走了,换个不好说话的怎么办?”   毕竟跟王知县做事也做得久,谁不想跟个好说话的官员啊。   引娘倒是想到什么:“应该还是王知县,我七八天前还送了时令鲜果过去,也没听到什么消息。”   这?   王知县没能调走?   这让里长是松口气,纪彬反而有点奇怪。   不管从哪方面说,王知县都符合升职的标准啊。   纪彬微微皱眉,算了,老熟人确实好办事。   到了县衙,还是熟悉的人跟事。   知晓纪彬他们是要来买土地的,小吏们自然绽开笑颜,买地是好事啊!   他们就喜欢买地的人!   引娘里长在里面办手续,听到消息的柴尺赶过来,笑着朝纪彬拍拍肩膀:“来,我们内厅说话。”   柴尺跟纪彬自然熟悉,走到里面的时候,柴尺才低声道:“王知县最近心情不好,想找人聊聊天。”   正好听说纪彬过来,自然要找纪彬聊一聊。   毕竟纪彬这人聪明识趣,还给他那么多税款,不管从哪方面来讲,王知县都是很喜欢纪彬这个人的。   所以在纪彬面前根本不掩饰自己的愁眉苦脸。   内厅里面,王知县不如以前那么精神抖擞,见纪彬过来,忍不住招招手:“来了,快坐。”   竟然一种老熟人的感觉。   等纪彬坐下,王知县忍不住又叹口气。   这模样纪彬都快笑出声了,毕竟三四十的王知县叹气的时候,真的有点衰,看着还挺逗道   王知县也不介意,让柴尺也坐下来,旁边还是他那个幕僚,脸上带着同样的衰跟不解。   他们都在之后,王知县才道:“纪彬啊,你那么聪明,能不能帮我分析分析,我到底是那点做得不好,今年还是不能升迁啊!”   换了普通百姓,王知县肯定不会说得这么直接。   甚至在去年之前,对上纪彬也不会这个样子。   可现在的王知县知道纪彬不是普通人,别人算不出来他挣多少银子,他还算不出来吗?   两年之内把生意做得这样好,王知县也没了之前看不起商贾之人的脾气,说话都自然很多。   “你们说说,我这几年要修路那修路了,修大桥一座,小桥三座。咱们邑伊县的官学,慈幼堂,还有这衙门,还有逢年过节救济百姓。我哪样没做啊。”   “怎么今年升迁又没有我,反而是隔壁县屁都没干的去了春安城?”   王知县越说越衰。   上个月任职书下来,他左看右看,那都是大写的四个字,留在原地。   年前他都以为自己升迁稳了的。   甚至都想吩咐夫人收拾行装,他家夫人倒是没理他,说万一还在邑伊县呢?   这不就说准了。   确实还留在原地。   所以王知县想不明白啊,他到底哪点比不上隔壁的草包知县?   若是都不动,都不升迁,他还能理解。   比自己差的人升了,这不行。   所以最近衙门一直乌云笼罩,唯一值得欣慰的,大概就是纪彬家交的三万五千两税款他可以继续支配修桥吧。   唯一的好事?   纪彬看着王知县的模样,想笑不敢笑。   但他心里隐隐有个猜想,轻咳道:“敢问那位知县,是不是不受谭刺史待见?”   王知县想了想,点头:“对,他这人阿谀奉承,什么都做,就是不爱搞民生,谭刺史很不喜。”   这就对了。   谭刺史不喜的人就能升迁,欣赏的人则留在原地不同。   王知县突然想到什么。   他作为官员,消息自然比普通人灵通点。   就算他不在汴京,也能知道些消息,再说谭刺史老师谢阁老被流放这件大事,他岂会不知?   王知县一改之前的表情,神色严肃认真,倒是有了几分官员模样。   毕竟他之前虽然难受,倒也不是真的难受到不行,顶多是发泄下心中苦闷罢了。   可此时明显反应过来。   “是了,是这回事。”王知县忽然松口气,“留在原地,反而是最好的。”   降了,说明他真的得罪人。   升了,那说明他站队了。   不升不降,反而最稳妥。   再说他们宿勤郡虽说是那位的封地,但到底只是每年给供粮而已,并非真的管辖。   他这不升不降,可太好了!   王知县忽然展开笑颜,他身边的两个幕僚还是有些迷惑。   王知县啧啧地看向他们两个,忍不住拍拍老伙计们的肩膀:“你们说说,幕僚还没有我聪明,你们好好想想吧。”   幕僚们:???怎么就突然被骂了呢!   纪彬也笑,柴尺虽然不知道那么多信息,可他见王知县不像之前那般愁眉苦脸,这就足够了。   王知县又看向纪彬,笑着道:“这样也好,咱们邑伊县发展到现在不容易,还有计划中的几条路没修完,也要赶紧完工了。”   纪彬拱手,赞道:“王知县不愧是本地父母官,邑伊县的百姓也不舍得您走的。”   王知县听完哈哈大笑,自家的幕僚们学着点!   怎么一点都不机灵呢!既会做事,又会夸人,都学着点!   不过人人都要像纪彬这样,那还得了?   算了算了,满天下,还是一个纪彬就足够了。   可纪彬的想法里只有一件事,那就是他的地买好了吗!   他要速速继续搞基建了啊! 第79章   王知县又拉着纪彬说吐苦水。   反正这里都是自己人,他在邑伊县时间长,做官也不错,吐吐苦水大家也愿意听的。   纪彬也知道,王知县这人虽说没那么坚定,也不是说一定要为民请命,但他这人想往上爬的时候,走的都是正道。   不说是个真正大家心目中的好官,倒也不差。   这边聊着天,前面来买田地的,竟然不止纪滦村一家,还有不少村子都想在开春买地。   一个是手里有钱,自然想要置办地产的,二是棉花的好处大家可太明白了,谁都想赚这个钱。   但王知县的意思跟纪彬一样,那就是不能占用现有耕地,若是用了种稻子,种麦子的地,那都不行。   上面要是追究起来,这都是罪过。   他们邑伊县北边基本都是麦子豆子,偏南的方向,也就是深花坡,还有夏阳坝那种靠近兴华府的,都是种稻谷。   如果按照纪彬知道的,种稻谷那边的地方基本都很潮湿,基本是不能种棉花的。   当然也不绝对,能不能种还是焦家人说了算。   焦十一会在四月份到邑伊县,王知县让自己幕僚记下这个时间,到时候他要亲自迎接。   这王知县也看出来焦家人的厉害了啊。   买地的人多了,县衙里也热闹起来,王知县虽然还对没升迁的事有些不高兴,可还是出去办公务。   要知道现在的邑伊县已经不是当初的穷县了,在他们宿勤郡这边,甚至算得上小康。   就连邓杉家的陶罐生意,都能送来不少税款,更不要说邑伊县大大小小兴起的生意。   现在不少地方的道路修得不错,运送货物很方便了。   运送东西方便,这手里不就能有点闲钱。   所以说方才纪彬说,邑伊县的百姓舍不得王知县,这也不是说谎,而是真话。   百姓们也不知道王知县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但享受到实惠,那就是好的,他们是最朴实也最能真实想法的人。   王知县见引娘办完手续,还让纪彬引娘,纪滦村的里长到自己吃个便饭。   纪彬跟引娘还好,里长倒是吓了一大跳。   可见纪彬与王知县关系不错,与那副捕头,正捕头关系都好,引娘还跟知县夫人有说有笑,他也就那么尴尬了。   只是这顿饭吃得坐立不安,但回到家也是能跟众人炫耀的资本。   他可是跟知县老爷吃过饭的人啊!   等吃过饭,拿着一个村办好的手续,纪彬他们就要回家了。   至于丈量土地的小吏们要两天后才能来,最近事情太多,要一件件办。   不过忙起来也开心啊,卖出去的土地都是财政收入,然后他们就能多发奖金,好事!   过年的时候因为纪彬家交的税款,他们可都是有奖金的,整个衙门的人都愿意多给纪彬家做事好吧。   若是他家再发财了,一个县衙的人都能跟着沾光。   纪彬要走的时候,柴力也牵着马跟了过来。   他在家休息了好几天,推了不少相亲对象,如今他心里已经明了,自然让柴伯母不用上心。   等他知晓燕姑娘的心意,然后再做打算。   休息五六天,然后又想明白那件重要的事,柴力看起来精神更好了。   这跟刚下战场的他简直判若两人。   看着柴力牵着的马,纪彬这才想到,对哦,他家现在好像一共五匹马。   放在自家院子里都装不下,家里的宅子还是赶紧建好吧,甚至要建个专门的马厩啊。   家里马儿太多也是个为难的事。   纪彬刚说这句话,大家忍不住笑,引娘还接话道:“你忘了,还有头小毛驴在邑伊县杂货铺,我前几天还来喂过呢。”   对哦,还有头驴。   他都快给忘了。   别说了,赶紧盖房子好吧,他回去就给平老板写信,让平老板帮忙寻摸个懂得建宅子的。   如今的家是越看越小。   纪彬,引娘,里长坐在纪堂叔的牛车上,旁边是骑着马的柴力。   一行人有说有笑走在官道上,刚要拐到回纪滦村的岔口,就看到通往兴华府方向的官道岔口路边,有七八个押解差役,还有三个被押解的囚犯,其中两个差役在恶斥哭泣的小孩,听着十分渗人。   而另一边手脚带着镣铐满头白发的“囚犯”反而劝解道:“这孩子不过无心撞到你兄弟,莫要苛责。”说着想扶孩子起来。   那恶差役刚要回头骂囚犯,却被另外两个面善的差役拦住,让他不要多事。   这场闹剧看得人心里难受,引娘小声对纪彬道:“那个小孩是不是杂货店隔壁食肆家的孩子。”   他们杂货店近邻官道,食肆自然也是靠近的。   若是邻居家小孩来这里玩,倒不是什么稀罕事。   纪彬跳下牛车,问引娘要了些路上带的糕点跟果子,柴力见此,让纪堂叔帮忙牵着马,他跟在东家身后。   三人还没走近,纪彬就笑着道:“各位官爷辛苦了,要不然吃些果子,歇息片刻。”   纪彬语气都带着笑意,让人听起来很舒服,八个押解差役,三名囚犯,特别是那个头发花白的老者全都看过来,眼神有些惊讶。   唯独那个小孩还趴在地上,显然是被踹了好几脚,衣服上灰扑扑的,不过见他胸膛稍稍起伏,人应当没事。   两个凶恶差役看着纪彬,语气不算很好:“你是什么狗东西,敢来管闲事?!”   纪彬笑:“倒也不是管闲事,只是觉得官爷们辛苦。这都是从汴京带来的糕点,味道极好,要不您尝尝。”   说着,纪彬把糕点打开,这七八个差役皆是一愣。   真的是汴京的点心,还是罗家铺子的,他们都是汴京出发的差役,如今出来两三个多月,突然看到家乡美食,哪能不思念。   就连最凶的差役此时也没那么恶狠。   纪彬见此把剩下的点心全都分了,正好路边有几块石头,众人干脆坐在一旁吃东西。   引娘则把孩子扶起来,果然是食肆家的小孩。   “怎么样?哪里疼?”   小孩只是一个劲地哭,抬头看见是认识的人,哭得更凶了。   纪彬笑:“还知道哭就是没事,对不对。”   说着给引娘柴力使眼色。   柴力单手抱住孩子往医馆方向走,引娘也知道纪彬的意思,跟着柴力一起过去。   纪彬则留在这陪差役们说话,更是把点心递给这些囚犯们,只是东西不多,差役不允许再分。   可这三个囚犯明显对汴京点心带了几分期盼。   也让纪彬确定,这些人真的是从汴京那边过来。   纪彬又看了看那个头发花白的囚犯,他虽说衣物灰扑扑的,头发也有些凌乱,但整个人看起来温文尔雅,不像个普通老人,只是他过于瘦了,一看就知晓这路上吃了许多苦。   而且嘴唇干裂,估计许久没有进水,看他的样子,像是会随时死在路上。   毕竟他年纪这样大,一路上吃得苦头也不少。   但就是这样的老者还想去救地上无辜孩童。   不多时,柴力已经回来,手里提着几坛从杂货店拿的好酒送到差役身边,更有从食肆打包的小菜。   这下还有什么说的。   一路上风餐露宿,吃不好睡不好,偶尔有好酒好菜,这些差役们也不好找茬。   柴力小声对纪彬道:“引娘在跟食肆老板说明情况,孩子没什么大碍。”   这话声音极低,只有纪彬听得到。   纪彬松口气,拱手便想离开。   他本意就是救孩子而已。   谁料那老者却开口道:“贤家留步,方才那位小童可好?”   纪彬回头看他,见他虽处于危境,但还在挂念他人,答道:“他无事,送去医馆了,家人也在。”   老者笑:“无事便好。”   纪彬想了想,还是从车上取了水袋递给老者,反正那些差役们吃着纪彬的东西,只能装没看到。   唯独恶狠狠的差役站起来,凶声道:“你要干什么?!”   说着,把水袋抢过来喝一口,然后随意扔给那名老者。   老者笑着感谢,喝了几口水,又把水袋还给纪彬。   不过纪彬看了看那个凶差役几眼,这人是有些奇怪的,看似踹小孩踹得厉害,其实是皮外伤。   说着抢水袋,反而是自己尝了尝。   不像是抢东西,倒像是试毒。   纪彬朝老者拱拱手,见引娘回来,也确定小孩没事,引娘手里又拿了许多方便路上吃的食物,全都给了押解差役们。   这下他们随时离开都可以。   再走到回去的路上,纪彬觉得自己是不是去一趟汴京,就开始想太多了?   可算着时间,若真是十二月初十流放,如今是二月十二,也就是将近三个月时间。   这么多人从汴京走到邑伊县,差不多是要三个月时间的。   真是跟他心中所想一样,方才那个老者,很可能就是谭清谭刺史的老师?也就是太子太傅,前任谢阁老?   这也不是巧,而是他们这行人肯定是要路过邑伊县,然后前往兴华府的。   兴华府自古便是流放的地方,不管是去盐场做苦工,还是开荒,那都是流放的人才会在此。   也因为这个,那边民风彪悍,不然怎么会有骗了钱,就往兴华府海上跑的传统套路。   毕竟自古受刑流放的,除了犯官之外,那些穷凶极恶的匪徒,也是要流放的啊。   纪彬思索片刻,喊来柴力交代几声。   让柴力再去帮他办一件事。   从邑伊县这条官道走路到兴华府,估计还要七八天时间。   让柴力提前过去等着,找机会打听一下这批犯人要被关在哪。   最重要的是,问问那位老者到底是什么身份。   虽然问起来不怎么容易。   但他有银子啊,银子这东西在兴华府可是太好用了。   听说那边只要有银两,什么事都能办成。   只是柴力这一去就要十多天。   但等柴力听了纪彬的猜测,忍不住道:“真的是他吗?”   纪彬摇头:“我只是猜测罢了,毕竟年龄有些显眼,若真是他,倒也不能见死不救。”   柴力却握紧拳头,低声道:“当初我那些赏银,还有鲁石的那些钱,都是谢阁老跟太子争取的。”   他们争取的不仅仅是钱,更是那份荣誉,那份所有人应该认可的荣誉。   柴力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真正从战场上走下来。   这些纪彬都知道,否则他也不愿多管闲事。   不得不承认,纪彬作为谢阁老的弟子谭清谭刺史治下百姓,是对太子一脉有滤镜在的。   毕竟他们得到的好处很实在。   当初他看到官道时候的欣喜,这就是谭刺史的功绩。   不仅是官道,还有整合春安城的作坊,让春安城发展起来,让纪彬的杂货店有立足的基础。   不夸张地讲,整个春安城里,没有人不敬佩谭刺史的。   没人不夸他是个好官。   在他头一次带着货郎们去春安城时,当时还在城外排队,排队的百姓提到谭刺史,哪个不是夸奖。   谭刺史在任将近五年时间,春安城就从一个偏僻落寞的小城,发展得有些规模。   若这不是好官,那有什么是好官。   比如说卖给刺史府黄米酒的酒坊老陈家,他最不担心的就是去刺史府收账。   他见到刺史的时候话都说不全,依旧不会受到责罚。   也是有他们治下,自己的铺子,自己的酒,才能发展得那样好。   所以纪彬难免对太子一脉有滤镜。   更别说柴力了,柴力当初的奖赏那都是太子跟谢阁老他们争过来的,其中谭刺史也出了很多力。   方才在路上,那位老者虽自身难保,却依旧爱幼扶弱。   纪彬只能把那层滤镜再加深一些。   不是他想多管闲事啊!   大概是因为,这并非闲事吧。   纪彬从引娘那里支了一千两银票,还有两根金条,都让柴力带上。   他不是不能去,只是一去那么久有些扎眼,反而是柴力经常替他在外面办事,旁人也不会问什么。   先打听一下吧,看是不是谢阁老,若是他,那看看情况再做打算。   送走柴力,纪彬有些头疼。   他知道,有些事情是一定要来的,慢慢来吧,事情一样一样地做。   现在着急也是徒劳。   所有的事情在自己手里,才是最让人放心的。   纪彬收起钱袋,转而铺平信纸。   柴力那边在探听消息,他这边基建也不能停啊。   赶紧找个会建宅子的人,他家要盖大房子了!   等着平老板回信的时间,陈乙也从家中回来了,他休息的时间比柴力长一些,但也可以理解。   纪彬都没去催,毕竟一出去就是半年时间,在家歇上半个月也无妨。   可陈乙毕竟年轻力壮,休息七八天就在家坐不住了,骑着马从家里出发,去找纪滦村找东家。   出门一趟,也让陈乙明白许多,人也更沉稳了。   说实话以前在家的时候,他没少被欺辱,基本就是围绕他吃得多在嘲笑,家里人还好,周围人哪个不说他是饭桶。   可现在不同,现在都知道他家赚了大钱。   就算他出门的这段时间里,老板娘还不时送来米面粮食,都是帮他照顾家里人。   想着东家那么多生意,引娘是怎么顾得过来,还能记得他家啊。   至于他出门的时候,东家也是毫无架子,只要他们事情做得好,基本上不会苛责。   如今他出去再回来,心里倒是能藏事了,家里人对他也更加热情。   至于那些邻居们,觉得自己现在是东家面前仅次于柴力的帮手,各个都想找他说话,毕竟大家都知道,只要跟着纪彬做事,那就能赚钱。   甚至还在问他这一趟赚了多少。   好笑,他赚的银子还用得着跟别人讲?   陈乙终于明白,东家让他多长个心眼是什么意思了。   为什么明明东家比他年纪小两岁,翻过年才十九,甚至还没过十九生辰,就比他聪明这样多啊。   陈乙也知道,为什么柴力柴大哥,那么敬佩东家。   以后他也会永远追随东家的。   在家休息这几天,陈乙也没忘记继续练习柴力大哥教他的拳法,看起来虎虎生威,厉害得很。   纪彬看到陈乙回来,也安排他住在客舍里,暂时也没什么事,只是等到平老板介绍过来的“园师”过来,他们就要忙起来了。   毕竟这次盖的房子不一样,可太需要陈乙这种力气十足的人。   园师这个行业,纪彬也是头一次了解。   听说春安城的梅园就是出自一个园师之手,其中精巧绝美,纪彬是知道的。   但纪彬其实要的方向不太一样,他想要个结实,安全,大门一关,普通三五贼人束手无策那种。   不仅如此,他还准备在宅子里建地窖,可保存粮食食物以及各种物件。   所以单单精巧也不行,还要非常实用。   能在实用中添点好看,那就更好了。   这些要求纪彬是跟平老板如实说了的,毕竟要说完自己的需求,才能更快得找到乙方。   不然甲方自己要什么都说不清,那人家乙方也不明白啊。   这样省时省力。   纪彬发现自己最近是真的爱麻烦平老板,不过也没关系,他们之间你来我往,他年前还送了几十斤棉花过去啊。   朋友嘛,麻烦着麻烦着,关系就好了。   信寄出去五六天,纪彬则在算柴力估计已经到兴华府了。   别看兴华府跟宿勤郡离得很近,他们邑伊县更是跟兴华府挨着,可之间的差别可是太大了。   特别是从谭刺史到春安城之后,两边差距更加明显。   如果说他们在春安城邑伊县享受到的是国泰民安,治下清明。   那兴华府则直接是个反义词。   这里要明白一件事,那就是古代对偏远地区的管辖并不是那么牢固。   许多地方拥兵自重,又或者政令不达,那都是常事。   有些官员在当地做着做着就成了当地土皇帝,那都是常有的事,如果自己手底下再有些兵士,那就更不得了。   所以在王朝的发展当中,当地的政令,军令,那都是分开管辖,让他们彼此制衡。   就拿邑伊县来讲,县城里有什么事,自然是王知县来管,唯独不受他管的,就是城外的军营县城指挥使以及他手下的将士们。   别看指挥使不怎么出现在普通人眼前,但王知县见了,两人也要客客气气的。   不仅是政令,军令分开,不少朝代还会让当地官员三年,六年换换地方,也是防止在此地形成势力。   但这都是最理想的状态,更多偏远地方的情况,就跟兴华府差不多。   因为从汴京发条政令到兴华府,骑快马,路上换马人不休息,也要半个月时间,等命令到这里,黄花菜都凉了。   又或者兴华府当地官员想要申请个什么东西,骑快马半个月送信,朝廷商议半个月,再快马送回来半个月。   好家伙,拉倒吧,谁还听啊。   当地人只知道知府,不知道皇帝这种事,可太正常了。   至于政令军令制衡?更不存在,两家说不定好得跟亲兄弟一般,只会一起敛财。   还有几年换一个地方?你说换就换?那最上面的知府刺史什么的朝廷任命,下面的知县们可是知府刺史做主就行。   全换成自家子弟,你又有什么办法?派兵打吗?也要讲个成本划不划算。   在古代这种情况非常多见,这还是在始皇书同文车同轨,大修道路之后的情况。   再之前更惨。   所以古代大多统治者对偏远地区的治下,只讲究不造反,有纳税,那就行了。   细节说起来太复杂,这样理解就差不多。   如此说起来,就不难理解兴华府的现状。   毕竟兴华府已经近邻大海,算是离边境最远的地方之一。   这里鱼龙混杂,也是江湖匪贼的好去处,若是在南军国其他地方惹了乱子,不少人都会在兴华府躲一躲。   不过近几年风调雨顺,就连这些匪贼们也不是那般穷凶极恶。   毕竟有饭吃,有事做,愿意闹事的人也不多,一起赚钱不好吗?就是他们赚钱的门路不太正当。   可你要是在兴华府惹了人,那就别怪人家的刀太快,毕竟民风彪悍,不是说说而已。   也是因为兴华府的情况,纪彬总觉得当初禹王能在兴华府抓到骗了整个南军国几十万两白银的人,只用了一个多月时间,也太快了。   快到让纪彬既怀疑这是自导自演,又怀疑其实匪贼根本没抓住,不过是随便杀了几个人冒功而已。   好在柴力有胆识有见识,他少了个胳膊耳后还有恶疤,在兴华府也是看起来就不好惹的存在。   所以纪彬让他去看看情况。   如果换成陈乙这种,只怕他一过去,钱都能被人搜刮完,还探听不到消息。   纪彬放下手里的种棉书,问身边的引娘:“上次黄夫人被骗的事,之后怎么处理的?银子还到她手上了吗?”   没记错的话,他在松江府听到的消息是,禹王追回几十万赃款,人人称快,并说会分发给受骗百姓。   引娘仔细想了想:“也没听说,一会我给你打听打听。”   引娘正准备去刺绣坊,她现在不用上学,处理事情时间也更多了。   至于为什么去刺绣坊问?   好笑,那里不亚于情报机构好吧。   你想知道的事,在那里统统都能打听到,现在里面差不多有四十多个人,有学手艺的,有图清净来的。   刺绣的时候总会说些闲话。   问她们总没错。   中午时分引娘回来,还真打听到了。   引娘道:“有两个黄沟村的人在刺绣坊里,说黄夫人的钱根本没踪影,只听说贼人被抓住了,要把钱还给她家的消息倒是没听到。”   不仅如此,还有其他乱七八糟的消息,什么黄夫人赔了几百两银子,先是买地,然后买种子请人。   这事让黄老板非常不满,不过他家彩帛店一向是黄夫人经营,他也不能做什么。   可他这人爱逛烟花柳巷,不晓得受到哪个相好的挑唆,竟然想自己管店,趁着黄夫人被种棉花的事气病,硬生生让黄夫人在家休息。   可黄老板若是懂经营,当初他家长辈也不会特意给他娶黄夫人这个精明人。   原本县城里就已经有竞争对手了,在黄老板一通乱搞之下,生意流失了大半,全靠黄夫人之前的人脉撑着。   那黄夫人会忍得了这事?直接把挑唆的相好揪出来羞辱一番,又让黄老板滚蛋交出账本。   让他愿意去哪玩去哪玩,要是插手铺子的事就不给月钱。   如今看来,彩帛店的生意已经大不如前,黄夫人努力止损,也只是徒劳罢了。   邑伊县又有了彩帛店,纪彬家杂货店更是要什么买不到?   他家的笑话更是让人不想踏足店铺,生意慢慢落寞,也是正常的。   如果被骗的钱真的还回来,对他家来说是好事,不只是止损,更能让气氛好许多。   不至于像现在这般惨。   纪彬点头。   按照谭刺史跟王知县的性格,若是钱真的发下来,肯定会还给黄家。   可这钱别说到账了,竟然迟迟没有消息。   只怕还是禹王那边搞的鬼。   两人正聊天,门前又响起车马声。   纪彬一抬头就看到平老板跟燕行首,后面还跟了辆马车,马车后面几个大箱子有些旧了,但明显打理得很好。   平老板一来就看到纪彬跟他娘子在院子里说小声,笑道:“快出来迎接,你要请的园师,我可帮你请来了。”   不仅请来,还亲自送到家门口,世上哪有他这样的好兄弟。   等纪彬站起来,平老板发现,这人许是外面走一遭,身上的气势倒是越发沉稳,可又不失青年人的意气。   这相貌身量,愈发像俊俏世家子弟了。   纪彬跟引娘连忙去迎接,从马车上下来一位斑鬓双白的老翁,来了之后先是打量了一圈,目光放在白色石子路后面的空地,明显已经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平老板笑着介绍:“这位是西北良禹府的左先生,建造宅邸无数,正适合你的要求。”   要说建园林,那必然选江南园师。   可纪彬要建的却偏大气,少精致,条件也不符合了。   如今太平盛世,大都推崇江南园林,寻西北的园师,倒是少而又少。   幸好平老板不是普通人,从宿勤郡请来这位园师,建造出来的房子高大结实,善用大块砖石砌墙,再栽以植物做景。   做出来的宅子大气美观,还能兼顾实用。   一般来说都是官邸找他建造。   原本忙完宿勤郡的活之后,这位左先生准备回家,正好又被平老板寻到。   不过左先生直接就讲了,按照纪东家所说的建造,费用可能不会少,平老板还是笑着把人请过来。   好笑,纪彬会没钱?   自己穷了纪彬都不可能没钱的。   就以纪彬的脑瓜子,没钱也能变出钱来。   所以人请过来之后,纪彬跟左先生相谈甚欢,彼此心里都有数了。   只是这建宅子跟建普通房屋不同,左先生要花半个月时间考察土地,然后再了解本地石料种类,之后才能开始设计方案。   没错,人家良禹府来的左先生是会设计的,而且还会根据周围的环境来调整设计方案。   他家马车后的箱子里,那都是他测绘工具。   这叫一个专业啊。   事情商谈之后,热热闹闹吃顿饭,就把左先生跟他的四个学徒送到私塾后面的客舍了。   那里的客舍环境幽静,五个人住在一个院子里,还方便得很。   引娘又雇了村里少话的婶娘叔父去照料,要什么讲一声就行。   这明显是招待客人招待的太习惯了,一切都安排得很妥当。   等左先生去客舍住,平老板看看周围,故意道:“柴力呢?我们到了两个时辰,怎么还不见他。”   反而是陈乙跟在纪彬左右,难道柴力害羞了,不会吧?   纪彬看看坦坦荡荡的燕行首,轻咳道:“他帮我去办个差事,估计还有五六天才能回来。”   从柴力出发到现在已经七天时间,这件事太过重大,一时半会肯定回不来。   听此,燕行首略微有些失望。   谁料平老板直接道:“正好,我们还要在这玩个七八日,反正春安城那边可太无聊了,正好帮你看看怎么建宅子。”   平老板对燕行首是真正的兄妹之情,否则也不会这么用心了。   纪彬笑着道:“那建宅子这事,就麻烦平老板跟燕姑娘。”   燕行首笑了笑:“虽说认识这样久,也从未说过我闺名,家里人以前都叫我燕芷游,以后唤我名讳也是可的。”   这话一说,纪彬跟引娘立刻称呼了名讳。   他们心里明白过来,燕姑娘估计已经离开瓦舍,以后可以用自己的名讳见人。   这是好事一桩。   平老板,燕姑娘他们留下,再有左先生到来,建宅子的事真正开始。   他们在挑选石料的时候,县衙的小吏们也过来丈量土地,这都是以前做过的,现在很顺手。   只是纪滦村不止纪彬一家买土地的,小吏们一连几天都要到纪滦村。   所以纪堂叔干脆来回接送,让县衙小吏们更愿意到他们这了。   纪堂叔还带回来杂货店食肆家送来的礼物,说是感谢他们那日救了自己孩子,只是没有招呼不方便登门,让他们见谅。   这些便是小事了。   纪彬倒是问了小吏,那棉花被骗一案,有没有赔偿被骗的损失。   小吏跟纪彬熟悉,直接道:“从来都没听说过啊,这种事基本追不回来吧。”   纪彬知晓,又谢过小吏,把目光继续挪到他家的宅子建造上。   如今宣老爹也来了,跟着左先生一起,宣老爹了解本地材料,左先生专业知识过硬。   合作起来,倒是非常合适。   至于左先生那些许多工具,也算让纪彬大开眼界,古代的测绘工具照样很专业啊。   纪滦村不少人还过来围观建宅子,毕竟这可能是他们整个村里最大的房子。   看看这地方,多宽敞啊。   等房子盖起来肯定很气派。   纪彬倒是不慌,他只等着左先生画出设计图之后他再来。   作为一个合格的甲方,是不会在这种时候指手画脚的,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好吧。   左先生宣老爹他们满县城的找合适的石料,时间也到二月底。   私塾的万秀才收拾行装回纪滦村了。   只是万秀才的娘子,也就是引娘三姐没有跟过来,算着时间,引娘三姐已经有七个月身孕,不太方便跟过来,只好留在县城养胎,婆婆看在她怀孕的份上,又看在她有个得力娘家的份上。对引娘三姐也算照顾,两人之间没那么多气了。   万秀才也是赶在最后的时间才回纪滦村,多照顾了他家娘子几天。   不过开学还是要开的。   纪家私塾定在三月初六开学,这点不会变。   如今春暖花开,正是读书的好日子。   许是工作稳定,妻子怀孕,万秀才总觉得自己读书教学都更有劲头了。   纪彬发现事情一桩桩得过来,他竟然插不上手。   是的,不管是买地,还是安排私塾开学,引娘早早做好准备。   唯独让他管着的也就是建宅子,但建宅子人家左先生还在外面选材料呢。   突然变成女主外,男主内了怎么办?   纪彬没那么大男子主义,安安心心帮引娘收拾房间,甚至下厨做饭,让刺绣坊倒是多了闲谈。   每每提到纪彬都羡慕得不行,谁像引娘这样好运啊,那不要乐开花了。   估计是看纪彬太闲了,柴力回来的这天晚上,终于出件让他皱眉的大事。   柴力一路连夜回到纪滦村,也是马儿累得都喘气,引娘喂着喝了许多水,这才开始吃草料。   不过家里五匹马,真的太多了!   纪彬在院子里的时候还能调侃一下家里马儿多。   等柴力进到厅堂跟纪彬聊兴华府的事,两人立刻严肃因为。   只因柴力道:“那个老者确实就是谢阁老,流放的犯人都被押到盐场,而且不许他们说自己的真名,只能用编号做工,也没人知道他就是前阁老。”   “我提前去了那个盐场,环境很差,多加打点之后才给谢阁老寻了个文书的差事,可还是苦。”   这也就算了。   柴力不好意思道:“我原本想留些银子再走,回来跟您禀告消息,可是走的时候被谢阁老发现了。”   当时的谢阁老住在一间四处漏风的茅草屋里,这还是柴力打点后的结果。   按正常来说,都要混在几十个住的房间里,那房间里可都是罪犯,可不是大家想象中那种江湖意气,会看在老者年老的份上帮忙的,而是真正欺凌弱势的罪犯。   住在那一晚上,只怕半条命都没了。   所以谢阁老有些疑惑,兴华府这边可不像是优待老者的地方,被打的囚犯每日都有,他没了头衔,没了名讳,只剩编号,谁会专门安排他过来?   太子那边?可他被流放的时候千叮万嘱,不可留下把柄,更不可在这种时候轻举妄动,不过是忍而已,想要成大事,就要忍。   他虽满头花白,但他能从一介寒衣成为太子太傅,成为谢阁老,他的坚韧,他的毅力,不是旁人能想象的。   然后柴力就被发现了,柴力这样明显的特征,谢阁老肯定立刻想起什么时候见过他。   可当时跟这位壮士,还有壮士的东家见面,不过萍水相逢,何必这么远来散财?   谢阁老久经事世,随便一看就知晓,为他这事,肯定花了不少银两。   柴力在一个老谋深算,还是自己人的阁老面前也撑不了太久,将事情和盘托出,从他战场上回来,到遇到东家,隐去了东家重要的事,只讲对自己的恩情。   又讲当初接到嘉奖时候的欣喜。   就凭太子跟谢阁老为他们将士们争取认可,他也会甘倒涂地。   谢阁老久久不言,他想过自己会受到帮助,可能是在这待上一两个月,太子就会派人助他,毕竟太子心慈,他离京的时候太子就哭了一场。   但太子也贤明,不会早早就过来,因为太子知道他身上背负的不止他的老师一个人。   又或者他的弟子,同僚们,同样会出手相救。   可他怎么也想不到,最早在盐场等着的,竟然是自己从未见过的退役兵士。   或许他在翻看应该嘉奖的名册中,扫过柴力的名讳,但人太多了,千千万万的人,都经过他手呈给圣人。   让圣人给他们应该有的荣誉。   但被这样一个素未见过,可又像见了很久的人相助,这种感觉让谢阁老目光柔和坚定。   谢阁老谢过柴力,又让他转达对他东家的谢意。   至于银子却让柴力收走,能在如此艰苦的流放之地做个文书的差事,对他来说已经足够了。   他活的够久够坚韧,这点苦还难不倒他。   柴力跟纪彬转达这些话,又把剩下的八百两拿出来。   没错,打点那些人足足用了两根金条,还有二百两银子。   好狠的兴华府小吏们。   一层层的竟然吃了这么多银两。   纪彬也不由得感叹谢阁老的敏锐,这都能发现柴力的存在。   但现在另一件事摆在面前。   他已经知道这是谢阁老,那救还是不救。   盐场苦工,这不是寻常人待得下去的地方,正常的青年人去做事,都能累到半死。   不然当地官府为何喜欢用流放犯人。   毕竟正常招工根本没人愿意过去,就算去了,工钱也要非常高。   可流放犯人们只用给口饭吃就行,流放到这么远的地方,就算是死了又能怎么样。   把年迈的谢阁老留在那种地方,不死也要落下病根。   可能在古代人眼中,写了讥讽皇上的东西实属大逆不道。   放在纪彬这却不算什么大错。   毕竟十几年前的东西了,拿出来就能让一个鞠躬尽瘁的阁老流放千里?太好笑了。   就凭他走过谢阁老弟子谭刺史修过的路,他也不能见死不救。   再说,太子当初想给他暗示,然后又为了他的安全放弃了,毕竟一出事,那就是天大的事。   凭借这点,纪彬也是想救人的。   去年腊月在汴京时,太子夜访焦家,临走前问他是不是宿勤郡的人,又讲宿勤郡离兴华府很近。   估计就是想暗示他救下谢阁老,话到嘴边却没说完,估计是觉得他一个小货郎,不必卷进这么大的事里。   当时纪彬还只是猜测,如今让柴力走一遍,是真的确定了。   毕竟谢阁老原话怎么说来着。   他不必人相救,汴京那边要救他,他都给拒绝。   说他犯的过错可大可小,但救他的人越多,那位就越气。   其实汴京那边不能救,是因为禹王在都城紧紧盯着太子一脉,若是有人敢动手,那他就敢告黑状,那位才会越气。   可他纪彬不同。   他是个跟谢阁老毫无交集的小货郎。   更是不会被任何势力发现的小百姓,而且手里还有大笔银两。   所以他最合适。   最合适做这暗渡陈仓的活。   但太子跟谢阁老做了同样的选择,不想牵连到他。   让他平平安安地当个小货郎就好。   越是这种态度,越让纪彬明白,为什么很多时候普通人都愿意为赴大义者牺牲,可能是但凡有良心的人,就不能享受着他们撑起来的那片天,然后对他们的生死安危视而不见。   纪彬觉得自己是个有良心的普通人。   所以他要救人。   再说覆巢之下无完卵,就算他已经在做应对动乱的万全准备,那又如何。   纪彬深吸口气:“明日一早,我们名义上去无仙城谈生意,实际上前往兴华府救人。”   柴力握紧拳头狠狠点头。   这就是他的东家,只有东家才会做出这种让人敬佩的事。   柴力的心刚燃起来,就听东家忽然又道:“不行,明日不能去。”   怎么了?   难道是有什么难处吗?   柴力满脸疑惑。   可纪彬却指了指院子里刚进来的人:“燕姑娘来了,等你好几天。”   “若是让你明日就走,只怕燕姑娘要打人了吧?”   害,人要救,恋爱也是要谈的好吧。 第80章   纪彬心里闪过这句话,下意识看了眼院子里的引娘,不知道以后引娘跟别人谈恋爱是怎么样子。   好像突然,有些不爽?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柴力已经站起来了。   他有些傻眼,原本准备办完这些事后去找燕姑娘,没想到她竟然过来了。   后面的平老板打量着他们两个,眼里的笑都藏不住。   他们两分别住在不同客舍里,方才引娘去找他们,竟然是因为这件事。   柴力怎么大晚上的回来了。   好奇心被八卦心压下去,一时间周围竟然有些寂静。   还是引娘招呼大家坐下喝茶聊天。   不过纪彬,引娘,平老板倒是默契地出去散步,把空间留给柴力跟燕芷游。   柴力今年二十八岁,在永义十年,也就是二十二的时候出去当兵,二十六岁回来。   如今又跟在纪彬身边当两年护卫,刚好二十八。   柴家一直为他的亲事发愁,倒不是没人肯嫁,只是柴力自己也不上心,而且愿意嫁人的,要么看中柴力能挣钱,要么有些缺陷。   毕竟他年纪在现代可能刚刚好,但在古代已经很大了。   最重要的是,他左臂空荡荡的,再有耳后的伤疤也很难看。   即使周围人知道柴力多厉害,可说亲的时候,难免被人嫌弃。   燕芷游十六岁前的人生可谓一帆风顺,家境好,父母慈爱。   但家里变故让她爹娘离世,自己也被送到勾栏烟花,若不是心底足够坚强,也不会有现在的燕行首。   在瓦舍这八年里,燕芷游见过形形色色的男人,想帮她赎身的也有不少,相貌端庄会吟诗作赋的更是不少。   可她见的人越多,越知道那些人在想什么。   他们想的,都不是她要的。   但她想要的,谁能给一个瓦舍女子,纵然是南军国风俗开放,但她还是青楼里出来的。   即使做成所谓行首,也不会是个勾栏人罢了。   燕芷游如今二十四,已经许久没有这样紧张过,她本以为能牵动她心的人不会再有。   可柴力跟旁人不一样,让她觉得似乎成亲也不是什么可怕的事。   当然了,要是柴力嫌弃她的出身,想让她当妾,那还是算了吧。   她已经做了那么久的行首,已经不清白那么久,以后的日子不想再这样下去了。   所以这次柴力聊天,她基本上知道自己要说什么要聊什么。   只是现在大家都走了,她有点没法开口,一抬头看向柴力,见他整个人有些坐立不安,明显是紧张的。   柴力确实紧张。   因为他不知道要说什么,毕竟他想说的话好像有点不太多。   两人沉默了会,燕芷游开口道:“你为什么要送我燕儿钗环,能说一下吗?”   那个钗环对燕芷游意义不是很大,只是做得比寻常宿勤郡物件要精巧,而且模样跟她名字相符,所以才经常戴一个上去。   上次坏了也就坏了,燕芷游并未放在心上。   柴力摇头,却又点头:“刚开始是不懂的,后来明白了。”   “但我这样的人,怎么配得上你。”   是的,这就是柴力的想法。   像燕姑娘这样神仙一般漂亮的人,他怎么配得上,燕姑娘性格好,相貌好。   他可是什么都不占,甚至还是个残疾。   柴力说得格外认真,谁知道燕芷游竟然笑起来,不是那种恰到好处的笑,而是笑的眼睛稍稍眯起来,很可爱的那种。   柴力挠挠头,这样一笑,他可更配不上了。   两人在屋子里说话,纪彬引娘,平老板在外面散步,不时还能看到幽幽狼眼。   狼大狼二也陪他们左右。   平老板讲了燕芷游的生平,又开口道:“燕芷游这人也傲气,当初在闺中也算小有名气,只是家境落败,所以才流落至此。我一直拿她当妹妹看,若是这事能成,我一定给她补份厚厚的嫁妆。”   纪彬笑:“若是能成,我也帮柴力出份厚厚的聘礼。”   说实话,柴力虽说跟在他左右,但纪彬对他不像其他伙计,毕竟像柴力这样厉害的人还是少见。   当初在那个船只金狮子上,柴力吩咐船上几个护卫做事,那可太专业了,让护卫们都不得不佩服,事事都听他的。   可以说若不是他伤了胳膊,那他在军中早就有官职,回来大小也是武将。   只是造化弄人。   好在天不负有心人,他还是振作起来。   但纪彬有一点不安,开口道:“柴家的家风严谨,不知他伯父伯母怎么想。”   像柴家长辈定然想让柴力寻个清白人家女子。   虽说燕芷游已经给自己赎身,不在瓦市了,可名声这事,谁都没办法。   在纪彬他们看来,燕芷游是有真本事的,可在其他人看来,还是改不了她在烟花之地待了八年的事实。   里面到底发生什么是没人管的,多数人只能看到眼皮子底下的事。   平老板皱眉,他自然也知道这事的为难。   这亲事就算成了,也是低调迎娶。   不止是纪彬引娘,平老板这么想,在纪彬家中的燕芷游也站起来,小声道:“这不可能,你要明媒正娶?”   柴力睁大眼睛:“若是成亲,上户籍,怎么不是明媒正娶。”   燕芷游站起来左右踱步,忍不住道:“我的意思是,就算是成亲,咱们自己人吃顿饭就行了。不适合操办婚事,我,我的名声。”   她当然是要当正室,这也是她唯一的要求。   至于什么明媒正娶,下聘选吉日,她倒是没想过。   当然了,他们聊得这么快,也是因为柴力知道自己心意之后,直接打的直球。   很不好意思的说自己心慕燕姑娘,若是可以想娶燕姑娘为妻。   燕芷游那会愣了下,看向柴力真挚的目光,下意识点头。   接着柴力满怀高兴地说他回头让自己长辈去提亲。   提亲这是明媒正娶,要操办婚事的时候才有的流程,跟燕芷游想的简单上个户籍,跟好友们吃个饭完全不同。   柴力反应过来燕芷游的意思,坚持道:“我们既然成亲,那肯定是要办喜宴,光明正大迎娶,三媒六聘,什么都不会少。”   “旁人的想法我不在乎,可婚事只有一次,若是这次不办,以后就没机会了。”   燕芷游哭笑不得,半是感动,半是无奈。   柴力怎么能把原本很动人的话,讲得这样平平淡淡。   可这些话听起来才真挚。   反正等纪彬他们回来的时候,燕芷游嘴角是带笑的,柴力眼神也带着光亮。   明显聊得还可以。   而且比纪彬想象中快很多。   纪彬一回来,柴力就道:“我跟芷游商量过了,明日还是按原计划去无仙城,反正那事不急。”成亲下聘不是一时半会能完成的,肯定要慢慢来。   可以,都喊起来昵称了。   引娘一脸高兴,走到燕芷游旁边小声道:“恭喜。”   燕芷游则拍拍引娘头发,明显很高兴。   至于平老板则长舒口气,终于办成一件事,他也放心了。   不过平老板看向纪彬道:“你还要出门做生意?这回来不到一个月吧。”   纪彬知道柴力口中的无仙城什么意思,笑着道:“事情紧急,必须要去一趟。”   “钱可是赚不完的,像我就不爱赚钱,现在春暖花开了,准备好好出去转转。”平老板笑着道,“可惜无仙城我去得多了,就不跟你们同路。”   看看人家这生活过的,竟然没事就出来旅游。   纪彬笑:“不同路刚刚好,我们可是快马去快马回,不耽误时间。”   要同路还麻烦了,他跟柴力要的不是无仙城,而是隔壁兴华府。   不过纪彬对柴力道:“明日就走,会不会太仓促,可以休息几天。”   “东家,那边很着急。”柴力道。   引娘看看他们,总觉得他们在打什么哑谜,但并未拆穿,只是在跟燕芷游说话。   不到片刻,在场这五人明日的行程已经定下了。   引娘燕芷游在留在纪滦村,两人还能说说话,反正燕芷游现在也没什么事做,她的审美在线,能帮忙挑挑石料建材。   纪彬柴力明面上是去无仙城,其实是去兴华府救人。   至于最自在的平老板则要像他说的纵情山水,周游邑伊县,估计没个十天半个月不会回来。   可纪彬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但他要准备的事情很多,暂时没多想。   大家各自回去休息,柴力送燕芷游回私塾旁的客舍,两人应该又说了会话,反正平老板直接去隔壁院子了,小情侣谈恋爱可真没意思。   纪彬则又跟引娘支钱。   上次的两根金条兑换成银子一共是四千两银子,全都花出去不说,还有那一千两银票也变成八百里。   两人自然不会怀疑柴力花了去,肯定是办事用掉。   纪彬看着引娘,到底没说谢阁老的事,只讲道:“我们这次出去,其实不是做生意,而是帮朋友一个忙。只是这忙需要花费的银两甚多。”   不等纪彬说完,引娘就把放起来的银票金子拿出来,认真道:“纪大哥,你做事大家还不放心吗?我还不放心吗?”   “我在天底下最信任的人就是你。”   引娘说得自然,可纪彬却有些愧疚,等引娘坐下,纪彬才敛起眼神的神色。   引娘觉得,纪大哥想要帮的人,肯的是值得帮的,这点都不用怀疑。   纪彬笑着拍拍引娘的头,手滑下来,忍不住又捏了下她脸颊,看着瓜子脸,竟然还软乎乎的。   纪彬的动作一顿,嘴角笑容也止了下,等收回来,手指轻轻摩挲。   等把目光挪到银子上,还是数钱吧,数钱心里安稳。   纪彬不动声色,倒是把引娘羞了个大红脸。   他们手里压箱底银子差不多一百一十万两。   平日拿出五千两就足够平时花销跟周转,就连前期盖房子的银钱也是足够的。   毕竟五千两银子啊,以前他们半年才能挣这么多的。   剩下的一百一十万两,上次取了五千两,这次要取的,是二十万两。   这次打点个好差事,就花了差不多四千二百两银子。   如今是要把人救出来,二十万两足够了。   再多也不行,再多有些扎眼。   而且纪彬心里已经有了计划,应该花不了太多钱,只是费事而已。   拿走二十万两银子,纪彬逗引娘:“心不心疼,总是找你要钱。”   引娘立刻摇头:“这都是你挣的啊。”   他挣的?   纪彬笑:“怎么会,这里面至少有一半都是你的,这可是你的钱。”   说着,纪彬把钱箱子推给她,一时不察,桌上油灯差点推下去,还好纪彬引娘手疾眼快,同时扶住油灯。   灯下两人手指交叠,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有些暧昧。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引娘的手指已经趋近成年人,还是那样青葱可爱,但多了成年的人柔和坚定。   纪彬也从十八到十九,骨节分明,正好能覆盖住引娘的手掌。   一时间静默无言,纪彬似乎能闻到引娘发香,让他再次意识到他以为的小女孩早就长大了。   比他想象中长大得还要早,只是他一厢情愿地把她还当孩子。   纪彬的手刚松开,引娘竟然主动上前,问了纪彬最发愁的一句话。   “纪大哥,为什么我们还不能睡一起,我马上就要十八岁了。”   纪彬看了看引娘,忍不住笑:“什么十八,过了今年生日,也才十七。”   “虚岁十八。”引娘托腮,眼神都是疑惑。   纪彬又捏了下她脸颊,似乎有点喜欢上这个动作了:“小孩别乱想,我会一直对你好。”   引娘是值得自己对她好的。   只是那份好,他还要再想想,引娘也要再想想。   她如今是从小姑娘长成大姑娘,但不知道的太多了,古代人再说十七岁刚好适合嫁人,他也不同意。   说他老封建都可以,不对,说他老古板都可以。   再等等。   等引娘再长大些,心里主张再清晰些。   纪彬收拾好东西,临走时候又捏了捏引娘小脸:“快睡吧。”   等纪彬厉害,引娘才傻乎乎的试着捏了捏自己,忍不住道:“有这么好捏吗?”   一夜无话,倒是有四个失眠人,唯独平老板这个单身狗睡得贼香。   第二天醒过来,五个人四个都还有点困。   但该上路还是要上路的。   大家的事情都比较要紧。   先走的是纪彬柴力,柴力对这事自然上心,毕竟他对太子跟谢阁老的感激无以言表。   纪彬则看了看自家驴棚里的五匹马,跟它们大眼瞪小眼。   五匹马挤在一个驴棚里,也幸好他家院子够大,驴棚也不算小。   纪彬牵出引娘给他买的那匹马,又让柴力选了一匹。   就这样里面还是挤着三个。   纪彬无奈,对引娘道:“要不然把马匹拉到左先生那,用来拉拉石料也行,跑跑不至于憋屈。”   看看这马儿,也是他要建房子的原因。   引娘笑:“嗯,我每天都会放出来跑跑的,这几天我跟燕姐姐打马球,还能教包娘子他们一起学。”   这样也行。   纪彬跟柴力翻身上马,要去兴华府了。   两人都没带什么行李,也就是纪彬怀里揣着的十几根金条还有十几万两银票。   他们走了之后,平老板收到封信,也带着小厮们离开。   若是纪彬这会看了,肯定能发现异常,因为这封信正是从兴华府寄过来的。   平老板甚至看了看兴华府的方向,这开始他所谓的纵情山水。   纪彬柴力则目的地明确,飞速往兴华府方向。   好在两人都习惯长途奔波,四天的路上倒也不觉得辛苦。   来到兴华府城内,纪彬就发现不同,这里门口守卫极其松散,通关文书也不检查,只要交够五文钱,那谁都能进来。   怪不得什么逃犯都愿意往兴华府跑,这检查得也太松懈。   至于这个兴华府也是极小的,下面一共两个城,城下的县城村落也不多。   算起来能有隔壁宿勤郡三分之一的面积都没有。   在古代这些城池的划分有各种因素产生,从上古传下来的,因为战乱灾祸分开的,又或者当地管辖不顺畅再给分开,合并到一起的。   反正类型可太多了。   至于兴华府这个,以纪彬观察,那就是把沿海的两个城合为一个府。   南军国建立初期,那时候对辖地还有掌控力度,情况差不多的府合到一起,方便下派的官员治理。   但经过几十年,小百年的变动,从掌控力度极强,到现在的极松散。   之前的方便治理,也变成方便闹事。   只能说当初的方法有利有弊,现在也不能指责当年把两个麻烦的城合一起有多不好。   毕竟不是谁都有长远规划的。   当初能做到这些,已经很好了。   虽然现在让朝廷应该很头疼才对。   纪彬来到兴华府的第一个感觉就是,这里的路好烂。   不仅是路差,人也更穷点。   像春安城里,就算是乞丐也不能衣衫不整地在街上乱跑,城里的慈幼堂并非摆设。   就算后来有钱点的邑伊县,王知县也是让捕快们时常巡逻,找到这种容易闹事的乞丐,就带回去问问情况,若是有惹事的嫌疑,那就给赶出去。   旁的不说,这样一来整个城镇的治安立刻上升很多。   可这里的乞丐搭帮结伙,目光似乎盯着每一个人的钱袋,特别是外来人的身后,总有这种街溜子一样的人跟着。   似乎看准他们是肥羊一般。   纪彬柴力还好些,他们两个中,一个一看就不好惹,纪彬又是个身量高大的青年人,嘴角带笑,但目光凌厉。   那些地痞乞丐观察了他们两个一会悻悻离开。   可那些看起来目光不坚定,还有体弱的,可就麻烦了。   进到兴华府人个个捂好钱袋,明显早就听说过这里的名声。   纪彬无奈,想要找酒楼的时候,也是一群人围上来,想要生拉硬拽。   还好柴力来过一次,直接把人推走,算是去了本地治安最好的酒楼,这个酒楼不允许乞丐地痞在附近转悠,已然成为酒楼优势,也不得不说有些让人哭笑不得。   纪彬柴力分住两个屋,但已经到这了,也该商量商量怎么救人。   柴力想的是,直接买通当地的小吏,让谢阁老假死,他们给接走。   但这么一说,纪彬笑道:“虽说在盐场里用的是编号,但谢阁老这种身份若是死了,肯定会查下去。”   “等编号一对应人,消息定然要传回汴京。”   毕竟这是谢阁老,不是普通人。   就算现在他身边没有什么人,就算他在受难,可他要是出事,汴京上下都会知道。   虽然知道的时候也要半个月后吧,可肯定还是有人关心的。   柴力皱眉,目光看向东家。   东家这样聪明,肯定能想到好办法。   他一点都不会怀疑。   纪彬笑:“若是死的不是谢阁老呢?若死的只是个在上面眼里无关紧要的人呢?”   这个方法纪彬早就想好了,在来的路上又加紧完善。   首先盐场里所有人都是用编号,一个盐场上千人,肯定有跟谢阁老身高体型年龄相似的人。   若是先把两人交换编号,等身份替换之后,谢阁老再用顶替的那个人身份假死。   根据柴力所讲,盐场每日都会死人,所以这不是什么大事,等小吏查过死的人身份普通,更不会深查。   这样一来在外人眼中,谢阁老的编号还在盐场做事,更有他每日行动轨迹。   真正的谢阁老已经被他们接走。   至于顶替谢阁老那个人,根本不用担心他泄密,毕竟谢阁老现在做的活计轻松,把他从重活中换下来自然是好事。   若是这人再有家人,纪彬自然也会帮他安置好家里人。   等到上面派人来查,估计谢阁老跟太子也已经联系上,这个人的安全也不是问题。   虽然其中还有很多细节等待完善。   但一手偷梁换柱,暗度陈仓,已经是最优解。   既不会惊动太多人,让上面知道谢阁老还活着就行。   又能把真正的人救走。   纪彬说完这个计划时候,柴力立刻点头。   这确实是个好办法。   只是不管选合适的人,还是打点小吏,找回尸体,不仅要花销银两,还要亲自去做。   东家可真是个大好人。   纪彬都不知道自己已经有好人卡了,他只是在认真思量哪里还有疏漏。   第二天一早,纪彬跟柴力已经出发去盐场。   之前柴力是偷偷混进来,但纪彬却拿了伪造的名帖,化名尹文,以谈生意的名义进来。   来就来,肯定要光明正大啊。   只有正常过来,才能记住守卫时间,巡逻时间,还有盐场的换防。   没错盐场也是要换防的,毕竟要监督盐工们不能逃跑,监督他们干活,盐场的兵士还不少。   纪彬目的是在盐场转两天,有他跟柴力记换防巡逻时间,应该能摸得差不多。   纪彬的名帖写的也简单,反正兴华府各处都能买到假的户籍假的名帖。   这里他是个准备贩盐的货商,想买好盐但又没钱,还容易被骗那种。   而且他只要几百斤的盐,这数量也太少了,所以官员随便找了个小吏带他去转转,不准他随便乱跑。   买盐就买盐,还看什么看,这些小货郎们就是事多。   可这人银子给到位了,那就看呗。   其实这个时代的海盐大多粗糙,可依旧是暴利,就纪彬家的黄米酒都比不上晒盐卖盐的利润。   明明抱着这么大的宝藏,可兴华府的百姓还是很穷,到底是谁把这钱赚了,那就非常明显了吧。   纪彬过来,为的自然不是买盐,所以在盐场里看来看去。   跟着他的小吏原本很不耐烦,但在纪彬的钞能力下,此时已经随意纪彬走动。   纪彬客气道:“官爷买些酒吃,让您陪着我们走,实在是愧疚。”   小吏掂量下手里的一两银子,笑眯眯道:“都是为公家干活,应该的。”   走了上一个上午。   纪彬看到的景象太惨了,无数的盐工赤裸上身,翻晒盐水,动作是不难的,但很累,稍不留神还有监工抽鞭子。   沾了盐水的鞭子打在人身上,疼得让人神经都麻木。   纪彬瞧着,总觉得这里不光有犯人,好似还有普通百姓,因为大多犯人肩膀都有流放的烙印,又或者穿着囚服。   可百姓们明显不同。   但这百姓,似乎又不是自己愿意过来。   毕竟每日搬几百斤的盐,动辄都是一顿打,一天一顿饭。   谁能愿意过来?   给钱?   纪彬笑了,以盐场官员跟小吏们的行事作风,这像给钱的样子吗,不要钱就是好事。   有个同宣老爹差不多年纪的老汉,身上肋骨可见,嘴巴因为长时间接触不到淡水发裂带着干涸的血迹。   纪彬忽然想到,这些可能不是普通百姓?   而是灶户,这个称呼大家可能很陌生,但这是比所谓的士农工商还要低一等的人户,也就是煮盐户,因为户籍限制,他们不能迁徙,不能随意走动,更没有自己的户籍通关文书。   因为祖辈是煮盐的,他们的孩子,孩子的孩子也要继续煮盐。   如果没记错的话,在南军国很多郡府里已经废除灶户,让他们归于流民,若是自己开荒种地两年那可以归于农户。   可兴华府怎么还有这样的人。   纪彬装作随意道:“这是灶户吗,还真是辛苦。”   小吏点头:“对啊,什么辛苦,就是懒得跟猪一样。你这姓尹的货郎可不要乱讲。”   语气里的嘲讽简直藏不住。   朝廷下令废除灶户已经有几年时间,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官禁民不禁,竟然是常事。   至于这里的灶户们,可能都不知道灶户已经被废除了。   毕竟他们世代都在盐场里生活,接触不到外面的信息,就算接触了又怎么样。   他们信吗?   他们懂什么是废除,什么是禁止吗。   他们连迁徙的权利都没有,又怎么会知道远在千里之外的汴京下的命令。   纪彬笑笑,眼神扫过这些盐工们,最后目光放在一个被打落牙齿的老人身上,这人衣服穿的整齐,干活的动作很别扭,一看就不是经常做事的人。   纪彬随口道:“这个人不会干活吧。”   小吏也不知道这人是谁,随口嘟囔:“话怎么那么多。”   纪彬确实问的过于多了。   等走一圈回来,已经到了中午,在纪彬盛情邀请下,盐场三四个小吏都被请到附近的酒楼吃饭。   等聊的高兴,什么话都能说出来。   纪彬柴力则在收集信息。   一连两天的时间,心里终于有数了。   不光是小吏们的习惯他们到处走走,还有后来拉过来的守卫们也习惯了。   在他们看来,尹文就是想问清楚盐价,拿个好价格,又或者买到上等盐才这么做的。   毕竟以前也有货郎这么讨好人。   可纪彬得到的有用信息是,这一千多人的大盐场里,竟然只有四个人识字,其中两个年轻人,两个年老的。   只是有个年老的确实是罪犯,还是老而恶,因为自己没有孩子,连两个婴儿泄愤的恶人,所以被流放到兴华府。   还有一个老者之前是一个地方夫子,只是得罪了当地父母官,才被送过来。   选谁当谢阁老替身已经不言而喻。   至于为什么选会识字的。   当然是因为柴力给谢阁老安排了个算术的活计,原本想让他轻松些,没想到倒是难以找顶替的人。   这比春安城还穷乡僻壤的地方,找个识字的人真的太难了!   晚上商议事情的时候,柴力不好意思道:“早知道就不安排这样的活了。”   纪彬摆摆手:“寻他顶替也是冒着风险,让这位夫子好过些也行。”   至于担不担心被别人发现?   纪彬柴力都不担心,因为盐场的盐工在巡逻守卫,盐场监工眼里都不是人,只要看着是个老人,头发再跟大多数人一样散下来,大家一样骨瘦如柴,一样的衣服。   没人会仔细分辨。   毕竟这里的盐工连名字也没有,只是做活工具而已,死了就再补充一个盐工过来。   谁都不会拿他们的命当回事。   纪彬每次从盐场出来都要沉默许久。   明明占据海边码头,明明是晒盐这样暴利的事情。   但凡当地官员愿意分百分之一的利润给盐工们,他们都不会这样惨。   单这两日,被打死的,晒死的,累死的,饿死的,都有四五条人命。   拖尸体的人明显已经无所谓了,确定没呼吸之后直接扔到盐场后面的荒地上,先是野狗抢吃,然后各种野生动物,再有秃鹫飞过来敲骨吸髓。   不对,人死之前,已经被这些人敲骨吸髓了。   所以死一个普普通通的病弱夫子不是件大事。   至于巡查的人,也很好躲过。   因为这些盐工们又累又饿,根本没有逃跑的力气,他们这些人已经被折磨这样久,根本跑不过吃饱喝足的守卫跟监工。   这就跟监牢里面要把犯人饿一饿相同,吃都吃不饱,哪有力气闹事。   所以大多巡查的人都懒洋洋的。   纪彬这两天发现,从盐场捞一个人出来并不算难。   接下来的任务就是说服这个夫子,让他代替谢阁老。   至于纪彬给的说法则是,谢阁老是他的长辈,只是单纯救长辈而已。   如果可以顶替的话,这个老迈夫子不仅能有个轻松的活,还能得到银两,更重要的是,自己还会帮他照顾家人。   前面几条还有犹豫,可后面可以照顾家人,足以让老迈夫子动心。   经过几天的折腾,纪彬柴力已经能在盐场随意走动,毕竟所见过的小吏那都吃过他的酒。   而且纪彬已经定下一千斤的盐,一千斤也不少了,盐场官员都对尹文另眼相看,而且尹文还讲,他家十几个铺子,以后会是经常来往的买家,所以对他的态度不止温和了一点。   经过前面的铺垫还有纪彬的游说,年迈夫子几乎直接答应。   柴力还有些诧异,年迈夫子老泪纵横,若是吃过当盐工的苦,那让他做什么都是可以的。   在这种地方,能顶替人做个轻松差事,已经是活下去最大指望了。   至于帮他赡养家人,这自然是千好万好。   夫子搞定,最后就是谢阁老这里。   千人的盐场里,谢阁老这里不过是上百个算术所的一个,这盐场里又严禁交谈,按理说他应该不知道纪彬柴力来这里的事。   可夜晚柴力带着纪彬躲过守卫,溜到谢阁老住所的时候,谢阁老明显在等着他们。   谢阁老比之前段时日明显更瘦了,头发还是花白,唯独眼神一如之前。   这里也没有什么油灯,唯独海上一弯明月,让纪彬能看清茅草屋的人。   谢阁老看着他们,语气带了些叹息:“果然是你们。”   那日婉拒柴力的银两,又见他果断离开,谢阁老以为缘分就此结束,没想到连着几天又听到有人说,有个叫尹文的货郎带了个断臂护卫,两人没什么钱,就知道在盐场里面托关系想要低价买盐。   说什么穷鬼还买什么盐之类的话。   买个一千斤的盐摆了那么大的谱,要不是看在他稍微骗骗就有酒喝,大家早就把尹文赶走了。   一个冤大头而已。   冤大头尹文,不对纪彬听到这些话,表示:没错,我就是冤大头,是兄弟就来宰我。   谢阁老说着,开口道:“你找了一个夫子代替我,是吗?”   纪彬点头,跟聪明人说话简直太爽快了:“对,我答应过他,帮他赡养家人。而且不做盐工,来这里计数他也是愿意的。毕竟盐工太苦了。”   谢阁老沉默:“所以这里只有流放犯人跟灶户。”因为太苦了,只有控制这两种人,才能逼着人不要钱只给一顿饭做下去。   作为前阁老,他自然知道灶户早就没了,可这里名亡实存,实在让人扼腕。   被流放这一路,让他心里的想法更加坚定,他要活着回到汴京,他要活着辅佐太子殿下改变这一切。   即使他也是血肉之躯,也是个白发老人。   但竭尽所能,就是他的想法。   纪彬简明扼要道:“所以请您答应离开,若是您出去了,才有办法解救他们。”   “您若是留在这,那他们才是毫无希望。”   纪彬不用其他道理来劝,只用谢阁老最在乎的事情说事实:“您这次出去,不会惊扰任何人,死的只是个普通人而已,上面查编号后的姓名,也查不到什么。我还会花钱让人暗中照顾他。”   “等您出去,自然有千百个法子帮他洗脱冤屈,帮这里不该有的灶户脱身。”   “您说呢。”   谢阁老看了看这个年轻人。   上次见面,他对自己有一水之恩,还救了可怜的孩童。   没想到再见面,自己也要被他救出去。   纪彬又道:“我是跟您素味相逢,但您的弟子谭清谭刺史,是我们春安城的长官。若不是他,也不会有这样顺利做事的小货郎。”   “可我这样的小货郎,也只有在治下清明的好官城里活的还算松快。”   “所以,大家都希望您出去。”   一个有着几十年政治生涯的阁老,他能做的可太多了。   等谢阁老点头,柴力直接松口气。   既然决定要走,谢阁老问:“什么时候离开,需要我做什么。”   纪彬笑:“现在。”   是的,现在就换。   夜长梦多,直接换身份是好事。   柴力已经溜走去找藏在不远处的年迈夫子。   等年迈夫子过来,谢阁老他们两个换好衣服,年迈夫子忍不住道:“你家的年轻人可真是好,冒着这么大的风险也要救你出去。”   所以纪彬用的是假名尹文,至于断臂护卫这么显眼?   那又怎么样,就算东窗事发,他一个跟谢阁老毫无瓜葛的纪彬会做这种事?怎么可能。   而且就算发现谢阁老不见了,那也不会怀疑到他身上。   像盐场官员小吏以为尹文就过来投机取巧,买便宜官盐的。   像眼前这个夫子以为,他就是来救家里长辈,而且为了减轻罪责肯定会说他什么都不知道,只是有人让他做个简单的活,他同意了。   说得多,错的多,他不会自找麻烦。   或者夫子主动泄密?   若是泄密了,第一个死的就是他,所以纪彬根本不担心这一点。   就算不死,让他继续做盐工?   那是生不如死。   每个人心里都对尹文都有个合理的解释。   就算把尹文查个底朝天,管他纪彬什么事?他是个清清白白的小货郎啊。   迅速换好衣服,纪彬又给年迈夫子留了五十两的散碎银两,以后还会托人再送,也能方便了解情况。   如果发现不对劲,还能把人及时调整策略。   这个计策在谢阁老看来,纵然有些小瑕疵,但已经足够惊艳,让他的家中子弟过来,也未必能做的这样好。   纪彬这个年轻人若是再历练几年,定然是官场上的老狐狸。   天蒙蒙亮,谢阁老已经被盐工鞭打起来,让他这个编号一二五九,赶紧去晒盐。   他现在是编号一二五九,也就是那个夫子。   而那个夫子身上穿着一九七八编号衣服,也起来做事。   但他这次做的,是模仿之前那位的笔迹开始算术。   可是这个夫子看了看以前那位的笔迹,天啊,这字也太风雅了些,竟然有谢氏风骨。   这字拿出来以假乱真都行吧?   这个夫子只好战战兢兢模仿,不知道等救他出来的时候,会不会也有一手好字。   当天上午,纪彬柴力在盐场看着盐工们帮他装一千斤的粗盐上去。正装着呢,就听到有人喊着:“死人了!”   要是在其他地方,一句死人了,能立刻引起周围恐慌。   可这里是盐场,就连编号一二五九周围的人都懒得去看,眼神麻木地继续干活。   死人而已,哪里不死人。   纪彬旁边的小吏骂骂咧咧过去踢了两脚,先看看鼻息,再探探脉搏,不耐烦道:“又死了,查查他是谁。”   纪彬柴力光明正大的看过去,毕竟死人这种事,他们不用麻木啊。   等这车盐装完,查完名册的小吏说了声扔吧,其余人也知道这人身份普通,死就死了,没人会在乎。   纪彬松口气,只等着小吏们把人扔到后面荒地上,他们赶着盐车把人带回来。   就在纪彬他们刚要离开,其中一个小吏喊道:“那个货郎。”   “就你,叫尹文是吧?过来一趟。”   柴力眉头一皱,纪彬反而神色如常,慢慢走过去,笑着道:“官爷有什么吩咐。”   纪彬仔细思索,应该没有哪里出问题,都很正常才是。   若是真的被发现,他是直接给钱,还是见了盐场官员再给钱?或者再用什么办法脱身。   纪彬脑子转得飞快,就听小吏开口:“正好用你的车把这老东西抬出去,晦气死了。”   不管是柴力还是纪彬都在心里松口气。   地上的“尸体”却毫无动静,这演技简直绝了。   纪彬表情明显要拒绝,可又像害怕小吏一般:“这死人不要碰到盐巴啊,我还要卖钱的。”   小吏才不管这些,都懒得自己动手,指了个方向:“废什么话,赶紧抬出去,不然别买盐了!”   “就你们俩抬,老子懒得抬死人。”   纪彬柴力只好勉强同意。   “那好吧,都听官爷们的。”   不用纪彬吩咐,柴力直接把人抬起来放到盐车前边。   在小吏们的催促声中,两人手脚麻利地赶车出了盐场,明显往两里外的乱葬岗那边走。   至于盐场里面?   自然继续干活,平静得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而车上的死人已经坐了起来,慢慢换好衣服,那件写着一二五九的囚犯被纪彬柴力套到乱葬岗一个死人身上。   扑面而来的恶臭让两人强忍不适。   随之而来的是极大得放松感。   成了。   他们两个,就把谢阁老救出来了! 第81章   平老板眉头紧皱,原本总是眯起来的两个小眼睛,现在竟然显得大了点,让他看起来更加严肃。   他从纪滦村出发,以游山玩水为名,走了邑伊县大半个村子,然后才等到消息。   谢阁老确实被押送到兴华府。   别的地方也就罢了,可兴华府鱼龙混杂,谁都很难在里面找到头绪。   好在他有银子,从来邑伊县的时候,就派人出去,如今又在村子里逛了五六天,终于得到一点线索。   谢阁老应该被关到某个盐场,可兴华府一共有六处盐场,每个盐场背后的人还不一样。   查了这个,惊动了那个。   若是稍微让人发现,那他也就难做事了。   自从受了山清公子嘱托,他就在思索这件事,如今谭刺史还留在京城没有说任职的事,既不是留在汴京,也不放他回来,事情已经够复杂了。   而且怕打草惊蛇,甚至不敢派人在路上蹲守,毕竟他这边跟谭家的关系,许多人也是知道的。   就怕他找人的事被禹王的人知道,然后再去告状,那他就是帮忙不成,反而当猪队友。   如此一来,事情就要慢慢做,偷偷做。   可平老板还是担心,谢阁老年事已高,若是真出个什么问题,估计圣人都要后悔。   更不用说太子殿下必然痛心疾首。   但他们这些人被盯得太紧了,自己这边还算放松些,太子手下的人则是被死死看住。   那些人没皮没脸的,被别人发现也无所谓,就是跟着。   好好的皇子,跟无赖什么差别。   看着禹王一派的人对焦家人做的事,那就知晓了。   这就不是一群好东西。   平老板心里焦急,准备亲自去兴华府,但刚走几步,就又收到书信,说让他再等等,太子的人也在那边。   至于谢阁老还没下落。   流放到兴华府的人不少,按照编号一打乱,就更难找了。   柴力找人比他们简单的原因是,他被纪彬提前安排过去,然后蹲守在兴华府,看着谢阁老进了六个盐场之一。   可是省了不少事。   至于柴力这种跟太子一派完全无关的人,更不会引起怀疑。   这就是纪彬说的,其他做这件事才合适,因为他真的跟那边毫无瓜葛,出了事也没人猜得到。   平老板还在慢慢寻找谢阁老下落的时候,纪彬已经带着人在回去路上了。   从邑伊县到兴华府用了四天时间,把人带回来用了六天时间。   现在正是回去的路上。   而纪彬并不打算把谢阁老带回纪滦村,纪滦村人来人往,出现一个器宇不凡的老者,还是太引人注目。   “深花坡,这个村子靠近山谷,平日里很少有人进出,整个村子都依靠我家酿酒坊生活。就算偶尔去卖货的货郎,那也跟我熟知,他们既不跟外界沟通,又谨言慎行,不会说出去。”纪彬跟谢阁老说道,“只是委屈您了,要在那里躲一段时日,我们以修养身体,酷爱兰花为名,谢老,您看可行吗。”   谢阁老笑道:“自然可行,你安排得很好。”   纪彬既然敢救人,那就敢把事情料理清楚,现在的深花坡有刘冬当实际的村长,村里就十五户人家,跟纪彬起冲突的刘家因为想毁蜂蜜被直接赶走,再也不能回来。   剩下的十四户人家现在种田之余守着花谷养蜂蜜,背靠人迹罕至的山谷花谷,前面想要到邑伊县又要走上四五天的路,因为太过偏远,王知县修路也是没他们的。   可以说这十四户人家,四五个月来一趟邑伊县都是正常的。   愿意过去的人也极少,那花谷的景致虽好,但很少有人知道,也是上次纪彬去了才晓得,深花坡就跟世外桃源一般,那山谷里还有野生兰花,不管从哪看,都很适合谢阁老居住。   他们从兴华府出来,随便找了处水源,把花了二百两买的盐分批次倒入海水之中,再把临时买的车清洗干净。   装盐的马车就变成坐人的马车。   这一路找过来,都找不到他们。   所以现在是柴力把他那匹马驾车,载着谢阁老,纪彬则骑着引娘给他买的马,走在回去的路上。   这个反侦察意识在古代已经算很牛了吧?   反正谢阁老看着纪彬流畅地做这些事,眼里都是欣赏。   这个年轻人有勇有谋,竟然是个当官的好料子。   若这是自己的学生,定然是得意门生。   他们路上直接去的深花坡,坐马车,骑马,竟然也用了六天时间。   之前就讲过,深花坡近邻海太城,这海太城就是兴华府唯二的城池之一,只是背靠山谷,两边看着近,实则不然。   他们这路上并未多聊,专心赶路才是要紧的,毕竟早点把人送到,早点才安心。   纪彬他们到的时候,深花坡还是跟往日一样安静祥和,甚至在村口聊天的人跟之前也一样。   唯独不太相同的是,他们现在都在讨论怎么把蜂蜜酿得更好更多。   因为纪彬酿酒坊那边随时可以找到能替代的东西啊。   反正刘冬是这么讲的,让大家都不敢用差的花蜜代替。   等纪彬他们到的时候,村里的人也不惊讶,打着招呼道:“纪东家,您家朋友家的长辈接过来了啊。”   纪彬笑:“对,刘冬呢?”   那人也跟着笑,只是同纪东家说话还有些紧张:“刘冬还在收拾房子呢,就差最后的收尾,已经能住人了。”   他们深花坡的房子基本上都是竹子或者稻草建成,有自己的土法子,勉强算是冬暖夏凉。   反正在纪彬看来,现在三月份到七月份,用竹子建造的房子都还行,主要是天热很凉爽,而且竹子这东西可最受上流人士喜爱。   他从纪滦村出发的时候,让引娘等着刘冬到的时候跟他说盖房子的事,并拿了几块厚厚的毛毡,这竹屋必然能收拾的干净整洁,可以住人。   刘冬得了消息,自然是立刻动手,不过十几日,这竹屋已经建好了。   纪彬柴力,谢阁老往竹屋方向走的时候,谢阁老忍不住道:“既有竹,又有兰,倒是个极好的去处。”   纪彬就知道,谢阁老会喜欢这样的布置。   古代的君子们,谁不爱梅兰竹菊。   当然了,这梅兰竹菊之间也有差别,反正纪彬让刘冬用的潇湘竹肯定是没问题。   这潇湘竹偏白青,做出的竹屋既古朴又雅致,就算简陋了些,应该还是会受到读书人的喜爱。   作为读书人最尽头的谢阁老,自然也不例外。   谢阁老看着眼前的竹屋,这小院子里竟然有两间房子,进院子的时候有旧木做的门槛,不加修饰,却格外古朴,推开竹门,则是整洁的院子。   里面什么都没种,只是在篱笆周围长了不知名小花。   而院子里的两间竹屋,一间起居,一间明显是书房,这周围的环境更是清幽,离村人们住的虽然近,可有两棵高大果树巧妙隔开,明显是特意选的位置。   这竹屋前还有竹子铺成的小廊,无论阴雨天晴都能在这坐下,窗户开在东侧,阳光正好直入。   书房的窗户比起居小些,上面还挂着遮光的青幔,应当最适合读书。   好个竹屋啊,设计之人的巧思都在里面。   书房里还有声音响动,就听到一个年轻人似乎在摆放东西,动作都很利落。   刘冬听到推门声,立刻走出来,见到是纪彬柴力,立刻惊喜道:“东家,你这么快就来了。”   纪彬笑:“嗯,比想象中要快很多。”   刘冬跟着憨笑:“幸好我们收拾得快,您看看怎么样,我按照您说的,没有加什么多余的装饰,一切都是自然为好。”   刘冬自然看到纪彬身边的老者,这话也说得巧妙,就是为纪彬邀功。   果然,老者点头称好:“甚妙,都有些不想走了。”   文人雅客都爱竹,谢阁老自然也不例外。   其实也是纪彬讨巧的做法,他一时间半会也建不好特别漂亮的房子啊,竹屋建起来还快,而且还雅致。   现在又是春夏,最适合不过了。   等到天冷的时候,如果事情还没平,再把谢阁老接到他家的大宅子里,也不耽误事。   谢阁老看了看两间房屋,才知道纪彬都准备了什么。   甚至不少用具,都是上好的,皆是那种不带金银,却又古香的物件,书房桌子上甚至有块徽墨,还有上好的纸笔。   谢阁老笑:“看来我在这,是不会太寂寞了。”   纪彬拱手:“此地偏远,也只能在物件上尽心了。”   见两人聊天,柴力跟刘冬默契离开,只留这位老者跟纪彬留在书房里。   谢阁老看着纪彬,做了个长揖,纪彬连忙去拦:“谢阁老,您是尊者,该我拜您的。”   “这一拜是定然的,贤者救我于盐场,又来这竹屋,你定然受得起。”谢阁老还是把这个长揖做完,纪彬也算松口气。   纵然他不在意这些礼节,救人也只是他想救而已,但得到真心实意的感谢,还是让人开怀的。   这个长揖让两人关系拉近许多,等柴力端着刘冬泡的茶过来,显然要深聊的。   柴力站在书房门口守着,纪彬则道:“我知晓您心中许多疑惑,您直接问吧。”   谢阁老点头,直接问出他的疑惑:“为何救我。”   这是谢阁老心中一直疑惑的事,柴力救他,他可以理解,纪彬为何要救他。   在谢阁老知道的事情里,纪彬不过是柴力的好心东家,做事仁义,人也聪明,却不至于冒死救他。   自己对他并未恩情。   谢阁老见过许多人,也听过很多义士的传说,但真到他身上,这位年长的智者也是有疑惑的。   纪彬拱手:“最开始我也犹豫过。”   这是大实话,在他装作听不懂太子没说完的话那会,他想的只是先回家盖个安稳的宅子,多多的买些地,对自己手下们再好点。   要知道古代的宅子若是盖好了,贼人都闯不进来。   他那地方易守难攻,买上几万斤的粮食放在地窖里,再集结三四十酿酒坊的弟兄们,现在的五六十货郎,自家村子一百多号人。   还有柴力陈乙这样的壮士守卫。   就算禹王太子争权之时出了乱子,他也可保本地平安。   有钱有粮有地有技术,无论在什么时候,都是没问题的。   可这是最后的打算,最不安稳的打算。   等回来看到隔壁的黄家,听到禹王做的恶事,再想想坐船时护卫们夸的清扫水贼,看着邑伊县到自家修的路。   纪彬是记得的,这是谭刺史跟年迈的房知府巡查的结果。   还有一桩桩一件件,他不能忽视,这是谭刺史的手笔,是他必须偿还的恩情。   或许谭刺史为的是黎明百姓,不是为了他一个人。   但好巧,他就是黎明百姓之一。   好巧,他因为谭刺史治下清明才有了发展自家杂货店的机会,也因为太子铲除水贼,让他们通行顺畅,不必损失钱财人命。   即使是这样,太子也不想用这种事为难他一个普通人。   最后就是谢阁老救那个孩子。   纪彬道:“您救那个孩子,让我知道我不得不这么做,若是人人享受了好处,人人再避不出头。那我也不相通,您跟太子为何要帮柴力他们,谭刺史为什么要帮我们这种普通人。”   谢阁老目光柔和,开口道:“至仁至善,有勇有谋。”   纪彬被这样的尊者一夸,竟然有些不好意思,立刻摇头:“我做的不过是小事而已,您做的才是大事。”   谢阁老笑:“不过是党争罢了,今日我落败,明日他人落败,只是上去的人不一样,这天就不一样。”   “十七年前,太子殿下写了为政以德四个字,我就知道,他会是个明君。”   等等,十七年前,也就是谢阁老写下那个讥斥太宗跟当今圣人祭文那会?   所以谢阁老一直追随的都是现在的太子,而并非圣人。   纪彬总觉得自己知道了什么大秘密。   至于为政以德,则是论语,为政里面的话,意思是不管圣人还是官员,都要照顾到天下百姓,这样才德行好。   当初还是刚被调任到汴京礼部的谢阁老肯定不像现在这样行事老辣,那篇祭文只怕是他自己都没呈上去吧。   只是不知道怎么被禹王当了个把柄拿着,等了十七年时间这才揭穿,估计早就当底牌在手里捏着。   等到现在圣人病弱,太子因为让利于民这事被权贵抨击,不就拿出这张底牌了吗。   纪彬假装自己什么都不懂,客气道:“朝中大事草民也不懂,只是念及长官恩情,这才做了此事。”   谢阁老轻笑了声,显然是不信的。   不过他也没多说下去,古者有云,君主要以德为政,百姓齐明中正,这样才会民好其德。   如今看来,太子,纪彬,完美印证了古人说的话。   竟是他经历过最好的事。   比他当上阁老的时候还要高兴。   他们的努力并未白费,有许多人还记得他们做过什么。   谢阁老眼中对纪彬的欣赏愈盛,甚至起了爱才之心:“我听你谈吐,应当是读过书的,读了几年,可考上什么功名。”   纪彬心道,上辈子倒是读了十六年,这辈子估计也就几个月。   纪彬笑:“我只是个小货郎,识得几个字也是生母在世的时候学到的。功名那就更远了。”   可谢阁老怎么看都不像,他以为纪彬只是藏拙。   他们这一聊便是一下午,两人之间也有些了解,纪彬甚至把种棉书的事说出来,想让谢阁老出出主意,自然也说了太子秘密看过,提了意见的。   谁料谢阁老笑:“太子学识深厚,唯独著书不在行,回头你把种棉书拿过来,正好我也无事,可以帮你们整理一下。”   要知道当初的谢阁老可是三科榜眼,他的水平自然不用说。   有他来做种棉书,倒是这书有些配不上。   纪彬大喜,说回头就把书送过来。   谢阁老看看这环境,又想着著书,倒是觉得有些像致仕之后的生活。   前几日他还在盐场当中,如今周边竟然翻天覆地。   可他知道,他只是暂时休息,他只是蛰伏而已。   他们聊得开心,外面的饭菜已经摆在院子的石桌上。   这饭菜竟然是刘冬娘亲所做,纪彬看着都为他高兴:“你母亲已经好多了?”   刘冬立刻点头:“嗯,好很多了,大夫说若是能医治及时,说不定根本不会疯这样久。倒是妹妹是从娘胎带的,可能会更难些。”   谢阁老听纪彬说了他家的事,也觉得这个刘冬是个至孝之人,很是喜欢。   如今因为给纪彬家提供花蜜医治母亲,确实是喜事。   刘冬送完饭菜便回家了。   至于纪彬柴力则陪谢阁老一起用饭。   等到明天早上,他跟柴力就要回家,然后再送些用具过来,自然是要悄悄的送。   之后再过来,也要找旁的借口。   谢阁老并未留他们,可看着纪彬离开后放下在书房的银两,还有时时来照顾的刘冬,眼神深邃欣慰。   若是帮这样的百姓们跟权贵争利,那可太值得了。   纪彬跟柴力骑马上路,心情已经平复,等回到纪滦村之后,这件事就烂在他们心里,只要他们不说,基本没人知道在一个偏僻山村中,已经把前阁老救出来了。   等纪彬到家的时候,只见家里有许多人,众人都讨论得热闹。   “应该种点果树的,院子里种果树多好。”   “什么果树,明明应该种松柏,这样读书人喜欢。”   “看看这宅子设计得多漂亮啊。”   纪彬刚到家,引娘就看到了,立刻从人群里钻出来:“纪大哥。”   纪彬点头,笑着道:“这是在干什么,这样热闹。”   引娘兴奋道:“宅子的设计图做出来了,特别特别好看。”   同样在人群中的左先生也看向纪彬,笑着道:“东家,您看看吧?”   当初说半个月可以做好设计图,之后因为纪彬出去“谈生意”所以这个作图的时间也就延长了。   也因为如此,左先生做得更加细致。   纪彬出门前就已经准备了五六天,这次出门又花费了十八天。   差不多快一个月时间,做出来设计图谁都夸的。   今日正好给引娘看图纸,纪彬也回来了。   纪彬瞧着图纸,宅子占地约三十多亩地,实在是很大的宅子了。   可跟他预留的地方比,还是相形见绌,毕竟这是他最开始买那块地,山地五百亩,下面的沙土地一共七百亩,之前建造作坊,私塾,客舍等,用掉右边一半的面积。   左边前边这一半则分出一大半作为马球场,蹴鞠场,置留道路等等。   后边则是给宅子留的位置。   但因为后面是山,肯定要离山有些距离,前后左边都要空出道路,真正能建成宅子的土地,还有一百多亩。   所以说这宅子最终设计图三十多亩,已经是收着来了。   但这样房子,还是周围人闻所未闻的。   等看热闹的人散了,这里就剩下纪彬引娘,柴力燕芷游,还有左先生的四个学徒,这些都是自己人,有些细节也能说了。   左先生介绍道:“按照你的要求,前门离道路有些距离,但这些地方都要按照要求铺上青砖,宅子的外墙用高大的砖石来做,上面挂上尖锐琉璃。”   “宅子的大门则要特意定做,看起来会比较低调,用上好的沉木来做。”   “从大门进来,就是影壁,上面的花纹还要您来选,影壁左右都可通行,由回廊进入前厅,在这里会客。”   “再往后,也就是宅子的主院,在宅子正中偏左的位置,再往左是小花园。厨房等等。右边则是客房。这宅子最后面就是各类花园了。”   “至于小厮们房间则在外院一周共十二间,这样可以保护宅子里的人安全。”   “至于宅子里面,主院的材料最好,安全做得很足,其他各个小院距离主院不算太近,可以保证您说的私密。”   左先生一口气说完,竟然有些畅快。   主要是因为纪东家给的预算太足了,而且这个地方面积够大。   这宅子原本十几亩就足够了,还是左先生手笔一挥,扩大了点面积,这样每个院子都十分大气。   还能兼顾东家要的安全性。   左先生倒是明白为什么一定强调安全。   毕竟富贵之家,很容易被贼人盯上,纵然这几年各地治安不错,可防患于未然,这还是应该的。   他设计的每个院子里基本上都是独立的,把院门一关,小门死死钉紧,十几个贼人拿这个院子没办法。   若是院子里人手够的话,上百人都闯不进来。   当然了,这造价可就太贵了。   不过听说纪彬家是种棉花卖棉花的,那左先生就没鼓励了。   可以说这是他设计过最开心的房子,东家既不指手画脚,又能把自己的要求说得清晰。   至于什么地窖这种,提前就说出来了,那他肯定给设计上啊。   就算东家不在,老板娘也是不乱说话的,有什么疑问跟不对的地方也直接问出来,对人对事都好得很。   怪不得平老板同他讲,跟着纪彬一家做事的人,没人不夸的。   省心省力还专业,可太好了。   甚至跟着一起做事的宣老爹,也是东家的岳父,做事也很专业。   如果每个东家都是这么好,那可太棒了。   左先生讲得开心,纪彬也觉得不错。   说实话,这里面的绿化还是不少,可安排的都很合理,比如说外院的院墙前后都不种树,这样防止人爬进来,遇到人的时候,在墙头点好火把就没有遮挡物。   左先生甚至说了句,如果钱真的足够的话,可以把山泉水引到院子里,还能做天然的水屏障。   这样的想法确实很好。   可真的贵啊。   要从客舍最南边的山泉水挖过来,没个一年半载,这事肯定做不成。   纪彬只好委婉地让左先生放弃这个想法。   但是在宅子里挖口吃水的井还是可以的。   设计图全部看完,纪彬只提了几个小要求,也就可以定下来了。   如今三月十四,再有两天就是个宜动土的好日子,到时候买挂鞭炮,也就能正式动工。   纪彬跟引娘算下来,先不算给左先生的工钱,这宅子原材料都要花了两千多两银子。   主要纪彬跟别人要求的不同,他要用结实的砖,外墙要厚重的大石料,这些东西可都要花不少钱。   如果后期再慢慢搞绿化,估计还要投入很多。   就算是这样,纪彬还是加钱让人赶工期,还请了村里的婶娘每日做极好的饭菜,就是让大家有力气多做活。   现在是三月份,等到五月份的时候,那会天热,做活的时间越来越少。   按照纪彬的想法,如果能在九月前搬进去那是最好的。   至于钱?   他真的不太缺,甚至已经很久没过问两个作坊的事了。   可刺绣坊有引娘,酿酒坊有包达,都是让人放心的。   三月十六,一切准备妥当,别说整个纪滦村了,就连隔壁堰河村,黄沟村的都过来瞧热闹。   毕竟纪彬家的架势,肯定是要盖个大房子啊。   如果说家里买牛买马,可能对周围人来说是很羡慕,但定然没有比盖大房子的更让人艳羡。   这可是大房子啊。   看去年那会,各家赚到钱之后,第一个想的就是盖房子,就明白房子对所有人心中的意义。   像两三年前,纪彬家还只能住茅草屋,如今已经要盖大宅子。   谁看了不眼热,但眼热又有什么用,你有人家纪彬的能力吗?   提到这,不少人还暗暗看人群里的宣老爹。   若不是这个爹把人逼到什么份上,他家也能跟着挣钱。   不像现在,那继母在村里都不敢说话,还有继母的儿子们也只能在地里干活。   但凡想占纪彬家便宜,那宣老爹一个拦着,毕竟再闹起来,谁都知道纪彬不会留情面。   人家大老板,会在乎你一个小人物吗?   不少人都在围观,万秀才也是无奈,只好让孩子们先出去瞧热闹,然后立刻回来静心读书,否则就要打手心了。   现在的万秀才在孩子们眼里,那就是最严厉的存在,谁家要吓小孩了,都会喊一句再哭就让万夫子打你手掌心!   不得不说,这个吓唬还是很管用的。   以至于现在有些小孩没上学呢,就躲着私塾走。   说起来,私塾里也有两个不错的苗子,如今已经十二岁,在万秀才上了一年的学,竟然进度不错。   万秀才准备四月份的时候,带着两个读书不错的孩子去荆高庄看看,若是可以,那就留在那边,学得更深些。   要是学个两年能考个童生,说不定还能送到县学。   反正这两家的家长乐得找不到北,每日都在督促孩子读书,家里什么活都不让干了,只等着能考个功名出来。   现在大家都出来看纪彬家盖房子,倒是先把学习抛到脑后了,估计哪里的学生都差不多吧。   纪彬跟引娘也是象征性铲了第一铲子的土,然后就可以看着请来的舞龙舞狮吹吹打打。   说起来了,他家也盖了不少东西,还是头一次这样隆重。   等纪彬引娘把喜钱散开,宅子也要正式动工了。   这次来做事的人,照样是宣老爹的班底,还有宣家的两个儿子,堰河村有个七八个人。   如今基本上都跟着宣老爹去各地盖房子,宣老爹在堰河村说是一呼百应也没问题。   但这些人还是不够的,在邑伊县的柴伯父帮他们找了十几个手艺不错的泥瓦匠,二十多人一起干活,这场面普通人家都没看到过。   柴伯父跟蔡运还在修路,也是最后一批路了,估计到八九月份完工,也就能彻底休息。   来纪滦村做活的泥瓦匠们也是高高兴兴的,谁不想手里有活做啊。   而且园师左先生一看就是很懂得怎么盖房子的,说不定还能学点手艺。   只是来了这么多人,大家只好住在临时搭建的竹屋里面,这竹屋当然没有谢阁老那样的精巧,只是临时住人罢了。   好在现在天气暖和,在竹屋里面也不冷。   他们这边动工,之前定好的大批石料,大批建材陆陆续续送过来。   宣老爹还带着自己人不时看管查看,防止有些小偷小摸的。   柴力跟陈乙也负责这件事,甚至狼大狼二都在附近转悠。   可以说这一切井井有条。   只是过来运货的车夫老温老薛他们,每次过来都要感叹一下场面之大。   纪彬见建房子的事走上正轨,他在做另一件事,那就是再收拾点东西,亲自送到深花坡。   正好送种棉书过去,也能带点东西过去。   纪彬出去办事,整个纪滦村的人都习惯了,肯定是去赚钱啊,这还有什么好说的。   而纪彬从假意走向邑伊县方向,见路上没人,再去深花坡方向。   这地方地广人稀,他骑着快马倒是没人发现。   怎么每次过来都偷偷摸摸的。   这次纪彬没有停留太久,种棉书的所有备份都给了谢阁老,连整理总结都不用他,毕竟有谢阁老在,他做这事都是班门弄斧。   至于把收集来的图样再画一遍统一画风?   谢阁老更是随手就来。   而且谢阁老本人也对农书很有兴趣。   怎么说呢,只是谢阁老事情太多,有些忙不过来。   是的,他在深花坡是有点忙的,单是山谷里许多兰花,都让他喜不胜收。   之前以为纪彬只是拿兰花当借口,可没想到这偏僻山谷里,竟然有许多不错的兰花。   谢阁老还要了些花盆,开始小心移植。   以前在汴京当大官的时候都没时间伺候花草,如今可算得了空。   纪彬哭笑不得,原本以为谢阁老可能会无聊,他甚至把围棋还有各种书都带过来,就是让谢阁老解闷,没想到他老人家竟然自得其乐,根本不在意这些。   颇有些随遇而安的感觉。   当然了,纪彬不仅带来这些,还有让李裁缝私下帮忙做得春夏衣裳,全都是合适不错的面料。   毕竟他家缺什么,也不会缺衣裳料子。   算是带了满满一大箱东西过来。   纪彬也只待了半天,还跟谢阁老讲,有什么需要的同刘冬讲就行,他都会送过来。   谢阁老倒不在乎这些外物,再说纪彬刘冬已经准备得很妥当了。   有茶有酒,还有笔墨纸砚,更有书本棋子。   不管在哪,都是极好的地方。   刘冬家请大夫来给他娘亲看病的时候,刘冬还让人给他把平安脉,大夫都说他身体好得很,丝毫不像七八十的老头。   纪彬知道谢阁老一切都好,那就放心了,以后他也不会常来。   这样才更安全,以后刘冬过来送蜂蜜的时候,再把需要的物件取回去就行。   纪彬再从深花坡回来,照样先骑马到官道上,然后再从邑伊县方向回家。   这样看着绕了远路,但也是为了安全起见。   刚从官道上往家的方向走,就看到远处有个熟悉的马车。   好像是平老板家的?   他家前面的旗帜有些眼熟的。   纪彬骑马的速度慢了些,果然看见疾驰而来的人是平老板。   这马车跑得飞快,不知道还以为他是赶路,不是什么游山玩水。   纪彬心里忽然想到什么,平老板显然也看到他,让马车再掉头回来,从里面钻出来,嘴角竟然有个大泡,一看就是上火出来的。   “这么巧,你这是刚从无仙城回来,还是又办事去了?”   纪彬看看平老板,笑道:“又去办事,准备回家,你呢?一个月了吧,游山玩水,可有收获?”   平老板碰到熟人,摇摇头道:“此地的风景一般,都不如你家,我准备再去其他地方瞧瞧。”   一个月时间,就是找不到人。   他秘密派去六个盐场的人,皆说没有看到相符的老者,那些人都混进去做工了啊。   平老板总觉得是查得不够仔细,所有让手下再在盐场待一段时间。   还是说消息有误,其实谢阁老去挖矿?又或者填海修路?又或者挖沟渠?   这些都是流放之人常做的。   只是这些地方一个个搜查过去,没个三五个月下不来。   他怎么跟谭承乐交代啊。   所以平老板打算在邑伊县假装逛几圈,然后让小厮扮作他继续“游山玩水”,自己则扮成小厮亲自去兴华府看看。   兴华府虽然不大,但也有两个城,毫无头绪的找一个人,可太难了。   不过得到的消息里,明明说谢阁老去了盐场,到底是哪里出了岔子,还是说禹王的人故意把谢阁老安排走了?   这些问题让平老板觉得头大。   此时见到纪彬还算欣喜,毕竟见到熟人。   但平老板显然有事,跟纪彬打了个招呼就直接离开。   他这样急匆匆的,倒不像是正常游玩。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等纪彬回到家坐下吃饭。   忽然想到了什么。   平老板他,不会也是在找谢阁老吧?   之前着急救人,没怎么注意平老板,而且他这人惯会游山玩水,要是说他出来玩,那可太正常了。   他们刚认识的时候,不就因为一杯黄桂稠酒,所以疾驰而来。   所以那会纪彬也没放在心上,现在事情安稳下来,怎么想怎么不对劲。   平老板跟山清公子,也就是谭清谭刺史儿子谭承乐的关系不错,若是谭承乐托平老板这种侠肝义胆的人帮忙找谢阁老,照顾谢阁老,竟然很合理?   而且平老板跟他差不多啊,也是那种适合找人,而且不怎么会被发现那种。   不对,平老板不如自己不起眼,毕竟平这个姓在汴京也所以有名号的。   所以还是他最合适。   他救人的事已经过去大半个月,难道平老板还是没找到蛛丝马迹吗。   竟然让他有点自豪怎么办。   等等,他今天见到平老板的时候,应该把他拦着的啊。   纪彬想到这一茬,立刻让引娘去问问燕芷游,问一下能不能联络到出去游玩的平老板,若是可以的话,让平老板来找他一趟。   那边燕芷游只讲可以把消息传到平喜楼,然后让平喜楼掌柜去寻平老板。   别的她也没法子,毕竟平老板行踪不定,谁知道他想去哪玩了。   那这不就是,完蛋了。   消息到春安城平喜楼,平喜楼掌柜再找到平老板,没个七八个时间估计下不来。   要是平老板再有意隐瞒自己去哪,十天半个月联系不到人也正常。   纪彬扶额。   让好兄弟扑了个大空,好像不太好。   可平老板这样细致在本地有人脉的,他都找出破绽。   那谢阁老岂不是更安全。   纪彬心里啧啧几声,为了谢阁老的安全,只能委屈他一阵了。   毕竟这事知道的人越多越不妙。   只有等平老板回来之后,再向他和盘托出吧。   好惨一老板,这会在跟小厮换衣服,准备连夜赶去兴华府了啊。   其实不光是他,太子派出的其他隐秘人手,也在满兴华府找人,盐场都被翻了遍,找到对应编号了,但找不到人。   而盐场的编号并非一个人独有,就拿谢阁老假死身份的一二五九,回头还会按在新来的人身上。   所以说每个人的身份号码还不好说。   跟谢阁老同批编号差不多的,也被四散到兴华府各地,全都排查一遍,只会让人头疼。   甚至不仅是平老板,太子。   就连禹王的人也在偷偷找人,拿捏住谢阁老的命,那就能威胁太子一脉。   当然了,这些人的共同点是,都不敢大张旗鼓找,更不敢说自己在故意寻人。   否则让圣人知道,肯定要治一个暗中勾结,结党营私的罪名。   所以他们的进度势必会非常慢。   一个是因为上面说的,不敢大张旗鼓找人,另一个是兴华府太乱了,没人在这有真正的势力,甚至还要小心本地势力,被盯上,那就会被吸一大口血。   这些人都以为谢阁老在某个地方吃苦受罪,奄奄一息。   毕竟堂堂前阁老,纵然他身体不错,也经受不了这样的折磨吧。   却不晓得,谢阁老本人,在他们还没出发开始找人的时候,就已经被一个小货郎救出来,此时正在品兰看竹,悠闲得不行。   纪彬吃完这顿饭,心里已经在同情平老板了,希望他早点来纪滦村,也不用再费工夫。   至于自己?   等人的时候没事看看自己在建的宅子,还有即将收获的四百亩油菜花,油菜花榨油,他家今年的油都不用买。   油菜花收完之后,又该种上棉花,估计焦家人也快到了。   之前买的四百亩地种棉花,后买的五百亩地种春小麦。   他可是把自家的土地安排得明明白白,没办法,作为一个合格的华夏人,他看着空着的土地就难受啊!   种田当货郎才是本职工作,救人那是顺便的! 第82章   无数势力还在兴华府多番搅动,只想找到被“随便”救出来的谢阁老。   纪彬此时却已经把注意力放在自己宅子上。   说到建宅子,这并非简单的事,放在现代也是让人劳心劳神的,旁的不说,装修都能让人头疼,刷什么粉,做什么装饰,搞什么风格,全都很费神的。   更不要说他家这是要从打地基开始,一点点地凭空拔地而起一处宅子。   当初建如今这处小房子的时候,纪彬并未怎么管,毕竟房子小,而且那时候只想着能过去那个冬天,什么材料只挑便宜的来。   若不是宣老爹私下补贴,就凭他们手里那点钱,估计完成的质量更差。   如今却不同,小房子可以当临时住所,宅子一建成,那家里的基业就是真的立住了。   处处都要仔细。   从三月十六开工,纪彬几乎日日都被喊去,旁的不说,厅堂的梁柱总要自己选吧。   像前厅里面,基本是不设大门的,而是在门口立两根高大梁柱。   可这梁柱也要定做,还是从春安城来的师傅才有这种收益,好在可以在邑伊县当地买高大树木雕,但这银钱想想就知道多贵。   梁柱却又是前厅的门面,也算是宅子的门面,定然要气派些。   反正引娘手里的银钱跟流水般往外走。   也因为这件事,整个纪滦村都知道了,他家原来是娘子管账。   不对,原来是娘子管钱,纪彬自己都说,他身上可能连二百两银子都没有。   若是旁人讲这些话,可能是在炫耀,但这是纪彬啊。   随便一个月都能赚几千两银子的纪彬。   花钱了还要找娘子要,偏偏谁都不敢笑话,毕竟人家纪彬做事光明正大,也没想把这事隐瞒啊。   可你要是想问他家借钱,那纪彬就把事情揽过去,然后一口回绝。   也不是全都回绝,谁家要有个头疼脑热,小孩疾病,只要你认识纪彬,那他立刻会请医研药,而且不用你还钱。   要是想拿钱胡吃海塞吃喝嫖赌?   那就看看柴力陈乙答不答应,旁的不说,就陈乙那套拳法,已经学得柴力五分像,再加上他天生大力,足以让人望而却步。   也有人讲,那就不能骗他吗?   骗纪彬?   这是谁在做梦?   随随便便一个人到他面前,都能看他瞬间看穿心思。   纪彬都不知道外面传成什么样了,他确实会帮忙给人看病,毕竟古代医疗条件这样差,随便个风寒都能要人命。   他不是个见死不救的人,再说对他来讲,确实是举手之劳。   真让他死在他面前,他做不到。   纪彬又看了几种砖瓦,忍不住问引娘:“你看出区别了吗?”   引娘仔细端详片刻:“这个好像更青一点,另一个更细腻。”   纪彬深吸口气,又看了看,还是没看出区别,是不是他眼睛有什么问题。   “你觉得哪个好看?”   引娘托腮:“都不好看,被你第一个否决的好看。”   等纪彬抬头看左先生跟过来兜售砖瓦的人,只见他们两个都在憋笑。   左先生道:“被您否决的那个,应当是最贵的,现在最新做出来的,颜色调制得特别好。”   可是他根本看不出其中颜色差别啊。   纪彬扶额:“还是引娘来吧,你喜欢什么就挑什么。”   因为他这里要建宅子,附近十里八乡不少烧砖瓦都过来推荐,除了特大的石料之外,都有专门的人过来售卖。   不仅是邑伊县里,就连春安城不少铺子都来兜售。   毕竟这生意做成了,那可是大买卖。   所以纪彬直接陷入选择困难症,还好有引娘在,她对颜色形式特别敏感,很快就能选出跟他家宅子设计图相符的材料。   左先生看着引娘的眼神,就差直接收她当徒弟了,直夸引娘比他家学徒们都有天分。   因为引娘平日也跟宣老爹看过简单的图纸,竟然还算有点基础的。   再加上她算术极好,说是有天分,那也不为过。   宅子的事众人都在帮忙,毕竟刚开始建,纪彬也是跟着转。   这边忙得厉害,那边油菜地也该收了,本就是为了不空着地才种的油菜,现在收下来之后,也该翻翻土地准备种棉花。   他家的去年的棉花籽一共收下来八万斤,全都存在租来的仓库里。   纪老爹知道这东西金贵,时时照看,还置了高高的架子放在箱子里用油蜡封好,防止潮湿。   如今拿出来,按照焦家人给的方法,提前拿出来翻晒四五日,等到真正要种的时候还要泡发种子,让它更好发芽。   晾晒结束,也还有七万五千斤。   要知道去年四百亩棉花地,也就用了一千斤的棉花种子,今年手里有这样多的种子,田地还是四百亩,自己用不说,还能卖出去,更有无数人争相购买。   即使按照去年一斤棉花种一百八十文的价格,那也是有人买的。   毕竟外面买更贵不说,还可能买到假的,去年那黄家就不是这么被骗的,到现在还是一蹶不振。   他家的田地也荒废着,今年应该是打算种麦子了。   来纪彬这买,肯定能买到真的啊。   但纪彬一直没松口卖种子,主要是卖了种子,还有人要问技术。   可这技术,却是焦家的。   还要等焦家人来了再讲。   估计是焦家人知道他心里念叨了,三月底书信就寄过来。   这信上的笔迹是焦十五的,他说自己跟焦十一已经到了宿勤郡,还是去年四月中旬的时间去邑伊县,提前告知纪彬,让纪彬备好酒菜,还有纪彬家的马球场,他已经想很久了。   之前在汴京的时候,那马球场只有贵人们用,他也不敢试试,如今一定要撒开了玩。   至于其他事,等他们见面了再讲,他们会争取提前来纪彬这里。   他们两个明显生在周家心在纪家。   刚到周家就想过来了。   纪彬笑着看完,立刻回信,信上自然表达了欢迎,又问了周围人想买他家棉花种子,能不能卖,还有简单的技术指导能不能教。   而且还说明了,让他们说真心话即可,不用看在他的面子上改主意。   其实纪彬大概知道焦家肯定会教,因为在写种棉的书的时候,棉花在南军国遍地开花就已经阻挡不了。   更不要说焦家主已经有意传播出去。   可问还是问的,要尊重焦家人的想法。   不过当初各家买田一样,就算不为种棉花,大家也是要买田的,纪彬也提前提醒过,让他们做好种不成棉花的准备。   还好各家买的都是荒田,就算种不成也不碍什么事,众人见过黄家的前车之鉴,心里都是有数的。   纪彬回了焦家的信,总觉得时间过得飞快,一月份才从汴京到家中,如今三月底了,就已经发生了这么多事。   但焦家人都联系上了,唯独平老板还是没有消息。   距离他传信到春安城,已经有小半个月的时间,春安城的车夫老温过来拉东西的时候还给他带消息,说平喜楼掌柜也不知道平老板在哪,只知道老板很安全,玩得很开心。   但具体的位置,是从来不跟他讲的,而且地方随时会变,实在联系不到。   玩得很开心?   明明是找人找得很苦恼吧!   但凡现在有个电话,有个传呼机也行,他也能联系到平老板?   纪彬刚想起平老板,注意力就被转移走了,那就是他家院墙的大块石料已经到了。   这石料极重,要两三个壮汉才能搬起一块,他们石料坊有牛车,一次都只能拉个四五块,那车痕极深,纪彬都怕把自己路压坏。   可是他家需要的石料,都要上千块,毕竟那么大的院子。   单单看图纸的时候,还没发现,等石料陆陆续续搬过来,纪彬更加深切知道,他要建造的宅子到底会有多牢固。   这边拉着石料,那边打着地基,不仅如此,还有地窖也要忙。   左先生简直想分成两个人,毕竟他从未见过干活这么利落的人。   毕竟是宣老爹带过来的,做事自然不磨工夫。   最重要的是,纪彬给的伙食不错,各个吃得很饱,做事当然利落。   这跟之前的事也有联系,纪彬当初修作坊的时候,工钱给的足,饭吃的好,有些人却想偷懒。   这种人被纪彬辞退,以后不管他这边什么活,那都不给做。   不仅是修桥修房子不给做,作坊的活也不用想。   当然了,还有人是想在纪彬这显现才能,然后就跟陈乙一样跟随纪东家。   这可是大家都梦寐以求的事。   以前那陈乙没跟着纪东家的时候,家里都穷啊。   跟着纪东家之后,家里瞬间富裕起来,大家都看在眼里的好吗。   左先生不知道这事,他只夸邑伊县本地人勤劳,让人刮目相看。   这话一说,让本地人更是不好意思,干活肯定更卖力了。   于是就有了工作进度赶得飞快的场景。   这是好事啊。   左先生又是极有经验的,这才能协调得过来。   他们在这里做事,燕芷游则要回春安城一趟,她出来也有段日子了,春安城也有事情要忙,她现在打理一家香阁,虽说在里面都是熟客,她也要回去招待各家小姐们的。   在纪滦村这段时间,燕芷游跟柴力互相了解得更深,说起来他们认识也有一两年了,相处下来都是好脾气的人。   只是到现在柴力还有些不敢置信,他这样的人怎么能娶到燕姑娘这么漂亮温柔的女子。   一切都跟做梦般不真实。   等到燕芷游回春安城,柴力就跟纪彬告假,准备回柴家一趟,跟柴伯母提这件事。   不过估计那边也得到些消息,毕竟这段时日,柴力并未隐瞒自己的心思。   想必这件婚事也是水到渠成。   这种假纪彬自然放人,还让柴力多回家住几天,商量好再说,他这边也没什么事。   毕竟现在不管哪边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   顶多是收油菜花的时候需要人手,这种事雇农人们来就行了。   纪滦村如今的热闹已经成了常态,刺绣坊的女子们几乎都是来自周边村落的,在纪滦村的路修了之后,来这里更方便了。   酿酒坊也有十几个外乡人,基本上每日都过来,甚至把他家小孩们也带来了,都在私塾读书,毕竟作为酿酒坊的伙计,读书还便宜啊。   而且读书确实是有好处的,大家都看在眼里。   建宅子那边的热闹就更不用提,如今已经有四五十个人一起做事,再加上来来回回送材料的,每日纪滦村来来回回都有一百多人,这对一个小村子来说,已经是顶热闹的了。   更不用说到收四百亩油菜的时候,纪老爹这边又雇了不少农人过来帮忙,全是周边村子的。   一听到纪彬他家招人做事,都是排着队过来。   四百亩的田地,想要赶紧收获结束,然后再翻翻土地等着种棉花,肯定要雇人。   于是纪滦村一天来来回回的,竟然有两百多号人。   比不过节的邑伊县有时候都要热闹。   不少人都说,纪滦村已经比荆高庄还要热闹了,主要是荆高庄养蚕,织布,都是自己庄子上的人在做,基本上不雇外乡人帮忙,人家自己忙得过来。   倒是纪滦村的活太多了,不少勤快的人,都想搬到纪滦村定居了,在这里的话,农忙的时候种地,农闲的时候找个活干。   这日子过得都有盼头。   帮着纪彬家收油菜花的人,收完之后,继续雇他们翻土地,不仅是油菜花的四百亩,还有新买下的五百亩荒地,两块地是挨着的,只是种的东西不一样。   前四百亩继续种棉花,后五百亩则种小麦。   好在这地方离水源近,不管种什么,都可以自己调节土壤干湿。   九百亩地的农活一起做,全村人都雇来也不够用啊,再说村里人还有自己买的荒地要开耕。   也只有请周围的人帮忙了。   纪彬基本上宅子跟田地两个方向跑,而且宅子在南边,田地在北边,为了省力他干脆骑马来回。   他是方便了,把村里人馋得不行,有马可真好啊!   来回都不用走路了!   等今年他们挣够钱了,也要买一匹!当然了不少买马,买牛或者驴也都行。   马儿买不起,总能买点便宜的话。   以后他们出门的时候,也不用走路了!   日子过得飞快,纪彬原以为焦十一他们会在四月十五来纪滦村。   谁知道在四月初九那天,就听到牛车的声音。   纪彬往外一看,就见焦十一跟焦十五过来了。   竟然不是周家人送他们过来?   要知道去年的时候,还是宿勤郡周家派人接送,还有护卫在身边,唯恐种棉的事被旁人学了。   今年怎么是自己雇的牛车?   纪彬先把钱给付了,然后让人带着车夫先去客舍休息,自己则带着焦十一焦十五到自己家中。   正好柴力不在,他俩可以睡客房里面。   纪彬问道:“今年怎么来的这样早?周家人没送你们吗?”   焦十一摇头,他去年就在宿勤郡做事,当时除了周家之外,还有四家种棉的,一共赚了九千两银子。   今年情况有变,只有周家跟纪彬在请他们,其他人家估计是嫌他收费贵?又或者把手艺学到了,所以干脆不找师傅带,都准备自己种棉。   毕竟说是新东西,但种田这种东西,找个老农在旁边学个一年,基本上都掌握了。   现在让纪老爹自己种,那也是没问题的。   各家差不多都是这种情况。   就连周家看人也看得不紧了,今年倒是直接给了焦十一九千两银子,不跟去年那样抠抠索索,这是真的赚到钱。   给了钱之后,焦十一自然去田地里转转,发现周家确实把技术学得很好,需要指点的地方也不多。   所以跟周家商量,他带着焦十五提前离开。   这离开,肯定是到纪彬家里。   要是在去年,周家肯定不放人,可今年却不同,技术有了种子有了,强压着人也没意思。   于是又给了路费送两人过来。   只是车接车送?那是没有的。   焦十一小声道:“现在周家管事的,不再是周小公子了,我瞧周家做事没有去年有规矩。”   焦十五头一次来宿勤郡,对这种事没有话语权,只是听八卦而已。   纪彬挑眉。   那周小公子他记得,之前还有段渊源。   而且这人虽然体弱,但足智多谋,人聪明得不行。   现在竟然被周家内斗下去?   如果上来的人不如周小公子,只怕要内耗完了吧。   果然每个家族衰败,都是有原因的。   不过跟纪彬到底没多少关系,焦十一焦十五他们过来,他很欢迎。   因为明面上是请他来教种棉的事,实际上还有更重要的原因。   也就是他们老生常谈的,种棉书。   这本书从年中提起,年末又因为书的事去了趟京城,见过了太子。   反正纪彬的想法不知道,焦家人显然对著书的事更加热切,毕竟这书还得到了太子指点。   若是能做出来,那他们?   特别是焦家主,他对太子的敬佩之情足够让他更有动力。   其实纪彬理解这种情感。   在古代,皇家对普通人来说,都是遥不可及。   太子更是万中无一,能受到他的指点,对普通人都是莫大鼓舞。   如今焦十一过来是掩人耳目,让大家以为他只是跟纪彬交好,特意来指点种棉花。   焦十五却是计划中的重中之重,他作为焦家培养的下一代接班人,也是读书最好的人。   送他出汴京,一是让他远离是非之地,这也是太子提醒过的。   二是让他跟着纪彬一起主导著书的事,也能让焦十五多加锻炼。   所以两人到了纪滦村,那定然是常住的。   不过纪彬问道:“你们家人呢?他们不跟着出来吗?”   焦十一摇头:“今年事情变动有些大,其他十四个焦家人又被分到其他门户里,都是去年没种过棉花的,所以他们抽不开身。”   纪彬懂了,之前种棉花的那些人家,基本都不再需要指点。   所以换人家了。   也就是说,今年种棉的人家至少会增加一倍。   就是不知道这些人里面,多少是禹王的人,又有多少是太子的人。   估计那边的争斗会精彩纷呈。   焦十一并不知道这些内情,焦家人知道太子来过,知道禹王太子争斗的,也就是焦家主,焦老二,焦十五。   其余人都被蒙在鼓里。   知道得越少,对他们来说越好。   等焦十五跟纪彬单独相处的时候,焦十五飞快说了他知道的事。   汴京里面,禹王跟太子的争权自然还在进行。   自从谢阁老被贬之后,太子一派士气大减,可在二月份的时候,禹王的属臣被发现利用棉花夺利,逼迫其他地方种棉农人涨价。   发现有农人卖低价棉,就把人家的棉花一把火烧了。   经查证,被烧的棉花至少万斤。   都是因为那些棉花真的卖不到五千文的高价,农人们想趁着年前卖完,压到了两千文。   谁料一被发现,就会被人恶意烧棉。   弄的好几户人家,全都是家破人亡。   这些人家上京告御状,也被禹王的人拦着。   还好太子发现异常,从中调查。   这才让事情真相大白。   此事一出,朝堂震怒。   从来只见过逼人降价的,什么时候见过逼人涨价?   再说涨价了,棉农们也卖不出去啊,不是都有你们的人脉手段。   众人都明白,禹王的人就是怕其他人的棉花降价,他们的棉花就卖不上价格了。   至于别人能不能卖不出去?那管他们屁事,他们已经赚了千万两金子,你们死不死,关老爷们什么事。   也确实有人在这里面丧命,事情才闹大。   太子查清此事,还了他们清白。   可也因为查这件事,那些卖高价棉花的人家都被一一揭发,朝野骂声一片。   这些人家虽说早就是禹王的人,可对太子的恨意再次加深。   更过分的是,太子竟然趁这个机会,趁机提出议棉价的文书,里面说清了棉花的重要性,还说了焦氏棉出世的重要性。   里面列举了棉花都可在什么地方种植,并写清楚前景,想要鼓励百姓种棉,等到冬天御寒。   还会在每年八月调查全国种棉数量,因地方制价,当地官府控制棉花价格,汴京这边监督,若是定价太高汴京会有处罚,定价太低不准售卖。   而且每月的棉价还会浮动,棉花少的时候可以适当提高,棉花多的时候就要降价。   有个上限跟下限,不至于跟去年那样失控。   也就是说,那些种棉的人,再也不能像去年那般硬生生抬价,让百姓们苦不堪言。   纪彬听到这里,心里忍不住感叹,他原以为棉价混乱的过程还要持续几年,没想到只乱了一年,这议棉价的文书一出,条例一改。   那些想利用棉花获取暴利的人就不存在了,还保证了他们头一茬卖棉花的利润。   太子也是明白的,他们头一批卖棉花的,瞄准的市场就是有钱人,毕竟量少新鲜,有钱人不在乎。   可大批棉花宁愿烧了也不卖给穷人,甚至烧了别人的棉花也不降价,这就没道理了。   真正推行下来还有难度,可这个速度已经让纪彬心里感叹,怪不得谢阁老身陷险境,还是觉得太子值得追随。   都是有原因的。   而这件事,对焦家人来讲,则是恨不得以头抢地跪拜太子。   因为文书里写了。   焦氏棉。   焦氏棉啊!   他们辛辛苦苦研究棉花,终于被封上了自家的姓!   原本他们以为,这种棉的技术普及之后,不会有人再记得他们。   可现在呢?如果文书一经过推行,世人都会知道焦氏棉的由来!   这对一个家族来说,是莫大的荣耀。   对焦家子孙后代来说,都是庇佑的光环!   旁的地方不知道,可比汴京城里,焦氏棉已经响彻各个茶馆。   只要经过时间推移,这个称号迟早在整个南军国流行。   所以焦家主简直热泪盈眶,然后把焦十五送过来赶紧写书!   他们要写书!   然后送给太子殿下!   让太子殿下做这件功绩!   是的,这就是焦家主送焦十五过来的原因。   焦十五就在纪滦村住着,这里偏远安全,再有纪彬在,自然是没问题。   然后去南军国各地种棉的焦家人,会把每个月收集的本地棉花信息,找当地画工书生画的棉花枝干病虫害等等,也都寄过来。   让焦十五整理,然后请纪彬帮忙书写规整。   按照焦家主的想法,他现在年底前把书写好,献给太子殿下。   明明他只见过太子一面,但太子却用呈给圣人的文书里写了焦氏棉三个字。   足以让焦家甘倒涂地,足以让焦家人呕心沥血,全力写成此书。   方才焦十一没说这事,只是一问他不知道太子跟焦家主他们有次私下的会面。   按照焦家主跟纪彬猜测。   太子的文书里能把棉花的事写得那样详尽,估计就是那日看了种棉书之后,又跟焦家人,纪彬聊天后得出的结论。   而太子则用焦氏棉三个字来回报他们。   至于纪彬确实没有特意提起,假装无意提起也就罢了,专门提起只会给纪彬招来祸事。   可纪彬不知道为什么。   他却本能愿意相信这个太子,还是把他做的事记在心里,只是还没找到机会像回报焦家人一样回报他。   完蛋,这就是太子的魅力吗。   不过是见了一面,他就能对太子有这么深的滤镜。   太子见焦家人跟他的事时候,甚至都没说过让他们相信太子,效忠太子的话。   可人心已经在慢慢偏了。   纪彬扶额,他还在感慨焦家主加急著书,自己不是也把谢阁老救出来了。   差不多差不多。   他们都差不多。   既然两人是长期住,那还是安排到客舍里比较好。   私塾旁边的客舍两间房一个院,如今又住进去焦家两兄弟,简直是从来都没有空闲的时候。   他家的客舍使用率可以说极高了。   估计等他家宅子建好,这房子才够用吧。   没办法,有朋自远方来,肯定要招待啊。   有焦家人到了之后,不少人都过来询问种棉的时候,焦十一很是感动。   其实各个地方种棉的人家,已经开始收钱开课了,毕竟当初焦家人也是这么赚钱的。   那些不请他们过去的门户,也是怕当着他们的面赚钱不好看,所以不请的。   能做到询问焦家之后再教人的,估计只有纪彬了。   虽然大家都知道这只是个形式,可还是让人感动。   反正焦十五觉得,焦家主现在最佩服的两个人就是纪彬跟太子,甚至纪彬还要稍稍靠前一点。   这也是有道理的。   反正书都要写出来了,焦氏棉的名声也出来了。   教,都可以教。   还有纪彬家的棉花种子保存得不错,卖,全都卖。   可是真正到卖种子的时候,纪彬想了想,竟然联系了王知县,让王知县帮忙售卖,理由是想请知县老爷帮忙,因为买的人太多,他照顾不过来。实际上是暗暗跟汴京那边配合。   当然了,以偏远地区的小县城来讲,没人能想到是配合,只会觉得纪彬在阿谀奉承,把卖棉花种子的好差事,好名声送给当地知县。   至于为什么说买棉花种子是好差事?   这还用讲吗。   现在谁家不想种棉花?谁不知道棉花好?这都不用讲了。   就算以邑伊县这边风气,都是必须开荒才能种棉花,可那么多荒地呢,开荒怎么了。   有些荒地甚至都不用买,只要你连年耕种,土地都能算是你的。   在地广人稀的地方,土地并不是太难的事情。   重要是买到真实可靠不骗人的棉花种子啊!   纪彬家就是真实可靠的代名词。   各家来买棉花种子,肯定是感激他的,可他不卖,让知县帮忙售卖,那感谢的人不就成知县了?   不仅是感谢,还要承人情,人情可太重要了。   所以王知县听到这个事的时候,也是忍不住惊讶。   以纪彬的能力,不过是卖个棉花种子,怎么需要他帮忙?   可是在纪彬的极力“请求下”,王知县“勉为其难”接下这个事,看向纪彬的眼神,就跟看自家子侄差不多了。   要知道棉花种子就那么多,说是七万斤的重量,但卖给谁,不卖给谁,这要看人脉的啊。   原本纪彬来收这份人脉,如今变成自己的。   等于白白卖个好。   棉花这东西,还是跟其他物件不同,这个人情可太值得了。   至于听到棉花种子的价格?   王知县忍不住道:“你真的要卖这样便宜?你我关系不错,也用不着这样啊。”   去年能买到真种子,黄家可是吃了大亏。   今年为了不重蹈覆辙,大家想买真种子,可都会找靠谱的。   所以贵点也是没关系的,反正棉花一收立刻回本。   就算纪彬买到两百文一斤,那也是有人买的。   可他偏偏不,一斤棉花种子,他只收二十文钱。   这也太便宜了吧。   而且这事交给王知县做,大家肯定不仅感谢纪彬,也感谢王知县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王知县让纪彬调整价格呢。   一个当官的官声,可太重要了啊。   王知县觉得,如果按正常进度,自己要是做了这样的好事,他连跳两级当个五品官员都够了啊。   还有比这样让利于民的事情更好的表现吗?   所以王知县已经在疑惑了,是不是纪彬做了什么大错事,要让他隐瞒,这才如此行事啊。   纪彬也只是笑:“这棉花种子本就是富余的,我留了五千斤已经够本村用的了,所以这些种子卖什么价格都一样,反正我是不亏本的。”   这还用说?他的棉花可是挣了上百万!   纪彬低声道:“积善之家必有余庆,我也是想做些好事,回馈乡里。所以借用您的名号了。”   “挣钱挣多了,还是散些财安心些。”   竟然是这样。   不得不说,纪彬确实是个德才兼备的年轻人啊。   平日里不见纪彬信什么儒释道,没想到竟然是想给自己积福。   王知县终于被纪彬“说服”,接下这件差事,七万斤棉花种子被下面农户纪彬恳切送过来,只求知县老爷帮忙。   知县老爷念及百姓不易,收下这棉花种子,让衙门的主簿们帮忙售卖,等全都卖完,每斤还会分五文钱给到衙门。   王知县还说了,衙门分文不取,全都给到做事的人手里。   消息一传开,整个邑伊县的人震惊了。   不对,整个春安城的人都震惊了。   天底下还有这样和睦的当地父母官跟百姓?   听说那农户纪彬丝毫没有不情愿,而是真的遇到困难去找知县求助的,好像是去他家买种子的人太多,他没办法,所以才请知县帮忙。   县衙里面的主簿主管农桑,所以接管此事。   而且在当地知县跟农户商议下,决定让利于民,以二十文一斤棉花种子的低价卖给邑伊县百姓。   特意说明了,每家只准用荒地种,而且家里有多少地,就买多少种子。   多的不能卖,若是想低价买了,高价卖出去,当众杖责二十,反正条条框框就是不准人钻空子。   县衙还贴心标注了,一亩地只需要两斤半的种子,谁都不要多买。   这邑伊县以前不出名,可没想到当地父母官竟然这般厉害,怪不得近几年邑伊县发展得这样好。   王知县最近都被夸得有点飘了,还是知县夫人提醒他:“这跟你有什么关系?还是人家纪彬给你的名声,人若是看不清自己,那必有灾祸。”   被知县夫人已提醒,王知县才恢复以前的谨言慎行。   等到本县买得差不多了,还剩下一两万斤,这些则卖给跟王知县相熟的县城里,价格不变,只是要那些知县们自己来取。   不得不说,这有博得不少好名声。   纪彬听着外面的消息,他知道自己的七万斤种子不过是星星之火,只让本地的种棉事业前进了那么一点点。   可等这么些一点点把棉花种起来,七万斤的种子,足够两万八千亩荒地种起棉花。   明年他们的十几万斤棉花种子又会分散到哪里?   后年更多棉花种子又会送去哪?   而这里的事会不会被汴京的太子敏锐捕捉到,以此为样本,让圣人知道,棉花推广真的很简单。   这是自下而上,人人都渴望需要的东西。   等到南军国适合种棉花的地方,都能廉价拿到棉花种子,那还有人能用棉花价格逼死棉农,还能有人诱引江南百姓卖儿卖女卖田地追所谓奢侈品棉花吗。   民生之物,怎可一味逐利。   纵然禹王手下田地无数,真正种棉花的人多了,他又怎么能阻挡百姓们的汹汹之势。   纪彬从太子的种棉书上看到了一种可能,不是别人以为的,禹王种多少棉花,太子就种多少,用来抗争。   太子才不用种棉花,他让百姓们都种就好了。   这对太子一脉来说是双赢,既能让百姓获利,又能打破禹王敛财工具。   在纪彬看来,是完美的破局方法。   不过纪彬只是心里猜测,连焦十五都未曾告知。   可能意识到太子这个方法的人,也不会有几个。   其中一个,定然有谢阁老。   毕竟是汴京来的新消息,焦十一焦十五他们还带来新的种棉资料。   纪彬肯定是要来找谢阁老一趟的,反正他家宅子种地都还算顺利,自己出来几天也没关系。   谢阁老听完这些,忍不住点头:“太子能知道棉花的详细情况,定然是因为这本未完的种棉书。你之前做的总结已经很好了,很能抓住重点。”   “可惜不能看到议棉价的全部内容,否则还能寻到更多信息。”   但远在千里之外,能知道这些消息,已经是纪彬消息还算灵通了。   再说了,平时消息最灵通的詹明如今不在家,平老板更是不知踪影,得消息的渠道都少了很多。   提起平老板,纪彬还是问了谢阁老:“我感觉平老板也是在寻您,所以才会以游山玩水的名义寻那么久,如果不出意外,他应该在兴华府,也该回来了。若是见到他后,我能否告知您所在的位置?”   毕竟还是谢阁老最清楚自己的人脉关系。   谢阁老点头:“是承乐的人,那自然可以。”   承乐就是谭清谭刺史的儿子,肯定是自己人。   纪彬是真的心疼平老板,您可被吃哭了,快回平喜楼享乐吧,这样我还能找到你。   可惜了,平老板听不到。   这件事放下,谢阁老又看了看纪彬,忍不住问道:“你方才说议棉价写的极妙,到底妙在什么地方。”   完蛋,怎么像是上课突然被提问的语气。   纪彬本能想回答,可又觉得这里面的含义太深,不是他个小货郎能明白的。   纪彬眨眨眼:“太子殿下一心为民,让人钦佩。”   “除了一心为民呢?”谢阁老了然道,“你定然知晓,只是不愿意说罢了。”   以百姓们全都种棉来破禹王敛财的局,这不是谁都看出来。   估计禹王都要懵一阵,以为他这个皇兄又犯了轴,自己不赚钱也要让天下黎明百姓赚钱。   所以不会太反抗。   纪彬本来打算以装傻混过去,可谢阁老摊开最初由纪彬编写的种棉书,在其中一页上,隐隐看出墨痕。   谢阁老开口道:“你看看这是什么。”   纪彬手指刚碰到封面,忽然想到什么。   他在汴京焦家的时候,总会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然后再烧掉。   这是纸张不够好,墨印不小心留在这本书上的某一页上了?!   纪彬努力无视谢阁老欣赏的目光,看了看那一页上的墨痕。   大约是他知道江南棉价被禹王的人抬得很高,所以无意写下来的东西。   只有短短几行字。   “人人种棉,棉价低。”   然后只写了个禹的上面一撇,后面跟了个:“无财。”   纪彬深吸口气,就听谢阁老又道:“依我看,太子倒是从你这得的想法,所以有了议棉价这篇文章。”   只是个很浅的墨痕啊!   怪不得太子那日看书的时候,点了许多的蜡烛油灯。   怪不得他总觉得这个议棉价的手法他很眼熟。   让他手贱,爱写什么东西。   但这一点点东西,旁人根本猜测不出来什么吧。   毕竟焦家人就不懂,可是太子跟谢阁老明白啊!   谢阁老一副了然语气:“乡野之间出旷才,这句话果然没错。”   “纪彬,以我对太子殿下的了解,他不但记得你,还对印象深刻。”   “你以低价卖棉花种子的事,不出十日,他定然知晓,还会跟着你有所动作。”   纪彬已经不想说话了,他真的只想当个平平无奇的小货郎!   怎么太子还印象深刻了,还有谢阁老你什么眼神!是不是过于慈爱了! 第83章   纪彬从深花坡回去,心里既震惊又无奈,甚至有点想阻止王知县那边便宜售卖棉花种子。   可是来不及了!   纪彬骑马出门这四五天里,棉花种子都卖完了好吗。   整个邑伊县都很快乐,有些邑伊县里的人家甚至都买了种子,想在自己院子里种,等到过冬的时候,不就有棉花穿了?   种子这么便宜,买回来肯定有用啊。   不得不说,因为这七万斤种子,邑伊县直接掀起真正的种棉热。   跟去年的狂热不同,如今带了些冷静。   谁知道纪彬回家的时候,就见厅堂上放着一份贵重的礼物。   听引娘说才知道,这竟然是黄夫人亲自送过来的,而且带着黄家大儿媳妇,态度诚恳地道歉,然后说自家也想种棉,能不能去知县那买。   其实这有什么了,当初跟黄夫人的矛盾不算太深,她也为自己的傲慢付出代价,听说去年被骗子气病也就算了,然后家里人又闹一场,差点分家。   现在带着礼物过来,明显是求和。   引娘倒是点头,她家想去王知县那买种子,其实也不用经过他们。还让她把礼物拿回去,但黄夫人显然下定决心要修复关系,言辞非常诚恳。   纪彬听此后,不由得感慨,这个黄夫人果然是个狠人,能屈能伸,还能认识到错误。   怪不得能把生意做起来。   礼物收也就收了,而且跟隔壁村的人打好关系定然没错就是了。   纪彬不由得感慨,之前有个人说过,你家里风光了,就会感觉周围全是好人。   这都把黄夫人变得看起来是好人了,说明他的辛苦没有白费。   不管真心还是假意,面上过得去就行了。   他一直也没牵连黄沟村的人啊,顶多是重要的活不给他们做罢了,如今倒是没那么多限制。   估计两个村子的人都能松口气。   这桩小事过去,宅子那边在完地基最后两个部分。   现代有个词语叫基础,这个基础就是从盖房子延伸而来,基的意思是宅子下面重新铺整的土,础的意思则是房屋柱子下面的石头。   把这两个最要紧的搞定,以后的事情就简单了,基础就搞定了,接下来的事情就会好办很多。   铺最后一块石头的时候,纪彬还去看了,后面就是竖起宅子的重要梁柱,梁柱立得好,房屋才会更漂亮。   与此同时,村北的四百亩油菜终于收获结束,已经到了四月初七,马上要到佛诞节。   不知为何最近两年邑伊县礼佛的人变多,风气也影响到纪滦村,有人还邀引娘一起去上香,被引娘婉拒了。   她事情还有好多,这油菜收获下来,还要榨成油。   本村没有做这项活计的,还要拉到邑伊县去榨油。   引娘原本想问纪彬,等四百亩的油菜榨出来之后,要不要直接放在杂货店寄卖。   还能卖给货郎们,差不多两万四千斤的油也能买不少钱。   如果她家吃的话,要吃到猴年马月。   但纪彬却道:“不要卖,提前找邓杉做可以密封起来的油罐,做好之后送亲朋一部分,剩下的先放到咱们租来的仓库里。”   “不卖?但我们吃不完啊。”引娘奇怪道。   纪彬想了想:“存起来吧,以后我们宅子建好,也有地方放。”   说完,纪彬又道:“不用声张,拿出其中四千斤或卖或送,剩下的全存下来,若是有人问了,就说这些油已经被人定下来了。”   虽说现在看起来国泰民安,但还是要有屯粮的心。   以后太子平稳上位,那自然是没什么,若有什么波动,他也有应对的本事。   毕竟上层一点点动静,都会影响下面百姓们的生活。   从他发现棉花热其实是党争余热的时候就发现了。   提前做好准备,总不是坏事。   引娘点头,她就算不知道为何,但听纪大哥的就没错。   引娘的表情太乖了,让纪彬忍不住捏捏她小脸,谁知道这东西刚好被进门的宣老爹看到。   两人迅速拉开距离。   倒是宣老爹都习惯小两口黏黏糊糊。   宣老爹过来还是说宅子的事,需要引娘去结有一个材料的钱。   引娘去给钱,纪彬则看看最后收尾的油菜地,等全都收下来之后,就要开始翻土,准备种棉花了。   纪彬这里过得倒是松快,却不知道平老板可是吃了不少苦。   他跟小厮互换身份后,又带了几个隐秘的人手去兴华府,来这里自然是不用真实身份,也没人认真查验。   来这里之后,跟派过来的人接头,从兴华府又去了隔壁海太城,可不管哪边的消息都一样,而且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肯定啊,纪彬三月初都把人救走了,这都是四月初了,谁要是能发现异常,那就奇怪了。   太子跟禹王的人甚至前后去了埋人的地方,什么异常都没发现不说,倒是被臭走了。   而且兴华府的实际情况也传到太子手里,同样知道兴华府还有灶户的事,但他现在动什么地方都行,唯独不能动兴华府。   否则圣人肯定以为他在找人。   他当然在找人,只是不能这么光明正大。   灶户的事只要暂且放下,等腾出手后,他首先要解决的,就是灶户的身份。   太子这里如此,禹王那边则不怎么在意了,太子都找不到的人,还有谁能找到?   管他谢阁老到底在哪,只要不在汴京出谋划策,一切都好。   其实这些大人物的事,跟平老板也是有距离的。   可是平老板是怎么都找不到人,从二月底出发找人,如今四月中旬了,足足一个半月,人影都寻不到。   平老板只好暂时放弃,让手下的人细细筛一遍,兴华府流放之所大大小小有十几处,全都仔细寻常。   耗上一年半载,人也要找到。   只是他必须先回春安城一趟,加上去纪滦村的时间,他已经离开春安城两个月了,肯定要露一面,万一还能得到什么线索。   抱着这样渺茫期待的平老板终于回了春安城。   路过邑伊县的时候也没有停下脚步,而是直接回家。   只是人刚到家,无数消息传到耳朵里,他毕竟是春安城最大的老板,找他的人可太多了。   经过掌柜报出名字,也就两个人值得他见面。   首先是纪彬,然后是谭承乐。   平老板看看纪彬写的两份信,也没从里面看出特别的,反倒是谭承乐的信里面内容不一样,并且说明了,让自己回春安城就去找他。   这封信是三天前留下的。   平老板立刻动身。   此时的山清公子谭承乐,则在家里收拾行李,他们举家要搬完汴京了。   这虽是谭夫人早就想过的,可万万没想到是这种情况。   她以为相公在外历练够了,就会被太子召回京城,然后加以重用,毕竟作为谢阁老的弟子,作为与太子一起长大的谭家长子,以后定然平步青云,实现自己的抱负。   当初谭清被下放到宿勤郡春安城的时候,多少人都有些惊讶,说那地方太偏太苦,一待就是四五年。   他们一家肯定吃不了这个苦。   她又是汴京长大,一双儿女也是汴京长大,却毅然跟着谭清前往这个偏僻的小城。   因为谭清是有抱负的人,他相信自己的能力,可以治理好一个城。   如今治理倒是成功了的,原本寂寂无名的小城,如今也算有了名气,人口增加了三倍,税收更是让同僚们惊讶。   可想象中因为政绩过好被调回京的事却没发生,反而是因为被老师连累,要从这个实职撤走,明升暗降,不对,连明升都没有,直接被安排到东平殿当个中书舍人。   这可不是什么大官,而是个给皇宫修屏风的风雅官。   谭清他会修什么屏风啊,他平日里顶多喝杯好酒,然后就是公务公务公务,风雅之事对他来说都是摆设。   要说大家子弟确实也懂,但让爱好公务的人去修屏风,简直是消磨意志。   谭夫人听到谭承乐带回来的消息,就知道自家相公会如何想。   回京,她娘家倒是还好,其他人肯定落井下石。   而且圣人明摆着告诉旁人了,谭清受此薄待,就是因为谢老先生。   谭夫人忍不住摇头,她自然是见过圣人的,圣人刚登基那年,元宵金明池旁彩棚上,圣人跟着其他皇子在彩棚看表演。   她们这些官眷都可去彩棚前讨杯酒喝,圣人知晓她是谭清的妻眷,声音温和让内侍给她用金杯倒酒,然后温声跟先皇后,太子殿下讨论哪个表演有趣。   可是近些年圣人年龄愈大,性格也就越古怪。   先皇后又不在了,少有人能劝得动。   就连太子也是为圣人头疼,甚至在谢阁老面前说他爹就是老小孩。   只能哄着。   这话也就谢阁老,谭清,还有谭夫人知晓,其他人自然是不能告诉的。   可能人老了就会糊涂吧,就连圣人也不例外。   现在就连谭承乐也是以接家中母亲妹妹为由才能回宿勤郡春安城,否则也要被扣在汴京城。   圣人是真的为谢阁老十七年,不对已经是十八年前写的祭文生气。   觉得谢阁老不忠不义,不是真心效忠他,而是效忠太子。   天子动怒,自然连累一大片人。   谭家也只是一部分而已。   谭夫人叹气,又去女儿那边瞧瞧,这次回汴京,估计没那么快乐。   其实在春安城也还行,规矩没那么严苛,小女儿过得也开心。   她刚到女儿的院子里,就听到大儿子在叮嘱女儿。   “你最近不要惹娘不高兴,听话些,多说点好听话。”   “等到了汴京也不用管旁人说什么,咱们一家都会没事的。”   又说了一阵。   谭家二小姐小声道:“哥哥,爹爹真的被责罚了吗。”   谭承乐笑:“官场起伏是常态,若是因为一时困顿就觉得此生便如此了,那我们家还做什么官。”   谭家二小姐嗯了声,叹气道:“哥你忙吧,我会照顾娘亲的,也照顾好我自己。”   听着兄妹两个说小话,谭夫人心里说不出的滋味,一经事,两人都长大不少。   谭夫人也没去打扰,安排人去收拾行装。   只是承乐说了,东西最好慢慢收拾,收拾个一个多月再启程是最好的。   谭夫人心里似乎明白什么,事情也做得有条不紊,主人家都这么淡定,下人们也少了许多恐慌。   等平老板到谭家的时候,谭承乐立刻出来,但见平老板的表情,就知道兴华府肯定一无所获。   平老板亲自去找谢阁老的事,谭承乐也知道的,但眼看着好像更麻烦?   平老板点头道:“确实很麻烦,兴华府的情况远比所有人想的都要复杂,就连当地官员,只怕也弄不清到底有多少势力盘踞在兴华府内。那里面六个盐场,实际上的主人却各有各的靠山。纵然我在这两地都有些人脉,可还是找不到谢阁老的踪影。”   他可是找了快两个月啊,兴华府那边都待了一个多月,但不管怎么找,都是寻不到踪影。   有一次他甚至扮做买盐的长随溜进去,足足待了好几天,各个盐场都瞧了。   若不是消息准备,说谢阁老肯定在兴华府,他都要以为自己找错地方了。   谭承乐听着,开口道:“其实不止你是这么想,汴京那边也是这个想法。”   “我可确定,人就在兴华府。”   “好在是,不仅我们没找到,禹王的人也没下落。谢阁老要么被人控制住,要么被人藏起来,总归是有原因的。”   这是实话,平老板叹口气,谭家给的第一个重要差事他都没办好。   谭承乐安慰道:“之前谁都没想到兴华府会这样乱,这也不是你的过失。我这次从汴京回春安城,不仅是带母亲妹妹上京,也是回来暗中找人。”   毕竟谭承乐是认识谢阁老的,他小时候也是受过谢阁老教导,虽然时间不长,可确实是亲近的长辈。   他去寻的话,说不定更有机会。   他这次就是借着接家人的缘由替太子殿下寻人。   从汴京出来的时候,这都是计划好的。   所以谭承乐让他母亲谭夫人收拾东西慢一些,他给自己预留了一个月时间,再有平老板相助,就算找不到人,也能寻到新线索。   平老板点头,不过他又想起一件事:“谭刺史调回汴京,那春安城的刺史?”   谭承乐摇摇头:“自然是另派人选,春安城上面的宿勤郡也有新知府。”   “房知府年纪大了,已经在汴京任了个闲官,再有半年应该可以荣休。”   圣人倒是没牵连房知府,该给的面子里子都给了,毕竟房知府为南军国鞠躬尽瘁,如今安享晚年是应该的。   也就是说,宿勤郡换了知府,春安城换了刺史。   一下子换掉两个人,也是少见。   谭承乐又道:“我是骑快马回来的,他们事务烦琐,估计还有半个月才能到这。”   平老板点头,但这跟他们现在没什么关系,主要是找谢阁老啊!   不管怎么样,总要知道他在哪,是否平安,要怎么帮他。   平老板在春安城就歇息了一天,这又要跟谭承乐一起再探兴华府。   他最近是不是跟兴华府杠上了啊!   就在他们要出发的时候,燕芷游忽然找上来,她知道平老板回来的时候,昨天就来寻人了。   可是平老板已经出门。   今日再去平喜楼找,平老板又出门,还是出远门。   你也太忙了吧!   燕芷游只好骑马来追,她带着纪彬的嘱托,必须亲自把话带到啊。   平老板听燕芷游这样讲,追问道:“纪彬可说了,到底有什么话要说?”   “他只讲让你听到消息,务必亲自去纪滦村一趟,而且去的消息也要保密。”燕芷游说着,目光看向旁边的山清公子。   这位的真实身份,燕芷游当然知道,所以这话说的声音极低,看样子连谭承乐都要瞒着。   这话是带到了,可平老板有些为难。   谭承乐时间紧急,哪有空可以耽搁,汴京那边放谭承乐回来都是很不情愿。   顶多一个半月时间,还要减去路上来回的半个月,实际的找人时间,是真的紧张。   但纪彬也不会平白无故说这样的话。   明显是真的有事。   一边是刺史公子,一边是小货郎。   等送走燕芷游之后,平老板咬牙道:“谭公子,我有个好友让我回来后必须去一趟,此行去兴华府正好能碰到,到时候能不能耽搁半天时间,就过去瞧瞧。”   谭承乐身边的亲随周围:“平老板我们要做什么,你应该是知晓的吧?这时间紧迫,还有一个多月就要上京,路上再耽搁时间这怎么行。”   其实谭承乐也是差不多的想法,毕竟是谢阁老的人,若是平时那也就去了。   但平老板想了想,还是道:“就半天时间,要不然你们先行,到时候我快马追上去。”   这似乎也可以?   谭承乐想了想平老板说的小货郎,那确实不是个无辜冒失的。   半天就半天吧,谭承乐说道:“你再追上也是耽搁时间,到时候我们一同去看看,万一真的是要紧事,我也能帮上忙。”   平老板谢了又谢,只期盼纪彬要说的,真的是要紧事。   不然耽搁找人时间,不仅是谭承乐这边难做,这以后还要把消息回到太子耳朵里。   他们总不好这就得罪太子殿下吧。   纪彬可不知道平老板都在期盼他是有要紧事了。   此时的纪彬正在柴家坐着。   是的,柴家。   柴力显然跟柴家讲了燕芷游的事,却说明想娶她。   这燕芷游是什么人?柴伯母一打听便知晓了,当时就想拒绝,再是什么漂亮行首,那也是青楼楚馆的人物。   纵然近几年风雅许多,那也是欢场上的。   倒是她自己写了小香经是有些章法,可这跟成亲过日子,还是两码事。   但柴伯母到底只是伯母,这些话有些说不得,而且柴力这人她明白,心眼实在,不是个有弯弯绕绕的。   如此的小辈,说不定是被人骗了?   所以纪彬引娘就被请过来,柴伯母跟柴伯父就是想打听一下,燕姑娘到底性情如何。   纪彬看人,他们还是信得过的。   若燕姑娘是个行事正派的,倒也可以。   纪彬其实不好多说,燕姑娘毕竟是女子,所以大多有引娘代劳。   等引娘说完平日跟燕芷游的交往,倒是让柴伯母放心了。   燕芷游在有自保能力之后,便跟瓦舍那边逐渐撇清关系,只是身契昂贵,近些年倒只是赚钱给自己赎身,旁的歪门邪道什么都不碰。   而且这赚钱也是靠给其他小姐家调香弄茶教琴,倒是跟小姐们接触得多,男子那边也就是平喜楼的平老板。   可平老板却是跟燕姑娘小时候有些故交,两人以兄妹相称,只是个庇护罢了。   柴伯母又看了引娘带过来的香方,皆是出自燕芷游的手笔,都说字如其人,柴伯母倒也觉得香也如其人,这香媚不媚俗,其实都能看出来。   等柴伯母这些东西看完,柴力不好意思补充道:“其实是我配不上她,并非她配不上我。”   这是柴力一直以来的真实想法,若不是他这么实诚,可能也不会得燕芷游青睐。   其实这也是实话。   可这毕竟是古代,以燕芷游的过往,足以让好人家退而却步。   不是所有人都能像柴力这般不顾流言蜚语,一定要明媒正娶的。   好在有纪彬引娘在,柴伯母终于点头同意,她现在就着手准备三媒六聘,好把婚事落下。   柴力终于松口气。   这段时间,他都想生活在梦里。   还是最好的那种梦,似乎一切都像他在边关的时候梦到的那样。   从军中退下来之后,有份好活计,有个温柔的妻子。   一切都在向他希望的那般走。   几日后的春安城,燕芷游家中收到她做梦也没想到的礼物,一只小雁,是柴力亲手打的,也是柴伯母坐着马车亲自送来的。   这小雁就是六礼的第一步,纳采,表示求亲的意思。   也就说明,这场婚事可能不会特别盛大,但绝对很正式。   而且柴伯母跟燕芷游相处下来,已经十分喜欢她。   是个苦命的女子。   如今倒是终于有些盼头。   等柴伯母走后,燕芷游第二日眼睛有些红肿,从流落瓦舍之后,她就再也没想过,自己能过上正常的日子。   一切都跟梦一样美好。   他们这边进展顺利,纪彬家棉花也种得不错,今年比去年早种了几日,但纪老爹看着天,说是早中比较好。   焦十一焦十五晚上看了看天象,也觉得纪老爹说的对。   古人靠着天上星宿观察天气,是有一定规律的。   纪彬自然听他们的。   而且棉花一种上,这心里也就安定了。   纪家开始播种的消息一传开,整个春安城的播种也如春笋般展开。   似乎他家播种是号角一般,倒是挺有意思的。   王知县没事巡查的时候,看着自家邑伊县一片生机勃勃,眼睛都要笑得眯起来了。   虽然今年没能升职,但自家县城如此繁华,也是让人倍感欣慰。   纪彬家四百亩棉花地,今年也没增加,主要是纪彬觉得,这几年并非是发展棉花的好时间。   多种粮食才是根本。   可这话说出来也就是詹明信。   反正詹明把种棉花的事全交给纪彬,他要是不信任纪彬,那还信任谁?   纪彬这边种,今年种好了就有詹明带去售卖,不用纪彬再去一趟,两人分工是很明确的,棉花种低价售卖这种,詹明也介意。   他现在总觉得纪彬做什么都有他的深意,所以都听纪彬的。   纪彬刚从田地里回来,就看到迎面而来的平老板,然后还看到他身边的山清公子,更有一脸不悦的长随小厮。   纪彬都要以为他们是不是知道谢阁老的事,所以才来的这么整齐?   不然这谭公子过来干什么?   那平老板见纪彬不说话,一脸着急地下马,拉着纪彬道:“我见你送了两封信,还让燕芷游带口信,这是怎么了?发什么事了吗?”   哦,原来是不知道情况,只以为他家有事才过来的。   可村子里人来人往的,也不是能说话的地方。   纪彬笑着道:“还请诸位到我家坐坐,咱们详聊。”   平老板摇头:“不瞒你说,我们这次出来时间紧急,不能耽搁太久。”   纪彬又看看还在马上的谭公子,然后还有焦急的小厮,又有匆匆归来,又要匆匆离开的平老板,忍不住扶额。   若说以前是猜测,可现在就完全看明白了。   他们这一行人轻装简行,还乔装打扮,肯定是去兴华府找谢阁老啊。   如此匆匆行事,定然是谁的时间不够,又或者担心谢阁老的安全。   别人不知道也就算了,可纪彬肯定明白,他们过去定然是空跑一趟,完全没有一丁点收获。   纪彬这么好心的人,怎么会让他们白跑一趟。   这会说什么都要把人留下。   纪彬劝道:“先来喝杯茶水,你们本来就是出来游山玩水,不在乎这一会。”   平老板:???   以前见你小子挺机灵的,今天怎么回事。   等等,纪彬是机灵的,他定然是有事才这么讲。   谭承乐都看出来了,下马道:“先歇歇吧,耽误一会也无妨。”   这倒是实话。   纪彬刚把人带到屋子里,吩咐柴力在门口看着,这才道:“你们是去兴华府吗?”   这话刚说,谭承乐立刻看过去,那长随隐隐有拔匕首的动作。   平老板皱眉:“为何这样说。”   纪彬看看他们的表情,认真道:“谢阁老不在兴华府,你们去了也是徒然。”   ???   平老板震惊,立刻跟谭承乐道:“公子,我从未同人说过这件事。”   可纪彬怎么知道的啊。   还知道他们一行人就是去兴华府的,还明显看出目的。   纪彬再次扶额,只能说要解释起来可太麻烦了。   谭承乐眼神深沉,开口道:“谢阁老为什么不在兴华府,你为何如此确定?还有这些事,你是从何得知。”   这显然是承认了,毕竟他们否认已经没有用。   而且纪彬不过是个小货郎,他有办法让他不要乱说,当然不是杀人,动辄杀人犯法。   纪彬道:“谢阁老于三月初就被我跟柴力从盐场救出来,如今在深花坡休养。”   不等他们说话,纪彬就继续道:“平老板,还记得你二月十八左右,带着园师左先生到纪滦村时,柴力替我出去办事吗。”   “那日之前我们遇到路过邑伊县的谢阁老,所以让他提前去兴华府蹲守,看着谢阁老进了盐场,又安排了个清闲的活计。柴力这才回来,回来那天晚上你也见到了。”   这自然见到啊,柴力就是那天晚上跟燕芷游互通心意。   平老板已经有些傻了,他就是这么错过线索的?!谢阁老跟他擦肩而过?!   纪彬又道:“第二天我跟柴力说是去无仙城,其实是去兴华府。等到三月初六人已经救出来。”   “直到我给谢阁老送常用物件回家那次,在路上碰到你,这才回想起来,你可能是打着游山玩水的名号去寻人。”   “那会应该是三月下旬,我当天就给你写信,让你看到信后马上来找我,但迟迟没有回音。”   平老板立刻拆开书信,确实是三月下旬写的!   那会他刚跟小厮换完衣服,去兴华府找人啊!   等等,那他这就是第二次跟线索错过去?!   但凡他早点被纪彬发现破绽啊!   旁边谭承乐的长随已经听懵了,可谭承乐算着纪彬说的时间线,跟平老板做事的时间一致。   也就是说明,这个小货郎纪彬真的没撒谎。   不仅没撒谎,还不动声色做了件大事。   这下谭承乐跟平老板终于老老实实坐下来喝茶,不对,坐下来说话。   见大家都冷静下来,纪彬把事情原原本本和盘托出。   那长随听完,恨不得给纪彬跪下来,让他原谅自己方才的冒失跟不敬。   纪彬摆摆手:“你也是忧心谢阁老,没什么的。”   哪是没什么,这太有什么了。   纪先生用心救人,有勇有谋,自己却这样鲁莽。   谭承乐跟平老板的目光更是震惊。   也许纪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他们两个知道啊。   汴京多少势力都在兴华府找人,可偏偏人早就被纪彬救出来了。   他们的担心虽然白费了,但心里高兴啊。   毕竟要是让禹王的人先找到,那谢阁老这会肯定被折磨得奄奄一息。   谭承乐直接单膝跪下,朝纪彬深拜:“多些纪先生,谢阁老是我的爹的老师,更是我师公,幸而有义士相救,否则,否则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纪彬已经被谢阁老谢过,如今又受此大礼,赶紧把人扶起来:“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这还举手之劳?!   没见他瞎跑了那么久吗?!   瞎跑那么久还没找到人,可纪彬呢?纪彬早就把人救出来了啊!   “可是你怎么认识谢阁老,还要救他?”平老板下意识问道。   纪彬扶额,只好把他在汴京那段时间发生的事说了一二,太子那边倒是瞒下来,只说自己知道谢阁老被贬到兴华府。   那日路上遇到,觉得这位老先生气度不凡。   又想着谭刺史的恩情,所以想要救人。   谭承乐怎么也没想到,竟然是因为他爹治下过于好,这才让治下百姓救他爹的老师。   谭承乐眼眶发红,还有什么比这样的认可更珍贵。   若是让他正在修屏风的老爹听到,只怕会修坏几个屏风以示激动。   这话也不假,若不是谭清谭刺史的功绩,纪彬也不会立刻出手救人。   现在事情说明白了,平老板激动地拍着纪彬肩膀:“交你的这个朋友,果然没错!我就知道你不是普通人!”   纪彬笑:“让你白跑了那么久,倒是我的错。”   “这有什么,知道谢阁老没事,我也就放心了。”平老板松口气。   而谭承乐道:“只是不知那深花坡是什么地方,我能不能去瞧瞧,放心,我这才出来也是偷偷走的。这路上空旷没人想跟着,就算有人要跟着我,也会去兴华府再跟。”   毕竟大家目的都是兴华府,所以这路上是安全的。   谭承乐他们若是想去找谢阁老,倒是个灯下黑。   至于纪滦村人来人往,以前出现个陌生人还会被人议论,现在整个村里来来往往都是陌生人好吧。   纪彬这里做生意更是多,他接待个生意伙伴,再出去谈谈生意,更不会惹眼。   纪彬点头:“好,想必谢阁老,也是想见你们的。”   毕竟汴京那边的消息,还是谭承乐知道得多。   而且联系上谭承乐,就等于跟汴京那边搭上线,一切都会顺理成章,水到渠成。   纪彬也能松口气了。   草草吃顿饭后,纪彬吩咐了引娘几句,就跟柴力带着平老板,谭承乐,还有谭承乐的长随。   五个人骑马去深花坡。   骑马过去也就是一天多的路程,天刚亮,也就到村口了。   农家人起床都早,还看了看他们。   好在是纪彬带人过来,自然是没人拦着的。   可这一路上,谭承乐看着周边的环境,只觉得心里发苦,如此荒凉地方,师公在这里一无奴仆二无亲人,过得该是什么苦日子。   想谢阁老在汴京时,不说富贵无极,那也是舒舒服服的。   可如今呢,又听纪彬说,人是从盐场救出来的,这该吃了多少苦。   他爹要是看见,估计能愧疚死。   这种穷乡僻壤,只怕生病了都没地方看。   不是谭承乐小看偏僻村落,而是真正的偏僻村落确实是这样的。   而且为了安全,纪彬也是不怎么过来。   所以在谭承乐的脑补里,师公定然是吃了很多苦。   等纪彬带着他到竹屋前,看着一个健硕老者领着一群孩子们晨读的时候,忽然有些恍惚。   这老者不仅体格康健,而且声音洪亮,脸颊因为领读有些红润。   任谁看,也不能说他孤苦伶仃,无依无靠,在这里吃苦吧?!   纪彬他们还没下马,谢阁老就看过来了,旁边的刘冬也出来,显然听到动静想要看看情况。   他们这一行人让谢阁老也有些惊讶,纪彬柴力也就罢了,承乐竟然也在,看来是联系上了。   不过谢阁老摆摆手,让他们先坐下喝口清茶,他则是继续带着孩子们读书。   等这篇读完,孩子们蹦蹦跳跳离开,嘴里还念着方才读的诗歌。   朝阳初升,孩童朗读。   多好看的场景啊。   谢阁老乐呵呵地过来,看了眼谭承乐:“怎么哭丧着脸,发生什么事了吗?”   事倒是没有的,只是跟想象中不太一样啊。   谭承乐努力让自己镇静下来,语气委婉道:“您在这里,过得还可以?”   “你觉得呢?”谢阁老摸摸胡子,“老夫觉得,自己倒是康健了不少。”   当然啊!以前不是上朝就是办公务,还要跟其他老臣子们吵架,又或者挨圣人的骂。   现在呢?   早上起床读读书,喝喝茶,下午闲钓养兰,傍晚画画晚霞。   这日子不好吗?   这日子是太好了啊!   谭承乐无奈道:“太子殿下天天觉得您吃不好睡不好,愁得头发都白了,派了许多想照顾人您,没照顾成不说,那边还说人找不到了。”   “反正太子殿下真的很着急。”   所以让谭承乐也出来寻人。   谁知道大家这么着急的时候,谢阁老在养生啊!   纪彬下意识摸摸鼻子,怎么办,好像在骂他一样啊。   等谭承乐参观完谢阁老的竹屋,又道:“我爹要是看见这样的环境,他定然也不想走。”   这件事清客幽人最理想的住所好吗!   在大家寻人的几个月里,谢阁老还栽了不少花,让这竹屋更显风雅。   这哪是大家想象中的吃苦受罪啊!   这分明是享受好吗!   当然了,看到谢阁老过得不错,谭承乐跟平老板,甚至身边长随都是松口气,整个人明显放松下来。   谭承乐小声嘟囔,也只是跟长辈开玩笑而已。   谢阁老他们两个明显很熟,打趣起来也有意思。   等谭承乐彻底放松下来,再次要向纪彬跪拜。   短短时间做成这样的事,实在是令人钦佩。   纪彬刚把谭承乐扶了起来,就听他道:“我们谭家满门全都感念您的恩情,以后若是有什么事,谭家必当全力相报。”   岂止是谭家,还有谢家,更有太子一脉。   谁都不感激纪彬。   这是他们欠纪彬的,并且心甘情愿欠下的。   纪彬笑笑,把人再次扶起来:“这就言重了,谭公子客气。就算没有我,你们也能找到谢阁老,平老板肯定就找到人了。”   这是必然的啊。   毕竟平老板找了快两个月好吗。   平老板叹口气:“还好还好,不用我再去找了,我真的就差把兴华府掀个底朝天了。”   这话说完,纪彬面色古怪,跟谢阁老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答案。   就连谭承乐跟平老板都若有所思。   平老板眼露震惊,小声道:“不会吧。”   谢阁老笑着看着平老板:“辛苦你了。”   谭承乐拍拍他肩膀:“还是要辛苦你的。”   平老板最后看向纪彬,纪彬无奈道:“如果这边的人就此罢手,不再寻人,那他们就知道你们找到人了啊。”   毕竟禹王跟太子都知道对方在找人,若是哪一方不找人了,岂不是显得很奇怪。   按照禹王那边的想法,你太子不是重情重义吗,若是寻人寻到一半不找了,那就表明人找到了啊!   岂不是直接落个把柄到对方手里。   所以现在就算人找到了,也要装作没找到,还要装作继续去找。   也就是说。   平老板的寻人之路并未停歇。   他还要乔装打扮去装作去找人啊! 第84章   平老板脸都快成苦瓜了,跟着纪彬柴力出来的时候,也是无奈道:“早知道就不找那么认真,直接回春安城,岂不是早就有消息。”   纪彬笑:“这样也挺好,反正你在做事。找不到真的不怪你。”   岂止是不怪平老板,说到底有谢阁老消息也有平老板的功劳。   当然了,都越不过纪彬就是了。   此时纪彬柴力,平老板走出来,留谢阁老还有谭承乐说话,这说的必然是要紧的事,说不定还有太子的吩咐。   他们两个如此有眼力,肯定直接出来转转。   平老板看了一圈,忍不住道:“这里竟然有如此人间仙境,也就是离城镇远了些,不然肯定有许多游人。”   “如果是那样,也不会有人间仙境了。”纪彬笑,“更不好藏人。”   这个确实,就是这里地方偏僻,人不爱进来,也不爱出去,才有这样的环境。   更能把谢阁老在这的消息瞒得严严实实,只能说不愧是纪彬了,竟然能找到这样的环境。   纪彬还带着平老板尝了尝这里的花蜜,开口道:“香甜吧,酸果酒就是用这个调味的。”   平老板啧啧几声,不得不说,这乡野之间的东西就是美妙。   不过平老板看了看依旧沉默的柴力,又道:“你这几日有没有给燕芷游写信?”   柴力顿了下,显然是没有的。   平老板拍拍他肩膀:“跟你老板学着点,要常常写信知道吗。”   这种大舅哥的口吻也太好笑了吧。   不过柴力还是点头,他会写的。   平老板摸摸下巴:“柴力是兵士出身,如今又算救阁老的主力,总觉得他不会永远是你的护卫。”   这话自然是跟纪彬讲的,柴力出身不算好,可凭着自己挣到功绩,又有一身的本事。   不是谁都有本事能迅速摸清盐场守卫的,这必须是耐心细致,还有经验的人。   不愧是差点在边关升职的人。   谁料柴力皱眉:“当护卫也没什么不好。”   纪彬笑:“若是能建功立业,自然不错。”   他也觉得柴力也许还有更远的路要走,也就是被一只胳膊局限了而已。   他们没事闲聊,谢阁老跟谭承乐那边也聊完了。   谭承乐眼框红得厉害,此时对待纪彬,比对谁都亲近,看样子应该是知道纪彬跟太子见过面的事,看向纪彬的时候眼里都带着敬佩。   “真没想到,议棉价竟然是从您这得到的想法。”谭承乐忍不住道,“太子还说是得到高人指点,没想到竟然是您。”   谭承乐自称山清公子的时候,是跟纪彬见过面的,当时觉得他收留残疾兵士,让人可佩。   如今不止敬佩他的品格,更敬佩他的智慧了。   平老板自然也听说议棉价的一些事,思考的不算太多,但也知道那议棉价实在是打压了禹王一脉。   这事也是纪彬干的?   纪彬到底瞒着他做了多少事情啊。   纪彬却不敢揽功,笑着道:“不过是随便谢谢,具体能做下去,还是太子厉害。”   他们这边商业互夸,谢阁老瞧着倒是有些意思。   没想到小辈们也成长起来了。   谭承乐自不用说,虽说到春安城之后并未认真科考,但已经为家里办了许多事。   家里也是不急着他入仕的,年少成名固然好,可要是能仔细打磨再上官场,那会事半功倍。   谁家也不会把优秀的孩子早早扔到斗兽场厮杀。   倒是纪彬不同凡响,没想到被贬之后,还能遇到这样聪敏的年轻人。   若他真的多读几年书,定然是能读出来的。   可惜了。   他们聊了几句,互通下手里的信息。   现在汴京的局面说紧张也紧张,毕竟谢阁老被贬,太子这边肯定受到影响。   可太子手里的公务一点都没少,圣人是生气,但还没气到忘记谁才是他从小带到大,精心培养的太子。   所以顶多是发脾气。   禹王一派怎么也想到,皇上竟然只是气太子身边的人,却不真正气太子本人。   现在看似他们一派得势,可太子才是太子一脉的根本,他们最近也醒过神,没有之前那样张狂。   毕竟太子没事,其他人也会没事。   就连修屏风的谭清也没有多大事,最近还因为他指导的屏风做得不好看被圣人笑话。   不过是笑话几句,可天天能讲圣人,这难道不是好事?   反正在太子的手段之下,汴京局势又恢复平衡。   禹王并未这这件事占多大便宜。   倒是宿勤郡这边情况不同,这次派来的官员都是禹王指派的,毕竟拉谢阁老下马,总要有点好处。   如今的宿勤郡不说,春安城可跟之前不同,税收也挺诱人,让自己人过来摘谭清种的桃子,明显是在恶心人。   纪彬皱眉,汴京也就算了,可春安城离他们太近了。   若是这边的长官不好,还真会波及到他家。   谢阁老安慰道:“这个叫韦宏的官员我知道,贪婪成性,应当是禹王妃娘家的旁支。不足为惧,倒是敛财有一手,应该不会大动能赚钱的买卖。而且邑伊县纪滦村毕竟不是在春安城里面,不会有太大影响。”   “你们邑伊县的王知县的夫人娘家,没记错的话,她家姓段,是西北有名望的一族,虽说是小宗出身,但跟段家大宗一直有来往。”   “这段家也不好惹,韦宏胆小怕事,不会主动招惹。”   小宗差不多约等于旁支,大宗则就是正房,没想到知县夫人竟然也是有家室在的。   纪彬松口气,不过谢阁老看看他,笑道:“该来的总会来,你不是已经做好准备了吗。”   这话一说,谭承乐跟平老板都看向他。   纪彬道:“若生逢乱世,做再多准备也是无用的。”   谢阁老点头:“只是世事难料,尽我们所能吧。”   平老板不是自夸,但他一直觉得自己是个聪明人,可如今在这两位面前,感觉自己是个大傻子!   纪彬好心道:“我在建极可靠的大宅子。”   上百人都冲不进来那种,应付一般情况,那是绰绰有余的。   而且他特意让左先生在园子里建了座登高的凉亭,说是可以观景,这可不仅能观景,还能当瞭望台用。   再有家里屯的两万斤油,还有正要种上的小麦。   自然是万全准备。   平老板眼睛睁大。   他上次带着左先生到纪滦村,竟然错过了两件事?一个就是纪彬知道谢阁老下落,另一个则是纪彬建宅子的真正目的?!   可怕。   没记错的话,纪彬今年十九都不到吧?   谭承乐表情也差不多。   怎么会有这样聪明的人!   纪彬被夸得不想说话,他一直都很低调啊!   不要再夸了!   谢阁老笑着看了看平老板,开口道:“不管我能不能回京,你家的事,都会有人帮忙。只是还要再等等。”   平老板敛起笑意,郑重朝谢阁老拜了又拜。   当初他被小宗的人赶出汴京,又被他那个不要脸的爹嘲讽,这些事他怎么会忘。   等他再回汴京的时候,就是这些人滚蛋的时候。   自己可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   他们五人在深花坡待了三天,走的时候谭承乐跟平老板都有些不舍得。   这地方可太安逸了,村里人也是很悠闲的样子。   好像在这里住下去,一切烦恼都会没有。   怪不得谢阁老身体更好了!   也是谢阁老说什么,他要养好身体,随时准备回去跟朝中老对头们吵架。   纪彬当时都被逗笑了。   他们这次离开,平老板跟谭承乐自然要假装去兴华府找人,纪彬柴力直接回家。   等谭承乐“无功而返”自然就要带着母亲妹妹回京,   平老板则每月派人过来“苦苦”寻找,一切都会顺理成章。   最重要的是,通过谭承乐,平老板,再到纪彬这条线,还能方便传递汴京跟谢阁老的消息。   首先谭承乐跟平老板关系甚好,两人传消息自然没什么。   平老板跟纪彬的生意往来自然不用说。   基本是完美的通信。   毕竟纪彬不说的话,谁能相信谢阁老已经被他给救了。   反正谭承乐看到谢阁老之后,这才完全相信这些话。   如今对纪彬的佩服更是五体投地。   如今事情明了,所有人都松口气。   谢阁老也写了封信,让谭承乐带给太子。   从此之后,彻底跟汴京有了联系。   至于纪彬的名字,那更不用说,太子想不记得都很难。   纪彬跟柴力从深花坡回家,顺便去县城杂货店看看,如今杂货店人员稳定,生意也稳定。   除了每次看到货郎们的货郎架都跟他之前的一样,有些不好意思之外,其他都挺好的。   而纪彬走在街上,不时有人打招呼,谁会不认识纪彬纪东家纪财神呢!   就连巡逻的差役也会打招呼,毕竟纪彬给他们带来不少福利啊。   副捕快柴尺跟纪彬关系还那么好,纪彬身边的柴力更是人家堂哥。   从邑伊县回家,纪彬还把榨好的油放到邑伊县租来的仓库里。   等到他家宅子建好,这些东西就可以放到他家的仓库里了。   反正左先生按照他的要求,预备建的仓库可太多了,地窖更是特别宽敞,足以放许多物资。   不仅如此,甚至还准备建冰室,可以存放冰块。   说到冰块,纪彬倒是有个想法。   去年做酸果酒的时候,纪彬就想过了,南军国用冰,只能在冬天储藏,然后夏天使用,所以冰块十分昂贵。   似乎这个时空还没有出现制冰法。   若是他把冰块捣鼓出来,别说卖钱了,就是自己用,那在夏天都是一件好事。   毕竟古代夏天纳凉,也就靠扇子跟山风。   只有富贵人家能在冬天藏冰,然后夏天使用。   所以这次来邑伊县,纪彬还买了硝石回去,反正近日来重要的事就是盖宅子跟种棉花种麦子,没事的时候可以试着制冰用。   只是硝石这东西确实难买,还是在药铺里买了四五斤回去,估计也不太够用。   虽然他家就是开杂货店的,可硝石这东西可以制火药,还是太敏感了,若是敢大量购买,明天邑伊县郊区指挥使就会来找他问问情况。   回到家后,一切还是井然有序。   如今家里就跟纪彬计划的一样,宅子那边进度也在加快,而种棉花则有焦十一焦十五两个人帮忙,所以并不着急。   但凑在焦家人身边的人可太多了。   今年纪滦村几乎家家户户都种棉花,当然要来旁听。   甚至愿意免费给纪彬家土地帮忙,只要能学到技术都行,纪滦村的人都如此,其他村子的人更是差不多。   看样子对种棉的事情,是真的很上心。   若是等种棉的书做成,估计能惠及更多人。   不过著书毕竟不是小事,现在就算有谢阁老也在帮忙,还是个满活,好在在南军国各地的焦家人,每个月都会给焦十五写信。   估计这一年下来,书也能完成得差不多。   纪彬又去自家田地看了看,不光是看种棉花这块地,还有种麦子这一块。   从自家盖的木石桥走过去,就看到两块土地都有人耕种,全都是纪老爹负责,他如今管着几十个人,在纪滦村也是很气派。   可越是如此,他越知道自己当初薄待大儿子错得有多离谱。   但纪彬的态度纪老爹也明白,维持个表面的面子就行了,如果他真摆起当爹的架子,只怕纪彬理都不会理。   也是纪老爹有自知之明,纪彬还算和气。   如今看着田地都处理得不错,自然会给加奖金。   见各处都有引娘安排,纪彬则在家专心捣鼓硝石制冰法。   按理说这个方法不算很难。   就是利用硝石的迅速降温的化学反应,可以在大夏天制成冰块。   不过说起来简单,但真动作做起来,总有这样那样的问题。   好在现在也没什么事,纪彬可以专心捣鼓这东西。   引娘倒是看得怪怪的,不晓得纪大哥在做什么。   那硝石她是见过的,不是鞭炮用的吗,这会放水里做什么,纪彬只说会好东西出来,毕竟解释起来可太复杂了。   纪彬都不记得能说明白。   硝石制冰,大致的原理他明白,就是利用硝石中的硝酸钾溶解时吸热,从而让溶解的水迅速降到冰点,然后慢慢结冰。   那么问题来了,多少硝石可以把一盆水结冰呢,这中间的比例是多少。   然后是用硝石溶解之后制冰肯定是有害的,所以怎么做可食用的冰?   还有,到底什么样的环境可以用硝石制冰,如果说普通屋子,感觉肯定不可以,毕竟现在马上要到五月份,天气已经逐渐炎热,硝石制冰效率肯定会降低。   纪彬做事之前习惯考虑所有情况,等这些东西写到纸上之后,纪彬越发觉得,他家买的几斤硝石,真的太少了。   估计做实验都不够的。   只是这硝石,到底在哪里买比较好。   还不会被指挥使找上门?   这个想法一出来,纪彬脑海就浮现出一个人影。   当然是太子啊,除了太子之外,还有谁更合适的吗?   纪彬还是晃晃脑袋,想多买个几十斤硝石就找太子,这就是杀鸡用牛刀啊,不至于不至于。   因为这硝石非常珍贵,纪彬也没乱用,等到把脑海里的知识回想得差不多,到时候再开始真正实验。   不过看着硝石,又看看自己养了五匹马的驴棚。   纪彬走进去看看,可是自家的驴棚请人打扫得非常干净,墙上并未有墙霜,也就是墙硝。   要说硝石这东西,一般有天然矿,又或者在年久失修的墙角,牲畜棚的角落出现。   其中马棚驴棚又或者猪圈厕所里都有会。   只是自家的太干净。   等等,自家的干净,别家的可不好说。   纪彬立刻去找柴力陈乙,让他们去专门养猪养牛,还有引娘养禽类的五姐家中。   这些人户家中的墙角应该都有,就看能刮下来多少了。   纪彬则去同村的纪堂叔家中,纪堂叔家如今养了三头牛,他家也有吧?   于是,整个村子就出现这样的场景,那就是纪彬这个大老板去各家牲口棚搜集东西,还是同村有年轻人机灵,不让纪彬动手,他们代劳就行!   不过还好的纪东家不去赚钱,收集这些东西干什么啊?   还是说这些东西可以发财?   不得不说,大家也确实猜对了,还真的能赚钱!   反正纪彬是按照市价给了他们。   谁能想到牲口棚里这些东西还能卖钱啊!   好在纪滦村够热闹,这件小事很快就遮掩过去,纪彬就怕指挥使找上门啊!要说知县还只是管管政务,可当地指挥使管军务,手里是有兵的。   指挥使要是抓人,知县都没办法,只能抗议。   当然这也是开玩笑,毕竟纪彬这么收集,也就弄到三十多斤,还是差点把人家墙皮挂掉的成果。   在陈乙柴力的帮助下,纪彬还是用水过滤这些弄过来的墙霜,过滤祛除杂质,在晒干只留下粉末,差不多等于清洗了一遍。   引娘看着原本也想动手,纪彬让她站一边,不要弄脏手,这东西确实脏兮兮的。   连狼大狼二都很嫌弃的踮起脚走。   纪彬气得没给它们俩鸡腿吃。   也不知道狼大狼二是不是以为纪彬家没钱给它们吃鸡腿,竟然跑到山上咬死几只野鸡过来,可怜兮兮地让引娘给它们煮着吃。   怎么会有这样的狼崽子啊!   不对,现在已经成年帅气狼了。   甚至是远近闻名的狼。   隔壁县打虎队都想借这两头通人性的狼,让它们帮忙寻老虎的踪迹,被纪彬引娘断然拒绝。   它们去找老虎?   那不是送菜吗。   也是欺负狼大狼二听不懂,否则肯定要抗议了。   在家里棉花全都种上,开始正式种麦子的时候,纪彬终于把墙霜洗干净,剩下的应该就是硝石,也就算硝酸钾的晶体。   柴力陈乙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纪彬说什么就做什么,显然很听话。   至于柴力没事的时候还给春安城的燕芷游写信,看样子两人相处得很甜蜜。   最后称重,加上之前的几斤硝石,正好得了三十二斤的原材料。   可纪彬实在拿不准比例是多少,只好一点点地实验。   这就是个漫长的过程了。   要不是家里大大小小的事引娘都能操持,估计他都分不出功夫慢慢实验。   至于实验地点也是有讲究的,纪彬租了村里最深,最凉爽的地窖,这凉气逼人的地窖里制冰,总比在热风吹着的家里制冰要好吧?   就在五月初,纪彬刚开始动做试验,一个许久未见的老友忽然找上门。   酒坊老陈跟首饰作坊老梁找上门的时候,纪彬刚从地窖出来,第四次试验再次失败,好在失败过后的硝石水晒晒还能用,这大概就是值得欣慰的地方?   不过看到老陈老梁过来,还是让纪彬有些奇怪。   他们之间一直有信件联络,之前也没听说他们有什么事啊。   而且看老陈跟老梁愁眉苦脸,就知道肯定发生不愉快。   老陈刚坐下,喝口凉茶,这才叹气道:“纪彬你知道春安城的谭刺史被调走了吗。”   纪彬自然知道,他知晓的内情比春安城的人知道的还多,可这会只是点点头,并未说其他的。   有些话不能乱说,而且老陈知道了,也不见得是好事。   老陈叹口气:“这次谭刺史去京城述职,城里百姓都以为他还会回来,谁知道前段时间举家搬回汴京,走的时候也低调。百姓们送都没来得及送,只有几个商会老板带头写了万民信送给谭刺史家的公子,让他带给刺史大人。”   这件事纪彬也知道,酒商会,彩帛商会,还邀请了他一起参与。   其中就是签下自家的名字,一起交给谭承乐,再让谭承乐给谭刺史,以示百姓们对前刺史的感谢。   不是每个离任的官员都有这样的待遇,谭刺史这种为民的好官,才会被百姓们敬仰。   老陈又道:“但大家也为谭刺史高兴,毕竟是去汴京做官,肯定是高升了。”   这话再一说,纪彬柴力都沉默了,就连引娘也忍不住扶额,给皇上修屏风,其实也不算高升,只是普通百姓们察觉不到其中区别罢了。   但这都是小事,老陈要讲的是下面的事。   原来谭刺史一家走了之后,新刺史正好走马上任。   新刺史叫韦宏,也就是谢阁老口中贪婪成性的官员。   这人是禹王妃娘家的旁支,惯会敛财,还胆小怕事,但来春安城的第一件事,却不是敛财,而是打压跟前刺史关系好的人。   大家就不明白了,你要是打压前刺史留下来的官员们,那还行,还算有个理由。   可你打压一些不相干的人做什么。   其中第一批就有给前刺史供应酒水的老陈。   是的,老陈。   还有什么供应蔬果的人家,供应鱼虾的门户,更有喜爱的酒楼饭馆。   全都被新刺史找了圈毛病,摆明了说你们不要再说谭清有多好,再说就还会有麻烦。   纪彬目瞪口呆,这也太荒谬了吧。   老陈道:“现在他还在找给前刺史写过万民信的人,好在写过的人太多,他没办法一一找事。有人说他欺软怕硬,既想树威信,又不敢拿重要官员们下手,只好对我们如此了。”   因为老陈的黄米酒在前刺史面前很得好,他自然也被牵连。   原本谭刺史走了之后,老陈就知道供应给刺史府的酒算是断了,但也没什么关系,毕竟他家靠着在刺史府的关系,如今在春安城的酒坊里,也算有名有姓,再加上酸果酒的收益,他真的不缺刺史府的钱。   所以这个买卖断了固然心疼,倒也不会伤筋动骨。   谁知道新刺史韦宏竟然尝了他家的黄米酒,却不说买,只说好喝。   在新刺史府的人明里暗里地暗示里,老陈要每月送过去五百斤的黄米酒作为感谢,感谢新刺史为春安城做的好事。   啊?   好事?   哪里有好事?   五百斤的黄米酒?   不说售卖价,就是进价也要五十两银子,等于每个月要孝敬新刺史五十两银子的酒?   还要恭恭敬敬送过去,说不定哪个喝得高兴,数量还会增加?   纪彬听到这,已经完全明白谢阁老说的敛财是什么意思。   小事都是如此,大事呢?   而且新刺史这么行事,他带来的官员们?   只怕下面的小人物们都被折腾了个遍。   老陈已经无奈了,总觉得这五百两酒只是个开始。   再说一个月直接搭进去五十两银子,这谁家能受得住。   像纪彬这么能赚钱但还是少说,大多数作坊里,一个月能赚五十两,那就是天大的买卖了。   特别是兰阿巷子里的作坊们,有哪家可以说,自家每月净赔五十两可以承受得住?   以往跟老陈家关系不好的酒坊此时也有些兔死狐悲的感觉。   毕竟今日是老陈,那以后呢?   回想起来,春安城也有过这样的官,或者说,除了谭清谭刺史之外,他们遇到的官大多如此,好点的不管他们,只要自己吃喝好,待够时间就可以走了。   差点就苛捐杂税巧立名目收钱。   要是没有享受过谭刺史的治下清明,兰阿巷子的人们可能都习惯这种生活。   可谭刺史在这五年时间,让他们都快忘了以前的日子。   这大概就是如果没有享受过光明,就不知道什么是黑暗吧。   如今的落差,让兰阿巷子乃至春安城的人心里都不好受,心里更想念谭刺史,他们越想念,新刺史就越不爽。   短短半个月,谭清谭刺史立下的各种惠民条款全都没了。   一朝长官一朝令,大概就是如此吧。   老陈一想到自家每个月要赔上五十两银子,心就抽抽的疼。   可他这会过来,要说的却不是这件事。   老陈看了看老梁,就见老梁同样愁眉苦脸,低声道:“我认识的一个人,他从新刺史府那得到些消息。”   纪彬看向他,老梁道:“估计在七月之后,以后没经过城门的货车,都要收费。估计是按每辆车收费。”   每辆车收费?   纪彬家每个月来来往往二三十辆车都要经过春安城,若是全都收费,那不是一笔小数目。   再说兰阿巷子每个月向纪彬在邑伊县的杂货店都要送东西,如今一个月差不多五辆车,还有洪玉海所在的盘临县货店,每个月那里是三辆车。   这都八辆了。   纪彬家的酒销往无仙城,宿勤郡,这都需要经过春安城。   怪不得老陈老梁亲自过来,毕竟这一改动,出的钱就多了。   老梁还是代表兰阿巷子的作坊,来跟纪彬谈事的。   那就是一旦过往车辆收费,这个费用要怎么办,要么是东西涨价,要么是他们担下来,但利润就太低了,可能会做不下去。   因为当初纪彬跟兰阿巷子合作的时候,兰阿巷子在纪彬的说服下,给的价格就不高,利润很少,一直以来从兰阿巷子到邑伊县的运费,也都是他们作坊老板们平摊,这些钱加上,其实全都靠售卖的量大挣钱。   如果再来一个出入城门的费用,兰阿巷这边也没办法,只能把货物涨价。   而且谁都不知道七月份过往城门收费,这个要怎么收,估计到时候还要再商议。   这次过来就是提前说一声,到时候不管怎么变动,希望有个结果出来。   而且也是给纪彬提醒。   他家酸果酒售卖价格低,利润也不高,到时候过往都要收钱的话,那他的酸果酒势必要涨价。   不涨价是真的白白做工。   纪彬如今家财万贯可以不在乎,但也不能做不赚钱的买卖。   如今酿酒坊五十多个人,跟着酿酒坊赚钱的还有几百摘酸果的人,这些人的生活都系在酿酒坊上。   就算为了他们,也要保持酿酒的正常经营。   纪彬听完这些有些沉默。   该来的还是来了。   只是没想到新刺史也太心急了,下手这么快。   而且如今五月初,到七月开始收费,还是要打听打听,到底怎么个收费法。   这个收费无外乎两种,一种是按车辆算钱,出入城门算钱,要么是按金额收费,收个百分之多少要看新刺史的心情。   不愧是个会敛财的。   人家谭刺史修路建兰阿巷子,就是想保证利润在百姓手里,新刺史倒好,直接用前边种树结的果,自己囫囵吞下去,至于别人过得怎么样,跟新刺史又没有关系。   老陈老梁来说的就是这件事。   与此同时,老陈也商议一下,黄米酒能不能降低进价,毕竟一个月赔五十两银子,他的心真的在滴血啊。   一想到每个月都要送给新刺史五百斤黄米酒,他就恨得牙痒痒。   这事摊谁身上谁不恨啊。   简直就是吸血鬼一样的新刺史。   不过这件事好在还没波及邑伊县,就跟谢阁老说的一样,春安城还没折腾完呢,到邑伊县的时候,估计还要过一段时日。   就算是过往春安城收费,也是要等到七月份,估计还能稍稍平静个一两个月。   至此,纪彬算是看明白禹王一派人的做法,怪不得谢阁老底气那么足,就算被贬了也不觉得禹王是个威胁。   就他这种做派,只怕南军国在他手里撑不过三年。   也怪不得皇上迁怒所有人也不迁怒太子,因为两个儿子一比较,太子直接胜出没有疑问。   只是觉得自己还没死,太子势力就这么大,接着禹王打压打压而已。   可圣人弄权,苦的是下面百姓。   老了老了折腾什么呢,给了禹王不该有的心思,还让太子那么为难。   从棉花再到这位叫韦宏的新刺史,手段都是差不多的,那就是能敛财就敛财,只要自己过得好,下面人算什么。   纪彬深吸口气,倒是没太大感触,估计是谢阁老早就提过醒,他心里对此早有准备。   不过眼下的事还要处理,老梁老陈过来,一个是提醒他七月份后东西可能要涨价,第二则是酒坊老陈家的黄米酒能不能降价,不然他每个月净赔五十两,这可太亏了。   前面还好,毕竟还有两个月时间,还能做很多准备。   后面的则要跟里长商议,毕竟黄米酒是他家先做,降价的话纪彬肯定没意见,就看里长的了。   谁料里长一听,竟然直接同意。   见纪彬有些惊讶,里长拱手:“如今的酿酒坊利润大多来自酸果酒,我家做的黄米酒早就算是凑数的了,只要你同意了,自然是没意见。”   可以,没想到里长如今竟然这么明事理,早就把纪彬当作酿酒坊真正的东家。   原本里长也是不甘心的,也想过抢权,可一桩桩事情下来,他也早就看明白了,纪彬不是池中之物,他以后会做的事,肯定不是自己能想象的。   一个酿酒坊而已,纪彬不会放在眼里,但自己与他争权,那就是个笑话。   所以这黄米酒降价的事,里长满口应下,当然了,也有黄米酒成本特别低廉的原因。   如今一降就是降了一半。   原本两百文一斤的黄米酒,以后一百文一斤给到酒坊老陈。   让他净赔的钱也少了许多。   老陈听到这个价格,忍不住朝两人作揖,特别对纪彬作了两次揖。   他何其有幸,能跟纪彬当朋友啊!   要是换了旁人,谁会理他。   也就是纪彬能真心帮他了。   这让老陈差点落泪,毕竟最近事情大起大落,不是谁都能承受得住啊。   至于那个七月份在春安城来回车辆要收费的事,可以暂时放到一边,等到具体收费要求下来了之后再说。   送走老陈老梁,纪彬倒是没什么表情,继续带着柴力陈乙用硝石制冰。   但显然实验的次数增加了。   现在一天十二个时辰,有七个时辰都在地窖里。   连吃饭都是引娘送过来。   引娘虽不知纪彬在忙什么,但心里却在默默支持,她相信纪大哥一定是有原因的。   至于外面的事情,引娘自己都可以料理。   宅子那边走入正轨,麦子也基本种下去,酿酒坊刺绣坊的账目还是那样清晰。   在纪彬的鼓励下,引娘让李裁缝暂管刺绣坊,小事有李裁缝在,基本没问题。   要让李裁缝说,她近几年做过最对的事,那就是带着儿子元宝住到了纪滦村刺绣坊。   如今一个外人说道的寡妇,成了外人口中称赞的厉害娘子。   自己算是刺绣坊管事,儿子在私塾念书也很是前几名,连万夫子都夸他读书好呢。   这样的生活,让她对刺绣坊更加用心。   不过闲的时候,也会跟刺绣坊的姐妹们一起出去踢踢蹴鞠,日子过得很开心。   只有刺绣坊现在技艺?   那自然是不用说,就算是宿勤郡那边,也有人指名要买他们刺绣坊的物件。   至于无仙城,隔壁的兴华府,也有不少彩帛店过来订货,要什么样的花样,什么样的料子,她们这里都能做。   估计也是因为这些事情被引娘料理得很好,纪彬才能放开手脚专心用硝石制冰。   如今制冰基本出现两个问题,一个是制冰的硝石水确实很凉,如果放什么瓜果到里面,那就会冰冰凉凉。   可这跟把瓜果放井水里有什么区别呢。   井水还比硝石水更健康。   然后纪彬想到,先拿个大木盆装水,再用偷偷找东风村刘铁匠做的小薄铁盆装上干净水,小铁盆装水放到大木盆里面。   再把大木盆的水里倒入硝石,这样一来,大盆的水通过搅拌温度就会逐渐降低,利用大盆水的温度,把铁盆的水温度一起降低。   好家伙,这样一来,就得到一盆干净冰凉的冰水。   离结冰还是有一段距离!   好在如今小盆里的水确实已经很凉了,只要持续搅拌大盆里的硝石水,总是能结冰霜。   半个月过去。   小盆里终于有冰霜了!   做实验也太难了吧!   纪彬叹口气。   不过也是他手里硝石太少,条件不够的原因。   但终于折腾出来冰霜,还算出了合适的比例,下面的事情就简单起来。   这过程中,柴力陈乙全程目瞪口呆。   刚开始因为硝石的原因让常温水变冷的时候,他们已经震惊了,等纪彬说,这些水可以结冰的时候,更是让他们不敢置信。   直到一系列复杂实验之后,小铁盆里的冰霜起来,这才让他们意识到一个问题。   那就是,他们东家,不会真的是神仙吧。   等在五月中旬的时候,变出冰?!   虽然还是薄薄的一层冰,但这也是冰啊!   虽然大家都喊他纪财神,带了个神字,那也是众人以为东家特别会赚钱而已。   可现在呢?   现在是只有真神仙才能做出来的吧?   人们只知道怎么把冰变成水,谁知道怎么把水在炎热的天气里变成冰?!   他们看向纪彬的眼神,让纪彬哭笑不得:“只是化学反应而已,不用紧张,方才也是你们搅拌之后,这才成功的,难道你们是神仙吗?”   柴力陈乙这才有些茫然,是啊,刚才搅拌硝石水的确实是他们,但他们也不是神仙啊。   纪彬看着,也不知道怎么解释。   毕竟硝石里面有硝酸钾,硝酸钾溶解的时候会吸热,吸热反应之后,水就会变凉,甚至可以达到结冰的零下五度。   这就是硝石制冰的原理。   这些说起来,估计柴力陈乙就跟听天书一样。   所以还是不说了吧!   把冰做出来才是真的!   因为冰霜的出现,让纪彬信心倍增,这离成功只有一步的距离了。   当然了,也更长时间待在地窖里。   这让不少人都以为,纪彬是不是把引娘生日给忘了,以往引娘生日,纪彬都会提前做准备啊。   今年怎么回事。   难道是夫妻时间长了,也不在意这些事?纪彬也不是这样的人啊。   可是两天后,引娘十七岁生日这天小宴这天。   纪彬全程笑眯眯的,显然心情非常好。   之前棉花种出来的时候,心情都没这么高兴啊,简直让人摸不清头脑。   等到送礼物的时候,纪彬从盒子里小心翼翼拿出来一样青铜器皿,笑着对引娘道:“你打开瞧瞧。”   这青铜器皿买起来贵了。   但也只是里面东西的衬托而已。   别说引娘有些疑惑,来参加小宴的宾客们也是疑惑的。   柴大嫂,柴巧晴她们凑过来,怂恿引娘快些打开瞧瞧。   就连包达,柴尺他们也是很惊讶,毕竟器皿都这样更好了,里面的东西肯定差不了!   等引娘打开圆润的青铜食盒,只见里面放了整整一块冰。   这是冰?   夏日里怎么会有冰呢?!   就算是买冰,他们邑伊县也没有的话,难道是去宿勤郡买的?   可这一路奔波过来,要耗费多大的力气财力啊。   纪彬笑了笑。   终于赶在引娘生辰前把冰做出来,还是可以食用的冰。   夏日里送这样的礼物,肯定没错吧! 第85章   岂止是没错,简直惊呆了众人。   引娘的生日在五月十八日,现在正是天热的时候,众人吃饭办宴席也是在树荫下,没办法,实在是太热了。   就这样井水还是一杯接一杯地喝。   如今靠近这冰块附近,总觉得要升仙一般,舒服得不得了。   而外面的青铜器皿就是专门为了保存冰块设计的,这东西没个上百两银子下不来。   可重要的是冰块啊!   如今夏日里,想买冰块都是买不到的。   说不定春安城都没得卖,要去找宿勤郡找大户人家买,这就不是钱的事,而是人脉的事。   再从那么远的地方送过来,给引娘当礼物。   哪个还敢说纪彬把引娘生日忘了?   谁忘了引娘生辰,纪彬也不会忘了啊!   有人想问纪彬从哪买的冰块,多少钱。   但纪彬都是笑笑没说,让引娘看了看大冰块附近的小冰,可以把冰放到酸果酒里面,请大家吃杯冰饮。   什么东西?!   吃杯冰饮?!   来参加宴席的人都惊了。   当然了,也不是人人都能分到,毕竟这次宴请的人有点多。   左先生跟建房子的人都在,纪彬也是借着这个机会让大家都吃顿好的。   一碗冰放到十斤的酸果酒里,大家都舀着喝。   这一口下去,夏日里的疲惫全都赶走了啊!   天啊,酸果酒配上冰块,竟然更好喝了!   引娘也小口喝了,还有点不好意思。   但是来参加宴席的柴巧晴可太羡慕了好吗!   纪彬也太会了吧,这岂止是礼物贵重,更是心意也到了啊。   小冰块用完,大冰块被引娘小心珍藏起来。   纪彬凑过去小声道:“没事,这会天热,正好打开,你们一桌吃饭也不热。”   引娘惊讶道:“肯定很贵重吧,要不然你用。”   纪彬笑:“以后你就知道了,听我的吧。”   他俩是说悄悄话,可不少人都看过来。   瞧人家俩的感情,多好啊。   等引娘把放冰块的盖子重新打开,更多人一起欢呼。   这简直是太凉爽了!   天啊,可太舒服了吧。   至于柴力跟陈乙则死守秘密,只有他们知道冰块是怎么做出来的!   但没有东家吩咐,他们是不会说出来的。   柴力旁边还坐着特意赶来为引娘庆生的燕芷游。   燕芷游现在打扮跟之前不同,明显更素净了,可动静间的美貌还是吸引不少人的目光。   可是看看燕芷游旁边的柴力,算了算了,谁也不敢看啊!   两人如今的婚事众人也是明白的。   也算是美人配英雄。   就算有些私下嘀咕的也被纪彬的强势给吓退。   得罪谁,也不要得罪纪彬身边的人啊!   好好吃个宴席不香吗。   今年是引娘十七岁生辰,显然已经出落成一个大姑娘,算起来纪彬已经跟她过了三个生日。   每次生辰都不大相同,可相同的是,礼物都非常好。   第一年是匹小马,第二年生日后有了马球场。   今年又是冰块。   谁听了不羡慕。   原本今年生辰也不用请那么多人,可是纪彬家里也好久没请朋友们吃酒了,也趁这个时间聚一聚。   不管是建宅子那边的人,还是合伙的生意伙伴,又或者邑伊县的朋友们,该来都来了。   反正邑伊县的排办人是高兴的,每次给纪彬做事的时候,力求办得漂漂亮亮,自从纪彬常常请他们之后,他们也得了不少生意。   都是听说纪彬夸他们办得好,请他们方便,这才寻来。   再说,宴席上这么多人,万一还能接下生意呢。   纪滦村一片火热,纪彬则坐下来看了看眼前的冰块,眼底的高兴自然止不住。   前前后后差不多忙了一个月,终于把冰块做出来了。   只是问题也有,而且问题还很大。   方才最大的冰块,也就是缩小后的铁盆大小,跟现代的便当盒差不多大小。   至于那些小冰块则好做很多。   这些模具有些是薄陶,有些是偷偷找刘铁匠做的小薄铁盆。   也只有这样的东西可以传递温度,做出干净可食用的冰块。   但再大的,也就只能是便当盒大小的了。   如果想要更大的冰块,跟纪彬那个时空的古代用冰做冰凳,做冰桌子,完全用冰纳凉。   就需要非常巨大的模具,非常多的硝石。   否则很难批量做出大冰块。   想要在夏天用冰挣钱,若不出大批大块冰,实在是没什么用。   你只有少量的冰也没什么人买,人家需要买冰的人家,自然有自家的藏冰窖,又或者专门做藏冰的生意人。   你一点点冰,人家塞牙缝都不够。   那卖给普通人?   可硝石制冰的繁琐跟技术,你卖给普通人说不定本钱都回不来。   所以想要赚钱,只能做大冰块,这样才有大卖家找你。   可这大冰块可就不是几十斤硝石可以做出来的了。   按照纪彬现在计算的比例,用二十七斤的硝石,大概可以做出半斤冰出来。   这个比例如今是有些吓人的,成本也非常惊人,更别说原料都搞不到。   原因之前也说了,硝石可以制成□□,你前脚买大批硝石,后脚指挥使敲你家大门。   虽说南军国现在有些波澜,但还未到礼乐崩坏的年代,你要是敢买,那就等着南军国律法处置吧。   更有铁器的原因,所有容器里面,导热导凉最好的,就是铁制品。   可是铁跟硝石一样啊,算是官府强力把控的物件。   毕竟这两个东西都是打仗时最需要的。   不把控都说不出去。   这样是纪彬实际用硝石制冰后发现的问题。   就算有这些问题,难道这冰就不做了?   冰还是要做的,钱也是要赚的。   只是不是他做而已。   在纪彬发现硝石跟铁器的问题之后,立刻着手写计划。   等计划完善之后,就会把计划交给谢阁老,然后送到汴京太子手中。   没错,把这份制冰敛财法给太子。   能大量调动硝石矿,调动铁器的,也就只有他了。   而且太子也很需要赚笔钱跟禹王对抗,如果没记错的话,去年禹王利用棉花赚了千万两银子,手里有钱那就好办事。   太子想要赚钱,也要发笔横财。   肯定会对硝石制冰感兴趣。   试想一下,拥有硝石矿的太子把巨大的铁质容器做出来,然后几十斤几百斤的硝石溶解吸热,不就瞬间做出冰块了?   而且成本还能降低很多。   比他每天用二三十斤硝石制冰快了不知多少倍,成本更是会无限降低。   倒不是纪彬不想挣这份钱,而这才是用冰挣钱的正确打开方法。   反正太子那边已经知道他在藏拙,索性破罐破摔,不对,索性直截了当好好赚钱!   引娘生辰过后,纪彬就在完善这份制冰敛财法。   其实在夏日制冰的好处都不用讲。   毕竟看着宴会当天村里人的反应,就知道制冰的好处。   谁不想夏日里面有冰用呢,上到宫里的娘娘,下到黎明百姓,夏日里来碗冰,都是同样的享受。   现在天还好点,再等半个月,建宅子那边只能一早一晚干活,足以知道白日里天有多热。   得了热病去世的也是有的。   所以好处略略写过,着重写制冰之法。   更把纪彬实验了几十次的数据写下来,这才是重中之重。   可既然是制冰敛财法,制冰有了,敛财自然也要细细地写。   反正都要献策了,不写详细点,不能显出他的功劳啊,从制冰售卖给各大酒楼,再到如何用冰更加合理,还有这冰能达到什么样的利润,后面一一标明。   等这份制冰敛财法精简过之后,短短三页纸,就已经可以让谢阁老先看看。   谢阁老在深花坡看到纪彬带来的冰之后,先是惊讶,随后立刻拆开纪彬那三页纸。   这三张纸里没有一句废话,每一句都是重中之重,而且所有内容写得清晰明了,势必让每一个看到信的人,拿起硝石跟铁器就能立刻制冰。   谢阁老原本在竹椅上坐着,看到最后直接站起来,目光深沉看向纪彬,过了许久才道:“老夫还是小看你了。”   ???   怎么就小看了。   您不知道知道我的吗。   纪彬连忙道:“这是我潜心琢磨出来的,只是费些苦功夫罢了。”   就是说,我不是聪明,我只是善于实践而已!   但谢阁老却觉得,他已经很久没有看过这样的文书,按照现代的话来说,那就是全程没有废话,干货满满。   不像朝堂上出个主意,还要写很多废话那样。   这样的老练的笔法翰林院那帮人可能会嫌用词不够精准,但绝对是工部的最爱。   谢阁老又看了看这三张纸,忍不住道:“你大知道这些东西,可以赚多少钱吗?”   纪彬当然知道,不然这个东西在他心中,怎么叫制冰敛财法,当然这么直白的名字并未写上去就对了。   但这东西必然是能赚大钱的,还不是伤害百姓们赚钱。   因为制冰方法并不复杂,就是要有绝对的资源掌控权,而且做出来之后,那些硝石可以反复利用,也就是说一直做下去,成本不会很高,售卖价格也不会高。   若是能做出来,估计很多普通人家都能用得起冰。   至于制冰法又跟种棉不同。   种棉流行开之后,人人都能种,可是制冰的配方却是绝密,如果全都用自己人的话,可能制冰五六年,也不会有人知道怎么在夏天凭空做出冰块出来。   如果说太子可以让天下百姓都种棉来破禹王用棉花敛财的局,那禹王能琢磨出来夏日制冰之法吗?   这就未必了吧。   所以这不是三页纸,是比三箱黄金还贵重的东西。   若是等太子制的冰售卖出去,朝堂的天平会再次倾斜。   这可不是夸张,而是谢阁老对局势了解后的判断。   能充盈国库,能让财政税收节节攀升,百姓生活富足,谁会不支持太子呢?   谢阁老忽然觉得,自己被贬到荒凉之地,或许不是坏事。   能见到纪彬这样的奇人,就算让他再待在盐场里也没关系。   说白了,夏日的冰在大人物眼中不罕见,什么稀奇古怪的炼丹术出来的玩意,对大人物们来说也一般。   可这份清晰明了的制冰敛财法,却让谢阁老再次认识纪彬这个人。   他可比什么夏日制冰重要多了。   谢阁老笑了笑,纪彬心里却忽然有点发毛怎么办。   总感觉大佬一笑就怪怪的!   这三张纸一字未改,自己被放到谢阁老的信封里,会跟着下次的书信一起送到平老板手里,再有平老板的心腹送到谭承乐手中,最终交到太子那边。   这一趟下来用时还会非常短。   毕竟是谢阁老的信。   而此时的汴京,带着母亲妹妹到京城之后,谭承乐立刻去找太子禀告。   在场的还有谢阁老的长子,谭清谭大人。   表面上说的,当然是人没找到,但谢阁老的信却交给太子,身边还有谭承乐的爹谭清,如今修屏风的中书舍人。   谭承乐又把他在邑伊县的所见所闻说出来,自然讲了谢阁老是怎么被救的,其中还有他爹的缘故。   谭清一时都愣了,他在宫里修屏风确实不怎么开心,但他知道这只是暂时的而已。   可听到因为他的治理,能救老师一命,这种感觉还是完全不同,至于春安城百姓们一起写的信,更是让人心里宽慰。   他做的事是有人记得的。   还有人因为他做的事给他回报。   这种回应,更能让他坚定自己的想法,那就是让禹王下台!   一定要让他下台!   这样的百姓,怎么可以让韦宏那样的官员治理?   简直气死人。   谭清也知道韦宏那人不行,可禹王跟圣人的决定,也不是他能更改的。   所以禹王赶紧倒台,就能往春安城派个不错的官员过去。   但太子注意力还在谭承乐所说的纪彬身上,之前那个议棉价,就是有纪彬那里得来的灵感。   也是因为上面的浅浅墨痕,让太子起了纪彬救人的想法。   可话到嘴边还是收回去,因为太子发现,纪彬愿意藏拙,只想跟妻子安稳度日,也就不勉强。   谁能想到,他还是做了这件事,完成自己都没交代的事情。   纵然是太子也不由得感慨,若自己身边都是纪彬,谭承乐这样的小辈,那该有多好。   当然了,人才难得,是他强求了。   这会制冰法还没寄过来,估计寄过来之后,会更让人惊讶。   但现在已经让太子对纪彬印象深刻,虽然现在还不能直接给他奖赏,但以后纪彬的前程自不用说。   有太子,谢家,谭家,纪彬的前程跟靠山就不会小。   反正谢阁老的大儿子眼圈已经红了,让他年迈父亲被贬,他只想自己跟过去。   可朝廷有令,若是亲人跟过去,整个谢家都会遭殃。   而且父亲下牢狱之前还同他讲,让他守好谢家,总会翻身的时候。   如今知道谢阁老无事,谢阁老的长子已经在心底记住纪彬。   不过太子的人还在假装寻找,现在谢阁老所在之地,也只有谢阁老的长子,谭清父子,平老板他们知道。   能瞒多久是多久,先保证人的安全再说。   而且那边还有个纪彬在,应当没什么问题。   不知为何,大家都会纪彬莫名信赖,明明只是个以前名字都没听说过的小货郎。   这也太奇怪了。   也许是他做事太厉害,让人不得不信吧。   在从谭承乐口中得知谢阁老生活环境之后,更是让人放心,以及谢阁老刚劲有力的字迹,也表明他现在过得还不错。   甚至还养花了。   不过师父谢阁老养花,弟子谭清修屏风,一向干实事的他们都开始搞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也是好笑。   有这个消息支撑,太子对禹王的反击力度更大,毕竟知道他们拿捏不住谢阁老,也就没什么顾忌。   反正要在今年棉花收获之前,把定棉价的事确定下来。   也让禹王的人不能借此牟取暴利。   不然他们手里钱太多,对太子一脉来说,确实不是好事。   银子这东西不管在哪都很好用。   汴京这边戏台早就搭好,该吵架吵架,该弹劾弹劾,该告状告状。   千里之外的纪滦村这边,纪彬则在给引娘做刨冰果汁吃。   反正大夏天的,没想吃个刨冰呢。   酸酸甜甜的各种果脯,还有新鲜水果,再加上有酸汤头浸泡过的软绵冰沙。   大中午吃一口,整个人都舒坦了。   引娘吃得眼睛都亮了,但这东西也不能吃多,不然容易生病。   等引娘过足瘾后,这些冰沙还被送到知县家,柴家,以及给纪彬家盖宅子的工匠们手里。   再也没有比纪彬家做活更舒服的了。   当然他们这里的果脯就没那么多,只有引娘吃的是特制的。   现在纪彬已经掌握了制冰方法,他带着柴力陈乙,不出半个时辰就能制作完整的冰。   若是硝石足够,还能做出更多,毕竟方法有了,熟练度也有了,制冰还是简单的。   可想而知,等太子他们掌握制冰技术,他们制冰的时候会有多快。   反正纪彬用各种秘密渠道买来的五十斤硝石,一次都能做一斤多的冰了。   虽然还是不太够用,但平时吃个冰凉的水果饮品,也是足够了的。   现在只等冰块上市,纪彬觉得,自家应该不会缺冰用吧?   不得不说,夏天有冰块的生活,直接提高生活质量。   虽然跟空调差得远,但还是让人舒服的!   纪彬看着旁边吃冰沙的引娘,继续算最近的账。   在救谢阁老的时候,那时候差不多有一百一十万两银子。   因为钱过于多,纪彬引娘商量,把其中一百万放起来,拿十万出来花销,除了这十万之外,引娘手里还有差不多一万八千的银子,有之前的积蓄,也是去年有赚的钱。   救人之后倒是挪用一百万两中的二十万,最后因为只用了一千多两银子,又把二十万放回去。   所以现在一百万两压箱底的没变。   要算账的部分,也从拿出来花销的十万开始。   但账目实在太多,纪彬在家的时候自然跟她一起分担,就算这样,账本还是不怎么薄。   毕竟按照纪彬说的,他们手头的账,其中宅子那边单独一本,两个作坊两本,种田那边一本,两个杂货店也是一本。   再把五个账本的账目合在一起,当总账。   这样才清晰。   好在现在对账,也只用看总账这本就行。   纪彬看着这东西,就知道是引娘管家的结果,如果是她足够靠谱,自己也没有精力出去做那么多事。   他们家的家业,引娘是占了一半功劳的。   所以这些东西有她的一大部分。   纪彬笑笑,算今年的账,因为五月还没过完,只算前四个月的账目。   现在支出多的,也就是宅子,但这个情况复杂,最后再看。   简单的还是杂货店,都是老样子,邑伊县杂货店多是照顾货郎们,应该卖价不高,也就是整个热闹钱。   前面的店铺倒是收益可以,但毕竟只是个县城,现在一个月差不多能赚二十两,已经很多了。只是新租了三个仓库,店面租金也涨了点。   春安城那个杂货店用处倒不是卖货,而是作为酸果酒跟各种邑伊县特产的中转。   平时也很忙,但具体的收益也不多,因为这些钱都直接算到酿酒坊,但是春安城那个店也是很重要的。   不是那边的那几个人,酸果酒也不会销售得那么顺畅,毕竟那边不仅要对接春安城的酒坊酒楼,还有无仙城,宿勤郡那边的人。   不管怎么样,两个店铺加起来,一个月到手的银子大概是三十两。   这是去掉二十八两月钱,福利,净赚的钱。   只是年初的时候引娘付了两个店一年的房租,邑伊县的房租加起来差不多五两银子,春安城那边则是二十两。   所以从今年一月到五月初,这四个月里,两个杂货店一共赚了九十五两银子,税款五两。   这真的不算少,再说在纪彬的规划里,这两个店也就是中转的地方。   再有刺绣坊的金额可以直接拿出来,现在刺绣坊一个月差不多净赚一千五百两银子。   毕竟现在不仅做春安城,宿勤郡一家如意楼的生意。   无仙城,兴华府,还有隔壁盘临县,只要想好买的绣品,都会找她们。   所以现在的绣娘多了,绣品也多了,赚得钱自然不在话下。   之前那个绣娘的等级制度,已经有人后来居上,一个绣品也能拿四千文一幅绣品,当然了,李裁缝已经能拿七千文的绣品,只是她如今绣得慢了,毕竟要保护眼睛,而且慢工出细活。   这四个月里,一共到手六千两银子,税款三百两。   估计不是有酸果酒,还有棉花的存在。   刺绣坊真的像纪彬想的一样,是最赚钱的买卖。   可惜了,酿酒坊的酸果酒一骑绝尘,赚得比谁都多。   黄桂稠酒还是老样子,一个月七百两分两份,四个月净赚一千四百两。   黄米酒前三个月是一个月一百两,降价之后,就变成五十两了,三个月一百五十两,老陈若不是老主顾,肯定不会给这个价。   但合作那样久,也不能看着他真的月月亏钱。   主要是酸果酒卖得太多了。   一个月就能卖七八十万斤的酒,没办法,谁让这酒便宜好喝,谁都喜欢呢。   但这也就说明,一个月能赚四千八百两银子,就算扣掉给里长家的一半,那也有两千四百两银子。   说起来,因为赚钱过多,里长家已经主动承担给伙计们的月钱。   毕竟里长也明白,现在的酿酒坊,纪彬想要随时踢掉他们很容易,所以不能只拿那么多钱不做事,估计思来想去,主动承担每个月五十二名员工的月钱,其实一个月还不到二十两银子。   纪彬倒是不介意,没事的时候补点福利也行。   反正这四个月下来,一共赚了九千六百两银子。   这个数字非常惊人,可以跟刺绣媲美了。   也就是说,这四个月里,全部收入加起来,一共应该到手一万七千二百四十五两银子。   至于税款,纪彬家都是按最多的交,四个月交税八百六十六两。   那剩下的就是一万六千三百七十九两。   说他家养活了半个县衙也差不多吧?   毕竟算上里长家要给的,每个月差不多给县衙两三百两的税款。   怪不得每次县城主簿见了他,都十分高兴,看来平时没少数钱吧?   当然他们应该给的,只有正常缴税,才能有邑伊县这么好的治安。   这五个月的账算下来,就有这么多的收入,比去年的情况又好了很多。   所以也能经得起纪彬这样捣鼓乱七八糟的东西吧。   毕竟算了净收入,赚的钱还没算呢。   之前收了油菜榨油,但东西没卖,拿出来的四千斤差不多都是送出去的,所以种地这块,除了去年的棉花收入之外,今年全都是支出。   基本上付了七十两的工钱,收入则是一分没有,还有买麦子跟各种农具的五两银子。   当然也不能忽视新买的两千亩山地沙土地,还有五百亩中等田。   这些一共分别花了,四百两跟一千两。   接下来就是建宅子的钱了,只能说,建个不怎么豪华但很安全的宅子,花费不是普通人能想象的。   在确定好差不多的材料之后,左先生给的预算差不多是两千两。   但装修过,或者盖过房子的人都知道,预算这东西,是会一直叠加的。   现在房子大概盖了一小半,已经投入一千五百两银子,好在包括人工费跟材料钱。   若不是纪彬有些家底,还真的扛不住,至于左先生来这两个月里,也付了他跟他家学徒一百两银子,毕竟是靠技术吃饭的。   现在宅子能有不错的雏形,也全靠左先生。   引娘他爹额外的钱也给了,这两个月是三十两银子。   纪彬给的确实有些多,但是宣老爹做事是真的细致,而且管着那么多人,不时还会拉些自家的瓜果过来,一看就是踏实做事的。   纪彬自然投桃报李,有这样好的帮手,一个月给十五两,真的不多。   最后就是私塾那边,现在私塾有三十二个学生,平时万秀才管教学,还雇了个人管打扫。   以前是雇万秀才娘子打扫收拾私塾,现在引娘她三姐刚刚生产,这活从年后都是雇人了,估计以后也会是这样,毕竟私塾六个房间,雇人好一些。   私塾这边,因为基本都是作坊绣娘伙计们的子女,所以差不多都是纪彬在贴钱。   三十二个学生,每个月收上来差不多二两四钱银子。   但支付给万秀才的月钱却是三两二钱,这是当时定好的,超过二十个学生,那就在每个学生增加之后,二两月钱再加两百文。   这还是只是发到手的月钱,更不用说平日里发的鸡鸭鱼米面粮了。   至于平时各种物件的维修,也是本钱。   四个月下来,差不多亏本六两银子。   可这些小钱跟赚的比,自然不算什么,纪彬也愿意亏这个钱,并且没事还会发补贴。   毕竟作坊的绣娘伙计们想着自家孩子在私塾读书,也会念他这份情。   剩下的就是平常花销,这五个月杂七杂八送礼送人情,花了三百两。   去掉这些钱,今年到五月初收入,一共是一万两千九百六十八两银子。   可以说额外拿出来的十万两,还有引娘手里的一万六,基本上没动不说,还增加了。   要知道他们可是在盖宅子啊!   这样收入还在增加,可见这些作坊多能赚钱。   至于之前营救谢阁老花费的银两也早就算过了,已经不在计算范围。   账本上跟实际手里的金额相差无几,那就是他们夫妇两个,不带那一百万压箱底的钱。   现在手头有的银子,就是十二万九千两。   散碎的是真不算了,全都放在手头花销。   每次引娘觉得自己对银钱麻木的时候,就会被手头的钱惊讶到。   去年那会,压箱底的钱还是一万两,到今年了,手头的钱竟然是十几万。   若说不吃惊那是假的。   可这十二万九千还是要拿出来,因为平时的花销活钱要有,更要准备随时给宅子那边结钱。   之前引娘还顾及点成本,可按照纪彬说的,他不要什么都最好,但必须什么都结实。   所以在左先生的引荐下,有个卖结实大门的实木作坊过来,要把家里的门提前订做,毕竟门的工期也很长。   而且门这东西,也贵啊。   想要结实好看,那就要贵。   手头账一算,引娘也就安心了,买!   买最好最结实的!   纪彬笑,这样才对嘛,赚钱就是让花的,一点也没错。   家里账目理清,也算一个大好事。   接下来的重点,也就放在盖宅子上面。   现在该建整体的围墙院子,等这部分做完,雏形就差不多了,当然想要搬进去,还要一段时间,可外面看着不错也是进步了。   他这段时间要低调一下,毕竟刚写完那份制冰敛财法,低调点最好。   在纪彬想要低调的时候,放到谢阁老亲笔写的信封已经快马加鞭送到汴京太子手中。   太子刚想拆开看看,就发现这封信比他想象中要薄很多。   原本太子以为是太傅有什么话要讲,谁知道第二层信封确实是太傅,也就是谢阁老笔迹,但里面的内容却不是。   仔细看完之后,太子的表情跟当初谢阁老的表情一模一样。   满脸不敢置信,随即又把这封信仔细翻读一遍。   全程没有废话没有邀功,只说明如何在夏日制冰,如何利用冰赚钱。   简洁得让太子有些不适应。   要是下面的臣子们都能写这么简洁的文书该多好?   把事情直接写清楚了,不至于十五页的文书,十页都是废话都是赞美,他这个当太子都快会背夸他跟夸他爹的话了。   如果都这么简洁,那他办公务速度能提高多少?   估计纪彬也没想到,太子第一个想到的竟然是改变办公习惯。   当然了,这份制冰敛财法也是极为有用。   在纪彬看来很难搞到的硝石,太子这确实不是问题,怎么说也是一国太子。   至于铁器,在太子这也不是难事。   这制冰法写得如此详细,照葫芦画瓢都能有所收获。   等太子再次看完,已经难掩激动,他自然看得出来这个方法有多妙,在看着字迹,不是又出自纪彬之手?   这个纪彬到底是何许人也,不到半年时间,竟然帮了他这么多忙。   有了这份制冰法,禹王用棉花敛财那简直不值一提。   这可是夏日不限量的冰啊,要知道皇宫里面冰块都不是随取随用,每个人都有定额。   如果能把这些冰做出来,那会有什么场景?   太子可太明白汴京贵族享乐时候的模样,肯定不惜钱财竭力购买。   可是,真的有纪彬写得那样神奇?   只要硝石就能做出来冰,这跟神迹有什么区别。   太子如此谨慎的人,一边派人去找汴京附近合适的硝石矿,一边命太子府的铁匠造铁盆。   都是大盆套小盆制冰,纪彬只舍得用小铁盆,太子这边直接全都要铁器了。   等这些事情吩咐下去,太子又去请了两个人,已经退休赋闲的前工部尚书,还有京郊道观的炼丹老道。   旁的不说,太子瞧着硝石制冰法,跟老道炼丹有些相似,都是把各种石头或烧或煮。   不得不说,太子还是见多识广,硝石制冰也确实跟古代炼丹沾点边。   那个时候炼丹也并非一无是处,其中火药,豆腐等等,都是“炼丹”的时候发现的妙处。   与其说是炼丹,不如说是搞不知道为什么的化学实验。   而且有名的蒸馏、结晶技术,也是在古时候炼丹中慢慢研究出来的,甚至还有专业的工具可以保温储存。   至于工部尚书就更不用说,他在职的时候,主管的就是营造水利等等,太子瞧着纪彬写的制冰法,总跟工部是有些像的。   有太子召见,这两位肯定来得极快,不过心里都有些疑惑。   他们一个退休的,一个炼丹的,找他们做什么?   难道天子也想炼丹成仙?   不会吧?   太子自然是一个一个召见,也并未直接说明什么制冰法,只是旁敲侧击地问了些问题。   比如前工部尚书在研制火药的时候,觉得这硝石有什么特殊之处。   到老道这,则是问有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让夏天结冰。   这些问题一出,简直让人目瞪口呆。   是不是太子最近跟禹王争斗太厉害,脑子有些糊涂了啊!   能被太子召见过来的,自然是对太子殿下有好感的人,甚至是站在太子这边支持太子的。   两人立刻各种规劝。   “太子殿下,您从年少时就有威信,如今过了而立之年,更要耐心啊。”   “我虽是老道,虽爱炼丹,但大多丹药不仅没用,还是毒药啊,您可千万不要食用。”   “虽说圣人如今身体不好,您也不能心急,火药这东西可不要乱说。”   “丹药真的不好,不会让人长生不老的!贫道回去就砸了炼丹炉!”   太子哭笑不得,这两位都想到哪去了。   他是那种喜欢长生丹药的人吗。   不过他们两个的态度太子也看到了,等细细问完硝石的作用之后,偶然听到那老道说,硝石放水里,水可能会变凉。   听到这,太子立刻看向他:“变凉?可能结冰?”   “这?恐怕不行吧?不过我也没试过。”老道连连道。   太子仔细回忆纪彬那三张纸上所说,硝石入水,必须不同搅拌,这才能让温度越来越低。   虽说在研究出来的人口中,那就是层窗户纸,可古往今来,多少研究,就差捅破这层窗户纸。   太子深吸口气:“我知道了,你最近可否能云游四方?”   老道不明,但太子让他云游,那他就云游呗,当年若不是太子救下他们一个道观的人,免遭奸臣杀害,他的徒子徒孙们可全都没命了。   这个问题问到前工部尚书,那就是问他能不能出去游历大山明川。   工部尚书到底是在朝中纵横多年,立刻满口应下。   这些事情确定下来,用了不到两天时间。   太子手中捏着那三张纸,如同珍宝一般,前两张是制冰之法,后一张是赚钱之法。   纪彬这人,还真是与众不同。   若是可以,真想跟他深聊一番。   以后定然有机会的。   他若是想走仕途,这也不是不行。   太子眼底浮现罕见地喜色,直接把寻来的硝石矿周围死死把守,前工部尚书,还有这老道,以及寻来的能人异士,全都安置在硝石矿附近,没有他的允许,谁都不能进出。   终于不同大小的铁盆,也早就准备好了。   等这些做完,太子才把前两页纸交给前工部尚书跟老道。   这纸上的东西给他们俩带来的震撼,自然不用多说。   有他们两个认真承诺,太子才命人把硝石矿看守好,跟着谭清一起离开。   等这些做完,太子身边的谭清忍不住道:“殿下,这真的能行?”   “行不行先试试。”太子缓缓道,“一个月不行就两个月,两个月不行就一年,总会有结果。”   “这纸上的方法写得太详细,不像胡乱编造。”   最重要的是,编造这些也没用啊。   而且有谢阁老送过来的,自然是他确认过的,否则谢阁老也不会亲自写信封。   一想到能在夏日制冰,谭清自然明白其中的妙处,也明白若是做成了,那是一座什么样的金矿。   所以不管耗时多久,只要能做出来,那就是好事。   无论等待多久,无论耗费多少人力财力,都是值得的。   五月二十七日,这些人到了硝石矿附近。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出来。   但所有人都兴致勃勃,他们愿意为太子做实验!就算在这三五年也没关系,反正他们跟家里人,道观的人说了。   他们是云游四方,游历名山大川去了!   就在太子,谭清耐心等待消息的时候,五月二十八日下午,就有快马送了个匣子出来。   直接送到太子府,这会太子跟太子妃还没吃晚饭呢!   昨天把人送进去,今天就有人送东西出来?   太子缓缓把匣子打开,只见里面放着一块冰。   太子妃不明所以,奇怪道:“冰?这冰有什么奇特之处吗?”   谁会快马加鞭,送来一块普普通通的冰块。   太子看了眼太子妃,忍不住道:“有冰,就够奇特了!”   纵然他平日里淡定稳重,此时也是面露喜色。   明明昨天才开始制冰,怎么今日就好了?!   这速度是不是也太快了?   他们都做好研究上好几个月的时间,并且留了充足的预算。   可这完全是前脚走,后脚就做好了?!这怎么可能?!   “备马!备快马!立刻去!”   太子走得风风火火,太子妃已经许久没见过他这样激动了,简直让人目瞪口呆。   这到底发生了什么大好事?   如果是纪彬知道太子此时的惊愕,立刻会说。   他都把实验步骤,实验要求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照着做肯定没错啊!   如果不照着做,那你们还看课本干什么呢!   不仅是太子这么惊愕,成功做出来冰块的前工部尚书,老道,都一脸茫然。   他们就是事实而已,而且抱着严谨的态度,全都按照这纸上的要求来做,怎么就成了?   还成的这么快?   甚至是做成好几块冰之后,才敢差人禀告太子。   但事情顺利到让人不敢置信啊!   如果神奇的事,竟然在短时间内都成了,如果不是神仙保佑,肯定不可能吧?   不对,应该说这两张纸就是神仙写的吧?!   前工部尚书想了想道:“趁着太子殿下还在路上,不如我们做个大冰块出来如何?”   毕竟小冰块用处不大。   做大的好啊!   老道立刻点头:“做大的,做尊冰神仙怎么样!”   ???   好像也行? 第86章   太子看着这尊冰神仙一言难尽,毕竟是道家做的,这神仙仙风道骨,还有点帅气。   因为是冰刻,更觉得丰神俊逸。   不知道为何,太子竟然觉得有点像老年纪彬怎么办。   好在太子立刻回过神,看着前工部尚书跟老道现场制冰,一个时辰后,一块长约两米,宽半米的冰凳已经做好。   这么大的冰块,也只有皇宫或者贵族家里有。   还必须是冬天冻好放到冰窖里,然后夏日才能用的。   而冬天到夏天的冰窖损耗,能达到三分之二,也就是说,夏天要用一百斤冰,那冬天至少存三百斤。   足以见夏日冰的珍贵,就连圣人用冰也不自由的,否则能每次夏日都跑到避暑山庄?   可在夏日制冰,这还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在场看到这场面的人,谁不说这是神迹呢。   而且看着纪彬那两张纸上所讲,只要硝石够多,容器够大,搅拌的人也多,那就能做出大冰块出来。   这样的冰块才畅销啊。   其中的搅拌也尤为重要,毕竟是硝酸钾溶解吸热,分子越活跃,吸热效率就越高。   这也是纪彬研究过后的结果,如今直接让他们照葫芦画瓢,自然不出三次就能成功。   留在硝石矿附近的兵士们又是身强力壮的,搅拌些硝石水而已,自然不在话下,稍加指点,就能找到技巧。   太子又看了几块冰在他眼前制成,这样的神奇不亚于神迹,若是拿出去骗人,说这是神仙功法,那也是有人信的。   毕竟看起来太不一般了啊!   就跟神话故事里点石成金差不多,不过这是点水成冰。   太子深吸口气,看着一脸震惊的前工部尚书,开口道:“你虽不是主管买卖,但若这些冰卖到集市上,价值几何?”   前工部尚书都不敢算好吗!   但是心里是有数的,一块十斤重的冰,卖上一两银子绝对没问题,虽然算是贱卖,但这个价格可以说汴京不少人家都用得上。   太子听到这个数字,则是笑笑:“那十斤的水,又是多少钱?”   十斤的水?   这?可以不要钱的啊。   是啊,十斤的水可以不用钱,十斤的冰卖上一两银子算是贱卖。   纪彬哪是送来的三页纸,分明是送来三座金山。   太子原以为就算研究出怎么制冰,最少需要一个月时间,可没想到这样就成功了?   以前办什么事,不是经过努力才行吗,怎么这件事如此顺利?   太子这边顺利,当然是纪彬有现代知识,然后又潜心研究的结果,所以在太子他们看来夸张,纪彬这里则是觉得正常。   不过他远在纪滦村,不晓得汴京城里因为制冰的事已经掀起波澜。   而太子已经手握这个利器开始往外售卖。   太子府下面的制冰务悄然成立,不出半个月里,满京城都能用上冰的奇迹就要诞生了。   而邑伊县纪滦村的纪彬,则已经勉强实现用冰自由。   原本他家的五十斤硝石一次也只能做一斤的冰出来,一斤的冰其实也没多少。   但不知道谢阁老怎么同平老板说的。   信件寄出去不到五天时间,三百斤硝石就被运到纪彬租的地窖里。   虽然平老板现在还不知道小硝石是做什么用的,但送过来就对了!   不过三四百斤的硝石,也就能做出六七斤的冰出来。   晚上睡觉的时候放一块到房间里,别提多舒服了。   可毕竟是夏日冰,还是要瞒着点。   此时也就纪彬引娘,柴力陈乙知晓。   如今已经到六月盛夏,家里的活都慢下来,主要是大热天干活那是要命的。   纪彬倒是没事去宅子附近看看,家里的宅子已经有了雏形,在村口都能看到这里有座大宅子,都快成纪滦村的地标建筑了。   宅子坐北朝南,从还没装大门的门口进去,肉眼看见房子四四方方,许多东西还没开始建造,只有地基上面有标注,可以看清以后这里要建什么东西。   估计因为预留的地方足够大,所有地方都显得很大气,等真正建好之后,就能看出来这个院子的气派。   纪彬原本想自己走一走,谁知道左先生却跟过来,同纪彬介绍。   其中最让纪彬满意的,当然是深六米的地窖,因为地窖足够大,所以预留好的楼梯坡度刚刚好,不会显得过于倾斜。   走进来之后就能感受到一阵凉爽。   这种特制的地窖有保温的作用,以后储藏瓜果蔬菜都可以。   这周围也有结实的石块支撑,都是选用可能不太好看,但最结实的石头,中间的梁柱粗壮还防虫蛀,可以支撑起地窖,不会有塌陷的风险。   这根梁柱可是纪彬花了上百两买下来的,毕竟防虫蛀的梁柱工艺,那就值不少钱。   如果不是左先生这种手艺老道的人,估计纪彬都不放心让人做大地窖。   左先生道:“也是东家不省材料,我敢说这地窖用上百年也不成问题。至于您说的冰窖,则在这个地窖左边。”   左边开了三道小门,从小门进去,这里靠近山体,明显更显凉爽。   因为左先生还考虑过挖渠沟引山泉水过来,所以离山体有点距离,到时候就是想挖渠沟,也是方便的。   纪彬没想到左先生还是没放弃引活水下来的想法,不过也只是建议,并未强逼他这么做。   倒是让纪彬心生好感。   能听懂甲方说话的乙方才是好乙方!   反正不要按照自己想法布置就行。   这个地窖显然更凉爽些,只是跟贵族挖的十几米深藏冰窖还是有点区别,这个只深挖了六七米,但出口比较小,应该还是能藏一些冰的。   左先生还有些可惜,若是时间能长些,说不定也能挖个深邃的冰窖出来。   纪彬也只是笑笑,等到硝石制冰上市,他家也不用从冬日藏冰,以后可以自己做,这冰窖也只是临时放置而已。   再说近邻山体,保温效果还是很好的。   最让纪彬上心的地窖做好,他的心就放下一大半。   剩下的房子怎么盖都行,他都没意见。   左先生见着东家放心,不由得感慨纪彬这个东家真的很好相处。   做事利落,说话和气,他建了那么多宅子,跟纪彬引娘沟通是最畅快的。   从地窖出来,这才感受到其中的温差。   不得不说,老祖宗们的建造之法,真的很厉害啊。   左先生的手艺更是没说,上面的房屋,下面的地窖,都设计得非常巧妙,不会互相干扰不说。就算是地窖上面的位置种花草也没问题。   实在是太厉害了。   但一出来,纪彬就觉得一头的汗。   瞧着骄阳似火。   也不知道太子他们那边怎么样了。   能不能赶在今年夏天让冰块上市开始卖?   是的,纪彬早就算好,有他那三张纸,特别是前两张的制冰之法,只要太子不是个拖拉的,必然能在今年夏天把冰做出来。   毕竟他研究出来的方法,他最清楚了啊。   而汴京城内跟他想的一样,大冰块已经做出来了,就等着售卖。   此时的汴京官员们,还拿着冰票在皇宫领冰用。   今年天热,去年皇宫内务部存储的几万斤冰,到现在剩了不足一万,圣人已经在商议带着朝臣们去京郊避暑山庄住一段时日。   圣人年纪大了,怕热畏寒,这都是常态。   朝臣们也好不到哪去,那些五六十的老头们天天上朝,也有些经不住。   至于存储的冰块从五月到六月,用得差不多了,连圣人都不能时时用冰。   毕竟今年的冰票已经发下去了,总不好不留给朝臣们吧。   圣人心烦意乱之时,太子进宫,一起带过来的,还有九块三米长,两米宽的冰块。   一路带着冰块进宫,周围人都是凉爽的。   太子也没进殿门,毕竟他爹还在因为上个月朝臣询问谢阁老的事生他的气。   只让内侍检查下冰块,放到大殿周围,还要离圣人远些,屋内不要太凉,否则对身体不好。   冰块只能放在附近,然后用扇子送凉风过去,万不可直接用冰纳凉。   反正是细细嘱咐之后,太子直接又回了太子府。   这些话自然一字不落地传到圣人耳朵里。   原本被热的心浮气躁,如今整整舒适的凉风吹过来,圣人心里也没那么大火气了。   可以,不仅孝顺,还记挂他父皇的身体。   如果说头一天送过来也就算了。   接下来太子每日都送冰过来,就连上朝的时候,都有巨大的冰块在朝堂周围。   原本闷热的早朝忽然凉爽起来,朝臣们甚至不想下班,舒舒服服的享受冷气不好吗。   不仅是上朝的时候有,但凡家中有朝臣超过五十的,五日送一次冰。   皇宫这边自然是日日都有,一连数十天,圣人都忍不住问内侍:“太子送了这么多冰过来,他怎么办?他不用,皇长孙不用吗?”   内侍也奇怪啊。   内务府更是奇怪。   自从六月之后,太子府明明再也没有领过冰,还送了大量的冰到皇宫,没见圣人脾气都好了不少。   难道是太子庄子上自己存的?   可算着数量,也太多了吧。   就在众人疑惑的时候,汴京的冰坊悄然开业,一斤冰只需要一钱银子!   什么东西?!   这个招牌打出来的时候,谁也不信啊。   一斤冰一钱银子?!   这真的是冰吗?   当然了,也分可食用跟不可食用,冰坊说得很明白,不可食用的冰吃了有毒,只能用来纳凉,一斤冰一钱银子。   可食用的冰贵一些,一斤冰一两银子。   大家按照需要购买,不可食用的可以用来做冰凳冰桌,可食用的自然不用讲,谁不愿意在夏天吃冰饮?   但其中真正区别,就是可食用的在干净环境制作,不可食用的污染更大些,硝石自然是不能连通一起售卖。   盛暑的天气,冰饮这东西一定能让身心舒适。   不少人都讲,走进冰坊附近,都能感受到凉意好吗。   这冰坊自然是太子开的。   他家的硝石矿附近已经盖了专门的作坊,短短十日里,已经完全掌握造大冰块的技术。   并且给圣人的冰块越来越漂亮。   是的,漂亮。   做出来的冰块清澈可爱,甚至在上面雕刻纹路。   反正圣人是挺喜欢的。   圣人都喜欢的东西,普通人能不喜欢吗。   冰坊开业一日,汴京各大酒楼蜂拥而至,为的就是买冰。   看看这冰凳,看看这冰桌,虽然不能实际使用,但放在酒楼屋子里,那就是漂亮的摆设啊。   跟冰块配套的陶瓷物件也是有的。   冰融化之后,直接被里面的垫子吸附水渍,也不会担心冰水化了之后的事。   冰坊里面甚至还有一种物件,那就是外面是棉花包裹冰块,用这种方法是可以让冰块不那么容易化开。   而里面的冰块是镂空的,这里面可以放各种冰镇瓜果酒瓶,在大街上买个冰镇果子,冰镇饮料,冰镇酒。   这岂不是快乐无边?   关键是这东西也不贵啊!   毕竟夏天的棉价已经降低,你就算没有棉花,用稻草扎紧护住冰块,也是能长时间保存的。   一时间,汴京大街小巷都有卖冰饮的。   这个冰坊的冰似乎取之不尽用之不竭,随时都能买得到。   有人估计,短短五天里,冰坊至少赚了万金。   是的,万金!金子!   毕竟汴京七十二正店,几乎全都在找他们家买冰,谁家要是冰不够多,让客人感觉不到凉爽。   还有尊贵的客人肯过去吧?   再说了,冰坊的冰卖得不贵啊!   他们完全能承担得起。   有些汴京小门小户里,都能在最热的天里,买块冰回去助眠。   家里有老人的,还专门买回去孝顺。   一时间,汴京城都为冰块陷入疯狂。   更有文人雅客赞冰之美,冰之好,还说能在盛暑时候享受冰的凉爽,这简直是神仙才有的日子。   他们南军国就是神仙国度,汴京城就是神仙之城。   反正这话传到纪彬耳朵里之后,纪彬觉得一点也不夸张,毕竟这是夏天盛暑的冰!   就拿他那个时代的现代人来说,大家都喊着没有空调就没有命,这种夸张程度是差不多的。   炎炎夏日里,有冰的凉爽,大概就是神仙日子吧。   反正这种说法在汴京非常盛行。   至于这个冰坊的主人也不难找,太子几乎没怎么隐藏,而且在开冰坊之前还给圣人送了许多。   几乎是包揽了圣人所有需要冰块的地方,甚至还不邀功。   圣人都不说什么,其余的人除了买买买,还能做什么。   关键是这东西也不贵啊,太子到底怎么做的,难道他真的藏冰几十万斤?   但有那么多地方给他藏吗,要知道皇宫都没藏那么多。   而且耗费那么多人力物力,他不亏钱吗?   这会亏钱吗?   赚钱还差不多。   等消息彻底传到纪彬耳朵里,太子手里的钱财已经超过禹王当时挣得银子。   不仅如此,还有大批冰块运到船只上,准备销往南军国各地。   这里面的利润更让人咋舌。   当然这冰块运到各个地方肯定会有损耗,五斤冰运过来,能有一斤就算不错。   可就是这样,太子的定价依旧没有特别高,只是汴京这边价格的两倍而已,对比去年冬日棉花来说,谁不感念太子恩德。   不管大家怎么算,都觉得他在亏本做生意。   还有疑惑的是,他家的冰块哪来的!   怎么像是用之不尽的感觉!   不知道从哪开始传言,说是太子认识了个冰神仙,这神仙见太子心诚,所以赐下许多冰块,谁让太子是圣人的儿子,是天子皇帝的儿子。   皇帝,天的意思,不就是神仙吗。   这解释起来不就很合理了。   这些说法在邑伊县都很流行,毕竟古代人遇到未知不解的事情,就会用真人神仙如来佛的迷信说法解释。   有这样发展也正常。   一时间,太子的名声四起,而且他赚了钱之后,就地施粥救助百姓,特别是老幼病残,都是他的人救助的对象。   而且不仅打着他的名号,还打着圣人的名号,更说是为了圣人祈福,希望他父皇身体早日康复。   如此种种,纪彬只能感叹一句。   太子的执行力太强了!   他在最后一页上只是隐晦地提了为圣人祈福的说法,怎么全都照办了。   而且做得还很漂亮。   相信圣人听了这话,不仅不会阻止太子赚钱,更会夸他孝心可嘉。   其实纪彬也就试着这么做。   因为他发现了,圣人是厌恶谢阁老十几年前写的祭文,但却并未真的连累太子。   只不过是用禹王来平衡太子的势力。   这样一来,就说明太子的地位不是真的不稳固,而是年老的圣人多思多虑,瞎折腾。   他老了,而太子年轻力壮,难免有害怕太子取而代之的想法。   这种情况在史书上也很多见。   反正试试呗,看圣人吃不吃这一套。   如今从汴京寄给谢阁老和纪彬的信来看,圣人还是很喜欢这种说法,对上太子也没之前的臭脸。   至于禹王倒还是一直深得盛宠,这点并未改变。   纪彬看了看太子写的信,语气真挚,用词感谢,反正就是很谦逊就对了。   若自己真是个古代人,只怕这会恨不得肝脑涂地,立刻发誓效忠太子。   可这会更多的是感慨。   不愧是太子啊。   然后就把信收起来,正好对上谢阁老的目光。   谢阁老眼中带笑,显然看到不错的消息。   从五月下旬把那三张纸寄过去,到现在的六月下旬收到回信,太子在里面挣了约莫多少钱,谢阁老心里可太有数了。   但他这会笑的,却不是这件事,而是看向纪彬道:“我听说你家宅子快完工了?”   纪彬点头:“约莫还有两个月时间。”   差不多九月份就能正式竣工,里面的家具也已经提前定制好,十天时间收拾,那是绰绰有余。   而且过了六月之后,以后做工时间可以延长,毕竟天气渐渐没那么热了。   这也意味着太子今年的敛财之旅也差不多要结束。   可这一两月挣得钱,就足够让人咋舌。   谢阁老笑着道:“那你回去之后,记得屯粮屯吃食,等到十月十一月,会有大事发生。”   纪彬眼睛凌厉一瞬,又恢复平时笑眯眯的模样,只是这会带了些疑惑:“约莫是哪边的大事?”   谢阁老指了指西,随口道:“那边还不安分。也只是可能而已,反正提前做个准备。”   等等,西边?是关外?   不是说柴力他们那场仗大胜,已经打得那边没有还手之力?   也不对,算起来柴力他们赢的那场是永义十四年秋,如今已经永义十七年夏末。   差不多也是三年时间。   三年时间,足够休养生息,卷土再来了。   谢阁老摸了摸胡子:“如今禹王太子之争,整个南军国都知晓。圣人宠爱禹王,不喜太子,南军国大部分人也知道。”   “你觉得关外的人知道吗?”   定然知道啊,要不知道才奇怪了。   连谢阁老都被贬了,这可是太子身边最得力的人。   谢阁老看着纪彬,只觉得他一点就通,可这小狐狸滑得很,根本不上钩。   “既然知道,他们会做什么吗。”   反正都聊到这了,纪彬想了想道:“要看今年是什么年份,也要看关外的气候如何。”   虽说关外人好战,但也不是真的直接开打,他们也有自己的想法,更是无数部落合在一起,心也不是不齐的。   如果他们一心想打,只能说明关外气候恶劣,生存不下去了。   这才起强势反扑的念头。   “不仅要看气候,还要看领头的人是谁。”纪彬说完,看向谢阁老。   只见他微微点头:“三年前太子率兵杀了正赤族,也是关外最大一族的首领,这才击溃数万人的队伍,从而大胜。”   “但正赤部落首领最出色的儿子尔托却还活着,他与正赤族首领父子情深,发誓要报仇。如今三年时间,我们休养生息,他们自然也是。”   “那边的探子来报,尔托从未放弃报仇的想法,也是因为这样,边市的事一直拖到现在,这场仗不得不打。”   “可是太子却在打了那场胜仗之后被召回京,不准他再去边关。”   “既如此,那就一起休养生息,可这一战,必然要打。”   “就同你所说的一样,不好说是今年打,还是明年打。要看气候,看环境,看人。”谢阁老笑,“但是提前做好准备,总是没错的,对吧。”   纪彬虽然不说话,但心里想的却是,当然啊!   不然他建个结实的宅子干嘛呢。   放着好看吗!   不过确实挺好看的。   纪彬本以为是内忧,没想到还有外患。   只能说能当一国太子的,果然不是普通人。   谢阁老如今说了很多,也是知道纪彬嘴严不会乱讲,还帮太子一党赚到这么多钱。   这些钱正在陆陆续续变成边关将士们的装备,打仗武器盔甲不精良,那还有什么意思。   纪彬一下子知道太多内幕,可日子该过还是要过。   他也知道谢阁老说这些是做什么,那就是投桃报李,让他为接下来这两年做做准备。   毕竟真打起来,南郡国内说不定也会不太平。   正赤族已故的首领儿子尔托,也就是现在的首领,肯定不会放弃任何报仇的机会,这点是肯定是的。   只要等到南军国这边看似国力空虚,那一场大战必然到来。   如今太子表面示弱,实际上在做各种准备,就看到时候谁棋高一着了。   不过利用圣人的对他的打压,顺势变成韬光养晦,并且钓正赤族首领尔托的鱼,这种心机手腕,跟他见到的温和中年人似乎完全不同。   纪彬虽知太子果决敏锐,可如今又得知内情,只能感慨能坐稳十几年太子之位的,果然不止有人格魅力,还有强硬手腕。   也幸好自己是他这边的人,要是真的跟禹王一势,只怕等这些事情结束,他也就不用在南军国待下去了。   纪彬忽然想到制冰赚钱的事,忍不住道:“可这次赚了如此多的钱财,岂不是会让尔托有戒心?”   谢阁老笑:“这不用担忧,太子自有办法。”   从谢阁老这边离开,纪彬总觉得自己头发又少了点。   怎么天天都有让人头秃的问题啊。   好在得知一切都在掌握之中,最多是身边乱两年,然后一切就会恢复正常。   纪彬算是松口气。   毕竟在今天之前,他还以为禹王会有胜算。   如今倒是知道他真的是个小丑罢了。   若不是自己献上制冰敛财法,他肯定没资格知道这么多内情。   用一个能让自己成为巨富的东西换来以后的安定,还挺值得的。   不对,不仅是以后的安定。   纪彬捂了捂胸口,连带太子书信寄过来的,还有一封盖了太子印章的空白纸张。   这可是盖了太子印章的纸张!   还是空白的!这跟不填数字的支票有什么区别!   只等一切结束,这东西能换来什么,几乎不可想象。   它代表的不止是财富,更是保命的东西。   纪彬嘴角弯了弯,这趟下来,还挺值得。   不管怎么样,心里至少有底了,应对起来也有防备。   等纪彬回纪滦村的时候,神态明显轻松很多。   看着纪滦村这里生机勃勃,到处都在忙碌,明显更高兴了啊。   如今是六月下旬,再有不到十天时间,差不多在七月初五,第一茬棉花就可以收获。   时间过得还真快啊。   总觉得上次收棉花还历历在目。   而今年更有经验,想必动作也会更快点。   一直在外面忙碌的詹明此时也到了纪滦村,他见纪彬不在,自己随便到处逛逛,特别去参观了纪彬家正在盖的房子。   看看这占地,看看这院子,太气派了啊。   詹明见纪彬一回来,就忍不住道:“等明年开春,我也要在春安城外建个大宅子,当然没你这么宽敞,可怎么看怎么舒服啊。”   废话,谁家大房子看着不舒服。   詹明跟纪彬从二月份之后也好几个月没见了。   但两人之间的感情自不用说,都是一起去过扬州的,赚了大钱的,这会说起话还是跟之前一样。   等到没人的地方,詹明才道:“你知道我家挣钱之后,我为什么立刻往外跑吗?”   纪彬自然不知,他本来以为自己跟詹明一人挣了百万银子都会歇一歇,没想到两人都没歇息吧,他还做了件大事。   詹明更是不在家中,直接出去远门了。   詹明道:“我年前本来要给谭刺史交税,但一直没交上,这事你应该知道。等到年后实在等不了,所以给了官府。但没想到从那会开始,春安城就有了乱子。”   以詹明所说,当时的春安城府衙已经是知道谭刺史这次回去,就不回来了。   没了谭刺史压制,有些乱象慢慢出来,那会的时间应该是谢阁老已经被贬,春安城内部的人得知消息,所以没那么安分。   好在谭刺史余威还在,詹明刚去交税款的时候,没那么复杂。   只是在家待了半个月,就陆陆续续有人过来找他,明里暗里问他靠棉花赚了多少钱,能不能掺和进来。   而且来人都是什么官员的亲戚。   詹明察觉不对,提前开溜。   詹家主事的不在,问他妻子自然也问不出什么。   这些事信里不好讲,只有等见面了才好细细说出来。   直到如今棉花要收获了,他这才回家。   但这次回家还没坐稳,又被召见了,是新刺史韦宏带来的春安城主簿,详细问了上次棉花税款,又问他今年预计如何。   预计这东西,谁能说得准,谁又知道棉花要卖什么价格。   詹明只好打了马虎眼,又塞了些银钱这才脱身。   詹明道:“只怕他们要插手棉花的事了。”   去年那会,谭刺史明知道棉花的事,但只让他们自己交易,并未多说。   如今棉花还没收获,就明里暗里打听,其中的意思可太明显了。   纪彬想到今年情况复杂,但没想到现在已经开始了。   纪彬开口道:“今年的棉价怎么定,还是要看周家的,如果周家还是按正常价格卖,那就没问题。”   毕竟周家的棉花还是占宿勤郡一大半。   不仅是周家,还有太子。   就看议棉价的事,能不能推行到这里。   但纪彬觉得从议棉价,这个要整治过高棉价的文书推出到现在,只怕太子只会把控汴京及北边的棉价。   像他们宿勤郡这么偏远的地方,所种的棉花放在全国范围内,是有些少的,不值得把精力放在这上面。   毕竟去年整个南军国的棉价都在乱,但宿勤郡的棉价却是正常的。   所以议棉价没有推到这边,也没什么问题。   也就是说,棉价高不高,还是看周家。   纪彬想了想:“我先给周小公子写封信,探探口风。”   “看他是想跟汴京那边一起把价抬高,还是按正常价格卖。”   现在的情况是,去年棉价非常特殊。   纪彬他们按正常人思维办事,头茬棉花高价没问题,第二批棉价便宜点,这也没问题,本地棉价更是低上一大半,这更没问题。   可禹王手下的汴京棉不这么想,他们硬生生把价格抬到极高,让人砸锅卖盆也要买,剩下卖不出去的烧了囤了都不降价,借此大赚一笔,苦的都是种不出棉那些地方百姓。   纪彬觉得,今年他要是还想按低价卖给本地,估计其他棉商会不愿意。   他们只会把棉花全都打包,一起买到江南一带,反正去哪都是赚钱,不如一起去江南赚,谁让那边卖价高呢。   若是周家也有这样的想法,只怕大家会一窝蜂地往江南跑。   至于本地的棉价定额,肯定也不会低到哪去。   就看宿勤郡周家怎么想了。   现在想问问周小公子,然后再做商议。   可纪彬跟詹明都得到一个消息。   那就是,可能现在周家掌权的,并非是周小公子,而是有位庶长子掌权,那人也是精明强干,非常不同。   但不知道性格,也不熟悉。   不管怎么样,等着周小公子回信再说。   明明今年宿勤郡这边种的棉花多,可价格可能比去年还要高,这实在是不正常的。   可普通百姓看来,还以为自己能买到低价棉花呢。   懂行的人却觉得这是空想。   毕竟本地买到两千三百文,坐个船运到江南一带,就能卖个六千文七千文。   这种差价,足以让他们现在就开始雇船雇人了。   反正詹明带来的消息是,无仙城码头那边都已经开始涨价了,毕竟雇船的人多,需要船工护卫的也多,供不应求,价格肯定涨。   詹明倒是不急,他无仙城那边人脉广,早就定下八月中旬的船只,等过了中秋,他就带人去江南。   还是那些老主顾们,下船就有人接收。   去年的扬州徐家,苏州顾家,杭州景家,他们还都有书信来往。   他们也放心詹明他们,自然还会直接购买,一些零散的商户自然不用讲,纪彬他们去年是做出声誉了的。   在乱糟糟的棉价市场中,估计只有他们两个是真淡定吧。   毕竟他俩都不想牟暴利,那钱太扎手了。   说句大实话,如今手里的钱就够他们全家花上几辈子,就说纪彬建这个宅子,也动不了那钱的十分之一。   而且挣那么多钱,没有护住的实力,到最后也是惨事一件。   反正纪彬是不着急的。   他想要的可能更多,却不是用这种方法要。   詹明现如今自然是跟着纪彬步伐走,再说他这人是爱出去折腾,但也是真知道凶险的。   如不是在外面小心谨慎,他怎么可能闯出一条路出来。   所以他们这边显得格外淡定。   照常收棉花呗,还能怎么样。   谁知道等到七月初,周小公子的回信还没收到,反而是春安城老梁的信送到了。   现场春安城已经发布一条命令,七月十号之后,但凡经过春安城的车马,都要按车马货物大致金额收费,一车收五个点。   差不多就是百分之五。   这有点太黑了吧。   一车东西价值五两银子,差不多一万文的东西,那就要收五百文的过路费。   要知道这是一个国家过个城门而已,又不是国与国之间收关税。   来来往往车辆那么多,这无本的买卖,似乎有些夸张。   下发的文书里还说了,除了农家果蔬不用收钱之外,粮食也好,货物也好,特别是酒类,全都要收钱。   酒这字写得清晰明了,似乎就是针对纪彬家来的。   估计是看准这块肥羊。   收的还不是利润,还是总额。   这么说吧,纪彬家一车酸果酒一共五万斤,这车酸果酒卖出价是三百七十五两,过路费要差不多十九两。   虽然其中还有赚头的,但他家一个月卖八十万斤的酸果酒,要经过春安城的差不多七十万斤,要平白给二百六十六两的过路费。   这还只是酸果酒一项。   再加上刺绣,其他酒类,更有山货皮货。   这条文书一出,纪彬家作坊铺子,一个月就要给春安城这边一千两的过路费。   一千两。   是多少人家一辈子都挣不到的钱。   就被春安城新刺史韦宏巧立名目借此收走。   纪彬看着这份文书,脸色不算好看。   他这边还在研究,柴尺从邑伊县骑马而来,他手里拿着的是同样的公文。   柴尺见到纪彬就讲:“知县让我把这份文书给你送来,还有荆高庄那边也送了。”   是了,受到影响的并非只有纪滦村。   更有荆高庄,荆高庄也算做了百年的买卖,什么事都经历过。   其实收过路费的事之前也有,是谭刺史过来之后才给免了的,说是可以方便货物流通。   但之前收钱,也不会看着一车货物价值来收,而是一车给个十文二十文,基本上不算什么。   这种按照货物价值收费的,整个南军国都很罕见。   王知县也是看到这个,立刻差人给下面做生意的村落庄子送去,让他们有所准备。   毕竟王知县也看出其中不同。   春安城来了新刺史,规矩自然大不相同。   可这文书也太过分了些。   受到影响的可不止是纪滦村跟荆高庄,来来往往的商户都要受影响。   其中兰阿巷子首当其中,兰阿巷子经过几年的发展,几乎给周边所有城镇提供小百货,再因为官道修好之后,百货运过去也快。   让兰阿巷子,乃至整个春安城都发展得不错。   可如今这么一搞,他们送出来的货物就要涨价,价格一涨,下面的百姓们消费就会少,生活质量就会下降。   这都是连锁反应。   看王知县的态度,应该也是不高兴的,所以提前把文书送过来。   不过纪彬显然已经看完了。   纪彬看看周围有些焦急的众人,反而道:“最着急的不会是我们。”   纪彬瞧了瞧从邑伊县杂货店赶过来的林博林豪两兄弟,手里拿着账本,应该是来禀告消息。   纪彬笑:“之前新租的两个仓库都填满了吗。”   伙计林博拱手:“回东家,全都填满了,咱们邑伊县杂货店的存货,可供全县货郎们半年使用。”   纪彬又笑:“盘临县洪玉海那有消息吗。”   “有的,他家也屯了半年的货,虽然银钱不够,但您说过,他家钱不够咱家帮忙垫付。”弟弟林豪也开口道。   等等,囤货?!   屯了整个邑伊县半年的货?   纪彬看着众人的表情,解释道:“无论是刺绣,还是酒水。这些收费我是不怕的。就是百货这东西利润微薄,除了提前囤货可以防止涨价之外,没有更好的法子。”   纪彬站起来对柴尺道:“还请跟王知县说明,咱们邑伊县的杂货只要不哄抢,半年时间里,价格不会出现问题。只是半年后,倒也不用去春安城进货。”   不用去春安城进货?   这又是为什么?   纪彬笑了,他们很快就会知道为什么。   邑伊县日常所需,就是锅碗瓢盆,绢布纱纸做的小首饰,春安城兰阿巷子能做。   他们邑伊县也能做。   当然也不是凭空就做出来了,也需要师父。   纪彬又看了看老梁写的信。   他们作坊已经下定决心,来纪滦村开分坊了!只是收拾东西还需要些时日,此次写信就是说明情况。   反正都是手工做小绢花,小首饰,在哪做不是做呢,不如来他们纪滦村,直接拨一个院子给他们当作坊。   只要人过来就行,物件可以不用拿,这总不会收过路费了吧?   兰阿巷子的作坊自然还开,那边供应城内的,纪滦村这个分坊供应邑伊县跟盘临县的杂货店。   老梁只是头一批,剩下的人却要等等,看看春安城过路收费是不是真的那么严苛。   在纪彬得知新刺史要作妖的时候,就已经做了这两手准备。   一边囤货,一边怂恿老梁过来开分店。   这话一说完,众人眼神发直。   还可以这样!   只听说过小地方的作坊生意做好了,往大地方搬。   也没想到大城市搬到小地方啊。   纪彬又笑。   小地方的优势,可不是他们想的那么简单。   以前不来小地方是路不好,条件不好。   可看看现在邑伊县的路,跟春安城有什么区别。   只是杂货店是保住不涨价了。   刺绣跟酒价,却是要涨,不对,只是春安城涨价而已。   剩下的地方,自然可以绕过它春安城售卖。   不是想收苛刻的过路费吗?   那干脆变成孤岛好了,除了必要的物件,谁都不往你这走。   短时间还好,时间长了,那春安城还是如今繁华的春安城吗?   这倒不见得。   纪彬坐在厅堂上,身边围了一圈人。   众人方才还在为春安城新策焦急,可现在却有些茫然。   大家都是一起生活,没事还一起说话。   纪彬什么时候就把一件件事办妥的?难道他真的什么神仙神力?   神力是没有的,但屯粮屯物件的心可太有了。   于是就在春安城下面其他各县慌乱的时候,邑伊县百姓的心却稳住,他们平时用的百货不会涨价!还跟之前一样!   他们生活在邑伊县也太幸福了吧! 第87章   百姓是被王知县跟纪彬稳住。   可不少靠着两边买卖货物挣钱的人,此时却是不敢置信。   毕竟春安城进出突然收费,还收的那样高,首当其中的不止是纪彬,荆高庄那边。   而是来回两地的车夫们。   老薛一家如今都是做这个买卖,现在整个人都傻了。   春安城里的车夫老温也差不多。   毕竟来回春安城收费那么高,以后货物数量定然减少,这是肯定的啊。   几乎都不用怎么想,这生意还怎么做。   只能说上面的命令牵一发而动全身,春安城新刺史韦宏想挣钱,受苦的都是下面百姓。   牵扯的可不止一个人。   虽说大家知道,不是每个大臣都像谭刺史那般,可如今的落差还是让人不能接受。   一时间春安城民怨沸腾,特别是兰阿巷子这边,他们这里全都作坊,如今来往的费用一收,每个人家里都要白白出好多银子。   明明平日的税收他们也交了的,还比一般人交的更多点。   好在早有准备,否则兰阿巷子这边只怕要闹起来。   春安城这边的人是没办法,只好找各个商会会长商议,总要跟新刺史说上一说。   可平日里人脉宽广的酒商会的会长平老板,似乎很不受新刺史的待见。   彩帛商会的柳掌柜倒是能说几句话,可完全也只是敷衍几句。   至于其他商会,那就更不用说了,不想着法子要钱,那就是好的了。   不少商会成员忽然想起来。   当初他们成立商会,不就是某个官员为了方便管理,方便临时收钱,这才有了商会。   怎么在谭刺史手下过了几年好日子,如今就忘了这商会的实际情况?   春安城各个商户人心惶惶,只等着一个月过去,看看到底要亏多少钱,看看大家的意思。   若是能过得下去,那就过吧。   实在不行就涨价,总不能让他们做亏本买卖。   春安城下面其他县城情况差不多。   唯独不怎么慌乱的就是盘临县跟邑伊县,算是慌乱中的异类了。   盘临县的洪玉海也是拿着全县半年的百货,丝毫不慌张,他有纪彬的指点,也早早说了,自己这半年绝对不涨价,但是货郎们不要哄抢,若是哄抢造成涨价,那谁也没办法。   这跟邑伊县情况差不多。   但洪玉海那说完就说完了,身边也就清静了。   纪彬这里却不一样。   自从出入春安城收费的消息传出来之后,不少人都在往纪彬家去。   先是柴尺等人,还有其他做买卖的,甚至连黄夫人都来了一趟。   至于出现在眼前的车夫老薛,来得也正常。   别看来的人复杂,但心里想问的都是一件事。   那就是纪彬要如何应对。   毕竟邑伊县人人都知道,货物出入春安城最多的,那就是纪彬。   若是纪彬有应对之策,那他们也跟着学学?   荆高庄的荆姐也让人传消息,说是有空他们坐下来商议一下,作为邑伊县的纳税大户,坐一起商议,肯定更好一些,纪彬自然答应。   不过跟荆姐聊之前,车夫老薛他们一家也要安抚。   老薛在纪彬家厅堂坐着,叹口气道:“以后运货的数量是不是会减少,大约要减多少,我们也好心里有个底。”   老薛一家全靠着大车生意,自家买了四头牛,四辆车,自己还雇了帮手。   亲戚中也有两三个一起做大车生意,之前的活都做不完,毕竟纪彬家里每个月要送去春安城十五车的东西。   全都是靠他们家的大车。   这次春安城文书一改,谁都不知道情况。   纪彬笑着道:“去春安城的马车自然要减少。”   之前纪彬说过了,有些东西能不经过春安城,那就不经过春安城,这个话并未告诉太多人。   否则消息传出去,岂不是让新刺史听了不爽。   但私底下却是打算这么做的。   纪彬刚说完这话,老薛的脸又皱起来了,说实话,他以前不是个正经做事的人。   家里老婆孩子也不亲近,自从在纪彬手底下做大车买卖之后,也被东家约束,做事也勤快不少,又因为赶大车确实能挣钱,老薛也没之前那么不靠谱。   如今他在外养家糊口,娘子在家照顾爹娘孩子,家里井井有条,外面也风生水起。   每次回到家,老薛才知道自己以前不好好干活让家里吃了多少苦。   如今日子终于好起来,他也知道上进,还送孩子读书,怎么就出了这档子事。   不过纪彬又道:“但还有一趟路,不知道你能不能走。”   “现在还有一条路是从咱们邑伊县出发,然后把货物送到盘临县,盘临县离无仙城近,就让无仙城的酒商会去盘临县取。”   “也就是说,这次要改道,而且从盘临县到邑伊县的距离还更短些。”   不过以前无仙城的人去春安城取酒,需要走三天是时间。   改道去盘临县取,则是四天时间。   必须多费一天的功夫。   但这也比收百分之五的费用好啊。   而且是出入都要收,纪彬家把酒送到春安城铺子里,收一次,无仙城的人把酒从春安城铺子运回无仙城,这又要收一次。   不然怎么说新刺史黑心呢。   如今送到盘临县的话,无仙城酒商们多走一天的路,但少交那么多钱,也算是折中,最划算的方法了。   老薛一听,立刻站起来朝纪彬行礼。   还有事做就行,不过邑伊县到盘临县的路程缩短,还是会少挣不少钱的。   但总比没事做要强。   几番人找过来,书信又通了十几封。   终于把酿酒坊的事情搞定。   现在还赶着收棉花的季节,也多亏詹明跟纪老爹,还有引娘在,焦十一焦十五在,纪彬才能专心处理这件事。   棉花的事并不用纪彬操心。   经过跟里长的几次商议,以后的酿酒坊变动也确定下来。   黄米酒跟黄桂稠酒量少利润还行,而且必须是卖到春安城的,这点还跟之前一样,没有变化。   至于入城的费用,则有买家跟卖家一人一半。   酒坊老陈,跟平喜楼也会帮忙出一半的钱,不至于让他们这边付费太多。   这两个酒都是独家供应,那也就算了。   但酸果酒牵扯太广,几十家里面总有不愿意出一半入城费的,还觉得纪彬家挣了这么多,自己承担也无所谓。   最重要的是,酸果酒卖到他们手里,确实利润微薄,一斤酒只赚几文钱,如果再出个入城费,那真的不赚钱了。   这也是最让人头疼的。   如此一来,似乎除了涨价别无他法。   确实,纪彬不是不可以承担这部分的损失,但关键是,人家刚出招他就让步,以后这生意还做不做了。   第一次就直接退让,新刺史见他让步这么快,再次巧立名目怎么办。   所以卖到春安城的酸果酒,必须是买卖两方一起承担,纪彬跟徐杰说过了,若是不能承担,那也就不能买酒。   如果不出意外,酸果酒在春安城原本的价格是十八到二十文,经过这件事后,一定全都是二十文,不会往下少了。   说到底,还是买酒的人吃亏。   可酸果酒不仅卖春安城,还有隔壁无仙城,无仙城则是按纪彬说的,他们家不经过春安城,而是把中转换成离无仙城比较近的盘临县。   这个没有入城费,还跟之前一样,无仙城那边多跑一天的路,也花费不了太多的钱。   最麻烦的是宿勤郡。   想要把酒送到宿勤郡,春安城是必须要经过的。   所以这边就要出个入城费,还有出城费,加起来就是收一车货物十分之一的银钱。   酸果酒原本就是便宜酒,买到宿勤郡的时候,因为路费原因,还涨价了十文左右,如今再加上十分之一的出入城费用。   纪彬估计着,宿勤郡那边要么再次涨个十五文左右,要么放弃酸果酒。   毕竟这本就是便宜酒,若是花大价钱买酒,怎么不买更好的?   现代话来讲,就是性价比不够,就算还有买家,数量也会减少。   所以统一算下来,纪彬对里长道:“从这个月开始,每个月八十万斤的酸果酒,降低产量,降低个十万斤左右吧。感觉应该会卖不出去。”   毕竟因为入城费的时候,春安城的酒坊至少有一半的酒楼酒肆不再买酸果酒,宿勤郡那边更是少了八成销量。   如今暂时减产十万斤,已经是保守估计。   里长虽然在点头,但心里不由得感慨。   从酿酒坊开业之外,一直是高歌猛进,每个月的销量一直在增加,还从未有过这种时候。   但越是这种情况,纪彬就越可靠。   不是他早就着手准备,他们这边只会更加猝不及防。   甚至当初从春安城得来的消息,也是靠着纪彬的人脉关系。   里长想了想道:“既然减产十万斤的酸果酒,那伙计们呢?”   这话虽然说得不明显,但意思显然是不酿那么多酒,是不是可以裁员了。   纪彬摇头:“伙计们的月钱才多少,不影响整体。”   “既然他们靠了我们过日子,若是动辄就辞退他们了,那岂不是只能共富贵,不能共患难。”   “再说,这些事早晚都会过去。”   纪彬心里比谁都明白,这只是一个阶段。   而且这种日子不会长久,只要谭刺史腾出手,他就不对这些事视而不见,毕竟春安城代表了他的政绩,他也不会让自己的心血就此没了。   再者讲,就算春安城一直如此,那不出五年内,兰阿巷子必然名存实亡。   到时候作坊要是能搬来纪滦村附近,那可就太好了,不过这都是最坏的打算,纪彬只是未雨绸缪而已。   现在还走不到那一步。   其他人虽然不知道内情,但见纪彬一点的也不慌乱,自然也就镇静下来。   不管是邑伊县还是纪滦村,又恢复往日的平静。   外面怎么闹,也要过日子不是?   酿酒坊的杂事处理完,刺绣坊反倒跟往常一样。   主要是引娘太淡定了,每日算账结账,谁问她入城费的事,引娘都只是笑笑,让大家安心做事,若是有变动都会提前讲。   所以荆姐来的时候,还对刺绣坊的安静有些惊讶。   要知道荆高庄的织布坊里面可不平静,整个村子都依靠桑农为生,大家都在考虑,到底是老老实实压低利润,还是提高价格。   但荆高庄毕竟一个庄子都做这个买卖,分到每个人手上的钱自然没那么多,谁愿意吐出自己的利润。   像纪彬家的酿酒坊可以绕路售卖,但荆高庄织布坊,还有纪滦村刺绣坊,都是必须经过春安城的,绕都绕不开。   荆姐安抚很久,这才从荆高庄出来寻纪彬引娘。   所以看到引娘把刺绣坊安抚的很好,难免有些惊讶。   荆姐来的目的,自然是问问纪彬他们的刺绣要怎么送过去,但不等荆姐说话,纪彬就拿出一份早年的文书。   纪彬道:“荆姐,你可记得桑农一行属不属于经商?”   荆姐对这个自然知晓,他们当然不属于。   种桑树养蚕,是地地道道的农业。   等等,竟然是农,那就是说出入城的费用,跟他们一点关系也没有?   永义皇帝,也就是如今的圣人登基之时,就提到过农税的事。   古时大多朝代重农抑商并非是一句空话,按现在的话来讲,很多农产品下令不收税的。   荆姐他们的荆高庄平日交税就不多,也是因为这个命令。   不然邑伊县有个荆高庄,为什么税收还很低?就因为他们是农产品啊。   不像酒税茶税等等,那都是重点征收对象,而农却不是。   荆姐忍不住道:“我竟然给想岔了,有圣人这条令在,我们荆高庄,还有你们刺绣坊出入城门都是不用交钱的。”   毕竟出入城虽说巧立名目,但也是在税收当中,自然可以不用给钱。   谁让他们做的是农桑?   若是强行收钱,则是跟圣人的令作对。   这世上跟谁作对,都不要故意驳斥圣人的令啊,看看谢阁老就是个例子。   如果不是纪彬知道有这个条例,那他们岂不是乖乖给钱了?   他们乖乖给钱,人家春安城收钱的人也不会提醒啊!等再次反应过来,那已经给成习惯,以后不得不给。   荆姐实在没想到,这件事竟然这么轻而易举地过去。   其实不怪荆姐没想到,而是许多惠民政策大多数人是注意不到的。   毕竟很多人觉得朝廷衙门离他们太远了,就算有些好政策,他们也没有渠道知晓。   但纪彬不同,纪彬就喜欢扒文书漏洞,就爱扒扒律法看看条例。   更别说谢阁老还在身边,很多文书可都是经他手才出来的。   当然了,虽说刺绣坊在南军国的律法里也属于农,也不需要多交税。   可他每个月还是按商税交钱给邑伊县的县衙。   这也算他跟县衙知县,主簿的默契了。   那边知道他不用交,他也晓得不用交,可多交是好事,也就一直这么默契下去。   不过邑伊县这边,是他愿意主动交钱。   跟春安城那种完全不同。   所以纪彬拿出的态度也完全不同。   都说做生意的人要长几十个心眼,这可一点都没错。   什么利润可以让,什么利润不能让,全都是有说法的。   等送走荆姐,纪彬知道这事差不多定下。   但也跟荆高庄那边约好,新条例实行以来第一次送货物,纪彬跟荆姐都要跟着押车,不管发生什么,他们当东家的,都要心里有数。   不过纪彬看看引娘,他准备带引娘一起去瞧瞧。   到时候也观察一下,春安城那边到底怎么个收费法。   现在是七月十号,等到二十号的时候,荆高庄跟纪滦村的货物一起运往春安城看看情况。   也为整个邑伊县的商户们探探路。   这消息迅速传出,不少人都等着纪彬这边的消息。   不知不觉中,邑伊县的商户似乎都拿纪彬当主心骨,总觉得跟着他做事总没错。   而且这件事一出,就算不认识纪彬的人去找他拿主意,他也是诚心帮忙,对人对事不说热心,但绝对不冷漠。   如此性格好品格好的人,谁会不敬佩呢。   再说了,纪彬这次表现出来的淡定从容,都看了不心生震动。   瞧瞧人家,还没十九的青年人,如此气度不凡,谁不夸呢。   反而是深花坡里养着花的谢阁老听到村里人这么夸纪彬,笑着说了句:“杀鸡焉用牛刀。”   这话大多数人听不懂。   唯有在谢阁老身边认真识字的刘冬好像明白什么。   这位老者的意思难道是,纪东家特别特别厉害,这种小事对他来说不算什么?   但刘冬在老者面前是有些敬畏的,根本不敢多言。   不知为何,总觉得这位老者非常不同。   在谢阁老眼里,纪彬的才能远不止于此,虽说春安城新刺史韦宏的手段脏了些,但不是不能应对。   对纪彬来说只是麻烦些,但不至于伤筋动骨。   可整个邑伊县的人都如此信任他,还是让谢阁老心里感慨。   自己十八十九的时候好像刚考中榜眼?也没纪彬这样稳重啊。   在纪彬的带动下,还有王知县暗中支持下,整个邑伊县已经恢复正常。   其中王知县还知道了一件“趣事”。   那就是跟他一样都是知县,今年却调到春安城当官的同僚,如今的日子可不好过。   不是每个长官都如谭刺史那样好说话,他们在春安城当官,却不如当知县的时候自在。   再说那个新长官韦宏是个不着调的,又贪婪的,他们为了打点韦宏身边的小吏们就出了不少血。   如今看来自己留在邑伊县反而是好事。   至少自在啊。   越是这样,王知县就越珍惜现在的日子,对治下商户百姓更好了些,如今也有些清名在外,在整个宿勤郡官场上都有些名号。   也因为这个清名,所以想动他的人也要考虑清楚,是不是真的不要名声了。   王知县深知上面的想法,既不讨好,也不疏远,管好自家邑伊县就行。   这也是邑伊县恢复很快的原因之一。   至于纪彬暗中过来说的,兰阿巷子有作坊想搬至邑伊县?   这还有什么好说的,搬,只要搬,那就欢迎。   当然这事要慢慢来,不是说搬来就搬来,王知县反正是不急的,反正纪彬家的仓库还有货啊。   春安城突然收出入城费的事算是暂时不着急,等到七月二十那会,纪彬送货的时候看看情况再说。   还有春安城的杂货店分店,也要重新安排一下,那边突然少了很多事,估计现在还不适应。   但那个店纪彬也不准备撤,就算暂时没事情做也无所谓,正好给伙计们放个假,想回家的还能回家探亲。   只能说纪彬的乐观精神,都能感染一批人。   不过感谢纪彬的,自然还是整个邑伊县,包括盘临县的货郎们。   如果不是东家未雨绸缪,那他们手里的东西都要涨价,一件东西涨价还好,要是全都涨,那东西就卖不好了。   当初纪彬他们反抗李老二,不就是因为涨价的事了。   可有纪彬这个定海神针在,他们刚开始恐慌,然后恐慌就结束了。   这让人如何不感激。   反正出入城费的事可以暂时放下。   另一边在詹明,纪老爹,引娘的协作中,棉花终于收获结束,当然还有焦十一跟焦十五帮忙。   虽然纪老爹马上要安排人继续收麦子吧,但这边终于收完了啊!   今年的棉花产量比去年高了些,毕竟焦十一跟焦十五都在,今年也更有经验了,差不多一亩能收获两百斤籽棉,皮棉的话还要等剥籽之后再称重。   但按照焦十一的预估来说,今年纪彬这四百亩田地,应该有十二万斤籽棉,可以售卖的皮棉约莫是四万两千斤左右。   籽棉比去年多了一两万斤呢。   同样的地,但不同的经验,伺候出来的产量肯定不同。   比如隔壁黄夫人家的三百亩棉花地,亩产也只在两百斤左右,一亩都低了五十斤,可见其中差别。   没办法,谁让他这两个焦家人呢。   他们两个手里还汇集了整个南军国焦家人的种棉资料,肯定能摸索出更多东西。   这些资料经过他们手,又被纪彬秘密送到谢阁老那边。   谢阁老不愧是曾经的榜眼,他编书的专业度,可比纪彬强太多,但谢阁老完全按照纪彬设想的来做,可以说非常尊重纪彬的想法了。   按照谢阁老预估,这本事无巨细的种棉书会在十一月正式完成。   此书一出,就是天下百姓的福音。   没错,谢阁老给了这本书如此高的评价。   毕竟棉花一出,御寒能力大大增加,就算是为了打仗,那也是好的。   这么好的东西,又有这么好的书。   不出十年,说不定南军国各地都能看到棉花。   这难道不是天下百姓之喜?   暂时抛开这些事。   整个邑伊县都在为收获棉花的高兴。   别忘了,当初纪彬家可是卖出了七万斤的棉花种子,足够两万八千亩荒地种的。   按最低的产量来说,也能产出百万斤棉花,足够整个邑伊县用,还能多出来。   毕竟现在用棉的手法比较粗糙,各家各户是用不了多少的。   反正不知道南军国其他地方怎么样,他们邑伊县沉浸在棉花的海洋里。   想必只要没有外来人干涉,他们邑伊县的棉价会低到让百姓们泪目。   但各家到底怎么用,怎么卖,其实心里是没底的。   也不知道从谁开始,又去登纪彬家的门了。   好像是先从黄夫人家?   黄夫人过来有两个目的,一个是跟纪彬商议一下棉价,第二个是问问纪彬,今年还会不会把棉花卖到江南那边,如果卖的话,她家的棉花能不能捎带过去。   黄夫人还说,她家可以给到两成利润。   这未免也太上道了。   引娘都私下跟纪彬讲:“黄夫人也太厉害了,而且变脸好快。”   纪彬笑:“做生意的大多如此,不用在意他们。”   引娘反而看看纪彬,认真道:“纪大哥就不是这样。”   见引娘说得可爱,纪彬故意逗她:“我是什么样?”   “纪大哥人很好。”引娘刚说完,纪彬立刻捂住她的嘴,小声嘀咕,“怎么还发好人卡。”   好人卡?   引娘更不懂这句话什么意思。   纪彬清咳:“就是说,如果想拒绝一个人表白,但又没有好的借口,就会说,你是个好人,可我们不合适。”   说完之后,引娘脸颊瞬间烧红:“不会。”   纪彬已经拿起纸笔,随口道:“什么不会?”   “纪大哥表白的话,我肯定不会拒绝啊。”引娘说完,眼睛亮晶晶的,但并不躲闪,看得纪彬手心出了些汗。   纪彬低笑了声,拉着引娘坐到自己身边:“是吗。”   刚说完,就见旁边狼大狼二齐齐看向他们,好像在奇怪他们的动作一样。   完了,纪彬老脸一红,赶紧把人放开。   狼大狼二还挺碍事!   反正等黄夫人登门之后,不少种棉的人家也上门了,都是想托纪彬帮忙售卖。   这自然没问题,纪彬詹明都愿意挣这份钱,毕竟两成利润,这可不少啊。   但是纪彬也提前说了,他们邑伊县卖棉的价格可能不会虚高,甚至会比周围城里都低,不过可以保证把棉花全都卖出去。   如果接受这一点,那就可以让纪彬詹明帮忙售卖。   提前说这件事,也是怕宿勤郡这边棉花价格喊得太高,让自己县城的人心里不舒服。   可纪彬却明白,喊得太高,就会引来乱象,有乱象,太子就会把目光看过来。   太子在汴京整治棉价,只是没腾出手来,也是看在去年宿勤郡这边棉价正常,所以关注不高。   若是今年搞个高棉价出来,估计太子诏书立刻飞过来。   以纪彬对太子的了解,这种情况十有八九会发生。   纪彬以为自己这么说了之后,邑伊县种棉的百姓们会迟疑,可没想到大家还是一股脑的送过来,话里话外就一个意思。   “你可是纪彬啊!我们肯定信任你!”   “当初棉花种子都是你低价卖给我们的,我们还说什么呢。”   “最近一段时间,其他县城的百货价格都在涨,只有我们邑伊县很稳定,我们当然知道是为什么。”   “对啊!交给你,我们最放心了!”   纪彬自己都没想到,邑伊县的百姓竟然对自己信任到这种地步。   毕竟这可不是小钱,虽说有些人家只送来十几斤,但也不少了啊。   大家的信任,对纪彬来说也是一种鼓励。   不过这会也要拜托徐木作帮忙多做些箱子好装棉花,不然棉花都没地方放。   去年徐木作家做箱子也是有经验的,今年自然动作迅速。   各家的箱子钱先由纪彬詹明帮忙付,等到棉花卖完,这些钱再还回来,都是一样的。   从七月十号陆陆续续有人问纪彬收不收棉花,到七月十七,整个邑伊县有过半的人都说要把棉花拉过来,全都是托纪彬售卖。   倒是去年跟纪彬合作的几个棉商,只有一家姓孙的人家,还是约定好给纪彬,也是按照邑伊县这边的惯例给两成利润。   其他棉商大约都有卖出,不再跟纪彬联系。   这也没什么,纪彬詹明本就没想把生意做得太大,如今事情多,低调最好。   但现在只是口头约定,毕竟各家刚把棉花收下来,还没去籽呢。   纪彬看着大家手动去籽,少数人在借助简单的工具,不由地想到棉纺车,就算有最低端的棉纺车,效率也会大大提升。   倒是荆高庄有类似的工具,说不定可以去借几辆过来。   只是他实在不知道棉纺车的构造,否则要是能改进一下,说不定会让周围人受益。   不夸张地说,整个邑伊县无论老幼,如今都在加紧去籽,毕竟送棉花的船在八月二十出发。   他们赶在八月五号之前,要把棉花送到纪彬家里。   这才有加紧打包,从盘临县经过,然后再去无仙城。   这些时间都是纪彬交代过的,谁都不能更改,否则就要错过时间了。   因为这里的棉花太多,隔壁县的人也过来打工赚钱,当然也有手脚不干净的,想要偷偷带一团回去。   谁料邑伊县的人鄙视不说,还直接讲了。   他家的棉花卖得又不会太贵,你们做个七八天的工,不仅有工钱,我们还会送你一两,何必小偷小摸。   这话说得人脸上发烧。   不过也在好奇,他们邑伊县的棉花到底买什么价格啊,为什么送人都不心疼的。   没记错的话,去年两千文才能买一两。   虽然价格相比前年来说已经很低了,但他们还是买不起。   他们来邑伊县做工一天才能挣四十文,送他们一两棉花?这是不是太夸张了。   但对于邑伊县百姓来说,他们随便种几亩,手里都能有十几斤棉花,给做工的一两二两的倒也不是什么事。   主要是手头宽裕了,对人也会更宽容?   不管怎么样,现在的邑伊县在其他人眼中,那就是最理想的县城。   物价经了波澜也不没有大幅提升,还能有棉花这样的好物件,人人出门都能做工,多好啊。   邑伊县差点都被叫棉花县。   这名字也怪好听的。   不过棉花到底卖什么价格,邑伊县百姓们还不知道,反正纪彬说了,本地棉花不会太贵,大家留好自己家用的,或者便宜卖的,剩下的再给他们。   而且纪彬也鼓励大家多留一点,说不定以后还有用处。   反正现在纪彬的话特别管用,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如果人家不聪明,能有这样的家业吗?   最重要的是他也心善啊。   这种名声都是一点点积累下来的,整个邑伊县谁不知道纪彬对伙计们好,月钱高,福利也让人羡慕。   收酸果的事,更是让不止邑伊县的百姓们收益。   还有便宜卖棉花种子,正常价格卖百货。   这些事大家都看在眼里呢。   不然会放心把那么贵重的棉花给纪彬詹明,让他们代为售卖吗?   反正等着纪彬给他们说价格就行,大家都对他莫名信赖。   毕竟棉花这个东西太新鲜了,对这种新鲜事物,很难有人敢说什么。   人家纪彬却不同,早就开始售卖棉花,还有自己熟悉的买家,所以都信赖他。   其实纪彬也在等,周小公子还是没给回信,不知道那么情况怎么样。   倒是詹明在宿勤郡的朋友告诉他关于周家的事。   之前就说了,周小公子是周家嫡孙,但却是小公子,可见按照嫡庶长幼来说,怎么都轮不到他管家,也就是借着他爹长房嫡长子的名号还算勉强控制住局面。   当时周小公子掌权,虽然身体不好,却能把握时机请来焦家种棉,又因为棉价给的好,让整个宿勤郡都在夸,借此周家地位上升了些。   可上升也是周家地位上升,他周小公子却不见得有好处。   这事就要从去年说起了。   去年定好棉花价格,纪彬詹明没那么多拖累,迅速带着去好籽的皮棉去江南,行动之迅速让周小公子可太羡慕了。   到他这里,就变成几方混战。   周家七房的人,谁都想去江南送棉花,又以周小公子身体不好,不能长途跋涉为由,不让他上船。   最后在他爹的说服下,确实是长房的人出去。   可去的人却是长房庶长子,也就是周小公子的庶兄。   在周小公子他爹眼里,两个儿子都是他家的,谁去都一样。   但在周家庶长子跟周小公子这,那就是天差地别。   反正各家搅浑水的情况,还是周家庶长子带着几十万斤的棉花出发,原本按照周小公子的意思,已经比纪彬他们晚出发了,到时候四千文,三千五百文一两都可以售卖。   反正到手的钱都是巨额财富。   只是赚多赚少的差别。   为了一年的暴利毁了宿勤郡周家的名声不值当。   谁知道周家庶长子见周小公子出了种棉的风头,怎么肯按照周小公子说的做。   恰好又遇到禹王在江南搅局,人家卖六千文一两,五千五百文一两,他也跟着卖。   还真让他踩到狗屎运给卖出去了。   谁让他去得还算早,价格也不算太离谱?   等周家庶长子揣着比周小公子预估价高两千文的价格回来,立刻压了他一头。   气得这位周小公子差点吐血。   今年种棉又是一番争斗,可是因为周小公子去年估价太低,周家觉得利润不够丰厚,觉得他不够“大气”,这次合起伙势必要卖个高价。   所以把周小公子抛开,跟那周家庶长子混在一起算计他。   纵然周小公子聪慧无比,可这双拳难敌四手,在周家也是处处受限,气得他身体一直不算好。   这事虽说是詹明朋友道听途说,但估计有八分是真。   纪彬只能感慨,若是大厦将倾,就算家族里有个聪明绝顶的人,也是扶不起来的。   毕竟一个人在向前,后面几十个人拖后腿,气都要气死了,还做事呢。   怪不得周小公子的信迟迟没有送到,说不定还在跟家里斗。   好好的聪明都浪费到这种地方,也是可惜了。   不过纪彬却知道一件事,那就是周家庶长子把棉花价格卖高,就是蹭着禹王作妖的结果。   可是今年太子要整治棉价,若他家还把棉价拔高,那这周家?   纪彬却有些不好将这个猜测说出来。   毕竟他能怎么讲,他能说自己跟太子,还有谢阁老有交谈,知道些内情吗。   如果周家庶长子在卖棉花的时候,跟禹王的人搭上线,这也是极有可能的。   纪彬眉头微皱。   如果说周家庶长子跟禹王的人搭上线的,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以周小公子的能力,却没能将周家权势夺回来。   这里面定然是有什么强有力的势力,至少对周家来说是这样的。   那就是说,今年的周家的棉价,可能会跟汴京那边看齐,那边让他们卖多少,他们就卖多少?   而跟随着周家的其他棉商,也会听周家的定价。   如果是这样的话,纪彬眼睛闭上,看向詹明,把詹明都看毛了。   “怎么了?你表情为何如此严峻?”詹明总觉得纪彬的眼神不同。   纪彬开口道:“咱们定的那艘船,能不能提前走?”   詹明想了想:“若是多给些钱,自然是可以提前的。”   纪彬道:“加快速度,在周小公子给我们来信之前,立刻带着孙家的棉花,还有邑伊县的棉花前往无仙城。然后立刻出发。”   詹明有些不解,为什么这么聪明,是纪彬知道什么了吗?   事到如今,纪彬只好透露一星半点。   “我怀疑今年宿勤郡的棉花会奇高,甚至会跟去年江南的棉价差不多。”   詹明皱眉:“这怎么可能,今年宿勤郡种棉的人翻了不止一倍,只可能降低。”   “那若是掌握棉花的人,想要提高呢,因为自家是种棉大户,又是当地望族,就带着其他人一起拔高?死都不降?”纪彬缓缓道,“若是他们也找我们一起拔高,那又该怎么样。”   詹明还没回答,其实一起拔高,顶多是卖出去的棉花不多,但挣钱还是能挣钱的。   虽然他不愿意挣这份黑心钱,却不至于让纪彬脸色这么难看吧,这其中肯定还有原因。   纪彬道:“若是我知道,朝中有人已经暗中出手,准备整治恶意抬高价格的棉商。”   “但凡卷入抬高棉价这件事里,只怕都不会有好下场。”   “那你说,我们要不要趁着周家的信到来之前,赶紧先走?”   詹明睁大眼睛,坐得笔直。   不敢猜朝中有人,那是什么人,缓缓道:“是谁要出手?”   纪彬看了看北方,开口道:“太子。”   太子?!   因为棉价太高,太子要整治?!   詹明虽然不明白其中的因果,可纪彬却是再清楚不过。   如今禹王的人手都估计已经伸到宿勤郡,跟宿勤郡种棉大户周家联合起来,就是想控制这边的棉价。   若是真的联合起来,那就是太子重点打击对象啊。   自己要是被周家胁迫着卖高价,或者他们诱惑了邑伊县百姓们一起卖高价。   那他在太子那岂不是成了两面三刀,两头下注的人。   所以必须让詹明提前带着棉花离开,反正他们邑伊县也就一百多万斤的棉花,总体影响不了大局。   总比周家来了,自己要强硬不涨价来的好。   能溜则溜,就说詹明带着价格已经走了,大家也没办法,总不能给船上的詹明打电话吧?   詹明到了松江府,就讲自己跟合作伙伴说好,不能更改契约,也有可扯的地方。   也许这就是周小公子迟迟不来信的原因?就是想让他们自己定价?   纪彬越想越有这个可能。   纪彬还要解释,但詹明已经起身:“我立刻收拾行装,你这边也催促邑伊县百姓赶紧送来棉花,我即可出发。”   “只是咱们这棉价,要买到什么价格?”   纪彬闭上眼,整个邑伊县的棉花一共是一百四十万斤,还有孙家的五万斤。   一百四十五万斤的棉花,去年可以买到五千五百文,这还算卖得便宜。   那今年呢?   纪彬深吸口气:“按照两千文一两的价格卖,直接抛售,到了松江府之后不要多聊,只管闷头卖完。”   两千文?!   这岂不是比去年宿勤郡这边价格还低?   虽然还能赚钱,但直接腰斩?!   只怕买棉花的人都要想想他们是不是骗人吧?   还有邑伊县的百姓,他们不会闹吗?   纪彬直接道:“接下来的局势你且看吧。”   “那些恶意抬高棉价的人,等着他们的,只怕不止是牢狱之灾。”   所以他们的棉价越低越好,才能在浑水中明哲保身。   詹明郑重点头。   出发,立刻出发。   不过纪彬是怎么从有限的信息里捕捉到这么多东西?在他看来,他朋友那封信完全在八卦? 第88章   信里确实是八卦,但里面的内容也很重要。   不管是周家对周小公子态度变化,还是他家庶长子把棉花卖出高价。   全都透着异常。   反正现在决定已经做下,原本要八月二十出发的船只,如今想要提前一个月,这件事骤然紧张起来。   在纪彬拜托知县捕快的催促下,刚过中元节,也就是七月十五左右,邑伊县各家各户陆陆续续都把棉花收上来。   毕竟纪彬放出的话是,他们要快点运到江南,说不定能卖个好价格。   好价格?   这样一说,谁动作不快了?   纪彬放出这样的消息,不仅是迷惑百姓,让他们去棉籽的速度更快,也是告诉周围县城的人,他们跑得迅速,不是不想跟你们一个价,而是想快点卖出!   不过今年的中元节,纪彬总觉得信佛的人越来越多,估计也是手里有钱了,儒释道三家各有供奉。   之前端午还有人喊引娘一起去烧香,引娘倒是拒绝了,只说家里有事。   但中元节毕竟要给过往亲人烧纸钱,这次纪彬引娘倒是去了。   远远看着还有大和尚在人群里讲经文,看见纪彬的时候还微微点头,显然是认识的他的。   看来只有手里有钱了,这精神生活才能丰富起来?   纪彬笑笑,烧完纸钱之后,继续收棉。   整个邑伊县差不多一百四十万斤棉花,再加上自己的三万一千斤,差不多都已经到齐了。   按照之前的惯例,纪彬留下了三千斤,詹明见此,也让他帮忙保存三千斤。   现在的詹明大概处于,我也不知道你做这个有什么用,但你既然做了,我就要跟你一样的状态。   纪彬也是哭笑不得,他只是比较有忧患意识而已。   但也因为这事,纪彬推迟了去春安城送货的时间,荆高庄那边也在等着,他们刚买了纪彬家的棉花,只花了一千五百文就能买一两,这么便宜的价格,等等纪彬也没什么。   等詹明准备好行装出发的时候,还从春安城雇了不少马车过来,一百多万斤的棉花,看着浩浩荡荡。   单单运输都要走好几趟,还要给纪彬他们留几辆车,不然都雇不到牛车了!   纪彬引娘送詹明的时候,开口道:“这个价格,你会不会觉得太低。”   毕竟大家是一起挣钱,就怕詹明有什么想法。   詹明笑:“咱们手里的银钱已经够花很久的了,宁愿少赚点,也不能平白遇到危险。”   “再说,你的判断一向准确。”   虽然去年算错了汴京棉的价格,但詹明也知道这不是纪彬的错,只是有人在故意抬价而已。   宁愿少赚点钱,也要平安。   这才是最要紧的。   眼看一个春安城的新刺史,随便一道命令,就能折腾得来来回回打车交钱,更不要说太子有意整治。   若是听别人说,可能还当个笑话听,真落自己头上了,那估计就是不能承受之重。   可那时候哭爹喊娘,也就没用了。   詹明拍拍纪彬肩膀,笑着道:“你们夫妻俩快回去吧,我到了松江府就给你们写信,放心。”   不过纪彬忽然想到什么,开口道:“若是在松江府还有时间,你帮忙问问附近有没有研究纺棉机的,那地方对布料农桑一块研究甚广,说不定有新奇的棉花机,若能带过来,对我们本地棉花是好事。”   这也是纪彬突然想起来的,但詹明明显记在心上。   送走詹明他们,不出意外的话,再有十天,也就是八月一号就会出发,从邑伊县到无仙城路上时间,再到货物装船,然后立刻出发。   时间是差不多的。   今年出发得匆忙,去年送过去的山货怪石都没准备,不过相对棉花的钱来说,那都不算什么了。   按照詹明所讲,还是去年那条金狮子小船,照样是卢火长,也就是卢船长。   也有往来的商船队伍,今年的队伍稍微小点,但安全没问题,估计是纪彬詹明他们去年送那个富商棉花的事传开了,所以今年找大商队的时候,还比较好找。   今年他们的棉花更多,还跟去年一样,需要租借船队的位置,好放他们的货物,这点也是没问题的。   护卫倒是换人了,但还是有经验的。   詹明跟他随行小厮振生一起坐船离开,这趟也是没问题的。   到了松江府,也不用住酒楼,甚至仓库都不用租,扬州徐家还是把他们在松江府的无香宅腾出来,供詹明使用。   所以这一趟下来,约莫是没问题的,只要詹明按照纪彬的讲,快快将棉价抛售就行。   说起来焦十一焦十五今年没有跟船,焦家主让他们安心待在纪彬这里,不要乱跑,写书要紧。   等这些事做完,纪滦村空了大半,毕竟以前那么多棉花都堆在客舍里面,塞得满满当当。   不少人都说,纪彬盖了那么多房子,还是不够用啊,怪不得还在盖大宅子。   现在棉花都运走,这里自然空荡不少。   但詹明是走了,纪彬跟引娘也要出发。   这次出发,则是带着酿酒坊的酒,还有刺绣坊的刺绣去春安城。   可除了必须要经过春安城的货物之外,其他能走其他路线的,都已经走其他路线了。   反正把老薛忙得够呛,大家都以为纪彬以后不需要那么多大车了!   可现在依旧很忙啊!   不过他总算协调出来几辆车,甚至把隔壁县的同行也拉过来,这才勉强够用。   不然又是运棉花,又是运各种酒,谁扛得住啊。   倒是荆高庄那边不用他们,荆高庄有自己运货的牛车,一向不雇其他人的,毕竟里面都布匹,要谨慎些。   而且送布匹这种东西,只要一两辆大车也就够了。   就在七月二十五,纪彬他们要出发前往春安城的时候,忽然接到从宿勤郡来的两份信。   从宿勤郡来的,那自然只有周家来信了。   焦十一焦十五也凑过来看了看,虽说现在的种棉跟他们关系不大,可也好奇今年的棉价到底如何。   只是周家庶长子的这封信并未说明价格,只是邀请纪彬代表邑伊县去宿勤郡商讨棉价。   这封信一看就是群发,估计是人物名字改改,就发到宿勤郡下面个个种棉大户家中。   纪彬今年自然不算种棉多的人,但因为是去年的头一批,所以也收到信。   还是跟去年一样,以周家为主导,召集宿勤郡各位棉商去定价。   纪彬把这封信放下,开始拆第二封,方才那封是周家庶长子的,第二封信封落空则是周小公子。   说起来,纪彬好像是六月初就送了信?   如今到七月底才回。   这也是纪彬疑惑的原因,更是纪彬猜测周家庶长子代表周家跟禹王合作的原因。   只有这样,周小公子才不能掌权。   等纪彬拆开信,这份疑惑就扩大了。   心里面只装了一张白纸,这纸张纹理稍糙,好像跟普通纸张没什么不同。   旁边的焦十一焦十五奇怪道:“这是做什么?为什么不回信,塞了张白纸?”   要是不想回信,那就不要回,塞白纸是做什么。   纪彬摩挲下纸张,仔细看了看,只见这纸纹路为横向,心里似乎明白什么。   为了确定心中猜测,纪彬请焦十一焦十五取一些他们从汴京带来的纸,又看了看引娘平日用的纸张。   这么一对比就确定了。   这信封里面装了一张北纸。   北方纸张纹路为横,纸张厚些,南方纸张纹路大多为竖纹。   这也是最明显的区别,但南纸书写会比北纸流利,像周小公子特意寻张北纸放到信封里。   不会只是巧合吧?   而汴京,对比宿勤郡而言,不就是在北边吗。   纪彬微晒,想那么多干什么,反正他家棉价已经运出去了,定价跟他已经无关了啊。   一会给周家庶长子写信说明情况即可。   至于周小公子。   纪彬原本打不算管此事,但周小公子既是拖延送信时间,又是寄个饱含深意的北纸过来,若自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似乎有背良心。   周小公子这边的回信,纪彬则是说,他家棉花已经提前卖出去了,不知道定价的事,所以很抱歉不能赶过去。   这些话跟周家庶长子的回信一样。   然后又道,为表歉意,邀请周小公子来邑伊县游玩,他必当作陪。   就看周小公子来不来了,来的话,那自然有话同他讲。   这些信回完,纪彬算是松口气。   其实周家的信算是隐隐证实他的猜想,具体的还要等周小公子来一趟再说。   棉花的事算是到此差不多了。   剩下的就是卖钱,自有詹明负责,他只要操心好自家的作坊就行。   不对,还要收麦子,现在麦子也收得差不多了。   估计等他和引娘从春安城回来,就能全都收完,不得不说,古代种麦子是真的很辛苦。   所以纪彬给纪老爹他们付钱的时候也不心疼。   纪彬跟引娘去春安城,刺绣坊就由李裁缝负责,自家则拜托宣老爹看管,包达喂喂狼大狼二。   他们也就能出发了。   不得不说,一天天的,是真的很忙啊。   好在这些忙碌是有结果的。   等荆高庄的车队跟纪彬这边车队碰头,他们一起去春安城。   主要看看,如今的出入城收费,到底是怎么收的。   荆高庄那边荆姐也只带了个年轻女子,应该是家中侄女辈,还有荆姐的两个堂哥。   不过看着都以荆姐为首,都很恭敬。   在古代对自家堂妹恭恭敬敬,可见荆高庄的传统就没那么轻视女子。   纪彬这边带着引娘,还有柴力陈乙两人。   他们四个皆是骑马,毕竟家里五匹马呢!也是最近事多,马儿基本都没闲着,不然整天挤到一个驴棚里,估计马儿们都要抑郁。   现在跑出来也跟撒欢一样。   其中引娘的马儿最温顺,毕竟是跟着引娘一起长大,跟主人很亲近。   三天后,终于到春安城门口。   以前进出春安城的时候需要排队,但进出都很快,毕竟只用检查每个人的身份通牒。   现在出入城则是分别分了两边,一边是行人,一边是车马。   入城每人交两文钱的入城费,出城则不用。   车马这边则是看货物收费,门口不仅有检查通牒的兵士,还有三个估算价格的小吏。   毕竟每车货物都有大概的金额重量,就按这个给。   每个交钱的货商都是苦不堪言,利润多的还好些,利润不多的,哪个不是愁眉苦脸。   约莫排了半个时辰的队,终于到纪彬这里。   其中一个小吏看着纪彬车上的酒,顿时喜笑颜开:“你家货物价值几何?重量多少?”   纪彬也不废话,把早就准备好的纸张递过去。   上面写清了货物的价格重量。   全都是必须经过春安城的,其中黄米酒两千斤,一斤已经降到一百文。   黄桂稠酒七千斤,一斤二百文。   酸果酒二十万斤,一斤十五文。   看到这些酒的名字,小吏立刻明白眼前这个是谁,不过他开口就道:“二十万斤?我怎么买个月都要拉过来六十万斤的酒?这个月生意不好吗。”   果然,这些人早就把春安城哪里能赚钱摸透了。   纪彬笑:“是的,生意不大好,只有二十万斤。”   毕竟要买到无仙城的十五万,已经换路线了,再有其他县城也不从春安城拿走,而是改道直接去邑伊县杂货店拿,这些数量也有十几万,再把宿勤郡订酒数量去掉。   这可不就是只剩一点点了。   以前都在春安城交易,是因为这里方便。   现在不方便了,还有什么好说的。   小吏表情遗憾,但还是开始算钱。   这些货物一共价值两千三百两,也就是要收入城费一百一十五两银子。   不仅有这些钱,还有车队上每个人两文钱的入城费。   这个价格一出,周围人都对纪彬投来同情的目光。   一个月就要损失一百一十五两?   这对多少人来说都是巨款啊。   他们家一个月就要给这么多,那以后呢?看着他就觉得心疼。   纪彬早就算过这笔账,并不迟疑,直接交钱。   小吏都被纪彬的利落惊呆了。   最近刚开始收费,多少人都是磨磨唧唧不肯给,有些十几文钱都要讨价还价,所以进城速度越来越慢,但这人也太爽快了吧。   不愧是榜上有名的富户。   是的,他们这些收出入城费的小吏手中,是有个排行榜的,谁家钱多,那都心里有数。   之前有人把纪彬家刺绣坊跟酿酒坊列出来的时候,他还不信。   现在是真信了。   等等,他家既有酿酒坊,还有个刺绣坊?   眼看门口兵士就要放行,小吏立刻拦住:“不对,你们车后面的箱子里是什么?莫不是私带了货物?想要瞒着我们偷偷进城?”   他指的箱子,自然就是专门放刺绣的箱子。   提到这个之后,后面荆高庄的车队也紧张起来。   对他们来说,此行最重要的就是这个了,若是刺绣可以不用交入城费用,那他们织布坊自然也不用交。   就在荆高庄的人紧张的时候,纪彬笑着道:“里面不过是一些刺绣,按照南军国律例及圣人发下来的文书,农桑一类不收税费。”   说着,纪彬把其中一个刺绣箱子打开,最上面恭敬地放着一块绸缎,这绸缎柔软光滑,一看就是难得的好料子。   绸缎打开,里面则是一封老旧的文书,是永义五年下发,也就是十二年前的文书。   还是纪彬托王知县在县衙文书里找出来,秘密给他的。   这文书是从汴京发出,盖着皇上的玉玺,下发到南军国各地,十二年前很多地方都有张贴,但不认真保存,还真找不到。   毕竟时间确实久了。   纪彬还特意在众人面前用帕子擦了擦手,这才轻巧打开,让众人看着文书上的字迹跟印章。   多亏皇家文书的纸张不同,这么久了,上面的自己还是清晰可见,纸张也是完好无损。   纪彬又道:“承蒙圣人隆恩,让我等农户可以以农桑安身立命,南军国有这样的圣人,是等草民之福。”   这话声音高昂,饱含感激,一时间噎得小吏说不出话。   他能怎么说。   能讲你必须交刺绣的入城费吗?   若是这么一说,先把他拿下的,肯定是周围的兵士。   冒犯圣人的结果,谁不知晓?   连谢阁老都不能免罪,何况他们这些不入流的小官?   眼前这人,怎么那么会扯皮?   但这话说得又挑不出毛病啊。   纪彬让众人看完文书,又把圣人的文书认真收起来交给引娘,引娘也是小心翼翼,外人一看就知道,他们夫妻俩个都对圣人恭敬得很。   等收好文书,纪彬才道:“无论是刺绣织布,还是粮食米面,又或者瓜果鲜蔬,野果浆果,都是农桑。圣人特意免除我等其中税费,实在是隆恩厚重,倒不是故意欺瞒诸位。”   纪彬这边说着,后面队伍不少人都在狂喜。   等等!   他们带到春安城卖的蔬菜,也是农产品啊!也不用交入城费吧?!   还有来卖鸡鸭的,甚至卖鱼虾的,全都在算账。   纪彬没想到后面竟然有些轰动,都是因为他这份文书的出现。   不过想想也是,农家人能有什么真正的货物,全都是自家种的自家养的,利润薄不说,这跟商业都扯不上关系。   规模都达不到商业的标准。   那小吏已经蒙了,正好赶上来换值的人,一听这事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若是强行收,那就是跟圣人作对。   这谁担当得起。   不收的话,这一排的农桑产品,岂不是都不能收?   先前的小吏忍不住道:“我原以为你是个愿意乖乖付钱的,没想到也在偷偷藏东西,这样是会被罚款的!”   毕竟给酒钱的时候,纪彬掏得可太利落了,半点还价都没有。   到了刺绣这,也不跟他起争执,甚至还是客客气气的,让他连个发作的由头都找不到。   但把圣人搬出来,这就可以了啊!   还起什么争执!   城门口的队伍都看向这几个小吏,只等着他们商量出结果,陈乙则在队伍后面起哄:“快点吧,已经耽误好久了。”   “以前进城都没这么慢。”   陈乙这么一开口,后面不少人都开始问。   “对啊,圣人都说不收钱,你们要违背圣人吗?”   “让我们进城吧,不然一天又耽搁了。”   这些话越说越多,还没等来春安城现在主管税收的主簿,小吏们就只好放行。   让他们快快通过。   毕竟那么多人真在城门口闹起来,他们担当不起。   不过纪彬他们车队离开,后面的就是荆高庄车队。   这上面都是绫罗绸缎,还有各种蚕丝,价值不比纪彬他们车上的东西便宜。   可刺绣都放过了,这些东西也不能收钱啊。   小吏们都有些急眼,又是几百两银子啊!就这么没了!   但接下来一车车一筐筐东西,还是收不了钱,农产品,农产品,怎么又是农产品!   不仅是后面的不能收费,已经进城来的麦农也找过来,方才他带了车麦子,也是收钱的,能不能退回来啊。   毕竟他不知道不用交入城费的。   这怎么可能,没收到的钱已经让小吏们很难受了,还会从口袋里再把钱掏回去?   自然不会啊,那麦农被大骂一顿,让他赶紧滚蛋。   城门口这场小风波,看似小,但却隐隐改变了很多东西。   终于进了春安城的纪滦村车队,还有荆高庄车队,此时都是不知所措。   主要是他们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本来以为车上的东西都要收费,但是纪彬家的刺绣箱子却没打开。   纪滦村车队的车夫老薛还以为纪彬是真的想隐瞒,被小吏揭穿的时候,还以为又要出笔银子,又或者要起争执。   可没想到就这么过去了?!   荆高庄那边知道内情的人也不多,毕竟这种事不好大肆宣扬,要是让春安城这边知道了,说不定还有应对的方法。   所以也只有荆姐,她身边的女孩子,以及两个堂哥知道。   基本上两边都是车队的人迷茫,东家们心里有数。   方才引娘的心都提起来了,唯独纪彬还是笑着说话,仿佛一切都是顺理成章,风轻云淡。   里面没有计谋计策,一切都是按规矩办事。   主要是纪彬给人这种感觉太强烈了,这才让人放松警惕。   再有后面陈乙起哄,那小吏本就是个小官,心里不稳,又怕冲撞圣人。   普通百姓不知道也就算了,他们可是知道谢阁老的事!还有春安城前刺史的事!   对圣人有多畏惧,那就对文书有多尊敬。   如果换了个长时间没有圣人余威的城镇,估计也没这效果,说的就是隔壁兴华府。   因地制宜,这话永远都没错。   还有引娘在旁边配合得也好,两人态度坦然,落落大方,无形给人一种理所应当的感觉。   不仅是纪彬引娘,后面的荆高庄荆姐,看起来也很自然。   在小吏要收钱的时候,面色严肃地指了指自家货物:“全都是丝制品,在邑伊县我们都不怎么交税。”   说完,付了自家车队的人头钱,让荆高庄车夫赶车进城。   这动作都让人没反应过来。   只能说人生一世全靠演技。   不管他们心里再怎么紧张,此时表现的,那都是泰然自若。   当然,最淡定的还是纪彬引娘,两人这会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荆姐瞧着,就知道他们两个以后还会有更大的成就。   等着陈乙跟他们集合之后,这收费后第一次进城也就结束了。   看似平平,却是他们精心计划的结果。   纪彬笑:“以后成了习惯,就会好很多。”   “再说如今正在风口浪尖,没人敢直接违抗圣人的命令。”   虽说这风口浪尖让很多人不理解,可引娘却反应过来。   她在纪彬身边,自然是知道许多人不知晓的事。   不论是谢阁老的事,还是新刺史韦宏是禹王的人,都不敢在这种时候,公然对抗圣人。   前车之鉴这种情况,是真的很可怕。   荆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没记错的话,她家长辈荆夫子也有类似的说法,只是不太确定。   等回去之后,再跟荆夫子说一下,应该就会明白纪彬的意思。   两个车队就此分开,各自去忙。   但纪滦村跟荆高庄明显有了惺惺相惜的感觉。   毕竟两边都是被春安城捋羊毛的存在。   可两边明显全都松口气,以后虽然还要交入城的人头费,但好歹一次一百多两不用付了。   只是纪彬这边的酒钱,那也是没办法。   对于酒这个东西,其实纪彬心里明白,如今不收重税也是年份好,收成好,赶上好时候了。   像酒这种,如果他是户部尚书,肯定立刻加税好吧,真正的农产品可以不要税,小工坊也能宽容点,但酒不同。   如果有天灾人祸,酒坊的税收肯定增加,这点早就在纪彬的接受范围之内。   不过那也是正经向朝廷交钱,而不是给一个敛财的新刺史。   纪彬引娘他们带着车队去自己在春安城的杂货店,引娘安慰道:“这也算花钱免灾,再说,也就是少挣。”   后一句引娘低声说的,把纪彬逗得纪彬真正笑出来:“嗯,少挣钱而已,咱们家小东家算得很对。”   平日都是引娘管事,如今这么一调侃,倒是让她不好意思。   纪彬悠悠道:“这人也收不了几天的入城费了。”   如果太子整治棉花的事猜测是真,那这位叫韦宏的刺史,定然坐不稳这个位置,很快就会离开春安城。   当然这是纪彬的猜测,具体的,还要看汴京面跟宿勤棉的价格是不是夸张到离谱。   到了自家铺子,那就跟回家一样。   铺子里的账房徐杰,护院鲁石,还有伙计纪一飞,三人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因为出入城收费的事,让他们心里都没底。   说不定这个铺子都要关了?   其中最忧心的反而是徐杰,他有些不好意思说,但他同隔壁街角卖糖水家的女儿互生情愫,最关键的是,她家爹娘也看他顺眼。   若春安城的铺子突然关闭,只怕他要离开这了。   一想到这,一向稳重的徐杰都坐不住,反而是三人中最忧心的。   知道东家写信过来,让他们安心照看店铺,没事的时候可以关门出去转转,反正他家铺子都是熟客,基本不做过路客人的生意。   反正是不要着急,东家很快就会过来,这个店也会继续开。   不得不说,三个人都是松口气。   鲁石如今娶了续弦,家里母亲孩子,还有新媳妇儿,哪个都要照看。   徐杰纪一飞也不想离开春安城,毕竟这里虽然离家远,但月钱高啊,说起来还是在大城市做工,多气派啊。   当然,后面的气派是纪一飞觉得的,他性格好,在附近吃得很开。   但是纪彬他们因为棉花的事耽误了几天,到现在七月二十八才到,可把大家紧张得很。   至于这次送来的酸果酒很少,纪彬也是提前在信里说过的,其他的酒改路线了,所以这会只闷头干活,等把货卸下来之后再说。   车夫们则安排到附近的酒楼歇息,老薛他们明日差不多就要回去,回去之后还要拉酒去盘临县,到时候有个货郎跟在他们车上,货郎更熟悉道路,也是纪彬专门雇的人,能给老薛指路。   可以说一切安排得都很妥当。   老薛他们有活干,肯定是立刻行动,赚钱也是让人快乐的事!   纪彬引娘则要在春安城住几天,还有柴力也会跟燕芷游见面,正好引娘想去燕芷游新开的香阁瞧瞧。   纪彬则是安排好分店的事,然后去找老梁,纪老板他们,甚至还有如意楼的柳掌柜。   很多事都需要商谈。   不得不说,换了个新刺史,事情就是多啊。   赶了三天的路,现在也该休息一下,不过纪彬引娘,还有柴力陈乙,都被请到平老板家中住。   酒坊老陈都没赶上。   平老板的宅子自然不用多说,在春安城中闹中取静,非常适合居住。   只是他现在可没之前没那么自在,脸色明显凝重很多。   毕竟他身上的事情也多,没事还要跟汴京那边联络,还要小心翼翼不被发现,这一趟送信的过程,可不好过。   纪彬是知道他的艰辛。   到平老板家中不一会,平老板的小厮就把燕芷游接过来的。   如今燕芷游的香阁生意不错,引娘还给她出了不少主意,两人见面还是无话不谈。   而且因为柴力跟燕芷游已经定亲,她们关系自然更好了。   说起婚事,因为一切都按三媒六聘来办,婚事也要等到明年春天了,春暖花开,正是好日子。   既然有了婚约,两人见面自然是更亲近些。   只是柴力浑身不自在,整个人还有些不好意思,可看得出来很高兴。   陈乙则是在惊讶平老板家的宅子,这也太好看了吧。   听到陈乙的话,平老板随口道:“等你们东家的宅子建起来,那才好看。我这才占地六七亩,你们东家宅子至少是我这个宅子三倍。”   因为那宅子还没盖好,旁人自然想象不出来,可比平老板的家还大?还好看?   纪彬也不反驳,这里都是自己人,他谦逊也没意思啊。   “也还行,下次你过去玩的话,说不定还能看看景。”   纪彬笑着道,指了指平老板家的几株好花:“回头移植两株给我,如何?”   谁知道这话刚说,燕芷游捂嘴笑:“不就是引娘多看了两眼,你就要把花儿要走,眼睛怎么那么灵。”   纪彬一顿,他以为没人发现啊。   不过引娘确实是喜欢的。   众人忍不住,平老板笑着摇头:“行吧,你要那不给,引娘喜欢,就拿去吧。”   在好友家聊天,那也是难得的自在。   反正今日刚刚到春安城,办什么事都是不着急的。   如今已经到七月底,天气渐渐凉爽,在园子里坐坐,都让人心旷神怡。   晚上老梁,老陈他们也过来聊天吃酒,还有杂货店的几个伙计也来了,到了月上当空才散。   因为是关起门自家聊天,聊的也几乎都是新刺史的事。   这新刺史刚到春安城,刚开始还算老实,没过两个月就折腾出来这么多事,其实春安城里哪个不烦的。   但也没什么办法,谁让他是刺史。   而且每任官员都会带着自己的部下,其中的小吏多数都是新刺史韦宏自己人,两个月的时间,都在排挤谭刺史之前的手下。   再有新刺史拉偏架,如今谭刺史的手下日子都不好过。   连平老板,老陈这种跟谭刺史关系好的,都受到些刁难,更不用说其他人了。   那韦宏见春安城官场大多都成了自己人,所以才在七月份下发新文书,要收出入城门费用。   也算是清除异己之后再开始敛财。   真本事没什么,小动作倒是一堆。   简直是敛财流程了。   韦宏甚至还想插手春安城指挥营的事,直接被春安城指挥使赶走,算是文武相斗打了个平手。   之前说过,邑伊县城外是有指挥营指挥使的,手下是有兵士在。   作为邑伊县的上一级,自然也是有指挥营。   虽然听起来称呼一样,邑伊县的指挥营直接归春安城这边管,若是认真叫起来,春安城这边的应当叫指挥太使。   再往上就是宿勤郡的指挥太尉,也能称指挥使,都是上级直接统管下级,各处的兵马也会逐步增加。   邑伊县的知县,春安城的刺史,还有宿勤郡的知府,都跟他们各自的指挥使平级。但   文武官各有各的系统,没有谁隶属谁的规矩。   换句话说,就算你春安城的刺史韦宏去了邑伊县找他们的指挥使,人家也是不用听你的。   更不要说平级的春安城指挥使了。   只能说新刺史乱搞一通,谁都不高兴的。   这些事在纪滦村自然是听不到,纪彬引娘都有些诧异,引娘开口道:“他这么做事,难道就不怕吗?”   对啊,他不怕吗?   纪彬跟平老板对视一眼,当然不怕。   毕竟他就差明牌说,他是禹王的人了。   纪彬又问:“宿勤郡不是也换了新知府,他怎么说?而且春安城突然要收出入城费,也该他们批准吧?”   平老板道:“新知府不大管事,那边倒是一如平常,跟之前房知府在的时候没什么区别。”   “批准倒是批了,不然韦宏也不敢这么做。”   如此一来,倒是有些微妙。   新知府虽说跟韦宏一起过来,但却在装瞎,显然不想站队。   只能说派来的人都很妙啊。   想必肯定是汴京朝堂争斗的结果。   老梁跟老陈则在说兰阿巷子的事,因为这巷子里的小作坊都是做的小买卖,好在利润还行,如今还能支撑下去。   但整个兰阿巷子就怕一件事。   那就是今日可以收百分之五,那以后会不会增加?   毕竟这个刺史的性格,他们好像摸到一点。   现在还能承担得起,以后呢?   所以整个兰阿巷子忧心忡忡,但也没人有动作,毕竟棒子还没真正打身上,也不是很疼。   只有老梁被纪彬说服,准备去纪滦村闯一闯。   在纪滦村做首饰做胭脂,然后从纪滦村送到隔壁的几个县城里,说不定还能卖到兴华府?   树挪死人挪活,万一呢?   但老梁这边动作还是比较慢的,毕竟家里还要商议,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   不是每个人做事都像纪彬引娘这样利落,下决心也没那么样快。   纪彬也不催促,只让老梁按他的计划来。   这场宴席吃完,大家心情显然都好了不少,不管怎么样,日子都要过嘛。   送走众人后,纪彬跟平老板又私下聊了聊,他们之间自然是在讲谢阁老的事。   而且纪彬过来,又带了谢阁老的信。   等他们走了之后,平老板再秘密把信送到汴京。   剩下的事则改日再说,毕竟天已经晚了,平老板许是心情不好,喝了点酒,但信被他保存得很好,显然非常谨慎。   纪彬被小厮领到客房小院,这里单拨给他们几个人住。   自然是陈乙柴力单独睡,纪彬跟引娘则是一个房间。   进门的时候,纪彬脚步顿了顿,但见小厮离开,他也找不到借口不进门。   进屋里看了看,倒是有个软塌,还没等纪彬开口,引娘不好意思道:“只有一床被褥。”   这才正常啊,也没人会给夫妻俩准备两床被褥的。   如今已经是七月末,若是单睡在软塌上,晚上肯定着凉。   总不好这会再找人加床被子?   纪彬忽然有点头疼,可引娘的眼神里却明白写着,为什么呢。   为什么夫妻俩不睡同一张床。   这是引娘很早就有问题,她如今已经不是小女孩,经过很多事,也见过很多人。   自然知道夫妻间的相处,不该是他们这样。   但她从未问出口,总觉得这是不能问的。   如今时间越久,话也很难说出口。   引娘指了指柜子道:“不过里面有条厚毯子,该是备用的。”   纪彬松口气,有东西盖就行,而且天气也没那么冷。   等灯吹灭了,引娘却没睡着。   心里矛盾得很,一方面知道纪大哥绝对不是讨厌她。   另一方面却在疑惑。   难道是她不够好?   引娘轻轻翻过身,却听到软塌上纪大哥披了衣服,缓缓点亮油灯,灯火调得很弱,只能看到一点光亮。   纪彬开口道:“引娘,你睡了吗。”   那边引娘下意识摇摇头,随口又道:“还没。”   纪彬拿着油灯缓缓走近,坐在床边的台阶上,看着躺着的引娘,眼神温柔地看向她:“我能不能问一个问题。”   引娘点头。   纪彬笑道:“若是让你再选一次,带着现在的记忆再选一次,还会再嫁给纪彬吗。”   这话说的有点怪,引娘下意识点头:“会啊。”   纪彬顿了顿,轻笑:“还会吗。”   “嗯。”   “纵然他是个没本事的,明明是家中长子却无房无地,不受亲爹喜欢,识得几个字,却找不到活计。”纪彬继续道,“你也嫁?就为了你们之间的婚约?”   引娘并不明白这个问题,自然是点头:“对啊,我再选一次,肯定还会嫁给你。”   引娘脸颊有些红,怎么会不嫁给他呢,纪大哥可是最好的人。   这话让纪彬心里有些不同,介乎于不太爽,又酸酸涨涨中间。   纪彬见引娘眼神真挚,就知道她说的是真的。   不过自己也是,问这种问题做什么。   只是徒增烦恼罢了。   纪彬又笑了下,刚起来要走,下意识俯身亲了下引娘额头,略带凉意的薄唇在引娘额头轻轻碰触。   却让引娘整个人都呆愣了。   纪大哥,是亲她了吗?   引娘眨了眨眼睛,明明白日里在城门口面对小吏兵士们都不紧张,这会手指忍不住蜷缩起来。   纪彬见她脸红得厉害,轻轻捏了捏引娘露出的下巴,开口道:“夜深了,睡吧。”   这,这还怎么睡得着? 第89章   第二天起来,引娘跟柴力去燕芷游的香阁。   纪彬平老板则在家详谈,再早的时候,平老板已经把谢阁老的信送出去了,显然他做事非常靠谱。   否则谭承乐也不会让他去忙这件事。   两人坐下来,自然是在聊汴京以及春安城的事,平老板还问了他们邑伊县的棉花怎么处理。   “这次你来春安城,是不是还要顺道去趟宿勤郡?”平老板问道,“最近宿勤郡棉花收获,宿勤郡周家已经联系各方棉商,准备商议价格,并且打算把棉花商会成立起来。”   之前讲过,各行各业都会有商会,不止是商户们自己办,官府也会催促他们成立商会,方便官府管理。   也是行业自治的一个方法。   所以宿勤郡周家想要牵头成立商会,这并不稀奇。   纪彬开口道:“我家的棉花已经送往江南,这次过来,只是看看入城费的事,棉花跟我不相干。”   平老板看看他,直接道:“你是不是发现什么问题,所以才不跟他们一起?”   平老板毕竟也是做大买卖的人,有了解纪彬的性格,自然发现问题。   反正都说到这了,纪彬也不掩饰:“如果不出意外,周家跟禹王已经有联系。估计打算让宿勤棉跟汴京棉合伙抬高棉价。”   “但太子那边肯定不会坐视不管,如果参与到他们什么商会里面,只怕是提供个收拾的名单而已。”   你们不成立商会倒还好,成立之后,岂不是给别人一网打尽的机会。   所以这次宿勤郡周家定棉花价格,他说什么都不去。   谁爱去凑热闹,那谁就去呗。   平老板细细思索,眼神带了些惊恐,开口道:“经了这事,只怕整个宿勤郡都会震动。”   毕竟如今种棉花的人已经翻了一倍有余,禹王控制住了周家,再利用周家控制其他棉商,这野心可不小,势必是要把整个南军国的棉花全掌握到手里?   这在现代来说,不就是垄断吗,垄断之后,不就掌握了整个行业的价格?   想要买家多掏钱,那就多掏钱。   想要便宜,那就便宜。   生死在人家的一念之间,若是官府来垄断,还会考虑到会不会民怨沸腾,不敢大肆敛财。   但禹王这里,却是无所谓的,他只想赶紧挣钱,然后用钱财收买人心。   这个手笔他在去年挣到钱之后,玩得很顺畅。   平老板忽然想到什么:“这件事还是要告诉汴京那边,就算是猜测,也是有用的猜测。”   纪彬让他稍安勿躁:“放心,那封信里面已经写明情况了。”   平老板失笑。   是了,纪彬做事,哪有疏漏的。   此时他们不过闲谈罢了,反正纪彬肯定会做好。   不得不说,跟纪彬合作,可太省心了。   在平老板这坐了会,纪彬带着陈乙又去了春安城杂货店,不好让伙计们等太久。   虽然他已经表现出自己的意思,那就是这个分店不会有事,但还是要详聊一下。   之前这边的杂货店,每个月要接收大概六十万斤的酸果酒,再有其他合作的商户过来取酒,平日忙的就是这件事。   更别说还有各家的收账,都是他们来做。   如今六十万斤的酒变成二十万斤,工作一下子少了三倍。   这种情况下,哪个打工人都会有些忐忑,害怕被裁员。   这可是大实话。   当初纪彬说酸果酒减产的时候,里长就动过这个念头,最后被纪彬打消主意。   他们家还不至于出点事就让员工离职。   只是这话纪彬不说,别人也是忐忑的。   所以这次回来,主要就是安抚大家。   春安城分店一共有三个人,哪个都是极好的帮手,如今的纪一飞也比之前成熟稳重,鲁石徐杰更不用说。   说句不好听的,就算分店这边不需要人,纪彬还有其他生意等着他们啊。   纪彬来了之后,见三个伙计果然在等他,笑着道:“怎么愁眉苦脸的,一点也不精神。”   纪一飞忍不住道:“东家,我们这个店真的还能开吗。”   他们毕竟是一个村的,纪一飞说话也直白点。   纪彬笑着点头:“当然开,如今的生意只是暂时不太好,以后还会慢慢好起来的。”   “可新策一出,一时间半会不会改吧。”鲁石接话道。   徐杰自然也是同样的表情。   纪彬直接道:“咱们又不是不赚钱,而且新策不对,那就会改。”   内情也就不说了,反正纪彬还是对未来充满乐观:“再说了,就算酒的生意做不成,旁的生意也还能做,你们要相信东家。”   对啊,东家都说没事。   他们肯定信纪彬的啊。   旁边的陈乙道:“这可是咱们东家,他肯定不会骗人,他可是纪财神!”   这一说,大家忍不住笑,气氛果然轻松起来。   纪彬趁机道:“从前年开业到现在,算起来咱们这店也快两年了,大家都没怎么休息。”   “要不然这样,带薪休假半个月,你们轮流来,怎么样。”   什么东西?   带薪休假又是什么?   徐杰琢磨了会:“是休息的时候,也有月钱的意思?”   纪彬笑:“对,现在没那么忙了,正好趁这个时间休息休息,等过了这一阵,咱们店里还要忙呢。”   大家都被说懵了。   哪有休息半个月,还给月钱的事,这不是赶他们走吧?   不是打工人太敏感,而是以前从未遇到过这种事啊。   这就是新策的坏处了,新策一出,春安城很多东西都会涨价,涨价会生意就会变差。   把员工辞退也就变成常事。   纪彬这里是不辞退人的,但其他店铺老板可就没那么好心肠。   徐杰他们杯弓蛇影,也是因为周围好几个店铺伙计都已经赶回家了,东家的说法都是,如今成本上涨,雇不起人了。   牵一发而动全身,说的就是这个。   不仅是伙计们受影响,下面供应货物的,做工的,卖原材料的,一层一层,谁都在受出入城费的影响。   纪彬明白大家的慌张,所以过来安慰众人。   至于带薪休假,这也是没错的,纪彬真的是让大家休息半个月。   要是换了旁人,伙计真的很害怕,可纪东家不同,他是不会唬人的。   等徐杰他们反应过来,随即有些欢喜。   说实话,谁不喜欢休息啊!   平日里他们也算攒了不少钱,是该休息休息了!以前休息也就一天时间,睡睡觉结束了。   这次是半个月!   纪一飞眼睛一亮:“我想回家看看,从正月出来,还没回过家呢。”   如今都七月底,也是大半年没回去了。   纪彬笑:“当然可以,只是半个月时间,你们要商量好,保证店里有人就行。”   这么一说,徐杰,鲁石,纪一飞他们立刻商议起来。   纪一飞当然是先回家看看,他先提出的,自然是他先休息,然后是徐杰。   徐杰很不好意思地讲,趁着休息,想跟隔壁街糖水铺子家商议婚事,他家条件不好,也就是在东家这才过得好些,还要更诚心些才行。   至于鲁石倒是没什么事,看在家陪陪老婆孩子,难道不好吗?   刚听到半个月假期,都是有点慌的,如今确定真的只是休假,这高兴得让过往的人都奇怪。   纪彬也只是笑笑。   对他来说,反正杂货店有人就行,既然没什么大事,把伙计们拘到这也没意思。   只有休息好了,才能更好工作嘛。   等这场风波过去,还有更多的买卖等着他。   毕竟太子给他的信里面,还同他讲春安城附近有个小硝石矿,问他有没有经营的打算。   这哪是问有没有经营的打算啊,这分明是要给他回报。   不过这件事也只能暂时放在心底,以后会有好日子的。   杂货店这边的人心稳了,徐杰还去糖水铺子找唐家小女儿聊天,说的就是自己活计肯定能保住,反正笑得傻兮兮就对了。   想当初徐杰是被克曹乡的徐木作推荐去邑伊县杂货店,父母生病,弟弟妹妹年纪小。   他十八就到了纪彬家店里,当时瘦瘦小小,谁都不信他已经十八了。   如今三年时间过去,已经长成大小伙,在春安城这条街上,都是有名的秀气账房。   识字懂礼,还有些本事,又得东家重用,不少小姑娘都喜欢他。   但徐杰却唯独对糖水铺子的唐家小女儿另眼相加,倒不是唐小姑娘生得多好,她文文静静的,不太爱说话,但一手糖水做得极好,对人也温柔。   唐家也觉得徐杰不错,只是他家累赘确实多了些。   但一想到徐杰在的杂货店,他家店里生意看着一般,但附近的人谁不知道,每个月能出多少货物啊。   他家虽说有个小铺子,但也只是糊口而已,每月交店面房租都觉得头疼,所以算不上买卖人。   而徐杰又是东家信赖的,月钱也还可以,这才同意两人接触。   这些八卦都是纪彬听陈乙说的,昨天晚上纪一飞一股脑地跟陈乙全说出来,语气全是羡慕。   他这次回家,估计也要开始说亲了!   说不定也能娶个媳妇儿回来!   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受到东家影响,他们也想娶个文文静静,又有能力的女孩子。   当然了,他们也会像东家一样,那么对未来妻子好。   前面的倒还好,听到后面,纪彬哭笑不得。   怎么还学他?   他们都不知道,自己对感情之事也是为难得很。   找媳妇儿像引娘可以,学他可就惨了。   不过纪彬把这事也记下,让陈乙传达一下,若是亲事能成,到时候他一定随份礼。   东家都给随礼,这可太给面子了。   可是算起来,怎么身边人一个两个都要成亲,好事越来越多。   从杂货店的礼宁街坐车到兰阿巷子,刚坐上去,正好看到绣望坊的招牌缓缓落下来。   这是关门了?   绣望坊就是当初骗取纪彬绣样的那个彩帛店,老板张放一是偷用纪彬的绣样,二是借着偷来的东西又想压价,还觉得纪彬离了他,手里的东西都卖不出去。   如今店门竟然关了?   反而是对面的小彩帛店如今又租了间店面,看起来生意兴隆。   但到底只是路过,纪彬并未多看,可见到兰阿巷酒坊老陈的时候,他却主动说起这事。   “要说这张放也是,当初做了那样的事,之后生意每况愈下,实在过不下去。”老陈语气里倒是没有惋惜,“现在赶上收出入城费的事,他家生意本就不好,现在更是直接关门。”   估计出入城费就是最后一根稻草。   但这跟纪彬没有一点关系。   当初他确实私下针对了几次,可之后已经让收手,少说也有一两年没关心过什么绣望坊。   后来被对面彩帛店挤兑走,也只是他们内部的事而已。   纪彬那边顶多是个引子。   听说张放不开彩帛店了,可能要回老家准备种棉花,这也是桩不错的差事,也许做好了,真比开彩帛店赚钱。   这件事很快被抛到脑后,毕竟这次过来,主要还是跟老陈,老梁聊天。   老陈这边还好,反正酒的事他已经接受了,不接受也没办法,一个月亏损二十五两银子,只能从其他地方找补。   但其他的酒也因为入城费的事涨价,找补得有点困难。   现在只要不亏钱,能维持生计就行,他家酒坊也有不少伙计要养,没办法。   老梁这边情况要复杂点。   老梁家还坐着首饰金家,这首饰金家也是跟纪彬合作的生意伙伴,又有胭脂刘家,基本都是最初跟纪彬合作,在邑伊县,盘临县赚了钱的。   之前纪彬给他们三家都抛了橄榄枝,问他们愿不愿意去邑伊县开个分坊,材料可以在邑伊县买,东西在邑伊县做。   毕竟他们都有手艺,只是换个地方适应一下。   可首饰金家跟胭脂刘家一直犹豫,只有老梁答应了。   可老梁毕竟三四十的人了,也是一家的主心骨,他不能轻易离开,估计分坊会让家里儿子去做,可他家几个儿子,基本都不想出春安城,远离家里,总让他们觉得不安全。   反而是老梁家的二女儿跟二女婿在准备物件,准备收拾好之后搬到纪滦村试试。   对于谁过来,纪彬都没意见,只是老梁的二女儿跟二女婿还需要再学学手艺。   当初这活还是梁家男儿学得多,她是嫁出去的,并不算熟练。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他们到纪滦村的时间会比预计的要长。   纪彬很欣赏这种敢走出去的人,也多跟老梁二女儿跟二女婿聊了聊。   这才知道,他家一直算是给老梁家打打下手,挣点散碎银子,他们也想单干,但一直没找到机会。   所以一有纪彬的提议,他们夫妻俩就商量好要过去。   反而是老梁家儿子们不想挪窝,总觉得自家走了,以后家产肯定会少给他们,所以个个想在老梁身边“孝敬”。   这也是人之常情。   纪彬不好多说。   但只有首饰胭脂是不够的,其他小物件那更是很繁琐。   慢慢来吧,反正是不着急。   从兰阿巷子再去接引娘,纪彬对兰阿巷子这的情况已经摸得差不多了。   大多数人并不想离开,就算有想法的,也是犹豫良多。   这很正常,当初谭刺史让作坊整合到一起的时候,前前后后折腾了大半年,更不要自己想让作坊开在邑伊县那边了。   半年里能挪动一家,估计就是好的。   可是他们不想想,如今春安城的生意,隔壁无仙城,宿勤郡的生意,甚至邑伊县的生意基本都已经接近饱和。   但距离邑伊县不算太远的兴华府,那边市场一片空白。   要知道纪彬也是去隔壁兴华府去过的,很了解那边的情况。   若是能把那边的海鲜运过来,把春安城的百货运过去,纪彬保守估计,半年里再赚个万两不成问题。   也就是如今有些乱。   不然他早就想把这个生意支棱起来。   以前不做是邑伊县内部的路太差,可现在不一样啊,邑伊县的路大致上修缮的差不多。   通牛车没问题。   如果能走通邑伊县到兴华府的路,再有钱修修这条官道,那运送货物简直畅快无比。   一切都要慢慢来,纪彬并不着急。   来春安城第二天,终于在傍晚之前把事情办妥,全程跟在东家身后的陈乙,再次感叹他们东家办事的利落。   换了旁人,说不定就要墨迹两三天。   只是如意楼柳掌柜那边没见到,他们伙计说柳掌柜去了宿勤郡,好像是东家找他们。   不过刺绣不交出入城费,这事情已经办成了,见不见问题都不大,回头写信联系就行。   反正他跟在东家身后,竟然也养成了今日事今日毕的习惯。   既然事情办妥,接下来轻松很多。   纪彬去香阁接引娘的时候,神情也是轻松的。   到了香阁外面,只见这处门面雅致低调得很,估计是燕芷游以前在瓦舍做事,所以一点彩棚都不扎,为的就是跟之前撇清关系。   这门面谁看了都会句雅,进门之后,里面清音环绕,只是古琴的声音,铺子一共两层,都未燃香,只有淡淡鲜花味道。   为的就是让客人更好的品香。   这里面客人多是女子,一看就是哪家小姐姑娘,看来燕芷游把这里经营的还不错。   但纪彬他们来了,自然直接到后院,后院皆是自己人待的地方。   柴尺跟引娘也在这里,燕芷游自然也陪同。   面前还放了许多调好的香,显然是让引娘挑选,燕芷游送的。   见纪彬到了,引娘下意识不好意思,她还记得昨晚的事,纵然是亲了亲额头,也让她脸颊红了半夜。   所以第二天急匆匆跟着柴力来找燕姐姐了。   这会又见到纪大哥,难免会不自在。   燕芷游倒是看出异常,不过对这两人的感情并不怀疑。   若是他们两个不和睦,那天底下也没有不和睦的夫妻了。   说起来,当初也是因为见到引娘跟纪彬的相处,才让她重新有了嫁人的想法。   这才慢慢注意到柴力。   倒是很巧了。   他们之间聊天自然也很自在,陈乙都坐下来喝了好几杯燕姑娘跟引娘泡的茶,就连他都能品出滋味来。   燕芷游笑:“引娘泡茶的手艺越来越好了,是有天分的。”   引娘刚给纪彬倒了一杯,下意识看了纪大哥一眼:“也还行吧?”   这话不知道是赞同,还是问纪彬。   纪彬顺嘴接道:“嗯,很好喝。”   这话一说,两人之间倒是自然不少。   外面因为入城费闹得沸沸扬扬,这里来买香的人家却并未减少,只是换了批人。   按照燕芷游说的,现在来买的,几乎都是新刺史的亲信,他们手里银钱不少,出手大方。   之前的富贵人家倒是低调了很多。   只是也有人已经投靠了新刺史这边,比如说上次去纪滦村棉花雅集的薛家,似乎早早靠了新刺史。   也不对,应该说薛家本来就是禹王的人。   之前雅集醉酒,还说了自家靠了禹王如何如何。   纪彬看了看燕芷游,却没问下去。   薛家得势,也不知道这薛七会不会过来报复。   以前平老板还能护一护自己妹子,现在他身上事也多,也在被挑刺。   纪彬还没问,引娘就道:“我邀请了燕姐姐去咱们家住,她见识广,咱家宅子好多摆设物件我都拿不定主意,想要燕姐姐帮忙,可以吗?”   引娘看向纪彬,两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出问题,纪彬笑:“你做主就行,也不需问我。”   看来他们想到一块去了。   既然惹不起,那就躲一躲。   借着宅子的事,也是个好理由,总比看着燕芷游受欺负强。   引娘想的越来越周到了。   燕芷游明显也有些感激,今日还是引娘到了之后才问出来的,当时引娘就问她,愿不愿去纪滦村住一段时日,还揽下了生气的柴力。   其实薛七那边只是放了话要找麻烦,还并未有什么动作。   现在能走,自然是好的。   只是因为自己以前的身份,又给纪彬引娘,还有柴力添麻烦。   然后引娘就借着看香的名义去了前面铺面,留柴力跟燕芷游聊天,一番交谈,两人心中都安定许多。   柴力的意思是要不提前成亲。   可柴伯母那又不好交代。   还是按照引娘说的最好,而且帮忙相看宅子摆件,也是个清客的活,能给燕芷游提提名声。   这件事定下来,等到他们离开春安城的时候,燕芷游会跟着一起走。   香阁这边有平老板照看也不会有什么事。   要说离开春安城,其实也就这两天的事了。   这边的事已经办妥,也没什么可待的。   只是有一个消息让纪彬觉得好笑。   那就是因为圣人不收农桑税的文书,让春安城的出入城费少了一大半,气得主管这事的主簿狠狠骂了许多人。   但也改变不了这件事已经发生,已经被春安城,以及周边百姓们知道。   这下瞬间让很多人都放松了,入城的人头费两文钱还好,只要不收货物的钱,那就好说。   就那徐杰认识的糖水铺子家里,他家多少用糯米,糯米粉,以及各种食材的原材料。   全是下面百姓们零散卖给他们。   原本以为东西要涨价,没想到这事之后,价格又恢复往常了,唐家都松口气。   至于纪彬的名字也在私底下议论,毕竟是他拿出文书,还是他做头一个不交钱的人。   唐家都很感激他,更不用说春安城那么多糖水铺子,那么多收农桑物件的人家了。   少掏钱,对百姓们来说就是好事,就是恩人。   这点在什么时代都没错。   但春安城的情况大家也都知道,不敢明面上夸,省得给纪彬带来麻烦,若是要提的话,有些人干脆提一句那位财神。   这种说法虽然没有流行开,但也有点意思。   当然了纪彬只觉得有点好笑。   至于新刺史韦宏如何生气,他下面的人如何生气,就不是纪彬考虑的事情。   他准备准备,就要回家了啊。   因为他跟引娘,还有柴力陈乙都是骑马来的,到时候燕芷游也骑马走,他们直接出城就行。   平老板也赞同燕芷游去纪滦村躲躲,现在春安城乌烟瘴气,实在不是正常人待的地方。   若不是他身上还有要紧事,估计也会去纪滦村玩。   现在总觉得,纪滦村可比他这里舒服多了。   纪彬他们走的时候,纪一飞还要等等,也就没一起,他还要在春安城买点东西给家里人带回去呢!不着急!   至于荆高庄荆姐他们,也还有些事没处理好,纪彬引娘也就不等了。   这场春安城行程,收获着实不小,首先摸清楚现在春安城的情况,刺绣不交钱的事也搞定了。   春安城分店伙计的心也定下来。   人心不齐,那做什么都不成,之前人心惶惶,也不是做事的环境。   现在暂时恢复正常,主要是他们都相信东家,相信东家不管遇到什么事都会有法子。   至于酸果酒的销售,确实要买酒的商家也承担一部分费用,但不想承担也没什么。   只有新刺史还在春安城一天,纪彬对春安城的买卖就提不起兴趣。   有这功夫,他周围的县城不香吗?   他家酒又不是卖不出去,何必死磕春安城?   这世上能做买卖的地方可太多了。   纪彬他们从春安城回邑伊县。   此时寄给周家的信也已经到了,自然是周家庶长子,周小公子一人一封。   内容大同小异,都是说不巧的很,他家棉花已经运走了,你们收到信的时候应该是八月一号二号左右,估计前往松江府的商船已经出发,他暂时联系不上詹明。   这样一来,就不能参与定价。   为表歉意,请周小公子来纪滦村游玩。   这封信对周家影响不大,毕竟纪彬手头的棉花太少,要不是邑伊县的棉花也算到他头上,根本不会联系他。   但邑伊县到底有多少棉花数量,这个他们都不清楚。   邑伊县跟宿勤郡其他地方不同,其他地方都是大棉商们大片种植。   只有他们这边,则是家家户户都有片小荒地,所以数量很难统计,不过在他们看来应该没有多少才是,所以也不怎么重视。   纪彬不来就不来呗,一个小货郎,还能动摇他们周家的想法?   只有周小公子那个蠢货才会同意纪彬卖低价棉吧。   去年明明可以挣大钱,都被他们搅和了。   还好还好,本地虽然没挣多少,但在江南那边大赚一笔,这多亏了周家庶长子啊。   至于邀请周小公子去穷乡僻壤?关他们什么事。   周家人没想到的是,周小公子还真的要过去。   传出来的消息称,他在周家心灰意冷,没有权利,正好出去散心。   看来不过是丧家之犬躲躲而已。   毕竟去年风光的是他,今年就换成他庶长兄,不爽也是正常的。   周小公子看着纪彬写的信,以他得知,纪彬寄过来的这两份信内容差不多,只是多了一句邀请。   当然,还有纸张不同。   给他的信是北纸写,但又跟他寄过去的北纸有些不同。   难道纪彬真的看出来他给的暗示?   不管是不是,他都走一趟吧。   周小公子身体确实很差,所以这趟路走出来,速度都比平常人慢很多。   纪彬这边已经骑马回家了。   他们这行人骏马飞驰,还挺吸引目光。   在邑伊县杂货店短暂停留,知道老薛他们已经带着一个货郎去盘临县,送酒的事一切顺利,纪彬也就放心了。   现在邑伊县的杂货店四个人刚刚好,大家做事都很认真,特别是林博林豪两兄弟,两人在杂货店吃住,明显比之前长高不少。   很多都说纪彬家的店面就是养人,再瘦小的孩子送过去,都能吃得白白壮壮。   肯定啊,纪彬可是个从来不克扣月钱克扣饭食的东家。   饭都吃不饱,还做什么活。   他如今有能力,大家当然要吃饱了。   再从邑伊县到纪滦村,也算正式到家。   柴家大嫂跟柴巧晴知道燕姑娘过来,还派人送了礼物,明显是当亲人走动。   燕芷游也在私塾后的客舍院子里安心住下,不时还去刺绣坊指点。   她虽不常刺绣,但审美跟技术都是有的,跟刺绣坊的人相处也还可以。   又有柴力平时护着,在纪滦村反而更自在些。   纪彬引娘回来之后,邑伊县不少商户都过来问春安城收费的事,纪彬自然认真说明了情况。   什么收费,什么不收费,说得明明白白。   这下众人心里有底,也不怕去春安城了,只是原本赚的就不多,现在又有被克扣一层,日子也没之前那么好过了。   还好有纪彬在,不然他们更是手足无措。   渐渐地,纪彬家中,竟然天天都有客人,还都拿着礼物过来,既是询问春安城的事,又是问以后生意好不好做。   他竟然成了邑伊县商户心中的主心骨。   没办法,谁让他有能力呢。   有能力的人说一句话,都抵得上别人说上百句,这可一点都没错。   但纪彬现在最操心的,还是家里的宅子。   虽说加急赶工,还雇了很多人手,但毕竟地方太大,已经建了五个多月,还是没完工。   好在天气转凉,现在可以加班加点来做,当然工钱肯定也要增加,这点对纪彬来说不算什么。   小半年建一个宅子,这件事说出来,也能让整个邑伊县的人都议论很久。   虽然还没建好,大家都能想象宅子有多气派。   出去这几天之后,发现在左先生跟宣老爹的带领下,终于到了最后收尾阶段,但收尾又是最麻烦最细致的活,估计等到八月下旬,宅子主体才能完工。   真正住进去,真的要到九月中旬了。   还好,比纪彬预计的时间还短了些。   整个邑伊县里,议论最多的,除了纪彬家之外,还有一件事,那就是棉花。   他们动作快,早就收获好,还装船了。   但价钱却没定下来,不过邑伊县内部种的多,虽然纪彬没说价格,可出给亲戚朋友,也不会要多少钱。   因为种棉花的人家也发现了,就算自家种了一亩地,那也能收获几十斤的棉花,全家人都做棉衣,都做棉被,那也用不完的。   更不要说有些人都种了十几亩地。   再加上纪彬平日里说的,棉价不会太高,所以私下的买卖价格都不贵。   但大批出售却是没有,多余的基本都送到纪彬那,再送到松江府。   那可是松江府啊,出名的富裕地方,虽说在大家心中比不上苏杭扬,但也比他们这里强上十倍。   到时候能赚多少钱啊。   因为这件事,所有人都在讨论,想必今年他们邑伊县百姓肯定能发财!   当然了,大家也没忘记,能发财都是因为纪彬跟王知县把棉花种子便宜卖给他们,否则哪有这样的福气。   越说起来,越觉得在邑伊县生活真的很好,甚至比春安城还好。   那春安城都乱了,他们还好好的呢。   纪彬知道这些传言,但并未打破百姓们的高价梦,一切都要等宿勤郡周家定好棉价之后,然后再看看汴京棉价。   最后等着太子收网。   这时候跳出来说棉价不会太高,只会让他们觉得自己是故意在唱反调,不如一切顺其自然,跟他关系也不大。   与此同时,纪彬家的麦子也全都收获结束,五百亩的面积,收获十五万斤的粮食,看来今年的收成还是不错。   这自然有纪老爹的功劳,还有他家田地附近水源的功劳。   这十五万斤粮食卖出去也不贵,原本每斗米约莫五十文钱,一斗差不多按十二斤来算,就知道粮价有多贱。   收成好的年份是这样的,粮食产量高,价格就低。   近些年不禁酿酒也是因为收成好。   还是朝廷说“粮贱伤民”这才提升到每斗七十二文,一百斤的麦子也就卖个六百文。   十五万斤,也就买个四五百两银子,所以按照纪彬的想法,全都存放起来,自家自己吃。   什么时候都要有存粮意识,基本是刻在纪彬骨子里了。   至于仓库,则是又租了纪滦村不用的废弃房屋,现在都要没地方放了。   只等着宅子盖好,全都放到干燥常温的地窖里,那才是储存粮食的好地方。   收完粮食,这些地收拾一下,纪老爹他们正在进入农闲阶段。   也开始一年一度的秋社,差不多就是庆祝丰收的活动,再次雇佣这些农人们,就等九月十月,到时候不管是棉花地,还是麦子地,都要种上油菜。   不得不说,一年到头种这么多东西,真的很辛苦。   可农人们拿到最后的赏钱,也是兴奋得不行,原本在纪彬这里做做农活,一天就有四十文钱,虽说不是每日都有活干,但总是补贴了家用。   最后还有赏钱,也是意想不到的。   拿到最后红封最多的,当然还是纪老爹,毕竟他既管事,又下力,得了三十两银子。   再加上之前伺候棉花地的红封,纪老爹今年的收获也是不小,这也是他应得的。   至于什么儿子亲情那些,就别想了,好好过日子别瞎闹是真的。   其实算下来,不然怎么说粮食便宜伤民呢。   纪彬这边五百亩的地,算下来才能卖四百五十两银子,去掉人工费,去掉平日的肥料,种子,其实赚了不到二百两银子。   不是纪彬给的人工太高,而是种田别说在古代了,在现代都是体力活。   这还是家里有水源,有些水源远的地方,还要买水灌溉,辛辛苦苦一年到头,落在手里的没几个。   能够吃就可以了。   不然朝廷怎么还要提高粮价,就是这个原因。   有些时候,不是价格越低越好,凡事都有个平衡。   现在的纪彬心里更安稳了。   手里有粮有油,一点也不慌。   任外面翻天覆地,他这里还是过快活日子。   在纪彬没事看看自己满当当粮仓高兴的时候,周小公子终于到纪滦村了。   这一路走了十多天,八月十三才到的纪滦村。   原本以为进村的路会很难走,没想到这一路上都有人经过不说,路还非常好,甚至比宿勤郡到春安城有些官道都平坦。   周小公子也能少受些罪。   到了纪滦村之后,更是让周小公子震撼,他不是没去过什么村子里,但哪个村子像纪滦村这样,竟然有不少新房子不说,还修得都挺好看。   跟春安城宿勤郡那边比不了的,但都是干净整洁的院子,还有宽敞新盖的房屋。   从外面看着,就知道这个村的不同。   更明显的,是那条白色石子路的分界线,分界线西边坐落着两个大作坊,还有一处私塾?更有个马球场,马球场后还在盖大宅子,再往左则是一排客舍?   这样整齐的规划,谁看了不喜欢。   当初自己路过邑伊县的时候,还被地痞劫持,用了计谋才逃脱。   短短几年里,邑伊县变化竟然这么大。   周小公子的马车刚到,纪彬就出来了,自然是村里人跟他讲的。   纪彬也没想到周小公子会真的来,还带了四个小厮,一个车夫。   但他刚到,自然也没精力谈事情,而是安排到客舍里歇息,他的身体确实不怎么康健。   等他休息一会,然后再聊天。   引娘安排人去给他们做些吃食,大家都休息休息。   纪彬见此,心里已经明白什么,既然是周小公子亲自过来,看来周家那边,真的完全脱离他的掌控,否则不会在这个时候离开。   没记错的话,他离开的时候,那边才刚刚开始讨论棉价的事吧。   估计周小公子也会带来棉价的消息。   只等他休息休息再说了。   等到第二日,周小公子才起来,他身上还带了些药味,但休息一晚,脸色已经没那么苍白了。   他过来看见纪彬,拱拱手道:“多谢款待了。”   纪彬笑:“倒是让你舟车劳顿,只是宿勤郡我不太想去,也就没过去。”   此时纪彬家院子里,也就是纪彬引娘,柴力陈乙都不在,他们没事的时候都会去宅子那帮忙。   甚至狼大狼二都在外面撒欢。   引娘端了鲜果上来,自己也去刺绣坊忙事情,院子里就剩下纪彬跟周小公子。   周小公子这才道:“不去是好的,若是搅和到禹王跟太子中间,那也就完蛋了。”   纪彬挑眉,没想到这位竟然说得如此明白。   “你的庶兄真的跟禹王有联系?”   “对,你也不是也有所怀疑,所以拒绝来定价吗。”周小公子已然明白纪彬的可怕之处,一点细微末节都逃不过他的眼睛,两人现在隐隐有一条船的感觉,自然是有什么说什么。   但周小公子还不知道,纪彬很多事情比他了解的还要深。   纪彬没说是,也没说不是,毕竟那边的事,不是他们可以议论的,也不是跟周小公子议论的。   周小公子见此也不生气,开始说他知道的情况。   以此来纪彬这的消息。   周小公子从宿勤郡出发的时候,已经打听到周家那群人的定价,他都能看到周家庶长子收到的信,自然也知道内情。   宿勤郡周家,想要伙同整个宿勤郡棉商们,把价格定在六千文一两。   没错,六千文。   比去年本地价格,高了四千文不说,甚至比去年江南那边的价格也高了五百文。   纪彬皱眉,这个价格已经不能用夸张来形容,明摆着要整个南军国来扛高棉价。   也有人问,卖不出去怎么办。   周家给出的答案是,整个南军国的棉价都被他们控制。   全都买到六千文一两,偶尔有些漏网之鱼不是大事,只要宿勤棉,汴京棉联合起来,就能控制整个南军国棉价走向。   那些人不按这个价买?那是不可能的。   也有人说,那干脆不用棉花了,反正以前也能过。   不用?   不用就等着被人耻笑吧,禹王会带头耻笑他们,到时候看看哪家不买,哪家不掏钱! 第90章   按照周小公子带来的说法,还是跟去年一样,故意炒作棉花。   试想一下,如果把不穿棉花就丢人的风气传到各地,穷到实在没钱的人家也就算了,那些稍微有点余钱的,会不会咬牙购买?   那些想体面做生意,做买卖的,谁都要出高价撑场面?   毕竟大人物们都带头了,如果下面不做,岂不是很丢人?   但最关键的是,明明棉花的产量足够大家买到便宜棉,可偏偏硬生生抬价。   这种方法已经不能只用缺德来形容,到底多没有良心的人,才会用这种方法敛财。   去年的成功,今年还想复制?   可那是成功吗?那明明是坑蒙拐骗。   纪彬深吸口气,但这件事还没完,周小公子继续道:“听说整个南军国有三处种棉最多,汴京,鲁地,宿勤郡,三个地方都已经被禹王把持。说他控制住天下棉价也不为过。”   怪不得敢把棉花价格喊到六千文以上。   不过其中还有个奇怪的地方,鲁地?这不是焦家的地方吗。   焦家主会同意?   只怕这点还有隐情,但不好同周小公子多说。   至于周小公子不仅单单因为掺和不到这里面,一个是他觉得事情有蹊跷,二是不想站队。   不管禹王还是太子,他都不想管,原本种棉就是为了挣钱,挣钱为了提高家族地位。   如果让他来做,他肯定不会把家族处于这种险境,再说他见过禹王,虽说皇家气势惊人,但也不是那么地聪慧过人。   反正没有到让周小公子追随的地步。   大局未明的时候就参与党争,是嫌周家死的不够快吗。   但周小公子也明白,周庶长子如此做,就是想接着禹王的势力打压他而已。   只是如今骑虎难下,只能继续追随。   这种蠢货,看着就想吐。   如今确实如周家庶长子所料,周小公子因为禹王的势力在周家抬不起头,他彻底掌控周家。   也算是完成心愿了。   纪彬听到这话,也是无语得厉害,为了掌权这跟引狼入室有什么区别。   只有些小聪明,还怎么管家。   但周家的情况就是这样,周小公子自己都顾不上,如今来纪彬这里,也是想知道,他为什么不去宿勤郡,难道真是因为他一张北纸,就拒绝去商议棉价?   如果没记错的话,去年定棉价的时候,纪彬还是很上心的。   今年却跟去年完全不同。   具体的猜测纪彬也不好说,毕竟太子这层关系定然要瞒着,可周小公子同他讲了这么多,自然要给些回报。   否则下次这种内情,他也就无从得知了。   要说让詹明速速离开的时候,周家跟禹王合作的事还只是猜测,如今却是被周小公子证实。   这就是人家来一次的好处。   要不是事情过大,也不至于亲自跑一趟。   人家都给了消息,他自然也要给出一些。   只是他要说的事情,可能比周小公子想象中还要大。   纪彬看了看他,认真道:“你能跟周家脱离关系吗?”   “若是能脱离关系,你能保命。”   这句话说起来简单,完全不像周小公子方才的长篇大论。   但不亚于惊雷在周小公子心中炸开,他勉强还能维持住体面,但忍不住咳嗽起来。   院子外面守着的小厮都忍不住问道:“公子您没事吧?要不要休息一下。”   周小公子咳嗽得不停,开口道:“不用。”   那小厮们只好在外面等着,可非常好奇里面在聊什么,他们公子已经很久没有咳得这么厉害。   “脱离关系,是保命?”周小公子惊疑不定,到底哪里出了问题,需要保命?   要说棉价确实价高,但不至于丧命吧?   再说,以纪彬所说的脱离关系,肯定不是从周家搬出去这么简单,肯定是大肆宣扬,自己要跟周家断了关系。   这在古代任何地方,都是不可饶恕的罪。   在古代很多地方,你犯了什么错,首先惩罚你的并非是官府,而是宗祠,宗族。   宗族势力在各个地方就想盘根大树一样稳固。   家族里的小偷小摸违法犯罪,很多时候不用到官府,就已经惩治明白了。   这在一定范围里叫自治。   跟商会自治商户们差不多。   否则怎么会有三千文官治天下的说法,古代很大程度依靠的就是这种自治。   但这也同时说明了一个问题。   那就是宗族势力的庞大,并不是个人能对抗的。   你要脱离家族,对抗的不止是你爹娘,还有一大帮亲戚,大宗小宗都成了你的敌人。   你还怎么在附近生活?   别说生活了,生存都是难事。   之前说过周家在宿勤郡势力大,可并非虚言,纵然他们比不上很多家族,但在宿勤郡想整死一个人,那可太够了。   而且脱离家族的人,那就是势单力薄,很容易被人欺辱。   所以纪彬说得很简单,话里却很重。   要是这话被周家人听到,肯定会跟纪彬结下仇恨,就算他们不喜欢周小公子,也不想他真的离开周家,那是很丢人的事。   私下驱逐就算了,直接大张旗鼓离开,只怕要闹翻天。   更别说周小公子是长房嫡子,属于大宗的人,这人都要丢遍整个宿勤郡。   所以纪彬只说了这么一句,就继续喝茶,看起来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但他越是这样,周小公子越明白他话里的重量。   周小公子沉思片刻,咳嗽也平复下来,开口道:“我只有最后一个问题。”   纪彬看过去,就见周小公子道:“可能会死人。”   “嗯。”纪彬道,“其他棉商还好,最关键的就是你们。”   周小公子立刻站起来。   别人就算了,他娘不能被连累,他好不容易才把他娘接到庄子里散心,不用在后院争斗。   他娘要是因为这件事被连累,那他万死也难辞其咎。   “多谢,明日我就回宿勤郡。”周小公子并未回答他要怎么做,但表情却十分严肃。   想必回宿勤郡之后,肯定还会调查。   至于怎么做,就看他的了。   不管他怎么选择,都跟纪彬没关系。   可纪彬那句话说得真心实意。   旁人也就罢了,其他棉商还能说被周家要挟,但作为牵头人,只怕必有祸事。   再说也不算冤枉他们,把原本可以便宜售卖的棉花,翻了几倍强卖出去,这种人就应该下监牢。   赚钱也不是这么个赚法。   你要说物以稀为贵还行,但现在物件不稀罕啊,而是他们强行变成稀罕物件。   如何不让人生气。   此事必然要拿几个人开刀,汴京那边牵扯太深,会推出来谁不好说。   但宿勤郡这边,还有比周家更合适的吗?   纪彬把所有人数了一遍,还真的没有了。   所以他这话不是危言耸听,而是真心实意地提醒。   周小公子来得快,走得也快,想必是真的着急了。   虽然他不清楚内情,但以他的敏锐度,估计也察觉出纪彬分析得没错。   送走他们一行人,也到了八月十五。   又是一个中秋团圆夜。   纪滦村,邑伊县,还是那样平静,该买东西的买东西,该逛街的逛街。   一切都跟平常一样。   纪彬这边也让建宅子的人休息一天,好好吃个团圆饭,看花赏月,能松快过就松快过。   上面的风起云涌,暂时跟百姓们没有关系。   他很享受这样的宁静时刻。   他跟引娘还亲自下厨做了糕饼,有引娘在,吃起来还不错。   当然也有纪彬舍得放油放材料的缘故。   反正纪滦村的村民们过得挺开心的。   有纪彬家的两个作坊,实实在在给他们带来很多好处。   正好趁着中秋,万秀才的娘子宣三姐也抱着孩子过来居住,她婆婆也是送她跟孩子到纪滦村,一家过个中秋。   那万婆婆平日里看着刻薄,好在有外人的时候,还算和气点。   又因为万秀才在引娘这做事,对宣三姐也好了不少。   如今她家小娃娃已经三个月大,刚过完百天宴。   那会纪彬跟引娘正好从春安城回来,还给小娃娃带了礼物。   小家伙长得虎头虎脑,倒是有点像宣家人,估计也是平时营养好。   万婆婆因为有了这个小孙儿,脾气也变好不少。   这次还主动送宣三姐来纪滦村跟万秀才一起过中秋,毕竟一家三口住一起还是好的。   最关键是,等孩子长大些,就能直接送到纪家私塾,跟着亲爹启蒙,说不定以后也是个小秀才。   说起来包达家两个小千金也已经两岁多了,这才两岁,就在商量给姑娘启蒙的事。   他们整个纪滦村如今对上学都很在意。   因为引娘抱着宣三姐的宝宝,也有人忍不住问:“引娘你们准备什么时候要孩子。”   这话一说,不少人都支起耳朵。   说起来纪彬引娘成亲也有三年,但一直没见动静,倒是挺奇怪的,人家有些刚成亲的,就快有宝宝了。   比如蔡运跟柴巧晴两人,去年十月成亲,现在柴巧晴有两个月的身孕,这速度好像才正常。   包娘子正好在,直接道:“是东家心疼引娘,说年龄小不好生产,你们懂什么。”   因为这里都是女子,说话也不没什么忌讳。   倒是燕芷游看了眼引娘,总觉得这里面是有内情的。   可引娘不愿意说,她自然不会深究,也护着道:“这又不是着急的事,人家小两口都不着急。”   作为引娘三姐,宣三姐自然开口:“她家那个定然是心疼她,你们还不知道?”   这话里话外都在维护引娘。   众人也不敢多说。   但大家其实没多想,毕竟纪彬跟引娘的感情还用怀疑吗?   中秋节一过,宿勤郡那边的消息就传过来了,经过十几家棉商定价,棉价已经确定。   跟周小公子说的一样,六千文一两。   这个价格讲出来,整个宿勤郡一片哗然,有些零散的农户以一千文,两千文的价格卖出去,这会心里都在滴血。   但心里同样也很奇怪。   六千文?   这个价格比去年还要高?   最常种田的人都知晓,如果今年收成好,那粮价就会低,收成差,粮价直接攀升。   这些都是老农们最清楚的。   不管是黄沟村的黄老农,还是纪老爹,对这种事心知肚明。   那黄夫人也不会不明白如此浅显的道理。   可棉价怎么回事?   难道江南那边真的人傻钱多?吃得下去?   按理说今年的棉花产量应该比去年翻了几倍啊,降价才正常,不降价是反常啊。   不过大家都不知道今年宿勤郡到底种了多少棉花,心里没数,可人人都在讨论棉花价格。   一方面觉得虚高,一方面又觉得真是这个价格,那他们整个邑伊县的百姓能赚多少钱啊。   宿勤郡那边的棉花也已经准备装船,估计能在九月十号左右到江南一带。   可这么高的价格,真的能卖出去?   还有他们邑伊县的棉花准备卖多少钱啊。   也有人因为异常来询问纪彬,荆高庄那边更是直接找过来,毕竟当初纪彬以两千文一两的低价卖给他们,是不是有点太低了?   跟宿勤郡那边的价格差了三倍。   纪彬却只让他们回去,这个价格还是不要声张,自己人知晓就行。   荆高庄对纪彬自然感激不尽,可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至于邑伊县棉花卖多少,纪彬只回答说,要看那边的市场价。   这话是没错的,大家也就放下心。   棉价的事传过来之后,邑伊县倒是显得没那么疯狂,毕竟他们的棉花已经运走了,家里还有很多棉花籽,心里就很安稳。   但大家还是疑问,今年宿勤郡到底种了多少棉花,为什么价格那么高?   难道除了邑伊县之外,其他地方都减产了吗。   可纪彬这收到的消息并非如此。   其实整个邑伊县里,也就纪彬手里的数据最清晰。   这里不说棉花籽,只说剥下来的皮棉,就是能用的棉花绒。   永义十七年宿勤郡这边产棉一共四百六十万斤,跟去年的不到一百万相比,差不多翻了五倍。   而去年的棉价在两千三百文到两千八百文之间。   今年数量增加五倍,价格翻了三倍,一点也不符合常理。   邑伊县这边占了一百五十四万斤,差不多占了整个宿勤郡的三分之一,按理说也有话语权。   但这个数字只有纪彬自己知道,反而是其他数据是从周小公子那打听来的。   差不多等于纪彬知道整个宿勤郡的底细,但其他人却不知道邑伊县棉花有多少,他们估计还以为邑伊县这边产量不高。   所以周家也没对纪彬放心上。   如果知道的话,肯定说什么都要施压把纪彬拉过去议价。   这也就是低调的好处吧。   再说那种话语权不要也罢,还不如自己先走,你们爱搞什么诡计搞什么,跟我们邑伊县什么关系都没有。   但就算去掉邑伊县的三分之一,那剩下也有三百多万斤棉花,周家带着十几个棉商,明知道产量翻了至少三倍,还提高三倍价格。   这后面要是没人指点,他是不信的。   反正这个棉花价格让宿勤郡全都沸腾了。   难道他们宿勤郡真的要发达了吗,真的要脱离穷乡僻壤的名字?   整个南军国东南西南这边,就他们能种棉花,不仅能种,还是全国最早种植,最早收获的。   如果这样下去,那他们宿勤郡一定会变得非常富有!   万一有西南江南称号,那该有多好啊。   纪彬没有笑话这种畅想,事实上他觉得这种想法还挺对的,只是不适合现在罢了。   这种价格,绝对不可能长久。   在别人讨论棉价的时候,纪彬则在看自家房子。   八月底,他家房子终于盖得差不多了!至少院子,房子,围墙,全都修缮好,细节部分做得也不错。   更不用说开门的影壁,上面雕刻的图案简洁大气,明明只是常见的迎客松,但因为左先生的手艺够好,竟然隐隐有些古意,也没有描红画彩,就是大石块本身的颜色,只是纹理自然让人惊叹。   这影壁长有三四米,宽也是一米五,可见气派,也能知道入门后他家的院子有多大,一切都是那么宽敞气派。   别的不说,他家这么大的院子,这么大的宅子,雇人打扫都是个大事。   但有引娘在,照顾一个宅子不算问题,生意都做得那么好,宅院而已,更是不在话下。   纪彬引娘美滋滋地看宅子,另一边的詹明已经踏上松江府的码头。   又是十八天的航行,总算到了地方。   詹明跟振生刚下船,就有扬州徐家的下人在等着,还安排了人拉着一百多万斤的棉花到无香宅。   不止是詹明振生,卢火长等人也被请到无香宅居住,毕竟卢火长还有副火长算是詹明好友,自然要款待。   副火长啧道:“我们来来回回在码头做了那么久的时候,还是头一次能住到大宅子里。”   副火长是个不拘小节的,卢火长见手下人都兴奋,也就点头答应,还能省点银钱,为攒钱买船更近一步。   这就是去年跟纪彬詹明合作的船长,梦想就是买到一条属于自己的船。   詹明这一趟下来,跟他们关系自然又好上不少。   副火长还问了纪彬怎么没来,别看副火长这人性格不算好,但对纪彬却是刮目相看,用他的话说,纪彬看着温和,其实狠着呢,身上长了不知道多少个心眼。   这种话自然是说着玩的,可也看得出来,他是有些敬佩纪彬。   得知纪彬不来,副火长还有点失望。   詹明带着众人到无香宅放了东西,又眼看着船只卸货,一百五十四万斤的棉花啊!   反正扬州徐杰的下人们看着都眼热。   去年棉花的疯狂,他们江南人看得最明白。   可扬州徐家,苏州顾家,杭州景家也能免受其害,毕竟他们早早买了棉花,而且价格跟之后的棉花相比,更是相差无几。   谁不夸他们几个差事办得好。   旁的不说,詹明在无香宅住下的第二天,徐家三公子,顾家八公子,景家二公子,也就是景家九叔办砸了差事,景家大房派自己二小子过来,把差事办得漂漂亮亮,让景家九叔吃瘪那个。   说起来都过了一年,记忆模糊也是正常的。   可詹明毕竟走南闯北,在船上的时候就把各家的关系理清楚。   这三个大家公子过来,跟詹明也是客客气气,毕竟去年买了他家的棉花,因为做事做得好,三个人都受到重用。   这不仅对他们来说是好事,对各家的长辈都是体面的事。   当然,他们三个人后面还是跟了老管家,不过对比去年,三个老管家话并不多,只让公子们自己谈。   詹明不由得感慨,大家族事情就是多,自己做事,还代表的不是自己,怪不得大家那么拘谨。   聊着聊着,景二忍不住说起自家九叔,跟他同年生,只是自己月份小些那个。   因为去年棉花的事他丢了大人,为了挽回面子,后面还要拿着银子出去买,可自家已经买了几万斤,不仅自家够用,还可以给到小宗旁支。   根本不需要乱花钱,把景二的爷爷,也就是景九叔亲爹气得要死。   就连景九叔亲娘也劝他消停,毕竟去年的事实在有点怪的。   反正景二可太幸灾乐祸了。   听到有点怪的时候,詹明顿了顿,他想到纪彬交代他的话,看来纪彬猜得一点也没错。   其他人却没发现什么,徐三,顾八都在笑。   反正跟自家无关的八卦,听得就是开心啊,今年他们过来的时候,也很受家里重视,两个人手头的差事越来越重,也是拜去年所赐。   纪彬虽然没来,但给三人带了信,信是当着詹明的面写的,自然知道只是客套话,重点还是詹明来讲。   徐家三公子忍不住道:“上次见到纪彬,我就觉得他很厉害,如今一年下来,更发现他跟别人不同。”   在场的人,就连詹明振生也是点头。   纪彬确实如此,让人佩服他的聪明智慧。   说起来徐三感慨道:“去年因为棉花发生太多惨案,我听说有家把家里小女儿卖了,就为买二两棉花,好出门不丢人。”   顾八显然也听说过这种事:“那青楼瓦舍无论男女,惯是捧高踩低的,谁要是过去玩,身上却没有棉衣,就会被人嘲笑寒酸。”   “逼得人都去买棉花,五千五百文一两,对普通人来说确实不便宜。”景二也道。   连他们大家公子都听说这种事,就别说底层的人是多悲惨了。   詹明也叹口气,明明棉花那么多,明明价格可以降下来的。   再说他跟纪彬种棉花的,可太明白了,去年就算降低一大半,那还是有得赚,可赚得少那些人不满意,一定要赚得满肚子流油才行。   这些聊完之后,就到了今年的重头戏,那就是纪彬詹明打算把棉价出到什么价格。   徐三他们之前讨论过,估计会降低一点,大概在四千文一两左右。   这个价格他们家里长辈也是同意的,甚至不知道从哪得了消息,还说稍高点也行,只要高得不夸张,他们三家里,每家都能吃下三十万斤的棉花。   因为这次不光是自己买,还有不少人托他们帮忙买一些便宜好用的。   大家族也觉得汴京棉太贵啊。   明明价格一样,纪彬詹明的棉花还来得早,自然愿意来买。   而且他们要的也多,所以徐三他们自信能把价格压在四千文左右,当然了,上来出价肯定要少点。   三人都是办了一年差事的,自然懂的。   谁料徐三他们比了三千五,詹明表情竟然一言难尽。   顾八也知道他们出的低,开口道:“这个价格确实不高,但我听说汴京也好,鲁地也好,甚至你们宿勤郡,种棉的人增长了不止一倍。今年的棉花价格,一定会降低下来吧?”   其实顾八说得心虚,因为詹明他们是八月底到这,今天是八月二十六,再过两个月汴京棉才能来。   至于后续的宿勤郡徐家棉花,听说已经有买家,他们也不好贸然前往。   所以纪彬詹明这的棉花最合适,可他们出的价格确实很低。   景二开口:“要不然詹明兄你说,你给个价格,我们看看合不合适。”   詹明一听他们开口,就知道他们误会了。   詹明道:“今年的棉花可不止增长了一倍。”   见大家表情好奇,詹明继续道:“在我出发之前,纪彬分析了,今年整个南军国的棉花估计能增长五倍有余,特别是汴京那边的棉花,数量会非常多。”   “所以按照常理,没人干扰的情况下,棉花买到一千二百文到两千文中间,都是合适的。”   纪彬不仅跟邑伊县的棉户们关系好,又跟遍布全国的焦家人关系好,预估天下棉花产量,对他来说并不是难事。   但在纪彬的预估里,肯定有人会恶意抬价。   这句话詹明在心里默念了下,并未说出来,而是换了句:“所以不应该出现奇高的价。”   詹明用的词,都是那种,按照常理,没人干扰,不应该。   倒也不说不会。   其中最敏锐的景二忽然道:“詹明兄,你是说今年的棉价还会有人恶意提高?”   原本还想委婉点,没想到竟然被直接点破。   只能说不愧是大家公子,还历练了一年,果然不同。   詹明刚要夸奖,景二就道:“不是我自己想的,出门前我家长辈也是这么隐晦地说了几句,要不然在你这听到同样的话,我还想不到。”   所以他才会脱口而出。   徐三,顾八也是差不多的表情。   看来各家的长辈都有些信息渠道,知道汴京棉的价格不会低。   唯独的低价,可能就是纪彬詹明这里,所以才会让他们三个稍微出高价也没关系。   估计都做好破财的准备。   但说实话,一年出个百万两银子也就算了,连着几年出,哪个大家族也承受不住吧。   所以既想用低价来买,又不好明说。   那三个管家面面相觑,不过对于眼前的詹明,他们也是有些欣赏,自己闯出来的商人,口风还是紧的,今日的话到也不怕说出去。   反正这么多弯弯绕绕,让詹明在心中再次佩服纪彬,他就要纪彬讲的,不管这边到底发生什么,他都要低价抛售,卖完就跑,谁也拦不住他。   詹明朝他们三直接拱拱手:“方才我说今年的棉价,按照正常来说是一千二百文到两千文之间,所以自然按正常价格来卖。”   “只是我们家棉花是头一批来的,所以价格要高一些。”   这话让三个公子,以及后面三个管家心都提起来,高一些?要高多少?   但又按正常价格来卖,这逻辑不通啊。   詹明也不卖关子,继续道:“所以两千文一两,这个价,你们看合适吗。”   等等,多少?!   顾八身后的管家开口道:“多少?两千文?!”   “嗯,两千文。”詹明客气说了句,“毕竟是头一茬,还望大家见谅,若是再等等,说不定会更便宜。”   “不,不会更便宜了。”景二公子身后的管家也道,“如果不出意外,你们给的价,会是整个南军国更便宜的。”   要说之前还是猜测,但如今这位管家一说,大家对此心知肚明。   就算是今年棉花增产了好几倍,可还是会有人恶意提价,谁都买不到正常棉花,毕竟棉花似乎都掌握在一个人手里。   垄断就是如此,他想高就高,想低就低。   江南这边的大家族里,自然能提前得到消息。   如今这消息在詹明这,也算确定了。   但是大家不知道,这事会有人清算,不会让离谱的价格一直存在。   所以此时对纪彬詹明家的棉花价格特别震惊。   明明他们可以跟大家一起卖出高价的!   根本不用按照正常价格来卖。   方才詹明所说,一千二百文到二千文中间。   意思基本就是说,最高二千文,越到后面,一千二百文也是可以的。   到时候三两棉花做身棉衣都用不到四两银子,江南很多人家也用不着卖儿卖女,咬咬牙挤挤就行了。   又或者卖人去年穿过的棉衣,还会更便宜。   但这个所谓的正常价格,在如今的局面中间,却是最不正常的。   何尝不是一种讽刺。   詹明道:“就是两千文,不会改。”   徐三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他方才喊出三千五百文的时候,都觉得要价太低。   毕竟去年卖到结束,也都是五千五百文一两,方才自己只是试试啊。   可詹明竟然直接降了差不多一半?   这说出去谁信?!   徐三又道:“纪彬知道吗,这个价格他也同意?”   詹明笑:“这就是出发前定的价格,他自然知晓。”   哪里是知晓,分明是他定下来的,詹明说得隐晦,但众人恍然大悟。   可这是图什么啊!   所有人都想不明白,顺着大潮流一起多挣点不好吗?难道是讨好他们三家?那也不至于啊。   他们几家离得那么远,离宿勤郡也很远,讨好也没用吧,纪彬家又没人做官,连仕途都是没交际的。   再说了,纪彬詹明带来的棉花,是纪彬他们一个县城的,用得罪一个县城的人来讨好他们?   而且纪彬詹明是按照卖价来收费,明明卖价越高,对他们来说越好啊。   这三家人都觉得不可能,不可能是讨好他们才给低价。   所以到底是为什么啊。   但詹明又很确定,价格绝对不改。   不管别人卖什么价格,他们都不改。   唯独一个要求,那就是低调一点,暂时不要声张,等以后再说。   除了自己家族的长辈们,谁都不能说。   这对他们来说自然也什么啊,简直是举手之劳。   徐三,顾八,景二,现在已经能想到,他们用预计四千文一两的价格,花了两千文买到。   估计家里的族老都不敢置信,毕竟直接差一倍的价格,谁听了不觉得震惊?   顾八反应过来开口道:“那我要五十万斤的棉花,现在就要,我现在付钱。”   ???   顾八你怎么可以这样?!   哪有这么抢棉花的!   徐三,景二也立刻跟进,每家原本打算买三十万斤棉花。   可如今一听这个价格,除了立刻增加数量,还有别的选择吗!   至于他们身后的三个管家,也觉得这样不错,已经知道棉花价格会攀升,已经知道这个棉花价格是最低,一定要赶紧买啊。   而且低了那么多!买到就是赚到!   好在詹明早就从纪彬那说过这种情况,这会也不惊讶,开始准备拟契约。   但詹明还是提醒:“要是晚两个月棉价真的在一千二,你们定然是吃亏的,少买点也好。”   徐三摇头:“两个月而已,别说两个月后不会降到一千二,就算降到了,如今也不吃亏。”   前后错两个月时间,这有什么可吃亏的。   等契约签完,詹明拿着银钱回到院子里算账。   这三个人才回过神,还看了看各自的管家,管家其实不比他们好到哪去,就算经历过许多事情。   像今年这种的,还是头一次。   他们真的在棉花高价的时候,买到了两千文的棉花?   也有人问,会不会是棉花有什么问题?   徐三道:“肯定不是,这棉花可就在无香宅放着,都是很好的棉花,肯定没问题。”   除开骗人的话,那他们真的想不明白,为什么要低价卖出啊!   可随之而来的又是狂喜。   他们三个岂不是又办成一件极好的差事?!   用两千文的价格,买到头一茬棉花,简直让人惊喜。   他们可以说就算这个价格放到市面上,不出一天时间,整个江南地带的人都会蜂拥而至,三天之内全部卖空。   他们之前的计划是一家买三十万斤。   可如今每家都增加二十万,变成一家五十万斤了!   即便如此,比预计要花的钱还少付了一百万两银子!   就是说,少花了钱,但多买了二十万斤的棉花!   这种事情说出去,谁敢信啊。   今年他们这一房,只怕要被夸了又夸,地位更是直线上升啊。   还有那些拜托他家帮忙买棉花的,这岂是买棉花,分明是欠了个大人情!   这三个公子如今在厅堂里坐着,彼此看看对方,都从对方眼中看出狂喜。   去年以为只是个小差事,没想到今年却能如此受益。   这次更是让人惊喜。   不管纪彬詹明在想什么,反正对他们三家来说,都是极好的事。   别说了!   以后他们两个要是有什么事!那他们必然竭尽全力帮忙!   这话就算没说出来,那也永远放在心底,而且永远有效!   这三家还在震惊当中,詹明则带着不可置信的财富回了院子。   他们之间的交易进行得太块了,几百万两银子的买卖,就这么完成了?   而且徐顾景三家还会派护卫送他回去,毕竟带的钱太多,害怕路上会有危险。   他们三家的护卫可不是吃素的,这也是为了表达他们的感谢。   这能不感谢吗,就没有遇到这么慷慨大方的买家!   但大家还是不敢置信啊,为什么纪彬詹明都不抬价的,为什么这么利落地做交易?   三家公子都觉得自己不是个蠢人,但在纪彬面前,仿佛是透明的一样,就算他不在这,也看不出他的想法。   而纪彬却能看透他们。   詹明平复了好久的心情,开始跟振生算银子,方才三家都拿来一部分银子,更多的还要再往这边调。   这跟去年不同,今年银钱更多,东西也多,好在最麻烦的契约签了,剩下的就是小事。   一百五十四万斤的棉花,直接卖出一百五十万,剩下的四万斤,就是用来打点关系的。   纪彬詹明都没指望着挣钱。   而且詹明还要在松江府多待几天,先是看着各家领走棉花,一家五十万斤,运货点数都要很长时间。   按照纪彬的说法,他要等到宿勤郡的棉花送过来之后,他再从松江府离开。   詹明也是想趁这段时间,寻摸一下纺棉机。   估计还要在松江府待上十天半个月的。   纪彬让詹明在松江府多待几天,也是为了拖一下时间。   毕竟邑伊县的棉花卖价确实太低,如果不把高价棉的雷爆出来,只怕邑伊县百姓们会不乐意。   还不如让詹明稍微等等,等太子收网,等整治棉价成功,到时候就没人会对他家低价棉花有意见。   只是苦了詹明。   詹明此时表示:苦?什么苦?   是看着手头一千五百万两银子苦吗?如果这样的苦的话!那请多来一点!   就算这些钱大部分是邑伊县百姓们的,他家今年的棉花不是存起来一部分,就是用来打点一部分。   可一千五百万两的两成是多少呢。   那是三百万两银子。   三百万啊!两人一分,也是一人一百五十万两银子!   詹明现在有些明白,为什么纪彬今年不扩大面积,反而是把棉花种子低价卖给周围百姓们。   他是不是早就算好了?   毕竟自己能种多少?他们俩能一口气种几万亩的棉花田吗?   这也太费事了。   不如让百姓们来种,他们安安心心做个货郎,挣个买进卖出的钱?   既是给自己方便,也是给周围人方便,还能带着大家一起赚钱。   如果纪彬真的想到这一层,詹明觉得,他真的要叫一句纪财神。   他算的,真的很准啊!   在詹明为纪彬惊叹的时候,扬州徐家,苏州顾家,杭州景家,此时收到三个公子的信。   信的内容是让他们准备好接收棉花,即日起就会有大批棉花送到家中。   信里还说了,他们买的不是三十万斤,而是五十万斤。   看信的长辈还骂出败家孩子几个字,就被下面的价格震惊了。   两千文?!   确定是两千文?!   这个价格是真的?!   怎么可能啊。   他们都以为今年的棉花会很贵,比去年还贵,但各家需求会更多,谁让炒棉花的风气上来了呢。   可是这个价格?!   各家长辈几乎做了同一个动作,那就是立刻喊着家中主事的几个人,基本上是家族中最明事理的,全都聚到一起,同时发出灵魂质疑。   “我们在汴京的消息渠道,他们不是说,今年棉价会在六千文一两吗?”   然后长辈们一起点头。   他们确实隐隐得到这些消息,六千文一两,实在是太黑了。   可如今风气上来,谁又能不买呢?   而看信的人,也就是徐三他爹,顾八他爹,景二他娘,把自家儿子的信拿出来。   “咱家孩子在这种时候,买到了两千文一两的棉花。”   ???   什么?!   两千文一两?!   不会是被骗了吧?   可接下来几天里,一车车的棉花运到各家仓库。   确实是棉花,没有被骗,还是上好的棉花,白嫩得眼花缭乱。   真的是,两千文?   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吧! 第91章   徐,顾,景三家花了很长时间才平复心情,而且按照詹明所说,不能把消息透露出去。   所以周围人只知道他们买了棉花,却不知道花了多少钱。   至于那些拜托他们帮忙买棉花的人家,这价格要怎么讲?他们总不能赚这个钱吧,能托他们买棉花的,那都是关系甚好的人,哪天消息透露,这关系好就要变成关系很差。   还好纪彬詹明给的要求不算严格,只要不跑大街上喊,那都是可以的。   所以跟着这三家不敢相信的人户又多了不少。   江南许多人家心里都记下纪彬詹明的名字,而徐顾景三家反而安心下来。   看着大家一起懵!   那他们就放心了!   不是他们一家不敢置信啊!   而且知道棉花价格的人真的很少,大家很默契地不谈此事,只听着外面夸他们家底厚,这么多棉花也买得起。   夸就夸吧,这有什么不能夸的。   他们确实花了不少钱啊!   詹明这边则每天带着振生在点数,每家五十万斤,每家都在雇车。   从码头到无香宅距离很近,所以装车不用太紧实,能运到就行,但到扬州苏州这些地方却格外不同。   这大车要绑紧了,还要验货。   所以无香宅这里可热闹了,那三家公子,三家管家都排着队等着提货,半句怨言都没有。   足足装了七八天的车,才陆陆续续装完。   三家公子把自家的护卫们都留下来,给了厚厚的报酬,让他们保护好詹明。   等他们三个把家里事情处理完,还会再过来。   肯定还过来啊,反正近来无事,多跟詹明亲近亲近,说不定能得来什么消息?   这也是他们三家长辈的意思。   詹明自然无所谓,而且寻找纺棉机的事,也拜托了他们三位。   这好说得很,回头他们放出消息就行。   时间一晃就到九月初十,詹明还在松江府打点,如果不出意外,以后邑伊县的棉花都会从松江府送往各地,本地的关系自然要走好。   松江府有个吴家算是本地有名望的家族,也从詹明这以两千文的价格买了一万斤棉花。   这价格在吴家来看,那就等于白送。   至于本地的官府也有詹明好友老谭帮忙,自然也不在话下。   主要他给的价格实在太便宜了!   甚至半买半送!谁不喜欢这样的利落人。   这边关系经营好了,以后运送才会更顺利。   不过卢火长跟副火长被詹明留下,剩下的人则已经再找活计。   他们两个经验老到,所以詹明一直付着钱,让他们跟自己一起回无仙城。   能不干活,还有钱拿,这种好事自然应下,两人也算是在詹明左右帮忙。   松江府进展顺利,纪彬那边也还不错。   他家的宅子终于盖好了!   落成这一天,是有纪彬跟引娘放上最后一块砖,当作落成仪式。   这种自豪感简直无以为比。   左先生他们从二月底到纪滦村,现在九月初了,这座大宅子终于盖好。   至于花费的银钱,那自然是不计其数,以引娘跟纪彬私下说的,至少是七千两银子。   七千两,都能去汴京买处小宅子了,如今在乡下地方,却花费这么多,可见这个宅子的面积。   其中很大一部分,在纪彬想要的大地窖,里面为了防潮防虫,还从兴华府买了海外而来的木材,花费可不少。   至于大宅子的院墙,更是十几个壮汉都不能把它弄倒。   还有那大门,多气派啊。   深色的大门一看就是定制的,不过门上还没挂匾额,毕竟里面的“软装”还没完成。   现在只是硬件全都装好。   在落成这日,一个村子的都来围观了。   纪彬引娘也没阻止,人多还热闹。   从大门进去,就是之前说过的影壁,左先生的手艺自然没得说,他也爱好这个,当然挣钱也不少。   过了影壁就是宅子的正堂,会客的地方,这个房间没有门,门前有两根一人抱不住的梁柱,看着非常气派。   从影壁左侧的回廊走过去,正好到正堂的小廊上,从小廊进入正堂,这才是迎贵客的走向。   正堂后还有侧厅,这里随意很多,如果是正堂有男子们聊天,侧厅则是女眷们喝茶聊天会客的地方。   可以说这算是整个宅子的门面。   看过正堂侧厅,穿过回廊,就到了书堂跟小厅,侧边则是马厩等地,这里是见私客跟熟悉朋友会客的场所,不如前面正式,却很亲近。   这处地方也着实不小。   再往后则到了后院,后院分为两个部分,左边是主院带着主屋的厨房,主院附近还有两处精致的小院子,等以后小郎君小姑娘们出生长大了,可以住在附近,这里也就是东院。   再往左,再往后都是各式园子,一年四季都有花看。   右边则是客房院子跟大厨房等等了,或者等孩子们大些了再搬进去,约莫有五处院子,每处院子连主人带下人,至少都能住上十多个人,着实不小了。   没办法,谁让当初地方留的实在是大。   每个院子里都可以设自己的小厨房,更有书房等等,反正一应俱全。   客房的最右边也是个园子,后面则是一处池塘,这么大的宅子,怎么可能没有水源。   纪彬说过的两层阁楼,就在水源附近,站在阁楼上可以登高远望,看清楚周围一切。   现在说起来是挺整齐,但左先生设计的时候错落有致,各处院子都有景观,还有私密性。   最重要的是,连接各个院子都很方便。   虽说纪彬注重的是实用性,可左先生这种园师出手,自然不会把宅子设计得太死板,如今逛下来,就跟逛大花园一般,怎么看都觉得好。   最漂亮最大气的,还是主院。   主院的书房也是让人不由得感慨,修缮得实在是好看。   人家一个主院,就抵得上一处四合院了!   不说雕梁画柱吧,可每一处设计得都很合理。   不愧是平老板推荐的园师,出手果然不一般。   反正纪彬逛完之后是挺满意的,虽然最近一段时间都在照看宅子,可真正落成往里面一走,又是不同的感觉。   纪彬笑着问引娘:“引娘你觉得如何?”   引娘根本不知道说什么,虽然修这宅子她也知道,还一直在忙,可她现在就跟做梦一样,小声问纪彬:“纪大哥,这真是我们家?”   “对啊,就是我们家。”纪彬笑。   “但这也太大了吧,就住我们两个?”引娘开口道。   确实,这个宅子非常大,可只要派人时时维护,两个人又如何?   大房子住起来就是爽啊。   纪彬指了指正在说话的燕芷游跟柴力:“还有他们两个,他们成亲后,难道不搬进来吗。西院就是给他们留的。”   燕芷游跟柴力一愣,两人都不好意思笑。   明年才成亲,怎么现在就安排好住所了。   “再有你爹娘来咱们家,也有地方住,还有平老板他们总是会来凑热闹。”   总之就是,他家宅子非但不会空,反而会时时有人过来。   两个作坊来谈生意的人都不少,不好总住客舍,他们客房院子会非常方便。   引娘想了想,确实如此,每次他家客舍都能住满,如今酿酒坊,刺绣坊留宿的人多了,总觉得客舍都不够用。   可是引娘还是觉得在做梦!   不对,她梦里也住不进这样大的宅子啊。   如今因为纪大哥,这一切都成真了。   宅子落成之后,纪彬算是松口气,后面的“软硬”可以慢慢来,只要主院,还有柴力所在的院子收拾好,他们也就能搬进来了,剩下的都可以慢慢来。   最关键是,把他屯的粮跟屯的油先放到自家地窖里,这才安心啊。   不管外面发生什么,召集酿酒坊的伙计们一来,再把院门一关,外面都跟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   逛完宅子,差不多也就到中午,可见院子之大。   左先生跟着走一圈,心里也是高兴得很,他很少遇到出手阔绰,让他有什么想法就做的东家啊。   只要他提的要求没什么问题,引娘那边立刻就能拿钱出来。   别说他了,一起做工的人都是夸的。   平日里饭菜更是不错,对伙计们也和气。   不过左先生还听到个八卦,说是原本他们附近没有那么多养猪养羊养鸡鸭的,还是纪彬这里吃得多,所以才兴起养这种牲畜来卖。   但说实际的,也是因为如此,他们的伙食才能这样好啊。   如今宅子建好,他休息几天,也差不多要走了,毕竟从去年离开家在宿勤郡盖宅子,原本二月要回家,又被拉到这里。   也快一年没回家了。   左先生也想家啊。   左先生看着纪宅,怎么看怎么满意,建得可真好看!   作为含蓄的古代人,左先生也只是在心里这么夸夸,不好意思说出来。   但周围人的夸赞,还是让他笑得合不拢嘴。   “看看这宅子,可真好看。”   “我这辈子要是能住进这样宅子,那这辈子也值了。”   “你要是这么说,那你请求纪彬让你住住啊。”   “算了算了,这么漂亮的地方,我踩着都心疼。”   “左先生可真厉害啊。”   “那么多院子,还能设计得那么清楚,中间还有好多小花园,真好。”   “你们看正厅前的梁柱了吗,听说一个都要几百两呢。”   “哇,太厉害了吧。”   这些话有夸左先生设计厉害的,有夸纪彬有钱的,可以说全是赞美之词。   反正热闹得很。   但这毕竟是纪彬的家,逛了半天,下午就关上门,除了打扫的人之外,其他人都不能进出。   毕竟谁天天进出别人家啊。   可是纪彬家宅子建成,还是热闹了好几天,柴家,蔡运他们也送来礼物祝贺,都是家里需要的摆件。   剩下的物件就要一点点收拾,不着急了。   而左先生等人也要离开,纪彬并未多留,他们一行五个人也早就想回家了。左先生走的时候,还给了引娘一本关于建筑的书,说她很有天分,得空可以看一看。   所以纪彬最后付钱的时候,多给了二百两的路费当酬金,他家四个徒弟自然也有赏钱,算是没白忙。   等送走左先生,还有他家四个学徒,单单给他们的钱就花费了八百两银子。   毕竟请的是园师,而且几个月的工期,人家都在这,着实不算多了。   可总体算下来,单单请园师,一共就花费了一千二百两银子,这要说出来,估计很多人都不信。   再加上建材费用,建一个宅子就花了一万两。   这还是里面家具添置一半的结果。   不然怎么说花钱如流水呢,建个大宅子,安全的宅子,比流水都快。   这基本是纪彬引娘近年来最大的一笔支出。   引娘纵然有些心疼,可是想想家里压箱底的东西,似乎又不算什么了?   纪彬跟引娘看着自家建好的宅子,这才慢慢往老房子那边走,狼大狼二也在附近,它们似乎知道这也是它们的房子,围着宅子走了一圈,像是在标记领地一样。   现在村里人看到它们两个还是很怕,但也不会大惊小怪了。   只是这两头狼凶性还在,唯独听纪彬跟引娘的。   纪彬道:“接下来慢慢收拾吧,把主院收拾出来,西院收拾一个留给柴力,剩下的屋子就要辛苦你了。”   “对了,除了咱们跟柴力的院子之外,再私下收拾一个僻静清幽的院子,我还有用处。”   引娘点头,眼里带着喜色:“好,回头我就收拾,再说这有什么辛苦的,我感觉很高兴。”   毕竟是自己的房子,一点也不觉得累啊。   纪彬笑了笑:“只是要雇几个手脚麻利的洒洗婆子,咱们还要去县城看看。不要雇咱们村,或者附近村子的。”   既然是自己宅子的洒洗婆子,那就要口风紧,做事利落。   平日雇村子里的人打扫刺绣坊,私塾还行,若是自己家里,自然不能用同村人,否则家里大大小小的事,只怕都会说出去。   引娘在荆高庄荆夫子那学习的时候,也学过管家的事,自然知道家里跟刺绣坊不同。   这次找打扫院子的人,是要到专门的牙行寻人。   务必是家世清白,又或者家里没有拖累的,为人可以不聪明,但必须老实。   但找人的事一时也不着急,毕竟他们还要再等一段时间才能住进去。   她会努力把住院收拾得很好看!   她家真的很好看!   纪彬的房子终于建好,而另一边宿勤郡周小公子到家的消息也由春安城各个消息渠道传过来。   若不是周家发生的事情太大,消息还不可能传得这样快。   纪彬算着时间,只怕周小公子回去的时候,是骑马回的,根本不是坐车,否则能这么快到家?   他是不是终于意识到危险了。   八月十四那日周小公子离开纪滦村,按照消息上说,八月二十周小公子就回了周家,大闹一场。   连时间都有,可见这件事闹得有多轰动。   说是,八月二十那日周小公子散心回家,发现他娘亲独自一人在房间哭泣,询问了很久才知道原因。   原来前几日八月十五当晚,周家长房家主,竟然当众打了周夫人一巴掌,原因是周夫人苛待庶子庶女。   这巴掌打得响亮,还是当众给周夫人没脸。   周夫人原本在庄子静养,这还是被特意接回来过中秋团圆节,谁知道直接给了个没脸。   周夫人本就是个软弱的,否则也不会有周家庶长子的存在,再加上庶长子如今比周小公子这个嫡子还风光,自然有人踩到她头上。   怂恿其他人当众指责周夫人苛待庶子庶女的,自然就是周家庶长子的生母,也是正经抬进来的良妾。   那场面上,良妾却比周夫人更显尊贵大度,还规劝周家主不要动怒,团圆的日子何必呢。   也因为这句话,让周家主更加生气。   说什么八月十五,周小公子都不回来,这是不把他这个父亲放眼里,是不是觉得周家不行了?   还放话让周小公子跟他哥学学。   那周家庶长子已经去了江南卖棉,这是大家都知道的。   良妾面上更加风光,唯独周夫人眼泪婆娑,还被周家主斥责,让她不准丢人。   所有人都明白,这就是因为周家庶长子能给家族挣钱,能让家族有脸面,所以才抬举良妾。   可万万不能贬低嫡母周夫人啊。   但若不是这样糊涂,周家这么大的家业,又怎会落败。   只能说一切落败都是有原因的。   周小公子回来听说此事,立刻要召族老,开宗祠,问问祖宗们,他爹是不是宠妾灭妻,是不是不顾人伦纲常。   这么一说,周夫人都傻眼了。   说实话,她这些年受的委屈不止这么一点,不然她儿子周小公子腾出手后,就把她送到庄子上静养,在庄子的日子,反而比在大宅院里更快乐。   要不是因为中秋,她才不会回来。   至于对周家主,周夫人是早就死心了的。   所以劝周小公子还是算了吧,不用为她讨说法,谨慎点好。   可周小公子不行,说什么都要开祠堂。   人家家族里,都是老子开祠堂罚儿子。   就这边不一样,硬是儿子开祠堂,要家族惩治老子。   而且还是他们家的家主。   一时间闹得沸沸扬扬。   纪彬看的时候,都觉得周小公子这魄力简直了。   周家族老也拉不住,再说周小公子先是处于弱势,他都不如周家庶长子能做事啊。   那可是家主,一个家族的脸面,怎么可以惩治家主。   反正闹来闹去,周小公子被各方指责,差点治他个忤逆不孝的罪名。   等到结果出来,则是周小公子直接声称跟周家脱离关系,以后再也不是周家人了。   这个结果一出来,把周家主气到半死,他最近确实更看重大儿子,但对小儿子也不差啊。   还要脱离周家,他敢吗?   再说他脱离周家,丢人的还是周家。   周家主也知道自家小儿子聪明,只是一时不得势而已,甚至开始出言相劝,让周小公子冷静。   局面忽然就变成,周小公子说什么都要脱离周家,周家主开始劝。   连家里族老都在劝,说周小公子是嫡子,以后大有可为,不要一时冲动,这周家的家产,到底是嫡子的。   这也是族老们的私心了。   虽说周家庶长子是攀上高枝,但在族老们的眼里,以后继承家业的,还是周小公子。   这才是嫡子啊。   原本以为这事就结束了,也算是周小公子大获全胜,还得了族老们的宽慰认可。   但一夜过去,周家主从良妾院子里出来,整个人气得要死,直接给了文书,把周小公子逐出家门,以后再也不来往。   周小公子得了周家主写的亲笔信,还大肆宣扬,大张旗鼓地把母亲接走,两人一同住到庄子上。   还说有他一日在,就不会让母亲受委屈,以后他再也不是周家人了,甚至还要改姓。   改姓又被周家族老死死按住,连周夫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说什么都不让他改,还讲以后周家还是他的。   周小公子反倒说,他都跟周家脱离关系了,什么是他的,周家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不管怎么样,姓倒是没改,脱离关系倒是真的脱离了。   这事闹得沸沸扬扬,算是让整个宿勤郡都看笑话,不到一个月时间,连纪滦村这种小村落都听说过了。   可见事情闹得有多大。   纪彬觉得,周小公子倒不是不能换姓,这是他还不知道以后如何,不换姓还能有退路。   以后周家若是没事,还能去挣家产,也算吃两头了。   不然说他这人精明得很。   可如今脱离关系闹得这么大,以后若是周家很多出事,确实牵连不到他跟他母亲。   至于闹得这么大?   自然是给别人看的,否则不至于如此。   看来他是真的信了自己说的话。   纪彬一边听八卦,一边开始收拾自家的老宅的箱子。   不整理也就罢了,整理出来,竟然这么多东西?   他跟引娘才住三年而已,大大小小的箱子竟然有四十多个。   没等纪彬说话,引娘就道:“我的衣服,竟然装了十几个箱子吗?”   来帮忙打扫收拾的包娘子,宣三姐,还有隔壁的王大娘一脸诧异。   引娘刚说完,又道:“等会,还有些箱子在最里面放着。”   他们家压箱底的钱当然放得好好的,这会只是衣服首饰,还有不少别人送的物件拿出来。   全都收拾收拾,看哪些能用,全都搬出来。   引娘的爹娘也在这,原本是帮忙搬东西,可现在却无从下手,东西是真的多啊。   引娘带着人,又搬出来三四个小箱子,里面的东西是真的多。   纪彬扶额,他跟引娘这三年也在一直长个,所以每季都要做新衣,还有他没事就买回来的首饰玉佩,如今也装了满满三箱。   “看看不穿的衣服,要不然送人了吧。”纪彬道,“不用的首饰也可以送出去,回头我们再买新的。”   这话刚说,引娘就看他一眼。   果然,周围人都是不赞同的目光,宣三姐开口道:“哪有这样的,送出去再买新的?”   可这话放在纪彬引娘身上,又有些怪,他们好像不用穿旧衣服,戴旧首饰。   纪彬看向引娘,让她做决定。   “我想把旧衣服送给亲戚朋友,也不知道他们要不要。咱俩的旧衣服其实也不算旧?”   “还有首饰也收拾一下,有些我是真的不用了的。”   引娘头一次为东西太多苦恼,没出嫁之前,哪有这么多衣服可以换,旧衣服那是真的旧。   现在的旧衣服,却只是小了,不能穿了的。   正好燕芷游来了,按照她说的,首饰留下贵重的,挑一挑,总比占着柜子强。   这几十箱子东西,让路过的人看得都啧啧称奇,还有些胆大的小姑娘,请求引娘能不能把旧衣服便宜卖给他们。   因为有些衣服真的很好看,而且对她们来说,就跟新的一样。   纪彬没想到,想要搬新家第一个难题,竟然是家里的物件太多。   至于送其他人衣服,那倒是没什么,给就给了。   趁着机会把东西全都重新登记造册,有些东西该扔就扔,该送人送人。   反正纪滦村的小姑娘们是高兴了,好多漂亮绢花啊,都送给了她们。   这些东西买起来顶多三文五文,纪彬引娘也没收钱,给他们戴着玩。   如今引娘戴的首饰其实并不多,但有眼力的都看得出来,她的东西可不便宜。   审美一旦上去,这种三五文钱的东西,确实戴不了。   可纪彬帮着一边整理,一边道:“去年我就想给你卖几颗大些的珍珠做手串,可惜一直没遇到合适的,也就买了串小的,回头我们去兴华府逛逛,买几颗大珍珠回来?”   引娘哭笑不得:“你看着几箱子首饰,这都没收拾完呢。”   说实话,这里面大多数都是纪彬买回来的,而且是那种看着不错,不拘价格买的。   所以哪个都不好送人,说是收拾一下,也就是按照颜色种类再次整理而已。   反正看得周围女子们羡慕不已。   她们别说有这么几箱子了,就算有几个,那也值得炫耀很久吧。   好在这附近都是自己人,否则还真的要避讳着点,毕竟财不能外漏啊。   整理了一两天,终于把家里该送人的送人,该摆到新宅摆新宅。   很多摆件茶具,也算有了用处,还有最早之前王知县送的花瓶,当时都觉得没处放,现在可算插上鲜花,摆到西院某个院子里了。   看着新家一点点地有了模样,心里的高兴是说不出的。   这边收拾新家,江南那边则有了新情况。   宿勤郡周家的棉花到了杭州码头,还是去年他们卸货的地方。   这些棉花到了之后,不少人都在猜测价格,毕竟这算是第二批到货的了。   之前纪彬詹明家的是头一批,宿勤郡周家是第二批,第三批则是最多的汴京棉。   按理说第一批最贵,越往后越便宜。   但去年的事情,让很多人不敢轻易下结论,那些有消息渠道的,更是知道今年只会更贵。   至于第一批已经卖完的价格?   外面则是众说纷纭,都不知道到底是多少钱。   也有小道消息说两千文一两的。   这不是惹人笑话,怎么可能这么便宜?   这种说话很快被人驳斥,做梦也不清醒点,今年能四千文买到一两棉花,那就是便宜的了。   即使大家知道第二批也不会太便宜,但还是翘首期盼,毕竟宿勤郡周家带来的棉花,几乎是整个宿勤郡所有棉花了。   除了纪彬詹明那边是个意外,但他们太低调了,价格数量都不透露,只是卖给熟悉的人,很多人都觉得他们卖出去的应该不多。   周家才是带着整个宿勤郡棉花过来的。   也就是一共三百一十万斤棉花,这些棉花数量让人震惊。   所有人都有一个心愿,那就是降价吧!降价了大家就买得起了!   可是宿勤棉放出来的价格,让所有人不敢相信。   六千文一两!   绝不还价!   什么东西?!   六千文?!   明明数量更多了,为什么比去年还要贵五百文?   这价格不合理啊。   你说不合理?   那你别买啊,周家的人直白讲了,本就是金贵的东西,怎么好随意买卖?   连棉花都买不起,那就别出门。   这话要在前几年讲,估计还会被人嘲讽,但现在不会了。   因为风气已经被炒上去,谁要说没棉花也能过日子,只会被很多人一起嘲笑。   不然怎么说禹王的人恶劣。   谁知道还真有人去买,买的还不只一家两家。   按照心里清楚的人来说,这就是好事家虚荣作祟。   好事家的意思就是,故意附庸风雅,以此彰显自己的品位的一群人,看似风雅无边,其实就是凑热闹,赶时尚。   不少人还在等第三批,也就是汴京棉到江南。   听说今年汴京那边会提前过来,去年因为收获经验不够,所以来的特别晚,今年就会早些了。   说不定第三批棉花价格,会好一点?   至少不应该是六千文一两啊!   这简直就是抢钱。   就算是大家族也觉得这价格离谱,因为众人发现了,这不是一时赶时髦的物件。   而是以后每年都能用到的。   去年虽说五千五百文一两,但做成棉花被子,棉花衣服盖身上,穿身上之后,那是真舒服啊。   这可不是什么假山奇石那种,可买可不买的东西。   而是真正的日常所需。   若是一年掏个百万两也就算了,年年如此,那可就太过分了。   虽说去年的棉花今年也能用,但江南阴雨天多,去年的被子放的不好,就是霉迹斑斑,毕竟不如本年的棉花蓬松,怎么看都是今年的好。   怎么就那么气人呢,他们这边要是能种棉花,怎么还要高价买棉。   一时间江南各地,不对,应该说整个南军国各地,不能种棉的地方都有些生气。   就连宿勤郡隔壁的兴华府也是如此。   去年兴华府靠近宿勤郡,还能买到两千文的棉花,他们海边湿气重,这边又种不成棉花,既需要,又没有,也愿意花钱买。   可去年的价格大家还是满意的,今年呢?   今年连兴华府都是六千文一两,这根本不正常啊。   而早就得知一些消息的人家,心里更苦,已经隐隐放出消息,不用等汴京棉了,汴京棉就算到了江南,也还是六千文的价格。   这话一出,不少地方都有震动。   为什么?   为什么还是六千文?   明明数量那么多?而且不约而同定了全国统一价?   一时间,民怨沸腾的可不止兴华府跟江南了,不能种棉花的东南西南,哪个地方不生气?   唯独以两千文买了棉花的扬州徐家,苏州顾家,杭州景家,还有跟他们相熟的人户们,却是闭口不言。   同时心里对纪彬詹明又多了感谢。   差了三倍的价格啊,就算再富有的人户,也会为剩下的钱感到高兴。   这些钱做什么不成,要当冤大头啊。   当然有人生气,就有人高兴。   高兴的自然是跟着禹王种棉的人,他们自然不用高价买棉。   不对,只要跟着禹王的人,都有免费的棉花。   哪个家族要是觉得自己负担不起,那就去找禹王啊,他那么和善,肯定会通融的。   只是以后要支持谁,大家心里要有数的。   这哪是要割有钱人的韭菜,这分明是让大家族站队,让普通百姓,穷苦百姓们买单。   纪彬看出这种套路,太子也看出这种套路,所以这局必须要破,一边督促种棉书,一边用卖冰赚钱刺激禹王,让他铤而走险,这两手准备,做的是天衣无缝。   纪彬也明白过来,为什么谢阁老说凭借卖冰赚钱,不怕别人怀疑太子韬光养晦。   明明就是用卖冰利润倒逼禹王。   只有逼的紧了,才会露出马脚。   现在的六千文一两的价格,就是露出的马脚。   纵观天下,也在天子等人的掌控之中。   如果纪彬没猜错的话,等到汴京棉送到江南,也就是十月中旬的时候,事情就会尘埃落定。   差不多还有一个月时间吧。   这也是中秋之前纪彬去深花坡之后,跟谢阁老详谈的结论,当时他正好送中秋节礼,又被谢阁老拉着讨论半天。   纪彬就算想装傻,也根本装不成啊。   还不如坦坦荡荡聊一聊。   越聊,竟然心里越有底。   不过纪彬倒是有些担心詹明,他从八月初出发,现在九月十五,估计要踏上返程的路了。   等詹明回来,他家宅子肯定收拾好了,还能邀请他当第一拨客人。   但纪彬所想的詹明,此时却被事情绊住脚。   他从八月初出发,八月底到松江府码头,花了几天时间就把棉花销售一空,又花了几天时间运送出去。   因为卖价便宜,基本上没什么状况,跟他合作的三家可太配合了,就差把他供起来,这还能有什么状况。   之后棉花全都运走之后,三家的公子还有陪他吃酒谈天,就连他家小厮振生,也是多加款待。   等送走三家公子,松江府这边的关系也走熟了。   差不多就要回无仙城,再去找纪彬。   詹明有太多话想说,最主要的,还是佩服纪彬的猜想,跟他想的差不多,汴京那边真的把鲁地面,宿勤棉全都掌控到手里,统一定价。   可惜是,大多数人只知道这一层。   却不知道太子即将有的动作。   作为经常跑商路的货商,詹明知道这三家公子是想打听些什么,但纵然关系好,他还是闭口不言。   他不想说的事,那是谁都套不出话。   不是跟这三位关系不好,而是他们三个代表的是徐,顾,景三家,交往起来,自然也没那么纯粹。   最让詹明震惊的是,就连这三家的态度,也是纪彬预测到的。   所以就算是纪彬随口一提的纺织机,詹明也是特别上心。   同样上心的还有扬州徐三公子,他回家之后又给詹明写信,说是在附近知道一个纺织机的消息。   让詹明稍微等等,他去看了情况之后,然后给他再写信。   听说是一个偏远的村里,那个村里的生活习惯跟外面人不同,但织布却极为厉害。   还说村里有个女子,似乎对纺棉机有些想法,但那个村子不怎么跟外面来往,所以其他地方都不知道。   若不是刻意打听,谁也不知道这件事。   詹明知道这件事后,让振生在无香宅看着行李,自己立刻前往扬州,亲自去看看。   只要有一点消息,他也要去看看的。   谁知道去了之后,竟然扑了个空,说那个女子已经回家了,村里倒是有几台她留下的纺棉机,但具体怎么做的,他们也不知道。   但这所谓的纺棉,并非是说纺织棉花,毕竟现在的棉花非常贵,不是他们这种偏远村落买得起的,买都买不起,怎么可能做什么便利的机器。   这里的棉,指的不是棉花,而是蚕丝做成的絮状,也叫做棉。   纺棉机,自然也是纺的蚕丝棉,并非是如今新兴的棉花。   詹明跟徐三公子也一时懊恼,他们最近一直喊着棉花棉花,竟然把蚕丝絮状也叫棉这事给忘了。   不仅是南军国如此,纪彬那个时空的棉一字,最早指的也是蚕丝制品。   等到棉花渐渐盛行,才代替了原来的意思。   倒是闹了个这样的笑话。   非但没有找到詹明想要的东西,反而让他多跑一趟。   徐三公子也是很不好意思。   詹明倒是觉得没什么,只让徐三有消息的话,再给他写信。   这样一来一回,等詹明他们坐上回无仙城船只的时候,已经是九月二十五。   徐三公子甚至还亲自去送,看着詹明所有东西装到船上,又有熟悉的火长跟副火长,这才安心。   至于船上的守卫,更是十几个,保证让詹明安全到家。   因为詹明手头还有棉花,想要找同样回无仙城的商队也好找。   现在棉花可太贵了啊,不管去哪问,都是六千文一两。   只是带带詹明他们,却能得到两斤棉花,还有这种好事?反正商队老板们很欢迎詹明,甚至还能通过关系以两千文的价格买上几十斤。   徐三公子确保安全之后,朝着詹明挥手:“记得让纪彬给我回信,每次我送去一封信,他要两个月才回我,实在太不够朋友了。”   詹明忍不住笑,回到:“肯定让他回信。”   徐三公子在整个江南也算有名号的人物,如今为一个看似普通的小货郎不回信烦恼,谁敢信啊。   但事实就是如此。   只要跟纪彬合作过,接触过,就不会觉得他真是个普通小货郎。   随着詹明离开,南军国第三批棉花,也终于从汴京出发,这是汴京的头一批棉花,却有三百万斤,不仅是销往江南,更是要遍布全国各地。   不出意外的话,后续还有六百万斤左右。   而它们的价格全都是六千文一两。   多少人对这东西又爱又恨,爱它确实好,恨它确实贵。   但在汴京棉开始出发的时候,一张早就布下的网渐渐收缩,总要把这些吃人的蟑螂一网打尽。   可这些跟纪滦村的纪彬又有什么关系呢。   九月二十五,也就是纪彬的十九岁生辰,在生辰这天,他终于搬进自家的新宅子。   一切都是那么崭新漂亮,处处都是精心布置过的景致。   自家园子里的宴席,更是热闹非凡。   纪彬知道,这是引娘加快速度收拾的,就是为了让他在生辰当天搬进来。   这宴席也是她亲自安排的,否则怎么会处处妥帖,处处让人赞叹,哪个宾客不夸的。   这大概就是他最好的生辰礼?   不对,他最好的生辰礼,大概是引娘的心意。   纪彬笑了笑,捏了捏引娘的下巴,小声在她耳边道:“引娘,我们房间收拾的如何了?” 第92章   纪彬在永义十四年,十月左右来到这个时空。   如今是永义十七年,也就是在这里过的第三个生辰。   头一年也是朋友们一起吃饭,虽说朋友们不少,但也只是简单办了一下。   纪彬毕竟不是小孩子,对生辰其实并未太多想法,反而是很重视引娘的生辰。   第二年,去年那会他还在松江府做买卖,也只是在跟詹明等人吃了顿饭。   要说大张旗鼓过生日,也就是今年了。   正好是家里新房子盖好,既是安宅宴,也是过生辰。   反正这次纪彬没理由推脱,不想大办了,引娘趁着安宅宴,办了场大宴席。   凡是好友都请来了,不仅是好友,各个店的伙计掌柜,还有荆高庄那边,徐木作刘铁匠,邓杉他们一家,柴尺他们一家,甚至蔡运的姐姐也到了。   当然宣家人自然尽数到齐,纪家人则来了纪老爹,跟一些族老,看着特别热闹。   甚至连王知县都带着家眷过来。   宴席还是请了排办人,而且是按照最高的规格,用最好的器皿。   这自然是引娘的心意。   来参加宴席的,还有纪滦村的人,各个都是穿了最好的衣服,唯恐让人看不起。   宴席是摆在后面花园的,用屏风隔开了男女席,开了花园东边侧门,喜欢玩闹的,还能去蹴鞠,投壶。   反正荆夫子瞧着,知道引娘是真把她教的东西都学会了。   如此盛大的宴席,就算宴请官眷们,那也是可以的。   更不说纪彬家这宅子建得确实好,虽说是乡下地方,但用材用料,还有审美趣味都在。   倒是一处雅居。   如此热闹体面的宴席,引娘操持得很好,她如今也不过十七,有如此的本事,太难得了。   荆夫子喝了杯黄桂稠酒,发现引娘并未在席面上,反而在跟纪彬说话。   不少人都瞧见了,只说他们夫妻俩关系真的好,一点也避讳旁人的。   可这会引娘满脑子都只有一句。   我们房间?   怎么就我们房间了?   纪大哥不住隔壁房间了吗?   他们家的主院甚大,侧边不仅有主院的厨房,内院还有书房,起居室,小厅堂,小花厅等等。   剩下可以住人的房间都还有三个。   纪大哥若是愿意,他大可住其他房间的。   主院只有他们两个,谁也不会发现,甚至比之前在老宅的时候还安全。   怎么现在变成两个房间?   引娘一时有些迷糊。   纪彬清咳:“我们回头再说。”   纪彬刚要走,就被引娘拉住:“回头再说?”   “嗯。”纪彬又笑。   方才是他冲动了,只是心里突然有了这么一句话,但能不能住到主屋,还要看引娘的。   他之前不住,如今又想回来,这哪是说回来就回来的。   纪彬实在明白,引娘倒不是真的特别特别想跟他住一起,只是疑惑别人夫妻住一间房,为什么他们两个不住。   疑惑的只是这点,欢不欢迎他,那是两回事。   纪彬对自己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更明白引娘自己都不知道的疑惑。   纪彬只觉得这样的引娘是在可爱得很,只是方才那句话,真的是他心中所想。   他想跟引娘,有我们的房间。   引娘确实是不懂的,她在收拾房间的时候,已经做好还是两个房间的准备。   这会突然改变,竟然有点不适应。   而且也说不出心里的想法。   是高兴?还是不解?   管它那么多,反正她是希望跟纪大哥都亲近的。   而且纪大哥喊娘子的时候,好像有点好听。   引娘红着脸离开,纪彬也是平复了下心情,想什么呢,两人还是赶紧招待客人吧。   纪彬这里宾客满座,礼物也是收了不少,全都被引娘登记好了,先放到仓库里,回头回礼的时候心里有数。   引娘在这边收拾,知县夫人等她闲下来了,开口道:“我瞧着你这人手也不够,若是请的排办人,只怕会更忙。”   “你家想过买些仆役回来吗?”   其实纪彬对买这个字是很敏感的,他还做不到轻而易举地买卖人口,所以跟引娘说的一直都是雇佣。   但这个雇佣也是找牙行,他们不仅是有仆役可以挑选,还能介绍做活的人过来。   引娘跟知县夫人也是熟悉的,直接讲道:“想到是雇些人,到时候去牙行挑一挑。”   知县夫人点头:“一定要挑些嘴严的,其实还是买来的人放心,你家这么大宅子,需要人手不会少。若是可以,回头你们去兴华府瞧瞧,那边有不少犯官流放的家眷仆役,家中犯事跟仆役们多是不相干,你拿着我的名帖过去,挑些称心如意的回来帮忙管家。”   “不少仆役规矩礼仪都不错,买来正好可以用。”   知县夫人说的都是实心话,引娘自然是牢牢记在心里。   但知县夫人也看出来引娘不想买人,反而劝道:“你家是个和善的主家,不论是你的性格,还是纪彬的性格都是极好的。若是能请些人回来,对他们来讲,其实也是解脱。犯官的仆役日子可不好过。”   引娘愣怔片刻,开口道:“回头我跟纪大哥商量一下,而且我们确实要去一趟兴华府。”   “你们去那边做什么?是有什么买卖吗?”知县夫人随口问道。   引娘不好意思:“纪大哥说他一个朋友给他写信,讲铺子里收了十几颗浑圆的珍珠,问他要不要买。”   “纪大哥讲,我们正好去挑挑看,也算是年前玩一趟。”   知县夫人笑:“原来是出去玩,那刚刚好,等我回家了,就把名帖送过来。”   有知县夫人的名帖在,去兴华府牙行也是方便的。   毕竟兴华府跟邑伊县离得很近,而邑伊县现在今时不同往日,也是富裕地界了。   引娘谢了又谢,把这事放在心上。   这场宴席办了三日,毕竟人太多了,而且愿意过来的人很多。   不过哪个离开的,都夸引娘的宴席办得好,夸他们家实在好看。   但要说建个一样的?   那就做梦吧!   也有人问过建这个院子要多少钱,纪彬引娘只是笑,哪敢说出价格啊。   确实很贵啊。   贵到他俩都要把价格保密!   只有左先生还清楚一点点,还是不说为好,反正不能露富就对了。   虽然这样的宅子已经很露富了。   宴请宾客之后,也到纪彬最期待的事,那就是把打好的麦子,还有之前榨好的油全都放到地窖里。   麦子暂时没有磨成面粉,只取另一部分用。   为了防潮防虫,这立刻是特制的地窖,而且地窖下方绝对不在主院而是从大厨房出发,大概在后园山体附近,保证各个院子不会有太多虫子困扰。   这都是左先生的设计,可以说非常绝妙了。   一共十五万斤的麦子,两万斤的植物油,但对纪彬来说还不是很够,再把之前的几千斤棉花也放进地窖里。   他简直是囤货能手,不过其他百货却没屯,毕竟现在不能去春安城购买,还是要再等等的。   春安城那边的收费还是很火热,毕竟尝到甜头,那些人也不会轻易罢手。   只要入城就有钱收,多好的事啊。   不过出入城费的事到现在已经有两个月,听说春安城的商旅少了很多,能绕路的都绕路了,也不把春安城当中转。   而且百姓们也不愿意出入城,出城还好,入城还要人头费。   几文钱对做大生意的人来说不算什么,对普通人还是很重要的。   有这钱买两个烧饼吃不好吗。   这种想法的人当然不止一个,所以春安城一下没那么热闹了,也是正常的。   但该走的还是要走,比如纪彬他们的有些东西,一个月差不多就要出去一百多两。   这些都是必须要掏的。   纪彬觉得,自家在春安城守卫面前,就是大写的冤大头。   好在利润还能包住这些支出,而且刺绣还是不收钱的,日子也还能过。   可很多小本买卖的人,日子已经过不下去了,那些生意本来就不好的店更是直接关门。   可以说新刺史韦宏来了三四个月,直接毁了前刺史谭清几年的建设。   纪彬看着都有些心疼。   只希望这种情况早些结束吧。   等把该放仓库的东西放完,纪彬引娘则正式搬进来,前几日还是在老宅住,等老宅东西清的差不多了,终于搬了过来。   但两人住不住一个房间,这个问题还在引娘心中有些疑问。   住进来的第一晚,吃过晚饭后,纪彬也不知道该往哪个房间走,到底是去主屋隔壁,还是咬咬牙直接进主屋,这竟然成了他最为难的事。   最后还是引娘小声道:“回我们房间,怎么样?”   纪彬顿了下,把引娘抱住,认真问道:“可以吗?”   引娘点头:“当然可以,我是你娘子啊。”   纪彬又笑,手明显搂紧了些,等两人脸上热气散了,这才走到主屋。   主屋外面是小厅,过了屏风才是卧室,这里是纪彬引娘一起收拾的,但收拾那会,两人都没想过纪彬会住进来。   不过地上的毯子,桌椅摆设都是最好的。   小圆桌还放着新摘的花朵,进来满屋清香。   床榻明显是张双人床,毕竟名义上是两人的卧室,定做的时候也是做的大床。   成亲三年,两人还是头一次躺在一张床上,这会都有些紧张。   引娘侧过身看看纪彬,小声道:“总感觉一切像是做梦一般。”   纪彬也看她,烛光被他起身吹灭,唯有月光洒了进来,引娘的眼睛明亮亮的,煞是好看。   “不是做梦。”纪彬也躺下,握住引娘的手,第二次吻在她额头上,随后轻轻亲吻鼻尖。   到此为止,引娘的脸已经通红,轻轻抓住纪彬的胳膊。   引娘这才发现,纪大哥的胳膊结实得很,只是抓了下,就让人感觉到滚烫的热意。   纪彬轻笑了声,把人搂在怀里,开口道:“睡吧,还小呢。”   只是如今的小却不是之前的意思。   他可以再等等。   引娘只觉得纪大哥心脏的跳动让她耳热,但却不愿意离开。   就在引娘要睡着的时候,听到纪大哥道:“娘子,以后是不是不要喊纪大哥了。”   “那喊什么?”引娘已经有些迷糊,但还是努力回到纪彬。   “喊相公。”   相公?   这个称呼再次在引娘耳朵里边炸开,怎么软乎乎的,还像个梦啊。   安心在自家新宅子住下后,纪彬跟引娘并未着急去兴华府,因为算着时间,詹明应该快回来了。   既然快回来,自然要在家里等着,要不是不知道具体时间,纪彬跟柴力陈乙,还会去无仙城去接。   一直到等到十月份,人还是没回来。   这就有点着急了,纪彬并不知道詹明是在九月二十五才出发,因为纺织机的事耽误了十几天。   好在也没什么坏消息传过来,也只能安心等着了。   但纪彬想着,如果十一月还没到,还没什么消息,他就直接骑马去江南找人。   不仅是纪彬着急,整个邑伊县种棉的人也着急啊。   外面棉价一直是六千文,就算大家再不信,那也是六千文啊!   想想自己能得的银钱,心里都快高兴死了。   十月十一,纪彬终于接到詹明提前寄过来的信,说他有事耽误,所以要晚回来几天,估计十月十七,十八才能到无仙城码头。   知道消息就放心了,纪彬终于松口气。   邑伊县百姓们也松口气,十月十八!他们都会发财的!   一想到自家会挣大钱,哪个人不开怀啊。   纪彬家杂货店的销量都增加不少,好像是很多人觉得自家会发财,报复消费了一波,还是周掌柜劝阻,情况才好了些。   这事过去后,纪彬还让杂货店再清点一下囤积的货物,确保年前货物充足,这才放心。   但这仅仅是个开始。   宿勤郡很多地方都流传着卖棉花发财的事。   所以这才十月份,就有人开始购买明年用的棉花种子,而且还出高价买,这都是想要借机发财的。   这种疯狂的氛围一直持续,就连纪滦村也不例外。   纪彬引娘却是中间最冷静的,有人说他们是用棉花挣到钱了,其实不然,他们两个清楚,这种疯狂只是最后的狂欢而已。   棉价到底是怎么样的,可不是宿勤郡周家说了算,也不是禹王说了算。   十月十二,宿勤郡忽然出现一批人马,手持尚方宝剑,又拿着圣旨前来,直接去了宿勤郡周家。   那圣旨还召来了宿勤郡郊外的指挥使,指挥者带着五百人马将周家团团围住,一个人也不准进出。   领头的按察使将周家人按个提出来审问,就差把今日吃了什么,昨日吃了什么,全都问个遍。   最让宿勤郡恐慌的是,连已经跟周家脱离关系的周小公子也不例外,连带着他母亲全都送回周家,仔仔细细的盘问了许多事情。   其中最重要的一环就是,为什么棉价如此统一,什么时候商议的,跟谁商议的,跟禹王有没有关系。   五十三岁的按察使乃刑狱司出身,审问绝对不留情,普通人在手底撑不过半个时辰,就把能交代的全交代干净。   也就周小公子还有些模样,按察使看了看他,最后问了句:“你之前去了邑伊县纪滦村,是做什么。”   明明这位按察使今日才到宿勤郡,却对周家的事了如指掌,单看这一点,周小公子就知道,只怕周家早就被盯上了!   如今烈火烹油,在看似鼎盛风光的时候,直接来一招釜底抽薪,谁也扛不住。   周小公子只能称是,原以为自己也会像其他周家人一样被关起来,那按察使却道:“带着你母亲回庄子吧,关门闭户,不许外出,等着随时传唤。”   周小公子走出房门,这才觉得汗湿满襟,又咳嗽了许多声,但眉头皆是松快。   他听纪彬的,竟然对了,竟然赌对了。   周家真的跟纪彬说的一样完蛋了。   谁能想到,昨天还风光的周家,如今成了阶下囚。   而按察使过来,只为一件事。   棉价。   当初太子写了封议棉价的文书,详列了棉花的好处,棉花的种植,棉花的价格。   圣人虽然生闷气,但却看得出来棉花确实不错。   但也仅仅是不错,他已经老了,没什么进取心,只想着求佛问道,不求长生,只求再多当二十年皇帝。   又或者看看他的皇陵修得如何,其他的事情并不关心,只让太子去办。   太子确实办了,只是办得很低调,办得让禹王觉得,他只是虚张声势。   然后再利用制冰敛财刺激禹王。   之后的事就是收网。   不仅仅是收网,还要收棉花。   既然是利用民生之物品敛财,那就别怪棉花被收缴。   禹王纵横谋划,想要扯南军国所有棉花为他站队,殊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做的一切,都是无用功罢了。   纪彬得知消息的时候,宿勤郡周家人已经纷纷下狱,等到家里所有账目清查结束之后,扣掉利用棉花赚得钱,剩下的才会还回去。   可是经过官府查抄的门户,还能剩什么东西。   突然而来的变故,让所有人陷入恐慌当中,头一个想问的就是,宿勤郡周家到底犯了什么罪。   其他乱七八糟的百姓们听不懂,所以有人细细解释之后,分析出来一点。   去掉所有阴谋阳谋。   说到底就一件事,那就是棉价太高了!   而且是全部棉商联合起来定高价,就是明摆着坑钱!   所以圣人才能惩治他们!   圣人想让百姓们用上便宜棉花!   圣人是大好人!   这条消息对宿勤郡以外的人,或者说对没种棉花的人老说,那就是好事。   可对种棉的人来讲,整个人都有些不对。   他们也种棉花,他们也卖高价啊!   这事会不会牵扯到他们身上?   邑伊县的百姓们也慌了。   毕竟周家都被查抄,还有跟周家来往密切的棉商家里也是如此,整个宿勤郡许多种棉大户都被喊去问话。   那他们呢?   听说按察使巡视了许多地方,已经要到邑伊县了!   这要怎么办?!   也有人说,就算按察使带着兵士过来,那也会先找纪彬?!   这句话是没错的,纪彬已经骑着马将要出发。   他家五匹马儿,如今都有自己的马棚,养得可太好了。   纪彬见引娘担心得很,故意逗她:“担心你相公吗?”   引娘看他,还是一脸着急。   “放心,你相公不做坑蒙拐骗的事,不用担心。”纪彬笑着道,“相信我吗?”   引娘只好道:“相信你。”   “相信谁?”纪彬又问。   引娘叹口气:“相信我相公。”   纪彬听此,这才朝引娘挥手,走到门口后带着外面的柴力陈乙离开。   燕芷游安慰引娘道:“没事的,纪彬不是早就有准备了吗。”   确实早有准备,否则纪彬不会这样轻松。   在知道按察使火速到了宿勤郡,然后又去了宿勤郡下面许多地方,最后只剩下邑伊县。   而邑伊县种棉花又挺出名的,肯定会过来。   王知县那边却不敢有动静,毕竟按察使的名声太响亮了,从十月十二,一直到十月十九,这七八天里,不管到哪能把人的家底扒干净。   无论审问的人去了哪,见了谁,全都一清二楚,这是一天两天摸清楚的?   谁都知道不可能啊。   王知县只怕自己去给纪彬送消息,反而害了他,只能尽量在按察使面前给他打圆场。   但王知县也不知道纪彬把棉花卖了多少钱,细细想来,他从未说过啊,一句价钱的事都没透露过。   要是买低了还好说,但要是也卖六千文一两?   整个邑伊县都完蛋了!   可谁又能想到朝廷突然查这件事,所有人都是措手不及啊。   现在整个宿勤郡的棉花都运到了江南,其实银钱还没送回来,所有按察使只是抓了人,除了领头的宿勤郡周家被查抄之外,剩下一概党羽只是送入监牢。   但是纪彬不一样啊!   纪彬去年也卖棉花了!   不会跟宿勤郡周家一样吧?   在大家慌乱的时候,纪彬骑马到了县衙,离县衙还有百步,就有兵士示意他们下马,柴力陈乙留下,唯独纪彬进门接受审问。   纪彬进门后,只见县衙附近多了七八十兵士,看兵甲应该是宿勤郡兵士跟邑伊县兵士都有。   到了县衙的理事厅,这里最上头坐着头戴纱帽,身穿赤衣的按察使,腰间还别着尚方宝剑,下面一左一右坐着王知县,另一位则是本地的指挥使。   其他主簿等人则在各自长官身后,门口还有三四个戒备森严的护卫。   这几个护卫瞧着就是精兵强将,定然是跟着按察使从汴京而来的。   纪彬进门后拜会众人,因为南军国不兴跪拜,只要礼数到了就可。   那按察使五十三岁,目如点漆,一双眼睛盯着人看,心里素质差些的都不用说,直接就能全招了。   这种气质也只有在慎刑司待久了的人,才能有如此的气势。   纪彬到了之后,并未让他坐下,只是站着回话。   按察使饶有兴趣地看了看纪彬,他是圣人钦点的宿勤郡按察使,办理此案已经有段时日,宿勤郡其他人在他面前如白纸一张,倒是纪彬有些意思。   而且最后意思的是,他家的棉价。   按察使也不废话,直接道:“你家棉花售价几何。”   这是他问过许多人的问题,那些人的回答全都是六千文,问他们什么,自然是宿勤郡周家一起定价。   纪彬却答道:“两千文一两。”   按察使不动声色:“为何如此定价。”   这个问题同样问过许多人,回答则是宿勤郡周家这么定,再问棉花那么多,为什么要订高价,全都支支吾吾回答不出来。   为的无非就是敛不义之财。   纪彬这里显然不同。   纪彬道:“今年种棉的人多,棉花丰收,若是按照正常市场价来说,应该是一千二百文到两千文之间。因我家是头一茬,所以按了最高价卖,若是再晚些的,价格会逐渐降低。”   “可如今的市场价是六千文,还是宿勤郡商议好的价格,你为何不按这个售卖。卖到江南的,也是这个价格?”   纪彬继续答:“那是宿勤郡周家所谓的市场价,我们邑伊县怎会如此,宿勤郡周家招揽人去定价,我们邑伊县的棉农都没有去。”   “不论是本地还是江南,全都是两千文,绝无更改。”   说到这,王知县反应过来。   对啊,去年纪彬去了宿勤郡商议棉价,今年根本就没过去啊,顶多去了趟春安城,然后迅速回来了。   这,这宿勤郡周家拉帮结派,跟纪彬无关,跟邑伊县也无关啊。   当时整个邑伊县的棉花,都已经拉到无仙城装船了。   王知县颤颤巍巍拱手:“按察使大人,这事当时我也知晓,整个邑伊县的棉花早在周家定价前,都已经拉到码头装船,不可能参与定价。”   “我们邑伊县的棉价,跟他们不一样的。”   按察使没回答王知县,反而看着纪彬道:“所以你不跟着周家定价,是不知道他家要出高价,还是不想跟他们出高价。”   这话问的,两头都是陷阱。   要说知道他家要出高价,那你怎么知道的?   要说不想出,那为什么不想出?   不愧是圣人派下来的按察使,这问题问的,一脚一个坑。   纪彬故作惊讶:“高价这事实在始料未及,去年的周家还是按照市场价来定,我以为今年还是如此。”   “去年宿勤郡的棉花都在两千三百文到两千八百文之间。”   “草民自以为今年棉花增产,价格肯定会跌,这只是常理推断,谁知道的周家不按常理办事。”   意思就是,不是我们低价特殊,我们是正常的。   不正常的是别人啊!   他纪彬只是按正常人思考而已。   按察使罕见笑了笑,最后道:“那你确定,你的同伴到了江南后,是按两千文卖的?还是说你用这个价格糊弄本官?”   纪彬拱手:“草民拿性命担保,草民好友绝对不会私自改价。若不是值得信赖,这百万斤棉花,也不会让他运送售卖。”   按察使听此,又笑,拍了拍手:“宣詹明。”   等等,宣詹明?!   詹明出来,明显眼泪都要流出来了,忍不住道:“好兄弟,你果然相信我!”   方才他在后面听到纪彬所说,简直太让人感动了。   可纪彬却看着他,开口道:“你这伤?”   詹明感激地看向按察使:“多亏大人相救,否则我就死在水上了。”   这话一出,连王知县都站起来,见詹明只是受了轻伤,这才放心。   按察使让詹明纪彬都坐下,这才道:“都坐下说话吧,你们两个,还有一个孙家,是整个宿勤郡为数不多按正常价格卖棉花的,如今调查结束,你们也可安心了。”   可是这伤?   纪彬惊疑不定。   詹明连忙把事情和盘托出。   原来是这么回事。   到底是财帛动人心,詹明从无仙城出发就被人盯上,那群人算着时间,死守在河面上。   就算詹明推迟了回来的时间,这些人还是在水面埋伏。   毕竟是一千五百万两银子,实在是太多了。   也多亏前面的商船拖延,更多亏徐顾景三家的护卫,还有经验老到的卢火长跟副火长。   但那些人实在太多,前面的商船为了减少损失,直接跑了,只留下詹明他们一条小船。   也是此时按察使的船只出现,他带的护卫自然不用说,那些小贼不在话下。   正好救了詹明一命。   得知詹明是从江南买棉花回来,装作商人的按察使自然多加询问。   因为已经离开松江府,棉花价格也不是秘密,詹明还要白送给按察使几十斤,问到价格的时候。   詹明说了句:“我家棉花也就买两千文,真的不用给钱。”   再聊下去,一切就明了了。   纪彬松口气,随后又问:“卢火长他们的呢,他们伤着了吗,可有多留银钱。”   詹明点头:“留得有银子,还请了好医官,过几日你我再去看看。”   不仅是两个火长,还有江南三家的护卫,如今都在无仙城养伤,詹明直接买了处院子,又留了不少银钱。   只是他必须把手头的银钱送过来,毕竟一千五百万两银子。   实在太多了,还好有按察使的人马在,这路上当然平安无事。   他们聊这一通,外人听来只觉得惊险万分。   不然太子怎么要大力清理水贼,为的就是这些事,一旦贼人得逞,那多少人的心血就白费了。   按察使又对王知县道:“那些人被我带着,稍后让人移交给你,一定要严加审问,水贼祸患无穷,不可放过一个。”   王知县立刻称是。   此时他已经懵了,但又觉得高兴?   他们邑伊县好像是唯一幸免,唯一没有百姓入狱的县城?   按察使并未在邑伊县待太久,他还有要事在身,这些事查完,手头已经掌握无数宿勤郡周家跟禹王勾结的证据,他该回京复命了。   不出意外的话,此时在江南一地的按察使也已经行动,不知道他那位同僚的收获如何。   反正他这里却是收获满满,毕竟他未到,手下早就到了,不然怎么能把宿勤郡的底线摸的清清楚楚。   这次一定会给圣人交代。   给按察使送行的时候,本地指挥使自然也在。   邑伊县的指挥使纪彬只见过两次,一次是上次被按察使审问,再者就是这次了。   邑伊县刘指挥使看看纪彬,笑着道:“平日里虽未见面,但也听说纪东家大名了。”   纪彬也笑:“多谢指挥使护邑伊县平安,才有如今的日子。”   话是好听的,指挥使也只是笑笑,就不提纪彬托王知县给他们指挥营送的美酒跟好肉了。   是个有眼力的人。   而且邑伊县因为纪彬的作坊富裕些之后,他们指挥营的日子好过太多了。   冲着这点,刘指挥使就不会对纪彬有恶感。   再有上次见纪彬维护好友詹明,身边还雇用退役兵士柴力。   他们整个指挥营还是很喜欢纪彬这种性格。   刘指挥使只道:“营中还有要事,就不多聊了,若是有什么事,只能去城北指挥营寻我便是。”   纪彬眼前一亮。   有这句话可太好了!   这可是手里有兵的人!   汴京来的巡察使只在整个宿勤郡待了不到十天,但整个宿勤郡都被搅得天翻地覆。   之前喊着高棉价的各家如今都安静得跟鹌鹑一样,至于送到江南那边的棉花,恨不得千万不要回来。   若卖不出去还好,卖出去了,那都是高价棉啊!   现在谁不知道卖高价棉就要被押送到汴京!   是押送啊!   反正宿勤郡这边送去了十几个人,周家门上的封条到现在都没撕下来,据说什么时候结案,什么时候撕封条。   人人艳羡的周家,就这么要倒了?   反而是离开周家的周小公子,却平安无事。   这在十天前,谁敢相信啊。   除了周小公子之外,更人觉得神奇的则是邑伊县,邑伊县竟然全体平安无事!   他们可是种了很多棉花的!   等消息传出来才知道,人家领头的纪彬,根本没有卖高价棉!   人家棉花运出去得早!根本就没跟周家联系。   要说在按察使来之前知道这件事,还会觉得纪彬卖棉花价格太低,太亏了,人家都卖六千文,就你买两千文,这合适吗。   可如今却觉得太合适了不过!   低价卖棉花好啊!   直接带着一个县城种棉花的人躲过灾祸。   若是周家有这样的本事,他们宿勤郡各地的人何至于此?!   跟纪彬詹明一样幸运的,还有个孙家,那孙家去年让纪彬帮忙售卖,今年还是如此,一共给了纪彬五万斤。   竟然也成了幸运儿,根本没卖高价,卖了低价,听说按察使都没怎么为难他们。   因为他们不敛财啊!   他们是正常价格,正儿八经的买卖啊!   不像周家那般黑心肠!   没错,整个宿勤郡的传言就是,邑伊县跟孙家,那都是幸运才躲过的。   谁让给他们把棉花运走的之后,周家才给纪彬写信,才让纪彬去定价,其实是来不及了。   至于其他的事情,大多数人就不知道了。   纪彬还是很满意这个传言,当然也有人说是纪彬未卜先知,谁让他是纪财神。   反正不管怎么说,纪彬确实带着众人躲过灾祸,让整个邑伊县都受益,虽说没有六千文的高价,但两千文已经很好了!   他们不要高价!   他们就要低价!   卖出低价是好事!   这种情况在其他地方可能比较魔幻,但在今年的南军国,却是真真实实地发生了。   纪彬也看出来了,那按察使看似查棉价,其实是查禹王,没有一个皇帝能允许自己的皇子暗中勾结这么多人,还试图控制棉价。   毕竟周家只是小鱼小虾,真正的风波战场,应该在江南汴京。   那里的情况一定比宿勤郡精彩十倍有余,只是这些事还要等汴京江南寄信他才知晓。   纪彬都做好听故事的准备了。   也很好奇太子这张网,到底圈住了多少人,后续的收场又要如何处置。   至于他们宿勤郡?   该抓的人抓了,该查的也查了。   如今没事的人,算是平安落地,但那些被送往汴京的十几个,只怕凶多吉少。   他们肯定是通过周家跟禹王有什么接触,也是撺掇棉价最厉害的人。   但这些跟他们邑伊县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们邑伊县要开始发棉花钱的啊。   当初詹明运到江南一百五十四万斤棉花,一共卖出了一千五百万两银子。   纪彬跟詹明拿两成,也就是三百万两,剩下的钱自然都是整个邑伊县百姓的。   当初他们把棉花送到纪彬家中,全都有数目名册,纪彬收到棉花,引娘还会写张契约给他们。   如今拿着契约,各家都可以来兑钱了!   真的兑钱!   我们邑伊县棉花都是低价棉!拿钱也没事的!   在王知县派人告知邑伊县各处棉农之后,拿着契约就可以去换钱!都是你们种棉花的钱!宣传了几天之后,才有人陆陆续续登门。   毕竟大家都怕了啊。   其他地方很多棉农都被抓走了,他们邑伊县会那么幸运吗?   等大家领到银子之后,都有一个想法,确实这么幸运!   有纪彬在,就是幸运!   在纪彬指点下,大家拿契约兑了银子之后,再去衙门交税,毕竟是棉花,不是其他农作物,交税官府不会找麻烦。   这么一说,基本上所有棉农,先去纪滦村纪彬新宅角门前的帐子里领自家卖棉的钱。   这钱是去掉给纪彬詹明的分成,然后减去所用木箱以及其他杂费的钱,剩下的全都是他们的。   如果自己契约上是十斤棉花,那所得的银钱就是七十八两。   十斤棉花一共卖出一百两的价格,减去两成利二十两,二两杂费,这杂费可有当初定制的大箱子,以及雇人的钱,也不算多。   剩下的七十八两银子,已经是很多农户从未见过的金额了。   等领了这些钱,再去衙门交税四两的税款。   真正到手七十四两。   而想要十斤棉花,所需要的成本呢。   还记得当初纪彬家棉花籽多便宜吗,还记得一亩地就能产差不多产六十斤棉花绒吗。   总成本不到二两银子,再加上自家的人工。   就能靠棉花赚这么多钱!   之前种麦子的时候,那可是五百亩麦田,才能赚不到二百两啊。   习惯了麦子水稻收益极差的农户们,哪个不为这十斤棉花钱激动。   有些人家甚至收获百十斤的棉花啊,这下突然有了巨额财富。   不少人拿着银钱在想。   卖两千文都这么赚钱了,那些黑心肠的到底怎么想的啊,为什么还要卖那么高的价?   其实棉花再降低一半价格,同样是赚钱的。   后面这一句是纪彬说的,纪彬给银子的时候,提醒了所有人,那就是明年棉花价格还会再低。   所有人不要盲目种棉花,也不要因为棉花不种粮食。   否则按察使还会再来!   好吧,最后一句是吓唬人的,可如今看来,这句话十分有效。   吓得很多人瞬间清醒。   邑伊县棉农们过来兑钱,还看到詹明身上的伤,更加明白纪彬詹明他们拿两成利都不算多。   毕竟一个带着全县的人躲过灾祸,另一个还被水贼伤了,差点命丧当场。   心里对他们无限感激。   不过同样还感激另一个人,那就是王知县。   王知县吸取詹明的教训,知道最近领钱的人多,还怕捕快差役骑马在纪滦村跟邑伊县附近巡视,确定大家拿到钱之后的安全。   有这样父母官,心里简直太安稳了!   虽然大家嘴上这么说,可心里眼里还是最看重纪彬。   没办法,谁让纪彬在所有人心中,已经跟财神没区别了!   能定价定得这么合适,既让他们赚钱,又让他们不被按察使询问,这该是多厉害的人物啊。   邑伊县百姓心里是自豪的,毕竟整个宿勤郡里,只有他们邑伊县的棉农们最平安。   这要感谢谁,都不用多说吧?   反正有一部分人,坚信纪彬这不是运气,而是实打实的厉害,是未雨绸缪!   不得不说,这些人意外地竟然猜对了。   可问到纪彬面前,他都是但笑不语,说自己运气好而已。   真的只是运气好吗?他们不信!   与此同时,另一个想法在大家心中升起。   那就是,如果纪财神愿意的话,能不能当他们邑伊县的棉农会的会长?   以后他们邑伊县所有种棉的人都听纪彬的!   纪彬说定什么价,他们就定什么价!绝对不迟疑!   这个想法刚传开,另一拨人不愿意了。   什么?   你们想要纪彬当棉农会的会长?问过他们的意见了吗?   他们这些商户们,难道就不需要会长了吗?   邑伊县的所有商户,都想让纪财神当他们的商会会长啊! 第93章   而纪彬这边,经过几天的发钱,甚至把回来休假的徐杰跟邑伊县杂货店的林博喊过来,一起帮着发钱,他是真的累啊。   数钱给钱都很累。   所以喊了伙计们一起帮忙。   新宅帐子前忙得不可开交。   詹明反而悠哉悠哉,以自己是伤员的借口,天天在自己新家逛宅子。   毕竟这园子确实好看啊。   引娘看着他们好笑,顺手把账记下,纪彬却道:“你要不太累了,还是我来吧。”   “这有什么累的,没事。”引娘说是这么说,手里的笔还是被纪彬拿走,他家娘子,那还是多休息,不能太辛苦。   两人算着账,把旁边徐杰跟林博羡慕得不行。   他们什么时候能有这么好的感情啊!   徐杰甚至还看了眼林博:“我已经有未婚妻了,明年夏天就成亲。”   徐杰跟春安城糖水铺子家的小女儿已经定亲,这些日子回来后,也就在忙这件事。   因为他母亲身体不好,克曹乡的族老们帮着操持,也让唐家十分满意,再有纪彬引娘的添礼,下聘的时候也办得很体面。   等到明年夏天,两人就完婚,徐杰都不知道,自己还能娶到这么好的媳妇儿,他以前被家里压得喘不过气,如今终于松快些。   这会提起订婚的事,也是满脸喜色。   林博呵了声,回头他就去相亲!谁也不能拦着!   明年春天柴力兄成亲,夏天徐杰兄成亲,可真好啊。   他们邑伊县的好事怎么那么多呢。   几人这里说说笑笑,黄夫人却带着家里儿媳过来了。   说起来她最近出去没带两个儿子,反而带了小儿媳,听说她也学了黄家长辈,觉得黄家儿子不行,找了个得力能干的媳妇儿,以后家业说不定也是给儿媳照看的。   如今瞧见,倒像是真的。   黄夫人算是邑伊县种棉大户,他家三百亩的棉花地,一共得了十三万两银子,拿着这些钱的时候,黄夫人有些不敢置信。   她要是早点悔悟,早点跟纪彬合作,去年也不至于赔得那么惨。   如今这些银子虽然不少,可谁又知道她家去年亏了多少,甚至家里已经乱成一团,只是靠她勉力支撑。   估计拿了这些银子之后,也会马上分家,这估计是黄家,最后挣的钱了。   纪彬引娘见黄夫人拿了钱,却还不走,心里有些疑问。   果然黄夫人道:“纪东家,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等黄夫人跟纪彬去了其他地方,黄夫人才道:“按察使,也找了我。”   找了黄夫人?   纪彬皱眉:“是因为你被骗一案。”   黄夫人看着这个年轻人,心里暗叹,若这是她家小辈,只怕黄家还会起来。   可惜黄家男儿哪有一个成器的,如果不是这样,她也不会选个厉害的女孩子来当儿媳,以后的黄家交给她还合适些。   如今说这些都是虚言,黄夫人一口气说完,还是眼下的事重要些。:“是,按察使问我当初被骗了多少,被骗的人可有归还,还让我签字按手印。我虽知这事跟你无关,可还是想同你说一声。”   黄夫人总觉得,纪彬知道得比他们都多。   如今自己这点独家消息,却还不能回报纪彬帮邑伊县百姓做的万分之一。   纪彬点头,并未多说:“原来是这样,倒是个别人不知道的。”   黄夫人见纪彬口风很紧,并不愿意给她透露太多消息,也不多说了,客气道:“是了,还望纪东家不要往外传。”   这是自然,纪彬也不会找这种麻烦。   但按察使还找了黄夫人,这可就有意思了。   看来当初禹王所谓的破获大案,抓住骗子,确实是假的。   按察使下来的时候,竟然还身负这个任务。   太子是真的不打算留情面,一定要把禹王的底给掉干净。   纪彬看了看春安城方向,看来现在的出入城费,很快就要取消了吧。   纪彬又数了数剩下没领钱的棉农,多是住得偏远,估计还没赶过来,但也就剩下几千两银子,并不算多了。   既然如此,剩下的事可以交给引娘,他跟詹明马上要去无仙城一趟。   詹明在水上遇刺,多亏江南三家护卫,还有两个火长奋力抵抗,这才捡回一条性命。   如今邑伊县的事办妥,他们两个肯定要去看一看,最好是把人接到身边养伤。   而且现在十月二十五,有些事要快些办,否则马上就要过年了,天气再冷点,又要在家藏冬了。   引娘自然不会阻止,她迅速帮纪彬收拾东西。   原计划的兴华府之旅也暂时推迟,还是看伤员比较紧要。   等纪彬出发,她也开始着实准备今年的年货跟节礼,更有许多炭火要买,引娘提前打听了,邑伊县有家卖炭火的也还不错,今年就不□□安城的炭火了。   这事要走一走,其他倒不是要紧事,都跟往年定例一样。   纪彬见引娘凡事心里有数,也就放心了。   只是詹明这边已经许久没回家了,纪彬找到在园子喂鱼的詹明,询问道:“你要不要先回家一趟,七八月份离家,如今都要十一月了。”   詹明指了指自己身上的伤:“现在回去,也是让他们担心,不着急。”   “对了,我们什么时候出发去无仙城?”   最近一段时间是要忙着给棉农们钱,詹明也是养养伤,可他俩都记挂着受伤的护卫跟火长。   纪彬道:“明日就能走,你的伤骑马可以吗?”   “可以,我只是伤了手臂,倒是振生伤的是后背,要留在你家静养。”詹明道,“还有一事,想请你帮忙。”   纪彬看向他,就听詹明道:“咱们这次一人得了一百五十万银子,我这份,能不能暂时寄存在你家中。”   去年就有百万两银子,詹明家也花不完啊。   如今再有这么多钱,他总觉得放在自家不安全,反而是纪彬这里不错。   春安城现在那么乱,詹明是不放心的。   纪彬当是什么事,他家藏钱的库房可是机密之处,只有引娘跟他,还有左先生知道。   连左先生的学徒们都不知道几处密室。   藏他家确实是安全的。   这些事情处理完后,纪彬带着柴力陈乙出发,詹明自然也一起。   只有振生住在包达家附近的客舍里,方便包达帮忙照顾换药。   这次去无仙城不经过春安城,而是路过盘临县,最后去无仙城的城内。   可见如今的春安城给人多不好的印象。   说起来,洪玉海在盘临县开了两年的货店,纪彬还是头一次过来,想当年这个铺子的启动资金,甚至现在囤货的钱,都是纪彬借的。   可他实在太忙了,洪玉海这边又没什么事,竟然现在才到。   但也是匆匆离开,那边还有伤员要看望,洪玉海也不多留,但给他们带了不少干粮,路上不能饿着啊。   从纪滦村出发到邑伊县,这段路还不错,毕竟是新修的。   邑伊县再到盘临县,这段路算是凑合,官道不会差到哪去。   但盘临县跟无仙城之间的路,可就太差了,幸好他们四个人是骑马,要是坐车的话,肯定颠簸。   没办法,不是谁都有钱像邑伊县那样修路啊。   快马走了三天多,终于到了无仙城。   在詹明带路下,直接去了无仙城内一处幽静宅子,詹明出发前,还雇了家丁女使照顾这里的伤员。   还把这里的情况写信给徐顾景三家,让他们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还有护卫们为什么不能及时回去。   如今纪彬跟着过来,就知道詹明把这里安排得很妥当。   可一进来就闻到浓浓的药味,可见大家伤的都不轻。   但听着厅房还算热闹,似乎在里面打牌聊天。   詹明一来,就听到副火长在道:“你们怎么回事,是咱们打牌的规矩不一样吗。”   徐家护卫解释:“肯定不一样。”   卢火长则在美滋滋赢钱,屋子里十一个人,看起来都很自在的样子。   可个个身上有伤,看着就知道当初战况有多惨烈。   纪彬看着,忍不住道:“诸位壮士们辛苦了,若不是你们勇猛,邑伊县百姓们的钱,估计都会归到水贼手里。”   卢火长跟副火长还好,这是认识纪彬的,剩下的九个护卫只有三个领头还算能反应过来:“您就是纪东家吧,一直听主人家提起您。”   纪彬点头,那副火长笑着道:“纪彬你别客气了,兄弟们过的都是刀尖舔血的日子,如今被养在院子里,除了憋屈点,什么事都没有。”   其他护卫们也是一齐点头,这说的是实话。   如今能保住一条性命,也就差不多了。   毕竟詹明东家可是给了不少银两,这对他们来说就值得。   但没想到两个东家竟然又赶过来看他们,这还是有点意外的。   纪彬问了问伤势,知道现在都没什么事,只是要安心养一段时间,但年前回江南,那是肯定不可能了。   先不说对坐船有些阴影,再加上这伤势也不能长途奔波,就算是在船上,那也不太行。   卢火长跟副火长则准备歇息一阵,然后无仙城下面的老家养伤,他们家人都在那里。   既然如此,这九个护卫自然是跟着纪彬回纪滦村,纪滦村算得上山清水秀,在他家静养更好,过年也能照顾。   这毕竟是徐顾景三家专门拨过来的,自然要好好对待。   纪彬又听他们说起水上的事,这才知道,当时远比詹明说得要危险的多。   金狮子都丢到河面上,随后又让人弄回来的,他们这些人都是坐按察使的百里船才送到无仙城及时救治。   也是因为如此,他们才能捡回一条命。   詹明则笑:“跑商路的,受伤很正常。”   虽然也是实话,可纪彬心里还不是滋味。   那水贼实在害人。   至于卢火长,护卫他们,则更好奇一件事,那就是邑伊县真的没事?   他们虽说在无仙城养伤,但这里临近码头,消息传得最快。   整个宿勤郡被大清扫一遍,他们可是都知道的,毕竟前段时间闹得人心惶惶,谁听到棉花,都要害怕几分。   有些人还亲眼看到提审的场面,据说吓得几天没回过神。   可见其中的凶险。   所以詹明被按察使带走那会,大家其实更担心的是詹明,而不是他们自己。   毕竟他们的伤养养就好了,可卖棉花的就会有危险啊。   这也是众人看到詹明纪彬之后那么惊讶的另一个原因。   不过纪彬詹明过来,还是让大家很感动,这都要到十一月了,都是各家最忙的时候,可他们两个留了很多银子不说,还专门过来探望。   怪不得徐顾景三家公子,都把他们当好友看待。   要知道这三位在江南也是有声望的,多少人巴结都来不及。   詹明就不说了,一路上大家都很尊敬他,也知道詹明东家厉害。   可几个护卫却常常听最混不吝的副火长夸纪彬,还讲纪彬是个好人,也很厉害。   能有副火长这么夸,可见其本事。   如今见了,倒觉得他像是江南的贵公子,虽说比一般人要高些,气质却十分温和,而且生得还俊朗。   这样的人竟然也是做买卖的?   他们以为做买卖的都想詹明这样皮肤不怎么白,还有点粗糙啊。   幸亏是詹明没听到这话,否则就要理论理论了。   知道大家都能走动,纪彬詹明就开始雇马车,肯定要找宽敞的马车,三人一辆,把九个护卫送到纪滦村。   这伤势一时半会好不了,怎么也要养到年后再说。   卢火长跟副火长两人则用马车送到家里,纪彬又给了两人百两银子,送人离开的时候,还开口道:“卢火长,你之前说想买船,现在还有这个想法吗?”   卢火长顿了下,他之前确实说过,那也是一年前的事了。   最近也没在纪彬面前提过啊。   卢火长笑:“自然还是要买的,如今得了你跟詹明给的银钱,还近一步了。”   纪彬笑道:“不知道这船要怎么买,卢火长可有时间聊聊。”   说起买船,卢火长可是最清楚的。   最好的,当然是找造船厂,可如今官府没有造船厂,只有几处私人的,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造。   只是这个价格可不便宜。   之前也说过,像金狮子那种容纳三十人,十几吨货物的船只,就要五百两银子。   如果卖旧的,二手的,那会便宜很多,三百多两倒是有可能。   如今卢火长两人也攒了几十两银子,再加上这次出事后,东家们给的,确实攒了旧船的一半钱。   怪不得两人都不生气,反而笑眯眯的。   说是刀尖上舔血过日子,这一点也没错。   不过两人的乐观豁达,也是让纪彬敬佩。   纪彬道:“不如这样,我再出八百两银子,到时候做条比金狮子还大的新船,如何?”   卢火长先是狂喜,然后冷静下来:“东家,其实遇到水贼也不是头一次了,您跟詹明东家,已经算是大方的。不用再补偿我们,我们拿的已经够多了。”   副火长也点头。   虽然两人确实想买船,但也不是讹人啊。   纪彬笑:“并非是补偿你们,而是合作。就当我投资了这条船,你们掌握航行,如何?”   不等两人回答,纪彬又道:“不着急,你们先考虑考虑。等到年后了,我们再商议,答不答应都无所谓,回头我们还是照常合作。”   这话让卢火长迟疑,可能有一条自己的新船,这是他的梦想啊。   如今因为纪彬一句话,竟然触手可及了?   卢火长跟这位副火长对视一眼,点头同意,他们会好好考虑的。   送走这两位,纪彬目送他们离开。   想要买条船这事,算是一时兴起,毕竟手头有钱,能做的事很多,而且他也知道这水面运输的潜力有多大。   可这不是要紧的,最重要的是,纪彬想真正结交这两位火长,也能说是船长。   他们两个遇到危险后,不论是经验还是胆识,都比很多人要厉害。   最重要的是,他们没有丢下雇主逃跑,毕竟他们熟识水性,当时直接跳水逃跑也不会有事,毕竟前面商队的船都跑了,谁还会找他们的麻烦。   但两人还是跟护卫们一起奋力抵抗。   这样的人如何能不结交?   送走他们,剩下就是九个护卫,大家东西比较多,所以动作也慢点,其中一个护卫的手连皮带骨差点砍断。   那水贼可不是什么好东西,自然怎么狠怎么来。   也是按察使身边的御医厉害,否则这手都救不回来,更有伤着脖子的,伤着腿的。   一个个看过去,全都是致命伤,那些就是奔着杀人越货去的。   纪彬准备的马车宽大,大家都可以躺上去。   只是护卫们还有点不好意思。   平日都是主人家坐马车,可这次却是他们坐车,东家骑马。   可纪彬东家态度坚决,说什么都让他们躺上去,甚至行李都帮他们拿车上了,就等着他们上去。   在准备的时候,一艘百里船在码头靠岸,带来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出去买东西的詹明骑马飞奔回来,跟他们说了江南那边的情况。   不然怎么说有码头的城市消息传得快,江南那边十日前,也就是约莫十月二十三左右的事,跟着百里船上的人,已经到了无仙城。   听说船上的人也吓得够呛,跟人说话这会还是惊魂未定。   众人围上去一打听,这才知道,按察使十月十二开始,在宿勤郡掀起的风波根本不算什么。   准确来说,跟江南那边的风波相比,差得太远了!   因为这件事,原本要出发的九个护卫也不走了,事关江南,他们肯定要听清楚的。   众人干脆就在詹明买下的宅子院里坐下,开始听詹明讲江南那边发生了什么。   根据百里船回来的人口中得知。   事情大概是这样的。   当初说过的,一共有三批棉花会到江南。   第一批,詹明纪彬家的,但他们太低调了,数量金额大家都不知道,只晓得是八月二十八到松江府。   第二批就是宿勤郡周家带去的,六千文一两,差不多三百一十万斤,基本是在九月十二到了杭州。   第三批,也是最多的汴京棉,六千文一两,先送到了六百万斤,则是在十月十五到。   第二批,第三批棉花,全都咬死了六千文一两,根本不给便宜。   可买的人还是很多,有故意巴结禹王的,买好的,有想充脸面炫耀的。   但是真正需要的人户们,根本买不起。   江南所有人都知道一件事,那就是这些棉花根本不可能降价,就算再多也不会降。   真正让百姓们气愤的是,其中一个卖棉的商人直接说了,他们就算是把卖不出去的棉花烧了,他们也不降价。   穷鬼冻死好了,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说完之后,这些人哈哈大笑,甚至当众烧了团棉花给他们看。   那买家也算是小富之家,父亲生病畏寒,家中子女凑钱想买几两棉花,给父亲做棉衣,想让父亲冬日好过些,也当作过年的礼物。   谁知道竟然被这样羞辱。   甚至有些嘴里不干不净的,还说什么让他家小妹换棉花,这话实在是侮辱人。   一时间江南乱象丛生,特别是宿勤棉,汴京棉都停靠在杭州码头,此地变得乌烟瘴气。   不少人都不敢靠近。   他们这些人天天吃酒耍乐,明显自以为拿着棉花,其他人都要听他们的。   气得江南许多家族都决意不买。   可是家族不买,下面各房就不买了吗,容易被蛊惑的小辈们不买了吗。   这不可能啊。   各房都跟着攀比,如今的攀比之风已成,怪不得人家卖棉花的有恃无恐。   当然也有另一种方法,那就是给禹王写信,或者给禹王亲近的人写信。   这是一封信的事吗?   这是站队的事。   就在各家都以为如此乱象会持续很久,意外发生了。   十月二十,杭州城外指挥营得了一道圣旨,带了两千兵马,控制住了码头附近的所有仓库。   但凡可能装棉花的仓库,全都有兵士牢牢把控。   还有杭州云家,更是围得密不透风。   话听到这,纪彬,柴力陈乙,还有几个护卫面面相觑。   要说前面的不熟悉,可这件事太熟悉了啊。   陈乙道:“这不就是宿勤郡发生过的事吗。”   只是换了人,换了按察使,在江南一带又发生一遍。   听说江南那边的按察使是皇室出身,还掌过兵,身边还有圣人信赖的监察使,那规格比宿勤郡的按察使还高。   宿勤郡的按察使都那样厉害,更不用说江南那位了。   不少门户被吓得魂飞魄散。   特别是那个云家,云家主直接跪地求饶,不堪之物洒了一地。   可见其可怕程度。   很多人可能没概念,觉得自己可能会镇定点,可真摊上这种事,只会吓得哭爹喊娘,能维持住体面,已经很不错了。   这位云家主是没维持住的,反正江南的按察使问什么,这人就答什么。   不过具体的审问其他人并不知情,反正云家主被关押之后,江南各地揪出来七八户人家,说起来都是有名有姓的。   按照情况严重程度不同,都被捉走押送到汴京。   这些门户有个共同点,那就是家里库房全都被查封,所有账本被翻出来。   估计跟炒作棉花案有关。   反正现在的棉花一律不准售卖,全都严锁在仓库里,自有指挥使的人看管。   剩下的事百里船上的人就不知道了,虽说这事跟他们无关,可谁看了不怕啊,反正他们怕。   那些兵士们不是带刀就是带棍,有个人试图逃跑,被兵士当场捉住,一棍打下去,血流一地,那人当场没了呼吸。   有这种情况在前,谁敢造次?   反正杭州府监狱里已经住满了人,听说很快就会发落。   这次的行动之快,让所有人猝手不及,而且人家来之前,心里清清楚楚要抓谁,谁有罪。   全都是胸有成竹才来的。   这些人被抓得不冤。   对外的罪名,当然是联合天下棉商抬高价格,牟取暴利,让百姓受苦。   这事一传扬出去,哪个不夸朝廷做得好,人人拍手称快。   就该让这些人关起来!   江南各地的门户里面,虽然嘴上不说,可私底下让家族官员上帖子,夸耀圣人英明,又把各地奉承圣人的话收集起来,全都呈到圣人面前。   也有些机灵气愤的,把禹王手下威胁的证据也放过去。   毕竟他们这些门户嘴上不说,心里都记着账呢,奋起反抗他们可能不行,落井下石可最会了。   这手本事,谁也比不上他们。   话说到这,也就差不多结束了。   众人都是长舒口气,不过这三家护卫道:“徐家,顾家,景家可有消息,家里应该没事吧?”   詹明摇头:“那百里船的人走得慌张,只知道个大概,具体情况却是不明的。”   纪彬开口道:“放心,我们这些卖棉花的都没事,他们买棉的,自然也不会有问题。”   “事情是十月二十发生的,现在十一月初三,那边应该会寄信过来,等我们回纪滦村,说不定正好收到信。”   护卫们渐渐放心,不知道为什么,纪彬东家说没什么,好像真的会没事?   这么一说话,原本早上启程,也变成下午启程了。   回去的时候并未走无仙城到盘临县这条路,路太差了,还是走春安城再到邑伊县纪滦村的好。   虽然要交入城费吧,但路比较平坦,对他们的伤势也好。   到春安城的时候,纪彬有点不敢置信,他头一次来春安城的时候也是十一月,那时候春安城人山人海,都趁着年前采购。   怎么今年的春安城如此冷清?   根本不是他认识的春安城了。   赶了两天的路,也要在春安城歇息一晚,这自然是住到詹明家中。   詹明妻儿见他平安,瞬间放心,又同他说了最近春安城的事,基本上还是新刺史最近不管事之类的话,反正人心惶惶的。   纪彬既然来了,也趁机安排下杂货店的事,虽说现在才十一月初五,该放假放假吧。   反正也没什么生意,多事之秋,不如在家歇息。   还要把十一月,十二月,明年一月的酒备齐,杂货店这边也能放年假了。   纪彬刚要付年礼的钱。   鲁石就道:“前几天老板娘已经把年礼送过来了,您不用再给。”   纪彬顿了下,他这才出门几天,引娘已经准备好了?   纪彬笑了笑,见鲁石做事更利落,而明显对如今的生活很满意,这就行,那他这个东家就没白当。   这边安排完之后,兰阿巷老梁的二女儿二女婿找过来,他们两个已经确定了,等到过完年,也就是正月十八左右,他们就会去纪滦村,到时候拜托纪彬多照顾。   纪彬对这事倒是眼前一亮,直接应下,又问了他们会什么手艺。   这二人说了几样,都是杂货店卖得最好的绢花首饰,还有几种常用的胭脂。   不错,这对一个乡下作坊来说就足够了。   再说了,重要的是人,这些东西后来再学都行。   忙完这些事,纪彬发现自己根本不是来春安城歇脚的,而是来这里办事的。   不过也行,全都忙完之后,年前就不用过来了。   在詹明家养伤的护卫也道:“纪彬东家,总觉得您特别忙。”   纪彬笑:“都是小生意,瞎忙而已。”   这话又被闻讯赶来的平老板听到,挑眉:“小生意?真的吗?”   “你纪财□□声,如今可传得太远了。”   怎么又纪财神了。   纪彬无奈:“不要乱喊。”   “谁乱喊了,整个宿勤郡可都知道,你是纪财神。”平老板到詹明家也不客气,直接找了地方坐下,还没个坐像,继续道,“宿勤棉惹了那么大的乱子,多少人的棉花在江南,钱也在江南。唯独你领着的邑伊县,还有独苗苗孙家,就你们把银子挣到手了,还没有一个人进监牢,你知道外面已经传疯了吗。”   这,纪彬还真的不知道。   可如今的宿勤郡是真的传疯了,去年就有人听过纪彬的名字,毕竟当初种棉成功的人太少。   纪彬詹明就是一个。   然后是他给棉花的定价,在按察使来宿勤郡之前,很多人都说他定价太低,是他去年把宿勤郡棉花拖累了。   甚至跟他合作的人也是背后嘀咕。   唯独合作过的孙家已然相信。   当时就有人说孙家脑子也不好使,有高价不卖,竟然按低价卖。   然后就是按察使过来。   这简直就是分水岭,孙家原本也是瑟瑟发抖,可按察使却对他不是凶狠,只是问了几句话,让他直接回家。   旁的事什么都没有,又过几天,有人送信去孙家,让他去纪滦村兑棉花钱。   天啊。   不仅人没事,还有钱拿?   在周围其他棉商的注视下,孙家真的把银子拿到手了。   还是按照两千文,也就是很合适的价格卖出的。   不少人终于明白,这东西吧,价格太高不行,太低又吃亏,只有定价合理,才能让买卖双方都高兴。   但能做到恰恰好的人却极少。   宿勤郡周家是没做到,纪彬却是做到了。   再有孙家的大肆宣传,纪彬的名声不响亮才怪。   最神奇的是,也渐渐有人提前风靡宿勤郡的黄桂稠酒跟酸果酒,这也是他家的啊。   更有那个纪滦村刺绣,更是纪彬家的。   以前不提起也就算了,一说起这些东西,怎么都是纪彬的啊。   然后,纪财□□号自然响亮起来。   纪彬总觉得,他听这些事,就跟听另一个人的故事一样。   他什么时候拍案而起,什么时候目露精光,什么时候衣摆一甩冷笑出声。   怎么讲故事就讲故事,还添油加醋的。   不过正好遇到平老板了,纪彬道:“今年过年,要不要来我家过?”   平老板愣了下,纪彬继续道:“反正你这春安城也没家室,最近这里也乱,不如去我那边躲躲清静。”   还能陪陪谢阁老。   这毕竟是过年,他家宅子又足够安全,纪彬打算把谢阁老接到自家宅子住。   之前让引娘专门打扫的清静院子,为的就是这个。   柴力还住在附近,正好能保证安全。   平老板过去,当然也是陪着。   平老板反应过来:“好啊,只是你们先走,我等平喜楼安顿妥当之后,然后再过去。”   所以纪彬早就说过了,他家宅子虽然大,但绝对不会冷清。   他们这边说着,护卫们已经疑惑了。   之前纪彬东家也说过,他们九个住到他家宅子,这又邀请人去他家过年。   那他家房子是很大吗?   按理说不应该啊,不是个村子吗?   三天后,十月初九,纪彬詹明终于带着护卫们到纪滦村了。   其他地方乱糟糟的,唯独邑伊县不同,这纪滦村更不同。   护卫们自从踏上邑伊县的地界,就觉得这里的路似乎修得还不错,有些地方都比得上江南了。   再到纪滦村,入眼的就是一个安静整洁,房屋漂亮的村落。   马车过了白色石子路,这边的房屋更不同,可以说整齐排列,井井有条。   每处房屋前后都有不错的硬实路可以走。   他们几个的马车,更是直接顺着青石板到了东南角门处,门口有个漂亮秀气的小娘子等着,气质淡雅,眼神带着光彩,行动间又有些利落。   纪彬刚下马,小娘子就过去了,拉着纪彬东家的袖子,笑眯眯地说着什么。   两人也不避讳旁人,瞧着感情就好。   柴力道:“这是东家娘子。”   原来是纪夫人。   护卫们刚要下来拜会,引娘就笑道:“赶了这么多天的路,先休息休息吧,我找了郎中过来,顺便看看伤口,以后就在家中静养了。”   引娘知道是接伤员回来,这大夫自然提前找了,甚至伤药也都买好。   住所更是安排妥当,前院有些外男住所,护卫们住着正合适。   只是要雇几个婶娘过来洒洗。   引娘在新家越住越发现,真的需要雇人手了,否则根本忙不过来。   一通收拾之后,纪彬也泡了个热水澡,解解乏。   不得不说,新家就是好,什么东西都很方便,除了人手不够。   纪彬自然也发现这一点,等到过年的时候,只怕会更忙,还是要雇人啊。   纪彬稍微休息了会,等他睡醒的时候,引娘在小厅写字,见他醒了指指旁边的温茶,正好润润嗓子。   等纪彬醒醒神,才知道在他休息这会,引娘就已经把外院的事安排好了。   那九个护卫的衣食住行都不用操心,大夫更是全都检查过,还是跟之前一样,要静养。   熬夜也雇了村里的人,他们只在前院,不能到后院这边。   陈乙也安排在前院房间,方便随时有事照应。   詹明则住在柴力旁边的院子,不时去看看振生,准备等徐顾景三家的信收到之后,他们再回春安城。   不仅这些事安排妥当。   至于过年的年礼,过年的炭火,更是定好了,只等着陆陆续续到货就行。   纪彬半靠在床榻上,手里拿着杯子,笑着道:“我家娘子确实厉害。”   明明平时这样说也就算了。   只有两个人在房间里,总觉得这话有些耳热。   引娘不理他,继续写字。   纪彬这才下床,帮她把烛光调亮些。   出去走了一圈,回家之后所有事都安排好了,哪有这么省心的娘子。   纪彬笑着看了看外面,见主院的院子里新种了几株花,看来引娘做这些事游刃有余,根本不用担心。   纪滦村还是那样静谧,这样安静祥和的气息让几个江南来的护卫都觉得不同,这里也太适合养伤了吧。   白天还能走出来,看看村里人踢蹴鞠,伤没那么重的,甚至可以亲自上场。   不时还有读书的孩童在周围偷看,然后又被夫子喊回去打手心,确实有意思啊。   护卫们原本还怕自己不适应偏远村落,没想到这里比江南很多地方都舒服。   过了大概两天。   徐顾景三家的信终于送到,还是同一天送来的。   都是早早送信来。   纪彬跟詹明自然第一时间查看,其实三家说的情况大同小异。   跟无仙城百里船上的消息也差不多,就是说按察使到了江南之后,做事雷厉风行,迅速抓走抬棉价人。   徐三公子的信说的更多些。   讲那些人,多是跟禹王关系密切,所以闹得众人心里都有些不安。   但这些不安却跟徐顾景三家无关,毕竟他们三家就跟纪彬说的一样,他们只是买家,并非卖家。   而且帮亲近门户买的棉花,也是按照原价给的。   江南按察使调查的时候,听说他们的棉花价格,还有些惊讶,随后也就他们的事了。   可他们三家买棉花的价格传出去,简直让周围所有人家震惊。   两千文?   你们在棉花价格奇高的时候,花两千文买?   这怎么可能?   但就是如此啊,谁让他们合作伙伴好呢。   反正这三家不仅没事,还嘚瑟了很久,甚至因为这层人脉关系,提高了不少地位。   徐顾景三家信里对纪彬詹明都是感谢再三。   至于护卫们受伤的事情,他们同样关心,还送了江南的上好上药,并且让家里人给他们写信带过来。   里面还有几张银票。   等纪彬把这些转达给护卫们的时候,护卫们心里也是激动的。   毕竟是在外面过年,有家人的信,也是安慰吧。   收到这三家的信,纪彬詹明又在书房详聊片刻。   不过心里到底是安稳了。   这说明从七月开始,他们的安排没有错,一步步全都规避了风险。   詹明感叹道:“若不是你,只怕我也会被卷进这场风波。”   宿勤郡十多人被押送到汴京,江南一带更是二十多个人。   那汴京本地呢?   感觉汴京的监牢都要爆满了。   但不管怎么样,他们躲过了就好。   那些虚名可以不在意,重要的人都平安。   经过此事,詹明觉得,自己以后一定会听纪彬的,说什么都听。   不过已经等到这三家的信,詹明也该离开了。   只是离开之前,副捕快柴尺骑马匆匆从邑伊县方向过来。   看到纪彬詹明的时候还觉得有些话不好说。   可詹明也是此事的苦主,该让他知道的。   柴尺道:“纪彬,你还记得李老二吗。”   纪彬回忆了下,他还真记得。   这不是以前把持货郎们进货渠道的地痞无赖吗。   怎么了?   柴尺叹气道:“想要谋财害命的水贼里,就有他,还有他两个弟兄,其他人都是做水贼的时候死了。”   竟然是他们?   纪彬开口:“当初他们被赶出邑伊县,竟然是去做了水贼?”   不过想想也是,这些人什么都不会做,除了坑蒙拐骗还能做什么?   他们这种人去做水贼,竟然一点也不意外。   柴尺又道:“我这次过来,就是同你们说一下这些人的下场。”   “三年前他们纠结一伙人四处行骗,最后入了水贼的伙,可正好赶上朝廷清缴贼匪,于是死伤过半。”   “蛰伏了大半年后,这是他们第二次动手,眼看要得逞,谁知道又遇到按察使。”   “也是詹明幸运,头一次动手时,一船二十七条人命,全命丧当场。这些人杀人无数,后患无穷,按察使那边也很关注,无仙城刺史更是深恶痛绝。”   “所以等到不等开春,等到今年年末,直接问斩。”   柴尺眼中隐隐闪过快意,同样觉得痛快的,还有詹明振生。   纪彬忍不住感叹,果然恶人到哪都是恶人。   这样的结果,也是他们的报应了。   能在年前得到这样的好消息,似乎是个很好的预兆。   别说什么杀人血腥,杀恶人,只会让好人心里畅快!   每个恶人都会有他的死亡归宿。   纪彬相信,汴京那边的恶人,同样不会好过。   送走兴奋的詹明跟振生,纪彬看向汴京那边,等着那边的好消息。 第94章   永义十七年十一月,注定是个不平凡的月份。   先是水贼们要在年前问斩,然后是汴京那边的消息。   纪彬这边的信件往来也多了不少。   从他十一月初八接了侍卫们回到纪滦村之后,一直到十一月二十。   手里往来的信件就停过,就差直接住在书房里了。   可看完十一月二十这封信,纪彬把信件轻巧叠上,随后扔到炭火盆中,确保什么都没留下。   这十几天的信件都是这么处理。   这封信烧掉之后,纪彬轻轻松口气。   汴京的消息已经尽在掌握。   不管是焦家的信,还是谭承乐的信,似乎都说明了一件事。   那就是太子赢了。   这个结果并不意外,从宿勤郡按察使,再到江南按察使。   还有按察使找了夏夫人,这一切都在往太子有利的方向进行。   要不是纪彬提前察觉到什么,估计还是一脸懵。   如果外人视角,看到的肯定是什么,明明禹王已经掌握局势,还利用棉花招揽了很多人。   钱财更是不用讲,这数额只怕让人咋舌。   可是转瞬间,什么都变了。   禹王花了大半年时间来掌控棉花,太子破局看起来却只用了半个月。   里面的谋划外人不得而知,可纪彬身处其中,却明白其中的凶险。   从汴京来的书信也证明这一点。   首先从三个地方的棉花开始,宿勤棉,汴京棉,基本都掌握在禹王手里。   鲁地棉则在焦家人手中。   但焦家人,甚至焦家主可都在禹王手下做事,控制鲁地的棉花,似乎对禹王来说轻而易举。   可禹王却忘了一件事。   那就是焦家人,或者说焦家主,心里早就倾向太子那边。   于是看似禹王控制鲁地棉,其实还在太子掌控之中。   等焦家主找好机会,立刻一纸诉状把禹王告到圣人面前,从禹王手下如何威逼利诱,如何掳走他家孙女。   不仅如此,甚至还要挟他把棉价提高,否则就如何如何。   焦家主能见到圣人,自然是太子安排的。   作为造福南军国百姓的焦氏棉产出者,让圣人对焦家主好奇并非难事。   原本只是简单的见面,谁知道却成了禹王的敲丧钟。   圣人见到焦家主的时候,在场的只有圣人自己的手下,所以这事瞒得很死。   焦家主说出来的话,看似简单,可圣人是个疑心多虑的人。   控制鲁地棉,控制棉价?   他禹王想做什么?   他有什么想法?   等圣人稍微一调查,有些事情自然浮出水面。   以前也就是不在意,等他在意的时候,圣人忽然发现,禹王的胆子可太大了。   而太子以前提过,可圣人只当太子想党争,直接给驳斥回去。   如今看来,竟然是他对禹王太宽容,竟然让他这么肆无忌惮。   至于让圣人承认自己错了,自然不可能,他不会错,错的只会是禹王,甚至还有太子。   太子为什么不能说清楚些?   反正不管怎么样吧。   圣人丝毫没怀疑这是太子布下的局,只觉得是禹王蠢坏,要不是焦家主告发,还真让他欺上瞒下,用棉花联络那么多豪门世家。   自己还没死呢。   儿子就开始结党营私了?   而且这个儿子还不是太子,他结党营私吗?   天子动怒,剩下的事自然简单了,三个按察使陆续出发,一个去宿勤郡,一个去江南,还有个去鲁地。   至于汴京本地的?   直接给了太子处置。   是的,直接给了太子。   圣人知道他们二人不和,知道落到太子手中,禹王绝对不会好过,但还是交给太子。   他现在手里不能动戾气,否则对身体不好。   这里面的事有些是焦家人或者谭承乐写的,有的是纪彬推算出来。   反正事情大差不差,基本是这样了。   不过最后压死禹王的稻草,却是棉花诈骗一案,几个按察使把调查结果送到圣人案前。   除了禹王结党营私,利用棉花敛财之外,还有一件事让圣人十分生气。   还记得去年禹王从宿勤郡回汴京的契机吗,就是他“破获”棉花诈骗一案,追回几十万两白银。   也是因为这件事,禹王被召回京。   可三位按察使查禹王抬高棉价一案时,恰好发现禹王其实并未破获此案,只是用来蒙蔽圣人的。   之前说过,圣人他不在乎别的,他就恨旁人欺骗,就恨这些不把他放眼里的人。   谢阁老因为这事已经被流放了。   他的儿子竟然撒弥天大谎,用来糊弄他。   反正是看了诈骗一案详情,知道很多被骗的人根本没收到银子,像黄夫人他们这种可是签了文书的。   厚厚一沓百姓没收到银子的文书放上来。   谁都要气的。   两件事强压之下,任他禹王是神仙也翻不了身。   圣人但凡有一丝怜悯之情,也不会把他交给太子啊。   不仅是把禹王交给太子,后续的处理也是太子来做,他实在精力不济,也不想管这些事。   一场大戏终于落幕,除了按察使来的时候浩浩荡荡之外,其他时候,更近乎暗流涌动。   若纪彬自己不是局中之人,估计也不知道太子在这中间做了那么多事。   毕竟这件事里,太子就像隐形了一样,他所做的是,只是推波助澜而已。   但效果却十分明显。   半个月内瓦解禹王的势力,把他的丑事全都摆在台面上,而且借着圣人的刀处理禹王。   而且是干干净净地处理,还能趁此机会,彻底了解禹王所有党羽。   只怕半个汴京的人都在瑟瑟发抖,只怕禹王跟自己有联系。   纪彬把信一封封烧光。   这些事真的跟他一点关系也没有了。   纵然他是插手几件小事,纵然让禹王陷入疯狂敛财想法的冰是他做出来的吧。   可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就是个普通的小货郎而已。   不行,这话纪彬自己都有点不信了。   纪彬笑了笑。   不过心里还有最后一个疑惑,那就是禹王处置了,结党营私的人处置了,那棉花怎么办。   不出意外的话,今年南军国有千万斤棉花,总不好真的直接都压在仓库吧?   太子要怎么处理?   就在纪彬疑惑的时候,从县城发了份正式文书下来。   这文书的内容就是纪彬的疑惑。   大致意思是,棉花乃民生用品,不可抬价,纠正之前棉价过高的情况。   按照之前议棉价文书所讲,无论棉花种子,还是棉花,全都有官府定价,若是定价太高,会有按察使到各县询问。   还让百姓之间互相督查,若是谁家故意售卖高价,皆可举报。   这也就算了。   但今年给出的官方指导价是,一千二百文到两千文之间。   等等,哪里有点不对劲。   这个价格是不是跟他给出的价格一模一样?   一点出入都没有?   纪彬看着文书,又看了看送文书的柴尺,开口道:“全国棉价都是如此?”   柴尺点头:“对,太子诏令,加急送到南军国各地,今年的价格必须如此,超过两千文就要受鞭刑。”   鞭刑?   这也太狠了吧。   不过自家棉价刚好定格最高,这对劲吗?   不对劲啊。   柴尺道:“也巧了,正好你家棉价在范围内,也是运气不错。”   这是运气好吗。   纪彬闭上眼想了想,他这个价格只对两个地方的人说过,一个是本地邑伊县,一个是江南。   但都是小范围的说,根本没声张啊。   纪彬忽然想到一件事,这个价格,他还对来宿勤郡的按察使讲过。   难道这边的按察使,是太子的人?!   纪彬越想越可能,否则这价格怎么一模一样,明明有那么多价格可以选,而且按察使怎么就找到黄家,这也太精准了。   而太子故意这么写价格,纪彬总觉得意有所指。   不会是自己想多了吧?   但不管怎么样,太子这份诏书一下,他这张网真的已经收起来了。   密不透风的网直接把所有跟禹王勾结,又或者不支持太子的人全都兜起来放在自己手心。   他那时候为什么觉得太子只是个温和的中年人啊!   到底是什么样的错觉,让他有这种想法?   反正现在文书下来,纪彬都可以想象整个南军国是如何夸耀太子的。   把棉价从六千文降到一千二百文到两千文。   这种降幅程度,百姓们肯定欢呼而泣。   也没人知道,棉花其实是禹王的人种的,他们辛辛苦苦大半年,全给太子做了嫁衣。   太子还说不义之财分成两份,一半给当地官府,一半还给棉农。   这一收一放,简直绝了。   就算知道太子怎么想的,当地官府,当地士族,所有棉农,都会感谢太子啊。   禹王过来是敛财的,太子过来是散财的。   对谁更有好感,这就不用说了吧。   而且太子表明了态度,棉商棉农们只是被禹王蛊惑,百姓是没错的,有错的都是禹王。   重拿轻放,也足以让许多人心生畏惧。   而且这事做得不急不缓,只有事情结束之后,才能感觉到太子的恐怖之处。   纪彬啧啧几声,留了柴尺在家里吃饭,心里最后一点疑惑也解开了。   按照柴尺所说,禹王的党羽们也会尽数倒台,其中就包括春安城的新刺史,听说已经在家躲了很多日。   可是再躲又有什么用呢,他这刺史还是要被撤了,之后的罪怎么定,还要押回汴京再说。   可想而知,等这位新刺史走了,春安城的出入城费,也会直接消失。   折腾这么久,就顾着恶心人了吧。   但这只是王知县的内部消息,只让柴尺跟纪彬讲了,具体的事情要等年后才会出来。   如今不发落,只是临近年关,不好声张。   其实如今的春安城已经换人管理。   禹王那边应该也是差不多的情况,毕竟禹王那边可不止棉花一项罪责,若是不能趁此机会彻底把他按倒,都不至于有这么多事。   估计要等年后处置了禹王之后,他手下诸如新刺史韦宏等人,也会一起入罪。   怪不得上次去春安城的时候,总觉得气氛怪怪的,说不定那会新刺史已经被软禁了吧。   至此之后,棉花的事彻底结束。   以后的棉价也不会乱飞,他也不用担心得罪了这个,冷落了那个。   专心种棉花,专心收棉花就行了!   不对,还有一个东西。   那就是即将写好的种棉书,没记错的话,种棉书在谢阁老那边,已经正式收尾。   等自己接谢阁老来新宅住的时候,就派人快马加鞭送到焦家主手里,再由焦家主呈给太子。   等到明年。   天下棉农,不对,天下百姓,都会知道种棉的方法。   再也不会为二两棉花卖儿卖女。   事情到这,是真的结束了。   反正内忧是差不多结束,至于外患?暂时挨不到他们,可以不用管。   纪彬看着柴尺柴力他们说话,见到路过的引娘,下意识拉住引娘手腕,把人圈怀里,使劲亲了下脸颊。   引娘吓得后退几步,小声道:“干嘛?”   “没事,高兴。”纪彬笑着说道,“没人看见。”   “没人看见也不行啊,大白天的。”引娘脸颊已经红透了。   纪彬只是拉着她笑,也没别的动作的。   看得出来,他是真的高兴。   引娘看看四下无人,学着纪大哥亲她的样子,踮脚亲了口纪彬下巴。   不对,怎么变成下巴了。   纪彬低头看看引娘,好笑道:“小矮子,只能亲到下巴。”   引娘:???   引娘掐了下他胳膊,红着耳朵离开。   只留下纪彬站在原地看花。   娘子总是太害羞怎么办。   纪彬这晚难得睡了个好觉,引娘下意识在他怀里,一觉睡到天明。   等睡醒之后,纪彬看了看天,还好还没下雪。   他跟引娘还有件事没做。   那就是去拿着知县夫人的名帖去雇人。   上次宴会上知县夫人同引娘讲的,纪彬都知道了,其实那话没错。   要说好用能用的,还是兴华府流放典卖的小厮女使好用,毕竟他们是戴罪之身,那些官员家中乱七八糟的事基本跟他们也没关系,皆是被牵连的。   这样的人买回来,绝对忠心耿耿,而且还有在宅院做活的经验。   他不希望自己家中有太多嘴碎的人,可家里的事情确实很多,不得不雇人了。   纪彬几番考虑,还是决定先去看看,反正他想给引娘买的珍珠,也是要去兴华府一趟。   正好趁着年前赶紧去一趟。   他跟引娘,柴力,再带上燕芷游。   四个人骑马快去快回,用不了多长时间。   回来的时候,借机再把谢阁老接到家中,一举三得。   纪彬发现,自己怎么就闲不住呢。   刚在家安生没几天,这就要出门了,但这是早就计划的事,如今只是推迟了而已。   去兴华府的事引娘有些惊讶,她以为年前都不去了。   但能出去逛逛,她也愿意的呀。   虽说她已经比许多女子去的地方更多,可兴华府那边,她可是从未去过。   纪彬笑着道:“只是如今天气有些冷,春暖花开了,还能看看海。”   现在去海边太冷了。   引娘点头,她还没看过海呢!   既然是要出门,家里的事都要安排好,这次出门自带柴力,再加上燕芷游。   陈乙留在家里看门,顺便照顾受伤的护卫们。   家中其他地方也没什么好管的,都是照常运营。   酿酒坊有里长跟包达,刺绣坊有李裁缝,私塾早就放假了,万秀才跟宣三姐已经回了邑伊县。   其他也没什么要管的了。   一定要说有什么重要的事。   那就雇人扫扫家里庭院的落叶。   说起来好像跟炫耀一样,可事实就是,他家真的大,单是打扫就要四五个人。   而且还只是打扫,其实地方更是需要人手。   就连常来帮忙的王大娘他们都说,纪宅要赶紧雇人了,否则真的忙不过来。   建宅子不便宜,维护宅子也不便宜啊。   引娘走之前还嘱托了陈乙,若是有卖猪卖羊的过来,记得留几头,否则过年的时候不够用。   如今家里客人有些多,这些都要多买些。   她家五姐那边更不用讲,鸡鸭鹅都有留。   纪彬看着引娘利落吩咐事情,忍不住道:“我们小管家真厉害。”   怎么这话听着不对劲呢。   引娘开口道:“你最近是不是特别闲。”   “家有贤妻,我当然闲。”纪彬最近确实没事做,加上禹王倒台,心情实在不错,而且他最近还发现一个乐趣,就是逗他家娘子,这才是其乐无穷的事。   引娘已经不想理他了,直接把家里账本全塞他手里:“等我们回来之后,你来算账。”   算账而已,纪彬挑眉:“好,我来算。”   “但我们现在收拾收拾走吧,去兴华府。”   引娘听出来纪彬语气里的笑意,只好跟着他收拾东西。   这算不算出去玩?   应该算吧?   纪彬他们这边直接出发出去玩。   但不知道有一拨人直接扑空,这些人就是当地种棉大户,还有本地商户。   他们商议着过来,就是知道纪彬最近在家,所以想要找纪彬商议一下办商会的事。   不管是种棉的,还是开店的。   他们都想让纪彬当会长啊!   他们这些人争执没用,还是要纪彬点头才行!所以大家商议着一起过来,为的就是商会成立的事。   众人经过这事,可太知道纪彬的能力了。   上次想提的时候,纪彬去无仙城了,这次太子诏书下来,那上面的定价跟纪彬定的一模一样。   普通人不会想到,太子就是按纪彬说的来定价,只会以为纪彬简直太厉害了!竟然能预测到太子给的价格!   当然了,这两种其实说不上哪种更厉害。   反正在大家眼里,纪彬已经是举世无双的聪明人。   他们都想抱聪明人的大腿,想要成立商会,想要被纪彬领导!   然后他们扑空了。   陈乙正跟护卫们学刀法呢,随口道:“你们过几天再来吧,我们东家带着老板娘出去玩了。”   啊?   大冬天的,出去玩了?   他们都不冷的吗。   确实不冷,他家什么都不缺,棉花更不缺,再骑马上路,只会觉得畅快无比。   引娘身披银狐皮做的披风,兔毛做的围巾,帽子手套也是软乎乎的,脚上踩了小鹿皮做的靴子。   身上自然是最柔软的棉花做的衣裳。   这衣裳在她身上不显臃肿,只觉得可爱。   这一身下来,再骑着马,一点都不冷。   虽说已经十一月二十二,可纪彬引娘,柴力燕芷游四人比着谁骑马更快,高兴畅快都来不及,哪有功夫管冷的事。   一年到头忙了那么久!   是该出来跑跑了!   纪彬他们四个人,都是骑马骑惯了的,打马球都行,更不要说这路上骑马比赛。   所以从纪滦村到兴华府,他们两天多也就到了。   这速度还是快啊。   到了城门口,引娘燕芷游都围上面纱,其他地方无所谓,兴华府还是注意点。   毕竟这里民风彪悍,不怎么好惹。   但不管是柴力,还是纪彬,个子都不矮,四人还骑着马,也没人敢真来招惹。   毕竟这样的人户一看就是非富则贵,就算是想弄钱,也不会朝这种人下手。   真正的匪贼可不是话本里面惩恶扬善,专找富贵人家抢偷,反而是喜欢找没能力还手的普通人家,普通人抢也就抢了,不会有人过来报仇,富贵人家是真的会花钱买他们的命。   不然怎么说厄运专找苦命人,差不多就是如此了。   只是进兴华府的时候,纪彬他们表情有些怪异。   上次来这里还只用付人头费,如今进出的货物也要付钱了?   专门跟春安城学的?   排队的时候,纪彬问了旁边的人,只听那人叹气:“就是跟春安城学的,我们家小店都快开不下去了。”   这真是好的不学,学坏的。   要知道兴华府进货的货物,可不止是买卖官盐,还有鱼虾海鲜,这都是常常出入这里的。   还记得邑伊县做鱼肉好吃的孙旺吗。   他家之前用海鱼代替河鱼,刺少腥味也少,也是从兴华府买的。   那他家买鱼的费用也要增加了?   要知道孙旺家的食肆,是纪彬引娘他们经常去的。   就算是平老板只要来邑伊县,都会去吃两条鱼,再买些孙旺特制的鲜虾。   这也有换食材的原因。   纪彬这次过来,也打算买些海鱼回去过年了吃,看来如今又要多出笔钱了。   若是兴华府也收出入城费,那春安城新刺史韦宏,可真是又干了件大恶事。   纪彬他们还是住进兴华府最豪华的酒楼,随即给人送去名帖,上次说的珍珠,就是这个人写信说给纪彬的。   这人就是去年那会,纪彬詹明头一次去松江府时跟着的商船老板。   那富商还从纪彬他们这买了便宜棉花,今年棉花刚下来的时候,纪彬也没忘了他,还送来一点。   若不是时间不凑巧,原本这次还会跟着他们家船队,   反正一直有书信来往就对了。   这富商姓骆,大名骆金川,是个极气派的名字了。   祖上靠打渔为生,在父祖父那辈发迹,走了商船买卖,历经三代,把商船发展得有些规模。   不过海上打渔大多彪悍得很,做事有些匪气。   没有匪气的话,也做不成这趟买卖,到了骆金川,或者说骆金川儿子这辈,匪气才少了很多,都是做正经买卖的。   骆金川今年三十九,皮肤不算白,毕竟常年跟船,风吹日晒的。   他家许多人也多是如此,看着黑黑的。   所以这会纪彬引娘到了他家,总觉得他们好像格外不同?   别说他俩跟燕芷游,连柴力在这当中,那都是白皙的。   骆金川小闺女忍不住道:“两个姐姐好好看。”   引娘笑着给了见面礼,那小闺女还是看引娘,又看看纪彬:“大哥哥也好看。”   这么说的,骆金川也跟着笑。   他早就想让纪彬来兴华府玩一趟了。   去年的棉花不用说,骆金川一直是感谢的,今年棉花刚下来的时候,要卖到六千文一两,可纪彬还是按两千文一两给了他一些。   骆金川如何不认纪彬这个朋友,正巧认识的人捞了不错的珍珠,纪彬又惦记这回事,所以年前写信让他们过来。   原本以为宿勤郡那边出了那么大的事,纪彬没空来了。   谁知道赶在十二月前带着媳妇儿就过来,看样子是真的想给媳妇儿买珍珠打首饰啊。   纪彬他们四个在骆家吃了顿便饭,约好明日一起去海边铺子看看珍珠,纪彬想要的鱼虾也有,都是最新鲜的。   估计这也是今年最后一批鱼虾,再等等天就更冷,不会出海了。   纪彬此次来兴华府一共两件事。   一个就是买珍珠,鱼虾,二是拿着邑伊县知县夫人的名帖雇些人回去。   除了这些事之外,就是带着引娘四处走走。   全当今年出来玩过了。   今年事情太多,两人基本都没闲过,也是该休息休息。   所以这次什么事都做得不着急。   等回到酒楼,纪彬引娘自然住一个房间,柴力跟燕芷游当然是分开,他俩要到明年才成亲呢。   不过现在看起来,两人感情真的很好。   纪彬放好东西,引娘则在看外面的月亮,他们这个房间视野开阔,一轮明月就在海上,看得人心里舒畅。   纪彬笑:“冷不冷,海风应该比较冷。”   这里近邻海岸,开窗都能闻到海洋的味道。   引娘摇头,指了指外面:“你看,月亮好漂亮。”   现在已经十一月二十二,月亮没那么圆,但还是很明亮,月光洒进来,煞是好看。   纪彬只是把屋里炭火又烧足点,把披风拿过来,让引娘披着看月亮,省得太冷。   纪彬做完这些,握了握引娘的手,他的手干燥温暖,正好给她暖手用。   两人刚要说话,只听楼下似乎有什么吵嚷。   好像是酒楼里的人发生争执。   引娘刚想看,就被纪彬拉了过来,顺手把窗户关上:“咱们快睡吧,明天还要买东西。”   引娘虽然好奇,但还是被纪彬按在床上。   两人如今都是睡一张床,虽然其他事情还没做,可已经很习惯对方的接触。   只是等躺床上了,引娘小声问:“刚刚发生什么了啊。”   纪彬笑:“我也不知道。”   “但夜里出的事,最好还是不要有好奇心。”   纪彬其实看见晃过的刀剑,所以把引娘带回来,不用管就是了。   他们睡他们的。   到底是个小插曲,他们也是赶了三天的路,很快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早,昨晚发生了什么就知道了。   是几个喝醉酒的人碰上另外几个喝醉酒的,直接打起来了,听说是动了刀,早上起来还能闻到淡淡血腥。   不过这个酒楼的伙计一脸平常,似乎经常发生这种事。   伙计还看了看纪彬他们的表情,发现别说是独臂男人,跟这个领头的俊朗男人,就连他们身边带着的女子们都是没什么反应。   就算有些微微错愕,那也只是错愕,倒是一点也不惊慌。   纪彬笑:“知道了,晚上还是不要吵闹的好。”   说着引娘给了个散碎银子,这伙计连连道谢。   只能说不愧是兴华府,确实太乱了。   换了有谭清刺史在的春安城,衙门的捕快只怕早就出动,还轮得到伙计在这试探。   原本是打算慢慢逛逛,但经了这件事,四个人都打算快点办完事就回去。   只是纪彬有些可惜,他原本是想带着引娘好好玩玩的。   等出了酒楼,准备去买珍珠的时候,纪彬道:“等天气暖和了,我们去汴京,或者去江南看看。”   “到时候才是真正出去玩。”   引娘反倒安慰:“没事,昨天晚上的月亮就挺好看的。”   燕芷游看看他们俩,忍不住笑:“你们俩在哪都是一样,反正眼里都是对方,去哪不是去啊。”   纪彬也笑,倒是没反驳。   四个人去买珍珠的时候,店里的掌柜已经准备好了。   那富商骆金川提前打过招呼,还派了个管家跟着,保证他们四个不被骗,还要好好招待。   这店里放着各式海里的东西。   有专门养着的各色海鱼,还有各种各样的珊瑚礁,就连海草也是长得极茂盛。   各种漂亮海贝更是到处都是。   明显是专门卖海物的店面,走进来就能闻到海洋气息。   这是其他地方看不到的店铺,对没见过大海的人来说,处处透着新奇。   说实话,这店铺算不上豪华,别说比不上平喜楼的装潢,就连春安城杂货店的装潢都比不上。   可这里的物件,就足够吸引人了。   引娘一来,就被海贝做成的风铃吸引,明显想要买一串回去。   燕芷游也差不多,她虽然见多识广,可这种完全是海物的店面,也是头一次来。   再说骆金川介绍的店面,自然是整个兴华府最好的。   只是如今客人不多,店里只有纪彬他们四个,所以伙计们也殷勤,而且看他们四个衣着不俗,肯定是贵客。   不用说纪彬跟引娘,柴力平日的穿着也不差,如今有燕芷游在身边,自然也帮他操持了衣裳物件。   反正纪彬知道,柴力还没成亲,身上的银子已经给了燕芷游,也怪不得燕芷游对他上心。   有骆家的管家带着,这个名叫海坊的铺子掌柜亲自出来迎接。   得知纪彬就是想买珍珠的,立刻带着人去侧厅歇息,又差小厮去拿珍珠盒子。   这珍珠盒子红漆制成,大而精致,放到手边都觉得好看。   纪彬多看了两眼,海坊掌柜连忙道:“这是本地特有的漆法,有这样的漆器十分有古意,而且整面平整,还能看出木头本身的纹理。”   纪彬点头:“是很不错,这木头不是本地的吧?”   引娘也看过来,这盒子不算太沉手,可质感绝佳,木头平而整齐,确实不像本地的。   “应当是海外的杉木。”燕芷游道,“这样的木头估计非常高大,取了中间的一段做成。”   海坊掌柜见他们识货,连声道:“诸位贵客说的都不错,这确实是海外的木头。海外的树也不知道怎么长的,高有一二十米,三四十米的都有。”   “取中间一小段,做成漆盒,平整光滑,再有兴华府特有的漆器手法,不论是色泽还是手感,那都是绝佳的。”   这样的盒子里装着的珍珠,必然不是凡品。   估计价格也不会便宜到哪去。   海坊掌柜打开盒子,继续介绍:“这些珍珠是从海边直接收的,凑了许久,也只有这十七颗珍珠最大,您可以瞧瞧。”   说着,盒子缓缓打开,只见里面天然珍珠放在黑色绒布上,这珍珠果然珠圆玉润,颗颗饱满,散发着天然珍珠特有的光泽。   若是说小珍珠,那是不值什么钱的,但这样十七颗拇指大的珠子,甚至可以当贡品送到汴京,虽说不上极大,但好在大小均匀,这是最难得的。   海坊掌柜笑:“不是夸口,这些珠子放到汴京,那也是数得上的,若是用来做头面,绝对的压箱底的。”   十七颗珠子,想做什么都行啊。   换着头面做都不觉得亏。   不说十七颗了,随便买个两三颗,那都是够了的。   纪彬看了看引娘:“要不买下吧?”   引娘也看他,虽然没说话,但意思很明显。   哪有这么买东西的,都不问价格的吗?万一坑人怎么办。   纪彬见她不说话,笑着对海坊掌柜道:“全都买下来多少钱。”   全都买下来?   海坊掌柜都傻眼了。   他还以为贵客买个七八颗都已经不错了,哪有上来就包圆的。   谁知道海坊掌柜还没说话,柴力反而开口:“东家,您不能全买了,要给我留点。”   柴力很少这么说话,但为了自己未来娘子,肯定要争一争的。   这样的珍珠添做聘礼,一定会让人喜欢。   纪彬看看引娘,再看看燕芷游,又看看柴力,啧了声:“早知道只带引娘出来了。”   这话就是肯让了。   燕芷游也笑,柴力这时候倒是不闷了。   那边海坊掌柜是真的有点没想到。   要知道他这东西好是好,但很难卖出去啊,毕竟太贵,所以一直在压箱底,现在局势不稳,兴华府又乱得厉害,其他地方富商都不愿意过来,所以卖不上好价。   这骆家是介绍生意照顾他的吧!   掌柜连忙道:“一颗是二十两银子,十七颗便是三百四十两。”   “我们再送两个这样的漆盒,供四位来分。”   价格一说,沉默的反而是纪彬他们四人。   一颗,二十两?   是不是有点过于便宜?   海坊掌柜见他们不说话,还以为自己价格说高了,心里暗暗发苦,上百两的买卖,自己就应该再还个零头的!   谁知道没等他说话,其中两位女子已经在拿荷包。   引娘燕芷游两人,都是见过不少好首饰的,自然知晓这珠子的价值,反正买了就不亏。   两人商议了下,引娘拿了其中九颗,燕芷游拿了八颗,让掌柜的给分别装好。   这些珠子拿回去,绝对能做套体面的首饰。   骆家的管家跟着,似乎看出纪彬他们的意思,笑着道:“这里靠近海边,东西卖不上价是正常的。”   “这珠子若是放在其他海岸附近,价格肯定会翻一倍。那些收珠子的商人不太爱来兴华府,所以东西也就便宜。”   纪彬引娘同时想到昨晚酒楼那场打架,似乎有点明白为什么人家收珠子的商人不爱到兴华府了。   毕竟这地方乱,鱼龙混杂。   哪的珠子不是收,要来这里自找麻烦。   纪彬忽然意识到,兴华府的情况似乎比他想象中还要复杂。   拿这些珍珠说,放到其他海岸附近要翻一倍。   再到汴京那边了,能再翻四倍。   纪彬觉得自己一点也没夸张,毕竟他也是去过汴京给娘子买首饰的人。   明明上次救谢阁老的时候已经见识过了。   如今又是刷新认知。   买了最想要的大珍珠之后,剩下的小的珍珠则是按一斤四十两的价格卖,怪不得海坊掌柜觉得大珍珠卖贵了。   听完小珍珠的价格,两个价格确实很不一样。   引娘多买了几斤,一个是她想让刺绣坊试试用珍珠做刺绣,还有正好也要送人。   她家现在认识的人那么多,家里基本都有女眷女孩子,那个女子不喜欢漂亮的珍珠呢。   做成简单的耳坠都是好的。   纪彬则挑了十几条海鱼,又买了几株珊瑚,等冬天出了门的时候在家养珊瑚养鱼也挺好的。   再有就是砑纸的海贝多减些。   这些海贝是专门用来铺平纸张,把平时用的纸张按压平整,不管是私塾,还有谢阁老那边都用得到。   他们这一上午,直接花去一千二百两银子。   海坊老板看着纪彬他们,就跟看见财神爷一样,他家这铺子,三月不开张,开张吃一年啊。   不对,两年都能吃到了。   纪彬见他说得夸张,笑着道:“您家铺子也算大的啊,也不必这样自谦。”   等纪彬说完,果然得到他想要的话。   海坊老板苦笑道:“说是兴华府最大的铺子,那也只是矮子里面拔将军罢了。咱们兴华府里,除了做海盐生意的厉害,其次就是卖鱼虾的。我们这种想做首饰装饰的,都不重要。”   说完,海坊老板顿了顿,似乎有话没说完。   其实很好理解。   毕竟大多数人日子都过不好,哪有闲情逸致买这种东西,有钱都买必需品去了。   倒是在繁华的地方,人们物质充足,首饰珠宝等等,才能抬上价。   若这个铺子平移到江南汴京,甚至到宿勤郡,都能日进斗金。   说到底还是本地治安太差,民不聊生,内部消化不掉,外部不敢过来。   于是就有这么尴尬的局面。   怪不得那骆家是有匪气在的,只怕没有匪气的人户,在这都生存不下去,更不要说组什么商船了。   上午买了珠宝首饰,骆家的管家又差人回家中寻了几个得力的护院,明显是保护他们的安全。   纪彬自己都笑了,他到底怎么选的,竟然选兴华府当散心的地方。   实在是失误。   引娘也跟着笑,凑到纪彬耳边道:“其实也挺有意思的,我不怕的。”   纪彬看着引娘眼中隐隐地兴奋,倒是忘了,她也是个胆大的女孩子。   买了珍珠,自然就去买海鱼海虾,谁料骆家的管家直接道:“这些在海边最不值钱,我们老爷说了,等您回去的时候,他给您装几百斤回来,您就放心吧。”   好家伙,直接装几百斤,这是感谢他家棉花吗。   纪彬也知道这是本地特产,确实不怎么值钱,也就直接谢过管家。   既然珍珠,海鱼海虾都搞定了。   那就剩最后一项,要去兴华府当地牙行看看,雇些人回家。   也不知道好不好雇。   正在给纪彬他们打包的海坊掌柜听到这话,忍不住抬头看看他们:“方才我说兴华府好做的买卖,一个是海盐生意,一个是鱼虾。”   “其实还有个买卖,比鱼虾更好做。”   “那就是在兴华府买人,你们肯定能买到称心如意的婢女小厮。”   纪彬听到买人两个字微微皱眉,不管是他,还是引娘,都有些不适。   虽说这在古代很常见,但听到海坊掌柜把人跟鱼虾并列,总是很不舒服的。在他口中,似乎人不是人,而是牲口一样的东西。   谁料骆家的管家也点头,明显是赞同海坊掌柜的说法。   等管家带着他们一行四人去本地牙行的时候。   眼前的一切让纪彬忽然意识到,不管是管家还是海坊掌柜,都能轻而易举地说出买卖人这样的话。   因为牙行里面的人,似乎过得还不如他家狼大狼二。   十几个瘦小干枯的人被麻绳绑在一起,眼神呆滞,像是空洞了一般,他们显然很久没吃东西,没有力气,也没有能力观察周围一切。   就连鞭子抽在身上,仿佛也是不疼的,这环境脏乱不堪,身上衣服只能蔽体,在将近十二月的天气里长满冻疮。   这就是他们要雇的人吗,怪不得知县夫人说,把他们买回去,其实是对这些人来说是解脱,这话竟然是没错的。 第95章   牙行的环境是纪彬没想到的。   纵然他经历过很多事,也在现代见过太多东西,可如今的场面,却依旧给人带来震撼。   眼前的人已经不能称作人,更像是等着倒卖的牲口。   纪彬不想这么称呼他们,但确实如此。   反倒是骆家管家习以为常,带着纪彬往牙行里面走,虽然这条街都称为牙行,但明显是好几个卖家组成。   进到这里面,立刻有无数目光追随过来。   纪彬把引娘护在伸手,轻轻握住她的手掌,挡住那些窥探的目光。   好在出门的时候引娘跟燕芷游都带了帷帽,此时正好戴上。   她们两个无论是在纪滦村,还是邑伊县,又或者去春安城,都极少戴这个东西。   毕竟南军国的风气还算开放,可如今来了兴华府三天,这会都戴上了两次。   旁边私人买卖的“店铺”,纪彬他们都没进去,而是去了官府开设的牙行,算是官方牙行。   要说这里原本是雇人用人的地方,买卖也可,雇佣也行,可以介绍工作。   可现在看来,已经完全是买卖的场所。   纪彬脸色不算好看,上次见到盐场灶户,已经让他有些震惊,如今看着人不像人,难免有些触动。   好在官方牙行看着还算干净,纪彬他们刚坐下,就有小吏前来招待。   纪彬跟官府小吏打过很多次交道,不管是邑伊县的小吏们,还是春安城卖马的小吏。   哪个都是认真做事,这里的小吏刚来,骆家管家就塞了银子过去,并且说了是兴华府骆家的座上宾,小吏这态度才算好些。   等引娘拿出知县夫人的名帖,那小吏笑嘻嘻道:“原来是官夫人介绍过来的,你们想要什么样的皮子,漂亮的俊俏的,还是粗鄙下等,这里面各有不同,价钱嘛,也不一样。”   这里的皮子,指的自然是人。   纪彬开口道:“有些经验最好,需要十个小厮,十个粗使婢女。”   来这之前,纪彬只打算雇五六个人回去,可引娘方才小声说了句,能不能多买些,纪彬自然是同意了。   他知道引娘是动了恻隐之心,握住引娘手掌,无声安慰。   既然是二十个人,那就是大买卖了,小吏立刻有了精神,直接道:“那跟我来吧,皮子全都在后院。”   纪彬他们四人跟着小吏往前走,还没到院子就闻到一阵恶臭。   如果实在要形容,真的跟牲口棚没区别。   闻着味道应该吃喝拉撒都在这一个一个笼子里。   那边小吏拿出一串钥匙,用鞭子抽着人出来,这些人显然已经被饿很久,实在没有力气反抗。   并不是他们不想,而是不能。   至于小吏一脸无所谓,只要低等的皮子,一看就是个抠门的。   纪彬打眼看过去,这里男男女女关了四五十个,对他们来说全是待售商品。   大致分了男女老幼,其中好看的女子最贵,其次是身量高些的男丁,然后是次一点的男丁,再者则是女子,老人。   小孩单买,这里的小孩年龄没有过小的,有年幼的八九岁。   再小的孩子,在这种环境下也活不下去。   小吏道:“你们先挑着,我让卯场的人再带几个回来。”   估计是怕纪彬看不上这些人,大生意再跑了,还从其他地方调人。   纪彬知道卯场的意思,约莫是第六盐场。   上次他去救谢阁老,那个盐场是在第四,如今他还跟里面的老夫子有联系,老夫子的家人也是他在养。   纪彬点头:“劳烦了。”   小吏看看纪彬,见他不多问,不害怕,倒是跟别人不同。   在等盐场的人过来时,眼前四五十个人已经按照排序站好。   小吏手里拿着鞭子,谁慢一点就抽一下,嘴里还嘟囔着:“养头猪都比你们聪明!还不走快点!耽误了贵人的事,要你们好看!”   听到这句话,那些麻木的“皮子”动作稍微快了些,明显是怕得厉害。   纪彬引娘,柴力燕芷游,还有管家则坐在他们前面,这些所谓的“皮子”一排排站着,让他们相看。   纪彬一直握着引娘的手,柴力也是护着燕芷游,算是遮挡视线。   但引娘还是开口道:“没事的,我们来挑吧。”   那四五十人有些微微抬头,眼中显出几分渴望。   被买走吧,他们想被买走。   去给人家当仆人,也比在这强。   能在牙行的,基本都是没有力气,又没有容貌的。   稍微细皮嫩肉点的,无论男女都被拉到其他地方,只留他们这些以前就是做粗使奴仆的,还有些年老的留在这生不如死的地方。   小吏开口道:“左边第一列,女,皮相好些,卖价八两。”   “左边第二列,男,个高,卖价六两。”   “第三列,男,个矮,四两。”   “第四列,年轻女,丑,三两。”   “第五,年老女,二两。”   “第六,不成形,一两。”   最后的不成形,就是年龄小的意思,一共有四个。   引娘手指刚要动下,被纪彬按住,问道:“他们是什么来历,买卖可清白,原家是做什么的。”   对上大主顾,还是骆家介绍的,小吏当然耐心介绍。   介绍了几个地方,全都跟知县夫人说的一样,皆是犯官士族家仆,每年被贬被罚的官员士族不知多少,他们兴华府又是自古来的流放之地。   于是这“皮子”“两脚羊”的买卖竟然成了兴华府的“支柱”产业。   但这些人在犯官家里也是最低等的仆人,稍微会点技能,或者长相好的,现在还在来的路上。   那些人身体康健些,无论男女都被押到盐场干活了,其中报酬自然是落到小吏们的口袋里。   这些官员士族家犯事,跟他们自然是无关的,若是有关,早就原地斩首,还不能被流放。   所以买他们是合适的。   纪彬听小吏介绍后,跟引娘商议着,点了四个年老些的婆子,留她们看门烧火都行。   按纪彬的意思,他宅子里尽量不留年轻女使,貌美就更不要了。   虽说古代什么妻妾成群是常事,但他不想要,也不想给人留幻想。   所以小吏口中的好看,对他来说完全没有吸引力,不如会做饭,会做事来得好。   这一番折腾,眼前的四五十“皮子”终于醒悟过来。   好像是有人要买他们,买他们就能离开这,众人立刻变得兴奋,眼里刚有些神采,被小吏一鞭子抽回去,呵斥道:“不许说话!不许活动!”   只是眼神挣扎了下,就被呵斥下去。   纪彬又让引娘选了几个粗使婢女,他家园子大,需要人时时打扫。   倒是那些小厮都太瘦了,所谓的个高,也没高到哪去,也勉强选了两个,个矮的选了四个。   这就一共选十四个,六列里自选了四列,其中稍微好看点的,还有小孩都没选。   小吏也不多说啊,直接把没选上的再赶回去。   而剩下的十四个有些不知所措,像是不敢置信,又像是麻木了,无论在哪对他们来说都一样。   其中一个粗使婢女往小孩那边看了看,眼神闪着挣扎,她的女儿还在,她不能被选走。   可是她不敢说话,如果她多说一个字,她女儿会被当场打死。   这种情况太多见了。   婢女无声哭泣,她九岁的小女儿也拼命流泪,又被旁边的小男孩捂住嘴,明显不让她哭出声。   他们在严苛的环境下,已经有了自保的意识。   纪彬假装看不到,紧紧握住引娘的手,让她先别冲动,若是在这小吏面前表现出一丝怜悯。   那这个小吏绝对会狮子大开口。   等等,再等一会。   果然,小吏见他们对那么悲惨的一幕都没什么触动,直接耸耸肩。   原本以为是个软货,可以敲一笔,现在看来这些老爷们都差不多。   这十二个人站在纪彬他们旁边,路上的二十多人到了。   在小吏口中,这二十多人身体强壮,是上等货色。   但里面无论男女,皆是面如黑炭,显然长时间在阳光下暴晒,皮肤有了晒伤纹,每个人都瘦得只剩一把骨头,有些是挖泥沙被带回来,有些是在盐场带回来   里面八女,十二男,许是没被关在这小屋子里,眼神看着没那么死板。   纪彬选了几个眼神老实的,以前家里当官比较小,而且无依无靠的,补足了自己要的八个,其中女子要了两个,男子要了四个。   这里面的皆是一个人八两银子,不分男女。   最贵的一个人,还抵不上一颗漂亮的珍珠。   这一选人,一下午就过去了。   小吏见他挑挑拣拣,都买些便宜货色,嘴里已经在嗤笑了,忍不住道:“您看着也是家大业大,不若多买些,就算自家不用,卖给你们本地的也行啊。”   “看看我这的人,那都是当过奴仆的,懂得怎么伺候人,不比你雇没经验的好?”   这也是他这的优势,有经验自然是好的。   纪彬笑:“家里用不了那么多人。”   “怎么用不了,我跟你说,稍微一个宅子,那都要四五十人,这才够啊。”小吏刚要再吹,就被纪彬打断。   “算账吧,我也准备回去了。”纪彬表现得很果断,小吏只好去算钱。   这话说完,眼里露出失望的不止是小吏,还有那些没有被卖到的“皮子”,他们也想离开这。   但好像永远也不可能离开。   十男十女,一共是九十六两,再有二两银子的杂费。   甚至比不上纪彬为谢阁老买的一株红珊瑚贵。   上午买买买的时候多轻松,这会就有多沉重。   等要走的时候,那要离开女儿的粗使婢女实在忍不住,谁知道在她想要开口前,纪彬道:“再把那四个小的带上,算个添头好了。”   四个小的?   粗使婢女忍不住看过去,新东家脸上没什么表情,态度可有可无,好像只是想沾点便宜,这才出口要人。   小吏瞄了瞄纪彬的表情,试探道:“四个要四两银子,添的太多了吧。”   小吏想试试,这人是为了买粗使婢女的女儿才要添头的,还是真的想占便宜,若是前者,那就别怪他狠狠敲一笔。   纪彬讨价还价一般:“那就给两个,行的话我现在就付钱。”   话都这么说了,而且这些小的都是累赘,小吏让人看似随意拉出来两个小的,实际使了眼色,故意不带粗使婢女的女儿。   纪彬还是无所谓的表情,并不在乎来的人是谁。   那小姑娘没被选中,还是咬紧牙关,努力不哭出声,不能因为她,让她娘亲被留下来。   粗使婢女刚想上前,发现衣角被人死死拽住,她刚回头,就看到另一个戴帷帽的女子朝她摆摆手。   只听前面的小吏嚷嚷道:“不行,这世上哪有白送的道理,我们这是官家买卖,又不是市井门户!”   “才算算账是九十八两银子,你再添二两,我把剩下的两个也给你。”   确定眼前的人不是因为怜惜母女情才买剩下的不成形,小吏也懒得再磨叽,直接开了一口价。   再添二两!四个都给他!   粗使婢女只听新东家无所谓地说了声:“行吧,我可以把人领走了吗?”   这声音虽然淡然得厉害,在粗使婢女耳中却如同天籁! 第96章   一百两银子,带了二十四个人出来。   这比纪彬他们预计要买的人多了十几个。   等出了这间牙行之后,骆家的管家忍不住道:“纪东家心善。”   说完之后,又补充了句:“也厉害,没让小吏唬住。”   这管家毕竟跟着他们一天了,自然看出来纪彬的厉害,之前也从骆老爷听过纪彬名声,自然知道方才是做戏。   要是纪彬表现得有点心软,那就不是这个价了。   关键是这事会一传十十传百,谁都知道他是个冤大头。   如今这种处理方法是最好的。   纪彬哭笑不得:“反正我家确实需要这么多人。”   管家还是一脸无奈的看着纪彬,就他们骆家住宅,总共也就四五十下人,听说纪彬只是个农户,他家能有多大啊。   也是纪彬如今的宅子还不为人知,所以管家以为他买了这些人只是心善而已。   反正管家利落的帮纪彬办好这些人的契约,以后这二十四个,就是纪彬家的奴仆了。   只是走到牙行出门,要出去的时候,纪彬还是看了看刚进来的时候见到的五六个人,这些人被麻绳捆在一起,全都拥挤到一起,瘦都有些病态,可以看到骨头那种。   纪彬还是道:“这些人也买下吧,回头去前院打扫落叶也行。”   这里是私人的卖家,环境自然更恶劣点,手头的人也更呆板,这里五个大人,一个十二三的孩子,一共只花了十二两银子。   还是那句话,不如引娘手头一颗珍珠值钱。   可他们不该这样。   就算这是古代,也不该这样的。   这么一来,二十四个人的队伍里,又添了六个,正好凑了三十个人。   这群被称为“皮子”的人,等走出牙行了,还不知道发生了为什么,唯有其中一个粗使婢女紧紧握住自己女儿的手,表情已经有些不一样。   买了这么多人,但却不能带到他们住的酒楼里,那酒楼有规矩,绝对不允许这种邋遢脏乱的人进入。   纪彬只好包下隔壁小酒楼,先让这些人吃些软和的流食,一时间吃大鱼大肉,这些人的身体都扛不住。   吃过之后,再让酒楼伙计们给他们烧水洗澡,柴力燕芷游在这看着,纪彬则带着引娘去最近的彩帛店,买些麻布葛布衣裳给这些人换洗,先有得穿,剩下的回家再说。   一时间小酒楼跟彩帛店都觉得稀奇,但这么大的生意,不做白不做。   折腾到傍晚,事情还是没办完,那骆家的管家已经先回了,明早他过来的时候会带着雇好的马车,纪彬打算明日上午就回去。   经过酒楼闹事有血腥那一遭,再有他买了这么多人,花了这么多钱,还是早早离开兴华府这个是非之地的好。   柴力晚上并未回这边的酒楼,而是住到小酒楼里,也能看看里面的情况。   纪彬原本也打算过去,但柴力道:“引娘跟芷游都在这边,东家你也留在这吧,那边都要有人。”   这倒是实话,两个女眷在其他地方也就算了,兴华府还是不太行。   一夜无话,纪彬他们早早睡了,明日还要赶路,算着来兴华府也有三天时间,原本打算多待几天,这次也算计划中止。   十月二十二到这里的,明天十月二十四就要离开。   这样也好,早点回家,早点过年。   回去之后还要安顿这些买来的人,肯定很多事情要忙,不过安置妥当之后,他家宅子就不用操心,也算好事一桩。   他们是睡了,但小酒楼里的人却睡不着,无论老幼,皆是全无睡意。   总感觉这一天那么不真实,他们真的从牙行出来了吗。   还洗了澡,换了干净衣裳,现在还躺在床上,虽然是六个人一间房,但对他们来说,已经足够好了。   他们多久没有躺在床上,多久没有吃到热乎的饭食,更别提热水澡了。   之前就算天上下雨了,众人也想趁机冲刷下黏腻的身体。   要知道他们之前也是体面人家的奴仆,从来没受过这种罪。   但一切恍如隔世,之前的主人家问罪的问罪,斩首的斩首,而他们也被牵连。   抄家的时候,很多人户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们这三十人里,之前都没见过面,但遭遇却是差不多的。   有些主人家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那他们这些奴仆的更不知道了。   完全是被牵连。   一路流放过来,路上不知道死了多少人。   能走到这的,那都是身体还行的。   可没想到接下来的日子会这样苦,他们这些都是粗使奴仆,身无长技,连字都不认识,相貌也不够好,只能做最低等的皮子。   日复一日的地牙行关着,跟关牲口没什么两样。   那些看押的官爷,心情好的时候给口饭,给口水,心情不好就饿几天,心情再好点就随意拉女子出来□□。   能好好活下来的人,真的不多。   刚开始的时候,还有人挣扎,有人想跑。   可牙行都是做这个买卖的,能跑到哪去。   眼里的光亮渐渐消失,成了行尸走肉一般,他们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活着。   或许死在流放的路上,才是更好的选择。   至少不用在牙行这般受罪。   再后来,就没有感觉了,有饭就吃,有事就做,活不活的对他们来说没区别。   无论男女老幼,基本都是这个想法。   也许还寄希望有人就把他们买走,这可能是最后的念想了。   只要能被买走,最差也是家里的扫地烧火奴役,实在不行倒夜香,刷马桶,这些活都可以。   但他们是最底层,最粗使的奴仆,要买也会买年轻漂亮点的奴婢吧。   日复一日地绝望中,这一天竟然真的来了。   四个天神一般的人到了牙行,其中领头的儒雅男人是那么英明神武,竟然把他们买下来了。   他们不会是在做梦吧。   也许他们已经死了,这会其实是在梦乡中?   那也可以,死了也好,死了比活着强。   等到第二天,东方第一缕阳光照进窗户里,这才给了很多人活着的感觉。   这竟然是冬天里的艳阳天。   他们竟然活着,身上的衣服,还有住的地方,这些都不是梦,是真的。   他们真的被买下来了。   随之而来的是一阵狂喜,四五个屋子里隐隐传来啜泣,兴奋地声音。   纪彬他们到的时候,还等这些人平复一下情绪,这才敲开门。   外面的牛车已经准备好了,一辆车可以容纳十个人,一共三辆车,但旁边还有辆带顶的马车。   这马车是柴力架着,等到出了兴华府,到深花坡的岔路口,柴力就提前把谢阁老接过来,到时候跟着三辆牛车里面,再让引娘燕芷游也坐里面,当作是给她们二人雇得车,把谢阁老直接接到宅子里。   纪彬想快点回去,而且这些买来的人身体太虚弱了,等他们走回纪滦村,少说也要十天,还不如雇牛车直接拉回家。   说句夸张点的,他纪彬现在最不缺的就是钱!用钱能解决的事,那就用钱来解决。   只是这三辆牛车是雇的,那辆马车后厢却是买的,马儿倒是柴力骑的那匹,直接套在车上。   不知不觉中,他家马车都要有了。   这次从纪滦村到兴华府是空着手来的。   走的时候却是带回三十个人,还有后面跟着的百斤重的新鲜鱼虾牛车。   再有空着的马车,马车后面还有几个箱子,里面装着买来的珠宝珊瑚,纪彬买的那个鱼则放在马车里小心呵护。   没想到回家竟然是浩浩荡荡一支队伍。   纪彬他们走的时候,骆家派了家里长子过来相送,原本以为出城的时候要交个出城费,谁知道骆家出示了一张帖子,兴华府门口守卫竟然直接放行。   别说运出去的鱼虾货物了,就连人头费都没收。   也不知道骆家这个帖子多少钱买来的,竟然这样管用。   等出了兴华府三四十里地,纪彬这才松口气。   之前来这里的时候,还没发现这么乱,这次再过来,才知道怪不得各方势力在兴华府都讨不了好处,毕竟里面情况太复杂。   不复杂他也不能趁乱把人救出来啊。   一切按照纪彬的计划,只是去接谢阁老的时候,为了掩人耳目,引娘坐上马车跟着一起过去,问就是去深花坡给年礼,单独给刘冬的。   刘冬照顾谢阁老十分尽心,当然要单独给个大红包。   那边马车跑得飞快,牛车还是按原来的速度前进。   等到纪彬领着的牛车到邑伊县纪滦村岔路口的时候,柴力驾的马车也到了。   引娘掀开车帘朝纪彬笑笑,显然是把人已经接到了,大名鼎鼎的谢阁老就在马车里。   这会正在看纪彬买的海鱼,反正看着十分悠闲。   这一路走下来,从出发到回来,竟然只用了十天时间,赶在十二月初一下午,终于到了纪滦村。   回到这里,自然就是回家了。   而这一路上,买来的奴婢小厮们渐渐没那么呆滞,似乎从之前的状态回来一点。   这几天里,纪彬也不会苛待他们吃食,众人虽然是赶路,但看着竟然比之前康健点,可见以前吃了多少苦头。   也因为如此,众人对纪彬言听计从,基本上是他说什么,大家就做什么。   有些率先回过神的,已经会帮着做事,其他人的精神也在慢慢恢复,等到纪滦村的时候,明显比之前有神采多了。   特别是在盐场做活的两女四男,他们本就是因为身体康健才被拉过去干活的,那里累得让人想不了太多事,可至少能出去接触其他人。   所以恢复的也最快。   就算是这样,这行人到纪滦村的时候,还是引起围观。   之前就说过现在纪滦村可热闹了,隔壁几个村的都可能过来干活,这下子围观的人更多了。   所有人只有一个想法。   牛车上的人也太瘦了吧!   瘦的皮包骨头有些人的头发干枯得跟稻草一般,看着就病态。   “这是哪来的人,逃荒的吗?”   “咱们邑伊县好久没有这样的人吧。”   “我的天,看那小姑娘瘦的,一定没吃东西。”   “这都是什么人啊。”   “不会是纪彬引娘买回来的吧?”   这些话传到纪彬耳朵里,而那些被议论的人则是瞬间又变得呆滞了点。   这样一来,就更不同了。   纪彬开口道:“这就是我家雇的人了,以后都会多接触,慢慢来。”   说着,陈乙已经带着护卫们出来,陈乙最近可憋坏了,见到东家兴奋得很,不多也没忘记做事,帮着把这些下人们全都安置到前院,连女子们也一样,只是分了个院。   纪彬觉得这些人身上肯定有虱子跳蚤,先彻底收拾干净再进后院的好。   这些多人突然一来,新家突然热闹起来。   不过有些规矩还是要说的,比如不能乱走动,不能随意翻东西,也不能私下斗殴排挤,若是发现的话,直接赶出去。   一说赶出去,谁也不敢造次。   寒冬腊月的被赶出去,基本是没活路的。   纪彬当然那是在吓唬人,可不说狠点不行,毕竟人太多了。   如今是人多,先吓唬一下免得生是非。   剩下自然有引娘来管理,什么人安排到什么地方做事,还要观察一段时间。   好在现在是过年,两人都算比较闲,可以好好管管,估计不用半个月,大家要做什么就清晰明了。   至于还有顺带的五个孩子,其中一个孩子是粗使婢女的女儿,估计要留在家中。   剩下的四个还要再安排。   全都是十三都不到的年龄,又因为常年挨饿,个子比一般人都要矮,看着就可怜。   现在让他们熟悉熟悉环境,等等再说。   之前他们坐在牛车上还不明显,这被纪滦村的村民一围观,就显得自家村里的村民们膘肥体壮。   不过也是,谁让如今纪滦村日子过得好了。   可不都要吃胖。   在牛车进到前院后,马车悄无声息已经进了后院。   纪彬引娘顺势进门,先去看了看谢阁老,柴力跟燕芷游已经在陪着了。   虽说奔波了一路,谢阁老看起来还是精神奕奕,看来在深花坡过得确实好。   纪彬见到谢阁老,拱手道:“谢老,有段时间未见了。”   自从按察使来了之后,纪彬只让柴力秘密送了几次信,他自己却没去,万一按察使还在暗查,这是会出大事的。   谢阁老自然知道轻重,也不会在意纪彬没去,反而笑道:“虽说人未见,我们书信还在往来,不妨事。”   说着,纪彬引娘,以及柴力燕芷游,带着谢阁老去早就收拾出来的僻静院子,就在柴力院子隔壁,是西院里面最幽静,最隐蔽的位置。   而且他家占地太大,这院子着实不小。   一路走过来,谢阁老连连夸赞,说纪彬这宅子建得不错,颇有些古风,还很有活力。   最重要的是,很安全。   谢阁老岂会看不出来这宅子的妙处。   他们几人当中,可能燕芷游是最疑惑的,引娘则是隐隐猜出几分,却不敢确定。   等走到院子的时候,两人也基本明白眼前这位老者的身份。都从对方眼中看出震惊。   这位竟然是前阁老?   就算她们对时事不怎么了解,也知道这是被流放的前阁老啊。   如今竟然被她们各家男人给救了?   不过引娘跟燕芷游却明白,如今让她俩知道,也是信任他们。   而且按照纪彬的谨慎程度,这事肯定是天衣无缝的。   再想想这个宅子的安全跟私密,基本上完全没问题,虽说如今加了多了三十个人。   但其中四个小孩不会在西院,十五个男人都不会到后院。   唯独十个粗使婢女,只要引娘吩咐一个嘴严的去照顾,其他人不准靠近,那是绝对没问题的。   引娘心中已经有合适的人选,一会就去吩咐大家做事。   此时谢阁老,纪彬四人已经来了这处院子,纪彬笑:“如今各个园子都还没字,谢老若是得闲,可以给这处院子起个名字。”   谢阁老看着,不由得感叹:“原本以为流放后日子不会好过,没想到一个地方比一个地方好。”   刚到盐场,就被调到做文书工作的位置,还没做几天,又被带到深花坡那人间仙境。   现在又接到精心设计过的院子里过年。   他自己都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经历。   原本谢阁老不想打扰,深花坡那处房子也还不错。   可引娘以马上要下雪,而且大家都要过年的说法,请他动身。   按照纪彬的计划,过年这段时间天冷,虽然说已经送去炭火,但到底没有家里舒服。   等到春暖花开之后,谢阁老若是还想回去,那再回深花坡。   过来的时候,引娘还把谢阁老养的兰花给带过来了,随便收拾一间房当花房,日子过得肯定自在。   谢阁老心中感慨万分,等引娘带着柴力燕芷游离开,只留下纪彬跟谢阁老在书房。   两人这才开始谈真正的内容。   纪彬要讲的,肯定是棉花一案,按察使的做法。   果然,谢阁老对汴京局势的了解比他多了不知多少倍。   在听到其中两位按察使,一个是刑狱司出身跟皇室出身的时候,谢阁老笑:“刑狱司出身的按察使一心只有圣人,自然是为圣人办事。”   “可皇室出身的按察使,只怕对禹王恨之入骨。”   按理说皇室出身的,应该会照顾自家侄儿才是,禹王也是这位的侄儿,但太子也是啊。   而且太子也是打仗过来的,小时候还在这位身边读过几年兵书,情谊自然深厚。   但这却不是重点。   谢阁老无奈道:“当年我们一文一武,关系却十分要好。他见我因禹王动的手脚流放,心里怎么能忍。”   “圣人指派他去查江南大案,也是对禹王实在看不过眼。”   没想到其中竟然还有这种内情,纪彬刚震惊过,就听谢阁老道:“不过刑狱司的辛大人,也算我的门生。十几年前科考前,他还找我看过文章,我觉得他这人务实能干,还夸过几句,之后果然中了二甲。”   好家伙,全都跟您有关系。   怪不得这个案子如此顺利,既有圣人震怒,又有私底下的恩怨。   之前纪彬就说过,谢阁老虽然流放,但他留下来的关系,却是任何人都想象不到的财富。   谁也不知道哪个人,什么时候受过这位的恩惠。   人家已经是历经两朝的人,得圣人隆恩那会,很多大臣还在家里读书呢!   等纪彬把事情全部说完,谢阁老笑:“看来汴京局势已经在太子掌控之中。”   “只是如今临近年关,大祭,小祭,宗庙祭。”   “圣人如今还信佛,还要去佛庙祭,大大小小的祭祀太子肯定要到场,而且还是主要的祭祀人,禹王的事肯定会耽搁。”   “可过了年前大大小小祭祀,这禹王却不能出现,那他也就不会出现了。”   古代人对祭祀的重要性很多现代人都不能理解。   说这是一年到头最重要的事也不为过。   其实春夏秋冬还各有祭祀,但都不如这年尾的重要,不仅要把今年发生的事告诉天地祖先,还要占卜明年的运势。   古代的皇帝对外都宣称是沟通天地的存在,他们就是天地的一部分。   既然如此,祭祀天地祖先,自然尤为重要,也是证明自己身份的庆典。   如此重要的场合,有些人皇家子弟却不能到。   文武百官,天地神灵,也该明白意思了。   若是再把禹王做的事写到奉告祖先的祭文里,那才是真的按在地里,以后绝对不能出头。   也是因为如此,圣人才对去年发现的谢阁老祭文特别生气。   你都去我祖宗面前说我坏话了,对一个老年开始信佛的皇帝来说,绝对不能忍。   说起来这事竟然已经过去一年。   这一年对很多人来说都过得极快。   谢阁老断言道:“等到年后开朝,禹王的处置肯定会落锤。隔壁春安城也会有新刺史,放心吧。”   如此把柄落到太子手里,已经没有翻身机会了。   纪彬放下心,虽说他确实预料到此事,但听谢阁老再一分析,心里已然开心。   谢阁老见他如此,又笑道:“如今兴华府局势不稳,所以春安城刺史尤为重要。”   说完之后,谢阁老像是要故意考他一样,继续问道:“你觉得是为何?”   兴华府局势不稳,春安城刺史却重要?   纪彬答道:“春安城距离兴华府最近,若是兴华府有乱,这边的兵士能最先赶到。”   “既然兴华府已经很难控制住,不如控制他周围的郡府,若是生乱,就能第一时间不让战火蔓延。”   谢阁老微微点头:“在朝中之时,内阁就预测过兴华府变化,边陲之地有各种变化也正常。”   “只是我来这一次,才知道情况比想象中还要严重。”   以兴华府如今的乱象,想直接称王都是有可能的。   只是如今时机不到,没人有这个想法。   纪彬略略思索,把这次去兴华府一趟看到的场景说了一遍,倒是没带个人情绪,只是讲自己的见闻。   谁知道说完后,谢阁老笑:“心怀天下,怜民爱幼,不错。”   怎么就看出心怀天下了!   纪彬无奈:“我只是讲讲见闻。”   “放心,年前寄到汴京的信提到过兴华府,只是事情要一点点做。”谢阁老笑,“太子志向远大,不会放任不管。”   也就是说,现在没腾出手,腾出手兴华府就会被收拾。   纪彬稍稍松口气。   谁料谢阁老又问:“若是你为兴华府知府,该如何治理?”   纪彬直接道:“草民只是个小货郎,怎么会晓得这种大事。”   谢阁老见他不想答,也就没逼问,反而笑:“虽说你没经科举,但如今努力倒是不晚。你今年才十九,从现在开始读书,三五年后,必然成才。”   然后有谢阁老相助,太子相助,立刻平步青云。   二十多岁当官其实算年轻的。   看看万秀才,三十三了还在科考,这就是例子啊。   谢阁老有理由相信,若是纪彬肯科考,必然有所成就。   纪彬无奈,找个借口赶紧开溜。   其实谢阁老说得容易,但其实没那么简单。   就拿万秀才举例,那也是年少就中了秀才,然后蹉跎多少年时光。   再说,科考要真那么容易的话,也不会有那么多读书人前赴后继倒在秀才这一关。   让他三五年什么都不做,只管科考,然后去朝堂上尔你我诈厮杀?   他不如把这几年腾出来,天天陪娘子上赏花看月,游山玩水。   以谢阁老这种家底都能被流放,他家世单薄,以后只能依靠谢阁老等人。   一艘自己把握不住的大船,纪彬并不想驾驶。   他如今的生活可全在自己手中。   说句不好听的,若是上面想对他不利,他这人可是能带着妻子朋友,直接去兴华府搞事的,那里背托大海,有无数退路。   这里山高皇帝远,可比在汴京做大官舒服多了。   在汴京要是有了事,那是真有事。   纪彬笑着离开,正好碰到引娘,引娘还带了个粗使婢女在身后,那婢女更是带了个小姑娘,看着干枯瘦小,风一吹就能倒。   纪彬一到,粗使婢女直接拉着小姑娘跪在地上。   说实话,这些人太瘦了,这一跪,纪彬都觉得她们要散架一样。   只听她们语气带着哭腔:“多谢主君夫人相救,以后我们母女一定当牛做马,报答主人家恩情。”   她们两个一直磕头,纪彬跟引娘赶紧拦着。   看来她们明白过来,救下她家小女儿并非偶然。   纪彬笑:“对我而言不过举手之劳,你们做好夫人吩咐的事就行了。”   说罢,纪彬看看引娘。   引娘接着道:“是了,一会按我说的,在那院子里安心照顾里面老者,那是我朋友家的长辈,如今在这里将养身体。只是要辛苦你,那院子旁边还有两个院子,都依托你照料,不要同人提起里面人的情况就好。”   粗使婢女连连称是。   其实院子虽然大,可因为照顾的人少,其实并不费事。   这里交给她之后,也不会有人靠近,再往前就是柴力所住的地方,更不会有什么事。   可以说非常安全。   而且以纪彬引娘对她的恩情,她绝对不可能说出去。   引娘还让她带着女儿一起住,更是让粗使婢女感激不尽。   引娘对纪彬道:“她叫棉紫,可以吗?”   买的人都要重新起名,一个是忘掉旧主,二是他们也不愿意用之前的名字,毕竟那时候受了多少折磨,这些人心里最清楚,之前的名字也是主人家起的,他们也没有自己真正的名字。   所以换名字也是他们渴望的,换名字代表了新生。   所有人都希望在新家过得好一些。   引娘只是保留了小孩们的名字,像棉紫女儿的名字,是她自己起的,自然还留着。   引娘起名字的时候也很头疼,想着因为棉花才盖了房子,才去买人,于是就用棉字开头。   纪彬笑:“当然可以,都是你说了算。”   两人说着话,领了棉紫去谢阁老那边,谢阁老待人温和,自然不会为难这个粗使婢女。   棉紫跟她女儿小芸住到这院子的下人房里。   说是下人房,其实房间面积很不小了,住四五个人都绰绰有余,里面物件一应俱全,足够她们二人生活。   以后就是棉紫伺候谢阁老茶水点心,吃饭则是大厨房这边送过来。   引娘特意交代了,若是老先生想吃什么,一定要报给她,一定会做的。   棉紫全都答是,毕竟是做过下人的,从暖和的食物渐渐入肚,也没之前那么木讷了。   这些事情吩咐好,纪彬引娘才离开。   纪彬在跟谢阁老谈事的时候,引娘已经安排好饭食,又特意选了棉紫过来照顾。   毕竟他们夫妻二人对她恩情深厚,棉紫是最合适的。   引娘做事,纪彬自然放心。   他不过跟谢阁老说了一会的话,这里许多事已经安排好了。   不过这些人刚来一天,还不至于现在就开始干活,总会给个几天休息休息。   最近几天也是引娘,燕芷游带着大家熟悉各自要打扫的地方,一切都慢慢来。   相信过个几天,这里的一切都会运行自如。   说是回来三十个人,去掉其中五个孩子,也就二十五个,说实话连宅子都填不满。   之前骆家的管家还以为他买的人太多,其实并不算多。   要说现在热闹,也就是前院热闹点。   那边住着陈乙,还有几个养伤的护卫,再有十五个小厮。   九个小厮们被分散在常开的三个角门处,以后就是他们看门通传,两人还能轮换着休息。   剩下的六个则在前厅随时招待跑腿,这六个身体强壮些,以后看家护院也是一把好手。   当然现在还不行,现在只是对比其他小厮强壮而已,若是陈乙或者柴力在他们面前,简直一个顶三个。   陈乙跟柴力自然也成了护卫小厮们的头头,柴力更是在其中之上。   就连陈乙也跟护卫们学了几招,如今也像个管事的模样了。   至于其他的万秀才,夫人三姐,还有作坊的包达管事,纪登管事,李裁缝李管事,纪滦村的里长。   这些都是贵客。   陈乙还说过,县里还有位副捕快柴尺,那是柴力的堂弟。   再有些东家们的朋友,等等就会见到,不太着急。   所有人都在用心记着,绝对会好好做事,不给主君夫人丢人。   家里宅子一下子就热闹起来。   连着几天,这些人天天能吃饱,天天能穿暖,渐渐也能思考。   众人都发现,他家主人不多,就是主君跟夫人,自然最要紧,可主君对夫人却是极好的,所以还是夫人要紧。   然后是住在院子的燕姑娘跟柴力,燕姑娘跟夫人是好友,柴力说是护卫,其实跟像主君的兄弟朋友,最私密的事都是这位来做。   这两位也要紧。   接着是陈乙,这位年龄不算大,但一身的力气,谁都怕的,他倒是更像家里护卫跟管事,有什么事找他就行。   自然有陈乙报给上面。   只能说不愧是以前做过事的,两三天都摸清宅子各人的关系,态度也能拿捏得很清楚。   如此一来,纪彬跟引娘在家时,基本不用多说,但凡有客人了,还能依次领到他们跟前。   就连纪彬也不得不承认,家里雇了人就是好啊!   都不用他们多操心了!   不对,应该说赚了钱就是好。   只是过来的宣家爹娘,还有来找人的纪老爹都一脸懵。   他们虽说在自己村里算是有些体面,可也没经历过这种事啊,总觉得来了这大宅院里,就像来到另一个世界。   不过家里小厮女使对待他们,也是极为客气的。   虽然不知道纪老爹为什么没住在主君家中,但也知道,这不是他们能管的。   主君夫人把他们从死里救出来,他们心里只会念着主君跟夫人的恩情,其他人那是一概不管。   纪彬新家的变化,也让村里的人啧啧称奇,不过大多数人还没去拜访过。   以前纪彬旧宅子那边去也就去了,如今过去还要通传,果真不一样了。   但有些大胆的要去找人,发现其实还是差不多,不过是多了个传话的,纪彬引娘还跟以前一样嘛!   这下村里人就放心了,只要纪彬没变,还带着他们一起赚钱就行!   家里家外一片和气,引娘还在派人送年礼,备过年用的物件,家里突然多了许多人,自然是要备足的。   也是家里有不少积蓄,引娘花着也不心疼。   要是放在以前,什么?家里要养这么多人口,她肯定要心疼死。   可现在也知道有小厮们帮忙跑腿,很多事都会简单很多。   只是年前了,还要给小厮婢女们做身新衣。   这事自然是给了黄夫人家来做,他家也不敢涨价,只是三十身衣服,他家也做不完。   好在现在邑伊县不止一家彩帛店,分给其他人,自然是能做好的。   再有谢阁老平日的冬衣,则是引娘跟燕芷游秘密在做。   她二人做衣服的手艺自然没得说。   纪彬则一边算账,一边等着平老板过来。   之前十一月的时候就说过这件事,可平老板讲要等春安城的事料理完。   左等右等,终于在十二月初十,纪滦村的百戏游人都在这演了好几天,平老板才坐着骑马过来。   不止是平老板一个人来,他身边还有个颇为熟悉的山清公子!也就是谭承乐!   谭承乐竟然也来了,他们身后还带着两大车的礼物。   纪彬看着就笑,明显不是来看他的啊,不过来了客人,总是会热闹很多。   平老板现在心情也好,还在往外看:“你们家村里怎么来了上百号的百戏人,是不是去年打赏的太多,吸引人过来了?”   “也不是我打赏多,村里现在都有钱,赏钱自然多起来了。”纪彬笑,“稍微安置会,下午也可以去看看,我看今年还有不少新戏。”   这些百戏游人从前年开始,试着在纪滦村演出。   去年开始增加规模,今年竟然是提前过来,还说了要演到小年过完才走。   这简直既增加时间又增加内容,还来了许多人。   可见纪滦村的富裕在百戏游人那都传开了,要多热闹有多热闹。   只是今年的演出挪到纪彬老宅前的空地上,之前的地方全都盖了房子,好在那块地也宽敞。   虽然是这么说,可来的人很多,纪滦村可热闹着呢。   远远就能听到各种乐器的声响。   之前纪滦村招待的时候还有些生疏,现在里长完全可以照顾得过来。   一年到头,纪滦村的人可大方着呢!   他们村里谁没点积蓄啊!   唯独还没放假的酿酒坊伙计们心里着急,他们要赶紧把手头的事做完,然后就去凑热闹!   外面热闹得很,但到了纪彬家宅子里,瞬间安静下来。   纪彬知道平老板跟谭承乐的来意,没怎么寒暄,就带着他们去找谢阁老。   谭承乐连连感谢,他还以为谢师公还在深花坡,也因为如此他被他爹派过来同谢老一起过年。   没想到纪彬竟然把人接过来了!   原本听平老板一说把人接到村子里,谭承乐还有点着急。   可再听他家建了个大宅子,人在宅子里,绝对安全,这个不着急了。   他们到了谢阁老的住所,却是没见到人的,纪彬无奈道:“家里护卫陈乙陪着谢阁老去听戏了,应该马上回来。”   好家伙,还在听戏。   看来纪滦村的百戏游人确实吸引人!   不过也是,外面如此热闹,也不会有人发现陌生脸的谢阁老,别说有人保护,就算没人保护,谢阁老也能出去转转。   那边唱曲的功底不错,谢阁老肯定想去瞧瞧啊。   谭承乐发现,每次自己要担心师公孤苦伶仃的时候,纪彬跟师公总会给他惊喜。   三人只好在院子小厅暂且等着,纪彬已经托人去找陈乙回来了。   谭承乐又发现他家师公在花厅养鱼,还有株漂亮珊瑚,手边的珍玩更是无数。   纪彬看着那些鱼就头疼!是他专门买回来的漂亮海鱼,正好在接谢阁老的马车里。   于是就被哄过去了。   所以谭承乐就发现,在太子,他爹,还有师公他儿子眼中,谢老可能没人照顾,只能青竹为伴,兰花为生的过年。   实际上呢!   实际上养了这么好看的海鱼,观赏这么好看的珊瑚,旁边还有几株兰花。   纪彬还不知道从哪给谢老买的徽墨,他看着都眼馋。   人这会还跑去听戏了!   比他们在汴京勾心斗角好多了!   谢老每次写信都说自己过得还可以,让大家不用担心,这竟然不是安慰的话!而是真的。   谭承乐哭笑不得,太子还托他带礼物过来,说让谢阁老放心,很快就能接他回汴京。   这还用接吗!   分明不想回去了!   不过谭承乐自己想想,他的日子要是这么悠闲,他也不想回啊。 第97章   谭承乐发现的不止这么一点,见到谢阁老之后,更加确定,他在这过得非常舒心。   纪彬引娘自然安排谭承乐一起住到这个院子里,反正院子够大,他们在一起还热闹。   估计他们有很多话要聊,纪彬自然不去打扰,平老板则跟柴力住一起,离得也近,随时都能过去。   谭承乐在这边几日算是感觉出来了,别看纪彬家宅子大,人不多,可里面的下人都是忠心耿耿,除了太瘦了点,别的也什么坏处。   特别是谢阁老院子里的棉紫,还有她家小姑娘,做事一点也不惫懒,而且很有眼力。   现在天冷,粗使婢女总会把阁老常去的几个屋子都烧上炭火,不是还去查看,省得火太大了。   就连她家小姑娘也会提醒。   虽说纪彬引娘不让小姑娘干活,但那个小孩可乖了。   不仅是棉紫,纪彬家所有下人都是如此。   等柴力说了这些人的来历之后,谭承乐这才知道,他们之前吃了多少苦,能被纪彬专门买回来,也是幸运了。   纪彬原本没打算要这么多人,就是看他们可怜,这才多买了些。   而且他们在纪彬家中,常用的换洗衣裳都有三身,因为纪彬家是最不缺棉花的,他们也有暖和的棉衣穿。   按照纪彬引娘的话说,一个人才能用几两棉花?就算给全院的人都做一身,其实连十斤都用不到,他不缺这点东西。   不仅如此,就算在角门的小房间里候着,里面也是烧着炭火的。   至于吃食也不含糊,除了前几天他们不能吃大鱼大肉之外,以后中午晚上两顿饭,必然是有肉的。   最差也是鸡肉跟鱼肉。   谁让纪彬从兴华府带回来那么多海鱼海鲜。   足够吃用的了。   至于谢阁老这边更不用说,衣服料子都是最好的,棉花衣服,棉花被褥那都是不缺的。   甚至还有块波斯毯,冬日里谢阁老看书,最喜爱这个了。   吃食也是精细得很,都是适合老人的食物。   这里就要说买来的下人了,其中一个下人以前就在厨房帮忙,只是生得丑陋,以前也没掌过勺,所以才被当作低等皮子。   没想到她一试,做饭竟然还不错。   这又给她配了两个人手,厨房做饭的都有三四个人。   毕竟不仅是纪彬引娘,柴力燕芷游他们,还有家里那么多人。   真正用人的时候才知道,他们其实买的还是不够多。   但现在还是足够了的。   反正谭承乐看着,就觉得人家夫妻俩个把家里打理得非常好。   若是走出宅子,左边就是马球场,马球场另一侧则是私塾,现在私塾暂时关门,其中的万秀才要等到开春后去春安城考试。   若是考的成绩足够好,那就去宿勤郡,一路考过关了,还能去汴京。   所以今年的私塾,估计要推迟一段时间才能开门。   但里面所有学生跟学生家长都是不着急的。   他们也想让万秀才考上举人啊!   只要能考上,那他们就是举人的学生,可比秀才学生好听多了。   不过这都是年后的事,暂时不提。   可私塾的钥匙却在谢阁老手中,别忘了,这私塾里面可有个小书库,里面有谭刺史,房知府,还有纪彬从各处买来的书。   全都在小书库里。   这对谢阁老来说跟宝藏差不多,虽然很多书他都看过,但不妨碍再看一遍。   所有谭承乐说谢阁老过得好啊。   比他爹在宫里修屏风好。   现在还是年前,纪滦村的百戏游人也多,到处都是欢歌雀舞,谭承乐说是陪着谢阁老去看戏法,其实自己高兴得不行。   反正挺快乐的。   谢阁老本身就是个能安心享受的人,他再担忧京城也没办法,还是好好享受当下比较好。   在看戏法的时候,听着周围人讨论八卦,谭承乐跟谢阁老更加明白纪彬在村里人心中的地位。   那两个作坊,如今就是纪滦村的定海神针,再加上一个私塾。   无论男女老幼,都能在纪滦村找到事情做。   实在不行,你去他家地里帮忙都行,他家可是从来亏钱工钱的,这在十里八乡都很出名。   要知道其他东家,总会想办法克扣一点,可纪彬完全不会,他没事还愿意给赏钱。   当然也不是没有节制的给,他们都说纪彬的眼睛雪亮,谁做得好,谁做得不好,他一眼就能看出来。   谭承乐还遇到两个双胞胎兄弟,叫林博林豪,这几天在纪彬家客舍住着。   他们是一对孤儿,被县衙不入流的小吏帮扶着长大,现在在纪彬家的杂货店做事。   两人提起纪彬,那都是一脸仰慕,还说要给纪彬东家做一辈子的工。   两人中的哥哥林博最近在说亲,对方一听他在纪彬家做事,那都是愿意得不行,可见纪彬在邑伊县的名声有多好。   但谭承乐好像在纪彬那听过林博的名字,打算让他到宅子里做个内管事,不知道他愿不愿意。   反正按照这会两兄弟的情况来看,估计都是愿意得不行。   还会觉得很光荣呢!   也是,纪彬这么好的东家确实很少见。   至于刺绣坊,酿酒坊的人更是不用说,哪个不是夸的。   就连附近靠着纪滦村富裕起来,养牲畜的,也是觉得纪彬太厉害了,不是纪彬带着大家赚钱,今年的日子怎么会这么好过。   等提起棉花,那更是吹到天上去。   但纪彬却值得这么夸赞,带着一个县的棉花去不踩坑里,精准避开所有雷,这种人还不值得夸吗?   谭承乐彻底放心,等回去之后,也能给太子,他爹,还有谢阁老的儿子谢叔叔一个交代。   他还见过谢叔叔没事摸眼泪,就担心他爹吃不好睡不好。   谢叔叔还因为被其他人看得严格,谢家都不能过来找人。   这次让大家放心好了!   谢老他过得真的很好!真的不用放心!他说的那些话绝对不是让我们安心才说的!   但除了吃吃喝喝之外,其实他们还有另一件事要做。   而且是很重要的事。   从去年提出来,一直到今年还在做事的事,种棉书。   如今在太子的提议下,准备把这本书改名,改叫《焦氏棉》,也是当初太子给焦家棉花命的名字,更是让焦家人死心塌地为太子办事的名字。   谭承乐稍微休息两天,从十二月初八开始,由谢阁老牵头,下面带着纪彬,谭承乐,平老板,还有焦十一,焦十五。   他们六个人开始做这本焦氏棉的收尾工作。   跟着谢阁老一起做事,纪彬才明白科举榜眼,曾经阁老的厉害之处。   无论遇到哪方面的情况,谢阁老都能引经据典,找出合适的处理办法,而且书上面的批注,也是极尽详细,一件物品在各个地方的名称,称呼不同,也会标注上去。   势必让所有看到这本书的人,都能快速掌握种棉知识。   要让纪彬说,这本书能被谢阁老做出来,也算幸运。   如果是他来做的话,可能不会有这么典故,也不会考虑那么周全。   只是他提议让书里配上插图,也算被谢阁老大夸特夸。   这些插图由太子提议,让南军国各个地方种棉的人画出来,而且画了不同阶段的棉花情况。   画了之后,这些图都被寄到焦十一焦十五手中,由他们稍作诠释,再到谢阁老手中。   他们两人只知道这位老先生是请过来做事的,却不晓得他真正身份,只觉得这位老先生的字太好看了!   而且说话言简意赅,他们私下还问纪彬,请这位博学的先生来做事,肯定花了不少钱吧。   纪彬听了只是笑,这位可是花多少钱都请不来的。   不过一起做事的时候,谢阁老夸道:“你们二位远离家乡,远离亲人来做这件事,实在不容易,而且对种棉了解详细,以后必然有所作为。”   这话说得焦十一焦十五都不好意思了!   不过这一年来,他们确实都在忙这件事,写种棉书说起来简单,但很多东西都要一点点琢磨,稍不留神就会漏写什么东西。   反正确实艰难就对了。   两人现在也住在纪彬家西院,现在条件也比之前要好很多,也更能专心做事。   好在现在到了收尾阶段,再有两天功夫,这本焦氏棉就要成了!   到时候有谭承乐的人直接送到汴京。   别看现在天寒地冻,货物都停住运输了,可他们自有渠道送信送书,务必在年前送到太子手中。   等这本书由太子呈给圣人。   那不管是禹王,还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会闭嘴。   也是明年做个好的开始。   打过年的,圣人也想听个高兴的事啊,就算他不愿意为百姓做这种事,但不代表他不愿意看到种棉书的出现。   毕竟他也明白,这书发到全国各地,会带来什么样的轰动。   在他百年之后的史书上,又会写什么样的一笔。   如果是年轻的时候,圣人并不会在意这些。   可他老了,他考虑的越来越多,有时候想求神拜佛多活几年,有时候想自己的皇陵修得是不是不够好。   再有时候还把史官招过来,问问他都写了什么。   等殿里只剩自己,还会去看看谭清修屏风,没事笑几句做的丑,然后再独自回到宫中。   他真的老了。   他也知道自己老了。   所以他很在乎史书上说什么。   这本焦氏棉的出现,会让圣人欣喜的。   他们在忙种棉书的事,柴力陈乙在训练小厮们,让他们熟悉周围环境,遇到事也不会慌张。   引娘跟要做的事更重要,那就是分配活计,幸好有燕芷游在旁边帮忙。   他们纪宅现在一共有五十一个人。   引娘算出来的时候,自己都吓了一跳,家里竟然住了这么多人。   不过想想也是,前院的陈乙跟九个护卫,还有十五个小厮,再有两个小孩,一个八岁,一个九岁,现在都跟着陈乙在住,这就二十七个人。   也是她家足够大,住了这么多人也不嫌拥挤。   后院则是十个粗使婢女,还有纪彬引娘,柴力燕芷游,谢阁老,谭承乐,平老板,焦十一焦十五,再带三个小女孩,一个在叫棉紫的粗使婢女那,另外两个则在花园跟着其他几个婢女住。   还没算谭承乐过来时候带的小厮随从。   这加起来,正好二十四个人。   当初还有人说他家盖得太大了,这叫大吗。   若不是家里足够大,住的地方都没有,就跟自家那十间客舍一般,现在基本上不会闲着。   引娘每次操持这么多人的吃喝都不是轻松的活计。   不过家里储备都很足,只要每天过去看看就行。   至于活计的分配,也在这几天里摸索出来。   先是前院,大门是不用人的,毕竟不常开,只有东边前后两个角门,再有西院旁的角门。   这三个门敞开,每处安排三个小厮,也负责角门附近的打扫。   还有六个人,两个负责马房,其他四个没事的时候打扫下前厅跟书房,剩下的时候听着差遣就好,这四个也是在盐场做过事的,身体比其他人强壮些。   这种活对他们来说都很轻松,毕竟在兴华府吃过的苦,别人都想象不到,特别是盐场的四个人,每日都觉得自己做的事太少,还抢着干活,唯恐这是一场梦,自己其实还是在盐场里。   就算是梦,也希望这梦长久点。   最后那两个小男孩,一个八岁,一个九岁,看起来都跟五六岁一样,当初买下他们,就没指望他们做事。   也许别人可以没有心理负担地让这个岁数小孩做事,可纪彬却不忍心,只让他们跟着陈乙。   可他们许是愧疚,没事的时候就帮忙扫扫落叶,还会帮着跑腿,看着非常努力。   这是前院的情况,虽然人不算多,但他家人口简单,其实没那么多事要做。   后院主要是东西两院还有花园。   西院就是棉紫在管,不住人的院子不用怎么打扫,住人的也就是柴力院子,跟可为院,谢老院子。   现在谭承乐带了两个随从,他们也能帮着收拾。   柴力院子则是东院的两个婢女帮忙打扫。   西院附近的大厨房则有四个人,四个人负责宅子所有人的饭菜也只能说刚刚好。   不过客人来得多的话,纪彬引娘会再请人来帮忙,他们只要负责日常饭菜就行。   东院就是主院,这里的两个婢女也是从盐场出来的,皮肤很糙,身体瘦弱。   在纪家养了几天,竟然好多了。   她们两个基本都在主院做事,每日去两次柴力院子帮忙打扫,但柴力作风极好,其实并不需要怎么清理。   而且还有燕芷游会过去布置,做的事也不算多。   至于主院这边,纪彬引娘都和气,也不是事事都要人照顾,大多时候他们两个就顺手做了,而且不需要人伺候,也不喜欢别人待在两人身边。   这两个婢女原本还有些怕,相处几天后就知道,这恐怕是她们能遇到最好的主子了。   原来真有这种待人如此和气的主人家。   所以她们两个十分珍惜在主院做事的机会,努力把事情做到最好。   毕竟连浆洗的时候,夫人都让她们用热水来做,还买了很好的护手油,护脸油,让她们可以养养被盐水损伤的皮肤。   最后就是后花园,花园安排了三个人,专门捡叶子,打扫卫生。   当初种的花草都是好打理的,如今又是寒冬腊月,需要做的事并不多。   园子还有两个小姑娘,一个十岁,一个十二,她们两个跟扫园子的粗使婢女关系不错,所以就跟了过来。   这些事她们俩也主动在做,不过引娘怜惜她们,有时候还会喊她们俩来自己这边吃点心,也不太让她们做事。   按照纪大哥的话说,白养着也无所谓,一个小孩能吃多少饭。   他们现在养得起,就当积德行善了。   也是这样的想法,整个院子十分和谐,每个人都努力做自己的事,纪彬打算过年的时候给他们包些红包。   要知道就算买来的人,那也是有月钱的,没几个抠门主家会省这个钱,就是看给多给少。   这几天因为外面有百戏游人,引娘提前少支取了点钱给到他们,也让休息的人能出去看看。   但他们显然不敢出去,应该是在兴华府被打怕了,谁都不敢踏出家门一步。   生怕下一刻就再回到地狱中,也只有小孩胆子大些的去瞧瞧。   纪彬跟引娘并未说太多,他们见过这些人之前的处境,现在怕是也正常,慢慢生活生活就好了。   引娘安排好这些事,也给纪彬看了眼。   纪彬并不在意,他都听引娘的。   日子一天天过得很快,他们的焦氏棉预计几天可以完工,三稿都已经成了,今天开始抄写,抄个三四本,然后送到太子手中,现在十二月初十,晚上让人快马加鞭送过去,年前肯定能到。   纪彬打算继续去谢阁老院子里忙,如今的这个院子被改成可为院,取了大有可为的意思,也不会知道是不是在暗指谁,反正纪彬当不知道。   还是纪彬家宅子第一个有名字的院。   至于主院的名讳纪彬还没想,反正是主院,大家都这么喊。   只是刚在花厅吃了早饭,就听下面小厮来报,说是荆高庄的荆姐过来了,请主君夫人去侧厅谈事。   这么早过来,纪彬跟引娘也没想到。   现在现在是年前,是不是有什么事?   纪彬引娘立刻去侧厅。   平日谈事很少用到正厅,那里跟家里大门一样,都是个门面,谈事主要是在侧厅,小厅,书房等。   侧厅里,荆姐还带了三四个人过来,这会都坐在位置上喝茶,有些人还手足无措。   他们也来纪彬家好多次啊,怎么这次还有下人上茶的。   这厅堂上还放了个怪模样的机器,显然是荆姐带过来让纪彬看的。   荆姐见到纪彬就道:“我记得你这里有没剥过种子的棉花,是吗?”   纪彬点头,又看看机器,一个不敢置信的念头升起。   “不会吧,荆姐,您做出来了?”引娘也惊声道。   纪彬想要纺织棉花机器的事很多人都知道。   当初詹明去江南那会,还专门寻了很久,但就是没找到。   所以这事不是秘密。   荆姐会知道,更不是秘密。   纪彬想要的机器,不是现代意义的机器,而是早期纺织机那种,只是纺的不是蚕丝,麻布等等。   而是棉花。   荆姐也是难掩喜色:“是,这就是纺织棉花的物件,按你们的话说,这就是机器。”   “最重要的是,这个机器可以剥棉籽,我们试着做了几次,只是手头没有棉花了,所以过来找你。”荆姐越说越快,“这东西不仅可以剥棉籽,还是能把棉花变得更蓬松。”   “稍加改造,还能织棉线,只是那个我没带过来,这一个物件就够大的了。”   纪彬引娘听着荆姐的话,这会都震惊了。   很少有什么事情能让纪彬这么高兴,可如今的机器,却是他实在没想到的。   “太好了,你们竟然做出这样的机器。”纪彬让陈乙赶紧取些没剥过籽的棉花,就是外衣壳去了,棉花籽还在的。   他要看看是不是很便利,不用像现代那么有工业美感,只要比人工快,那就是进步。   陈乙也知道这是东家一直想要的,迅速去仓库取东西。   荆姐也是平复了下心情,拉着身边一个腼腆的妇人道:“这不是荆高庄的功劳,是思华自己做出来的,她平日就在织布坊做事,没想到不声不响,琢磨出来这么好用的物件。”   这可是简易的纺织机器啊!   只要人手动摇杆子,就能剥棉籽,速度肯定是比人快的。   最重要的是,这个机器改个方向,还能弹棉花。   古代的弹棉花可不是自从棉花出现就有的。   刚开始对棉花的使用,顶多是去掉棉籽之后塞到衣服里,就跟最初填充鹅毛羊毛差不多。   渐渐地,有人发现撕扯棉花,可以让棉花变得蓬松,还会更暖和,用量也会少。   但这要细细的撕扯,就跟后世的弹棉花差不多,撕得越碎,用量越少,越暖和。   知道这一点后,才有了手动弹棉花的机器。   至于纺织棉布的机器,也是随运而生。   这原本应该是很慢的过程,毕竟你都不知道一个东西是干什么的,怎么会想着做出来呢。   可纪彬却很想要这东西,还说了这些东西的好处。   直接提高了物件产生的速度。   现在可不就出现了吗!   也是荆高庄这位叫思华的妇人没有怀疑纪彬的说法,闷头朝着这个方向做,于是就有了这个简易机器的产生。   等思华告诉荆姐之后,也让荆姐欣喜若狂,随后就拿自家的棉花试试,可他们荆高庄棉花也不多。   这才搬着机器来找纪彬。   等于说现在有两个机器,一个是去籽加弹棉花为一体,另一个是专门把棉花纺成棉线,成线之后再织布,那就简单了。   现在搬来的是第一个,第二个实在是有些大。   其实搬过来的时候,荆姐也没想太多,这会等陈乙去取棉花,自己反应过来,他们到底拿来了什么东西。   不说纪彬,就对他们织布坊来说,他们可能是整个南军国第一个做出棉布的织布坊?!   棉花那么柔软,棉布呢?   荆姐单是想想就很激动。   这会才勉强冷静下来,而旁边的思华眼里也透着喜色,她真的做成了。   原本只是想试试,没想到竟然成功了?   因为是纪彬的想法,所以把机器带给纪彬看看,要是真的成了,那他们荆高庄就可以直接做棉花。   还能卖去棉籽,弹棉花的机器?   这些都是荆高庄的人说的,思华本来就腼腆,这会更是说不出话。   等陈乙拿来去籽跟没去籽的棉花之后,在场所有人屏住呼吸,看着妇人思华操作   两斤带棉籽的棉花放上去,按照大家手动去籽的速度,大概要一刻钟,这还要是熟练工才能去得干净。   可如今五斤棉花,也只需要一刻钟?   纪彬动手摸了摸,还去得非常干净!   天啊,这东西也太好用了吧。   别看只提高了一倍的速度,但这已经够好了!这就是进步!   什么东西都是从无到有,从有到好,这就是零的突破啊。   以后可能会有更多能人继续改造,总会变得更加实用,毕竟凭空出现大功率机器才是不科学的。   思华小声道:“纪东家,这是你想要的那种吗。”   “对,这个机器非常好。”纪彬笑着道,“很厉害。”   一群人围着机器转,不时感叹,若是之前棉花刚下来的时候就有这个机器,那该有多好。   很多人就不用那么辛苦啊。   这个物件的出现,绝对能提高效率。   就跟耕牛一样,一个村子有一两个,那整个村子都会受益。   相信只要推广出去,就会无数人找思华买。   纪彬冷静下来,看了看这个机器,低声跟引娘说了什么,然后带着荆姐跟思华到书房详谈。   方才试了一个时辰,这机器都是很好用的,比人工速度提高了一倍,若是熟练操作,说不定速度还能再次提高。   所以这机器也是成了的,是纪彬一直想要的棉花机器。   房间里只剩下纪彬柴力,还有荆姐跟思华。   他们都知道,是要聊详细的内容了。   荆姐先开口道:“纪彬,我是这么想的,等到年后,我就找人做这两个机器,但凡想买的话,都要找你我。”   “东西虽是思华做出来的,却是按你的思路才开始动手。”   这是荆姐跟思华出发前就想过的,如果要做这个生意,势必要分给纪彬一份。   先不说现在多少人都想跟纪彬合伙做生意,凭他的聪明就够入伙的了,更不要如果不是他提议,思华也不会有改进纺织机的想法。   而且他们两个村子一直有合作,不能因为机器的事,就伤了和气。   再说了,几乎整个邑伊县的棉农都会听纪彬的,所以有纪彬在,这机器也会很好卖。   这就是荆姐的想法。   他们荆高庄做机器,纪彬介绍生意,卖出去的钱分纪彬三成,也很不少了。   纪彬听完荆姐所说,知道荆高庄那边也厚道,但他还有一个疑问:“若是有人买了一台纺织机回去,按照其中零件大小一一仿制,能做出相同的纺织机吗。”   荆姐跟思华对视一眼,她们显然也想过这个事,无奈道:“仿制也是没办法的,大约整个宿勤郡会来买吧,再远的地方也没办法。”   这还是好的情况,说不定宿勤郡有些地方都会仿制,这是谁都不能阻止的。   就跟纪彬家刺绣花样一样,有如意楼在,这才能保持花样的独立性。   但再远的地方,诸如兴华府那边,想要照着模样刺绣,其实大家都管不了,古代也不讲什么专利不专利的。   荆姐也没想那么远。   而且对整个荆高庄来说,织布才是最重要的买卖,她并不指望在机器上挣多少银子,想的反而是利用纺织机提高名声。   这也是荆夫子她们两个共同的想法。   纪彬暗叹一声,谁也不要小看古人小看女子,他们荆高庄的女子真的各有各的才能。   利用纺织机给荆高庄传名声真的很好。   但他手头正好有个更能传名声的事。   说话间,引娘带着谭承乐走了过来,谭承乐一脸呆滞,方才引娘去可为坊说棉花去籽机,跟弹棉花的机器,让他整个人都震惊了。   然后机器就被陈乙还有另一个小厮搬过去,演示给他们看。   焦十一跟焦十五都坐不住了,他们两个最了解棉花,也最了解这个机器的作用。   在知道还有一个可以纺棉机,把棉花纺成棉线,再织成布的机器。   这谁坐得住。   谢阁老都挑挑眉,让谭承乐跟着引娘过去,说纪彬肯定在谈事情。   走到路上,谭承乐才知道引娘跟纪彬的想法。   那就是把机器图纸作为附录,放在焦氏棉这本书的后面。   不夸张得讲,若是有这两个机器图纸,那整本焦氏棉的重要性又提高了不少。   虽然谢阁老不方便过来,但谭承乐可以啊,还有焦十一焦十五都可以啊。   所以引娘带着谭承乐,焦十一焦十五过来的时候,都是有些惊讶的。   至于跟着的平老板则是完全看热闹。   他都好奇纪彬还会引来什么样的热闹了。   纪彬看着眼前众人。   荆高庄的荆姐,荆思华。   焦氏棉的焦十一,焦十五。   汴京的谭承乐。   这才开口,认真将织布机器放在书后面的提议说出来。   所有人都陷入沉思,那荆姐有些迷茫:“种棉书?”   “对,焦家正在写一本关于南军国各地种棉的农书,如今就要成了,成了之后就有这位山清公子送到汴京贵人手中。”纪彬尽量把话说得明白,“贵人拿到书后,很可能把书推到全国各地,到时候荆高庄的名字也会跟着书籍遍布全国。”   “当然,愿不愿意把机器图纸放到农书后面,还是看您跟思华娘子的。”   喊这三方人过来,也是因为这事是三方人共同完成的事。   说着,引娘从袖子里拿出三张银票,纪彬接过来,继续道:“焦家,还有这位山清公子也不是白拿这图纸,由我先给思华娘子这么多银子,算是买一部分图纸使用权,您二位可以商量一下。”   思华平时就是个沉默寡言的妇人,还是头一次受到这样重视,她微微抬头看了眼纪彬递过来的银票,吓得立刻拉了拉荆姐袖子。   她们荆高庄的女子都是以荆姐跟荆夫子为首,有事下意识就会找她们。   荆姐也是带着吃惊。   竟然是三张一万两的银票。   三万两银子买一部分图纸使用权?!   纪彬疯了吧。   别说卖机器根本卖不了这么多钱,就算整个宿勤郡的村子都来买,也卖不到这么多钱吧?   而且纪彬还直接掏银子?!   三万两,足以让任何人心头一震。   可纪彬觉得,这钱是值得的,这可是思华自己想出来的机器,纵然有一日,很多人不知道思华的名字,只知道这些机器好用。   但做出这个机器的人值得。   他既然看出了东西的价值,还想把东西放到焦氏棉这本书上卖太子的好,就不能白嫖人家的劳动成果。   他纪彬不是那种没脸的人啊。   至于三万两银子?对他来说并不多,对太子来说也不多,以太子的品格,肯定会换个地方还给他。   如果太子不是这种人,那焦家也好,自己也好,恐怕也不会做这么多事。   纪彬对这些钱是无所谓的。   思华自己先不安了,开口道:“不值这么多钱,原本就是想大家一起赚钱。”   荆姐也深吸口气:“是了,方才我一直说荆高庄,其实我们也是不赚钱的,机器的收益打算全都给思华。”   扯上荆高庄,就是想让这个机器卖得好些,而且还能保证有人不欺负思华。   但她们也没想过一次性得这么多钱啊。   原本以为最好的结果就是,所有用纺织机的人都念着荆高庄或者思华的好就行。   怎么突然要变成农书上的人物,还有三万两银子。   这两个不管是哪一点,都足以让人心动。   可纪彬直接把两个好处全都给到他们,就很容易让人不安了。   平老板给谭承乐使眼色,让他别愣着了,纪彬都铺好台阶,他赶紧开口要图纸啊。   谭承乐立刻站起来,朝两位女子作揖,认真道:“若是两位同意把图纸放到农书后面,吾等必然感激不尽,贵人那边也会记得两位的。”   “而且天下棉农都会知道荆高庄,都会知道是思华娘子做的纺织机。”   等于说,这是互利共赢的事,非但不会影响荆高庄思华卖纺织机,还会有好名声。   荆姐跟思华对视一眼。   其实她们两个早就同意了,只是过于震惊而已。   而且在场的人都以礼相待,这还有什么好说的。   等两人点头,在场的人都松口气。   荆姐看了看焦十一跟焦十五,更加确定纪彬说的是真的。   毕竟焦家人在纪彬这一整年的事,大家也是知道的啊,没想到这两位是来这里写书的。   可真了不起,但最了不起的,应该还是纪彬吧?   不管荆姐跟思华怎么说,纪彬还是把三万两银票给到思华娘子手中。   这银子是他们应得的,花起来一点都不用愧疚。   等这事办完,谭承乐带着陈乙还有长随们去荆高庄画另一台机器的图纸,荆姐跟思华还是懵的。   她们搬着机器过来,只是想用纪彬跟棉农们关系好,然后好卖机器而已。   怎么就卖图纸了。   那么轻飘飘两张纸,换了三万两银子。   思华觉得自己心跳的砰砰砰快。   至于他们说的放书上,让天下棉商都看到这种话,思华倒是没在意。   毕竟她心里没有这个概念,她只知道,很多人重视她做出来的东西,她一个女子捣鼓这些东西,也不是羞耻,不好意思的。   而是让人敬仰的。   思华并未把银子全都拿回家,而是放在荆姐那,自己只拿了五百两出来给家人看。   不对,应该说给那些嘲笑她的人看。   谁说女孩子就不能改机器了,她也可以。   单单是五百两,就足以让所有人震惊羡慕,思华这个名字,也被谭承乐记在图纸上面。   可能很多人还意识不到这意味着什么。   等到十二月十五,连夜抄写的五本种棉书,被谭承乐的亲随带到身上,一路北上,前往汴京,送到太子手中,再送到圣人手中。   至于这本书会带来多大的轰动,所有人心里都是有数的。   纪彬看着长随远去的背影,手指还是隐隐酸痛。   其中抄书最累的,还是纪彬跟焦十一,焦十五啊!   剩下的人不能动手,否则这书被其他人看见,一眼就能认出来是谢阁老,谭承乐,或者平老板的字迹。   那就完蛋了。   而焦十一的字又太差,只能是焦十五跟纪彬来抄写。   纪彬一边写,旁边还有谢阁老教他正确坐姿书法,不夸张地说,有名师指导的字迹就是进步的很快。   只是这抄书也太累了。   纪彬每次回主院,还是引娘给他按按手背。   都这样了,纪彬也不让引娘帮他,谢阁老指点可以,但让引娘一起抄书,那不行。   他累点没关系,娘子累着可不行。   等带着图纸的书被连夜送出去,整个纪宅的人松口气。   虽说推迟了几天才完成,但显然是值得的。   特别是东西两院的人,他们不少人做了整整一年的准备,收集资料,编写注释,收集插图,其中艰辛不足外人道。   现在终于做出来,草稿都能整理一沓。   纪彬并未把这些草稿都扔了,反而找了油纸小心包起来,随手塞到仓库里。   万一还用得到呢。   至于一起放草稿的谭承乐也没想到,自己来这里原本是要陪着谢老的,竟然被抓着一起著书。   但是著书是著了,编者里却没有他的名字,不仅没有谭承乐的,其中做了主要工作的谢阁老也没留名字。   他们留名字自然不合适。   这就明摆着说太子的人跟焦家人很熟,而且自己才做多少事,只要功劳是纪彬跟谢阁老的。   当时留笔者名字的时候,焦十一,焦十五名字在最前面,焦家人自然也要添上,而且写的都是真实名讳。   可写编者时,众人都看了看纪彬,等着他写下名字。   编者这一栏,纵然是谢阁老都不如纪彬有资格留下名讳。   从这本书开始做,就是纪彬提议,也是纪彬一手促成,纵然他不揽功,可所有人都知道他对这本书的贡献有多大。   按照各地情况来编书,按照棉花各个阶段画插图。   到最后附录上带了纺织机器图纸更是神来一笔。   所以编者应该有纪彬的名字。   但纪彬提笔直接写了两个字,己兰。   活脱脱像个女子的名字,仔细一看就知道,是取了自己姓氏一半,还有他家娘子的名字。   可以了,知道你有媳妇儿了,不用秀恩爱了。   当然谭承乐还问一句:“怎么不写你的真名。”   这可是对百姓大有裨益的农书,谁不想在农书上留下一笔可供后人观瞻。   纪彬笑:“这也够了。”   出名有什么好呢,他个小货郎不做这种事。   谭承乐也顿了顿,似乎忽然明白,为什么谢老,他爹,还有太子为什么对纪彬这样推崇。   这个人似乎跟别人很不一样。   谭承乐再次扶着谢老一起出门听戏看曲。   纪滦村还是跟之前那样热闹,纵然寒冬腊月,也不减大家的热情。   至于纪宅的主人纪彬,则开始算今年的账了。   好像一不小心,资产又翻倍了?   好烦,钱怎么花都花不完。 第98章   从永义十七年的十二月初,也就是这一年的最后一个月开始,太子在等一样东西。   一样足以改变南军国的东西。   它的出现并不是那么惊天动地,也没有什么激昂的文书,只是夹杂在很多迷信里面,最不起眼的那个。   可太子看到了,并且注意到其中不同。   所以才有了秘密去焦家的事。   之后又让焦家主,跟提议的纪彬到了汴京。   这一年对很多人来说不好过,尤其是太子太傅被贬到荒凉之地,这种打击对他来说,也是很沉重。   谁知道从见到那个小货郎开始,似乎一切都有好转。   可能越是高位的人,越是会迷信什么东西。   即使圣人都不能免俗,太子虽然不太信,但依旧对纪彬感官不错。   从年初头一次交谈,看到他随意写的破局之法,再到他救了谢老的消息,然后传来制冰之法。   似乎这个小货郎每一次出手,都会让人惊叹。   即使太子见过太多能人,像纪彬这样的,还是给他留下极深的印象。   这一年也该进入尾声,另一个东西也该进入尾声。   那就是种棉书。   太子起名叫焦氏棉,或许是看过这本农书的雏形,再有谢老还在指点,还有纪彬的聪明。   太子本能觉得,这本书恐怕会是极大的成就。   棉花的疯狂跟好处,他可是太明白了。   如果不是东西足够好,是不会掀起那么大的风浪。   也就是好,太好了,才有那么多事情发生。   所以太子在再等的,就是这本书。   正好他准了谭承乐去宿勤郡春安城,名义上是找好友吃酒,回去给家里办事。   实际上大家都明白他是去做什么。   没看谢家还提前送去了不少东西,打着走年礼的幌子,其实是送些东西给谢老。   太子这边自然也送了不少物件。   只希望他的老师可以在偏远之地过得好些。   虽然信里老师还在宽慰他,但太子总是担心的。   原定的十二月二十日到了,可信件还是不见踪影,不少人都在看着太子脸色过日子总觉得是不是要有什么大事发生,不然太子怎么一脸不高兴。   甚至圣人都看出来了,还调侃太子:“最近怎么了,遇到什么事?”   这几天圣人心情不错,原因自然是太子孝顺。   怎么孝顺呢,当然是给了钱。   而且还不是很少的钱。   从夏日太子卖冰,再到秋日收缴禹王的棉花“不义之财”,这些钱大部分都给了圣人,还是当私库给的。   纪彬还在为自家三百多万两银子高兴。   圣人私库里已经多了十倍不止的银子,那圣人能不高兴吗。   他的皇陵可以多加几个墓穴了,确实是值得开怀的事。   太子开口道:“平日里也没什么大事,只是我家女儿天天闹着要来皇宫找皇爷爷,太子妃都拿她没办法。”   女儿?   圣人想到太子三四岁的小姑娘,也是他家最小的孩子,平日里就惯得厉害,怪不得太子发愁。   圣人摆摆手:“这是什么大事,让她过来陪陪我。”   说完之后,圣人疑心太子故意骗他,立刻让内侍去接小郡主过来,小孩总是不会说谎的。   不到半个时辰,还在睡梦中的小郡主被抱过来,到了圣人面前还是没醒。   太子温柔地把女儿抱到怀里,谁知道刚抱住,小郡主醒过来了,揉揉眼睛,声音糯糯道:“父亲大人,皇爷爷呢,我好久没见他了。”   三四岁的小姑娘本就可爱,刚睡醒的时候,更是软糯可人。   圣人下棋的手顿了顿,抬头看看刚睡醒的小孙女,露出今日头一次真挚的笑。   等小郡主被抱到圣人面前,小姑娘眼睛都亮了,一定要去找皇爷爷。   殿里有个小孩,气氛明显没那么冰冷,圣人倒是笑了一阵,只是笑过后就让太子抱着小郡主回去,他已经有些累了。   等圣人再睡醒,下了道降恩的旨意,小郡主改为嘉明公主,享公主例份,可以随意出入皇宫。   接到旨意后,太子妃还有些后怕。   反而是太子安慰:“圣人只是老了,他对孩子们一向宽容。”   所以把女儿抱过去升个公主,也不是什么大事。   圣人只是对他的子女严苛罢了,对小辈们很大方,所以他才敢这么做。   经过这一遭,圣人对太子脾气也好些。   直到十二月二十八,距离原定种棉书到的时间,已经过去八天。   若是天气好些,还能派人查看。   可天高路远,大雪纷飞,只能等着。   直到深夜时太子府角门被敲响,通传的小厮一路往上报,话终于传到已经安睡了的太子耳朵里。   人到中年的太子正是身强力壮的时候,鞋都没穿,直接接过还沾着冰雪的种棉书,上面大写着《焦氏棉》三个字。   是纪彬的笔迹。   准确说,是经过谢阁老指点的纪彬笔迹,用来当封面都合适了。   婢女们追出来给太子披了外衣,就着烛光立刻翻书。   太子看书的速度还是很快,从第一页翻到最后,原本以为就要结束,谁知道后面竟然还有两页附录。   再翻开一看,两个不同的纺织机图纸画在上面,还有详细的解析步骤,保证让每一个工匠看到,都能做出同样的机器出来。   下面的注释也说明了物件的作用。   可以快速给棉花去籽,还能让棉花变得更加松软,使用的时候减少用量,去年买的棉花,今年重新弹几次,就跟新的差不多了。   太子最后合上书的时候,也没感觉脚底有多冰冷,心里反而一团火热,努力让自己平静了片刻,这才道:“来的人何在,速速去休息,请大夫来诊治,确保一路奔波不要生病。”   说过后,又看了看手里的几本书,抬头看了看大雪纷飞的汴京:“等书交上去,全都有赏。”   这话说得虽然轻飘飘,但所有人都明白其中的意思。   不止是跑来送书的长随,更有写书的,著书的人,为这本书奔波的人。   全都有赏。   这个赏,还不会太小。   第二天清早,皇宫冷冷清清,如今过年期间不用上朝,连修屏风的谭清都回家休息,圣人又懒得去后宫,干脆继续自己下棋。   但早上刚起,饭都没吃完,太子风风火火跑过来,圣人少见他近几年这么莽撞,眼里倒是有些笑意:“这么早做什么,明日才是宫宴。”   大年三十是宫宴,今日二十九,一般都在家里陪家人。   说着,圣人让太子坐下来,忽然想到早些年的过年,那时候太子还没被他赐府单住,皇后也还在身边。   可是一晃都好多年了。   太子坐下来,却掏出一本书出来,惊喜道:“父皇你看,这是焦家人托我转交给您的。说您帮他们焦氏一族洗刷屈辱,他们无以为报,特以此作为新年贺礼!”   新年贺礼?   圣人这辈子收到无数贺礼,什么时候一本普通的书也成贺礼了。   等圣人缓缓打开,眼神忽然变得锐利,就像他年轻时候的模样,等看到后面的纺织机,他已经站起来,脸上的笑容更是不同。   当年他姓谢的因为为政以德四个字,就决定追随他儿子。   如今这几个字也能用到他身上。   圣人想到谢太傅,竟然笑了下。   “传下去,开年头一件事,就是派人扶持农桑,务必在今年棉花种植前把此书传到南军国各地,所有适宜种棉的地方,都要有这本书,还要任派当地官府前去教导。若是有为令不从者,可报给当地巡察使。”   圣人说过后,又指了指后面的图纸:“再命天下工匠研究此物,若是能提高速度,朕重重有赏。”   在发号施令的时候,圣人似乎找回当年的一些锐气。   甚至有些迫不及待把这些事全都吩咐下去。   等这些事情做完,他死后的史书一定会很好看,也算他这个皇帝没有白当,也算在先皇英明治下有些功绩。   不会在百年之后,后人评价他在先皇跟太子之间的是个庸碌皇帝。   只是圣人不会承认这一点,他怎么会有错呢。   太子不假人手,圣人说什么他写什么。   赏焦十一,焦十五。   赏所有焦家人。   赏宿勤郡荆思华。   赏送书人。   赏供焦十一,焦十五笔墨的纪彬。   赏当地县令。   赏太子。   等圣人说完,又道:“后日金明池前庆年,你同我一起上彩棚高台,带上你家太子妃跟长子,朕携太子,太子长子,一起登高台,与民同乐。”   太子手指握了握,答了声是,叩谢父皇。   等太子从宫中出来,长舒口气。   他就说这纪彬是福星,果然没错。   这次封赏给汴京带来的震动比当初禹王被软禁的时候还要严重。   因为太子要同圣人登高台,与民同乐。   太子跟圣人僵持的父子关系终于好起来了。   被软禁府中得知消息的禹王,眼里再无光彩,他早就完了,这次不过是盖章定论。   他又何必折腾这一出。   汴京里有人丧如考妣,有人欢呼,有人喜极而泣。   也有人等着听谢阁老的名字。   但圣人像是把他忘了一样。   谢家半是高兴半是难过,除了谢阁老的长子,如今已经四十七,只有他知道自家老父亲没事,似乎过得还可以。   这话是谭清儿子谭承乐说的。   什么看戏听曲,还养鱼养兰花,不仅如此,每日还能听人说书,甚至想自己说一段,被谭承乐拦住了这才罢休。   那救了老父亲的纪彬,不知道从哪弄来几块不错的海贝,甚至还弄来绝迹来的砚台,反正那的日子真的不苦。   长随还不好意思地说,大夫把脉的时候,说谢老身体比五十多岁的人都要好。   可他却不能说出来,只能装作一脸难受。   等他弟弟妹妹知道自己是装的,只怕这家主位置难保。   只是现在还不能透露,还要再等等。   被谢家,还有很多人担心的谢老确实没什么事。   这会在吃纪宅里为过年准备的糍粑点心,只是他年纪大,谭承乐看着不能多吃。   门前的百戏游人今日才离开。   听说今年也赚了不少钱,明年估计还会过来。   不对,听他们领头的讲,等到春社的时候就来。   百戏游人们也看出来,纪滦村的人真的很有钱,春末再来一趟,也能挣银子的!   估计明年开始,他们纪滦村村民,也不愁没娱乐活动了。   从什么游人都不愿意来,到百戏游人一年来三次,肯定算进步了吧?   纪彬也去凑了几次热闹,蔡运他们过来的时候,还跟着打了几次马球,只是他们队伍里有引娘,柴力燕芷游。   只要是他们四个组队,基本没人能打得过,每次都要拆开他们,最后打得着急了,还要拆开夫妻搭档。   笑得人也是没办法。   只是冰天雪地的,马儿容易打滑,只好约定三月后再来比比,现在都是在前面玩投壶。   剩下的时间则在理今年的账目。   引娘这边算得清楚,纪彬只不过大致过一遍。   就算是这样,账目也看的纪彬头疼。   从上次算过账的五月开始,到现在正好八个月,五月那会手头有十二万九千两银子。   这几个月纯收入是两万五千九百二十五,当然这是没算棉花的,那个要另外再讲。   纯支出多了些,过年要准备的东西太多,家里雇了人,还去趟兴华府,救人那会花费不少,安置老夫子的家用等等,更别说宅子钱也在里面。   八个月零零碎碎加起来,一共花了一万七千一百五十二。   最后还有给荆高庄思华的三万两银子。   好家伙,下半年花的比两个铺子,两个作坊加起来都要多。   但算算就知道了,新宅子刚住进来,花销肯定多了不少,再有一趟兴华府之旅买了不少东西回来,即使那个海坊东西不贵,但架不住他们买的多啊。   雇人之后各种费用直线上升。   当然生活体验也是直线上升,这没什么好说的,该花就要花。   再者讲了。   他家的棉花钱还没算。   这个账目清清楚楚,到手一百五十万两银子,有这一项,家里就算再多花十倍都不是问题。   所以现在手头的钱很清楚了,压箱底的一百万,加上今年的棉花一百五十万。   再有手头的十万零七千。   手里的现钱一共是二百六十万七千两!   看起来好多钱。   不过纪彬对这些钱心里有数,所以显得不那么吃惊,要是有人看到他算账,估计以为数字平平无奇。   实际上让普通人看了,估计心脏都要跳出来。   而且如果他想做海上生意,其实这些钱会花得很快。   是的,纪彬走了几次兴华府,很难不对海上贸易产生浓厚兴趣。   毕竟离海边真近,还有合适的天然港口,如果不走海上买卖,实在是亏了。   但他也没那么着急,总要在内河积累经验之后,再试试隔壁的海运。   年前跟卢火长等人说的买条内河的船,这话可不是作假,他确实对水上贸易很有想法。   这些事对他来说还早,如今只是积累财富的阶段。   而且卢火长愿不愿意跟他合作还是两回事,这要等年后再说了。   现在二百六十万七千的银钱,纪彬取出二十万七千当平时花销。   剩下的二百四十万仍然压箱底,旁边还有詹明寄放在这的一百五十万,他还是真的放心,放着之后就没问过。   纪彬把账本放好,又取了二百两散碎银子,等到大年初一给家里小厮婢女当红包。   不仅是他们,还有徐顾景三家的护卫的红包,既然是在他家住,自然也要一视同仁。   当然还有一张五百两的银票和一百两的银票,这些分别给柴力跟陈乙。   柴力帮他做了多少事,所有人心里都清楚,他可不觉得这银子给得多,再说了,四月份他就要成亲,手里需要钱。   其他像包达,李裁缝等等,他们的红包也是不小。   今年下半年虽然有出入城费的事,但大家辛苦一年,总要有收获的。   至于纪家宣家长辈的礼物礼钱,引娘早就安排好,算在账目里了。   足以看得出来引娘对这些事情已经是信手拈来。   纪彬刚把东西放好,就听到引娘在跟两个小姑娘说话。   等引娘打了帘子进来,见到纪彬道:“你怎么在这。”   说着,她身后两个小姑娘立刻站直,显然是怕纪彬的,这两个女孩一个十岁,一个十二,平日里在花园旁的房间里住,纪彬不怎么见她们。   看见主君跟夫人在,两人默契退到屏风后面不打扰。   纪彬笑:“检查作业。”   引娘耳朵红了下,纪彬轻咳道:“也没什么事,你呢?”   “我记得我还有些小了点的衣服,准备拿过来给她俩改改,还有棉籽家小姑娘小芸,准备一人一身。”引娘是个好心肠的,她见不得小姑娘们受苦。   纪彬自然无所谓,随着引娘去做。   不过纪彬看了看手头账本,又想想引娘平日里有许多事,若是给引娘培养两个助手,是不是会更好?   倒也不是说什么贴身婢女,可他瞧着人家知县夫人身边的人就极能干,而且很有眼力。   自己身边都有柴力陈乙帮忙,引娘身边也该有人吧。   不过这话要等等再讲,只剩他俩的时候再慢慢商议。   纪彬帮着引娘整理物件,见她戴了对珍珠耳坠,下意识碰了碰,笑道:“还挺好看的。”   这还不是上次买的大珍珠,而是稍微小些的。   引娘还露出另一个给他看:“确实好看,咱们邑伊县金匠手艺越来越好了。”   引娘耳垂白皙小巧,挂着漂亮的耳坠,一时让纪彬有些忘情,手指轻轻摩挲,倒是忘了引娘还在翻找东西。   等反应过来,引娘脖颈都是红的,推了下纪彬,等自己脸上红晕散些了,这才出去。   正好棉紫的女儿小芸也到了,都在屏风外的小厅等着。   纪彬自己失笑,怎么就没忍住呢。   因为是过年,纪宅里到处张灯结彩,再加上各自发的新棉衣,从兴华府到这里的小厮婢女们都像真正活过来一样。   都期待着明年赶紧到来,对他们来说跟新生一样。   纪彬还提前买了鞭炮,等到大年三十晚上,一定要放一挂大点的鞭炮。   这一年过得确实不容易,事情太多了。   期待明年会更好吧。   至于三十的年夜饭也是非常丰盛,大厨房早早就开始忙碌,有些负责打扫院子的粗使婢女也过去帮忙。   就连主院两个婢女同样到了大厨房,她们都是干惯活的,动作十分利落,一上午炸鱼炸丸子全都做好,只等着吃。   到晚上的时候,每处角门都支了个小火锅,还有各种年夜菜。   不做活则凑在一起,吃些果酒,吃点好吃的。   五个小孩也是难得开心,拿了纪彬给的炮仗去玩,陈乙跟护卫们还带着他们一起点。   护卫们的年夜饭多是江浙口味,也是特意做的,让他们在大年三十这天过好年。   谢阁老的可为院则更热闹。   纪彬引娘,柴力燕芷游,平老板谭承乐,在加上一个长随,还有谢阁老本人。   他们也没让其他人伺候,皆是自己动手。   侧厅旁边都放着炭火,把屋里烧得暖烘烘的,中间桌子上则是羊羔肉火锅,旁边还做了不少鱼肉丸子。   除此之外还有热菜在桌子上,这满满一桌,看着就喜气。   这也算纪彬来这之后,过过最热闹的年。   在自己新家里,过这么舒服的年,还真是很开心。   晚上,纪彬有些微醺,牵着引娘才回主院。   主院房间的炭火也是烧着了的,等纪彬褪去外衫,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怀里还拉着引娘。   脱去棉衣的忽冷让纪彬稍稍清醒些,看着怀里手足无措的引娘,心里一动。   引娘天生白皙,如今生得白皙可人,一双眼睛看得纪彬心动。   纪彬手指又放在引娘耳垂上,做了前几日没做的事,牙齿微微咬住她的耳垂,让呼吸扑洒在引娘脖颈,就算羞得通红也不放手。   引娘从未发现纪大哥有这么强的侵略性,他平时明明很温和的,可如今被按在怀里,像是要喘不过气。   整个人像是烧着一样热,外衣被纪彬小心褪去,两人已经跌倒在软和的被子里。   等纪彬把床幔放下来,只觉得他的眼神像极了狼,是真正的狼。   从耳垂到脖颈,再到眉眼鼻尖,最后是红润欲滴的唇。   身下的人被狠狠吞噬,唇齿相依,撩人的声音溢出口时,引娘听到纪彬的轻笑,随即整个人被拥住紧紧相贴。   引娘整个人没有力气,只能软软地靠在纪彬胸膛。   单单亲吻,就让她整个人变得不像自己。   纪彬最后在她的唇上轻轻咬了个痕迹,这才放过身下的小娘子,他的小娘子。   纪彬把人抱在怀里,两人轻轻喘着粗气,纪彬低声道:“还早。”   引娘还是不明白纪彬的意思,但她这会已经没法思考,下意识回抱住纪大哥,亲了亲下纪彬下巴,一脸无辜地看过去。   这眼神让纪彬没法说话,只好捂住可爱的脸蛋,这才道:“年龄小,怀孕不好。”   之前这句话还只是搪塞其他人的。   现在却是纪彬真实想法。   古代的避孕手段近乎为零,他家娘子这么小,怎么可以生宝宝。   再等等,他可以等的。   纪彬把手拿来,又亲了亲怀里的人,笑道:“要不要再试试,我们两个都不怎么熟练。”   再试试?不怎么熟练?   引娘又开始紧张了。   这要怎么试啊。   纪彬发现了,他说这种话只是在折磨自己,只好又无奈笑笑。   他家娘子也太可爱了些。   大年初一,纪彬引娘给纪宅里所有小厮婢女以及护卫们发了红包,庆祝一下新年。   连五个小孩也都有。   新的一年来了,好像是新的希望来了一样。   整个纪宅都是喜气洋洋,纪滦村的人也走出家门拜年。   纪彬也要开始走亲戚了,幸好他家亲戚不多,但朋友不少,基本上都是各家朋友互相往来。   其中燕芷游在初六那天还被拉去柴家吃饭,两家婚事定下,一起吃饭自然没什么。   纪彬引娘则是去了万秀才家中。   万秀才已经收拾行装准备出发,初九出发,正月十八开始一连串的考试。   转眼三年过去,今年又是个科举的年份。   只是他还记挂自己的学生,还回了纪滦村一趟,有两个在荆高庄的学生今年参加童试,若是能考过,也就成了秀才,那两个孩子一个十四,一个十六,都是有些天分的。   万秀才前两天回纪滦村看他们的时候,还在私塾里碰到一位老者,两人探讨了会文章。   这会见纪彬过来,万秀才忍不住问:“我那日在私塾小书库里看到一位老先生,学识渊博,出口成章,还指点了我的文章。”   “这人是谁啊,我怎么从未见过。”   纪彬顿了下,小书库?那不就是谢阁老吗。   纪彬道:“是平老板朋友家中长辈,算是云游四方,正好到了我家中。”   虽说过年也在别人家里挺奇怪的。   但要说这种读书多的老先生们,做什么都正常,这才是名士风范嘛。   万秀才感慨:“原来是这样,被他指点一番,我真是茅塞顿开,他必然是一方大学,否则怎么会这样的本事。”   那可不是,毕竟是谢阁老啊。   太子都是人家学生,万民敬仰的谭刺史也是人家学生,连之前让人闻风丧胆的宿勤郡按察使,都要恭敬喊句老师。   这样的人指点一下,那能少走多少弯路。   纪彬引娘都面色如常,假装不知道这人真实身份。   好在这话也没聊太久,转而换了其他话题。   引娘送上二十两的盘缠,开口道:“初九就要出发,如今天也冷,出门的时候还是雇个车的好。”   “老薛家那边也说好了,他们会挑个有棚的牛车送你过去,路费不用发愁,已经给过了。”   既然是自己雇的夫子要考试,是要出些银两,纪彬虽然自己不愿意做官,但还是很想让亲戚做官的。   一大家族里同气连枝,他家做了官,对自家也有好处。   再说如今跟万秀才关系不错,就当是投资了。   宣三姐推辞记下,这才接过来,抱着怀里的孩子笑着道:“其实家里现在也不缺银两,平日里你们已经待我家很好了。”   确实,不然以万秀才他娘那么刻薄的性子,都愿意给他家泡好茶叶呢。   但是这茶叶似乎都是他送的。   因为万秀才今年要考试,成的话,要到六月份才有结果,不成则是四月份回来。   最近一段时间,私塾可能暂时关门。   不过万秀才介绍了个以前同窗,也是考上秀才,今年并不打算再试,所以想来纪彬这里代课。   那个同窗却不是邑伊县的,而是隔壁宁武道人士,他家中近年艰难,无力供养他读书。   见万秀才做了夫子之后,日子过得还可以,所以托人问了问。   正好万秀才今年盘缠充足,准备科考,所以就把这事告诉纪彬。   如今一出来,纪家私塾的孩子们也不用停课了。   纪彬听此笑道:“这又有什么不成的,你让他正月二十到我家,先聊一聊,若是可以,就让他帮你代课。”   “也希望能一直帮你代下去。”   众人笑,那个秀才要是能一直代课,不就说明万秀才已经高中。   这是好意头。   大家都希望万秀才能考出来,这不仅是他家人的愿望,周围一圈人其实都是同样的想法。   毕竟是当官啊。   可他们不知道,若是纪彬愿意,那位给万秀才指点几下就能茅塞顿开的老先生,只怕会亲自教导他。   不仅是这位老先生,谭承乐他爹都要寄书过来吧。   闲聊一阵,纪彬跟引娘才离开,不过走的时候嘱咐了几句,比如见到那老先生的话不要再提,他不想让人打扰。   万秀才自然称是,他也不是爱闲聊的人,自然不会多讲。   等出了万家的门,纪彬才道:“总感觉万秀才平和了很多。”   说句不好听的,以前身上还有点酸秀才的感觉,如今却少了许多。   引娘笑:“有了他家孩子之后,万秀才就务实了很多。”   这话还是宣三姐跟她讲的,每次提到这就拉着引娘的手感谢,若不是引娘跟纪彬拉他们家一把,也不会有如今的日子。   从万秀才家中出来,又去了另一个地方,他家杂货店后院。   过年的时候,周账房跟另一个伙计李栋则回自己家过年,林博林豪两兄弟没家人,还留在杂货店后院。   这里有厨房,有水,他俩也有钥匙,算是个小家了。   纪彬引娘来的时候,两兄弟正在劈柴,旁边还放了别人送的食物,一看就是哪家特意卤的肉送过来。   他们俩刚出现,林博林豪就吓一跳,赶紧站起来。   纪彬笑:“别紧张,过年吃得怎么样。”   林博也笑:“李老伯喊我们去他家吃了年夜饭,这些是周掌柜跟李栋家送过来的,吃得还可以。”   他们两个从小就是在县城慈幼院长大,多亏几任邑伊县的县令都不算刻薄,里面的那位李老伯也多有照应,还给他们找了这么好的活计。   所以他们两兄弟很珍惜现在的日子,而且也没觉得有什么苦的,现在过得已经很好了。   纪彬见他们确实还行,开口道:“你们是在永义十五年来杂货店的,是吗。”   “嗯,九月十月时候来的。”林豪也道,他是两兄弟中的弟弟,比哥哥腼腆点,但极为细心。   纪彬点头:“现在已经永义十八年正月,算起来也两年多了,若是想让你们分开,换个活计,可以吗?”   这话一说,林博林豪就知道怎么回事,他们最近听到些风声,东家想让哥哥林博去纪宅管事。   因为林博性格稳重大胆些,不管是刺绣坊,还是酿酒坊,他都可以协调的过来。   外院管事就缺这样的。   虽然现在陈乙也能负责,但到底不如林博能写会算。   可是林博此时却有点迟疑,他当然知道去给东家做管事,那是当心腹看待,不管是工钱还是地位,都能上升,可他弟弟怎么办。   林豪却道:“东家,我哥想去的,只是担心我。但我也不用担心啊,您劝劝他吧。”   平日里腼腆的林豪突然说了这话,让林博都瞪他一眼。   怎么可以这么对东家说话。   纪彬引娘反而笑了,还真的劝起林博:“你们两兄弟感情是好,但纪滦村跟邑伊县离得也不远,也不算是分开。”   引娘也道:“你弟弟林豪也不是小孩子了,翻过年都是十八,你也要相信他。”   不是纪彬一定要把兄弟俩分开,而是纪宅一时不需要那么多人,他还想让林豪也帮自己做另一件事。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会把杂货店对门空着的铺子租下,准备即将到来的另一个生意。   先认识的人里面,林博林豪兄弟很能用,所以才过来说起这事。   当然,他们不想分开也没事。   林豪主动劝他哥:“哥,我知道你想去给东家做事的,你就放心吧,再说我在杂货店你还不放心吗。”   其实林博确实想去纪宅,但也确实放不下弟弟。   可如今看着弟弟也长得高大,其实知道自己担心是多余的。   他俩虽然是兄弟俩,但双胞胎啊,其实不分什么大小。   等哥哥林博点头同意,纪彬笑:“好,等过完十五,你就去纪宅找陈乙,他会带你熟悉熟悉地方,以后纪宅外院的事就交给你了。”   说完,纪彬看着弟弟林豪,同样也是笑:“杂货店这边则要再招三个人,回头我想把你调走,还是在邑伊县做事,可你要把记账的活计再熟悉熟悉,等到今年三月,咱们再开个店。到时候你去当账房,如何?”   要说当初请了老账房周掌柜过来做事,那是真的好。   徐杰在这一年,自己勤学苦练,算是学会记账,之后在春安城分店摸索着来,如今记账本事已经熟练了。   现在林博林豪两人在这待三年,也是学到这样的本事。   听说他们是因为知道徐杰学会记账之后,工钱立刻提高了,这才下苦心思学习,不仅是在周账房这学,更是在帮扶他们的小吏李老伯那学。   没想到几年过去,他们的学习都是有成果的。   换了别的店铺,也没有账房肯这么教学徒的,毕竟教会徒弟饿死师傅,很多师傅就怕这个。   可他们的老账房周掌柜不在意,一是他年纪大了,在这做不了几年的事,不怕被抢活计,二是东家私下吩咐过,要认真地教,回头他私下给补贴。   这样一方肯教,一方肯学,自然有成效。   就算是店里比较混日子的李栋,他都会拨算盘了。   所以纪彬才说,请个老账房过来就是好,他的工钱是没白发的。   如今两人学成,自然有更好的去处。   林博林豪都没想到,弟弟也有更好的去处,而且是去新店当账房!   这也太好了吧。   虽然比不上哥哥林博去给东家做外院管事,但依旧是很好的工作了!   怪不得东家说要再招三个伙计!   两兄弟兴奋地送东家跟老板娘离开,然后赶紧去李老伯家中说这个好消息。   他们有新去处了!还要涨工钱呢!   以前他们两个去李老伯家中,算是畏缩的,毕竟李老伯家中人口也多,总有觉得他们两个白吃白拿的。   现在却有些大胆了,因为他们赚钱了!可以给李老伯银钱,也能给他家买些吃食。   所以他们两个一到,李家许多人都在欢迎他们。   “哎呀,两兄弟这是新衣裳吧,可真好看。”   “是棉衣吗?你们东家怪大方的。”   “又提了肉过来,这怎么好意思,我帮你拿进去吧。”   “快进来快进来,李叔在呢。”   林博林豪两兄弟只是笑笑,若是以前可能还会愤慨,觉得这些人前倨后恭,可现在心里不会想太多,他们只想努力做事,报答李老伯的恩情,也会好好给东家做事的。   李老伯见他俩过来,笑眯眯地,之前都说他扶养孤儿是白白扔吃食,扔米粮。   现在呢?   这两个孩子比他亲孙儿亲儿子都孝顺。   在听到年后开工,他俩都要涨月钱,而且一个当管事,一个当账房,李老伯更是笑得皱纹都起来了。   他们这边其乐融融,心里无不感谢纪彬。   而且他们还知道,以后还有更好的生活等着他们呢。   而纪彬引娘终于要回家了。   今日走着一圈,一共去了好几户人家。   蔡运家,柴家,还有万秀才,再有林博林豪,中间又被其他人拉去说话。   可以说这一天满满当当。   要是两人都骑着马,估计这一天都走不完。   不过回去的时候马骑得很慢,路上的雪刚化,还是要慢慢来。   只是走着走着,狼大狼二不知道从哪冒出来,跟着他们俩一起走。   一家四口好像也挺温馨的。   冰雪消融,春天马上就来。   他们家又要开始忙了啊。   回到家中,狼大狼二又不知道去哪玩,如今家中也大,院墙也更高,有时候两头狼懒得翻墙,还走到角门处,让小厮帮忙开门放它们进来,或者放他们出去。   刚开始把小厮吓得滚在地上,最后是陈乙过来,这才安抚住。   谁知道一开门,两头狼故意神采奕奕地走进来,径直走进主院。   也只有纪彬引娘看得出来,这明显是故意的。   气得引娘拍了几下狼头,当天晚上,门口的小厮就收到肥美得田鼠当做道歉。   还好现在小厮们已经熟悉了,没那么怕了。   不过它俩也聪明,唯独不去吓谢阁老,很通人性。   纪彬他们回来,天色已经晚了,房间里的炭火已经被粗使婢女提前烧起来,一进来就暖和得很。   只是引娘刚去了披风,手指顿了顿,如今一回到这,就会想到某些让人害臊的事。   她这边愣了下,却已经被纪彬看在眼里,顺手接过披风,低声道:“娘子在想什么。”   娘子脖颈这么红,一看就是想到什么事情。   “没想什么。”引娘扯了扯披风,她要自己放东西。   谁料纪彬并不撒手,反而接力把人卷到怀里,笑着道:“今日是不是还没试,昨日熟练些了,再试试吧,好不好。”   这话声音越来越低,直到吞咽在唇齿之间,让有些羞人的声音变得湿润。   嫣红的耳垂随着珍珠耳坠轻轻摆动,比烛光的火焰还要热烈。   引娘闭上眼,下意识攀附在纪彬身上。   一连练习了好几天,怎么还要练啊,他明明已经很熟练了吧。   纪彬似乎知道她的想法,把她轻轻放到在床上,吮吸脖颈娇嫩的肌肤,低笑道:“还不够熟,要让娘子主动才行。”   主动?   引娘脑袋有些晕,这怎么主动啊。 第99章   永义十七年正月十六。   纪彬坐在王知县家中,听着他不敢置信的语气。   王知县忍不住又说一遍:“竟然把我调到江南管农务,竟然是这样的好差事?”   要知道去年的时候,他做梦都想被调走,不是邑伊县不好,而是当了四五年的县令,也该挪挪位子,七品官他真的当够了。   可后来春安城出乱子,换刺史,他这事也就没成功,本以为又是两年任期,谁知道今年还没过十五,朝廷命令就下来,他缓了两天就去喊纪彬过来说话。   他去扬州府当个农务从事中郎,虽说是个五品官,但手里是有实权的。   而且江南什么地方,那才是肥差,若是他在那边做出点成绩,到汴京指日可待。   汴京啊,是所有官员最想去的地方。   几乎是毕生梦想。   好事怎么来得这么快啊。   王知县笑着道:“本官只觉得若不是你把棉花差事办得好,就不会有今天这么一遭,思来想去能被上面注意到的,肯定是全国棉花都被那位控制,唯独我们避开了。”   “纪彬,你让我说什么好。”   “怪不得人家都说你是财神啊,我看你是福神还差不多。”   在座的还有王知县的两个幕僚,也就是师爷。   再有就是正副捕头。   其中副捕头柴尺也看着纪彬笑。   怎么说呢,王知县升官对他也有个好处,那就是正捕头会跟着王知县走。   正捕头跟着知县一走,那下任正捕头?   柴尺觉得,自己的职位就是坐着大雁往前飞,速度简直太快了。   至于王知县的自己人,自然更是高兴。   知县走得更远,他们也跟着收益,都是一脉相承的。   纪彬只是听他们说,不是搭下话,完全是个捧哏,毕竟他们的兴奋纪彬可以理解。   升官发财这种事,谁会不高兴。   等王知县说了会,轻咳道:“我既然要走,以后却不能庇护你,你若是有什么要求,可在二月之前同我讲。”   这才是王知县让纪彬来的目的。   大意就是,趁我还在这里的现管,有什么为难事快些说出来,他趁机给办好了。   纪彬却笑:“旁的也没什么事,您高升才值得恭喜,其他都是小事情。”   纪彬确实没什么要办的。   而且王知县方才讲,他是因为邑伊县的棉花价格稳定才升官,这话对也不对。   对的是,确实有这层原因。   不对的则是,王知县还不知道他治下百姓做了种棉书送过去,估计这个奖励还没送来。   等种棉书的奖励送到,再说报答他的事吧。   要说以前的王知县看向纪彬,还觉得他是个聪明人,如今却有些想仰视的感觉。   而且这种感觉还是不由自主的,就很奇怪。   不管怎么样,王知县真的高兴,家里人已经在收拾行装。   等到新知府一上任,他就离开。   还对纪彬说了,只要他在他走之前,有什么事都可以找自己。   纪彬再三谢过,这才从王知县家离开。   不知道接下来要来做官的人是谁,但不管是谁,只要不蠢笨的,都不会为难他这个纳税大户。   所以纪彬对以后的事情并不担心。   这次来邑伊县为的不止是王知县这事,还有年初六说过的新铺子。   因为开新铺子,又要把林博林豪分别调走,他们这店里还要重新招人,只是这招人全交给周掌柜跟留下来的李栋。   他过去走走过场就行。   谁知道刚到杂货店,就被排长的队震惊了。   再一听,全都是来应聘的。   其中甚至有两个童生,一个秀才。   这怎么回事的,学历突然卷起来了?   纪彬从后门进去,躲开前面人的视线,却没躲开过来拿货的货郎们。   因为这边还没招到人,林博林豪此时还在招呼这货郎们拿东西。   见纪彬一到,不少人都在热切打招呼。   不过看着空荡荡的仓库,有些货郎们已经有些发愁了,直接问纪彬道:“东家,咱们几个仓库都要空了,到三月份,基本就要没货了吧。”   纪彬也看了看,笑道:“嗯,到三月份就会卖完。”   “大家放心,新一批很快就送过来,而且还是老价钱。”   要是别人这么说,那他们肯定不信,但这是纪彬啊,不得不信好吧!   大家安心等消息就好!   纪彬又跟大家聊了聊,发现邑伊县最近也很太平,那就放心了。   再想想隔壁的兴华府,只能说差了一段路程,情况就天差地别,很难说没有王知县的功劳。   他这么一走,估计很多百姓都会舍不得。   不过纪彬也没把这个消息提前说出去,总要让大家自己发现才行。   见这边招人招得火热,纪彬直接骑马回了纪滦村,走之前给周掌柜留了个字条。   他都没发现,自己走的时候,不少人都在看他。   不少人眼里都是一个意思。   这就是传说中的纪彬啊!   竟然这么年轻,这么俊朗?   真是不可思议。   至于纪彬留的字条,是托周掌柜给准备去纪滦村找他的商户们说一声。   想办商会的事他知道了,但要缓缓,至少现在还不行。   年前那会,很多商户跟棉农都找到纪彬家中,就是想办商会。   在春安城的时候就说过,各行各业都有商会,只是大小的区分,城市越大,商业越发达,分的行业就越细致。   像邑伊县这种,却是没有商会的。   前几年邑伊县的店铺只有四五家,几个老板凑一起说说话都嫌会冷场。   如今大大小小也有二十几家了,也该办起商会。   就像去年棉花联合起来,又或者出入城费那种突发情况,都能有个应对。   去年棉花的事结束,所有人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这个会长!必须是纪彬来做!   只有他是最合适的!   短短三四年的时间里,能把生意发展得这么好,能雇佣那么多人。   还盖了个大宅子。   放眼邑伊县,还有比纪彬更合适的吗?   谁能说出第二个名字啊。   再说当时棉花的事多凶险,大家都是知道的,连禹王都因为这个事倒台,可纪彬呢?   纪彬做到了全国独一份!   宿勤郡其他地方都有棉农被抓押送汴京。   可唯独邑伊县没有。   这是为什么,大家还看不出来吗。   即使所有人都不了解内情,但有一点可以确定。   那就是纪彬很厉害!   纪彬真的很厉害!   既然这样,这个商会会长,自然是想要纪彬当。   年前的时候他们一起去找纪彬,却扑了个空,但纪彬自然得到消息。   他对这件事也是思考了下,说实话,成立商会,并让他当商会会长,这事自然极好。   如果不是有好处,像平老板,还有如意楼的柳掌柜,为何要当?   肯定对自家有益的。   只是会长的要承担的责任又很大,所以纪彬才犹豫了下。   不过对比利弊,这个会长还是要当。   纪彬原本已经做好打算,等他们过来的时候好好商议。   可今日从知县家里出来,得知王知县接下来一两个月要离任,那成立商会的事就要推迟。   否则赶在人家新知县来之前成立个力量不小的组织,就算再好脾气的人也会忍不住多想吧。   所以商会的事要暂时搁置,不能提起。   至少要等新知县来了之后,再把这件事告知新知县,之后的事顺理成章。   所以纪彬留了个字条给周掌柜,还让周掌柜帮忙解释,自己不是拿乔,而是最近真的不合适。   相信大家也能理解。   在知道王知县要离任的那刻,纪彬就已经想好这件事。   这些事处理完,纪彬人已经回了纪滦村。   纪滦村的两个作坊已经开工,虽然还有些寒气,但今年邑伊县大多数人都有棉衣穿,走在路上也没那么冷。   看着就比之前健康。   不然怎么说棉花重要呢。   回到家中,发现最近收拾行李的人越来越多。   之前初九的时候万秀才收拾行李离开,去王知县家中的时候,王知县那边也在打包行李。   家里的九个养伤护卫,同样是在打包,他们马上就要离开了,毕竟在这养伤也有三个月,他们准备启程回家。   如今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   几个人还是坐船回去,竟然没有心理阴影,不愧是护卫们。   他们这些人住在前院,后院的事一概不知,一个是他们不随意打听,二是纪彬家的小厮婢女们嘴都很严。   谁都不想失去这里的活计,自然不会乱传话。   其实也是纪彬家足够大,护卫们并不知道后院谢阁老的存在,只知道后院有尊贵的客人。   不过这个客人指的是谭承乐罢了。   可谭承乐如今也在收拾行李。   不管这的日子多舒服,他还是要回汴京的,顺便跟大家说一下,谢阁老真的没事!   如今还从深花坡接出来,有了专门的人伺候,有了专门的院子,什么都不缺。   谭承乐要走,平老板也一样,甚至燕芷游也要走。   他俩在春安城还有店要照看,总不好一直在纪滦村,再说了,过几个月柴力就去迎娶燕芷游,她在这也不合适了。   过了个年就是不一样,陆陆续续都要离开。   引娘最近就顾着帮大家打包行李,再带些特产了。   等把护卫们送走,还带了三封信给他们主家,经过这一遭,纪彬詹明同这三家的关系更好了。   不止是跟他家的公子们关系好,跟长辈也有了书信往来。   毕竟很多人都想知道,纪彬为什么能规避危险啊。   这也太神了。   要么是他能掐会算,要么是他这个人运气好。   无论哪一点,都值得人交往。   再说了,这一年的棉花还指望纪彬呢。   纪彬他们的棉花,可是让徐顾景三家出了不小的风头,其他人户,家家都担心,就他们不担心,甚至还带着一圈亲朋们都安心。   一个家族若是能做到这种地步,那地位自然不用说。   谭承乐,平老板,燕芷游他们三个是一起走的,柴力沉默地给燕芷游装了包东西,平老板则在一旁看笑话。   唯独谭承乐表情严肃认真,再次朝纪彬作深揖,感谢他对谢老的照顾。   只是他走的时候,又说了句:“太子说,他十分欣赏你,问你考不考虑试试科考。”   试试科考。   还有这种话的吗?   旁边的谢阁老笑:“对啊,试试也行,你考上秀才,还不用交税了。”   纪彬一脸正直:“若人人都不交税,那县城治安怎么办,县衙的维持怎么办,该交还是要交的。”   他不缺这点钱!   谭承乐无奈,纪彬已经好几次回避这个问题了。   人人都想做大官,怎么他纪彬就不一样啊。   纪彬心里笑了。   虽说做官也不错,可他人脉通达,生意平稳,上不用看长官脸色,下不用顾及御史参奏。   京城的大官都没他过得这么舒服。   人各有志,有人喜欢权,而纪彬只希望让自己跟家人过得舒服些。   等谭承乐他们再离开。   纪宅忽然少了许多人,但稍微一算,还是有三十六七,而且小厮婢女们压力都少了很多。   干活明显更细致了。   说起小厮婢女们。   如今他们总算从兴华府的梦魇里稍稍走出来,只要没人提兴华府的名字,大家脸上也是带笑的。   而且渐渐胖了些,不像之前那般骨瘦如柴。   甚至隐隐觉得,如今的日子,似乎比在之前主家里过得还要好,毕竟家里主子少,而且都不是计较的。   可所有人都知道,主君跟夫人也不是好糊弄的人,若是好好做事,那他们自然好。   不好好做事的,大家下意识打了个寒战,说不定会被送回兴华府?   一想到那,所有人眼里都会闪过惊恐。   正月十八这天,纪宅里剩下的全都是自己人。   上面坐着的是纪彬引娘,后面站着柴力陈乙,旁边站着林博,下面则站着三十个买来的人。   虽说杂货店的事还没了解,但今日难得把人都聚在一起,自然提前喊了林博回来。   他以后可是纪宅的管事,虽说没什么经验,但有陈乙跟柴力带着,想必很快能上手,会不会做事倒是次要,能不能学,对纪彬亲不亲近,这才重要。   下面的人其中十个女子,十五个男子,五个八到十二岁的小孩。   这么打眼看过去,他们衣服整整齐齐,打扮得也干净,也没之前那样瘦了,简直跟刚来的时候判若两人。   女子的衣服多是浅色,男子多是深色,孩子们则什么衣服都有,料子也要更好些。   纪彬并未说话,而是看向引娘。   他在这就是个摆设,内宅自然一切听引娘的。   “今日是头一次发月例的日子,所以正式了些,以后每月十八,早饭过后,按照一个院的顺序,一起来领月钱。”引娘开口道,“主院的女使一个月两钱银子,西院,花园的,一钱半银子。”   “门口的小厮同样是一钱半,守门跑腿护卫的则是两钱。”   “家中十二岁以下,每月活计不多,只得半钱。”引娘朗声道,“可还有疑问?”   众人不答,他们的规矩都是极好的,没有主家允许,根本不会窃窃私语,但下意识都看向主君夫人。   他们还有月钱?   原本以为被买回来了,就不会有月钱了。   也不是,以前他们的身契也在主家手里,按照规矩是要有月钱的。   但他们之前都是粗使奴婢,就算在官员士族家中,这月钱跟如今的也差不多。   没想到鬼门关里走一遭,竟然还能跟之前一样?   引娘这样是见过知县夫人打理下人。   虽说人是买来的,可若是不给月钱,那可太苛刻了,体面人家都不会这么做。   而引娘斟酌几分,定下这个月例,虽说比不上高门大户,但刚来这里,在本地已然算不错的了。   毕竟等于管吃管住管衣裳,还能拿这些月钱。   见他们脸上只有惊喜,引娘继续道:“若是好好做,在纪宅年份久了,又或者事情做得出色,这月钱还会涨。”   如果按照外面的说法,主院的两个从盐场来的婢女,两人算是二等婢女,若是做得好,那月钱自然水涨船高。   要有上升途径,大家才会稳定嘛。   反正纪大哥是这么教的。   剩下的引娘又补充几句,大约就是,不能争执,不可打架,婢女们有争执可以报给主院的两个女婢,分别叫棉红,棉橙。   两人因在主院做事,隐隐有些小管事的感觉。   小厮们有事,要辩理,则要找陈乙。   等林博真的来了之后,他们都可以去找林博商议,这次也算见见林博,算是认人了。   林博也很紧张,他还是头一次面对这么多人,以后自己就要管他们?   这怎么能行。   虽然东家说,他平日跟货郎们关系处得都好,这些人只会比货郎们还好管,让他放心。   可这怎么放心啊。   好在面上只是微微出汗,稳重地朝众人点点头。   纪彬知道林博年纪小,跟引娘同岁,过了年也才十八。可他宅子刚开,找个年纪小的人也无妨。   最重要的是,他信任林博,信任可比其他的重要。   至于五个小孩,也没什么正式的活计,这些钱也就是给个零花。   不过因为谢阁老那边什么事,纪彬让两个小男孩过去帮着研磨,谢阁老那边也能热闹点。   三个小姑娘则多是跟着引娘,平日也就是跑跑腿,拿个东西,太累的活也是没有的。   不少人还羡慕年纪小的孩子,竟然能跟在主人家跟前。   他们刚来的时候,大人都是奄奄一息,更不要说孩子们了,现在脸上也养出一点肉,谁看了就知道他们日子过得还可以。   等发了月钱,人也就散了。   纪彬引娘都没有太多话要讲,只要好好做事,那就行了,开会是最无聊的事。   也幸好家里其他生意如今不用多操心,不然他跟引娘要忙的事太多了。   私塾来个新夫子的事,也是比较要紧。   这夫子是万秀才推荐过来的,名叫谷明坤,春安城宁武道人士。   永义三年中的秀才,今年三十七,约莫是二十五那年中的秀才,已经是十二年过去,今年灰心丧气,估计是准备科考了。   但宁武道跟之前的邑伊县差不多一样穷,也没什么地方可供他教书。   大方打听,才知道万秀才考试之后,他在的私塾有个空缺,于是走了六天的路,来到纪滦村。   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纪彬安排他住在万秀才家旁边的客舍里,那也是处小院子。   先休息一下,第二日再说。   谷明坤带了自己的文章跟课业,只是给纪彬的时候有些嘀咕,都知道纪彬做生意厉害,看文章却不知道怎么样。   可谷明坤还是认认真真地递给纪彬,不管怎么样,这都是自己的东家。   其实这些文章,纪彬看过许多了。   旁边有个谢阁老,还有太子往来的书信,纪彬想不了解都难。   毕竟秀才举人们写的文章,多是评论时事,又或者有什么想法建议。   而这些东西的内核,都在谢阁老跟太子信中,顶多是文章的用词用典比较频繁而已。   但提炼出来的核心,却是一样的。   纪彬只看了几眼,惊奇道:“谷先生的文章精练简洁,其中不乏亮点,为何不去科考。”   纪彬又指几处,说得十分详尽。   谷明坤来不及惊讶,叹气道:“我的文章连府试都过不了。”   之前说过,南军国的科举制度并非那么完善,因为读书人少,所以秀才们想要科考,经过县试,再过春安城的考试,然后是宿勤郡的府试。   考过春安城的城试之后,才能保住秀才每月俸粮,这可不是考一次秀才,终身给钱粮。   若是哪年不过,朝廷的俸粮就没了。   保住俸粮之后就是府试,府试过去了再去汴京。   万秀才三年前过了府试去了汴京,然后名落孙山。   这位谷明坤是府试都没过。   怪不得今年灰心丧气,想要认真当夫子了。   可纪彬却瞧着,却觉得谷明坤的文章是有些章法的,按照谢阁老的话来讲。   就算是考上了榜眼,当时的文章看起来花团锦簇神采飞扬。   再回过头,让纵横官场十多年的人官员来看,其实还是漏洞百出,不过是从漏洞千出的人,选出漏洞百出的人而已。   当然谢阁老说得话也是过谦,但他的意思很明白。   科考文章里,一篇之中有一个亮点,那就够了的,要是有三个以上的亮点,科举基本稳。   纪彬也不知道谢阁老每次都跟他念叨这些干什么,但这些话还是往他耳朵里钻啊。   反正他现在看着谷明坤所写的文章,还是有可取之处的,甚至亮点不止一处。   还是说自己看错了?   既然是有真才实学的,来纪家私塾启蒙自然很好。   谷明坤也没想到,他做生意的东家,竟然是能跟他聊文章的,眼睛立刻亮了。   说什么都想拉着纪彬多聊些内容。   但纪彬轻咳了声,开始跟谷明坤说当夫子的报酬,赶紧看清我的铜臭味!不要再问了!   月钱自然跟万秀才的一样,每月二两,超过二十个学生,超出的部分每人再多一百五十文。   可以说报酬很丰厚。   现在的万秀才一个月差不多拿近四两银子,而且是净落到手里的。   作为纪家私塾的夫子,一年到头都不用买东西,衣服被褥,乃至吃穿用品,全都有专门的人供应。   纪彬还跟谷明坤说,不管需要什么,都可以找他的管家林博,很快就会送到。   纪彬对人客气得很,谷明坤终于明白,为什么万秀才心高气傲,还愿意在这认真教书。   说到最后,两人已经相谈甚欢,谷明坤的乙号小院已经被收拾得干净利落,以后他要是想带家人们过来住,那也是可以的。   至于万秀才那个甲号小院,现在则被保留住,毕竟那边科考情况未定。   现在的客舍则分别安了牌子。   从左至右,按照甲乙丙丁戊来分,除了丁院之外,每个院子都是两间客舍。   甲院自然是万秀才宣三姐暂住,乙院则是新夫子谷明坤暂住,丙暂且空着,纪彬原本打算让梁家二女儿二女婿当分坊。   丁自然是包达一家,他家夫妻两个,再加上自家两个女儿。   戊则是酒坊伙计们居住。   一看到这些院子,引娘他爹宣老爹就会感慨,纪彬让他建这些院子的时候,他真的担心过会空着,没想到竟然有些不够住。   纪彬都打算把他新买的地也盖上房子了。   还记得之前买五百亩小麦地的时候,又买了两千亩的山地跟沙土地吗。   那块沙土地在纪宅的西南方,如今那块地还空着,那边盖起来的话,也不会挡住纪宅前面的视线,只是在侧翼稍前的位置依山而建。   其实也挺好的。   但纪彬只是想想,并未动工。   现在还不是时候。   新夫子谷明坤这边暂时安稳,他托纪彬的货郎帮忙送份银钱给家里,他则安心在乙院备课。   万秀才还留了自己的课本,好让他知道学生们的进度。   这对他来说可太好用了。   至于私塾里的小书库更是让谷明坤意外,别的不说,单小书库已经够让他欢喜的了。   纪滦村人知道新夫子已经到了这里,纷纷上门拜会,他们村有两个学生今年都去考秀才了!   万一他们家孩子也是这块料呢!   纪滦村一片其乐融融。   家里安稳,之前的生意也安稳,纪彬自然把重心放在邑伊县新开的店铺上。   这个店铺就在杂货店的斜对门,已经被纪彬租下来,后面还有五个仓库,但这些仓库布置的很不一样。   里面全都厚厚的稻草铺满整个屋子,连墙壁也是挂着厚实的稻草,用最大程度保持温度。   因为这个店铺要卖的东西。   就是冰。   去年的时候,太子就问过他要不要卖冰,但纪彬并未回话,只推脱说明年再讲。   果然,今年的情况跟去年大不相同,没了禹王那个威胁,只怕太子会在全国各地都设制冰坊,按纪彬的想法,甚至可以设成官坊,让官家来做,开设起来会更便利。   如果是其他人,可能还觉得把制冰之法给官府会心疼。   但太子不会啊,说不好听的,南军国未来都是他的,他让官府做,就等自家做。   而且官府来制冰的好处显然而已,首先硝石矿都不用特意寻找,各地官府还会踊跃参加。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今年夏日的冰,会遍布整个南军国。   他自然要为以后的卖冰做准备。   从去年他用硝石制冰之后,家里的冰块都是不缺的,今年估计都不用自己做,只要从官府手中弄到卖冰文书就好。   大约跟卖盐那种小牌子一样,卖盐叫盐引,卖茶叫茶引。   有了这个东西就从官方进来货物。   不是纪彬自大,而是以太子的性格,这冰引自然有他一份。   所以杂货店斜对门的铺子,要开的就是冰引店,估计三月底就会有冰可卖,现在只不过提前做准备而已。   还能把仓库跟门面好好收拾一下,毕竟是卖冰,跟别的东西不一样。   而弟弟林豪,就是当这个店铺掌柜。   只是卖什么他们都不知道,只晓得纪彬确实是要开店的。   但以纪彬的名气,就算他还没说卖什么东西,不少人都在登门观望。   纪彬卖的东西一定很好!   这点谁都相信的!   五个仓库还在铺稻草,杂货店新招的三个则在培训,这三个学徒都是不识字的。   虽说招人的时候有两个童生,还有一个秀才。   可他毕竟只是杂货店,经过纪彬介绍,还是去了其他铺子当账房学徒。   纪彬还是更愿意招些家里贫苦的人。   毕竟杂货店的活也是把东西搬来搬去,没那么轻松,肯定要吃苦耐劳,还要踏实的人。   现在杂货店就剩下周账房,李栋,还有三个学徒。   李栋刚开始还闷闷不乐,当初他跟林博林豪两兄弟一起到的杂货店。   可他们两个都调到其他地方升迁了,唯独自己还留在店里,虽说这里的日子过得也还可以,手底下还有三个学徒。   但人就怕对比,比起林博林豪,他怎么就不行呢。   所以翻过年后,在周掌柜的劝导下,李栋也开始认真看账本,他总要拿出些本事出来。   不能兄弟们升迁了,他还留在原地吧。   纪彬知道这事,并未多说,只要是有本事的,他都会用到,就看手底下的人如何了。   但纪彬也嘱托林豪,让他在应聘的人当中留意两三个,过几天就可以招过来,一起收拾几个仓库。   仓库上绑好稻草,这也是个辛苦活,不能让林豪一个人做。   林豪原本想做自己可以的,但纪彬显然不同意,也正好锻炼一下林豪的能力。   新店铺的事正在筹备,以后的林豪,就是林账房林掌柜了。   而他哥哥林博,则是林管家。   两个人的月钱也从之前的五钱涨到一两,若是做得好,纪彬这里奖金也是不缺的。   这邑伊县里,这月钱已经是很高的了,平日还有米粮肉更是够一家三口吃一个月,多余的他们卖出去又是一笔钱。   反正两人对月钱十分满意,一想到每个月到手的钱,他们干活的动力就更足了!   他们努努力,还能在邑伊县买房子呢!   这在之前想都不敢想啊。   纪彬在新店铺操持的时候,也有商户过来问,为什么商会的事要推迟,但纪彬只是笑笑,说了句:“再等等就知道了。”   再等等,他们就知道王知县要离任的事,心里自然清楚。   可是距离纪彬从王知县那知道消息,已经过去十天时间,还是没传出来。   看来这次王家十分小心,肯定要等新知县到了之后,才会放出风声。   这样也对,毕竟人还没来,就容易有变故。   王知县跟知县夫人也是小心谨慎的人。   纪彬把新店铺交给林豪,自己则在家安心等消息。   并且还在等人。   主要是有两拨人。   一个是无仙城的卢火长,还有那位副火长,年前商议过,自己想资助他们买条新船。   不知道他们考虑的如何了。   纪彬并不在意什么船,只是欣赏这两位有经验有胆识的船长,想要跟两个船长合作。   当初约好的是年后,现在正月二十六,都要二月份了,还是没听到消息。   可能他们还是想自己买船吧。   这也正常,两人确实是想买属于自己的船,而且计划了那么久,轻易不改变很正常。   纪彬并没什么失望的,再去寻寻,总能找到合适的人,詹明那边也在帮他找。   现在刚开始,时间还多着呢。   就在纪彬等着王知县离任,卢火长他们消息的时候。   先一步来的,却是另一个天大的好事。   那就是春安城的出入城费取消了!   真的取消了!   新来的刺史办的第一件事,那就是取消这个巧立名目的费用!   消息被春安城最新刺史派人快马加鞭传到春安城下面各地,不仅如此,就连隔壁无仙城也通知到了。   甚至派人专门到了荆高庄跟纪滦村来讲。   特别是纪滦村,找里长说这件事的时候,来人还问了纪彬在不在,知道他在村里,立刻把好消息说了出来。   纪彬面色古怪,新来的刺史倒是很有意思,竟然还专门派人过来,是不是他们家纳税真的多啊。   但赶来的纪彬还是客客气气跟报信的人说话,并留人吃茶说话,又给了辛苦钱。   报信得人客客气气回答,还跟纪彬讲:“如今的兰阿巷子已经同谭御史治理过得一样,还是个买卖物件的好去处,您家的杂货店,可以继续进货了。”   哦,继续进货。   这是催他去消费呢。   毕竟也算个大户了。   纪彬自然知趣,笑着道:“不瞒官爷讲,刚听到这个消息,我就已经派人备车马,准备去春安城走一趟,也该买些货物。我们邑伊县的货郎们听到这个消息,肯定对刺史感激不尽。”   这话不假,从去年六月份开始,他们杂货店就没去春安城进过东西,全靠他跟王知县控制物价,这才没造成哄抢。   但之前也说了,仓库里的东西顶多维持到三月。   到时候纪彬的打算,自然是收紧一些,然后等着梁家大女儿搬到纪滦村,以她家的货物当后备。   现在春安城的出入城费已经取消。   直接去兰阿巷子买自然最好。   毕竟方圆百里,只有兰阿巷子是最合适的地方,虽说被之前刺史韦宏糟蹋一年,可家底还在,有现在新刺史的扶持,不出两个月,就能恢复生机,只会恢复到什么水平,那就不好说了。   报信的人见纪彬极为上道,立刻应和,不过纪彬又问:“谭刺史,如今已经是御史了?”   这人笑:“是了,年后升任的御史,圣人钦点,并且还在圣人身边伺候笔墨。”   纪彬也笑。   谭清刺史终于不修屏风了,这是好事,虽说他知道谭刺史只是一时落寞,但如今直接升任御史,还是圣人一句话的事。   估计当初的气也消了很多。   不过这些朝廷大事离他还是远的。   纪彬要准备准备,去春安城一趟了。   不止是给杂货店进货的事,还要押送一批酒送到春安城。   之前春安城的酸果酒生意锐减,毕竟涨价了嘛,现在估计会迎来反弹。   所以提前送过去是最好的,徐杰,鲁石,纪一飞他们也要开始忙了。   但去春安城,却不止这一件事。   还有上面提到的梁家二女儿二女婿。   如果没有取消出入城费的事,那为了规避这些钱,梁家二女儿会带着手艺到纪滦村开个分坊。   可如今已经取消了。   只怕他们不愿意再来。   这倒是个麻烦事。   不仅是梁家二女儿,还有其他几个小作坊,原本也是说好年后来纪滦村开分坊。   如今估计都要泡汤了。   能像以前安稳赚钱,谁又会跑到外面谋发展呢。   在他们眼里,开分坊是迫不得已的事,当初只有在纪滦村开分坊,那把货物送到盘临县,送到邑伊县,才没有多余的费用。   现在多余的费用已经没了。   不如按照原来的模式继续做下去?   只能说凡事有利有弊。   利的当然是费用少了,大家生意都好做。   弊自然是他们不愿意动了。   纪彬要过去的,就是询问这件事。   看还有没有愿意来纪滦村开分坊的人户,但估约莫是没人愿意来的。   毕竟这是个陌生的地方。   引娘也道:“故土难离,很正常。”   引娘隐约知道纪彬的想法,分坊的作用并非只供应邑伊县跟洪玉海所在的盘临县。   更有往外面辐射的意思,比如新夫子谷明坤家中所在的宁武道。   又或者日常物品匮乏的兴华府。   当然兴华府可以先缓一缓,但做好盘临县,邑伊县,宁武道的生意,已经足够很多小作坊大赚一笔了。   可如今事情有变,纪彬肯定要去看看情况。   无论兰阿巷子的人,梁家二女儿,二女婿愿不愿意过来,都要有个准信。   纪彬这里很快收拾好行李,带着柴力陈乙一起出发。   甚至是个春安城来报信的人,一起去的春安城。   这让报信的人十分满意。   怪不得人家生意做得大啊,新刺史不会多嘱咐一两句,人家纪彬就已经启程动身。   这脑子也太灵光了。   纪彬看了看报信人,就知道他想多了。   不过也无所谓,能在新刺史面前加印象分,那都是好的啊。   正月三十,前往春安城的纪彬再次出发。   就在他离开的邑伊县的时候,邑伊县的新长官已经到了府衙,王知县正在热情招待他。   而新长官一脸严肃,看着就不好相处。   王知县倒是不介意,一边给新长官介绍邑伊县的情况,一边多夸了纪彬几句。   纪彬这个人啊,一个字,好!   你在这多待一段时间,就全都明白了! 第100章   纪彬从纪滦村出发,只带了柴力陈乙,引娘则在家里照看作坊跟私塾。   更有往来的人要招呼,两人算是分工合作。   出发之前,纪彬已经想好要做的事。   不管是打听新刺史,新知县的情况,还是商议纪滦村分坊,都尤为重要。   前者代表了他们以后日子好不好过,后者则是他家作坊的长远发展。   而且新刺史都来到春安城,开始下达命令了,想必邑伊县的新知县应该也到了,先打听打听他的为人。   不算他暗地里有多少人脉,也比不上县城有个好长官的好。   只要是不为难人,像韦宏那样的,什么都好。   正月三十出发,在二月初四这天下午就到了自家春安城分店。   虽然他们三个骑马,但还跟着老薛的车队。   听到春安城出入城费取消的时候,首先高兴的就是他们。   去年下半年时间,虽然不说做不了吧,但收入至少减了三分之一,这还是人家纪彬极为挽救的结果。   如今一听到这个好消息,老薛他们就知道了,又有钱赚了!   虽说才一月底,但说出发就出发,拉着纪滦村的酸果酒,再跟着纪彬东家一起去春安城。   这趟下来,又能赚不少钱!   他们这些赶大车的,谁不想多挣钱啊。   所以大家心情也是极好的。   酸果酒到了春安城分店,鲁石,徐杰,纪一飞他们也是很高兴。去年虽然给他们放假了,但一歇息心里就愧疚。   原本以为是自己会这么想,三个人一说开,人人都觉得不干活单拿钱,总是不对的。   现在听到新刺史颁发的新令,他们三个就知道东家肯定会来!   他们的之前的酸果酒生意还会做起来的!   到了分店这边,纪彬一拍脑袋,完蛋,把这里给忘了。   三月底都准备在邑伊县那边卖冰了,这春安城的卖冰铺子岂不是也要张罗起来。   虽说到时候春安城的卖冰铺子绝对不止自己一家,但这生意还是要做的,不做白不做。   所以分店这边,同样也要招人。   总觉得他家一年到头就都在招聘,难道这就是生意扩张的烦恼?   想当初开杂货店的时候,只有他跟柴力。   如今手下的人竟然快上百个,仔细想想也觉得有趣。   纪彬原本打算稍微歇歇,就把招人的事说出来,谁想到他刚到春安城,不少人都来找他,根本没休息时间。   先是兰阿巷子那边,不少作坊都问他要不要订货,詹明的人也在其中,不过聊的肯定是旁的事。   然后是如意楼的柳掌柜,说两人许久未见,一定要吃顿饭。   再有平老板,他也有话要讲,多是说新刺史的事。   最后是春安城的大棉农们,听说纪彬到春安城了,现在来找纪彬,想提前签订契约,提前收他家的棉花。   这才二月初啊,今年的棉花都还没种呢!   不过大家既想挣棉花的钱,又不想被汴京来的按察使抓走,肯定要来找纪彬。   他去年带着邑伊县躲过巡查的事,大家可都是知道的。   谁会嘲笑纪彬卖价低啊,人家分明卡在合适的价格售卖。   如此有远见的人,谁不想结交,谁不想把棉花卖给他?   前面三拨人还好应付,纪彬跟他们约了个时间,一起去平喜楼吃饭,反正各自的生意没有重叠,之前还经常一起喝酒,一起谈就行。   等谈完之后,直接去平老板家中,把该了解的了解了。   只有眼前的棉农们不好商议,只好道:“你们怎么不去找詹明,他就在春安城兰阿巷子住。”   谁料棉农们惊讶道:“詹明说他做不了主,只能找你啊。”   这哪是做不了主,分明是懒得应付人好吧!   纪彬哭笑不得:“那要稍微等等,我们两个合伙,肯定要商议的。”   “等商议结果出来,再说后半年收棉花的事。”   纪彬着重强调了后半年,现在还早啊!   就算他们宿勤郡是收棉花最早的地方,但也还有半年时间,现在谈这件事实在太着急了。   不过想想詹明就在春安城,想必他也被骚扰很久了吧?   等把人送走,天都已经黑了,纪彬只好直接去平喜楼赴约,匆匆跟徐杰说了声:“明日起,咱们还要再租个铺子,你们在这边比较熟悉,帮我打听打听吧,然后还要找人。”   “具体的咱们明日再谈。”   说完匆匆离开,不能让老朋友们等着。   纪彬感觉自己跟赶场一样,一个下午就喝了杯水,所以刚到平喜楼,立刻让人给他煮份面。   要是其他人过来不消费酒水,只要份面,肯定会被嘲笑。   但伙计一看是纪彬,立刻让后厨准备,肯定要招待好!   纪彬都知道自己现在如此特殊,等他到包厢的时候,老友们已经在这里吃酒了。   见到纪彬一来,立刻打趣道:“纪东家如今可忙呢。”   “对啊,刚到春安城,兰阿巷子都传遍了。”   “听说他家铺子一下午的时间,人都没断过。”   “肯定啊,来买酒的,来谈生意的,还有送棉花的。”   “甚至有送女使的。”   听到最后一项,纪彬头有点疼。   有个酒商听说他盖了新宅子,说什么都要送个貌美婢女,还讲什么伺候得好。   被纪彬当场拒绝。   没记错的话,好像就是之前推官妓给他的碧翠楼老板?   这老板倒是没有坏心,只是以为男人都像他那样好色。   什么婢女,他不需要。   纪彬摆手:“不要提这个了,气得我给他的酒直接加价。”   这还是他头一次给自家酒加价,虽然加得不多,但也代表他的态度。   众人忍不住笑出声。   “都说你是妻管严,竟然真的没错。”   “你家引娘柔柔弱弱的,也不怎么厉害啊,你怎么这么怕。”   “这不是怕不怕的事,而是夫妻和睦的事。”纪彬这么一说,众人又笑,唯独老梁有些不自在。   夫妻和睦,他家最近太不和睦了。   苦酒入口,实在是难受,纪彬见此,就知道老梁家的时候今日肯定不能聊。   还要说说其他的事情才行,回头自己单独去一次老梁家中。   等纪彬一落座,三碗面也端上来了,陈乙跟柴力在另一张桌子慢慢吃,还能吃几个菜,唯独纪彬快些吃完后要谈事。   他这个东家当的,也挺惨的啊。   他吃饭,桌子上场面也不会冷,有詹明,首饰家老梁,酒坊老陈,如意楼柳掌柜,再有闲得没事跟柴力说婚礼细节的平老板。   这里只会更加热闹。   纪彬听着他们说话,大多在讲新刺史的事。   这也是春安城最热闹的消息了。   之前谭刺史走了之后,说是万民垂泪都不为过,一个能让自己家生活过得好些的官员,谁会不感谢呢。   他们做了多少事,大家心里都有数的。   特别跟后面那个韦宏此时一对比,更显得谭刺史为民解忧。   现在韦宏已经被秘密押送到汴京,换了新刺史侯天银,他从西北调任过来,只是西北那个地方有些特殊,当时掌的是粮草道。   如今到春安城这边,虽说是刺史,但却是平调。   可考虑到春安城以后的发展,竟然是个不错的去处。   要说谭刺史没来之前,调到春安城绝对是苦差事,现在竟然也变成美差了。   而且韦宏内部消息知道,他们治下的邑伊县,似乎做了个件让圣人都夸的大事,并不是什么棉价正常这件事。   是另一件让人惊叹,可以青史留名的政绩。   这一部分内容其他人并不知晓,只知道新刺史侯天银十分热心,上来就废除出入城费,自然是要维系谭刺史的旧令。   这个令一出,让整个春安城的商户都松口气,并且大呼新刺史英明。   也因为这件事,侯天银可以放开手脚整顿春安城的人,主要是收拾掉韦宏的残党,再扶持被韦宏打压的谭清旧部。   最近也是忙得厉害。   好在春安城底子还在,韦宏祸害春安城也就大半年时间,一切都来得及。   纪彬吃完面,对这个新刺史了解得七七八八。   总体来说,虽然有点油滑,但是个愿意做事的刺史。   对比韦宏来说,已经足够好了。   难道这就是秋香效应?   一堆差到离谱的人中间添个小美女,那小美女就成大美人了。   有一个差到离谱的官员在前,新刺史侯天银自然是个不错的官员。   只要不拿他跟谭清刺史比,那就什么都好说。   所以大家对以后还是比较乐观的,特别是兰阿巷子的人,简直高兴疯了。   自从有了出入城费,他们兰阿巷子的生意少了太多。   以前周围的城镇都来进东西,从去年七月后,数量减少很多,能买别的地方,就买别的地方的了。   有些县城物价都涨了起来。   也纪彬他们这里稳定,那也是纪彬提前买了许多东西的原因,提前买的东西是挣钱了,可后来一分钱入账都没有,很多作坊看到自家账本都会心肌梗塞。   听说已经倒闭几家了。   现在换了新刺史,大约是不好回来了吧。   纪彬听完,看着老陈道:“那咱们的酒,是不是可照常卖了。”   老陈立刻点头:“对,黄米酒也可以恢复原价,那韦宏已经倒了。再也不用倒贴钱了!”   这其中深受其害的老陈简直要骂出声。   韦宏在的几个月里,他家都是贴钱买酒的。   纪彬笑:“不用,还是那个价吧,反正成本确实不高,不过若是能提高点销量,比什么都好。”   这倒是让老陈若有所思,以前他在酒商会没什么地位,也不好给大家推酒,现在沾着纪彬的光,算是能说上话,要不然推销一下?   老陈刚看向平老板,这可是酒商会的会长啊。   平老板随口道:“等月中的时候,你把黄米酒带过来,让大家尝尝。”   看看!跟会长关系好就是有用啊!   老陈立刻点头,虽说市面上黄米酒有很多,但纪滦村黄米酒可是最好喝的,相信大家都会慧眼识珠。   纪彬也道:“你可以告诉大家,这是谭清谭刺史,也就是现在的谭御史最喜欢的酒,看着浑浊其实清澈。肯定有买家的。”   那么多百姓怀念谭刺史,买个谭刺史喜爱的酒尝尝,这不过分吧?   再说现在黄米酒降价一半,也不算贵了。   纪彬这么随口一说,桌子上的人都看向他。   首饰家老梁感叹道:“看看,你还说你不是纪财神,随口一句话,就能把这酒卖得极好。”   在座的人一听到纪彬说的谭刺史爱喝,肯定明白这个话说出去,肯定买者无数,这黄米酒的销量不增加都难。   老陈美滋滋地,他家终于又要翻身了!   等等,怎么是又?   上次翻身就是因为纪彬,这次又要翻身了!   老陈立刻说了句好,已经在想怎么着把黄米酒夸得天花乱坠了。   老梁这边,他接口道:“如今兰阿巷子的生意好起来,我也就放心不少。”   这话显然是不聊去纪滦村的意思,纪彬看出来,并不多问,估计有些话要私下聊。   然后是如意楼柳掌柜这边。   说起来跟柳掌柜已经许久未见,一个是因为刺绣坊的生意完全交给引娘,纪彬很久没过问了,还有就是他去年那会常常去宿勤郡,差不多也是春安城有事那段时间,倒是想在躲人。   柳掌柜开口道:“去年那会,我尽量没在春安城,如意楼也是只做熟客生意,毕竟那韦宏雁过拔毛,所以提前走了。”   怪不得去年怎么看见他,纪彬笑:“走得也对,去年不少人都提前离开这。”   就说平老板跟燕芷游,他们两个在春安城也有铺子酒楼,去年也是不怎么待在春安城,原因都差不多。   他们都是春安城有名的商户,万一被前刺史韦宏逮到,那真的是雁过拔毛。   估计想的都是,惹不起还躲不起。   算是避避风头。   毕竟看韦宏为了吃点银子,脸都不要了,谁知道他还要做什么。   柳掌柜点点头,又道:“听说你跟詹明年前遇险了?若是今年有需要,可以跟着我们东家的商船,东家说可以等等你们。”   东家的商船?   纪彬看过去,他知道柳掌柜的东家一向神秘,他家竟然是有商船的。   而且听着语气,商船队伍应该不小?   平老板接话道:“咱们宿勤郡使用的绫罗绸缎,除了荆高庄可以供应一小部分,大部分都是从江南运来,不仅是这些物件,小到丝线,大到器皿,还有日常所需的一些江南才产的原料。都是他家的生意。”   柳掌柜笑着点点头。   旁边老梁惊奇道:“兰阿巷子常用的一种做簪的竹子,就是从江南运来,这也是你的家的?那竹子可是江南独有,竹身较重,压头发最好用。”   那柳掌柜又点头,确实是他家的。   整个兰阿巷子都买啊,那该有多少?   纪彬没想到,原来柳掌柜的东家竟然这样厉害。   詹明也是惊奇得很,原来大家私下都有这么多产业吗?   怪不得如意楼能当春安城最好的彩帛铺子,而他们家最赚钱的产业却不是这个?   不过跟着如意楼商船的事还要等运棉花的时候再说,现在还不着急,可有如意楼东家这句话,那就稳妥了。   以纪彬来看,如意楼背后的东家势力应该不小。   他当初头一次去江南时,背后东家还给了他一封可以找扬州布政使帮忙的信。   虽然两人还没见过面,可这种态度,实在是拉足了好感。   纪彬谢了又谢,柳掌柜还给了他自家东家在宿勤郡的地址,说等他有空的时候,可以前去做客。   这当然也是东家允许的。   等两人见面,这交情也就有了。   今日的酒席还没吃完,已经收获满满了。   詹明倒是没什么话说,他跟纪彬十分熟悉,根本不用这么客套,今日过来就他最轻松。   剩下的平老板的话则不能在这讲,等明日两人再详谈的好。   纪彬怀里还有需要平老板寄出的密信,所以两人有些心照不宣。   既然能聊的正事聊完了。   接下来就是八卦时间。   话题又回来春安城刺史身上。   这次说的却不是新刺史,而是前刺史韦宏。   在座的人提到他,自然是没好脸色的,如今说他的八卦,也是幸灾乐祸。   去年十一月之后,韦宏的运气到此结束,他最大的后台都倒了,他自然也跟着完蛋。   年前的时候虽然没有公开,但指挥营的人已经得了上头的命令,直接把韦宏扣起来开始搜查罪证。   春安城指挥使是得了圣人的令,这才有权搜查,其中还秘密来了宿勤郡的官员过来调查。   这些事做得极为秘密,很多人都知道。   也就是纪彬知晓的也很少。   如今事情结束,听起来竟然有些惊心动魄。   这次调查速度之快,是很多人都没想到的,应该是按察使把“顺便”搜集的证据直接给了调查的人。   年后这些罪证随着新刺史到来才慢慢公开。   韦宏到春安城一年,敛财之速度没人能想象,春安城里面倒向禹王的薛家率先贿赂,直接跟韦宏站在一起。   纪彬知道这个薛家,其中冒犯燕芷游的,就是他家的七公子薛七。   那时候在棉花雅集上喝醉后,还口出狂言,说自己跟禹王交好,现在听起来,竟然不是一句戏言。   甚至连出入城费都有薛家的献策。   韦宏三四月到春安城,十一月被彻底软禁,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里,府里白银百万。   是百万。   这是搜刮多少民脂民膏才得来的,谁都不敢想。   就连出入城费这些钱,也是半数归到他口袋里。   不仅如此,更有诸如酒坊老陈这种,不要钱“白送”给他家的东西的,这就不计其数了。   听说宿勤郡过来调查的人都吃了一惊。   最让人震惊的是,这韦宏竟然提前在无仙城买了条出海的船,应当是想效仿之前棉花诈骗案的贼人们,直接跑到海外荒地,又或者寻个搜查不严的地方装着东西跑路。   看来这人对禹王也不是一心一意,禹王得势的时候,他跟着贪钱。   禹王一失势,立刻想着跑路。   这种两面三刀的人也敢用,想必禹王手下也没几个真心奉承的。   幸好按察使行动迅速,春安城指挥营的动作也快。   这才没让韦宏逃跑。   如果不出意外,等到清明节大祭那天,韦宏等二十多个涉事官员皆会直接斩首,连受刑流放的机会都没有。   至于他搜刮的钱财,自然充到国库里,用做朝廷用度。   这次死的人确实有些多,毕竟是党争,死人太正常了。   死的有二十多个,流放的则有两百多个,这还包括家人仆人。   就地关押的,那更是不计其数。   这场棉花之争也会随着人头落地,全都归于尘土,那禹王一辈子被软禁到幽宫之中,只怕比死了还难受。   就连他自请去守皇陵,圣人都没同意,估计也是被他手下官员贪腐给惊到了。   有些东西要摆在面上才知道恐怖。   砍头关押的人当中,还有几个有名的棉商,棉农。   虽说都是种棉花,几百亩以下的,基本都被称为棉农,上千亩大家惯性喊棉商。   其中处斩的就有周家庶长子,很多证据表明,他是向禹王效忠的,而且明白禹王是在做什么。   还有汴京两户人家,皆是头目斩首,剩下的人流放。   江南跟鲁地各有一户,鲁地其中一个城的刺史同样难逃一死。   可以说斩首的基本都是官员跟棉商。   棉农多是关起来,其中宿勤郡就有三四个,都是撺掇棉价最厉害的。   相信这么一整治,今年的棉花价格不会很高。   至少会按正常规律来走。   剩下的人小惩大诫,棉花全都按五百文一两的价格给到他们,各家其实还有得赚,只是赚得少点而已。   而官府则卖到一千二百文到两千文,多出来的钱还是上缴国库。   纪彬听到这挑挑眉。   之前就听谢阁老说,太子想充盈国库,毕竟外面还有个老爹被杀的正赤部落尔托虎视眈眈。   总要准备要银钱打仗,打仗需要的银钱,可不是百万来计算。   是个更恐怖的数字。   相信这一次,这国库定然是丰盈许多。   可其他人并未多想,只当是官府给棉农棉商们的惩戒。   而且这个惩戒大多数人还能接受,五百文一两棉花大家都能接受,有得赚不赔钱,人还没事,这已经够好了。   不仅如此,太子还从此次款项当中拿出一部分,还给头一次想种棉花却受骗的百姓。   这点谁都没想到,事情已经过去两年,估计被骗的人都想不通,自己怎么就拿到自己被骗的钱了?   太子随口一句话,挽救了许多人的家庭甚至生命。   只能说太子真的面面俱到,还顺手把禹王的烂摊子给收拾了。   这种人不当太子谁当太子。   说完这些八卦,众人心里隐隐有些高兴。   毕竟能在清明盛世里生活,那是好的啊,而且太子贤明有德,圣人体恤爱民,没有比这更好的了。   纪彬也算长舒口气,这件事尘埃落定,再也不会起波澜。   棉花竟然在短短两年里恢复正常,也是难得。   不过纪彬还有个好奇的地方:“宿勤郡周家庶长子斩首,那周家呢?特别是周小公子。”   这个八卦柳掌柜最清楚,事发的时候他就在宿勤郡,再有他东家,了解得十分清晰。   宿勤郡这次棉花事件,最出名的肯定是纪彬,为什么大家都明白。   第二被人啧啧称奇的,则是周小公子,都说他运气好,为了母亲闹着跟周家脱离关系,还要把自己名字从族谱上划掉。   没想到还闹成功了,当时有人嘲笑周小公子离开周家,肯定没好日子过。   这种嘲讽没过多久,按察使就来了。   整个周家除了周小公子跟他母亲,全都被关到周家不准进出,直到周家庶长子的罪行定下来,这才打开家门。   该入狱的入狱,该流放的流放。   因为这件事,周家直接一蹶不振,完全清白没问题的,基本没几个,也就家中几个族老什么都没沾染,各房的人或多或少都知道一点,最轻的也要关押到宿勤郡监牢里一两年。   周家算是彻底完了。   也就周小公子,守着手头的房产地产,竟然过得还可以。   很多人说因为周小公子孝顺,这才躲过一劫。   当初他就是因为孝顺母亲,不想让母亲受委屈才强硬离开,就连身体不好,都不在家中将养,一定要出了家门才行。   所以这次就他没事。   等风波过去之后,周家族老请了四五次,周小公子这才回周家主持大局。   柳掌柜最后道:“他最近忙得很,周家那个烂摊子,也就他能收拾得了。”   “那周家庶长子的生父生母被流放,各方人七零八落,生意也毁了八成,如今的周家已经不如往日了。”   这都是柳掌柜嘴下留情,那家大业大的周家,九成人都散了。   好在剩下的人都服周小公子的,暂时能喘口气。   纪彬听着,就知道周小公子肯定忙得焦头烂额,说不定还有人找他求情救人。   随便一猜都猜到了。   可怜啊。   纪彬嘴上说着可怜,其实这事有利有弊,周家的名还在,那些跟周小公子作对的人都走了。   谁能说好与不好呢。   再说他能保住一条命,已经是难得的。   众人吃酒聊天,夜也渐渐深了,各自都要回家。   纪彬带着柴力陈乙住到平老板家中,四下无人,立刻把密信递过去。   两人自然有默契在,根本不用多说,还是赶紧睡觉吧,睡醒了再忙。   平老板调侃道:“如今你可是大忙人,明日是不是还有很多事?”   纪彬无奈摇头:“想做的事没做成,也就是瞎忙。”   今日就听八卦了好吧。   不对,老陈的那生意算是定下,如意楼那边有引娘照顾,暂时没什么事。   明日起来,先跟平老板通通消息,然后去老梁那,最后再回自己铺子。   今天还没睡呢,明日的行程都安排好了。   纪彬自己都笑了,忙点好,快些忙完,他心里也有谱。   第二天一起来,没等纪彬去找老梁,那老梁自己就找过来了,看着还是哭丧着脸,脸还有些涨红,似乎是刚生了一场气。   平老板知道自己不便多听,直接去了书房,让他们自己在客房聊天。   他还是排排队吧,这年头想找纪彬私下聊聊天都这么难!   说他是大忙人真的没错啊。   不过两人也没什么好聊的,过年都在纪彬家过的,顶多是把收集到的邑伊县新知县资料给他。   这对纪彬来说比较重要。   等柴力陈乙守在门外,老梁先是叹口气,直接说了家里的事。   “你是不知道,我家最近事情太多了,我都做不了家里的主。”   这句开场白一说,纪彬就知道这事不小。   反正最近听的八卦也很多,不如再听一听。   原来老梁家自从发了小财,又跟着纪彬赚了不少钱,家里渐渐有了分歧。   他家两个儿子一个女儿。   大儿子之前纪彬也见过,今年十七,前年娶的妻。   二女儿十五,去年嫁了人。   小儿子才十岁。   自从大儿子娶妻之后,总觉得他家母亲偏疼小儿子,又在媳妇儿撺掇下,对二女儿带着二女婿一起吃家里的份额不爽。   大儿子跟他的岳家觉得,这家产也是梁家长子跟着一起做出来的,自然不能亏待他。   至于后面的二女儿,小儿子,都要往后站。   谁知道这话让老梁妻子不高兴,觉得自家东西,想怎么分怎么分,还讲小儿子的份额不会少。   再说,他家帮衬自己女儿怎么了。   反正作坊里招谁都是招,让自己人过来做事还放心。   一下子闹得鸡飞狗跳,大儿子的媳妇儿就是不让二女儿插手家里生意,明显是防贼一样。   也是因为如此,二女儿跟二女婿才想着另寻出路,去纪滦村开分坊。   这事本就定下了,家里算是消停一阵。   谁料春安城的出入城费取消,这下又闹起来。   二女儿跟二女婿也不好在梁家做事,好在手艺学到手了,准备在家自己做,看看能不能卖出去。   老梁知道女儿要自己做首饰做胭脂,肯定是帮她介绍买家,他毕竟做这行许多年了。   介绍几个买家,让女儿家有吃喝自然没问题。   可这事却被大儿子媳妇儿知道,今天早上又闹一场。   纪彬停下来,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   无非是家产那点事。   大儿子年纪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再有觉得母亲偏心弟弟,心有不满很正常。   再说这大儿子确实是看着自家生意起来的,也是居功至伟,平日里做了许多事。   其实问题也不算大,他家媳妇儿顾着小家,对他来说自然也没错。   二女儿也一直在作坊帮忙,嫁人之后,那家条件虽然还行,可娘家也愿意帮衬,她自己也是有手艺的。   她家相公原本是可以在其他店里做伙计,还是她想着娘家一向和睦,家里也确实需要人,这才拉着相公帮忙。   跟着自己爹娘做事,其实不算什么难看的事。   她也没问题。   小儿子十岁,虽然懵懂,但他六七岁之后,家里条件就好起来,平时吃穿用度自然比哥哥小时候要好。   哥哥心里不爽快很正常,再想想被家人宠大的弟弟还要分他一半家产,肯定更加不高兴。   毕竟自己吃过的苦,弟弟什么都没吃,直接白捡一份偌大的家业?   但小儿子又有什么错呢,他甚至不太清楚这些家产意味着什么。   可能在平老板,柳掌柜等人,又或者纪彬这里。   不觉得老梁家的作坊有多大,可这只是大老板们的看法。   以老梁的身家,在普通人当中,那已经是佼佼者,甚至是半辈子都花不完的财富。   不然他能帮扶那么多人吗。   如今家里有了矛盾,三个子女都是没错的。   老梁夫妇俩自然也没错。   只能说各自思考的方向不同吧。   不管怎么样,事情算是发生了。   纪彬问道:“那你想怎么解决?你家老大为了作坊生意,从十二三就在做活了,如今十七,也算是看着作坊做大的。”   老梁无奈:“我也不知道,若是知道,这事也不会拖那么久了。”   “二女儿都准备自己做事了,还是被知道,早知道就不让大儿子娶这个媳妇儿了。”   纪彬没接这个话,若是老梁夫妻俩还是偏疼幼子,其实也不是一个妇人的事。   说到底还是大儿子心里也有不平衡的。   否则不会闹到这么难看。   而且二女儿二女婿也在做簪子首饰,肯定会跟梁家抢生意,当爹娘的无所谓,离心了的哥哥,还有刻薄的嫂子,自然不高兴。   纪彬张口反问道:“老梁,你觉得我为什么撺掇你们去纪滦村,又或者邑伊县开作坊。”   老梁不知道纪彬突然转话题做什么,他以为去邑伊县开作坊的事已经过去了。   毕竟出入城费都没了啊。   当初不就因为这个,所以才要去邑伊县?   可纪彬见问了,自然没有废话,所以认真看向他。   纪彬给老梁倒杯茶,缓缓道:“其实兰阿巷子的生意没那么好做了,这点你早就发现了吧。”   产业集中到一起,好处是进货卖货方便。   坏处就是容易扎堆,哪家都不好过。   所以说生意没那么好做,是对的。   纪彬又道:“可若是在邑伊县里开个分坊,那东西能运到哪,你想过吗。”   像春安城的货物,运到周边无仙城,盘临县,邑伊县等等。   那邑伊县离哪近呢?   老梁目光一愣:“兴华府。”   “是了,兴华府。”纪彬笑,“我去那边两次,那边的百货可太少了,东西贵,质量还差。”   “若是能在邑伊县做,至少能买到隔壁宁武道,再供应给本地。”   “等到兴华府那边情况好些,兴华府可是个大宝藏,那边有天然港口,如果产量真的够多,甚至可以装船,卖到其他地方。”   装船,卖到其他地方。   老梁快被纪彬画的这个饼惊讶到了。   在别人口中说这些,可能不可思议,但这是纪彬。   走一步看十步的纪彬,如果是他说的话,可能是真的?   再不可能的事在他嘴里,那都会成真的。   老梁迟疑道:“我听说兴华府乱得很。”   纪彬笑:“不会乱太久的。”   兴华府的情况已经被上面知道,若是上面真的想应付关外的正赤部落,就不能对家里的问题视而不见。   若是什么时候正赤部落跟这边打起来,兴华府也起乱子,只怕这南军国会动乱很久。   趁着有功夫先收拾收拾它再说。   攘外必先安内,这句话纪彬都写到信上送给太子那边了。   所以这兴华府只是时间问题。   趁着解决兴华府的时间,他们先把自家的货物备足啊,纪彬已经迫不及待做兴华府的买卖。   那么漂亮的大珍珠,那么好看的珊瑚,那么好看的贝壳。   若是不给送出来,纪彬感觉自己都睡不着。   再说,兴华府可是有几个盐场的,那边的税款缴纳得如何,太子心里应该有数,若是严加约束这几个盐场,还用发愁南军国的国库吗?   里面灶户,私奴的情况更是严重。   反正纪彬的文章,就是从这几个方面写的。   相信不用说太明白,太子就能明白其中意思。   因为这些事,纪彬断言,兴华府不会乱太久。   听了纪彬的话,老梁陷入沉思,咬牙道:“我回去就劝二女儿,让她去你那边开作坊。”   “一定要让引娘多照顾她,只要你答应这一点,那就行。”   纪彬笑:“我肯定答应,放心吧。”   有纪彬的保证,那比什么契约都管用。   老梁咬着牙回家,想必又是一场争吵,而且纪彬还说了,关于兴华府的猜测不能都说,只能用宁武道跟邑伊县的生意来诱惑二女儿跟二女婿。   只是邑伊县这块肥肉给了二女儿,家里又要天翻地覆。   头疼,太头疼了。   也不知道纪彬以后有了孩子,他家孩子会不会争家产,他家的家产更多呢!   但以纪彬跟引娘的聪明,他们生出来的孩子,一定也会很聪明吧?   老梁脑子刚闪过这句话,突然意识到竟然是自己骂自己!   不想了不想了。   人不能乱想。   等老梁一走,纪彬出去透透气。   也算可以,终于是把找人去邑伊县的事说出来了。   先来一家就行,纪彬一定把这家打造成模范实验作坊,让其他作坊看到好处,肯定会一窝蜂地过来。   到时候他要担心的只有是客舍够不够住。   纪彬逛着逛着,就去了平老板书房,见他在看账本,随手给了自己几张纸。   往纸上一看,正是他要的另一份资料。   邑伊县新任知县的资料。   程锴,三十九岁,前略,重要的是这个几个职位,曾任正四品北域骠骑将军,军中出身。   永义十五年初,调往汴京兵部任正三品右侍笔。   永义十五年末,因殿前失仪,罚闭门思过。   永义十七年末,主动请奏做官,圣人准,下放至邑伊县,任正七品县令。   纪彬看完这份简单的履历,人都有点傻。   不过这份任职经历是有些意思的。   拿重要的来说,其中北域骠骑将军,这个将军并非号令千军的将军,是个好听的名头,但正四品,又说明手底是有兵的。   差不多等于名头好听,也有真本事。   然后是永义十五年,差不多就是太子被召回京城过年的后几个月,直接被召回京,做了个正三品的侍笔,好好的武将侍笔,明升暗降,怪不得会殿前失仪。   蛰伏两年时间,主动请奏要做官,然后被下放到邑伊县。   这里说的圣人准,也是同意了,但具体怎么安排,这个要看吏部的任职安排。   以太子如今在朝中的威势,让手下安排程锴来邑伊县,似乎并非难事。   这又不是什么大官,一个芝麻大的县令而已。   也没人会在意这点事。   纪彬抬头,又问了句:“新刺史侯天银,在西北粮草道任过职?”   平老板只觉得纪彬是不是傻了,看着他们邑伊县新知县的过往,怎么问到春安城新刺史了。   不过平老板还是点头:“粮草道的事不好做,做事要油滑,还要体面,更要管物资运输。但这活劳心劳累,所以新刺史不做粮草道还挺高兴的。”   这话一说,纪彬面色古怪,开口道:“只怕他来春安城当刺史,还是要协调粮草的。”   见平老板不解,纪彬给他看新知县程锴的资料:“一个带兵打仗的去当县令。”   “一个管粮草不错的人当了刺史。”   “你不觉得奇怪吗?”   说着,纪彬指了指兴华府方向,笑着道:“这两个地方,距离哪个地方最近呢。”   自己方才该跟老梁夸口,说兴华府不会乱太久,马上就证明给他看了啊。   距离兴华府最近的邑伊县,春安城,已经换了长官,只等时机一到,那边的乱子也会平了。   到时候那边的码头港口珍珠珊瑚,这些生意是不是可以做了?   而平老板终于反应过来,仔细看了看邑伊县新知县的资料,而兴华府的情况他是知道的。   若是说想平兴华府的乱,想救兴华府的灶户,似乎也是有可能的?   灶户就是专门用来晒盐的一种户籍,祖祖辈辈都要给人晒盐干苦力,跟奴隶差不多了。   毕竟朝廷都说了南军国再也没有灶户,可兴华府依旧我行我素,他们不挨打谁挨打?   纪彬已经在期待了!   不管怎么样,先把兴华府灶户跟牙行的事解决,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那里的百姓们生活也会好起来的。 第101章   平老板想明白之后,又看向纪彬。   这人的脑子到底怎么长的,竟然能从这点信息里看出来如此隐秘的事。   可细细推断,纪彬说得也没错啊。   一件事单看没什么,现在叠加到一起,那就很有意思了。   不愧是纪彬,厉害啊。   剩下的纪彬也没说太多,先发展好自家的铺子,跟自己作坊,等到兴华府一平,他就可以直接带着人去开店了。   但这种事不能急,毕竟是一个兴华府,还乱了那么久,平定也是需要时间的。   所以还是先操心眼下的事吧,其他的事以后再说。   从平老板家里离开,自然直接去了自家分店,老梁那边估计还要闹几天,他等着消息就行。   自家分店里,徐杰,鲁石,纪一飞,他们动作迅速,显然已经找到合适的店铺,找的几家铺子都在礼宁街上。   都是按照纪彬的要求,距离分店不远。   徐杰带着纪彬去看这些店铺,只是到一处的时候,纪彬跟柴力有些愕然。   这铺子竟然是当初绣望坊那间,以前的老板张放已经离开,所以铺面空出来,开始出租了。   没想到兜兜转转,有人竟然介绍这个空铺面给他,也算缘分了吧。   不过说实话,这铺面确实挺合适。   可纪彬还是选了距离分店比较近,稍微偏些的位置。   他家可是准备卖冰啊!   卖冰的铺子一定要大,而且就算是偏僻的地方,也有人愿意过来。   根本不用租什么好位置,仓库大,铺子大就行。   铺子很快定下,直接交了一年的租金。   这新铺子的掌柜自然就是徐杰。   徐杰本就聪明,不然也不会这么受纪彬器重,分店那边则是纪一飞跟鲁石,还是鲁石做主多一点。   可既然开了新店,一定是要招人的。   这事交给他们就行,纪彬还是不打算插手,他们先招,等最后选中五六个到纪彬这,由纪彬选中三个,一个分给杂货店分店,另外两个则做徐杰的学徒。   有时候要学会放手,要是每个生意都亲力亲为,纪彬觉得自己要累死,这当然不是偷懒!   再说,徐杰等人,也是值得信赖的。   纪彬的信任给了徐杰很大信心,而且他夏天就要成亲了,现在又升职,这就是双喜临门啊。   至于新铺子乱糟糟的什么都没收拾?这又有什么了!他连夜也要收拾出来!   纪彬见徐杰干劲十足,哭笑不得道:“不用那么着急,时间还早,先暂且招人吧,等招到人之后再收拾也来得及。”   所以他家这铺子刚租下来,就直接落锁,三份钥匙,纪彬一把,徐杰一把,留给分店一把。   连房子东家都好奇。   人家租了铺子之后,恨不得立刻开始收拾,立刻开业。   这个纪彬老板怎么那么佛呢。   没错,这个房子东家也是认识纪彬的。   而且一听说纪彬要租房,这条礼宁街上的铺子东家全都翘首期盼,恨不得便宜些也要让纪彬去租。   因为听说纪彬就是活神仙!   跟他一起做生意的人都会发财!   纪彬总觉得这种想法太封建迷信,每次都反驳,每次都反驳无效,也是挺有趣的。   刚过完年,找工作的人很是不少,所以纪彬做了份简易的表格,让徐杰他们问应聘者的信息,然后徐杰他们再填下来,也不用自己一直在场,或者说不用一直盯着。   这样一来果然轻松很多。   纪彬带着柴力陈乙在后院歇息,三个人自从大前日到了春安城之后,基本都没休息过。   好在办事效率足够高,该忙的事也忙完了。   偶尔有零散的棉商棉农找过来,纪彬跟詹明如今都是一样的说辞,那就是等等再讲,不着急。   今年棉花还没种下来呢,等快收获的时候再说。   时隔大半年,谁知道会出什么事。   纪彬詹明也不想担这个风险,他俩做完就说过,这件事往后拖拖。   渐渐春安城的棉商棉农也知道他们俩的想法,不再来寻,算是让人松口气。   而外面招人则是热热闹闹,不少人还是慕名而来,就是想在纪彬手底下做事,他的名气大家可都是知道的。   再说纪彬家的铺子月钱不少,东家脾气还好,这对很多伙计来说都是很难得的。   所以还有以前有过当伙计经验的过来,这显然是极好的,有经验的人做起事也放心。   可纪彬强调,心思多的不要,有恶习的不要,剩下的让他们看着办。   这边在招人,老梁那边也来了消息,说是等纪彬走的时候,二女儿二女婿跟着他一起去纪滦村开作坊。   但不是分坊,就是二女儿家自己的作坊。   而且二女儿承诺不吃邑伊县的份额,自己会做出一些事出来。   老梁把这话给纪彬说的时候,又道:“私下还是照顾些,不让老大家知道就行了。”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原本他以为,自己劝二女儿去纪滦村,会让她不高兴。   谁知道等老梁说完利弊,发现二女儿只是冷静思考到底去哪做事更好。   反倒安慰他,说知道大哥不高兴的原因,还劝他们不要宠溺小弟,大哥帮着处理作坊的事确实辛苦。   她跟她相公原本打算转行,不想让爹娘为难。   可既然爹说去纪滦村应该有发展,那她就去纪滦村。   二女儿让步这么多,那老大跟老大家的,自然不好多说什么,老梁的大儿子算是让了两个样式的簪子给二妹。   那两个样式他可以不做,只让她做。   算是留了口饭吃。   不管怎么样,两边都是各让几步,这场大戏算是落幕了。   纪彬总觉得老梁说这些话的时候,总觉得老了许多,他今年也才四十多,以往生意上风风雨雨都没事,现在反而因为家里乱了,人也老了。   攘外必先安内这句话,用于家庭也是没错的啊。   纪彬听着,觉得他家二女儿是有主意的人,认真道:“你让你家二女儿放心,跟着我这边,绝对能赚到钱。”   纪彬很少给这样的承诺,但既然是他把人诓过去,自然要有些责任。   有他这句话,老梁就放心了。   赚钱这事,有人不相信纪彬吗。   等老梁回去,看着家里的情形,跟他媳妇儿更是难受。   怎么好好的家成这样了,不过是多赚了些钱,人家周家为了家产争的天翻地覆也就算了。   毕竟真的有钱。   可他们家怎么回事?   这也要争吗。   至于梁家二女儿这会正在家里收拾行装,她不算貌美,隐隐跟老梁是很像的,心里很有主意。   她家相公劝道:“现在刚开年,很多地方都招人,我继续去当伙计,你安心在家休息,也不用争这口气。”   二女婿也是个好人,就是脾气太平了,别人骂十句,他说不定都回不了一句。   这样的人居家过日子还行,但遇到事后,就太憋屈了。   梁家二女儿却有些老梁胆气,开口道:“当年我爹就是第一批去邑伊县的作坊老板,去了之后找到纪彬,拿到意想不到的订货单。”   “之后才把作坊做大,他敢去一趟未知的邑伊县,我们为什么不行。”   说完之后,二女儿又道:“以前我只是想赚点钱补贴家用,可现在必须要发财,必须比大嫂家还有钱。”   也就是老大媳妇儿家里强势,所以支撑着抢东西。   之前她跟着学簪子手艺的时候,还被明里暗里挤兑,说她嫁出去了,怎么还学家里的手艺,都不害臊。   当时二女儿就想说,她爹娘都不说什么,大嫂凭什么管。   反正闹来闹去,就是这个结果。   虽然她这会不在梁家,但也知道大嫂背地里肯定在笑话她,说她被赶到穷乡僻壤。   越是这样,她就越要争口气。   二女婿见此,只好陪着一起收拾东西,不行再回来,他也可以的。   反正家里还有点底子,折腾一年半年的,也没什么。   他家收拾东西,等着听纪彬这的消息,纪彬什么走,他们也什么时候走。   现在已经是二月初八,纪彬总要等到冰铺分店也收拾好,让新招的两个伙计,还有徐杰继续铺稻草,打扫铺子后面的几个仓库,看着有个样子了再走。   估计还要待上几天时间。   这么一算,他几个铺子加起来,又多招了六个人。   邑伊县那边的三个学徒,一个月是两钱银子,这边的伙计们多是有经验的,其中两个是四钱,另一个学徒是三钱。   算起来都不算多,可大家的吃喝住都要管。   也是他手底下的人得力,凡是只要他拿主意,剩下的人都会办好。   这样是好事一桩了。   春安城这边杂货店分店跟冰铺分店就隔了两个铺面,杂货店这边是鲁石,纪一飞,新学徒。   冰铺分店在是徐杰,两个新伙计。   都各自住在所在铺子的后面房间里,但两边关系不错,有什么事都能搭把手。   纪彬安排这些的时候,还见到了徐杰的未婚妻,小唐姑娘。   唐家因为徐杰最近升了管事,到哪都是美滋滋的,显然很满意这个未来女婿,没事还让小唐过来送糖水,送点心。   可见这桩婚事是顺利的。   说到婚事,如今已经是二月份八号,下个月三月二十六,就是柴力的大婚。   这次回去之后,纪彬准备给柴力放一个多月的婚假,虽说有柴伯母操持婚事,大家都放心的,可作为新郎官,定然也有事情要忙。   所以等这次从春安城回去,柴力就开始休假了。   柴力很少有闲下来的时间,可纪彬一说到婚事,他才点头同意。   三媒六聘的婚礼,定然是有很多事要做的。   他这次过来瞧见芷游,芷游也是在忙,平老板跟着一起忙,没道理自己不参与。   看着一桩桩喜事,纪彬感觉什么事都不是事,只要努力生活,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去年春安城什么样子,今年又什么样子,还不说明问题吗。   纪彬还在照看新铺子,除了徐杰知道这个铺子是做什么的之外,其他人一概不知,还是等三月底,四月初有了冰块再讲,现在说太着急了。   顺便给了兰阿巷子那边所要货单,等他回家,也会带着货物一起回去。   就在纪彬等着两桩事情结束可以回邑伊县的时候,之前给他塞美貌婢女的碧翠楼东家,托人来找他去碧翠楼吃酒,还说必须要到,因为有贵客在。   纪彬一听到是碧翠楼的,头就有点疼,看着来传话的小厮一脸恭敬,搪塞道:“今日铺子里面事情太多,只怕我是走不开的。”   那小厮似乎料到纪彬会这么说,低声道:“我们东家说了,这次是干净场子,绝对不会乱来,您真的要去一趟。”   “如果他找人乱来的话,您以后不卖给我们碧翠楼酸果酒都行。”   之前酸果酒涨价,都抵不过许多人的热情,如今价格回落,喝的人自然更多。   若是放弃酸果酒,那少挣不少钱啊。   没人会跟钱过不去?   纪彬无奈,只好喊了柴力陈乙,走的时候还嘱托了,看情况不对,尽管把人推开,然后直接溜走,以后再也不跟碧翠楼合作。   说这话的时候没有瞒着碧翠楼的小厮,这小厮也知道自己东家的荒唐事,立刻赔笑脸,说保证不会这样。   到了碧翠楼,进来就是脂粉香气,相比平喜楼浮夸了很多,不过这还是酒楼,单纯的酒楼而已。   只是这楼里会有歌伎伶人。   若想做什么不正当的买卖也要去别处。   按现在的话来说,就是打打擦边球,不至于真的很脏。   就算是这样,纪彬也不愿意过来,没其他的原因,这里的脂粉实在太腻了。   但纪彬被小厮一路领到后院,此处院子倒是幽静得很,种了些青竹。   可距离那些脂粉香太近,倒是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进了房间里,之间碧翠楼老板正在陪一个四十多岁的官气男人喝酒。   两人身边干干净净,连个弹琴的都没有。   显然是正经喝酒,不搞什么花里胡哨的。   纪彬松口气,笑着跟两人打招呼。   只要不搞花里胡哨的,我们还是正经的合作伙伴!否则以后真的做不成生意了!   那碧翠楼老板立刻拉着纪彬过来,介绍道:“刘知县,这就是纪彬了,我说能把他喊过来吧?哈哈。”   知县?   碧翠楼老板又对纪彬道:“这位是盘临县的刘县令,正好来春安城办事,我们是同乡,所以才能请到这位贵客。”   盘临县,这不是就洪玉海在的那个地方,他们县的县令找他做什么?   纪彬更加疑惑,这里面是闹哪出?   他好像跟盘临县没什么关系吧? 第102章   这边碧翠楼老板说着还朝纪彬挤眼:“我知道你不喜那事,再一再二不再三啊!”   这老板也是做惯生意得人,被纪彬拒绝两次,也不再想找貌美女子以色侍人的事了。   如今竟然是牵线他跟盘临县的县令认识?   可他们认识是做什么?   纪彬朝刘县令拱拱手,就听刘县令笑着道:“坐下说吧,咱们私下见面,不用拘谨。”   纪彬也没拘谨,刘县令说这话也只是拉近关系。   但喊他到底是做什么啊?   总要有个原因吧?   纪彬心里疑惑,却不能直接说出来。   洪玉海的货店就开在盘临县,他也说过这位县令的性格,是个不为难人的。   但也不爱做事。   反正一切就那样吧。   在一群摆烂的县城里,只能说不好不坏。   好在刘县令很快开始说话,叹口气道:“我一直是知道你的,洪玉海同我讲过,他家能提前备齐货物,不让盘临县的杂货店涨价,是有你的功劳。”   “因为这事,本官还被侯天银侯刺史夸了。”   说到这,刘县令反而又叹口气:“这原本是好事,可一想到你家的去往无仙城的酒不经过盘临县了,本官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少了点什么?   少了点税收?   倒不是说货物经过盘临县要收费,只是货物既然经过那里,肯定是要在此处歇脚的。   一行牛车车队,人要吃饭喝水,牛也要补给。   不仅是老薛他们如此,从无仙城赶来拉货的人更是如此。   半年下来,这些事都养活了不少人。   所以刘县令这次来的目的。   那就是劝说纪彬家发往无仙城的酒跟刺绣,能不能还经过盘临县。   虽说还需要绕点远路,那也是无仙城的人绕,刘县令不想放弃让盘临县热闹的好机会。   要说之前的时候,他还没这个想法,反正都被派到这么荒凉地方了,管他呢。   但看看隔壁邑伊县的同僚,人家直接被调到江南当农务从事中郎!   这品阶虽然不高,但却是要差啊。   而且纪彬家货物走盘临县之后,还带动许多商户的货物都走这里,可以说方便落脚的那条街,如今已经是人丁兴旺。   所以春安城的出入城费一取消,大多数人是高兴的,唯独盘临县百姓简直要哭出来。   如果以后车队不走这边,那他们怎么办啊!   很多卖饼子卖汤水的,都指望挣这份落脚钱啊。   这话自然也传到刘县令耳朵里,再加上这次来找新刺史述职,新刺史还夸了他们盘临县去年不错,让他努力。   上司肯定,县城生机勃勃,刘县令不努力也要努力了。   正好来同乡碧翠楼老板这吃酒,就把纪彬喊过来聊聊。   虽说他是个七品官,但却管不到纪彬,所以说话还是客气的。   纪彬没想到,刘县令找他过来,竟然是为了这件事。   其实这个县令若是不来,那他肯定会让去无仙城的酒再走春安城,毕竟这一趟路比较好,用时也短。   可以一个县令来找他,总觉得直接拒绝有些不妥当。   刘县令又道:“洪玉海还讲,他最近也要来春安城进货,到时候你们也能聊聊。”   是了,自己虽然不在盘临县,但洪玉海在啊。   如果不出意外,洪玉海也会说些好话。   事情聊到这,也差不多结束了,反正就是权衡利弊,看哪个合适。   但从碧翠楼出来,柴力陈乙脸上才浮现惊讶,陈乙更是直接道:“隔壁县的县令,竟然主动来找东家。”   后面的话陈乙没说,但意思就是,竟然找东家帮忙!   这实在想象不到啊!   那可是当官的,他们不是一向看不上做生意的吗?   主要原因是,纪彬这个做生意的不太一样,他没那么重利,反而都在往长远考虑。   再说看到盘临县王知县的调令,盘临县的刘县令能不心动吗。   眼看着一起受苦的兄弟要飞黄腾达了,他们这里虽然偏远,但也被注意到了啊。   他要努努力,也能挪挪位置?   纪彬回杂货店的时候,心里也在思虑这件事。   要不等等洪玉海也行,看看洪玉海是怎么说的,他会来一次春安城也正常。   不仅是纪彬家的杂货店要进货,他那边也是要进的。   纪彬知道他那边情况还行,之前他这边帮忙出了钱给洪玉海那边囤货,赶在年前的时候,钱都还上了。   可见经营得还可以。   就跟刘县令说的一样,洪玉海很快就到了春安城,他来得晚,那是因为趁机带着老婆孩子出来逛街了,顺便逛逛春安城,然后订订货。   谁知道刚来就被刘县令喊过去,吩咐他劝说纪彬货物运经过盘临县的事。   还从盘临县走,那样盘临县的活计也会多一些,大家发展也更好。   纪彬是理解这一点的,一个城市要是能当作交通枢纽,那自然能发展起来。   就算只是路过,也能让当地百姓收益的。   所以不管洪玉海怎么不好意思,纪彬还是说道:“我知道刘县令的想法,他让你来说,那就是想打感情牌了。”   洪玉海无奈:“是了,之前谁也没想到,春安城有了出入城费,收益的竟然是盘临县,现在吃到甜头,很难吐回去。”   所以作为县令也会主动找纪彬商议,让他帮帮忙。   纪彬在等洪玉海这两日,其实已经想明白了。   说实话,他这点货物,还有他带动的那点货物,其实对春安城造不成多大影响,毕竟春安城的来往太多了。   却能帮一下盘临县,那就还从盘临县走吧。   就跟你想花一百块,对大店来说可能不算什么,可对街边卖菜的老人来讲,却是极好的。   虽然这种比喻不太恰当。   但盘临县就是需要一百块的地方。   而春安城,却是不怎么要紧,春安城的兰阿巷子在,就不会缺生意的。   这两日虽然想明白了,可纪彬并未直接找碧翠楼老板回话,而是等着洪玉海来,让洪玉海去讲。   自然是让那边的刘知县知道,是洪玉海“劝动”了他。   洪玉海在盘临县讨生活,这些关系还是要处好些。   洪玉海明白这事,忍不住道:“每次见你,都是被你照拂,我都不好意思了。”   纪彬笑:“当初要不是你们支持我,也不会有现在的生意。”   “不可能,明明是我们跟着你做事,才有如今的买卖。”洪玉海认真道,“没有包达,蔡运还有我,你的日子依旧能过得红火。”   明明是纪彬带他们发财啊!   这事总算定下。   可送洪玉海走得时候,纪彬笑着对他道:“你同刘县令说一声,他若是能跟无仙城商议,一起把盘临县到无仙城的官道修好,我肯定还有大宗买卖从这条路走。”   这话让洪玉海眼前一亮,他如今可太知道修路的好处了。   每次回邑伊县的时候,都在感叹,那路怎么那么好走。   至于刘县令修不修这条路,就看他的了。   纪彬也不好强求。   只是无仙城到盘临县的路是真的很差啊!上次他接伤员的时候,都不敢从那条路走,特别从春安城回来的。   耽搁这两天,纪彬的新铺子也走上正轨,徐杰带着手下伙计天天扎稻草给仓库保温,势必要把保温做得极好。   其实更好的方法是用棉被保温,但现在还太奢侈了。   稻草就不错。   这五个仓库都叠满,最少也要二十天,不过没关系,反正最近也不开门,大家做这个就行。   虽然新来的伙计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做,但见掌柜徐杰立刻动手去做,大家自然跟上。   东家肯定有东家的意思!   想那么多干什么!   这就是徐杰的想法。   还有兰阿巷那边四大车的货物,都是最新款的百货,那些作坊也是卯足了劲,想要好好做生意,这些东西都是物美价廉。   而且之前柳家,也就是柳掌柜的东家那边,因为他们的大批原料因为出入城费的事都要涨价。   现在价格终于回落,兰阿巷子的人也松口气。   可以说这出入城费是真的烦人。   原料运到城里,原料涨价,这些东西做成货物,货物涨价,货物再送到周边,再次涨价。   所以一个小小的出入城费,就足以让百货价格飞涨。   还好现在已经结束了。   很多东西会恢复正常,至于恢复不了的,那也没办法。   听说宁武道那边的百货,就不打算恢复价格,以后的价格还会稍微高一点。   这事也是纪彬听了一耳朵,没有多问。   其实很正常,谁家涨价之后,还会往下降,反正百姓们都习惯了,他们也降了点,皆大欢喜。   这些都是小道消息,反正不影响邑伊县。   纪彬带着四大车东西从春安城出发,要是去年的话,那都要交出城费了,这一千多两的东西,就要交一百多两的费用。   想想就心疼。   但现在排队出城,只要看看他们的身份通牒就好,再也没有收费这一项。   眼看就要出城,纪彬正好看到城门一个小队长,这小队长有些眼熟。   好像是之前帮过他的?   他之前来春安城的时候,被几个掌柜东家围着,这个城门守卫以为有人找他麻烦,还主动过来问话。   知道是误会之后,这才不好意思笑笑,还说有事都可以找他。   前刺史韦宏在的时候,纪彬出入城门几次都没见到他,如今再见,已经成为小队长。   那守卫也看到纪彬,笑了笑,还跟之前一样腼腆。   纪彬也笑了。   估计是之前被韦宏换下来,现在又被最新的刺史找回,然后还升职了。   想必他去年过得也是惊心动魄。   因为这件小事,纪彬回去的路上都挺开心。   前面是四辆大车,后面是老梁二女儿跟二女婿雇得车,车上还放了几个箱子,都是他们日常衣物,还有做首饰胭脂需要的工具。   看来是真的打算认真在纪滦村开自己的作坊。   纪彬,柴力陈乙则骑马在旁边跟着,现在天气渐渐暖和,走在路上不冷不饿还挺舒服。   这一路上看到不少来往的商户,估计都是陆陆续续过来买东西的。   半年不能到春安城进货,影响了很多人的生活,现在风波平息,大家的生活也好起来了。   路上有些人还认识纪彬,纷纷过来打招呼,要不是赶路,估计还拉着纪彬深聊。   谁不想跟纪彬多聊天呢,万一从他这里知道了什么赚钱的秘诀,那不就发财了。   纪彬只能摆手,还是赶紧回家吧。   纪彬他们还没到邑伊县的时候,春安城酒商会的聚会就已经开始了。   二月十五,是个极好的日子。   反正对酒坊老陈来说是极好的日子。   他在聚会的时候提了几坛子纪滦村黄米酒,已经被大家瓜分干净了,就连最不对付的也会尝尝。   这一尝肯定好喝啊。   而且价格是一斤一百文,不是那么贵了。   要说以前也有老板带自家酿得酒到商会内部,但愿意尝是给面子,不愿意尝也没错。   今日老陈这酒大家都尝了尝,主要还是给同为商会成员的纪彬家脸面。   纪彬家也是酒商会成员,只是他已经回邑伊县了,还是他家的掌柜徐杰代为参加。   不过徐杰大多数并不怎么提意见,除非他家酒价有变动的时候,才会张张口,竟然有几分他家东家的模样。   等大家尝了酒,发现纪滦村这黄米酒还真是不一般,可毕竟只是黄米酒,最低廉的酒了。   若是卖到跟酸果酒一个价格,那大家还会订。   但一百文一斤?   定的人就不多了。   老陈摸摸胡子,美滋滋道:“这可是谭刺史最喜爱的酒,当初他跟他家公子,可是最喜这个。”   谭刺史喜欢?   众人支起耳朵,唯独知道内情的平老板跟徐杰想笑。   不过老陈说得也没错,确实是谭刺史喜欢啊!   可是话到这,老陈突然不知道怎么讲,只让大家自己意会,可又觉得差点什么。   徐杰轻咳,东家果然厉害,这个场面都预料到了,徐杰见大家看过来,笑着道:“这黄米酒其实有些意思,是取纪滦村特有的甘甜清泉酿造,偶然得了谭刺史的喜爱。”   “诸位也知道,老陈家的黄米酒被许多人喜爱。”   “这在谭刺史在时,自然没问题,谁料那韦宏知道此事,竟然威逼老陈无偿供酒。”   “虽说只是个黄米酒,但也能看出来两个刺史之间的不同,所以老陈每次看到这个酒,就会想到谭刺史。这酒虽然浑浊,但却又是清澈的,照足了有些人的面目。”   “还好,咱们的新刺史侯刺史来了,想必黄米酒也会清澈起来。”   最后说得清澈,自然不是酒清澈,而是人心清澈。   在座的基本都明白徐杰的隐意。   这下投向黄米酒的目光变得更加不同,没想到这小小的黄米酒,竟然有这样的故事。   人家谭刺史都喜爱啊,而且从这酒身上,就能看出来他们这几年都经历了什么。   这黄米酒,确实有些意思。   老陈看向徐杰,只见徐杰比了个东家的口型。   这都是东家回去之前教给他的!   说到时候酒商会聚会之时,他可以讲出来,助老陈一臂之力。   当然了,纪彬说这话的时候,只是无聊磨牙,随便说了个还算感人的故事。   说的时候,都把店里的人感动哭了。   只有亲身经历过这件事,才会发现原来这黄米酒有这么多故事。   而黄米酒的经历,又何尝不是他们的经历呢。   还好事情有个大团圆结局。   只能说这个故事连酒商会这些老油条们都能打动,若是黄米酒的事传出去,那都不用说。   冲着情怀,冲着谭刺史,也要喝上一杯。   主要是这个酒味道确实好,买了也不亏的。   这可是当年谭刺史买过的!   酒商会的人瞬间看向徐杰,这不就是你们东家的酒吗。   徐杰指了指老陈:“黄米酒只给老陈独家供应。”   好家伙,还是要找老陈!   但众人也回过味,肯定是纪彬想帮老陈挽回损失啊,毕竟被韦宏坑了那么久,几个月里不知道损失了多少银子,估计只有老陈自己清楚。   借着机会,让他稍微回回血。   看看人家这朋友做的,真让人羡慕。   如果当然是他们先跟纪彬当朋友,是不是也会被这么帮助啊。   酒商会的聚会结束,老陈收到不少订单,这下心里可美了。   等你们知道纪滦村黄米酒有多好喝,一定不会后悔的!   但老陈不知道,以后每年的二月,忽然成了大家喝纪滦村黄米酒的日子,为的就是纪念谭刺史,想念谭刺史的清明正直。   也感念现在的刺史同样体恤爱民。   毕竟故事的结尾还夸了句现在的侯天银侯刺史,话传到他耳朵里,哪有不高兴的。   谁不喜欢好听话啊。   可侯天银知道,春安城治下百姓,将会更喜欢他。   他几乎是颤抖着手打开一个红木制的盒子,里面放着几本汴京内务府亲自印制的书。   封面大写的《焦氏棉》,里面对种棉内容无比详尽,从他到春安城之后,就已经陆陆续续送到各个县城,一个县城三本,基本每个县城都收到了,此本不可遗失,如果取用必须是抄录来用。   他花了半个月的时间恢复春安城的景象,把贪腐慌乱之气一扫而空,也该正式把这本书推出去了。   跟他有同样想法的,还有整个南军国所有知府,刺史,知县。   他们都不敢相信手里拿到的是什么。   更不敢相信这本书竟然写得那么详细。   这就是万民之福啊!   之前怎么一点风声都没有,圣人瞒得也太好了!   不对,圣人也太厉害了!   竟然悄无声息地,命人著了这么好的书!   在全国各地陆陆续续开始为横空出世的《焦氏棉》震惊的时候,纪彬终于跟拉货的车队一起到了邑伊县杂货店。   四大车的东西,满满当当的,所以走得也比较慢。   等到二月十六才到杂货店后门。   但他们四辆车刚停好,准备排队等着卸货,后门突然打开,只听一个货郎惊喜道:“东家回来了!”   “什么?东家真的回来了?”   “对!还拉了四车的货物!”   “哇!东家真的没骗我们!终于有新的货物了!”   “长舒一口气,不用担心没货了!”   “价格呢?价格怎么样?”   十几个货郎都在门口挤着,眼睛亮闪闪地看着纪彬,只等他说话。   他们的目光也太热切了吧。   纪彬笑:“没变,还是那个价格。出入城费真的取消了。”   纪彬说完,里面传来欢呼,不少人都看过来,还以为怎么了。   再瞧瞧是纪彬这边,又看看他带回来的货物。   天啊!   杂货店终于上新了!   他们可以买买买了!   纪彬无奈地看着大家,不过也是,半年没有新货,只能买些以前的样式,是会把人憋坏的。   虽然对比其他县城,他们东西至少没涨价,还能供应,已经很好了。   但谁又不喜欢新鲜样式的物件呢。   大家都在种棉上挣钱了,都想消费的!   纪彬又道:“先卸货,我们卸完货大家再买。”   货郎们主动搭手,他们也想看到几个仓库被塞满!这样挑选货物的事就有选择了!   这也说明,他们邑伊县的生活恢复正常了!   不仅是货郎们等着买东西,闻讯赶去前门的普通顾客们,也都在等着新货物上架。   快点摆出来吧!他们想花钱了!   都不用看,大家就明白这次又能挣多少钱。   这里的火热,让跟着过来的梁家二女儿二女婿心里安定了些。   他们到邑伊县纪滦村,说不定是没错的。   这里忙得很,斜对面冰铺的林豪还带着他身边的学徒过来帮忙。   学徒们第一次感受货郎跟顾客们两边的热情,人都有些晕。   好在有纪彬在,自然不会有乱子。   唯独周掌柜看看纪彬他们,让东家还有车夫们坐下来喝茶,赶了几天的路,肯定很辛苦。   纪彬已经习惯这样的生活,他是常常出远门的,这对他来说不算什么。   柴力陈乙更是不用说。   整个杂货店热闹非凡,等货物卸得差不多了,差不多也到中午。   突然听到街上一阵敲锣声。   这声音不常听,毕竟当街敲锣,必然是有事的,听着也不像红白事的声音。   纪彬还没站起来,就听到柴尺的声音,他身后跟着手下一边骑马一边敲锣,柴尺同样骑着马声音洪亮,并带着喜意,大喊道:“圣人御赐种棉神书!南军国人士皆可学习!”   “圣人御赐种棉神书!南军国人士皆可学习!”   这声音惊得沿街店铺所有人都出来围观。   甚至帮忙搬货的货郎们都出去瞧了。   纪彬自然也跟着出去,柴力见到他跟柴力陈乙,停下马笑道:“圣人恩典,只要是南军国人士,都能学种棉,还规定了今年棉花种子价格,一斤种子一律不可超过二十文!”   “纪彬又怎么算的,去年你就卖了二十文的价格,跟今年朝廷定的价格一样。”   这话让纪彬,柴力都有些心虚,他二人了解的情况更多,如果不出意外,这价格就是按照他的价格所定,怎么会是算出来的。   他又不是真的财神爷!   不过纪彬还是装作惊喜:“竟然是这样,还真巧了。”   “你这是要去邑伊县各地散消息吗?”   柴尺在衙门久了,自然知道棉花对许多人意味着什么,特别是对他们宿勤郡来说,只怕棉花一种,宿勤郡都会发展起来,此刻笑着道:“是了,新知县老爷派四队人马,命我们去邑伊县各村各庄散消息。”   见周围人都围过来,柴尺朗声道:“但凡想学种棉的,村里庄子找村长里长报名,县城的二十户为一所,选出其中管事,代为报名。”   “到时候县衙会派专人去各个村子,各个所教导种棉,从播种到育苗,再到浇灌捉虫,最后还有收获,都会有人教。”   旁边的人都听傻了。   去年他们也种棉花,不少人还去纪滦村找焦十一焦十五询问怎么种植。   但这怎么比得过有专门的人去他们村子教导啊。   竟然还有这种好事?!   杂货店的周掌柜活了这么久,也没见过这么好的事啊,下意识问柴尺:“是因为种棉书吗?这又是什么?”   柴尺本就是到各处传消息的,自然有问必答,继续朗声道,保证让周围人听到:“就是鲁地的焦家人合力写的一本书,这本书包含了所有种棉知识。去年年底由太子献给圣人。圣人见此书极好,立刻下令推广全国!而且是免费教导!”   “圣人说,人人得棉衣,便是他最大的心愿。”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已经傻了。   这样的大好事,竟然摊在他们头上?!   柴尺等大家稍稍安静些,若有若无地看了纪彬一样,又道:“不仅如此,那种棉书上还有荆高庄思华娘子设计出来的去棉籽的机器,让棉花更松软的机器。”   “圣人命所有县衙以上的府衙,每处至少有十台这样的工具,等到收棉之后,便宜价格给百姓们使用!”   等等,很多人已经跟不上了。   什么是去棉籽的机器?   等想明白的人解释,不少人又拍着大腿,竟然可以用物件去棉籽,岂不是不用他们自己剥了!   天啊!   今天是怎么了,好事一波一波地来啊!   相信这个消息,会在半月内迅速传遍南军国,让所有人都知道圣人的恩泽。   而且那机器是他们邑伊县荆高庄设计的?   还是个女子,这也太了不起了吧。   不过柴尺又看了看纪彬,说出另一件振奋人心的消息。   柴尺开口道:“新知县还说了,圣人已经给焦家人,特别是焦十一,焦十五,思华娘子,以及荆高庄织布坊,还有王知县备下赏赐。”   “因是皇亲国戚代圣人仪仗前来恩赏,来时速度会慢些。”   等柴尺说完,见纪彬竟然没有表情变化,这才无奈道:“不仅是他们,作为收留焦十一焦十五的纪家,也同样有赏赐。”   纪彬到底怎么回事!   他怎么就不激动呢!早知道不卖关子了!   原本以为能看到纪彬有些失望,或者很惊喜。   但什么都没看到啊,就跟之前一样!   有这样的人吗!   他在新知县程锴那听到圣人要赏赐纪彬的时候,吓得腿都软了,回了好久的神。   不仅是他这样,王知县也是这样啊。   现在两个知县还是交接的阶段,但很多事情已经是新知县在处理,至于王知县则是一脸懵好吗!   怎么回事!   他好像又立功了?   但他真的什么也没做啊!   反正他跟王知县都吓得够呛,唯独新知县还算淡定。   只是这个程知县显然是不懂得料理庶务,王知县现在还要手把手地教。   两人脾气都不算差,相处得倒还行。   不过程知县对纪彬很感兴趣,还说要见见他。   柴尺见此处人多,也不好多讲,对周围人拱手道:“在下还有公务在身,还请诸位将今日听到的消息传出去,一定要让更多人知道,不要错过报名。”   说着,一脸淡定的纪彬指了指他身后的货郎们:“让货郎们传消息,他们去的地方还多。”   因为今日不少货郎都在此处等着看新货,所以八成货郎都在这,他们可是遍布邑伊县大街小巷,有他们传消息,自然是没错的。   柴尺也笑,他倒是把这个给忘了,又朝货郎们拱手:“那就拜托各位了。”   货郎们自然齐声称是,这么好的事当然要说出去啊!   估计很多人都会非常兴奋。   等柴尺一走,周围不少人这才反应过来,不少人震惊地看向纪彬。   不行不行,刚刚那段话信息量太大了。   是他们想的那个意思吗!   就说这种棉神书,是在纪彬家中的焦十一焦十五,以及焦家人写的?   而纪彬一直供养他们,不止是学习种棉,更是帮他们找个清静的环境?   也就是说纪彬是知道吧?   肯定知道吧?   这也就算了,他们说荆高庄怎么跟焦家扯到一起,还提供了机器的图纸,这期间不会是纪彬牵线吧?   众人越想越有可能。   只有纪彬了!   他跟焦家人熟悉,也跟荆高庄织布坊的人熟悉!   怪不得这次的赏赐也有他的份。   肯定是他出的主意,纪彬脑子里的主意向来多,这谁都知道啊!   所以圣人才会特意给份奖赏,肯定是这样没错的。   这可是圣人的赏赐啊!   还是大张旗鼓送过来。   如此的体面,很多人做梦都想不到,别说纪彬了,就算整个纪滦村,那都是有光彩的。   不少人看向纪彬的目光更加热切,特别是纪彬家的伙计跟货郎们,心里的崇拜都要溢出来了。   怎么会有东家这么厉害的人啊!   天啊,不仅把棉价跟棉籽价格算得很准,连种棉神书都参与到里面了!   纪彬则是一脸无奈。   当初留编者名字的时候,他还用了“己兰”这个马甲化名。   但被一赏赐,谁都知道这己兰是他了吧?   太子就不知道帮自己遮掩一下!   或者说太子故意的?   他真的不想出名啊!   虽然纪彬知道,这是太子的赏赐之一,作为一个货郎,他若没点名气,也护不住自己的财产。   如今又不能公开说他跟太子交好,所以转而用这种方式让他出名。   有了这层护身符,轻易没人敢动他。   以后他在邑伊县的日子,只会更加舒心。   可他一个低调的小货郎,真的不用这么感谢!   想明白太子的事,纪彬已经佛了,爱怎么样怎么样吧。   反正对外只要说,他就是给焦十一焦十五提供住所吃食而已,只有那个叫己兰马甲?   死不承认这事,他很擅长的。   当时只是随手一写,如今倒是感觉不好意思见引娘了。   不少人肯定又要调侃他跟引娘的关系好。   但如今在周围人的目光里,纪彬已经有点不自在了,别看了,他就是个普通人啊!   种棉神书的消息,不仅在邑伊县传开,更在南军国各地遍地开花。   在很多地方都不知道怎么种棉,又想要棉花的时候,这个书出来得恰到好处。   棉花的妙用自然不用多说,其中的好处是所有人都知晓的,有一身棉衣或者棉被,可以在冬天拥有温暖。   听说有个手脚每年都会长冻疮的,用了棉花之后,神奇地没长了!这就是好处!   谁不想有个温暖的冬天呢。   当然也有些地方翻开焦氏棉,只见自家地区这边大写的,不适宜种植,略。   怎么就略了!可恶啊!   他们也想种棉啊!   怎么可以这样子?在他们沮丧的时候,也有聪明人说,反正整个南军国都在种,他们说不定可以买到便宜棉花?   这样也行啊。   不管怎么样,圣人对百姓真的太好了!   除开这些地方,南军国适宜种棉的地方全都喜极而泣。   天啊!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东西了!   棉花种子便宜了,还有人教他们种棉,到了冬天,他们都会有棉衣穿?   想想都高兴啊。   可以说几天里,整个南军国都在感念圣人跟太子的恩德,至于写书的焦家人,自然又是敬佩万分。   有些地方因为此事,会额外优待姓焦的人家。   更是给焦家人立长生牌位。   这种质朴的感谢,就是他们能做到做好的事吧。   至于那些在汴京,鲁地,纪滦村里,能见到焦家人的地方,所有焦家人都收到无数礼物跟花朵。   有些东西可能不贵重,但明显是真诚的谢意。   是真的很感谢焦家人做的事,怎么会有这么无私的人呢!   这让焦十一跟焦十五都有些感动。   著书这一年是煎熬的,基本一睁开眼就是写字。   焦十一的字都好看很多,可见是怎么费工夫练习的,现在终于有了成果,实在是可喜。   这书刚出来的时候就被送走,所以心里没什么真实的感觉。   如今看着陆陆续续过来送礼物的众人,两人这才发现,他们成功了,他们把这事做成了!   当然这书能做成,还是依仗纪彬,不少人过来不知纪彬,只以为他是提供地方供他们使用。   更别说谢老,他做的事也是极多,但更没有姓名,这让他们两个很少不安。   可面前的纪彬跟谢阁老却看着他们道:“不用提我们,这本就是你们的技术,也是你们写下来的,其中画图内容,也是焦家人的心血,我们不过是锦上添花。”   焦十一摇头:“不是你们,这都形成不了文字。”   做了一年的书,焦十一才知道没有表达能力多痛苦啊,明明怎么种棉花他们都知道,真要写下来,就不知道怎么落笔了。   谢阁老笑道:“不用多提,我与纪彬都不是计较的人,而且我们也想低调。”   谢阁老是不得不低调,又或者说他不在乎这些虚名。   纪彬则是觉得,他得到的东西已经够多了,太贪心不好。   无论怎么样,能研究出在内陆种的棉花,这功劳必然是焦家的,他们何必喧宾夺主。   在纪彬跟谢阁老合力安慰下,总算把这事说通了。   焦十一焦十五也没那么愧疚,甚至自告奋勇跟衙门的人,若是需要他们教导邑伊县百姓种棉,他们就参加。   焦家人义务教学!   这种好事其他地方想都不敢想。   更多地方只能是衙门的小吏先自己学习,然后教给下面的人,这跟焦十一焦十五亲自教能比吗?   不管是王知县,还是现在的程知县,哪个会反对啊。   肯定立刻答应,这都不用思考啊。   等焦十一焦十五他们回自己院子,纪彬则把在春安城听到的事同谢阁老讲一遍。   特意说了春安城新刺史跟邑伊县新知县以前的履历,把粮草道跟军部的事着重描述。   果然,谢阁老跟他做了一样的推测,又笑着对纪彬道:“你说的攘外必先安内,看来太子是听了的。”   “也不是,太子英明,自然会有所判断。我不过画蛇添足。”纪彬非常顺嘴的说出来。   谢阁老也不回答,又知道谭清做了御史,心里已经有数了,他只要安心在纪家养老就行。   等兴华府的事平了,他也该回汴京。   他有足够的耐心等着。   至于种棉书的事,对他来说已经过去了,太子会安排妥当的。   从谢阁老院子里出来,纪彬直接去了主院,方才匆匆跟引娘打了个招呼,这会肯定要去瞧瞧。   两人也是许久未见了。   他跟引娘有些小练习不知道生疏了没。   刚进主院,伺候的婢女棉红就道:“主君,夫人在书房。”   瞧着主君肯定是来找夫人的。   果然,婢女看着纪彬走到书房那边,主君跟夫人的感情还是这么好啊。   纪彬走到书房门口,只见书桌前的人提起笔,似乎在沉思,过了会才写下一笔,模样认真得很,也可爱得很。   等纪彬走近,引娘这才发现身边多了个人。   瞧着引娘写得字,纪彬笑着握住她的手:“这一笔不能这样写。”   说着,整个人都被他圈在怀里。   引娘还能闻到纪彬身上淡淡的熏香,是有些清冷的味道,可在这一刻却让她脖颈通红。   等这个字写完,纪彬一手认真把笔墨收好,另一个手还圈着怀里的人,压低声音:“娘子,我们好多天没练习了,对不对。”   从他去春安城到现在,已经过去十五六天时间。   确实好久没练了。   引娘刚抬头看他,只觉得两人呼吸交缠,轻易能感受对方的心跳。   引娘还没点头说是,纪彬又开口了:“把这十几天的都补回来,好吗。”   不好!一点也不好!引娘刚想逃,却被她家相公死死按在书桌上,先完成今日的练习。   然后再慢慢补以前的。   每补一次,引娘的手心就会被用手指轻轻画一道,直到画满四个正字,这才能结束。   至于为什么十五天,要画四个正字。   当然因为他是小货郎,他可是要收利息的。 第103章   收完利息的纪彬跟引娘出来,引娘还换了新发髻,试图假装无事发生,但是一看到书房脸就红。   怎么还有这种收利息的方法。   纪彬倒是自在,两人一起去到前院,正好林博回来。   林博也当了纪宅十几天的管事,如今很多事情已经上手,方才纪彬带着柴力陈乙回来的时候,身后自然跟着梁家二女儿跟二女婿。   正好让林博安排他们住进客舍丙院,一个院里面有两间大房子,还有厨房等等,当作坊是足够了的。   谁让纪彬的地方大,哪里都显得很宽敞。   既然是长久住进来,自然要好好收拾,林博喊了两个小厮两个婢女一切帮着收拾,其实也没多少东西。   在他们来之前,这客舍就是常常有人打扫的。   这会梁家二女儿夫妇两个终于安顿下来,还见了两边的邻居,一边是纪家私塾的夫子谷明坤,还是个秀才。   另一边则是酿酒坊管事的包娘子,包娘子还做着刺绣坊的活,也是很利落的人。   邻居不错,也让他们两个安心了。   而且本以为乡下地方,其实没什么好的,可到了纪滦村,他们都觉得这地方跟普通乡下似乎有些不同。   反正看着就热闹,明显很有生机。   纪彬跟引娘到的时候,家里已经收拾好了。   引娘笑着道:“你就是梁家女儿吧,我是纪彬娘子宣引兰,叫我引娘就行。若是在这住得不方便,可以直接去纪宅找我。”   虽说纪彬引娘跟老梁平辈论交,但总不好真拿同龄的梁家二女儿当晚辈吧。   反正都是生意上的事,你喊你的,我喊我的。   都差不多。   梁家二女儿看了看引娘。   她是听说过引娘名字的,只知道是个好看的女子,而且还是被纪彬娇养起来的媳妇儿。   别的男人或多或少都有这样那样的毛病,可纪彬没有,他是连吃酒,都要吃干净酒,绝对不去瓦舍那种人。   其实他们不知道,兰阿巷子很多人说,若是早点知道纪彬这个人物,肯定抢了这门亲事。   若能把女儿嫁给纪彬,那这辈子都不用愁了。   这么有本事,还专一的男人,实在太少了啊。   这话虽然夸张,但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借着玩笑话说出了心声。   如今见到引娘,梁家二女儿只有一个想法。   她真的是被娇养出来的,听说以前只是村妇,如今却比大家小姐还漂亮几分。   那衣裳上的珍珠是她这个春安城的人都没见过的,真好看,真漂亮。   不止是珠子漂亮,引娘这个人也是极娴淑的,她一时有些看愣了。   梁二这么一愣,场面倒是冷下来了。   不过纪彬跟引娘只当什么都不知道,随口又聊了聊,让他们先休息,而且这几日不用做饭,纪宅有人送,等他们安顿好这饭食再停。   可以说考虑得很周到了。   估计他们俩还要安顿几天,毕竟刚过来,不过有林博跟隔壁包娘子在,应该能带着他们俩快速融入纪滦村。   而且纪滦村如今想买什么都买得到,不少货郎很愿意来这边,再有平时用的柴火也有人过来售卖,所以不用担心日常需要。   算是让梁二夫妻俩个松口气。   他们这边渐渐适应,纪彬也就放心了。   等纪彬休息两天,就催着柴力快点收拾东西回家,下个月二十六号他都要成亲了,现在二月十八,算起来也就一个多月后。   正好趁着机会休息一下。   他最近不出门,身边有陈乙林博就够了。   柴力也点点头,收拾行李就准备回柴家,他最近还让柴尺帮他寻摸个邑伊县的宅子,准备买下来当他跟芷游的家。   虽说以后他跟芷游可能常常住在纪宅里,但有个自己的家还是不一样。   成亲也会在自己的宅子里,他也算真有家了。   引娘把早就准备好的东西递给柴力,都是她收拾出来的礼物,到时候不管是给周围人回礼,还是自己留着都好用。   看着柴力去邑伊县,纪彬就想到当初认识柴力的时候,那会他还很消沉,几年过去,已经比之前好太多了。   否则燕芷游也不会看上他啊。   纪彬闲着没事,打算跟引娘去花园放鱼。   冬天的时候天太冷,怕鱼冻死,就要先捞上来,现在天气变暖,自然要再放到池子里。   估计谢阁老也在附近,正好一起喂喂鱼。   说起来自己买的海鱼还在谢阁老房间,那鱼也不好养,毕竟水质不同,养起来很费心,但也很打发时间。   纪彬引娘刚起身,柴力竟然又回来了。   不等他俩问,就见他身后还跟着柴尺。   柴尺看见纪彬就笑:“你应该知道,我是来做什么的吧?”   纪彬想想:“不会还是王知县要见我?”   柴尺每次过来,似乎都是这件事,已经发生好多次了!   好在每次找他都是好事,这点还有点欣慰,但这次又是为什么啊。   柴尺道:“不是王知县,还有程知县。”   好家伙,两任知县要见他,这是什么大喜事吗。   纪彬无奈,只好让马房的人再给也备匹马,去邑伊县看看再说。   至于放鱼喂鱼的事,也只有让引娘做了。   他自己去邑伊县看看,王知县找他干什么。   不过想想也是,王知县现在应该有很多疑惑,比如他怎么躺着又有一份功劳?   毕竟他可是什么都没做,种棉书就出现在他治下的县城。   不仅如此,去棉籽的机器,弹棉花,织棉花的机器,都在他下面的村子里。   这都是什么事啊!   换了谁过来,那也是要懵的。   等王知县冷静一点,自然会找纪彬问问,这到底怎么回事啊!   还是说他沾了纪彬的好运气,也快成神仙了?   其实王知县到现在也不能冷静,因为他从程知县那听说另一件事,那就是,他在扬州正五品的农务从事中郎,或许做不成了。   原因则是,他还有更大的官做。   啊?   更大的官?   从正七品跳到正五品,已经很厉害了啊。   但是程知县是跟着春安城新刺史一起从汴京到这的,自然有些小道消息。   现在王知县的新调任没下来,就是因为皇亲国戚代皇上仪仗走得慢,现在还在路上,估计三月七号到十号之间才会到邑伊县。   给所有人恩赏,其中的王知县还多了份调任书,不出意外是个还不错的官职。   所以王知县懵啊,不能冷静啊。   细细梳理他身上最近发生的事,确实不太容易冷静。   从年后开始,他身上好运不断,先是以为自己不能升职,准备安心在邑伊县待着,谁知道调任就下来了。   反正说得做得好,在邑伊县之后,邑伊县人口增多,开荒地也多,棉价物价保持稳定,所以升为五品,还去了江南扬州。   那会王知县就够高兴的了。   他娘子虽然嘴上不说,但也觉得终于熬出头。   原本以为好运到这已经可以了。   谁知道程知县带来的种棉书让他大吃一惊,竟然是焦十一焦十五牵头写的,圣人太子大家赞赏,还要推广全国?   因为棉花的火热,王知县当然知道焦十一焦十五是谁,更知道两人就在纪滦村呢。   也就是说,这两个焦家人在他的地盘上,写了让圣人夸赞的书?   这都是什么魔幻剧情啊。   可种棉书的最后一页,直接让他呆住。   改进了棉花相关的机器,改进了去籽的速度。   而做到这件事的,还是他任下的人,甚至是土生土长的邑伊县人士。   荆高庄啊,到底还有多少惊喜是他不知道的。   那机器的作用不亚于棉花啊。   看着上面叫思华的名字,王知县头已经开始晕了。   再看到编者的名字,己兰。   王知县扫一眼就知道,这肯定是纪彬的化名。   之前他给纪彬娘子办过文书,他娘子叫宣引兰,这分明是把两个的人名字合在一起。   其他人不熟悉的人可能察觉不到。   但王知县跟纪彬多熟啊,更知道他对自己娘子有多好。   纪彬起这样的名字,还真是一点都不意外啊。   也就是说,这个书完全出现他的县城,只是他完全不知道,甚至不知道书是怎么通过焦家人递到太子手里。   那都是他提都不敢提的人物。   如今竟然要给他恩赏?   按照程知县的话说,谁让他们都是邑伊县人士,你自然也是有功劳的。   所以圣人才会赏他,还要给他升官。   在王知县软磨硬泡之后,程锴程知县,终于说出他知道的事。   王知县原本要调到扬州当农务从事中郎。   可因为种棉书的出现,自然要对王知县额外嘉奖,这嘉奖便是,升到松江府当正三品的布政使。   正三品的布政使?!   王知县觉得程知县就是在开玩笑。   没想到他这么冷漠严肃的人,还会开这种无聊的玩笑!   但一想到程知县从汴京而来,这话又有些可信。   他真的直接升到三品官了?!   还是布政使?!   虽然说因朝廷在江南设了巡抚,总督等职,权力没之前大,就算如今不用管本地政事,只留税赋要务。   可这也是管一府税收之职。   税赋乃国之大事,让他去管这个?!   他现在还只是七品官而已,怎么就连跳四级?   程锴还是一脸严肃,认真道:“但你的任下有种棉书。”   是了,有种棉书,就足够让他连跳四级的了。   没有直接召到汴京,已经是压一压,让他在外放的时候多做事。   想必若是能在松江府那边做出来点事情出来,以后的前途,他闭着眼都能想到。   一个人的际遇竟能变化如此之大。   王知县又看看种棉书上写着的己兰两个字。   看来他夸纪彬,还是夸少了!   等他过来,自己一定要好好感谢! 第104章   纪彬跟着柴尺到了邑伊县,柴力在被两个合力“赶走”,让他去柴家,赶紧办自己婚事。   接下来一段时间里,柴力的任务只有成亲。   他自己也对这件事有所期待,朝着纪彬点头,感激道:“多谢东家,不是你的话,我也不会有今天。”   纪彬摇头:“怎么能这样说,天下间有那么多人,不是每个人都像你这么厉害。”   在纪彬看来,大家生活变得更好,要感谢的人只有自己本人,跟他是没关系的。   他一个当老板的,干嘛剥夺员工们的功劳,这不对劲。   任何有点成就的人,首先要感谢的就是自己。   柴力眼神感激,这才离开。   剩下的纪彬跟柴力则直接去王知县家中。   王知县为了表示诚意,早早搬离了县衙,完全把邑伊县县衙留给新知县。   他这种谨慎的性格,也怪不得能做出点事出来。   但现在的程知县也不是个计较的,经常请王知县过去说话。   按照常理说,王知县现在也该启程出发去江南,一路坐船到扬州任职。   不过今年有点特殊,圣人的赏赐还在路上,他要等到圣人的赏赐到了之后,自己再离开。   这是一点,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程知县透露的消息,说他还会升官。   这两个原因让王知县勉强安心在家中等着,还是靠跟他家夫人互相安慰,这才勉强坐得住。   就连知县夫人这么稳重的人,都有点不敢信程知县的消息。   若真的如此,那她一跃成了家族里嫁得最好的了?甚至比主宗姐妹都嫁得好?   谁会信啊。   因为两个主子看起来都有些坐立不安,家中也隐隐有些不对,反正他家孩子们都安静许多,最近不敢惹事。   下人们更是小心谨慎。   纪彬到王知县家中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的情形,柴尺低声道:“王知县觉得最近好事太多,所以有些坐不稳。”   这种情况很常见,人一旦运气突然特别好,很多人都会有点不安。   纪彬笑:“确实会是这样。”   不过纪彬又问:“你怎么不在新知县那边,反而给王知县跑腿。”   大家都知道,柴力肯定是留在衙门的,作为副捕头,他应该多亲近新知县才对。   也不是什么人走茶凉,而是不应该一直在旧主面前。   柴尺笑道:“如今两个知县之间联络的事都是我在办,你放心就好。”   这是自己人才会提醒的,柴尺明白纪彬的意思。   他从这出来,就会回衙门的,而且新知县带来的人里面,好多都有点拳脚,人也爽朗。   他们相处起来,很快就熟悉了。   纪彬点头,两人跟着王知县家中小厮去了侧厅。   王知县此刻已经在等着,看到纪彬,竟然有眼前一亮的感觉。   他如今十分信赖纪彬,若不是知道他肯定不会离开,王知县甚至想请他当自己的幕僚。   不仅是纪彬足够聪明,还因为他运气真的很好?   这个想法一闪而过,估计太子都不知道,有人想跟他抢人。   柴尺把人带到后果然离开,最近明显公务缠身,这也是好事,在新旧知县交替的时候,忙才是好事。   王知县看见纪彬,直接道:“你早就知道种棉神书的事?”   最近的种棉书,在大家口中,已经变成种棉神书。   不过说起来确实没错,在种棉一道上,实在是足够厉害。   纪彬笑:“是知道的,不过也只是帮忙提供住的地方。”   “还是焦家人自己写的。”   王知县看着纪彬,深深叹气,主动站起来拉了纪彬坐下,这才道:“你还真是福星,若不是你,我怎么可能升官。”   这里说的升官,就是指升到三品的布政使了。   而并非大家以为的农务从事中郎。   只是这话还不能说出来。   王知县又问了荆高庄去棉籽机器的事,说自己也找人寻了荆姐,都会去问问情况。   虽说他马上就要离开邑伊县,可心里还是有很多话说。   纪彬耐心听着,反而安慰道:“知县大人寒窗苦读十多年,又在各地积累经验,无论升至哪里,都是您的功绩。”   “也是您应得的。”   这话说得王知县心里甚慰,去年还觉得自己运道不好,比他差的知县都调到春安城。   谁知道那些知县被新刺史韦宏折磨得不行。   还不如他安心在邑伊县做事。   今年时来运转,也是世事难测。   跟纪彬畅聊一番,王知县心里已经宽慰很多。   是了,无论是做什么官,尽管就去做好。   就算没了现在的运气,能当上布政使,以后就差不了。   虽然以后手下可能没有纪彬这样的能人,可现在的官职已经是天下间许多读书人的梦想。   王知县笑:“回头等你去了江南那边做生意,我们说不定还会有来往。”   纪彬倒是非常赞同:“肯定会有的,我准备买几条船,把咱们这里的特产运到江南,做个漕运买卖。到时候肯定会拜访您。”   “这个好,那咱们就说定了,等你再去江南,可要到我家住的。”王知县爽朗笑道。   这是他最近以来最开怀的时间。   纪彬这么聪明,实在值得结交,王知县特意留他吃了午饭,这才放他离开。   这次离开则是让他去程知县那拜会。   这也是给个人情了。   纪彬再去县衙的时候,就见里面威武声阵阵,十几个人都在练习拳脚,看着十分威风,之前的捕快也被拉着练习,看着应该练习有几天了。   好家伙,现在的邑伊县的县衙,已经成了演武堂。   有这样的捕快们在,只怕他们这的治安会更好啊。   纪彬来县衙里,程知县也是知道的,他不像个普通文官,而是扎着腰带,穿了利于行动的短打,手里的棍棒看着就渗人。   似乎这棍子在他手里能散发无尽威力。   也幸好纪彬知道程锴知县以前是做什么的,不然肯定会被这一幕惊到。   但纪彬心里有个疑问,那就是这位曾经的北域骠骑将军,知不知道他过来是做什么的。   就是,他知不知道自己的真正目的?   要是在见到这一幕之前,纪彬还会觉得,这位程知县多半是知道的。   可现在却不确定了。   程知县见纪彬过来,目光如炬,往他身上打量一番。   不得不说,怪不得邑伊县人人都夸纪彬,他这一眼看过,就觉得纪彬确实是个不错的男子。   虽说是个商人,倒没有穿金戴银,整个人看着很温和。   竟然像个不怎么讨厌的读书人。   这可太难得了。   程知县把棍棒扔给副手,表情还是不苟言笑,开口道:“你就是纪彬?”   “对,王知县托我送个东西过来。”纪彬笑着道。   送东西是假,见见新知县才是真。   好在程知县也有了解了解本县纳税大户的想法,虽然他不喜公文,但也知道一个县衙好不好过,就要看本地纳税情况。   等待纪彬走到县衙内堂,只见房间里多了桌子。   以前他也来过这里,那时候王知县在这办公,也只有上头一个书桌,如今侧方又多了一个。   这桌子上有个小吏打扮的人,正在奋笔疾书。   好家伙,怪不得程知县不处理公务,反而在舞枪弄棒,原来是有人在做这件事。   程知县介绍道:“这个是我的师爷谢建宝,以后会常见的。这是本县农户纪彬。”   以前也说过,一个府衙的小吏,基本都是这任知县自己的人,王知县一走,许多小吏都会跟着他走,只有本地或者稳定位置的小吏会留下。   基本上能换一半的人。   程锴自然也带了自己的人马过来,看来这就是他带的文人了。   只是,姓谢?   纪彬故意一愣,程知县果然上钩,问道:“怎么了?认识?”   说这话时,谢建宝也抬起头看了眼,他帮着程锴将军处理县衙的事,自然是看过本地纳税良田各种账目。   眼前叫纪彬的人,他在账目上看得次数最多。   特别是近几年的账目里,他家纳税既是最多的,也是最积极的。   不管什么买卖,都按最定格的缴税。   若是天下商贩都像他这么遵纪守法,朝廷都不用重农抑商维护稳定了。   不过谢建宝并未起身,只是微微点头。   而且他也好奇,为什么这个纪彬听到自己名字会愣住。   纪彬拱手:“之前跟一位公子聊天时,他提起自己有个朋友,也姓谢,你们竟然是同名。”   瞎话,他编的。   谢建宝也好奇了:“那位公子叫什么,你说说名字,说不定我们真认识。”   纪彬道:“他叫谭承乐。”   谭承乐在他家住,跟着平老板一起来过年的事不算秘密,所以提起来也没什么。   听到这话,谢建宝站起来,认真打量纪彬:“你竟然认识他?也是巧了。”   不止是巧了。   纪彬见他的模样,已经可以确定,这应当是谢阁老孙辈的人物。   听着姓谢,还是跟程知县一起从汴京来的。   纪彬就有所猜测,再见他听见谭承乐名字如此高兴,就更确定了。   谢谭两家关系一向好,两人肯定认识。   纪彬提谭承乐名字只是试探一下,他并未在谭承乐那听到过什么谢建宝的名字。   不过这么一说,三人关系立刻拉近很多。   这谢建宝今年十八,程锴三十九。   纪彬二十。   三人年龄虽然不同,可都不是小气的人,聊起来竟然有些投机。   这么一来,纪彬离开县衙的时候,三人相谈甚欢,甚至约好得闲去他家打马球。   可在县衙里的谢建宝回过味,忍不住对还在严肃的程锴道:“程将军,这纪彬果然不是一般人。”   他们两个虽然到了这个偏远小县,可程锴是在汴京憋闷,被太子扔出来散心。   他是想着这里离兴华府近,可以去寻祖父。   可他与程锴二人都不是普通小官小吏。   这纪彬来县衙不过半个时辰,就得到他们认可,无论从哪方面说,都十分厉害。   不愧是本县纳税大户,果然不一般。   很不一般的纪彬从县衙出来,直接骑马回了纪滦村。   谢建宝来的消息,是肯定要告诉谢阁老的。   果然,这消息让谢阁老都吃了一惊,无奈道:“这是我长子的小儿子,他怎么来了。”   而且今年的春闱之年,谢建宝竟然不好好考试,却跟着程锴到了此地。   纪彬跟谢阁老随便猜猜,就知道他过来是做什么。   肯定还会想办法去兴华府。   最重要的是,谢阁老的长子谢大人,还有太子是知道谢阁老无事的。   两人都没拦着,只能说明谢建宝肯定偷偷跑出来,毕竟做小吏而已,只要当地知县同意就行。   谢阁老瞬间感觉头疼,知道他家孙儿贴心,但直接奔袭千里,还是很想让长子好好教训一下。   他们只能看着谢建宝一次次去兴华府空手而归,找不到人。   就跟平老板现在的人“还在”兴华府一样。   好可怜一孙儿。   还被纪彬几句话试出来了。   谢阁老只能道:“我写封信回汴京,让家里先不用担心。”   纪彬点头,确实要写信的。   估计那边都快找疯了,不过纪彬安慰:“邑伊县也算安全,只要让他提前回去,也就无事。”   谢阁老笑道:“算了,让他历练历练也可以,只是他要去兴华府的话,要小心点。”   毕竟兴华府的情况太复杂,谢建宝又想在里面找人,势必会惊扰许多势力。   “谢兄弟看着也挺稳重,应该没事。”   话是这么讲,可毕竟是没出过汴京的公子哥。   回头自己找人照看照看吧。   谢建宝的事先放下,纪彬又道:“我跟新知县程锴交谈,发现他似乎不知道兴华府的事。”   “或者说,他不知道来此地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就跟春安城新刺史一样,新刺史以前管粮草的,管得实在厌烦,所以被调过来十分高兴。   可他不知道,其实自己调过来刺史之后,还是要管粮草一样。   这位新知县程锴以为自己是来当知县,其实是太子那边做了打仗的准备。   谢阁老想了想道:“应该还是要看兴华府的情况,而且程锴这人善战,不善谋略。如果真的打起来,还会再派将军过来。”   到时候派的就是大将了,让程锴过来,就是打头阵而已。   谢阁老最了解这些事,细细给纪彬分析了下。   不过分析到最后,纪彬发现,让程锴跟油滑的侯天银来,不仅是看护住兴华府不出乱子。   更是看护住纪滦村。   准确说是看护住谢阁老。   万一谢阁老在此地的消息走漏风声,这二人都是能遮掩的。   等纪彬说出这里,惊讶道:“那谢兄弟过来,只怕是故意为之。”   谢阁老都愣了下。   随后反应过来。   是了。   这就是说,谢建宝不是刚刚他们以为的偷偷跑出来,应该是他以为自己是偷跑出来,其实是谢谢阁老大儿子谢大人故意的。   虽说是春闱之年,但谢大人还是诓骗小儿子,真是个好父亲啊。   纪彬哭笑不得,之前谢家一直没出现,估计是被看得太牢。   如今禹王刚一倒台,就把儿子扔出来,确定了,是亲父子。   谢阁老写信的时候也一脸无奈。   但纪彬的敏锐,总是能超过他的想象啊。   可惜这样的人物,竟然不想做官。   谢阁老看着纪彬离开的背影,微微摇头,此人若是能辅佐太子殿下,那他们的大事岂有不成之理?   纪彬去一趟邑伊县,算是收获颇丰。   对周围局势更有了解,做起事也会胸有成竹。   比如说,现在的邑伊县,乃至春安城就很安全。   而且来的人都是太子欣赏的。   估计最近一段时间肯定不会作妖。   像韦宏那样的刺史,他是再也不想见了。   接下来的时间,安心等着圣人恩赏,再等着梁家二女儿把作坊开起来,一切就会走上正轨。   纪彬这边是悠闲了。   可全天下都在为种棉书疯狂。   这一点也不夸张。   这可是种棉书啊!   那么昂贵的棉花,似乎马上就要变得垂手可得,能种棉花地的点,无数人着急开荒,说什么都要买到棉花,而且今年的棉花种子价格会特别便宜,谁让这是官府定价!   谁要卖高价,那可是会被追究责任的。   想想去年卖高价棉的人,如今是什么下场。   之前的威慑历历在目,没人敢顶风作案。   要是卖了高价,再被举报,那受刑或者流放,总要选一个。   哪个都不是什么好选择。   但也有些地方不能种棉花,比如早就失败了的江南一带,他们那阴雨天实在是多,不适合种棉花。   可是聪明的江南百姓翻完整本种棉书,目光放在了最后几页里面。   那就是去棉籽机器的图纸,还有纺棉花的图纸!   他们是不能种棉花,但他们可以生产机器啊!   他们这里工匠不缺,材料不缺,可以又快又精准地做出机器出来。   甚至还可以试着改进!   而且江南松江府这边,原本就小范围流传他们本地的去棉籽机器,松江府本地机器跟种棉书上的机器虽然不太一样,但作用都是相同的。   不管生产哪一种,肯定能卖得很好!   别说了,现在就开始生产!   不过让人惊讶的是,松江府这边的去棉籽机器,也是个女子所做,听说她织布手艺极好,也许就是这个因为,对这些机器特别了解,所以动手做了出来。   原本还因为棉花不够不能继续改进,扬州徐家听说此事,特意过来资助她,这才完成最后的步骤。   而扬州徐家并不需要她还钱,只是想把这件事告诉自己朋友。   没错,就是扬州的徐三公子。   他在年后偶然知道松江府真的有人做出来纪彬想要的东西,刚打算把这件事写信告诉纪彬。   谁知道种棉书就来了。   里面的机器画得栩栩如生,再看研究出机器的地方,跟纪彬是同一个县城啊!   在自己终于发现去棉籽的机器时,纪彬说不定都用上了?   徐三公子没想到,自己又晚纪彬一步。   除了感慨他真的厉害之外,别的也不能说什么了啊。   不过徐三终于明白,纪彬为什么对这种机器那么看重,这东西真的能提高效率,能让棉花变得更实用。   而且弹过的棉花,确实更加松软。   冷天盖个松软的棉被,简直是一种享受。   他家现在被褥全都是棉花的了,每天恨不得早点上床睡觉。   棉花出现,改变了很多人的命运。   种棉书的出现,只会让很多人变得不同。   整个南军国都陷入两种情况,能种棉地方,想办法买棉花种子,准备种棉花。   不能种棉花的地方,则是在做最后几页的机器,准备把机器卖给其他地方。   也不能说整个南军国。   还有一个地方,连种棉书都没怎么看,直接扔到一边。   那知府跟指挥使嗤笑:“种棉?我们有那么人种棉吗。”   兴华府指挥使皱眉:“盐场人又不够了?”   “嗯,过年时冻死一百多个,烦死了。”知府站起身,嘴上的胡子翘起来,“一群废物,冬天都过不去。”   “你要快点,十天后夜晚有船靠岸,要买二百万斤的盐,要是弄不到要赔钱。”这个指挥使脸色难看,显然跟兴华府知府一个想法。   这知府摆手:“放心,我已经派人去雇盐工了。你再给你拨点人。”   拨指挥营的兵士去雇盐工。   这是雇吗。   两人心知肚明。   但管他怎么样,他们卖盐才是最重要的。   指挥使又道:“种棉书真的不推下去?朝廷的旨意可是十分重视。”   “那也重视其他地方,我们这里是例外。再说我翻了下,咱们兴华府又不适合种棉,推下去干什么。”知府并不在意,但他也不是个蠢人,一看不挣钱,立刻把书合上。   他才没空管这些。   朝廷?朝廷又能拿他如何。   他可是姓谈,在整个兴华府里,姓谈意味着什么,很多人都知道。   这天下可能是南军国皇帝的天下,但兴华府,却是他姓谈的兴华府。   这件事,可是整个兴华府人人都知道的事情。   在兴华府,那是他跟指挥营说了算。   但指挥营还靠着他赚钱,怕什么吗?   官知府懒得发种棉书下去,整个兴华府自然不知这件事。   还是过了十天半个月才从外来的人口中偶然得知。   可兴华府本地的人却是不信的。   官府哪有那么好,免费教他们种棉花,这事根本不可能。   一定是外面的人瞎吹的。   他们在兴华府生活这么多年,当了南军国子民那么久,从来都没听说过官府做过好事。   只会强行征他们做盐工。   这就是古代信息闭塞的结果,也是许多人不愿意相信超过自己认知以外的结果。   跟兴华府只隔了百里的另一个地方邑伊县,此时却热闹非凡。   三月七日,春安城的刺史都过来了,陪着圣架一起到邑伊县封赏。   这个圣架是空的,上面放了件圣人喜爱的玉佩,旁边跟着车架的是个老侯爷,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   他代替圣架来这里恩赏众人。   他在旁边也被人抬着,只是轿子并不起眼,反而是空着的圣架格外引人瞩目。   这就是皇亲国戚代圣人仪仗前来赏赐。   邑伊县衙门前,周围一圈围观的百姓,被邑伊县兵士们喝退十步之外,可以观看赏赐场面,但不可大声喧哗云云。   这会老侯爷他们还在路上,估计还有半个时辰能到。   但焦十一焦十五,荆高庄荆姐,荆思华,王知县,乃至纪彬,已经在此等候。   现在的程知县自然也在。   余下小吏捕快,皆是穿着新衣,看着已经清场了的道路,等着恭迎圣架到此。   其他家眷则在更后面的地方站着,如今场合,自然都是要到的。   等到日上头顶,这才听到远处喜乐鼓乐之声。   纪彬听过类似的声音,好像就是圣人出行时会有的奏乐。   再往前看,浩浩荡荡几百人抬着空轿子往他们这边走,虽说圣人未到,但仪仗还是足的。   想着从汴京到邑伊县近千里的路途,圣架都是这么大张旗鼓的往前走。   这是大半个南军国都知道他们被封赏了?   如此的体面,也是圣人在世头一遭啊。   谁让这是种棉神书,让圣人太子都欣喜若狂的神书!   虽说已经能听到鼓乐,还能看到人影,但毕竟是仪仗,走得还是很慢。   以纪彬知道的,这些仪仗会在临近城池,城池里面的时候奏乐,到荒无人烟的地方则是疾行。   若是都按现在的速度,只怕他们要等到三四月份才能看到封赏的影子。   也有人说这种行为只是虚假的仪式。   但纪彬看来,却也是彰显圣人威仪的一种方式。   就是刷刷存在感,让大家知道有这么个皇帝在,有天子在,天下子民必须恭敬顺从。   是巩固自己统治的一种手段。   没看周围百姓,已经被这个盛大的仪仗表示出敬畏之意,有些甚至差点跪下去。   这就是圣人出行吗。   圣人没来都这么体面,若是来了呢?   纪彬可是见过的,若是圣人真正出行,那场面可比这夸张多了。   纪彬表情自不用说,旁边焦十一焦十五,还有荆高庄的人,已经眼含热泪,显然被这种仪仗感动到了。   见他们这样,纪彬脸上自然也浮现出激动。   总不好跟别人不同。   等到仪仗慢慢靠近,老侯爷慢吞吞的走下来,这一路就算是坐轿子过来的,那也很累了。   这老侯爷看着五六十岁,身体并不算太好。   但终于到了这里,也算终于完成圣人嘱托,主要把封赏做好了,他任务也就完成。   老侯爷都有点热泪盈眶,要不是为了家里不成器的几个孩子,他都主动请缨,跑这么远啊。   老侯爷到此,首先迎上去的,自然是两位知县。   王知县跟程知县都去交谈,那老侯爷虽然脾气不算好,但也在搭话,还多看了王知县几眼。   这人倒是个人才。   到程知县这则是更亲近了些。   就差直接喊程将军了。   寒暄过后,就是真正的封赏。   只是这前面还要念几句体恤百姓,顺天之道。   还有什么,令父母妻子饱食暖衣,各得其所,以及各种的,修德求福,统御万方,四方大定等等。   反正就是先夸圣人有天命,得此神书,又夸著书之人如何如何,再说当地官员怎么样怎么样。   还说有这书之后,百姓们生活会更好云云。   后面的那就是套话了。   但此情此景说出来,倒是十分恰当。   等小半个时辰过去,老侯爷终于念完旨意,众人山呼万岁。   然后就是宫里来的内侍唱喊各种封赏。   绫罗绸缎,衣裳器皿,再到白银千两,其中焦家跟荆思华还得了圣人御笔,送的都是几个字。   完全可以做成匾额挂到自己屋檐下了。   焦十一焦十五,以及荆思华谁能想到,他们当初写书,做机器的时候,竟然会有这样的成就。   更别说荆思华还得了纪彬给的三万两银子。   如今看来,这些银子还给纪彬,她也是不亏的。   圣人竟然都赏赐她这么多东西,更重要的是,她的名字真的在种棉书上。   她做得事也是众人皆知。   谁能想到,最先改进机器的是个女子。   荆思华显然落泪了,看着纪彬的眼里无限感激。   焦十一焦十五,甚至王知县也是一样的表情。   别人不知道也就算了。   焦十一焦十五最明白,能有这本书最大的功劳就是纪彬,可纪彬却不让别人多说,甚至编者的名字都留的化名。   当初是纪彬先提起著书的事,又是纪彬一手操办,甚至还找了极为厉害的老先生帮忙。   一桩桩一件件,可以说没有纪彬,就没有这本书。   不是焦十一焦十五夸张,而是真的。   就算是哪天突发奇想,想到要写一本农书,但也不会比纪彬这本更好。   可只有他们知道这个秘密,纪彬在这本书上留下来的,只有那个化名。   不对,还有一个封面。   朝廷下发的种棉书封面,还是纪彬的字迹,只有里面换成正楷。   纪彬看到书的时候都惊了,这是用他的字迹做了雕版印刷?所以才能留着封面?   就他那手字,竟然要传到整个南军国。   多亏谢阁老临时给他补课,不然这可丢人丢大了。   纪彬私下跟焦十一他们说过,是自己想要隐藏姓名,而且这次的赏赐也有他的,不用担心自己。   他是不想出名的。   有时候这名气反而是个累赘。   闷声发大财,才是他的愿望,就现在的名声,他都觉得有点过了。   还是以前当小透明的时候好。   不管纪彬怎么想,此时还是接过老侯爷给的礼物。   他是被赏赐这几人中礼物最少的,所以老侯爷都没多在意,只是客气得赞赏几句,就回头看向王知县。   王知县最后接旨。   不仅有圣旨,还有新的调令。   跟程知县说的一样,他被调到松江府当布政使了!   从正七品直接升到正三品,在场的人都震惊万分,如此的升迁速度,亘古未有啊。   可是想想他任下的事,似乎又很正常。   看来圣人真的对种棉之事很重视!   王知县总觉得自己跟做梦一样,梦都没这么香的。   纪彬倒是笑了笑,显然有猜到王知县还会升官,只是没想到来的这么快。   最后内侍们把金银裸子铜板等等撒给周围百姓,让百姓们享受恩泽。   热闹的赏赐仪式终于结束。   老侯爷等人终于可以安心休息,甚至应酬都没去,先安心睡一觉再说。   这场赏赐整个邑伊县都知晓的,还随着很多货郎嘴中传了很远。   纪彬的名字也在这当中被很多人提起。   不少人过来跟纪彬道贺,但他还是跟之前一样,只让家里小厮把礼物小心收好,先放回家中库房。   自己则跟引娘,携焦十一焦十五,荆思华等人摆流水宴,请邑伊县百姓吃席面。   这也是个过场,让圣人知道他们的高兴。   纪彬在人群里找了找,见引娘正好在看她。   现在的引娘身量比一般女子都要高挑,马上要十八的她已经是大姑娘的模样,眼神也是温柔坚定。   但只要看向纪彬,眼里也就只有纪彬了。   两人对视一眼,下意识朝对方走去。   身边人见他们两个在一起,自觉不说话,谁知道他们两个夫妻感情好,在一起就没了旁人。   圣人赏赐过后,让邑伊县乃至春安城很是热闹一阵。   可这事了结,也是焦十一焦十五要离开的日子。   他们准备直接回鲁地,包括在汴京的焦家人,同样也要回鲁地。   如今汴京那边已经不那么迫切需要焦家人,他们离开也不会受到阻挠,现在的焦家人到哪都备受尊敬。   若是不尊敬他们,是会被天下人指责的。   焦十一焦十五也要回去跟家人团聚。   出来这么久,谁都会想家人的。   虽说他们在纪滦村住得也很习惯了,可那边毕竟才是家。   纪彬亲自雇了马车,引娘准备不少当地特产。   等他们两人走的时候,全村人都出来相送,就算有些不知道的,一听说是焦家人离开,立刻放下手里的活计过来送人。   估计他们这一路回去,都会受此优待吧。   但他们焦家人值得。   在内地种棉,可是他们研究出来的。   焦家人离开后,王知县也要启程,这次他动作要快点,松江府那边可是在等着他啊!   王知县还从已经离开了的老侯爷那知晓,这空出来的松江府布政使位置,正是因为棉花一案牵扯到前布政使。   那布政使跟禹王勾结,故意要卖高价。   今年清明那天,已经跟周家庶长子等人,一起人头落地了。   也是这位置突然空出来,正好王知县出现,可以填补空缺。   可以说王知县既有能力也是捡漏。   而且因为赏赐的事已经耽误一段时间,他要赶紧启程。   不出意外的话,王知县应该会带着家人去无仙城雇百里船,不到半个月就能到松江府。   到了那边,他就是正三品的大员,体面得厉害。   王知县走之前,还给纪彬留了信,让他到松江府了,一定去找他。   也是表示感谢。   棉花。   种棉书。   再次改变众人的命运。   纪彬把信收起来,万一什么时候用得到呢。   送走这么多人之后,邑伊县渐渐在程知县的带领下,跟之前一样好。   虽然程知县不爱处理庶务,但他绝对不是个惫懒的,还有谢建宝在,这政务绝对差不了。   百姓们虽然不舍得王知县,可见程知县也是个可靠的,自然不会多说。   他们邑伊县如今的日子这么好,大家都不想改变啊。   时间到了三月十六。   各处的生意,农活还是跟之前一样。   刺绣坊有引娘,酿酒坊有包达,里长,农田有纪老爹。   而纪家私塾终于开学了。   新夫子谷明坤十分紧张,虽然备了很久的课,本地的家长们也还算和善。   但紧张还是紧张的啊。   开学这日,纪彬引娘,还有谢阁老还去看了看。   见这谷秀才虽然紧张,但说话条理清晰,学问扎实,这也就放心了。   这私塾一开。   似乎整个村子的人心都安定了,听着里面的朗朗书声,他们的未来可都在这里面。   谢阁老也很喜欢这些孩子们,若不是身份不便,只怕他都想亲自教导。   谢阁老还在此处,纪彬引娘则去看看梁家二女儿夫妇俩。   他们到这里也有半个月里,虽说住得还算习惯,但他们俩最近比较忙,不怎么去瞧,如今得闲自然要去一趟。   但刚到他们所在的丙院门口,就听到里面敲敲打打的声音。   这是?   已经开始做东西了?   两人动作也太快了点,看来是真的很想挣钱。   纪彬引娘刚过来,就被梁家二女儿看见,笑盈盈道:“东家,夫人,你们来了。”   二女儿手上的活没停,显然非常熟练。   她这边做细致活,二女婿那边劈竹子,再用火用藤条加固。   两人合作,很快出来一个漂亮的竹叶簪子,看着清新可爱,正适合现在的夏天戴。   若是再染染色,那就更漂亮了。   虽说这样的簪子戴不长久,但胜在好看便宜。   乡间大多都买这样的簪子戴。   见他们已经开工,纪彬引娘也不便打扰,多聊了几句后,只让他们做两百个左右,就可以找管家林博,会帮忙把东西送过去。   而且让他们不用担心春安城那边,那边的数量也不会减少,这边再增加的也会收下。   纪彬算着,肯定是能吃下这些的。   毕竟这两人如今产量不算高,他的杂货店卖货速度,根本不在乎这几百个。   再说这只是个开始。   梁家二女儿二女婿惊喜点头。   做活的动力明显更足了。   只要好好做事,那就有钱赚!   一切都好,就差一件事,就在纪彬准备再找其他人时候,卢火长跟副火长终于到了。   他们两个到邑伊县纪滦村的时候,跟很多人的感觉一样。   这个纪滦村真的太特殊了。   有着其他村子都没有的活力。   等到他们被带着到了纪宅,又有小厮们领着去见纪彬,这一路的震惊绝对不少。   这样是村子吗。   他们那也是村子,但跟这个完全不能比啊。   还有纪彬家的宅子,怎么这么大,而且小厮们看着彬彬有礼,一点不像其他有钱人家的恶仆。   两人要不是跟纪彬还算熟悉,估计这会都有点束手束脚。   不过副火长还是问那小厮:“你们都不用通传一声吗?确定你们东家想见我们?”   小厮客气道:“主君吩咐过,只要是二位前来,可以直接进门。”   这话让卢火长跟副火长一点脾气都没有,甚至觉得心里畅快。   这就是被重视的感觉吗,真的太好了。   之前在其他有钱人那受得气,似乎都没有了。   纪彬听到他们过来的消息,自然立刻去侧厅,看见他们两个进门,笑着道:“许久不见,两位的伤怎么样了。”   卢火长,也就是卢益立刻回道:“早就好了,那几位护卫兄弟,还有詹明跟振生呢?”   纪彬答:“护卫们已经到家了,信件也寄回来,说大家都平安。”   “詹明振生伤本来就轻,也已经完全好了。”   一见面就问伤,也是很难得。   谁让当时水贼凶猛。   好在这些水贼在年前就已经被处斩,算是狠狠出了口恶气。   副火长大名赖亚,他一想到这事就恨得牙养:“只恨我不能亲自动手,老子的命都差点丢在那。”   这两个火长,也就是船长,脾气相差甚大,但意外能合的起来。   一个船上,或者说一支船队上,确实需要这样合拍的伙伴。   纪彬看着他们,感觉离自己的船只梦越来越近。   谁不想拥有一艘自己的大船。 第105章   卢益跟赖亚过来,其实也是无奈之举。   去年靠着受伤赚来的银子着实不少,两人也就起了买船的念头。   现在漕运买卖不错,虽然之前遇到水贼,但他们不是因噎废食的人,既然在水上做买卖,就不会担心这些。   遇到就是自己点背,好不容易挣来的钱,当然要买船了。   他们两个算着手里的钱,差不多三百七十两银子,其中大半都是受伤之后,纪彬詹明给他们的钱。   这些钱买条小船是够了的。   但不能尽数花完,买船之后的维护也很重要,买船不养船,很快这船只就废弃了,真正能拿出来买船的,基本在三百四十两。   有了具体的数额之后,他们去趟兴华府。   无论是兴华府码头的船,还是无仙城码头的船,基本有两拨主人,一个是兴华府那边骆家,金家,李家的。   另一个则是宿勤郡周家跟柳家。   但周家的事大家都知道,如今的船只基本都已经充国库。   而柳家轻易是不买卖船只的,他们家大业大,不做这种卖产业的事。   所以只能去兴华府,卢益赖亚去兴华府的时候,还去了趟兴华府的造船厂,要说三百四十两也够买艘船的了。   但只能买极小的船只,根本不能长时间航运,而且运送货物也不划算。   走漕运买卖的,船只越大越赚钱,越大越稳当。   在卢益赖亚他们看来,最少也要十米的船身才行。   可这样的新船要先交一百两的定金,等工期两个月后,再付三百两,才能拿到船。   这已经超过他们的预算。   错了几十两银子不说,还要等很久。   还不如买条旧船。   两人只是去兴华府造船厂看了看,这家造船厂还是私人的,也就是兴华府李家的,极不稳定,他们只能罢休。   剩下就是寻摸要卖的旧船。   来之前他们就打听过,之前他们租过两次的金狮子正好要售卖。   听说是主人家正好买了三条新船,准备淘汰两条旧船,这金狮子就是其中之一。   这金狮子自然就是金家的,因为船只不算大,经常在无仙城码头停靠,纪彬詹明去江南两次,租的就是这条船。   知道这条船要卖,卢益跟赖亚两位火长特意赶过去。   他们在兴华府码头上认识的人不算多,几方打听终于见到金家卖船的管事。   金家给这条旧船出价三百两。   别看已经是四五年前的旧船,当初造价也才五百两左右,可因为保养的好,显然还是能用很多年的。   卢益跟赖亚对这个对清楚,所以再看到金狮子,一眼就相中了。   一想到能有自己属于自己的船,两人都难掩高兴,并且已经商议好要拉什么货,联系哪家好说话的老板。   只是想到纪彬的时候有些愧疚,但能买自己的船只,他们还是想拥有自己的!   虽然这样就不好意思再做纪彬的生意,他们回头还会送些礼物过去。   但拥有自己的船啊!   卢益知道金狮子的情况,但还是上去查看一番,等下船之后,就问那卖船管事这船要怎么买,都要过什么文书。   管事打量打量眼前的穷酸鬼,那皮肤黑黢的厉害,一看就是在船上的人,随口道:“等消息吧,我要先回禀东家,到时候通知你。”   等会这话说完,卖船管事又跟卢益他们签了个简易契约,因为卢益赖亚两人不识字,还找了码头专门帮人看信的秀才帮忙辨认。   确认无误之后双方签字画押,卢益给管事定金,如果要卖船的话,先给他家。   算是优先购买的契约,定金是三十两。   拿钱的时候两人应该心疼的,毕竟三十两银子,足够他们攒很久的了。   可此时却是激动。   等两人留下客栈地址,再回去休息等消息的时候,忽然面面相觑,赖亚先开口道:“咱们是不是忘记还价了。”   卢益点头。   他们两个头一次卖这么大件的东西,而且是买自己想要的东西,脑袋都是懵的,就算来的时候想了很多次,可还是懵啊。   连价格都忘记还了!   算了算了,如今契约已经签了,谁也没办法。   他们两个在船上是很厉害的,可谈生意真的不行。   他们直接想到纪彬跟詹明,两人随便来一个,肯定能帮他们还上价。   看来他们真不是做生意的材料。   回到逼仄的客栈之后,两人其实还是很高兴。   管他呢,能在预算里买下自己喜欢的东西,怎么能不高兴呢。   可是他们左等右等,两天后还是没消息。   两人自然从这个便宜客栈走出来,来码头看看金狮子也行啊。   多漂亮的狮子,就要被他们“牵”回去了。   可是他们一到码头,金狮子已经不见了,金狮子旁边另一艘旧船也同样消失。   这是怎么回事?!   两人立刻问周围的人,倒是打听出点消息。   “好像是有人出了高价,连夜买走的吧。”   “对啊,昨天白天船就没了。”   “那个老板十分阔气,两个船一起买的吧。”   “而且买的很着急。”   这些话听到卢益赖亚耳朵里,脑袋嗡嗡作响。   卖了?   怎么会卖了?   这船不应该是他们家的吗?   他们付过定金了啊。   就算不卖给他们,也应该说一声?   这不会是骗他们的吧?   对大老板来说,三十两定金可能不算什么,可这是他们攒了很久的。   若不是遇到纪彬詹明,若不是赶上他们正好受伤,现在这钱还攒不出来。   有时候卢益都暗暗感谢自己受伤,而且这一行还没死人。   这才让他有机会买自己的船。   两人急急忙忙去找金家,可自然是金家门都进不去。   直接塞了银子给看门小厮,这才传话进去,里面只让他们等着。   两人无奈,等了两三个时辰,这才等到卖船管事剔着牙出来,随手扔给他们一包银子:“这就是你们的定金跟契约,哪来的回哪吧。这船你们也买不起。”   卢益知道这事泡汤,也知道怎么纠缠都没用。   可赖亚直接跳起来,咬牙道:“为什么?我们不是付了钱,这个契约不是说了,我们可以先买吗?!”   卖船管事嗤笑:“那你去告我啊,官府就在前面,你走快点,不然今天衙门就要关门了。”   见这人有恃无恐的样子,赖亚他们就知道,去报官定然没用。   只怕兴华府衙门不会认什么契约。   卖船管事从腰带掏出几个铜板打发叫花子一样扔给他们,随口道:“你们也别觉得不平,人家出价五百两,比你们多了整整二百两呢,放在你们,也知道选谁吧?”   “穷鬼就不要做这个梦,拿着钱买个烧饼吃吧。”   这叫什么话。   既然签了契约,那就要按契约来。   如果毁约的话也该双方坐在一起慢慢聊,该赔偿赔偿,该道歉道歉。   如果不是他们自己找上来,这事是不是就完了?   卖船管事见他们脸上愤愤不平,只好道:“别堵门口了,能还你们银子已经不错了。”   说实话,他当时收定金,就是以为三百两卖掉金狮子已经是高价。   出价三百两,卖价肯定要低一点。   谁知道这两个傻子只顾着高兴,根本不还价,所以他赶紧签文书,好把事情确定下来。   可回了金家之后,就听说有人出高价要卖,而且是老爷亲自谈的买卖,那人出价一千一百两,两条不大的船全都买走。   而且付钱爽快,连夜给了现银拉船走人。   至于这个两个?   卖船管事跟金老爷根本没放在眼里。   大不了把定金还给他们,都是自己心善。   卢益听着卖船管事的嘲讽,心里也有些火气,那赖亚更是看他一眼。   这一下卢益就知道他要干什么。   果然,赖亚一脚狠狠踢到卖船管事的大肚子上。   踢得这个管事直接跌倒在地,脑袋狠狠砸在地面,卢益赖亚立刻逃走,还听到管事在后面的怒吼。   “追!快给我追!一定要找到他们两个!给我毒打一顿!”   但两人早有准备,直接往人群里走,然后迅速溜出城。   兴华府本就复杂,逃出去不是难事。   可人是逃出去,船怎么办。   两人同时陷入迷茫。   赖亚还很后悔,逞一时之快,以后还怎么去兴华府买船。   除非避一避风头,不过最近已经没什么船可以买。   买船这事,本就是看机缘。   大多有船的人户,都不会轻易卖船。   而且现在漕运买卖好做,可以说正是上升期,那就更不会卖了。   但转头去兴华府造船厂吗,还是去江南看看。   现在整个南军国一共有三处私人造船厂,兴华府一家规模较小,江南松江府那个还行。   可最大的,却是一个极好的天然港口处的造船厂,那地方简直天时地利人和,既是深入南军国腹地,平时安全得很,又跟辽东港接近,打渔行船都很方便。   也就是鲁地的宜治港。   说起来,鲁地还产棉花,不愧是齐鲁大地,既有底蕴,又有新意,不知道多少文人豪杰皆诞生于此。   南军国最大的造船厂也在此地。   可不管哪一个造船厂,都不是他们高攀得起的。   为什么呢。   就一个字,贵。   太贵了。   而且很多东西都说买新不买旧,但船这东西不一样。   一个新船,不仅要等工期,还要试性能,看看哪里有疏漏。   旧船不一样,旧船买了就能用,没那么多花里胡哨的。   但哪个选项,都不是卢益赖亚能选的。   两人从兴华府出来,完全没有刚来的兴奋劲,来的时候还是走无仙城到兴华府的水路,现在只能走陆路回无仙城了。   若是再回兴华府,真被金家的卖船管事捉住,估计不仅要打一顿,他们身上的银子也遭殃。   打他们没关系,钱不能有事。   他们单单为了省钱,牛车都不坐的。   这路走着走着,自然要经过邑伊县。   按照原本的想法,从邑伊县再去春安城,然后看看有没有便宜牛车再回无仙城。   但他们两个走到邑伊县的时候,都有些抬不动脚。   随便在官道旁边铺子旁蹲着等吃了个饼子,喝口凉水。   显然都看出对方的想法。   卢益看看纪赖亚,开口道:“要不然我们去找纪彬?”   换了其他老板,他们可能不会去找。   但这是纪彬。   虽然说不出为什么,但这个老板不一样,对他有种莫名的信赖。   去年他们这群人在水上受伤,纪彬詹明安顿好家里的事,就立刻去找他们,不仅请最好的大夫,还给银子给补品。   以前他们在水上也受过伤,可从未像被这样对待。   而且纪彬明明想跟他们合作,还知道他们要买自己的船,就算这样,他也愿意给许多银两当补偿。   明明他抠一点,不给这么多钱,他们来找纪彬合作的几率更大一点。   纪彬态度表明了,他们怎么选择都可以,自己不会计较。   这样的人,真的太值得信赖了。   两人讨论着,门口有个拿着稻草的人伸出头,疑惑道:“你们在说纪彬东家吗?他就在那边的村子,你顺着路走就能到。”   出来说话的人就是林豪,他听着门外有人在讨论东家,所以过来看看,还以为他们是想找东家,但是不知道路。   卢益一愣,看着他道:“我们不是找他。”   说完,林豪打量他们片刻,又道:“你们是卢火长跟赖火长吗。”   这下两人更愣了。   林豪笑:“我看你们都是船夫打扮,皮肤也有点像。东家同我讲过很欣赏你们,一直想合作来着。”   说着,林豪客气地请他们进门,又打发学徒去买些吃食回来。   那吃食店跟他们极为熟悉,随时过去都能买到东西。   原来卢益赖亚这两人,正好在纪彬家冰铺附近吃饼子,这也是巧了。   两人立刻推辞,但已经被林豪拉到屋子里坐下,现在的屋子里基本都是稻草,林豪他们要把稻草捆好,扎的紧实一点,以后忙的时候,随时可以拿出来用。   就这样在林豪的带领下,这里还是不显脏乱,反而很有条理。   很快热腾腾的饭食就拿过来,原本就是又累又饿的两人,再加上林豪热情款待,忍不住狼吞虎咽起来。   他们吃饭的时候林豪就在旁边陪着,不时动两次筷子,也不多问,见他们两个确实吃饱了,才把筷子放下来。   吃完这顿饭,林豪还是什么都没问,只道:“你们是东家的朋友,一顿饭而已。”   说着,还问他们要不要休息,休息之后再回家,正好明天有去春安城送货的牛车,他们可以凑着牛车一起走。   话是这么讲,但两人被安排到铺子后面休息之后,两人都在考虑要何去何从了。   现在两条路,要么放弃买船的梦,还是回无仙城,继续被人雇佣当船长。   要么去找纪彬,有纪彬在,不管是买旧船,还是买新船,他肯定有法子。   虽说纪彬跟漕运接触的不多,可他有钱啊。   这是大实话,做漕运的老板,哪个不是有钱人。   没钱的话根本做不起这种买卖。   他们两个想的还是太简单了,特别是如今漕运买卖好做,谁都不会退出。   过了一夜,两人显然已经拿定主意,不去春安城了,而是去纪滦村。   他们还是想买船。   现在显然已经耽误这么久,就算再去被人雇佣当船夫,他们也静不下心。   而且纪彬说过,他们可以合伙买船,他们两个可以拥有船的一部分所有权。   此时的纪彬听完他们的经历,开口道:“兴华府金家,竟然这么做事。”   哪有直接毁约的。   “你们吃苦了。”   有时候就是如此,自己苦的时候倒是没什么,但要是被人说一句,那这委屈就上来了。   卢益无奈道:“苦不苦的倒是无所谓,只是纪彬东家,若是您跟我们一起做事,只怕金家会不乐意。”   纪彬笑:“不过是个负责卖船的管事,不用担心。”   一个小喽喽而已,而且纪彬看来,他就是个传话的,算不得多厉害。   当初卢益他们看好了这条船,就应该直接找金家人。   不过现在说这些也没用,反正已经过去了。   卢益跟赖亚这才明白,跟着纪彬做事有多省心。   反正他们两个经历那么多,心里已经不知道说什么了,如今既然求到纪彬门下,自然是打算合作的。   纪彬肯定不会拒绝,他想做航运买卖,有这两位帮忙,那是如虎添翼。   不过卢益又问:“你真的不介意我们原本不想跟你合作的。”   实在没办法,这才找上门,很多东家都讨厌这一点。   不是他们的问题多,而是事情确实如此。   纪彬笑道:“真的不是什么大事,而且以后你们有能力,想要脱开我单干,这都是可以的。咱们是一起做买卖,又不是签卖身契。”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生意也一样。”   “主要在哪买合作的时候互相尊重,彼此坦诚,这不就好了。”   这番话说完,卢益跟赖亚才真明白纪彬的生意为什么能做这么大。   也只有他这种想法的人,才能做那么大了吧。   但纪彬却知道,这事也要感谢林豪。   林豪也明白自己想请这两位。   见到他们之后也并未多说。   只用行动证明,自己的人有多欢迎他们。   没想到林豪也是个蔫坏,回头要多给他一点奖金才成。   以前他经常跟他哥一起干活,也看不出来他性格是比哥哥林博跳脱些的。   既然三人合作定下。   也要商议具体的事了。   还是面临跟卢益赖亚之前的问题。   到底是买新船,还是买旧船。   两种情况不用多说,总结说下优劣。   新船优点,自然是按照自己想法建造,一切都要有符合自己要的标准,上面旗帜装饰,都能有自己鲜明的特色。   缺点,工期长,需要试水,因为如今都是私人造船厂,规模都不算大,可能还要排队。   旧船优点,不用试水,买来就能用,而且价格便宜。   缺点,买旧船看运气,旧船的情况也看运气,买家是谁,也看运气。   虽说要寻卖旧船的人户,纪彬大可给兴华府骆家,鲁地焦家,江南徐顾景三家写信,让他们都在自家附近帮忙寻卖船的人。   可到底还是看运气的事。   如今优缺点都在此,看他们怎么选了。   纪彬则是想听听卢益赖亚的意见。   纪彬道:“两者都可以,但还有十足的耐心。至于钱的方面你们不用担心,无论你们出多少,剩下的我都能补全。”   他可没有说大话,这完全是真的。   他手头的钱,甚至可以组建一个小船队,当然大船队就要掂量一下了。   这钱还是不够多。   刚刚还在抠抠搜搜,不知道怎么选的时候,卢益赖亚忽然觉得突然富起来了。   竟然想选什么选什么。   不仅有钱,还有人脉。   他们要是早点来找纪彬,金狮子说不定已经到手了?   不敢想这个,一想他们就心痛。   好在不用直接做这个决定,时间还长。   纪彬最后道:“慢慢考虑,而且最近我也不能出门,柴力马上要成亲,他成亲我肯定是要在的。今天是三月二十二,还有四天就是他婚礼,要不然在我家安心住下,也参加参加喜宴。正好你们想一下,到底买哪种船,婚礼过后我们就专门做这件事。”   纪彬对手下有多好,他们是看在眼里的。   特别是柴力这人,纪彬明显当他是兄弟,为了兄弟耽误几天生意,自然很正常。   卢益赖亚看着纪彬并不着急的表情,心里也安定了,两人在西院安心住下,也有专门的婢女去打扫卫生。   一日三餐更是比家里还好。   每日除了出去转转,那就是讨论一下到底买什么船好。   他们这边很悠闲,柴力那边则着急得很。   不是人着急,是事情给太多了。   自从上个月休假之后,婚礼的感觉才慢慢接近,因为柴力在邑伊县,燕芷游在春安城。   所以还要往返官道交代事情。   成亲前三天,他跟柴家迎亲的人就要到春安城住下。   因为跟平老板关系好,还帮忙联系了春安城最好的客栈,其中包了两个小院子,就在这落脚。   以及最后的交换信物,还有当地许多风俗,更有新郎新娘衣服交换。   就算是柴伯母包揽了大半,那还有很多事需要柴力亲力亲为。   不过现在两人的新郎新娘服一交换,两边的心都定下来了。   两边的衣物皆是不俗,给新郎的衣服,是燕芷游亲手做的,买了最好的丝线,请了最好的师傅教导。   从去年就开始缝制,做出来的自然好看。   这新郎服一看就是用心思了的。   新娘衣服则是顶好的绣娘,柴伯母亲自施针,柴巧晴跟柴大嫂也在赶制。   这三位绣娘的功底放在刺绣坊也是最上乘的。   衣料丝线又是引娘从荆高庄买来,这件衣服拿到手里,就让无数人眼晕,不用想就知道,这衣服穿在燕芷游这样的美人身上,会有多好看。   这还是成亲前三天的事。   在这之前,柴力紧急买了处跟柴家很近的宅子,两进的院子,地方也有四五百平。   普通夫妻俩住肯定够了。   而且这宅子离柴家,还有蔡运家都很近,里面的绿植种的也不错。   因为如今邑伊县条件好,这房价也稍稍上涨,这样的房子都要二百两左右,还是看在他家办喜事的份上免了零头。   也就柴力是不缺钱的,迅速买下之后,开始收拾装扮。   杂货店的小厮伙计们也过来帮忙,一定要收拾的整洁喜庆才行。   大家都为柴力感到开心。   一起做事的柴伯父更是感慨,若是他弟弟看见如今柴力的模样,应该会很高兴才是。   他也算自己成家落户了。   虽说以前经历了很多,可现在的日子好着呢。   当然成亲要操办的不止这些,所以自从休假开始,那才是真正的忙碌。   柴力突然发现,办婚礼,还不如做事轻松。   好在办婚礼是高兴的,所以时间过得也很快。   如今离成亲只有三天,他终于要成亲了。   这会的纪彬引娘则快马在路上奔驰,肯定能在迎亲当日过来。   纪彬作为男方家属,引娘作为女方家属,他俩还不一样的。   要不是手边事情太多,他们可能早就出发了。   也好在没那么快走,不然就等不到卢益跟赖亚了。   两人住的院子是之前焦十一焦十五住过的,现在觉得想掉了富贵窝。   早说跟纪彬合作这么舒服,他们肯定早过来了吧。   纪彬引娘到春安城的时候,正好是成亲前一晚,引娘直接去了燕芷游家中,纪彬则去找柴家人。   柴家人来得很齐,因为柴力没有爹娘在世,所以柴伯父柴伯母代替高堂在邑伊县柴力新家等着。   这边则是柴尺携柴大嫂,还有柴巧晴携夫婿蔡运,作为男方迎亲家眷。   他们几家亲戚都单薄,好在有不少好友过来相助,看起来也十分热闹,比如老梁老陈他们会在迎亲当天凑热闹,再加上雇佣的喜乐吹打,绝对是红妆十里的场面。   毕竟有纪彬在,怎么可能让场面冷清,他可是有钞能力的人。   杂货店的伙计们明日肯定在场,就连现在,徐杰他们也是提前住进院子里,等着明日一早迎亲。   可事到关头,很多事都还在忙。   好在柴大嫂料理家事是一把好手,事情安排的还算有条不紊。   还有喜媒人在,根本不用担心婚礼流程。   女方那边则是平老板以大哥身份做主,他亲自在料理这些事,又从平喜楼拨了管事媳妇儿一手操办。   燕芷游还有她两个丫鬟,虽说也没闲着,但并不算慌张。   可引娘一到,燕芷游是真的有点慌了。   她竟然要成亲了?   还是这样风光的婚礼。   说出去之后,许多人都笑她,也笑柴力。   但渐渐笑不出来了,人家柴家明显认真对待,并不嫌弃燕芷游之前的身份。   换做普通女子,都不能这么尊重对待。   谁还敢笑话啊。   顶多是在燕芷游面前说些酸话。   所以她身边陪着的,也只有两个丫鬟而已。   引娘过来添妆送亲,让她有了成亲的真实感。   想想以前,她就算再乐观,也不会今日的快乐。   引娘似乎明白,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掌,两人说起小话。   晚上还睡在一起,聊到天亮还没睡。   又被妆娘催着梳妆。   因为事情多,两人反而不觉得困,大不了路上再睡。   反正春安城到邑伊县还有段距离。   平老板在外边应酬客人,心里也是感慨万千。   可他隐隐觉得,这所有喜事,似乎都可以归到一个人身上。   那就是纪彬。   即使他从来都不承认,但这却是真的。   没有他的话,也没有如今的场面,更没有他手底的东西。   他能跟谭承乐一家关系更好,也离开纪彬救人的神来一笔。   纪彬。   真的改变了太多人的命运。   第二日的婚礼十分热闹,不说是什么特别大的婚礼,但至少是用心的,明媒正娶的。   柴尺他们这边迎亲,平老板他们这边送亲。   等新娘被送到轿子里,柴力看着轿子抬起那一刻,觉得人生都改变了。   他以后也是有媳妇儿的人了。   迎亲队伍一边走,一边发果子,让周围人都知道他们两家要成亲家!   车队走到城外,轿子换成马车,这样更平稳,也不用轿夫那么劳力。   等到了邑伊县附近再换成轿夫就好。   这么一路走到邑伊县。   邑伊县这边还没进城门,就已经有柴家雇的人等着,一路迎接到家中。   纪彬引娘则手臂贴着手臂,两人一个男方的,一个女方的,此时却凑在一起说话。   这场婚礼请了不少人过来吃酒。   不止是柴力认识的人过来送礼物,还有看在纪彬面子上来这里的。   衙门也来了许多。   柴伯父的人脉可不是盖的,柴尺在衙门的关系也好。   就连新知县带来的许多差役捕快也被邀请,此时正等着吃酒呢。   观完礼,纪彬引娘自然被引到男女席的主位。   别看他俩年纪都不大,但他们在邑伊县里吃酒,主桌上肯定有他们的位置。   这个酒宴还是他们常用的排办人所办,地点就在柴力新家,还租了左右两边院子。   因为给邻居们钱,还承诺会收拾好,两家别提多愿意了。   再说,这可是纪彬护卫办喜事,说不定能攀上纪彬的关系呢!   纪彬还看到卢益跟赖亚也在,他俩还有点不自在,不过他们都有同一个话题,那就是纪彬!   只要聊起东家,那就没有不自在了。   就是纪彬离得远,他根本不知道这些人在聊什么啊。   说话间,柴力就已经带着新娘子出来敬酒了。   燕芷游又换了声简单些的衣裳,但容貌清丽,看得许多人都呆了。   也有人下意识去看引娘。   两人都是貌美的女子,此时燕芷游梳了妇人头,对比也就更明显。   燕芷游容貌更近乎清丽,而引娘从小女孩长开后,却多了几分明艳,虽说平日里沉静得很,可笑起来却是明艳的。   其他人也就罢了。   很多人在这个时候忽然发现,引娘早就长大了。   更是成年女子的明艳俏丽,唯独那双眼睛,还是清澈可人。   这是个被娇养出来的模样。   之前只有纪彬发现这一点,如今场面上人一多,发现的人也就更多了。   柴力给纪彬这边敬酒的时候,不管是他,还是燕芷游,语气里的感激都不用多说。   他们并未说许多人,只是饮下此酒,明白其中的意思就行了。   旁边的柴尺更是眼睛都红起来。   明明是给他堂哥办喜事,他怎么这么难受啊。   主桌喝完,顺着到下两桌,这边就是衙门的差役捕快小吏们了。   有些人柴力并不认识,但还是依次敬酒。   大家能来,那就是他们面子。   可是敬到其中一人那里的时候,这人猛地站起来:“方才观礼的时候,我还有些迟疑,这会你走近了,我才能确定!”   这人显然是忍耐了许久,等到柴力过来才开口的。   柴力也是不敢相信,迟疑道:“江志?”   “是我啊柴大哥!”江志道,“没想到在这能见到你,你竟然还成亲了,娶了这样漂亮的媳妇儿!”   众人都看过来,好奇地盯着这边。   江志朗声道:“柴大哥当初在边关打仗的时候,就极照顾我们这些年龄小些的。而且他作战勇猛,若不是为了救我们兄弟,他现在早就升官了!怎么也是正六品的校尉!”   虽说很多人都知道柴力十分强悍。   可如今在别人耳朵里听到,还是震惊万分。   燕芷游更是看向柴力,这是柴力从未吹嘘过的战绩。   柴力笑:“都已经过去了,你怎么会在这。”   “我是跟着程锴将,程锴知县到这里的!我如今是他手下的捕快。”江志一回答柴力的问题,就像回到军中一样,既利落又大声。   让人看出军中规矩不同。   柴尺也看着他们,自己在衙门跟江志比较熟,所以才邀请过来,没想到竟然是认识的。   虽然两人有许多话要说。   可这一桌桌的酒还没喝完,柴尺只能敬完酒再来。   江志自然理解,还差人去帮他喊个人过来,他那个兄弟偷懒不来宴席,都不知道错过了什么!   只能说当初退下来那批人里面着实有不少。   否则也不会这样巧了。   不过也所以因为柴力的名声广,否则也不会被那么多人知晓。   而他们都是军中好手,厉害的人总会跟厉害的人玩啊!   他们这些人也是追随太子副将最久的人,那次大战之后,死的死,伤的伤。   就算他们这些没受伤的,也被调到汴京给了个虚职。   实在憋闷的没办法,听闻程锴将军要被外派,有人给他们出主意,让他们跟着出去一起散心。   所以十几个兄弟就跟过来了。   他们不在乎当什么小吏差役捕快,又或者当程锴将军的随从。   只要能出来喘口气就行。   在汴京那边,规矩是真的大,在酒肆说话大声些,都可能惊扰那个贵人。   一群军中汉子谁受得了。   知道他们十几个人跟着程锴将军出来。   很多弟兄还羡慕得不行。   更有跟程锴将军官职差不多的,还在怂恿程将军别去当什么狗屁县令,不如把位置让他们,他们去当县令更好啊。   这让人哭笑不得。   哪有抢着当七品小官的。   最后程将军直接把他们踢走,别想了,这是太子给我的好处!让我去散心的!   你们再等等吧。   而这十几个人里面,有三个跟柴力认识,江志是一个,他也是听到柴尺的名字,心里怀念,所以才答应过来。   还有两个分别是严庆云,乌革。   后者原本是边域人,他母亲被正赤族的人侵犯,剩下他后难产去世。   乌革就被军中人收养,最后跟在程锴将军左右。   在边域的时候还好,那边这样混了两边血统的人很多,不会被瞧不起。   可到了汴京,乌革眼睛深邃,鼻梁高挺,一看就有外族人血统,过得非常不舒服,所以这次也跟了出来。   至于严庆云,这就是当初柴力救下的人。   敌方眼看一刀砍向严庆云后背,这一刀下去,他必死无疑。   当时的小队长柴力一脚把人踹开,但对方还是顺势砍过去,也是柴力本事大,这才躲过致命一击,却留了胳膊做代价。   因为这件事,柴力离开军中,严庆云则郁郁寡欢,这种吃酒的场合,他是从来不到的。   神色也愈发沉闷。   让他沉闷!   不能第一时间见到柴大哥吧!   纪彬已经坐在江志身边,把这事听了十成十。   倒不是他爱八卦,而是周围人都爱八卦,平老板也在旁边听啊。   江志身边围了一圈人,都在听他讲故事。   等柴力跟燕芷游敬酒回来。   他的勇猛已经被所有人知道了!   燕芷游更是迎来许多艳羡的目光,早知道柴力身上伤跟疤是这么来的,他们也想把女儿嫁过来啊。   有时候伤疤并不是吓人的存在,而是实打实的勋章啊。   柴力的疤痕,明显是勇猛跟义气的象征,能不羡慕燕芷游吗。   所以大家的想法就是。   天啊!   还有这样的好兄弟!   原来这胳膊是这么才没了的!   怪不得纪彬一直拿他当兄弟看,而不是当下人伙计。   都是有原因的啊。   人家纪彬就是慧眼识珠,能挑这么好的人雇佣。   还给了这么好的待遇,不是他看人准,柴力也没有这么好的日子吧。   那江志也听着这些话,看向纪彬的眼神里充满感激。   少了一条胳膊,耳后还有恶疤的人,不管怎么样厉害,很多人都是不信的。   想必没有眼前的纪老板,可能他兄弟过得不会这样好。   买了大院子,娶了漂亮媳妇儿。   还有这么多兄弟朋友。   江志眼圈都湿润了,直接半跪在地上,拱手道:“纪东家,以后您的事,就是我的事!您尽管吩咐就行!”   纪彬哭笑不得,这都哪跟哪啊,赶紧把眼前的人扶起来:“大喜的日子,干嘛行此大礼。你难道还不知道你家纪大哥,我雇他,那是我沾光啊。”   这话虽然夸张,但让周围人忍不住笑出声。   纪东家也太谦虚了吧!   但江志说过的话,那都是算数的。   以后纪彬说东,他们绝对不往西!   柴力也无奈了,他以前是不是跟江志他们一样,也这么轴啊。   就在众人闲聊的时候,门口忽然闯进来两个人,风风火火的,要不是手里拎着重礼,都要以为他们是来砸场子的。   反正纪彬下意识把过来瞧热闹的引娘藏在身后。   柴力差不多也是这样的动作。   然后就听两个人哭丧着喊:“柴大哥!我们来晚了!”   说完礼物竟然一分为二,一边是给柴力的新婚贺礼,一边是给纪彬的感谢礼物。   原来这二人就是严庆云跟乌革。   两人听到江志让人传的消息,那会还在跟程锴将军去指挥营的路上。   最近一段时间,他们跟指挥营已经打成一片,每隔几日都要去转转。   可这次听到江志的消息,立刻要掉转马头,刚掉到一半,两人齐刷刷地看向程锴。   程锴还有什么好说的,只让他们买些礼物再去,不要丢人。   两人立刻骑马回来。   他们心里半信半疑,做好了抱着柴大哥哭一场的准备,也做好了猛锤一顿江志的准备。   买礼物的时候,他们再想想这邑伊县的传言。   若县衙里的副捕快柴尺的堂哥,真的是他们的柴大哥。   那纪彬也是他们的恩人了?   不管了,礼物先买两份再说!   如果是江志骗人,那就让他好看!   纪彬看着他们几个汉子哭成一团,忍不住笑,看热闹果然很有意思。 第106章   婚礼结束,纪彬也弄明白这些人之间的关系。   其中严庆云,乌革都是柴力在军中认识的人,两人都很佩服柴力。   而这位程将军只跟乌革有些关系,两人算是上下级。   但在军中也没喊大名,就算程将军到了邑伊县做知县,柴力他堂弟也是称呼程知县。   而且柴力在忙婚事,柴尺大多在帮程知县跑腿,基本上没有一点交集。   若这段时间柴力在纪彬身边,说不定早就认出来了。   只有纪彬才会在私下直呼他们的大名。   如今算是认亲,还是在这么好的日子里,程知县也派人送了礼物。   毕竟是一起厮杀过的兵士,就算程知县并不认识柴力,也会看在以前同僚的份上给些面子。   这样一来,柴力跟衙门的关系,以及柴尺跟现在县衙的关系,瞬间好起来了。   柴尺更是松口气。   虽说程知县带来的四个差役,四个捕快人还不错。   但毕竟军中出身,有些兵痞的习惯在。   现在柴尺带着的五个差役,四个捕快,则是衙门中的旧人。   新旧两边难免有冲突。   如今想必对方看在他哥柴力的面子上,两边关系会好起来,以后也更容易办事。   不过柴尺还觉得奇怪,哪个衙门会有这么多捕快啊。   都赶上京兆府了。   所以本地以前的差役捕快都有些不安,总怕自己被辞退。   就算程知县说不会赶人走,很多人也是没底的。   现在总算放心。   谁让程知县是喜欢带兵的。   现在虽然不能带兵了,带着捕快们也是可以的啊。   纪彬并未多说,只在一旁看着。   偶尔又听了乌革说了句:“后日却不行,我还要陪着衙门的人去一趟兴华府,去那边办点事,肯定不能聚。”   因为柴力刚成亲,肯定还给他时间休假。   他原本想趁着时间一起聚一聚,没想到乌革后日有事。   “明日也行。”燕芷游笑,“你且去吧,我在家等你就行。”   燕芷游这么一说,严庆云他们自然高兴,赶紧说嫂子真好云云。   纪彬却看了下乌革,开口道:“巧了,我后日也要去兴华府,要不然一起?”   乌革看看纪彬,因为柴力柴尺都不停得夸纪彬,以至于他对纪彬印象非常好,但还是问道:“你去兴华府作甚?”   “那边有些买卖要去看一下。”纪彬笑,“不方便也没事,我只是随口一说。”   乌革点头,不再搭话。   纪彬确定了,他要陪着衙门的人去趟兴华府,那人就是谢建宝吧?   不是他还能有谁。   想程知县,谢建宝一月底的时候到的邑伊县。   如今三月底了,必然是要去看看的。   现在春暖花开,也好上路。   正好,他要跟卢益,赖亚两人一起去兴华府看看。   毕竟兴华府造船厂离他们家最近。   不管是鲁地的,还是江南宁州港的,那都太远了,不如本地的方便。   旧船太看运气,既然他手头有钱,自然是买新的好些,不过费些时间成本。   至于得罪了金家?   不过是件小事,想必金家不会因为一个卖船管事为难他。   再说造船的人是李家,难道李家还会拒绝送上门的钱吗。   带着引娘回纪滦村的路上,纪彬就把后日启程去兴华府的消息告诉卢益赖亚,这让他们俩十分高兴。   他们原本以为要再等等才会出发,没想到纪彬东家做事这么利落!   后日就出发!   现在是三月二十六,后日就是三月二十九。   差不多差不多。   收拾东西准备走!   但他俩也没什么行李,这里的东西还是纪彬引娘给他们置办的。   麻烦的是他俩不会骑马,到时候只能套个马车出发。   柴力还在休假,自然是陈乙跟着。   陈乙现在稳重很多,他一身的力气,在柴力那学了拳法,在护卫们那学了刀法。   若不是刀管制的严格,纪彬都想给他弄一把傍身。   现在则是一柄削得锋利的木刀在他手里。   因为他的天生神力跟体格,只怕这把结实的木刀迎面给人一下,那人都要头破血流。   有陈乙在自然也没问题。   剩下的东西也不用收拾得太多,纪彬出门都是轻装简行。   只是这次要套车而已。   好在他家之前就买了车,套一匹马,骑一匹马就可以了。   这些事有引娘操办,纪彬则在出发前料理一下其他作坊铺子的事。   现在已经三月底,按理说冰引应该要下来。   只是他突然出门,冰引的事就要引娘操心,看看什么时候能送过来,今年卖冰又是什么章程。   三月底天气渐热,也该有眉目了。   如果一有消息,就让引娘给自己写信,他还住在兴华府最大的客栈里,引娘也知道地址。   刺绣坊,酿酒坊照旧,除了两边的出货量都加大之外,没有什么特殊的。   梁二的首饰胭脂铺现在每十天稳定做出来四百个物件,她以为自己做得太多,害怕纪彬这里吃不下,又或者占了春安城梁家铺子的份额,但纪彬只让她尽管做。   只要是有当地特色的就行,做出来杂货店都会买。   最后则是家里的几百亩地,四百亩棉花地,五百亩小麦地。   现在上面的油菜花基本也要摘了。   还是按照纪彬的要求,采摘之后榨油存到地窖里。   他家地窖大着呢,还能放很多东西。   至于收获完接着种棉花跟小麦,这都不用提,纪老爹会操持好。   因为去年的收成不错,纪彬还给了纪老爹不少银子,这也是他应得的,今年自然更加用心。   纪彬一直是个奖罚分明的人。   宣老爹那边前几日才拜会过,宣老爹夫妇两个最近在帮宣五姐家带孩子,听说是生了个小儿子,家里添人口了,自然是好事。   而且宣五姐家里禽蛋生意都不错,宣老爹跟宣老娘也多照顾了些。   还有就是万秀才那边,他过了春安城的考试,过了宿勤郡的考试,现在已经到汴京,估计汴京的试也考完了,还在等结果。   不知道今年的成绩如何,估计他们四月底能收到消息。   希望他到时候已经回来了。   毕竟去一趟兴华府,还是坐马车过去,来回路上都要快十天。   再办办事,谁也说不准什么时候回来。   可除了这件事,还有四月初七,童试成绩出来。   他们纪滦村有两个人参加考试,不知道考得如何,若是能考上,纪滦村也能称一句人杰地灵了。   这些事处理完,最后去趟私塾。   私塾里的谷夫子已经对教学十分熟练,跟孩子们关系也好,他跟万秀才比没那么傲气,脾气不错。   最近打算把家人接到纪滦村住,他在这什么都好,住的院子也够大,所以让孩子们过来挺好的。   而且每次下学之后,他都跟小书库一个老先生相谈甚欢,除了老先生不让他说出去之外,其他都挺好的。   三月二十九,也该出发了。   纪彬坐上马车,里面还有卢益赖亚,这马车四周的帷幔十分透气,里面宽敞明亮,还挺舒适。   陈乙在前面赶车,两匹马一匹在侧翼,一匹在前面拉车。   到时候还能轮换着用。   纪彬不想坐马车了,也能下来骑马散散心。   这路上要五天的行程。要按纪彬来看,这种路最适合铺轨道,走蒸汽火车,一定能又快又稳。   走的时候,纪彬还跟谢阁老打了声招呼,并且把谢建宝可能要去兴华府找他的事说了。   谢阁老无奈,也知道纪彬提前出发,定然是想看着谢建宝,不让他出事。   这说起来,自己一家怎么就给纪彬添麻烦呢。   好在他儿子已经知晓此事,心里对纪彬的感激大家都明白。   等过了这些日子,一定会给他回报的。   谢阁老看了看兴华府方向。   没记错的话,他家压箱底有几个海船图纸,若是纪彬想要,都可以拿过来。   那是前朝留下来的大船图。   听说那些船抗风防火,还能漂洋过海,只是本朝不兴海事,这才没建造。   给了纪彬,说不定还有大用。   纪彬都不知道他要天降图纸了,这会已经出发了。   因为他们出发得早,还想在路上看看,能不能碰到谢建宝跟乌革,但人都走到兴华府了,还是没碰到。   纪彬有些遗憾,他们不是说今天出发吗?   还是说提前了?   但不管怎么样,他们已经到了此地。   卢益赖亚两人进城的时候有些迟疑,但见东家大大方方,自然也就也有底气了。   马车停在兴华府最大的酒楼,这酒楼伙计已经对纪彬很眼熟,见他带着人过来,熟练道:“客官还是上房吗?”   “嗯,四间上房。”纪彬随手给了银子。   卢益连忙道:“我们两个挤挤就行。”   纪彬笑:“出来办事本来就累,住得舒服些好办事。”   可这也太舒服了吧。   上次他们两个过来,住得是最低等的客舍,里面房间逼仄得厉害,还挤在一个房间里。   这回跟着纪彬,直接换成兴华府最好的客栈,最好的房间?   这待遇可谓天差地别。   伙计们主动拉马车喂马。   他们四个则吃了饭食,先睡一晚上再说。   明天吃饱喝足再办事。   晚上纪彬还送了帖子到造船李家,同时也让骆家知道他来了。   其他则没什么动作,不是故意忽视金家,而是真的没有交际。   而且看他们管事的态度,基本就明白主家人是什么人。   最重要的一点。   也是纪彬最奇怪的一点。   金狮子,还有另一艘旧船,到底卖给谁了。   为什么要高价购买,为什么要连夜拉走。   卢益赖亚只顾着难过,没有多想。   但当时他们说这件事的时候,纪彬就在奇怪。   如果真的花一千多两买两艘小船,旧船,为什么不去找金家造新的。   真的就那么着急?   着急到等不了工期,还连夜带走。   最符合兴华府实情的原因,只怕是买家有问题。   这世上奸商太多,只图利润,不管周围人死活的也很多。   通敌卖国的。   更多。   这海外孤岛上人可太杂了。   有前朝遗孤,还有非法移民,更有南军国无处藏身的江洋大盗,更有被水贼海盗等等。   这海面看似风平浪静,可里面深埋着的东西,却有无数吃人的爪牙。   如果是卖给这些乱七八糟的人,才可能按高价来卖。   买家卖家也都清楚身份不清白,自然要喊高价。   所以纪彬对这金家一点好感也没有,根本不想结交。   既然如此,那就不见面了,对谁都好。   第二日一早,骆家,李家,分别送来消息。   骆家邀请纪彬过去喝茶,李家则是很热心询问纪彬想要定做什么样的船,邀他去详谈。   纪彬的名字李家也知道,毕竟也算是隔壁有名号的人物。   就算兴华府跟宿勤郡邑伊县联系不多,但上层的消息还是十分灵通,只是他们都做海船海运买卖,不怎么跟这边来往罢了。   如今纪彬想买船,李家自然欢迎。   纪彬带着陈乙,还有卢益赖亚,四人直接去了李家。   但到李家的时候,这才发现想来买船的人不止他们一家。   看来现在漕运买卖真的不错,否则也不会吸引这么多人来。   这也正常,谁不想挣钱呢。   可来的人也有些太多了。   想要建一艘船,单单给造船厂的花费都要五百两以上,后续租借停泊位,还有各种物件的添置。   买一艘新船从里到外,没有一千两下不来。   真有那么多有钱人?如果是江南那边有钱人多,那他信。   但这是宿勤郡,是兴华府。   顶多是种棉花的人得了富贵,可种棉花的人不会轻易掺和到他们不懂的领域里。   按纪彬来看,造船厂的买卖紧俏,但也没那么紧俏。   李家的管事一家一家看了各家的要求,想买船的三家等着回信就行。   这些要求是三家默写下来,写的就是所要船只的长宽深,深就是吃水深度,船只上必须要写的。   纪彬跟卢益赖亚早就商议过,所以飞快写完。   因为是三家一起来买,他们三家写下自己的要求递给李家。   经过李家算过各家的要求之后,看哪家利润多一些,适合做一些,就会挑哪家的船来做。   剩下没被挑中的两家,不管是同意再等等,还是另择卖家,那都可以。   有点暗中竞标的意思。   纪彬自然按照要求办事,只是他跟另一个买家刚要走,就听最后一位矮子较矮的人道:“如果我加钱,能不能提前拿到。”   这话一说,纪彬跟另一个买家下意识看过来。   要来无效内卷了吗。   如果这个人要加价提前购买,那他们呢?   像李家这种小型造船厂,一次只能动工两条船,如今是前一个船快完工了,所以才来接单。   原本三家公平竞争,现在多了个添乱的。   李家看了看他,笑道:“那请你在默写的纸张上写加价的价格,我们东家会看。”   这话一说,那就是可以加价提前插队,另一个买家皱眉:“不是只写船的要求,你们东家挑一个出来做吗,如今怎么要变卦,还要写上加价的数额?”   李家管事笑着道:“也不是变卦,原本就是要排队的,您也明白。如今只有一个做船位置,你们三家都想购买,自然是价高者得。”   说白了。   现在两个造船位置都在占着,马上要空出一个,空出的位置基本可以马上开始造船,他们三家都想定做船只,自然价高者得。   这话也没错。   纪彬心里感慨,这就是卖方市场,人家说什么就是什么。   谁让整个兴华府只有这一个造船厂呢。   好在这位管事直接当着三人的面说出来,若是私下找加价的人谈,其实更不妥。   当然了,这样一来,如果他们三家都想得到这个名额,那都会争着加价。   另一个购买者已经去写价格了,估计加钱不少。   原本五百两就能买到的船,现在五百五十两都不够了吧。   卢益赖亚看着,只觉得这里门道太多,连海上风浪都比不过。   那两人都在暗暗加价,加的时候还看看对方。   唯独纪彬笑了,开口道:“走吧,不买了。”   管事看看纪彬,显然不打算拦着。   另一个买家则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这么轻易放弃了?不会吧?   等纪彬走出李家大门,这才对疑惑的卢益赖亚道:“你们是不是奇怪,为什么我不加价?”   按理说东家不像是抠门的人啊。   怎么连争取一下的想法都没有。   纪彬笑:“头一个喊着要加价,就是个子矮那人,他是个托。”   托?!   纪彬边走边跟他们分析:“找个地方吃午饭吧,尝尝兴华府的特色。”   “若那人真的想加价购买,何必当着我跟另一个人的面说?大家都知道,如果当着面要加价,很容易就把价格抬上去。”   “你们没看另一个人,如今已经被带了节奏,要按高价购买了。”   四人找了个鱼兜子的店,准备吃这里的清煮鱼丸,听说味道鲜美,值得一尝。   但除了纪彬之外,另外三个人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明显等他继续解释。   纪彬无奈,只好细细跟他们分析。   就是说,今日来买船的,其实只有他跟另一个买家,看似是三个人想买,其实是两个人。   剩下个子矮那人,是李家专门找过来抬价的。   不管是撺掇自己跟另一个买家互相抬价也好,还是个矮那人把价喊得高高的。   只要买船的两个人按照比原价要多的价格订船,那他们就赚了。   多赚少赚都是赚。   就算比原价只多一百两,那也不少了啊。   兴华府这边,怎么都做一锤子买卖。   这是逮着一个撸一个,根本不留情面的。   至于自己走了,人家也不用拦的,明显已经吃定另一个买家。   怪不得东家直接带着他们离开!   只要留在这,就是被宰的命啊!   这里面的弯弯绕绕也太多了。   卢益赖亚忍不住道:“兴华府真的名不虚传,都说这里的人十个里面四个骗子,三个江洋大盗,还有两个是贼人,果然没错。”   说这话的时候,他们两个压低声音,显然不敢大声讲。   这已经让陈乙足够震惊了。   他也算跟着东家去了许多地方,可也没见过民风如此“淳朴”的地方啊。   纪彬算是明白。   此处的人不骗你就算好的了。   能正常交易,就还不错。   纪彬见卢益赖亚有些失望,开口道:“放心,我出发前已经给好友们写信,会有人帮我们留意船只的。”   “这事不能着急,咱们既然想买称心如意的船,就要做好慢慢挑选的准备。”   卢益赖亚明白,之前是他们着急了。   走这几趟才知道,买船真的没那么简单。   但越是这样,他们越信赖纪彬,就刚刚那场面,他们手里要是有钱,说不定也跟着去抬价。   到时候七八百两买一艘小船,那真是要被笑死了。   这件事可以暂时放一边,大家该吃饭吃饭。   不得不说,海鱼的味道就是不错,美味可口,而且鱼刺也少。   这样的鱼肉随便煎煮一下都好吃。   他们算是来品尝美味了。   吃过午饭,纪彬带着人回客栈,刚进去,就见到自己想找的人。   谢建宝跟乌革。   这两个人今日才到,估计是衙门那边有什么事。   在这遇到他们也不是巧合。   这里毕竟是兴华府最大的迎客楼,纪彬愿意在这住,谢建宝这种公子哥,肯定也是选兴华府最好的地方落脚。   这很正常。   他们这行人遇到,肯定要过去攀谈。   更别说纪彬还想多跟谢建宝聊聊。   自己知道他来兴华府是白跑一趟,心里难免带了点同情。   所以看向谢建宝的时候,就跟看晚辈一样。   纪彬笑着道:“没想到这么巧,我们在兴华府也遇到了。”   谢建宝只觉得纪彬亲切得很,也笑:“对啊,好巧。”   然后多余的就不肯说了。   不说也正常,他总不能逢人就讲,他要来救他爷爷吧。   可惜,你爷爷早就被救走了。   你爹也知道,但他就是不告诉你。   太子也知道,也不告诉你。   我也知道,同样不能告诉你!   好惨一孙儿。   比平老板还要惨了。   纪彬只是笑笑,算是跟谢建宝擦肩而过。   但他私下嘱托过陈乙,稍微留意一下动向,但不要被乌革发现。   陈乙自然明白,好在他跟着柴力也有几年时间,虽然还不如柴力敏锐,可也比平常人要厉害。   原本以为今日就这么过去。   谁知道不等陈乙敲门,就听到下面又有吵闹声。   年前带着引娘来的时候,就听到过类似的声音,那会闹得还有血迹。   可这次往下一看,争执的人当中竟然有谢建宝跟乌革。   纪彬刚要出门,陈乙也过来了,显然发现不对前来禀报。   二人迅速下楼,有陈乙加入,很快制住那几个贼人。   问了才知道,原来这贼人趁着谢建宝跟乌革回来的晚,竟然潜入他俩房间要偷东西。   正好被两人撞见,这就打了一架。   虽然乌革确实厉害,但对方六个人,他只有一个。   陈乙加入后,那情况就不一样了。   陈乙的力气就不是盖的。   看着谢建宝气喘吁吁,鞋底还沾着码头的淤泥,纪彬就当没看到,担忧道:“怎么这样晚才回来,快进屋休息吧。”   谢建宝垂头丧气。   他是想寻他祖父的,可惜盐场进不去,却发现码头那边有点不对劲,刚刚过去看了几眼。   乌革就把他拉走,一回来又撞到偷钱的贼人。   这一天可以说很倒霉了。   纪彬送着他们二人回房间,又拿来伤药。   那乌革嘀咕:“我长在边域,也没遇到这么乱的地方。”   这话显然引起谢建宝的同意,就连陈乙也是跟着点头。   见乌革跟谢建宝看过来,纪彬道:“我跟陈乙今日出去谈生意,也差点被骗。”   要说一个人遇到这么多事可能是巧合。   但大家都遇到了,能是巧合吗?   因为大家都遇到很多乱子,无意间竟然拉近彼此关系,谢建宝话也多起来:“我还在街口碰到几个可怜兮兮的孩子,那些孩子哭着喊着说没钱吃饭,我要带着他们买包子吃,谁料转身钱袋就没了。”   “多亏乌革给要回来,又往前几步,还有一群孩子,那哭诉说辞竟然跟前面的人一样。”   “想去买点东西,也是直接给了高价。”   “还有码头那边。”   这句话刚出来,乌革就看了谢建宝一眼。   谢建宝显然察觉什么,干脆不说了。   而纪彬则接着道:“码头那边,有持刀持棍的贼人在买东西,是吗。”   见到谢建宝乌革的表情,纪彬就知道自己说对了。   他原本就怀疑兴华府码头上有乱象,经过卢益赖亚想买金狮子又被高价买走的事,就更确定了。   想那骗了南军国百姓几十万两白银的一伙贼人都是通过兴华府跑掉的。   之前的禹王假装抓到了人,其实根本没抓到。   这些人,还有很多逃到海上的人,他们也需要交易,也需要岸上的东西。   从辽东码头再到宁州码头,一路下来到兴华府。   纪彬觉得也就这个码头最合适这些贼人们交易。   原因嘛,谁让这里乱呢。   所以谢建宝鞋底沾着淤泥,惊魂未定地跑回来,肯定是看到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果然谢建宝深吸口气:“不是如此。”   说着,谢建宝看着纪彬道:“他们在装盐。”   “不像是自己吃的分量,更像是倒卖私盐。”   纪彬装作惊讶,其实并不意外。   盐这东西,海外孤岛奇缺。   但买卖私盐,还是买卖给非南军国人士,买卖给海外番邦,这犯的可是重罪。   如果不出意外,盐只是其中一种而已,更有丝绸陶器茶叶等等,估计都是兴华府港口走私的重点。   没错,这就是走私。   也是汴京那边最忌讳的一件事。   若只有这些东西也就罢了。   但铁器呢,金银呢。   这才是国之重器,更有各种矿产等等。   越了解兴华府的内情,就越是触目惊心。   这个千疮百孔的港口,已经腐朽得不能再腐朽。   等谢建宝说完他的所见所闻,他不像是诉说,更像是倾诉。   心口一团郁结难平。   他自小生活在刺绣堆的汴京长大。   又是谢家人。   从来不会接触到这一面。   来这里不过短短一天时间,竟然比他之前的经历还要多。   这也让他更担心自己的祖父。   祖父在这里过得一定很惨。   谢建宝头垂下来,已经不如刚来时候的兴奋。   那会估计以为自己能大展拳脚。   如今他也看出来,兴华府不是他一个人能闯的地方。   纪彬看着,倒是有些感叹,谢建宝虽然处事经验不足,但好歹知道变通,若是不撞南墙不回头那种,他估计会还要看得更牢一点。   没想到来一趟,自己就想通了。   既然这样,纪彬就再点一点:“你明日若是没事,可以去牙行看看,切记一点,无论里面的人怎么说,怎么做,不要掏钱。”   说完后纪彬看向乌革,明显还是对乌革说最管用。   难保谢建宝看到里面“皮子”的悲惨,立刻被忽悠着给人赎身,再被骗得一分钱也没有。   他是能救一个两个,十个百个。   但他救不了里面所有人。   至少凭他谢建宝是救不了的。   此事聊完,纪彬就带着陈乙回去休息,估计谢建宝会睡不着吧。   第二日他还真去了牙行,回来的时候脸色更加凝重。   并且一言不发,明显准备回邑伊县。   只是走之前,还对纪彬说了声谢。   总觉得这孩子长大了不少。   纪彬自己笑了笑,唯独卢益赖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们昨天晚上睡得可香了。   他们出门什么时候睡过上房,不夸张地说,这床比他们家中的都要舒服。   可是卢益赖亚不知道东家还要在兴华府做什么。   不是说买不到船吗。   人家李家肯定已经选了买家,造一艘船至少一个半月,这一个半月里,肯定轮不到他们。   纪彬却让他们安心等着。   果然,在第三天,纪彬从骆家吃茶回来,李府的管事到了客栈,看向纪彬的目光十分热络,笑着道:“纪老板最近可好。”   纪彬笑:“还行,已经准备回去了。”   这管事不知道纪彬说的是真是假,他见过许多有些小钱的人家,可纪彬这种的,却有些摸不清底细。   可他听说过纪彬这人,对手下对伙计对朋友们都好。   这种人在他们兴华府可是生存不下去的。   所以上次雇托的时候,自然把他们眼中的傻白甜纪彬请过去。   谁知道他根本不上当,也就旁边那傻子多付了七十五两,算是“抢到”优先名额。   这个纪彬则一点也不着急,这几天里要么去海坊买点漂亮海鱼漂亮珊瑚,再买了不少海贝,又定了几百斤的鱼虾。   看样子像是放弃了买船。   眼看他们要走,李府管事这才过来,客气道:“纪彬东家,其实我这有个内部的消息,若是你愿意听,这船还有希望。”   内部消息。   有希望。   纪彬一听这两个词,就知道大忽悠又上线了。   可他不想跟李府管事拐外抹角,直接道:“你是想说,你们李家原本有两个造船位,可现在想扩建一个,若是我愿意用新的造船位,就要帮帮忙。比如我家附近青竹不少,还有海岸边卖的实木不少。”   “你家现在开设第三个造船位太吃力,若我能帮帮手,那立刻就可以开始造船了。”   “对吗。”   这一番话,听得所有人一愣一愣。   分析之后明白过来。   李家的意思是,他家建第三个造船位肯定很辛苦,现在还没建好。   只要纪彬给资助,那肯定很快就能开始动工造船。   纪彬想要船,就赞助一点呗。   好家伙,空手套白狼都没这么狠的。   让纪彬帮忙给他家修造船位?   又是撸羊毛啊。   纪彬见那李府管事已经傻眼了,直接对他道:“我想要的船你们已经知晓了。”   “三百料的船只,船身长三十米,宽四点七米,吃水两米。容纳三十五人。”   “算着工期应该是两个月,我这边会派两个人监督,具体要求那就是签契约的时候再谈。”   “如此的船,两年前要价是五百二十两。现在差不多五百七左右。”   “我出到六百,若是行,那就去纪滦村找我签契约,明日我肯定是要回去的。”   说完,纪彬明显送客的样子。   这李府管事看了看他,眼神明显不同。   也没有宰肥羊的感觉了,自己是怎么想的,竟然拿他当肥羊?   而且自家是有内鬼吗。   为什么纪彬把他要说的话全都讲出来。   明明这一招对别人来说都有用啊。   纪彬目送他离开。   好笑了,他最近在兴华府四处走走,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   李家那第三个造船位在一半个月前就造好,用这个理由已经骗了一户人给他们出钱。   这种私密的事,海坊那边给他透露一点,骆家透露一点。   剩下的他闭着眼都能猜出来。   他如今说得这么利落,只有一个原因。   想赚钱就赚,不想赚钱一拍两散。   兴华府确实只有你一家造船厂,但也不是非你不可。   不是纪彬太豪横。   而是对这种人就要如此。   这种欺软怕硬的人,你若是软了几分,那他们必然蹬鼻子上脸。   你若强硬起来,他们反倒心虚。   这种故弄玄虚的人大多如此。   现在想想,外面传言的兴华府造船厂生意太多,轻易不接单子,接单子还要排队这种消息,约莫也是故弄玄虚,想要卖个奇货可居的价格。   如果不是这些传言,那谁又肯出高价购买呢。   比如说跟纪彬一起去李家那位,不就是信了这些话,所以愿意竞价。   好黑心的商人。   怪不得纪彬那时候有个大臣称他们为嗜利无耻之徒。   兴华府这边也算五毒俱全,骗人的,走私的,倒卖的,买卖人口的,什么都有。   等李府管事彻底离开。   只见陈乙,卢益赖亚都看向他。   纪彬这才解释:“你们两个说过,金家买了两条新船,对吗。”   见他们点头。   纪彬道:“已知金家都是在李家造船,前段时间提了两条船,但是李家还有条船造到一半,说明造这三条船的时间有重叠。”   这就很容易算出来,李家的造船位不止两个。   而且这两个都已经空出,随时可以接新单子。   可他们对外却讲只有两个船位,一个在用,另一个需要你们抬价抢。   这不就是骗傻子的吗。   至于这次过来说,第三个船位还在建,需要资助。   如果还在建,那金家的两条船里,其中一条凭空蹦出来的吗。   这谎话越来越离谱。   在兴华府哪是做生意啊,分明在玩狼人杀。   经过纪彬细细解释,陈乙他们三人才明白。   卢益赖亚这才明白,他们身上不到四百两想买条船,实在是痴人说梦。   这根本就不是船的事!而是脑子的事!   纪彬最后道:“休息吧,明天回家。”   “如果不出意外,咱们还没出城,他们就要找过来了。”   在纪彬看来,错过自己这个单子,李家的船位就要空一段时间,像他家那么精打细算的,必然要留下他。   李家是只看钱的,有钱就行。   果然,在其他人看来,纪彬东家简直能掐会算!   他们一行人套好马车,把买的东西都搬上去,后面又顾了个送鱼虾的牛车。   这些刚准备妥当,李府管事就过来了,他身边还有个身穿华衣的人,李府管事笑着道:“这是我们家大公子,小的特意向您赔钱,之前是小的猪油蒙了心。回去后大公子才知道这件事,所以特意过来跟您道歉。”   李家大公子拱手:“我家管教下人不严,让纪老板看笑话了。”   好家伙,古代版背锅侠吗。   可这话别说纪彬不信,就连陈乙,卢益赖亚也不信啊。   可纪彬还是坦然接受,顺着话道:“原来是这样,不过是小事,不用大公子亲自过来。”   说着,显然还要走。   但李家大公子说什么都要把人留下来。   虽然不能坑钱了,但正常卖艘船,他家也是赚的啊。   至于前面的矛盾?   那都是下人做的,跟他家有什么关系。   纪彬虽然不太情愿,但还是被李家大公子请下马车,接到李家喝茶。   等这茶喝完,契约差不多定下来。   确实,李家是不地道的,但他家做船工艺也确实不错,否则不能靠着坑蒙拐骗真的成为兴华府三大家族之一。   纪彬不会因为前面的事就不合作,合作跟当朋友是两码事,他还是分得清的。   做生意不是意气用事,跟这些人不过利益交换罢了。   等契约签好,李家大公子下意识松口气。   这纪彬果然有些本事。   都说他对人极好,也没说他如此敏锐凌厉啊。   每次自己动点小心思,就见纪彬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心里直接发毛。   对方一眼就能看出他的想法。   好狠的男人。   收好文书之后,纪彬笑着道:“契约已签,定金已付。”   “这船必然要好好做的。”   说到这,李家大公子则一改之前的神色,认真道:“一条船关乎的不是某个人的性命,而是一船三十五人的生死。”   “我李家,绝对不会在这上面动手脚。”   “若是如此,天地神明,海神陆神,都不会原谅。”   说完,李家大公子摸摸头:“放心,我只是贪财而已,肯定不砸自家招牌。”   ???   还有这种直接承认自己贪财的?   纪彬忍不住笑出来。   兴华府还真是个妙地啊。   不过也确实,真有哪个船刚下水就出事,李家积攒多年的名声也就没了。   在兴华府建起一个造船厂,没那么简单。   等纪彬起身,也证明在一个半月后,他也是有船的人了。   万事开头难。   有了第一艘船,就会有第二艘,第三艘。   纪彬对此非常期待。   谁还没个航海梦呢! 第107章   而卢益赖亚只觉得峰回路转,脑袋里充满不敢置信,因为他们手里也有一份契约。   这契约写得明白,就是说,他们拥有船只的一半份额。   他们真的买到船了!还是新船!   竟然是真的!   虽然是跟纪彬共同拥有这艘船,但他们也是有船的人啊!   签完契约,李家大公子原本想留纪彬他们在李家吃饭,但被他婉拒,纪彬笑:“我说过今日要回家,肯定要出发的。”   李家大公子一愣。   就见纪彬又笑了笑,方法一切尽在掌握。   而卢益赖亚两人,则准备留在这,他们两个对船只要求最清楚,肯定要留在李家督建。   这也是纪彬在契约上写明的,他要派人过来看着进度。   李家虽然头一次碰到这种事,但也是认同的。   看就看呗,这么大的财主,他们肯定好好招待。   卢益赖亚两人在这定然是好过的。   至于两人也没有什么被抛下的感觉,亲眼看着自己的船做好!这是件多好的事啊!   只是他们跟着纪彬到了马车附近,纪彬这才道:“你们留在这,应该没事吧?”   卢益赖亚立刻摇头:“没事,您之前说要有人督建的时候,我们就有心理准备了,而且这是我们的船啊!”   从几年前开始,他们就有买自己船只的念头。   可以说是日思夜想,这次又经过那么多波澜,如今船只契约到手,就跟做梦一般美妙。   纪彬点头,给了二人十两银子,当作这里的花销。   两人立刻推辞,指了指口袋:“我们还有钱,而且还是把我们身上的钱让您带回去。”   他们这次来买船,一共带了三百四十两银子的整钱。   可现在签完契约,只是付了五十两定金,这定金还是纪彬付的,所以这钱都没动。   他们想让纪彬先帮忙保管,不然这么多钱放身上不安全。   卢益赖亚可算是领略兴华府的民风,是有些害怕的。   再说,这三百四十两里面,其中更有三百两是他们买船的钱,就当提前给纪彬了,之后付船只总金额的时候,纪彬一起付了就行!   纪彬只能默默收下。   现在怎么回事,怎么都让他来帮忙保管银钱。   卢益赖亚给了纪彬三百三十两银子,自己只留下十两,够他们的花的了,而且还绰绰有余。   纪彬点头,看了看他们道:“过几日,我会找人过来替你们。”   这话让两人一愣:“没事啊,我们也不会觉得辛苦,而且我们长时间在外面跑,没事的。”   纪彬笑:“一定会替你们的,放心吧。”   如今看来,这是个往兴华府安插人的绝好机会。   到时候来替卢益赖亚的,不会是他的人,更有可能是军中的人,又或者说太子的人。   这个位置派人过来,不仅能打探内情,还不会引人怀疑。   其实纪彬也好奇,这兴华府到底做了多少不法买卖。   而太子留下来的武官程知县,文官谢阁老,到底要怎么收拾岌岌可危的兴华府。   兴华府若是乱,那宿勤郡必然也乱。   如今的宿勤郡已经是大郡,再加上棉花天然适应这里生长,就意味着任何有远见的统治者都不会任由宿勤郡大乱。   再放任兴华府不管,那就不是走私盐巴,窝藏逃犯那么简单。   而是留一个虚弱的口子,只等被番邦异族发现。   那就等着被人宰割吧。   所以汴京的事了了,谢阁老也没走,太子也没想办法把谢阁老捞回去。   肯定是要谢阁老帮忙收拾兴华府的残局才是。   算是将错就错,尽早让兴华府恢复太平。   接下来的时间看戏就行!   等太子的人收拾好兴华府,把这地方打扫干净,他就进来做生意了!   他家的铺子,他家的酒,刺绣,可都要等不及了。   纪彬想想就觉得开心。   还有兴华府的港口,不知道如果他出资一部分的钱修邑伊县到兴华府的官道,能不能换几个免费的船只停泊位。   如果可以的话,那他立刻掏钱!   当然,这都要等到谢阁老跟程知县收拾了兴华府再说。   他现在好好做自己的生意。   纪彬回到纪滦村,已经是四月十五,天气已经暖和得很。   家里一片井然有序,不管哪边皆是井井有条。   最重要的是,纪彬看到了来纪滦村卖货的杂货郎筐子里,竟然在卖冰块。   那货郎看见纪彬,立刻打招呼,开怀道:“东家,你们家竟然有冰引,邑伊县都已经抢疯了,要不是我们跟杂货店关系好,我们都买不到。”   说着,货郎在给旁边人装冰块,冰块放到杯子里,再倒入酸果酒,买酒的人一口饮下去,别提多爽快了。   大热天吃个这种冷饮不快活吗!   纪彬瞧着,自己不过出去半个月,大家已经无师自通,开始这种售卖方法了。   也是他回来的着急,早知道顺路去躺邑伊县冰铺里,也能看看情况。   但既然回来了,那还是回去休息休息,谁知道一到家,引娘竟然是不在的。   管家林博道:“夫人一直在冰铺,那边刚开业才三天,她还差人送信到兴华府,估计您那会刚好回来,就没收到信。”   纪彬点头:“原来是这样,没事,既然我没收到,信肯定很快就会退回来。”   说着,纪彬又问了问家里的情况,林博立刻把他知道的全都说出来。   这半个月也没什么事,只有油菜花榨油的事耽误了一两天,但引娘过去都已经处理妥当。   还有就是梁家二女儿夫妇两个,新做出三个花样不同的簪子,在杂货店卖得很好。   他们夫妇两个还雇了周围人帮他们做简单的活计,很多人都去他们那领着事情做。   私塾那边,谷夫子的夫人跟子女都已经安排好,如今都在纪滦村住着,到现在来看,住得还算习惯。   肯定习惯啊,他家为了读书科考,来的时候衣服打满补丁,到这时候,有引娘做主,给他家都换了衣裳。   虽说不是什么特别好的料子,但至少看着体面。   而且这里吃喝自然不错。   夫子那边的吃食都是纪宅里面做的。   纪彬听着,就知道一切都还好,只有冰铺那边,他还需要过去看看。   林博也大致讲了冰铺的情况,但还不仔细,估计很多事只有引娘知道,算着时间,应该四月十三号开业,也没几天的时间。   纪彬点头,让林博把他买回来的东西收拾一下,鱼虾养起来,吃的时候吃鲜活的。   至于一些玩意儿海贝海鱼之类的,除了单独给引娘买的之外,其他则让谢老先挑。   挑完剩下的放到库房里。   这林博作为家里管事,自然知道谢老的存在,但平日里大家都叫他老先生,真实身份自然是不知的。   林博自然也不会乱说,他也是个谨慎的人,甚至连他弟弟林豪都不知晓。   说起来林豪,如今他忙得头上汗都来不及擦。   之前要开新铺前,邑伊县杂货店,春安城杂货店加起来,也就只有一个徐杰知道。   林豪他也是没讲的。   毕竟卖冰事关重大,不出意外的话,以后会是他这的长久赚钱买卖,所以自然不能提前说出来。   所以林豪在引娘拿去冰引,并吩咐收拾铺子准备开业的时候,人都傻了。   冰引?!   在春安城都难求的冰引,他们家竟然有两张?!   事情还要从四月初说起。   纪彬在三月二十九去兴华府看看买船的事,引娘在四月五号的时候,就收到平老板的来信,让纪彬速速去春安城拿冰引。   纪彬不在家,自然是引娘过去。   知道这件事后,燕芷游跟柴力定然是不放心的,两人陪着引娘走了一趟。   三人骑马到春安城,也差不多是四月八号下午,等见了平老板,这才知道今年卖冰是个什么章程。   去年的时候,太子在夏日造冰的事世人皆知,都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出来的。   在他身边做事的老道,还有前工部尚书也是闭口不言,只讲太子厉害,再问就是神仙指引。   原本只是玩笑话,但传着传着,夏日冰就有了一个外号,就叫神仙冰。   既然是说夏日有冰是仙人神迹的意思,也是说夏日畅快用冰快活似神仙。   去年的冰块只销往两个地方,一个是汴京,另一个则是江南四个城市,按现在的话说,就是当时江南四个商业中心,分别是杭州,宁州,绍州,台府。   就连扬州,苏州都没分到什么。   可当时的利润已经能跟暴富的棉花对抗,可见其利润有多大。   去年为了配方保密,运到江南的冰块还是先在汴京造好,然后运至江南那边,路上的损耗都很厉害。   今年太子手中大权在握,已经把制冰配方献给圣人。   再有太子做主,三月初提议建造全国制冰所,各府各郡各城,都设制冰所,都能制冰售卖,只是这价格要按各地实际价格来定,不得太高,收入的三分之二归国库,三分之一归当地财政。   可以说这个制冰所一出,整个南军国的衙门都松口气。   好事啊!   他们各地府衙都要有钱了吧。   虽说三分之二归国库有点多,但吃个零头,都够很多地方高兴的了。   毕竟是白得的钱。   等于说制冰归于国有,当地承担成本,只拿三分之一。   南军国朝廷给配方,拿三分之二。   不愧是太子,这敛财的方法厉害的。   在大家都夸太子的时候,引娘心里却知道,这就是纪彬的制冰敛财法第三页的内容。   早在去年就有了这个主意。   只是今年实施而已。   不过引娘并未多说,只听这制冰所的建立。   如果说要做其他事情,那南军国各地可能有所推脱,这个不想做,那个懒得搞。   推广种棉花这种事都有些惫懒的。   可制冰不一样,再没远见的人都知道这有多厉害。   所以全国各地都开始秘密建造制冰所,如果说种棉是高调进行,那制冰所则是秘密进行。   反正在春安城新刺史侯天银来的时候,就已经开始筹办,毕竟拿到秘方之后,还要找到合适的人进到制冰所里。   一个部门的成立不是那样简单。   放在其他时候,说不定还要折腾几个月。   但因为这是制冰,基本全国城以上的地方,不用十天时间,已经开始按照配方制冰了。   而他们遇到问题跟太子一样。   原本以为很复杂的方法才能制作出来,可有了足够的硝石之后,再严格按照配方来造,只能说谁能想到,这造冰速度之快?!   怪不得太子给他们的售冰指导价近乎低廉。   如今看来,就算是低廉的冰价,他们也是很有的赚。   不仅如此,硝石还有回收利用的方法,可以更节省硝石,这应该是那老道跟前工部尚书的功劳。   不管怎么样,各地冰价都已经定好。   从哪个方面看,像江南那边价格稍高,一斤普通冰一百五十文,比去年少了五十文。   一斤可食用冰是一千文,比去年少了一半的价格。   已经是很多人家用得起了。   随着进入盛夏,这个价格还会慢慢降低。   或许以前大家不信,但太子现在的话十分管用,他说让棉花降价,那不就降价了。   至于他们宿勤郡这边,虽然近些年发展得不错,可跟江南没得比,宿勤郡一斤普通冰一百文,一斤可食用冰八百文。   春安城普通冰不变,可食用六百文。   到了邑伊县,普通冰不变,可食用的二百文。   这个价格已经不止是惊喜了。   而是夸张。   稍微有些余钱的中等人户,都能买得起可食用的冰。   反正引娘听到这个价格的时候,忍不住惊讶:“邑伊县的冰,真的那样便宜?!”   谁知道平老板却笑:“唯独邑伊县这么便宜。”   等引娘了解完之后才懂平老板的意思。   整个南军国里,邑伊县是唯一一个县城可以有单独制冰所的点。   还是让春安城的制冰所分出一半人,临时去邑伊县制冰。   当初乌革跟谢建宝就是因为这件事,才耽误了出去的时间。   听到天下独一份的时候,引娘隐住自己想说出口的话,反而问道:“为什么邑伊县是独一份?”   平老板一本正经:“自然是太子感念邑伊县棉价太平,百姓安居乐业,特意给的赏赐。”   好家伙,这是特意给邑伊县的赏赐,还是特意给纪彬的赏赐?   引娘跟平老板都从对方眼中看出答案。   怪不得纪大哥一直讲,太子是个有恩必报的人,他们只管做好事,必然有好报。   这不就来了吗。   不管是种棉书暗戳戳用纪彬的字迹,还是连带了封赏,又或者这次特意在邑伊县特设的制冰所。   怪不得他家冰这么便宜!   当然这是有冰引的铺子去制冰所进冰的价格。   售卖价格为同一价,那就是普通冰一斤加五十文,食用冰加一百文。   毕竟后者的保存也是成本。   也就是说,三百文可以买一斤可食用的冰,那买个一两,二两的份额,不就是三十文,六十文?   很多人家都买得起啊。   要知道他们邑伊县现在是有钱人户,去年都卖了棉花的!   这还不买疯!   就算买不起可食用的,买个解解暑气的普通冰,一斤只要一百五十文。   几个人合买一块,在最盛暑的时候,不止是解暑气,而是救命。   每年都有因为中暑去世的人,有冰块后,这种死亡也会减少很多。   引娘随便一想,就知道以后的前景。   至于想卖冰的店铺如何购买冰引,这又是个问题。   各种盐引,茶引的获得,基本通过几个渠道,豪强们托关系,又或者托钱,再或者你走别人不愿意走的商路,帮官府便宜价格送物资,能得到各种买卖特殊物品的凭证。   而今年的冰引怎么获得,又是个大问题。   但这跟纪彬家又有什么关系呢。   在制冰所刚开的时候,就有人传下来消息,要给他两张冰引。   至于侯天银看到这消息时候的反应?   不敢有反应不敢有反应。   他这种在粮草道做久了的人,闭着眼签就行,只要不影响大局,不是中饱私囊,他都可以。   这大概就是足够油滑的人吧。   可在明眼人心中,给纪彬家冰引,并非徇私,更近乎物归原主。   这东西原本就是他的。   只是他献给太子而已。   如今太子通过让他们县城可以开制冰所,再送来两张冰引,算是回报的一种。   所以引娘发现,她到春安城其实什么都不用做,只是去新刺史侯天银那把冰引拿到手而已。   至于其他人想要冰引?   简单的,看看你家捐了多少私塾,修了多少路,清了多少河渠,造了多少桥。   什么?   以前就不爱干这种事?   那你还是回去吧,我们太子讲了,他只看这些东西。   基本上把抠门,不愿意行善的商贾都给剔除。   剩下的人户里面还要一一排查,看他家名声如何,可有什么纠纷官司,可有欺压百姓。   若是有?那趁早离开,还要开堂审案。   再剩下的,那就是不错的人户了。   再从这些人户里面挑选三家出来允许卖冰,剩下的人户备选。   可这冰引对他们来说也只是两年的,第三年时还要这样排查。   出一个问题,就会收回冰引。   所以这些人家想要继续卖冰,必须家风严谨,必须没事就做好事,什么施粥施米,绝对不能少。   太子也是个狠人,借着卖冰立刻整肃不正之风。   至于是不是纪彬在信里提的,那就只有他跟太子知道了。   反正引娘手里有两张冰引,其中一张给到徐杰,让他收拾春安城冰铺准备开业。   引娘在春安城待了三天,一手把冰铺操办起来,看着冰铺平稳运行,这才离开,不过她走的时候,让徐杰再招两个短工帮忙。   短工只在四月到七月之间在冰铺忙碌。   也有很多人愿意挣这份钱。   三天后引娘跟柴力,燕芷游回邑伊县,手里自然拿着冰引。   而邑伊县的制冰所已经翘首期盼,等着她回来。   邑伊县一共只有一处卖冰的,也就是纪彬家店铺。   这一处制冰所只为纪彬一家提供,不少人都觉得稀奇。   其中内情,只有少数人知晓了。   不管其中原因,反正邑伊县的众人有冰买了!   还是便宜的冰!   这难道还不好吗?   引娘他们在四月十三号到的邑伊县,冰引一拿过来,邑伊县冰铺立刻可以开张。   算到今天,刚好开业两天。   纪彬听着引娘最近的行程,竟然比他还要忙。   从春安城到邑伊县来回跑,这路上肯定辛苦了。   纪彬看着井井有条的冰铺买卖,就知道引娘做得非常好。   引娘被这么一夸,自然是不好意思的,她这点本事在纪大哥这,根本不算什么。   如果是纪大哥的话,肯定比她做得更好!   纪彬笑:“怎么会,你几天里开了两个铺子,已经很厉害了。”   “不会啊,纪大哥你提前都已经准备好了,我只是拿冰引,让大家开始卖东西而已。”   听着他俩互相吹捧,燕芷游都看不下去,无奈道:“可以了。你们可以回家互相夸。”   大家这么一讲,不由得笑出声。   确实啊,东家跟老板娘怎么回事!他们关系这么好,都让人开始期待结婚了!   纪彬又对燕芷游柴力道谢,他们明明是新婚,但还跟着引娘跑一趟。   只是他们几个要到冰铺后院聊天,都站在铺子里实在太挤了。   来买冰的人排着长队,根本没地方站啊。   冰铺的掌柜林豪收钱一直没停过。   他旁边的两个伙计则是去后面仓库取冰,若不是这铺子里凉爽,估计都要满头大汗了。   看来这里也需要招两个短工帮忙。   纪彬看着来买冰的人,除了本地有钱的人户之外,还有许多铺子老板。   更多是酒肆,食肆的老板们,显然都知道冰块的妙用。   这种铺子也适合买冰。   纪彬甚至看到了孙旺。   食肆孙旺也朝纪彬招招手,高兴道:“有冰就好了,以后我家的鱼肉会更新鲜。”   确实,他家鱼虾吃得不仅是味道,还是新鲜。   有冰块之后,更适合保存。   很多贵重食材在夏天也能保存了,冰块对他这种生意兴隆的店铺来说一点都不贵。   所以这冰不管从汴京还是他们这种小县城,都是有大用的。   肉眼可见,就知道这个夏天能卖多少冰出去。   他们邑伊县一个小铺子都如此,那南军国至少百十家铺子,这又能挣多少钱?   不敢想不敢想。   当初把这叫制冰敛财法,还真的没错。   纪彬看着铺子情况,根本不用自己操心啊,引娘都已经给安排妥当了。   想必春安城那边也差不多。   引娘还想让纪彬多看看,以免有什么意外,但纪彬却摆手:“已经很好了,就这么做下去就行。”   从一月就开始筹办的冰铺,现在终于开业了。   一点也没辜负纪彬的期望,感觉随便开一开,之前他买硝石的成本钱都能回来。   既然太子这么回报,自己自然也不能落后。   从冰铺回家,引娘去刺绣坊看看,纪彬则直接找了在后花园钓鱼的谢阁老。   谢老此时十分悠闲,但听了纪彬所说,谢建宝真的去了兴华府之后,还是有些好笑。   谢建宝从小就没吃过苦,这次应该是被兴华府吓到了,也当历练了。   等纪彬说,他给兴华府那边留了两个可以打探内情的位置之后,谢老笑道:“再等等,这位置会有奇效。”   纪彬看向他,表情有些惊讶。   谢老笑:“也该收网了,对吗。”   说着谢老的鱼钩上还真钓上来一条鱼,只是他看了看,觉得鱼太小,又给扔了回去。   “按照谢建宝的性格,他应该会愤而起笔,把他在兴华府的所见所闻全都写成帖子寄给太子。”   然后太子大惊失色,装作头一次知道兴华府的情况,再把其他地方搜集来的情况交给圣人。   让谢建宝当点燃整个兴华府的火花。   以这份信,来当作撬开此处的支点。   有时候需要的,就是这么一个小小的契机。   如今时机已经差不多到了。   说着,谢老继续道:“你让他去牙行看看,也是为了这个吧。”   纪彬摸摸鼻子。   毕竟谢建宝写信的话,只有一个走私私盐,还不够厉害。   更要有买卖人口,草芥人命,这种事情更骇人听闻些。   只有让圣人知道兴华府有多惨,多不听朝廷的话,那圣人才会更加愤怒,起了清查兴华府的心。   比如一个地方摆烂幅度少一点,可能睁只眼闭只眼过去了。   只有烂到极点,烂到让人触底反弹,这才能来次大清扫。   而此时的兴华府,就适合大清扫。   这样就是汴京那边的博弈了。   纪彬这边能做得已经做了,甚至并不掺和寄信的事,已经是平老板的人直接来纪宅跟谢老接触。   找一个合适的时机退出,也是一门学问。   好在谢老没有计较,并未多说什么。   估计是看明白纪彬的态度。   从谢老这里离开,纪彬脚步都轻松很多。   接下来几天里,纪彬引娘每天都会去冰铺看看,这才开业七天时间,纯利润就已经有了二十两银子。   要知道这才四月份,等到盛夏五月六月,收入翻倍那都是少的。   一个月保守估计能净赚二百两银子。   这种收入,还会根据周围百姓生活水平提高继续翻倍。   如果是在两年前的邑伊县开冰铺,肯定没几个人舍得买。   但现在大家都靠棉花挣钱了,这冰自然好卖。   而且会越来越好卖。   再说,邑伊县的冰铺收入都这么高,想必春安城那边的收入必然轻松翻倍。   纪彬正在猜测春安城冰铺的收入,徐杰已经主动写信过来。   那边的冰铺是四月九号开业,到寄信那天是四月二十二号,一共十三天时间,一共挣了三百九十两银子。   这个数字让纪彬微微挑眉。   三百九十两。   竟然这么多吗?   徐杰信里面还写明了原因,如果不是冰不够卖,营业额还能增加。   因为酒商会的成员们,全都首选在他们家买冰,不管是普通冰,还是可食用的冰,基本都是会在他家买。   整个春安城只有四家卖冰的,酒商会成员里,只有纪彬一家。   他们说自然要照顾自家商会的生意,而且他们坚信,以纪彬做生意的本事,肯定不会吃亏。   所以大家一窝蜂地来他家买。   只要不是距离特别特别远,根本不会考虑别的。   如果不是老板娘协调过,这事只会更夸张。   好在他们现在已经把每日预计卖冰数量提交给春安城制冰所,以后的供应就会及时了。   还说最近又买了不少保存冰块的稻草,之前扎得少了,根本不够用云云。   反正就是生意好!生意太好了!   这生意一方面是因为冰块确实紧俏,也是因为纪彬在春安城的名声实在好。   谁不知道他有多厉害啊。   跟纪彬合作,既不用担心他坑你,也不用担心不挣钱。   这样的合作伙伴谁不想要?   知道春安城冰铺也没事,纪彬这下彻底放心。   两个冰铺的利润实在可观,虽说只是营业一个夏季,但开门四个月,足够吃一年。   以后这铺子还能长久经营下去。   不过纪彬看着信件里商会两个字。   忽然想到一件事。   如今手头的事都已经忙得差不多了。   冰铺平稳运行。   船只还在建造。   那是不是说明一件事,很多人又要找上门了?   如果没记错的话,过年前后,都有人找过来,想求他办商会。   可第一次来找他的时候,他出远门了,第二次来找他的时候,他说要等等。   然后就是新知县到这里,王知县离开。   商会的事自然搁置。   如今该忙得都忙完了,估计就有人要找上门了吧。   跟纪彬猜得没错,想要筹办商会的人,自然已经在商议了。   年后纪彬说,这事要等等,很多人还觉得纪彬是不是故意拖延,要他们三请四请才行?   可很快就传来邑伊县要换知县的事。   大家这才明白,定然是他早就知道换县令的事,所以要缓缓。   如以此来,众人都纪彬更加信赖。   总觉得他每次做的事都很对,还在对的时间做对的事。   这就很难得啊。   要是按他们自己的方法来做。   赶在新知县来之前就把商会成立了,他们都会觉得自己是在跟新知县作对啊!   可后来事情太多,这事暂时平息一段。   再想提起来,纪彬又出远门了!   这次好像是去买船?   看看人家这买卖,简直四通八达啊。   随后又有人家家里开了冰铺。   哦,你家的新店铺,原来是卖冰啊?   卖冰?!   谁能不知道卖冰的好处,谁不想当邑伊县第一家,也是唯一一家卖冰的。   不少人都在暗自嘀咕,纪彬是不是有什么后台,否则怎么就他知道邑伊县要换知县,就他家开了唯一的冰铺?   没记错的话,他从年后就开始招人筹备铺子了吧。   就是说,他早知道官府要开始卖冰的事?   也早就知道自己会有冰引?   否则辛苦筹划是做什么?人家一点也不着急,可不声不响地,办了这么多大事。   不过说起来,人家娘子也足够厉害。   他去买船,娘子利落把铺子开业,各方面关系都协调得很好。   怪不得纪彬家赚钱呢,两人一起赚钱,能没钱吗。   至于他们也不敢回家说自己娘子如何,毕竟他家娘子也可以讲了,那人家纪彬早早就开始准备,冰引都准备好了,你们能吗?   眼看着纪彬家又开了两间铺子,这些人之前的想法又不约而同地起来。   那就开商会!   邑伊县的第一家商会!   既然比不过纪彬赚钱的能力,那比不过就加入!大家合作就行了吧?!   冰铺越是火热,大家的想法也就越迫切。   他们都想让纪彬带着他们发财!   其中两个领头的,终于在四月二十八这个好日子里,找了县里几个有名望的商户,就连荆高庄的荆姐,黄沟村的黄夫人,还有镇上卖炭的老黑家,以及新开的一家彩帛店老板,还有邑伊县出名的食肆孙旺。   七八个人一起,带着诸多礼物登门了。   他们要一起去纪家!一起请求纪彬开商会!   说实话不是他们不能自己建商会,而是在整个邑伊县建商会,那就绕不开纪彬。   既然要把纪彬也圈进来,其中的领头人,也不得不是纪彬。   现在邑伊县的铺子作坊已经有近三十家,想要找一个大家都服气,都认可的,那也不容易。   好巧,纪彬就是大家都服气的人。   不仅如此,现在邑伊县有不少铺子能开起来,靠的也就是纪彬。   最先说的就是孙旺吧,他之前给老东家打工的时候,只是厨子之一,买了纪彬的食谱之后,他家生意越做越好。   现在但凡是其他地方来邑伊县办事,他们都会去孙旺家吃鱼吃虾。   没办法,谁让孙旺的手艺太好,连春安城,宿勤郡都吃不到这样的美味。   他就是靠纪彬才起家的,而且他也感念纪彬的帮助,一直把这件事挂在嘴边。   还有邑伊县另一家彩帛店,开起来的契机,也是因为黄夫人家铺子出了问题,而纪彬家的纪滦村这边需求又太大。   他们村里的人靠着纪彬挣钱了,都愿意做新衣裳。   不仅是纪滦村,纪彬媳妇儿娘家的堰河村也是挣到钱了,更有不少绣娘家,酿酒坊伙计家。   这么多人手里有了银子,自己带着父母孩子,用的衣裳,穿的鞋子,一做就至少两件。   所以黄夫人家就算不出事,他家也是做不完的。   新开的彩帛店老板已经直白说了。   只要纪彬家的作坊铺子好好的,那他家就一直有钱赚!   就算只做他们村的生意,那就能养活一家铺子!更不用讲棉花发财的事。   邑伊县百姓靠着棉花发财之后,街边的铺子显然更多了,什么卖鸡鸭的,什么卖饭食的,开酒肆的,全都多了起来。   这种发展非常正常,只有周围百姓富起来,大家才会消费,大家消费了,铺子也就多了。   铺子一多,就会吸引周围人过来居住。   隔壁宁武道的人就搬过来不少,人越多,此地就越繁华。   只要不出乱子,想必这邑伊县的繁华,肯定比其他县要强太多。   甚至有人想把这个喊成小江南。   没办法,邑伊县就是这么好。   而好的源头,有人归结为王知县的修路。   也有人说是纪彬家的作坊,给邑伊县带来生机。   不管是为什么。   这些人已经到了纪彬家门口。   可是看着纪宅的大门,许多人还是头一次见。   他们这里面,有老板有东家,还有棉农,作坊老板等等。   但他们谁家有这么好看的宅子?   而且刚敲门,就有客气的小厮问话,一边请他们进来,一边去通传纪彬。   从这么好看的角门走进来,走过回廊,坐到纪宅的偏厅里,每个人手边都有杯热茶,闻着香气扑鼻,一看就是上好的茶叶。   等纪彬从里面走出来,众人立刻看向他,纪彬自然明白大家过来的用意,笑着道:“先坐吧,辛苦大家来一趟了。”   看着纪彬的表情,荆姐先反应过来,笑了笑。   不出意外的话,纪彬已经同意成立这个商会了吧?   从此他们邑伊县的商户们就有了靠山,虽然他们的商会成员五花八门,可以后也有依靠了。   纪彬自然是同意了。   年前他知道邑伊县众铺子想成立商会时,心里就已经有了打算。   只是因为时局变化才推到现在。   如今时机已经成熟,此商会地自然会应运而生。   他以后想做的买卖,是航运发展,是港口建设,到时候一船十几吨的货物,可全仰仗他的商会成员了。   试想一下,航运买卖一旦成熟,那他们邑伊县不止赚棉花的钱,而是一年四季都有货物随着运河,随着大海运到各地。   那边无仙城可以发展花朵买卖,倚靠发达的水运,把一船船鲜花运出去。   他们邑伊县自然也可以。   他们本地的陶瓷,本地的炭火,本地的刺绣,酿酒。   以及荆高庄的布匹,都能通过他的商船走到更远的地方。   只有商会成立了,他才能调动那么多资源,让邑伊县的潜力激发出来。   这些八个来自不同地方的老板,东家,在纪宅待了足足三天。   期间自然是讨论商会章程,商会责任,商会要做什么。   以纪彬为首,引娘执笔,一一记下大家讨论的内容。   三日过后,一沓商会要则已经写出。   大多是讲各家要有的责任跟义务,商会内部还要自我约束,不能做损人利己的事。   至于不想加入商会的铺子,绝对不能排挤,绝对不能以势压人。   说到底,他们只是聚在一起讨论怎么赚钱而已,如果变成抱团欺负人,那商会就没有成立的必要了。   反正一条条写得十分清楚。   所有人长舒口气。   纪彬倒还是精神奕奕,笑着看引娘落下最后一笔,三十条商会守则已经写出来。   如果后续有需要补充的,他们还会填上去。   别看条条框框这么多,说到底还是四个字可以概括,以仁为责。   这是纪彬提出来的。   虽说他们是做生意做买卖的,但若没有这四个字。   那这生意迟早是要没了的。   黄夫人听到这话,心里有所触动。   她若是能早点想明白这个,也不会让家里乱成这样。   纪彬把这些东西收起来,笑着对大家道:“明日我便去衙门找程知县,若是程知县同意,再有春安城侯刺史同意,那咱们这商会就能成立了。”   原本萎靡的众人立刻兴奋。   他们期盼已久的事,终于要成了吗! 第108章   邑伊县的商会成立也可以说非常曲折。   从提出这个想法,到现在终于建成,竟然花费了快半年的时间。   如今终于在纪彬的高效带头下把商会成立的规则给确认下来。   比如什么半个月开一次固定的会议,在哪召开等等。   商会的总部自然就是在纪彬家中,以后若是有事,都可以来纪宅找林博,若是事情真的不小,那再召集众人商议。   反正每一条都有定下来,毕竟商会里会有很多人,必须要把规则写清楚。   虽然在场的一共有八个人,再加上纪彬引娘,他们两个都在商会里面,甚至里长也在此地坐着。   但等商会正式成立,邑伊县三十几家铺子,基本上都会加入。   到时候人数会更多,提前说清楚一些事,以后吵架也是有规则的吵,而不是你说你的,我说我的。   可以说成立这么个商会,真不是简单的事。   好在现在规则都定下来,就差最后一件,那就是上报给本地父母官程知县。   若是程知县允许,再报给春安城刺史。   全都通过之后,以后官府若是有事,也会先找商会。   邑伊县的商业发展到现在的规模,有商会很正常,还方便官府管理,大约肯定会同意。   其中商会还设了两个副会长,一个是衣食住行的衣,也就是荆高庄荆姐,另一个是食,自然是食肆孙旺。   若是纪彬不在,那就是他们两个处理商会内部纠纷。   这两人也是大家投票出来的,行业内认可的。   至于住跟行,这都是官府管辖,自然没有这些店铺了。   这三四天的收获自然不小。   可大家也累啊,一起来就开始集思广益,都在纪彬家大书房商议,不会写字的动动嘴皮子,会写字的自然要拿起笔。   还好纪宅里面不管是住还是吃,这些条件都很好,否则大家都撑不住这么密集的讨论。   而且大家对纪彬家的鱼虾很感兴趣,总觉得他家的饭菜好像更好吃一点。   得知是兴华府的海鱼海虾,那点兴趣又没有了。   这些人当中,除了孙旺敢过去买东西之外,大多数都是不想过去。   邑伊县有句话说得好,若是你去了一天兴华府,还没被骗钱,那就说明是个聪明人,若是没被抢钱,说明你是个厉害人。   这就能知道,兴华府在大多数人眼里,是多么可怕的存在。   其中从兴华府终于回来的卢益赖亚可是最明白的。   两人从四月十二号左右就在李家监督造船,一直到四月二十七,也就是各个老板到纪彬家提议开商会的前一天,替换他们的人到了兴华府。   他们两个也是吃过很多苦的人,可一有人来替他们,简直欣喜若狂,他们真的不想在兴华府待下去了!   待得时间越长,越知道这里是个什么情况!   三步一小骗,五步一大骗,这都是好事!   原本他们以为李家是不地道的,待久了才知道,李家在兴华府已经是良心卖家!   最大的恶事可能就是想要坑他们银子,坐船这事还是很认真的。   主要是两人心力交瘁,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忽悠着进入大小骗局,要不是李家人把他们领回去,估计手里的银子都要没了。   李家大公子还笑话他们:“你们要是想散财,要不然让我们家兄弟骗你们好了,肥水不流外人田!”   什么肥水不流外人田!   哪有这种说法!   所以卢益跟赖亚看见纪彬派来的人,简直要流泪了,他们确实想看着自己的船诞生,但也想歇歇,过几天再骗吧。   他们当火长副火长那么多年,也算身经百战的人物。   怎么就经常在这栽跟头。   过来的柴力跟严庆云笑:“没事,你们跟着马车回去吧,这里有我们。等船造好了你们再回来就行。”   送走这两人,严庆云这才疑惑看向柴力:“柴大哥,你为甚让我请假来这个地方?难道真的为小货郎办差?”   柴力看了看他,认真道:“如果我说的话,你可以保证不告诉任何人,那你才可以听。”   严庆云立刻道:“柴大哥,你还不相信我吗?”   这自然是信的,他们是过命的交情,否则纪彬跟谢阁老也不会选中他来跟柴力搭档。   两人在兴华府李家,可不是单单造船,更要摸清这里所有势力范围。   就算摸不清,也要心里有数。   至于为什么到这里之后再跟严庆云讲,自然也有纪彬的目的。   等心有百姓的兵士看到兴华府的环境,很难不会升起改变这里的想法。   即使他们都不是什么大人物,可一旦有机会改变这里,那就会朝这个方向努力。   纪彬一说这个话,谢阁老就笑他把人心摸得很准,不当官真的可惜了。   这些话纪彬都是充耳不闻,做事做事。   先做事。   而且不止是严庆云可以知道谢阁老,知道纪彬跟太子的联系。   这邑伊县县衙里的程知县,以及谢阁老的小孙子谢建宝,还有兵士乌革,都可以知道。   他们都是绝对的太子派,肯定不会走漏风声。   再说了,他们这边接上之后,处理兴华府更方便。   太子安排一文一武,要的就是这个目的。   严庆云是先知道的,后面的程知县,谢建宝,要找机会再讲。   纪彬明里看冰铺的事,暗里安排柴力严庆云去兴华府替换卢益赖亚。   这事刚忙完,算着他们俩应该到了兴华府。   第二天就被想办商会的人找上门,可以说无缝连接了。   这不又忙了三四天,第五天刚要送走大家,卢益赖亚就回来了。   两人看着众人好奇得很,怎么纪彬东家的家里这么多人。   不过还是稀里糊涂的跟着一起送人。   纪彬见他们摸不清头脑,笑着道:“以后咱们的船运货物,可指望他们了。”   船运货物,指望他们?   两人眼睛亮了。   他们在那边监督造船,东家已经在准备货物了?!   这个效率也太高了吧。   怪不得他们只能当火长副火长,却不能赚大钱啊。   纪彬笑着拍拍他们肩膀,开口道:“先休息吧,我让人给你们烧水洗漱,想吃什么跟西院的棉紫说,她都会安排。休息之后再说旁的。”   跟在纪彬身边有段时间,两人自然知道不用跟东家客气,他既然这么说,那就是真心让大家休息的。   两人也很想念纪宅的房间啊。   比兴华府那边肯定好很多,而且还能省省心,至少不会被骗了?   纪宅送走了客人,又迎了客人。   还真是热闹啊。   有人气就有钱啊!   稍微休息两天,纪彬把申请开商会的资料拿着,直接去了邑伊县衙门。   邑伊县要办商会的事,最近传得沸沸扬扬,衙门的小吏自然也知道,一听纪彬是来办这事的,立刻把他迎进去。   这事有县衙主簿跟谢建宝办理。   衙门里跟着程知县来的人,自然知道谢建宝是什么身份,剩下的人则见他谈吐不凡,也是服的。   而主簿也是程知县带来的人之一,更不会计较他跟谢建宝一起办事。   万一得了少爷的青眼,让谢家看到了呢,他也能飞黄腾达。   可谢建宝自从写封信送回汴京之后,一直萎靡不振,看样子十分焦躁,根本没有刚来那会的意气风发,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能哄着这位小少爷不要闹事。   这听到纪彬过来申请商会,倒是来了精神。   谢建宝看着纪彬,想了想纪彬让他去牙行的事,根本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在别处也见过牙行,却不知道兴华府的是这样。   也太惨了吧。   反观距离兴华府这么近的邑伊县,竟然如此不同。   百姓安居乐业不说,商业也发展得不错。   他到邑伊县之后,原本以为兴华府也差不多,反正都是偏远之地。   没想到差别竟然这样大。   很多人都说,如今的邑伊县繁华,有纪彬五分功劳,难道真的是这样?   他平素看不惯商贾之人,却感觉又被打脸了。   纪彬假装看不出来谢建宝想说点什么,但不知道怎么开口,只是按照要求交申请商会的资料。   这还是从春安城那边学来的,应该没有多大问题。   果然,不管是主簿还是谢建宝都没看出什么错误,只要交上去就可以。   纪彬做文书工作还是可以的。   主簿对自家县城的纳税大户还是很客气的,笑着道:“可以了,等程知县回来之后,很快就会查阅,约莫两三日就会有消息,若是通过后,到时候直接送到春安城。”   纪彬拱手:“多谢了。”   眼看纪彬要离开,谢建宝还是一直垂头丧气。   看来今日纪彬还是有件事要做。   纪彬叹口气,反正跟谢阁老商议过了,把这孩子带回去也没事。   纪彬看向这人道:“谢公子,不知今日有没有空,我家后院的花开得正好,只是不知道该怎么移植,听说您是汴京来的,对这种风雅之事肯定了解,我与娘子都想请教一番。”   移植花木?   谢建宝疑惑。   跟他有什么关系。   纪彬又道:“就当是散散心?”   那主簿听到这话,立刻道:“就当是散心吧,咱们柴尺捕快还经常带他家娘子,他家妹妹妹夫去纪彬那打马球,踢蹴鞠,您在汴京的时候不是特别喜欢这个吗。”   谢建宝哪有心情打马球踢蹴鞠。   但纪彬一说,他又不好拒绝。   既然是这样,那就跟着去吧。   但乌革一听这事,立刻跟上保护,纪彬自然也不会拒绝,如果不是太引人注目,他肯定把程知县一起拉上。   纪彬到了家中,正好碰到引娘。   引娘则看了看谢建宝,惊讶道:“要让他知道吗?”   “嗯。”纪彬顺手牵过引娘的手,“我们一起去?”   “好吧,”引娘又看看谢建宝。   心里却有个想法,即使是汴京来的公子,也不如纪大哥好看。   他们夫妇俩的对话,让谢建宝跟乌革一头雾水。   到底是什么东西要他知道?   怎么不像是移植花木那么简单?   可来都来了,谢建宝自然要去看,再说还有乌革在身边。   反而是纪彬身边的柴力,陈乙都不在,谁怕谁啊。   等纪彬带着两人到了后花园,几个小姑娘见到纪彬引娘,还极有规矩的行礼,三个小姑娘平时都在引娘身边跟着,乖巧得很。   让她们三个继续去玩,纪彬引娘则继续往西边花园走。   西边花园是有处池子的,用的还是活水。   现在四月份雨水充沛,不时还能钓上来鱼。   池子前有个老者正在垂钓,他身边放着各色新鲜瓜果,手边还有本书,看着不要太惬意。   而这个老者似乎听到有响动,转头看了一眼,眼神闪过一次讶异,随后恢复平静,笑着朝纪彬引娘,谢建宝招手:“你们来了?来看看我钓的大鱼,可惜不如海鱼味道好,只能放了。”   纪彬引娘还好,两人笑着往前看,那竹篮里还真有条鱼。   而谢建宝眼圈已经红了。   怎么可能?   他不是做梦吧?   这是跟他祖父一模一样的人!?   他怎么会在一个商贾之人的宅子里,看到他祖父?   祖父不应该在兴华府吗?!   眼看谢建宝哭着喊祖父,乌革也连带着震惊。   谢建宝祖父不是谢阁老吗?   怎么会在这?   纪彬看了看他,笑着道:“你也去听听吧,我们两个去其他园子。直到晚饭前,这里都不会有人打扰,放心。”   纪彬牵着引娘离开,二人真的要移植花木,他家院子这么大,肯定想种什么种什么。   就让他们好好聊吧。   不用看就知道聊的是什么,跟柴力告诉严庆云的一样。   无非是告诉谢建宝,乌革,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谢阁老又是怎么被救出来,救出来之后怎么跟太子有的联系,太子又是怎么跟纪彬认识。   他们这边是怎么出谋划策的。   最后这一点纪彬不承认,但看看现在太子手下冰铺的买卖,谁都不信啊。   然后再讲一下兴华府的事,还有武将程知县,粮草道侯刺史被派过来的原因。   侯刺史那边肯定要瞒着,反正以后他统管粮草后勤,可以以后再知道。   但作为兴华府最近的县城邑伊县,程知县这边却要做好防御的准备,等真正朝兴华府动手改革的时候,防止那边的乱子影响到邑伊县,还要帮那边即将空降的巡察使一起查清兴华府的势力,查清那边盘根错节,欺压百姓的士族。   这不是一件小事。   但有谢阁老在,事情就会变得简单很多,等谢阁老跟程知县这边连接上,事情就会更容易了。   如今谢建宝那根导火索一样的书信递上去,相信巡察使很快就会到兴华府。   到时候他们一起应对,一定能把这关给过过去。   纪彬谢阁老没猜错的话,谢建宝那封信的用词一定非常激烈。   越激烈越好,可以让圣人明白兴华府是如何地岌岌可危。   把这些事情讲完,差不多就要吃晚饭了。   到时候纪彬再过去,不耽误祖孙两个叙旧。   即使做了这样的大事,纪彬还是跟平常一样,这些事情他早就做好准备,如今并不觉得有什么为难。   所有的事情都在他的计划当中,那就没问题。   等园子里的花木移植好,纪彬引娘洗手喝茶,引娘如今做事之余还喜欢画画。   主要是之前左先生留下的那本建筑书籍,引娘很是喜欢。   她现在画的,则是瓦片上的图案。   按照引娘所讲,若是画些特殊的图案,说不定能让瓦片不仅连接得更好,盖出来的屋顶还有不同的样式。   纪彬见引娘喜爱这个,推荐了一个烧制瓦片的作坊,离他们这里骑马一个时辰的路程。   若是引娘画出来了,就送过去烧制。   多实验几次,总能做出自己想要的。   但设计一个新的瓦片谈何容易,引娘还是在纸上多画几次再说。   他们两个没事看看送回来的砖瓦,谢阁老那边已经聊完了。   其实纪彬对这一幕特别熟悉,当初谭清谭刺史的儿子谭承乐过来的时候,也是这么一出。   他都习惯了。   不过谢建宝毕竟是谢阁老的亲孙子,哭得更厉害一点。   若不是他扶得及时,都要跪下感谢了。   纪彬劝了好一阵,这才让他平静下来。   可不管是谢建宝还是乌革,如今看向纪彬的眼神变得格外不同。   要知道去年到今年,最轰动汴京的两件事,一个是种棉书,另一个就是制冰。   可这两个都跟纪彬有直接的关系。   前者是他牵头著写,后者是他试验给了秘方。   做了这么多事的善人,却只在春安城邑伊县扬名,只有周边的地方才知道的名讳。   这样的人明明应该名满天下才是!   甚至种棉书的赏赐他拿的也不多,还因为棉价机器的事给出去几万两银子。   他就一点抱怨也没有吗?   只给了两张冰引就满足了?   怎会如此!   这样的人怎么是纯粹的商贾之人,怪不得谢阁老刚刚说,他跟太子都希望纪彬入仕,谁听了这些事不希望他入仕帮太子完成大业啊!   纪彬轻咳:“来吃饭吧,慢慢聊。”   他们这还是个开始,以后还有更多的事要做。   而他根本没大家想得那么厉害,他只是想赶紧收拾好兴华府,赶紧组建船队而已!   再说,他真的自持会制冰而不求庇护,就算他现在挣了几千万两白银,那也是家财散尽的命。   还不如向现在这样,稳扎稳打。   让自己跟引娘都过上真正的安稳日子,比什么都强。   他自己的账,他算得明白。   守着自己根本护不住的财富,根本没用。   这日之后,程知县明显也秘密来了西院,只是掩人耳目,没被发现。   但纪彬总觉得程知县的目光都不一样了。   可这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呢,他只关心自己商会有没有办好。   等纪彬问了这么一句话,程知县无奈,纪彬若是愿意,去汴京当什么商会会长也是可以的。   这不有个现成的冰商会?   那么厉害的商会不去管,反而关心一个县城杂七杂八的商会。   他这人好怪啊。   不管别人怎么讲,纪彬自然专心等着商会下来。   程知县这边肯定没问题,就看侯刺史的了。   而侯刺史看到邑伊县的商会申请,再看看纪彬的名字,扫了一眼内容没问题,直接通过。   纪彬这名字他知道的,有些本事,连这次的冰引都是绕开他直接开的。   谁知道他在汴京有什么背景啊,还是不得罪的好。   不对,应该说,只要没问题,那就不得罪。   就算春安城这边处理得迅速,可还是需要很多手续,毕竟是在官府登记,以后有什么事,要知道找谁才行。   此时的春安城在办这件小事,而汴京城则在办一件大案。   圣人被气得气血翻腾,直接问道:“兴华府知府,还是没有帖子?这已经第几个月了?!”   从去年开始,兴华府请安帖子就越来越少,到了年前年后好了些,现在又是如此。   要说之前圣人也不在意,毕竟南军国那么多地方,一个偏远海边小府,心意到了就行,他也不怎么在意。   可现在他接到的密信,却让他对兴华府十分生气。   要说今年从开年到现在,圣人过得一直很舒心,不管是种棉书推广之后,对他的追捧,以及各地的赞扬,还有太子制冰所的收益也交给他。   可以说要多畅心有多畅心。   就连今年的科举都很异常顺利,还优选了不少可用之才。   偏偏这个兴华府不对劲,其他地方都尊朕的旨意在推广种棉,就连不能种棉的江南也感恩戴德,制作棉花机器。   只有他兴华府不同。   这不只是种棉的事。   这更是政令不达的原因。   试想一下,你管理一个城池,你想让其中一个地方做什么事,这个地方就是假装听不到,听到了就敷衍几下。   一次两次还行,三次四次,那怎么可以?   你是这个城的城主,你不生气吗?   这可是你的地方!凭什么有人不听你的!   圣人正在发脾气,谢大人正好求见。   谢大人,就是谢阁老的大儿子,也是谢建宝的爹。   此时求见,正好一脚踩到火药桶。   而谢大人带来的这封信,又让火药桶炸得更厉害一点。   这封信自然是谢建宝写的,他原本想给太子写,但又觉得不好,自然是给自己亲爹写。   因为让自己人看的,用词更加激烈,把所见所闻都写上了。   什么,潜通海道,图谋不轨。   恃强凌弱,骨肉吞并,纵民为贼,岛民为盗。   大致就是外面的番邦人在大量购买私盐,里面的人在做人口买卖。   后面什么内损良善,外掠无辜,更是就差破口大骂了。   不仅如此,谢建宝还发现一件事,那就是几年前圣人所说要去掉灶户,就是专门当作盐奴,盐户,去掉他们这些人的户籍,不用世世代代都为奴。   可兴华府里竟然还存在!   每个盐场里都有灶户!   这种不尊圣人的地方,实在是可耻。   圣人看到最后一段,已经坐不住了。   去除灶户,这是他几年前做过的一件事,因为这些人说是灶户,其实就是盐奴,世世代代都要为盐场做事。   盐奴剩下的人,还是盐奴,一辈子都在盐场待着。   他当年还没有这么老迈的时候,做过这样一件可以记在史书上的事。   当时他的宏图远大,也做了不少厉害的决策。   其中灶户就是一种,当时全天下的灶户都在感激他,因为他,因为圣人,因为天子,他们才会有活命的机会,才能活得像个人。   到现在还有盐户的后代在努力读书,发誓要报效自己。   可这兴华府实在可恨!   灶户到现在还有!   怎会如此,怎会如此?!   难道说他们在几年前就已经不听诏令了?   还在买卖私盐!   把朕的东西,买卖给番邦异族!   此刻已经不是单单税收的事,而是这个兴华府已经不听令不听宣的事。   这对任何一个帝王来说都极为要命。   若是开了这个口子,那其他地方吗?   若是有番邦异族夺了这个港口,直取隔壁宿勤郡呢?!   这都是圣人要考虑的事。   谢建宝在后面写,久之,必构民祸。   这可不是危言耸听,这是真的。   也是圣人最不愿意看到的情况。   不过圣人直接看向谢大人,语气严厉道:“谢建宝怎么在兴华府?”   旁边的太子并未抬头,显然感受到天子之怒。   谢大人连忙跪下认错:“回禀圣人,年初臣跟您提起过来,我那小儿顽劣不堪,竟然私自逃家。”   “也是因为这封信,才知道他竟然去了兴华府。”   “如果不出意料,应当是想寻他祖父,谁料祖父没寻到,却看到这样的场景。”   圣人又看了一眼这封信,确实,在信的开头写了,他想去找谢老。   人没知道,却被兴华府的情况震惊了,所以主动写信回来。   看这用词就知道,谢建宝是真的气,也是真的纯善之心。   要在之前,圣人肯定追究谢建宝私自去寻人的事,可想到谢建宝不过十八岁,意气用事也正常。   再说对比兴华府的事,还有谢大人主动交出信,让他的气消了些。   但谢家的事可以不谈。   这兴华府,必须要狠狠处置。   让这些乱臣贼子作怪,岂不是坏了他的名声!   大人物的悲喜纪彬不能共情,他只是觉得商会的申请下来得太快了点。   他在五月五号的时候递到邑伊县县衙,短短十天二,就已经收到允准的证件。   这效率是不是也太快了点。   不过纪彬确实在程知县这听说了,那春安城侯刺史是个勤政的人,所以办事一定很快。   也是,若是个办事拖拉的,还怎么管粮草。   他现在美滋滋的觉得自己不管管粮草了,可实际上!   实际上程知县都投来同情的目光!   邑伊县商会申请成功的消息传出,不少铺子都在翘首期盼。   他们都想加入!   虽然没有赶到头一批申请,但第二批也是可以的啊。   所以陈乙刚去衙门把允准证件拿回来,纪宅的门口就被人踏平了。   家里小厮平日是知道东家交际广泛,可还是头一次意识到,竟然有这么多人想要见东家。   这接待都来不及啊。   还是管家林博又从其他门口调过来人帮忙,这才勉强接待了十几个人。   可看着前边,还有人陆陆续续在往纪彬家走。   明显都是县城的铺子老板东家们,更有棉农棉商们。   他们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加入商会!   这可是大喜事啊!   整个邑伊县的大喜事!   纪彬认真看了看陈乙拿过来的允准证件,确定了他们商会成立,看了看身边早就过来的荆姐跟孙旺,开口道:“既然如此,那咱们就开始审核申请入会的铺子?”   “好。”荆姐点头,“只是咱们商会跟其他商会不同,里面种类太杂,这要怎么分?”   要知道其他地方的商会,诸如春安城那边,酒商会里面,都是卖酒的店家。   彩帛商会自然是卖彩帛的地方。   每一种都分门别类。   可邑伊县不同,邑伊县总共就这么三十多家店面,还有很多店面极小,根本成不了行会。   所以他们才建一个包罗万象的商会。   相对于人家单一商会来说,这里很难管理。   纪彬则直接道:“还是饮食类归孙旺这里,物件类到荆姐这里报名。”   “先把铺子名字报上来,写清楚名字,地址,老板是谁,店里一共几个人。”   “审核通过后,会发放专门的红木牌,证明是商会的人。”   “头一批开放申请的时间为一个月,现在是五月十七号,等到六月十七报名截止。”   “这个时间以外的店铺再报名的话,暂时不接受。”   “这一个月里申请的名单,经过我们核实店铺确实存在,跟老板们说的情况一致,那就可以加入。”   “除了开始这一个月外,其他想要申请入会的店铺,都在每年三月,六月,九月,十二月,这几个月的一号到五号统一申请。错过的话再等三个月,这就是申请入会的规则。”   “后面的先不提,先把最先一批的店铺给登记一下。”   “先把这些给核实了吧。”   纪彬一口气说完,喝口凉茶。   虽说这些事早就在他心里有谱,但实际操作起来,还是比较复杂。   好在副会长荆姐跟副会长孙旺,他们都是当老板的人,自然很快明白纪彬的意思。   今日来纪彬家里的,也是分成两批,饮食类在孙旺这里,物件里去荆姐这里。   不过荆姐还好,她自己识字,又带了个同是荆家人的女子,都识字的。   孙旺这他大字不识,只带了家里二儿子,二儿子虽说在读书,但也记不那么利落。   还好有林博在,管家林博先帮他代劳。   只是以后的话,副会长孙旺要想办法了,不管是请街上的秀才帮忙,还是让二儿子好好学习,那都由他来做。   孙旺无奈:“没想到当副会长,竟然有这么多事。”   荆姐看看纪彬引娘,笑道:“你没看到会长也很忙吗。”   确实,这商会申请成功,才是事情的开始。   好在应付这头一批,后面就好多了。   想挣钱嘛,肯定要麻烦一点。   不过除了饮食跟物件,还有一个要单独分开,那就是棉花。   棉花有纪彬引娘亲自负责登记。   以后不管是种棉花,还是收棉花,都可以通过商会,他们明显拧成一股绳。   如果是单一的卖家也就算了。   但他们整个邑伊县的棉花合在一起,是谁都不能忽略的重量。   很快,在纪彬的安排下,赶来的店铺老板们已经排成三列,在各自副会长,引娘这里登记。   如今内部还只是三个分类。   一旦等到他们商会成员能超过六十个,七十个,有七八个分类的时候,那就要分开。   变成春安城那种分类更细的商会了。   这就是以后的事。   现在还是管好目前的成员再说。   这边商会有条不紊地进行,不少邑伊县百姓都觉得好奇,这商会到底有什么用啊。   其实别说普通百姓们不知道了,很多加入商会的店铺老板都不知道。   但他们却知道一件事。   那就是纪彬成立的,那他们肯定要凑凑热闹!   这可是纪彬啊!   他做了这么久的生意,只有跟着他发财的,没有跟着他落难的,这就值得大家深思了吧。   相信纪彬,肯定没错!   这些人的莫名信赖,对纪彬来说压力也不小。   可压力也是动力。   他一定会带着大家一起发财的!   而这些商会成员里,还有一个特殊的人。   那就是春安城来的梁家二女儿。   在她刚搬到纪滦村的时候,不少人都在奇怪,春安城多好的地方啊,为什么要到他们村子里来。   虽然现在纪滦村发展的不错,但跟春安城还是没得比好吧。   不止是纪滦村的人这么想,春安城,特别是兰阿巷子的人也是这么想的。   当初纪彬提议让大家去纪滦村开分坊的时候,很多人都在犹豫,不过想着春安城有出入城费,去纪滦村似乎也不错?   可大家磨磨唧唧还没动身呢,出入城费就取消了。   既然这样,还去什么啊,不如好好在春安城待着。   谁知道只有梁家二女儿因为跟家里大哥的矛盾,这才带着手艺离开。   她的离开被不少人都关注着。   想看看她到底能不能赚到钱。   如今过来也有几个月了,梁家二女儿也算在纪滦村彻底稳定,而且还做出两个新款的簪子,特别适合夏天佩戴。   邑伊县的杂货郎们都说这个簪子卖得好。   而且因为运货方便,价格也更实惠。   如今的梁家二女儿跟二女婿,每个月都能卖一千多根木簪,还有不少零碎的东西。   全都能被邑伊县消化了。   他俩原本还担心,做这么多东西,根本卖不完,可现在完全不用担心。   他们夫妇两个其实都有一个疑惑,那就是,这邑伊县到底多有钱啊。   纪彬每次听到他们这个疑惑,都笑笑不说话。   这才哪到哪,等兴华府那边的商路通了,别说一千多首饰,就是一万多首饰,也能吃得下。   如今梁家二女儿这个首饰作坊,也在申请加入邑伊县商会,显然知道商会的好处,也是对纪彬引娘更加信任。   梁家二女儿的事被不少兰阿巷子的人知道,已经有人暗暗在动心思。   如今兰阿巷子的生意那么难做,作坊那么多,若是他们也去开个分坊,会不会好点?   但更多人只是想想,梁家二女儿的买卖虽然还不错,但还没那么吸引人。   纪彬自然不在意大家的想法,只要现在维持好邑伊县的商会,等着收拾兴华府就好。   谁能想到,他瞄准的根本不是本地生意,而是大家闻之色变的兴华府生意呢。   商会的事慢慢走上正轨,纪彬也有空抽时间关注一下谢阁老跟程知县的动作。   程知县跟谢阁老接上头之后,有一件事更加明显了。   那就是他真的很爱练兵!以前就喜欢往郊区指挥营跑,现在跑得更勤。   似乎跟邑伊县指挥使关系非常好。   要知道之前王知县在的时候,也就跟邑伊县指挥使是个同僚关系,文官武官不亲近可太正常了。   唯独程知县不同,恨不得文武官亲如一家。   而谢阁老则在处理柴力,严庆云传来的消息。   现在的谢阁老手里有不少人可以用,做起事自然得心应手,虽然没那么多时间钓鱼养兰,可明显更精神了。   不愧是阁老,工作让他快乐。   在纪彬看来,自然是谢阁老忙点好,忙点就意味着一件事,意味着马上要收拾兴华府了!   到时候兴华府事变,他就带着全家老小一起在纪宅里看戏。   反正家里囤积的物件是绝对够用。   躲一两个月,事情也就结束。   他这宅子,作用可大了。   就在纪彬觉得最好完全准备的时候,程知县趁着夜色匆匆赶来。   不过程知县过来很正常,他经常在晚上的时候,带着谢建宝一起来找谢阁老,明显是有事商议。   跟之前一样,一遇到这种事,纪彬自然回避,离开有为院回主院休息。   可这次程知县却看看纪彬,又看看谢阁老,脸上的表情一言难尽。   “纪彬,这次恐怕你也要留下。”程知县这么一说,大家都看向他。   而谢建宝也是目光呆滞,明显是听到什么令人震惊的消息。   纪彬心下不好,只好暂且留下。   只听程知县道:“今日收到两份文书,一封是圣人恩典,另一份是太子文书。”   圣人?太子?   怎么一起发消息过来?   “圣人说,兴华府内乱不断,特给谢老恩典,让他回京闭门思过,赦□□放罪责。”   等等。   圣人什么意思?   知道兴华府很乱,所以让谢阁老回汴京?   这是什么情况?   圣人说得不明不白,还好有太子的密信作为解释。   也就是讲,圣人看见谢建宝那封信之后,气得要死,自然要派巡察使调查兴华府内情。   等这事吩咐下去之后,圣人又问了句:“谢维是不是在兴华府?”   众人一惊,只能说是。   原本以为圣人发现其中猫腻,谁知道圣人只道:“他谢维吃得了那个苦?也两年了,召回来,回来闭门思过。”   啊?!   当时别说谢大人了,就连太子都有些震惊。   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知说什么好。   到底是跟了自己几十年的老臣子,知道兴华府不对劲,圣人竟然能想到谢老,谢大人一时不知道是感激还是无奈。   感激是因为,圣人还能想到他爹。   无奈的是,突然把他爹召回京。   那兴华府怎么办?!   处理兴华府的乱子,还需要他爹主事啊。   可太子当机立断,立刻带着众人跪谢皇恩,感念圣人恩德。   说到这,程知县看了眼纪彬,开口道:“太子说,谢老突然被召回京已成定局,不可更改。”   “以后兴华府的局势,全交由你指挥。”   “武在我。”   “文在你。”   ????   纪彬满头问号。   说好的自己等着谢阁老跟程知县收拾兴华府呢。   说好的可以作壁上观呢??? 第109章   纪彬看着太子亲笔给他写的信。   大意就是,治在人思,眷从天至,忧惧弗宁,授以文武巴拉巴拉。   唯尔可肃清兴华,定养民之道。   治理要靠人,也靠天,所以我很担心,授文武权利给你们。   也只有你能肃清兴华府,还有让百姓安居乐意的好办法。   后面的夸奖就不用提了,什么仁爱,什么纯诚恳恳如也,信义旦旦如也。   还有什么,扬善遏恶等等等等。   反正夸到人都麻了。   他怎么不知道自己那么厉害?   怎么就不知道自己还能管一个兴华府?   不对劲,这很不对劲。   程知县还好,他毕竟还没跟纪彬一起做过事,可谢阁老却是满脸的欣赏。   就跟太子说的一样,有圣人诏书,他是肯定要回汴京的,如果推托不回,岂不是不给圣人面子。   而且谢阁老也有些感慨。   原本以为他那份讥讽诏书会让圣人气很久,没想到不到两年的时间,竟然让他回京了。   他在永义十六年年末出事,十七年初被贬。   现在是永义十八年五月,差不多一年半的时间。   还是看在兴华府要乱的份上,所以提前让他回去。   若说不感激,那是假的。   不管当初他为什么跟随圣人,辅佐圣人登基,帮圣人治理国家。   十几年过去,两人自然有些默契在的。   当初他被贬,他不怨恨。   如今被召回去,倒是有些触动。   毕竟还是老臣子,老圣人,竟然在这个时候还顾惜他。   而且圣人都让程知县去寻他了,还给了只有圣人知道的自己“地址”,若是不赶紧回去,立刻在圣人面前痛哭流涕,感激涕零,那他是嫌流放罪名太轻了吧。   他一走,兴华府的局也只能交给纪彬。   当时谢大人担心的就是这一点,好在太子提前谢恩,没让圣人看出异常。   等回了家中,太子就把这份书信写好。   等谢阁老一走,兴华府局势,暗中交给纪彬管理。   就算是程知县也要多听纪彬的。   这话说得委婉,但已经是让纪彬统管全局的意思。   太子都这么说了,程知县肯定听他的。   至于谢建宝,估计会跟谢阁老一起回汴京,他也不能待在这边。   好难。   纪彬已经想哭了。   他的商会刚成立,他还有很多事没做?   纪彬想起刚刚程知县不知所措的样子,原来竟然因为这件事!   估计程知县都不明白,为什么太子要信任一个小货郎啊!   等纪彬沉思了一炷香时间,这才开口:“我还能拒绝吗?”   “兴华府的百姓生活如何,你也知道的。”谢阁老悠悠道,“你家的小厮婢女都是从兴华府出来,他们如今都不怎么敢踏出纪宅一步,你也是知道原因的。”   因为兴华府太苦,给他们所有人留下心理阴影。   若非必要,他府里的小厮婢女,都不会跟外人多说一句话。   就连开门的小厮也是不怎么活泼的。   也就在纪宅的时候还算松快,让他们出去,他们就担心会被卖掉,会回来兴华府。   到底在兴华府经历了什么,才有这么深的阴影。   而像这样的人,在兴华府还有成千上万个。   盐场的灶户,码头的工奴,牙行的皮子。   还有私自买卖的海盐,价格低廉的鱼虾。   明明是块风水宝地,明明有他早就眼馋的码头港口。   却经营的民不聊生,百姓们拿被骗当常态。   纪彬确实不忍心。   他之前说过,让柴力带着严庆云到兴华府之后,再告诉他要做什么。   是因为谁看到兴华府的惨状,都不会坐视不理。   这个谁,自然也包括他。   谢阁老看着纪彬细微的表情变化,笑着道:“接下来,我是不是要回兴华府了。”   肯定要回去。   必须要把他跟老夫子身份对换。   这件事简单,自从把谢阁老接出来,老夫子那边就一直在照顾,想要溜进去很简单。   老夫子的身份已经假死,他也不用服徭役,直接跟家人团聚,纪彬再给一笔银子隐姓埋名就好。   反正兴华府那么乱,户籍也不严格。   再来一招偷梁换柱,救的竟然是两个人。   等谢阁老回到盐场之后,再有程知县拿着圣人亲笔去领人出来,让谢阁老跟谢建宝一起回京。   这件事就算完成。   而且这件事要是头等要事,毕竟在圣人那边看,朕都赦免你了,你还不赶紧回来!   若是耽误了,是不是对朕还有不满?   依照这个圣人性格,此种情况是极有可能的。   所以这事办得要快要好。   连程知县都要看向纪彬,让他来办,自己手里虽然有人马,可纪彬对那边情况最熟。   既然话都说到这了,纪彬自然点头,明日就能启程。   谢阁老跟程知县,谢建宝坐到一辆马车里前往兴华府,到时候程知县找到柴力,柴力自然会安排谢阁老进到第四盐场,换上老夫子身上编号为一九七八的衣服。   那衣服原本就是谢阁老的。   这件事做起来简单,只是需要花费银两,毕竟那是兴华府,有银两就好办事。   程知县看着纪彬拿着两千两银票根本不心疼,忍不住道:“你到底有多少钱啊。”   感觉比他这个将军还有钱。   纪彬假装没听到,吩咐起事情来行云流水,毕竟他太熟悉了!   可是看到谢阁老之后,突然发现了最大的问题。   那就是谢阁老在这里养得太好了啊。   根本不像在盐场吃过苦的!   这模样让圣人看到了,圣人肯定不高兴吧。   纪彬还没说出来,谢建宝倒是先别别扭扭说了:“祖父,若是圣人问起来,您怎么跟盐场的人一点也不一样,是不是会暴露。”   谢建宝也是去过盐场的人,在那里做活的犯官也好,盐奴也好。   哪有这么健壮的啊。   谢建宝还是说得委婉了。   其实他祖父真的很像在享受退休生活!   这身体看着比在家的时候还要好。   圣人看了肯定疑惑啊。   谢阁老看自家孙子一眼,开口道:“我们还要一路坐马车到汴京,这路上还不能变得憔悴点?就说一路坐马车到兴华府,身体都会没那么好。”   这也对。   在路上已经就能憔悴回来了。   谢建宝瞬间松口气。   怎么他还盼着祖父憔悴啊!不肖子孙!   其实谢阁老也没有胖起来,只是身体强壮了点而已。   这点程度,还不会被人揪着不放,到时候换身衣服,憔悴几天,也就差不多了。   至于圣人为什么让程知县接人,而不是让兴华府直接放人。   肯定的是圣人明白,他现在说话,兴华府的人不一定会听,还是这样更稳妥。   说不定还是太子的主意。   等纪彬晚上回主院,引娘还留着灯等他,见他一脸无奈,问道:“怎么了?谢老那边有什么事。”   纪彬叹口气:“倒不是他有什么事,而是我有什么事。”   引娘吓得坐起来,才又听纪彬道:“我可能要管一个府了。”   ???   这是什么意思?   纪彬摆摆手,不提了:“生日礼物还喜欢吗。”   引娘帮着纪彬把外裳脱了,让他先洗漱:“那么漂亮的海贝,你怎么买来的。十八片,每一片几乎一模一样。”   今年引娘生日,正好赶在冰铺跟商会开设之间。   她不想大操大办,自己跟纪彬吃顿家宴就好。   就连爹娘也是不请的,也幸好没大办,否则加上谢阁老这件事,只会更头疼。   虽说不办生日宴,纪彬的礼物还是送的。   上次带着引娘去兴华府,见她对深海的贝壳感兴趣。   这种贝壳十分难寻,色泽漂亮一说,想要凑成漂亮的十八个摆件,难上加难。   纪彬也是在兴华府托人寻找,又打上漂亮的宝石,做成可以放在桌子上的摆件,十八个海贝可以单独摆着,也能放在一起。   任谁见了都要说漂亮。   燕芷游从邑伊县家里回来,还多看了几眼,只夸这东西不仅稀罕,审美也好。   引娘自然是喜欢的。   纪彬笑:“喜欢就好。”   今年事多,等事情稍微少点,他会让引娘过更高兴的生日。   两人又把玩了下摆件,这才躺下睡觉。   先睡觉。   明天还有很多事要忙。   第二日天还没亮,一辆低调的马车到了纪宅西院角门处。   谢阁老并未收拾什么东西,直接坐上马车。   跟着的还有谢建宝跟程知县。   身边长随们都是程锴从汴京带来的自家兄弟,十分信得过,柴力同僚江志也在其中。   一路秘密送谢阁老到兴华府,再跟柴力接上头。   纪彬自然是不用去的,他若是去的话,就显得奇怪了。   纪彬还让程锴帮忙递一封信给柴力,柴力看了自然会明白,至于他的弟子,那也是好找的。   等谢阁老送到第四盐场,转头程锴,谢建宝就把人接出来,不耽误一刻钟。   有程锴跟柴力在,这事应该没什么问题。   这一来一回,约莫要十一天时间。   主要时间都在路上,其他问题不大。   至于为什么不把老夫子假装成谢阁老直接接出来?   自然要放着兴华府知府突然找上来,毕竟是圣人亲笔写的赦免令,知府不来才奇怪。   但赦免令上写的兴华府内乱不断,估计会让兴华府的知府皱皱眉。   倒也不会直接拦着人,只会让他起警惕心而已,说不定还会多想,他们做得亏心事那样多,难保会往别的地方猜测。   圣人若是不加这几个字就好了。   但谁让人家是圣人。   圣人不会犯错。   反正圣人不会承认自己犯错,只能下面的人承认。   所以换成谢阁老之后,也能躲过知府盘问。   甚至能从兴华府知府那得到更多有用的信息,既然要收拾了,那自然要收拾的彻底,不留一点垃圾。   至于其他事情,也算把这件事画上句话。   以后除了他们这些人之外,再也不会知道偷梁换柱的事。   而帮忙的老夫子,则能拿着纪彬给的钱,过上另一种生活,对大家来说皆大欢喜。   纪彬做事,一向稳妥,一向周全。   现在程锴也已经领略到了,似乎他能把事情算得的特别准。   而且似乎只要按纪彬的吩咐做事,一切都会很顺利。   他们这边准备妥当,马车就要出发。   谢建宝再三谢过纪彬:“谢家必当以全家之力来谢。”云云。   纪彬只让他们赶紧走吧,一会天都亮了。   程锴倒是多看纪彬几眼,这人还挺对胃口的。   怪不得连邑伊县指挥使都夸他。   以后他们三人,必能把酒言欢。   当然也必能将兴华府整肃一清,他很好奇,让太子跟谢阁老一直夸的人,到底有多厉害。   他又会以什么样方式解决兴华府的难题。 第110章   引娘已经知道所有事情,自然站在纪彬身边陪着送人。   等马车离开,两人才关上西院的门,再去有为院清理东西。   在这院子里有关谢阁老的一切,都要全部销毁。   至于棉紫也在后面默默陪同,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只知道主人家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   她的命,她女儿的命,都是主君夫人给的。   其他的事跟她无关。   可纪彬引娘去了有为院,只见里面干干净净,完全是普通院落的模样,没有留下一丝纸张字迹。   至于那个匾额也被谢阁老临时翻了过去,只有个空荡荡的匾额在上面,谁都看不出来有什么问题。   若是有人过来看一眼,只会觉得,这是个没住过人的地方。   至于把匾额反过来?   谁又有这个闲情逸致管这个。   不过是个普通的客房院子而已。   怪不得他是阁老。   纪彬笑了下,再次检查一遍,确定没有遗漏,这才跟着引娘离开。   这个院子就像没住过人一样。   就跟深花坡那个早就消失了的竹屋。   可能只有缸里的海鱼跟院子里的兰花表明,这里曾经住过一个举足轻重的人物。   第二日的纪彬引娘照常做事。   主要是他们的商会还在报名阶段,他们两个要时刻关注。   特别是第三类棉农棉商们,这点很重要。   甚至有邑伊县以外的棉农棉商找过来,想要加入纪彬的商会,全都被他婉拒了。   他们商会只要邑伊县的人!   其他人都不行!   这让很多人失望而归,为什么他们就不是邑伊县的百姓呢!   怎么就差那么一点呢!   估计几年前也没人想当邑伊县百姓吧,也就是现在邑伊县的生活好起来了,才有那么多人想加入。   应付完这些,纪彬又问了引娘春安城徐杰的事,他们两个虽然不能过去,但礼物要备齐了的。   徐杰在五月份成亲,他母亲跟弟弟妹妹都已经接到春安城,靠着之前的积蓄,还有在纪彬这里暂借的一百多两银子,算是在春安城稍微偏的地方买了个小宅子,虽然地方不大,但足够一家生活的了。   主要也是新婚夫妇两个住,等婚礼办完,徐杰母亲跟弟弟妹妹都会回邑伊县。   他家弟弟还在上学,妹妹在刺绣坊学手艺,平日里引娘都很照顾。   只是他家弟弟不是念书的材料,识几个字之后也会出来做工。   反正徐杰现在的日子也还不错。   引娘道:“礼金礼物,跟着这次的货已经送过去,能赶在成亲之前送到徐杰手上。”   那就好,徐杰也算跟着他们夫妇两个比较早的了。   自然要优待一些。   纪彬又从箱子里找出徐杰给他写的借条,也是当初□□安城宅子的时候写的。   “把这个也给他吧,咱们不缺这点钱,他做事也是很认真的。”   引娘点头,把借条放好,同样塞到礼物里面。   到时候一打开就能看到。   若不是最近家里事多,他们也会去观礼,如今是不成了。   不管商会,还是谢阁老的事,都需要两人挂念。   好在其他铺子的事有引娘来做,纪彬只要照看好商会纠纷,注意兴华府动向就好。   以后兴华府的消息,还有程知县等人的行动,都要经过他这里。   一想到这事,纪彬就头疼。   等到巡察使过来,他估计还要配合巡察使的工作。   他只是个小货郎,无官无职的,怎么就开始做这种事了。   可是头疼也没用,该做还是要做。   太子都把他夸成花了,老老实实地搞定兴华府吧。   再说按照太子的性格,此事结束,肯定不会亏待他,只是不知道这次的奖赏又是什么。   他还是挺期待的。   单单给的两张冰引,已经让他家每个月多了几百两的收益。   这钱几乎都是白赚的。   而且他家的冰引跟其他人家不同,其他人家冰引有效期两年,他家的是二十年。   不怪春安城侯刺史对他另眼相看,毕竟纪彬这种待遇确实很特殊啊。   而且这事还不能外传,肯定是为了保护纪彬。   这些侯刺史都是知道的。   可现在对纪彬来说,冰铺只是多了个额外的收入,兴华府才是一等要事。   在纪彬埋头整理兴华府信息的时候,另一个好消息传过来了。   那就是纪滦村,纪家私塾,出了第一个秀才!   秀才啊!   还记得年前就提起过,纪滦村有两个天赋不错的少年要去参加童试,万秀才去汴京考试吗。   按理说童试早就应该出成绩了,毕竟汴京那边的成绩都要快到了。   可本地成绩却迟迟不出,很多人都等得着急了。   这是因为今年春安城换新刺史,耽误了一段时间,一直到现在五月二十二号,成绩才出来。   整个春安城的成绩都是推迟发放的。   纪滦村这边自然也不例外。   如今消息终于出来,其中年龄稍小的那个少年,一举考上了秀才!   去年十四,今年十五。   十五岁的秀才!   倒是比他大两岁的少年名落孙山。   两人都是在纪家私塾读过大半年的书,被万秀才认定是有天资的,再送到荆高庄深读。   满打满算,读了不到三年的书,竟然就考中了。   还是十五岁的秀才。   这消息谁听了不欢喜?   纪彬知道的时候,便跟引娘一起去了考中秀才那家人门前道喜。   那少年的爹娘祖父有些不知所措,他家孩子真的考上秀才了?   这是真的?   不管他们怎么不敢置信,但这是真的啊。   来报喜的人小吏:“秀才老爷还在路上,再有两天就回来了,我们这些小的快马加鞭过来,提前报喜。”   小吏说着,抬头看了看他们。   纪彬笑了下,引娘从荷包摸了块碎银子帮忙打赏:“多些官家了,来坐下吃些酒吧,这一路果真辛苦了。”   正好里长也急匆匆从酿酒坊过来,赶紧接待,这才让场面重新热闹起来。   这家人感激地看向纪彬跟引娘。   他们这边高兴,另一家又跑去确定自己孩子的名次。   确定没有考上之后,跟这边简直完全两个画风,考上的这家欢天喜地,终于反应过来要放鞭炮,没考上这家则是默默离开。   纪彬引娘看着,走到没考上这家门前,他家就是先在纪滦村卖午饭的,也算是纪滦村头一家小食肆,平日里生意不错。   今日看样子,应该也没心情再买东西了。   引娘安慰道:“舸儿不过才十八,这童试也不比其他,明年还能再考。”   纪舸爹娘虽然点头,可明显还是不开怀的。   可有纪彬引娘在,还是慢慢聊着。   纪彬道:“无论是科举,还是以后跟着你做生意,都是出路。再说他不过读了两年的书,还有很多机会,这次看看童试的成绩,虽说是不过的,但说不定能去县学读书。”   毕竟是有童试经历,县学大概也是收的,只是要费些银钱。   纪彬这么一讲,像是燃起纪舸爹娘的斗志。   是了,不行就花钱送到县学,肯定能靠上的。   眼看他们情绪好些,也能去考上秀才那家恭喜。   那家也多是不好意思的。   都是街坊邻居,一个考上另一个没考上,这会互相安慰,倒还有些邻居的模样。   纪彬引娘看着,引娘忽然小声道:“我记得咱们刚成亲的时候,考上秀才这家,还在成亲的时候看热闹。”   引娘不太明白,明明是同一个人,之前可以冷眼看他们的热闹。   如今却懂得照顾其他人的情绪。   知道自家考上了,不能太显摆,甚至把刚刚她打赏给小吏的钱都还回来了,而且语气充满温和跟感激。   纪彬笑:“仓禀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   两人说着,看着这里热闹的场景:“当初大家都穷得两眼冒光,又有什么心情顾及这些。”   “所以我是不计较的。”   纪彬看向远处的兴华府。   并非说一个地方的人真的是极恶,又或者极善。   有说山水养人,也有说山水养刁民。   其实都对。   但只有吃饱喝足了,才会在乎人际关系,才会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纪滦村的村民是对别人处险境视而不见的小恶。   而兴华府百姓则是被环境逼得穷凶极恶的大恶。   拿兴华府造船的李家来说。   他们想办法坑钱,但又在做船方面真材实料,很难用一件事情来评价他们家的善恶。   只能说环境如此,若他们不是这样的性格,只怕在兴华府很难生存下去。   当然纪彬也不是赞同他们的想法。   只是不去指责而已。   他更希望能过好自己的日子。   兴华府那边,也应该过上好日子。   不过纪彬又问:“万秀才那边怎么样了,还是没有消息吗?”   “还没有,不过算着时间,也差不多了。”引娘道,“三姐说,以前出门的时候,也要五六月份才能回来,可能消息会快一点,也要看朝廷那边。”   还是那句话,南军国的科举制度不如纪彬那边后世的完善,在科举制度不完善的时候,推迟是很正常的。   虽说科举是大事,但对于汴京朝堂来说,也没那么重要,只有后世一步步完成制度,才会变成举足轻重的事。   到现在还有些地方,可以推举制做官,甚至可以官荫,约莫是长辈的官特别大,可以给家中小辈求个闲官散官的。   在纪彬那个时空,甚至有画画厉害,写字厉害的人,直接被圣人一旨诏书宣到身边的人也不少,然后慢慢走入官场之路。   当然这都是在科举完善之前的事。   不是纪彬想了解这些,而是谢阁老硬把这个消息往他脑子灌。   可他一定会让谢阁老失望的。   纪彬笑笑,继续等着谢阁老他们从兴华府回来。   这次带来的消息,只怕会让所有人震惊。   也能让他手里握有更多底牌,他还挺期待的? 第111章   此时的兴华府,五月二十二号,谢阁老,谢建宝,程知县,乌革,江志,此时终于到了兴华府。   这里人来人往都要收费。   可帘子又不好掀开,毕竟谢阁老是秘密前来。   这也简单,直接给过去十两银子,保证让你的车过去。   至于里面会不会有什么危险人物?   别逗了,再危险,能有兴华府的人危险?   想进就进,不想进就拉倒。   他们这行人定然不会省这点钱。   等他们到了兴华府酒楼住下,还是谢建宝上次住的这家。   据纪彬说,这里是整个兴华府安全性最高的酒楼,直接住就行。   到这里之后,再按照纪彬所讲,让江志去造船李家找柴力跟严庆云。   他们两人在松江府也有一二十天的时间,了解的情况肯定比程知县他们多。   而且柴力更是在这认识不少人,虽说老夫子那里基本都是他在处理,可也借此机会结交了些帮手,虽说这些帮手不太可信,但至少了解本地情况。   程知县看着江志带着柴力跟严庆云回来,不由得感叹:“跟纪彬一起做事,还真是轻松。”   这可不是他一个人的想法,就连谢阁老在这,其实都不用多说话。   毕竟所有事情都已经安排妥当。   他跟着走就行,纪彬在他出发前,就已经做好完全准备,即使他不用来,这些事情也在他的掌控之中。   如此强悍的能力,实在不是个普通人。   可惜了,他没有做官的心思,若是他想做官,自己必然将毕生所学全都传授给他。   谢家下面的子弟,没有一个比纪彬更厉害的。   如今谢建宝十八岁,纪彬在十八岁的时候,已经在商议怎么著种棉书了。   人跟人不能比啊。   就算他的长子,也是不如纪彬这样机敏严谨的。   在谢阁老分神之时,柴力已经知道了现在的情况,开口道:“今天晚上就可以换回来,盐场管理驻防我摸得很熟,只等夜色一深,人就能还回来。但要跟程兄借些人手,安排老夫子跟他家人见面。”   “这事好办,我带来的七八个兄弟都是个中好手。”程知县在这自然不能喊官职,否则提前引起其他人注意,那就不好了。   柴力点头,立刻着手去办,不过谢建宝好奇道:“你就不惊讶吗?难道早就想好了?”   谢阁老见谢建宝终于想到关键之处,只听柴力道:“在营救谢老的时候,东家就已经想好怎么再把人换回来。”   营救的时候就想好了?   这不是一两年前的事吗?   怪不得柴力根本不担心,立刻就有了主意,只怕也是纪彬吩咐过的吧。   这哪是手下啊,分明是纪彬的提线木偶!   不对,他们这些人统统都是纪彬的提线木偶!   好狠的小货郎。   可跟在这样的人身边做事,那可不是一句安心就能说的了。   程知县跟江志,乌革,甚至严庆云,都陷入深深的沉思。   “想让他当我的上司。”   “若是他进军中,或者进朝中,一定很厉害。”   “他到底长了几个脑子啊。”   “这人,真的是个普通的小货郎?”   如果让纪彬回答,那他肯定说是。   可别人看来那就不一定了啊!   他就是神仙!   柴力已经习惯大家的惊叹,笑了笑离开,他现在做事也比之前谨慎,毕竟家里还有人在等他回去。   当天晚上,夜深。   柴力,程知县,带着谢阁老直接进了盐场。   而那个老夫子显然已经换好衣服在等着了。   准备得非常充分。   老夫子骨瘦如柴,跟谢阁老完全两个模样,几个人看着,不由得沉默。   纪彬千算万算,都没想到谢阁老在他那直接把身体养好了吧!   不过还好,穿上老夫子脏兮兮的衣服,上面还写着谢阁老的编号一九七八,也就显得没那么健康了。   果然人靠衣装。   等到谢阁老一路奔波到汴京,相信能瘦下去一些吧?   老夫子还糊涂着,他虽然在这做了文书工作,那也是靠着纪彬时不时的银子救命,才让他少受毒打。   否则现在的他不是假死,而是真正死了吧。   两人迅速换过身份,谢阁老让他们不用多言,速速离开才是。   反正天一亮,程知县就会来救他。   程知县,柴力朝他点头,带着老夫子离开。   而谢老本人,并未歇息,而是翻看老夫子所记的文书,熟悉这里的活计。   一旦有谁问起,他也能答得上来。   老夫子一路被带着离开,人都是懵的。   可他本能相信来送过钱的柴力,开口道:“义士,我这是要去哪?”   他甚至有点害怕,自己会不会被杀人灭口,他现在已经没用了啊。   柴力道:“跟家人团聚,只是以后你们要隐姓埋名,先去海太城躲一阵,躲得越远越好,过个一年半载的再出来。”   老夫子连连点头,在柴力跟其他兵士的护送下,真的见到了家人。   这些家人平日也是纪彬接济,也是因为如此,老夫子并未走漏半点风声,勤勤恳恳地代替另一个人生活。   他原本以为自己会死在盐场,谁能想到竟然能活着出来。   老夫子跟家人哭着团聚,再有兵士护送去海太城,以后这件事就跟他们无关了。   从始至终,他们这家人都不知道老夫子代替的是什么人。   更不知道这其中发生了什么。   以后的日子,他们只要好好生活就行。   这些跟他们没有关系了。   柴力看着兵士们护送老夫子一家离开,又回到客栈里。   见大家忙来忙去,反而是自己一点忙也没帮上,谢建宝不由得丧气。   但他还要打足精神,等天一亮,就是他跟程知县一起去盐场接祖父了。   这也是其中很重要的环节。   柴力跟严庆云则要回到李家,以免打草惊蛇,只是走之前留了封信给程知县,这封信自然是交给纪彬的。   里面有他这二十多天收集的信息。   相信会有极大的作用。   天一亮,程知县,带着人直接去了当地知府衙门。   谢建宝暂时在客栈等着。   他们以知县身份求见知府,毕竟圣人的密信不宜公开。   就像纪彬说的,既然是圣人亲笔提人,不如先经过兴华府的谈知府,反正这事早晚他都会知道。   越级提人,总是不大好。   只能说圣人这“神来一笔”实在是打乱很多人的计划。   那谈知府直到中午才去见程知县,不过一个小小知县,怎么能让他早早接见?   最近刚做完一个大生意,谈知府心情还算好的。   只是一看到程知县拿出来的文书,脸色立刻变差。   什么叫兴华府内乱不断?   这真是圣人写的?   谈知府翻来覆去地看,这笔迹确实是圣人亲笔,他不至于连这个都看不出来。   印章也是圣人的印章。   隔壁邑伊县的知县,应该也不会用这种事糊弄人。   可这上面的话?!   这是在打他的脸吗?   还是说兴华府的事被圣人知道了?   见谈知府脸色难看,程知县一脸为难:“圣人,许是糊涂了?实在想不到为什么要把这份圣旨给我。”   “所以只能求上官帮忙看看,这事要怎么办。”   虽然谈知府不是程知县的直属上司。   但两人的职位实在天差地别,程知县这种谦卑态度也正常。   谈知府勉强笑笑:“谁知道呢,圣人可能年纪大了。”   程知县心里又道纪彬猜对了。   他在这个知府面前,根本不用表现得对汴京那边尊敬。   兴华府这边已经不尊汴京,不尊圣人,顺着话说才对。   “那您看,我能去提人吗?”程知县还是一副皇帝不如上司的精明模样,让谈知府心里又爽快了些。   圣人又怎么样。   这里是边境陲地,谁还能管得到他?   圣人不信任他,难道他就信任圣人吗?   真是好笑。   谈知府开口道:“先等等,你一路奔波也辛苦了。”   “来人赐宴!”   说着,不等程知县拒绝,就被带到下面吃席面,这席面无比奢华,比之皇室都不为过。   器皿更是精致无比。   若不是程知县知道兴华府的惨状,都要以为这里也是国泰民安了。   这顿没滋味的饭菜还没吃完,谈知府直接走了进来,没好脸道:“原来谢老的孙儿也在兴华府,怎么从未听你说过。”   果然,看似让程知县吃顿好的,其实就是暗中调查。   但让程知县惊讶的是,这知府似乎狂妄得很,丝毫不掩盖自己的想法。   “他是私自前来,不好多说,而且那是士族家的小公子,什么都不懂。”程知县无奈道,“汴京的人,实在娇气啊。”   一番解释后,才让谈知府气消了些。   在他看来,好好的日子忽然来了个要人的,不仅是要人,还是拿着圣人的亲笔要人。   这都是什么事。   圣人想要赦免谢老,怎么不同他说?   还说那谢老的孙儿竟然也在,这是不信任他吗?   谈知府心里百转千回,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还是那句话。   谁让圣人神来一笔呢。   可是这人,他又不得不放,来的毕竟是个知县,还有谢家嫡孙。   若是不放人,岂不是真坐实了圣人所说的兴华府内乱不断?   实在是骑虎难下。   谈知府换了张脸:“算了算了,本知府大度,不跟你计较这些。”   “来人,快去把谢老提过来,也是本官的疏忽,连谢老在我手下,我都是不知情的。”   毕竟送人来的时候,犯官的身份都要隐藏。   而谈知府更是知道太子跟禹王之争,自然装作没看到兴华府有这么个人物。   他这兴华府,什么人都没在这流放过?   皇亲国戚都有!   还怕个阁老?   当初他爹在这当知府的时候,圣人的亲弟弟都被流放过啊!   所以他一向不在意这些。   谁知道这谢阁老还能被提回去?   也是罕见。   那么得罪圣人,难道不应该死在这?   反正谈知府知道的很多大官,都是死在兴华府。   所以并不在意其中一个前阁老。   如果提人就提人,只是圣人那句兴华府内乱不断,让他觉得恶心。   程知县也对这句话无语过,可没什么办法,小声对谈知府道:“这份圣旨,还请您当不知道,否则下官就完了。”   谈知府笑着看看他,大发慈悲道:“行吧,只是以后你要多来走动才是,我听说你们邑伊县许多商户发展得不错,咱们要多合作啊。”   程知县装作不懂,那谈知府道:“拿你们邑伊县的棉花来说,若是给我,我定然能卖个好价钱。”   如果不了解内情也就罢了。   了解内情后,恐怕这棉花会用来走私吧?   海外孤岛,海外番邦,估计会花重金来买。   程知县心里一顿,好在有纪彬的提醒,一切都还正常,以为这只是正常的交易买卖:“好啊,有好价格,当然是卖给您这边了。”   谈知府又看了看他,不错,自己真是天纵之才,这都能找到商机。   说话间,谢阁老已经被提过来了。   不过是在盐场待了一上午,此时的他已经面容憔悴,伤痕累累,就是不知道几分是演技,几分是真的。   反正程知县心里都是一惊,等到谢建宝过来,更是哭得眼泪鼻涕都下来了。   正好说明了汴京来的不经事。   谈知府见程知县眼里带着鄙夷,只觉得这人合胃口。   以后说不定真的可以合作。   他们那的棉花,有些人可是眼馋得很。   倒买倒卖,其中的利润可是惊人的。   只是程知县说自己不能久留,必须要马上离开。   谈知府看着他们离开,颇有些莫名其妙地感觉,好像哪里少了什么。   一切都太理所应当了?而且发生得非常快?   若是换了旁人,他肯定还要盘问盘问,谁让程知县是个明白人。   谈知府把心里那点疑惑拿开,可圣人的圣旨还是让他心里有了心结,他还是快些回家,把这事告诉他父亲,让父亲定夺吧。   此时的程知县自然已经带着谢阁老直接离开。   谢建宝哭得倒是真心实意,谢阁老拍拍他道:“无事,这些伤是我故意挨的。如此回到汴京,才不会有事。”   这边的情况凶险紧急,才会让圣人对兴华府加大关注力度。   而他们的车出了兴华府,这一趟才是真正结束。   说起来复杂,其实只过了不到两天时间。   昨天上午到的兴华府,当天晚上换人,第二天把人救出来,第二天下午直接离开。   事情顺利得让人不可思议。   但只有经历过的人才知道,不是纪彬摸透了兴华府,对本地知府有足够的了解,更是联系好各路人脉,根本不可能这么顺利。   就连谈知府那,也是纪彬跟程知县交代过,说谈知府必然看中邑伊县的棉花,若是那边找事,就用棉花当筹码。   如今看来,竟然是真的。   甚至不等他说话,谈知府就提前这件事,看来对邑伊县棉花垂涎已久。   毕竟兴华府是种不成的,他也知道。   纪彬简直算无遗策。   谢阁老开口道:“等我走后,你务必要听纪彬的,他这人私心不多,唯独看中妻子。为人聪慧敏锐,只要不是主动挑衅,他根本不会为难人。”   “此次太子让他暗中调配兴华府,也足以表明态度,你万不可自持身份,欺压于他。”   这话自然是同程知县讲的。   可程知县经此一遭,已然对纪彬佩服得五体投地,甚至还给他以后顺利进入兴华府,跟谈知府谈维坝合理接触找到借口。   以后自己可以跟谈维坝“做生意”,纪彬作为商会会长去跟谈维坝接触,岂不是更顺理成章。   从接到太子跟圣人的信到现在,不过几天时间。   他脑子怎么转得那么快啊。   如果他能去打正赤族的话,也会是个良将吧?   见程知县立刻点头,谢阁老就放心了,随后又把自己写的信递给纪彬。   这次回到邑伊县,他跟谢建宝会立刻出发,见不到纪彬。   毕竟这后面肯定还有谈维坝的尾巴。   也只有暗中递信了。   下次再见面,可能就是汴京?   到时候的纪彬,又会是什么模样?   谢阁老看着滚滚黄土,到时候的兴华府,在纪彬手里,又会是何等模样?   纪彬此时在家中算着时间,约莫谢阁老已经被救出来。   既然那边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事了。   等着谢阁老到汴京,上面的巡察使下来,兴华府的大戏才会拉开序幕。   原本他以为自己是看戏的人,没想到根本看不成。   行吧,就当提前了解兴华府的情况,以后挣钱更容易。   下面的波涛暗涌大多数人并不知晓。   特别是邑伊县的百姓,他们只觉得最近几年的日子过得格外好。   兴华府的苦难他们并不知情,就跟兴华府百姓不知道隔壁就有这样过的日子一样。   虽说是同一个地域同一个国家,命运也是不尽相同的。   纪彬淡定地看着手里账本,最近的生意还跟之前一样,甚至因为春安城出入城费取消之后,酸果酒,黄米酒的数量大大增加。   等等,说到酒。   那平老板知道谢阁老要走的事吗?   在纪彬疑惑的时候,平老板已经来了纪滦村。   他这次过来,身后跟了几大车东西,像是要把家底全掏空一般。   平老板看着纪彬,这一趟显然也是辞行的。   他跟汴京那边一直有联系,所以接到信件时间比程知县晚,但依旧得了消息。   而谢阁老这么一走,他也要走了。   平老板道:“春安城的平喜楼,已经交给我家掌柜,燕芷游的香阁也有打理。这些都不用担心。”   “但汴京,我是必须要回。”   纪彬静静听他讲,而平老板的表情跟之前完全不同,显然早就做了决心。   之前纪彬就知道,平老板的平家在汴京也是有大酒楼的,生意在汴京都是十分厉害。   可偏偏他来了这么偏僻地方。   这其中肯定有原因,纪彬虽然没问过,但后来在平老板,燕芷游的只言片语里面明白。   按理说平老板这一脉才是平家主宗,只是主宗人脉单薄,在平老板父亲这一辈,祖上基业都被小宗抢走。   如今在汴京的平家,其实是抢了平老板家业的旁支。   当初他跟谭承乐的谭家交好,谭家,太子被打压,他自然也不得势。   等他父亲病故,他也被赶到春安城,只能饮酒作乐。   如今太子起势,谭家复宠。   他又有暗中营救谢阁老之恩。   他平老板,也该回汴京了,有些东西,必须要拿回来。   这次有谭家相助,有谢家相助,随便一个手指头,汴京平家旁支,也该把平家老宅让出来。   他们鸠占鹊巢太久了。   平老板道:“当初被赶出汴京,都以为我不会再回来,谁又能想到,我把握了这个机会。”   帮着谢阁老跟太子传信,这也不是个好差事,甚至当初帮忙找人,就不是个简单的活。   但平老板把握住这个机会,可以借着这个机会,重新回到汴京,夺回自己的一切。   纪彬点头:“既然如此,我也不多留你。”   “这次回去,一定能拿回属于的东西。”   平老板笑:“自然是。”   剩下的话平老板没有多说,但他心里却明白,不是有纪彬这个变数,只怕他很难这么回去。   很难跟谭家,跟谢家关系这样好。   谁能想到,他当初只是喜爱纪彬家美酒,却遇到这么厉害的人。   如今自己的命运也因为纪彬改变。   他现在拉来这么多东西,一部分是自己要离开,很多珍宝不好带走,另一部分纯粹是谢礼了。   纪彬跟平老板吃了最后一顿饭,目送着平老板离开。   两人并未说太多挽留的话,但平老板最后却道:“什么时候你跟引娘去汴京玩,我一定会好好招待。”   这是肯定的,纪彬笑:“你不说,我也会去你家蹭饭的。”   虽说人来人往,但这也是正常的。   谢阁老的事了了,平老板离开也是必然。   说突然也不突然,毕竟平老板的平姓是汴京老门户,他早就知道了。   这边平老板离开,倒是让燕芷游有些怅然,她现在住在邑伊县的新家里,不过她知道平老板早晚会回汴京,如今倒是正常。   她在家中等着柴力回来。   算着时间也差不多了。   自然差不多。   如今已经是五月二十九,还有一天时间,纪彬定的船就要完工。   等船只完工,柴力也就能回来了。   到时候就是纪彬拿着尾款,带着卢益赖亚一起去兴华府提船。   等这件事了结,就能让柴力回来休息。   最近也是多事之秋,事赶事。   纪彬让引娘多去陪陪燕芷游,情况也能好些。   不过燕芷游也不是个柔弱性子,还是可以理解的。   五月三十晚。   程知县带着乌革,江志再次夜访纪宅。   只是这次见的,却是纪彬了。   谢阁老走了,谢建宝,平老板都跟着回了汴京。   现在的兴华府局势真的全交到纪彬手中。   而程知县,乌革,江志,经过替换谢阁老,送谢阁老走这件事,对纪彬已经是五体投地,自然事事都听他的。   他们三个人已经越发明白,兴华府有乱是必然的,只看什么时候乱。   普通百姓日子都过不下去,里面的豪强劫匪那么多,什么时候打一仗都不奇怪。   所以三个人忧心忡忡地过来,自然是想问问纪彬,下一步要做什么。   可来到纪彬家中,只见正主却不着急,甚至在悠闲喝茶。   见他们来了,纪彬开口道:“来,尝尝这些茶叶如何。”   他这的茶自然是好的。   可程知县又不是真正的文官,喝起来也是牛嚼牡丹,尝不出滋味。   眼看程知县要说话,纪彬道:“听说谈家人爱茶,我这有十斤上好的茶叶,回头能不能帮我转交给谈知府,就说是我一点心意。”   “我这个小货郎现在兴华府做生意,想问谈知府讨张豁免出入城费的令。”   见程知县还是不解,纪彬笑:“你就当作被我贿赂,所以肯帮我传话,如何?”   让程知县假装被他贿赂了,所以帮他传话,十斤茶叶里还塞了银票。   至于办的那个什么出入城费的令,自然就是骆家那张东西,有了那个令不管运什么货物,都不用交钱。   年前纪彬去兴华府的时候,骆家就拿这张令帮过他的忙。   借这个机会,纪彬就可以正式打入兴华府内部。   只要他在兴华府,只要他在那边有生意,迟早会摸清楚兴华府码头交易的人到底是谁。   对方有多少势力。   纪彬道:“我想速战速决所以这么做,可以吗?”   这有什么不可以!   纪彬做这些事简直太顺理成章了,外人看来简直一点破绽也没有。   程知县发现了,纪彬做事的速度真的太快。   还真符合他说的速战速决。   “我们不等巡察使过来吗?”程知县问道。   “等,但等他过来,就把证据递给他,让他直接收拾了,岂不是更好?”纪彬开口道,“如今马上六月,再等两个月棉花就要收获,我们不能真的把棉花给他吧?”   “谁知道他们要把棉花卖给谁,卖出去之后,又会对我们做什么。”   不夸张地说,保暖的东西就是生产力。   试想在寒天腊月里,人是不是都容易犯懒。   可在房间烧上炭火,那活动的就会多了。   棉花跟炭火一样,不管是行军打仗,还是买卖商贩,有了棉花这样的东西,打仗的胜率会提高,做事的效率也会提高。   他不会把这种东西送到海外番邦的手中。   虽说纪彬不喜欢非我族类这种话,可对于一直觊觎海岸,想要来偷偷交易的海外番邦,还是没什么好感。   他甚至在怀疑一件事,那就是兴华府的百姓会不会被海外番邦的人掳走。   可是兴华府太乱了,乱的大多数人都没有户籍,就算被掳走了都没地方说理。   棉花,绝对不能给他们。   一定要棉花收获之前解决他们。   不仅如此,这棉花还要当作钓鱼的鱼饵。   让他们咬上钩,最后一网打尽。   等纪彬解释之后,程知县就道:“是了,肯定是这样。”   “而且你说得很对,当初我们在边关打仗,若是将士们人人都有棉衣,定然不会有败仗。”   在战场上,有一件御寒的衣物,就是保命的机会。   所以纪彬的猜测都很正确。   对棉花的严加防守也是没错的。   当然棉花也不是不能交易,但必须是他们南军国百姓都有棉衣之后,再提卖给其他人的事。   有了纪彬所说,程知县立刻提着“茶叶”,不日就会派人去兴华府找谈知府。   他们只要等着消息就好。   若是消息来了,纪彬就可以启程去那边,一是看自家做好的船,二是见一见那谈知府。   送走他们这行人。   纪彬已经开始困了,一天天的,事情可太多了。   怎么就不能让他好好看戏呢。   趁着自己要去兴华府之前,纪彬已经把家里的账本给理清楚。   最近这段时间虽然挣的钱不少,还是花了些老本。   幸好有冰铺帮忙回血。   否则肯定继续亏损下去啊。   只是他这次去兴华府,恐怕要多带点银子。   现在账面上的银子一共是二百六十五万。   如果想撬动兴华府知府谈维坝,谈家的大门,带个六十五万两,也就差不多了?   现在看似局面很乱。   但他要做的事情也并不多,就是尽可能地收集信息,掌握更多东西。   让过来的巡察使有账可查,找得到头绪。   虽说他在兴华府埋了柴力这根线,但远远不够,还是要他过去才行。   至于柴力,谢阁老给他的信里。   基本也说明了现在兴华府的情况。   之前讲过,兴华府有三个家族,骆家,金家,李家。   除了骆家是自己闯出来,走的航运买卖挣钱,李家依靠的是硬手艺,他家造船的手艺别人也抢不走。   剩下的金家,则最不一样。   金家跟盐场,跟兴华府指挥使,跟谈知府,皆是私交甚好。   不对,也不能说私交,应该说是狗腿子。   可这只是明面上的三家。   另一个不显山不显水,可能别人说了都不知道的家族,则姓谈。   这个家的家主,不是谈维坝谈知府,而是他爹,谈峰。   只有谈峰才是兴华府暗中黑手。   现在的谈家,还是谈峰为主,他儿子是知府,他贵妾娘家是金家,又跟骆家拜过把子。   李家倒是还好些,不知道为何,一直有所牵制,来往不多。   这些是柴尺那边得来的消息。   而谢阁老的信则主要写了谈峰这人。   谈峰并非兴华府本地人,他应该是西北的谈家,三十多年前被调过来当知府,当时汴京混乱,几个皇子夺皇位,无暇顾及这个边陲之地,而且这里近邻大海,更是无人关心。   所以就让谈峰在此地当了十多年的知府,从此培养起自己的部下,之后越发嚣张。   他的儿子谈维坝,也是他趁着汴京有乱子,这才调任到这里,以此巩固谈家的势力。   以前圣人并不在意,只要这地方不乱就行。   不乱,对朝廷恭敬,那就更好了。   那时候的谈峰把这事做得很不错,至少表面功夫是极好的。   一个边陲之地,有税收,够听话,这就可以了。   若不是被人揭发里面的乱象,估计圣人到现在还以为兴华府是个听话的地方。   每年的珍珠珊瑚送了不少,而且也不麻烦朝廷。   在朝廷眼中,兴华府就是个虽然穷,但很听话的感觉。   不得不说,谈维坝谈知府的父亲谈峰还是有些本事的。   否则不能蒙蔽朝廷这么久。   可惜这个泡沫被纪彬无意中戳破,又让太子注意到这里。   毕竟假的永远的假的。   这里的混乱,才是一切恶果的伏笔。   只是谢阁老这封信似乎有未尽之意,还说让他好好瞧瞧谈知府,也不知道其中何意。   纪彬手指轻点,烧掉这两封书信,心里已经大致有谱了。   他现在等着兴华府谈知府让他过去就行。   不过在他看来,这谈知府倒更像个生意人,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谈家生意更好。   这种坐拥边陲,又手握大权的,很难没有其他想法。   只是自己,要花多少时间,才能打入兴华府内部,这是个问题。   他们怎么不学学谭清谭刺史,如果天下官员都像他那样,那就好了啊。   纪彬自己都失笑,谭刺史那样的官员,只怕才是少数。   纪彬吹了书房的烛光,提了灯笼准备回房间。   但人还没出去,就正好踩到狼尾巴。   狼大狼二一直在他身边陪着,被踩到尾巴也不生气,反而打了滚,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家养了两条忠心的大狗狗。   纪彬摸摸它们脑袋:“过几天,带你们出去玩,怎么样?”   出去玩?!   狼大狼二耳朵立刻竖起来!   它们想出去玩!   这次去兴华府只怕凶险无比,有柴力陈乙在,再有个严庆云。   只是他们要经常出去办事。   不如带上狼大狼二,在黑暗中,它们也是保护神。   纪彬已经做好万全准备,不仅是狼大狼二,还有刺绣坊的刺绣,酿酒的好酒,梁家二女儿的首饰胭脂。   更有从春安城进来的百货。   这些都是兴华府奇缺的东西。   谁让他们那民生太差,根本没有生产百货的土壤。   纪彬原本打算谢阁老把里面内乱平了之后,自己再带着东西出发。   没想到他家好好的货物,如今要先喂一喂贪官。   好难啊。   要提前去开拓自己的事业了。   在纪彬整装待发,把物件都收拾好的时候,村里去参加童试的两个少年回来了。   一个十五,如今已经是秀才。   另一个是十七,看着颇为丧气。   好在他爹娘并未多加苛责,只是心疼得厉害。   纪彬在等程知县消息的时候,也去看了两眼,纪彬一过去,两个少年立刻站直身子,个个都向纪彬行礼,明显对他十分客气。   两人在村里的时候还好些,去了春安城一趟,更加明白纪彬的厉害。   他们都姓纪,在其他人知道他们是纪滦村出来的时候,都在夸纪滦村的酒好喝,刺绣漂亮。   还问他们认不认识纪彬。   认不认识?   当然认识啊。   他们甚至还沾点远房亲呢。   因为这样,不少人还对他们另眼相待,很多人都知道纪彬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只听说过他的名声,却不知道他长什么样。   他们在春安城的时候,还路过纪彬开的杂货店跟冰铺,里面的人认出他们,还让他俩进去歇脚。   如此种种,这两个参加童试的少年自然有了崇拜对象。   那就是纪彬!   他们真的崇拜纪彬!拿他当榜样那种。   所以这会又见到人,难免手足无措。   纪彬好笑地看着他们,不过见着他们,才觉得这是未来的希望。   纪彬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红包递给这二人:“不多,图个好彩头,童试而已,求学之路漫漫,这才刚开始。”   两人不停点头,纪彬拍了拍没考上的纪舸肩膀:“不要灰心,明年可以再试。”   纪彬对二人自然是一个态度。   他的态度如此,也代表村里人至少不会在表面上对他冷嘲热讽,这也就足够了。   纪舸再次点头,显然听到心里去了。   说实话,纪彬今年也不过二十,可大家都很尊敬的,这十五十七的少年,都拿他当长辈看了。   明明他还那么年轻啊。   这边说这话,帮程知县送信的江志就来了。   江志是柴力的好友,原本还好奇柴力为什么死心塌地跟着纪彬做事,如今自己也成了其中一员,倒是十分乐意。   在汴京安逸惯了,还不如在这边活动活动筋骨。   一想到他们要搞的大事,江志乌革他们都很兴奋!   就连程知县天不亮都开始练长枪,他们都看在眼里呢!   江志这次过来,自然是谈知府那边“同意”了,让纪彬先去兴华府一趟,至于给不给豁免出入城费的令,那就看纪彬这人如何。   而且想在兴华府做生意,也要看这人如何。   想想在春安城做生意的时候,那就是看中店铺就租,该做生意就做。   到了兴华府这边,还要先拜山头。   纪彬自己都先笑了,对江志道:“好,我明日就出发,让程知县不用担心。”   江志点头:“真的不用我跟乌革一起去?”   不是他们两个吹,他俩可是好手,在战场上也是以一敌五的存在。   纪彬自然不用,他身边的好手也不少。   两人边走边说,正好陈乙办完差回来,那一身蛮横肌肉可不是盖的。   就连江志乌革也是佩服的。   纪彬从袖中拿出一个短哨,轻轻吹了下,狼大狼二一瞬间从院子里蹿出来,吓得江志后退好几步。   狼!   怎么会有狼!   纪彬反而笑了,摸摸两个狼头:“怎么样,我有他们保护,没错吧。”   这岂止是没错!   有他们在,别说三五个人了,十几个人都不是问题啊!   特别是狼大狼二,这简直是奇兵。   不对,最奇的明明是纪彬!   他就是个奇人!   他不仅聪明,他还能养狼!   江志看向纪彬的眼神,已经跟柴力差不多了。   什么时候自己在衙门当差,也来投靠纪彬吧!   给纪彬做事,一定非常有意思!   纪彬无奈摇头:“你们最低都是校尉,怎么好来我这。”   话是这么说,可纪彬这里不同啊。   不过纪彬心念一动:“不知道你们对航海有没有兴趣,等兴华府平了,我们买几艘大船,探索一下海外孤岛,估计会很有趣。”   探索海外孤岛!   江志原本就是不甘平静的人,否则也不会厮杀出这样的功名。   汴京安逸的生活太过无聊,若是让他闲着,还不如过来当小吏。   要是能坐船去海外孤岛,那简直太有趣了!   眼看江志想坐船的表情呼之欲出。   纪彬轻咳打断:“再等等,快了。”   “兴华府的事一了,这事就能提上日程。”   踏山河,行万里路。   一定可以实现的!   首先要扫除谈家这个障碍!他明日就出发! 第112章   六月十一,纪彬已经准备好货物,即刻出发。   虽说最近事多,但他还是做好准备,身边带着的自然是陈乙,还有跟随在暗处的狼大狼二。   除了他二人骑的马之外,还有后面车夫老薛家的车队。   一共五辆车,一辆是试试水的酸果酒跟黄米酒,一车邓杉家的陶器,半车刺绣半车梁二的首饰刺绣,还有半车荆高庄的布料,剩下的一车半都是春安城那边来的百货。   可能加上运费之后,这一车半的百货不会挣什么钱,仅仅能维持成本。   但纪彬想要的,只是打开商路而已。   在一片混乱的兴华府,若是想要买这些物美价廉的东西,可太难了。   说句不好听的话,若是把这些普通百货拿过去,就算翻倍卖,那也卖得出的。   谁让那里太乱了,这种物件都不好买。   大家都是靠打家劫舍过日子,谁做正经买卖啊。   说起来很挣钱,怎么没人去呢?   自然是因为普通商贩到兴华府就是送菜,就是待宰的羔羊。   拿着货物进去,一身精光地滚蛋。   所以这里的码头没人愿意过来交易,从春安城邑伊县过来的人,也不愿意去做买卖。   何必呢,天大地大,一定要挣你兴华府的钱?   自己的钱被骗走都是好事,人还健健康康,就庆幸吧!   至于当地人会不会在乎没有商贩过去?   自然不在意,买得起高价商品的,自然买得起,买不起的也折腾不出来什么事。   既然折腾不出事,他们死活跟本地知府有什么关系?   久而久之,兴华府就成了外人不敢踏进的地方。   也是有原因的。   而纪彬想要去兴华府赚钱,不少人心里都打鼓。   这是兴华府啊!   何必趟这次浑水,难道一向赚钱的纪彬也要翻车了?   他还刚开了个商会,商会不会跟着一起完蛋吧?   当然大家只是在心里想想,并未说出来。   也许纪彬跟别人不一样?   反正先看看再说吧。   不仅邑伊县的人在观望,春安城兰阿巷子那边也在观望,如今纪彬真的能把兴华府的生意做成。   那开分坊的事?!   听说梁家二女儿,有半车货物都送过去了啊!   这生意如果他们也能做?   这种想法一出来,那就停下来了。   看看纪彬吧,他们都等着纪彬的消息!   兰阿巷子也好,邑伊县商会也好,基本上是同一种想法。   估计谁都没想到,纪彬商会建立之后,先做的竟然是这件事吧。   其实纪彬自己都没想到。   他完全是被赶鸭子上架,谁知道圣人突然“心疼”谢阁老,把他喊回去啊。   说起这个,纪彬出发的时候是六月十一,但在六月十七,邑伊县第一批商会报名就要截止。   截止之后还有很多人,比如调查报名成员的实情,是不是真的有这个铺子,是不是家里真的种棉花了。   家里的情况如何。   这都要简单登记。   而这些事现在交给了引娘。   引娘会带着荆姐,孙旺一起核实这些情况。   估计等纪彬回来,第一批商会名单就会确认了。   原本引娘的意思是,要不要等纪彬回来,让他最后确认一遍。   但纪彬却笑:“我还信不过你吗?你处理就好。”   这可不是开玩笑,也不是偏袒自己人。   而是引娘的确有这个能力。   最近一段时间跟引娘接触的商户们也看出来了。   他们夫妇两个,一个比一个厉害。   就是这种时候,引娘还有工夫设计她独立想出来的瓦片。   按照纪彬的说法,如果真的能设计成功,引娘就会改变当地瓦片的使用,到时候大家盖房子,不仅更省瓦,还会更漂亮。   引娘却讲只是爱好,让她再试试。   哪有那么简单就成功的。   不过引娘也跟燕芷游道,也是家里有闲钱了,纪大哥人也好,容得了她这么造钱。   燕芷游一听这个就笑话她。   哪有这么秀恩爱的啊。   谁还不知道他俩感情好?   但最近几日,纪彬柴力都不在家,燕芷游自然搬到纪宅,跟引娘一起。   她的香阁最近比较平稳,没事去看一眼就好。   而且她打算在邑伊县也开一家香阁。   现在的邑伊县也用得起最基础的熏香,不少人都主动找她。   燕芷游也准备研究一些好用便宜的香出来,满室留香,谁不喜欢呢。   既然是开店,引娘自然能给她出主意。   现在的引娘跟纪彬差不多了,不管身上有多少事,都能处理得明明白白,非常轻松。   邑伊县,纪滦村两边都还算平稳。   可纪彬快要到的兴华府可不是如此。   一进城,就能感受到这里的“民风淳朴”,主要是纪彬这几车货物实在太扎眼了。   虽然用厚油纸封了下,但还是能勉强看出里面的东西。   这跟肥羊有什么区别?   纪彬头一次感受到,货物到一个地方之后,根本没地方放的地步,租个仓库?   你不怕明天仓库就空?   放在客栈里?   客栈有那么大地方?   纪彬当机立断,拜托骆家帮忙找个可以临时租赁的宅子,反正他要在兴华府待一段时间,租个四四方方的宅子最合适。   不仅如此,柴力跟严庆云也已经赶到。   他们可以说是四个大汉,招来窥探的目光也少了很多。   这几个大汉,再加上四五个车夫,他们一行人也不少了。   可这里的人太凶了啊。   他们八九个男人凑在一起,都有人过来打量,也是厉害得很。   骆家来的人并非是管事,而是骆家大公子,这位大公子看着纪彬的眼神,无奈道:“你怎么不早点说,我家也能给你们铺铺路。”   没有根基的人在兴华府还怎么做生意。   以前也没觉得纪彬是个莽撞的人啊。   骆家大公子腾了自己手下一处宅子,安置给纪彬用。   纪彬谢了又谢,再按当地价格给他租凭的钱。   一时间,纪彬老实又莽撞的性格,传到了很多人耳朵里。   老实又莽撞?   大概就是给钱老实,想赚钱很莽撞。   这样的人真的是肥羊,大家确定过了。   他到底怎么当上邑伊县商会会长的?难道邑伊县的民风真的那么优良?   不少人心中都这么疑惑。   也有些消息灵通的,知道纪彬手里还有邑伊县一个县城的棉花,今年估计至少百万斤重量。   这人满脸都写着。   是兄弟就来宰我这个冤大头。   骆家大公子帮忙安置了之后,原本想留下几个家丁,但纪彬看看周围,笑道:“其实这些东西也不是拿来卖的,多是给谈知府。”   提到谈知府,骆家大公子微微皱眉,打量纪彬道:“有些人的胃口,是喂不满的。”   若不是跟纪彬还有些交情,当初他家一直便宜卖棉花给他们,骆家大公子也不会说这话。   但也仅此而已了。   可纪彬已经从他这句话中摸出态度。   这就有意思了。   兴华府三家,再加上暗中掌控局势的谈家,竟然有两家都跟谈家不和,李家一向不来往,骆家竟然也不怎么看得上。   怪不得说这里情况复杂,纪彬苦笑:“多谢提醒,只是我们知县说要同这里做买卖,让我来试试。”   知县?   这下骆家大公子才开口:“当官的没一个好人。”   怪不得纪彬像失智了一样过来,他爹也是在外面跑商船,不然肯定不信纪彬会主动来兴华府。   他家都准备搬往江南了,一直都在做准备。   还有人主动跳进来。   他爹一直夸纪彬如何厉害,其实看看不过如此。   至于当官的没一个好人这句话。   虽然偏激,但在兴华府说,绝对没错。   纪彬没接口,叹口气道:“其实我知道有个好官,我们春安城之前的刺史,谭清谭刺史,他可是个正直的好官,可惜已经调走了。”   谭清的名声骆家大公子知道一些,却是个不错的。   但跟兴华府又没有关系。   他们这边已经很久不跟邑伊县,乃至春安城联系了,自然体会不到什么好与不好。   毕竟从他出生,兴华府就是这个模样。   他对南军国也没什么感情,唯独站在江南的时候,感受还好些。   这也是他们举家要搬过去的原因。   可能家业要重新起步,但也比在这边敲骨吸髓的好。   没想到他们要搬走,纪彬要被邑伊县的知县逼着过来,还是那句话,当官的每一个好东西。   在纪彬的误导下,这位骆家大公子以为他是被邑伊县程知县逼着过来的。   倒不是骆家大公子真的蠢,而是利用他固有观念才能这么轻易让他相信,不得不说,也是此地的悲哀。   这边安顿好之后,骆家大公子忍不住道:“那边是个喂不饱的,在这里糊弄糊弄就行了,早点回去做好当地生意就行。”   说完,他带着人离开,只留下这个宅子给纪彬。   在兴华府里,也算仁至义尽了。   纪彬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已经把骆家暂时划入自己阵营,后续再看一看,到时候把这边情况告诉巡察使。   毕竟想要平定兴华府的乱象,不是一股脑地推过去,更应该是拉拢可以结交的势力,打压不能融合的士族。   两者结合,才能更有收获。   纪彬看了看自己带来的东西,心里知道他这边已经被谈知府那里盯上。   其实要比其他地方更加安全。   毕竟他不是普通货郎,他可是有一个县城的棉花在。   所谓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也能这么说吧?   这谈知府把自家东西视为囊中之物,肯定不会让别人来动。   所以他现在的处境反而没那么危险。   至少纪彬是不觉得危险的。   他这会只想好好睡一觉,至于这些东西,纪彬看着柴力,陈乙,严庆云,笑着道:“不用管,放到仓库就行。我们该吃饭吃饭,该睡觉睡觉。”   “我倒是想看看,谁敢动谈知府的东西。”   老薛他们更是面面相觑,都说兴华府这么不太平了,难道东家就不担心吗?   东家的心也太大了吧!   可既然如此,众人只好吃喝洗漱,先睡一觉再说。   明日老薛他们就要回邑伊县,他们可不想在这里多待啊。   当然了,纪彬还有一句话他没说,谁敢动谈知府的东西,那就是他的好兄弟,那就是可以拉拢的势力啊! 第113章   纪彬在兴华府的第一觉,其实还是挺香的。   倒是责任心很强的柴力他们并未睡着,严庆云更是想守在门口。   若不是柴力拉着他们去休息,估计还真要守一夜。   但第二天一起来,这么乱的兴华府,这么没有根基的小货郎,他家的仓库竟然没人偷。   纪彬心里失望,表情淡定。   看来他昨天说出去那句,他这些货都是谈知府的,果然有用。   不知是给了威慑,还是令人不敢轻举妄动。   老薛他们啧啧称奇,兴华府也没那么凶?   纪彬一听这话就想笑了。   不是没那么凶,是太凶了,谁敢懂谈家的东西啊。   他这么多东西,不说百货了,就拿布料跟刺绣来讲,都值几千两银子,随便来几个小贼都翻走了。   但大家默契地不碰谈知府的东西。   足以见谈家在此地的厉害。   当然老薛他们话是这么说,但还是收拾收拾东西离开。   只是离开之前,纪彬并未让他们全都空车走,而是去海坊买了不少东西,让他们拉回去。   他想试试,自己拉东西回去,会不会被打劫。   而且跟老薛讲了,若是有人劫道,直接把东西给他们,千万别逞强。   这些劫道的人给了东西,就不会找事了。   而且他们是五个车夫一起,只拉半车东西,也没那么危险。   这半车东西都是海贝之类的装饰,拿到杂货店卖一卖也行。   以他这边仓库的安全来讲,这半车东西,也是没事的。   至于再贵重的货物还是算了。   不能拿老薛他们冒险。   车夫们离开,他们这里的人更少了,纪彬给谈知府那递了帖子,还是用程知县的名义递的。   一直在宅子里等消息,并且去集市上逛逛,放出去的消息是,准备在兴华府租间铺子,再开个杂货店的分店。   其实这事对很多人来说还不错,毕竟敢来兴华府做生意的人很少,而且普通人也少,所以兴华府的普通物件极缺。   连海太城的情况都比兴华府好点。   海太城是兴华府下面的城,他们整个兴华府就这两个城了,地方比较小。   只是这位置让纪彬眼馋。   海太城那边更加落后,甚至连码头都没有,顶多有捕鱼为生的人,税赋很重,徭役也很重,纪彬暂时还没去过。   现在也只说兴华府的情况。   兴华府既然缺日用百货,纪彬又要买这个东西。   看样子是好事。   可真要在这边那么轻易做成生意,那才是怪事。   但稀奇的是,纪彬一边等谈知府那的消息,一边看铺子,家里的仓库无人看守,只落了个大锁。   就这样轻而易举就能撬开的锁,竟然没人动?   在外面逛了两天,回来之后严庆云都稀奇了,等到了房间里,这才低声问纪彬:“纪老弟,为什么没人来偷东西啊。”   严庆云跟柴力也到兴华府一个多月,自然知道这里的情况。   没人动这边的东西,这是很奇怪的事情啊。   纪彬笑:“都说了是谈知府的东西,哪个不开眼的敢动。”   只是他们也太怕谈家了吧,他这东西放在,谁都不看一眼?   也是,能跟谈家较劲的,只有三大家族,其他各方势力没必要因为这点东西跟谈知府翻脸。   除非有更大的利润。   等到第三日,那谈知府还是没见纪彬,纪彬照样去看铺子,只是跟那些铺子老板商议的时候,说了另一件事。   “等到七八月份棉花收获,我准备在这里卖棉花,也不知道好不好卖。”   卖棉花?   好不好卖?   这不是废话吗?   只有棉花出现,能不好卖啊,而且纪彬出了名的不会喊高价。   他家的棉花,竟然莫名给了兴华府各方势力一个稳定的感觉。   在这兴华府里,你谁都可以不信。   但纪彬这人却可以。   他说卖低价就真的卖低价,说便宜,那是真便宜。   没见他已经陆陆续续在卖百货了吗,这价格竟然不翻几倍,还敢正常价格卖。   有这种做生意的吗?   在一片混乱当中,纪彬竟然成了一阵清流。   至于抢他家的东西?   那背后的谈知府还没发话的。   纪彬有些狐假虎威的意思了。   可就在这种复杂的情况下,竟然显得有些奇怪。   所有暗中观察的势力,只有一个想法,这人是真的好心,还是真的傻?   纪彬这边卖着东西,也不着急,反正手里的东西细水长流地出去。   只是他家的船迟迟没做好,倒是让他有些意外。   明明柴力跟严庆云说过,他家的船应该做得差不多了。   纪彬到这那天是六月十五,如今都六月十九了,再磨洋工也该交货了吧。   旁的不说,按照原定的交货日子,应该是六月三号左右才是。   这造船李家怎么回事,之前还夸他们家靠谱呢,现在交货都推迟半个月了。   既然谈知府那没消息,要不然去李家看看?   但因为纪彬之前放出去他想卖棉花的消息,不少人主动找上门,面前都有十几个人,而且是不同家族来的。   目的只有一个,先跟纪彬预定棉花,不管怎么样,先把契约签了。   虽说兴华府不怎么认契约,可邑伊县认啊。   棉花,这东西谁不喜欢。   偏偏他们兴华府种不成,去年还被宿勤郡那边狠宰了一波,今年肯定要提前做好准备。   他们这十几个人,也代表了不同的派系。   纪彬都接触了下,只能说骆,金,李,谈,几家才能主导兴华府的局势。   不过他还是把这些人记下,又写下各自家族的特点。   巡察使拿到这些东西,应该很有用。   但这十几个人当中,有个矮子特别矮小,面容微微扭曲的,那脸像是被火烧过一般,眼神偶尔冰冷刺目,这人话不多,说稍微长点的句子,总是不太连贯。   按照带他来的人户说,这人家里以前失火,所以说话有点结巴,让纪彬不要在意。   结巴?   纪彬接触过结巴的人,完全不是这个样子。   这人与其说结巴,不如说是口音不熟。   很像外国人说南军国官话的感觉,这种语调怪异,不是结巴能解释的。   普通人没接触过也就算了,但纪彬不同,他前世听了不知道多少外国人说中文,多少都带点奇怪的口音。   跟这种情况很像。   纪彬记下这人的姓氏,姓魏。   没记错的话,魏家是不是跟金家有联系?   应付这十几个人之后,纪彬让柴力去查魏家具体消息。   晚饭时分,柴力就拿着消息回来。   果然,这魏家算是金家的远亲,两家各有嫁娶,关系还算密切。   而他们带来的矮子,在他家住有两个月,似乎在养伤。   全家虽然低调,但明显对这人十分客气。   纪彬心里有数。   金家,魏家,在纪彬的笔记上被重点圈起来。   如果不出意外,这两家就是给谈知府干脏活的人。   侧厅里,纪彬,柴力,陈乙,江志,乌革,严庆云,六人继续交换今天的信息。   那乌革道:“纪老弟你都不着急吗?咱们到这里已经第四天了,可谈维坝一直没消息,就连放出棉花消息,也是不见动静的。”   江志也道:“是啊,他到底想不想见我们。”   说话间,狼大狼二走了进来,悄无声息出现在纪彬身边。   狼大狼二被纪彬指派,去房子周围转一圈,确保周围没人。   好在大家已经习惯,只是微微吃惊,专注听纪彬说话:“想见,但还没到时候,不把我们磨得没有性子,他们是不会出现的。”   从纪彬来这的第一天起,他就释放了对谈维坝,也就是谈知府的善意。   现在车上有许多东西,还是留着不动,就是为了“献给”谈知府,这点众人皆知。   都以为他要抱住谈知府的大腿,所以他在兴华府还挺安全。   在第三天的时候,自己表现得坐不住,开始找铺子,散播棉花消息。   第四天,只有谈家下面的金家,金家的附庸魏家露了一面。   这一面还很低调,是混在很多人中间出现的。   这就很有意思。   也就说,谈家那边一直在注意纪彬他们的动向,却只是默默看着。   无非就是熬。   谁先坐不住,谁就输了。   听纪彬低声分析完,乌革道:“难道要我们表现得先坐不住,先输?”   “这样才会见我们?”   当初程知县来的时候,那谈知府上钩不是很快吗。   怎么突然变聪明了。   纪彬笑:“上次事发突然,拿主意的是谈知府,现在拿主意的却是谈峰,也就是谈家家主。”   这位谈家家主借着当年南军国夺嫡,一手建立起兴华府的势力,怎么会是善良好相与之辈。   跟他斗,耐心是首要的。   可是纪彬又道:“他们已经输了。”   “听到棉花的消息,有人已经忍不住过来了。”   一直沉默的柴力道:“是魏家那个矮子?”   “嗯,如果不出意外,他才是棉花真正的买家。”纪彬缓缓道,“他借着较为低调的魏家过来查探消息,就是想看看,这棉花到底要怎么买。”   “明日,谈家就会找上门。”   纪彬说的不是谈知府,而是谈家。   也就意味着,他要见的人,可能是谈峰,谈家家主。   但还有一句话一直在他心头。   那就是谢阁老临走之前给他的信。   谢阁老让他好好看看谈知府。   这又是什么意思?   他总不会认识什么谈知府吧?   但他跟谢阁老都认识的人,也没几个?   头疼。   他还是更适合赚钱,不适合搞这些复杂的东西,不管明天别人怎么样,他先把自己铺子租下来。   也不挑了,就选造船李家的铺子,就租他家的。   顺便再让人问问,自己的船到底造好了吗,如果造好的话,他还想再做一条。   如果李家想做这个生意,那就要主动跟自己讲啊。   第二天一大早,纪彬明知道谈知府可能找上门,但提前带着身边几个人离开,名义当然是租铺子。   而且精准找了李家。   作为兴华府四家之一的李家,自然是有不少铺面。   可他家铺面比较贵,毕竟是兴华府最好的几个位置,纪彬既然是卖百货,其实不需要租这么好的铺子才是。   等纪彬定下铺子,又道:“虽然我知道你不是造船的管事,但能不能帮我催一催,我家的船应该早就做好了吧。”   “这个做好之后,我准备再做一条,要不然帮我问问有没有空?那条船我尾款我还没给,难道你家就不着急?”   他这话讲完,那管事自然眼珠一转,但也听不懂纪彬的意思,只能原话转达。   李家大公子听了也是挑眉,随口道:“不用理他,若他能挺过这一关,再来说买船的事。”   管事刚想离开,又听李家大公子嘿嘿笑了两声:“挺不过这一关,那我就白赚了定金,这船还是我的。”   管家差点跌倒。   他家公子不愧是兴华府七恶之一! 第114章   李家大公子继续琢磨眼前的船,放着也是放着,不如再改进一点。   他家的船,一定是最好的。   纪彬租好铺子,却等不到李家人回话的消息,心里已经了然。   这李家跟骆家想的一样。   那就是觉得自己在兴华府站不稳脚跟,还会在谈家栽跟头。   骆家则是劝他离开,李家则是就当不知道,不提醒也不坑人,只等着他出事了,好继承他家船只。   柴力等人表示无语,怎么还有这种买家!   乌革都想把贱兮兮的李家大公子打一顿了!   怎么还有盼着人出事的!   纪彬笑:“未必是盼着我出事,而是经验如此。”   不得不说,这几家还是很有意思。   表现出来的目的也不一样。   骆家,竟然是最热心的,好像不用明哲保身?要么他们手里有谈家把柄,要么想好退路。   李家则是要专心在兴华府待下去,自然什么都不管。   至于金家,还有下面的魏家。   早就钉死在谈家的船上,自然忠心耿耿。   如此一来,纪彬心中已经有数了。   他这会在新铺子收拾铺面,既然已经租了一整年的,该卖东西还是要卖的啊。   即使他那几车东西不能尽数摆上来,只要把给谈知府的留下来,剩下的放货架上就好。   只是留在这卖东西的人则是陈乙。   陈乙这种体格力气的,一般都当不了伙计小厮。   不是说他长得不好,也不是说力气太大不行。   而是太凶了,你去买个东西,看着伙计五大三粗,稍微社恐点,胆小点的,估计都会退避三舍了吧。   这点是人之常情。   可在兴华府不同。   兴华府就需要陈乙这种伙计。   只是纪彬带着人一起去宅子里取货物的时候,就见门口有三四个焦急的小厮,神色慌张得很。   见到纪彬过来,连忙道:“你们去哪了啊!谈知府要见你,你怎么不在家里等着啊。”   好厉害的人。   上来就先指责,把对方弄得心虚。   你们这些人能不知道我在哪?   不愿意去铺子找,而是在家门口等,就为了这句话吧。   纪彬拱手:“生意上实在是忙。”   “别说了,快跟我一起来吧。”小厮催促着纪彬赶紧走,但又往宅子里面看看。   纪彬自然知趣:“先等等,第一次见谈知府,总不好空手上门。”   说着,纪彬塞了些银子给这几位,又让柴力他们帮忙带着自家的礼物登门。   一箱箱东西,还需要小厮们一起抬,可见这礼物有多少。   但也只取了一半,剩下的一半有乌革,江志送到杂货店里。   他家在兴华府这杂货店租了就开业,也没挑什么良辰吉日,低调开了就行。   而且还是老规矩,货郎跟普通人都可以买。   兴华府的货郎并不多,毕竟买卖不好做,但还是有几个。   听说这里的货郎,不仅做小买卖,还干着溜门撬锁的买卖。   纪彬让陈乙记下这些人的体貌特征,偷窃先不论,若是发现这些货郎中有做人口买卖的,一定要报给他。   全都记在他的小本子上!   六个人分批行动,只是纪彬这,只有柴力跟严庆云,让大家有些担心。   纪彬笑着道:“快去吧,不要让陈乙等着。”   “家里店门开着,却没货物,很多有人不满的。”   小厮看着他们,等乌革,江志离开,这才若有若无道:“你才是东家,怎么还使唤不动他们。”   纪彬苦笑:“我哪是东家,也只有陈乙柴力是我的人,严庆云也算,他之前就辞职不在衙门做事,跟着我这边了。”   换句话说,除了这三个人之外,剩下两个都是程知县那边的。   而程知县让人跟着纪彬,到底是帮忙,还是监视,那就自有心定的。   旁边的严庆云看着,只觉得纪彬实在厉害。   他其实什么都没承认,那表情却说明一切,让人往他带着的方向猜测。   这里的事肯定都会传到谈家耳朵里。   让谈家人知道这些事,自然对纪彬有利。   最近一段时间,他几个兄弟人人都夸赞纪彬,他总算知道怎么回事了。   那边杂货店开业,这边纪彬带着柴力严庆云,还有无数礼物去找谈知府。   果然跟他猜的一样,见谈知府,想要弄来免除出入城费的赦免令,去的不是府衙,而是谈家。   谈府的大字在上面写着,从大门绕到角门,纪彬被小厮们带着进去,众人手里的礼物礼单也被管家等人取走,笑眯眯地带着纪彬绕九曲回廊,一片仿照青山秀水般的景色,这才见到谈家,乃至整个兴华府最厉害的人物,谈峰。   谈峰这人十分清瘦,看背影似乎身量要比兴华府大多数人要高些。   之前见他是西北谈家出来,像是有些道理。   不过这院子的景色,倒不像西北的院落风格,有些像汴京之风。   纪彬去过江南,去过汴京,自然知道各自的建筑风格。   而西北那边,则是通过西北园师左先生那得知的。   所以一眼就能看出来。   难道天下官员,心里的圣地都是汴京?   纪彬刚起了这个念头,就见谈峰缓缓转身,这一眼让纪彬心里震撼万千,好在他面上极为淡定,整个人还能保持理智。   那谈峰见他站着,反而笑道:“这就是纪小友吧,年轻竟然这样小,却掌握一个县城的棉花,乃至春安城的棉花,快坐下吧。”   纪彬笑笑,又客气几句。   那谈峰见纪彬目光在酒壶上,谈峰笑:“让你见笑了,你家的几种酒味道都极好,我家可是常备啊。”   “这酒你肯定熟悉,估计都喝腻了。还是请你吃茶吧。”   酒壶能不熟悉吗,就是他家黄桂稠酒的瓶子。   要知道他这酒只提供给两家,一家是王知县夫人的段家酒肆,另一个是平喜楼。   段家酒肆随着王知县离任,自然也不开了。   平喜楼远在春安城,一来一回,酒只怕都坏掉,这酒是有保质期的。   那也就只剩一个可能,他家买通了酿酒坊的人,私自提供。   这谈峰看似温和,每一句话却都有深意。   前者说不止邑伊县的棉花在他手里,春安城的棉花也在,这是暗指他在春安城的声望如何,谈峰都知道。   这酿酒坊,说不定还有他的人。   如今酿酒坊几乎每年都要招新人,混进入一两个也不奇怪。   可这话却让纪彬汗毛直立,此刻唯有装作听不懂了:“能让您喜欢,真是太好了。”   “只是不知,谈知府在何处。草民实在想见一面。”   不止装作不知道他话里的意思,更要装作不知道,谈峰才是主事人。   “不就是个出入城费的赦免令,有什么了。”谈知府说着,走近了些,直接把一张文书扔给他,“拿着吧。”   这就是骆家曾经出示过的那份文书。   有了这个东西,就能进出春安城而不收费用,货物也能免去费用。   这东西对货商来说,自然是省钱的好东西,成本直降啊。   纪彬立刻站起来,对谈知府千恩万谢,只是看见谈知府的脸,他整个人都有些不对劲。   一个谈峰也就算了,谈知府谈维坝也在这。   简直了!   不是他淡定,真的要喊出声了啊。   纪彬人有点晕。   怎么也想不到,谢阁老说的让他好好看看谈维坝的脸,竟然真的是好好看看。   没有旁的意思啊。   在谈家待了半个时辰,纪彬被谈峰送客。   两人算是探了对方的底。   如果换了旁人,也不用谈峰来见。   谁让纪彬手里有棉花这个鱼饵,而且还是被程知县“逼着”来的。   有棉花,果然能钓出大鱼。   在谈家人看来,估计就是程知县想要吃份利润,还要讨好知府,所以把纪彬这个小货郎推出来。   但是合作的事还要谨慎,他们做的买卖可不小。   谈峰看着谈维坝道:“你像什么样子,当知府就好好当,哪有不形成的。”   谈维坝撇撇嘴:“这有什么了,反正我们是这土皇帝。想做什么做什么。”   听到土皇帝这三个字,谈峰眼眸加深,似乎想到了很多往事。   久到他都还记不起来的事。   纪彬从谈家出来,一路走得很快,原本要去自家铺子看看,现在也直接回了宅子。   柴力跟在纪彬身边这么久,从未见过东家这么失态。   可能在其他人看来还跟之前一样,但熟悉的人眼中,自然能发现一点异常。   等回到家中,纪彬看了看柴力,又看了看严庆云,缓缓道:“你们可见过太子?”   太子?   柴力回忆了下:“应该是见过。”   严庆云好像也见过一两次?   纪彬又问:“那你们可还记得长相。”   “这怎么记得住,谁也不敢直视太子容颜啊。”严庆云笑,“我们见的时候,也是跟上司一起啊。”   “就算是程知县,他见的次数也不多。”   他们毕竟只是小官,程知县之前纵然有骠骑将军的美誉,那也是统一批发的荣誉称号而已。   而且直视圣人,太子脸面,这是极为不尊的事。   他们就算偶然碰到过一两次,见到的也只是衣角。   普通人能看到太子一两次,这已经是厉害的了。   纪彬表情一言难尽,别人不敢看,可是他看了啊,早知道就应该装作什么都没看到。   也就说,这些人当中,只有他跟谢阁老知道太子的具体相貌,也只有他跟谢阁老发现了异常。   那就是,谈峰父子长相,跟太子特别像!   具体来说,当时谢阁老跟程知县只看到了谈维坝,但因为谢阁老跟太子太过熟悉,才能看出来谈维坝跟太子有三分相似之处。   见过太子几次面的程知县反而忽视这一点,一个是他跟太子并不是特别熟悉,二是,谁能往这方面想啊。   就算有点像,那也是巧合而已。   谢阁老也只是把这个推测写给他看,甚至都没敢点明,说明谢阁老自己也是拿不准的。   但是!   如果谢阁老,程知县,一起来看看谈维坝父亲谈峰的脸。   那他们两个一定能认出来。   没办法,谈峰跟太子长得太像了。   要说太子今年三十多岁,谈峰约莫五十多,可他们两个的相貌相似程度,说是亲父子都行。   当然,说亲父子有些大逆不道了,天子是圣人的儿子这点绝对没错,当年圣人跟皇后关系甚好,绝对不会在这种问题上出错。   那也就剩下一个可能。   就是谈峰跟太子有亲?以这种相貌相似程度,很有可能是血亲。   所以纪彬在看到谈峰样貌的一瞬间,人都有点懵。   这也太像了。   怪不得这位深居简出,反而让明显不如他的儿子谈维坝上前交际,不是重要的事,他根本不露面。   更能说明,当初程知县要带谢阁老走的时候,谈峰为什么还是让谈维坝出面交谈。   不是因为他大度,只是因为他不想让谢阁老看到他这张脸。   天,这都是什么事?   纪彬扶额,总觉得越来越复杂了。   当然这也是他的猜测,具体的,还要等巡察使来了再讲。   只是自己要提醒巡察使一句。   来这查案归查案,不要去见谈峰,否则就是死路一条。   凭借谈峰跟太子八分相似的脸,凭借谈峰也知道这一点,这就是个死穴。   只是谈峰的身份,肯定还有待调查。   他要快些回去写信递给汴京那边,想必谢阁老回去之后,应该已经开始查了?   若这里真的是什么皇亲国戚化名谈峰在这里执政。   纪彬闭上眼,心里飞快闪过许多前朝旧民,什么流落民间皇子造反等等。   他那个时空的刘皇叔都能扯个刘姓大旗光复汉室,这些人要是扯个幌子,说不定还真能招来造反的人。   这谈峰有造反的心思吗?   肯定有啊,没有的话,他搞那么多钱做什么?   买卖私盐,买卖人口,说不定还有什么勾当买卖是他不知道的。   说句不好听的,就算这会说买卖矿产,那也是有可能的啊。   当初天下都在推广制冰所,唯独兴华府这边制冰所的人还没到,太子就是怕他们掌握了制冰手艺而不受管控,所以特意从上面派人下来,到现在冰块还没开始卖。   兴华府,看来已经成了太子心病。   若是太子知道这里面有人跟他长相八分相似,估计这心病会更大。   守在身边的柴力,严庆云不知道东家在想什么,但也没打扰。   不过纪彬又压声音问了句:“那太子跟圣人,长相接近吗?”   他们连太子都没见过几次,圣人就更别提了,估计偶尔能从仪仗里看一眼,纪彬当初就是这么看的。   可听说,总应该听说过吧。   严庆云道:“朝中人都讲,太子跟圣人长相最为接近,也是因为如此,圣人最疼爱大儿子。”   既然是嫡出长子,又与他相貌接近,还是疼爱的皇后所生。   所以早早立了太子。   这一切都没问题。   但要是这样,那这位谈峰跟圣人相貌也差不多了?   纪彬心里已经隐隐有些猜测,谈峰只怕不姓谈,而是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也就是圣人的亲兄弟。   普通人家同父异母的亲兄弟也就罢了。   这是皇家的兄弟,那是兄弟吗,那是比仇人还不对付的存在啊。   纪彬决定闭口不言,把这个秘密先藏在自己心底。   等出了兴华府跟汴京联络了之后再说。   无意中知道这个大秘密,纪彬晚上还是能睡得着,睡不着又能怎么样,还不是照样做事。   如今来兴华府一趟,明面上想得到的赦免令已经到手。   谈家那边还没有态度,估计还要观察一段时间,确实他就是想挣钱,想做生意之后,估计会重新弹棉花的事。   毕竟现在才六月,距离棉花收获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   接下来这段时间里。   他能过得比较轻松,该卖货卖货,他可是谈知府的人,金家就不用说了,还跟骆家熟悉,又租了李家的铺子。   手底下还有这么多能手。   他在兴华府,也是能站稳脚跟地。   别说了,虽然看似稳固的势力只是水中月,但他依旧可以借着这个东风,趁着没人敢动他,开始做生意啊!   早开始晚开始,都是开始。   说不定能巡察使来了之后,他这边买卖就成了。   第二天一早,也就是来兴华府的第六天,六月二十一号,纪彬带着人去自己铺子。   估计是不少人都收到风声,纪彬也算是谈知府的人了,所以这买卖是可以做的。   别说了,来买东西吧!   纪彬这边的东西物美价廉,他们都是听说过的。   最重要的是不坑人,在其他地方,可能是开店最基础的,但这是兴华府,简直是难得的品质!   不过有人要是想来找茬?   陈乙先是给了一闷棍,单手提着扔出门口,看样子毫不吃力。   被打人也不报官,反正报官没用,继续嬉皮笑脸进来买东西,一时间这里门庭若市。   只是进来买东西的人,就看到里面六个大男人,除了纪彬是个和善的之外,其他个个都不好惹。   这哪像百货店啊,分明就是黑店!   纪彬看着都想笑。   但就是这样跟黑店一样的地方,吸引的客人越来越多。   谁让纪彬带来的东西好呢。   这么忙乱当中,李家管事终于过来了,看着这里热闹的场景。   怎么纪彬还真把店开成了?   莫非他还有些本事?   不管怎样,他家大公子让纪彬过去验船,看样子应该是躲过危机了。   若是没躲过,他家大公子肯定还要推脱船没造好,想要把这条船黑下来呢!   没办法,这只船造得确实漂亮。   而且纪彬家先请的卢益赖亚两位火长,对船只十分有研究,在水上经验还丰富,根据自身的特点,提了不少不错的要求。   不跟其他外行人硬要指导内行一样,这两位是真的懂船。   再加上纪彬是不吝啬钱财的,用料极好。   李家大少爷见此,很多地方都是自己亲手来做。   所以这条船让他极为舍不得,甚至想看看纪彬是不是要出事啊,要出事他真的把这条船吃下了。   纪彬一看到李家大少爷的表情就想笑。   他倒是不计较李大的想法,毕竟二人没什么交情,李大只是坐山观虎斗,既不推波助澜,也不伸手援助。   何必要苛责看客,这跟人家没有一丝关系。   不过这人倒是有趣的。   纪彬只带了柴力,严庆云去李家,其他人还在铺子里帮忙。   虽然他们不是纪彬的伙计,但都愿意帮忙,纪彬也准备好分些银钱给他们,虽然可能不多,但也不会让大家白忙。   此时李大看着他家的船,恋恋不舍地跟纪彬介绍:“你看着做工,你看着船舵,你看着船尾,多好的料子啊。”   纪彬提醒:“料子是我专门买的。”   确实。   李大闭嘴了:“那你看着漆刷。”   “这个漆也是我专门买的鲁地港口漆。”纪彬再次提醒,“就连你指名要的池州绳索,同样是我托人买的。”   这里面不少物件,要用平常的也行,可李大刷刷刷写了很多最好的物件,比如刚刚说的池州绳索,结实耐用,遇水十年不烂。   这些东西,有些船只主人懒得买,自然就选普通的。   可纪彬自然要做,而且他手里还有大量人脉,对别人来说不好买的东西,他都能弄过来,自然一点也不吝啬。   以至于李大自己都爱这条船。   “可惜太小了点,若是做个一千料的船,那会更稳当。”李大假装没听到纪彬讲什么,继续道。   纪彬看着他,又看了看着船,不得不说,纪彬也算见过许多船只了,像李家做的这种船就很漂亮。   这些线条的流畅,细微处的做工,都不是别家的能比。   他之前跟卢益赖亚,甚至詹明,都很喜欢那条叫金狮子的船,也是出自李家。   纪彬也不听李大说什么,只道:“既然验了船,是不是该下水了,只有下水才是真正的实验。”   他俩虽然都不搭理对方说什么,但对话还能进行下去。   谁让李大那边想邀功,还想推销让纪彬再做个一千料的大船,遇到推销这种情况,直接你说你的,我说我的就行。   反正别接话茬就对了。   该说正事直接说正事。   果然,纪彬这么一问,那李大正色道:“已经试过几圈了,航行都没问题,但具体情况,还需要你们送一趟货物,这期间会有李家船厂的人跟着,随时发现问题。”   “大致是没事的,要相信我们这。”   纪彬点头,满意道:“好,那我让卢益赖亚过来,先载着兴华府的珍珠海贝送到无仙城,再把无仙城的货物运过来一些,走几趟,试试船。”   “可以,那两位火长也是极厉害的,能有他们帮忙照看,也是好事。”李大眼珠一转,“我听管事说,你还想造新船?”   纪彬见他如此,也不转移话题了,直接道:“对,但这次想要的船比较大,两千料的船,要能装一百五十吨的货物。”   具体的数字纪彬就没讲,还是要李家大公子给他报。   这种大船跟小船不同,小船都有定制,该是什么就是什么,大点的船就各有不同了。   纪彬道:“这样船交给你们,只是我要先看图样,可以吗?”   李家大少爷紧紧盯着他,两千料的船?   要知道现在这条新船也才五百料而已,更大的船他们这很久都没做过。   这种大船要把他爹都请出来。   而且,确定要在兴华府做?   这船做出来,还会是他的吗?   李家大少爷缓缓道:“你还是对兴华府了解得不深。”   就金家,魏家那些匪贼,若是看中了纪彬的大船,那还有好事?肯定低价就把船租走,然后再也不还回来。   他们两家的人就站在船上,别人也没办法啊,总不能去抢吧。   那些人身上再带着刀。   有不少船只都是这样没的,就连骆家都吃过这样的亏。   这也就是,他家船厂为什么只能接到小船的活,小船金魏两家看不上。   大船就不一定了,两千料大船造价都要两三千两银子,上五千也是有可能的。   抢大船,等于抢钱。   所以就算是骆家,也会绕远路去别处买船,然后把护不住的大船停泊在无仙城。   无仙城最初的海运就是这么发展出来的。   倒逼兴华府的船只停到那边。   看着李大的表情,他显然想到什么不好的事情,纪彬却是摇头,不理那些的:“你先画图样,我们按照契约来给银子。”   “画出满意的图样我给一部分定金,造船前我给材料钱,等造完了,补足剩下的。”   “你只要给我一个造好的时间就行。”   五百料的船只,看似造了两个月,其实真正完工只用了四十天时间。   但这两千料的,费时费工,可不是原本船只大小直接扩大就行,里面的学问可太多了。   “需要半年时间。”李大稍微计算,“这还不包括下水试航。”   说到这话的时候,李大其实心里非常复杂。   一方面他确实手痒,想造大船,另一方面,他又怕真的让纪彬亏那么多钱。   倒不是心里不安,而是纪彬算个好买家了,给钱不拖拉,做事又利落。   失去这么好的买家,实在不舒服。   “但你要想好,别怪我没提醒你。”李家大公子皱眉,“虽说你搭上谈知府,但不代表兴华府没人敢动你。”   这话说得,好像威胁纪彬一样。   其实是善意提醒。   纪彬听着,只觉得哭笑不得,连柴力跟严庆云都笑了,话是好话,怎么就那么怪呢!   半年时间,足够了。   到时候的兴华府,肯定不是李家大公子想的这样。   当然了,就他这个性格,估计到时候还会很不适应,反正这种坑人的想法,是绝对不能有了。   纪彬认真道:“我想好了,这是小船的尾款,等到我们签好大船契约,立刻给你定金。”   小船总造价已经差不多七百两了,当初卢益赖亚算是占了船只一半的份额,但只出了三百两。   纪彬却不愿意计较这么多。   没有他们两个的专业知识,自己还不懂怎么做好一条好船。   钱这东西,他不缺的,缺的就是卢益赖亚这样厉害的专业能力。   既然金主爸爸都这么说了,李家大公子自然还是签契约。   他有些奇怪,怎么还有纪彬这样的人,难道跟他爹说的一样,其实兴华府的人才不正常,被骗才是不正常的?   可是他从小生活的环境就是这样,怎么可能不正常!   他跟他周围,土生土长的兴华府百姓,都觉得纪彬这样的,其实是异类。   哪有这么轻信人的,哪有不占便宜,不凶神恶煞的?   李家大公子不愿意想那么多。   签契约,拿钱!   拿别人的钱,造他的船!   别人死活管他屁事!   如果纪彬知道李家大公子的内心挣扎,只怕会说一句,环境影响人啊,也许李家大公子长在谢阁老家中那种环境,也会像善良却不知事的谢建宝一样。   以他的研究精神,说不定还能去工部,安安心心研究船只。   可惜不行,可惜此处环境是不行的。   这不怪他,只怪真正作恶的人。   或许什么时候,他走出兴华府,往外面看看,就会变成骆家大公子那个模样?   这也不好说。   船只的事定下,纪彬写信给家中,让引娘安排卢益赖亚坐马车过来,他们肯定也等得着急了。   自己等着他们过来之后,一起试试船只,然后就能回去了。   这段时间,只要经营自家杂货店就行。   说起来,他已经很久没有真正在店里做买卖了。   不是跑东跑西,就是去田地干活。   他这会小货郎,如今买的东西越来越杂了啊。   那没办法,谁让是小货郎呢。   从造船厂出来,纪彬买了饭食跟柴力,严庆云一起回杂货店分店。   可是他们刚进去,就看到里面躺了一地的人。   而留下的陈乙他们则松松拳头,显然刚打了一架。   不愧是民风淳朴的兴华府!   一天打了两次架!   纪彬好笑地绕过他们,招呼大家:“先吃饭吧,怎么了?”   陈乙非常委屈道:“东家,这些人不讲理,说了咱们家卖的首饰胭脂已经没了,他们还是要过来买,甚至要翻我们仓库。”   “甚至要我们把东西吐出来。”乌革皱眉,“还有这种人?”   剩下的江志显然也很气愤,狠狠咬了口大鸡腿。   纪彬地上倒下的六七个人,再看看他们三个,厉害啊,三个打七个,毫发无损。   不过纪彬惊讶道:“东西全都卖完了?”   “对啊,一整天,全都是来买东西的。”陈乙道,“东家你看,我们货架都要空了。”   这次带过来的东西一共五车,一大半给了谈家。   剩下的都在这了,说实话物件也不少,可如今全都卖了七七八八。   没记错的,这才第二天吧。   纪彬问道:“暂时没卖给货郎吧?而是把他们想要什么记下来,下次带给他们?”   现在明显供小于求,如果一股脑卖给当地货郎们许多东西,那按照他们本地的性格,肯定转手高价倒卖。   这是绝对有可能的。   所以纪彬愿意让货郎们过来进货,但只能说出自己的要求,下次来的时候给他们带过来。   陈乙点头:“肯定没给他们,我告诉他们每人只能买三件东西,多了不卖,因为这事也打了两次架。”   可以,原来中间还打过一场。   只能再次感叹,不愧是兴华府!   没有卖给货郎,而是卖给普通人,这样他家货架都空了。   实在有些夸张。   方才没说话的江志把地上的人全都赶走,这才小声道:“我还看到来打探消息的人,好像也是卖百货的,我还去打听了一下,他家的价格比我们高了七倍。”   一个普通的梳子,隔壁店铺能卖到七十文。   实在太夸张了。   可纪彬看了看江志,这一屋子的人都说出各自的看法。   纪彬整理之后知道了店里发生的事。   那就是他们东西卖的确实不贵,其实也就按照邑伊县正常价格,再价格运费来卖。   就算这样,已经是兴华府普通人眼中的非常便宜。   便宜到打架也愿意来买。   隔壁店铺的人仗着卖百货的人不多,硬生生抬价,把一个木梳子都卖成普通人不敢买的价格。   他们家过来打探消息,那陈乙他们一合计,自然也过去打探啊。   不说陈乙跟着他经了多少事。   那江志乌革,做事也是不一般,自然三两下,就能知道对方底细。   这可不巧了,隔壁百货那家的主人,姓魏。   不得不说冤家路窄,纪彬本就不喜欢魏家,金家。   如今又遇上了。   可说起来也正常,谁让魏家在兴华府也还不错,遇到他们家生意概率挺大的。   不管纪彬愿不愿意,反正这梁子肯定结下了。   换做别人可能会怕。   但纪彬过来就是找事的,他怕什么。   纪彬笑着道:“让他们来找,我还怕不找呢。”   “要是就是他们来找茬。”   若是这里面人人按兵不动,他还没办法呢。   纪彬看着铺子里因为打架变得乱七八糟,随手拎起一张椅子坐下,看着大家吃饭,悠闲道:“虽然店铺空了,但咱们还可以登记顾客们的需求,接下来几天里,谁上门想要什么货,那都记下来。”   “我现在就写信,让老薛他们赶十辆车的货物过来。”   “反正我是不亏钱的,咱们就在人来人往的杂货店坐着,消息也好,人脉也好,统统都会过来的。”   再也没有比杂货店更适合收集消息的地方了吧。   这里人来人往,三教九流都要过来,还能戳动金家附庸魏家的动脉,等着他家爆发。   有矛盾才好呢,没矛盾他还不卖货了。   看看他身后这些大汉。   个个都能打。   还有个伪靠山谈家,他怕什么啊。   该打架打架,该卖货卖货!   都不耽误! 第115章   在纪彬这种想法下,他家兴华府分店,忽然成了空着货架做生意的店铺。   如果是想在纪彬这购大批货物,那是需要定金的,如果是自己想买,就不需要定金,说需要什么就行。   当然,以兴华府这边的风气,也没人敢付定金,顶多是普通客人过来预定。   大家宁愿预定,也不愿意去隔壁买高价商品,着实把隔壁气得应该够呛。   但不知为何,就是不敢上门来找茬。   估计也是顾虑纪彬去过谈家,如果纪彬只是跟谈知府聊过,那也就罢了,但背后还有个谈峰。   那才是不被外人知道的狠角色。   反正纪彬在一种奇怪的氛围下,竟然把生意做得还行?   不少人都在酸,说纪彬上来就抱住大腿,这有什么办法。   可他们也不想想,纪彬有大腿的原因,是因为他有棉花啊!而且他有邑伊县百姓,甚至春安城百姓的信任!   他们能有吗?   就说这谈知府,又或者是谈峰,能达到这一步吗?   绝对不可以吧。   人跟人都不一样,酸也是没用的。   其中金家的附庸魏家,他们家是最气的。   要知道他们的货物是从哪来的?   江南!   又或者跑去春安城买的!   其实对比春安城来说,他们都是让骆家在船上帮忙带几十斤东西回来,反正骆家商船多,一个月都能带一两百斤东西过来。   虽然不算多吧,但够卖了。   穷人能不能买得起他不知道,知道他能多赚钱事还少,那就够了啊。   至于薄利多销?   那他手下产业多得是,不指望这个。   这个店铺只是在魏家二夫人手上而已,平日挣个零花钱。   这魏家二夫人最近又哭又闹,让魏老爷给她做主。   其实纪彬这么打他的脸,他也想做主啊,明显是不行的。   谁让纪彬有棉花,纪彬又见了谈峰。   “稍微忍忍,他张狂不了太久,就他这做派,谁都忍不了的。”魏老爷一边安慰,一边搂着二夫人,丝毫不觉得两人年龄差距有多大。   二夫人眼神闪过嫌弃,只好撒娇道:“那他还有多久时间啊,他那店一开,我的店生意就不好了。”   “再等等,棉花收了,就差不多了吧。”魏老爷盘算着。   先不收拾他,让他在兴华府低价卖东西,基本上只有一个原因。   那就棉花要收了,如今都已经六月二十二号,宿勤郡棉花比别处收的都早,所以七月底就能收过来。   到时候谈峰得到他想要的,自然不会管纪彬。   若是纪彬还算老实,基本敲打敲打,让他好好当狗。   若是不老实,那离下年的棉花还有一年时间,这个一年里,谈峰有足够的手段,让邑伊县,乃至春安城换个人给他供棉花。   至于纪彬?扔到大海喂鱼吧,又或者扔到没有淡水的孤岛上。   谈峰做这些事可是不眨眼。   如今不管,也就是等着棉花而已,只有一个多月时间了,还是不要节外生枝的好。   这棉花卖给那些人,绝对是暴利,根本不用想。   去年南军国因为六千文一两棉花定罪,真是好笑,这棉花卖给那些人,一万文都可以!   谁让他们没有呢。   魏老爷心中的那些人,如今还在他府上养伤,没事就说一堆他听不懂的话。   一群蛮夷,只配让他们赚钱了。   纪彬这里,则风平浪静得不可思议。   骆家,李家不会找他麻烦,只是骆家如今冷淡了点,骆金川从江南回来,也只是客气几句,并未多说话。   李家拿了他的定金,埋头坐船。   金家跟在谈家后面,老老实实。   所以来他这找麻烦的人背景都不深,有事直接打一顿。   刚开始跟着纪彬的几个人还觉得这么打架是不是不好,最后都交流起打架经验了。   陈乙以前练了不少,竟然在这才开始实战。   这里太平的,连狼大狼二都没什么大事,唯独晚上巡逻还用它们两个。   普通小贼若是看到这四只绿油油的眼睛,只怕腿都软了。   还敢偷东西?跑都来不及啊。   纪彬在这还算悠闲,等店开了第三天,货架上确实空了,而且也搜集到兴华府百姓们极缺的东西。   心里已然有数。   缺的还是生活用品,布料这里不多,连葛布都没法自给自足。不过他们想买葛布,也是问有没有旧衣裳,旧布料,新的买不起,有旧的就很知足了。   另外还有什么日常用来储藏干净水源的粗制陶器,再有稍微硬些的稻草等等。   虽说这里吃穿用度已经很节省了,但必需品还是要的。   来他这里登记的人,基本都是没钱买高价货物,又想用东西的。   报给他的都是最最基础的东西。   从这份清单上就能看出来,这里物资短缺,百姓生活到底有多苦。   他看的已经不是货单,而是一个个百姓们的生活。   相对比他带来的廉价首饰胭脂,这些东西卖得都很慢。   便宜布料卖得快,刺绣更是不碰的。   当初邑伊县下面的村落里,就算再穷,偶尔也能买个头绳戴戴,之后生活好了,这些东西更是卖得很快。   兴华府却是不行的。   等捉住谈峰,收拾了兴华府几家作乱的人。   这些东西,是首先要解决的。   兴华府还真是让人头疼啊。   不过这些人可能想不到,纪彬已经在想重建兴华府的事了。   这乱肯定是要平的,只是时间问题。   估计让这些人知道,定然笑纪彬狂妄。   在统计百姓缺什么这几天里,卢益赖亚已经到了,他们听到消息后立刻出发,基本一刻都不耽误的。   船做好了啊!   不过他们身上还带了封引娘给纪彬的信。   说是一定要亲手交给纪彬,他朋友寄过来的。   纪彬见到他们,只让他们先休息,休息好了再说别的。   那封信则先收起来,等没人的时候看,顺便又雇了兴华府人,再次快马送信到邑伊县。   这次送的则是货单,吩咐邑伊县杂货店周掌柜张罗一下,把货物尽快尽多地送过来。   毫不意外,不管是当初让卢益赖亚来兴华府的信,还是这封给周掌柜的信,都被谈峰拆开看过,确定没问题之后,再让人去送。   纪彬也不怕别人看的,他写信的内容光明正大,谁都能看得出来,他就是个不知天高地厚,一心想赚钱的小货郎而已。   不对,应该说是,自以为抱住谈家大腿就可以高枕无忧揽财的小货郎。   不管是哪一种身份,他都可以的!   他这边是想让卢益赖亚休息,但两人草草吃了顿饭,一心想先去看看造好的船。   纪彬也知道他们俩是极爱船的,自然不会拒绝,干脆关上店门,他们一行八个人,一起去试试船!   反正他那船可以站三十多个人,地方很大的。   纪彬他们到的时候,李家大公子正好不在,据管家说,他正在跟老爷商议两千料大船的事。   两人正在扒家底,他们家底应该是有这样的图纸,拿出来再经过改造,一定能适应现在的航船。   纪彬挑眉,没想到李家还有这种家底,可真够厉害的。   不过他们来这里,那李大根本不重要,重要的船。   五百料的小船,可以装二十吨的货物,容纳三十五个人在船上,一切都是崭新的。   甚至连名字都没有。   这名字会用特定的漆涂上,虽然每年都需要保养,但这名字一定会很显眼的!   李家大公子说过,让纪彬起个名字。   但他却说,他跟卢益赖亚一起买的船,自然要三人一同起名字。   正好趁着今天试船,就把名字定下来!   李家造船厂所在的位置,就在一处海滩附近,这里有个自然的小码头,非常窄,一次只能通过一艘船。   就是因为如此,既不能做货运码头,但却能做船厂的试水口。   造船厂就围绕这个小小码头建立。   之前说的造船位,也是要找合适地方,既要跟小码头靠近,又要平坦干燥,不是随便一个地方都能建船只的。   所以李家到现在也只有三个造船位,建这种东西,也是费时费工,不太容易。   要是简单的话,李家也不会用这个来讹人钱财。   今日要试水的船自然就是纪彬他们这条,现在已经放在浅水滩,等着工人把船拉到深水位置,他们再坐小舟登上新船。   崭新的船只,看着就让人高兴。   想当年纪彬看着人家的船眼馋,如今竟然有自己的船了。   但纪彬这点激动,跟卢益赖亚比起来,那就不值一提。   他们两个算是极好的火长,航行稳,记得航线多,于是不慌胆子还大。   但每次他们两个说起,他们的梦想是买艘船的时候,不知道被多少人嘲笑。   大多数老板东家,都会笑他们痴心妄想,还说买船太难了,哪有那么简单的事。   让他们好好做火长,做副火长。   可纪彬没有嘲笑,甚至仔细听了他们的心愿,然后问他们要不要合作。   纪彬相信他们的坚定,也相信他们真的能买船的!   如今脚踏在甲板上,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卢益看着自己的副火长,忍不住道:“我们真的买到船了?”   “嗯,买到了。”赖亚以为自己会很淡定,毕竟他经过多少事啊,不就是买船吗,可这会他比卢益还先哭出来,“呜呜呜呜我们买船了!折腾这么久,一切努力都没白费!”   他们经历了差点被骗,跑单,还打了人就跑。   离开家门前,跟家里说他们是去买船的,很多人都不支持,周围人甚至还笑话他们俩。   如今真的买到的。   而且是还是条新船!等着他们命名的新船!   卢益赖亚同时看向纪彬,眼神的感激无以为表,直接道:“东家,还是您起名字吧,我们两个都听你的!” 第116章   他们都听纪彬的!   这句话并非故意这么说的。   原因只有一个,卢益赖亚都知道,纪彬才是这艘船最大的功臣,而他完全可以撇开自己,直接给船只定名,可纪彬并没有。   他们刚刚也知道了,纪彬还定了艘两千料的大船。   跟那个船一比,这个五百料的船实在是太小了。   人家都不计较这个。   可他们却想用最真诚的态度回报。   那就是拿出船只上最珍贵,最有仪式感的东西。   给新船只命名!   卢益道:“船只叫什么都行,您说了算。”   他们两个能摸着属于自己的掌舵就行,他俩已经非常满足了!   “您在春安城的名声可是纪财神,无仙城也知道您这个名声的,你起名字,一定能给这个船带来好福气!”赖亚赶紧道。   纪彬觉得他们越说越离谱。   怎么又扯上纪财神了,封建迷信不能有。   纪彬仔细想了想,看了看邑伊县方向。   有个东西很适合做船只的名字。   白叠子,也就是棉花的意思。   这个名字来自梁书中的记载,“草,实如茧,茧中丝如细垆,名为白叠子。”   是很早之前的书籍了。   约莫就是刚传到南军国时古早的记载,但当时只能在边域种植,自然不像如今这样火热。   这名字喊出来,也算是有意思的。   说起来白字也是有些不同,在很多古文里,白色也同金,“以秋为金,其色白。”   所以白也等于秋天。   秋天多好,秋天果实累累,棉花也该采摘了,是天下农人天下百姓收获的时候。   当年他跟詹明乘坐金狮子前往江南挣棉花的横财,如今做出来这白叠子,倒有些遥相呼应的意思。   白跟金还是相同,确实有趣。   大俗话来讲。   这就是棉花号!   大名白叠子,小名棉棉!   大名有气势有含义,小名亲切好称呼。   谁让在船上航行的人,就差拿船只当老婆了。   他们说话间,棉棉已经行驶到海上。   这里具体深海区自然很远,可已经近邻航道,偶尔还有船只路过,载着满满的货物航行。   卢益赖亚看着已经眼馋了。   算起来,他们已经很久没有驾船运货,从开年出来,到现在六月份,都是在吃老本。   不对,吃大户。   纪彬把他们安置在家中,吃穿用度都不用他们付账。   可闲下来半年时间,实在有些坐不住了。   更别说,他们有了自己的船!他们可以自己运货了!   不过两人经过兴华府这些事,心里已经明白自己几斤几两,并不主动去做生意。   他们只要安心做航运就好。   老板们的货物给他们,他们平安给送到,这就足够了。   而且还能在船上有自己的固定位置。   想想就是值得自豪的事。   纪彬知道他们的想法,自然不会拒绝。   可是按照之前说的,最开始的几趟,只从兴华府到无仙城,来回六天足够了。   这些来回只运送小件货物,试试船。   等试得差不多了,他家棉花也该运往江南,到时候再真正跑一趟远的。   纪彬这样的安排自然很好。   刚开始的短途确保新船没有问题,这么短的距离若是出什么事,两人是可以游回来,又或者求救的。   见他们四五天不回来,还能及时救援。   要是新船上来就跑个远的,那出事了可就太麻烦了。   这是保证卢益赖亚的安全,他俩自然明白。   赖亚有些明白,为什么纪彬身边有那么多朋友兄弟。   他这么以诚待人,谁又会不以诚待他呢。   大海上的风有些湿润,吹在脸上带着海风特有的触感。   纪彬看着一望无际的大海。   这才明白,为什么大家一定要造大船。   只有更大的船,才能在海面上多那么一丝丝安心。   可是大海又同样神秘,充满挑战。   是所有冒险者的天堂。   可惜了,现在他们要启程回李家船厂。   不能往大海深处进发。   船上的柴力,乌革等人微微失望。   心里点起了他们自己都没想过的念头。   大海的另一边,是什么地方?   天的尽头到底是哪里。   纪彬倒是知道尽头是哪,大洋彼岸,以及几个平静海域之间,应该有着不如南军国发达的商业,大多数国家也没有南军国人口这么多。   可他们那的矿产,树木,宝石,以及各种没见过的农作物,是他们这里需要的。   而南军国丝绸茶叶瓷器香料,则是打开他们大门的利器。   以南军国现在的发展,单单瓷器香料,就够让那些贵族老爷们拿着黄金来买。   纪彬脑子里这些事还没过完,人就已经快到岸边了。   可惜。   怎么不让他多想一会呢!   纪彬他们下船离开,这艘白叠子号很快就会写上名字。   这几个字还准备用金箔漆来写,金闪闪的,足够招眼,一看就知道是他们家的船。   这些漆都是要泡水的,所以还需要几天时间。   卢益赖亚干脆住到李家,等着随时可以把船开出去。   可见他俩心里真的欢喜。   另一边,邑伊县的周掌柜收到纪彬的来信,更有一份长长的货单,全都是最基础的物件,需要的数量还很多。   这怎么办啊?   周掌柜都不用多想,先去找老板娘商议一下!   引娘办事也牢靠,东家不在,自然是老板娘做主。   而且东家也说了,引娘知道怎么做!   看到那么长的货单,引娘也有些惊讶,看完后轻声道:“怎么全都是最基础的东西。”   疑惑归疑惑,该采买还是要采买的。   引娘立刻把这货单分为几类。   首先看看他们邑伊县三十七家商会里,能供应多少货物出来。   等他们给出数量,剩下的则去春安城买。   因为纪彬要的着急,引娘也是迅速拿了决定,这其中大部分都是物件类,少部分是酒,吃食是不用的。   引娘直接找来荆姐,让荆姐通知物件类的商家,看看她单子上的货物,各家都能提供多少件。   比如陶器邓杉家,引娘货单上需要够买三百个粗制盛水的陶罐,他那边能出几个,就报个数,碗碟也是如此。   还有卖葛布的新彩帛店,他家的葛布能提供多少,黄夫人家又能提供多少。   统统要个数量。   一时间,荆姐的人,引娘家中的小厮,立刻来往在三十七家商户里,还让他们互相通知商会成员,统计数量后可以尽数拉到邑伊县杂货店。   她这边尽数都要。   只是有一点,若是用高价来坑骗她,那别说今日的买卖不成,以后的买卖也是不成的。   引娘还让人带一句话,莫要贪小利,失大局。   这些货物还只是个开始,邑伊县的商会,作用可大着呢。   这句话可以说点醒很多人。   不过更多商家还是震惊。   现在是六月三十号,他们这头一批店铺刚刚加入邑伊县商会啊。   前脚加入,后脚就有好处了?   纪彬得了大买卖,第一时间竟然想起他们?   要照顾他们的生意?   这也太快了吧。   很多人还对商会稀里糊涂呢,手里就接到大单子了。   比如说卖劣质炭火的王家,还有做绣花针的东封村刘铁匠。   他们两个都是老汉了,根本不懂什么商会不商会的,只知道这是纪彬开的,那他们就进呗!   至于商会是做什么的,他们要干什么,实在是稀里糊涂。   可现在他们两家懂了啊,原来就是互相介绍生意,互相扶持?   虽然这个意思不全对吧,但总算有点理解了?   邑伊县三十七家商会,因为这件事,忽然拧成一股绳。   就算有十几家的东西,货单上都不需要,但他们也在帮周围同商会的忙。   缺人了搭把手,说不定下次就是自家忙了呢,需要其他兄弟帮忙呢。   三天后,引娘已经知道邑伊县三十七家商会能出多少东西。   仔细算下来,只有梁家二女儿的作坊,他们家可以拿出足够出货的数量,其他店铺的货物还是还少。   这长长的一张货单,整个邑伊县只能提供四分之一。   剩下的四分之三都要春安城兰阿巷子提供。   这就显示出差距了。   人家那边的作坊产业还是成熟。   引娘通过这件事,更加明白纪大哥为什么想让其他作坊过来开分坊了。   若这些作坊都在邑伊县,那直接从邑伊县拿货到兴华府就好。   如今却需要搭上路费时间,再跑一趟春安城,这运费跟时间成本,就让人很难挣钱了,物件也要涨价。   不过引娘可惜归可惜,心里还是有数的。   春安城发展了四五年,才有如今的规模,他们邑伊县差得还远。   想必通过这件事,不管是邑伊县本地作坊,还是春安城兰阿巷那边,都会陷入思考。   本地作坊对商会更加信赖。   兰阿巷那边则要想想,他们是不是要来邑伊县了。   如果他们一直不来邑伊县,可这边单子又不断,迟早有一天邑伊县自己的百货作坊发展完善,可能再也不需要他们。   万事开头难。   如今邑伊县商会有了第一张货单,必然是慌乱一些,等以后稳定了,说不定这些货物就不需要去春安城进货了啊。   直接从邑伊县拉到兴华府,那该有多好。   想着这些事情,引娘笔下的信已经写完,她重新开了一张货单,这是减去已经从邑伊县筹备的货物之后,再开给兰阿巷子的,请邑伊县的快马送过去。   估计八天后,老温他们就会赶着牛车带东西过来了。   邑伊县这边,她则是让周掌柜打包好货物,准备随时装车。   等这些事做完,引娘才对周围探头探脑的作坊老板们:“下次有单子的话,就不会这么着急,到时候提前半个月一个月的,让大家有时间赶制货物。”   “放心,都是一个商会的,肯定先照顾大家的生意。”   听到引娘的话,众人欢呼起来。   这是长久买卖!   下次还会提前跟他们讲!   这就是加入商会的好处吗?   为什么纪彬引娘他们之前没讲啊。   还是他俩讲了,可是大家都听不懂?   很有可能是大家听不懂。   毕竟之前说太多,那都是空话,大部分人加入商会,就是冲着纪彬这个人来的。   加不加的应该都差不多。   可谁能想到,一加入就有好处呢。   纪彬手里有货单,会先给商会成员能做。   那他们之间是不是也能互相介绍生意,介绍客户?   反正有些人生意是不重叠的,完全不是同行,根本不担心啊。   一时间,邑伊县商会的老板们竟然开始没事请彼此喝茶吃酒,关系更好了些。   也有些人之间,难免发生些矛盾。   一出现问题,大家下意识想去找副会长解决问题。   又或者直接去纪滦村找引娘。   商会刚开始运转,彼此之间相处得还不够熟练,等日子久了,估计商会的作用会更大。   邑伊县商会在引娘手中开始真正有了模样。   她完全是下意识这样做。   或者当时想了想,如果纪大哥在的话,他会怎么做。   这些答案自然而然就出来了。   引娘却不知道,她给兰阿巷子那张货单,又引起了什么样的轰动。   之前说了,这是张长长的货单。   约莫等于邑伊县杂货店一个月的三倍货物。   要知道邑伊县杂货店现在的数额都已经很恐怖了。   三倍。   大家收入翻三倍。   谁听了不心动。   有些作坊拿了单子美滋滋去做事。   剩下忧患意识强的,多了一句送信的,怎么这些数量不是很整齐,难道除了兰阿巷子之外,还有其他人给纪彬那边供货。   送信的人被引娘交代过,自然如实回答:“有单子肯定是想尽着我们邑伊县商会的作坊啊,他们做不完的,剩下的都拿过来。”   做不完的再给他们?!   聪明的人已经开始跳脚了。   如果有一天,邑伊县那些不成器的小作坊完全能供应呢?   那岂不是可以抛开春安城了?   送信的人还安慰:“我们老板娘说了,兰阿巷子谁都替代不了,让大家不用担心。”   谁都替代不了?   这明明说的是反话吧?   怎么可能代替不了。   其他地方或许不可能。   但邑伊县有个纪彬。   如今看他娘子也是个厉害的。   大家看着纪彬在外面风风火火,动辄出去十天半个月地做生意。   家里大大小小的事都是人家娘子来管啊。   普通的农户女子,管账目都是一头雾水,人家娘子手头多少东西,大家心里还没数?   旁的不讲,不管别的作坊铺子怎么变化,他家的最稳定的刺绣坊一直在纪彬娘子手中。   最让很多女子艳羡的是。   虽然纪彬没有明说,但他很早就不插手刺绣坊任何事情。   不是他心狠不管,而是完全把刺绣坊当作娘子的私产。   作为相公,他自然不会过问娘子私产啊。   就连如意楼的柳掌柜也明白此事,只要是刺绣坊买卖,必然找引娘。   如今的刺绣坊不显山不显水,但养活了周围多少女子,现在谁家还没纪滦村刺绣坊的绣品啊。   一个那么赚钱的刺绣坊给娘子当私产。   很多男的听着就心疼。   但人家纪彬愿意,谁能管得着。   再说这刺绣坊生意兴隆,名声也好,自然是引娘经营出来的。   可人家从来不拿这个说事。   纪彬一离开家,一个刺绣坊,两个冰铺,两个杂货店,甚至酿酒坊。   大事小情全是他娘子负责。   而且事情做得还不差   当初纪彬去江南卖棉花,引娘自己经营了半年的买卖,基本没出过差错。   这种本事,也不是旁人能有的。   所以引娘这句,兰阿巷子谁都替代不了。   肯定是反话啊。   有危机意识的人,已经隐隐发现,以后的邑伊县杂货店,可能在春安城兰阿巷子进货数量会越来越少。   除非。   除非他们去春安城开分坊!   不是纪彬故意逼他们这么做,而是他想做兴华府的买卖,必然要解决路程的问题。   谁让春安城离兴华府很远啊!   太可惜了!   他们春安城就应该在所有城池之间!货物运哪都方便!   等等,还有一件事好像被他们忽略了?   这单子是兴华府的买卖?!   别是骗他们的吧?!   兴华府的买卖还能做得吗?!   在兰阿巷子备货的第二天,作坊之间已经炸开锅了。   不少人都去詹明,酒坊老陈,首饰老梁家打听消息。   可惜詹明闭门不见客,剩下两个也懵啊。   纪彬引娘确实很照顾他们三个,但也没有事事都告诉?   再说他在那么远,最近写信也不方便,他们三自然也是懵的。   只知道手头突然多了大订单,惊喜还来不及呢。   能在兴华府做成生意?   这纪彬比之前更强了?   要知道,兴华府就算再小,也有两个城呢,它跟海太城再小,也比什么邑伊县,盘临县强吧。   当初兰阿巷子的人见这两个县的潜力都那么大,也想去宁武道,还有兴华府看看。   说不定还能发财呢,谁不想学纪彬这么挣钱啊。   但宁武道太小,两条街过来就没了,大家重点目标自然都在兴华府。   不少人一进兴华府,就被骗了个精光。   别说你以前做过多少生意,见过多少人,有多精明。   不管你是什么样的人,在兴华府,总有适合你的骗术。   如果你再贪一点,那等着欠着外债回家吧。   还想在兴华府赚钱?   有那个命吗?   反正兴华府的恶名在兰阿巷子传的可太远了。   久而久之,大家也不往那边去了。   谁想做亏本买卖啊。   之前一个做旧布生意的老板,听说兴华府特别缺这些东西,拉了两车过去。   还没到兴华府,就被抢了一半。   剩下的一半放到客栈仓库里,第二天消失的无影无踪,甚至连他的钱袋也没了。   那老板跟他侄儿立刻找客栈理论,让他们老板出来。   好好的货物,好好的钱袋,丢的也太整齐了吧!   但那小厮根本不理他,还让他赶紧付今日的餐费,如果没钱的话,就把衣服脱下来抵债。   气的那老板跟侄儿想要打人。   但打架这事,人家兴华府开店的人怕吗?   让他们这些普通生意人一只手好吧。   之后这事自然是不了了之,去兴华府衙门想要报官,却被告知本地兴华府知府有事外出,想要报官的话,半个月再来。   话都没说完,老板跟侄儿被酒楼的人追出来,还是问他们要钱,并对门口的差役说什么。   这两个人吃霸王餐,住店不给钱!   什么东西!?   他们衣服都给了啊!   但人不讲理起来,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两人直接被塞到监牢里过了个四五天,这才被放出来。   他俩算是明白了,立刻逃出兴华府,再也不回来了。   原本还想跟谭刺史说这件事,但那会谭刺史已经被调离春安城,说也是没用的。   反正经过好几件事,谁都不愿意去兴华府做买卖。   兴华府那边常用物件短缺,跟这件事也是有些联系的。   多少人铩羽而归的兴华府,纪彬却在里面大获成功。   众人看着长长的货单心情复杂,既觉得能赚钱,又觉得有些说不出来的感觉。   或者,真的可以听纪彬说的,去邑伊县开分坊?   也许要放下面子,毕竟是从大城市到小县城,除了被赶走的梁家二女儿之外,谁还愿意主动去啊。   春安城现在的新刺史也还不错的,家里这么舒服,出去干什么啊。   纪彬这个名字再次被兰阿巷子里频繁提起。   有些愿意出去闯闯的人,已经跃跃欲试了,听纪彬的,好像从来都没错过吧?   不过纪彬到底有什么魔力。   难道他还能驯服兴华府那群恶霸?   他到底有什么手段啊。   明明平常挺温和的,根本不像能在那种地方混下去的人。   可眼前长长的货单又让大家不得不信。   这纪彬,是真有办法的。   跟着他,是真能赚钱的。   反正梁家二女儿已经感受到了。   她拿到引娘亲手给的货单那会,她的手肯定在颤抖,这都不用说。   谁看了不颤抖。   那单子上的数量,是她从来都不敢想的数字。   她在娘家做过很多年的事,自然知道娘家作坊的出货量。   如今引娘给的这个单子,已经超过她娘家平时的份额很多了。   不等梁家二女儿问,引娘就道:“放心,不会让你难做,这单子一分为二,你一半,那边一半。”   只是一半的份额,就这么多?   也太夸张了吧。   纪彬东家出去才多久,就有了这么多生意?   没记错的话,他出发的时候还带了五车东西过去?   竟然全都卖完了?还需要再调货过去?   梁家二女儿险些落泪。   她赌对了。   她来纪滦村,就是赌对了。   以后她要好好挣钱,比大哥大嫂挣得还多,让她爹不后悔教女子手艺,也不后悔为了她专门找门路。   引娘似乎知道她的想法,轻轻拍拍她手背,安慰道:“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梁二狠狠点头。   是的,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她完全相信纪彬,也完全相信引娘。   她的表情被引娘看在眼里,心里暗暗为纪大哥高兴。   纪大哥只对自己说过,只有梁二这个作坊好起来,挣钱了,才会有更多人愿意到邑伊县开分坊。   想必梁二这边的事过不了多久,就会被兰阿巷子的人知道。   来他们纪滦村,可是会发财的。   纪财神会骗人吗?   引娘想到自己每次提纪财神,纪大哥就会耳尖稍红,但表情还是淡定的,一想到这个,嘴角的笑意就控制不住。   也不知道纪大哥在兴华府过得如何,什么时候能回来。   引娘这个想法一闪而过,随后还是为货单跟商会的事忙碌。   她一定会把这十几车货物快速准备好,然后给纪大哥送过去!   几天后,从春安城而来的十二辆大车缓缓过来。   这车队不管在哪都是极为壮观的。   领头的自然是老熟人车夫老温。   老温早就是春安城车队的领头之一,手底下交好的兄弟十好几个。   就这样,也是他用了人脉才凑足这么多大车,这么多车夫,就是为了快些帮纪彬运货。   谁不知道纪彬又要发财了啊!   引娘知道这几日老温回来,提前住在县城燕芷游家中,两人一起等着。   这十二辆大车休息好,车队又增加了三辆大车,这三辆装的就是邑伊县货物了。   相信等时间再长些,邑伊县的货物肯定会逐渐增多。   不止是引娘这么想的,邑伊县商会成员们都这么想的,他们恨不得捶胸顿足,若是他们能做得好,做得快,这些货单应该是他们的啊!   以后要抓紧研究更多物件,毕竟他们缺的不止是数量,甚至还有质量跟样式。   估计纪彬都不知道,他让引娘装满十五个大车后,再把货物送到兴华府,还会有这连锁反应?   甚至鼓励了邑伊县商会的商户们研制新品?   果然有钱就有动力啊! 第117章   邑伊县乃至春安城,大部分商户都在震惊纪彬这次货单有多长。   大家稍微合算一下,竟然有十五车东西,这些东西都被引娘安排送往兴华府。   十五车啊,就算是邑伊县那种卖货极多的地方,现在一个月也才五车。   不对,五车已经很多了,隔壁盘临县还是三车四车,那买卖已经算大生意了。   这十五车的买卖,看着就吓人。   也有人自我安慰,肯定是兴华府缺的东西太多,刚开始如此罢了,等到时间久了,你看那边还能不能进这么多货。   而且他挣什么钱啊,运费都那么贵。   如果纪彬要卖高价卖的话,他家杂货店物美价廉的名声岂不是完了。   要是按平价卖,怎么赚钱啊。   在老温老薛他们带着两个地方车队缓缓去向兴华府的时候,又一匹快马赶来,给了老温一封信,让他秘密递给纪彬。   这匹快马继续朝兴华府方向疾驰。   这件事也就被老温跟他儿子知道,虽然不知道为什么。   但老温本能知道,这件事要瞒下来。   不过如果是带信的话,为什么纪彬跟更信任他,而不是信任同乡的老薛啊。   这个想法让老温心里非常舒畅。   看来他老温还是跟纪彬关系最好的车夫!   因为这个想法,老温对另一个车队还多有谦让,这让一群糙汉子们组成的车队竟然异常和谐。   也是不错了。   等车队缓缓驶入兴华府时。   看门的侍卫人都看傻了。   这么多货物,能收多少入城费啊!   他又能吃多少回扣啊!   而且看着赶过来的车夫们,都是他不认识。   难道哪家肥羊又上赶着被宰?   这些侍卫们摩拳擦掌,明显准备抠油水,就听背后传来一个温和磁性的声音。   “劳烦了,这是我家车队。”   纪彬身边的陈乙展开豁免令,上面有谈知府的签名跟印章,证明纪家的车队货物,不管进出城门,那都是不收费的。   甚至人头费都不用出。   这侍卫们傻眼了。   怎么又来一张豁免令?   要知道整个兴华府里,只有骆,金,李,谈,四家手里有这个东西。   就连金家的附庸魏家,他们怎么都求不来啊。   这纪家又是谁?   也是纪彬太低调了,除了兴华府上层之外,也没人知道他做过什么。   就算是杂货店那边,也不晓得杂货店姓纪,谁让他一直就拿杂货店来命名。   侍卫们看着纪彬,就算是有豁免令,那你这么多东西,难道不该给兄弟们赏钱?   以前各家都是如此。   纪彬就当没看到,他愿意给赏钱的时候自然就给了。   如此胁迫要给,反而拉倒吧。   这些人欲壑难平,一点点银子,只会撑大他们的胃口。   他有钱吗?   有啊。   给这些人吗。   做梦吧,就算他捐给路边乞丐,也不会给门口这些侍卫。   当初春安城的侍卫们,就算是有出入城费的时候,也不会特外索取报酬,这就是区别。   纪彬拿着豁免令,直接带着十五车东西停到他家铺子后面,这后面自然还是五六间仓库。   估计这里会塞得满满当当,连货架也会没位置。   谁让他买的东西多呢。   纪彬在城门口愣头青的做派,让很多人心里疑惑。   是不是他们太长时间没出门,不知道外面的情况。   纪彬这种一点也不圆滑的人,到底是怎么在外面赚到钱的。   难道外面真的像别人说的那般,其实是太平盛世,只有兴华府乱糟糟的?   这个想法让骆家的家主骆金川叹气:“但凡我们有个谭清那样的刺史知府,也不至于像现在这般。”   骆家大公子也疑惑:“爹,你不是说纪彬很圆滑吗?不仅给你棉花,还愿意低价给你?”   “原本以为是个聪明的,如今看他连打赏的银子都不愿意给城门口侍卫,这说不通啊。”   别说骆家大公子不解了,就连骆金川也是不解的。   当初他跟纪彬是交好,但也因为他觉得纪彬聪明,还跟江南的几家公子交好。   以为这人就算发展生意,也会去江南。   怎么选来选去,到了兴华府?   骆金川嘀咕:“难道说,他低价给我棉花,不是因为聪明,不是因为审时度势想交好骆家,而是因为真的傻?”   真的傻,所以愿意低价卖棉花,只要自己挣钱就行。   真的傻,躲过棉花一劫,还收留在他家白吃白喝的人,这才发迹了。   如果是邑伊县,春安城,乃至宿勤郡正在努力重建家园的周小公子,还是江南徐顾景三家,又或者汴京谢家,谈家,太子,知道这边的猜测。   肯定会直接笑出声。   他纪彬傻?   他纪彬要是傻,世界上就没有聪明人了。   可纪彬来兴华府之后,他们真的是这样想的啊。   纪彬所做的所有事,可能在其他地方是正常的,但在兴华府不对劲啊。   这不是傻是什么。   金家反正恨得咬牙切齿:“这样的人都能发财,真是老天不开眼,我等计谋这样多,却被他压了一头。”   魏家在金家也在这样讲。   是啊,凭什么这种人也能发财啊。   就应该让他们这种聪明人发财的!   至于李家?   李家父子还在研究新船,他们家下人小厮跟李家一条心,自然不乱说话。   船只才是最厉害的!   别的都靠边站!   最后的谈家,谈峰也有些摸不清纪彬是个什么人了,只对谈知府道:“棉花没买回来之前,不要让他跑了,想做低价生意就做,稳住他。”   反正棉花买到之前,纪彬绝对安全。   放长线钓大鱼,才是谈峰的想法。   纪彬听着柴力等人报上来的消息,摸清这几家人的心思。   钓大鱼?   他这个只吃鱼饵不咬钩的啊。   他们身边的严庆云道:“估计谁也想不到,能在兴华府做成买卖,靠的竟然是伪靠山。”   现在的情况是,他们知道谈家为什么不动他们,也知道什么时候会动他们。   就算如此,纪彬仍是靠着中间的空隙,开始自己的杂货买卖。   杂货,这东西单看不起眼,但确实是百姓生活里非常重要的一环。   普通杂货店,保证生活必需品。   好一些的杂货店,提高生活品质。   现在邑伊县那边处于提高品质的阶段,兴华府则是保证生活必需品。   虽然目的不同,但杂货同样重要。   这十五车东西虽然远远不够,可已经够很多人欣喜的了。   纪彬这边也不卖关子,虽然利润确实不高,但数量多啊。   再说了,纪彬真不靠这个挣钱。   他一边做生意,一边在搜集情报啊,甚至在等着邑伊县那边作坊繁荣起来。   培养一个产业基地或许比直接提高价钱挣钱慢,可就跟当初的刺绣坊一样。   如果他直接拿着图纸给别人绣,他家刺绣坊永远发展不起来。   如今三四年过去,刺绣坊要技术有技术,要数量有数量,都是慢慢经营的。   如今的买卖自然一样。   再加上有了人来人往的杂货店,他们的消息简直灵通得不行。   店里六个人,一边卖东西,一边跟大家聊天。   从高门大户的管家婆子女使,再到最最普通的百姓,都会来这里卖东西。   东西便宜,物件齐全,能不买吗。   这消息,比茶馆的都灵通。   纪彬再把这些事记下来,总有能用到的。   纪彬打的就是这个主意,等着十五车东西卸完,车夫老温终于找到机会跟纪彬单独说话。   他身边人来人往的,实在是太忙了。   看着老温给的信,纪彬并不惊讶。   信封上果然写着程,但信件很厚,应该还有其他人的信都在里面。   整个兴华府送信使都在谈峰手中,也只有依靠这个机会送私人信件了。   纪彬并未着急看,现在青天白日的人太多,还是安排车夫们先休息,他们回去的话,还要拉很多货物呢。   总不能十五个空车回去吧,那也太亏了。   纪彬扫眼看过去。   车夫们有陈乙带着休息,其他四个人都在帮他整理货物。   在汴京他们还是校尉什么的,如今到心甘情愿理货,毕竟在严庆云,乌革,江志,柴力眼中。   纪彬已经不是普通货郎了。   这人聪明得厉害!   纪彬无奈,自然也挽起袖子开始干活,事情虽然多,一件件做也是可以的!   他们杂货店虽然关着门,但不少人都在张望。   想看看纪彬家是不是开始卖东西了,价格是不是还那样便宜。   如果是的话,一定要喊着亲朋好友都来买!   也有些想浑水摸鱼,多买很多东西然后倒卖的。   可纪彬身边这些人,哪个不是见多识广,再说他们原本就是抱着打探消息的意思来卖东西,自然不会让他们得逞。   反正外人看来,纪彬可真是个老老实实的生意人。   若不是谈家护着,他怎么可能把生意做得这么顺利?   别人眼中的老实人纪彬,在夜晚打开几封信。   信件来源并不杂,只是送信的人有些不同。   一封是程知县的,问他过得如何,兴华府那边局势可还稳得住,需要他这边做什么吗。   然后又说,圣人命七名巡察使,巡访全国各地州府,宿勤郡这边的巡察使已经到任,最近在查宿勤郡,不日就会到无仙城,春安城。   这位巡察使还负责兴华府,让他做好准备。   纪彬并不惊讶全国都有巡察使的事。   当初圣人那封召回谢阁老的密旨,就已经有些打草惊蛇,总不好直接派个巡察使到兴华府。   那岂不是直接讲,你兴华府有问题,逼着你这边开始闹吗。   现如今全国都有巡察使,那就不突出了。   而且巡查一事本就正常,当年宿勤郡房知府在的时候,在离任前还特意抽取地方巡查,也是官员本职工作。   可纪彬知道,这绝对是冲着兴华府来的。   否则速度不会这样快。   果然,打开谢阁老的信,这信上点明了,全国巡察使中,他们最重视兴华府这位。   只是信里还有个特殊的内容。   原本要来兴华府的,是位皇亲国戚,在谢家,谭家动手脚换人的时候,户部一个左中郎竟然也掺和到这件事里。   算是众人齐心协力,让换掉皇亲国戚,而改成纪彬见过的人。   还记得当年来宿勤郡查棉花一案的按察使吗,刑狱司出身,五十三岁,目如点漆,心细如发。   上次差事做得好,今年的巡查也有他一份。   原本他该去西北,只是被调换到这边。   之前是按察使,如今是巡察使,而且直接查宿勤郡,兴华府两个地方。   这位姓王的巡察使好像还跟谢阁老有些关系?   纪彬知道,这是汴京那边在协助他。   不能让他单打独斗啊,这下派个熟悉的人,还省了磨合的时间。   也是那边想得细致了。   但这封信里,还有一个重点。   那就是原来要来的皇亲国戚,纪彬也有点印象,这位在棉花案的时候去过江南,绝对的圣人心腹。   谢阁老为什么要换掉他。   那个突然出现的户部左中郎又是什么情况?   还是说谢阁老已经朝谈家其实是皇室弟子这种方向猜了?   若是绝对的圣人心腹,又是皇亲国戚过来,难免有所怀疑。   还不如让个大臣过来,大臣见谈知府眉眼跟圣人太子相似,也不会特别疑惑,只要不见到谈峰,那一切都好。   若是皇亲国戚来,只怕是死路一条,人家说不定还是亲戚呢。   可以说想得非常周到。   谢阁老又问候几句,还说等事情了了,让他到汴京来。   最后提了一嘴,他们纪家私塾的万秀才考上举人,如今在汴京学习,若是有空缺可能会做官,只是要任派到下面。   谢阁老说得简单,但这真的成举人了啊?   纪彬都能猜到,邑伊县那边有多热闹,这可是举人老爷。   也是好事一桩了。   当然也不用担心万秀才会见到谢阁老。   先不说谢阁老什么身份,再说他现在还在家“闭门思过”,圣人看到他伤痕累累,一路过来命都没了半条,当下也说不出什么苛责的话,只让他继续思过,无令不可外出。   事情到这,谢阁老十几年前的讥讽祭文案,差不多已经过去了。   不少人还在夸赞圣人恩德贤明,器宇不凡,大度容人,实乃天下之主,众人典范云云。   纪彬轻笑了下,继续看太子的信。   太子这信里主要内容并不多,但所说的每一句话都让他安心。   比如,王巡察使心里已经明白他要查的方向,也知道纪彬的存在,手里还藏着半块兵符,必要时能调兵遣将。   隔壁宿勤郡所有兵马,都能调动。   然后又夸了几句,安慰几句。   不得不说,这几封信,一封比一封有分量。   还能调兵啊,太子真是人狠话不多。   可纪彬真是受用。   能调兵,还派个知道内情的过来。   这事不成都不行。   所以纪彬早就开始想怎么恢复兴华府民生,这不是瞎考虑啊,而是真的这样想的。   这几封信再次被烧干净,全都记在他脑子里。   得到这几封信,纪彬心里已经有数。   一切都在往好的发展。   靠着他十五车货,总能知道很多事吧?   明天就开始营业!   开始卖东西!   另一边,还在宿勤郡的王巡察使根本睡不着,他也算经过很多事。   但如今这件,还是有些棘手。   特别是太子暗示,不要太在意谈知府的相貌,越是这样说,他越不安?   再说兴华府那边情况确实复杂,各个家族势力盘综复杂,到底要怎么才能查清真相。   虽然人还没到,可王巡察已经看出来那边有多严峻。   走私商品,买卖人口。   甚至还有盐奴。   这在哪都是重罪,可在兴华府却很正常。   甚至还可能勾结外贼,对南军国边域有危险。   如果说边陲之地会有这种事也能理解,可兴华府不一样。   它之前在汴京的印象,只有一个字,穷。   很穷,很听话,根本没人在意的一个地方。   到底为什么能包裹得那么好,这也是个问题。   定然是朝中一直有人包庇。   在他离开汴京时,那边已经有所动作,一定会找出兴华府在汴京的人脉。   只是那边动作不能太快,否则会影响兴华府的事。   可那些人在朝中一天,南军国的危险就多一分。   王巡察闭上眼,心里已经在理千丝万缕的消息,可惜兴华府太复杂,必须到了地方才能知道发生了什么。   只是这调查,肯定非常艰难。   王巡察已经做好啃硬骨头的准备,至于里面的纪彬?   也是个聪明点的普通百姓,太子并未说太多这人的事,可王巡察却觉得可能纪彬会给他惊喜?   第二日,七月六日,兴华府杂货店分店再次开业。   这次的商品种类更加齐全,备货也更多,早早打开店门让人过来买东西。   只是买东西的人必须排队,否则就会被“请”出去。   不得不说,在兴华府用暴力手段,就是好啊。   队伍排成两队,要什么就有人给他们拿。   若是想要自己逛?   那不可能,至少要等人少了再说。   就算是要排队,来的人还是很多,谁让纪彬这里物美价廉呢。   而金家也好,魏家也好,眉头紧皱,虽然以前这些杂货生意,只是在魏家二夫人手中,他们也没怎么在意。   可钱被其他人赚走还是不爽啊。   特别是突如其来的纪彬,总觉得这人不安好心。   全兴华府都卖高价,就他卖的低?   傻子一样。   但他们并未动手,甚至让身边的人也别动手。   如今已经七月了,等到七月底棉花收获,八月中旬他们收到邑伊县的棉花。   到时候就是纪彬的死期。   就算是不死,也要把这些挣得钱给吐出来。   金家暗暗放出话去,让纪彬卖东西,让他赚钱。   赚到最后,都进他家口袋。   当然还有谈家口袋。   不过是给他们两家做嫁衣而已。   这个消息自然不会被纪彬知道,谁让纪彬只是个纯良的小货郎。   但听到柴力说这话之后,纪彬笑了笑。   棉花收完就是他的死期?那赶在棉花之前让他们完蛋不就行了吗。   纪彬可不慌张,甚至有点想笑。   另外的李家不知道这件事,骆家却是听说了,骆家主骆金川最后忍不住,请纪彬上门吃酒。   目的就是提醒他,在兴华府不要太张扬,在这边赚钱,最好是分给周围人一点。   当然不是给他。   而是给那些人。   他们骆家的买卖也是如此,你势力越大,分给他们的就越少,势力越小,分过去的就越多。   这种暗示纪彬自然听懂了,但故作惊讶:“怎么可能,我已经给谈知府送过礼了,不会再要吧,时间隔了这么短。”   等这话出口,骆金川深深看他一眼。   自己怎么会觉得他很聪明,只能说太实诚,实诚得让人无奈。   这种货郎在兴华府是待不下去的。   甚至自己曾经也是这么以为,觉得姓谈得不至于那么贪婪。   可现在早就都明白,这些人就差直接抽你的血,吃你的骨头。   不是这样的话,那他为什么准备举家搬走。   就算是搬走,也还要留三分二的东西在这,否则谈家不会放人离开。   那李家不就是这样吗。   人家有手艺,去哪做船不是做,偏偏要在这?   骆金川已经不想说了,好言难劝该死的鬼,谁想死谁死,不死在他家门前就行。   眼看骆金川就要赶人走,纪彬反而开口了:“骆兄,你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若是有需要,说不定我也能帮忙。”   你?   你自身都难保了。   还帮忙。   纪彬继续道:“我同江南徐顾景三家,还有松江府的布政使都有些交际,关系也还不错,只要有需要,我定然会帮忙。”   估计是纪彬实诚形象有些深刻了,骆金川还真的愣了下。   他准备举家搬往江南扬州,若是能跟当地徐家打好关系,那自然是很好的。   可纪彬自己都深陷泥潭里,自己不帮也就算了,还沾光?   他祖上黑洗白出来的,最忌讳不讲义气。   但白来的助力,谁不想要?   骆金川深吸口气,这纪彬运气是真的好!如果不是他恰好跟扬州徐家关系不错,自己也不会继续跟他聊了!   “如此说来,我倒是听说你跟扬州徐家关系还不错?”   骆金川说完,纪彬就知道他上钩了,但他说的也是实情,自己自然是可以帮的。   毕竟这骆家见他“执迷不悟”,都喊他上门吃酒来劝了。   纪彬笑:“不仅是徐家,我那还有一封给扬州布政使的信件,你这若是真有大事,这信件也可以给你。拿着信件上门,那布政使定然见你。”   说完,纪彬又笑:“同做船运买卖的宿勤郡柳家,我也是有些关系的,这信件就是他给的。”   “那东家也是仗义的,当年我帮了他刺绣的忙,他回了不少礼,信件就是其中一个。”   说到宿勤郡柳家,骆金川睁大眼。   原来是这位给的信!   骆金川忍不住道:“这位跟扬州布政使乃是连襟的关系,他的信,那布政使定然会看啊。”   竟然还有这层?   纪彬第一次去江南的时候,柳家主给的信,但他一直没用上,更没打听其中关系。   原来两家如此亲近。   骆金川站起来。   说实话,这信他想要。   虽然他跟宿勤郡柳家都做船运买卖,而自己的船队看着跟他家差不多。   但比起底子,比起手里真实银两,甚至比起人脉,自己虚太多。   他家本就是祖父才起势,到他父亲,他自己这里,又被姓谈的弄走太多,别人看着他们家风光,其实都是给他谈峰做工!   所以他要是真的搬去扬州,用纪彬手里扬州徐家,以及扬州布政使的信。   还有骆家在那边经营的关系,定然能很快恢复过来。   那可是布政使啊!   管的就是他们!   骆金川看看纪彬,又看看周围人,这才让周围人都退下,语重心长道:“既然纪老弟你这么对我,老夫也不能亏待你。”   “你可知,我为何想要扬州的人脉?”   纪彬神色一正。   终于说到点子上了,他有预感,今天收获肯定很大。   那骆金川想要纪彬手里东西,自然要用其他东西交换,而他的交换,则是骆家在兴华府的真实处境。   当年他的祖父在兴华府发家,刚开始的买卖确实不怎么正经,毕竟是海上打渔的,说实话,没点凶悍的性子,根本撑不过海上一波风浪。   之后航运海运起来,他们家也是第一批做的,甚至比无仙城那边还要早。   在祖父那一辈还是可以的,到他父亲手里,虽然只能守成,可依旧算是兴华府的大户。   直到谈峰来了这里。   刚开始的两年,大家还以为他是个清官,是个能臣。   可后来等他掌握了整个兴华府,才露出暴君的模样。   骆金川经历了这一切,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如今兴华府的人口买卖。盐奴灶户,以及走私贩卖,都是谈峰一手促成。   他揽了多少财,几乎没人知道。   可他做了多少恶,像骆金川这些人,可太清楚了。   骆金川深吸口气:“不知道你去没去过海太城。”   纪彬摇头,他只听说过,还未去过,那里距离深花坡只隔了个峡谷,当然两边也是见不到的。   “海太城里几乎没有年轻男女,也没有小孩。”骆金川道,“最近几年,这些人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你觉得应该在哪。”   纪彬微微皱眉。   “全都被卖给海外番邦。”骆金川语气极轻,“如果我骆家不走,就要帮有些人拿商船用人奴了。”   卖给海外番邦?   用商船运人奴?   这几句话透着不可思议。   竟然是这样。   兴华府的牙行,竟然不是最阴暗的一面。   纪彬眼神都透着错愕:“是南军国自己人卖的?”   买卖同胞。   连禽兽都不如。   骆金川苦笑,岂止是自己人买卖,甚至是知府带头买卖。   他们兴华府,无论是珍珠海鱼又或者木头矿产,能卖的都卖。   都说海太城就是穷,比兴华府好点。   这怎么可能,也只是看起来没那么多匪贼罢了,那里的实际情况,是人间炼狱。   有时候骆金川就在想,谈峰揽那么多财有什么用。   不对,也是有用的,他家房子就是用钱堆起来的,听说他还有一个秘密宅邸,很少有人知道在哪。   而且当时盖房子的人全都已经死了。   为什么会死那么整齐,估计只有谈家人自己知道。   骆金川缓缓道:“这你就不用问了,都说在兴华府做小买卖是不成的,你以为做大买卖就可以?”   “我家祖上虽然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但拉着一船船的同胞去卖,还是不可能。”   “你若是可以,还是尽快离开这。”   “我们骆家,在今年年底前,会举家搬往扬州,再也不回来了。”   这话骆金川说的难过。   家里近百年基业都在这,他爹走之前还哭着说,他亏待祖父,把祖父的基业败给谈家。   还让他一定要好好经营下去。   现在人都要走了,还经营什么。   可他不带着全家老小一起走,一起去正常的地方,难免哪天他家子孙就被掳走卖掉。   到时候真的生不如死。   给海外番邦当奴隶,想想就可恨。   骆金川挑能说的说了,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让纪彬快点离开这是非地。   特别是在棉花卖完之后,再也不要来了。   南军国大有他立足的地方,去哪不好啊。   等纪彬听完,心底又沉了些,虽说他今日过来,就是搜集信息,可这些事还是有些冲击到他。   但也得到一个重要的事,那就是谈峰还有一处秘密宅邸。   这个地方必须找出来,防止他逃过去,到时候抓都不好抓。   等骆金川喝口茶,看着纪彬表情若有所思,还以为自己劝妥了,没想到纪彬反而问道:“若是没有那些恶人,骆家是愿意留在这,还是去扬州?”   被纪彬这么一问,骆金川有点头疼,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个。   不过他还是道:“自然是留在这,扬州做商船的可不少,而且骆家的根基在这,自然不想轻易离开。”   他这次走,有些断臂求生的意味。   谁断臂不疼呢。   纪彬点头,他心里已经明白了。   谈家,就该死。   纪彬很少有这样的想法。   可谈家真的如此。   又或者说,这位不知名的皇室血脉子弟,就该如此。   如今骆金川跟纪彬说这么多,其实已经有些危险。   毕竟能逼着他用商船买卖人口的,在兴华府都能数得过来,稍微想想就知道暗指谁。   若纪彬今日把这话说出来,只怕骆家也会遭殃。   可骆金川确实信任纪彬,如今才讲了这么多不该说的话。   谁料纪彬淡淡抬眼,看着焦急的骆家主,开口道:“再等几日,巡察使会来。”   骆家主忍不住笑纪彬天真:“这些事不深挖谁知道,那巡察使巡得极快,你以为谈家吃素的?明日我就去江南了,那边事情太多,宅子我都快买好了。”   再说,这些事不深挖谁知道。   兴华府所有人,基本都是这个态度。   他明日就走,也敢说这些话,还是让纪彬快快离开吧。   纪彬此时却道:“若是你要去江南,可派人到邑伊县一趟,去找我娘子,布政使的书信她知道放哪了。”   说完,纪彬准备离开,但还是道:“若是肯信我一次,等等巡察使,说不定会有惊喜。”   纪彬又笑了下,告辞离开。   留下骆家主愣怔片刻。   惊喜。   怎么会有惊喜。   从他懂事起,兴华府就是这个模样。   很久没改变了。   不对,他还见过兴华府正常的样子,他儿子才是没见过。   他的儿孙们,都没见过。   所以骆家主决定背井离乡,带着儿孙们去其他地方。   他家孙女自出生起,自己就不准她出宅门,兴华府太危险。女儿更是嫁得远远的。   所以要等吗?   能等到吗?   纪彬回到宅子,这地方还是骆家提供的。   他回来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把刚刚听到的都记下来,语言简练,用词准确。   这页写完,纪彬翻着手里的本子。   开始整理里面所有资料。   王巡查既然是冲着兴华府来的,那日子也该近了。   他这些东西也该规整得有条理些。   一页页控诉,一页页血泪。   都是最好的证据。   其中可以容易作为证人的,都被纪彬重点写出来。   整个兴华府复杂的势力构成,全在这个本子上。   最后只剩一件事。   谈家秘密宅邸在哪。   他家的宅子,到底在什么地方。   在八月十号,自己卖完棉花之前,谈家也不会动他。   所以事情就要在这之前解决。   纪彬看了看时间,现在已经到七月十号。   还剩一个月。   这时间足够了。   等纪彬吹了灯,狼大狼二绿油油的眼睛露出来。   纪彬忽然坐起身。   人去找宅子,自然是艰难的。   那狼呢?   狼总不会难吧?   纪彬又摸摸它们脑袋:“好小子,把你们带出来,真的带对了。”   一听纪彬这样说,两头狼都要开始嚎叫。   好在被纪彬及时阻止,不然肯定吓到人。   至于被纪彬期盼的王巡查,正在日夜兼程处理其他地方的事,他也想快点去兴华府,快点解决最大的麻烦。   七月十二,王巡查终于出发往兴华府赶。   虽然心里着急,可面上佁然不动,否则走漏风声,那就前功尽弃。   兴华府近邻大海,里面的人太容易逃跑。   若是真让罪魁祸首跑了,是他这个巡察使失职。   他路过邑伊县的时候,还看到程知县,程知县塞他一个地址,又指了指邑伊县的指挥营。   这竟然也是自己人?   王巡查没想到,太子竟然早早布了这个局。   实在是太厉害了。   给的这个地址在是纪彬所在的位置,可是王巡查知道,自己去了兴华府之后,肯定被人全方位盯着,根本不能主动跟纪彬接触。   除非说有什么本事能秘密见到。   但这太难了,为了纪彬安全,还是再等等吧。   想到那个聪慧的年轻人,王巡查还是很欣赏的。   等他再成长几年,说不定会更厉害。   所以王巡查到了兴华府后,直接住到官方驿站当中,这里就是用来接待其他官员的。   他到的前几日,谈知府一直黑着脸,自从接到巡察使要来的消息,他心情就没好过,他爹更是直接去了大宅,根本不露面,还说让他最好蓄须,最好常笑。   笑什么笑。   难道他还要对一个巡察使赔笑脸吗?   一个小小的巡察使也配?   不过谈知府知道轻重,还是照着他爹谈峰说的做。   王巡查来这天,就看着谈知府带着官员前来迎接,而且所谓的出入城费在这几天也取消了。   并且加强了街上的巡逻,什么带刀乱跑,什么欺压百姓,全都消失。   一时间,兴华府竟然真是跟大家印象中一样。   虽然穷,但治理的还不错。   穷没办法啊,谁让他们这地广人稀呢,道路偏僻呢。   反正说什么他们都是有理由的,一副我们尽力了,但实在没办法的感觉。   浩浩荡荡的队伍迎接王巡查,王巡查甚至连外面的人都看不清,更不要说真正看看此地民生,不管去哪,都有一群人在身边,百姓似乎也是有礼貌的很,而且满口都是称赞南军国,称赞皇家,称赞本地知府是天好的父母官。   若不是王巡查提前得到消息,说不定还真不会多想。   人家能糊弄朝廷那么多年,糊弄糊弄你个巡察使怎么了。   至于衙门里的公务跟账本,更是条理清晰,看不出破绽,实在难缠。   而谈知府更是就差穿着带补丁的衣服喊穷。   王巡查面上相信,明显已经放松警惕,查得不是那么严了,但让手下慢慢找线索。   不管要找多久,他都能找到,   而且谈知府这人极为不真诚。   不过最让他惊讶的一点,那就是这个局太真了。   但就是太真,让他觉得蹊跷。   就在王巡查在衙门翻完毫无破绽的账本,准备让暗卫开始行动的时候,纪彬忽然出现在兴华府衙门里,然后被人领到后院歇息,显然是来见谈知府的。   若是两人不认识也就算了。   但王巡查是见过纪彬的,而纪彬朝他深深看了一眼,王巡查本能道:“纪彬?”   带路的小吏忽然一愣,巡察使怎么会认识这个货郎?   这货郎最近终于开窍,经常去谈家,又或者衙门送好东西。   那漂亮奢华的摆件谈知府都喜爱得很。   今日更是得了对玉麒麟,说什么都要送来。   纪彬能这么知礼数,还是骆家点拨得好啊,自从骆家那么一点拨,他还真的懂得左右逢源了。   不错不错,越来越像兴华府的人了。   他们这些小吏也得了不少好处。   可这货郎为什么认识巡察使?!   小吏给旁边的人使眼色,赶紧告诉谈知府!不能用误!   若是让巡察使发现其他异常,总不好杀了吧。   这纪彬随时可以死,巡察使还是有点麻烦。   纪彬看似也有些傻眼,连忙小跑到王巡查面前,震惊行礼:“按察使大人?”   小吏只好跟过去纠正:“什么按察使,这是巡察使。”   按察使有专门调查的意思。   巡察使则是按例巡查,差别可太大了。   王巡查解释道:“本官去年当过宿勤郡的按察使,当时见过种棉的纪彬。”   这话一说,让赶来的谈知府直接松口气。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他就说,这两人是不可能其他有交集。   再说纪彬最近很上道,也不至于做什么事,这种只会赚钱的蠢货,懂什么大局,懂什么巡查按察。   纪彬笑着点头:“是了,没想到竟然又见到了。”   这事不过是个小插曲,等那对玉麒麟暗中送给谈知府知府,纪彬又跟小吏打听道:“不知那巡察使住在哪,我这还有点小玩意,想给按察使,不对,巡察使大人送过去。”   小吏皱眉:“那是朝廷下来的官差,怎会收你那点东西。”   纪彬装作为难:“之前不懂规矩,冒犯太多人了,让我试试吧,就算被赶出来了,我也不觉得丢人。”   反正兴华府风气如此,而是纪彬做这事确实顺理成章。   小吏知道他送不成,更知道他会丢脸,又看着纪彬塞给他的五十两银票,直接指了指官府驿馆的位置。   “去吧,别怪兄弟没提醒你。”   小吏自然带着奚落,但没想到当天下午,纪彬真的带着礼物,还带着身边贴身长随过去了。   不到半刻钟,官府驿馆的人就看到,纪彬连人带礼物都巡察使身边的人送了出来,那表情可太难看了。   巡察使身边的人还恶狠狠道:“若不是看在以前见过的份上,你们都要落罪的!”   看吧,送礼送失败了吧。   人家好歹是朝廷的人,要是送礼有用,他们谈知府会缺银子?   巡察使才不收礼!假清高!   虽然巡察使房间到底发生什么,大家都不知道,可看样子肯定被拒绝了啊。   而此时巡察使手上,却放着厚厚一本整理好的笔记。   王巡查慢慢翻开。   里面关于兴华府所有势力,所有关系,全都一清二楚。   哪些人可以拉拢,哪些人要控制,哪些人穷凶极恶,这上面全都有。   方才礼物是假装扔出去了。   可这本书才是重中之重。   王巡查的心腹也不敢置信:“大人,有了这个笔记,我们都不用查了?”   岂止是不用查。   直接抓人拿证据就行!   他以为自己过来之后会寸步难行,刚开始也确实如此。   就在他觉得要下狠招的时候,纪彬就出现了,纪彬还给他送来一本神器,根本不用查好吗!   甚至只用去核实一下笔记里的情况。   有了这本笔记,王巡查已经对兴华府了如指掌,简直不可思议。   这人,莫不是什么朝廷暗中培养的重臣吧。   怎么会如此厉害? 第118章   纪彬的这本笔记,王巡查连夜看完,里面写得清晰明了,谁是谁的人,谁又跟谁有亲缘关系,这些东西一目了然。   不仅如此,还有谁做过什么,证据应该怎么取,有些地方甚至标注了方法。   王巡查觉得,如果自己拿到这本笔记还找不到对方的证据,那他可以直接辞官了。   这可不是夸张,而是真的。   谁让纪彬这个资料写得实在太详细,谁看了都要称赞一句厉害。   至于王巡查的亲随自然跟着记重点,是的,重点。   所有重点人物,重点事情,都被纪彬标注出来,只要顺着这些线索查,自然是没问题的。   所以这让王巡查陷入深深的怀疑,他过来到底是做什么的。   他感觉自己就是纪彬的打手啊!   真的打手好吗!   可是这打手当得也太爽了吧。   如果每次查案都跟今天这样,他大概明年就能进内阁。   当然了,也只是开玩笑。   王巡查自然是认真吩咐,万不可马虎大意,这是纪彬搜集来的资料,一定要好好珍惜才行。   纪彬这个名字,也永远留在王巡查等人的心里,怪不得太子说可以找纪彬。   早知道他早点找了啊!   还让纪彬用送礼物的名义来找他,简直太不尊重他了!   这份笔记给巡查带来直接的突破,以前还要发现案子,然后再调查案子,然后收集证据,最后再抓人。   现在呢,直接把前两步最重要的给做完了,还给这么清晰明了的人际关系图,有这份东西,他在兴华府就不是睁眼瞎了,瞬间能明白很多事情。   王巡查现在只要按照派人看看案件是否存在,直接去找证据就好。   只要证据到手,他就有理由抓人。   速度提升了不止一倍。   有纪彬这本书在,他对兴华府的情况,简直跟开了天眼没区别。   第二日,王巡查跟心腹皆是一脸精神,暗卫们已经吩咐出去找证据了。   虽然大家一夜未睡,但精神还是非常不错啊!   只要能办好圣人的差事,那就是好的!   你工作有进展的时候,你不开心吗!   他们是兴奋得没睡。   纪彬却睡了个踏实觉,从骆家出来后,他像是被说服了一般,经常往谈知府那怕跑。   短短几天时间里,散出去几百两银子,这还是他收着来的。   可他也明白什么叫欲壑难平。   那谈知府就是贪婪成性,拿别人东西别说不好意思了,他还觉得自己拿了之后你应该感恩戴德。   我用了你的物件!那是你运气好!   基本上是这种想法。   反正纪彬看得冷意十足。   如今王巡查终于来了,纪彬摸准时间,碰巧去了府衙,碰巧见到了王巡查,碰巧去送礼物。   礼物是被假装扔出来,但他给的笔记却是给出去了。   纪彬现在还忘不了,自己给笔记的时候王巡查的表情。   别人看在眼里,以为纪彬是连着礼物一起扔出去的,其实那人还小声说了抱歉。   唉,抱什么歉啊,赶紧把谈家弄下台再说,他可以把他送出去的物件都收回来。   昨日那玉狮子,一对就要五百两银子,实在是太贵了,他心疼啊。   不过笔记也给出去了,纪彬自然稳稳当当地继续开他的店。   这边杂货店已经开半个月了,店里已经不需要排队,但每次来这里的客人都能聊很久,不管你是聊自己吃了多少苦,不管聊哪的八卦,都有人陪着耐心倾听。   很多案件都是从这里面听的。   反正柴力他们异常耐心,一定要听人讲完才行。   渐渐的,他们杂货店伙计看着凶其实心肠好的消息都传开了。   甚至还带上纪彬,整个杂货店的人心肠都很好!   特别是小孩子过去,还能混个肉吃!   当然那些调皮捣蛋的就算了。   纪彬甚至被调侃,这么喜欢孩子,怎么不生一个。   纪彬理直气壮回答:“再等等,我年龄也小。”   ???   等会,好像纪彬确实还不到二十岁?   他生辰是在九月底,还有几个月呢。   怪不得做生意心里没谱,因为年纪小啊。   至于杂货店的人笑而不语,就纪彬?能把你身上的钱全都骗走,你还谢谢他,说他是个大好人啊。   反正最近谈知府那边就是如此,因为谈峰不在,也没人提醒他,反正跟纪彬走得非常近。   谁让纪彬有钞能力呢,他出门的时候,可是带了七十万两银子。   如今花了不到五千,钱还多着呢。   至于给小孩们吃食,他愿意给的,不过是些孩子们,如果是给孩子们吃食,别说花百两,花千两问题也不大。   他这里是看似悠闲,王巡查忙得不行,可也有收获,因为纪彬的提醒,他们办事都非常小心,而且找的方向也很对。   可能刚开始的时候,大家还对纪彬让他们找的证据将信将疑,但随便选了几个案件调查,发现跟纪彬写得一模一样,这也太厉害了吧。   后面就不用说了,无脑找证据就行。   试问,你知道案件过程是什么样的,你知道凶手是谁,也知道凶手根本不会掩盖自己的恶行。   那么问题来了,证据好找了吗?   这就跟玩解密游戏一样,答案都告诉你了,顺着答案找证据,还找不到吗?   找不到的话,王巡查真的可以原地退休。   他手下也是从汴京带来的精兵强将,差事办得自然更好。   明面上王巡查的调查毫无进度,实际上手里的证据让所有人根本笑不出来。   刚开始还觉得纪彬是不是写得夸张了,可真正接触到被害人,被害人家属,以及被无辜连累,无辜失去家产的那些人。   又有谁笑得出来。   其中一个二十七岁的妇人,她天天要在府衙周围磕够一圈的响头,等磕满三年才能离开。   原因只是她卖菜的时候碍了谈维坝谈知府的眼。   如果不磕的话,少一天砍一根手指。   而磕满一圈,至少需要五个时辰,无论雨雪风霜都不能停。   有些恶劣无聊的小吏差役,还会给她路上洒碎石子,必须磕到头上血肉模糊才行。   其中有三次,因为所谓的跪得不标准,还要砍她的手指。   最后是妇人的相公请求代为受过,他们以此为乐,并且乐此不疲。   如今是王巡查在府衙办公,这妇人就被扔到海滩上跪,那路明显更长了,不时还有野兽出没。   海水又咸又涩,傍晚涨潮时能涨到她膝盖上方。   就这样还是要跪,还是要磕。   因为不时会有人过来检查,她不磕的话,是活不下去的,她家人是活不下去的。   能有这个惩罚,还是她相公变卖家里所有物件求来的。   还有她的小姑娘,才六岁,不能被那些人弄走,绝对不能。   多可笑的理由,又有多恶毒的惩罚。   可能谈维坝早就忘了这个妇人,可他手下却依旧不放过,谁让是谈家人的命令。   王巡查暗中的两个亲卫找到妇人的时候,她还在跪,还有人在周围嘲笑,但妇人脸色麻木,显然已经习惯了的。   等到深夜时分,亲卫去敲妇人家门,想要她的供词,再帮他们一家送出兴华府,到时候都是人证。   原本以为陌生人到他们家中,他家应该会问一句。   谁知道妇人的相公打开茅草屋的门后,竟然陷入沉默,然后让了让。   进来后才知道,这相公脚是跛的,手指没了三个。   屋子里一览无余,毕竟只有这么小小的一间屋子,屋子角落藏着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眼神惊恐,但又有些习惯。   之前在睡觉的妇人见此,竟然熟练地脱了衣服。   吓得亲卫立刻躲开,背对着他们道:“我不是谈维坝的人,我来这里是救你们的。”   这话说完,小女孩低声道:“骗子。”   那相公跟妇人立刻去看自家女儿,赶紧把她抱到更远的地方。   但茅草屋能有多大。   根本躲无可躲。   “官爷,您做什么都可以,不要伤害我女儿。”妇人声音悲切,只听她声音就能知道她的无可奈何跟认命。   说着,是继续脱衣服的声音。   话里的悲凉跟背后的凄惨让其中一个年轻点的亲卫闷声痛哭。   他一个汴京门户里长大的人,从未见过这种场景,谈家,谈维坝,谈峰,到底是什么样的恶魔。   这亲卫一哭,倒是让屋里的三人愣住,为什么他要哭?   年长些的亲卫咬牙道:“请穿上衣服吧,我们是圣人,是太子派来的。我们真的想救你们,如果不信的话。”   说完这句话,年长些的亲卫眼圈也红了,他也有妻儿,也有家人。   若是家人受此奇耻大辱,若自己的女儿要被迫看到这样的一幕,他肯定会杀人,造反,一定会弄死他们。   可亲卫也知道,这些普通百姓没办法的,他们一点办法也没有。   此时他不知道要怎么解释自己真的不是谈维坝派来戏弄他们的,他就算拿出圣人的印章过来那又能怎么样。   这家已经被戏弄太久了。   一时间只能听到年轻亲卫的哭泣,过了片刻,妇人缓缓道:“我信,你们要让我说什么我都说。”   “就算你们真的是谈维坝的人,我也认了。”   但她就是要说,她想把所有委屈都说出来。   那相公也低声道:“若我们说完,你们真的还是谈维坝的人,可以继续砍我的手指,放过我妻儿,可以吗。”   等亲卫们再转过身,眼里的泪水跟红意根本忍不住。   这样性格的两个人肯定想过跑,想过反抗,想过挣扎。   但他们挣扎不了。   那是知府,那是手握整个兴华府势力的人,是扎根在兴华府二十多年的家族。   其中羽翼,不是他们说逃就逃的。   妇人轻轻靠在相公肩膀上,温柔地抚摸相公断指,此时眼中才闪出泪光,口述下第七十九份供词。   可兴华府有此惨运的,又何止这七十九张诉状。   这些事情都是纪彬一笔一笔记下来,谁都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他出现在这些悲惨命运身边,在深夜里誊写在笔记里。   不止是要记,还要帮他们。   纪彬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特别热心的人。   可在接触这些事之后,听了来来往往杂货店客人的诉说之后,他的笑还是不变的,但却想帮帮他们。   兴华府百姓不该吃这些苦。   他们或许不是什么尽善尽美的人,可他们也有资格好好活在这个世上。   没资格活着的。   只有谈家,跟他们的党羽。   纪彬放下手下的新摆件,是个汴京独有的玉如意,这如意上的纹饰专供皇宫贵人,流传民间的极少。   是他花大价钱托人买来的。   今日就让他送到谈家人手上。   再让他看看,那谈峰到底躲在什么地方。   就算是只臭虫,也总要出洞吧。 第119章   纪彬在杂货店清点货物。   在这边经营了不到半个月时间,纪彬杂货店分店的名声已经起来了。   没别的原因,谁让他这里既然听人诉苦,东西卖的又好又便宜。   至少是大多数人家买得起的。   就连有些地痞到这个店里,都忍不住蹭干净鞋底的泥泞,就算地痞也是有烦恼的。   虽然跟纪彬这里的人说了之后也解决不了,但有个倾诉的通道,心情就会很好。   这个店也不会因为你穿得怎么样,是什么人对你冷眼相加。   在兴华府备受欺辱的普通人,反而能有个喘息的机会。   虽然这已经是纪彬遇到第三个在杂货店门口饿晕的孩子。   倒不是装作晕倒,而是真的饿得不行,晕到别人家门口只会被赶走,晕倒纪彬店门前,反而会被扶起来,先喂点温盐水,等孩子转醒了,再给些软和的吃食。   还有人看着他们,不能吃得太急,慢慢来。   杂货店的众人当然知道,他们就是讨口饭吃,只要不过分,店里人都睁只眼闭只眼。   严庆云他们为了不让纪彬多花钱,自己买了米粥馒头备着。   纪彬倒是无奈,这点钱对他们来说都不算什么,若是能救个饿得没办法的小孩,自然没事。   大家基本上达成一个默契。   知道他们是过来讨饭的,也知道他们是故意来过晕倒的,那也没事,只要饭食吃到肚子里,不要骗钱,晕就晕吧。   无论这些孩子们在做什么,他们也都是一群瘦小干枯,无父无母,又备受苛责的孩子们。   饭都吃不饱,还强求他们心思纯洁干净。   那就是大人们不讲理了。   纪彬还在准备玉如意的盒子,又碰到个小孩,脏兮兮的小孩子,眼神带着怯懦,对面巷子还有个同样骨肉如柴的妇人偷偷看着,想看看孩子有没有得到食物。   纪彬他们假装没看到,看着小孩喝了半碗米粥,又装了几块米饼,两个馒头让他离开。   那小孩吃饱了自然有力气,立刻跑到巷口把食物都给自己母亲。   纪彬看着他们笑了下,正好被那妇人看到,立刻带着孩子躲躲。   不过见对方并未计较,这才含泪吃了最近两天里第一口饭。   柴力陈乙都在纪彬身边,两人竟然有些习惯这样的一幕。   没饭吃在这里才是常态。   至于严庆云,江志,乌革则是轻轻叹口气。   他们在战场上,都没这里受到的折磨多。   反正也是闲聊,众人自然聊到边域,也聊起被纪彬救助多年的夏阳坝的夏大娘。   这是很久之前认识的人了。   她儿子在边关当校尉,许多年都没回来。   严庆云他们离开边关也有几年,自然不知道那边的情况。   但边关那边确实管得更严了。   虽然夏阳坝那边纪彬不怎么去了,但每年的年礼还是在送,柴力堂弟副捕头柴尺也派人照拂。   那夏大娘过得还算可以。   他们看着店里没人闲聊几句,门口忽然出现一个意外的人。   见他双目无神,整个人看起来就很焦虑,可纪彬却发现了什么。   “骆家主,你这是怎么了?”   纪彬一问,那骆金川才回过神,他好歹也是一家的家主,竟然自己单独过来,也是稀罕事。   就算平日有什么要说的,也是差人先来问问,然后再安排见面。   这样突然找上门的情况,已经很久没发生过了。   可骆金川却急着过来,甚至连长随都没带,让马房匆匆备马车,他就到了。   骆金川看看一圈的人,对纪彬道:“能不能私下聊。”   这当然可以。   纪彬甚至知道他要聊什么。   纪彬对陈乙道:“玉如意我要在傍晚送到谈知府家中,你多加照看。”   陈乙自然称是,他肯定会好好照看的!   虽然他们不知道东家在打什么主意,但所有人默契地不问,问那么多也没用,还不如老老实实按照纪彬的吩咐做事。   要是纪彬想让他们知道,肯定会说出来的。   大家对他的信赖就是这么深。   而走到后面会客厅的骆金川暂时还没这么信赖,他这会就是焦虑。   谁都不相信昨天晚上他经历了什么。   原本就是个普通夜晚,他确实推迟了去江南的时间,但他给自己的借口是,家里的事还没忙完,等忙完了再去,他才不是等巡察使过来。   这位王巡查是什么人,骆金川也打听了,很有能力很厉害。   但兴华府这边却像铁桶一般,就是不给王巡查看。   当时骆金川有些失望,准备再次离开。   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想等等,再等等。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毕竟王巡查来了八天,看似什么都做了,其实是什么都没做。   骆金川都知道谈维坝他们在后面怎么嘲笑这位铁面巡查的,还说他就是个废物。   但他在昨天晚上等到了。   他刚进书房,被称为废物的王巡查已经出现在房间里,目光渗人地看向他,要不是骆金川也是一家之主,估计腿都要软了,肯定会喊出声。   在王巡查身边的还有几个亲卫。   要知道骆家的家丁也是极为厉害的,不然怎么在这种地方护住骆家宅院的安全。   可王巡查还是带着四个亲卫到了这边。   书房的蜡烛燃了四个时辰,知道王巡查带人离开,骆金川才努力整理脑子的东西。   不是他不够淡定,而是谁摊上这种事,都不会淡定吧。   王巡查来找他,自然是询问谈家的事,来找骆金川核实几件事情。   比如买卖人口,比如对谈家私船有没有预估,更有谈家平日的做派等等。   可以说事无巨细。   说实话,骆金川觉得自己是在被审问。   可王巡查没有解释他为什么问这些问题,骆金川也没说他为什么要答。   一种奇怪的默契在两人之间蔓延。   直到亲卫记下满满二十张纸张,骆金川却不敢在供词上落款。   王巡查看看他,微微点头:“知道了,这些事确实跟你无关,我们会找到证据。”   等王巡查要走的时候,最后开口道:“或许你还可以留下来,兴华府以后很需要人手。”   留下来。   以后。   兴华府,竟然有以后这个词了吗。   骆金川瘫软在椅子上,头一次感觉到迷茫。   按理说他可以不讲的,但对上这位巡查的眼神跟态度,似乎说了也没什么。   说了对方也不会强硬拖他下水,只是了解一些真相而已。   又或者说,王巡查不需要他的供词,也能拿下谈维坝,拿下谈家。   谁让谈家的罪行可以杀头千百遍了。   骆金川坐在椅子上近几个时辰,站起来的时候整个人有点晕,不过他立刻做了个决定,那就是让妻儿孩子孙子孙女们都离开。   先离开兴华府再说。   家里乱糟糟地收拾东西,只有他忽然想到什么,这才来了杂货店。   骆金川解释:“如果真的有事,让家人先走。”   “我,我不知道我该不该走。”   他对自己的去留还拿不定主意,但家人先走是没错的,不管这里是好是坏,总要发生一场冲突,他留下可以,家人不行。   谈家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或者说谈峰是什么样的人,他最清楚了。   实在不行,他会拉着所有人一起去死。   不能怪骆金川怕,谁遇到这种人不怕。   谈维坝做过的恶,不及谈峰十分之一。   这句话,就知道谈峰是什么样的人了。   纪彬静静听着骆金川说话。   不愧是商队老板,就算是突遇变故,还是能条理清晰地说完所有事。   毕竟事情太大了。   那谈家就像一座山,压在他们头顶二十多年。   有人突然说要搬倒这座山,你会信吗,你会不会觉得自己会被压倒。   骆金川此时的惶恐太正常了。   等骆金川真正冷静下来,又看看纪彬,问出那句不敢置信的话:“你早知道巡查如此厉害,是吗?”   “或者,你早就知道他们在暗中调查?”   纪彬笑:“去年宿勤郡棉花案,他提前派人调查,手握真相这才站出来。”   “今年兴华府案,他心里也是没底的,可他是太子派来,太子自然有本事给他东西。”   纪彬这回答是有重要信息,但又感觉隐藏了什么重要信息。   骆金川有些不解,好像这里缺了重要一环。   “走与不走,都是可以的。就算之后走了,然后再回来,那也是可以的。”纪彬认真道,“可以理解所有人珍爱自己的命,这点没错。”   “但是你要走,必须稳妥。”   说实话你走归走,不要打草惊蛇就行。   骆金川顿了顿,立刻吩咐跟来的车夫,让他跟家里人说,可以慢慢收拾,不用着急了。   他活了这么大年纪,怎么还没纪彬沉稳。   也是突然被那么一下,实在没稳住。   不过现在冷静下来,自然也能思考了。   骆金川在这厅堂里并未说话,只是皱眉思考。   纪彬也不打扰,一边看账本,一边看算手里的银子还能拿出多少。   还有他这十五车的货也卖了三分之二,要继续开货单,让引娘帮忙筹备了。   最近一段时间实在辛苦引娘,要想想买什么礼物给她。   听说边域那边的羊肉不错,味道清香没有膻味,要不然试试。   或者看看海外的船只,有没有什么好东西。   纪彬是没事把家里都规划好了,骆金川才问出最后一个问题。   “王巡查说,以后兴华府还需要人,这是什么意思。”   纪彬抬头看了看他,从账本里抽出一张纸,竟然是兴华府的平面图。   纪彬煞有其事地给他介绍:“看见没,这里是府衙,府衙周围有一条主街,也就是我们这里。”   “主街侧过去就是海坊的位置。”   “居民房子也多少集中在主街后面,其他地方差不多全是茅草屋,以后这些地方都会盖成民居,给百姓们居住。”   “还有那码头,太破了,可以好好修修。这么好的天然码头,竟然如此破旧不堪。”   “以及此地的六个盐场,盐奴要放出来吧,那荒地就要分配,百姓们吃喝拉撒,都要管。”   “这些不需要人吗。”纪彬有条不紊地说着,等骆金川看完,他直接把这个平面图扔到火里。   不留一丝把柄。   反正这些规划早就在脑子里了。   以后再画也行。   纪彬郑重道:“在他们考虑怎么应付巡查的时候,我们在考虑怎么重建兴华府。”   “这么好的码头,这么好的海滩,怎么能只有流血跟人命。”   如果说王巡查突然到骆金川书房是给他惊吓,毕竟能悄无声息过来,就能悄无声息取人性命。   那纪彬如今说的话,则让骆金川感到离谱。   这都是什么?   他不是个纯善到被人看不起的小货郎?   他到底在说什么啊?   谈家还在呢,都在考虑重建兴华府了?   这都哪跟哪?   如果不是已经稍稍冷静下来,骆金川觉得自己还需要再思考几个时辰。   就算再思考那么久,也消化不了纪彬说的话啊。   纪彬确实故意这么说的。   他说要重建兴华府,也只是他纸面上的承诺,甚至连太子那边都没说过。   他能送出去唯一有些内容的信,还是前几天拜托老温送出去的。   但纪彬不是过于自信,而且他想重建兴华府,就一定可以。   甚至可以往上面要人要钱。   虽然纪彬不能讲自己底气来自哪,可他如今坦坦荡荡告诉骆金川,就是让他也有信心。   重建兴华府,并非一句空话。   而是在他写那本笔记的时候,心里已经有的念头。   纪彬说完,继续看手里的账本,也不知道在看账本还是在思考以后的兴华府还缺什么。   纪彬的淡然自信让骆金川心里更加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   似乎,真的可以相信纪彬?   否则他能这么淡定吗?   还是说王巡查他们已经有足够的把握扳倒谈家?   也是,天子震怒,太子督战。   若收拾不了兴华府那就奇怪了。   骆金川没发现,他已经被纪彬带偏了。   一个主事的人淡定,是真的能影响身边的人。   等纪彬送骆金川出门的时候,嘴角还是带着笑:“送家人的时候说一声,我提前给你们备礼物。”   骆金川却摇头:“不用了,他们只是去玩几个月,去江南探亲,过年还是会回来的。”   虽然纪彬其他什么消息都没透露,可骆金川显然有了些信心。   但家人还是要送走的。   大不了再回来。   只要他这个家主在就好。   就算家主出事了,他家人已经在江南扬州,他们会过得很好。   纪彬笑:“那你等我一下。”   纪彬让陈乙去拿了个匣子,这匣子里放着的,正是给江南扬州布政使的信。   上次写信回去的时候,纪彬就让引娘把信找出来,连带货物一起送到兴华府。   原本打算当作送行礼的,如今却提前给了。   纪彬把匣子给了骆金川:“有这封信,他们会有人照顾的。”   “还有这个是给扬州徐家二公子的信,他同我要好,也会照看。”   给完这些,纪彬直接摆手,赶紧走吧,他还要看看玉如意的盒子合不合适呢。   骆金川实在没想到,纪彬竟然早就准备好,甚至不等他提,这些东西都拿出来了。   他这样的人,说要重建兴华府。   似乎更加可信了?   不管怎么样,骆金川肯定要先回家帮家里人收拾一下。   说实话谈峰最近因为王巡查的事,所以不怎么露面,单是这样骆金川都觉得松口气。   若他真的能被除掉?   骆金川心砰砰砰地跳,真的能除掉,那就好了。   看看外面的郡府,哪个地方都在种棉花,都在赚钱,都在因为太子的政策过得欣欣向荣,只有他们兴华府这么烂。   他以为会一直烂下去,甚至还埋怨过朝廷,也对朝廷没有好感。   可现在却不同了。   兴华府似乎是有救的。   那就赌一把,赌一把狠的。   骆金川送走妻儿,从密室里取出一样东西。   这上面是一个破损的木盾,还有一个可这奇异花纹的弓箭。   如此的两样东西是金家借了他的船之后拉下的。   当时被家里船工捡到,问他怎么办。   骆金川一眼就知道,这东西绝对不简单,如此的花纹,根本不是南军国的物件。   可这木盾的材质,弓箭的材质却是南军国的东西。   他见多识广,却也更加害怕。   因为里面意味着什么,他是明白的。   按理说这些东西直接扔到大海里,谁也找不到,可骆金川却鬼使神差地把东西留下来,然后放进家中密室。   没想到这东西竟然有重见天日的一天。   或许这东西交给巡察使,会有意想不到的作用。   骆金川想着纪彬,想了想巡察使,心里已经做好决定。   同样做好决定的还有李家。   李家父子看着还没完工的设计图。   两千料的大船,他们自然上心,旧图纸改来改去,总是不合心,现在航运技术改变太多,很多地方都要再设计。   好在纪彬那里是不急的,他们两个一方面觉得纪彬真的不适合兴华府,另一方面却感受到正常的世界。   反正李家大公子他爹很喜欢纪彬,也喜欢跟纪彬聊天,特别是问邑伊县,春安城的事。   可以说,若不是他家是被扣在这,可能早就跟骆家一样,开始跑路了。   他们也没想过能见到巡察使。   还被准确问了几条船失踪的事。   那是前年做的大船,一千料,船长有六十多米,算不上巨无霸,但也令人侧目。   这样的大船耗时半年造成,还是整个船厂一起做的。   等这船做好,那买家付了钱,从此消失不见。   他是兴华府本地人,原本也想做船运买卖,以前家里有几条小船,如今终于要做大买卖了,港口早早预留好停泊位。   可他消失了。   跟他一起消失的,还有他全家六十二口人。   一夜之间,全都不见。   包括他家的新船,他家的旧船,都没了。   有人说这是骆家做的,因为这家人做船运买卖,就是跟骆家抢生意,这么大的船更是竞争对手。   所以骆家人杀了他全家。   因为这件事太过惊悚,根本没人敢说,偶尔有报官的,自然也死在回家的路上。   骆家知道这事后沉默了很久。   许多人都说是他家做的。   于是兴华府七大恶人之一,也有了骆金川。   但李家父子却想过,骆金川不至于这样做,他手头有船,有人脉。   用不着杀人越货。   骆家许多船都是他家做的,若是骆家真的多了哪条船,会有人不知道吗?   反正那条船之后再也没出现过。   这件事也就消停下去。   唯独李父曾听那家人抱怨过,说金家跟谈知府想借他的船,明明船还没做好,借什么借啊。   但这只是偶尔提了一嘴。   李父从那之后退居幕后,不是因为这艘两千料的船也不会再出现在船厂里。   王巡查来的时候,他们父子两人非常吃惊。   不是说这位巡查根本不顶事,已经被糊弄过去了吗。   怎么会找到他们?   还问当年被灭门那件事?   反正等纪彬得到秘密消息的时候,就知道李家已经给王巡查不少证据供词,甚至比骆家还先签名。   知道之后,纪彬闭上眼。   兴华府三个明面上的家族,一个暗地的家族,两个已经到他们这边。   金家,附庸魏家,隐藏起来的谈家。   这些人的罪证也已经到手。   快了,真的快了。   纪彬最后擦拭一下玉如意,看着天已经黄昏了,带了柴力陈乙去谈家。   这次没有去府衙,而是去的谈知府家中。   那谈维坝听说纪彬到了,立刻让人把他带上来。   听说纪彬弄了个好东西,但一直在纠结礼盒好不好看,所以没送过来,如今这人是真上道啊。   等谈维坝看着这对玉如意的时候,目光一凝,下意识看向纪彬。   只见纪彬似乎有些心疼,但还是道:“这是我从人手里买回来的,听说原本是宫中的物件,能流出来实属不易,看看这花纹,都是皇室才能用的。”   “可这样的东西,我等草民无福消受,还是给谈知府您的好。”   谈维坝眼神冷然,想从纪彬眼中看出什么。   但他非常清楚,纪彬能知道什么?   他不过是个偏远地区的小货郎,他也不会知道其中的秘密。   “既然是皇室用的,为什么要给我?”   纪彬有些疑惑,开口道:“皇室的物件肯定很好吧,民间谁不追捧皇家的物件啊。”   这让谈维坝心情好了点,但同时又坏下去。   皇室。   皇室的物件。   在他小时候,这些东西满屋子都是,这样的纹路也不会是最普通的。   现在到需要被人送过来。   无知愚民,简直可笑。   谈维坝还是收了这玉如意,只让纪彬赶紧滚。   纪彬装作不解,走的时候还问了谈家小厮,他到底哪里得罪谈知府了。   可小厮也不明白啊,不过谈知府喜怒无常,这都是正常的,大家都习惯了啊。   但纪彬走后,有两头漂亮的狼出现在谈家附近,似乎在盯着什么。   纪彬其实并不算特别放心。   狼毕竟是狼。   如果谈维坝不把玉如意送到谈峰那。   又或者狼大狼二跟丢了,那该怎么办。   但他赌的就是这一把。   就算狼大狼二失败了,那也没什么,有它们两个在,就是天然的监视。   纪彬就不行了,那谈维坝看到皇家之物,能不吃惊。   以谈家做派,难道不会对这东西特殊对待?   只要想去找谈峰,那就是机会。   当然他也不会死守这一个机会,其他准备还是要做的。   纪彬回到宅子中,大家都立刻看向他,明显是家中有人过来。   走进去一瞧,果然是王巡查。   王巡查自然知道纪彬这的人都可信,所以来这里走一趟。   如今他手底的供词已经分门别类放好,随便抽出来一张,就够谈家人死上几千回。   王巡查来这里只有一个目的。   那就是跟纪彬这边正式聊一聊,已经到了快收网的时间。   要知道他是七月十二号到这里,八天过去,按理说到他离开的时候了。   毕竟宿勤郡,春安城那边,他待的时间都很短。   若是额外在兴华府多逗留,肯定会节外生枝。   所以当初来的时候就知道这事棘手。   时间又短,事情还杂。   好在有纪彬的帮助,如今事情算是办得又快又好。   有了证词,还有许许多多证人。   就差一件事了。   最后的抓捕。   谈维坝好说,他经常在衙门,随时都能抓,可他的爪牙,他的父亲谈峰,这些都是问题。   如果要抓,那定然一网打尽,否则这些势力还会在兴华府死灰复燃。   如何一起抓完,这就是个问题了。   因为还有最重要的一环。   也是王巡查到这里之后,一直没露面的一环。   兴华府指挥使冉崇。   这人很少露面,但盐场的买卖是他做,牙行的控制也在他们。   不仅如此,走私交易,同样是他。   每次谈家,金家,魏家向别人家“借”船,船最后也到冉崇手里。   可以说他手里既有钱也有兵。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也有人问,他们为什么不自己买船?借能借多少?   如果不是骆家,李家给的数字,他们根本不敢信。   骆家大大小小一共十四条船,基本上八条都在他们手中,今日“借”这个船,“还”这个船的时候还要再“借”另一艘船。   这是借吗,明明是骆家给官府,也就是谈家,付这停泊船位的钱,然后还要把船随时给他们用。   所谓的借,不会给你一分钱。   不对,还记得那个赦免令吗,给你个赦免出入城费的令就抵了。   可骆家做的船运买卖,原本就不会拉着大批货物出入城门啊。   不止是骆家,整个兴华府现在有四十七艘船,基本都是这种情况。   所有船运人户敢怒不敢言,若是想搬家?   好啊,你家有五条船,就要给我留下三条再加几百两银子,否则一条船也别想带走。   李家说过,除了纪彬最近做的这条新船之外,其他人家做的新船第一个使用者,肯定是金家魏家。   就是在恶心人。   一笔一笔的事情,简直罄竹难书。   这就是王巡抚调查出来的事,现在说给纪彬听。   而且还要讨论最后一件事情。   冉崇怎么办。   冉崇跟谈峰一样,一直不露面,他手里的兵马有多少,谁都没数。   但以他手里的钱,这数量肯定不会少。   所以现在谈知府这边不足为惧,只有冉崇那边是个问题。   纪彬看着王巡查分析,开口道:“其实你有没有想过,他不会抵抗。”   王巡查看过来。   “我不觉得他会抵抗,因为谁都知道邑伊县,春安城,宿勤郡的兵调过来,兴华府根本受不住。”纪彬认真道,“我反而觉得,他会逃跑。”   “应该是听到风吹草动就逃跑,他手里钱财,甚至可能不在兴华府里。”   这周围有那么多无人岛屿,这些人占一个也不为过。   有钱有人,在哪生活都不会差。   再说他们结交番邦异族,难道不会跑到那些人家里?   王巡查是被故土思维限制住了。   如果是在汴京内地那种地方大,想要造反的人肯定是想割据而治。   那也是要治,要治理啊。   可这里不同,这里太散漫了,兴华府民不聊生,因为这里的人没想治理,只想敛财。   “比起他抵抗,我更怕他跑。”   等纪彬肯定地说完,王巡查这才醒悟。   不是王巡查能力不够,而是中原王朝自古都不重视海域,对这边的行军打仗也不是很了解。   否则兴华府也不会乱这么久。   反而是纪彬这个在另一个时空看过海洋霸权史书的人,对海洋了解还更多一点。   说白了,这些人就是贼,就是偷。   让他们造反他们不敢,只会挥刀向弱者。   就是一群欺软怕硬,禽兽不如的人渣罢了。   王巡查又看了看纪彬,纪彬提议:“把守住所有能停泊,能出海的地方,特别是船只的动向,保证这些人不能出海。”   “否则很难抓到。”   等纪彬说完,在场所有人都看向他。   特别是严庆云江志乌革。   “怪不得太子说,兴华府局势由你做主。”   “你到底是什么人,当代诸葛亮吗?”   “接下来呢?还要怎么做?”   纪彬笑,也看向王巡查:“接下来巡察使自然知道怎么做,不用我操心了。”   “接下来自然是我假意离开兴华府,通知邑伊县春安城指挥所,以圣人手令带兵混入兴华府,再等到大兵压境,里应外合,一网打尽。”   王巡查深吸口气:“纪彬都已经布置到这种程度,若我还不知道怎么办,那我还当什么官?”   纪彬又笑:“您本就厉害,没有我多说几句,您也是能想通的。”   只不过自己出现,节省了点时间而已。   他也不过是拿着前人的东西卖弄,算不得什么。   而且现在也只是一个笼统的计划,具体要怎么做,还要细细布置。   那严庆云却道:“战场之上,能省一点时间,对将士们来说就是救命的。”   如今这局面,称之为战场丝毫不为过。   纪彬无奈:“咱们还是先商议怎么做事吧,快些结束总是好的。”   “要知道那些人还惦记着我棉花呢。”   若不是棉花在前面勾着,就他在兴华府天天卖低价商品,早就被砍了啊!   他们都等着自己卖完棉花收拾他呢!   现在七月底了!   他时间不多了!   别人喊着时间不多,估计大家信,可纪彬这么一说,众人却不信。   就算事情真的到那一步,纪彬也有办法解决吧?   不是他们盲目相信他,而是他就这么厉害。   纪彬假装什么都听不到,还是赶紧制定计划吧,很快就要行动了啊!   他实在受不了兴华府这个烂摊子。   现在他就跟一个洁癖站在堆满垃圾的屋子里一样,忍不住想动手收拾收拾。   等收拾干净了,心里也舒坦了。   夜晚,王巡查他们还未离开,狼大狼二已经回来,显然垂头丧气,根本没精神。   狼二叼了个破碎的贝壳给他。   纪彬仔细看了看,这贝壳只有海边才有。   也就是说,谈维坝拿着宫里的玉如意坐船去了其他地方?   谈峰在某个海外小岛上躲着?   方才纪彬所说,这些人一有风吹草动就逃跑,也被证实了。   王巡查拿着贝壳,又惊奇地看看两头乖顺的狼,心里对纪彬更加佩服,他开口道:“既如此,明日开始行动吧。”   说完,他明显看向纪彬,也要纪彬点头,这事才能开始做。   纪彬再次确认一下这次的计划。   “明日开始,兴华府将迎来大变。”   明明是看似轻飘飘的一句话,可此时却让在场所有人的心都提起来。   该行动了。   该收拾这个烂摊子了。   众人眼中还有肉眼可见的兴奋。   他们坚信,这次一定会成功的。   谈家,金家,魏家,以及所有恶毒爪牙,都会得到应有的惩罚。   这些大恶之徒,只有以死谢罪才能告慰百姓。   在他们计划确认之时,春安城来了个低调的壮年男人,他身高九尺,膀大腰圆,走路不为自怒。   若是画到年画上,绝对是一名渗人的武将。   这位便是当年边域的常胜将军,也是柴力曾经的上司。   赫赫有名的战神宗轮,他杀过的敌军是对手听了就胆寒的数字。   他打过的胜仗是旁人想都想不到的战绩。   这次只带了八个随从,身上各个都有着肃杀之气。   宗轮敲开春安城刺史侯天银的门,吓得门房小厮一个激灵。   合围之势即将达成。   一切局势都在纪彬的掌握之中。   兴华府的百姓并不知道这一切,盐场的盐奴,牙行的皮子,还有被拐卖走的同胞。   他们即将迎来救赎。 第120章   春安城刺史府。   刺史侯天银刚从府衙回来,正准备美滋滋地吃个晚饭,然后跟老婆孩子一起唠唠家常。   这样的日子多好。   不比管粮草舒服多了。   去年还在粮草道上左右逢源,那边都是他爹,运粮草,屯物资这活累啊。   看看如今,春安城被谭御史治理的多好,虽然被个智障糟蹋一年,但那人已经投胎了啊,现在估计都几个月大了。   虽然人人都说京官好,但侯天银是不想那么多的,在这地方当一把手,不香吗?   只要不让他管粮草,什么都好说。   然后他家门就被敲开了。   进来的人身高九尺,身后八个随从看着就不好惹,扑面而来的压迫感让赶来的侯刺史甚至有点熟悉。   他倒是不怕,真的熟悉。   而且这人他认识啊!   这不是宗轮将军吗!   跟那些虚职不同,这是真正的将军啊!   统领千军那种。   虽然他之前所在的粮草道是西北的,但回京述职的时候自然认识这位西边边域的大将!   这位最近几年不是在汴京吗,怎么来这了!   宗轮见到侯刺史,反而笑道:“好久不见,你管粮草还不错,怎么走了。”   还不错?   那是要他半条命!   侯天银赔笑:“怎么还不错了,天天被李将军骂,哪有我这样的粮草官啊。”   那李将军是西北大将,脾气暴躁,但对人也好。   跟侯天银其实关系不错。   否则也不会合作这么久,但军备物资稍微不对劲,李将军是真的会骂人。   当初有个刚任职的小吏见到这场面,直接吓哭了。   宗轮听此,哈哈大笑:“别提他了,他现在也在汴京呢!”   闲话说完,宗轮拿出手中密旨,字是太子的字,印章是圣人的印章。   这竟然是两位一起下的密旨?!   只见这上面清清楚楚写着,命侯天银为临时兴华府粮草道特使,可便宜行事春安城粮仓,以备兴华府之乱所需,特事特办等等等等。   反正意思就是,他又成粮草官了!虽然只是临时的,但他怎么又要管粮草。   还有那兴华府什么意思?   兴华府之乱?   此处也就宗轮跟侯天银的人,挥退左右,侯天银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能来当刺史,还有兴华府隔壁的邑伊县为什么是个武官当知县。   还有突如其来的巡察使已经在兴华府十一天了。   那巡察使在宿勤郡也就待了九天,他们宿勤郡可有四个城,兴华府两个城却用了十一天。   其实已经有人在嘀咕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人家重点就是去兴华府的。   宗轮一番解释,再有密旨,只剩下虎符在王巡查手中。   等到王巡查一来,宗轮便可去春安城指挥营调兵遣将,全都先去邑伊县。   在那边指挥营稍作休整,再带着自己临时副将程知县,以及邑伊县刘指挥使。   这约莫点兵五千,就可出发。   但现在侯刺史就要负责后勤事宜。   毕竟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侯刺史已经做过无数次这样的事,自然得心应手。   没想到啊没想到。   自己都来当刺史了,还要负责这件事。   侯天银无奈,但做事的动作却极为利落。   他知道轻重缓急,更知道兴华府此时定然暗潮涌动,他们要随时等着接应另一边。   宗轮安排好这些事,已经去了城外指挥营。   怎么说他都是大将军,此地的指挥使他也认识,现在去看看他的兵士们再说。   兵马只差虎符,虎符则在王巡查手中。   王巡查此时身上带着纪彬的信,还有无数罪证准备离开。   兴华府,海太城,他都去过了。   跟想象中一样,自然一无所获,所以他现在表现得很满意,大加称赞谈知府。   客套之后,自然是离开回京复命。   王巡查这么一说,整个兴华府有些人松口气,有些人不敢置信。   原本以为是青天大老爷来了,原来不过是个草包,什么都没查到,他们为什么要报这种希望。   虽然他们不敢去告状,但也希望事情可以真相大白啊。   可以让他们兴华府跟隔壁春安城一样发展起来。   高兴的人自然是谈家爪牙,都有些弹冠相庆的意味。   王巡查确认兴华府“没事”,自然是利落离开,让谈知府心里还在嘀咕,明明他昨天给父亲送玉如意的时候,他爹还说王巡查有些本事,让他注意点。   还说在兴华府这么久,肯定是有问题的。   让谈知府多加照看。   至于他自己,还要在龙岛上多待几天。   谈知府原本是提起精神,他爹做事一向没错的,或者说很少出错。   可这次他刚回来,王巡查就要走了,看来他爹又做错了。   没办法,谁让他老了。   既然找麻烦的要走,那就走呗。   谈知府送走王巡查,乐滋滋地回府衙,今日又弄来几个漂亮番邦女子,他倒是要看看谁伺候得好。   到府衙门口,谈知府随口道:“下跪的妇人呢,再找回来。在府衙附近磕才有意思。”   那妇人一点也不识抬举,看她好看,调戏一下都不行。   现在被千人骑,定然后悔死了。   活该。   谈维坝狗腿自然迅速去海滩找人,而他则是进到府衙里,开始今天的享乐。   碍眼的走了,可不要好好玩玩。   这兴华府,还是他们父子俩的天下。   而纪彬则让人密切注意谈家动向,只要等着谈峰从秘密宅邸出来,他就派人通知邑伊县。   他跟邑伊县的暗号都准备好了。   到时候会以进货的名义,给引娘写信。   他们收到信之后,会有好手假扮车夫进到兴华府里,二十几个“车夫”加上他这的五个人。   个个都是其中精英,收拾几个城门口的侍卫当然是可以的。   至于二十多个车夫会不会太扎眼?   肯定不会啊,他家东西卖的那么好,第一次都十五车东西,一个月都不到,货物卖得差不多了。   这次二三十辆车,不过分吧?   这些密谋自然是写成信件让王巡查带过去,到时候有他的笔迹,那些车夫们自然听话。   一切都在紧锣密鼓布置。   只要等谈峰一上岸,这一切就能开始。   或许现在就可以收网,但放过谈峰这个头目,是谁都不想看到的。   这人才是重中之重。   王巡查现在还没见过谈峰,若是见过了,只怕他也会惊得坐不住,就是不知道新派来的大将知不知道谈峰的身份。   若是知道,估计手段会更加雷霆。   试想一下,作为皇帝,你还知道你有兄弟在民间,把你的国土搞得民不聊生,甚至还杀了朝廷官员冒名顶替。   这种罪过谁能忍?   对于很多统治者来说,这是最不能容忍的情况。   万一不留神,说不定自己就被弄死,再被有血统的人取而代之。   但凡是个皇帝,一想到这种可能就会坐立难安。   而且这个兄弟可能还是跟你有仇的,岂不是更害怕,越是身居高位,越是怕死。   这点绝对没错。   所以在知道此地的谈知府谈家可能有皇家血统的时候,纪彬就知道,这兴华府的乱绝对能平。   不止太子会上心,那个不爱管事的圣人只会更上心。   至于现在的他?   就在杂货店好好做生意啊。   反正金家魏家,根本不敢动他。   纪彬也不怕谈峰不出现,今日是七月二十三,棉花都已经开始收获了。   某只臭虫也该现身了吧?   根本不用他多说,有人会惦记着的。   比如在魏家住着的番邦异族,只怕都要馋哭了。   这么大的买卖,谈峰能不现身?   不用他催,就有人要催了。   跟纪彬预料的一样。   谈峰在龙岛过得并不安生,他这里戒备森严,门口守卫穿着黄金铁甲,看着就威武,反倒衬得他太瘦弱,看着就刻薄的样子。   谈峰看完手里的信,对身边的内侍道:“只知道催,难道不知道朕在寝宫安歇吗。”   仔细一看,这贫瘠的龙岛上,只有这么一处建筑。   修得是富丽堂皇,看着就是皇宫模样。   一切都是按照汴京皇宫的样子修建。   只是此处到底是偏远海外,材料不如汴京丰富,还有一部分没建成,只有勤政殿跟寝宫修得极为奢华。   对了,还有国库也不错。   其他地方看着都小小窄窄,显得格外阴森。   就这地方,还住着谈峰的“后宫佳丽”,多是被掳来的女子。   还有一群瘦弱的内侍,不管穿衣打扮还是衣食住行,都是汴京皇宫的乞丐版。   不是谈峰不想用好的。   这花销太大,他承担不起。   好在这些年卖了不少东西,这才慢慢好起来。   谈峰又看了看海外番邦写的信。   那边催他说棉花已经在采摘了,让谈峰赶紧回来做交易。   交易自然是要做。   但要让他先换身衣服才行。   这身衣服可是他的宝贝,只可惜不能被外人看见。   一想到这,谈峰脸上戾气更重,似乎沉浸在回忆当中,直接提前旁边的剑柄,一剑杀了旁边的内侍。   没有原因,就是心情不好,就是想杀人。   谈峰身边的人显然习以为常,直接把死了的人拖出去。   等“爱妃”把他身上龙袍脱掉,换上平时的衣服,这才平静地坐着船离开。   若是李家人看到,定然会认识这一千料的大船,就是当初被灭了满门那家的船只。   上面隐隐还有那家的标记,只是被硬生生抹掉了。   船只靠岸,谈峰一脸不耐烦地踏上兴华府的私人码头,此处是近几年发现的,只供谈家使用。   也没人知道他每次去哪。   毕竟那地方是绝密。   除了他儿子,还有手下心腹,就连金家,魏家都不能知道他龙岛的位置。   谈峰刚一动,身边侍卫立刻看向远处,那边似乎有些异动。   “有刺客?!”谈峰刚说完,就见是两头狼飞速跑开。   畜生而已,竟然敢在这出现。 第121章   纪彬信件发出去,照例是被谈家父子拦下来。   见信里面只写了两件事,一个是杂货店货物不够,让他家娘子再二十车的货。   二是棉花收获的怎么样了,他最近只在兴华府做事,不了解那边的情况,还说今年的棉花已经有人定了,让她不要随意许诺给旁人。   依托着他们邑伊县的商会,看看其中棉农棉商那边的数量,统计个数字之后给他。   这些内容毫无问题,甚至连谈家父子觉得很满意。   竟然主动提棉花的事,看来这纪彬真是想跟他做生意,还被他们口中的高价给迷惑住。   经过他们手之后,信件才真正发出去,让人快马送过去,越快越好。   但不用他们商量,邑伊县这边已经做好准备。   不等纪彬吩咐,引娘这边已经让邑伊县商会成员们加紧赶工,还说了纪彬肯定还会再买货物。   这不仅是引娘对纪彬的信心,还是她从货单上看出来的。   里面所要的物件都是平常使用的,必然不会只是一锤子买卖,想必兴华府的缺口还非常大。   估算了邑伊县商会成员出商品的速度,引娘又写信让兰阿巷子那边多送些过来。   之前因为那十五车东西,就让兰阿巷子的人很是吃惊。   见那些东西刚送到,引娘又写信让人准备,更是惊讶万分。   可以说这封信让大家对兴华府多了很多向往。   原本就有很多人想去邑伊县开作坊,引娘这个动作就是往里面加了把柴。   不少人都给引娘写信,问她邑伊县的房租怎么样,租铺子贵不贵,以后兴华府那边真的需要很多货物吗?   还有他们开分坊的前景如何。   如果纪彬在的话,这些人肯定是想问纪彬的。   现在也只有问引娘了。   谁知道引娘给他们的回信条理清晰,讲得也到位,优劣都讲明白了,也不是盲目让大家过来。   这种做事的手段让不少人都佩服。   怪不得纪彬把铺子作坊商会一放就去开辟新事业了,他这么放心,就是知道引娘的能力吧。   引娘虽然忙着这个事,但王巡查到邑伊县的时候,秘密给她送了消息,引娘也能腾出手来照顾。   送的消息,自然是让引娘帮忙联系车夫,要把车夫换成王巡查或者程知县的人。   这对引娘来说并不为难,只让他们安心等着就好。   在他们互传消息之时,王巡查跟宗轮将军也联系上,并带去他手中的虎符。   一时间消息暗流涌动。   春安城这边,有侯天银牵头粮草事宜,以查粮仓为名,秘密调粮草备物资。   宗轮带走春安城五千兵马秘密行军至邑伊县指挥营,跟程知县,邑伊县刘指挥使碰面。   这一切动作极快,做得也隐秘。   不管是春安城还是邑伊县百姓,都不知道暗中发生这么多异变。   不仅是官府。   兰阿巷子的二十个大车也已经出发,依旧是车夫老温领头,他们这些车夫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大事。   只晓得今年的生意真的很好做,连着一个月都不用休息。   也不是他们不累,而是真的想赚钱啊!   把去年没赚到的都补回来。   引娘其实还没接到纪彬的信,但她总觉得要提前准备好才行。   引娘也不知道纪彬在做什么,可自然是一切都准备妥当,反正这些货物早晚都要送过来,不如提前一点。   上次接到纪大哥的信才开始忙碌,耽误了七八天时间,现在提前准备,只要纪大哥一说,她就开始运货。   不是引娘谨慎,而是她跟纪彬学到了未雨绸缪的本事。   说实话,这也是她头一次安排这么多事,心里难免要再三思量。   可她不知道,自己做的事竟然无意加快了兴华府的平乱。   两边的事同时进行。   几乎在大军到邑伊县的前后脚,二十辆货物也到了,这些车夫原本以为需要自己再赶车到兴华府。   但却被出现的引娘跟燕芷游稳住。   引娘只让人带着他们去包下来的客栈歇息。   这客栈早就清空,只住这二十位车夫,而这客栈里还有二十多个人。   其中有程知县的人,有刘指挥使的人,还有宗轮将军的人。   这二十个人会代替车夫驾车到兴华府。   他们也就是其中的内应了。   此时引娘,燕芷游,宗轮,王巡查,程知县,刘指挥使都在这。   宗轮将军看看他们,开口道:“谁是车队的领头?”   车夫老温看见这人就怕,怎么会有这么高这么壮的人啊。   他下意识站出来,结结巴巴道:“是,是我。”   这是怎么回事,他们来过邑伊县很多次,可从未遇到过这样的事啊。   接下来的就是引娘的时间,她会一一跟车夫们解释,以后这十几天里,他们都待在客栈里。   只有老温出来当领头,带着十九个换了身份的兵士去兴华府搞事。   这事说起来复杂,但引娘早就想好要怎么解释。   她虽然有点紧张,毕竟在场除了来陪着她的燕芷游之外,其余的都是男子,还有一群骇人的兵士。   可她依旧把早就准备好的话讲出来。   十八岁的小姑娘在这群人中格外娇小,可所有人都在听她的。   最后引娘对老温道:“如果你担心的话,也可以不去。我能带队,毕竟我去过兴华府。”   老温确实是怕的,但他方才听了引娘讲兴华府的惨状,还有他见过的兴华府惨状,立刻摇头:“放心,我肯定带着大家过去。而且城门口的人都认识我,我带队没人会怀疑。”   “兴华府太惨了,能救他们就一定要救。”   宗轮将军大掌拍在老温身上:“不错,果然是忠义之士,我带兴华府的百姓谢谢你们。”   这话一说,原本目瞪口呆的车夫们此时更是不知所措。   他们无意间,竟然成了忠义之士?   只要在客栈里好吃好喝休息十几天,就行了?   不止是这十九个人在这个偏僻的客栈里不能出去。   还有邑伊县原本的五六个车夫,他们连夜被带到客栈中,引娘自然也是细细交待。   领头的车夫老薛先反应过来,又看看老温车队里的人。   天啊,他们卷到什么事里了?   可是春安城来的人都那么淡定,他们邑伊县的车队也要淡定!   意外的,两个车队再次保持微妙的平衡。   果然有竞争才有动力啊,在这种情况下竟然也是对的。   二十五位车夫们安排好了,二十五车货物也准备好了。   宗轮将军那边自然万事俱备。   只差一件事。   纪彬的信。   纪彬的信一送过来,就代表兴华府的事正式拉开序幕。   在众人期盼中,马蹄声前往纪滦村纪宅,信件送到引娘手中。   那送信的打量了下引娘。   这地方竟然还有如此标致的女子,可惜了,若是让谈知府知道,肯定动心。   引娘似乎并未察觉出什么不同,只挥挥手让他退下,像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而已。   等这人离开。   在纪宅的王巡查,宗轮将军陆续出来。   纪彬的信说了两件事。   一是杂货。   在暗号里就是问兵马的意思。   二是棉花。   也就代表他们要抓的主谋已经出现,谈峰上钩了。   宗轮将军看看众人,开口道:“动手。”   动手!   万事俱备!只剩动手!   引娘在众人目光下写下回信,自然是告诉纪彬杂货早就备好,棉花也在收获,不仅如此今年的去棉籽也进行得很快。   最后还告诉纪彬,收棉事宜进行比想象中要快,而且春安城那边也通知了,詹明正在春安城收棉花。   今年的棉花重量会比往年都要多,让他放心,一定能尽快送到兴华府。   这封信平平无奇,任谁都看不出一丝破绽。   宗轮将军看看纪彬的信,再看看引娘的信,不由得感慨:“谢阁老一直同我夸你们夫妇两个,如今看来,不止纪彬适合做官。就连引娘你也是适合的。”   明明是天大的事,明明很多事不能说。   可夫妻两个就是凭着默契,在看似平常的信件上沟通。   一点令人疑惑的内容都没有。   也就只有他们这样的夫妻才能如此吧。   引娘笑:“还是你们更厉害些,我们不过帮个小忙。”   这叫小忙?   王巡查挑眉:“不需自谦的,你们明明是主心骨。”   要说万巡查也是二品大员,宗轮更是真正的将军,可两人并未因为自己身居高位,年龄也大而居高临下。   因为以他们二人老辣的眼光,早就看出来太子跟谢阁老对这两人评价不俗。   而这两人也对得起这份称赞。   此时竟然有些以礼相待的感觉。   说出去谁能相信呢。   引娘把信件装好,让人送到信使手中。   所有人都知道,这信会被谈家父子先看,看完才会送到纪彬手里,所以务必谨慎。   看着信件送出去,在引娘的布置下,从邑伊县出发的二十五辆大车低调出发。   如果有人仔细看的话,会发现这车队里只有老温一个熟面孔,剩下人穿着车夫们的衣裳,模样却不一样。   其中只有几个带着乡音的,剩下的人都不怎么开口。   引娘原本也想过去,可她又知道那边即将兵荒马乱,不是一时半会可以解决。   到时候兴华府有乱,距离兴华府最近的邑伊县必然会人心不安。   她要留在这稳定人心。   至于王巡查则又回了纪宅西院,这几个院子里竟然住满了人,一户一个房间,竟然住了一百多人。   都是从兴华府秘密救出来的。   他在这,自然是查漏补缺,把证据整理得更完整,这就是按死谈家以及谈家爪牙最有力的东西。   而被救的兴华府众人,此时有些不敢相信。   他们为什么就被救了呢,为什么每日还有吃食,为什么还有个叫棉紫的侍女不停哭泣,说他们都会好起来的,就跟她一样。   这一切,都跟梦一样不真实。   宗轮将军带着程知县去指挥营,春安城的五千人,再加上临时增派的一千人。   已经是六千人的大军。   这些兵士们原本只在指挥营训练,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等到了邑伊县这边,才听到程知县对兴华府的控诉,他们才知道就在距离不远的地方,竟然有如此血腥的事情。   平日里虽知兴华府并不太平,可仔细听了其中一些人的故事,知道了一切的经历。   兵士们群情激奋,在刘指挥使的带领下大喊:“平乱兴华府!肃清兴华府!”   更有人喊:“杀奸臣,救百姓。”   喊这话的被宗轮将军将军多看一眼,不错,是个好苗子。   因为这次动员,六千人气势高涨,邑伊县指挥营没被挑中的人则垂头丧气,他们也想去兴华府平乱啊!   为什么不让他们去!   有这种士气的兵士们,怎么会打败仗!   他们是正义之师!   他们是去救人的!   有时候信念,真的很重要。   另一边,纪彬把信寄出去之后,除了他之外所有人都很紧张。   特别是柴力,自从他离开军营,还是头一次做这种事。   他只有一只胳膊,刀却握得比谁都紧。   陈乙更多的是兴奋。   他跟着东家的时候,还是个吃不饱饭的农家人,自荐到了东家身边,去过江南,去过汴京,还做了这么多事。   他以前只是力气大,现在还学了拳法刀法,不仅如此,身上的肉也更结实了。   不夸张的说,陈乙一个拳头砸死一个人,绝对没问题。   严庆云,江志,乌革更多是冷静。   越是到这种时候,他们越要冷静。   最后则是呜咽呜咽养伤的狼二。   狼大狼二可以说立了大功,在它们蹲守的时候,终于知道谈峰的码头在哪。   只是狼二跑的稍微慢了点,竟然被谈峰的人射中后腿。   幸好没有追上来,不然只怕它们的命都要没了。   这说明谈峰的人根本不知道狼是被有意派来的,只是随手射了一箭。   而狼大狼二等到夜深才敢回来。   看到受伤的狼二,纪彬眼神发冷,先是让人去清理一路血迹,然后抱住狼二给它疗伤。   当年他刚到这里的时候,捡到这两个狼崽子。   虽然中间送出去一段时间,可大多时候还是在身边好吃好喝养着。   如今受伤了,他自然心疼无比。   但心疼了好几天,发现狼二确实是受伤了,但也没真的瘸,只是在他面前一瘸一拐,简直要把人气死。   狼大更是按住狼二脑袋,让它争宠!   它受伤了之后,老大天天抱它!   可狼还是很记仇的动物,狼大肯定还记得谁伤害它弟弟。   杂货店暗地里大家做好准备,明面上还是帮忙卖货,并且等棉花到来的生意人。   不过以纪彬看来,兴华府不少人都坐不住,特别是住在魏家的番邦人,已经来了杂货店好几次,话里话外都是问棉花的事。   可纪彬只用:“棉花只跟谈知府聊。”   用此借口堵住所有人的嘴。   这事传出去,让谈维坝,谈峰都非常满意。   这纪彬,还是有点聪明的。   到时候的棉花利润可以让一点,但只是一点。   他家龙岛还没建设好,自然要多收点钱。   这些钱原本就该是他的。   纪彬听着消息,只想冷笑,手里却依旧在施舍米粥。   来他店门前乞讨的人越来越多。   找事的被柴力他们直接扔出去,真正饥饿的人都能拿到食物。   纪彬也算来者不拒。   米粥馒头才几个钱,如果他手指缝露点,就能救活一个人的命,自然是好事。   可渐渐纪彬也听说过另一件事。   那就是谈维坝的人在四处找磕头的妇人。   在知道她全家都消失的时候,气得谈维坝砍了几个身边的人。   是真的的砍,砍了也就砍了,根本没人敢伸冤。   因为兴华府人知道,给谈维坝当爪牙的人也知道,谁也不会给他们伸冤。   直到兴华府城门又来了二十五辆大车,一排排装着百货的车,让人眼馋得不行。   就连谈维坝都开始动这些东西的心思。   纪彬做个百货,真的那么挣钱?   可要是不挣钱,他忙活什么呢。   要是纪彬能回答,肯定回答忙活当然是要你的命啊。   可惜谈维坝根本不知道,甚至想要这些物件。   谁知道不等他开口,纪彬就派车夫去送过来半车东西。   只是那车夫不怎么规矩,没事还问谈家宅子怎么那么大,好像有很多门。   等这人车夫回来,已经对谈家宅子了如指掌。   到时候他们想跑都跑不掉。   不止是谈家,还有金家,魏家,都送了些东西。   回来之后,宅子布局,宅子的守卫,皆在他们心中。   纪彬感慨,不愧是专业的人啊!   去一趟,送送东西,帮忙抬抬货物,待了不到半天时间,就已经摸清这些东西。   不过想想当初柴力在盐场走一遭,不是也摸清守卫换防事宜。   这宗轮将军果然厉害,手下也是这么厉害。   最后一项自然是找到谈峰出海的隐蔽码头,这点有狼大带路,动手当晚,自有人把守。   不仅如此,六千兵士来到这里,也会第一时间封锁此处海岸,确保人不能登船离开。   至于这些人明面上,自然是等着纪彬买货物,让他们再带回去送到杂货店。   上次那十五辆车回去,就带了不少海贝鱼虾,全都放在邑伊县的铺子里售卖,引娘就差开个海鲜店了。   这次也不例外,纪彬对外说的是,一定要等二十辆车装满再走。   但二十辆啊,哪有那么简单。   所以这些人顺理成章留在纪彬家中,毫无破绽。   三四天的摸底,让这群经验老道的兵士们心里已经有底,掌握了兴华府所有信息。   就连城外指挥营都送了东西过去。   冉崇知道纪彬四处送礼的习惯,还知道谈家等着买纪彬的棉花,自然也不多说。   万事俱备,时间也到了约定日期。   纪彬看了看天上的月亮,今日月光皎洁,最适宜动手。   八月初三,月朗星稀。   从纪彬所在宅子里,开始有动静。   二十四个扮成车夫的兵士,严庆云等三人,柴力陈乙,再加上纪彬,最后则是瑟瑟发抖的车夫老温。   怎么回事!   大家怎么还不睡!   他就是起来喝口水,发现这么多人已经穿好夜行衣。   显然已经做好准备。   柴力看了看纪彬,这才吩咐道:“我,严庆云,江志,乌革对兴华府最熟。四人带四队分别行动。”   “甲乙两队去开城门,城门防守大家都探过底,我在晚上去过四五次,熟门熟路,秘密开拿下城门将领,让他下令开城门。此队任务最重,我跟严庆云队伍负责。”   “丙有江志负责,带人去海岸看紧码头,不要打草惊蛇,等待着大军过来接替就好。”   “丁队有乌革负责,派人分别看住谈家,金家,魏家,只要看着人进出就行。不用做其他的事。”   虽然人手紧张,但除了甲乙要发生冲突之外,剩下的地方都只是看住即可。   而且谈家,金家,魏家,距离并不算远,七人有所照应。   只要发现异动即使向纪彬这里报告就行。   剩下的陈乙自然留在纪彬身边保护,还有车夫老温,也留在家中。   当然还有最重要的指挥营。   但指挥营进城最快也要两刻钟,并不算紧急。   纪彬听着道:“城外除了指挥营之外,还有六个盐场的兵士,虽然零散但也要即使控制。”   柴力点头:“等见到宗轮将军,这些都会告诉他。”   之前很多消息都已经秘密传递出去,宗轮将军对兴华府的情况也是了如指掌,他也会安排妥当。   在场的二三十人静悄悄的,人虽然多,可都安静得很,全都是训练有素的兵士。   只是他们眼神也有些好奇。   来这里也有几天时间,怎么从未见过这个小货郎慌乱。   要知道今日可是一锤定音的时候。   到时候若有人认出他们,第一个来找的,就是纪彬。   他却丝毫不慌,甚至坐镇这里,让众人有异动来找他,他会帮着传递消息。   这种不慌不忙的态度打,大将军也不过如此。   但说起来好笑,在场的人当中,可能只有老温有些害怕。   狼大狼二都是精神奕奕那种。   好像很知道要去复仇一般,狼大都有些拉不住,它想去复仇!   反而狼二依旧享受主人的摸头,怪不得不像只狼。   只有偶尔露出的獠牙告诉众人,就算它伤了条腿,还是可以保护主人。   所以纪彬看着有些犹豫的柴力,开口道:“你看,我身边真的不需要人保护,陈乙都能派出去。”   谁知道陈乙立刻摇头:“不可以,我必须保护东家。”   按照纪彬的意思,他身边有两头狼,还有自己跟老温,陈乙可以出去做事。   但众人一致反对,所以只好作罢。   所有事情已经准备妥当,纪彬看着他们,开口道:“出发吧。”   出发!   趁着夜色出发!   门外大军同样准备好了。   兴华府谁都不知道,他们即将迎来什么。   宗轮将军再次看一遍手里的资料,对旁边的程副将程知县,还有王巡查道:“纪彬给的消息太全面了,有这消息,简直攻无不克。”   这可不是假话。   是真的攻无不克。   哪里换防,哪里戒备森严,哪里有悍匪,哪家的护卫最凶狠。   所有的一切,都在这张图上。   穿着盔甲的宗轮将军屏住呼吸,静静听着兴华府那边的动静。   知道一个穿着夜行衣的兵士快步跑到跟前,被人快速拦下,宗轮将军嘴角带了一点不好察觉的笑,压低声音对身后的兵士们道:“肃清兴华府!解救同胞百姓!”   兵士们沉默举起手里的武器,纵然后面的兵士听不到声音,同样沉默举起。   程副将看着,感慨宗轮将军将军不愧是老将,短短几天时间,就把这支他从未带过的兵士们带得如此训练有素。   怪不得太子派他过来!   自己这个副将也只是整理好邑伊县的指挥营罢了。   大军沉默逼近,在宗轮指挥下,一千人死死把守住城门,城门的侍卫全都被替换下来,再有一千五百兵士分别包围谈家,金家,魏家,每到一处都有接应的人前去指引,确保一个苍蝇都飞不出。   最后分出一千前往海岸,不止是谈家隐蔽的码头,还有平常的海港,皆是站满身穿盔甲的兵士,手里握着森寒兵器。   海岸毕竟容易跑露敌人,一千人不算多。   如此一来,宗轮手中只剩下两千五百人。   可要对付的地方,还有六个盐场,一个指挥营。   宗轮看着天光,又看了看自己的八个私兵,除了他们之外,又点了柴力,严庆云,程知县等人。   一共十八个人,三人一组去盐场生擒管事,里面的守卫们若是想动手,就拿出圣人的令出来。   再说他手下的人,以一敌十不是问题。   而他点出来的柴力,也是他的老部下,别看他少了个手臂,对付那些人绝对不是问题。   宗轮认真盯着柴力,缓缓道:“今年不见,可别让我失望。”   柴力强忍酸涩,当初自己只是个小兵,因为敢打敢杀,这才被将军注意到。   只是没想到,多年后,自己还能在他手下听令。   柴力狠狠点头,宗轮笑着拍拍这个晚辈:“去吧,听说你还娶了个漂亮媳妇儿,怎么可以不见家长。”   众人忍不住笑,随后立即按照宗轮将军命令前去盐场控制管事。   柴力去的地方是最难啃的一号盐场。   可他一点也不怕,他手里还有纪彬东家给的妙计!   宗轮将军看着他们离开,看了看指挥营方向,他手底还有两千五的好男儿,但面对却是四千兴华府兵士。   要知道他手里六千人,还是结合了春安城跟邑伊县加起来。   再远的宿勤郡并未通知,那边情况复杂,难免走漏风声,只有春安城邑伊县这边能瞒得密不透风。   所以调来六千人。   可他怕吗?   他宗轮用两千五去收拾四千人,已经是富裕仗了。   身边主帅不怕,兵士们也是不怕的。   而且他们知道他们为什么而战,知道他们来此的目的。   在知道为什么而战的时候,信念就会增加,意志就会增强。   两千五百人飞速前进。   兴华府里终于有人察觉到异常,虽说兵士们已经尽力保持安静,但这种氛围是会被人感受到的。   纪彬坐在院子里,并未点灯,而是看着天空的月亮计算时辰。   一切都是静悄悄的,静得让人不安。   纪彬很少有这么放空的时候。   大事即将完成,总让人有些不可思议。   等到天光破晓,一切也会恢复平静。   纪彬跟老温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静静等着所有事情尘埃落定。   他相信,距离结束已经很近了。 第122章   八月初四天还未亮,许多早早起床做事的人发现一个问题。   兴华府街上,怎么来了这么多兵士!   而且各个身穿盔甲!   有些人本能以为是又要强征苦役,已经吓得两腿发软,却听那兵士道:“在家不要乱动,需要食物吗。”   等等?   这兵士说什么?   兵士以为他没听清,又说了遍:“最近不要出门,家里需要食物的话告诉我。”   这兵士在此把守街道,不允许行人随便走动。   那人不敢回答,可有人却小声道:“需要,我家孩子饿得快不行了。”   这话一说,那人下意识后退,若是遇到事了,不要连累他!   可兵士真的拿出几块干粮递给说话的人,又看了那人一眼,也给了他两块,又道:“快些回家,不要乱看。”   这些人自然赶紧离开。   如此的事情发生在兴华府每个街道。   每处都有人把守,原本应当是混乱的场面,却因为这些并不好吃的干粮稳住了。   兵士们心里叹气,面上严肃。   从街道再到港口码头,今日的码头静悄悄的,天都要亮了,还是没人出来干活。   要知道之前这个时间里,已经有许多苦役要开始劳作。   兵士戒严,再有骆家跟所有船运买卖的人家递信,不能外出!不能出船!   对兴华府来说,太安静了,安静得让人不敢置信。   而另外几个府里却乱成一团。   谈家,金家,魏家,谈家还好些,有急匆匆起床的谈峰坐镇,不至于那么慌乱。   但金家,魏家已经有试图硬闯出去的护卫,可门口的五百兵士可不是吃素的,一刀一个,根本不眨眼。   这领头的人是已经结束其他任务的乌革,他在边关可不是白待的。   从门外都能听到里面哭天抢地的声音。   乌革让人送进去一张纸条,大意写着,若是可以自首,主动交代犯过的罪行,那还有活着的希望。   这不是乌革灵机一动,而是出发前就被纪彬提醒过。   要给这些人活命的可能,否则对方鱼死网破,对他们来说都不好。   能安抚安抚。   至于活命的机会也只是口头说说,先降服他们,再给他们定罪。   金家,魏家如此。   谈家也好不到哪去,只有谈峰勉力支撑。   可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突然围住他们,他们到底哪里露了马脚。   到底哪里出错了?   总不能没有证据就来抓人?   谈峰看向谈维坝,厉声道:“你出去,找主事的人,看看是谁围住的院子!问问他们凭什么围住知府家中,问他们是不是想造反!”   谈维坝却畏畏缩缩。   他不敢。   他真的不敢。   有句话叫身正不怕影子斜,可他知道自己影子是斜的,他的身份是不对的。   根本不用审问,他就已经知道自己必死无疑。   现在让他出去,不就是找死吗?   谈维坝见此,大骂道:“你身上流着龙血,是皇家血脉!为什么这点事都不敢做!废物!”   “那你就敢吗?”谈维坝刚说完,直接被谈峰抽了一巴掌,直接用剑指着他胸口。   谈峰恶狠狠道:“我还杀过同父同母的兄弟,你以为我不会杀你?”   天家无父子!他不怕谈维坝死!   谈维坝捂着脸,直接踉跄要走,却被谈峰带回来,一字一句教他怎么说,教他怎么应对。   若是敢说错一个字,那就弄死他。   在他们周围的护卫并不在意,这种事以前也有过。   他们只是谈维坝的护卫,保护好主人就行。   如果实在保不住那也没办法。   兴华府衙门,这里面所有小吏都被抓起来扔在地上,还有从各个盐场拉回来的管事,全都源源不断地送过来。   那些盐场的守卫们见到圣人的令,又将见到来来往往的兵士,要么四散逃跑,要么直接扔武器投降。   少部分想抵抗的,直接血溅当场。   宗轮将军的亲兵可不是吃素的。   一拳打死一个人,不是玩笑话。   发生这些事的时候,盐场里一千多盐奴只是冷漠看着。   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直到投降了的护卫被命令开盐场粮仓淡水,把这些干净的食物跟水发给所有人手里,这才有些愣神。   亲兵们看着,又问柴力:“你怎么还想到发食物跟水。”   柴力笑笑:“东家说的。”   食物最能安抚人心。   人活一世,只有这些东西满足了,才会想其他的。   很多时候不需要太多的话,只要给这些垂死线挣扎的人一口饭吃,他们就会自己缓过来。   人的生命力,足够强大。   六个盐场几乎都是这么做的。   只要是先擒住了管事,下面的人非常好办。   这些人陆陆续续押送到府衙,交给王巡查。   最重要的一边则是宗轮将军亲自带领的两千五兵士,跟指挥营四千人。   跟纪彬预测的一样,由兴华府指挥营冉崇带领的人,根本不是想抵抗的,而是让两千人拖着,剩下的两千人护送他逃跑。   根本不想打。   打赢这两千多有什么用,先不说是自己这边死伤惨重,再说了,后续南军国还能从其他地方调兵,总是打死他的一天。   冉崇想的只有跑,跑到海外依旧有自在日子,比现在好。   他就没想过反抗。   但跑着跑着,冉崇忽然发现有些不对。   当初他能当上此地指挥太尉,也就是俗称的指挥使,必然有些能力。   为什么打了这么久,没见到将领?   他甚至连将领是什么都不知道。   但很快他就知晓了。   面对着眼前的人,冉崇本能怕了几分。   竟然是宗轮?!   为什么是宗轮过来?   他不是边域的将领,就算是边域没事,也要在汴京待命,好随时赶往边域。   他在,就是一种威慑。   可为什么派他过来?   冉崇大着胆子,这才对前面拦路的宗轮将军道:“宗轮将军,久仰大名!只是不知为何要突袭军营!你是要造反吗!”   宗轮将军挥挥手,让副将开口。   程知县可不留面子,直接骂道:“狗贼冉崇,圣人知道你为祸乡里,身为武将却同文官勾结,买卖人口,买卖矿场,其行可诛!还敢反咬一口!实在是罪大恶极!”   这么一说,冉崇就明白,自己完了,自己担心多年的事,终于到了头上。   他以为过了二十多年,他也会平安过一辈子。   花着当官也赚不到的钱。   但他们还是来了。   宗轮将军见他的表情,淡淡道:“谈峰什么身份,你不知道?”   这话一说,冉崇表情直接呆住,再来就是发了狠意,谈峰的身份他当然知道!   怪不得会派宗轮过来!   这就是要他们死!   冉崇再无理智,立刻往前冲,也不是冲锋,而是往海岸附近冲。   他也有自己的码头,只要过去,只要上了船,再也没人能限制住他。   身边两千兵士,再留下一千抵抗。   这种丧家之犬的逃法让宗轮将军手下兵士更加看不起。   齐声要追。   冉崇看着宗轮将军,却发现他不急不慌。   再往前看,已经呈包夹之势。   原来奇袭兵营是假,来拦着他也是假。   宗轮拖着他,留了两千在军营,又留了一千想拖延时间,如今身边只有一千了。   而宗轮将军这边,两千五兵士只拨出五百拖住那些人,剩下的两千进行围剿。   两千对一千。   他完了。   他生生把自己逃跑之路给断送了!   可冉崇的马依旧没停,直到狂奔到码头,码头上赫然还有几百人。   前有拦路,后有追兵。   他身边的人还畏畏缩缩。   没了。   彻底没了。   两千五对四千,生擒冉崇。   宗轮将军也只是笑笑,让程知县整编败兵,他带着人去海岸防守。   海岸太长,那边才会有漏网之鱼。   身为将领其特质就是要胆大心细。   又一个人被押送到府衙。   而冉崇被捕的消息一传出,那金家的第一个不抵抗的,立刻滚出来要自首。   另外就是魏家。   魏家安静得有些可怕,但下一刻,直接大门,先扔出来的是妇孺,拖着这些人的身体给自己挡刀,后面的人则要强闯出去。   竟然把自己人当人肉盾牌?!   门口的乌革都惊了,怎么会有这么狠辣的人啊。   可他忽然想到,这不是什么魏家人,而是住在魏家的番邦异族!   根本不会在乎魏家人的命!   因为顶在前面的都是妇孺孩子,兵士们自然束手束脚,好在乌革早就准备,立刻让人击鼓传音,整条街道上守卫的兵士都立刻过来。   将这三人团团围住,他们面前的肉盾还有呼吸,也有赶来的大夫医治。   而这三人,明显的番邦异族。   乌革刚要说话,就听进魏家探明情况的兵士道:“乌革大人,魏家人全都被杀死,一个没留。”   现在魏家只剩躲着七个番邦人,也已经被抓到。   之前跟他们合作的魏家人,全都死在他们刀下。   跟豺狼合作,还想着生还?   做梦。   到此时,也就剩最后一个地方。   谈家。   谈维坝被扔出来解释,面上还能维持住体面。   可是谈峰让他去看的,则是看清楚现在兴华府谁主事,谁要来抓他们。   到底用什么理由抓的。   如果只是兴华府的乱象,那还是好说的。   但若是身份问题。   谈峰想到这已经坐着不住了。   谈维坝已经被扔出去拖延时间,他又怎么会坐以待毙。   “我们从密道离开。”谈维坝对手下四个心腹道,“带上府里所有金银,立刻离开。”   他手下现在有四个心腹,十六个护卫。   从密道带着人离开,一路就能到码头,坐上船到龙岛,也没人知道龙岛的位置。   龙岛上的皇宫还没修好,他不能死。   谈维坝自然是去了府衙,但人都没开口,就已经被控制住。   辩解?   做梦吧,他都不用开口,王巡查也懒得听他说。   那厚厚的罪证就已经证明了一切。   而那些被他祸害的百姓也会被引娘带着回兴华府。   这边事情定下,王巡查就派人去给邑伊县送信。   是的,在王巡查看来,事情差不多已经结束了。   只剩下的谈峰不足为惧,那边还有纪彬跟宗轮将军。   此时纪彬跟宗轮将军已经踏上骆家的船只。   最熟悉水域的骆家人,李家人此刻都在上边。   骆家主,李家船主,以及他们的儿子都是面面相觑,根本不敢说话。   只有纪彬跟宗轮将军还有些谈笑风生的意思。   他们两个明明头一次见面,可看起来太熟了!   你们不是抓人的吗?   怎么这么淡定?   纪彬看看他们,笑道:“守株待兔,自然轻松。”   守株待兔,等的就是谈峰。   不时有消息报上来,在谈维坝去府衙的时候,不多时,谈峰就出现在秘密码头上。   现在已经乘船离开。   果然,都说狡兔三窟,这谈峰果然有后招。   那边船只开动,纪彬他们这边自然也悄然跟着。   小船暗中观察,几条载满士兵的大船随后而动。   骆家人熟悉水域,刚走了半个时辰,他家就知道谈峰要去什么方向,那方向上有什么小岛。   九百士兵坐快速行进的小船离开,先到猜测的岛上等着。   骆金川忍不住道:“那小岛上一片荒芜,如果想要在那边建房子,只怕要花费百倍钱财。”   “为什么要在那种地方建宅子?”   纪彬跟宗轮将军对视一眼。   自然是不好让别人看到的东西。   又过了半个时辰。   悠闲的纪彬跟宗轮将军轻轻松松上了岸边。   岸上已经有二十多个被捆起来的人。   其中一个就是满目狰狞的谈峰。   看着这张脸,宗轮将军愣怔片刻。   竟然是真的。   这位真的是皇亲国戚,按理说早就已经死了的皇叔。   也就是当今圣人同父异母弟弟。   这位皇叔身份尊贵,母亲是贵妃,夺嫡失败后吊死在后宫,而这位也因为夺位的罪名被判流放。   但人还没出发,就已经自尽了。   在当年,这种情况不是少数。   甚至当时跟他争位的还不是当今圣人,而是另一个也已经死了的皇子。   谁能想到,这位竟然在南军国边陲行恶。   宗轮将军接到密旨的时候还不敢相信,现在更是叹口气,深深看眼纪彬。   若不是他,只怕还不能发现这个秘密。   真让这些人继续闹事,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而这个钓鱼的计划,也是纪彬说的,他说想看看谈峰老巢在哪。   虽然确实有必须找老巢,可主要目的是什么?   纪彬已经走进所谓的皇宫了。   这地方还没修好,“皇宫”里的“嫔妃”也已经被关起来。   纪彬随手扒拉一块上面镶嵌的宝石,啧啧几声,对宗轮将军道:“将军你看,这东西要是卖出去,是不是值很多钱?”   ???   什么东西?   宗轮还以为他有其他想法。   现在问钱干什么啊。   甚至连地上的谈峰都觉得莫名其妙。   纪彬认真道:“有钱好办事,如今人已经清了,也该让兴华府百姓吃饱饭了吧。”   纪彬盯着这座还没完工的皇宫,说着让谈峰发疯的话。   “把这玩意儿拆了,应该能养活很多人。”   好家伙,你带着大家过来,就是来搬东西,卖钱的?!   纪彬摸摸鼻子,再次重复:“现在恶人清了,该吃饱饭了。”   这话说完。   在场许多人都有些愣神。   从骆家到李家,还有这岛上被掳来的许多人。   甚至还有被捆起来的侍卫。   这才是纪彬的目的吗。   或者说,抓恶人不是目的,抓恶人之后,让百姓吃饱饭,这才是真正的目的。   他为了这件事努力了很久。   如今真的成了。   所有人都不敢置信,骆金川小声道:“对啊,恶人没了,恶人真的没了。”   不少人开始小声啜泣,此刻才有了一种真正的感觉。   是一种新生的感觉。   此时的兴华府,该抓的人已经抓了,不止是谈,金,魏三家。   但凡是有名号的江洋大盗,全都尽数归案。   不夸张的话,兴华府监狱都不够装。   等这些人抓人,谈峰也扔了进去。   在兴华府为非作歹的所有人,除了尽数死了的魏家,没有放过一个人。   等待着他们的,比魏家好不到哪去。   做完这些,百姓们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一切都太迅速,太突然。   他们甚至连恐慌都没有。   看着一个个欺辱过他们的恶人被抓,所有人心里只有畅快。   但这是梦吗?   好像又不是梦。   所有人愣怔地看着一切,好像现在都没回过神。   牙行也被兵士们控制住,里面的所有人喝到清水,吃到米粮,再从笼子里放出来,让他们可以喘口气。   甚至已经有大胆一点点的盐奴从盐场走出来。   这次走出来,没有人拦着,没有带着盐水的鞭子抽打,他们可以走,随时都能走。   因为他们不是盐奴,他们是人。   做完这些事,街上的兵士们也并未撤回,而是在每一个街口,每一个街道,都设置了施粮点。   这些作恶的人家里粮仓被打开,库房门被卸掉。   但凡是吃食,都被拿出来。   开粮仓,济百姓。   这原本就应该是百姓们的东西,原本就是辛苦劳作的他们应该拥有的。   纪彬也好,王巡查也好,宗轮将军也好。   他们并未多说什么,也没有一场声势浩大的演讲。   只是沉默地让兵士们做这项重复简单的活计。   百姓们不敢拿,到欣喜若狂地排队,梦中的一切终于发生了。   天空的太阳散发道道光芒。   无声也是一种力量。   拿到手里的食物,府衙了装满的恶人,更是一种力量。   更有无数令人安心的兵士守在他们身边。   不知道是谁开始哭泣。   又是谁先开始笑。   兴华府普通百姓也不知道在哭什么,更不知道在笑什么。   但好像,天真的晴了。   此时,一船船被敲下来的宝石,已经运往码头。   好日子还在后面呢。 第123章   永义十八年,八月初三开始肃清兴华府,八月初五所有人抓捕归案。   偶尔有几条漏网之鱼,也是无关大局。   这场胜利来得极快,让陈乙跟车夫老温有些疑惑。   按理说这么大的事,怎么会那么快控制住啊。   纪彬笑:“说起来事情大,但以兴华府这么大的地方想要对抗南军国,无异于螳臂当车。”   若是南军国朝廷愿意,什么时候都可以清扫兴华府,甚至有没有他都一样,无非是损失大小的原因。   这又不是边域那种地方,兴华府百姓跟南军国同宗同源,生活习惯又很接近,不存在文化问题,不管是平定此地,还是以后收纳此地,都是极为简单的。   也因为如此,谈峰等人知道这一天早晚回来。   所以要把东西转移到其他地方,甚至联系番邦人,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逃跑。   至于招兵买马?   若谈峰真有这个本事,还会在二十多年前夺嫡前期就被扔到这种荒凉之地?   他不过是在这里横罢了。   当然这是纪彬的视角,他是觉得谈峰一般,但谈峰的一般已经是别人眼中的厉害了。   经过王巡查审问,不用谈峰讲,他儿子谈维坝已经把事情和盘托出。   现在也不能叫这两个名字。   应该说是十一皇叔跟维世子。   十一皇叔自然是谈峰,维世子则是谈维坝。   二十多年前,夺位失败,十一皇叔的生母先贵妃用了最后的人脉,跟西北谈家交易,把真正的谈峰父子跟她儿子孙子做交换。   原本应该在盐场服苦役的两个人,摇身一变成了谈家父子。   可怜真正的谈峰,谈维坝,现在埋骨荒山,一个是朝廷的可用之才,一个还是十几岁的少年,剩下的家人自然也没放过。   西北谈家主知道此事,却吃下先贵妃给的几个金矿,以小宗族人的命来换取利益。   反正谈峰一家去了那么偏远的兴华府,不是刻意接近,谁也不知道已经换了人。   在谈家主看来,十一皇子无甚本事,不过是在兴华府吃吃喝喝,也没有什么真正的大本事。   可惜他娘筹谋良久,却败在儿子不争气上。   至于百姓死活?   跟谈家主也没什么用。   纪彬听着,这才知道当年的谈峰父子,其实才是谈家真正的可用之才,虽说不是主宗的人,而是较为贫苦的小宗子弟,靠着自己的本事考上进士。   只是主宗一向看不起小宗,也不觉得被发配到那么远的谈峰会比金矿有用。   所以做此交换。   此事也算瞒得天衣无缝。   不是纪彬厌恶兴华府污糟脏乱,不是他们设计救人,根本不会发现这个大秘密。   还真的让十一皇子父子一直这样下去。   这次事情揭穿,再有扒出谈世子如何成为官员的,也是牵连一串人。   他借着他爹冒牌知府的名头,有个状元身份极为简单,他爹好歹也是皇子,手里握着的资源都一样,学问倒也没那么差。   之后再借着几十万两白银的路子,还是能通通路子,西北谈家也帮了把手。   这才让他们父子二人连着做两届兴华府知府。   按照王巡查的话来说,这样一条线查下去,汴京那边都会少很多人。   不过太子的意思是,既然查了,那就查干净。   趁着现在圣人震怒后怕,该清理的都清理了。   所以王巡查的手笔极快,案件审得飞速。   那十一皇子被关在阴暗逼仄的监牢里,等着处决。   不止是他,兴华府所有作恶的人户,都在等着审判。   还有被抓的十个番邦异族,他们也被关押起来,留着还有大用。   一连三天,兴华府百姓看着这些人户家的库房被打开,但凡食物全都原地发放,其他物件全都收缴充公。   这就是抄家?   竟然让他们看到了抄家。   不少人暗暗叫好,看着恶人有恶报,简直痛快无比。   收缴的东西自然都归纪彬来管。   别看他现在没什么官职,但不论是王巡查还是宗轮将军看见他,那都客气得很。   说实话,若是没有纪彬,他们也能打得赢,不过是费些时间。   可不会像现在这般顺利,谁让纪彬把谈家明线暗线都摸清楚了。   按照纪彬那边的话说,就是开挂一样,咱们两个打牌,你的牌面我都已经知道了,这还不能赢?   王巡查忙着审犯人,宗轮将军忙着抄家整肃指挥营。   纪彬这个既不是巡查,也不是将军,则在看着兴华府账本发愁。   他就没见过这么烂的账。   兴华府这么大的地方,这么能赚钱的海岸线,税收就这?就这?   等翻开谈家私账,好的,正常了。   把谈家跟冉崇家账本翻出来,这两个加起来,基本就是兴华府真正的收入。   原本因为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如今全都进他们家的口袋。   现在纪彬手底下也没几个人能用,他只能整理账本,数数兴华府能赚钱的买卖。   然后等着引娘到兴华府。   引娘不仅带着所有受害者过来,还会带着纪彬点的几个人。   徐杰,林豪,还有纪一飞,李栋。   把他们临时拨调过来,给他帮忙,至少先把这些账目给搞清楚。   等王巡查把该下狱的下狱,该砍头的砍头,也该恢复民生,他手底下没人可不行。   如果谢阁老过来,肯定感慨,纪彬怎么这样主动?   都不像他了。   主要是钱财在手边,地方又在这。   纪彬看着这个破烂不堪的城市就想搞基建。   明明那么适合搞基建的地方啊!再说兴华府是有钱的啊,那么多贪官污吏揽的财,现在全在库房里。   抄家是真的能发财!   纪彬甚至一激动,把这句话写到寄回汴京的信里,让太子看了都挑眉。   确实,抄家是能发财,纪彬这么激动,太子都想挑几个汴京的不安分的开开刀了。   等引娘到兴华府的时候,还是骑着她的马儿,现在马儿都已经长大了,引娘同样长大,坐在马上俨然是漂亮温柔的女人。   眼神还是那么清亮,可气质让人不敢靠近。   如此温柔的女子,看着就心动。   可她眼里却只有纪彬一个人,见到纪彬的时候又有些少女特有的娇憨,一头乌发簪了起来,灵动可爱。   她身后是被带过来的受害者,其中就有磕头的妇人,她跟她家相公女儿,手挽手地回来。   踏上兴华府的土地时还有些微微颤抖。   她是不想回来的。   她现在邑伊县,现在纪滦村待下去,对他们一家来说,那里就是天堂。   刚开始兴华府还没平定的时候,他们这些人只能在纪宅待着,等那边的事结束了,连邑伊县都听到一些风声。   大家这才走出来,这才知道,纪滦村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在这里,只要你勤劳,只要你肯干活,就算到山上摘野果卖给纪滦村酿酒坊都能活命。   再不行给梁二家的作坊做簪棍,只要肯用心,都能攒到钱的。   而且正值八月,还可以被雇去采棉花,如果肯学怎么操作机器,还能帮忙剥棉籽。   处处都是挣钱的买卖。   看得他们一百多人眼里泛光。   他们也好,兴华府普通百姓也好,都不是怕吃苦的人。   他们都能干活的。   他们也想让孩子们读书,也想吃饱饭。   这些人几乎玩命般干活,被邑伊县的主簿,纪滦村里长,还有引娘,以及很多人劝了又劝。   让他们不用着急,慢慢来,这一年四季都有活的。   别说这一百人了,就算再来一百,这活也干不完,不用抢着做。   八月之后,邑伊县的人也知道这些兴华府百姓吃了多少苦,对他们自然心存怜惜。   可八月初七,引娘这边又收到信,说要带他们走。   这一百多人谁都不想走。   他们愿意背井离乡,愿意在邑伊县待下去。   如果以前知道,距离他们不远的地方能活命,他们拼命也要过来的。   最后在引娘的劝说下,说那些坏人已经被抓住了,这次回去是要他们做人证,然后看着坏人斩首。   其他的也就算了。   最后一句看着坏人斩首,他们心动了。   谁不想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他们想看这些人去死!   八月十一,他们终于到了兴华府。   刚到城门口,不少人就发现不同。   出入这里不再需要费用,门口的守卫虽然严肃但并不苛刻,再也没有非打则骂的事情发生。   好像真的不一样了?   纪彬看着他们,这一百多人过来,也就意味着一件事,有些人的死期已经到了。   这些案件要挨个审理,自然是王巡查的事。   他跟引娘,陈乙,车夫老温在宅子里等消息就好。   柴力被抽调出去,最近忙得厉害。   按照纪彬看,估计柴力还会回到军营,毕竟以他的能力,少个胳膊不是什么问题。   很快案件一个个开堂,开堂的时候无数人围着观看,纪彬也被请了过去。   他过去只有做一件事。   发钱。   所有受害人,自然要拿到补偿,不止是害他们的人要被关押,要斩首,还要有金钱的补偿。   虽然这些钱财不能免除他们受过的伤痛,但至少可以让以后的日子好过一点。   一家被强占房屋,老父亲被打死,赔偿三百两银子,房屋归还。   一家女儿被强卖,如今女儿救回,给这家一百两银子,再给女儿二百两私产。   等等等等。   这些罪行念下来罄竹难书。   不管围观的,还是被告人,皆是泪流满面。   不少人偷偷在看纪彬。   已经有人知道,这是纪彬一笔笔记下来的,不是他仔细搜查,根本不会有这些赔偿。   也有人看向王巡查跟宗轮将军。   不是他们的努力,案件也不会审理得这么快。   每日从天不亮开始审案,一直到晚上天黑还要点灯继续审。   这样的强度,还是有不少人围观。   只有看着这些人被罚,被打,被判刑,心中的怨气才能消散。   这些惩罚同样给恶人带来威慑。   一时间,兴华府的治安突然好了起来,竟然有些夜不闭户都能安全的感觉。   兴华府,真的好起来了。   三天时间,王巡查把这些早就烂熟于心的案件全都处理。   所有人拿着银两不知所措。   不仅洗刷冤屈,还拿到了钱,这不止是钱,更是一种胜利,他们挺过来了,他们活过来了。   一时间,衙门前门庭若市,有冤的报冤有仇的报仇,案件堆积如山。   程知县,纪彬都被抓过来处理这些事。   又过了三天,总算是理了个差不多。   至少把最重要最恶劣的案件全都处理完。   这下,兴华府的府衙再也不是百姓们惧怕的地方,而是有青天大老爷在的地方。   大家过得还好,王巡查的头都要忙秃了。   他这边处理案件,还要给汴京那边写信,自然是将这件事怎么处理的,怎么解决的,全都上报。   特别是十一皇子跟他儿子维世子怎么处置,都要上头特批。   还有兴华府那么多事,都要等着处理。   这些事处理完,还有一群人在等着。   那就是盐场的盐奴灶户们,还有牙行的皮子们。   他们世世代代生活在盐场里,按理说早就应该废除灶户,只有兴华府还保留着。   如今六个盐场暂时关闭,所有的灶户们被宣布解除户籍,全都成为流民,暂时安置在荒地上。   由纪彬出面发放物资,只要能在荒地上建造好自己的房屋,再接收官府划给他们的荒地,那么就能立刻改成农户。   纪彬说这些话的时候,所有人还是木木愣愣,甚至不知道要做什么。   他们被压迫得太久,脑子都转不过来。   唯独有几个还算伶俐的,立刻站起来,颤颤巍巍道:“我们要怎么领东西。”   说话间,老温他们已经把建房子需要用的木料石块拉过来。   就这么领啊!   你们只要好好建房子,好好规划自己的土地,立刻改户籍!你们可以自由做事,自由行走。   再也不会有人拿着鞭子奴役你们。   以后的日子会更好的。   徐杰被纪彬留在这,带了五十个兵士处理这里的事情。   这里有两千盐奴,但只用五十个人就能让他们听话,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吃过的苦实在太多了,已经被打怕了,打得不敢有什么动作。   也是,盐场关闭已经有段时间,估计心思活络的早就跑了。   除了羁押在这的犯人之外,所有盐奴要跑,是没人阻拦的。   逃在外面的盐奴们听到这个消息估计也不用再东躲西藏,不管他们做什么,现在都是不阻止的。   牙行也被纪彬带人清扫一遍,除了流放犯人无权管辖之外,被拐卖的人则解决出来。   想回原籍的一起送回原籍,想留在兴华府的,则去新开辟的荒地村报道,同样可以领材料建房子,有了房子就会分到自己的土地。   有了土地,就能领兴华府农户户籍。   但那些流放犯人也不能再像畜生一样对待,更不能称呼为皮子。   这些全都是整肃的内容。   作为兴华府最可怜的两批人,统统有了去处,一时间荒地比城内还热闹。   城里的普通百姓也在等着,所有人都知道,现在兴华府的官员不会不管他们的!   确实不会不管。   以前的兵士又抽出来一千人,打扫街道,登记房屋,收缴兵器。   刀剑不管长短,都要收缴上来,在八月十五之前交上来,都不算有罪,若是以后再看到,那就要依法处置。   这话一出,府衙门口每天晚上都会出现一些兵刃。   倒是让不少人震惊,兴华府百姓私底下都有这么多东西啊。   兴华府暂时陷入短暂的安静。   简直是来了一次大清扫,该收拾的收拾了,该弄走的弄走了。   可谁都不知道,下一步要做什么。   坏人是处置了,可生活还要继续啊。   崇伦将军不管,他现在只管收缴兵器,维护治安。   王巡查指了指堆积如山的案件,他现在埋在案件的汪洋大海里,根本腾不出手。   自然是落到纪彬身上。   引娘看见大家的模样都在捂嘴笑。   纪彬只好带着纪一飞,林豪,李栋三人,吩咐兵士们彻底清查人口。   不仅是兴华府,还有隔壁海太城,那边也不能忽略。   在盘点人口的时候,再统计一下哪些人居无定所,哪些人没有户籍,这么扫一遍,整个兴华府,海太城的情况就全明白了。   可以说,经过好几遍的盘点,清查。   兴华府简直换了个模样,所谓的七大恶人,除了李家大公子这个贪财的之外,其他都被收押。但李大也是吐出了贪下的钱财,这才没有牢狱之灾   第一次,抓捕了所有恶人。   第二次,审理手头案件。   第三次,让众人自愿交出兵器。   第四次,清点所有人口。   一次比一次细致,一次比一次清晰。   这几次盘查,纪彬把兴华府平面图已经画出来了。   兴华府本身并不算大,入城后没什么建筑,等到了城中心也就是府衙的位置,差不多就是最热闹的两条街。   一条街就是兴华府主街,纪彬家的杂货店,还有最大的客栈,都在这里面。   第二条街通往码头,也就是海岸线这边,海岸线在南,这边有一个大些的码头,再有李家的小码头。如今因为冉崇跟十一皇子,又发现两个不错的天然港口,这些都可以开发。但要稍微等等。   不过开发这些钱是不缺的,只是要等汴京那边的命令。   基本上是小钱基本自然可以做主,大钱还是要等圣人指使。   在主街跟码头街后面,分别是兴华府百姓民居,主街后面就是大户人家住的地方,码头街多是穷苦百姓的场所。   大户人家的房子一共七十九户,已经空了五十二户。   大房子旁边还有些普通人户,一百二十二户,也空了近一半。   没办法,这些地方恶人太多,现在全在监牢住着。   然后是码头街后面的茅草屋,这些茅草屋太过简陋,冬日海边虽说不算冷,但也是四处漏风。再加上这些人身体不好,病饿交加,很多人都会死在温暖的冬日,何其讽刺。   这边也有较为破旧的客栈,算是消费比较低的地方,当初卢益赖亚就是在这种地方住的。   纪彬在这边画了一道,码头街后面可以盖成泥砖小瓦房,再安排码头工人们住进去。   虽说条件肯定比不上大民居,但肯定比之前好。   而且泥砖小瓦房盖起来也快,只是材料要买。   不就是钱吗,兴华府不缺。   可还是要等消息。   画完这两条街,还要再看向城内往东的地方,这里分布了两个盐场,还有后方的指挥营,盐场暂时关闭,很多器皿都在地上胡乱扔着,可见当时大家走得有多匆忙。   指挥营的风气也比之前好了太多,里面奢侈乱七八糟的摆件全都被崇伦扔到纪彬那。   好好的军营,弄那么多花里胡哨的虎皮做什么。   这边暂时可以不用管。   城中心再往西,则分布了四个盐场,都有兵士看守,普通人不能进出。   李家船厂也在这附近,原本李家船厂后面应该是一大片荒地,现在被划分成六个整齐的村落。   这村落一直延伸到海太城的方向。   六个村落都是荒地村,暂时没什么正式的名字。   主要是盐户们在这里盖房子,再有就是收纳无家可归的人,询问身份之后,也会放发材料,让他们盖房子。   其中自然有浑水摸鱼的小贼,可现在能留下的都不是大恶之人,先看看他们的态度,还鼓励六个村落的人团结互助,可有情况也要及时汇报。   可以说,这里基本上把兴华府无家可归,四处流窜的百姓全都规整起来。   这些才是一个地方治安不好的原因。   此地也是兵士最多的地方,一日巡查四次,若是有人打架,直接被拎走。   大人们如此,无父无母的小孩则被送到兴华府慈幼院。   之前的慈幼院形同虚设,早就荒废了,现在被纪彬重新整理起来,这慈幼院就离府衙不远,可以保证孩子们的安全。   再有引娘带着兵士们在这里照顾,等兵士们走的时候,这里也会招些小吏妇人过来照料。   纪彬想做的,就是每个人都有地方住,每个人都能吃到基本的口粮。   等兴华府恢复生机,大家的生活也就正常了。   再回到六个荒地村,荒地村是纪彬,王巡查新划分出来的,荒芜得很,不过相信这土地上的几千人,总能建设得不错。   荒地村往西,就到了破败的海太城。   这里距离深花坡只隔了一个山谷,那边的深花坡如今凭着养蜂蜜,日子过得别提多畅快。   可这里却破旧不堪。   海太城的守卫也换成春安城的兵士,经过崇伦将军的带领,这些兵士们已经很有模样。   但海太城的城门也太破了。   这还是没有番邦打进来的时候,要真打进来,根本抵挡不住。   这海太城也有个城中心,自然是围绕府衙这边,但看着还不如纪滦村气派。   至少这路已经很多年没有修,路上泥沙不知道有多少。   这里面的百姓看着面黄肌肉,几乎人人都是茅草屋,只有空了的大宅院是大户人家的。   但这些大户人家多是做人口买卖的活,已经被抓了。   最近陆陆续续有被拐卖的人送回海太城,也算是让不少人有喜色。   纪彬带着陈乙,纪一飞,李栋过来,看得后面两个人想流泪。   他们两个都算过得比较好了,一时间看不得这样的画面。   这里的刺史等人也被羁押,现在是王巡查的亲卫在这里处理政事,也算有条理。   但人手还是不够,只能抽兵士们过来帮忙。   海太城的情况没那么多乱,只要安抚好百姓,定时发食物就好。   说起来也是悲惨,别看现在发了两个城的食物,但谈家粮仓消耗了不到五分之一。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说得一点也不为过。   现在还能供应他们。   只是按纪彬说的,刚开始还好,但渐渐不能给太多,不能让百姓有依赖的心理。   这海太城比兴华府还要大,荒废的土地更是兴华府的两倍。   如果说兴华府的荒地可以建造六个荒地村绰绰有余,那这边再建四倍的村子,那都是可以的。   不过海太城因为长久的人口买卖,现在人数太少,根本形不成规模,连城中心都住不满。   是真正的地广人稀。   不过海太城的边缘地带也比较危险,那里森林茂盛,看着就不是久待的地方。   最后又去看了看海太城的海岸线。   既然地方大,海岸线肯定也长。   按照纪彬不精确地估计,这里有三处适合停泊船只。   其中一个大的简易码头,看着就是致富之道。   可纪彬却还有另一个想法。   如此偏僻,又有林木,地方还大的地方。   是不是非常合适建造船厂?   当然也只是其中一个想法,他现在想法有点太多了,反正看哪都需要建设,看哪都需要铺路。   除了等着汴京的消息之外,别的也没什么办法。   大的方面修不了,他也只能动动小方面,至少把抄家弄来的布料发了吧?   你说他们屯那么多东西,死了也带不走,还不如让他发给百姓们。   等纪彬回兴华府之后,做的就是这件事,能发的发。   只要大家用得上,就不是浪费。   这就是纪彬的想法。   现在兴华府一共一万三千普通百姓,六个荒地村一共五千多人,那边还在陆陆续续增加,到现在是五千三百四十五。   海太城的人比较稳定,只有仅仅的两千一百六十一人。   两个好好的海岸城,加起来才两万多人。   可见这里受的折磨有多深。   所以发粮发布料,这都不是什么要紧事,先保证大家衣食再说。   只是也说明了,这不是永久的,所有人还是要尽量做事,等纪彬他们做完最后一件事,很多渔民也可以出海打渔,也能开始做活。   这最后一件事。   则跟番邦异族有关。   在纪彬他们清查人口同时,也让人给海外番邦送了信过去。   如今信件通了几封,事情也尘埃落定。   是这么一回事,被抓的这十个人是海外岛上的贵族,跟当地贵族械斗失败,所以在兴华府休养生息。   如今被抓住后,纪彬他们商议,让乌革跟着骆家人,再带一个跟海外番邦做生意的谈家爪牙。   一起坐船去给那边传消息。   大意就是,你们的仇人在我们手里,除非用被买卖的南军国百姓来换,否则我们就放虎归山,再给他们兵器人手,过来跟你们争权。   反正纪彬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宗轮将军拍拍他肩膀:“幸好你不打仗,你要是打仗,肯定会被封个诡计将军。”   纪彬摸摸鼻子,就当什么也没听到。   以南军国权势相逼,基本没有什么番邦异族敢有意见。   特别是兴华府这边的情况,自然有人知道一点。   也明白人家朝廷派来人手,再也不是之前的兴华府了。   王巡查也犹豫过,到底是用十个番邦贵族换他们被私卖的矿产,还是换百姓。   刚犹豫一下,就被纪彬跟宗轮将军看过来。   别说了,你们两个别看了,还是换百姓吧!   纪彬帮他找补:“流失的矿产已经没了,他们也不会还回来,再说,人才是最重要的。”   有位伟人说过,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存人失地,人地皆存。   百姓才是最重要的,这点永远没错。   所以换人!   经过纪彬这边统计,最近十年被买卖过去的人口,怎么也有七百四十七人。   这还是统计出来的,没统计到的,实在难寻。   所以纪彬狮子大开口,若是想要这些贵族,想要南军国暂时放下这些仇恨,必须以一换百。   纪彬确实故意这么说的。   就是赌番邦异族对南军国的惧怕。   如今南军国兴华府有兵士近一万,之前的六千,再加上原本就有投降来的四千。   还有大将宗轮坐镇,这对那些小国来说都是威慑。   你要是乖乖换人,那还好。   不换人?   那就打。   按照现在他们对兴华府掌控力度,这停泊的船只,全都能变成战船。   相信以骆家为首的船运队伍也不会反对。   战时征用船只,就跟征用马匹一样,都是理所应当。   再说,只有他们这边太平了,买卖才好做。   不知道为什么,骆家为首的船运人家,竟然对现在的官府有了信任,还觉得就算征用了船只,也不会让他们白白损失。   明明一个月前,大家还觉得官府什么都不是啊。   只是不到一个月时间,大家竟然有了如此的信赖。   这跟街上施粥施布分不开,也跟恶人陆续被斩首分不开。   断头台上,血迹都没干过,今日杀几个,昨日也杀几个,血迹干涸在那里,王巡查也不让人清理。   就是让大家看。   让所有人看看恶人的下场。   不少人并不觉得血腥,只会拍手叫好。   要知道南军国还有一种传统,就是在开集会的时候,这会庆祝,另一边杀重刑犯的传统。   大约是一边欢天喜地,一边命丧当场。   让所有百姓看看,你们是选哪个。   纪彬原来的那个时空也有这种做法,不得不说,非常能震慑人心。   所以在纪彬,王巡查,宗轮将军的带领下,这些船只随时能改装变成战船。   还有李家造船厂在后面支撑。   可能他们对海战并不精通,但一力降十会,并不会怕小小的番邦异族。   用文绉绉的话来讲,你们这些人,不过自持沧海重山之险,故敢逞凶跳梁,南军国水路征伐,所向无前。   不知道别人听到这话是怎么想的,反正番邦异族很快来信,他们愿意送人,只是要给些时间询查被掳走的南军国百姓,要给他们一个月时间。   一个月?   十天,十天之内,必须是南军国百姓。   那边只得硬着头皮应下。   来送信的番邦人不是头一次到兴华府,这次过来也是看看情况。   见现在的兴华府跟之前大不相同,街道整洁,再无乱象,处处都有兵士把守,这才明白,他们的挣扎只是徒劳。   若是真惹怒这些人,只会招来更大的祸事。   国小力微,这是实情。   纵然现在的兴华府刚刚整肃,也不是他们能应对的。   南军国,对周围所有番邦来说都是庞然大物。   可纪彬却明白,现在不过是一时的,兴华府海岸线如此之长,就算不会迎来大股敌兵,却容易被侵犯。   现在海运已经起来,招来匪贼是早晚的事。   此处却无海军,实在不是妙事,你有万千财富,也要有自保的能力。   纪彬头一次庆幸他的信可以直接写给太子,而太子又是个务实能做事的。   若是兴华府安稳,这里必要有海军驻守,这种中原王朝的海上伤痛,纪彬太明白了。   不过这是以后的事。   现在先把自家同胞换回来再说。   八月十五清晨,南军国的中秋月圆节。   番邦人载着三船人在海上跟兴华府交易。   由纪彬,宗轮带着的船队来交换人质。   番邦人的船上,全都是南军国同胞,他们脸上带着茫然跟不敢置信。   里面男女老少都有,共同的特点是,全都伤痕累累,他们是作为奴隶被卖过去的。   奴隶过得能有多好,奴隶在买家眼里根本不是人,是畜生是牲口。   他们在被拉着上船的时候,以为自己又要被卖掉。   以为又要辗转到其他小岛上,卖给更残暴的主人。   可看到兴华府船只的时候,看到里面说着南军国语言的兵士们,所有人都不知所措。   这是在做什么?   为什么他们回到了兴华府。   为什么被兵士们接回来?   难道是盐场又需要盐奴了?   还是说需要他们做什么苦役?如果可以解脱他们甚至想死在海上。   但在岸边等着的,不是苛刻的盐场守卫,而是他们的家人,他们的亲人。   有人已经认出来自己的爹娘,有的认出自己的孩子。   他们都在岸边等着。   等他们回来,接他们回去过中秋。   这不是梦。   是真的?   他们竟然能从魔窟里出来,重新回到家人身边?   这是所有人日思夜想的事。   船只缓缓靠岸,整个岸边的人再次爆发欢呼。   回来了,家人回来了。   被卖的同胞回来了。   也许有更多人丧生在不知道的地方,但能救一个是一个,能回来一个是一个。   以后的兴华府不会再有这种事发生,他们的也能靠着自己的勤劳跟双手过上好生活。   纪彬是最后下船的人,引娘也在等他。   两人笑着牵手走在一边,看着所有人的欢呼跟庆祝,他们只是默默看着,这是大家应得的高兴。   中秋团圆,真是个好日子。 第124章   中秋这日晚上,兴华府衙在街前摆了流水宴,不管是兴华府,还是海太城的百姓,都能过来吃饭。   不止是官府的人送了许多食物,兴华府仅存的两个大家族,骆家,李家,同样跟着摆了宴席。   他们整个兴华府的人才两万多一点。   就算全都到了,其实也没多少人。   大片的土地,却有这么少的百姓,看着就心酸。   可此时的众人依旧开心。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他们这里变化太大了,大的有些不敢认。   这时有些年迈些的人,才想到起兴华府以前的模样,那时候依旧是不繁荣的,但至少没有谈家人在,至少大家打渔为生,还算活得下去。   不提以前了,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所有人都暂时相信这一点。   不是他们不信任旁人,而是这份信任,早在以前磨没了。   但能有片刻的高兴,他们就知足了啊。   纪彬自然看出众人的想法,他也不好说什么安慰的话,毕竟他在这也只是帮忙而已。   兴华府具体要怎么样,还是看汴京那边的回信。   此事事关重大,不能轻易动手。   不出意外的话,王巡查应该会留在这,至少把兴华府的事情处理得差不多才会走。   而宗轮将军则不能久留,让他过来处理这些事,原本就是杀鸡用牛刀。   不是十一皇子的身份特殊,他根本不会出现。   纪彬也看出来了,这位将军的能力确实厉害。   手里两千五百人却将对方四千人玩弄在鼓掌之间。   此次中秋宴上,纪彬刚一说这话,柴力就先笑。   柴力道:“这算什么,当年边域一战,将军带着我们八百人溜对面八千人,等他们精疲力尽的时候,直接擒住将领,还带着我们顺利逃脱。”   即使柴力没说,纪彬也明白这应该是八百精兵。   但八百对八千,还是让人不敢置信,可见宗轮将军笑笑,就知道这是真的,可能在他无数战役中只是微不足道的那个。   纪彬一边吃酒一边听柴力,严庆云他们说边关的事。   不由得感叹,若不是有这样的精兵强将,边域也不会安稳这么久。   兴华府平乱这么快,跟将军的铁腕本事也是分不开的。   只是提到冬天的时候,乌革叹气:“冬天是最难熬的,偏偏冬天事情还多。”   纪彬知道这点,一到秋冬时节,关外草木枯黄,游牧自然没了去处。   而此时关内则刚刚丰收,要是天气暖和点还好,天气一冷,这些人就会到关内掠夺抢粮,要让自己过个冬天。   他们是过了,但关内的百姓被杀被掳,粮食全都被抢光,他们又何其无辜。   在永义十四年那场胜仗之前,几乎每年都会发生这种事,近几年是把他们打怕了,天气也不会太差,所以边关还算安稳。   只是谢阁老说过,正赤部落的人随时都可能杀回去。   毕竟首领尔托的父亲死于太子之手,这个仇肯定要报。   如今的太平,不过是为将来某一日的大仗做准备。   好在近几年还算风调雨顺,去年今年的粮食虽然没前几年那么好,但也算不错了。   纪彬闪过这个想法,就听宗轮将军道:“冬日寒冷,手握兵器都握不住,而那边的人又是习惯寒冷,又有良马在手,自然比我们活络。而且这些人是为了抢粮,都是小股敌兵也不好收拾,烦扰不断,最是麻烦。”   “是啊,我们的兵士每年冻得耳朵都要掉了,实在难熬。”   “不过好在咱们这物资供应还行,总算有的吃喝。”   在冬天意志力都是不同的,对面的人一心想要你的食物,不抢过来他们就会冻死饿死。   这边的兵士也因天气寒冷不好活动,但没有不打仗就会死的信念。   所以每逢春夏两季,都是南军国这边百姓勇猛,到了秋冬寒冷,则是对方厉害。   纵观许多边关骚扰,也多是秋冬抢粮。   纪彬听着他们闲话,不时看看旁边的引娘,怕她觉得枯燥。   只见她也听得极认真,而且略有思索,看样子是全都听懂了的。   纪彬嘴角弯了弯,他家引娘不过上几年学,又经了几年事,就如此聪慧。   在他看来,引娘若是男子,也可以考科举。   不过提到这个,纪彬低声道:“最近事情太多,我忘记问你家三姐的事,万秀才考上举人了,你们知晓吗?”   引娘点头,她也把这事给忘了:“知晓的,三姐婆婆听到消息,还喜晕过去,急忙请了大夫才救过来。”   “只是三姐夫还不能回来,他在汴京等着授官,约莫是不准备再考进士,准备某个差事做了。”   举人上面还有进士。   可以大概这么理解,考上举人之后,需要在汴京官学略略学习,则有两条路,一个是等着做官,但分配的官职可能非常小,连县令这种都轮不到。   还有一个是继续考试,考上进士之后,就前途远大了。   这万举人有自知之明,而且知道养家的重要,他妻儿母亲俱在,不好拖累全家。   如此,倒是有担当了不少。   纪彬点头:“你可以送信过去,他若是想考,我家可以资助。”   不是纪彬大方,这在古代就跟投资一样。   哪个潜力股提前投资了,说不定就有收获。   引娘笑:“我也是这么说的,还让三姐去了信,只等回复了。”   “不过看三姐夫的信件,他对我们多加感谢,而且意思比较明显,实在不想考了。”   谁让科举实在太磨人。   纪彬明白了,这事也就是提一嘴,并没什么关紧的。   既然都聊到这了,引娘继续道:“家里的棉花都有詹明在负责,春安城有十几家棉花也愿意托付给咱们,邑伊县的还是尽数交给我们,詹明已经在登记造册,而且卢益赖亚那边也准备好了,只是咱们的船太小,还要雇几条大船跟着。”   “不过詹明说,今年倒是不用跟着其他商队,咱们自己就是商队了。”   纪彬笑:“确实,咱们就是商队。”   今年邑伊县的棉花,加上春安城的棉花,估计百万斤不止,这么大的份额自然是要雇船队的。   估计还要分批送过去,不能再等到全部收获再送了,这棉花一茬一茬地开,数量少还能等,数量多不行的。   不过今年数量多,价格估计也很稳定,所以不用那么着急。   说起来,荆高庄思华的去棉籽机器已经在南军国遍地开花,江南那边也靠着卖机器赚了不少钱。   有这东西就是方便啊。   而且按照太子的规定,每个县衙必须有,以便宜的价格租给百姓们使用。   邑伊县这边程知县虽然在外面平乱,但都是主簿在操办,也是有条不紊。   整个宿勤郡这边都是在荆高庄购买,毕竟思华监督做出来的,大家更为信赖。   思华的名气也越来越大,整个南军国都知道这个女子,如此厉害的女子,甚至被汴京那边记载,甚至想招过去做女官。   不过最近乱事频发,这才不了了之。   可思华女官的名字却喊了出来,任谁见了,都要喊句女官的,宿勤郡的知府甚至默认了这个称呼,屡屡送来赏赐。   除了今年官方定价还没出之外,别的都挺好的。   只要等价格一出,该卖就要卖了。   今年也有人问纪彬这边的价格,但他一直没松口,只讲以朝廷为主,自然是不肯给出价格的。   万一到时候跟朝廷价格有出入,那可不太好。   不过纪彬心里觉得,去年已经到了两千文,今年差不多会继续降价,降到一千二到一千五中间。   这个降幅很多人都能接受,而且还有得赚,不过棉花暴利的时间差不多也要结束了。   就在这几年时间吧。   但官方定价也没那么简单,要天下棉农棉商估计重量,送给当地衙门,当地官员再报给汴京。   知道今年总产之后,才能有个合理的价格,既不让棉农棉商吃亏,又要最大限度惠民。   这一层层上次,效率自然不是很高,但总比炒出天价棉花要好。   而且时间慢慢久了,这定价权也能下放到各郡府,由汴京督查就好,如今刚开始自然万事汴京做主。   不得不说,太子真的太勤政了,要是圣人来做,肯定懒得管。   这话纪彬也只能在心里说说。   可有一位勤政的上司总是好的。   纪彬想想就知道太子在忙什么,朝中不用讲,棉花是一桩,兴华府这边也是事,甚至还有抓紧塞满国库,随时应对正赤部落。   但就算是这样,他还是想催催,兴华府这边什么时候开始建设。   他已经等不及了。   看着善良容易满足的百姓们,有什么事都可以往后放!   这个中秋团圆节,兴华府官府放起了五彩的烟花,漂亮的烟花在天空炸起,灿烂又美丽,那轮海上明月也愈发幽静美丽。   如此好的月光,再加上享用不尽的美食,这个夜晚会让很多兴华府的人终身难忘。   中秋节一过,秋日的气氛更浓了。   过了今日,港口陆陆续续开放,该做工的做工,该打渔的人打渔,一切都会恢复正常。   现在有官府先发着秋季种子,总能有事做的。   好在这里靠近海边,很多食物都可以吃。   而且还能去邑伊县那边做工,虽然走路要五六天才能到,但是能赚钱啊。   其中磕头妇人就已经打算好了,看着谈家父子死刑,他们就继续去做工,之前跟那户人家已经说好了,他们还是可以去摘棉花,摘完棉花还有弹棉花的活计,一直能做到十月份。   到时候她就有钱买点线头,也可以学着做刺绣。   纪滦村的刺绣坊也对她们兴华府女子开放,都可以去学的。   以后她刺绣,相公打渔,日子总会越过越好。   但看着一个个恶人被杀,唯独谈家父子还在监牢里留着,很多人都有些疑惑,为什么还不把他们杀了。   他们两个是兴华府最大的恶人。   只有他们死了,大家这口怨气才能出。   每次看到相公的手指,磕头妇人就恨得牙痒。   中秋过完,还是没有消息,好在她家赊来的渔网已经缝补好了,她相公跟着几个人一起打渔,再加上之前在邑伊县做工的钱,吃喝是不愁的。   这妇人盼啊盼,终于得到消息。   八月十八,极好的日子,最适合砍头。   纪彬,王巡查,宗轮将军终于松口气。   他们得到两个令,一个是棉花定价,今年棉花在一千二百文到一千五百文中间不得超过,低价最低是一千,再低就是恶意竞争。   这个价格在永义十八年八月到十二月底有效,以后怎么售卖,官府都不管。   可以说还是比较宽松的,而且很大限度遏制高价。   等到十二月之后,想卖低价也没人管,反正竞争是不大的。   程知县得到这个消息,也要回邑伊县了,他在兴华府已经待了大半个月,也过足征战的瘾,肯定要回去。   并且带着邑伊县春安城的六千兵士一起回。   兴华府还剩六千人,则暂时让严庆云带着,但这也不是长久之计还要看上面怎么安排。   乌革,江志,还留在纪彬身边做事,暂时不走。   宗轮将军则要带着八个随从离开,他这边也不着急,反正汴京暂时没什么事。   而兴华府确实归王巡查统管,今年是科举之间,汴京官员变动也比较大,让王巡查暂时代管,很快会有新知府跟新指挥使前来接替文武官员。   至于所谓十一皇子跟维世子。   哪里还有什么皇子世子,就是两个犯上作乱的臣子罢了,直接杀给百姓们看,也杀给文武百官看。   还有西北谈家也被他们两个的罪行连累,已经派人去抄家,所谓的金矿也好,揽财也好,全都归于国库。   这明摆着说了,该杀就杀,不用顾及太多。   不仅他们要死,在朝中勾结的户部左中郎也好,欺上瞒下的西北他家也好,没有一个会放过。   他们两个的真实身份也不用再提,让皇亲国戚们知道,恐怕还会节外生枝。   不管是圣人还是太子,都一个意思,既然早就是死人了,那就已经死了。   连汴京都不用押送,全部就地处决,务必斩草除根。   那十一皇子在监牢里,以为自己还有出路,却不曾想,他这谈峰的名字已经盖在身上,岂是他说摘就摘的。   他已经死了,无论是什么身份早就已经死了。   如果说这些命令还算正常。   但接下来这个却是重中之重。   太子亲笔,大意是,特派小货郎纪彬恢复兴华府之经济,兴盛兴华府之民生。   特别把小货郎三个字用笔极深,就差点名调侃了。   这些话说的,虽说没有官职,但恢复经济这话都讲了,这范围可大可小,可松可紧,完全在纪彬的掌控当中。   他若是个贪权的,自然能以此令跟王巡查平起平坐。   若是不贪恋权势的,也就会做好自己想做的,剩下的当甩手掌柜。   纪彬就发现了,自己跟太子是真有默契吧?   倒不是说当官不好,而是当官总会被人管辖,哪有手持这样的一张令舒服?   说白了,权利也是有的,贵人信任同样有。   有实无名,对他来讲,是最好不过的事。   不错,反正他很满意。   再说了,都放手让他管经济了,还有什么好说的。   搞啊!   纪彬不知道的是,王巡查手底下还有一封信,这里面说的是,让他尽力辅佐纪彬,纪彬这人至纯至善,对财政一道极为精妙,有他在兴华府定然能比肩江南,只是时间问题。   比肩江南?   王巡查看了都是眉头一跳。   他何时见过太子对人这么推崇?   而且私下给的信,他以为是让自己约束纪彬,没想到却是敲打自己,让他听纪彬的。   王巡查能做到如今的位置,看似严肃,实际上自然明白这些道理。   现在的汴京朝堂,圣人一心拜佛求长寿,事情基本都是太子在处理,而余下的皇子早就没有争抢的心思,毕竟太子不是狠辣阴毒之人,也有容人之量。   再说禹王的下场大家是不知道吗?   他们这些皇子只要安心给太子办事,也不会有事的。   可以说汴京朝堂都在太子的掌控之中,这次借着兴华府震惊世人的大案,更是清扫了遍朝堂。   别人可能不知,但王巡查是知晓的,这次不好往兴华府派人,不光因为今年是科举年,更因为朝廷上的官员变动极大,该上的上该下的下,不出意外百分之八十都是太子的人。   这才腾不出人手。   王巡查固然忠君,也明白太子基本上是以后的圣人,自然按照太子的意思办差。   而且王巡查跟纪彬接触这段时间,其实隐隐明白太子为什么那样看重他。   纪彬值得这样的看重,这是绝对的。   太子让他听纪彬的,那就听,这有什么了。   八月二十,谈家父子死在断头台,无数兴华府百姓前来看这场斩首,不是他们喜爱血腥,而是这些恨意必须用这种方法抒发。   过了今天,他们就能好好生活。   磕头妇人就在人群当中,她不是一个受苦的人,更不是唯一受过折磨的人。   她的身边有无数跟她一样的百姓,紧咬牙关,想要看看这些人的下场。   她相公就在她身边,两人紧握双手,就在谈维坝跪着的正前方。   那谈维坝根本不敢抬头,他本就是个懦弱的人,本就胆小如鼠,他没瘫软在地上,只是因为被人拎着而已。   而谈峰则是双目无神,忽然猛地抬头,嘴里念叨着龙岛,可是话都没说完,刽子手不会给他们这个机会,直接一刀砍下。   有些卑劣的人,是连遗言都不配说的。   从他们被抓之后,基本没人看过他们,纪彬等人更是懒得审问,他们的罪行早就被众人知道,他们等着的,只是死亡而已。   两颗人头落地,断头台下发出剧烈欢呼,死了!他们终于死了!   而兴华府百姓的新生来了!   犯人全都处决后,监牢都空了大半。   而程知县,宗轮将军等人也要离开,这人一走,就剩下纪彬,王巡查等人。   而引娘也是要回去的,棉花的事可以没有纪彬,但他们夫妇两个不能都不在家。   再说他家也不止一处生意,现在连商会的事都要引娘来管。   引娘原本是过来送人的,走得也利落,只是算着时间,纪大哥二十岁生日的时候,希望这边的事可以忙完。   但也就剩一个多月,估计也来不及,到时候她可以主动来兴华府的。   纪彬带着柴力陈乙,徐杰纪一飞李栋,还有留下来当帮手的江志,乌革。   一时间觉得手底的人也挺多的。   其中徐杰还是负责六个荒地村,如今大家做事已经很有条理了,只是时常会有些纠纷,有徐杰在肯定没错。   估计徐杰也没想到,原本应该是衙门小吏的活,如今竟然是他在做。   而且每次带着兴华府兵士走来走去,竟然有些威风。   好在他从小吃过不少苦,知道这种心态不能有,还是安安分分做自己的事。   纪彬家的杂货店也重新开业,这自然交给李栋纪一飞来管。   两人平日都在杂货店做小弟的,如今竟然也成了管事,自然更加用心。   但杂货店这种都是小事,重要的还是纪彬之前记下的几个地方。   重新整修码头。   这里毕竟是海岸,靠海吃海,这绝对没问题,兴华府绝大部分百姓都是渔民,这码头休整好了,扩建好了,自然能供应更多人吃喝。   海太城的新不说,兴华府这边则是一个大码头,还有两个小码头。   小码头原本是私人码头,现在要重新整修。   以前不做,是纪彬不好动兴华府的钱,现在可以动用了,自然快快开始建设。   柴力陈乙,江志乌革,都在帮他料理这些事。   兴华府本地就有会修缮码头的工匠,纪彬还写信去无仙城,请那边的工匠一起过来。   先把大码头扩建一倍,之后再把小码头规整成能专供小船渔船行走的码头。   三个码头功能不同,大小不同,所有的设计细节也是不同的。   有人有钱,事情就好办。   现在还是八月下旬,天气刚刚好,干起活也是不冷不热。   有专门修码头的工匠,自然就需要招募工人,纪彬以优厚的价格招募本地百姓。   可以说活确实辛苦,但给的钱足够,而且不是抓壮丁,愿意来就来,不愿意来就找流放犯人。   这其中不少犯人,都是曾经奴役过兴华府百姓的,如今身份转换,倒是让人发笑。   让他们也吃吃做苦役的苦头,也是罪有应得。   但现在的管事可比之前仁义多了,至少不是非打即骂,也能吃饭。   反正让兴华府百姓看得十分感慨。   其实很多百姓甚至自愿过来帮忙,还有骆家等人也是出钱出力。   毕竟这事不是修什么宫殿,也不是为大官们修马车修景观,修得是码头啊!   他们早就嫌弃这码头太破烂,可他们之前也没什么办法,谁敢说自己出钱修码头的,只怕那钱刚拿出来,就被贪污了吧。   现在好了,官府出钱,官府找人,他们也愿意的!   一时间所有做船运买卖的人家都翘首期盼,天天去码头看进度。   只可惜这码头要等到十月才能完工,然后再去建小码头,不过这已经让大家心满意足了。   以前都羡慕人家的港口,如今他们的港口码头也能变得方便整洁。   其中骆家更是喜笑颜开。   骆金川作为兴华府船运生意最大的门户,原本已经打算壮士断腕,舍掉家里的船只,直接跑路去江南。   但因为纪彬的提醒,再有王巡查即使到来,他只是送走妻儿,自己留在这,还提供了不少证据。   让他不仅可以明哲保身,还能保住家中富贵,他也算没有愧对祖先基业了。   若是他爹看到如今的骆家,估计会非常高兴。   除了纪彬不时查账之外,什么都挺好的。   至于纪彬查账,当然那是查税收啊!   他是不苛刻大家平日里挣钱的,但税收必须交!   骆金川经过之前的官府,对税收这点钱根本不计较,给!不就是税收吗!之前他还要给谈家分利润呢!那钱可更多!   不止是骆家,兴华府所有商户都被清查一遍,该是他们的钱,那还是他们的,不是他们的钱,直接收缴用来建设兴华府。   当然也有人质疑过纪彬的身份,你一介白丁,有什么资格查我们的账?   但见纪彬自由进出兴华府府衙,还跟王巡查谈笑风生。   不仅如此,在王巡查刻意放消息出去之后,众人才知道,纪彬竟然是太子钦点管兴华府经济的?   差不多等于兴华府的布政使?!   这怎么可能啊?   当初邑伊县王知县,从正七品跳到正三品布政使,已经是极大的升迁,多少年多难得见一次。   他一个布衣?   凭什么啊?   太子要在这,肯定回答凭他的脑子。   但现在太子不在,王巡查自然放出消息让大家打消乱七八糟的想法。   人家纪彬早早就被太子欣赏,追着让他做官,但他就是不爱做,这次来拯救兴华府的经济,也是太子亲自写信给他。   什么布政使,若是纪彬想做官,这会都能去汴京做官!   什么?他连秀才童生都不是,怎么做官?   别忘了,如今还有举孝廉呢。   太子甚至还给纪彬写信,跟他说可以送他去汴京太学读书,在太学读完书的学子,直接可以考进士。   这是什么意思,就不用说了吧?   多少人寒窗苦读,从童生到秀才,从秀才到举人。   若是纪彬愿意,这些步骤都可以省了。   而且纪彬如今才二十,就算重头来过,那也是不晚的。   只是他不乐意罢了。   终于你又问了,凭什么纪彬这么特殊?   王巡查只是笑,却不说话。   有时候不说话比说话含义还多。   连纪彬是不是太子私生子这种谣言都要传出来了!   等纪彬从码头回来,听到的就是这么离谱的消息。   算着时间,太子十五岁就生了他?   就离谱!   纪彬哭笑不得,当然这话信的人也不多。   可所有人都明白,纪彬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是太子近臣。   你看他是没什么官职的,可有太子的信任,那就比当官的还厉害。   不等纪彬问王巡查,王巡查就答:“太子说了,这些赞誉原本就是你应得的,只是现在来得迟了些。”   其实王巡查也好奇,纪彬跟太子到底怎么认识的,到底中间发生了什么,能让太子这么相信他?   这些答案他当然不知道。   可太子的态度表明了,要保纪彬,不仅是保地位,也保名声。   纪彬自己都承认,他确实被太子谢阁老他们的糖衣炮弹迷惑住了,不管他们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可给有功之人赏识,功过分明,就是个好上司。   若不是太子一直在尽力弥补他,可能他还会有如此干劲,却还会提防更多。   怪不得古代很多能人志士愿意为主公鞠躬尽瘁,他现在倒是理解了。   如此的手腕,就算只是做戏,也足够收买人心了。   不得不说,太子果真是厉害的。   若在这种厉害的人手下做事,日子能悠闲?   纪彬自然是打个问号。   所以他对太子欣赏归欣赏,不当官还是不当官。   不管怎样,有太子委托王巡查帮他造势,纪彬在兴华府办事轻松多了。   而且也有越来越多人知道,他跟太子之间关系匪浅,做事竟然有些一切顺利的感觉。   这就是权利的力量?   纪彬越是做事,越感觉到太子的高明之处。   处处都是糖衣炮弹啊。   不过他跟谢阁老现在还没放弃让他当官吗?   反正不管怎么样,他这有实无名的布政使是在当了。   王巡查搞治安,重新安排兴华府海太城的官吏任用,再有处理之前的陈年旧案。   经济建设全是纪彬的,他放手得非常痛快。   纪彬既然愿意做,自然也不客气。   码头那边已经派人在整理,但扩建一个码头都需要好几个月,自然不能只做这一件事。   还有一件事也非常要紧。   之前说过,码头街后面,基本都是普通民居,就是茅草屋,这种房子潮气重得厉害,而且马上冬天,潮湿的茅草再加上冬天的温度,即使这里没那么冷,也是让人受不住的。   这里必须要改成泥砖瓦房,有纪彬做主,让兴华府早就关闭的官府泥窑重新开启,用来供应官府购买的泥砖。   反正算是左手倒右手,既能增加就业,又能有物件出来。   兴华府一直是有钱的,只是钱都在几家恶人手里,如果收归衙门,自然是不缺建设的费用。   还有纪彬从龙岛上敲掉的宝石,他已经找人去估价了,卖个好价钱,继续给百姓们盖房子。   闪亮亮的宝石确实好看,但不如泥砖瓦房实用啊。   码头那边要招工,盖房子自然也要招工,不仅是本地的人过来做事,还有宣老爹也带着一队专门建房子的人过来。   他们近几年在邑伊县四处盖房子,手艺精湛,再有宣老爹帮纪彬算费用,基本不会浪费钱财。   兴华府码头街的百姓,看着他们的茅草屋一间间被清理,然后飞速改成泥砖瓦房,哪家不激动啊。   而且这地基堆得高高的,防潮防虫,一看就是认真设计过的。   虽然这房子不够好,一家都是一大间,中间的隔断需要他们自己来做。   但不管怎样,泥砖瓦房就是比茅草屋好!   就是让人欢喜。   因为不能把茅草屋全推了一起建,只能从东到西,两间两间建设,所有那边拆旧的,这边建新的,动作十分利落。   不过西边有些着急的渔民家里,早早就把破旧的茅草屋拆了,眼巴巴等着新房子建好。   也有人笑他们家心急,心急怎么了!有新房子了!就是心急!   这边规划了两三百户的房子,一共五排,一排六十户,每家门前还有木制的门牌,比如说什么码头街第一排第一户,第二排第几户等等。   规划整齐之后,每家每户多少人,住在哪,也会更加清晰明了,方便管理。   码头街是这么打算的,主街后面的民居则空了大部分,之前说过大房子一共七十九座,空了五十二户,小房子一百二十二户,空了六十户。   这些房屋地契重新整理,全都归于官府,若是想要租赁买卖,可以找兴华府主簿下属来处理,全都按照市场价来卖。   所得钱财,则用于兴华府本地财政。   与此同时,六处荒地村也在建设,这都不用说,早就开始了的。   纪彬每处理一处,都记下其中规则,以后也有例可循。   码头,民居都在陆陆续续开工,整个兴华府的人发现,他们就算不出去,也是有事做的。   反正现在官府发钱让他们建自己的房子,建自己的码头,谁不认真做啊。   倒是让邑伊县百姓们失望了。   他们手头的活太多,之前已经送了一批棉花去江南那边,詹明这次都没跟船,让振生去送了,毕竟领船是卢益赖亚,再有振生在,他们还是跟老客户徐顾景三家合作,不需要他过去。   詹明还留在邑伊县收棉花呢。   邑伊县忙得厉害,所以百姓们还期盼着兴华府百姓腾出手过来帮他们摘棉花!   可是左等右等,只有纪滦村纪家私塾的谷夫子组织了他家乡宁武道的人来赚外快,还是没等到兴华府百姓们过来。   他们肯定不知道,人家兴华府百姓不来,是因为在建设自己的家园!   修码头修房子,哪个不香啊。   可这些东西要修,路也是要修的。   修路自然是找柴伯父跟蔡运过来,他们两个人的手艺这都不用讲。   顶多的技术,邑伊县大部分的路都是他们二人所修,这些年来蔡运自己已经能带人干活了,毕竟他肯吃苦,人还聪明。   这次纪彬请他们二人过来,兴华府主街跟码头街一起修。   这些修完,还有兴华府直通海太城的官道,都是需要人手的。   反正兴华府这般大兴土木,把海太城那边快馋哭了!   他们也想要啊!   也想盖泥砖瓦房,也想要码头!   已经有些活泛的人跑到兴华府做工了,谁不想挣钱啊!   虽然知道总会轮到他们,但他们等不及了!   所以现在只要有人来到兴华府这边,就会发现到处在修路,到处在挖沟。   有官府兜底的修路盖房子修码头,速度还是快啊。   所以事情有条不紊进行,现在的兴华府,只要你不是个懒的,那你就有事情做,那你就有钱赚。   等这些东西都修好之后,手底也有资金了,也可以更好地生活。   至于官府的库房?   虽说这些东西花钱如流水,可纪彬根本不眨眼,毕竟花的不是他的钱。   再说魏家的钱都没花完,更不要说其他人户的了。   把他们这些东西都卖了!   什么古董花瓶,什么珍玩器皿!什么名人字画!全都卖!纪彬恨不得把有钱人家的瓦片都抠出来卖掉!   一切民脂民膏,全都归于百姓,这有错吗?   这原本就是百姓们的,现在还给他们理所应当。   就在纪彬挥笔几万两的时候,造船厂李家终于找上门。   李家父子捧着终于画好的两千料大船图纸找到纪彬。   你家的船图纸画出来了!   快看看吧!   纪彬拿到图纸的时候还有些恍惚。   两千料大船?   他完全把这件事给忘了啊!   好像在收拾兴华府之前,他确实下了个订单?   最近事情实在太多,连杂货店的进货都是纪一飞李栋负责,杂货店的收益也是引娘负责,账本都不用他过问。   他在修缮兴华府的几个地方忙得不可开交。而且每次都觉得太慢了,恨不得一键速成。   越是这种想法,纪彬越是淡定,急于求成没有好结果。   这个简单的道理他懂的。   但也是事情太多,他竟然把这艘大船的事给忘了。   这明明是他之前心心念念的大船啊!   等纪彬摊开图纸一看,目光立刻被这艘宏伟的大船惊住。   如此缜密的设计,如此精巧的细节。   这似乎把原有的旧船改进了?   不对,甚至是设计出一个新型船只,很多细节都做了很大改变,好像不再是一个普通的大船?   李家主忍不住道:“这样的船会跑得更快,而且非常平稳,只要不是遇到大风浪,绝对能如履平地。”   “还有这船帆,经过这样的设计,不需要人爬到桅杆上就能降下船帆。”   “虽然还要实验几次,但做出来的成品绝对非常不错!”   纪彬或许是不懂船的,可这流畅的线条就表明,这不是一艘普通的船。   恐怕是一个划时代的产物。   等纪彬看向他们两个,李家大公子一脸痴迷地看着图纸,不客气道:“除了造价贵之外,别的没有任何缺点。”   “当然你要是觉得贵得话,我自己给自己造。”   话都没说完,直接被李家主踹一脚。   不过他们二人的目光同样热切。   被挤压多年的造船热情,在兴华府被平定那一刻全都爆发出来。   这段时间两人几乎闭门不出,就是在画图纸,就是在做小样品。   以前不做,是不能做,做了就是别人的。   现在可以做了,现在似乎可以松口气,可以做更多事情了。   李家大公子从出生起就没感觉到这样的松快,他爹说,这才是正常的生活。   没有随时的坑蒙拐骗,没有家里不藏刀就睡不着觉的情况。   他们如今生活在正常的阳光下。   这种松快的心情让他们设计的速度加快许多,也细致更多。   纪彬无比满意地看着这张图纸,直接看向两人道:“做,一定要做。”   两千料的大船!终于要开工了! 第125章   纪彬目送李家父子离开,他们即刻就要开工,这可是他们最近几年结果最大的买卖。而且还收到纪彬给的一千两定金。   这定金已经不算多了,毕竟算是新船,估计这个船建造下来,没有四千两下不来。   可这是大船啊!   谁不心动呢。   送走他们,纪彬更开心了些。   陈乙也觉得厉害,他之前也坐过三百五百料的船,那船已经够大了,不知道两千料的,到底有多夸张。   纪彬笑:“有些船只看似如山高,等咱们这边码头彻底开放,肯定可以看到的。”   这是实话,之前兴华府有乱,很多大船只是停泊补给,然后立刻离开,甚至愿意去隔壁无仙城的小港口,也不愿意在这边停留。   但总归还是能看到的。   等大码头修建好,估计会有更多船只经过,说不定还有从这出发的大商船,纪彬可是知道,他们南军国还有四千料的大船,只是那船已经朝海洋深处行进,三五个月的还回不来。   等回来的时候,纪彬一定要去凑凑热闹。   听说最近造船厂李家生意还不错,他家没那么坑人不说,而且兴华府环境也好起来,不少人都想做船,不管是打渔还是做买卖,那都是可以的。   百姓们的生机是最强的,只要帮他们清扫好障碍,民生很快就能恢复。   再说各地的建设也让无数人看到希望。   虽然纪彬对普通百姓比对各个家族要好吧,可他们依旧是感激纪彬的,不是因为纪彬,他们还要被谈家等人吸血。   许多蚂蟥趴在身上,谁不害怕呢。   骆金川也给在江南扬州的家人写信,让他们赶紧回来吧,家里一切都好,比之前更好了。   兴华府渐渐恢复生机,物价也跟着回落,不会再有虚高的情况。   主要原因还是纪彬的杂货店。   别看他的店面不大,但是却掌握着兴华府的物价,因为纪彬身份特殊,而且卖东西确实厚道,他家的货物总是最划算的。   其他家想卖东西,自然是按照他的价格标准来。   这样一搞,兴华府的物价可不就回落许多。   而且纪彬并不限制众人去邑伊县进货,只要大家愿意,都能去邑伊县的作坊进货,然后再到兴华府买卖,他都是不介意的。   甚至愿意让出份额出来。   纪彬想做,还是买进卖出的货郎生意,更有商船上的买卖,跟普通商贩争利,那是欺负人。   要说大方也谈不上,只是要给大家活路,不能自己硬着垄断,否则他不就是第二个谈峰,第二个魏家了吗。   纪彬对赚钱这事一直大方,信奉的就是大家一起赚钱,那才是真的赚钱,总不好自己赚得盆满钵满,别人什么都没有吧。   他不是那么自私的人。   船只的事算是打了个岔,不过各地的修建还是继续,骆家以及其他做船运买卖也陆陆续续开工。   因为纪彬跟王巡查严格规定了所有船工的待遇问题,现在船工们条件也好起来。   如果在船上有问题,回来后可以向衙门举报,只要事情如实,那船只东家就会受到惩罚,不论是罚款,还是罚停泊时间,都是让人肉疼的事。   这些船工们谁能想到,有一天他们也能去衙门状告这些东家。   在纪彬的怂恿下,甚至一个船队的船工可以抱团在一起,形成一个小组织,用来对抗东家们的苛待。   这个小组织自然受到船只东家们的不满,可如今纪彬去哪都受拥戴,谁也不敢说什么。   纪彬也不在乎这些人说什么,只有把同胞当人,那你才是个人。   不仅是船工,当初的很多盐奴如今也恢复了自由身,他们都在荒地村里做事,荒地村现在一共有六千多人,其中一半都是盐奴,他们生来就在盐场,生来就伤痕累累,能活到现在实属不易。   出来之后,很多人都木木愣愣,好在有徐杰在,徐杰并不多说什么,只是让大家先吃饱,先盖自己的房子。   很多事情,都在是干活里想明白的。   毕竟大家是给自己干活,不再是盐场里的盐奴。   而且人都是有欲望的,今日你吃到一碗香喷喷的米粥,你就会想米饭是什么味道,如果有汤汁拌饭又是什么味道,一菜一汤呢,四菜一汤呢。   只要有欲望就有进取心。就会努力做事。   现在的盐场暂时还在关闭,毕竟盐场的事情太大,暂时还不能开放,只有等兴华府彻底安稳,彻底平静下来。   盐场才能继续做事。   只是六个盐场,至少需要六个管事,下面还有四五个小吏。   去哪找这么多做事的人啊。   纪彬只好让徐杰观察之前的盐奴,又或者叫他们曾经的盐工。   如果有聪明点,又会思考,熟悉盐场流程,并且不排斥过去的,都可以记下名字。   等他们的房子建好,自己会找他们谈谈。   这三千多人里面,应该能找出来十几个吧?   实在不行可以培养。   而且他只用定下来买卖规则,具体的还是王巡查来做,他毕竟只是个编外,跟这种正经朝廷官员不同。   之前的牙行也打理干净,虽然流放的犯人仍然是戴罪之身等着被买卖,但好歹活得像个人了。   最重要的是,这里曾经被拐卖的人,如今都已经放了出来。   想回家的回家,不想回家的去荒地村,孩子则在慈幼院。   慈幼院雇了几个附近的婶娘负责孩子们的衣食住行,虽说比较简陋,但至少饿不着了。   想谈家人在的时候,慈幼院许久都没开门。   现在重新开门,不管是孤寡老人还是无父无母的孤儿,都能在此落脚。   在纪彬身边的林豪就是从慈幼院出来的。   林豪一直被纪彬派去看着牙行那边,现在牙行清静了才回自己身边。   林豪对慈幼院的感情很深,他跟他哥林博都是在邑伊县慈幼院长大,以至于让他以为,很多地方的慈幼院都跟他们那样,虽说吃不是最好的,穿也寒酸,可至少能平安长大。   而且根据林豪的经验,给慈幼院提了不少建议,都纪彬让人记下来,加以完善。   让慈幼院真正发挥作用。   等这些事做完,兴华府这边就差官学了,官学则是王巡查负责,他已经召集兴华府能读会写的人。   可惜这里但凡有点本事的,不是已经跑了,就是被关起来。   这官学倒是最麻烦的,只能暂时搁置。   剩下就是海太城的基础建设。   但现在兴华府的人手都不够,只能等这边完工之后,再往海太城的方向走。   而且纪彬他们也鼓励海太城的人到兴华府来,先集中在一个地方安顿下来,等人口多了,再往那边走。   毕竟两个城加起来,也就是两万多人,实在是太少。   也有人继续留在海太城,倒是不打紧,反正不管哪个地方,都会慢慢发展起来的。   海太城那边估计要等明年了,而且有兴华府这边打样,那边建设得会比这里更好看。   这边基础建设有条不紊,纪彬忽然发现,好像没他什么事了。   不论哪一个地方,都有专门的人负责,走访几趟基本都没问题。   看来建设自己的家乡,大家好像很认真的。   不仅如此,因为王巡查重新清理府衙,还找来不少能用的小吏,可以代替徐杰等人的活计。   徐杰毕竟新婚,不好天天守在六个荒地村,现在换成了六个小吏天天在那边看着,处理问题也及时。   除了纪一飞李栋还在杂货店之外,大家渐渐都闲下来。   说是闲下来,但一封封催促纪彬回去的书信倒是让他无奈。   也不是引娘催他回家,而是春安城的作坊老板们想见他,如果不出意外,多是商议在邑伊县开作坊的事。   纪彬看看时间,已经到了九月十二,他带着柴力陈乙从六月就到这里,竟然在这待了三个月时间。   看来还是要回家一趟。   不止他有家室,柴力也是有家室的人。   陈乙也会要回去探亲。   至于严庆云还是留在兴华府,他如今等着上面的任职下来,如果不出意外,他会是兴华府的指挥使,肯定要留在这。   剩下的江志乌革也该回到邑伊县,他们的职位毕竟是在邑伊县,这里事情了了,就要回到原地,否则上面也不好交代。   算着算着,怎么都要回家,反而是王巡查傻眼了。   怎么都要走了啊。   纪彬怕拍他肩膀:“自然是回家看看,我娘子还在家中呢。”   王巡查无奈,好像他没家世一样。   不过王巡查也理解,纪彬回去肯定还有要紧事。   这么说也没错,那边棉花收得火热,还有从春安城搬过去的作坊,他要是再不去看一眼,说不定发展成什么样了。   身为东家,不去看一眼,怎么都说不过去。   特别是春安城的作坊们,原本就是他怂恿过来的,如今不过去,只怕很多人不安心。   反正兴华府这边先建着,等他把春安城来的作坊都安排好,再回来看看。   他对基建还是很上心的啊。   只有等兴华府基建结束,估计他才能安心。   安心干什么。   安心做生意!   他的船,他的货都在做准备。   他甚至都做好春安城邑伊县所有商品远销海外了。   以南军国的货物,远销海外肯定非常正常。   就算先不想那么远,通过海运航运,销往整个南军国也是可以的啊。   他们邑伊县的酒,邑伊县的布料刺绣,都是极好的商品。   纪彬都有点迫不及待了。   既然绝对要回去,他们收拾得还是很快。   一行几人基本都是骑马,自己有马的骑自己的,没马的租一匹。   从兴华府到邑伊县这段路,基本上三天就到家了。   而这条路的动工时间差不多也已经计算好。   等到兴华府的主街道路跟码头街修缮好,蔡运就带人去修海太城跟兴华府之间的路,柴伯父则修这条官道。   这两条官道没有一年多的时间下不来。   但毕竟是官府的活计,到时候工具不会那么棘手,肯定会比普通人修路要快很多。   兴华府到海太城那段路,自然是兴华府承担,邑伊县跟兴华府的路则是两边共同承担。   邑伊县肯定是没问题,不管是棉花还是他家,这税收肯定够的。   就是兴华府这边估计差点事。   不过没关系!   他可以问船运买卖的收税啊,而且那时候码头建好,什么停泊费,什么过路的买卖,这些都能赚钱。   赚了钱修路,就能赚更多钱。   这账纪彬已经算得明明白白了。   回到邑伊县,江志乌革直接回县衙,他们也辛苦很久,该好好休息。   经过这一趟,他们对纪彬算是佩服万分,虽然纪彬比他们年纪小,但人人都想喊句大哥。   没办法,谁让纪彬那么厉害呢。   他们就佩服如此厉害的人。   纪彬给兴华府百姓谋的福利,是多少人做梦都想不到的。   都说平定兴华府容易,但真正稳住兴华府百姓,稳住里面商户们,却是极难的。   但纪彬不声不响,通过一件件小事,竟然把这件事办成了。   中间甚至没有出现太大纰漏。   不是这事情太简单,而是纪彬对每一件事都有预估,如今兴华府这么快恢复建设,也是因为纪彬早就做好准备,发生什么事都有应对的方案,这才能安抚民心。   如此厉害的人,怪不得柴大哥愿意跟着他!   他们都想跟着纪彬做事了!   柴力陈乙也被纪彬安排回家,先回家休息休息,以后还有很多事要忙。   还有个单独的林博,林博则是回冰铺休息,现在冰铺生意不如从前,店里的伙计们也能休息,不时可以去对面杂货店帮忙。   伙计们原本以为到冰铺淡季,纪彬东家说不定会辞退他们。   当时林博就说了:“东家生意做得那么大,只有再招人的份,根本不会辞退你们。”   原本新来的伙计们还不怎么相信。   毕竟是卖冰,只有天热的时候生意好啊。   现在九月份,冰块确实渐渐卖不动了,引娘也知道他们的想法,只让他们去杂货店帮忙,那边事情也不少的。   反正不会辞退就对了。   明年还要继续忙呢。   春安城冰铺基本也是这种情况,特别是徐杰跟纪一飞都被喊回去帮兴华府的忙,冰铺的伙计自然而然就去了杂货店。   反正这两个店面不仅离得近,平时关系也好,对伙计们来说,基本也没换活计。   不出意外的话,以后都会这样了。   而且因为第三个杂货店分店开业,估计等到明年冰铺开业时,他们杂货店还是要招人。   不然人手肯定不够。   纪彬回到家时,引娘非常惊喜,她以为纪彬要等等才能回来呢。   她这会正在算账。   如今家里一个刺绣坊,一个酿酒坊,一个商会,一条船,几百亩棉花小麦,还有两个暂时闭店的冰铺,三个杂货店。   那账本都厚厚一摞。   也是现在每个店里的管事掌柜都不错,否则引娘天天都要账本上过日子了。   就算是这样,也还是家里三个小姑娘帮忙,当初从兴华府买的三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都跟在引娘身边,学着打算盘记账,可以给引娘打打下手。   其中最用心的就是棉紫的女儿小芸,另外两个叫小雾跟小霜。   后两个算着跟着前一个起的名字,都没什么姓氏,就这么喊着。   三个小孩一个八岁,一个十岁,一个十二。   都是吃过苦的孩子,极为懂事,见主君回来,十分有眼力的退下。   纪彬倒是没多管,引娘用得顺手就行。   “你怎么现在回来了,我以为兴华府那边还要忙很久呢。”引娘笑着问,纪彬坐到她身边,随便翻了翻。   纪彬随口道:“确实要忙很久,但这种基础建不是一时半会能建成的,等他们那边忙过这一阵,我再过去。”   这就是不当官的好处啊,他可以出主意,也可以帮忙拿主意,但具体的监工却不用他处理。   如果他真的当了布政使,只怕要天天守在那,哪有功夫回家看看。   “春安城那边的人催得着急,他们是不是很想来邑伊县开铺子?”纪彬问道。   引娘立刻点头:“还是因为梁家二女儿的货单被人知道,大家这才明白她在这能赚多少钱。”   毕竟纪彬硬生生打通了兴华府的关节。   就算那边还没平乱的时候,其中的货单就让人震惊了。   旁的不说,就胭脂水粉,钗环首饰,梁家二女儿一个月能买三千件。   要知道以前的老梁那边,一个月也才这么多而已。   如今在三千的基础上翻倍,确实按照纪彬承诺的,不会让春安城梁家生意受损,但不代表他不会给梁家二女儿这边提量啊。   等于总数增加了,但是多的全给梁家二女儿,老梁那还是跟之前一样。   这样一来,老梁他大儿子大儿媳能不着急吗。   可着急也没用,不管是梁二还是纪彬,都按照当初的要求来做,不损害兰阿巷子梁家的订单。   毕竟当时谁能想到,纪彬还能做成兴华府的生意。   老梁本人无所谓,不管哪个孩子挣钱,那都是他挣,再说他手头挣的钱已经不少了。   甚至也知道纪彬引娘故意让二女儿挣钱,好做给兰阿巷子的作坊们看。   当初请你们来邑伊县开分坊,你们都不来,现在知道挣钱了,着急了?   还是跟纪彬当初说的一样。   他就是要把梁二这边打造成模范试点。   不仅作坊是他免费提供,订单也是头一个供应。   人家梁二家吃不下的订单,才会给到别人。   基本等于人家有做不完的买卖啊。   所以春安城兰阿巷子那都坐不住了。   多好的买卖,他们怎么就没把握住呢!   可以说经过这段时间的运作,梁二这个试点非常成功,吸引了很多春安城作坊想来找门路。   就是派家里的分支又或者不能继承家业的孩子过来,开个分坊也不是很费事的事情。   赚的钱怎么分纪彬是不管的,只要来人就行。   以前大家还有犹豫。   现在都挤破头了。   哪家能攀交情给纪彬写封信,那都是让人羡慕的。   谁不知道纪彬在兴华府都做了什么啊!   人家一边开店,一边跟官府里应外合,抓住了兴华府最大的贪官,还在帮忙那边做基础建设。   不少人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都是震惊的。   但震惊之余又觉得很合理。   发生在别人身上可能不合理,但在纪彬身上?   太合理了!   合理的让人立刻可以相信。   甚至有人隐隐传消息,说纪彬跟汴京那边关系都很好,所以他在兴华府的生意立刻能做起来。   也有人说了,反正都是做货物,那在兰阿巷子做,又或者在邑伊县做,岂不是一样的?   如果说了这话,那就会引来一阵笑声。   请问运费不花钱吗?   运费也是很重要的环节啊。   你是从春安城经过邑伊县再到兴华府的运费便宜,还是直接邑伊县到兴华府好?   所以大家都想明白了,以后纪彬说什么他们都信什么。   听纪彬的,就能赚钱!   看看人家梁二!人家梁二已经发达了啊!比她哥嫂厉害太多了!   这会已经有十几家作坊老板在邑伊县客栈住着,都是为了等纪彬回来。   在纪彬跟引娘聊家里情况这个功夫,这些老板们都已经快到纪宅了。   他们从春安城赶来,又在邑伊县等了好几天,这会终于让他们抓到人了!   但他们还没到,詹明先出现了。   纪彬一看詹明,竟然吓了一跳:“你怎么这么黑。”   詹明还没表达对纪彬的想念,忽然就遭到暴击。   “还不是摘棉花摘的!”   纪彬不在,引娘有段时间也不在,可不就剩他了,去年焦十一焦十五还在,今年就剩他了啊!   不止是邑伊县的棉花,甚至还有春安城棉花让他去照看。   他不黑谁黑!   纪彬哭笑不得赶紧让他坐下。   今年棉花收成还不错,但有个奇怪的现象,就是除了邑伊县棉花增长了快三倍之外,宿勤郡其他地方似乎冷静下来。   也不是人真的冷静,而是除了去年除了邑伊县,不知道关了多少人。   就连周家也差点被抄家。   所以整个宿勤郡,除了邑伊县之外,其他地方不那么疯狂种棉花了,估计是留下心理阴影。   所以永义十七年的时候,邑伊县棉花差不多是一百五十多万斤,除开邑伊县之外的宿勤郡产量是三百三十万斤。   到了今年,也就是永义十八年九月,邑伊县这边基本上有三百九十万斤左右。   其他地方加起来也只有五百四十万斤。   要知道去年其他地方还是邑伊县的两倍重量,毕竟其他地方大啊。   他们只是个小县城而已。   可今年一个县城的产量,都快占到整个宿勤郡一半了,实在是惊人的数字。   詹明道:“除了邑伊县的棉农棉商之外,其他人都比较谨慎,也就是周小公子种的多了点,有人还说他不怕再被查吗,他也没吭声。”   “如今周家低调,其他人户也差不多。”   这也正常,其他人那是经历了按察使过来问棉价的,今年肯定收敛。   除了邑伊县这边仗着有纪彬在,还是在努力种棉。   无意间,他们邑伊县竟然成了宿勤郡种棉的中流砥柱,也是有意思是很。   这跟荆高庄思华也分不开。   他们这里有棉花,有机器,已经有不少种不了棉花的地方主动来采购了。   在这里买还是要划算点。   詹明道:“我的意思是,零散的收购就收,只要价格是不吃亏的,自然没什么,咱们也不是一定要卖往江南。”   纪彬非常同意。   他们有了商会,也有棉花商会分支,目的又不是为了控制棉花,只是为了更好合作而已。   詹明又把振生带过去的那批数量给到纪彬:“振生带了八十万斤的棉花过去,除了徐顾景三家之外,还有些松江府老谭介绍的客户,这些是第一批。”   “后面的还有三批,到时候我会跟过去,到时候自然能找到买家。”   “只是纪老爹说,今年天气可能会冷的比较早,让大家快点收获。”   农人们有自己的规律可循,是能感受到天气变化的,这点是要注意。   至于那句自然能找到买家,这可不是詹明夸口,而是他们邑伊县的棉花确实有这个口碑。   特别是纪彬詹明的名字,在江南卖棉中已经有了一定的名气。   有经常跑商路的詹明做主,纪彬自然是放心的,他也是走了许多年边域买卖的人,这点事情还难不住他。   所以纪彬全程嗯嗯嗯是是是,不知道偷了多少懒。   反正詹明一口气讲完,就差指着纪彬念叨:“说起来,你那白叠子是好看,卢益他们驾船的时候我看了,崭新崭新的船,你怎么就不喊上我,让我一起去瞧瞧。”   纪彬笑:“那时候兴华府太乱了,我就是提心吊胆。”   提起这件事,詹明也是为纪彬捏把汗,这事以后说起来轻松,但实际上却不是这么回事。   但凡纪彬当时露出一丝马脚,他肯定必死无疑。   以谈家父子现在的名声,已经流传出来骇人听闻的事情,谁能不害怕呢。   只怕纪彬要是被发现真实目的,只会被扔到海底喂鱼。   纪彬听到海底喂鱼,笑道:“你这是不是在咒我?”   詹明也笑起来:“怎么会,大家都指望你发财呢!”   别的不说,詹明现在还有一百五十万在纪彬家里放着,他只会指望纪彬越来越好啊。   棉花如今的安安稳稳,有詹明跟纪老爹在,基本上没问题。   纪彬也是因为这样,才能安心在兴华府待那么长时间。   不是他这帮兄弟,不是有引娘坐镇,哪有那么简单的事。   所以不管是哪个生意的利润,他都是愿意让利的。   能用钱解决的事,真的不是什么大问题。   他们这里聊得开心,不时有人来找纪彬,谁让他离开太久,大家都想见见他啊。   纪彬在兴华府做的事让大家更加佩服他。   同样也是想问问兴华府那边有没有什么发财的机会。   谁让纪彬是纪财神!   跟着他一定能赚钱!   有这种想法的,不止他们,还有赶过来的春安城兰阿巷作坊老板们。   十几个老板齐刷刷过来,纪滦村的村民们都习惯了。   不就是来找纪彬引娘的吗!   来找他们的人可太多了。   纪彬送走里长他们,并吩咐可以适当增加酸果酒黄米酒的产量,黄稠桂酒就不用了,不适合长时间运输,而且价格不便宜。   有潜力的还是另外两种。   一听纪彬这么说,里长就知道生意又要来了。   纪彬也是未雨绸缪,等兴华府建设好,他就要开始把酒往外卖了。   好在当时作坊建的大,只要招人足够,产量就能增加。   里长家其实拿的利润不少,但做的事也很多,再加上还有个包达在里面,纪彬根本不用操心里面的事。   等于花钱雇了个全能的管事,他只要操心好订单就行。   剩下的事情一概不用管。   不能因为计较那点,把自己绊在这里。   也是因为利润丰厚,里长家算是全心给纪彬帮忙,他既是里长,又是长辈,也因为这层身份,也方便纪彬在纪滦村做事。   送走里长他们,十几个作坊老板已经到了。   门房小厮迎着他们进来,现在做得已经非常熟练。   他们主君夫人,哪日没有客人,而且来的客人都很客气。   他们都习惯了啊。   家里的小厮婢女们,在知道主君去兴华府帮忙清理了牙行,还救下很多人,都忍不住落泪,这也算帮他们报仇了吧。   那些可恨的恶吏,最恶的已经斩首,其他人最少也是受刑去做苦役。   谁听了心里不痛快。   因为东家帮他们报仇,家里小厮婢女乃至孩子们,全都忠心不二,他们都愿意为纪家做事,做一辈子的事。   纪彬看着众人的细微变化,倒是非常感慨。   不过这点感慨很快消散,谁身边围着十几个热情的人,都不会再有感慨,只会头疼啊。   詹明见此挑眉,立刻开溜,让纪彬跟引娘应付吧,他还是赶紧去看看棉花怎么样。   纪彬想拉人都没拉到,只好跟引娘一起让大家先冷静,不就是开分坊吗,不用着急。   谁知道这么一说,大家七嘴八舌开口了。   “不用冷静不用冷静,以前就是太冷静了你知道吗。”   “对啊,我们还看到梁家二女儿的作坊了,她雇了那么多人帮忙做事?而且村里给她帮忙收费还那么少?”   “她家堆了快两车的东西,真的可以卖完?”   “我家是确定要来开分坊了,我家小儿子跟小儿媳过来,你觉得如何。”   “兴华府那边潜力应该不怎么大吧?那边穷得厉害,人口是不是也很少?”   这些问题基本都说在了关键地方。   不愧是老作坊老板们,在这也没闲着,一直在打听消息。   纪彬也不反感他们这种做法,毕竟是赚钱投资的事,谁都要谨慎的,就算是他,那也是先去兴华府看了看情况,这才有了打算。   其中说的一点,村里人给梁二帮忙,收费好像很少。   这是没错的。   首先邑伊县毕竟是县城,跟春安城比不了,物价人工都比不了。   纪滦村更不用说。   在村里请一个村里人做工,跟在城里请人做工,这价格能一样吗?   首先这成本就降下来了。   成本低了利润就高,这都不用多想。   然后问东西那么多能不能卖完,兴华府是不是没那么有钱。   消费能力代表了物件消耗的多少,人数也代表了其中的潜力。   这些问题都没错。   但纪彬却反问道:“现在永义十四年,十五年,乃至十六年的时候,你们对邑伊县的看法是什么样的?”   现在已经是永义十八年,两三年前,三四年前。   他们对邑伊县的看法?   所有人心里都冒出一个字。   穷。   穷乡僻壤,没有潜力。   也有人问道:“但邑伊县不同,这里有你。”   “而且发现了漫山遍野酸果的妙用。”   “再有棉花也让你们这富裕起来。”   “只是棉花吗?”纪彬又问,“之前的山货皮货,这没有改变大家的生活吗?”   “不提这些。兴华府有的,却是邑伊县都眼馋的。”纪彬继续道,“邑伊县是能种棉花,兴华府却不行。”   “但那里有码头,出港口往北行,就是无仙城,就是江浙乃至鲁地甚至到辽东,这一路都是水路,沿途还有码头补给。”   “往西行既是海洋深处,还能到古佛国,那里的香料木材,前朝皇室都喜爱的。”   “只是如今水路发展较慢,或者说是兴华府发展较慢。他们有码头有港口,邑伊县的棉花一比,那都是薄利了。”   听着纪彬分析,众人只觉得兴华府是不是马上要腾飞了啊!   听着就让人激动!   纪彬道:“以前我不敢确定,因为不知道那边的码头质量怎么样,深浅如何,官府如何。”   “可现在能确定,只要那里不出什么幺蛾子,那兴华府的发展,不出五年,必然超过宿勤郡。”   超过宿勤郡?!   他们宿勤郡可以种棉花啊!   怎么可能!   他们无仙城也是有小码头的,春安城还有著名的兰阿巷子。   哪个会差?   但这话是纪彬说的,总是让人不得不信。   纪彬见大家沉思,又道:“所以兴华府的财富,不是你我几人能赚够的,这样是我想让大家来开分坊的原因。”   纪彬的一番话下,在座的十几位老板已经觉得兴华府遍地黄金等着他们去拿了!   不少人都准备开始算银子,算算在哪租铺子合适了!   别说了,现在就开!   他们一定会把分坊开起来的!   纪彬看着他们,最后道:“我建议分成两批,若是所用的原材料是其他地方,要靠水路运过来的,分坊甚至可以建在兴华府。”   “若是材料依靠咱们宿勤郡里面,则在邑伊县这边建分坊更为合适。”   “但不要一窝蜂地过去,更不要肆意抬价,到时候市场乱了,吃亏的还是我们。”   众人不停点头,有些人甚至想把纪彬的话都给记下来。   再想送走这些老板们,天都快黑了。   只好留下吃顿饭,然后住到家里的西院。   他家客房还真的没怎么闲过。   相信这些话,很快就会传到兰阿巷子所有老板耳朵里,至于怎么选择,纪彬已经给出来。   纪彬早在从兴华府出发的时候就想好了。   这些老板们想开分坊,其实不如直接开在兴华府,当然也要因地制宜。   像那些依靠本土材料的,自然开在本地,例如邓杉他们的陶罐,所用的土就是后山的,他们也搬不了家。   好在现在路不错,运起来也没那么难。   但像有些材料是用宿勤郡柳家的,这柳家又是走水路运到无仙城,再从无仙城运到春安城。   如此一来,分坊开在兴华府,岂不是直接运到兴华府就好。   不过柳家那边的船会多跑一段路。   纪彬已经准备好收到柳家主的信了,肯定会调侃这件事。   但作坊们产量增加,对他们这种卖原材料的来说,那是赚钱的买卖,基本不会拒绝。   说起来两人书信来往过几次,倒是从未见过,说不定这次还真的有机会。   这柳家就是收纪彬家刺绣如意楼的老板。   而且他家还做着春安城原材料买卖,更有宿勤郡大半布料生意。   说起布料,纪彬抽空又对引娘说了几句,到时候找找荆姐,看看有没有葛布之类的粗制布料,若是能抓紧生产,又或者介绍个作坊,兴华府那边非常需要,这也算个大买卖。   等这些事说完,引娘笑:“我发现了,你这次回来,还是为兴华府在忙。”   别人可能感受不到,但引娘已经看清了。   从分坊的建设,到物品的买卖,纪大哥就是给兴华府拉买卖啊。   那边的基础建设正在进行,现在再把做买卖开作坊卖布料的介绍过去。   基础建设是保证大家以后的日子,介绍做买卖的过去,更是长远打算。   那边现在百姓很少,百姓手里的钱跟物件都不多。   只有商品流进去,人员往那边走走,一切都会好起来,一切都会繁华起来。   纪彬听到引娘这么说,再喝口茶,笑眯眯道:“还是娘子懂我。”   他心心念念的兰阿巷子分坊,自然要发挥大作用啊。   现在眼看事情要成,自然要成得快些。   相信这次分坊大搬迁,不管是邑伊县还是兴华府,都会受益很多。   兰阿巷子真是谭清留下的财富,他们这群老板有见识有技术,到哪都是极好的。   如今他们在本地生意饱和,又在纪彬怂恿下走向其他地方,相信不用很长时间,兴华府那边也能买到物美价廉的物件。   这也是基础建设的一部分。   纪彬跟引娘又聊几句,再把自己之前买的荒地图给拉出来。   纪彬引娘一共买过三次地,第一次是一千二百亩的沙土地跟山地。   第二次只有四百亩的良田。   第三次则是五百亩良田加两千亩的沙土地跟山地。   第一次,第二次的地都已经加以利用,纪宅,作坊,棉花小麦,冬油菜,都是在这些上面。   唯独第三次的地还在空着,那差不多是一千亩的沙土地,一千亩山地,山地暂时不管,开发这种荒山不怎么容易。   重点是沙土地,这块地再往西一段距离,就到引娘的娘家堰河村。   不管是堰河村还是纪彬这边,都是有水源的。   可唯独这块地没有什么水源,土地还荒芜。   所以空在这有段时间了,很多人也不知道纪彬买来做什么。   纪彬对引娘道:“这些空地很快就会派上用场。”   “不出意外的话,很快就有人找上门,想来租我们家的地了。”   一千亩的地全都租出去,想想就开心。   等作坊群在这附近建好,他这还是纪滦村吗,他这分明就是经济中心! 第126章   作坊的选址很有讲究,不能离县中心太近,太近的话地方比较贵,成本不划算。   而且中心多是酒肆茶馆食铺之类的比较划算。   但是也不能太远,至少路是要通畅的,否则不好运东西。   所以这地方就比较难选。   既然春安城的作坊老板们准备好建分坊,那就要找好地方。   众人也知道,这不是一时半会可以成的。   就算是梁二家的,那也过了大半年,这生意才慢慢起来。   所以大家心急归心急,慢慢找地方还是找地方。   等第二天从纪宅起来的时候。   看看纪宅后面那什么酿酒坊刺绣坊,还有个梁二家的作坊。   再看看这附近的路,简直好得不行。   能不能在这附近寻个地方?   于是众人商议来商议去,找了两块地。   其中一块是纪宅前方两里外那块空地,算是还隔着一条路,只是那边的附近还有农田,只怕不好买下来。   而且买农田附近地方来盖作坊?   他们是不想活了吧。   再有就是纪宅前方往右的方向,依旧是背靠纪文山,那块地土质不算好,而且没有就近的水源,是一块荒地。   这块地同样是在路边,正好跟第一块地差不多对应,等于一个在路这边,一个路那边。   思来想去,还是靠近纪文山,土质不好地更合适。   于是众人开始打听,这块地要怎么买,他们知道他们是外乡人,不能买也行,可以租嘛。   问着问着,不就找到纪彬这里。   别问了啊!地就是纪彬的!   他早就买下来了,如果想要租的话,就去找管家!   这纪彬,是不是早就算到了?   早就知道他们想买地的话,就会选酿酒坊刺绣坊附近?!   谁让这里已经有了作坊,而且道路顺畅?   不少人对纪彬是真心佩服,他这能力自家要有半分,说不定这买卖早就做下来了。   也有人想去找纪彬套套近乎,可惜纪彬已经带着引娘离开。   他要去一趟,程知县正在找他,距离上次见面,也有快一个月了,正好听听汴京的消息。   而且程知县还有个不太好意思的请求,那就是问纪彬要个人。   这人自然就是柴力。   众所周知柴力的本事,当年不是因为胳膊没了,他现在还在军中,最差也是严庆云那种职位。   要知道别看严庆云,江志,乌革如今在给程知县当小吏。   但这三人随便一个严庆云都能当兴华府的指挥使,可见几个人的前途远大,只是暂时失意而已。   一有合适的空缺,太子自然会想到他们。   程知县这次想要的,就是柴力。   而且是上面让他帮忙问的,那就是能不能让柴力去海太城当指挥使。   严庆云已经留在兴华府,按照定制,海太城也该有指挥使。   只是这人选不好找,海太城毕竟小而偏僻,让江志乌革去,有些大材小用,正好柴力在这,他虽勇猛,却也是少了胳膊,如今看来,这个差事倒是刚好适合他。   纪彬听到这个消息,第一反应就是,可以啊!   这有什么不行的。   程知县看他,好奇道:“我原以为你不会放人。”   纪彬笑:“这有什么不能放的,去当指挥使,总是更好的。”   虽说只是小城的指挥使,经济条件也不好。   但人各有志,他明白柴力愿意过去,就跟他不愿意当官一样。   程知县知道纪彬是真心对兄弟的,跟他更亲近了些,又说起兴华府,如果不出意外,兴华府这三年农户税收都会免了。   荒地村的人在这三年不用交税,好好休养生息。   船运商户当然该交还是要交。   不过这都是些小事了。   说到最后,程知县又看向纪彬,目光带着恳切。   纪彬一瞧就知道,定然是太子又让他带话了。   程知县认真道:“太子说,等到年关前,想让你跟引娘进京一趟,不仅是太子想找你,圣人也想问几句话。”   “兴华府不是密不透风,这里怎么平乱的,汴京朝臣基本上都知道,所以对你非常好奇。”   “这次招你过去,不是太子的意思,却是圣人想见。”   “太子托我提前给你打个招呼,就让你心里有准备。”   这让纪彬微微皱眉,程知县却点头,低声道:“太子是个好脾气的,我们等人愿意做什么,太子都不会计较,但那位不同。”   那位岂是不同。   纪彬可太明白,自己能跟太子讨价还价的原因。   那就是太子礼贤下士,不拘礼节。   可依照圣人的性格可就不同了。   若是跟圣人讨价还价,只怕自己的命嫌太长。   他不愿意入朝,就是因为此事。   如今在春安城,邑伊县,乃至兴华府也好,他不说横着走,那也是遇到谁都是客客气气的。   还记得隔壁盘临县的知县吗,之前遇到他的时候,还专门请他让货物继续从盘临县走。   隔壁县的知县对他都是如此客气,更不要说其他人。   如此的自在,现在汴京朝堂上找到?   简直难上加难。   伴君如伴虎,他不想天天活得胆战心惊,主要他真的没什么权利的欲望。   也是因为如此太子才会放心交权给他。   还是那句话。   人各有志。   可这次圣人想让他进京,还是打乱他的计划。   要说名气,那他是有的,但也只限在宿勤郡,在兴华府。   所以圣人也不会太过客气。   纪彬头疼,好好的召见什么。   他这人就不爱往朝堂上凑。   好好让他当个小货郎不香吗。   纪彬拱手,谢过太子跟程知县的提醒,先等等吧,看看圣人那边什么想法。   不行就当带着引娘旅游了。   程知县见他反应极快,不由得心里感叹,又道:“放心,那边自会周旋。而且兴华府没稳当,年前这个时间也说不定,推迟到明年差不多。”   这也是有可能的。   两人聊着,柴力也到了县衙,他显然已经知道上面的调令,重新征他入伍,然后去海太城当指挥使?!   柴尺,江志乌革过去找他的时候,柴力是不信的。   这怎么可能。   一个海太城指挥使,也是武官正五品的职位了,虽说武官系统跟文官不同,什么品级不作数。   而且那海太城又小,如今兵士不足五十。   可那也是一个城的指挥使。   是他做梦也想不到的好差事。   若说不想去当指挥使,那是假的。   可他同样不想离开纪彬这里,东家对他好他是知道的。   而且东家这里一直缺人手,虽说陈乙已经培养得不错,但那毕竟不如自己老练。   再说没有东家的话,他也不会有现在的日子。   更不会有如此好的娘子。   但柴力刚到就看到纪彬东家,知道这事他已经知晓了。   纪彬不等他开口,直接道:“升迁了,肯定要请我们几人吃酒的啊。”   这话的意思是,纪彬很赞同他去当指挥使,根本不会阻拦。   柴力自认是个坚强的人,可此时眼眶还是红的。   人生际遇谁都不好说,谁能想到他有一天竟然能当指挥使。   不是跟在东家身边,这事永远也不可能。   纪彬其他的并未多说,知道这会柴力情绪不是很好,让他先不那么激动,他们坐下来慢慢聊。   好不容易闲下来,自然是有话要说。   另一边燕芷游还在家中,陪着她的有柴家大嫂跟柴巧晴。   三人关系一直不错,如今也是有些着急。   她们都听了方才的消息。   柴力竟然被点名当指挥使?   这话谁听了不激动。   特别是燕芷游,她整个人是有点懵的。   当年她是春安城行首,想娶她的人自然也有达官贵族。   可她不想当妾,也不信那些人的人品,反而挑了给货郎当侍卫的柴力。   当时笑话她的人也有,看不起的也有。   基本上都占全了。   但燕芷游从未把这话拿出来说,自己嫁自己的,自己的日子如何,也只有自己知道。   反正婚后她是自在满意的。   无论是纪彬引娘,还是柴力本人,对她都是极好。   如此平淡朴实的日子,也没什么不好的。   虽说成亲后柴力就去忙了几次,而且一次比一次时间长,但她知道自家男人的本事,也知道柴力是个顾家的。   谁承想这次回来,原本好好休息呢,就听到这么大的消息。   指挥使,正五品的武职。   全家都有些惊讶。   这跟柴尺那种副捕快职位不同,已经是正儿八经的官员,以后吃的都是官粮。   燕芷游倒不担心这个,只怕其中有什么凶险。   她没流落瓦舍的时候,家底也是不错的,知道福祸相依,只担心得很。   过了半晌,柴力这才回来,他回来的时候还带了食肆孙旺家的虾球跟炸鱼,分给柴大嫂跟柴巧晴一些,剩下都是给她娘子带的。   柴力身上虽然有些酒气,但更多的还是安心,等他紧紧抱住燕芷游,这才道:“芷游,下个月,我们启程去海太城,以后你就是指挥使夫人了。”   指挥使夫人。   燕芷游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有生之年,还有这个称呼吧?   两人苦命人相拥而泣。   他们在心底都在感谢一个人,那就是纪彬。   不是纪彬,他们怎么会有现在的生活。   每次以为生活对他们已经够好的时候,纪彬就会站出来说,还不够,你们还值得更好的。   此时的纪彬还在孙旺家,无奈道:“哪有吃饭不给钱的。”   “我们这群人吃得也不少。”   但孙旺说什么都不收,一个劲道:“要不是因为你们,现在去兴华府买鱼虾还是要收费,那段时间我真的一点都不赚钱,多亏了你们,这钱我肯定不能收。”   “那个出入城费是真的狠啊。”   这孙旺当年从纪彬手里买了菜谱,之后自己开店不说,还开发了新食物,甚至为了鱼虾的美味主动去兴华府买海鱼海虾,好在这东西兴华府很多,他被骗了两次,也算找到门路。   之后跟一家渔民合作,算是供货稳定。   事情出在兴华府也要收货物的出入城费开始。   一下子鱼虾都涨价,愁得孙旺都想把店门关了,甚至在找无仙城的门路,要不然从那边买?   就在孙旺着急的时候,兴华府风云突变,不仅出入城费没了,连人头费也取消。   这下那家渔民上赶着来送货物,而且价格还能便宜点。   因为现在大家生活稳定了,而且物价也没那么贵。   那渔民还让孙旺帮忙问问,其他食肆需要不需要海鱼海虾,甚至还有各种海鲜,他们现在去海上打渔不会被那群人限制,也不会动辄就收他们一半的货物,大家现在货物可多了。   这不是巧了。   孙旺作为邑伊县商会副会长之一,还真认识不少食肆。   他负责的就是酒食方面,跟下面的铺子一说,有不少人都响应。   一时间,这商会又促成许多买卖。   不用纪彬怎么做,邑伊县跟兴华府的买卖就已经大大增加了。   估计这条官道再修好,那这生意就更通畅。   所以孙旺对纪彬的感激已经不能用言语表达,说什么都不收纪彬的钱,好酒好菜,那是一点也不吝啬。   说是这样说,可纪彬还是留了银子,多了就留着,反正他们经常来孙旺家吃饭的。   纪彬逃一样离开,走到街上不少人都在打招呼。   在邑伊县,春安城,乃至兴华府,谁不认识纪彬啊。   不仅长得英俊,而且笑眯眯的,对谁都温和得很。   这街上不少人都在取棉絮,看样子各家的收获都不小。   纪彬并未多停留,想趁着天还没黑之前赶紧回家。   但他脑海里还是在想让他进京的事。   说实话,一个人先当官,然后你变得有钱,这还算体面。   但一个人先很有钱,是个还算有名气的商人,再去当官,基本上是嫌命长了。   而且你还是新富,不是人家老士族。   所以纪彬一直抗拒得很。   每个人的情况不同,像柴力,他本身就在朝中武官那有些人脉,而且是真正上过战场,有过功绩的。   或者拿万秀才来比,别看他寒窗苦读穷的饭都吃不起,但确是正经文人出身。   纪彬若是去朝堂上的话,刚开始的处境会比他们艰难数百倍。   每人情况不同,哪有强制做官做官的。   纪彬在回去的路上,心里已经有数了。   等他到家,只见侧厅里林博还在登记作坊名册。   众人见纪彬回来,立刻看向他,林博刚要站起来,纪彬就道:“你做你的,今天顺利吗?”   “顺利的,那一千亩地划了一半出来,预计建成三百个大作坊,每一块都按照您说的画下来,让大家挑选。”林博把作坊平面图给纪彬看。   基本上是一个一个的方格,谁挑中哪个就租哪个,按照要求盖作坊就行。   而且纪彬承诺,就算以后他们不租了,作坊房子可以折旧卖给他。   这么算来,对双方都很划算,纪彬不用管盖房子的事,对方不用管作坊盖了就是给纪彬做嫁衣。   只要付土地租金就行。   这部分的钱虽然不算多,但也是稳定的恒产。   都说家里有恒产才算家底,他这算是恒产了吧?   纪彬再回主院,引娘还是在算账。   上次在五月算账的时候,手头差不多二百六十五万两银子。   纪彬因为要去兴华府办事,取走六十五万两,最近一段时间,陆陆续续花出去三万两银子。   也没动太多的。   现在留下两万,剩下的六十万又给了引娘。   这让引娘的账又要再加一笔。   两个作坊,两个冰铺,三个杂货店,从五月到现在九月,一笔笔加起来也不少。   主要是冰铺暂时关门,棉花又要开始售卖,所有账本肯定要理清。   这几个地方,三个月分别盈利两万四千两,六千两,五十两。   两个作坊中刺绣坊还是盈利最多,三个月能赚一万五。   最差的当然还是杂货店。   但杂货店对他家所有店铺的重要性自然不用说。   所有杂货店利润是不丰厚,但邑伊县杂货店里面平日囤积的货物,还有春安城那边用来做各种酒类的中转,以及现在兴华府分店,已经准备好当进货点了。   到时候不少货物都会经过兴华府分店,然后转卖到各个地方。   拿这些店铺当作据点都是可以的。   而且纪彬感觉,现在生意渐渐稳定,只怕兴华府杂货店的利润,很快就会超过冰铺的利润。   毕竟这么多店铺里,只有兴华府是正经在做杂货买卖。   所以他把纪一飞跟李栋都调过去,他们两个一起经营,那个店铺的位置也很好,非常适合当百货商店。   等他再回兴华府的时候,可以重点关照一样。   主要现在他还管着兴华府的民生问题,若是一边管民生,一边照顾自己买卖。   这谁说都说不过去。   所以他目前还在避嫌。   这是赚的钱,减去各个店的成本支出,差不多到手两万七千三百四十五。   其中支出最多的,也是刺绣坊,里面利润丰厚,但给绣娘支出还是不少,布料成本更是早早去掉了。   不过纪彬靠着前期的运作,已经给纪滦村刺绣打出名声,还是赚钱最多的地方。   刺绣这东西,一到盛世,那就不愁买家的。   除了人工之外,还减去了一千多两的税收,这也是必要的支出。   算下来他在外面花了近两万两银子,引娘在家都给赚回来了,而且还有富裕。   他真是娶了个宝贝。   如今手头六十万还回去,再加上他们手头零花的,差不多是二百六十五万七千。   虽说这赚的对比之前不算特别多。   但接下来棉花马上要有收益,算着时间,振生应该会带头一批银子回来。   振生带了八十万斤的棉花出去,一两是一千二百文到一千五百文中间。   他们是头一批到货,按照一千四百来卖,然后收两成利,其他的一概不收钱了,算是大家都有让利。   这八十万斤卖出去,他们一共得一百一十二万两银子,一人五十六万。   利润明显比以前低了许多。   头一年那大几千文的卖,已经成为历史。   在纪彬詹明预估里,明年的棉花价格还会更低,但对比成本来讲,依旧是暴利。   按照官府的想法,肯定是要买卖合适才行。   不仅是他们俩有心里准备,平日里纪彬在邑伊县,詹明在春安城,也是让大家有心理准备的。   再说了,暴利个几年已经很不错了,不是谁都能吃到风口上这笔钱。   这还是头一批棉花,接下来还有几批,剩下差不多三百多万斤,这些差不多卖到一千二,一千三。   也不会太高。   这些钱加起来,今年赚得也不少了。   詹明都快对钱财麻木了,他也在跟家人商议,准备新买处宅子。   春安城有不少漂亮园子,不如他家买了。   主要是他在纪宅待的时间一长,一回家就觉得家里是个小鸟巢一般。   现在他在这边忙棉花的事,家里正在看房子呢。   等这里的事忙完回家,就能住上新房子了。   他都如此,纪彬这里也差不多。   家里该花就花,他跟引娘都不计较这些的。   只是今年二十岁生辰,引娘的意思的办得热闹点。   毕竟是男子的二十岁,就跟当年引娘十五的时候一样。   就连纪老爹,宣老爹里长他们也过来问。   今年总不好还那样低调吧。   如果想要好好办的话,引娘就要开始准备了,现在准备都有些慢那种。   纪彬有些无奈,但也明白二十岁的意义。   在南军国的风俗里,算是比较重要的了。   那就办。   就当他请大家吃酒席了。   引娘听到这话,立刻笑起来:“好,最近问的人实在很多,我都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旁的不说,商会成员想来吧,还有准备动工的作坊老板们。   以及各种合作伙伴,还有纪彬的亲朋,都在注意纪彬的二十岁。   说起来还是十分年轻,可他如今的家业却是别人几辈子都攒不下来的。   现在是九月十七,再有八天就是他生辰。   引娘跟燕芷游已经开始忙了,虽说这次还是请县城的排办人,但一应菜单,引娘这次却想自己跟他们商量着来。   还好他家园子够大,这宴会自然摆在自己园子了。   引娘是在操持宴席,纪彬则在作坊群这边看。   有些手快的老板已经雇人开始动工,因为这块荒地提前规划过了,到时候建起来的房子也是一排排的,肯定十分好看。   很多人预计,估计在兴华府那边修完路,修完码头,他们这边作坊也能正式开工。   估计是明年二月三月左右。   这分坊的生意可以开张。   如今大家都是损着运费给兴华府供货,要说赔钱不至于,就赚得少了。   但提前跟那边人做好买卖,比什么都强。   刚开始兰阿巷子的人对兴华府还有心里阴影,多少人在哪被骗得血本无归。   去的时候还有些忐忑,可想想纪彬都趟过水了也许没什么?   看看吧,万一呢?   但一过去,就发现兴华府的百姓似乎都很忙?   而且街道异常的干净,所有人都在忙。   每个人口中说的,都是今日活干完了,准备去做什么。   做什么呢?   修补渔网,又或者开荒啊。   怎么大家突然变得这么勤奋?   以前的兴华府不是这样啊。   等他们住到旅店的时候,还有巡逻的兵士过来询问,原本以为是找麻烦,谁知道是让他们监督此处旅店的价格,若是老板坑蒙拐骗,一定要告知衙门。   旁边的小厮脸都绿了,半天才道:“只是前日多算了五文钱!官爷不至于的!”   “五文钱也是钱,若是再敢欺瞒客人,坑害百姓,这店也不用开了。”兵士义正词严道,“纪先生说了,很快就会有客商来我们兴华府,若是让他们知道兴华府还是在骗人,那就不会在这做生意,你们生意也好不了。”   那小厮跟店家只好连连称是,他们也是习惯了啊。   以前的臭毛病一时改不掉而已啊!   以前坑几两银子都不眨眼的,这次多了五文钱就被找上门了。   而且只要来他们店里吃饭住宿的,都会被兵士们交代,有些胆小的立刻换地方了。   留下来的也是精打细算,只等着他们出错。   纪先生还说,若是同样的错误犯两次,就挂个风险商户的牌子在他们门前,至少要挂一个月!   一个月不出问题,这才会取下来。   要是犯三次,直接停业整改。   这一整改,店不就黄了吧。   可以说有这条铁律一出,整个兴华府商户风气直接一改,谁也不敢造次。   但大多数人都是恭恭敬敬地喊句纪先生。   纪彬在这里,确实担得起这两个字。   从春安城兰阿巷子来的人一听这个名字,立刻问:“这纪先生,是不是纪彬。”   “当然啊,除了他,谁还能叫纪先生。”小厮理所应当道。   等听了这小厮的话,众人才明白他为什么如此尊敬纪彬。   这小厮竟然是从海外番邦回来的,是纪彬跟宗轮救下来的几百人之一。   当时他只是想去找活计,谁知道被迷晕之后就带上船上,给番邦人做奴隶。   他以为自己要死在那边的,毕竟身边一起被卖掉的人,有的死在船上,有的死在干活的时候。   唯独他坚持下来,然后被救回南军国。   回来之后甚至还找到了活干。   可以说,他对纪彬,对南军国的感激,那是谁都比不了的。   像他这样的人整个兴华府还有很多。   也明白纪彬跟现在是王巡查想让兴华府改变。   在听说兰阿巷子来的这群作坊老板,也是纪先生介绍过来,准备在他们这开作坊的,小厮对他们极为客气,虽说还有兴华府人特有的匪气,但明显优待不少。   如今的匪气倒是变成豪气,让人看着就心里敞亮。   或许一直这样下去,就会更多人喜欢上兴华府吧。   从春安城的老板们到了这里,才明白纪彬到底做了什么。   他在兴华府,那是说一不二的存在,但回了邑伊县之后,对他们还是很客气。   这样的人不成功,那还有什么人会成功啊。   这些老板在兴华府待了几天,已经决定在现在的兴华府开设作坊,这里地方便宜,建作坊比较简单。   在王巡查的指点下,他们准备把作坊开在荒地村跟兴华府主城中间,那边以后会有个小码头,方便运货。   不仅如此王巡查手下的主簿直接拿出一张纸,画的正是主城中间的规划,那边一个个小方块,等着作坊老板们购买,不买租也行,反正官府不挑。   等等,这小方块怎么看着那样眼熟。   纪彬在纪滦村他家附近规划的作坊群,也是这样啊,都规划好地方,只让大家挑选。   怎么兴华府也是这样?   作坊老板们一问。   果然,这又是纪彬走之前留下来的手笔!   他们这群人完全都在纪彬的预料之中啊!   走的每一步都被猜到了。   这样心思缜密的人,还好是个好人!   别说了,纪彬选的地方,逼着眼睛租!赶紧租吧,再让兰阿巷子剩下的老板们知道,肯定要过来抢地方了!   这些老板们的热情把兴华府主簿都吓到了。   不过又一笔收益进账,这是好事啊。   进账越多,基建速度就越快!   现在的兴华府跟之前,已经不能同日而语。   可此时的王巡查跟兴华府指挥使,都在给纪彬准备生辰礼。   虽然他们人不能到,来回要五六天时间,兴华府又不能离开人,但礼物肯定提前送过去。   其实要是可以参加,他们都想过去啊。   纪彬的宴席,就算是王巡查也想去的。   更不用说其他人了。   骆家,李家,还有几家做船运买卖的,已经动身了。   别看纪彬只是个货商,但他实际的能量可不止这些,说句不好听的,邑伊县的知县过生辰,他们都不会这么上心。   至于邑伊县的知县,他也准备好参加纪彬的生辰宴啊,早就想去了啊!   邑伊县全部商户,无一例外,都在九月二十五这天把时间空出来,一定要去的!   就算没收到请帖的,那也是想去凑凑热闹。   好在宴席分两部分,一部分是纪彬引娘他们熟悉的人,都在园子里。   但园子前侧方的地方则是摆着的流水宴,无论认不认识,都能过来蹭蹭饭。   跟纪彬熟悉的几家人全都到齐,兰阿巷很多作坊老板都来了,就算人不能来,礼物也会送过来。   这场面也是难得一见了。   只是引娘有些发愁。   今年的引娘生辰时纪彬送了十八个贝壳加宝石打磨出来的漂亮摆件,之前也提到过。   到了纪彬生日,引娘绞尽脑汁都在想,到底送什么比较好。   而且是私下送的礼物,不让旁人瞧见的。   好在生辰前,引娘就想好了,现在没事就在做,只是要背着纪彬,不让他瞧见。   纪彬刚要进书房,引娘又把账本放上去,假装是在看账。   果然,纪彬也没什么怀疑的,谁让他家的账确实多。   可最近每次过来,都是看账,是不是有点不太对?   纪彬还以为家里的账有什么问题,可是怎么看,都没错啊。   既然这样,也只能感叹这是引娘细心。   主要是纪彬现在确实忙,而且对引娘绝对放心,根本想不到他家娘子背着他在做事呢。   像纪彬这样的性格,如此信任也只给引娘一个人了吧。   在纪彬生辰前几天,纪宅就开始忙起来,纪宅的西院住了不少客人,还好临时又雇了些人过来,各家带的也有小厮随从,不然照顾都来不及。   当然,之前谢阁老跟柴力住过的院子还是空下来,但其他院子也是够住了的。   但就算纪家照顾不周,也没人会说什么,这可是纪彬家啊!   最近几天里,从兴华府回来的兰阿巷子老板,已经把他们在那边的见闻全都说了一遍。   吹得纪彬神乎其神。   要是以前,纪彬可能还会制止,枪打出头鸟,名声太响亮不好。   当初卖酒卖刺绣的时候,他都提的纪滦村名号,特意隐去自己的名字。   但现在却不这么做。   有时候名气不是想隐藏就能隐藏的。   在特定的时间里,其实这名声越大越好。   纪彬跟引娘笑着招待众人,就连家里五个买来的小孩也极有礼貌,跟在两人身边当个小随从。   更不要说其他小厮婢女们了。   全都提起精神,说什么都要给主君夫人争光彩。   一时间,纪彬名字更是让所有人都知晓。   他一反常态的高调,让赶过来参加宴席的如意楼柳掌柜都有些惊讶。   说起来柳掌柜也认识纪彬三四年了,从未见过他如此高调的时候,原本以为他可能有点飘。   可如今看来,还是跟之前一样。   柳掌柜劝诫的话咽回口中,并未多讲什么。   詹明也是有些奇怪,他刚从无仙城回来,又送了第二批一百五十万斤的棉花过去。   这次搭着骆家的商船,根本不需要他操心,而且他都不用过去,这一百五十万斤已经有人定下。   由扬州徐家全都吃下,他家自有售卖的渠道。   不得不说,朋友多了就是好。   当初纪彬结下的好人缘,那都是有好处的。   骆家也好,徐家也好,都是当初纪彬打好交道的。   詹明也是特意不去,想给纪彬过了生日,他再带着最后一批棉花过去。   只是他也发现了,现在无论哪个码头,船只实在太紧俏了,不是跟着骆家一起,他们家还要去找宿勤郡柳家借船。   看来纪彬提前让兴华府李家做船,也是做对了。   詹明就发现了,自己跟着纪彬做事,不带脑子都行,反正纪彬说什么,基本什么就是对的。   有如此的好友,已经是他的荣幸了。   若是觉得这话夸张,看看柴力就明白。   现在谁不明白,柴力吃完纪彬生辰宴会酒席,就会带着妻子去隔壁海太城,作那里的指挥使。   也有人讲,现在这几个城里,几乎每个官员都跟纪彬关系不错。   他简直是这附近的无冕之王。   这话说得就有点过火了,纪彬还让人反驳几句,如今这种嘀咕只能放在心中。   是人都觉得纪彬手段高明,见他不高兴,也没人会在这个时候触霉头了。   纪彬静静听着外面的消息。   也许有人觉得这种名声是不是太高调,可他却觉得还不够。   至少现在的名声去汴京是不够的。   对圣人而言,他不过是个聪明点的货郎,还不足以让他在圣人面前有几分薄面。   既然这汴京一定要去。   那也要绝对安全了再去。   纪彬自己笑了下,他这走一步看十步的性子还是改不了。   还是别想那么多,好好等着吃他自己的宴席吧。   引娘最近为这个宴席操持很久,都不来找他了。   既然引娘不找他,那他就去找引娘。   九月二十四。   生辰宴的前一天,程知县忽然收到一封急报,是一份征他,江志,乌革,立刻回边域的密信。   不是回汴京。   是回边域!   怎么突然这个时间回边域?   即使是程知县对政局十分不敏感,但对战事却敏感异常。   这种时候让他回去,只有一件事。   边域在打仗!   果然,除了这份密信之前,朝廷的公文也下来,边域大败!即刻征兵!   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让整个南军国都懵了。   怎么大败了?!   不是一直太太平平,百姓享受难得的盛世吗。   如今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已经是百姓们最好的日子了。   不少人都直接懵了。   一时间人心惶惶。   纪彬听到这个消息,也直接坐直身子,他得到的消息比旁人更多点。   更了解对边域虎视眈眈的正赤部落,那是跟南军国有血仇的。   而且大败?   这大败,有多厉害。   好在程知县及时出来解答疑惑。   今年天冷得比往年早,这点纪彬也听宣老爹说过。   他们南边都冷得早,西边更不用讲,已经天寒地冻,不日就会下雪。   一旦天冷,正赤部落那边衣食就会有受损,而且这些人不知道从哪听到的消息,说是在汴京修养的边域大将宗轮离开汴京,去了其他地方。   这个消息让正赤部落非常兴奋,正好遇到一场寒霜,直接冻死关外牧草。   南军国这边却是粮草丰收。   你家粮草丰收,大将还不在附近。   正赤部落肯定打过来啊。   南军国边域被打的猝手不及,所以现在满南军国发诏令,集结军队,准备反攻。   可纪彬听着听着,直接问道:“整个南军国都知道大败?”   “对。”程知县有些不解,“为何要发的满南军国都知道,难道败得特别惨?”   纪彬却稍稍松口气。   他是知道太子的决心,也听过谢阁老说过的话。   如今安慰这三四年里,正赤部落在休养生息,他们同样也是休养生息。   一旦修养的差不多,那就是一场决定以后十年二十年南军国是否太平的恶战。   上一场大战让整个南军国平安了四年时间。   这次呢?   要纪彬来看,这次全国征兵,并非只是吃了一场败仗,更大的原因,只怕是借着这场败仗痛击正赤部落,直到边关再无危险。   把这些人驱逐到千里之外,那是最理想的状态。   纪彬想到这,呼吸下意识一滞,而詹明却听明白一点点,他以前就走过边域的商路,不由得道:“若是边关真的没有危险,对我们是好事。”   是啊,肯定是好事。   无论是外出交流,还是生意买卖,只有好事。   所以这场仗不得不打。   对正赤部落来说也是不得不打。   他们眼看着太子大权在握,又明白这是个什么样的太子,能不心慌吗。   趁着如今糊涂的圣人还在位,这样是他们的搏命一击了。   这些道理一想通,纪彬就知道这场仗不仅要打,还要赢,必须要赢得漂亮。   但心里也稍稍安稳,只要太子心里有谱就行,只是如今天气寒冷,苦了边关将士。   纪彬刚想到这,程知县又有话要说,这会程知县程锴过来,不止是跟纪彬说这些话,他还有个不情之请。   “是这样的,别看现在才九月底,但边关已经很冷了。”程知县不好意思道,“我能不能跟你赊点棉花,赊个五千斤。若是这些棉花能送到边域,给我的将士们用,那就是救命的东西。”   “冬日寒冷,有御寒的东西,可以保住他们的命,再过半个月,那边可能就开始下雪了,实在冷得厉害。”   棉花如今还算是奢侈品,程知县也知道自己的请求有些过分。   可他在邑伊县里,深知棉花的好处,也太知道这东西要是能给边域将士们用,胜率都会提升,连宗轮将军在这的时候,都提过这件事。   只是他现在囊中羞涩,若是要买也买不了多少,只好厚着脸皮借了。   “等到仗打完,我等的奖赏足够还你的。”   五千斤,按最低价也差不多要三万两银子。   他们这些名誉将军们凑凑也是可以的,大不了再问宗轮将军借!他肯定给!   程锴已经拿出老兵油子的劲,只要能让兵士们穿好,他脸皮就是厚!   纪彬看着程锴耳朵都憋红了,又笑下。   别人可能看不出来,但已经赶来的柴力陈乙却发现不同。   东家,只怕又要让众人惊讶了。   果然,在场的程知县,江志乌革,詹明,还柴力陈乙,听到纪彬的声音,整个人都有些傻眼,除了引娘还好点其他人都愣住了。   “如今有关外异族肆逞凶暴,扰我边民,身为南军国百姓,深受南军国将士护卫之恩,又承蒙圣人太子恩情,何以为报。”   “我家一共棉花地四百亩,共产绒棉,三万四千斤,其中一万七千斤是我家所有。”   “今日全都赠予圣人太子,赠予边关将士!”   等等。   什么玩意?   赠?   一万七千斤?   谁料纪彬话还没说完。   “身为邑伊县商会会长,我还会倡议各家捐出一斤,一两棉花,一起赠予边关将士。”   “万斤棉花,寥以解将士寒冷之苦!” 第127章   纪彬说完这句话, 第一个响应的就是詹明。   詹明虽然不知道纪彬的深意,但立刻道:“我家也有一万七千斤棉花,也送给将士们!”   两人说完,在场的人更加沉默,特别是程知县他们。   作为在边关驻守过的兵士,他们最明白严寒的苦楚,如今,如今百姓们也是明白的。   这些棉花能卖多少钱,他们心里有数,所以只讲先赊账,回头他们可以还。   可现在要送给他们?   在场的人谁会不感动。   几个铁骨铮铮的兵士们,眼含热泪,恨不得现在就投入战场。   而第二天的纪彬生辰宴上,原本因为边关打仗的事,变得没那么热闹。   可在纪彬说完捐棉花的事之后,不少人都有些疑惑。   纪彬看着来赴宴的众人,认真道:“如今边关寒苦,将士们又在为南军国百姓作战,若不是他们,我们怎么会有如此安稳的日子。”   “虽说他们远在边关,跟我们看起来好像没什么关系,可是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边关粮草充足,只是缺这棉花。”   “棉花毕竟是新鲜产物,价格极高,想必这事大家也能明白。”   “但对别人来说极高的东西,对我等来说却不算什么,一家捐出一两,一斤就行,一两棉花就能救一个十七八岁兵士的命!”   “我们能安稳在这里赴宴喝酒,靠的不就是他们吗!”   纪彬这话当然是八分真心,他又道:“相信汴京圣人跟太子,也会欣慰我等的做法。”   这句话让骆家人,李家人,以及来赴宴的如意楼柳掌柜一愣。   再有就是早就明白纪彬此番动员原因的詹明。   昨天送走千恩万谢的程知县等人,詹明已经做好听纪彬解释其中原因。   等其他人走了,纪彬这才对引娘詹明说了圣人要召见他的事。   这话一出,让两人齐齐愣住。   召见纪彬?   这是做什么?   纪彬当时苦笑:“我就是不知道做什么,心里才不安。”   “我就怕让我做官。”   这话说得真心实意。   像万秀才,王知县等人那是抢着要做官。   可纪彬不成,纪彬若是做官,不说家业心血会成为别人眼中钉。   还有他靠走商起家,又跟家中父亲继母不和。   可以说处处都是雷。   如今山高皇帝远,他在这自然没什么。   真到了汴京,那就没这样自在了。   若命运掌握不到自己手中,他是不会做官的,即使坐上首辅的位置,也会仰人鼻息。   所以纪彬不愿过去。   可不做官,似乎又会触怒天颜。   甚至不仅是圣人,还有太子,他不能依靠着别人的良心活,随时担心对方可能转变心思。   如此一来,他就需要保命的东西。   纪彬挑选的,便是名声。   这名声说起来平平无奇,可名声到了一定程度,有名声的人则成了名士。   天下名士若有损伤,那会有万千人讨伐。   即使是圣人,也要顾及这一点。   纪彬不想做名士,但不得不做名士。   他在兴华府做的事,肯定会一件不少地传到圣人耳朵里。   再传到汴京朝堂中。   有时候要么没名气,要么名气大得让别人动不了你。   抛开这些来说,纪彬接触过太多在边关打仗的兵士,不说柴力鲁石等人,也不提程知县等人。   只讲一件事。   夏阳坝夏大娘的儿子。   那个纪彬从未见过,但见过书信的保义校尉,如今应该已经升职,具体职位纪彬不清楚。   但他在边关已经六年了。   从纪彬头一次见到夏大娘,她自己在家中,只有见到小货郎才能帮她念信。   那时候是永义十四年十月份,当时夏校尉已经在边关两年。   如今永义十八年九月底,又是四年时间过去。   依旧是夏大娘自己在家,虽说有几任知府照顾,但这怎么比得上亲生儿子。   她的儿子在战场上厮杀,才有了他们现在的安稳。   纪彬跟这位夏校尉从未见过,可从他身上,却看到万千兵士们的缩影。   有了他们,才有了今天的日子。   有了他们,才能在家办什么宴会。   再有上个月在兴华府过中秋。   宗轮将军虽不说,但听周围人言语,就能明白这位大将平日里都在做什么。   他远在兴华府,也还在思虑边域。   那关外的正赤部落狼子野心,刚知晓兴华府有乱,知晓宗轮将军离京,立刻进攻边域。   这肯定不是巧合,而是随时准备喊打喊杀。   有这样的恶邻在身边。   谁又能睡得安稳。   边关的百姓们过得贫苦,主要就是因为这些恶邻。   小股敌兵不断骚扰,豺狼野心昭然可见。   抢的不止是南军国百姓们的粮,更是他们的命。   如今边关商路不通,也是因为这些随时准备撕咬南军国的番邦人。   他们视南军国是随时可以啃噬的肥肉。   实在可恨。   所以纪彬在听到程知县要借棉花的时候,第一个想法是送。   说句自大些的话,他不缺这些棉花。   甚至不缺钱。   甚至没钱了,都能再次白手起家。   可边关的将士们缺,他们就缺这一两二两,一斤两斤的棉花。   若他损失的是钱财,而将士们保住性命,那就是值得的。   当初他顶着险阻救了谢阁老,他不后悔。   如今说出棉花送将士们的话,他依旧不后悔。   纪彬看着众人,只听先响应的,竟然是如意楼柳掌柜。   柳掌柜道:“既然是这样,那我们如意楼捐出布匹,用来给将士们做棉衣。”   “荆高庄自然也会捐赠。”荆夫子在荆姐耳朵边说了几句,这边也是直接开口。   有了他们带头之后,在纪彬生辰宴上的商户众人陆陆续续开口。   这场面让程知县都给吓到了。   他站起来朝众人作揖。   明明他才是官员,但此刻却朝百姓们行礼。   “诸位的恩德,将士们会记住,朝廷会记住,圣人跟太子,也会记住的!”   一时间,不少人都被这种场面感动。   接下来几天,更多人被这次生辰宴上的事感动,特别是纪彬的一番说辞,而且他跟詹明都捐了一万多斤的棉花,跟他们俩相比,他们捐的一点点自然不算什么。   大家捐来的棉花堆放在纪宅仓库里,布料也在这里面放着。   程知县看着这些陆陆续续送来的物资,立刻给汴京那边写信,他一定要把纪彬做的这件事禀告给圣人,禀告给太子。   让所有人都知道纪彬做了什么!   不仅如此,在引娘的带领下,刺绣坊的绣娘们暂时放下手里刺绣,而是开始缝制棉衣。   她们想在程知县等人去边域之前,至少做五百件棉衣,全都让程知县带过去!   剩下的再有詹明运送,尽量用最快的速度运过去。   如果放在以前,邑伊县百姓们都缺衣少食的时候做这种事,肯定没人响应,可现在不同,现在的邑伊县棉花产量已经占整个宿勤郡一半的产量,不说家家户户都有钱吧,那也是比春安城许多人都要强的。   所以这个号召在邑伊县,特别是在纪滦村,非常管用。   不少人都来义务帮忙,男子运棉花,女子缝衣裳。   全都是送给边关将士们的!   有人保家卫国,有人缝制冬衣!也算各司其职!   刚开始大家还为边关大败担心,现在不担心了,他们要去帮助边关战士!   这种奉献让所有人心里都暖暖的,什么时候,他们也能帮助其他人了。   也能帮助将士们了?   在整个邑伊县行动下,不由得带动了春安城很多人,不少人虽然不能亲自到邑伊县,但拜托车夫老温他们,把自己捐的棉花带过去。   不管捐多少棉花,那都是心意。   这棉花对宿勤郡以外的人来说贵重,但对自家种棉的人来说,不过一小团的事。   一时间,老温也是无比感动,他家虽然没种棉花,但却能捐些旧衣料。   这东西也是好的,旧衣服拆拆洗洗,就能缝制冬衣!   只要能保暖,程知县他们怎么会嫌弃呢!   程知县原定十月三号出发,可因为冬衣的事等到五号才准备走。   程知县,江志,乌革,又带了十几个兄弟,他们准备直接去边域。   原本应当是轻装简行的,可现在每个人带了许多东西,这些东西无一例外,全是棉衣!   还比预计的五百件要多了两百件。   没有人嫌弃棉衣厚重,也没人嫌弃这会耽误他们的行程。   他们所有人心里只有感激。   他们所有人都觉得,为这样的百姓战死在沙场上也是值得的!   可这话一说,立刻被周围人拍了几下,不能说这种话!每个人都要平平安安地回来!   情绪是可以感染人的,也是可以带动人的。   由纪彬这里发起,商会开始发酵,整个邑伊县都被动员起来。   周围所有城镇都震惊地看向邑伊县。   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县城,近几年怎么如此出风头。   在明白他们为什么愿意为边关将士捐东西的时候,宿勤郡低调了一年多的周家忽然放出消息,他们家也要学纪彬,学邑伊县,为边关将士们捐物资。   他们家也是种棉花的,一口气拿了一万斤棉花出来,不仅如此,还有一百匹布料,全都用来做棉衣!   他们周家已经开始赶工了!   一起赶工的,还有兴华府船运骆家,船厂李家。   更有千千万万的百姓也被感动,捐!有棉花的捐棉花,没棉花的捐旧衣!   此起彼伏的浪潮中,纪彬这里俨然成了捐赠中心。   先是邑伊县带动起来,接着是春安城,然后是整个宿勤郡。   连无仙城那边也在响应。   纪彬知道,这一切的原因不光因为他。   还因为南军国百姓的爱国心,也因为大家享受和平的来之不易,更明白这些好日子是怎么来的。   而且之前边关大败的消息,可是传遍整个南军国。   群情激奋,这可不是说说的。   一边是征兵,一边是大败。   再有纪彬这个有名望的人出头捐棉衣,大家的情绪不就被调动起来了。   没人想要战争,但南军国的人也不怕战争,既然敌人来侵犯,他们一定要把敌人打回去。   这样才能保护自己的家人孩子,才能保护这块生养他们的土地。   十月初五,看着程知县等人带着棉衣离开,纪彬目光几乎成实质。   如此,还是不够的。   他们整个邑伊县,除了他跟詹明的三万四千斤之外,剩下的加起来约莫六千斤。   四万斤的棉花,可以做三斤重棉衣差不多一万三千件。   这个数量太多,而边域那边需要的又紧急。   纪彬当机立断,让引娘把之前藏好的钱拿出来,人手不够,那就雇人,布料不够,那就买布料。   既然做了这件事,那就要做得最好,做得漂亮。   他手头的百万两银子虽然多,但若能用百万两银子买来一个好名声。   相信不止有他一个人愿意花这个钱。   看看宿勤郡的周家,周小公子还给他写信,同样是这个想法,还在跟他商议,他那边三千多件棉衣怎么送,他们如果一起送的话,路上损耗还少点。   纪彬也知道,如今周家势弱,他这边还有熟悉边域商路的詹明。   不出意外的话,这些棉衣会一起送过去。   如今是来不及赶制棉被,但棉衣做得厚厚的,也能保暖用。   不止是宿勤郡周家帮忙,在知道纪彬要买布料的时候,如意楼柳掌柜还送来消息,他们东家说了,他家的布料全都按成本价的一半给到纪彬。   算着两家一起捐赠。   这下,布料也是不愁了的。   唯一需要的,那就是立刻开始缝制。   现在是十月份,想要在十一月份,十二月份把棉衣送到边关将士们的手中。   那就要立刻行动。   纪彬的撒钱时间开始,他出材料,缝制一件棉服还需要五十文的工钱。   这钱已经是大家便宜给的了。   不止是邑伊县的百姓在做,也不知道刺绣坊的绣娘们在做。   如果这个时候有外乡人来到春安城,兴华府,宿勤郡,邑伊县,就会发现家家户户都在缝制棉服。   有能力的人户自己缝制,然后捐到纪彬手中,没能力的捐旧布旧棉花也行,再没钱的,你可以去接活,帮忙缝制棉衣啊。   此时的男人也在缝制,都是有力的出力,有钱的出钱。   兴华府,春安城,乃至邑伊县的景象,实在震撼了太多人。   随着纪彬发往鲁地,发往江南,发往汴京的信陆陆续续被人收到。   在纪彬的倡议下,鲁地焦家,江南徐顾景三家,汴京谢家谭家平家,都开始民间自发缝制冬衣。   江南那边是没棉花,但他们有布料啊。   大批布料陆陆续续送往边域,每一块布料都会找到属于它的棉花,估计会跟焦家的棉花汇合。   汴京这边产棉大户也很多。   特别是这里可是京都,更需要卖好。   之前因为棉花开罪圣人的,此时抢破头要奉献。   各地的捐棉热突然兴起。   这是一种悄无声息的力量,这是一个国家的力量,也是百姓们的力量。   虽然处于旋涡中心的纪彬明白,这事不是他一个人的功劳。   先是平安了那么多年,忽然传来大败的消息,对战火的恐惧印刻在所有人的心中。   这事传出来,百姓谁都不安稳。   特别是边域的事还不受他们控制,自然惊慌失措。   可如今找个事情做,他们虽然不能打仗,但他们可以捐钱捐物。   有了事做,人心就能稳。   再说,他们是正义之师,是别人辱他们边境,这岂能容忍?!   纪彬号召起来的捐钱捐物,不过是给即将燃起的灶台添把火。   再加上各方势力都想讨好卖乖,响应得自然更加热烈。   但纪彬自己想得明白,却不妨碍别人对他的夸赞。   原本的生辰宴被他变成募捐宴,在场那么多人都是为了庆祝他二十岁生辰,但他却把这生辰宴摇身一变,成了为国为民的大义之事。   瞬间让所有人都知道纪彬的想法。   相比于自己来说,还是南军国更重要,还是边关将士们更重要。   随着纪彬的书信到鲁地,江南,汴京。   已经是十月十日左右,各方的反应都不一样。   先是鲁地焦家收到信,焦家主基本没有犹豫,立刻让人拨棉花出来,能做成棉衣的做成棉衣,不能做成棉衣的直接送棉花到边域。   等这些事做好,焦家人才看向他。   有些跟纪彬不熟悉的焦家人反而问,为什么纪彬说的,就一定要做?   这还用说?   焦十一直接挑眉,让他们看看手里的种棉书,看看手里的焦氏棉。   这是谁提议写的,你们忘了吗。   你们忘了因为这本书,焦家人地位的天差地别吗?   说句不好听过的,他们焦家人在鲁地的声望,只怕比当地官府都要强。   当初纪彬提议写这本书,让他们过上了如今的日子,再也不用手握技术却被人欺凌。   现在纪彬提议给边域捐棉花捐棉衣,无论是焦家主,还是焦十一焦十五等人,第一个想法就是,做!必须做!   就算不想其他的事,单纯捐助边关将士,这都是可以的。   如今大败消息传来,哪里不是人心惶惶,甚至有人开始屯粮了,粮价也在波动。   这种时候当然是能尽一份力就是一份力,还想其他的做什么。   都不用焦家主跟未来接班人焦十五开口说话,往日莽撞脾气不好的焦十一先把利害关系说得明明白白,在场有质疑的人通通闭嘴。   还是听家主的吧!   他们真的不懂这些东西啊!   还是棉花更好懂一点!   焦家人几乎没有迟疑,动作极快。   他们这边棉花成熟的晚一些,如今才下来头一茬,按理说头一茬是最好卖的,可现在都被包起来,被家主夫人安排着送边域或者做棉衣。   他们动作是极快的。   鲁地这边焦家人的声望自然不用说。   有他们号召带头,整个鲁地都响应起来,这里也是种棉许多的地方,很快的时间,不管民间还是官府都掀起这样的风潮。   之前因为大败而低落的民意,忽然高涨起来。   他们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国家被侵犯,他们也可以为这件事出一份力。   所有棉农棉商行动起来,一起洗刷之前高价棉的恶名。   他们要为边域将士尽一份力!   第二个接到信的是江南徐顾景三家。   他们的信是百里船送过去的,所以速度更快点。   徐顾景三家一直很重视纪彬的想法。   他们三家的消息更为灵通,虽然不知道太子为什么对纪彬另眼相看,但他们却是知道分寸的。   谁能想到,当初他们只是想买低价棉花,没想到却结识了这样的人物。   不过他们三家并未直接下决定,而是三家的家主在一起商议了一下。   这件事并不算小,三家的家主出面也是正常的。   而且他们三个分别是扬州苏州杭州的人,见面却约在了松江府,算是没到任何人的地盘。   如果说之前还觉得是小打小闹,可这牵扯到太子,让他们不得不谨慎。   原本他们三家还在犹豫,可照例去拜会松江府布政使的时候,偶然提到纪彬。   谁知道那王布政使却道,他已经在松江府发起募捐,效仿宿勤郡邑伊县纪滦村的纪彬,国之重事,匹夫有责。   他这个做官员的,也会尽一份力。   如果纪彬知道,估计也会惊讶,因为他根本没给王知县,不对,现在是王布政使写信啊!   这位松江府布政使,就是之前邑伊县的王知县!   如今宿勤郡那边因为纪彬而起的浪潮那样大,王布政使跟夫人一商议,各自给自己的家族写信,无论多少,他们也捐一点。   也说明了,就是尽一份心,这是不强迫的事,若是有人强迫捐钱,那也是不允许的。   这三家得知松江府布政使如此,当下不再犹豫。   打出的旗号都是收到纪彬鼓舞,又感念圣人恩德,想为圣人太子出一份力。   有这三家开始行动,江南的浪潮也开始高涨。   没人想战败,没人想边域受到侵犯。   最最普通的南军国百姓,也会因为战败的事情伤心难过,茶馆都有此起彼伏的讨论声。   四年前的边域战乱不断,他们都是知道的。   如今好不容易安定,谁听了边域百姓的遭遇不难受?   如今他们既有能力,自然想让同胞们过得好些!   而且听说那正赤部落跟南军国这边是有血仇的!若是不把他们驱逐出去,整个南军国说不定都会有危险。   居安思危,这四个字几乎印刻在每个南军国百姓的心中。   南军国各地都开始征兵了!那边域一定非常危急啊!   所以他们能帮忙的帮忙,不能帮忙的也不多说话,安心做好自己的事,就是不添乱了!   他们江南这边虽然不产棉花,但他们物产丰富,不比其他地方差!   别的地方捐棉衣,那他们可以捐布料啊!还能捐粮食!   他们江南富饶之地,鱼米之乡!也要为国家尽一份力!   不知不觉中,各地竟然争相捐物。   还是官府劝了又劝,还说现在各地粮仓充盈,若是汴京需要,他们都可以立刻运粮,不用大家勒紧裤腰带的。   不过大家的心意圣人跟太子都明白,希望大家不用太激动。   这种奇景被许多官吏记在笔记里,也许这种官民合作的景象,也是开天辟地头一回吧。   如果说南军国各地都在帮忙筹备物资,但汴京朝堂则是大震惊。   十月十二之前,朝廷局势紧张,每个人都在等边域那边的消息,急匆匆从兴华府赶回去的宗轮将军早就出发,他现在已经到了边域。   有宗轮将军过去,大家很多人都稍稍放心。   可正赤部落突然选这个时候打过来,定然是有备而来。   所有人都提心吊胆,后世有句话叫大炮一响,黄金万两。   现在虽然没有大炮,但打起仗那也是日日消耗万两银子,而且边关天气骤变,寒冷异常。   若是那边攻破边域,一路纵马奔袭,他们汴京也会有危险。   如今朝堂安稳,虽说圣人一心拜神求佛,但太子顶用啊,太子连带朝中大臣把南军国治理得井井有条。   谁愿意这样一片欣欣向荣,可以开创盛世的时候,突然有这样的变故。   天下百姓,皆会因战乱受苦,岂不是让他们之前做的所有工作全都白费了。   他们好不容易让百姓们的日子好过一点点。   若是毁了如此平和的生活,谁能忍得了!   反正圣人听到大败的消息,当晚急得病倒在床上。   圣人身体本就不好,再加上他年轻时的正赤部落强悍无比,在心里他对正赤部落是有阴影的。   病中迷迷糊糊还在说逃命的事。   如此一来,朝堂的气氛更加低迷。   就是在这种时候,全国各地的捐款捐物声此起彼伏。   消息直接传到汴京,还有邑伊县程知县的一封奏章。   还在病榻上的圣人听到这份奏章,竟然能起来吃药了。   奏章上写的,自然是纪彬的事。   纪彬因为感念圣人恩德,所以发起捐棉衣的倡议。   不仅是口头上这样说,他自己出钱出力吃棉花,还让被调任去边域的程知县等人,带了七百件棉衣过去。   而且在程知县出发的时候,整个宿勤郡都被纪彬带动起来,开始缝制棉花。   其中大部分钱财都是纪彬所出。   他说他接触过太多边关将士,也知道如今的日子,如今的买卖是因为圣人太子才能有的。   所以他愿意为边关将士尽一份力。   这份奏章可以说是程知县最文采斐然的文章了。   虽然用词不够华美,但句句真心实意,可以看出他对纪彬的感激,也对圣人的感激。   而且还说,为了这样的朝廷,这样的圣人,这样的百姓,他们边域将士死而后已!   太子念着奏章,圣人听到激动之处甚至坐了起来,连喊了三声好,脸色因为激动还红润起来。   “吾南军国子民,竟然有如此大义,如此百姓,实乃南军国之幸!”   “如此百姓,是我等朝堂之福。”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此句话,必是吾等心愿。”   “传旨,朕要答谢万民,答谢天下百姓,以朕之名讳,为万民祈福,为边域祈福,为南军国祈福!”   这话说完,旁边的官员们自然山呼万岁。   太子倒是又看了遍奏章,认真盯着纪彬两个字轻轻叹气。   如此良才,却不能纳之麾下,也是一种遗憾。   但见纪彬如此行事,说不得他在朝堂之外,也另有一番作为。   即使是太子,如此也不得不承认,若是想为百姓做事,不一定要做官。   像纪彬这样,依旧是万民之福。   他不愿意做官就不做吧,他虽为太子,也不好勉强。   但此等良才还是要常常往来才行。   随着这份奏章而来的,还有南军国各地的奏折。   皆是说百姓们自发捐棉衣,就是为了让南军国边域将士们可以御寒。   刚开始是棉衣,然后接着添了棉鞋,还有吃喝用具,反正目的只有一个,守卫边域的将士们,绝对不能冻着!   谁都没忘记这一切是怎么开始的。   一个偏远村落的小货郎,用几封书信,掀起这股自下而上的浪潮。   若是说给别人听,肯定有人不信。   但事情就是这样发生了。   所有人都记住那个小货郎的名字,纪彬。   这人怎么这样厉害啊!   与此同时也在感慨这句话的人,还有边关的宗轮将军。   他召集程知县等人来边域,却迟迟不见他们过来。   直到十月十五,才看到他们的身影。   但跟大家以为的轻装简行不同,他们这一行十几个人,全都带着满满当当的货物。   不等来迎接的副将问话,程锴,如今也要喊程将军了。   程将军直接打开包裹,让老友副将看里面的东西。   棉衣!   全都三斤重的棉衣!   如今风刀刺骨的环境里,突然出现这么多棉衣!   副将眼睛都亮了,立刻道:“你发财了?买了这么多棉衣,要多少钱一件啊?”   单是三斤重的棉花,按照最低价也要十八两银子,再加上布料人工,那不要二十两吗?!   程锴抢钱去了吧!   程锴嘿嘿一笑:“好兄弟送的!”   他来到边关之后,比当知县的时候豪迈不少,开口道:“快让我去见宗轮将军,我有好喜事告诉他!”   这七百件棉衣堆放到宗轮将军面前,把他都吓一跳。   如此天寒地冻,如果将士们有棉衣穿?   不说所有人都有,就算只是前锋队穿上,那能减少多少伤亡?   宗轮将军眉头直跳,立刻道:“是纪彬他们的?多少钱一件?”   程锴迫不及待道:“将军,不要钱,是纪彬他们送的!”   “而且这只是第一批,我们只能带这么多过来,后面还有好多棉衣在赶制呢!”   “整个纪滦村,邑伊县,宿勤郡,乃至兴华府,全都在捐棉花捐棉衣!全都是免费送给边关将士们的!”   别说军中副将听了这话不敢置信,就连久经沙场的宗轮将军都看向程锴,过了好一会才道:“你不要诓骗我们。”   “就算只有这七百件,那已经是极好的了。”   “后续还有?”   “嗯。”程锴使劲点头,“至少还有两万件棉衣。”   两万件?!   这是个什么样夸张的数字?   副将跟军营将领们立刻翻看棉衣。   针脚细密,用料结实,里面的棉花软的跟云朵一样,一模就是新棉花。   就算是他们,也是家里才能买得起,在军中也用不了这么奢侈的东西啊。   那个叫纪彬的,免费送给他们?   经过程锴解释,这帐子里大将们个个神色愣怔。   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有千里之外的百姓,为了他们捐棉花捐布料,明明一件可以卖出二十两的高价,如今捐到他们手中?而且分文不取?   这个异常寒冷的边域季节,所有将士们的心都是暖的。   这件事不止被边关将领们知道,兵士们也陆陆续续知晓。   所有人都是不敢置信的。   特别是邑伊县夏阳坝的武义校尉,如今已经是正七品的军官夏校尉。   他听到邑伊县的时候,是不敢置信的。   他离家已经六年,离家前邑伊县什么样他不知道吗?   穷得要死,要不是如此,他也不会投身军营,想要挣份家业回去。   夏校尉怎么也想不到,再听到家乡的名字,竟然是在这个时候。   他手下的兵士忍不住道:“夏校尉,这个邑伊县就是你老家吧?你们那的百姓也太好了。”   夏校尉只能笑,可他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啊。   而且纪彬这个名字,怎么有些耳熟。   等夏校尉回去翻跟家里来往的书信,偶然从上面看到纪彬的名字。   这不是,这不是以前帮他给娘亲念信的小货郎吗?   自己给他钱财,他还不收,之前听他娘亲说,那小货郎还拜托人照顾他娘。   而且县衙那边也上心许多。   是他吗?   这也太巧了吧。   夏校尉在这愣神,可军营里其他兵士却是欢天喜地。   诚然,不管是这七百件棉衣,还是即将到来的两万件棉衣,这都不够给边关将士们分的。   毕竟这里陈兵八万,他们只有四分之一的人能拿到棉衣。   但对他们来说,更多的是鼓舞,是他们虽然远在边域,但还是有人记挂他们,百姓们知道他们的付出,也知道他们在这里的艰辛。   再说,不过是个一个偏远地方的县城,郡府而已。   他们能拿来这么多东西,已经足够了。   将士们明白他们的心意!而且会永远记住邑伊县这个名字!   也会记住纪彬的名字。   这几日作战的时候,正赤部落的人忽然发现,对面南军国的兵士们似乎异常勇猛,他们像是不怕死一样。   但凡有人喊一句为了南军国百姓,剩下的人就会继续拼命。   这些南军国兵士们是疯了吗?   是不要命了吗?   之前虽然也勇猛,但现在似乎更夸张了!   这让正赤部落的首领尔托百思不得其解。   直到注意起这些领头冲锋兵士的衣服。   这玩意,是棉衣吗?!   但怎么可能!   棉衣那么贵重的东西,怎么会用到普通兵士身上!   南军国有那么财大气粗吗?!   这不可能!一定是兵士自己带的!   又或者只有冲锋的人才有棉衣穿?   这种想法在正赤部落的人脑海里回旋,没事,杀了这些人就行,他们能有多少棉衣啊,不过是几个冲锋的杂碎而已。   可此时宗轮将军却接到朝廷来的书信。   这封书信虽然是加急送过来,但如今打仗,加急书信也很正常。   可他看到书信内容的时候,却整个人站起来。   怎么可能?!   他当将军这么多年,带兵打仗那么多年。   偏偏这个月说这句话最多。   怎么可能!   圣人不会是骗他吧?!   但太子殿下也是这么说啊。   等宗轮将军召集所有将领们过来,把书信给他们传看。   所有看到书信的人都是不敢置信,他们跟宗轮将军的想法一样。   怎么可能?!   即将运来的棉衣不是两万件,而是十万件。   而且运来的不止是棉衣,还有棉鞋棉被,外面随便都能卖几十两的东西,都送过来?都给他们边关将士?!   虽说如今棉花确实便宜许多,虽说这都是棉农棉商们自发行为,他们的成本并不高。   可免费送来,还是太惊人了。   这次要送的,不止是一个邑伊县,不止是春安城,宿勤郡。   还有鲁地各郡府,江南各郡府,以及汴京那些因为种棉被打压的士族。   全都争相赠送。   棉衣够多了,那就做棉鞋,不行还有棉被。   只要能做的,他们都做。   目的只有一个。   那就是给他们边关将士们送过来。   宗轮将军能从书信中看出来,执笔的官员跟他说这件事的时候也透着震惊。   不仅是这些物资,还有南军国的征兵热情。   按照预计来说,这次征兵差不多能征集五万人,可现在报名参军的已经有十几万。   他们都想为南军国的边域尽一份力。   这就是他们保护的南军国百姓们。   不知谁说了句,死也值得了。   这句话虽然声音不大,却是每个人的心声。   谁知道程锴摇头:“邑伊县的百姓说,不能这么讲,他们要让我们平安回去。”   宗轮将军看着所有人,手指微微握紧,生生压下眼中的激动,开口道:“将士们,南军国百姓如此,我们这些保家卫国的人,怎么能当孬种。”   “击溃正赤部落,为南军国百姓们清扫蛮夷,让百姓们过得更好!”   这些话有些太过朴实,但正是所有人心中所想。   他们怎么会想到,自己有一日会穿上百姓们送来的棉衣,会有人争相报名保卫南军国平安。   有如此百姓,如此军队。   南军国势必会迎来一个盛世,一个让所有番邦异族都颤抖的盛世!   掀起此番浪潮的纪彬,此刻正在跟詹明此行。   詹明笑:“放心,这趟都是老路了,怕什么。”   “我等押送的东西,可是给边关将士们的,谁敢拦我?”   詹明也没想到,有一天他还会干回老本行。   还是往边域运东西。   不过以前是赚钱,这次是送钱。   但这次送钱却比什么时候都要激动。   纪彬道:“真的不用我跟过去?”   “你去做什么,兴华府那边催了你好几次,那边百姓还在等着你。”詹明认真道,“纪彬,我知道你的意思,放心吧。”   詹明并不觉得自己这趟有多辛苦,以前就是走惯了的。   而且他因为跟着纪彬,也算扬名天下。   如今在春安城,也是有他詹家的名讳,这一切要感激谁自然不言而喻。   这一趟,他跑得值得!   纪彬目送着长长的队伍离开。   这车上装了三万件棉衣,基本是邑伊县跟春安城加起来,全都是送往边域。   其他地方送了多少他不清楚,但这队车马到宿勤郡的时候,会跟宿勤郡那边的两万棉衣汇合,等他们再往前走,还有鲁地,江南,汴京,以及各地物资,源源不断送到边域。   这一条条细流最终汇集成奔涌的河水,全都涌上南军国最西的地方。   那里有守卫家园的将士,有辛苦劳作的百姓。   也有他们所有南军国百姓的牵挂。   跟着纪彬身边目送的,还有他的家人,兄弟,伙计。   每个人此时心中都燃起不同的情绪。   但相同的只有感动。   同时对纪彬的敬佩。   也只有纪彬能够有这种想法,也只有纪彬能够一呼百应。   换个人发起这种倡议,无人问津都是好事,不被嘲笑都行了。   但纪彬的几封信,却让整个南军国发生变化。   不知不觉中,他的影响力已经如此可怕。   百万棉衣送边域。   也只有纪彬能做得出来吧! 第128章   纪彬以前一直不显山不显水,只是在宿勤郡一带出名,谁知道他的几封信却能改变整个南军国。   如此的名望让朝堂的人也敬佩几分。   而且都说太子跟他关系很好,可两人怎么连上线的,这谁都不知道   这样一来,纪彬倒是又多了几分神秘。   再看看他的年龄,刚过二十岁生辰,这年纪实在不大。   一瞧家中的纨绔子弟们,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可也没人拿纪彬跟家中子弟对比,他这样的手腕胸襟,就算手里老辣的官吏都比不了。   如今朝堂盛赞,百姓们追捧,俨然成了名士之一。   以后的宿勤郡纪家,也会在名望上有一席之地。   在汴京认真求学的万举人听到这些消息,险些把手中的饼都给吓掉到地上。   这说的是谁?   纪彬?   他的妹夫?   可这事是纪彬做的,好像又很正常?   万举人把饼子捡起来,准备继续吃,周围一起考上举人,在一起学习怎么当官的同僚们笑道:“京城平家,还有谭家,不时派人来看你,还给你银两吃食,你怎么就吃个干巴巴的饼?”   其实谢家也想过来,只是不能暴露跟纪彬认识。   这些人说这些话,倒也不是嘲笑,真的好奇而已。   万举人其实没那么穷,可他还是吃粗粮,喝凉水,读书比谁都认真。   要是以前,万举人心思敏感,估计已经涨红脸了,此刻却笑:“家里还有妻儿母亲,我在外等着任职,她们也十分辛苦。我这边省点,他们也能好过点。”   这话说到所有人心坎上。   是啊,他们这些举人老爷听着风光,那也只是风光一阵而已。   真正走到汴京朝堂,才知道举人也不过是刚刚开始而已。   这朝堂之上,除了武官之外,哪个不是个举人?举人都是最低级的啊!   这一下,把他们的浮躁全都去除,开始认真读书。   其中就有浙户举人樊海钧,他对万举人很好奇,主要是万举人经常说的一个妹夫,似乎厉害得很。   有时候说起他的事,万举人都是一脸敬佩。   他好歹也是个举人了,怎么会对一个货郎敬佩?   此刻万举人也有些忍不住,放下手中饼子,开口道:“还记得我经常说的妹夫吗?”   这几个举人都看向他,不会又要开始夸了吧。   夸的他们都快不信了,不就是家里有钱帮衬过他的亲戚吗?   不就是开了个私塾的亲戚吗?   特别是樊海钧,直接道:“你这次又要讲什么事?这次要是不让人吃惊,我们就罚你去买酒。”   万举人摇头:“如今名声大噪的纪先生,就是我常说的那个妹夫。”   樊海钧刚想笑他,但又想了想方才万举人的话,又想了想万举人的籍贯。   他好像就是邑伊县人士?!   不止是樊海钧,剩下原本在埋头读书的人也看过来。   只听万举人认真道:“他就是我妹夫,纪彬,你们口中的纪先生。”   “当初邑伊县种棉花,也是他头一次开始的。”   “当地的货郎,都听他的话。”   “而且他这人仁善,救济乡里不在话下。不少人都因为他家才吃得饱饭。”   “若是你们去了邑伊县那边,就知道多少人争着抢着去他家做事,因为不仅能吃饱饭,挣到钱,他这人还极为客气。”   “他家娘子,今年也不过十八,读书算账点茶骑马,样样都会。还是在成亲之后才学的,十分厉害。”   “我来科考的时候,他娘子设计了一种瓦片,那瓦片十分巧妙,按照纪彬的话来说,甚至能改变房屋砖瓦结构。如今我出来一年,也不知道这东西成了没。”   以前万举人说起家乡的人,很多人都不信,什么他妹夫多厉害。   可这会却竖起耳朵听。   我的天,这还是人吗?   连万举人来科考的钱,都是那位出的。   这就是纪先生吗?   不少人对纪彬的好感更深。   万举人又道:“都知道汴京城正店平喜楼尤为精妙,那平家掌柜也多次接济我。”   “倒不是因为我这人如何,不止是平家,还有那谭家。都是跟纪彬关系好,特别是平老板,经常去找妹夫聊天。”   “他们一行人还经常去纪彬家打马球,所以关系甚好。”   平老板?!   樊海钧追问:“是夺回家产那个平老板,还是以前的?”   “当然是夺回家产这位,他跟纪彬关系,那是莫逆之交。”   平喜楼平家,在汴京生意甚广,但也有人知道,这是抢了他家侄儿的买卖,还把正经的平老板踢出汴京城。   可谁能想到,几年过去,平老板又从穷乡僻壤杀回来,这次还带了谭家,谢家,甚至是太子的关系。   有这几位做靠山。   平老板夺回家产那是轻而易举的事。   虽说谢家只有谢大人一个当官,谢阁老还在家赋闲,可这毕竟是谢家啊。   太子就更不用讲了。   谭家则跟平老板关系最好。   当时平老板回来夺产的时候,市井之间还闹得沸沸扬扬。   所以这些举人们都听过八卦。   如今提起来,这位纪先生竟然跟这么厉害的平老板都熟悉?   不愧是纪先生啊!   这下大家看向万举人的目光又不一样了。   没想到,他们身边竟然还藏着这么厉害的人物。   不过也有人酸溜溜道:“你妹夫那么厉害,那他怎么不帮你谋个差事。”   这话一说,不少人就尴尬了。   他们这批人,年初四五月考完出成绩,现在十月中旬,该继续读书考试的,继续读书考试了,该任职的已经任职了。   能留在官府客舍这的都是没有关系人脉,也不准备考进士的。   大家都在等着朝廷给职务。   大哥不说二哥,这么一讲,大家都尴尬啊。   樊海钧有心想帮万举人说话,这是说帮就帮的?   而且以纪先生的人品,也不会做这种事情吧?   他们这边沉默了会,就听门外有小吏道:“哪个是邑伊县人士万举人?吏部侍郎召见,快准备准备,去吏部听任差事吧!”   什么?!   这就听任差事了?!   万举人也有点懵,他刚刚还在想怎么反驳呢,哪有让妹夫帮他写信谋官职的。   而且纪彬基本上不管这种事。   然后就听到任派的消息。   万举人愣了下,还是樊海钧赶紧推推他:“愣着干嘛,赶紧去啊。”   那小吏看看万举人,笑道:“不愧是邑伊县人士,看着就精明强干,快跟我来吧,吏部侍郎想见你呢。”   “听说你还跟纪彬认识?”   两人一边走一边说话,声音渐渐传到远处。   而留在原地的举人们此时炸锅了。   刚刚开口说什么,怎么不让你妹夫给你谋差事那人,则是羞愧得根本说不出话。   根本不用人家纪彬开口啊。   吏部已经开始寻跟纪彬相关的人了!   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这句话说起来难听,但竟然是真的!   樊海钧看着万举人远去的方向,心里有几分羡慕,嫉妒倒也不多。   可他对纪彬更加好奇了。   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如果让万举人说,那他肯定脱口而出两个字。   是福星!   如果不是福星的话,他任职会这么顺利吗?!   虽说只是去西南一个小县城里,但却是知县的位置。   要知道他是个无关系无人脉的举人啊!   这就给个知县的位置?!   也不对,他现在也算有关系有人脉了。   就算万举人再不懂这些弯弯绕绕,他也明白自己突然被任职的原因。   肯定是因为纪彬的关系啊。   纪彬是邑伊县的人,自己也是,自己还跟他是连襟。   这朝廷选派官员都会卖这个好。   而且给他的时间还充裕,如今十月中旬,拿了任职文书之后,可以先回家一趟,到了明年年初再去任职。   简直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   走出吏部大门,他从此也是有官身的人了。   虽说是个七品小官,但也没辜负他这么多年的寒窗苦读。   等他回家之后,他第一个要感谢的就是纪彬!   是纪彬才让他有精力继续读书,是纪彬才让他可以有官做。   万举人,现在已经是万知县了。   万知县脚步轻快地官府客舍,准备收拾东西回家!   他终于要回家了!   而且是带着官职回家的,也算没辜负家人的期望。   他在收拾东西,不少人都来围观。   看看,他们这里又走了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轮到他们啊。   但他们这些人水平不算突出,也没什么人脉,自然要安心等着。   别处的举人老爷,这里不如狗啊。   旁的不说,看人家纪彬,也不是什么官员吧,甚至不是什么士族。   可人家都不用说话,就比他们这些举人强。   人家这才是真正的厉害。   别说举人了,就算当朝进士,都没纪彬影响力大。   樊海钧同样在围观,他心里倒是没多大触动,他们这些人迟早是要分走的,不过是早晚的事,他还是好好在这读书吧,万一被分到个好地方呢。   随着万举人一路回家,才知道南军国各地都知道纪彬的名字,也知道这次百万棉衣送边域,也是纪彬喊出来。   他不仅发起倡议,而且还主动出钱出物资,可不是空口说白话那种人。   所以大家对他尤为敬佩。   只是隐隐听到一个消息,有人说纪彬因为捐钱的事,好像家底都空了,毕竟他不是什么什么大家族。纪家也在他这才发迹的,所以家底没那么厚。   这个消息不知道从哪来的,但隐隐有人在讲。   除了关注纪彬那边,还有边缘的战事也是众人的焦点。   希望这陆陆续续送过去的东西,对他们真的有帮助。   也希望纪彬的心血没有白费。   而此时的纪彬,已经从邑伊县跑去兴华府了。   这次还是柴力陈乙跟他一起,只是柴力还带了家眷燕芷游,他可是去海太城任职的!   作为海太城的指挥使,柴力也该过去了。   至于纪彬则真的是偷偷过去,再不去兴华府,就要被登门的人缠着走不了了。   他一走,引娘可以直接闭门谢客,以自己不好见外男这种蹩脚借口推辞。   可谁信引娘不能见外男啊。   只是个推辞的借口罢了,省得大家都想过来拜会。   引娘甚至都在各处处理商会的事,也是能不回家就不回家。   可见纪宅的门槛都快被踏破了,门房的小厮都觉得这些人怎么回事,与此同时又有些骄傲,这就是他们主君,厉害吧!   什么攀关系送礼的,还想看看名士真面目的,还有要结交拜把子的。   反正什么都有!   纪彬还是先跑为敬!   还有很多事等着他做呢!   兴华府那边也等着他呢! 第129章   就连宣老爹家,纪老爹家也有不少人过去拜访。   宣老爹那边自然会直接推辞,纪老爹这边则是里长跟里长夫人压着,不让纪彬继母惹事。   算是不用纪彬操心。   他还是连夜去兴华府吧!至少躲躲清静。   至于边域打仗的事跟纪彬已经没多大关系,这次跟正赤部落交战,是太子谢阁老早就预料到的,而且一直在做准备。   粮草充足,现在棉衣棉被都有,再加上各地征兵名额充足。   打赢是肯定的,重点是什么时候打赢,打到什么程度。   这些纪彬决定不了,他能决定的只有兴华府百姓们的生活。   还是赶紧过去看看吧!看看兴华府的基建怎么样了!   边域那边等消息就行。   在去兴华府的路上,柴力一直很沉默,要上任了,他才有要离开东家的真实感受。   纪彬也宽慰了几句,他们以后又不是不认识了。   再说柴力当官这是好事啊。   以后他还能让柴力罩着他呢。   这话一说,燕芷游先笑了,认真道:“不可能的,虽说你没有官职,但你比很多人都要厉害。”   就说现在宿勤郡的知府见了纪彬,那也要客客气气的。   否则旁人都不会同意。   这就是名士的好处。   纪彬笑,他要的也就是这个效果。   不当官怎么了,不当官依旧有他的路子可以走。   等他们到了兴华府,看着不太熟悉的城门,陈乙惊讶道:“竟然开始修补城门了,我们不过离开一个月,这里变化好大。”   他们当时是九月十二离开,现在十月二十三回来,一个多月时间,兴华府的建设已经初具规模。   这跟兴华府不吝啬钱财请人做事也是有关系的。   按照纪彬的话说,现在船运买卖正火热,不要说慢慢修建了,快点修建,百姓们才能快点挣钱。   王巡查一律贯彻太子的指示,自然是听纪彬的。   刚开始纪彬还觉得自己说的是不是太多,可王巡查的态度说明一切。   那就是都听你的!   太子都说了听你的没错!   要说这是纪彬离开之前的态度,现在又回来,王巡查心里竟然有些复杂。   以前他是看在太子的面子上,对纪彬态度极好。   现在谁的面子都不用看,纪彬也是极为厉害的人。   王巡查忍不住道:“本以为你是回家探亲的,没想到离开一个多月,竟然做了这样大的事。”   这样大的事,自然指的是百万棉衣送边域。   好好的普普通通生辰宴,到他手里,就成了让百姓叫好,边域暖心的事。   普通人看到的是纪彬如此有能力有魄力。   可官员们看到的,却是纪彬一呼百应的能力。   这天下间做官的不少,当将军的也不少。   可能做到,提起倡议,天下各处都有人响应的,那可不多。   纪彬如今也算一个。   他的声望会随着边关的胜仗越发提高。   所有人都会记住纪彬的名字。   这让作为圣人亲信的王巡查都有些感慨。   但他毕竟也是当官许久的人,为人又刚正不阿,也只是心情复杂了一小会,再次感叹,那就是觉得南军国有如此百姓,实在是幸事。   可纪彬再次过来,已经没人会反驳他。   只要是纪彬提出来的,很多人都会无脑照办。   这让纪彬有点无奈,他就算是个机器人也有出错的时候,大家怎么能不提意见呢。   既然如此,他也只有更加小心谨慎,把事情做得周密才行。   再次回到兴华府,大码头的进度比他想象中快很多,如今已经拓展一半,说不定年前就能完工。   算起来从八月中旬开工,到现在十月下旬,也是两个月了,这样的速度还是可以的。   建设自己的家园,这跟给别人做工不同啊。   再有骆家等船运人家,他们心心念念想让码头快点扩建,他们常做船运买卖的,最明白有个好码头,对他们来说有多重要。   所以也是出钱出力毫不含糊。   放在其他地方,这些商户们可能还会犹豫,但放在苦了许久的兴华府,这些商户们要多努力有多努力。   在之前的环境下他们都能做好生意,而且大清洗之后还能留下来,基本上都是不错的门户。   码头那边情况不对,但对比起码头街跟荒地村的情况,那还是差远的。   还是那句话,建设自己的家园,心情都是不一样的。   码头还能说句是公众的。   可自己的家,那是自己的!   码头街后面的普通民居,如今的泥砖瓦房已经盖了一排,两个月时间,刚开始是兴华府官府请的人在修建,最后后面的百姓们也等不及了,很多人家自己领材料,自己建。   谁不喜欢好好的房子,谁喜欢什么茅草屋啊。   因为大家盖的是自己的家,这动作之迅速,连宣老爹都感慨。   他之前还是带着自己的人努力盖房子,之后就是在各家巡查,看看哪家建的不符合规范,那就重新再收拾一下。   再有王巡查带着兵士们巡逻,码头街后面的民居也是整整齐齐。   荒地村那边差不多,六个村子,每个村子都有小吏带着兵士们巡逻,确保安全没问题,再说现在海边天气也好,大家干活动力也是足的。   一定要在年前有一个自己的家!   就算是个小房子也是可以的!   家里人多的,勤快点的,现在都去自家的荒地上开始耕种了。   这种欣欣向荣的场景,看得纪彬有些触动。   百姓们的坚韧不拔,是最好的写照,他们即使吃了那么苦,承担了那么多重担,可给一点机会,他们就会生根发芽,在这片土地上努力活下去。   纪彬从兴华府走的海太城,柴力已经先一步到这里上任了,他在这里之后,也是带着兵士们清理海太城,尽量让海太城有些模样出来。   这里的兵士现在多了些,但也不到两百,可这些人都是佩服柴力的。   当然解救兴华府的时候,也是有柴力在的。   柴力的勇猛很多人都知晓。   即使他少了个臂膀,那又有什么了,多少人有着双手都没柴力厉害。   纪彬这次过来,柴力跟代理海太城的城主也来了。   此地太小,职位最大的也就是城主,跟知县的官衔一样,算是比较特殊的官职。   南军国不止一个城主,都是比较小的地方,才会这么设置。   现在的海太城城主是王巡查手下代管,也在动员大家收拾荒地,收拾房屋。   之前统计的时候,海太城一共两千多人,因为兴华府在发展,能干活的基本都去了那边。   现在留在这边的,多是不好行动的老人跟孩子。   等于就是留守老人留守儿童聚集地了。   也就剩下一千多个。   好在人手,但也好管理,现在只要把主城收拾出来,大家都有地方住就行。   穿衣吃饭分成两种,十四岁以下孩子,五十五岁以上老人,海太城这边可以暂时管着。   其他年龄的男女则要自己想办法。   五十五岁在现代可能还能干体力活,但在古代,也差不多是白发老人,毕竟从小营养不良,吃饭吃不好,干活更是重得不行,自然老得快。   所以设定在这个年龄。   海太城的荒凉是没有人的荒凉。   但纪彬看向他们海岸线上的两个天然港口,海太城不会永远这样。   其中一个港口,再加上很好的位置,很适合建造船厂,另一个还可以做货运港口。   这些地方都会发展起来的。   等到兴华府彻底起来,会辐射到这些地方。   纪彬这次过来,确定了主路的修缮,还有看了看房屋修缮。   这里还有在家照顾孩子的妇女,纪彬看着,对代理城主道:“回头我介绍几个活计过来,你让他们先做着,至少能有点收入。”   这话当然是到城主府之后讲的,说是城主府也挺简陋的,整个城主府里也就代理城主,再加上五个办事小吏。   是真的很惨了。   也不知道哪个官员会被分到这里,估计都要怀疑人生了。   但一切百废待兴,一切都会好起来。   代理城主听说纪彬说的活计,立刻高兴起来:“好啊,你看有没有适合孩子们的。”   这话一说,纪彬头疼,开口道:“反正这里也没什么事,要不然开始扫盲?”   扫盲?   这个词让代理城主愣了下。   纪彬解释:“这里人本就少,还有很多孩子,若是组织起来,让他们开始学习呢?”   纪彬特意强调:“不论男孩女孩,都让他们去上学,算是有个事情做。”   “而且既然把学堂办起来,那些老弱老者们也有事情做,让他们给学堂打扫卫生也好,做些吃食也行。”   “先围绕学堂,让大家都忙起来,不能只依靠官府的补贴。”   不是说不能给,也不是说现在兴华府海太城没钱,而是不能养成这个习惯。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特别是这些孩子们。   既然留在了这荒芜之地,也不能真的荒芜下去。   就算是老人,也要他们知道是有付出才有吃食,否则真的要养废了。   虽说兴华府那边的官学都没办起来,但不代表这里的官学不能先做。   孩子们多,这就是希望。   代理城主看着纪彬,只觉得纪彬像是在泛光一样。   他怎么随口就是一条妙计。   他一直在发愁海太城的人要怎么办,纪彬一过来就安排妥当了。   反正这里都是要官府扶持,那就上学!正好让大家都有事情做。   城主府这四五个人,正好分成五个私塾,开始教导孩子们读书,读书总是没错的吧。   有纪彬的批款跟帮持下,海太城这么穷的地方,竟然接连开了五家私塾,不教之乎者也,只教常用字,不管是孩子老人,都能去听。   海太城总共也就一千多人,其中两百多个孩子是适龄读书的,五个私塾分一分,其实也不算多了。   私塾还雇了不少还能行动的老者,帮持着做事,还有一点点铜板可以拿。   海太城算是暂时安稳,等到兴华府码头建设好,接下来就轮到这里。   不是纪彬不想一起修建,实在是人手不够。   现在修码头的人,连兵士都拉过去一部分,这才把速度提上去,实在是腾不出手了。   路要一步步走,饭要一口口吃,先让海太城的孩子们学习吧。   而且教导的内容比较实用,这对他们来说都很重要。   纪彬还去柴力家中看了看。   有燕芷游跟着,这里自然是收拾的不错。   以后燕芷游在家调香卖到兴华府,柴力则去指挥营做事,而且燕芷游还离开以前的环境,在这也没人知道她以前做过什么。   其实对两人还说还更自在了。   柴力并不嫌弃这里兵士少,也不嫌弃地方小。   能回到军营,有了官职,对他来说已经非常好了。   知道他在这不错,纪彬带着陈乙才离开。   只是要离开的时候,陈乙却发现后面似乎有人在跟着,他的心刚提起来,纪彬也看到那人。   竟然是之前在盐场的老夫子?!   老夫子并未说话,只是朝纪彬拱拱手,深鞠一躬,算是表示感谢。   因为这里重新登记户籍,他跟家人已经编了新的身份,算是在海太城安安稳稳地过下去。   方才有人去围观私塾的事,这位老夫子也去瞧了瞧,虽说纪彬给他们家的银两,足够他们衣食无忧了,可他遇到办私塾的,还是想去凑热闹。   谁知道一去看,就见到了纪彬。   当初纪彬办这事的时候,用过的是化名。   所以老夫子一直不知道大名鼎鼎的纪彬,就是救他的人。   如今这么一看,似乎很多事情都想明白了。   但他只是自己想明白,肯定会把这个秘密死死咬住,直到他去世,也会藏在口中。   先不说他讲出来纪彬救他的事,别人信不信,就一纪彬对他们家的大恩大德,他都不会说出来。   这会过来,也只是表示感谢而已。   纪彬制止陈乙想要上前,认真看老夫子一眼,见他还算健康,稍稍点头,直接带着陈乙骑马离开。   这也不是叙旧的时候,知道大家都过得不错,那就可以了。   之前老夫子在盐场里骨肉如柴,如今看起来都养回来了。   那就可以。   他只是顺手救人,没必要对他感恩戴德。   海太城的私塾都办起来了,兴华府的官学在王巡查努力下,已经请了三位夫子过来,其中一个还是年迈的举人,以前做过几年官,但他考上举人的时候已经六十多了。   南军国普通官员七十致仕,所以这官也没做多久,如今被请来当官学夫子,算是管着其他两位。   其他两个只是秀才,但愿意到兴华府,那也是看在王巡查的面子。   兴华府官学跟慈幼院差不多,都是年久失修,无人问津,这重新整理出来,纪彬他们才看出官学的底蕴。   因为是在海边,这官学上的建筑雕刻着海浪波纹,还有特有的海怪形象。   这些东西都是一个地方的文化象征,而且根据王巡查来看,估计这个官学已经有小百年的历史。   既然如此,更要小心呵护,这些建筑还算结实,只要修修补补就行。   在官学后墙,石刻上还有一幅海浪搏击图。   一艘扬帆船只在大海上,这船上至少有上百名船工,齐力划桨,跟大海搏斗。   这副石刻还是清理了里面藤蔓之后,才被人发现的。   不少人都过来围观。   以纪彬来看,如此的图案,应该是描述的当时兴华府出海船只跟大海缠斗的画面。   顺着这幅图往右边走,几乎证实了纪彬的猜测。   最后一幅图是海上风平浪静,所有船工都在甲板上晒太阳。   这几幅图简直生动描绘出海时的场景。   既能看出来大海的凶险,也能看出大海的魅力。   更能感受到兴华府百姓无穷的斗志。   他们最终征服了大海,带来无数金银珠宝。   这要是让后世的考古学家看见了,肯定会惊喜啊!   再也没有比这样的史料更好的东西。   在石刻的边角处,王巡查手下发现,这石刻应该是前朝所有,本朝不重视海域,前朝却发展得不错。   这应当是前朝先人留下的痕迹。   而且这石刻还在官学当中,可见当时出海的风气有多盛。   在纪彬开口下,王巡查已经让人画下这几幅大海搏斗图,准备呈给汴京那边。   也许在他们这一代,还会开启新的航海篇章?   这谁都不好说。   但这些先人遗迹足以说明,兴华府的航海底蕴,是谁都比不了的。   他们以前去过大海深处,以后也能去的。   不仅是纪彬,王巡查对这幅石刻感兴趣,就连船运几家,还有船厂李家,也来凑了热闹。   这可能就是他们先辈留下来的。   可惜本朝初期实行海禁,不允许往海外航行,现在很多地方的官府还在管控这件事。   也就是兴华府之前太乱,才有大船从这里出发,毕竟是三不管地带。   他们那些对大海有向往的人,就算知道兴华府官员奸佞,也会从这里走。   算着时间,他们已经走了一年多的时间,估计明年春夏就会回来。   估计等他们再回来还要吓一跳,这兴华府早就换了天地,说不定还会担心他们顶着海禁的名头还要出去,会不会被抓。   以前的兴华府不管,现在就不知道了。   想到出海那家人,船运门户们倒是面面相觑。   算了,等他们回来再说吧。   那群人就不是正经商人,他们就是一群疯子而已,天天往外面跑,还说什么外面还有另一个世界想看看。   他们不是为了赚钱,就是想去其他地方看看!   纪彬听着船运门户的描述,脑海里出现三个字。   探险家。   他们确实不是商人,因为他们航行的目的不是为了赚钱,或者说顺便赚钱。   更多的,还是对大海深处有向往。   他们是一群实打实的探险家。   这还挺有意思的。   纪彬知道船运门户提起这件事,也是有心想帮他们开脱,看了看王巡查,这才隐晦道:“到时候再说吧,也许他们只是无心之失。”   顶着海禁的名头出海,可能还是无心之失,这话也是前后矛盾了。   不过说到底,海禁严不严格,还是看上面的意思。   当今圣人虽然疑心多虑,只想长寿,但治下大多还是宽松,连谢阁老那种都能因为这边要乱了,所以把他召回去,可见他不是个动辄杀人的。   所以那些偷偷跑出去的,也不会有太多问题,这是真的。   再说他们要等到明年才能回来,也没人会注意他们。   兴华府这边,王巡查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是诱敌进入,又或者像之前十一皇子那样的,他们现在都很宽容。   兴华府官学彻底建起来,但真正来读书的还是很少,多是六到十二岁,有个十三四,都会被家里带着去干活。   纪彬虽然不赞同,可这也是兴华府的实情,只有这里生活好些了,这些情况才会少点。   他有空制止,不如多给大家找点挣钱的买卖。   之前提了很多人,唯独没讲从兴华府来的作坊老板们。   他们的作坊建在纪彬规划的位置,就是荒地村跟城中之间,两边是码头街民居跟荒地村百姓。   前面到海岸则是天然小码头,这个码头以后还会修建,所以这个位置非常好。   在纪彬的规划里,前一排可以建成商铺,后几排就是作坊。   现在作坊也在这边,纪彬之前答应过海太城的人,要介绍点活过去,这肯定要去说一声,请他们派点活给海太城。   原本以为还要费些口舌,毕竟荒地村也好,码头街也好,其实也有能闲下来做些小手工的。   运到海太城,反而要损失点运费,是不划算的。   可没想到纪彬刚过去开口,就听作坊老板们道:“好啊,海太城那边需要多少,我还能把邑伊县那边的活调过来。”   这些都是小手工做成的物件,就拿藤条来说,编成可以用的小物件,这些都是需要人工的。   让谁做都是做,为什么不听纪彬的呢。   虽然听纪彬的要舍近求远,损失一点运费,那他们也要听!   谁让这是纪彬!   纪彬他们异口同声地回答都惊讶了,开口道:“不用勉强,能送那边做最好,送不了我再想办法。”   “没事,一会我就差伙计送过去,我家做竹筐的,让他们学学,也很快的。”   “对啊对啊,他们要是可以的话,还可以去捡贝壳,我都收的。”   “是的,没关系,纪先生说的话我们都听!”   纪彬跟陈乙都迷惑了。   以前大家也没那么听话啊,今天是怎么了。   等问几句,这才明白过来。   因为如今纪彬的名声,纪彬做过的事,所有人都对他敬佩万分。   能帮他做事,说出去都好听啊。   最重要的是,他们听说了一件事。   那就是纪彬为了快点送棉衣到边域,几乎把家底都掏空了!   那么多棉衣,纪彬跟詹明可是送了大部分,棉花是他们出的,布料是他们买的。   甚至还雇人来给他们帮忙。   这部分要花多少钱啊!   这部分一共花了不到五万两。   纪彬立刻都能答出来,别看他做了很多事。   但那些棉花真的是自家的,不过是出些成本而已,就算加上这一路的运费,也不到五万两啊。   不管对他还是对詹明来说,都是很少的数字。   纪彬自然不能对其他人说自家的经济情况,只好尽力辟谣:“虽说捐了那么多东西,但棉花毕竟是自己家的,不算什么。”   “布料也是宿勤郡柳家便宜许多买下来的,真的不算什么。”   其中一个作坊老板却道:“纪先生,你真的不用强撑,我们都懂的。”   “对,不能让你再破费。”   “是啊是啊,你省点钱吧。”   “你赶紧做生意赚钱啊,你家底本来就不厚的。”   纪彬哭笑不得,大家对他是不是有什么误解啊,他真的没有很穷啊。   可在外人看来,这就是纪彬在逞强了。   纪彬回去后,陈乙才把消息打听清楚。   原来是这么回事。   要从谈家父子还在兴华府的时候说起,当时纪彬不是天天送礼物过去,很多人还说他开始上道了,知道送礼物讨好。   但是送着送着,那送得太频繁了啊。   所以大家开始说纪彬是冤大头。   这都是之前的事情了。   以后由纪彬,王巡查,崇伦将军一起掀翻兴华府,擒获无数贪官污吏,换兴华府一片清静。   这件事后,所有人渐渐醒悟。   纪彬不是冤大头,也不是不开窍!   他就是钩子啊!   钩子是黑话,不能这么说。   纪彬他就是卧底啊!   虽然大家的猜测确实有点那么靠谱了,但很多人开始心疼纪彬送出去的东西,也有人心疼纪彬在这次赔出去的钱财。   刚开始说得还算有点谱,但传着传着,就变成纪彬为了帮兴华府清除贪官污吏,差不多花了十万两白银!   不然他怎么打入谈家内部的!   怎么让谈家父子那么相信他,容许他自由进出府衙的!   私下里肯定给了很多银子的!   如果说这点“谣言”,那也就算了。   可接下来纪彬又有百万棉衣送边域的事。   他在这件事里,也花费不少银子。   他家是有棉花,但已经送了两拨卖去江南,等于他跟朋友詹明一起捐赠的三万多斤棉花,其中大半都是从其他棉农棉商那按照市价买过去的。   虽然可以用卖出去的棉花抵一下,也就算没花钱。   但毕竟那边的钱还没送过来啊。   那么多棉花,那么多布料,还有那么多人工费,甚至连运费都是自己出。   这要多少钱啊。   很多人对赚钱没什么概念,对纪彬挣了多少钱更是不知道。   毕竟纪彬家每年到底有多少棉花,到底支出多少,这谁知道啊。   现在只知道他确实花了很多钱,是大多数人家一辈子都挣不到的钱,这就足够让人震惊了。   而且两件事加在一起,不知道谁开始说,纪彬家其实已经没钱了,挣的几年家底全都在这两件事上花完了。   与此同时,还有人知道纪彬因为荆高庄思华去棉籽机器的事,还给了她三万两银子。   他家又是盖房子,又是给人送钱的,这要花多少啊。   这数字说出去都让大部分的人震惊。   反正不知道怎么传的,就变成纪彬变穷了!   为了做好事,把家底都搬空了。   也就是他家娘子好,这才没闹事。   陈乙边说边无奈,他跟在东家身边,其实隐隐知道东家真的不会因为这件事就破产啊!   真的不会啊!   可如今连兴华府都传得沸沸扬扬,实在让人无奈。   纪彬更是如此。   他是想出名,但不想以这种方式出名啊。   怎么处处都觉得他破产了。   不至于,真的不至于。   他家底其实还挺厚的。   再说他也做不出让自家娘子穷苦,然后舍己为人这种事。   他就算是想要帮别人,那也是让娘子过得安稳,这才会想其他的事情。   这样一来,纪彬只好尽力辟谣。   他真的不穷!   大家不要乱想了!   真的不穷啊!   可惜纪彬越这么说,大家越是不信,连他出去吃饭,食肆老板都不收钱那种。   甚至连兴华府杂货店的伙计们出去吃东西,那老板们都说让他们别付账了,自己请客,好好给他们东家干活。   纪一飞跟李栋满脸问号。   干嘛啊,他们东家刚发了奖金啊!   而且还让他们招两个伙计过来,店里都快忙不过来了。   看看我们分店的生意,这是生意不好的样子吗!   纪彬一边做事一边辟谣,甚至罕见戴了个贵重的玉佩,来显示他手头还算宽裕。   可这话连王巡查都听说了,立刻让人收揽纪彬之前送给谈家的物件,之前事情太多,他们这人手又不够,这些东西还在零零散散地放着。   如今赶紧收到一起,全都还给纪彬,让他压力小一点。   反正纪彬看到他送出去的东西,简直满头问号。   算了算了,还是做正经事要紧。   兴华府还有那么多事呢。   东西他收下之后,直接打包回邑伊县送到引娘手里,因为是送给谈家父子的,如今典卖了就好,他家也不会摆出来。   谁知道这么一来,更坐实了他家已经要靠典卖东西度日了!   纪彬就算长了十张嘴也不说不清啊!   在这种情况下,纪彬只能假装听不到这些话,赶紧干活!干完活回家!   时间来到十二月。   海边的早晚时间也有些冷了,纪彬又从码头回来,不少船只已经停泊在岸,等到年后继续出发。   这里还要清清淤泥,这样更方便船只通行,纪彬一边说,后面的小吏一边记。   但大家都知道,大码头基本上已经完工了!   就剩最后的收尾,估计不到十天时间,这里就会彻底完工。   骆家等人也没事过来看。   大了近一倍的码头!而且设施完备!   这是他们之前想都不敢想的啊!   以后这里还会有兵士时常巡逻,确保不会有什么问题。   多好啊。   原来清理掉贪官污吏,对兴华府来说,竟然这么好!   不仅是码头,还有码头街民居,荒地村,这一万多百姓们,家家户户的房子不管盖得怎么样,三四个月的时间,反正都已经盖起来了。   而且大多数百姓手头都有些钱。   这些钱都是兴华府做基建的时候,请他们付的工钱。   家里有落脚的房屋,手头有些余钱,还有土地,这对大多数人来说,已经是极好的日子。   所有人都知道,等到明年的时候,他们的日子会更好过。   看看即将修缮好的大码头,看看年后开工的小码头,还有大家的土地,还有即将开始营业的作坊。   遍地都是活计!   遍地都是事情做!   可大家也隐隐担心一点,那年后王巡查等人就要离开。   不管是兴华府,还是海太城,都会派来真正的知府跟城主。   这让很多人心里有些不安,若是再来个谈家父子,那怎么办?   以前他们不知道本地有个好官的重要性,那是因为他们大多数人大半辈子,只经历过谈家父子们的管辖,不知道光明是什么滋味,自然不会向往光明。   可如今知道了。   难免会有担忧重回黑暗。   他们不想回到以前猪狗不如的日子,他们还想过现在的好日子!   他们可以努力,可以拼苦力,只要日子能越过越好就行!   但大家更看重的却是纪彬。   所有百姓们想到一块去了。   那就是,实在不行王巡查他们可以离开,但纪彬不能走!   只要纪彬留下来就行!   有纪彬在,他们好像就不会吃那么苦,而且春安城邑伊县那边的人,都喊纪彬是纪财神啊!   有财神爷保佑,大家都会发财的!   总之就是,纪彬不能走!绝对不能!   这让纪彬再次哭笑不得。   好在这件事没过多久,兴华府这边就收到另一个消息。   永义十八年,十二月二十!   边域大胜!   大胜!   传捷报的兵士一路疾驰,一路报喜。   这让听到的百姓们都下意识放下手中的东西。   边域大胜?!   这是,赢了?!   纪彬听到后,立刻从码头赶往兴华府府衙,果然王巡查手里的消息更为详尽,他也是刚刚拿到手,正先更让人去找纪彬,让纪彬一起来看!   毕竟他对边域那边,也是有贡献的。   全国各地从十月初开始动员捐棉,邑伊县这边出发得最早,毕竟是纪彬用银子砸出来的速度。   十月中旬詹明就拉着几十车的东西前往,那会其他地方几乎刚刚开始响应。   所以不出意外,他们这一批物资是最先赶到的,最迟在十一月下旬东西就能到边域将士们的手中。   若是其他货物,路上可能还会遇到盘查,可这是百姓送去边域的棉衣!   这路上肯定畅通无阻,而且到哪都会有补给。   所以这场大胜,必然有邑伊县棉衣的功劳!   王巡查说什么都会让纪彬过来看的!   果然,这份捷报里,特意提到邑伊县的棉衣,棉鞋。   因为詹明一路走得极快,走到半路的时候,甚至有人帮他们把牛车换成马车,路上的速度就更快了。   十一月二十就把这些物资运送到边域军营当中。   三万件棉衣,送到三万名将士手中。   那时候的边域已经大雪纷飞,冻得他们从南方来的人,几乎站不稳。   押送物资的车夫们只有一个念头。   如此冷的天气,他们穿着棉衣棉鞋都扛不住。   将士们还要打仗,这岂不是更苦?   越来越多的人明白这棉衣棉鞋的意义,对边域的将士们来说,这就是保命的东西!   就是让他们能从战场上活下来,跟家人团聚的东西。   全军将士们都知道了三万件棉衣的消息。   对他们来说,心理上的慰藉不比身体上少,百姓们辛苦劳作,辛苦缝制衣裳,辛苦运到冰天雪地的边域。   这是在记挂他们,这是明白他们的付出!   不少人觉得,为这样的疆土,这样的百姓战斗,太值得了。   甚至现在就想跟关外骚扰百姓的正赤部落打一架!   而这次进攻也确实发生在不久之后。   随着送到边域的物资越多,甚至有五六万将士都有了棉衣,两三万人有了棉鞋。   在这些重要物资源源不断地补充中,全军将士们全都热血沸腾。   不止是身上热,更是心口热。   多少人买都买不来的物件,多少人见都没见过的新奇棉花。   谁能想到会给他们先穿上。   一件件崭新的棉衣,那就是无穷无尽的战斗力。   在崇伦将军的带领下,立刻对边关虎视眈眈的正赤部落发起突袭。   这场突袭的结果就是大胜!   赢了!   把上次打败的仗打回来了!   原本崇伦将军就在练兵,就在等待时机,现在看着将士们武装好,这还等什么?   时不我待,立刻出发!   边关的捷报总是第一时间送过来。   如今十二月二十,捷报已经送到南军国各地。   这份捷报特意感谢所有南军国百姓,感谢他们为边关将士们做过的事。   而他们幸不辱命,一定会御敌千里之外!   没错!   这捷报上还写了目标。   如今兵马充足,粮草丰盛,还有如此高昂的民意。   这还有什么好说的!   打!   继续打!   打到这些异族再也不敢侵犯南军国百姓,打到这条路上再也没有对手!   纪彬就知道。   太子准备了那么久,不只是为了防御,更重要的狠狠给出一拳,好让人不敢侵犯边境。   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   就是这个道理。   谁会允许有个豺狼在卧榻前安息。   哦,不对,他也养狼。   只不过他家狼大狼二比较乖。   纪彬失笑,看着王巡查道:“赢了。”   “嗯,赢了。”王巡查也是长舒口气,边域一直是心腹大患,虽然以后还有仗要打,但如今的开局已经是极好了。   更不用说民间筹集的物资,还有官府征集的新兵,都有大半还没上场呢。   等到彻底打正赤部落的人打散。   还有谁敢侵犯南军国?   作为刑狱司出身的王巡查,心里对这场酣畅淋漓的战斗,简直夸了又夸。   而这场仗也表明了,他们南军国百姓可以安安稳稳过这个年。   不用担心边境可能有危险,不用担心敌军随时侵犯。   捷报的传来,让整个南军国提前有了过年的氛围。   赢了!   打赢了啊!   而且崇伦将军还特意感谢了南军国百姓!   不仅是崇伦将军捷报感谢,还有圣人的旨意,圣人也夸他们做得好!   什么时候,普通百姓也能得到如此多的称赞啊。   不少地方诗社,还为南军国的百姓们写诗,称赞他们南军国百姓都是天之骄子,是中央之民。   是宇宙洪荒中难得的骄民!   这话虽然吹得尴尬了点,但架不住大家爱听啊。   再多夸一点!   不管是夸普通百姓还是边关将士,快一起夸啊!还等什么! 第130章   永义十八年,年末。   边域大胜的消息传来,让整个南军国都松口气。   这一年对兴华府百姓来说,也是重建光明的一年,眼看就要过年,有些之前的盐户,现在的荒地村百姓,根本不知道什么是过年,也不知道过年到底要做什么。   好在旁边还有其他百姓,带着他们买窗花,买对联,还有些有些舞龙舞狮手艺的,渐渐开始做个简陋的衣服。   更有些会民间乐器的,在讨论要不要过年的时候表演。   零散的百戏游人也到了这里,虽然不如邑伊县纪滦村那边热闹,但好歹让大家看个新奇。   一切都在恢复正常。   王巡查看着百姓们安居乐意,心里也是莫名宽慰。   他过来,原本只是追查谈家的事,如今却变成这里的代理知府,以前他也外放做官,却从来没有这样的成就感。   不过今日他跟兴华府指挥使严庆云,一起送纪彬陈乙离开。   纪彬还带走了杂货店分店的纪一飞跟李栋。   他们两个也是要回去过年的!   好在过年前他们已经卖了许多货物出去,兴华府的货郎们可以代替他们暂时卖货。   两人也是头一次主管杂货店的事,好在以前都在店里做过,也能得心应手,只是他们兴华府的店比较大,年后还要招人。   他们两个一个负责给货郎们出货,一个负责店面里卖货。   合作起来也是很不错的。   这会跟着东家,东家又买了几千斤的海鲜,一起回邑伊县!   准备回去过年了!   他们一行四人,也算是在兴华府待了很久。   中间纪彬跟陈乙还回去过,纪一飞跟李栋则是还没回家。   家里条件还行的李栋,他家经常给他写信,说什么在邑伊县杂货店挺好的,让他不要乱跑了,回头就要说媳妇了,怎么可以去外面做事。   李栋也无奈,他想出去的啊。   而且好不容易可以出去做管事,虽然确实操心,但看看跟他一起进杂货店的林博林豪俩兄弟。   哥哥林博是纪宅最得力的管事,弟弟林豪领着极其体面的冰铺,就算冰铺暂时关门,现在帮着处理邑伊县商会的事情。   看看人家两个,再看看自己。   出来挺好的啊。   反正李栋是想闯出事业的。   而纪一飞则没什么想法,他本就是纪滦村的人,如今纪滦村的人像是脱胎换骨一样,哪个孩子不愿意出去闯,反而会被大家问几句。   他从春安城开店的时候就过去了,之后跟他一起去的徐杰当了冰铺管事,他自然也是有些失落的。   他跟行动不是很方便的本地人鲁石不同。   纪一飞更愿意做更多事。   等纪彬说把他调到兴华府的时候,他别提多高兴了。   李栋跟纪一飞都是激动得过来,做事自然认真细致,再加上两人经验丰富,也把这店经营得有声有色。   就算是纪彬因为避嫌不怎么过去,他们两个也能处理得不错。   再说,还有东家给他们兜底,还怕什么啊。   现在过年回家,他俩心里还想着年后怎么经营店铺呢。   纪彬知道分店情况不错,也就没多问。   反正又到年末,年末是要清账的,虽然现在清账的事他也只看个大概,但引娘会把所有店铺情况都告诉他。   到时候自然可以了解。   说起来今年事情多,他很长时间都不在家中,而是在兴华府。   过年总算能消停一阵。   说是消停,纪彬回去就看到纪滦村的百戏游人,今年的场面更加热闹,来围观的人也很多。   因为邑伊县跟纪滦村的村路不错,很多邑伊县百姓都过来观看。   现在的县城跟纪滦村里面,连接得很紧密。   纪彬回来的时候,正好看到蔡运带着柴巧晴跟蔡姐姐,还抱着孩子们在看戏法。   见纪彬过来,蔡运把孩子递给娘子柴巧晴,过来找纪彬聊天。   两人也就十几日没见,蔡运前段时间还在兴华府修路呢,他跟柴伯父一人修主街,一人修码头街,现在都已经完工。   等年后就是兴华府到邑伊县的路。   这条路也很重要。   可以连接邑伊县跟兴华府的沟通,现在邑伊县的百姓们都知道,只有路好了,商品才能流通,大家往来才能更密切。   要是像以前那样的路,他们根本不会到纪滦村看戏法啊。   蔡运笑:“就知道你很快会回来,边域大胜的消息你看到了吗?”   “看到了,很厉害。”纪彬一边跟蔡运说话,一边把马儿交给家里小厮,还让小厮把海鲜放好,随后各家都送一点,管家林博自然会安排。   跟在他后面的陈乙还在旁边,纪一飞跟李栋都已经各回各家。   这一路走回来,纪彬跟蔡运说这话,还有不少人在跟他打招呼,说的都是边关大胜的事。   毕竟这事他们也出了一份力!能不兴奋吗!   纪彬边笑边跟蔡运道:“这次你家还有柴家都出了不少东西,新知县可有说什么?”   邑伊县的程锴程知县去了边域,之前的主簿直接提拔成知县,那也是个圆滑人,肯定会有所表示的。   蔡运也笑:“你肯定猜到了对不对。”   “柴尺升成捕快了!”   “他这么年轻的捕快少见得很!”   柴尺就是柴力的堂弟,也就是蔡运娘子的哥哥。   以前帮了纪彬之后结实,关系一直不错。   最早之前王知县在的时候,从差役变成捕快,又因为做事稳妥成了副捕头。   王知县离任带走了原来的捕头,变成程知县,程知县手下的武将太多,而且都是精兵强将,虽然常常用柴尺,但还是没升任捕头。   现在程知县变成程将军离开,手下自然也带走,柴尺又成了最好的人选。   纪彬在兴华府搞基建的时候,柴尺就正式任职了。   原本想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纪彬,但又觉得不好张扬,只告诉了引娘,还说等到纪彬回来再一起聚聚。   蔡运这会看到纪彬,自然迫不及待告知了。   纪彬也为柴尺高兴。   升职就是好事啊!   新知县还很信任柴尺,估计这位置算是稳得很。   两人聊着,正好碰到引娘带了个小丫头小雾,今年刚十岁,但是买来的三个小姑娘里最聪慧的一个。   引娘让她去刺绣坊取个物件,正好碰到纪彬回来。   他们也是两个月没见,蔡运识趣离开,但说好了,一会晚饭纪彬做东,柴尺也会过来。   朋友们肯定是要聚聚的。   纪彬当然不拒绝,让他们尽管过来。   等小丫头小雾跟蔡运离开,也就剩下纪彬跟引娘了。   两人互相看一眼,倒是忍不住笑。   只是引娘确实有话要说。   她在纪彬生辰的时候,是准备了一份特殊的礼物。   可还没送出去,就有了边关战败那件事。   之后筹棉花,做棉衣,也就没时间送,那段时间他们两个都太忙了。   今日纪彬回来,引娘只怕又有什么事,只想把迟了很久的生辰礼送给他。   纪彬打开一看,即使是他都有些震惊。   这个图?   引娘认真道:“是海域图。”   “我也是从很多人手里收来的,大家对海域的认知都不全。可一点点拼凑,就凑了这么一点。”   一定要说的话,这更像是海岸线的图,从南军国各个港口,再到偶尔出海渔民口述。   引娘在兴华府待了一段时间,又做了这么久的生意,自然有些人脉。   虽说这只是沿海港口图,再加上少许的海域图。   但这东西对纪彬来说意义重大。   这代表了引娘知道他想要的是什么。   知道他总有一天会试试扬帆远航,而引娘不仅同意他这么做,还愿意给他助力。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纪彬认真看向引娘:“这是我收到的,最好的礼物。”   甚至不在于这个图有没有用,更多是在引娘的心意,她明白自己,也懂自己。   引娘不好意思笑笑,同样认真回答:“你喜欢就好。”   说起来,引娘已经许久不喊纪大哥了。   她像是长成一个真正的大人,眼底不仅有她的纪大哥,更有沉淀过后的聪慧。   对比再早之前的小丫头,她的天真快乐没少,但多了智慧跟通透。   如此的成果,是她从荆夫子那学到的,也是她在一桩桩生意上的磨炼。   引娘很喜欢现在的她。   如果让现在的她再去面对以前被人嘲讽捉弄的窘境,她也不需要纪彬来帮她,她自己就能解决。   这就是成长吧。   她竟是成婚后才成长的。   有时候引娘也能明白,她相公口中说的小是什么意思。   甚至不是年龄小,而是她就是个小丫头。   现在的她,应该长大了一点吧?   纪彬捏了捏她下巴,轻轻亲一口,再次强调:“这份礼物我很喜欢。”   喜欢就好!   纪彬看着引娘的眼睛,就知道她在说什么。   晚上,纪宅花厅。   还是热腾腾的羊肉火锅。   下午才宰的羊羔肉。   这桌子上,纪彬引娘自不用说,还有蔡运柴巧晴蔡姐姐,包达夫妇,陈乙林博林豪,还有柴尺柴大嫂,李裁缝还有她家儿子。   一群人是真的许久没有聚在一起吃饭了。   大人们一桌,棉紫还有三个婢女带着孩子们一桌,哪里都热闹的很。   林博林豪还有点不自在,但他们两个同样被拉着坐下,听大家一起聊天。   纪彬向来是没架子的,坐在这个桌上的又是自己人。   慢慢地都渐渐自在起来。   聊的也都是邑伊县最近的事,其中最热闹的当然是送棉花。   邑伊县的百姓们做梦都想不到,他们竟然能对边域做贡献,还有那么多人夸他们,将军夸,圣人夸。   夸得大家都找不到北。   而且今年棉花钱大家也收到了。   这是十二月初的事了,詹明的手下振生运送第一批棉花过去,又在松江府接收第二批。   后面打乱计划,第三四批则是遇到一些事情,数量大打折扣,但当时振生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   江南那边甚至有主动买棉花,然后再捐赠的事。   当然这都是有钱富商干的,毕竟有钱嘛。   振生在那边待到十二月,又带着卢益赖亚两人一起回无仙城,自然是带着银子回来的。   处理这些事的时候,纪彬还在兴华府搞基建,这边的事都是引娘在负责。   卢益赖亚护送振生带着银两回来,又趁着时间去架势白叠子再运点东西,每次挣到的钱主动分一半出来,托人送到引娘这边。   他俩简直离不开那艘船,恨不得吃喝都在船上。   现在是十二月二十三,等到临近年前,他们两个会过来一趟。   到时候仔细聊。   现在说的,还是发钱的事。   发的当然是棉花的钱,还是引娘做主,跟去年一样,让邑伊县棉农棉商,乃至春安城的棉农棉商过来领钱。   振生自然也在这边协助,他们东家不在,只能他来了。   还有詹明的表弟也被喊过来,算是一起给大家发钱。   这次运了三批棉花过去,一共是三百二十万斤,剩下的基本都是被纪彬詹明,或者兴华府几家买下来,做成棉衣送到边域。   因为纪彬詹明两家的棉花都捐出去的,所以今年只能吃帮忙售卖的两成利。   至于这个金额,在酒席上就不好多说了。   但纪彬估计,今年怎么也还是百万两进账。   所以外面说什么,他没钱了,他破产了,这根本不存在啊!   说着说着,引娘忽然想起万举人的事。   提到万举人,这也是邑伊县的大事情了,但纪彬在兴华府忙,只是听说万举人回来,还送了礼物过来。   不出意外的话,明日他就会登门。   放在其他地方,举人来货郎家里登门,肯定很奇怪,但在这,却是正常得很。   毕竟没有纪彬,万举人也不能心无旁骛科考,更不能这么快任派职务。   后面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可万举人自己心里明白的。   纪彬道:“他竟然要去当知县了,也还不错。”   “岂止是不错,他娘的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柴巧晴笑,“就怕别人不知道她家儿子要去当知县了。”   柴巧晴忍不住道:“不过也应该,谁让他家考上了举人。”   反正万举人的成功,算是激发邑伊县许多读书人。   谁不想中榜,谁不想做官啊。   万举人现在跟邑伊县新知县都平起平坐了!   听到这句话,纪彬摸摸鼻子,巧了,他就不想做。   听着邑伊县的各种小事,纪彬觉得还是家里好,熟悉的人熟悉的事,在听大家闲聊,比什么都强。   这顿酒席吃完,众人歇息在纪彬家中,明日再看看百戏,然后回邑伊县。   反正纪彬家里足够大!是够住的!   跟纪彬引娘猜的没错,第二天万举人就带着宣三姐登门了,怀里还抱着孩子,孩子如今也快两岁,可爱得很,这会抱着引娘给的小玉佩正高兴呢。   万举人如今身份不同,穿衣打扮也有些不一样。   但走到纪宅里,却跟之前当夫子的时候差不多了。   他就算再飘,也明白他这官职怎么来的,更在汴京学到太多。   反正万举人是明白的,以纪彬的能力,跟纪彬的人脉,他若是想当官,只怕比自己强太多。   所以在外人看来,他对纪彬甚至有些谦卑,比当秀才的时候还要谦卑。   说句不好听的,他若是想升迁,只怕还要依靠纪彬。   他这个妹夫在汴京也是有脸面的,再加上送棉衣的事,这才是真正有能力的人。   纪彬笑笑,没有说太多,看着万举人在汴京大半年,确实变了很多。   若还抱着以前有些孤傲的性子,只怕知县也是做不好的。   这官员哪有那么好当。   万举人这次过来,自然是感谢纪彬。   因为他的态度谦和,妻儿自然是安安静静,宣三姐看向引娘的眼神,也只有感激。   以前引娘是家中最小的,家中姐妹也时常不爱带她玩。   当初自己嫁给读书人,以为会是最早发迹的。   没想到现在还是靠着引娘才有现在的日子。   宣三姐也不敢傲气,看着她家相公跟纪彬聊天,她低声对引娘道:“等到年后,我们全家都会搬到西南,到时候就很难再见了。”   引娘宽慰:“没事的,出去当官是好事,以后书信常常来往。”   她这话说的客气体面,也听不出什么意思。   宣三姐看了看她,只觉得引娘确实不同了,但她也要为以前的事道歉。   谁知道她话都没说,引娘喝口茶,笑道:“往日的事都已经过去了,以后过好咱们的日子就行。”   “三姐,你说呢?”   她不是不计较,只是懒得再掰扯之前的事。   用纪大哥的话说,他们两个不要为了不必要的人停下来置气。   如果为了他人停下自己的脚步,那个人一定很重要。   对于不太重要的人,客客气气就行了。   她不是会让自己陷入以前沉思的人,引娘如今想的,就是跟纪大哥过好以后的日子。   他们两个还要去航海呢!   大海的美丽她见过,大海深处的美丽却是无人知晓。   在她心中,有比去计较以前更重要的事。   宣三姐愣怔地看着引娘,见她袖口拇指大的珍珠配饰,又见她小鹿皮的靴子,跟这些相比,她眼神中的清亮却更为难得。   现在看向引娘,竟然有种需要仰望的感觉。   她就像珍珠,自己是木愣愣了。   留万举人宣三姐吃了午饭,两人下午才带着孩子离开。   等他们年后走的时候,他家自会备份礼物。   他们两个最近要做的事很多,不过人人都知道即使要去做知县,也还是登门去纪彬家拜会。   也没人觉得有什么不对。   知县怎么了?   知县也没纪彬厉害啊。   当然这句话都是偷偷说的,可不少人心里都是这么想的。   甚至万举人本人,还有邑伊县的新知县,那都是这么想的。   名士的名号,就是这么有用。   他们两个忙。   纪彬引娘也忙。   今年要走动的门户太多了,引娘自己核对了好几次名单礼物,又让纪彬也帮忙看看。   这往来名单看着都眼熟,但万一有遗漏,那就不好了。   好在林博林豪两兄弟也在打下手,他们两个都比较细致。   走动的门户里,其中宿勤郡周家,宿勤郡柳家,都是重中之重。   其中周小公子自然不用讲,因为纪彬的提醒早就想过来,跟纪彬八拜之交。   可惜周家事情多,他也走不开。   现在的周家全在他掌控当中,但实力不如之前的五分之一。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也还能维持住体面。   而宿勤郡柳家,也算是早就认识的了,可今年才正式走动,而不是通过他家如意楼掌柜才有联系。   今年这么变化,自然因为纪彬如今名气不同,展现出来的实力也不同。   连宿勤郡柳家这样的老牌士族,都要有联系了。   至于江南那边的走动,引娘早就托人带了厚厚的礼物过去。   那边也已经回礼了。   不止是徐顾景三家,还有之前的王知县,现在的王布政使。   再有鲁地焦家的,汴京平谭谢三家。   可以说就写这礼单,都能抄一下午。   这还不是他们家单方面巴结,而是双方都在走动。   连太子都送来年礼。   只是太子年礼不需要回而已。   这也算赏赐了。   除了这些人,春安城邑伊县的老朋友也不能少。   还有兴华府无仙城的新朋友自然也要照顾。   看着礼单都是厚厚一摞,全都要一一核对,在年前送出去,好在之前已经送出去很多,现在就是查漏补缺的时间。   纪彬也看了一遍,这一看,下午时间都过去了。   可见这些礼单有多长。   但引娘做得井井有条,根本不需要他来查漏补缺。   眼看时间到十二月二十五,马上就是过年的时间,外面的百戏游人还是没走。   这些百戏游人们已经发现了,在纪滦村比在其他地方挣钱!索性在这演了一个月的戏。   而且他们现在人多,一个月看不重样的都行,不管是纪滦村还是邑伊县,又或者周边村子,消费热情还是很高涨的。   这个时间,卢益赖亚终于来了。   不仅是他们来的,还带了自家妻儿。   现在无仙城到隔壁盘临县的路已经修好了,雇个马车从无仙城到盘临县,再从盘临县到纪滦村,用了不到四天时间。   可以说很快了。   但他们也不能在这多留,送送礼物,第二天就要走。   虽然来回都要七八天时间,可卢益赖亚坚持要在年前拜会。   带着自己儿女一起来见纪彬引娘。   主要还是感谢。   不是纪彬的话,他们是不会有船的,也不会在今年赚到那么多钱。   反正比给别人跑船挣得多!   今年上半年的时间虽然几乎荒废了,他们家那边很多人以为他们俩的钱被骗了,不好意思回去。   等到船只做好,他们两个一直做无仙城跟兴华府的买卖时,把周围邻居也好,以前一起出船的人也好,羡慕得不行。   靠着水边吃饭的,谁不想有条自己的船啊。   而且卢益赖亚这条船真的不小,而是全新的船!   虽说两人加起来也只算这船的一半东家,但也可以了啊!   以后他们两个也是东家了,再也不用给别人做工了!   两人不在意这些,他们就是觉得怎么看船只怎么顺眼。   棉花下来之后,他们更是作为头船,带着几十万斤的,几百万斤的棉花出发,挣得更是不少。   最让他们俩不好意思的是,纪彬也好,引娘也好,对船只的事从来都不过问,特别信任他们,他们也不能辜负这个信任啊。   所以要赶在年前,带着妻儿过来拜会。   但纪彬引娘其实真的没时间。   两人身上的事情都很多,而且船只放在那,又不会跑,两人这点自信还是有的。   这会见他们两家过来,自然热情招待,虽然他们只能在这一天,然后就要回家过年,那也要好好照顾的。   说起来对他们两家,比对万举人宣三姐还要热情。   可能就是投缘吧。   送他们离开的时候,更是塞了满满一车的好物件好吃食,不论他们怎么推托都要搬上去。   让卢益赖亚更是感动万分。   谁真心谁假意,他们分得出,纪彬跟他娘子,对他们就是真心的!   明年,明年他们会继续认真跑船,继续赚钱的!   他们两家走的时候,孩子们还不舍得,在这多好啊,还有戏法看,每天都很热闹,还能有糖吃。   孩子们还要求爹娘,等明年再来一次好不好。   这有什么不行的,纪彬引娘就先答应了,要不是赶着回去过年,他们还能再待几天。   现在上路其实都有点冷了,可卢益赖亚家也不缺棉花,这才能在冬日里出门。   送走他们,也就彻底没什么门户要走动了,年后再去一次引娘娘家,其他亲戚都在年前走完了。   纪彬引娘也能休息几天。   要说一定有什么事,那就是账本。   今年变化太大,事情也太多,连着开了三个铺子不说,还有个商会在手边,两人稍微闲下来,也是在说这些铺面的事。   首先还是最先开设的杂货店,永义十五年的时候还只开了一间,也就是邑伊县那个。   到了永义十八年底,则变成了三间,邑伊县,春安城,兴华府,其中兴华府的规模最大,基本上前边两个店面的面积加起来。   这个杂货店也分前后两个部分,前面卖货,后面出货给货郎。   但以后不仅是出货给货郎,还要进大批货物,然后再送到商船上的要务。   所以兴华府的杂货店仓库,必然还要再租几间,否则肯定不够。   以前的话,也不敢在兴华府屯那么多东西,现在敢了。   谁让那边不管是官府还是指挥营,那都是自己人。   纪彬走在街上,不仅所有人都认识他,他也认识大部分的人,他的仓库,绝对没问题。   不出意外的话,这个仓库会成为跟刺绣坊一样赚钱的地方,所以年后要开始招人,纪彬的意思是就招本地百姓,也让那边好就业。   管事当然还是纪一飞跟李栋,两人能吃苦,也有经验。   但是进货的事,还是要纪彬先帮忙操持,主要就是把邑伊县商会成员的货物,还有新开作坊群的货物,一起送到仓库里,再由纪彬联系买家,给卖到全国各地。   之前他多羡慕人家别的地方有码头啊,现在不用羡慕了!他已经把店开在有码头的城里了!   而且那码头还是他看着修缮的。   这都是年后要做的事。   杂货店之外,就是刺绣坊跟酿酒坊。   刺绣坊因为帮忙缝制棉衣的事,所以九月十月几乎没赚什么钱,倒是得了朝廷的嘉奖,算是给刺绣坊挣了一块闪耀耀的牌子,那牌子挂在刺绣坊里面,谁看了都觉得光荣。   年后估计速度会加快点,纪彬还让引娘拨几个绣娘出来,准备雇十个人去兴华府教导。   现在整个邑伊县里,已经有许多女子在这里做刺绣的活计,还生出不少小的刺绣坊,纪彬他们自然不会阻止。   想要这个地方成为刺绣之乡,就不能把所有绣娘揽在自己这里,虽然他这里的绣娘还是整个邑伊县最多也最好的吧。   既然整个邑伊县可以做,那兴华府自然也可以。   之前纪彬从兴华府带了不少珍珠海贝出来,也让纪家刺绣坊的绣品多了一个风格,那就是有着漂亮海贝跟珍珠的刺绣风。   这种漂亮的刺绣在汴京一带十分受欢迎,那边附近没有海,自然对这些东西更加看重。   听说也影响了江南一带,但那边的海贝种类却没有纪彬这里丰富。   所以这种风格也算南军国中一枝独秀了。   如今把这种风格的刺绣坊带到兴华府,纪彬引娘觉得,估计如此的绚丽的刺绣风格,会愈发精进。   到时候在兴华府也开个刺绣坊的分坊,专门收兴华府女子们的绣品,从水路过运河到京师,也是不错的选择。   不仅是刺绣坊,酿酒坊独有的黄米酒,酸果酒,这也适合从水路运输到全国各地。   这也是纪彬让里长适当提高产量的原因。   等年后兴华府跟邑伊县之间的路修好,这些货物就能通过漕运正式全国运输。   他手里的东西,纪彬有信心远销整个南军国。   就是可惜了黄稠桂酒,这东西太娇气,只能喝新鲜的。   但有酸果酒也就够了,这才是他们纪滦村,邑伊县的特色产品。   再接着就是冰铺,两个冰铺以后都是每年二月开始准备卖冰的稻草,收拾房间,三月中旬开始售卖,一直买到过完九月十五,再花半个月收拾放我。   在今年十月到次年三月中,除了过年放假,店里的一个管事跟两个伙计调到隔壁杂货店帮忙。   年前年后杂货店也比较忙,刚好可以帮一帮。   说起来邑伊县杂货店,春安城杂货店,现在都是一个管事三个伙计的配置。   只有兴华府杂货店是两个管事,六个伙计。   酿酒坊那边应该有五十多人了,具体的纪彬没管,都是里长在操心,他家也负责那边的月钱,纪彬只要给好包达的月钱就行。   这就是纪彬手里的几个店面,每年加起来能给他盈利几万两银子。   但赚得最多的,还是棉花。   不过算着,棉花价格年年回落,还是铺子更稳定。   这次的棉花虽然捐赠出去不少,但还是在赚钱。   第一批到第三批,纪彬詹明一共所得三百零二万两白银,一个人就能拿一百五十一万。   谁让今年虽然价格比往年低,但是数量增加了呢。   跟这些钱一比,他种那四百亩棉花,就跟玩一样。   剩下的五百亩小麦,现在都是一半屯粮,一半送给手底下的伙计们当每个月餐补,丝毫没有浪费。   反正算完之后,还是棉花赚,准确说是当个货郎,收棉花,然后再卖棉花赚钱。   相信他在兴华府的杂货店,也会这样赚钱的。   买进卖出,不就是他这个货郎要做的吗!   今年的账算完。   再合上之前手里剩下的钱。   纪彬现在一共有三百九十一万六千两银子!   这还是减去今年高额支出之后剩下的钱。   今年先是在兴华府运作,然后又是捐赠棉衣,这些额外支出,再加上平时家里花销年礼月钱等等,这些加起来,基本花费十五万两银子左右。   但看花费不少,那也要看看挣了多少啊!   减掉花费的金额,他们还能有近四百万的银子。   简直夸张。   靠着当货郎,靠着买进卖出,纪彬已经攒出如此的身家!   那么问题来了!   谁造谣他家快破产了啊!   这根本就没有的事!   其实也不能怪大家多想,而是没人能算出来纪彬到底赚了多少钱,但对他花多少却是大概估算一下。   十几万两银子,放在江南那边,也是让许多人家肉疼的了。   不说伤筋动骨,那也是龇牙咧嘴。   想当初徐顾家三家子弟,为家族省了几十万两银子,那不是个个都被家里追捧,可见这钱放在哪都不是个小数字。   所以谣言就传开了啊!   说纪彬没钱了啊!   算了,就当他没钱吧,他确实挺穷的,穷得就剩下这块四百万两银子了!   纪彬引娘再次把钱放好,这些钱都在主院的暗室里放着,全都罗列整齐,保证谁都找不到。   三百九十一万六千两银子,存进去三百九十万,剩下的一万六拿出来花。   别看拿出来的不多,但下个月又有收入进账啊。   纪彬只揣了两千两,剩下的还是放在引娘那。   这暗室里不仅有他家的三百九十万两银子,还有詹明存在他这的钱,他前几天已经从边域回来,但只取走了五十一万两。   去年的一百五十万,加上今年留下来的一百万。   他还真是放心啊!两百多万的银子,全都放在自己家。   也就是引娘细心,把两家银子都放好,否则谁知道什么时候拿错了。   詹明估计也已经搬到新家里,怎么说他也是挣了那么多钱的人,自然也买了新宅子。   听说他家很多亲戚都要去蹭着住,估计这会正烦心着。   至于纪彬这里?   哪个亲戚都知道他不是好惹的,根本不敢开这个口。   就连他爹都是在他这挣了银子,这才重新修缮房屋的,根本不提住进来的话,也算有自知之明。   从暗室出来,纪彬感觉自己满身都是银子味。   数钱数得都很累!   今年所有大事做完,也该享受过年了。   连陈乙都早就放假了!他也该放假了啊!   纪彬引娘这才走出去,没事看看戏法,听听说书,还别说,今年的百戏游人们似乎技艺又精湛了。   就在他们准备准备休息的时候,几匹快马疾驰而来。   带来的却是一封圣旨。   正是当今圣人的旨意!   这让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还是里长带头,急忙前来拜会。   纪彬跟引娘对视一眼,立刻反应过来,这可能是找他们的。   果然拿着圣旨的内侍主动问纪彬在哪,所有人目光都看向他们这边。   连表演的百戏游人们都惊了。   他们知道纪彬的名声,可眼看着圣旨过来,还是震惊无比。   不少人聪明点的说书人已经在找笔了,他们要把这个记下来!以后说书新段子有了!   在所有人的震惊担当中,纪彬引娘接旨了。   还好他们俩早有准备,之前太子放过口风。   圣人早就想让他们进京一趟啊!   之前想让他们进京,那是因为兴华府的事,更有纪彬知道所谓十一皇子的事。   太子提前给他们透了口风,正好又遇到边关打仗,纪彬捐棉衣。   这些事加起来,一时半会也就没宣召。   可现在边关大胜,终于腾出手要召见他了!   不仅是召见纪彬,还有纪彬娘子宣引兰,两人一起召见!   而且时间都已经说好了,年后过完十五就要出发,直接去汴京!   圣人亲自设宴!   这种尊崇,怕是世上没几个人能有这样的待遇啊!   别说百戏游人们了,就连纪滦村不少人都是看向这边。   这就是纪彬吗。   每次以为纪彬已经够厉害的时候,他总是让人更震惊。   最后圣旨上还特意夸了引娘带着的刺绣坊,夸了刺绣坊的绣娘们忠义,又给在场所有人发金银锞子,以示皇恩。   这下,场面更加热闹了。   圣人赐的礼物啊!   这就是传家宝啊!   虽然跟纪彬引娘收到的赏赐一比,什么都不算。   但他们也知足了!   纪彬看着流水般的赏赐进到家门,原想请宣旨内侍歇息,谁知道他还要去兴华府一趟,说是那边也有赏赐,还有很多事情做,不能多留。   只是吩咐纪彬,让他过完年赶紧上路,越早去越好,圣人这才开心。   好难。   圣人怎么那么着急。   好家伙,纪彬跟引娘刚商议好年后的事。   什么给店里招人,什么整理作坊的货物,还有拨绣娘去兴华府教导刺绣坊,还有邑伊县到兴华府的路!   算着时间,现在十二月二十六,让他们过了十五就出发。   也就不到二十天的时间。   他们要赶在这二十天里,赶紧把事情都安排好,这才能赶紧去汴京。   谁知道去汴京又要多长时间啊。   完了,好好的休假泡汤了。   纪彬还在心疼自己的假期,但不知道周围多少人都在羡慕他!   被圣人召见啊!   去汴京啊!   还是圣人请他去宫里赴宴!   这也太体面了吧!   多少人一辈子都没有的荣耀,就算是那万举人当了知县,估计也没这样的体面。   纪彬可太厉害吧!   纪滦村有这样厉害的人物,邑伊县有这样厉害的人物,真是祖坟冒青烟了啊。   他们在感慨的时候,百戏游人的笔就没停过,他们一定要把这个场面写成书,写成戏文,肯定有很多人爱看的!   估计纪彬人都到汴京,这戏文就会流传开吧? 第131章   突如其来的圣旨让纪彬引娘继续开始忙。   纪彬以为边关打仗,不会那么早召见他,所以给自己年后行程安排得十分具体。   什么时候做什么,那都想好了。   现在却不成了,要赶紧安排一下事情。   估计是边关那么特别顺利,所以有空召见他们吧。   特别是内侍还交代了,年后尽快上京,不要让圣人多等。   这种明示肯定要听。   如今永义十八年,年都没过完,他们就要开始准备明年的事情了。   可以说直接把计划打乱了啊。   不过兴华府招人的事他可以交给纪一飞跟李栋,再请柴力帮忙照看一下,那边应该没问题。   只是要招六个人,这人算是有点多的。   纪彬提前把月钱写下来,跟邑伊县这边的月钱都一样,让他们心里都有数。   还好招过的人多,开过的店也多,做起来还算顺手。   然后是整理作坊的货物,这点只能交给纪宅管家林博了,甚至林豪也能帮忙,毕竟冰铺要到三月才能开业,他这段时间可以帮忙。   有林豪林博帮忙统计作坊货物,该送到兴华府送到兴华府。   就算暂时放着也行,等到他回来,就可以联系买家了,但是这些东西,必须是宿勤郡特色物件,这样才好卖。   就跟无仙城卖的鲜花一样,也只有他们这里多还漂亮,这就是特色。   纪滦村的酸果酒跟刺绣,也是特色的一种,可以多多备货。   说到刺绣,这也是个麻烦人,愿来以为可以慢慢挑绣娘过去,现在却麻烦了,而且绣娘们都是女子,纪彬引娘这两个主心骨不在,很多人家都不敢能把绣娘往兴华府送。   就算是兴华府名声好多了,可还是心有余悸,再说那边人生地不熟,谁都不想让自己女子过去的。   现在哪家绣娘都是娇小姐,都是家里能赚钱的人,谁家都当个宝贝的,轻易不会让她们涉险。   这件事只好压下,等到引娘回来亲自处理。   最后就是修路了。   当初纪彬跟盘临县的知县说过几句话,那知县还真的把盘临县到无仙城的路修好,如今也吃到许多实惠,路顺了,很多东西都好流通,再也不是之前坎坷不太平的土路。   现在兴华府要发展,还想跟邑伊县的作坊一起发展。   不管是邑伊县现在的新知县,还是兴华府代理知府王巡查,他们自然一致认为这路要修,已经提上日程。   最重要的一件事,反而最不需要纪彬操心。   估计等自己回来,这路也能修得差不多,到时候作坊也有货物,直接开始送到船上售卖。   把这一件件事情处理好,纪彬引娘这个年都没过好啊。   一出门人人都羡慕他们,一回家都忙得茶都喝不上一口。   这种日子简直太难了。   最后是纪宅。   毕竟一个主人都不在家,实在不太好,还好家里的人都老实本分,只要让管家林博,还有蔡运包达他们多来几趟就好。   再说以纪彬引娘现在的威信,家里的小厮婢女们也不会惹事。   是纪彬引娘把他们从兴华府牙行救出来的,又是这么厉害的人物,谁会惹事啊。   要是被赶出去,那可得不偿失。   主君夫人可是去汴京见皇上啊!谁都会老老实实的。   婢女这边就有棉紫领着,小厮自然听林博调配。   大家安安稳稳地等主君夫人回来。   陈乙自然是跟着纪彬去汴京,上次他就去过一次,所以不觉得这是什么累活。   而且他跟着纪彬身边也好几年了,什么场面都见过。   最后安置的则是狼大狼二。   以前去兴华府就算了,还能带着它们,现在去汴京,只怕会吓着人。   纪彬引娘只好安慰它们,让它们两个好好看家,等他俩回来。   而且算着时间狼大狼二差不多成年,是不是该找媳妇儿了。   纪彬念头也是一闪而过,下意识看了眼引娘。   他们两个,是不是也该有孩子了。   纪彬笑了笑,倒是没被引娘看到。   这些收拾完,也就过了中秋。   整个邑伊县,不对,整个春安城,还有兴华府的人都知道他们两个要去汴京了!   这次一起去汴京的,还有王巡查跟他的手下。   原来传旨的内侍还带了兴华府知府跟海太城的城主,那知府以前是定波府的布政使,如今当知府算是升职了。   海太城的城主则是举人出身,第一次领职务。   之前也说过,海太城太小,城主跟知县差不多平级,让刚成举人的官员来做,也正常。   而且海太城人口太少,现在不足两千人,也差不多。   可惜纪彬还不能见他们,就要跟王巡查一起进京了,倒是内侍早早离开,估计在路上过的年,估计平日里事情不少。   过年这段时间,纪彬是在吩咐他们离开之后的事。   王巡查则是交代新知府一些事宜。   所以他们两个见面,完全没有过年休息好的样子,根本就是累得不行啊!   事情也太多了吧!   但也有人说能者多劳,谁让他俩厉害呢!   这次也算凑巧了,一起去汴京。   王巡查的人对路还熟悉,正好可以带路,跟着官员同行,这路上还安全呢。   王巡查那边一辆马车,身边还有十几个护卫。   纪彬这里也是一辆马车,但带了个车夫,另外还有两匹马,陈乙,纪彬,引娘,他们三个可以轮换着骑,也能出来透气。   可以说他们都没带太多行李,也没带太多人手,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快点到汴京!   谁也不想赶路啊!   还是快点到汴京比较好。   这条路是先从邑伊县到春安城,再到宿勤郡,一路官道直接去汴京。   坐马车估计要二十多天。   这已经是加快速度,轻装简行了。   纪彬还去过汴京,但这对引娘来说是头一回。   这可是汴京啊!   是南军国的都城,多少人都想过去!   来送行的人有很多,包括即将上任的万举人也在其中,不日他就要去当知县了。   可人家纪彬去的却是汴京,这让宣三姐的婆婆都对纪彬家更客气,甚至对宣三姐也没那么冷嘲热讽。   这让宣三姐看向引娘的时候心里既是庆幸,又是感激。   若不是引娘嫁了个好人家,如今有个好前程,她的日子不会好过的。   哪能去当什么知县夫人。   不止他们过来,还有不少好友亲戚都来送行。   纪彬朝他们招招手,让他们赶紧回去吧,又跟林博林豪两兄弟交代一句,他基本上是把家里的事都交给他们了。   还有商会的两个副会长,荆姐跟孙旺。   商会也拜托到他们手中。   辞行之后,纪彬引娘即刻上路。   过了正月十五,天还是有点寒意的,但比年里已经好太多。   一路往春安城,宿勤郡方向走。   还带上了同样跟纪彬一起出名的詹明。   虽然詹明名气不如纪彬,但这次圣人也把他带上了,谁让詹明跟着纪彬一起捐了那么多棉花,还是他亲自押送到边域。   反正詹明接到旨意的时候,整个人都傻眼了。   别说他了,在他家争着抢着要住到他家新宅子的亲戚们更是傻眼。   而且经过这事,也没人敢再来蹭东西。   谁让詹明认识圣人啊!   圣人要见他啊!   能抢着住到别人家的人大多愚昧,听到圣人两个字立刻就吓跑了,生怕詹明进献“谗言”,把他们抓起来。   詹明都没想到,圣旨一来,竟然还有这效果。   反正乐的年都没过好。   他家也是驾了辆马车,跟着纪彬家车后面,詹明身边还是带着振生,又带了个表弟,他现在生意越做越大,自然需要帮手。   詹明也算搬出兰阿巷子,但他明白,自己现在能赚那么多钱,甚至还能被圣人召见,都是因为纪彬。   没有纪彬的话,他还是一个普通跑商路的人而已。   所以对上纪彬引娘,自然十分客气。   他们这行人赶了几天的路到宿勤郡,在这也算稍作歇息,补给一下再启程。   王巡查等人自然是住到官府的驿站当中,纪彬詹明等人也能住进来,毕竟是圣人传旨。   但不少人都在偷偷看纪彬,这就是纪先生吗?   掀起捐棉狂潮的人,在他的号召下,全国都有这个浪潮。   听说他因为捐棉的事破产了啊!   看看他跟他娘子,这马车真的好普通啊。   他娘子穿得还算不错,可他衣服是半旧的,这肯定是没钱了吧?   也是捐了那么多东西,没钱也正常。   在大家的怜悯目光中,纪彬引娘被请到周家吃饭。   现在的周家还是之前的那处宅子,只是人员精简不少,可见不如以前那么有势力。   但经过禹王的事,他家还能平安重新开始,这已经是周小公子竭尽全力的结果了。   之前两人都太忙,所以只能靠书信往来,这次纪彬引娘到了宿勤郡,周小公子自然是要请客吃饭,当面感谢。   周小公子的身体还是不怎么好,可他见到纪彬,脸色却松快很多,句句字字真诚无比,全都是感谢。   不是纪彬提醒,他不可能及时脱离周家,之后更不可能接手周家。   当初被这位王巡查,当时是按察使的官员盘问,周小公子以为自己也要被关起来。   没想到提了句纪彬之后,他竟然平安了。   如今想来,纪彬之前去汴京那一趟,肯定认识不少达官贵人。   如此的手腕,谁会不敬佩。   反正周小公子是敬佩万分。   不管为了感谢,还是为了以后的前程,周小公子对纪彬自然亲近,看到引娘的时候也是十分客气。   这顿饭晚饭吃完,陈乙那边又收到消息,宿勤郡柳家也请纪彬过去坐坐吃茶。   不是周家柳家着急。   只是纪彬明日一早就要走,在宿勤郡歇息半日,已经是耽误时间了。   说起柳家,也是很早就认识的门户了,之前给骆家的扬州布政使书信,也就是柳家家主给的。   如果说之前的宿勤郡周家是在走下坡路,靠着周小公子才勉强维持,没了周小公子之后,差点覆灭。   那宿勤郡柳家则是坚若磐石。   一直是低调的世家,家中还有人在汴京为官,听说官职还不小。   这柳家主也请纪彬引娘过去吃茶,自然是想交好的意思。   而且这柳家掌握了宿勤郡基本上所有杂货原材料,不仅如此,还有大部分布料也是他家。   谁让他家有不少船只,可以稳定供货。   这就是一个世家的底蕴了。   纪彬如今的身家跟他们一比,那也不算什么。   可柳家主见到纪彬引娘,却笑着道:“神交已久,今日终于得见。”   纪彬也笑,看着这位柳家主,约莫五十多岁,但精神奕奕,头发有一点苍白,可整个人看着极为康健。   “多些柳家主帮衬,才能有那么便宜的布料。”纪彬拱手道。   柳家主让他跟引娘坐下,笑着道:“那有什么了。不过一点小东西,能帮得上忙就好。”   小东西?   也是几万两银子的东西。   好在这里的人都不会为几万两动容。   连柳家主旁边坐着的青年也是微微笑了笑,看见引娘的时候还愣怔片刻,不过很快扭过头,他实在太失礼了。   这位柳少爷是柳家主的嫡长孙,也是未来柳家接班人,在柳家主身边自然是学习。   毕竟在柳家主口中,纪彬比所有柳家人都要聪明,不仅如此还都要有远见。   柳少爷为人虽然谦逊,但也是有些好奇的,如今刚一见面,倒是自己不对。   纪彬跟柳家主又聊几句,只听柳家主笑:“因为你们的原因,我家的船原本只用走到无仙城卸货,再从无仙城运到春安城。”   “自从你让作坊去兴华府开分坊,我们家船只倒是要从无仙城再到兴华府了。”   “确实让作坊方便了,我们却要多走两天的路。”   这么一说,纪彬可没不好意思,反而拱手:“兴华府好物件也不少,其中海贝珍珠尤为漂亮,到时候我们说不定还能做生意呢。”   好家伙,他说你让我们吃亏了,那你就说什么吃亏,明明还能沾光做生意呢!   柳家主哈哈大笑,果然是不错的年轻人,他很欣赏。   船多走两天对他家来说自然不算什么,柳家主也明白兴华府的潜力,方才不过是逗逗这个年轻人。   没想到反而被将了一军,开始商议做生意的事了。   不过顺着这个话聊下去,柳家主对纪彬印象更佳。   是个有远见的孩子。   说着柳家主就让嫡长孙跟纪彬多熟悉熟悉,以后做生意,两人可能会经常联系。   纪彬看着柳少爷笑笑,倒是有些冷淡。   方才这人看向引娘的眼神他自是看到了。   说句心里不爽,这也正常吧?   好在这人没有多看,否则他可能已经出柳家门了。   那柳少爷倒是不好意思得很,看起来竟然有些愧疚,看来是个体面人。   从柳家出来,这算是正式跟柳家有了往来,还没去汴京呢,生意倒是先谈成了。   引娘方才只是听纪彬跟柳家主说话,倒是不知道方才的变故。   纪彬也只是笑笑并未多说。   何必呢,难道要说自己吃醋了?   不行,他不说。   经过宿勤郡之后,原本以为这路上没什么认识的人,不用停下来应酬,一路官道,稍加休息就行。   只是这路上突然出现一个问题。   那就是为什么他每到一个地方,都会有人送钱送粮?!   送食物他还能理解,送钱怎么回事?!   现在又到一个城里,这城门口已经有迎接纪彬跟詹明的人了。   主要是迎接纪彬,毕竟纪彬的名声已经被天下人知晓,就连前面的王巡查都不如纪彬受欢迎。   所以不管纪彬引娘到哪,都会有人要来送吃送喝,就算不送东西,也想过来认识一下纪彬!   好像只要能认识纪彬,跟他多说几句话,就是非常不得了的事。   如果说刚开始几个城里,那可能还是偶然,毕竟那些地方距离宿勤郡太近,知道纪彬很正常。   可现在都走了两三百里地,怎么还有人在城门口迎接?!   即使是纪彬,他都觉得有点离奇了啊。   这刚进城门口,前面王巡查的车立刻加快速度想要走,后面詹明的马车也提前离开,他们两个要找个食肆先吃饭!   至于纪彬?!   肯定会被人围着啊!   他跟引娘还要等一会呢!   确实,纪彬引娘已经被围住了,不少人都主动过来打招呼。   “你就是纪彬吧!我们早就听说你要来了!”   “很多人都知道你们家马车长什么样!还说有个纪字的,还有两个好看年轻人的,就是你们!”   “肯定就是纪先生跟纪娘子吧?”   “我家在醉仙楼摆了酒席,已经准备好了,还请纪先生赏光。”   “什么醉仙楼,还是去我家摆的酒席吧!”   “我这里有亲手做得糕饼,请两位收下吧,我家孩子在边域当兵,都穿上你们送的棉服了。”   “这是盘缠虽然不多,还请收下。”   纪彬引娘刚接触这些的时候,还有些慌张,现在已经可以非常淡定的应对了。   “我们在城里停留不久,简单吃顿饭就走。朋友已经在安排了。”   “这些盘缠我们真的不能要,我们身上有钱,还没破产。”   “真的,家里生意还不错,没有因为捐钱没家底。”   “谢谢您的好意,这本就是南军国百姓的功劳,跟我们关系不大。”   “我们只是发起倡议而已,一切都是百姓们的功劳。”   “你们家孩子一定能平安回来的,我们真的要走了。”   “真的有钱,真的不穷的。”   这一番对话之后,陈乙跟车夫一个牵马,一个驾车,还真让他们找到立刻的位置。   赶紧走吧!   不然又要被围上了!   没办法,大家都太热情了!   真的以为纪彬现在很穷!这个谣言到底是从哪开始的啊。   他真的不穷啊!   不止在这个城里是这样的待遇,甚至一路去汴京,纪彬这里从来都不缺吃食,甚至还有人偷偷塞银两进来,也是让他哭笑不得。   但这也说明了,如今纪彬的名气有多大。   所到之处都有人争着想结交,这妥妥的名士待遇。   去年百万棉衣送边域,做得非常值得!   等纪彬跟引娘找到王巡查跟詹明,整个人都透着无奈。   王巡查调侃道:“多少豪杰名师也就这个待遇了,如今纪彬的名字,是真的出名。”   纪彬立刻摆手:“谬赞了,我真的只是做了微不足道的小事。”   这话让旁人听了,又是一阵感慨。   不愧是纪彬啊!   这也太谦逊了吧!要赶紧记下来,以后说出去了,也能有吹嘘的资本!   他可是听过纪先生教诲的人!   纪彬一路上京的盛况,汴京的人自然也能知晓。   甚至连圣人都略知一二,只是他如今身体不好,心力交瘁,更多事情都给太子处理。   要说去年的时候,他还会强撑身体,但自从他想扶持跟太子打擂台的禹王倒下,就再也没什么心思。   有人说圣人是不是想明白了,当爹的不用跟自己儿子争。   他有这样贤明的太子儿子,已经是极好的了。   但也有人讲,是因为近几年南军国风调雨顺,过得实在舒心,而且在政绩上有可以青史留名的东西,这才让圣人不折腾了。   可跟圣人最近的太子却发现一件事。   那就是圣人老了。   他真的老了,不止是因为边关战事被吓病,还因为他确实体力不支。   从边关出事之后,也是好一阵坏一阵,竟然有点缠绵病榻的意思。   这让太子心里十分复杂,去皇宫的次数也多了。   提起纪彬一路上京被追捧,太子道:“说是追捧纪彬,也是追捧您,是您的子民做出如此美事,大家都知道的。”   果然,提到这件事,圣人表情明朗了些,可略略吃了东西也就支撑不住,准备睡觉了。   圣人身边的内侍表情悲伤。   所有人似乎都预料到什么。   御医也是尽力让圣人好起来,可人老了,身体不行了,就算是求神拜佛,也是无用的。   太子从圣人寝宫出来,看着走过来的谭御史,两人这才道:“纪彬还有几日到京?”   谭御史答:“回太子,如今二月初四,因为他们在路上耽搁几天,估计还有五天能到汴京。”   按照原来的时间,应该是二月初五就能到这。   可是这路上有太多人想见纪彬,所以时间自然耽搁下来。   要说人都有跟风的心理,距离宿勤郡较近的地方,那是真心想要看看纪彬长什么样子,这边的追捧传到其他地方,就有更多人想要看看纪彬了。   后面的百姓一听说这事,肯定继续凑热闹啊。   就跟在机场出现一个普通人,但有着一群人追着啊啊啊尖叫然后还要拍照要签名,路人也会不由自主去看看,顺便拍张照片吧?   纪彬觉得对他的追捧越来越热,差不多也是这个原因。   但别人不知道,别人只以为纪彬的名气真的很大。   当所有人都说你名气大的时候,这名气也就是真的了。   倒不是纪彬故意为之,只能说是巧合罢了。   谁让他真的做了好事。   这些情况太子跟谭御史也略略知道一点,只觉得好笑,太子吩咐:“等他到汴京,让他好好休息,圣人不会为难他。”   太子给的保证肯定有效,即使纪彬知道十一皇子的事,放在以前圣人可能会心存芥蒂,但现在纪彬的名声如此好,不管对他做什么,那都会引来关注。   如今的圣人身体不好,也不会做自毁名声的事。   所以让纪彬安心就行。   谭御史,也就是之前的谭清谭刺史点点头。   说起来他跟纪彬接触并不多,但在他老师谢阁老口中,还有儿子谭承乐口中,那是万中无一的人物。   不过也是,能做出这么厉害的事,说万中无一那都不够格。   谭御史又看看圣人寝宫,低声道:“圣人的身体?”   “先养着吧,天气好点,身体应该会好点。”太子是个很有耐心的人,他不急不躁,不管他是不是当了许多年太子,都不会做僭越的事。   而且他大权在握,也不急这一时半刻。   再说在太子心中,他爹就是个老人,是个跟普通人很像有些糊涂的老人。   当年他跟母后,跟父皇,也是有亲睦的时候,所以他爹做的糊涂事他可以原谅。   太子开口道:“边关粮草再送两次,还从卖冰的钱上出,户部应该不会多说。既然要打,那就要打怕对方。”   这说的自然是正赤部落。   谭御史点头,他虽只是御史,但身兼多职,又是太子亲信,平日做的事可太多了。   但就算做事多也没事,只要不让他去修屏风就行。   他们这边做好纪彬进京后的安排,而纪彬引娘这里,总算能松口气。   到后面的时候,不管是王巡查还是詹明,都主动避开人多的城镇,他们根本不在大地方歇息,不然肯定会被拦着啊!   这一拦就会耽误时间。   刚开始他俩还只是看戏,看多了就不看了啊!   还是赶紧进京的好。   王巡查身上还有职务呢,他这次也算圆满完成差事,如果不出意外,吏部尚书的位置估计是他的。   他也想回去升职啊。   王巡查忽然想到邑伊县里一句话,那就是在纪彬身边的人,都会陆陆续续升职。   跟王巡查同姓的邑伊县王知县,那不就升职了,还直接去了江南当布政使。   还有县衙里的一个差役,几年时间就成了捕头。   再说纪彬的连襟。   只能说纪彬确实是有点福气的,好像他不仅是财神爷,还是个福星。   不管这事是真是假,反正王巡查还是挺高兴的,跟纪彬自然也要比以前亲近。   他们赶路极快,总算在二月初九这天到了汴京。   还未到汴京城门,引娘就被纪彬接出来瞧瞧。   他们这行人当中,也只有引娘是头一次过来,王巡查跟詹明自不用说,也是走南闯北的。   纪彬陈乙也是见过的。   唯独引娘头一次过来,眼看着巍峨的城门,只让引娘感慨:“原来这便是汴京。”   汴京城门,经历了无数风霜雨雪,岁月的沉淀让这座古老的城池显得格外不同。   远远看着,便是皇城气息。   此地的百姓衣着鲜亮,穿戴得整齐,不说人人脸上带笑,但也不是愁眉苦脸。   从城门再到城里,主街宽敞如河流,街旁的街巷酒楼鳞次栉比,行人游客接踵而至。   这就是汴京。   南军国的都城。   引娘眼神闪过惊喜,跟着纪彬一起走进城门。   此处的守卫盔甲擦得很亮,表情更是严肃,他们代表了汴京城的威严。   这就是皇城吗?   皇城脚下的百姓们风貌都是不同的。   还没走几步,王巡查家人,以及谭家人就已经在等着了。   王巡查自然是回家,纪彬引娘詹明,则被谭家人带走,就在纪彬他们要走的时候,另一辆华丽的马车到了此地,从上面下来的,不正是平老板!   许久不见,两人还互相看了看。   平老板笑:“可以啊,许久不见,竟然又英俊了许多。”   纪彬笑,只当他是调侃。   平老板过来也不是跟谭家抢人的,直接跟着他们去了谭家做客。   以平老板跟谭承乐之间的关系,自然是随意过去的。   但刚到谭家,就发现谭承乐他爹谭清也在,这倒是让人不自在了。   可谭清自然是特意在家中等候,纪彬过来,他肯定是要迎接的。   当初不是纪彬,他老师谢老,不知道要吃多少苦头,以兴华府的乱象,能不能保住命都是问题。   也是因为纪彬,让如今的边域将士们有吃有穿。   谭清指的可不是送棉花,而是制冰。   因为纪彬的制冰法,才让太子荷包鼓起来,这才能准备边域的战斗。   这一切都跟纪彬密不可分。   可能旁人不知晓,谭清身为太子心腹,自然是明白的。   若不是被旁人发现异常,谢阁老今日都会过来。   如今也只能按捺住心情,先让他亲自招待,等等自然会见到谢阁老。   引娘在纪彬身边,自然也是落落大方,被谭家女眷招待。   原本谭夫人跟谭小妹还以为引娘会不自在,没想到纪彬的娘子比她们想象中都要有风度,处事更是不输官宦家女子,甚至连许多贵重的器皿也知晓怎么用,半点也没露怯。   男子们在外庭聊天,女子自然是在花厅喝茶。   谭承乐的妹妹还在打量引娘,被谭夫人拍了下,引娘也不在意,笑着跟她们聊天。   纪彬倒是不担心引娘。   引娘虽说年龄不大,但阅历却比一般人厉害。   单说他家的家业引娘都能撑起来,不过是聊聊天,这也没什么。   此时外厅坐着的都是自己人。   上面的谭清也好,还有谭承乐,平老板。   再有纪彬詹明。   还有两人的亲随陈乙振生,这都是绝对的自己人。   可谭清还是隐晦道:“家人在邑伊县的时候,多亏纪先生照料,谭家记住这份恩情,以后无论什么事,可尽管到谭家来。”   这话说得真诚无比,甚至让不明所以的詹明振生给惊讶到了。   他二人不知道谢阁老的事,所以不明白很正常。   但看着谭家的态度,就知道纪彬在他家绝对是座上宾。   纪彬这人,还真是不一样。   詹明振生再次感慨。   闲聊一阵,自然又提到皇宫赴宴。   谭清道:“三月三也是大祭之一,到时候皇上会宴请文武百官,并在春华楼设宴,与民同乐。”   皇城分内城外城。   内城是皇亲国戚乃至朝廷办公,以及人们常说的皇宫的统称,都在内城当中。   外城则是普通百姓,各个坊市,各个民居所在。   这春华楼就是内城的城楼,元宵中秋,春社秋社,都会在春华楼前春风池旁设宴,圣人就在城楼上看城楼下杂耍表演,恩泽百姓。   三月三也就是常说的上巳节,有三月三,轩辕生的说法。   相比冬日的祭祀,这个节日要更欢快些,后者较严肃。   “到时候的赐宴就是在那日。”谭清早就把时间摸清楚,此刻跟纪彬引娘詹明说,也是让他们安心,“今年不止请了你们两个,还有南军国各地名士名师,都来汴京封赏。   “最近一段时日,可以在汴京多逛逛,承乐会陪着你们的。”   谭家公子陪同游玩,这是多大的面子。   来的时候詹明还有些担心,觉得面见圣人会不会吓得腿软。   如今知道是大宴上见一面,也就好多了。   纪彬引娘同样稍稍松口气,这次过来,真的只是赏赐,是圣人恩赏,旁的什么事也没有。   也是,就算是圣人,也不想在名士身上节外生枝。   请他们过来赴宴还能得个好名声,何乐不为。   只是谭刺史还提到了封赏?   这个私底下要问问,纪彬不想太高调啊。   用过饭后,众人也没打扰他们一行人,让他们先休息休息,但平老板还忍不住调侃,问纪彬这一路上到底收到多少盘缠,用不用他再给一点。   看来这里的人都知道他这一路经历了什么!   一进城就被围着给钱给吃食,他差点成丐帮帮主!   纪彬哭笑不得,只说自己先去休息,回头再聊。   今日才二月初九,三月三还赴宴,怎么说也要在汴京待上一个月,大把的时间跟平老板叙旧。   而且他看着平老板的衣着,应该过得还不错?   纪彬詹明他们这行人并未住到谭家,而是让平老板提前帮他们租了处民居。   既然要在这住的时间长,还是自己住比较方便。   说是处民居,其实也靠近皇城内城了,毕竟是平老板的手笔。   平老板还留了不少仆役伺候,让他们住得更舒服些。   但纪彬他们也没时间多看,匆匆洗漱赶紧睡觉吧!   赶了二十多天的路,谁不累啊。   纪彬到汴京的消息,顺便传到很多人耳朵里。   不少人都对这个新晋名士感到好奇。   这个人以前名不见经传,可今年却突然出现,听起来简直名利双收。   不对,利没收到。   传说中他很穷的,上京只带了一个车夫,一个亲随。   对汴京各个士族来说,这不是穷是什么?   可是纪彬做的事又太出名,百万棉衣送边域,这是小孩子们都能说出来的话,可见知名度有多高。   更有些消息灵通的,知道纪彬还在兴华府做了许多实事,说句真心的,要是纪彬在兴华府做的那些事是真的,那此人的手段果真了得。   反正这话传着传着就更加离谱了。   其中有个小官家的王娘子,听到纪彬名字的时候,下意思跟他相公道:“之前成亲时给你做的新郎服,就是他家出的。”   “如今风靡汴京的珍珠绣,也是他家刺绣坊所创。”   什么?!   珍珠绣,竟然是他家的手笔?   若说普通商人,那自然是会被鄙视的,但刺绣不同,这是风雅幽的妙物。   更别说人人都追捧珍珠绣,谁让他们这里远离海域,得珍珠很难呢。   之前纪彬在兴华府买小珍珠的时候,都是按斤买,这里则要按颗。   就这样还供不应求。   更别说能在刺绣上别致地绣几颗浑圆珠子了。   这人怎么既对风雅之物十分熟悉,还有倾家荡产捐棉衣的品格?   如此的人物,他们竟然还不认识?   这像话吗?   这还是京城风流子弟吗?   不行,现在就递帖子,明日就要请纪彬吃酒!   只能说跟风这东西,是太普遍了啊!   你们不要再跟风了!纪彬真的不想吃你们的酒。   话是这么说,可院子里小厮还是收到一沓请帖,不论门第高低,先请纪彬赴宴再说。   不仅是纪彬,他家娘子也收到不少帖子,毕竟如此传奇的人物,他家娘子是什么模样,也很让人好奇啊。   看看到底是别样人物,还是普通的农家妇人。   在纪彬他们睡觉休息这个晚上,关于他们这行人的说法是越来越多了。   没办法,谁让纪彬几封信就让南军国各地行动起来,还因为这事,被圣人点名夸奖。   等纪彬睡醒的时候,就见门外似乎是陈乙在战战兢兢地等着。   引娘还有点困,还没睁眼就听纪彬问陈乙:“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赶路太累,两人是醒得迟了些。   陈乙小声道:“东家,太子跟阁老来了!”   ???   什么东西?   太子跟阁老来了?   方才还在床上迷糊的引娘立刻睁开眼,她旁边穿衣服的纪彬也愣了。   见引娘要起来,纪彬按住她道:“你先不慌,我洗漱去瞧瞧。”   门口陈乙又道:“太子跟阁老让我不要喊您,说您路上辛苦,他们也没事。”   这是没事吗?   哪有小货郎在这睡觉,太子阁老等着的?   纵然知道这两位都是好脾气的,纪彬也不由得快了些。   等纪彬过去的时候,只见太子阁老竟然在看送来的帖子,不时还点评几句:“这家公子不行,惯会吃喝玩乐,不好多接触。”   “引娘也不能去这个花宴,他家小女子刻薄,估计会瞧不起普通百姓。”   “这个好,他们兄妹俩皆是文采斐然,是可以结交的。”   “是了,殿下你看这个,他家每次拍马屁都拍错,还想请纪彬去瓦舍听曲,啧啧啧。”   纪彬无奈,你们两位是不是太当自己人了。   在他面前怎么就这么随意呢。   说起来两个人的年纪,一个能当他爹,一个能当他祖父,还都身居高位,都如此随意吗,   纪彬刚到,就见太子跟谢阁老看过来。   这是他们三人头一次一起见面。   纵然这些年书信往来极多,但也比不上这一面的感慨。   他们三人身份不同,地位不同,年龄也不一样,却在对南军国百姓上意外契合。   如此不同的三个人能这样亲近,靠的不是高官厚禄,也不是各色宴会。   依靠的是那颗对南军国百姓的真心,是那句位卑不敢忘忧国。   太子起身,笑着对纪彬道:“纪先生,请坐吧。”   ???太子怎么也跟着喊纪先生了? 第132章   纪彬人都要傻了,但再看太子跟谢阁老的眼神,明显是在调侃。   什么纪先生,太子喊这个简直要吓死人。   纪彬连忙解释:“赶路太累,所以不知道两位过来。”   他们自然不是计较的,否则也不会在院子里边看请帖边等了。   太子让他坐下,笑着道:“不着急,如今朝堂安稳,我也没那么忙了。”   这话讲起来,纪彬自然想起他头一次见太子的时候,那年过年在汴京见到太子,只觉得是个忙碌的中年人,那时候禹王还在蹦,内忧外患,让他忙得腾不出手。   几年过去,已经十分悠闲。   看来汴京的局势真的不错,否则不能这样自在。   纪彬坐下后,就听太子跟谢阁老略略分析了送帖子的人,勤于政务的太子很快把帖子分成三份,一份是可以结交,一份无所谓,另一份就是京中纨绔子弟爱捉弄人的。   纪彬看的哭笑不得,这对他来说确实很实用了。   但太子亲自帮忙,虽然只是顺手的事吧,总觉得怪怪的。   其实不论是中年太子,还是老年阁老,看向纪彬的时候都像是看向晚辈,又见纪彬年纪小,他娘子年纪也不大,又是心思纯净之人,自然多了几分爱护。   特别是谢阁老,跟纪彬相处时间更长,甚知纪彬的为人。   纪彬跟他们聊着天,稍稍庆幸他穿来的时代竟然没那么糟糕。   就以太子的性格,也是难得贤明君主了。   这次也只是聊聊兴华府的事,聊了假的谈家父子。   太子叹气:“那位十一皇叔我也是见过的,傲气十足,生母是贵妃,可惜他却是个庸碌的。”   “早早被贬去兴华府,原本以为已经没什么消息,没想到竟然偷梁换柱的,成了一方豪强。”   “他也是天家血脉,却无半分皇室气度。”   最后这句话算是给所谓十一皇叔定性,无半分皇室气度,就是直白说不配当皇家人呗。   所以死了就死了,死了也不能正名,直接让到乱葬岗,跟边境皇家没有半分关系。   这事聊完,自然又讲起百万棉衣送边域的事迹。   谢阁老笑:“都说你为了送棉衣破产了,真的假的。”   谢阁老跟纪彬说话,显然更自在些。   纪彬笑:“怎么会,也是别人瞎说的。”   以太子跟谢阁老所知,自然知晓这是假的,但也明白纪彬为这事付出许多,却见纪彬真的不邀功,倒是又多了几分好感。   “不论真假,这次一定让你补足此次的亏空。”太子开口道,“放心,忠君之人圣人不会忘记。”   纪彬下意识想挑眉。   这意思是圣人想要赏赐他?   看来三月三的宴会上,果然有不错的赏赐。   上次谭御史都提点了,这次太子也在提点?   纪彬这倒是来了兴趣,反正圣人御赐,东西肯定不错吧?   这话说着,太子又像闲聊一般,也问了引娘跟他,倒是没再提当官的事,估计明白纪彬的性格。   而且他们三个已经隐隐有默契了。   或者说太子跟谢阁老已经看出来了,不管纪彬当不当官,反正都能“压榨”一下,不时给出个主意什么的。   太子用起来可是完全没有心理负担,能者多劳!   纪彬就是能者!   都被太子这么夸了,纪彬还能什么,那就做呗。   谁知道刚一答应,谢阁老反而笑了,开口道:“你是不知道殿下的脾气,你答应得这么爽快,这次来汴京,是别想休息了。”   纪彬目瞪口呆,还能这样?   三人又闲谈几句,太子又约了纪彬回头去他书房闲聊,这才跟谢阁老离开。   这两位在汴京说句话其他人都抖一抖的人物,竟然在纪彬这里待了一个上午,还等了纪彬大半个时辰。   足以见他们对纪彬的重视。   不过他们过来自然的低调得很,没有被旁人瞧见。   但若是旁人议论,那也无所谓了。   反正这汴京局势都在太子掌握之中。   纪彬送走太子谢阁老,这颗心才是真正放在肚子里。   很好,这次过来不用战战兢兢了。   太子花了几年时间,已经彻底掌控汴京,若不是边关还在打仗,说不定还会更自在。   可方才见太子的表情,总觉得边关那边应该还有好消息。   纪彬摇摇头,这也只是猜测而已,不好乱说。   纪彬回房间的时候,引娘也早就起来了,只是她没出去,见纪彬回来还好好的,这才松口气。   哪有这样的事啊,客人都上门了,他们两个还在休息!说出去简直丢人。   纪彬笑:“没事,也没人会知道。”   这种细节,太子他们那边肯定不会讲的。   主要是让外面知道他们关系确实不错,他也确实是太子的人。   纪彬想起太子分的那些请帖,他就跟那些请帖一样,泾渭分明,就是太子这边的人。   也是太子偿还的好处之一。   不出意外的话,今日过后,这些请帖送得会更多更真诚。   果不其然,都不用等今日过后,他跟引娘,还有詹明等人吃过午饭,又是一堆堆的帖子过来。   但纪彬闭门谢客,只说还要休息。   他对汴京势力不熟,也暂时不想熟,反正他跟谭谢两家基本上已经绑定,参加完圣人的宴会之后,就要回宿勤郡,回无仙城,这边的势力略略知道就行,不必深交。   说到底,想做名士,那就要高风亮节,不能随便结交党羽。   有时候认识的人贵精不贵多。   纪彬对自己人设摸得还是很透。   那些人的宴会是一概拒了,倒让太子跟谢阁老挑眉。   他们并不介意纪彬去结交其他人,但直接拒绝,明显是一种示好的态度。   纪彬啊纪彬。   真是长了十八个讨喜的心眼。   明知道这么做是为什么,可还是让人忍不住喜欢。   既然如此,太子也不客气了,让人请纪彬去太子府的书房,还让他看全国各地送回来的商会奏章,顺便能让他出出主意,想想建议。   甚至让现在的户部尚书跟纪彬好好聊聊,看看能不能聊出什么赚钱的好办法。   纪彬满头问号。   太子殿下不至于吧!   他都做好准备跟引娘在汴京吃吃喝喝了,怎么就变成来汴京做公务了?   还是没有工资的那种?   当然,纪彬也不敢说要工资,回头真的给他安排个正经差事怎么办。   真留在汴京了,他家船怎么办。   两千料的大船,现在建到一半了吧?   希望等他到家的时候,就能坐上了。   说起船只的事,纪彬还在奏章上请求开海运的文书,说是海外天高地阔,想去那边看看。   而且周边小国屡屡请求贸易往来,只是南军国有海禁,如今倒是走私十分猖狂。   这件事还挺重要的。   这里要说的是海禁跟走私的关系。   两者向来相辅相成,若是当朝实行海上禁令,那海上走私就会屡禁不止。   反而是没有海禁,开了海市,走私就会减少。   关键还在于,其他弹丸小国有贸易的需求。   像南军国地大物博,交易也只是为了赚钱,其实自己并不缺什么东西。   而其他番邦却不同,他们地窄人稀,很多东西都不够用。   在纪彬记忆里,他那个时空的史书上记载过,有个番邦小国请求中央之国允许卖给他们都弓,也就是兵器。   请求很久之后,一年才卖给他们三十多个,这就满足了。   可见那些地方东西有多稀缺。   现在这边的番邦也差不多。   可是如果允许海上贸易,又会多加另一件事,那就是海外番邦的白银黄金快速大量流失,这东西可不是再生的。   久而久之,那些番邦统治者就会不满,然后故意来犯,甚至伪装成海贼海盗,都是可能的。   所以说海禁一事太过复杂,不是说开就开,说关就关的。   说白了,地大物博的地方,内里经营好了那就什么也不缺,对海上贸易需求不高。   主要还是其他地方求着交易。   纪彬写下自己的看法。   在他以后世人的眼光来看,海禁对或不对,不能直接下定论,只能从几方面阐述好与不好。   这世上之事不是非黑即白,只要白的方面压过黑的一面,那就可以商议。   而他写下自己的见解后,倒是又觉得不妥,刚想烧掉,就会被眼疾手快的谢阁老拿走。   谢阁老您都六七十了,怎么还老当益壮。   纪彬无奈,只好让谢阁老看下去。   这海禁确实事关重大,不过谢阁老挑挑眉,倒也没说什么,只讲此事押后再谈。   纪彬也明白,这不是三五天可以搞定的,甚至不是三五个月可以定下的。   一切都要慢慢商议。   放下海边的事,手头又被塞了份盐税的文书。   好家伙,这是干什么呢,怎么一个比一个重要?   他能处理这种事吗?肯定不能啊。   但谢阁老却不准他放下,看完之后,必须说一番见解,否则连家都不能回。   世上还有这种上司吗?   不能吧?   纪彬这边苦哈哈地给太子打工,引娘则跟谭小妹一起游山玩水,今日去那个寺庙,明日去这个集会,玩得不亦乐乎。   南军国风俗本就开放,当今病着的圣人又不是个教条极严格的,女子们白日出行,夜里喝茶,倒也正常。   谭小妹便是谭刺史的小女儿,也是谭承乐的亲妹妹,活泼可爱,原本只是按照哥哥的要求来陪引娘玩耍。   毕竟纪彬被拉去看公务了,不好让引娘自己待着。   不是谭小妹瞧不起人,只是偏远地方来的,在汴京总会露怯,所以谭小妹刚开始跟引娘接触的时候,也是小心翼翼,不敢带她去玩什么奇巧的物件,免得引娘尴尬。   但纪彬在太子府忙了三日,谭小妹也跟引娘接触了三日,才发现引娘会的东西比她想象中要多。   这会知晓引娘会骑马,忍不住道:“城郊有个马球会,我特别想去,要不然咱们去打马球吧,我教你也行。”   一到春日,马球是最盛行的,汴京各个城郊,一天能有好几场。   谭小妹早就心痒痒了,只是碍于要陪客人,这才没能去成,这会说话间竟然带了几分请求,明显是真的想去。   就算去看看也行啊。   引娘看她,并不介意别人的小瞧,而且她也有些手痒,回道:“好啊,马球我也会一些,只是打得不太好。咱们就去玩玩。”   这话说完,引娘发现自己好像真的变了很多。   若是在成亲前,她哪敢说这话,估计在谭小妹这样的汴京女子面前,话都不敢多讲。   如今倒是玩心大气。   难道人还会越活越回去吗。   只是引娘没有带马球杆,两人先去了百宝阁挑选。   挑选的时候谭小妹发现了,引娘挑杆子真的很专业,很多细节连她都不知道啊。   引娘边看手里的杆子边道:“也只是我一点习惯而已,这杆子要用火烤,要用油脂固定,可其中的胶质连接也是十分重要。”   说着,引娘给谭小妹看了看:“像这样固然漂亮,拿手里却是错点事的。”   那百宝阁伙计见引娘真的懂,这才没了宰肥羊的心思。   他们这些伙计们惯会见人下菜碟的,一看到是女子过来,就拿些漂亮但不经用的杆子过来。   反正这些大家小姐们,用坏了杆子再买呗,也就是十几两银子的事。   这会见引娘懂行,只好取出更好的马球杆,不论是手感还是轻重,都让引娘自己来选。   付钱的时候,谭家下人刚要付账,引娘自己就递了张银票过去,又选了几条扎衣服的丝带,还有皮质的护手。   这一套下来,动辄就是三四十两银子。   偏偏这位偏远地方来的娘子眼睛都不眨一下。   他家不是没钱了吗?   也就谭小妹没想那么多,她见引娘对球杆都这么了解,认定了引娘真的会打马球,急忙忙让人去马球场说一声,她要带个人一起打。   这消息一传到马球场,跟谭小妹交好的女子们忍不住叹息,她怎么又来了啊。   谁带谭小妹谁就输啊!   一定要形容她的马球技术,那就是人菜瘾大!   特别喜欢打,但特别菜!   也就是谭小妹性格好,否则真的不想跟她玩!   可这会特意让小厮传消息,也就只能等等她了,不过她还带了个人,不知道那个人又是谁。   等得知是名燥南军国的纪先生家娘子,这球场上的气氛更奇怪了。   那纪先生是什么人,他娘子又是什么人,满汴京都知道的。   纪先生还好,是个有品格的人物,跟太子关系也极好,眼看着就是新贵。   可他娘子却不认识,听说只是小地方的乡下女子。   她来打马球?   谭小妹就够菜了,又带一个?   跟谭小妹一起打球的人,肯定都是京中贵眷,里面也不乏县主郡主,自然会把表情放在脸上,不用顾及旁人。   引娘人还没到,那边就开始不满了。   等引娘她们下车,她打眼一看就能明白在场人的心思。   她见过的人也多,又是经营刺绣坊的,这些弯弯绕绕都不用思考,引娘就明白怎么回事。   但她不是当初怯懦的引娘,如今既然想玩,又能力不错,自然不会推脱,反而翻身上马,跟谭小妹有说有笑过去。   她骑马是极为熟练的,刚到球场上,就笑着道:“往日都是在家中打球,不知晓汴京的规矩,这里如何为胜?”   引娘穿着骑装,头发用发带绑起,眼神清亮,口齿清晰,声音又悦耳带笑。   她这么一张口,显得有几分利落讨喜。   而且她骑马那几步,是有些模样的,至少会骑马。   其中一个女子打量她几眼,这才开口说了规则。   仔细说完之后,引娘笑:“原来是这样,细节虽有不同,但球打进门即可,倒也相同。”   说着,引娘对发球人道:“让我试试如何?”   那发球人还有些愣怔,但下意识把马球抛出,只是扔得有点歪。   引娘笑,即刻架马,赶在马球落地前一杆击中,直接打进门场内,这动作潇洒利落,直中球门。   单单这一球,足以让引娘融入马球队伍里。   这下众人看向引娘的目光不再是嫌弃了,而是高兴啊!   赶紧把引娘抢到手!她们队伍就能赢了!   反而是谭小妹无人问津,她也习惯了,谁让她打得菜!但她不管,既然是好姐妹就一定要带着她玩!   马球场上其乐融融,纪彬虽坐在太子府书房,但也听说此事。   主要是他担心引娘安全,所以拜托平老板打听引娘的消息,随时让他知晓。   这里毕竟是汴京,不是家中。   知道引娘自己处理得很好,还结识不少闺中好友,纪彬这才不担心,想了想从怀里抽出两千两银票,对陈乙道:“给引娘送过去,让她好好玩。”   陈乙却笑:“东家,引娘那的钱比你这多。”   纪彬摇头:“我知道她的钱多,但这是给别人看的。”   让别人知道他家娘子有相公的,而且不缺钱花。   虽说钱财只是身外之物,但也能减少很多麻烦,还能让其他人知道他虽不在,但也护着呢。   还别说,这两千两一给,纪彬身上连一百两都没有了啊。   在汴京这种寸土寸金的地方,还不敢随便花销。   算了算了,反正他在看公务,要银子也没什么用,还不如全都给引娘。   估计谁都想不到,纪彬到汴京不是吃喝玩乐,不是交朋会友,而是处理公务啊!   太子是报着,人好用,那就拼命用的心态。   纪彬也没办法啊。   反而是引娘交了不少朋友,她本身并不是多言的人,行事虽稳重却不刻板。   这样的女孩子,谁不想跟她当朋友。   不止是吃喝玩乐引娘懂,开店算账她更是一把好手,就连晚上游湖吃茶时随手带的那串珠子也是让人侧目。   如今汴京不仅流行珍珠绣,也流行各类珠子。   像引娘手里这串浑圆珍珠,明明可以打成一套漂亮首饰啊,只做手串也太可惜了些。   引娘听人这么讲,笑道:“我们邑伊县隔壁的兴华府有许多珠子,你若是喜爱,回头我从兴华府买来送你。”   “只是要等到回家了。”   这么一说,倒是说话的女子不好意思了。   说着引娘把手串拿下来,夜游船的灯光被拨亮了些,手串也透着莹莹光芒,看着就是好物。   就算是大家小姐也忍不住夸赞。   大家传看一圈,倒是有不少人都央求引娘帮忙买一些,倒也不是让引娘送,帮忙买就行。   引娘笑着应下,又随口说了兴华府的风华物茂,她是见多识广的,不说这一路来汴京,就算只是行走在宿勤郡跟兴华府,也被很多汴京长大的女孩子见识多。   再加上引娘语气温和,什么事都是点到为止,反而让人听得心痒痒,只想让引娘再多讲讲大海是什么样,满船满船的鲜花又是什么样。   还有十几米长的大船,到底是怎么样的巍峨。   说到高兴的地方,倒是有人失落。   南军国那么多山川美景,她们却局限在汴京城内就觉得满足。   虽说这里是皇城脚下,可若是能看看外面,也是不错的。   好在这种想法来的快,去得也快,过了这阵,又是吃茶喝酒,好不快活。   等夜游船靠岸,各家的仆役都已经在岸边等着,接着各家夫人小姐回家,都是年轻的女子们,各家也是操心的。   唯独引娘这边是纪彬亲自来接。   他从太子府准备回家,知晓引娘在游船,干脆在这里等着。   从船上下来的七八个女子见到这俊美男子,皆是一愣。   这人生的高大俊朗,眼神带着温和地笑意,看一眼就觉得不好意思。   若他不小心看向你,只让人觉得满眼都是你的倒影,心跳下意识加快。   哪里的俊美人物,竟跟话本上的男子一般。   但他的目光不为旁人停留,看向引娘的时候嘴角笑意更深,笑着帮她拢了拢发梢,又笑:“吃酒了?”   这话极似情人低语,让人耳根发红。   引娘点点头,把手交给纪彬,下意识靠在他身边:“吃了一些,脸是不是红了?”   纪彬给她披上披风:“不要着凉。”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   眼前的男子,竟然是传说中的纪先生?!   怎么没人同她们说过,纪先生竟然如此俊美高大,偏偏他又温和得很,让人看一眼就会喜欢。   纪先生竟然是生得如此模样?   纪彬并未跟旁人多聊,只是谢过谭小妹,这就接自家娘子回去。   两人上了马车后,众人这才回过神。   再接着就是低声讨论。   “我以为纪先生就是个很普通的人。”   “对啊,他不是做生意的吗,为什么如此俊美?”   “气质也很好。”   “不仅长得好,还对妻子百般尊重呵护。”   “是啊,还来接她回家。”   也就是大家吃了些酒,这才敢如此说话,可纪彬匆匆一面,给众人带来的震撼却不小。   谁能想到,有如此能力的纪先生,竟然是这般模样?   纪彬也想不到,自己只是顺便去接了娘子,怎么就开始传起他爱妻护妻了。   当然,这也是实话。   倒是引娘再跟人接触的时候特别不好意思。   所有人看向她的目光都带着羡慕?   就连一个县主都忍不住小声说了几句引娘的命真好。   可能就谭小妹还是一心玩耍,没发现什么异常吧。   也不是说她们真的想嫁纪彬,只是不论家世,像纪彬这样有能力有抱负还有品格,长相还英俊的人。   这多么难得。   哪个女子不爱俏呢。   引娘见到这种氛围,只是哭笑不得。   都是名门贵女,何必羡慕她跟纪彬啊。   话是这么说,引娘也觉得自己能嫁给纪彬很幸运。   他改变了太多人的命运。   特别是自己的命运,就是从嫁给纪彬那一刻开始改写。   自从纪彬引娘到了汴京,汴京城内都是两人的传言,不管是纪彬有实无名的“官职”,还是引娘漂亮洒脱的传闻,都让这对夫妻成了汴京最有名的人物。   反而是詹明振生,还带着表弟天天跟着平老板吃吃喝喝,过得更自在。   虽然同是被邀请过来参加三月三的宴会,但詹明并未等到那么多重视,他却一点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甚至还乐呵呵的,偶尔有人过来挑拨,也直接被詹明挤兑走。   人有多大能力就做多大事。   他心里清楚自己如今日子是怎么来的,根本不会觉得纪彬出风头,他没出风头,所以心里难受。   人家纪彬引娘出风头,那是他们厉害,自己跟着沾光,已经很不错了。   这人啊,要学会知足。   詹明以前来过汴京,但那时候是走商路,短暂停留也就离开了,像现在这样被圣人招过来,还是头一次。   南军国那么多人,能有几个人可以被圣人亲自接见?   能来都不错了。   他家如今的房子,如今的买卖,甚至还有存在纪彬家的二百五十万两白银,都表明了詹明对纪彬的信任。   如果一定要说,当年他跟着老梁他们去了邑伊县见纪彬,大概是他这辈子做过最正确的决定。   当时他还觉得自己做香料买卖的,以后不会接触太多。   毕竟邑伊县能买多少香料?   可在邑伊县之后,与其说想做邑伊县的买卖,不如说想跟纪彬认识。   所以他在边域买的什么葡萄干,葡萄酒,还有各种新奇玩意,都会送给他纪彬,两人关系也确实拉近了。   后来听说棉花的事,也头一个找纪彬。   看来他的眼光还是非常好的,否则也不会有这么好的合作伙伴,这么好的兄弟。   平老板听到这话,也是拍拍詹明肩膀,说得太对了,他也是这么觉得的!   说实话,当初他跟谭家关系没有这样好。   还记得他头一次带山清公子去纪滦村尝黄稠桂酒吗,当时的他对谭承乐还是很客气的。   毕竟那是谭刺史的儿子,谭家的嫡长孙。   就是放在汴京,也有很多人巴结,谭家的身上关系,足以帮他夺回平家的东西。   可人家非亲非故,又怎么会帮这个忙。   谁料纪彬一手救谢阁老,同样是救了他,平老板也因为这事,彻底跟谭家,谢家,太子有了一点点关系。   当初帮着传信的时候,其实并没有那么简单,平老板更是损失了不少钱财,但这层关系有了。   他才能顺利回到汴京,顺利夺回属于他的东西。   所以他跟詹明的感觉一样,纪彬这人,既是财神,又是福星,他们只有交好的份。   因为那些小人挑拨不成,詹明对名利不怎么重视的豁达,倒是让他稍稍有些名气。   汴京里不少人都再说,他们宿勤郡的人,是不是都这样豁达通透啊。   好像每个人都不太一般。   之前在汴京人眼中,宿勤郡就是个偏远地方,经过这段时间之后,倒是对宿勤郡人士多了层滤镜。   总觉得那边人杰地灵,好像很厉害,很能出人物的样子!   一时间,因为他们几个人,倒是让宿勤郡风评直接上涨。   估计这谁都没想到吧。   纪彬在宿勤郡的人心中的地位,简直又上了一个层次。   能一举之力带动一个地方的名声,谁会不尊敬呢。   在这种氛围中,从边关来的急报打破汴京的其乐融融。   将这种其乐融融变成狂喜!   边关来报!击退敌军五百里!正赤部落已经由首领尔托带领,一路往西去了!   听说现在已经去了千里,直接放弃他们生生世世放牧的地方,就是去西边,具体到哪谁不知道。   反正是头也不回头地跑了!   这个消息传来,很多人是不信的。   一路往西?   他们要去哪?   边关是打了多大的胜仗啊,才能让正赤部落的人迁徙?   这就是被打的迁徙了吧?   细致的军报传到朝廷官员手中,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纪彬手里同样有一份细报,详细讲了这几个月在边关到底发生了什么。   还记得年前那场胜仗吗?   原本就是关外饥寒交迫,食物不如边域充足,等到边关将士再收到棉衣的时候,更是如虎添翼,直接击败敌军。   按照南军国以前的风格,击败就击败了,又不打算亡国灭族,大家都是防御为主。   就因为如此,正赤部落乃至其他异族才敢肆意来犯,他们是小股敌兵,最是难缠,出兵多了不划算,出兵少了又抓不住人。   那些人的马儿极快,对关外地形还熟悉,自然不好抓住。   也是因为如此,边关防御十分棘手。   今年边关的正赤部落还是这样的心思,先小股敌兵试探,抢点粮食回去,最好还能俘虏点百姓,问边关要赎金。   这样的事情他们做习惯了的。   四年前就是这么做的,忍了四年,感觉自己兵强马壮,可以继续骚扰了。   带头的就是正赤部落首领尔托。   他既是抢粮,也是试探,想看看边关的虚实。   最开始那场仗确实是边关大败,被抢了许多粮草回去,他们的大将宗轮将军也不在。   那次大败给了首领尔托极大的信心。   并且整装待发,势必要为他爹报仇雪恨。   虽然南军国的太子他不敢杀,但南军国的百姓却可以像杀鸡一般。   按照尔托的想法,他们会一路胜利,多抢点东西回去,可以安安稳稳过一个年。   可事情怎么会那样顺利。   先是宗轮将军终于到边关稳住人心,然后是全国调令征兵,太子可是在征兵,还在源源不断往那边送粮草。   然后就有了那场年前的胜仗。   年前的胜仗结束,正赤部落以为就这样了,反正南军国不会真的欺压上来。   可他想错了,太子韬光养晦那么久,怎么是报了仇就行的。   若是这么轻易地放过他们,他的筹划岂不是全都白费?   所以太子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狠狠地打,打到正赤部落直接散掉。   他确实从边关调回来了,但不说明自己不揍他们。   打还是要打的,直到南军国这边彻底太平,他才会收手。   这些边关异族,要么臣服,要么被打服。   反正他手里的钱财还够,靠着棉花跟制冰的钱,太子的荷包可太鼓了。   甚至他的钱不够,还能朝圣人哭诉,要知道制冰大部分的钱还在他爹那。   虽然到时候圣人会不高兴,但都打仗了,您不出点钱吗?   圣人都不知道,他又被自己人到中年的儿子给算计了!   可这些都在太子计划当中,也在纪彬的预料当中。   宗轮将军自然知道太子目的,而他也看多了正赤部落的狼子野心,他们只要缺衣少食,就来骚扰边关百姓,实在是厌烦。   既然如此,那就乘胜追击!   除非打服了,他们是不会收手的。   如今天时地利人和都在他这边,有什么道理不打?   在南军国百姓过年的时候,宗轮将军他们可没过年,而是带着穿着棉衣棉鞋的将士们继续冲锋。   一边是暖和的衣物,还有源源不断的粮草。   另一个是饥寒交迫,只好把最后的牛羊马杀了吃肉,杀到最后,无东西可杀。   不说其他的,单这士气就非常不同。   毕竟两边对比太明显了。   而且南军国的将士们异常勇猛,突破了正赤部落所有人的想象。   勇猛的原因当然是因为南军国百姓们送的衣物,不仅让他们身体上温暖,精神上也是温暖的。   几次进攻让整个正赤部落损失惨重,而宗轮将军乘胜追击,一定要把这些狼子野心的人打怕。   他们不怕,那以后吃苦的就是边关百姓,吃苦的就是南军国的人。   上次那场胜仗让南军国平安了四年,这场胜仗,至少要平安二十年!   去年十二月,到今年的永义十九年一月,不到两个月的轮番进攻让原本以为自己休整好,可以跟南军国一战的正赤部落人心惶惶。   其中首领尔托差点被擒,直到一月底的一场仗,正赤部落已经再无良马可用,也耗尽最后的粮食。   也没人在愿意同尔托一起战斗。   他们以为南军国忙于内斗,太子刚结束跟禹王的争斗,不会有太多准备。   甚至决定搏命一击,就是要从南军国抢些东西回来。   但太子这边却是早有把握,特别天降一个纪彬,这个赚钱能手可是做出夏日冰这种东西。   有兵有钱有准备。   举南军国之力来打一个休养生息四年的正赤部落,那边怎么能抵抗的了。   尔托也是意识到这一点,在一个黄昏里,决定带着正赤部落剩下的两万多人,向西行进。   这位首领看出来南军国的意志,也知道再打一下,他仅剩的两万多人也会打散战死。   与其这样,不如往西看看,万一能停在某个合适的土地。   此行也是无奈之举。   但在宗轮将军的逼迫下,他们不得不这么做。   要么被南军国的人彻底俘虏,要么往西行看看。   尔托首领选的是后者。   或许也是生不逢时,若他没碰上纪彬,没碰到现在的太子,可能还真就从南军国撕下一块肉。   但现在他碰到了,只能灰溜溜逃跑。   宗轮将军亲自率兵追去五百里,眼看正赤部落的人丢盔弃甲,基本什么都不要,只要逃命就行。   这才带着将士们回边关。   这一路走来,其他小部落小国家全都瑟瑟发抖,战战兢兢瞻仰中原王朝的威仪。   甚至喊着他们要岁贡,想要求见宗轮将军。   宗轮只是哈哈大笑,好久没打过这么畅快的大胜仗,自然开怀,但岁贡这事,还是找鸿胪寺吧!   有些小国小部落就算想纳贡,也要看南军国收不收!   中央之国的威仪在这场大胜仗中威名远扬,南军国的名号让所有边外小国拜服。   这可不是宗轮将军夸张,他本就是个沉稳的人,他的战报都这么写的,估计实际情况只会更夸张。   如此华丽漂亮的胜仗,让汴京人欣喜若狂。   看看,这就是他们南军国!   他们就是中央之国!   不少门户放鞭炮庆贺,各家酒楼也喜气洋洋的发红包,还有些人家已经开始施粥放粮。   简直是举天同庆!   如今是二月十五,消息既然出来,还有一个目的那就是大军要班师回朝,请求圣人恩准。   这有什么不准的?   圣人高兴得又多喝了两口药,还下令说,让宗轮将军早些回来,赶在三月三的大宴,他要好好奖赏所有将士。   哦,还有个纪彬。   全都奖赏!开他的库房奖赏!   民间欢呼,圣人恩赏。   只等着边域大军班师回朝,迎来属于他们的庆典。   只是说完这些话,圣人又沉沉睡去,看着是愈发不好了。   但圣人却能睡得安稳,他治下的南军国如此昌盛,也算对得起祖宗,对得起那些觉得他不适合当皇上的人。   纪彬细细看了军报很多遍,脸上自然带了欣喜。   如此胜仗,就算在史书上也很难找到,不愧是筹备了几年物资的战斗,估计太子能松一大口气。   纪彬总觉得,南军国的盛世,似乎真的要来临了。   贤明君主,开民智的百姓,再有欣欣向荣的农业商业。   周围四敌清理得差不多。   如此要是还不能迎来盛世,那什么是盛世?   纪彬发现他也是激动的,纵然他是从另一个世界而来,但面对文化风俗跟那个时空差不多的南军国,很难没有认同感。   毕竟推动盛世的人当中,他似乎也占了小小的份额,这如何不让人激动。   等他抬起头,太子书房里所有人都是同样的表情。   就是这群人,太子,谢阁老,谭御史,谢大人,户部尚书,兵部尚书,以及很多人。   他们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南军国最后的心腹大患解决,最后的隐患消除。   如今的南军国,将会登上一个新的台阶!   他们何其有幸,能目睹这样的朝堂,这样的盛世! 第133章   今年的上巳节定然会与众不同,原本就是一个热闹的庆典,因为边域大胜,显然会更加隆重欢快。   毕竟打赢了!   而且还是大胜仗!   直接把人赶到那么远的地方,以后再也不敢出现。   边域军真的扬我国威!   南军国的百姓无比欢呼雀跃,而一道道圣人亲自下的诏令也让这个欢快一直延续。   大赦天下。   减免税收。   慰藉军民。   大修堤坝。   与此同时再多盖二十所官学!   反正一切能想到让百姓们同乐的事都想到了。   不止如此,还开放诸多皇家园林,供百姓们春日游乐。   以前皇家园林也会开放,但只是陆陆续续开放几个而已,今年却不同,今年外城的几处园子全都免费开放,如果能站到最好的位置,还能看到皇城里面呢。   纪彬引娘就是在这种气氛下走到汴京主街上。   身后的陈乙也是不由得感慨:“不愧是汴京,不愧自称为骄民。”   毕竟是天子脚下,风貌自然不同。   可不用想也知道,此时这么高兴的不止汴京,只怕整个南军国都是如此兴奋。   边域这次胜仗,跟所有百姓都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不是他们勤劳善良,不是他们辛苦劳作,哪有那么多的粮草,哪有那么多的棉衣。   百万棉衣送边域,该夸的,一直是南军国的百姓。   没办法,谁让这块土地,这块土地上的底蕴,这块土地上的人民是如此与众不同。   从主街上走过去,所有百姓口中都是这场胜仗,很多店家门前的彩楼已经扎起来了,还做了各种活动,一问就是庆祝胜仗。   还有人敏锐的人在问,既然那边没有威胁了,那边域的商路是不是能开。   纪彬引娘陈乙走到平喜楼的时候,詹明平老板也是在聊这件事。   詹明身边还坐着他表弟,明显非常兴奋。   这个表弟一路上话也不多,可见非常听话。   詹明对边域最为熟悉,虽然现在他只跑江南那边,但边域的人脉还在,他原本有意把边域的买卖交给表弟,但这边情况一变,估计那边会更复杂。   同样的,机遇也会更多。   这会纪彬来了,自然要问问纪彬的意见。   纪彬笑:“边域商路原本就有定制,主要还是看周边小国部落的态度。”   边域商路跟海上商路不同。   那边少数走了上百年,不然也不会有詹明这种专走西边的门户,但之前边市未开,他也只是在关内看看。   关外的话,还要看朝廷的意思。   但平老板一听纪彬的意思,就忍不住笑:“看来你还是更惦记海上那点东西。”   “不过我也好奇,那边吸引力真的如此巨大?”   纪彬扶额,南军国从中原开始发展,其实不重视海域也正常,毕竟地大物博,想要什么就有什么,根本不需要外来的物件。   若他身处其中,或许也不会在意海上之路。   可他深知,在海洋之外,还有不同国家不同种族的人。   那边的贸易需求可太大了。   男儿志在四方,西边的商路早被人走过千百遍了,他还是想试试未知的旅途。   当然,西边这个机会也要抓住。   成年人当然选择两者都要。   平老板跟詹明也是这个意思。   以后詹明走西边那条路,纪彬走海上那条航线,再有平老板在汴京帮忙售卖。   这条路走顺了,其中潜力会有多大,谁都能知道。   眼睛看向西边商路的也不止他们。   还有更多有远见的商人们。   那边刚打完胜仗,好处就已经显现出来,足以见到南军国的潜力。   百姓们出路更多,日子也会更好。   纪彬跟引娘在平喜楼坐了会,只觉得这地方比春安城的还要豪华,地方也更大了些。   见他们俩好奇,平老板介绍:“这就是我家祖产,当年也是先从这个酒楼发展,直到现在。”   说着平老板看看纪彬,笑道:“今日还有个不情之请。”   谁知道不等平老板说完话,引娘就从荷包里拿出一张纸,纪彬笑着道:“给你,什么不情之请。”   纸张打开,上面赫然这些黄稠桂酒的做法。   纪彬继续道:“不过是个方子,对你我都不算什么,这酒味美,却不好运送。你在汴京寻处好水源,按照方子酿酒,味道不会差的。”   平老板都不用说,纪彬引娘都已经准备好了。   当年黄稠桂酒在春安城的盛况,大家也是知晓的,平老板回到汴京,自然想复刻当时的情景。   在春安城五钱银子两瓶两斤的黄稠桂酒,一个月能买两千瓶。   放在汴京来卖,加个零都不止。   这可不是夸张,要知道这里是有百万人口的汴京,是南军国都城。   随便一家宴会上,都能买两千斤的酒作为备用。   要说从纪滦村直接运到汴京,这实在不现实。   路途太远,这酒保质期又太短。   只有给方子最合适。   按照平老板的意思是,他想买下来,黄稠桂酒的味道确实独一档,而且颜值又足够高,放在汴京的平喜楼,肯定能卖得极好。   但他们夫妻两个直接把方子给他???   平老板道:“你不听听我出的价码?就要直接给?”   纪彬笑:“行吧,你要出多少钱?”   “一座平喜楼。”平老板说完,就听到詹明表弟倒吸口凉气。   詹明表弟都听出来其中意思,南军国的平喜楼有两个,春安城的,汴京的。   难道要用春安城平喜楼换方子?   这也太大手笔了吧。   要知道现在的平喜楼在春安城里,还是头一份啊。   这哪是买方子,分明是送钱!   纪彬自然也看出平老板的意思,确实是送钱,约莫是感谢他牵线让他平老板跟太子手下搭上关系。   如果这么算的话,一个春安城平喜楼而已,甚至有点划算。   这确实是平老板的想法,他实在感激纪彬,所以借着方子的机会,直接给纪彬送钱。   说再多好听话,也不如直接送钱爽快。   可谁想到纪彬直接要把黄稠桂酒的方子送给他,只能说两人都在为对方考虑。   纪彬听完,笑道:“算了,我就是个小货郎,不想经营酒楼。”   也许平老板觉得,是因为他才搭上太子。   可在纪彬看来,若不是平老板胆大心细,若不是自己横插一道早早借走谢阁老,说不定平老板自己也能找到。   当初平老板在兴华府找人找了那么久,已经足够搭上太子的车了。   太子这人虽身居高位,却对这些事情清楚得很。   他们谁都不会白白做事。   所以给他平喜楼,他受之有愧。   纪彬还是把方子递到平老板手里,故意道:“不知道的,以为你要用平喜楼跟我划清关系,咱们朋友间不就是互相麻烦吗。”   说着,纪彬还看了看詹明:“咱们哪个没有麻烦过对方。”   “以后一起做生意,不计较那么多。”   先不说汴京的黄稠桂酒生意影响不到他们宿勤郡,再说,纪彬甚至还打算把方子当人情送给徐顾景三家。   只是暂时还没找到机会。   但从纪彬打算走西边商路,南边海运流通货物的时候,这东西就是很好的敲门砖。   纪彬做生意一向如此,他确实计较得失,他给出的每一份东西都是他计算过,不会让他吃亏的。   一份不会影响他的方子,换来可靠之人的信任,对他来说更加值得。   至于里长那边,纪彬笑笑,回头讲一句就好,这不是什么大事。   这方子本来就是他的,他想让谁赚钱,谁就能赚钱。   纪彬念头也是一闪而过,更多时候他看起来是温和的,没那么强的掌控欲。   方子的事让在场的平老板,詹明,詹明表弟都有些感慨。   怪不得人家生意做得大。   如此的人物,不过是个平喜楼而已,对纪彬来说肯定不算什么。   不到一个下午,许多事情已经确定下来。   只等着朝廷松口西边商路的事,有些买卖就可以做了。   詹明表弟只觉得,跟在这些大佬们后面,真的学到太多东西,但再看纪彬的脸,他跟自己年纪相仿,却比自己厉害这么多,不由得心生敬畏。   可算知道,为什么詹明表哥一提到纪彬,就如此信赖,这都是有原因的啊。   接下来的时间,那就是等着大军班师回朝。   说是这样说,可让大家一起来回来自然不现实,应当是宗轮将军带着正赤部落首领尔托的投降文书,还有一路小国部落请求岁贡的文书,拿着这些战利品,带着亲随先一步回到汴京。   这样才能赶到三月三日前到汴京。   大军则回到各处安营扎寨,那就是后面太子他们要处理的事了。   圣人只管一件事,那就是体面。   这三月三上巳节,一定要办得极为体面。   如今圣人身体越发不行,不仅是他自己预料到什么,朝中文武百官似乎也发现什么不同。   各方默许下,今年的上巳节会比往年要热闹百倍。   甚至不止是为了这次胜仗。   圣人睡睡醒醒,起来问的便是宗轮将军回来了吗,再问几句,又问皇后哪去了,太子今日去学堂读了什么书。   时间越长,圣人越糊涂。   太子如今已经三十有几,哪里还用上学堂,政务处理得比圣人还要利落。   恐怕圣人迷糊,记错时间了。   等他清醒些的时候,反而沉默起来,唯独太子在身边才会多说几句,多是斥责,但也有传授他执政的经验。   好歹做了近二十年的皇帝,有些事还是他有经验。   又或者念叨些朝中哪哪的关系,让太子记牢了。   更多时候,则是问上巳节准备得怎么样。   往日里,他也不爱问这些的。   纪彬在太子府见到太子的时候,少见这位脸色凝重。   虽说天家父子前几年多有不和,圣人甚至挑了个禹王出来跟太子打擂台,也算找了许多麻烦。   但毕竟是血亲父子,不管走到哪一步,圣人也不会让禹王逼太子逼得太惨。   可能下过最大的狠手,就是贬谢阁老到兴华府。   太子自幼长在父皇身边,当年在潜邸之时,也是父慈子孝,父母和睦,见圣人病得严重,难免心情不佳。   好在他是个有职业道德的上司,那点忧心也只是自己消化了,并未牵连到他手下的人。   反而认真看了纪彬处理的几件政务,让太子微微挑眉,笑着道:“不错,很不错。”   停。   纪彬怎么觉得太子的目光有点慈爱?   是不是他的错觉?   但纪彬作为太子府书房年龄最小的人,还是受到所有的照顾。   不止是太子对他慈爱啊,谢阁老也一样。   纪彬顶着这样的目光,头都大了,刚下笔写几个字,一个穿着杏黄衣裳的少年人站在他身边,好奇看着他落笔的字迹。   纪彬一看他的衣服,就知道这位定然是刚从外公家回来的太子嫡长子,他还没起身,就听太子道:“不用起来,他就是随便看看,功课不好好做,倒是有闲心去逛园子。”   太子嫡长子笑着去找他爹:“爹,您不是说让我多来学学,我就来了啊。”   这位身份尊贵的少年,如今不过十三,也是贪玩的年纪。   但毕竟是皇家子弟,从小学的东西就不一样,被太子安排事情之后,倒是老老实实坐下来。   可他明显对纪彬很好奇。   也只能对纪彬好奇了啊,毕竟太子府书房,能进来的人必然是其中心腹。   大多都是像谢阁老这种在家赋闲,又极有能力的,或者像谭御史,户部尚书这种。   他们大多三四十岁,四五十了。   只有纪彬特别年轻,太子嫡长子自然亲近。   太子见此,也并未阻止。   几天下来,两人关系倒是不错。   纪彬倒是头疼,跟身份尊贵的人相处,总会不自在啊。   反正不如在家自在就对了。   好在时间过得飞快。   从边关回来的宗轮将军等人也终于到了汴京。   三月初一,正是阳光明媚的日子。   汴京城门打开,宗轮将军手持降书,骑着高头大马,带领浴血奋战的将士们进入城中。   所有人昂首挺胸,让汴京百姓看看他们的威仪。   红黑相间的旗帜跟着大军迎风鼓动,整齐划一的将士们身穿盔甲,脚步的震动让所有围观的百姓心头一颤。   但更多是安稳。   这是他们南军国的兵士,是他们南军国最可靠的靠山!   不少人眼含热泪看着他们,都是一群并不大的年轻人,却在为他们保家卫国。   这让人如何不尊敬。   让人如何不落泪。   无数鲜花轻轻投掷到队伍里,无论这些兵士们走到哪,都是山呼海啸的欢呼,领头的宗轮将军也忍不住激动。   队伍还未到主街,圣人的玉辂就已经在前方等着。   圣人身体并不安稳,但他却坚持要出现。   玉辂的帷幔层层叠叠,里面的圣人已经勉强坐直身子,好展现皇家风范。   太子也在玉辂上坐着,是临出发前,圣人的口谕。   虽说只是坐了个边角,但这意味着什么,谁都知晓的。   圣人并未下车,太子则亲自下来宣读诏书,宣读对边域将士们的封赏,又重提百万棉衣送边域,再次感谢南军国百姓。   这诏书一念,御街上无论百姓还是将士,全都喜极而泣。   如此隆恩,便是南军国开国以来,也是头一遭啊。   接着又圣人开口,无数金银裸子洒满御街,赐福百姓!与民同乐!   纪彬瞧着,这比他上次在汴京过年时撒的钱财还要多,可见圣人是真欢喜。   只是圣人身体支撑不住,赶在百姓发现之前,立刻回了皇宫,只剩下太子一人做主。   这些日无数事情表明,圣人知道自己老了,在几年的挣扎当中,他服老了,所以他在托付。   把在他手里,还不算差的江山托付给太子。   这种态度让太子手下无论谢阁老,还是宗轮等人,皆是松口气。   可以,不折腾就行。   不折腾就是好圣人。   纪彬瞧着也觉得有意思,他在此地更像个看客,他也融入不了如此等级鲜明的环境中去。   引娘则更多是瞧热闹。   在她心中,有纪彬在的时候就是家,无论在哪都可以的。   纪彬一眼就能看出引娘的想法,牵了牵她的手,目光回到将士们的身上。   等等,怎么还有人穿着棉衣呢。   现在都三月份了啊!   不怕臭了吗!   宗轮将军的答案是,不怕。   路上确实怕的,但准备进城之前,不少人立刻把里面换上棉衣,就是让大家看看,百姓们的棉衣他们还穿着呢!   不仅穿着,还很喜欢!   宗轮将军无奈,也知道大家的想法,还好很快进京城,这些衣服也能换下来。   太子他们听了也是哭笑不得,但见如此的士气,就知道这场胜仗让所有人都心里都舒坦。   原本就热闹的汴京,因为将士们的回来,自然变得更加热烈。   汴京各处的彩楼已经扎好,春华楼前的台子彩棚更是一眼望不到头,虽说还没到三月三,但已经有歌舞伎在此表演。   虽说纪彬引娘已经见过不少百戏游人,但宫里出来的歌舞杂技,还是头一次见。   各个教坊几乎都拿出看家本事,男女跳着春日舞,看着欢快喜庆。   春华楼附近的店铺更是人满为患,需要提前预定位置,才能占个好地方看三月三春华门前的表演。   纪彬引娘他们自然不用占,三月三那日,他们会跟着全国各地来的名士达师,一起登上春华楼。   这里面有高僧老道,有鸿儒大学,更有隐居名士。   可见天下英才皆会云集在此。   不得不说,真是盛会啊。   纪彬引娘三月三要穿的衣服也已经做好,太子妃早早安排了府里的裁缝,布料衣裳都是那边准备。   引娘还好,平日里纪彬经常给她买华丽些的款式。   这身散花水雾青的织锦礼服,再配上如意发髻,还是比平日明艳许多,首饰还是她自己的。   那套如意珠环倒是刚好派上用场。   这种场合穿得太素净不好,反而是热热闹闹的,更讨人喜爱。   引娘心里都有数的。   倒是纪彬自己不爱鲜亮的,顶多是青白深色交替,又说旧衣舒服,让引娘不用太麻烦。   好在他身材高大,眉目俊朗,这才撑得起衣服。   如今太子府给做的这件,倒是华贵不少,但底色还是偏低调的烟青色,只是花纹精致无比,衣服线条流畅,越发衬得纪彬面容俊朗。   青黑腰带上的花纹刚好跟引娘袖口纹路相配,扎在腰间显得身材挺直,器宇轩昂。   原就知道纪彬是个长得好的,这么稍稍一穿,让不少人看了又看。   如此的风流人物,若还没娶妻,只怕汴京这些士族贵家都要抢一抢了。   但见纪彬引娘站在一起,谁不说一句郎才女貌,十分般配。   两人气质看似温和,但纪彬嘴角的笑意却让人挪不开眼,总觉得他没那么简单。   他身旁的引娘则是真的笑意盈盈,落落大方。   三月三一早,这样的夫妻两个,就带着盛装打扮,但依旧显得凶悍的陈乙出发。   詹明,詹明表弟,振生,自然也是有太子府赐衣。   也是沾了纪彬的光。   反正詹明表弟几乎要把衣服供起来了,估计这次穿过之后,以后肯定要当传家宝的。   振生也差不多,反正都是战战兢兢,生怕损毁了衣裳。   但一到春华楼前,这点顾忌就没有了。   没办法,人太多了,就是人挤人。   汴京百姓都过来看热闹了吧。   虽说圣人还没到,可此时已经人山人海,全靠汴京城内兵士守卫,将人群尽量散开,并分隔开来,这样避免踩踏。   纪彬牵着引娘的手,总算下马车走到官员通道。   他出示了朝廷文书,这才能带着引娘,詹明他们走到进入春华门城楼上。   那兵士一看到纪彬的名字,眼睛立刻亮了,看着纪彬道:“您就是纪先生?天啊,总算见到您了。”   兵士这么一喊,周围很多人都好奇地看过来。   那兵士不好意思道:“虽然我没去边域打仗,但听同僚们说,多亏你们的棉衣,真的能救命。”   虽说不是同一处任职,但天下兵士自然有归属感。   纪彬帮了他们,就跟帮了自己一样高兴。   反正这么一喊,周围不少兵士看向纪彬的眼神都变得善意很多,还有人主动请缨带着纪彬去城楼上。   至于后面排队的三品官员?   自己找位置啊,他们才不领着呢。   也就纪彬有这种待遇。   而且在这个带路兵士的介绍中,这一路兵士都知道了,纪彬原来长这个模样!   这就是纪先生!   他身边的是他娘子!   两人好般配啊。   纪彬无奈,但脸上最多还是笑,谁都会被如此热闹的气氛感染吧。   他也不例外。   登上城楼,宴席桌子自然已经摆好,这城楼之上,最中间的位置是圣人所坐,侧边为太子。   剩下的皇子还要排在嫔妃们后面,他们也知道,自己等人也不要想那么位置,现在都是老老实实。   再两侧就是朝中文武重臣,除开城楼中间的位置,延伸到两侧,左边是官员席面,一共九十列,每列六排。   右边是士族席面,同样是九十列,也同样是六排。   这春华楼城上经常办这样的盛会,但桌子这样多的还是头一次。   但圣人讲了,但凡京中大小官员,都可以来此。   这席面自然长得厉害。   不止城楼上有,城下的彩棚则是各门户的地方,彩棚能在前排的,还有圣人赏赐的御酒。   纪彬到的时候,席面已经坐了一半的人。   不得不说,这春华楼就是宽敞,不是如此巍峨的城楼,都坐不下这么多人。   众人站在城楼上,看哪的表演都很清楚。   特别是春华楼前的春风池,热场的水傀儡已经开始表演,那表演的人声音洪亮清晰,听说是汴京的名角,可他还是有点紧张。   能在圣人面前表演,那是多大的福气。   这些表演者若是演得好,随时都会有城楼上下的赏钱,看来也是挣得盆满钵满。   引娘扔了几个银角过去,她扔,纪彬给她递,倒是引来不少瞩目。   没办法,这两个人相貌气质太过出众,不想看他们都不行。   但引娘在汴京也是有些脸熟的,不少一起打过马球的女子过来打招呼,剩下的人才知道,他们就是在汴京极有名气的纪彬引娘。   若不是兵士们回京,只怕他们的名声会更响亮。   可二人显然不在乎这些,看起来不骄不躁,颇有些自得其乐的感觉。   不过传言中纪彬不是跟太子很熟吗,怎么没跟太子府的一起过来,反而独自前来了。   像谭家的家眷,谢家的家眷,都会跟太子府一起来的。   纪彬原本是要跟太子一起来的,引娘则是跟太子妃,谭小妹她们一道,可他想着太子那边肯定还要等圣人,而且自己混在官员当中,怎么看怎么别扭。   干脆跟太子说了,他跟引娘先来瞧瞧热闹。   这种小事自然没什么,太子只说纪彬的位置就在他跟谢阁老附近,到时候不要往后缩。   纪彬尴尬一笑。   完蛋,已经被太子完全算准了。   这会面对众人疑惑,纪彬引娘肯定不会主动解释。   疑惑就疑惑呗,跟他俩有什么关系。   他们两个真的只是来看热闹的!   看看下面的戏法,多有意思啊。   待到巳初,差不多现代时间早上九点,太子跟在圣人玉辂后面,携带文武百官一起到场。   黄罗伞盖张起,军士击鞭,迎接天子。   纪彬已经来这半个时辰了,他们才到,后面更是有一串礼仪。   好在今日大喜,圣人心情也不错,很多繁文缛节暂时免了,只是圣人坐在城楼上,四周都有幔帐,阻挡许多窥探。   纪彬知道圣人的身体,这样的幔帐估计也是让圣人松口气,可以歇息的。   但上巳节庆典正式开始前,圣人还说了几句恩泽百姓,国运大昌等等这种话。   原本就是偏热闹的活动,如此已经可以了。   再接着便是太子口谕,文武百官士族亲眷落座,上巳节庆典正式开始。   先是军士击鼓,之前的热闹统统散去,算是开场鼓声。   这声音雄厚有力,健硕的军士穿着彩衣,鼓声战天,观者无比击掌叫好,圣人都赞这军士们有力,可赏。   这城楼上,圣人在中间,差不多是最佳观影位,旁边就是太子坐席,看下面表演自然也是清清楚楚。   另一侧是征战回来的宗轮将军,还有他手下有功的将领。   太子那侧接着便是已经赋闲的谢阁老,但他还是太子太傅,次位就是他。   谢阁老席位再往左,则是五个席位的摆置,纪彬就在其中之一,算是当作谢家子侄的位置。   他们这位置看表演也是极好的,只是后排的要站起来去城楼边上观看,纪彬倒是不用,他旁边就是早就认识的谢建宝。   谢建宝对纪彬只有百般敬佩,自然不介意跟纪彬引娘坐一起。还不时给他二人介绍哪个是京城里厉害的琴师,哪个是厉害的露台弟子等等。   陈乙则跟谢建宝的长随在一起,位置也是不错。   再往两侧延伸,大多人已经站在城楼边上观看。   只要不到城楼中间打扰圣人太子等,那都是随意的,詹明他们就在其中,位置也是不算远的,他身边还有个皮肤较深的和尚,看着慈眉善目,倒不像南军国人,估计是从古佛国来的。   鼓声稍停,又有人说唱颂辞,这词在汴京十分流行,叫上阳春,也是极有名的曲目。   其中青春三月蓦山溪,怎么听这么有意思。   接着的表演更是应接不暇,看得人连连叫好。   圣人这边赏赐也是如流水般送出去。   不止是给艺人们的,也有给城楼下百姓的,每送一次,必然有人带头山呼万岁。   圣人的精神好了许多,强撑着身子看到午初,差不多中午了,这才回去歇息。   听意思的是,等到晚上才会再来。   圣人一走,只剩太子在此,城楼上的各家明显更放松了,流水般的赏钱被投掷下去,喜得艺人们更加卖力。   从杂耍到杂剧,再有宫廷歌舞,可以说非常齐全。   引娘已经被谭小妹她们拉走,都在讨论哪家的表演更好。   太子见此,朝纪彬招招手,明显让他坐自己身边。   要知道太子旁边自然就是太子妃跟太子嫡长子。   让人给纪彬搬了个圆凳,是极为尊崇了。   太子道:“你们倒是来得早,今日的热闹如何?”   这话一说,谢阁老跟旁边的宗轮将军都看过来,他们这些人离得都不远,自然能听到太子说的话。   纪彬装傻:“自然是快活热闹。”   太子笑:“汴京城里,这也不过是个小玩闹。若是等到秋社之日,只会更加壮丽。”   秋社,那都是秋天的事了。   自己早就回家了啊。   太子说这话,纪彬也只是跟着笑。   他这模样,倒是让宗轮将军,谢阁老无奈。   怎么这孩子油盐不进呢。   旁人的一二十青年,见到如此壮丽的场面,自然会对汴京有所向往。   有他们这些人在,纪彬现在皇城内城有座宅院,那也是使得的。   太子点到为止,倒也没有太过失望。   若纪彬真的能被此引诱,也就不是纪彬了。   再看看只比纪彬小六岁的儿子,这会还在为下面射弓的人叫好,怎么就长不大呢。   太子自然不是强逼纪彬,这话说到这也就罢了,还是继续看表演吧。   楼下的表演已经到了男女兵士表演马上骑术,真是精彩万分。   纪彬刚看了眼引娘那边,见她跟谭小妹还算和睦,也就放心了。   但再走过来的,却是有些焦急的詹明。   只是詹明来到他们席位附近,自然是被兵士拦着,纪彬见此自然是去解围。   那兵士见是纪彬过来,立刻让开,显然是认识他的。   詹明开口道:“纪彬,我那表弟方才说去如厕,可过了已经有半个时辰,人还没回来。振生已经去寻了,我也想去找找。”   这会跟纪彬说一声,也是让他不要担心。   可纪彬看看下面人山人海,这如何找得到。   那兵士倒是开口了:“若是有人走失,寻不到路,都会被带到春安城楼西侧的小台子那,但凡有孩童走失,都会在那,你家表弟几岁?”   詹明哭笑不得:“今年已经十八,迷路倒是有可能的。”   下面人实在太多了。   他们城楼上的人还好,不管吃饭喝水,都有专门的人送,只有如厕是要下去的。   但城楼下的兵士虽然已经尽力维护秩序,但架不住人实在太多。   如今没出什么大乱子,已经是十分周到了。   兵士想了想道:“若是十七八,正是爱玩的年纪,不若去春风池旁的池苑处,那处有不少彩棚,大多是京城孙家所设,里面有不少玩闹的地方,说不定会被吸引过来。”   另一个兵士添了句:“若是如厕被拉过去,倒也正常。”   这下面的活动,自然不仅有表演,还有各色玩乐,虽说有圣驾在,可酒家艺人都不少的。   只是没那么荒唐。   各色杂卖,诸多奇玩,池上饮食,都会设彩棚的。   勾的少年人不想走。   詹明表弟杨炯头一次见到这场面,被几人喊过去玩也正常。   这是詹明舅舅家的儿子,又是他带出门,詹明自然要顾及的。   谢过兵士之后,就准备去寻。   纪彬见这么多人,自然要跟他同去,又嘱咐了引娘,若是振生带了杨炯回来,那就让人去春风池苑寻他们。   引娘点头称是,问了什么原因,纪彬就道:“不用担心,我们很快回来,下面处处都是兵士,也出不来什么事。”   引娘这才放心,专心帮他看着,若是振生他们回来,可以第一时间交代。   可惜今日车夫不能上来,要不然也能多个帮手。   不过纪彬向谢建宝借了几个家丁,算是带了人手。   太子还问了一句,见只是找人,这才没开口,但对纪彬道:“若有什么麻烦,及时来寻。”   这会太子没必要出手,太子的人一出动,估计不少人要慌。   但真要有事,自然可以讲这位的面子。   纪彬詹明陈乙,又带了四个家丁下去,目标就是春风池苑,他们还没到附近,竟然就被拦着招呼,指着春风池苑道:“苑内关扑游戏极多,要不然去瞧瞧。”   这模样,显然招揽习惯了。   詹明想着杨炯的性子,拍手道:“他肯定在此,哪能经得住这样的招揽。”   果然已经春风池苑内,就见这里热闹非凡。   大多都是关扑游戏。   就是赌。   这种关扑在节日里是允许的,这个池苑内,下到常用物件,上到车马地宅,甚至小厮舞女都能关扑。   纪彬一进来就眉头紧皱。   陈乙知道自己东家的,对这些事一向不喜。   眼看有人关扑上瘾,竟然喊着喊着要借钱继续来一场。   可惜人家池苑内主人并不答应,只请他去别处玩。   这些门户也是有些分寸,不好让人输得倾家荡产,可是身上的银子首饰,那只能留下了。   定力足的就是图个乐。   定力不足的,就跟这位一样,想吃口水饭都要回家拿钱。   关扑害人。   陈乙再次肯定东家的想法。   反正纪彬他们找到杨炯的时候,他正拿着前几日逛街买的玉佩,直接要压上去,输了就输个玉佩,赢了能赢一匹马!   这玉佩刚要落下,直接被詹明狠狠敲了下脑袋。   关扑红了眼的杨炯立刻扭头,直接看到他表哥,吓得一哆嗦。   那关扑人开口道:“还玩不玩!不玩赶紧走!”   杨炯看看马儿,又看看玉佩,刚要说话,就被詹明一脚踹过去。   还玩?   这还玩?   谁知道这一脚好巧不巧,正好把杨炯踹到走过来的一个公子哥身上。   那公子哥衣着华贵,看着就不凡,没等他开口,身后的亲随就要上来打人。   纪彬领着的家丁自然过去拦着。   只是一瞬间的事,突然就要打起来了,场面混乱无比。   好在周围兵士来得极快,迅速把人拉开。   但这是拉开了,还要送到西侧台审问,问问他们为什么闹事,更是要关几个时辰,杀杀威风。   毕竟圣驾还在,圣人还在不远处的行宫休息,怎么敢在这打架?   那公子哥立刻喊着自己是某某大员的儿子,又是某某皇亲国戚的什么什么亲戚。   反正名声震天响。   詹明是有些慌了。   但纪彬却是瞧着,淡淡对陈乙道:“看见没,这就是汴京城。”   方才太子问他此处表演好不好,热不热闹。   是热闹的,也是好的。   但也不好。   随便撞了个人,都是皇亲国戚。   虽说处理起来不麻烦,纪彬也不怕这些人,可哪有宿勤郡自在。   说到底,那里山高皇帝远,谁也管不住。   他是可以跟太子关系处得很好,但不代表他真的是个正统的,信服君臣父子那一套的古代人。   他能那么对太子,只是因为这个人还不错,并非因为他的身份。   纪彬嘴角带着笑,只是这笑显然有些捉摸不透。   纪彬扶起来已经被吓傻了的杨炯,他方才赌红了眼,这会挨了几拳,这才清醒过来,一个劲地往詹明后边躲。   那兵士显然要把双方都带走。   旁边的公子哥不服,杨炯又吓得腿软,实在是惹人笑话。   纪彬站出来,笑着道:“都是出来玩乐,何必因为一点小事闹起来。”   纪彬对兵士拱手道:“在下纪彬,朋友家的表弟初来汴京不懂规矩,还请见谅。”   果然,听到纪彬两个字,这几个兵士眼睛都亮了。   那公子哥也不闹了,立刻看向纪彬:“你就是纪彬?纪先生?”   见此,詹明立刻道歉,说明事情原委,再跟公子哥道歉。   那公子哥急着结识纪彬,再说也打了乡巴佬一顿,自然无所谓,只是眼睛都在纪彬身上,一定要跟纪彬吃酒才行。   见他们这边已经无事,兵士对纪彬又有好感,自然离开,只是嘱咐他们不要再闹事,下次可就不留情面了。   纪彬等人再次谢过,但这位公子哥的酒,他还是要去吃,否则就太不给面子了。   等纪彬吃了两盏酒再登到城楼上,居高临下看着下面歌舞艺人,脑子稍稍清醒,这才去给谢建宝借他家丁道谢。   等纪彬再抬起头,正好跟太子对视。   太子显然知道方才发生了什么,朝纪彬笑了笑,还是有些温和。   可两人心知肚明,纪彬不会留在汴京。   太子也好,谢阁老也好,高官俸禄都留不住他。   纪彬这人生来就不局限在汴京这座四方城里,他还有更广阔的地方要征服。   一时间,太子竟然有些羡慕这个年轻人。   他在汴京城内勾心斗角,跟这些鸡毛蒜皮,你家势力强,我家门第高争来斗去。   竟还不如纪彬跟他娘子甜甜蜜蜜地过踏实日子。   若是旁人知道太子的想法,估计会大惊失色。   但太子知道,他是个中年太子,不再有青年时候的朝气,方才说唱颂辞里的青春三月蓦山溪,跟他关系也不大了。   可纪彬不同,纪彬还有更广阔的天地。   等纪彬走近,只听太子道:“听说你觉得南军国应该有自己的造船厂?”   “若是你来主持南军国第一个官方造船厂,可有兴趣?”   “也不是什么官职,就是个虚衔,好让你调度人马,把南军国第一个造船厂建起来,如何?”   南军国第一个官方造船厂?!   纪彬眼睛都睁大了,让他来建?!   官府可以调动的资源,跟个人调动的资源,那有可比性吗?   看看制冰所就知道了,若是纪彬自己做,那开到猴年马月,才能遍布全国。   但在太子手中,用了不到两年时间。   这就是官府力量跟个人力量最明显的对比。   若是让他来看造船厂,只怕这厂子要建成全国第一的规模啊!   “有兴趣,太有兴趣了。”纪彬立刻道,“兴华府下的海太城,那里天然适合做船厂,而且人非常好,就算做些保密性质的船只,那也是可以的。”   太子跟谢阁老无奈地看着他。   汴京的大官不做,反而对造船厂有兴趣,也就是纪彬了吧。   不过谁不好奇海洋的另一边有什么,谁不想学先朝盛世之时传播中原王朝的福泽。   若是真让纪彬把船厂经营起来,以他的能力,肯定还会给他们一个惊喜。   两人丝毫不怀疑这一点。   谁知道纪彬开口道:“如果让我建的话,我想做个蒸汽船出来!”   要做就做个大的!   只做几千料的大船,南军国很有这个底蕴,像兴华府船厂李家就能做出来,官府压箱底的图纸更不会少。   若是要做!那就做蒸汽船!整蒸汽火车!   蒸汽船?这是什么东西?   怎么从来都没听说过。 第134章   蒸汽船,在纪彬那个时代出现的还算比较晚。   但原理却比想象中要简单很多。   像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人类的所有文明几乎都是在烧开水,其中蒸汽船也是烧开水之一。   利用燃料烧开锅炉里的水,锅炉里的蒸汽通过管道反推动船只。   但只是说起来简单。   像现代小朋友的小科学实验,拿纸船,蜡烛,有吸管的玻璃瓶,就能做出一个小小的蒸汽船出来。   这样的小实验非常好做,现代人一看就会。   但实际应用却是比实验原理复杂上千倍的事情。   会了,跟做出来,这是两回事。   其中现代人熟知的拿破仑曾经就想造一艘蒸汽船,但因为蒸汽船发动机过大,导致船只沉没,从而放弃这个想法。   但蒸汽船的脚步并未停歇。   因为它的潜力无穷,可以代替人工划桨,可以在逆流中快速行进,如果单纯用人力的话,那所需的人工就太多了。   而且人工帆船的速度也远远比不上蒸汽船。   上面所说的小实验是简单,可实际应用就会出现各种问题。   有刚刚所说设计不合理的,还有对燃料估计不足,船只航行到一般燃料耗尽,只能把船上很多木头砍掉当燃料的。   这在蒸汽船发展过程中屡见不鲜。   最关键的是,纪彬对蒸汽机的动能跟潜力非常了解,但对其中精密的设计,还要慢慢琢磨。   也就是说,这是个漫长的研究过程。   好在这像是解答一个问题,纪彬知道最终答案,现在只需要反推过程就好。   可这会面对太子跟谢阁老的目光,纪彬竟然不知道怎么回答。   他能说如果蒸汽船搞出来,就说明有了蒸汽机,像小的蒸汽机可以搞蒸汽火车,蒸汽船。   再大的蒸汽机还能用来做真正的工业机器?   在他那个时空,蒸汽发电还是有的,就算是核动力的发电,那本质也是差不多的。   当然,后者他想都不想要。   可最简单的蒸汽机可以啊!   他做到自己能力之内的,再往后的发明,自然要交给后人。   他相信,凭借这块土地的文明发展,一定不会辜负他的期望。   只有自己发展得足够好,才能抵挡住外来的一切风波。   方才太子说让他建南军国第一个船厂,纪彬脑海里立刻闪现出蒸汽船的模样。   这也不是他头一次这么想了。   再早之前,他在去兴华府的路上,见这一路平坦得很,那会心里就在想,这地方也太适合铺设铁路,搞个蒸汽火车了吧。   没想到蒸汽火车还没铺,他先有个船厂了。   纪彬再次看看太子跟谢阁老的眼神,只好道:“若是给我一个船厂,必然会给你们一个惊喜。”   太子笑:“你随便做,我们自然相信你。”   这能不信吗?   平日里纪彬那么淡定的一个人,提到这什么蒸汽船的时候,眼睛都亮了。   他们肯定信啊。   春华楼下还在表演,纪彬就有了南军国第一个官办船厂,不仅如此,看样子太子还会给虚衔职位,不算是朝堂正式官员,但也不会差。   不得不说,人家想要你做官的话,才不管你什么出身,才不管你有没有科考。   只要有能力,这官自然随便做。   而且因为是虚衔,也不影响他自家生意,算是最合适的选择。   只是具体位置还不清楚,估计还要他现在的赏赐领完才行。   毕竟这次棉衣的赏赐还没发啊!   要等到晚上圣驾再临的时候,宗轮将军等人,纪彬等人,还有对南军国有贡献的各个名士,都要接受赏赐。   没想到上个赏赐还没领,下个赏赐就要来了。   真是愁人。   纪彬再看向楼下的时候,心里已经非常舒畅。   只等汴京的事结束,他就可以开始着手办船厂,海太城那边可太合适了。   不仅如此,西边商路,南边水运,也能正式开启。   他这个小货郎坐镇宿勤郡,坐镇兴华府,岂不是自在。   纪彬原本就是吃了两盏酒上来的,脑子却愈发清明,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而且一步步走得非常踏实。   等纪彬回到自己位置上,见引娘朝他看过来,又见陈乙身上被别了几朵鲜花。   陈乙无奈道:“不少人都送来花束,兵士跟长随们都有。”   这也是习俗,不过怎么看怎么好笑。   春华楼热闹非凡,太有节日气息了。   纪彬跟引娘并肩看着下面歌舞,笑道:“很快就能回家。”   引娘听此,惊喜地看过去。   刚刚惊喜过后,引娘又小声道:“其实在哪都可以,我都听你的。”   纪彬笑,只是拉着引娘的手,并未说话。   他们夫妻俩个自有天地广阔,何必在这看这家富贵那家尊贵。   没得意思。   还是回去造他的大船吧。   另一边只见詹明低声痛骂杨炯,那表弟杨炯被打了一顿,身上就剩那块玉佩,此时再被狠狠责骂,心里已经后怕得要死。   特别是那个公子哥说自己身份的时候,杨炯只觉得腿都站不稳,他家那么大的官,那么厉害的亲戚,只怕他们春安城刺史都要客客气气,自己却差点冲撞人家。   这简直在鬼门关走一遭啊。   自己方才是怎么了,鬼迷心窍一样,觉得自己一定能翻盘,一定能赌赢。   这会在城楼上战战兢兢,几乎瘫软在地上。   詹明有些恨铁不成钢,看向杨炯的目光带着失望。   想跟着他出来的人那么多,若不是看在母亲面子上,也不会带着舅舅家的儿子到汴京。   在今日惹这么大乱子,也是他不小心把人踹到公子哥身上,他也有些错。   但不管怎么样,能关扑到全身只剩下一个玉佩,这种定力,这种意志力,只怕做不成什么大买卖。   在走商路的时候随便被人唬过去,丢的可不知是钱财。   就比如说纪彬,他身边看似稳稳当当,但其实危机并不少,那些危机不是被他避过去,就是早有化解的方法。   这样人家还要小心谨慎,汴京城里哪个是好惹的?哪个又是背景浅的?   他们没有家族没有底蕴,就算长一百零八个心眼也在这不好混下去。   偏偏自己带的人出事。   方才是问谢家借了家丁,又搬出纪彬的名讳。   这些人情不用还的吗?   人家纪彬不用还谢家人情吗?若是扯到太子那,不用还太子人情吗?   牵扯越多,限制也就越多。   怎么自己带的人就是不懂!   简直要把人气死!   很多人巴不得纪彬去找他们帮忙,去说个情面。   这就能拿出人情以后好办事啊,那趁机要跟纪彬喝酒的公子哥不就是了吗?这是喝酒吗?这是攀关系啊。   白白让纪彬帮他们损个脸面,这又要怎么还?   振生在旁边看着,心知杨炯这次回去,只怕也进不了詹家了。   再有什么生意买卖,也不会给他做。   想跟詹明东家做事的小辈不知道有多少,要不是靠着关系,杨炯根本没这个机会跟过来。   但这次也算没了。   以后再也没有跟着詹明东家发财的机会。   估计杨炯自己也能猜到。   好在经过这事,他算是老实了,但詹明不给他银两,吃喝住他管着,剩下的不要乱想。   这次经历也是让振生陈乙警醒,不要犯这种错误。   纪彬引娘也是看看,并未多说,这还是詹明的家事,总会能处理好的。   他们只要等着圣人赏赐就好。   这次宴会比纪彬想象中要隆重,但却不用单独面对圣人,这已经是极好的了。   既然没了危险,肯定会对赏赐有期待啊。   倒不是说银子能拿多少,但经过圣人的手,就足以威慑许多人。   等到华灯初上,万盏灯点上,圣人才姗姗来迟。   看来上午这一趟出行,确实劳累很多。   不少人心里都清楚圣人的身体,此时倒是也不惊讶。   圣人到此,台下所有表演再次停止,以鼓声欢迎圣人。   此后只见内侍朗声上前,来了这次的重头戏。   先是夸了百姓,然后又说天道以行仁,又说惟欲其民安等等,然后又讲有国之君,当重祀典。   也就是说重祭祀,此时也是祭祀之一,也是说要修文德的意思。   讲到这,纪彬并未抬头,心里却想到太子。   这话不像是跟百姓所讲,倒像是给太子的嘱咐。   说起来当今圣人是重文德的,不管是他对史书上的记载,还是对他政绩的不满,又或者隐隐对儿子能力的嫉妒。   都说明他是个极为传统的皇帝,重礼教,重典范,重仁德。   在这一刻,纪彬似乎有些理解他。   这是个能力不足,但也想努力工作的皇帝。   年轻的时候还显现不出来,老了之后的昏碌才慢慢展现。   他此时的话,竟然有些托孤的意思。   这篇文书极长,从圣人登基到坐稳皇位,到他治下的功绩,再有近几年南军国的大事小情。   甚至短暂提了禹王之事,言语间竟然有些愧疚,但极少,不是认真听,根本听不出来。   再接着就是赞赏太子,用词不是那么激烈,也不是那么盛赞,但最后却道:“既受天命,承先祖遗志,统驭万方,抚辑庶类,以享太平之福于无穷。”   这便是嘱托,又是褒扬。   纪彬这才微微抬头,只见太子眼神微动,显然也听出其中意思。   等这些说完,便是内侍替圣人宣封赏。   从宗轮将军到其手下,再有纪彬詹明,再到其他各处名士贤达。   全都是极厚重的封赏,可见这次是真的下血本了。   这些封赏当中,纪彬的却比别人多了个御笔亲写的字卷。   他原本百万棉衣的发起者,多了匾额也正常。   这是圣人亲笔御书,只见写着,贤人君子,四个大字。   卷轴一出,周围立刻响起赞扬声。   贤人君子!   这多好的夸奖啊!   圣人亲封的君子!   但纪彬却立刻想到这句话的出处,这句话出自《晋书》,原话是贤人君子,将立天下之公,成天下之名。   这句话倒是没什么的。   可下面那句,非遇其时,曷由致之哉?   这就有些意思了。   翻译差不多是,有大才能的人,是可以出名,是可以建功立业。   但也要在对的时间,否则也没办法成功。   圣人真的是在给太子铺路。   这卷轴是给他的,也是给天下人看的。   就差明说了,如今就是对的时间,就是对的人。   若是不能在现在建功立业,那什么时候又是好时候呢。   有些天下英才皆入我怀的意思了。   纪彬自然不会在此时多言,立刻谢圣人隆恩。   引娘在纪彬身边,自然也得了不少赏赐,那都是些珍宝奇玩,还有宫中出来的钗环首饰,皆是御赐之物。   放其他人家那,可以当传家宝的。   詹明也是随着其他人一起接受赏赐,这边每赏一批人,同样会给春风城楼下洒赏钱,与民同乐。   不止是圣人的赏钱,还有各家各户也会派发。   一时间,场面极为热闹。   从白天到深夜,整个汴京都在节日的氛围中。   等赏赐结束,纪彬看了看手上的卷轴。   不管圣人怎么想的,有了这份卷轴,几乎就是保命的东西。   圣人亲笔。   写的还是贤人君子四个大字。   这字面意思代表了什么,想必大家都明白。   反正就是他跟引娘的护身符了。   哪个人敢随便对圣人亲口御封的贤人君子动手脚?   那是跟朝廷作对的吗?   纪彬是挺满意的。   一连串的人赏赐结束,圣人也要起驾回宫。   今日已经是强撑着身体来此,但圣人明显就心情不错,还跟太子嫡长子开了玩笑。   纪彬等人目送圣人离开,太子一家也是同行。   这些人虽然离开,但楼下的歌舞还在继续,一直持续到晚上亥正还结束。   差不多是晚上十点。   这对很多古人来说已经是晚的了。   这日的欢乐并未结束,原本就是春日,正是踏春游玩的好几日。   一连几天,汴京城里都极为热闹。   纪彬引娘他们也在家里看着赏赐的东西,除了格外物件之外,还有白银万两。   这钱虽然不多,但寓意极好。   詹明则是白银千两,再加不少巧玩。   反正詹明打算把这银子藏好,以后真的是传家宝。   来汴京一趟,两人收获都很丰厚。   纪彬那边还有个船厂等着他建设,但修船厂的事不能着急,估计要等到他先回家中等着。   汴京这边可不是跟他家一样,有什么想法立刻做了。   就算是太子,也要把这件事拿出来商议,拉拉扯扯,也要几个月时间。   纪彬自然是不等的。   但他收到谢阁老给的几份大船图纸,显然已经为他以后造船做准备了。   那大船图纸看着就喜人,差不多八千料的大船,这种船如果真的能做出来,恐怕真的跟小山一样高,这可不是夸张,而是真的。   图纸被纪彬小心收好,也放到他这次的“战利品”里面。   不错,来汴京一趟,银子有了,各种物件有了,船厂有了,船只图纸有了。   还有圣人亲笔。   简直是大丰收。   经过春华楼的赏赐之后,来登门找纪彬的人显然越来越多。   不少人都觉得,纪彬应该会被太子留在汴京。   毕竟他这人大家接触过,实在是有些本事,言谈举止,都与普通人不同。   再有圣人太子谢阁老另眼相看,肯定是不一样的。   其中谢阁老这边,倒是个美妙的误会了。   在很多人眼中,谢阁老跟纪彬是最近才认识的。   可纪彬却莫名得了这位的喜爱,看他的眼神,就跟看自己晚辈一样。   要知道纪彬才来汴京不到一个月时间啊。   竟然能如此交好?   谢阁老什么身份,大家还不清楚?   就凭着他已经赋闲在家,但大家还是一口一个谢阁老地喊,众人就能明白他的地位。   如此在朝堂上咳嗽一声就能抖三抖的人物,偏偏觉得纪彬不错。   谁会不侧目?   让纪彬来说,误会,全都是误会。   其实他跟谢阁老认识很久了!   但是这话却不能讲,毕竟这事还是个秘密。   而且永远会当作秘密。   所以纪彬也只能被大家继续称赞。   厉害啊!   刚认识谢阁老就能被当小辈对待!这是修了几辈子的福气啊。   纪彬在太子家中的时候,还不时被调侃。   倒是让太子嫡长子对纪彬越发好奇,就差天天跟在身后了。   但纪彬在汴京的事情也差不多做完。   虽说很多人以为他会留在汴京,可他已经在收拾东西。   引娘要走的消息传到谭小妹那,同样不敢置信。   为什么他们两个要走啊。   在汴京不是挺好的吗?   要说引娘刚来的时候,谭小妹以为自己是陪客的,但陪着陪着,就觉得引娘是在是个特别好的玩伴。   温柔大方,而且对什么事都胸有成竹,谁不想要这样的闺中好友啊。   可引娘说走,那是真的要走。   一时间,马球圈子的女子们也微微失望。   她们许多人还没跟引娘一队过呢,要知道跟引娘一队,那肯定能赢的!   纪彬要离开,很多人也是同样的反应。   多少人处心积虑想留在这,怎么就他不一样?   怪不得圣人还夸他。   纪彬定在三月初九离开。   时间也不慌张。   而且还能赶上喝平喜楼头一茬的黄稠桂酒。   从纪彬这拿到方子之后,平老板立刻找人酿酒,他既是开酒楼的,好泉水好材料好酒师自然不缺。   人家做酒的师父一看配方,就立刻能调配出来,速度极快。   所以在三月初七这天,黄稠桂酒就已经上市了。   平喜楼在汴京城也算首屈一指的大酒楼,他家出新酒,来品尝的人无数。   纪彬引娘,还有詹明等人,虽然是准备离开,但这种热闹还是要来凑的。   这黄稠桂酒他们喝过无数次,也不妨碍来瞧瞧这边的盛况。   说盛况真的没夸张。   这酒的颜值高,味道好,汴京爱酒的人早就有所耳闻。   当初谭承乐快马赶到汴京的时候,还带几坛过来让不少汴京中的好友品尝。   可惜那次之后,也没人再喝到了。   谁让这东西保质期实在太短,而宿勤郡春安城又实在太远。   平老板刚刚从宿勤郡春安城回来时,也有人打听过这件事,可他当时忙着宅斗,自然没工夫。   再之后朝廷纷争不断,平老板知道纪彬忙碌,不好用这种事情打扰。   所以等到纪彬进京之后,才问他想买这个配方,甚至打算把春安城平喜楼给纪彬,来换配方。   现在不管怎么样,配方到手,酒也做出来。   立刻勾来整个汴京爱酒的好事家。   好事家们基本上哪去热闹往哪凑,哪家有好东西,必然要去看看的。   而且这酒还是纪彬的配方。   更是让黄稠桂酒名声大涨。   说起来也是奇妙,当初纪彬是以酒本身的价值卖出好价,现在纪彬本身的名气都能给酒增加价钱。   也是纪彬这么多年,没有白过吧。   反正纪彬引娘他们到平喜楼的时候,只见所有桌子上都有这样的一杯酒。   软白嫩滑的黄稠桂酒,看着漂亮,口味绵甜,又有酒的清香。   谁会不爱呢。   特别是纪彬把稍微清冽的酒,还有稍甜的酒,这两种配方都给了平老板,如今这两种口味,足以满足所有人不同需求。   一路被小厮领到包厢,只听到周围人的赞叹声。   “果真是好酒,实在是好啊。”   “我从未喝过如此口味的酒,这真的是酒吗?”   “听戏看曲,这酒最为合适。”   “你这话说的,难道家宴就不合适了吗?”   “以后这酒,必然是我家的常备。”   “回头给我家娘子尝尝,她肯定也喜欢。”   “嘿嘿,你知道这酒有一句话吗?”   “什么话?”   “那就是,白玉含香甜蜜蜜,红霞成阵软绵绵。”   纪彬听到这句话,差点被绊倒!   怎么回事!   怎么开始传这句话了???   他之前在春安城已经听得够多了,但他这句话真的没开车啊,就是有个诗人形容黄稠桂酒的啊!   纪彬看了眼引娘,见她也有些不好意思,显然是听懂了的。   完蛋,他真的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算了算了,就当不知道。   在一片赞美声中,纪彬也算明白这个酒的价格。   宿勤郡卖五钱银子两斤的酒,到了汴京就翻了两倍。   没办法,谁让这里是汴京,生活成本高啊。   就算是这个价格,照样有人几十斤几十斤地买,直接让平喜楼送到自己家中。   汴京内外城里多少达官显贵,按照平老板预估,一个月卖个几万斤不是问题,所以他头一批就没让酿酒处收着,直接酿了三万斤,可见他对这酒的信心。   再有加上纪彬的名气,还能卖得不好?   也不是平老板故意要蹭人气,不用他讲,很多人都知道的。   谁让纪彬如今可是名士!   纪彬一进到包厢,就见平老板在偷着乐,可他旁边还坐了三个人。   分别是谭承乐,谢建宝。   最后一个最让人头疼,乃是十三岁的太子嫡长子。   他面前还放着一杯黄稠桂酒,给他倒的明显少很多,他身后的随从皆是一脸无奈,肯定没劝住。   纪彬引娘等人一来,就见太子嫡长子招手:“你这酒怎么这样好喝?你到底有多聪明啊。”   ?   不用这么夸吧?   在场的人基本都知道这位的身份,见他如此夸奖纪彬,都忍不住笑。   纪彬太招皇家人喜爱了吧。   不管是太子还是太子嫡长子,明显对纪彬更亲近。   纪彬也尝了尝,用的水虽然跟纪滦村那么甘甜的泉水不同,可是也是上等泉水了。   喝起来滋味确实不错。   纪彬笑:“哪里是我聪明,是酿酒师傅厉害。”   他可是个从不揽功的人。   平老板他们都习惯了。   倒是太子嫡长子又看看纪彬,似乎明白他爹为什么那么喜欢纪彬了。   他们在包厢里尝酒,黄稠桂酒的风潮随着春风吹遍整个汴京。   什么,你还没喝过平喜楼的黄稠桂酒,那你还是皇城脚下的人吗?还不快去尝尝!   好春光,踏春风,尝美酒。   岂不是人间乐事?   在汴京好事家们口中,黄稠桂酒俨然成了新风潮,甚至连宫里娘娘们都让人买来尝尝。   太子家更不用讲,自然会捧场。   皇宫外看起来气氛不错,但太子却往圣人寝宫跑得更勤了。   三月三的时候,圣人精神不错,回来后更是又宣了古佛国来的圣僧谈天。   这圣僧为了传播佛法,自学了南军国语,跟圣人交流时也是谦卑至极,太子也找过他几次,见他是正统佛法,这才没拦着。   但这精神也只好了几日,接连又病倒了。   圣人生病已经是平常之事,京中的反应也不是很大,也就宫里低调了些,其他人还是照常欢乐,或者圣人的病又好了呢。   大家口头这样讲,实际上已经背好白布桑麻,有所准备。   久病之人,就算圣人自己,心里也是有数的。   不是太子悉心照顾,又让御医小心照看,他甚至活不到现在。   今日三月初七,临到傍晚的时候,宫里突然传来消息。   让已经赋闲的谢老进宫。   等谢老去了之后,又招了几位朝中重臣,几位身份尊贵的皇亲国戚也到了。   太子自然一直在旁边。   原本圣人病重,皇宫内外的气氛也没那么严肃,可这些重臣在傍晚进宫,各家都察觉出什么。   不少人家关门闭户,太子妃那边还给纪彬他们传来消息,让他们不要随意走动。   平平无奇的一个春日傍晚,宫中有了巨变。   纪彬见引娘有些紧张,握住她的手道:“没事的,肯定没事。”   “如今一切平稳,大家早有准备。”   他瞧着圣人身体不好,就知道这天早晚会来,但他一直想的是,先出汴京,所以才急匆匆要离开。   不是对汴京局势不放心。   而是一旦出了这事,肯定要推迟回春安城的日子。   他这人跟圣人关系寡淡,自然不愿意因为圣人耽误时间。   话当然不能说出来,谁知道了都会觉得大逆不道,可他心里确实是这么想的。   这会纪彬看着还算冷静,詹明他们自然也跟着冷静下来。   不管宫里出了什么事,太子至少在前面扛着。   他们慌乱也没用,再说也不知道宫里在做什么。   纪彬看着外面的动静,街道都已经安静下来,看来确实是有事的。   此时的皇宫中。   谢阁老在群臣的最前面,他刚从圣人面前过来,手里拿着几封遗诏。   圣人明显早就想好后事,说起来还算利落,只是身体确实不好,吃了几次汤药才写完。   但这些遗诏被谢阁老放到袖子里面,明显这会不能宣读。   可所有人都明白里面的内容是什么。   只会跟太子有关,而且还是好事。   若不是好事,也不会让谢老过来,他可是赋闲在家的人,圣人只当没他这个人。   谢阁老的儿子谢大人,还有谭清谭大人目光看过来,谢阁老却只请几位皇亲国戚进到寝宫,圣人喊了他们。   这几位明显跟太子关系更好。   圣人,在托孤。   纵然生前他气过太子势力大,气过太子的贤明,也怨恨过为何他在圣明父皇跟贤明太子之间。   他是个平庸的皇帝,但他也很勤政,他没有糟蹋祖宗基业。   可他却在这两位中间,就算是皇帝,也会抱怨几句。   还好,在他生前留下了些东西,算是有些体面。   即使如此,他对太子还是不爽的。   自己日益衰老,太子正值中年,是大有可为的时候。   他这位太子,有政绩,有军功,必然能将南军国推向盛世。   他是不想看看了,也懒得看到。   皇亲国戚垂泪离开,又召了几位大臣,太子还在一旁侍候,圣人见他眼里含泪,虚弱笑道:“糊弄朕的时候,就不难过了?”   太子微微错愕。   圣人见大臣还没来,随口道:“那个叫纪彬的货郎,是他救了谢维吧。”   谢维,也就是谢阁老。   圣人口中轻飘飘地说出这句话,让太子更加惊讶。   不过随后反应过来。   自己也好,谢家,谭家也好。   对纪彬实在太好,而且太亲近,圣人虽没证据,却想到纪彬的家就在兴华府隔壁,之后兴华府平乱还立了功。   稍微想想,是能联系上的。   是他们这些人大意了。   知道就算东窗事发,也没人有证据,所以不如之前谨慎,这才露出底细。   圣人也只是随口说说,见有人来了,叹口气道:“当太子跟当圣人不同,务必小心谨慎,你我若想做个昏庸的皇帝,自然无碍。”   “若是想当明君,太难了。”   他一辈子都在朝这个目标努力,却一直没有成功。   至少圣人觉得,他是没成功的。   六部大臣进来,就听到圣人这句话,吓得立刻跪下开始赞赏圣人便是明君。   圣人也懒得理他们,把自己早就想好的话一一交代。   只是这话说得实在艰难,睡睡醒醒,情况好些才能多说几句。   从三月初七傍晚,一直到三月初九夜晚,圣人这次睡着,再也没睁开眼。   太子茫然地看着圣人内侍哭着说圣人薨了,他还是没反应过来。   他父皇薨了。   之前再多大小事,都随着父皇呼吸停止,尘归尘土归土。   再也不会有人拆穿他做过的事。   再也不会让他跟其他皇子斗,也不会故意看他出糗,然后让朝臣不要过分。   因为他是圣人的儿子,圣人很早很早之前就钦定的太子。   太子知道,很多皇子是有怨言的。   诸如被幽闭起来的禹王。   禹王恨他不仅是太子,还恨他母后有父皇的宠爱,更恨自己从小的学业都是父皇亲自监督,恨他能享受天家父子为数不多的亲情。   圣人在时,他也埋怨过。   如今父皇走了,他心中只剩下对父皇的敬重,也只剩当年父子和睦的温情。   旁边有人劝道:“太子莫要流泪,还要您主持大局呢。”   “快把太子扶起来,御医呢?”   “太子孝心至纯。”   “太子殿下节哀啊。”   谢阁老也有些沉默,看着太子呜咽哭泣,再看着群臣们捂着眼睛跪倒一片,慢慢拿出早就拟好的诏书。   一一宣读圣人遗诏。   乱糟糟的场面稍稍安静下来,太子妃依照旧例开始操持后事。   半个时辰后,圣人薨了的消息传遍汴京,钟鼓楼的丧钟响了九声,整个汴京城的百姓全都在深夜起来,开始给家里挂上白布。   一夜间,满城戴孝。   纪彬他们暂住的宅子也不例外,这里早就准备好白布殡葬物件,随时可以挂上。   不仅是他们,周围门户都是如此。   所有人都圣人的离世都不意外,甚至圣人离世是十分体面的。   他交代完所有事情,安安稳稳地把江山交到太子手中。   在纪彬看来,先皇或许不用那么担心后人看法,纵观古今,他已经是个还不错的皇帝。   纵然有些瑕疵,但还不错了。   他们这些人暂时在家中给先皇哀悼。还不能出门。   原定的离京自然也要推迟,在召见谢阁老进宫那天,纪彬就知道走不掉了。   毕竟天子的爹正在病榻交代后事,他们直接离开?纵然跟太子关系再好,这也是不合适的。   现在人没了,更是走不成,甚至还有跟着一起服丧。   但这服丧也是分资格。   越近的人服丧时间越长,稍远的人服丧很短。   太子则会例外,先皇离世,再加上先皇遗诏,太子自然是新皇,按照南军国规矩,服丧三个月即可。   剩下的皇子妃子们时间各有长短。   大臣们差不多一个月半月,两个月,这还要看上面下来的规矩。   这种规矩太多,普通人都弄不明白,还好礼部早有准备。   到普通百姓这里,一个月就差不多了。   纪彬詹明他们,都是一个月时间。   倒不是说他们这些人要在汴京一直待到丧期满,可至少推迟个十天半个月,这是肯定的。   万一太子还要召见他,那还是要见的。   所以说汴京就是麻烦。   纪彬他们都换上素色衣服,至于披麻戴孝就不至于了,披麻戴孝也要看有没有这个资格。   他们自然是没有的。   其实纪彬等人还算轻松。   像谭家,谢家这种,还要去文武殿守灵,无论男女都要过去,这也是其中规矩。   一时间汴京内城几乎空了一半,都是在忙这件事。   纪彬这边终于收到太子消息。   宫里正在准备他登基的事,不出意外的话,三月二十六是个好日子。   也就是说,大半个月后太子就要登基,成为新皇。   听说太子推脱了三四次,想为先皇服丧多一些时日,还是群臣请奏,说国不可一日无君,这才同意登基。   其中种种,倒是很符合三请四让的说法。   但朝中民间,立刻传出太子贤德忠孝的传闻。   一时间赞扬声一片。   纪彬对这种情况,也没说信没信,反正夸就对了。   此时就连詹明也道:“在皇城里,规矩竟然这么大。”   平日玩乐的时候是不觉得,稍微有点风吹草动,那都是事情。   就跟纪彬说的一样,真不如自己家自在啊。   他们宿勤郡,春安城,再有邑伊县,那都是地处偏远。   估计消息传过去的时候,新皇都登基了,也不会有什么特别大的感受,更不会影响正常生活。   詹明也懂,这话自己想想就行了,不要多言,顺便又约束他表弟杨炯,让他安安生生的,现在稍微冲撞了谁,那都是事。   杨炯也是明白的,他上次实在是被打怕了,现在脸上还有些淤青,现在就是让他出门,他都不去的。   纪彬也收了平老板那边的消息,汴京这一个月的歌舞暂停,酒楼也闭门不营业,只是他那边事情也多,得闲就来找纪彬。   现在也不是串门的时候,老老实实在家,是最安全的。   好在皇宫那一切顺利,太子毕竟掌权已久,太子妃也是同他一起走过来的。   说句不好听的,现在的丧事如何处理,太子妃在脑海里已经演习过很多遍,所以丝毫没有差错,太子妃有母仪之风的传闻,自然也开始透露。   还没到三月二十六,两人还没登基成为圣人皇后,可名声已经传开了。   纪彬听着就明白,他们这些人想要离京,肯定要等到四月份。   哎,他家的船都快造好了,他都没回去。   引娘在一旁安慰,夫妻两个,看起来还算淡定。   他们来之前就想过或许有什么事绊住走不开,但怎么也没想到,竟然是因为先皇去世。   也是世事难料。   就在纪彬引娘他们安心在家里等着的时候。   三月二十,先皇去世十天,太子还有六天登基的时间里,太子差人让纪彬去一趟皇宫,也没说什么事。   这下让引娘倒是紧张起来。   纪彬反而安慰:“没什么事,太子的脾气你也知道,估计也就是聊聊天。”   顺便再压榨一下,看看有没有什么活让他做,纪彬都习惯了。   引娘只好在家中等着,目送纪彬离开,因为是去宫中,陈乙也不能跟着的。   没想到有生之年头一次来皇宫,竟然是这种情况。   宫中一片肃穆,悲伤的气氛明显比宫外更深,不论男女老幼都在低声啜泣,也不知道是为圣人啜泣,还是为自己的命运啜泣。   纪彬没有再看,而是沉默地跟着宫人后面,直到看见太子在勤政殿主位坐着。   太子看着有些疲惫,但目光却深邃悠长。   经过十几天的忙碌,太子已经没那么悲伤,更多的是忙,特别忙。   他当太子的时候都不知道当圣人有这么多事要处理。   但是他也不知道,当了圣人之后,有些事会那么简单。   看着纪彬过来,太子笑,把一份文书递给他。   “南军国第一个官方造船厂已经批准,不用再等几个月了。”   纪彬怎么也没想到,太子让他过来,竟然是给他一个惊喜!   之前先皇还在的时候,都以为这东西要几个月才有结果,毕竟圣人那关要过,还有扯皮的朝臣们要争辩。   但现在不同。   圣人去世,成了先皇。   太子还未登基,也只差六天时间。   所以他开口,不会有任何阻拦。   天下诸事,竟全在掌握。   饶是太子,也忍不住跟纪彬分享这次的成果。   纪彬不敢有太多惊喜,毕竟还是国丧期间,但却隐隐意识到,很多事情已经不同了。   很多事情甚至可以加快进度。   他不是说先皇去世是个好事,但如今看来是不坏的。   等纪彬跟太子聊完,宫人再送纪彬离开的时候。   恰好又碰到之前啜泣的其他宫人,只听他们低声带着高兴道:“没事的,太子妃那边说了,我们这些宫人不会陪葬,也不会发配皇陵。”   “真的吗?”   “真的,太子跟太子妃人都很好,我们这些旧宫人可以留在宫中,也可以归家,只要丧事结束,就会安排的。”   “太好了,我可以回家了。”   纪彬笑笑。   他也可以回家了啊,还是带着船厂的文书回家。 第135章   纪彬来皇宫之前,都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   原本以为要几个月才能开启的船厂,在太子手上几天就完成了。   纪彬甚至觉得,太子只是顺便办了这件事而已。   估计太子本人都发现了,他还没当皇帝,就已经有了如此权势。   怪不得皇家人人争着当皇帝,这是有原因的。   一个位置的差别,但手中的权势却格外不同。   纪彬出宫后,深深看了眼这座巍峨辉煌的宫殿,他不能赌皇帝的良心,也不能赌他在这里真的能一切顺利。   方才跟太子聊天,也聊到先皇。   太子还问了他爹,又感念父子亲情云云。   他爹?   纪彬笑了,他就知道但凡有一丝污点,在汴京就是巨雷。   就跟谢阁老的那份陈年祭文一般。   说你没事,那你就没事。   说你有事,直接流放。   全凭上位者的良心活着,纪彬可不会这么选择。   他如今已经是南军国的名士。   又有先皇的贤人君子赐字,只要不是当今这位跟他有冲突,他在哪都会过得很好。   不说了,还是赶紧收拾收拾,这次真的要回家了。   今天三月二十,等太子登基,他就能带着文书,带着引娘回家。   也就几天时间了。   不过船厂许可也是他万万没想到的,竟然这么快都能办下来。   果然当太子跟当圣人不同。   等纪彬回去,引娘詹明他们果然还在等着他。   纪彬笑:“是好事,宫里一切顺利,我们等着就好。”   这么一说,众人立刻松口气,纪彬说的,还有什么不信呢。   不过大家还有些好奇,这皇宫到底什么样子?是不是跟传闻中一样富丽堂皇。   纪彬倒是愣了下,他还真没印象,而且现在哪里是白布,也看不出什么富丽堂皇,在他眼里都差不多。   詹明笑:“也只有你这么想了。”   换了别人,还没踏进皇宫估计就开始慌张了吧。   也就纪彬还是平常心对待。   进皇宫对他来说,也是事情更重要,什么皇宫多尊贵,反而没放在眼里。   只是这个想法一出,詹明就觉得大不敬,若是他把这话说出来,只怕会给纪彬带来麻烦,所以立刻转念。   纪彬反而看了看他,并未讲话。   人的想法很难控制住,他今日这么做,都被詹明看出来了,回头要被其他人看出来,还讲出来,那就不妙了。   所以他这人就不适合汴京。   有了确定离京的日子之后,时间就变得快了起来,之前也跟众人道过别,这次也不用那么麻烦。   只是跟平老板又吃了几次酒,算是商量以后商路的事。   现在先皇已经去世差不多半个月的时间,民间各种已经渐渐开放。   纵然他是皇帝,死了也就死了。   不会真正影响太久。   三月二十六,纪彬引娘再次换了衣服去崇文殿,他们并非官宦,却破格在此观礼。   虽然站得并不靠前,也只是略略看一下,可依旧有他们的位置。   不少人对此有些侧目。   圣人登基大典自然隆重无比,太子跟太子妃换掉以前的冠冕,换成圣人皇后的头冠,又有一系列复杂的礼数。   筹备大半个月的登基大典结束,太子也真正成了新皇。   下午再开朝会时,纪彬引娘已经出宫,两人皆是长舒口气。   总算结束了。   一起出宫的还有各家贵眷各家皇亲国戚,每个人脸上表情都有些复杂。   高兴是有的,同样也有对未知的不安。   毕竟一朝天子一朝臣,就算是子承父位,也有很多不同。   他们这些在汴京的门户,最近务必要小心了。   纪彬跟引娘则加快收拾东西的速度,只是新皇新后刚登基,还有许多事要忙   总算赶在四月初二见了一面。   这次见面也没什么特别,只是辞行而已。   四月初三,纪彬引娘詹明等人,终于坐上回宿勤郡的马车。   送行的人不少,甚至连王巡查也让人过来看了看,王巡查如今已经是吏部侍郎,也因为上次的事高升了,所以对纪彬还是不错。   他们一行人来的时候,三家人,三辆马车。   回的时候却是两家人,八辆马车,纪彬自家坐一辆,还有五车的东西。   詹明家也是坐一辆,剩下两辆东西。   都是满载而归。   身边甚至有谢家谭家为纪彬雇的护卫,等护送他们一行人到家后,这些护卫还会回汴京。   这一路的费用都是谢家出的。   可见谢家对纪彬的感激真挚,但谁都知道,这点小恩小惠,也是报答不了他的。   纪彬在汴京,永远都会有谢家这个靠山。   纪彬摆手让他们回去,以后还能再见,至少他跟引娘还会到这边玩啊。   反正这次来汴京玩得还算开心。   皇宫,崇文殿。   新皇听内侍禀告纪彬离开的事,微微点头,又看看已经被先皇重新召回来当阁老的谢老,两人眼中都带着无奈。   直到纪彬走之前,他们还在想纪彬会不会反悔。   但不管是皇宫的辉煌,还是皇城内的繁华,又或者圣人抬手就能给他开船厂的魄力,都不能让纪彬停下脚步。   也许有更大的天地在等着他吧。   新皇很好奇,纪彬又会做出什么样的惊喜。   蒸汽船,又是什么东西?   内侍又道:“纪彬还给了这样一个东西,说是让您看看。”   说着内侍从盒子里拿出几个古古怪怪的东西。   里面还有一张纸,纸上写着使用方法,想要演示给圣人看。   新皇挑眉,让人立刻开始按照纸张实验。   不过这样的一幕似乎有些熟悉。   当初纪彬也是拿了三张写了制冰的纸张,给他揽了不知道多少财富,这次又会有什么?   按照纸张上的东西,工部下面的人立刻开始动手。   看起来是简单的,先做一个比脸盆大不了多少的木盆,再找一个竹竿烧至弯曲,其中一头固定在船只底部,另一头当作桅杆。   但这杆子并不放船帆,而是用来固定薄铁片做成的装水小铁桶,小铁桶上面密封,只留两个朝上的管道。   固定好之后,在船只里面再点燃酒精,酒精火焰刚好能烧到铁桶,直到小铁桶里面的水沸腾烧开。   水蒸气通过朝上的管道喷发出来,水蒸气的力量让在水中的船只无风自动,无桨自启。   这一幕让圣人前进几步,更是让围观的人擦了擦眼睛。   这,这都能行?!   可仔细想想,平日里烧热水,那水蒸气也是能把小锅盖往上推的。   所以利用这个被纪彬称为水蒸气的东西,自然也能让船只自己行走,根本不用划桨,更不用等风向!   在场的新皇,谢阁老,工部等人,立刻明白其中的意义。   但想要让正常的船只启动,这又需要多少水蒸气?   这也是个问题啊。   新皇脸上却显现出一丝野心,跟一些他都说不清的信任。   “纪彬的船厂要什么,便给什么。”   “这东西若是能成,以后的水路会更加便捷。”   新皇立刻看出其中的重要性。   但他却想不到,这玩意可不仅能用于水路,陆路照样可以!   原理都是相同的,甚至陆路还更安全。   这点也只能等纪彬做出来了。   但纪彬的船厂想要什么就给什么,也是纪彬想要的答案。   他才不会直接提要求,肯定是要老板看看方案之后再说啊。   他这个方案这样好,作为有远见的老板,肯定会同意的。   而且赶在他离开之后再给,还能防止自己被留下来慢慢研究。   旁的不说,几个工部技术大佬已经在请求圣人赶紧把纪彬拉回来啊,让他赶紧到工部任职,他们一起研究!   “圣人,您要是下旨他肯定会回来的。”   “对啊如此良才,肯定要留在汴京的。”   “我还有很多问题想问他,这蒸汽如此好用,是不是还有别的用途。”   “能不能让我们再找找他啊。”   新皇无奈,只好道:“把他强留在汴京,就不怕他装作什么都不懂?”   “工部?你以为户部就不想要他了吗?”   谢阁老还插一句:“兵部的人馋他都馋疯了,觉得有纪彬在,他们兵部以后粮草衣裳都不缺。”   最后的几部虽然没说话,但这种人才,去哪行啊,他们不挑。   甚至谢阁老都想把纪彬带到身边。   可惜了,人家早就跑了。   不过新皇看看几个对技术十分有研究的官员,不知道他们愿不愿去兴华府待一段时间。   既然自己连要纪彬有成果,总不好只给钱不给人吧。   工部的人估计都没想到,他们没把纪彬找来,反而要把自己给搭进去了。   在他们的讨论声中,纪彬他们已经离开汴京,头也不回地离开。   来的时候走得很快,但回去路上,却是走走停停,丝毫不慌张,把这沿途该逛的都逛了,该玩的都玩了。   各地美食也品尝了很多,甚至游历许多名山大川,睡觉也是尽量选客栈,一点赶路的意思都没有。   詹明他们自然也没意见,赶路多没意思啊,哪有旅游好玩。   虽然一路游乐,但还是在四月底前到了家中。   詹明振生杨炯自然是先到春安城,纪彬引娘陈乙还有车夫,则是继续回家。   这路上就好走了,一旦知道要回家了,走路也都快了很多。   不过还是去春安城杂货店冰铺看了下。   这里现在是鲁石管着,又招了个账房,还有两个伙计,再有徐杰帮忙照看,徐杰的娘子不时也会过来,还跟之前一样。   春安城分店还是主要在做酒类的中转买卖,杂货涉及不多。   但现在各种酒类都销量都有增加,看来春安城各家日子过得还不错,现在春安城侯刺史人也是可以的。   纪彬引娘虽然走了快四个月,但各处都跟平常差不多,毕竟是经营几年的店了,只要按照之前的做法,那都不会出错。   再说了以纪彬现在的名气,还会有什么好说的?   纪彬可是去汴京见圣人了啊!   谁也不敢轻易惹他的。   一出春安城,离家自然更近了,到邑伊县的时候,正好碰到有人拉了一车冰回去。   现在四月三十,买冰用冰都很正常,看他们家拉了这么多,应该花了不少银子。   纪彬多看两眼,正好被买冰的人认出来,立刻拍着大腿惊喜道:“纪先生!你回来了!”   这话一喊,周围人立刻看过来。   真的是纪彬他们!   纪彬引娘从汴京回来了!   他们一去就是几个月,大家以为他们在那乐不思蜀呢!   纪彬引娘只好下车跟大家打招呼,不少人都在问问题。   “汴京怎么样?那边好玩吗?”   “这几车东西都是圣人给的吗?”   “我的天,怎么这么多物件啊。”   “天啊,汴京那边的马车似乎都不一样,还有这么多护卫!”   “快跟我们讲讲,圣人怎么封赏的啊。”   “先皇去世,现在的圣人好像跟你很熟吧!”   这些话个个都带着疑问,但提起圣人也好,先皇也好,没有那么多敬畏。   还是那句话,山高皇帝远,敬畏之心就会少,也没那么多拘束。   纪彬还是更习惯这样的态度,而不是汴京人人战战兢兢。   纪彬笑:“圣人自然是极好的,先皇去得悲痛,圣人只为这事忧心。”   纪彬自然是打了马虎眼。   再有陈乙说东家累了,稍微歇息歇息。   邑伊县杂货店冰铺纪彬也没去看,这地方离家近,骑马半个时辰就能到,回头再看也行。   他现在要是不走,只怕整个邑伊县的商户都会过来了。   过来自然找纪彬问事情啊,毕竟他还是邑伊县商会的会长,纪彬可以敷衍其他人,同商会的,自然要多说些。   为了防止被留下来,还是快马加鞭回纪宅吧!   纪彬引娘可太想念自己家了。   说起来,他们在汴京住的地方,也算皇城里的宅子,可毕竟不如自己家舒服。   引娘甚至隐隐觉得,有些园子还不如她家的。   这也不是引娘眼光高,而是她家盖房子的时候不吝啬钱财,什么材料好用什么,这宅子拿到京城也是够体面的。   所以当时引娘被人领着逛汴京园子的时候,一点也不惊讶,那些想看她出丑的人,反而自己先出了丑。   护卫们也没想到邑伊县的人对纪彬这么热情,还好纪先生当机立断,立刻带着众人回家。   刚到纪彬家中,管家林博就出来迎接,看向纪彬的时候还隐隐带着激动。   东家可算回来了!   东家不回家,他们心里都忐忑啊!   有林博接受,纪彬引娘还有陈乙,自然只管休息,不管是几个车夫还是护卫们,统统都会安置好。   虽然他们二人不在家,但棉紫带着婢女们日日打扫主院,保证主君夫人回来就能休息。   在主院伺候的棉红,棉橙也是微微激动,立刻拿了热汤茶,又问是要先吃饭还是先沐浴,他们都准备好了。   可见大家都是用心的,不会说纪彬引娘走了几个月,这里就变了心思。   他们这里如此。   从汴京来的几个车夫还有护卫待遇也差不多。   只是他们心中更加惊讶。   这纪彬原来不穷啊,不仅不穷,好像还很有钱?看看这宅子都气派,虽然是盖在乡下,但他们都是有见识的,自然看出这宅子材料不凡。   而且家里的小厮婢女全都忠心耿耿,必然是主人家人好,心善,否则看见纪先生纪娘子的时候,不会那么激动。   这点可是装都装不出来的。   再看看安排他们休息的管家,看着也十分年轻,做事还利落。   此处还真的人杰地灵,不愧是汴京都夸的宿勤郡,确实有几分本事。   纪彬从汴京回来的消息,不用两天时间,传遍宿勤郡每一个地方,兴华府那边也是已经知晓了。   纪彬的亲朋友好友们更是算着日子,想要登门拜访。   邑伊县商会老板们有些等不及。   但大家也知道,纪彬引娘刚回来,肯定是要休息的。   可汴京发生的变化他们隐隐知道一些。   边关大胜,先皇高兴,大办了上巳节,但是没过多久,圣人病重去世,新皇登基。   这些事都太多了,而且纪彬全程都在,肯定知道点什么。   虽然汴京那边跟他们没关系,可有些事知道后,心里才会有数。   还好纪彬休息得确实很快,没过两天,已经开始处理家里的事。   引娘也是去刺绣坊一趟,几个月没去,现在肯定要去照看一下。   不过她去之前李裁缝主动到纪宅跟引娘说刺绣坊的情况,让她心里有数了。   不仅是刺绣坊,酿酒坊私塾等等,都是要找照看的。   这么一忙,又是几天的时间,而且纪宅每日都有许多人登门拜访,就是想见纪彬一面,这应酬多到离谱。   也是纪宅的小厮们有经验,否则都处理不过来。   反正在汴京来的护卫车夫们离开的时候,还在咋舌:“人也太多了,纪先生也不容易啊。”   不过这才是门户兴亡的象征,谁让纪彬已经在整个南军国有名气。   等到事情处理得都差不多,已经到了五月中旬,地里面冬油菜小麦准备收获,棉花开始播种。   现在的纪老爹靠着给纪彬种田,自己家也种了十几亩的棉花,家底自然也厚起来。   虽然在纪滦村也就属于中等水平,可比很多地方的人已经强了。   越是如此,他家越是不敢得罪纪彬。   毕竟纪彬如今的权势滔天,谁敢惹他。   惹他也就算了,自家的日子不过了吗?   说实在的,纪彬如今不报复继母,已经是他这人大度了。   不止是继母,之前欺负过纪彬家的,都是畏畏缩缩,不敢上前。   明明他们跟纪彬的血缘还是比较亲的,偏偏之前做了那么多糊涂事。   他们许多人都过得很忐忑。   不管纪滦村出了什么好事,都不敢上前领,更不敢上前主动做。   像酿酒坊里主管酸果酒的纪登,虽然都姓纪,但是真不熟啊。   可人家没做得罪纪彬的事,自然敢事事冲在前面,现在人家赚到不少钱,甚至在县城买了处宅子。   家里两个孩子都在读书,眼看着日子比许多城里人都要好。   也有人盼着纪彬闹一场,好好找他们这些亲戚的麻烦,那事情也就过了。   既然过去,就还是亲戚,还能一起做事。   偏偏纪彬是不理的,是无视的,这更让人心里发慌。   事情到现在,这些事更加不重要,也缺少了跟纪彬修复关系的机会,若是现在上门请求原谅,那也可以。   但根本不用纪彬引娘开口,稍稍暗示一下,就会有人先帮他们冷嘲热讽,让他们不敢过去。   什么人家发达了你凑过去,有脸没脸。   穷的时候你不管,现在知道亲戚了?   多的是人帮纪彬他们冲锋陷阵。   所以关系一直不冷不热,大家也看明白了,只要不去惹纪彬引娘,那就没事。   至于沾光?   别想了,你们只是跟其他纪滦村村民一样,甚至还要往后站站那种。   连去酿酒坊当伙计,那也是不行的。   现在的酿酒坊产量日益增加,以纪滦村为中心,西边送到盘临县无仙城,北边送到春安城宿勤郡。   东边自然是邑伊县宁武道。   再加上南边兴华府海太城要的数量也在增加。   别说酿酒坊了,就连在纪滦村开的作坊,也渐渐知道作坊开在这的好处。   先是租金便宜,人工也便宜,各条路修得也好,货物进得来出得去。   简直是完美的作坊地点,各家的东西,也能像纪滦村的酒一样销售四方。   更有一点,只要他们的货物说是兰阿巷子分坊,再说是纪彬家商会的,很多店铺立刻有了兴趣。   现在纪彬的名字,就已经是活招牌了。   说到这里,纪滦村的作坊群差不多已经建好了,现在有十二家作坊,都在纪彬规划的地方上,差不多在纪宅的右上方位置,既跟纪宅有些距离,又是一条路的,不远不近刚刚好。   这十二家作坊都学着梁家二女儿,一起进了邑伊县的商会,而且是作坊一建好,立刻加入的。   进邑伊县商会,也就是进纪彬家商会,那是好事啊。   你没看他只要有订单,就一定先给自家商会的。   自家商会吃不下,再给兰阿巷子。   反正兰阿巷子那边很多人蠢蠢欲动,也在找门路过来了。   谁让纪彬这里优势确实很大。   也有人说,纪彬这样,岂不是抢兰阿巷子的生意,自然有人不满。   纪彬听到这种说法,并未回答,他收揽这么多作坊的目的,目光还是在海运上,其他都是小打小闹。   除开纪滦村作坊这边欣欣向荣,兴华府的作坊也已经开业了,那边的人工更便宜,听说有些脑子灵活的,已经在跟船运的人商议,看看自家的货物可以销往哪边。   都不用纪彬开口,他们已经在走这条路了。   作坊都不错。   纪彬自家的基本盘杂货店也都不错,邑伊县不用说,总店老店,是最稳的。   兴华府那边收益则在猛涨。   毕竟是四间大门面,里面货物琳琅满目,说是杂货店都是小看它,更像是个小型百货超市。   纪一飞跟李栋经营得非常用心,李栋甚至把他娘子都接过去,算是在那边稳定生活。   但具体的还是要纪彬去看看,他对兴华府的分店期望很高。   冰铺就不说了,还是老样子。   说老样子也不对,因为邑伊县这几年的发展,百姓手里有钱啊,有钱自然要享受,今年冰块销量,明显比往年要多。   管家林博的弟弟林豪,也是把冰铺经营得不错。   甚至一边经营冰铺还能一边帮忙处理商会的事。   之前也讲过商会有两个副会长,一个是荆高庄荆姐,另一个是食肆孙旺。   荆姐还好,她读书识字,自己又是大作坊的坊主,商会的事上手很快。   但孙旺不同,他虽然努力学认字了,但毕竟经验少,所以他这边饮食商会的事,都是林豪在协助。   林豪甚至还能向已经退休,之前照顾他们的小吏请教,成长的速度也是很快。   纪彬觉得林博林豪这兄弟俩各有各的好,都是好帮手。   家里的事情处理完,那就是专门见客了。   之前算是没什么眼力,一定要在纪彬他们回来之后马上登门的,差不多敷衍过去。   主要还是朋友跟商会成员,还是要好好聊聊。   这一聊又是很多天时间。   就算是纪彬也在嘀咕,事情也太多了。   他只等着事情处理完,就去海太城啊,还有卢益赖亚那条船,自己的新船,都想再看一眼的。   现在他手里有着造船厂的许可,又有很厉害的图纸,还有蒸汽船的想法,但就是走不开啊!   关键就在造船厂。   几乎从无到有,全要他自己来做。   新皇是给许可了,可这处官府新建的部门到底是什么定制,还是没个说法。   好难。   如果可以的话,他想立刻开工。   不过纪彬至少知道,他这个厂肯定能开起来,而且新皇给的东西不会少。   否则他临走的时候还给了蒸汽船原理做什么?   还不是要钱要人啊。   就看新皇什么时候能送过来了。   纪彬跟众人续完旧,引娘也把各个铺子账本理清,基本上没什么大问题,有些小问题引娘就可以解决。   两人配合着,算是把家里家外都给料理清楚,也算能松口气。   他们离开这段时间,收入还跟之前差不多。   这次从汴京又带回来不少东西,再放到库房里。   终于圣人那副贤人君子的字迹,直接挂到前院的大书房里,这个书房基本都用来会客,挂在这让客人们都看看。   基本也没人会找纪彬麻烦了。   这可是先皇的笔迹!   世上再也不会有了!   可见有多珍贵。   纪彬詹明他们这一趟虽然出去得辛苦,但各自的收获还是很多。   拿詹明来说,他得到的赏赐虽然不如纪彬多,可在整个春安城,乃至宿勤郡,那都是排得上的。   单说太子府给他们做的新衣,以后都是传家宝,更不用讲春华楼的盛况,多少人一辈子都见不到。   能在春华楼上陪着先皇新皇一起看演出的,能有几个人?   汴京可能多,但宿勤郡真的是没几个。   就连春安城侯刺史听了都羡慕,还派人过来问问詹明那边的情况。   詹明在整个春安城彻底有了名气,还有西边即将通的商路,詹明也是能说得上话的,他回家之后也是一直接待客人,以前都不敢想的达官贵人亲自上门,可见现在的名气。   詹明振生是在跟人应酬,一起去的杨炯却被送回家中。   不是詹明狠心,以后杨炯想跟着做生意也可以,但绝对不会带他去西边商路,在家做做事就行,他可不敢再来第二次。   随随便便就被关扑勾住魂,那以后怎么办?   这路上诱惑可不少,再被人坑骗,他的生意还做不做了。   不怕给他做事的人胆小,就怕不知轻重,那会自己都到了,还是要压自己的玉佩,这事合理吗?   那杨炯家也是没想到,原本他家儿子跟着过去,简直荣耀得很,周围邻居都羡慕得不行。   谁知道就被送回来了?   刚开始以为是回家休息,谁知道这一休息,杨炯自己也明白,他是回不去詹家了。   等他把汴京的事一说,气得他娘狠狠打他一下,那么多贵人在那,他去关扑,还把身上的东西全都输没了。   又差点冲撞皇亲国戚,怪不得詹明让他回家!   谁敢带这样的人做生意啊。   詹明已经够给面子,只是让他回去,却没说原因,也算留了脸面。   怪不得现在那么风光,唯独杨炯躲在家里。   都是人的命吧。   詹明则跟杨炯相反,已经被吹捧得不行,还好他自己定力足,知道现在的成就怎么来的。   还不是因为纪彬?   他要想继续跟纪彬一起做事,还是赶紧把西边商路人脉整理好,等纪彬要用的时候,随时都能拿出来。   这才能保住詹家的富贵。   也就是如此清醒的詹明,才能成功吧。   纪彬则是已经麻了,外面天天吹捧他,他回家还会被找过来。   现在不管别人说什么,他就当没听到,赶紧把家里事处理完,他就要去兴华府了。   家里剩下一些杂七杂八的,引娘独自就能完成。   他还是先去看看造船厂的选址更好。   顺便等着新皇送人送钱过来。   这船厂就不用他来掏腰包了,全是官府的买卖,自然是官府支出。   但纪彬越淡定,吹捧他的人越多。   特别是那个贤人君子,实在是很高的荣誉了。   连纪家私塾的谷夫子都过来瞻仰先皇笔迹,来之前还特意沐浴更衣,看样子十分虔诚。   不过他也有个不情之请,那就是明年会有春试,他想参加一下。   因为新皇登基,年号从明年开始重新计算,并且加开一场恩科。   谷夫子跟已经考上的万举人之前深谈了一次,原本打算在下个三年再考,谁知道先皇去世,新皇登基。   机会竟然就在眼前。   所以他想去试试。   既然想试试,这边也要找夫子的,好在现在纪家私塾找夫子简单得很,只要放出消息,就会有人过来。   这事已经交给引娘了。   想要科考这种事,纪彬引娘肯定不会拦着,就希望谷夫子有个好运气好学识了。   看着一个个前赴后继的去科举,已经休假回来的陈乙愈发敬佩自家东家。   多少人都想让东家当官,可他就是不当,连新皇都拿他没办法。   这也太厉害了吧。   家里的事情彻底处理好,纪彬也要出发去兴华府。   但去之前,还是给引娘好好过了个生辰,今年已经是引娘第十九个生辰,他们成亲竟然已经有五年时间。   时间过得还真快。   他都来这里五年了。   这次生辰因为是刚从汴京回来,直接在邑伊县新开的酒楼摆了几桌酒席。   实在不好让引娘再忙自己的生日,她生日好好享受收礼物就行。   新开的酒楼还没接过这么大的买卖,而且主家还是纪彬,立刻满口应下,菜单准备得非常丰盛,肯定是要精心招待客人的。   再有林博带着家里小厮婢女们照看,这场宴席一定很不错。   纪彬也准备了份特殊的礼物,只等到晚上回去,他就把东西给到引娘。   纪彬打算把刺绣坊彻底作为引娘私产给她。   现在刺绣坊的账目还走家里公账,可彻底给引娘的话,就等于是她的私产,连账目都不用给他看。   无论引娘用私产做什么,他都不会过问。   这样做的目的不是跟引娘见外,而是想让她拥有自己的产业。   以后再开铺子,也是她的铺子。   有难处他会帮,但绝对不动她手里一分钱。   差不多就是,他的是引娘的,引娘的还是引娘的。   刺绣坊虽说是他手里收入最多的产业,而且以后的潜力还会更大,可纪彬想让引娘拥有更多。   越是喜爱她,越想补偿她小时候没有的。   若自己能早点穿过来几年,说不定她就不会吃小时候的苦。   以前的事他改变不了,能改变的,只有引娘以后的日子。   纪彬笑笑,心里早就做好决定。   引娘生辰这日,被邀请到的人都很惊喜,就算没被邀请的,也能吃到外面的流水宴,算是哪里都考虑到了。   纪彬还在操持这场宴会,但引娘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越简单越好,她真的不想再忙了!   她生日过得已经够多了,跟去年那样,她跟纪彬吃顿饭也挺好的。   不过这次也算给他俩接风洗尘,毕竟是从汴京回来,趁着机会大家都聚一聚。   等引娘生辰过完,事情也差不多都处理完。   想当年永义十四年,引娘刚好十四岁,那时候还是个小姑娘。   那会纪彬想的只有怎么挣钱,挣完钱之后要做什么。   可当时还是头一次请了县城的排办人,为引娘庆生。   那会甚至想着,以后家产给引娘,自己可以再出去谋生路,毕竟一直拿引娘当妹妹看待。   但渐渐地,从各地忙完归家,家里的引娘永远都在,眼里永远都有他这个纪大哥。   这让人如何不触动。   他原本以为自己给引娘的一切,是自己想对这个傻乎乎的古代女子好。   引娘成长的速度让他惊讶,好像一不留神,她已经成长得足以跟自己并肩,足以独当一面。   特别是从江南回来那次。   出门半年时间,再回到家中,他的引娘已经不再是个小姑娘,而是认认真真地做他的娘子。   引娘也不会再追问,为什么不住一起,又或者问别的夫妻如何。   因为她心里明白。   但她依旧相信自己。   邑伊县新开的酒楼热闹非凡,纪彬却下意识多喝了两杯。   也不知道是心里有事,还是眼睛只想看到自己想看见的。   纪彬发现自己的朋友们似乎都有了小孩?   包达不用说,他家双胞胎闺女,可爱得很,蔡运家孩子几个月大,被他抱着不撒手。   连赶来吃酒的柴力都面带喜色说燕芷游不能来,是有了身孕。   唯独他跟引娘,已经成亲五年了。   纪彬失笑,以前不在意这些事的时候,也就看不到。   今日却满眼都是小孩在眼前晃。   他也知道,不少人都在嘀咕,为何他二人成亲五年,却一个孩子都没有。   他知道这些嘀咕,引娘必然也知道。   可引娘从不拿这些事找他。   不是引娘不喜欢孩子,是她觉得没必要用这种事问自己。   因为这个女孩子,完完全全的信任他。   纪彬嘴角弯了弯,笑得比任何时候都要真诚。   新开的酒楼做纪彬家的宴席,果然是非常认真的,纪彬引娘还认出了其中一个老板。   正是当初排办人之一,他家原本走街串巷给人办宴席,这次干脆了个酒楼。   也算是邑伊县第一家大酒楼了,甚至酒楼后面还有住宿的地方,可见排场有多大。   不过这也是他们家观察过的,以后的邑伊县肯定人丁兴旺,来往的商旅也多,这样一定能挣到钱。   这不是都挣到纪彬家的钱了吗!   而且他家开业之后,也想加入邑伊县商会,从此成为纪彬的手下。   虽然纪彬一直说,都是商会成员,没什么手下不手下的,可邑伊县的商户们都固执认为,纪彬就是他们东家!这点永远也不会变!   不是纪彬的话,他们能有这么好的日子吗?肯定没有啊。   反正纪彬跟引娘被人敬酒的时候,一直都听到这种话,两人最后也懒得反驳。   算了,你们爱怎么说怎么说,他俩不听就行了。   两人动作一致得让人想笑。   不得不说,在酒楼办宴席就是省事,甚至连纪彬他们带出来的小厮婢女们都不用怎么忙,还有单独的一桌酒席,还能再送两桌酒席回到家中,让家里剩下的小厮婢女们也吃。   这酒楼办得确实不错。   估计以后他家的小宴席都会在这家酒楼了。   一听纪彬这么夸,酒楼老板笑得合不拢嘴,这是好事啊!他家求之不得!   但也明白纪彬这人,若是好好办差,他自然会时常光顾,若是哪日被坑了,也不会说什么,可以后就不来了。   纪彬在邑伊县可是个人物,若他那天不再等哪家的店门,这店肯定会倒闭。   话是说得夸张,可很多人就是这么想的。   纪彬去的地方一定很不错!   简直是活招牌!   一场热热闹闹的生日宴结束,纪彬见引娘送她爹娘的时候,隐隐听到什么送子观音,什么求子嗣的庙宇。   虽然没听完整,但约莫知道那边在说什么。   以前没什么感觉,今日一办宴席,发现身边人都有孩子。   而他们也成亲五年。   估计引娘家里是为她着急的。   可他们都不知道,这事竟然出在他身上。   他一直都没跟引娘同房。   纪彬笑了笑,看见引娘应付过家人正好转头,恰好看到纪彬含笑的眼睛。   引娘忽然觉得这笑好像怪怪的,等她走进纪彬,只听他低声道:“娘子,我们是不是也要有个孩子了。”   这话声音很低,只有他们两个可以听到。   虽然想过这事,但从未有真实感受的引娘被吓了一跳,刚想往后退,就被纪彬禁锢住细腰,根本挣脱不开。   也是这会宾客走得都差不多了,身边都是纪宅里的人,否则这一幕被人看到,定然是要被人笑话的。   纪彬低声,头埋在引娘脖颈间,微微的酒气让引娘脸颊发红,又听纪彬道:“今晚我们要个宝宝吧。”   过了不知道多久,引娘发现自己死死抓住纪彬衣袖,细微地嗯了声。   纪宅的小厮丫鬟们都不敢往这边看,还好管家林博趁早带他们离开,只留主君夫人在酒楼包厢里,也不让人进去。   他们还在外面等候,见纪彬引娘携手走了出来,两人虽说吃了些酒,但也只是微醺而已。   此刻夫妇一同翻身上马,他们要回家偷偷生宝宝了。 第136章   第二日醒来,引娘还有些不好意思,可身边刚张开眼的男人轻轻吻了吻她,瞬间唤醒昨晚的记忆。   生宝宝,竟然是这个生法。   引娘整个人又红得厉害,昨晚不可抑制的颤抖全都被纪彬看个完全。   实在是,实在是太难堪了。   纪彬轻笑,没有再捉弄她,只是抱着怀里的人温存。   估计谁都想不到,那么恩爱的夫妻如今才同房。   等再起来,就是分刺绣坊的账本。   跟纪彬说的一样,他以后再也不过问刺绣坊的所有账目。   不管盈利多少,有多少买卖,都是引娘个人的。   算是她的私房。   可若是让纪彬帮忙,他自然也会帮。   引娘原本想拒绝,但纪彬却道:“这不是跟你生分,而是想让你有依靠。”   “我是依靠,这些东西也是。”   以后家业越来越大,纪彬虽然还说自己是个小货郎,天地之大,他做的这点买卖,确实不算多厉害。   可这家业明显越来越好。   如今的时代女子艰难,他想让外人都知道,他娘子也是有恒产傍身的。   再说,刺绣坊本就是引娘一手操持起来,全都给她,纪彬自然不心疼。   甚至不担心有人会跟引娘抢东西。   说句实话,如今的引娘完全可以把自己的东西看得牢牢的,那些有小心思的人,也做不了什么手脚。   引娘可以应付得过来。   刺绣坊彻底给引娘这件事,也在整个邑伊县,乃至宿勤郡兴华府引起轩然大波。   不说纪彬原本就有名气,单这件事就让许多有小心思的人立刻收心。   一个如此厉害英俊的男人,身边只有一个末微之时跟他成亲的娘子。   可成亲五年,却一个孩子都没有。   这个男人不仅厉害,而且多金英俊。   这些条件加起来,自然值得许多人起不该有的念头。   南军国三妻四妾的人很多,越有钱的,妻妾越多。   就连黄沟村黄家,明明是黄夫人打理家里财产,可她相公照样纳妾,这就是个例子。   所以在纪彬从汴京回来,不说富甲豪商,就连官宦人家都在做这个打算。   亲生女儿不舍得送出去,送个亲戚家的庶女送可以吧。   看看人家纪彬家的财产铺子,再有之后的潜力,能搭上不亏的。   若能在纪彬那讨点好,他们依靠着家世,说不定还能扶正,若有子女了,更是能沾光。   这些人出手,可不是什么乡村乡里那些手段,而是麻烦无穷,总有让你妥协的法子,最关键是引娘家世单薄,不过是个农家女。   对更多人来说,这自然不算什么。   也有人讲三纲五常,什么伦理道德,宠妾灭妻不被容忍等等。   但这礼数二字,通常都是礼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   这句话原意是讲,要人人平等,赏罚分明。   但渐渐却演变成封建社会因人定罪,一应规矩都是用来约束旁人,到了自己,自然另当别论。   若古代人真的那么奉信尊卑,史书上也不会有那么多杀嫡立庶,弑父弑兄的了。   所以动送身份尊贵的美妾到纪彬身边这种心思的人,可不在少数。   万一挣得一份让人艳羡的家产。   再说纪彬年轻长得好,就算作为普通夫君,那也是良配。   再搏一搏把农家女引娘比下去,岂不是一步登天?   可是刺绣坊的事一出来,不少人家都歇了这个想法。   能把那么赚钱的刺绣坊给自家娘子,这是什么意思?   他们是想把女儿侄女送过去享富贵,争财产,但也不是让她们去熬命。   那句话怎么说的,钱在哪爱就在哪。   古人虽然不会讲这句话,可却明白其中的意思。   人家纪彬都把那么赚钱的刺绣坊光明正大给娘子做私产,这说明了什么,只怕不用大家多猜。   就算有些没眼力的再凑过去,刚提一句引娘没有孩子如何如何。   纪彬都会很正经地答一句:“两人没有孩子,你们为什么只怀疑是引娘的问题,却不怀疑是我的事情?”   “万一是我不能生呢?”   ???   有人会这么回答吗?   哪个男人敢这么开口啊。   反正纪彬敢,他能不能生,引娘可太清楚了。   没必要在别人面前显现出来吧?   这话传到众人耳朵里,只觉得纪彬这人爱妻护妻,倒也不认为他有什么问题。   说到底两人年轻小,用什么没有孩子的借口来给他纳妾,只是借口而已。   但传到那些原本要送到纪彬家里的女子们耳中,心里既是酸涩又是向往,若真的能有这样的夫君,那该有多好。   既给家产,又给面子,这样的男人太少见了。   可她们心里却是明白的,能如此对自己的娘子,又怎么会容得下旁人。   这场风波还没闹到引娘面前,就已经悄然散去,比说什么话都有用。   再说人家引娘如今也是有恒产的人了。   一个刺绣坊啊!   现在谁不知道纪滦村刺绣坊已经打出名气,都喊这个就叫兰绣。   一提兰绣谁不知道这兰绣,图样精美,还开辟了珍珠绣,海贝绣加以丰富。   虽然兰绣才刚刚成型,但假以时日必然有所名气。   有人家相公在,必然会把兰绣远销各地啊。   到时候兰绣的名气不就打出去了?   引娘倒没考虑那么多,她现在在挑人选准备送到兴华府,挑选十个优秀的绣娘,到兴华府传授绣法。   这是年前就想做的事,但因为去汴京一趟,竟然耽误了半年时间。   但这十个绣娘去兴华府之前,还是要纪彬先探探路,在那边准备好僻静的房子,然后再有引娘带着人过去。   到时候兴华府的女子们也能学习刺绣,成为纪家刺绣坊,成为兰绣的一部分。   更重要的是,这样可以赚钱啊。   赚钱的买卖谁不想做。   也有刺绣坊的人担心,那么多人学会了刺绣,那她们手里的活会不会少,就跟春安城兰阿巷子的人想得一样。   毕竟买家就那么多,要是你卖了,那我卖什么?   引娘只让她们安心,自有解决的法子,大家安心刺绣就好。   引娘这么淡定,自然是因为她在汴京的时候就知道,西边商路要开,海运也要开,后者可能会慢一点。   但他们家的刺绣坐船只再到运河上,一路能送到汴京。   汴京那边对他家的刺绣,可是喜欢得很。   平老板已经做好准备,随便帮他们销售货物,平老板可不止酒楼一个产业,他家能在汴京有名气,生意上自然不是小打小闹。   引娘淡定,其他人自然跟着淡定。   不过也是奇怪,以前听酿酒坊的伙计们讲,他们一看到纪彬东家胸有成竹,他们也跟着安心。   如今刺绣坊竟然也成这样,只不过现在淡定的是引娘,她们照样安心。   他们这对夫妇俩,可真是厉害。   既然东家都说没事,那她们继续做呗,反正现在做出来的刺绣,只要不是瞎糊弄,都会按照等级售卖。   这些都已经有定制,大家心里明白的。   李裁缝也帮着管理绣娘们,还在帮引娘挑选合适的人去兴华府。   挑绣娘去兴华府这件事,众人早有耳闻,有想法的自然会跟过去,一个是教别人之后,还能得到刺绣坊给的钱财,二是在引娘身边露露脸,说不定有晋升的机会。   有些想法的人自然会主动报名。   这点根本不用纪彬操心,他只要去兴华府就好。   五月二十五,引娘生辰后五六天他才出发,之前来给引娘过生日的柴力都回海太城了,他还是没走,但最近真的要去一趟了。   走的时候,纪彬忍不住对引娘笑:“可别太想我。”   引娘一听这话耳朵就红,只推着他离开。   纪彬又笑,带着陈乙先去趟邑伊县,之后再从邑伊县去兴华府。   这是早就商量好了的。   不仅是纪彬自己想要走,兴华府作坊跟船运那边也在催他,甚至船厂李家也在催他。   应该是新船已经做好,只等着他过去呢,纪彬还让卢益赖亚在兴华府等他,明显请他俩帮忙检验船只。   出发之前还是要跟邑伊县新知县打个招呼的,新知县就是之前的主簿,因为程知县走的着急,破格提拔上来的。   主簿也是实在没想到,他虽然举人出身,但当时名次并不高,而且家世一般。   否则能跟着当主簿吗。   谁想到时来运转,竟然让他遇到这种事。   这位叫牛吉人的主簿刚开始只是代理知县,春安城刺史,宿勤郡知府觉得他还不错,前段时间才正式任命,吏部也通过了。   毕竟只是个知县而已,不算特别严格。   而且牛知县管得还不错嘛。   肯定不错啊!   无意得到这种好机遇,若还把握不住,对不起他之前读的书。   反正牛知县觉得自己特别幸运,这可是邑伊县啊!   不是什么穷得鸟不拉屎的县城,而是税收人口欣欣向荣的地方。   甚至是为数不多有商会的地方啊。   又因为纪彬的原因,这里多了不少作坊,又是一大笔收税,托之前知县们的福,县城的路也是不错的。   官学慈幼院,一个比一个修缮得好,连留下的捕快捕头们都很得力。   他是捡了个大便宜啊!   周围多少同僚都羡慕他能在邑伊县当长官。   至于邑伊县到兴华府的那条路?   还有什么说的,有钱有人,修啊。   牛知县自然知道这条路的重要性。   所以纪彬跟牛知县聊天的时候,牛知县立刻透露了这条路的消息。   那就是路已经修好了,原本骑马要三四天时间的路,现在缩短了一半,就算是马车牛车走,也只用不到四天时间。   所以纪彬可以放心做生意。   话虽然没有明说,可意思是这个意思。   纪彬自然失笑,但心里也是高兴的。   他走这段时日,邑伊县同样有发展,能不高兴吗。   拜别知县,纪彬陈乙骑马上路。   这一路果然如同牛知县所说,修建得十分不错,道路宽敞,路也平坦。   看样子是花了大力气修建的。   其实纪彬之前就知道,他毕竟跟柴家,蔡运熟悉,这条路还是他家修的。   他们走的时候,蔡运家小孩都出生了,纪彬引娘回来后还去送了礼,自然知道路的情况。   这明显是条官道,估计因为邑伊县有钱,兴华府也还行,所以修建得非常漂亮。   马儿走这路上面,明显很轻松。   这一路走过去,还有不少大车,更有跟车的老板。   他们自然是认识纪彬的,可惜纪彬陈乙骑马飞快,也没机会打招呼。   可一见到纪彬,自然会有人感慨,他们宿勤郡出了这样的人物,怪不得在各地名声都在上涨。   而且这位纪先生可是跟南军国各地的人都有联系,每个月的书信都十几封,都是各地好友写的,真厉害啊。   纪彬都不知道,他跟好友们写书信,都成了厉害的了事。   他这会已经到了兴华府城门前。   此处城门已经被修缮得很好,门前的兵士见到他跟陈乙,眼睛明显亮了,立刻向他打招呼。   于是这里就跟邑伊县一样,不少人都把纪彬围住。   其实兴华府所有人都知道,纪彬早在四月底就已经回了纪滦村。   离家好几个人,自然有很多事要忙。   可是兴华府众人等了那么久,还是没听纪彬要来兴华府的消息,这让不少人都有些着急。   纪彬不会是不想来兴华府了吧?   可他家还有铺子在这啊,俨然已经是整个兴华府最大的杂货店了,里面南北杂货,各式物件,简直应有尽有。   谁要是想买东西,都会来他家的。   总不能真不在意这边吧?   船运骆家,船厂李家渐渐写信给他,现在总算是见到真人了,不少人都围着纪彬说话。   这还在城门口呢,话都说不完的。   纪彬笑着推托,他还是想去自家杂货店看看,其实他那点事大家肯定都知道了,他再说一遍也没意思啊。   总不能让他再自夸一顿。   纪彬越是如此,越是被夸名士风范,就快成兴华府的典范了。   这点兴华府新知府了解得最深。   新知府名叫晁山,原是上届科考的榜眼,今年不过三十四,应当前途远大,可当时朝中科考的主考官是禹王一派的人。   他们那届的考生都算是那位主考官的门生。   之后禹王落败,他们这群人自然受到冷落。   即使他们什么也没错,只是在错的时间考上科举而已。   晁山也明白,太子是没功夫故意磋磨他们的,只是其他人下意识远离这群人。   他们这一届的状元更是因为棉花案下狱,谁让状元太巴结禹王。   就剩探花跟榜眼,还在翰林院战战兢兢任职,谁也不敢出一点差错。   至于其他人怎么样,晁山也不清楚,约莫就分两种,一个跟状元一样站错队,还有一种就是他们这种被党争连累,虽没入狱,但备受冷落。   谁知道就是在年末几天里,太子正式着手调配官员,看了他之前的文书,还以后办得几件差事后,竟然召见他,问了几个问题。   还问他对海禁一事怎么看。   当时圣人生病,太子,也就是现在新皇掌管所有政事。   被这么看似简单一问,晁山简直满头是汗。   权衡片刻,晁山讲出自己的看法,等他再从政事堂出来,已经过了两个时辰。   这简直是当场写策论啊!   根本又考了一次科举!   等他回去之后,直接在床上躺了大半天才缓过来劲,再接到消息,就是收到外放任职。   让他去接替王巡查,掌管鸟不拉屎,又穷又乱的兴华府。   要说外放那是好事,如果没有外放几年,也不能回京再升职,可外放到这种地方,又是两说啊。   可他身份又不一样,毕竟是禹王那一届科举出来的,晁山咬咬牙,肯定去。   就算兴华府鸟不拉屎他也去,万一熬出头了。   反正同一届的探花羡慕得很,探花也想去啊。   对他们这种情况来讲,能出去,好好做事就行。   当年被连累,那也是时运不济,埋怨不了谁。   谁知道任职命令下来得极快,赶在年前就要走,不仅是他去,还有个今年考上的举子也一起出发任职。   晁山去兴华府当知府,那个叫樊海钧的则去海太城当城主。   说是体面,整个兴华府带上海太城的人,一共两万多人,海太城也只剩一千多人口,不然也轮不到他们两个。   晁山甚至觉得,吏部是不是随便指了个人去海太城的当城主,毕竟一千多人,还都是老弱病残,肯定是觉得樊海钧的名字里有个海字,直接扔他过去了。   实际情况嘛,其实也差不多。   毕竟让他们去任职的时候,兴华府知府是好好选的,因为王巡查跟纪彬的来信都说明,兴华府主城有潜力。   海太城就是顺便的,吏部的人都没上心。   两人忐忑得很,跟着内侍一起出发,内侍是去各地宣读旨意,请贤达名士去汴京赴宴。   他们是赶在年前去接替王巡查跟他的手下。   过年的时间自然是跟着王巡查好好学习,等年后人家就要去吏部当吏部尚书。   虽说要在外面过年,但两人肯定赶紧收拾行李,片刻都不耽误的。   其中樊海钧还小声说过,他认识的一个举子,因为跟纪彬是连襟,所以年后去任职都行。   没想到他们两个却要赶在年前,也是时也命也。   话是这么讲,可樊海钧还是高兴的,总比留在官府客舍等着任职消息的好。   这位樊海钧,便是当时跟万举人一起科考,也一起等着任职文书的举子,当时他看着万举人离开,还对纪彬产生过好奇。   没想到这就要到纪彬家隔壁城里当城主了。   虽然管得人少,他也知足了,他也是二十六七的人,能有个地方去,让家人安心,可以了。   两个倒霉蛋即刻出发,赶在年前到了兴华府。   像晁山晁知府以为,他要面对的兴华府,肯定是破烂不堪,火烟断绝。   谁知道刚进城门,就发现这里是有规矩的。   城门口的兵士虽说衣着一般,不如汴京兵士威武,可极有规矩。   这还是传说中那个被谈家祸害个遍的兴华府吗?反正谈家父子做得是让整个汴京都震惊。   什么年代了,这里还有灶火,还买卖本地人口去海外。   不仅如此强抢民女,烧杀掠夺,反正把南军国律法犯了遍。   这种情况的地方,肯定民不聊生啊。   但走进来,却让晁山跟樊海钧大吃一惊,这里竟然还不错!   旁的不说,道路都修整好了,各处的房屋明显都修缮过。   主街后的民房的就不说了,远远看着码头街后面整齐划一的房屋,明显是新建的啊。   看看这地方,竟然充满了朝气?   两人忐忑了一路,突然对这地方有信心了怎么办。   虽然此地百姓明显还很穷苦,但是有希望那种穷苦啊。   听路人还在讲码头修缮如何如何,这是好事啊!   靠着海边,自然要修缮码头的。   晁山忽然想到太子问他的话,还问了海禁如何如何,他现在似乎有些明白,太子为什么选他过来。   不得不说,兴华府现在的情况给了晁山很大信心。   等他见到王巡查的时候,晁山跟樊海钧自然客气万分,他们刚从汴京过来,自然知道这位就是未来吏部尚书。   吏部尚书啊,主管他们官员升迁考核,自然要小心结交。   还有兴华府海太城的指挥使也过来见面。   算是两边官员正式碰头。   王巡查公事公办,将兴华府以后的规划都说完了。   包括年后修邑伊县到兴华府这段路的事,自然是重中之重。   可到了海太城,王巡查看看樊海钧道:“海太城暂时没什么安排,你过去看看吧。”   暂时没安排?   他们真的没事做?   不过樊海钧还是燃起信心,万一呢,万一海太城发展得也不错呢。   毕竟他们来的时候,都以为兴华府很差劲,可现在也没那么差。   旁边的海太城指挥使柴力看了看他,这是个不苟言笑的军士,身上有着恶疤,还少了条胳膊。   樊海钧总觉得这种特征的人在哪听过,但并未在意,只是跟着指挥使柴力一起去海太城任职。   他们先经过兴华府主街,又路过码头街,再有就是六个荒地村。   每个地方都是井井有条。   但是路到荒地村尽头,突然就从修好的大路变成土路???这又坐马车两个时辰,终于到了海太城的城门口。   他是个不会骑马的,这一路颠簸让他差点吐出来。   可一看到海太城,心里就燃起一点希望,这就是他未来几年任职的地方,说不定还不错呢!   等走进去一看,马车缓缓驶过海太城主街。   然后没了。   衙门就在主街上,周围是几处修建好的民居,倒是私塾有五六个。   但就没了。   一千多人的地方,确实不大。   指挥使柴力手下有二百兵士,还是从兴华府拨过来的,这些兵士还代替了衙门捕快的差事,顺便维护治安。   再进到海太城府衙,樊海钧更沉默了。   那兴华府的府衙虽然也旧,但好歹不破,这里是又旧又破,而且还没人。   好在没过一会,几个小吏还有代理城主已经来了。   代理城主是王巡查的亲卫,樊海钧也就是现在城主自然恭敬。   亲卫道:“我们几个都在外面教书,现在才回来,樊城主不好意思了。”   樊海钧哪有什么好说的,不过他好奇到:“教书?对了,海太城为什么那么多私塾?”   “这自然是纪先生吩咐的,我们海太城孩童老人多,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教他们读书识字。”亲卫答道。   樊海钧眼皮一跳,纪先生?   “可是纪彬,纪先生?”   “正是他。”   提到纪彬,方才冷脸的指挥使柴力也温和了些,对樊海钧道:“以后海太城有什么事,尽可去城西指挥使找我,海太城的情况问他们几个即可。”   这其实有什么好问的,城里的小吏都在教书,看来这里是真没什么事!   看看人家兴华府的街道跟荒地村,多好啊。   他们这怎么回事。   等樊海钧一问才知道,有能力做事的,都去隔壁兴华府了,他们这里既没有码头,也没有道路,实在难搞啊,甚至很多人吃饭,都是府衙供应。   天,他到底来了个什么地方。   但他还是奇怪,这里跟纪彬又有什么关系?   纪彬建议开私塾,这里的人就开私塾了吗?   不止是樊海钧在心里默念纪彬的名字,此时晁山也跟他一样。   兴华府的事情还是比较多,但有王巡查早就准备好交接文书,方便晁山快速了解。   可这上面却频频提到纪彬的名字。   晁山是知道的纪彬的,却不知道他对兴华府影响这样大。   王巡查甚至道:“太子殿下之前说过,兴华府如何赚钱,全看纪彬的。”   “当然,这只是同我讲,以后你是此处知府,还是看如何管辖此处了。”   如果听不懂王巡查话里的意思,晁山在翰林院那三四年也算白待了。   自然是提点他,有些事可以听纪彬的。   不过晁山还是疑惑,纪彬无官无职,怎么连未来的吏部尚书都对他如此看重?这也太不一般了吧。   等晁山接管整个兴华府的事情,才明白王巡查对纪彬看重的原因。   现在整个兴华府内建设起来的,基本都是依靠纪彬的规划,包括库房里面的钱,也都是纪彬弄出来的,他的抄家确实有用,而且还把贪官污吏的家搜个底朝天,现在全用来做兴华府的建设。   但晁山接管兴华府,只能算接管三分之一。   要知道兴华府还有六个不算大的盐场,以前在朝廷眼中不算大,但近些年被谈家父子却搞得规模不小。   现在六个盐场都已经封闭起来,盐是国之重事,按照上面的意思是,晁山暂时不要管,自有专门的巡盐使来督查。   这样是朝廷因为兴华府的事情,如今查漏补缺,多出了个巡盐使出来,年后自然有人过来专门管辖,好掌控此处盐务。   说白了,就是分权。   以前当兴华府知府,有港口码头,有盐税,还有整个兴华府的庶务,现在直接分掉至少三分之一。   两边协管,也好让朝廷更好掌控下面局势。   至于有没有用,还要看实行得如何,什么政策出来,都是要试试的。   如今兴华府就算个试点。   等年后到兴华府的,还有布政使等等那些职位。   现在让晁山先到,也是让他提前了解这边的情况。   晁山经过一通学□□算搞明白为什么让他急急忙忙过来,也算是优待了,毕竟这里情况特殊,他这个长官能先管理好这里的人跟事,以后再来布政使等人,他也管得过来。   没想到太子竟然真的要用他。   这让晁山晚上忍不住给家里写信,让他爱妻知道,他在这也不算吃苦,说不定还是历练呢。   也就是晁山这人心态好,换了心态不好的,估计还要埋怨兴华府多个名声好听的纪彬,还要埋怨太子小心眼。   在乐观的人眼里,这明明就是重用!   再说他听说过纪彬的名声,不管他本人是不是那么厉害,但能有这样的名声,必然不是普通人。   晁山这边放平心态,那边海太城的樊海钧也努力让自己融入进去,不行也去教孩子们读书吧,也算他这个城主做事了。   一切都要慢慢来不是吗。   年前是这样的,年后王巡查就要带着纪彬他们去汴京。   晁山送行的时候对纪彬更加好奇。   早知道路过邑伊县的时候去看他一眼,瞧瞧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如今几个月过去,晁山算是坐稳兴华府,下面来的属官关系也不错,不少人都是太子挑选的,自然不会错。   海太城那边虽然跟之前差不多,可樊海钧也算找到事情做,只是没事就过来打打秋风,想要给他们那边修路。   修,肯定修。   只是要把邑伊县跟兴华府的修好,然后才轮到他们那。   晁山还真没食言,确实是这么做的。   可这些路修完,兴华府成立的两个小码头也修缮好,这兴华府的库房里可就没多少钱了。   再大的金山,也扛不住修这么多路。   他们兴华府又不像邑伊县,有稳定的税收来源。   兴华府还是穷啊。   穷的连邑伊县都比不过。   好在晁山也不是个吃白饭的,他努力建设海运,好让过往的船只尽量在兴华府停靠,但效果并不明显。   现在兴华府的百姓可以说安居乐业,该种田种田,该捕鱼捕鱼,生活还是不错的。   但这些都没税收啊,朝廷说过,兴华府三年不交农税的。   晁山安慰自己,也行,大部分地方都是这样。   能顾个温饱就可以了。   谁都能跟邑伊县一样那么富裕吗?   不存在的。   再说很多事情要慢慢来,他已经在尽量使用码头了。   在晁山终于上手了的时候,纪彬从汴京回来的消息传来,还让他吃了一惊。   在兴华府越久,他们这些人越明白纪彬的厉害之处。   不是有纪彬在,兴华府根本不可能发展这么快,都说他百万棉衣送边域这事做得好,其中在兴华府的事更好啊。   那么多百姓能安居乐意,那么多船运人家因为纪彬才留下来。   不仅如此,甚至兴华府现在的很多作坊,都是他找人弄过来的!   可以说纪彬一举之力,盘活了整个兴华府的商业。   若不是他的话,现在的兴华府税收只会更惨淡。   所以纪彬一回邑伊县,一回纪滦村,他们这边立刻得到消息。   晁知府知道,很多兴华府的百姓都盼着他过来,兴华府的作坊也是如此。   虽然不知道盼着纪彬过来做什么,但总觉得他来了,那就是好事。   晁知府跟布政使私下也在议论,纪彬还会不会来兴华府,应该会吧?   然后纪彬在家中被人连着登门拜访的事他们也听说过了。   没办法,谁让他财□□气威名远播,大家都想跟他交好啊。   可以说整个兴华府,甚至带着海太城都在盼。   还是那句话,他们不知道纪彬会带来什么,但纪彬来了,那就是好事。   五月二十八,纪彬终于到了兴华府。   他坐到兴华府杂货店后面厅房里,听着纪一飞绘声绘色讲这些事,人都麻了。   大家夸得是不是有点太厉害了?   他都不好意思了。   纪一飞说话,李栋插嘴,两人都是话多的人,就算是小事也能讲得天花乱坠,更不用说兴华府百姓确实都盼望着纪彬过来。   一时间陈乙都在跟着笑。   没办法,谁让这是纪彬东家!   现在两人也都是掌柜了,除了私下还算活泼,面上都稳重得很,这会也就在纪彬面前还跟之前一样。   两人都把家室接到兴华府,算是在这安家落户,好好做工。   李栋成亲纪彬是知道的,去他杂货店不久就有了媳妇儿,纪一飞则是年后成的亲,如今夫妻间也和睦得很。   可他们见到纪彬,还是跟之前差不多,从掌柜变成小伙计了。   纪彬笑着听他们说话,其实他跟李栋年龄一样大,也就纪一飞比他小一两岁。   此时却异常稳重。   说起来,纪彬手底下的员工们,基本都是年少有为。   不少人都说这是纪彬的功劳,也差不多吧?   厅堂里在闲谈,纪彬了解一下现在兴华府的情况,四间铺子里的六个伙计一边招待客人,一边在往后看。   这四间铺子都是相通的,只是分门别类,放的东西不同。   所以六个伙计还能交流一会。   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疑惑,那就是东家脾气到底怎么样啊!他们都是兴华府本地人,都见过纪彬,却没近距离接触过。   方才东家直接敲的后门,只有一个伙计开门看了一眼,其他人都没看到!   那伙计有点紧张,开口道:“脾气很好,根本不像东家。”   哇,脾气很好!   大家瞬间放心,不过他们纪彬东家那么厉害,还那么心善,不用说就知道是个好脾气的人吧?   他们也太幸运了,能在纪先生这里做事。   当初招聘的时候还以为自己选不上呢。   等厅堂事情说完,纪彬对现在的兴华府已经有了了解。   去年永义十八年年底他从兴华府离开,那会大码头跟两条街道已经修缮好,年后的小码头跟邑伊县兴华府这条路也修好。   船运基本已经正常,新派来的官员也算不错。   兴华府本地人基本依靠种田跟打渔为生,船运买卖也就是那几家在做,打渔也好,种田也行,不说衣食丰足,反正是不缺吃喝的。   算是已经稳定。   只有外来的七个作坊,算是在做买卖,基本都跟船运人家沟通好,随时可以运输,虽然销量不算大,但他们已经尝到运输方便的好处。   原本不止有七个作坊,反正来来回回,现在就剩下七个了,大多还是在更稳定的纪滦村。   这种规律是很正常的,所有商业发达地方,都会经历过一件事,那就是人口爆炸。   这也算是一种规律,一个地方风调雨顺,百姓衣食充足,那人口就会迅速增长,增长到不适合那么多居住的时候,商业也好,工业也好,才会慢慢发展。   纪彬那个时空的古代江浙便是如此,明清时期人稠地稀,土地渔业供养不上,便会寻求其他机遇。   现在的兴华府还不至于如此,如今还是人少地多的时候。   可纪彬算了算时间,他们平定兴华府,百姓过上还算安稳的日子,是在去年九月十月。   如今是次年五月底,也差不多了。   纪彬笑着问:“今年兴华府的孕妇是不是多了许多。”   这么一问,倒是让两人懵了。   不过李栋想了想道:“好像是有这么回事,来买东西的人,很多女子都有身孕。”   他们毕竟是杂货店,见的人多,之前纪彬没问,他们也就没想起来。   这会稍微回忆一下,好像是这么回事?   等他们再问问前面兴华府本地人,纪彬说的话就被证实了。   今年兴华府怀孕的女子确实增加很多,连药铺的安胎药都涨价了。   等纪一飞跟李栋回来,连带着陈乙都震惊地看向东家。   这东家是能掐会算吗?   这都能猜得到?   纪彬好笑道:“不是我猜的,而是规律如此。”   一般来说,生活安稳都会结婚生子,这是人的天性。   像他身边那么多人,基本都是近几年成亲的,也是因为大家生活条件好起来,就有心情想其他的事。   李栋纪一飞徐杰如此,兴华府的百姓们更是如此。   陈乙若不是一直跟着他忙,估计也已经娶妻了。   所以纪彬断言,只要兴华府继续安安稳稳的,这商业迟早会发展起来。   简单来讲,你家里只有夫妻二人,那压力不大,两人都做活,种田捕鱼肯定够两个人吃的了。   若是生了几个孩子,田地不够吃了,打渔不够养家糊口了,顺利成章的会寻求其他出路。   以小见大,小家庭如此,放大到整个兴华府,就是他之前说的了,只要此地稳定,商业会随着人口出生,慢慢变得越来越繁荣。   这里又不是真的贫瘠之地,既有港口,又有土地,还有盐场,简直好得不能再好。   所以当初他痛心疾首,觉得谈家父子实在可恶。   兴华府的灾难就是人祸。   纪彬还是那句话,兴华府潜力无限,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过。   既然如此,他就要开始在此处好好经营一下自己的杂货店。   南来北往的货物,他纪彬都要分一杯羹。   纪彬笑得神秘莫测,把陈乙纪一飞李栋搞得心里毛毛的,东家这是要做什么啊?   纪彬还未说话,店里又来了三个人。   分别是船长卢益赖亚,还有船厂李家大儿子。   那李大嘟囔道:“你怎么来得这么晚!你家船都造好了,只等着你过来下水呢!” 第137章   曾经的兴华府七恶之一李大一出现,就把纪彬家杂货店几个伙计吓得想跑。   这人虽然不害人性命,但坑钱啊!   虽然说现在已经也不坑钱了,但大家看到他还是心有余悸。   下意识捂住钱袋子。   也是李大不怎么出来,基本都在造船厂,所以很多人对他还是怕的。   他这会看着大家反应也不生气,他就是来找纪彬的!旁的谁也不寻!   纪彬要说再不来,他就要把那两千料的大船先下水了!   明明之前订船的时候那么期待,怎么现在反而磨磨唧唧的,根本不是真的爱船!   就是想凑热闹而已!   纪彬看着李大的表情,就知道这船肯定做得差不多,只是他这个主人不在,不能真正的下海试船,也就在近海试了试。   可这样的大船,不行驶到稍微远点的地方,根本对不起如此大的规模。   几十米长的大船,听着就不一般。   纪彬笑着道:“最近实在太忙,若是有机会,我肯定第一时间上去试试。”   李大这才点头,不过他看着纪彬的眼神,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纪彬确实在看他,或者说看的技术。   自己马上要有个船厂了,只是手底下的人却没着落,但他看向的不是李大,而是李大的父亲,李家主。   那李家主最近才出来活动,谈家走了,他家才慢慢敢冒头,可现在船厂李家的事情李大已经做得很好,那李家主反而比较闲,若是能把李家主挖走,似乎还不错?   纪彬的眼神让李大毛毛的,当下也不在说什么,只问什么时候可以去船厂,好多人都等着呢。   李家船厂现在生意兴隆,不时有人找他们做做船修修船。   李大也渐渐明白,他爹说的兴华府以前不正常是什么意思,以前他确实坑蒙拐骗,只要碰到有钱的,那肯定宰一宰,若是没钱的,那就再说。   就算是那样,感觉也没现在过得安稳,至少家里的护院们都说,不用跟之前那样警惕。   不用担心随时被谈家等人勒索。   因为这些事,李大对纪彬想法还是不一样的。   所以对纪彬家的船更加上心,要是往常那些东家,肯定时不时去查看,纪彬做头一个两三百料小船的时候,还让人专门看着他们做。   好家伙,现在变成两千料大船了,却不看了?   甚至来都不来一趟!这到底是信任,还是缺心眼啊。   也就做好之后,让卢益赖亚过去看看,真是一点也不慌张?   今天听说纪彬到兴华府了,卢益赖亚说要来杂货店,李大立刻跟上,他才不承认自己想见见纪彬,只提船只的事。   毕竟纪彬的尾款还没给呢!之前买材料都要去邑伊县找他管家林博,定金到材料支出,差不多用了两千七百两银子。   还有尾款两千三百两没给呢!   李大面对纪彬的眼神,不自在道:“随时都能过去,只是你刚到,要歇歇吗?”   这话一出,卢益赖亚等人下意识看向他。   怎么回事,这还是李大吗?   竟然还问别人用不用休息,不像他的风格啊。   纪彬笑:“明天一早就过去,今日已经下午,有些晚了。”   一般白天的海面会更平静些,下午到傍晚不怎么合适。   不过他又听李大说了船只情况,再向卢益赖亚确定,就知道这船定然不错。   他这艘船两千料,之前也讲过,料是体积单位,最终做出来之后也是这个数量。   现在实际船只长约六十米,单是想想,就知道这船只有多恐怖,不愧是做了近一年才完工的。   不怪船厂李家那么激动,这船做出来,就是活招牌。   而且他家还加以改进,船只更稳当,原本可以容纳一百五十吨的货物,现在可以装一百八十吨,差不多三十六万斤的货物。   一条船装的东西越多,说明他们这一趟下来越划算。   纪彬挑眉,没想到还有这样的惊喜。   明日一定要好好看看。   这么大的船只建成,在兴华府也是震动的。   不过一说起大船,纪彬就想到兴华府出海的那群人,算着时间,他们是不是也该回来了?   回来之后自己也想向这群探险家们请教请教,也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发展成什么样子了。   许是有另一个时空的记忆,纪彬总觉得必须知己知彼,才能对未来做好准备。   有些悲剧不好再上演。   这扯得就有点远了,现在的纪彬想的还是好好看看他的船,等把船运的事情搞定,就能正式开始建官方船厂。   船厂兹事体大,既要等朝廷派人下来,又要等正式文书发到兴华府。   所以他还不着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嘛。   趁着官方船厂建好之前,先把自己的船运组建起来。   否则那么多作坊,那么多刺绣,他们兴华府宿勤郡也吃不下的。   只有往汴京江南送才有出路。   现在很多作坊跟绣娘都在疑惑,他们做那么多货物干什么,总要先解决大家的疑问再说。   有些作坊是已经跟船运人家联系,可还有不少人摸不到头脑,纪彬过来也是要解决这个问题。   虽然现在船只不多,但可以先跟着骆家的船队走,走习惯之后,就能自己单独出来。   倒不是说骆家船队多大方,而是跟着他们船队,自然是有费用的,不仅纪彬家的船可以跟着,很多小船运买卖人家都能一起走。   一般来说,都是好几家船只组成一个船队,然后慢慢出发。   这样的原因,一是安全,二是彼此有照应,减少不必要的损失。   漕帮也是这样产生的。   甚至后世说的船运集团,货运集团,也大多是这样的模式。   而且一条船,一般都会装很多家的货物,差不是很多作坊一起租条船,然后通过船运卖出去。   毕竟现在还没出现什么大公司大产业,多是小作坊小买卖。   但正是数以千计数以万计的小作坊,汇合起来,成就了商市的繁荣。   纪彬要做的是,就是用自己的船运输许多作坊的产物,先走通汴京的路,他赚得就是买进卖出的钱。   兴华府的货物送到汴京,再把汴京的好物运回来。   不仅是汴京,沿途各个港口各个城市,都可以买货卖货,一路下来顺着做生意,航行结束,荷包也满了。   如果硬要说的话,这跟做货郎差不多。   货郎挑着扁担去各个村落,有时候是买东西,有时候是收各家的东西,一趟下来,货物卖完,又或者以物换物。   一趟结束,荷包鼓鼓,继续进货。   区别只是,货郎挑着扁担走,走的地方并不远。   船运却可以走遍大半个南军国,能买卖的货物更全更多。   而这个买进卖出,还是要看他家第二条船如何。   第一条白叠子号已经平稳运行,但船只比较小,走的路线也短。   现在的第二条船只大,路线就会很长了,运送的货物也会更多,估计一次航行结束,就要半年时间。   可运输东西越多,成本也就越低,也就更赚钱。   第二天一早,纪彬陈乙就已经出发去李家船厂,李大已经在门口等着他,李家主也照样陪同。   甚至大半个船厂,只有没事做的人都来了。   没办法,这可是两千料的大船啊!   这船只一共三层,简直高耸入云。   这话虽然夸张,但你面对这么巨大的船只,就感觉自己渺小得很,毕竟这船只可是能载一百人都不会拥挤啊!   如此的庞然大物,谁会不觉得自己渺小。   纪彬也没想到,两千料的船只能这么大,人家出海的五千料船更是这个船只两倍,肯定更是夸张。   任谁过来,都能感受到这个静谧庞然大物的巍峨。   李大介绍道:“一共是三层,一层还是跟之前一样,下实土石压舱,少量放货物。二层可以坐桨手,三层主要堆放货物也能住人。”   说着,让纪彬一一查看。   这船只就跟李大说的一样,三层高,第一层主要还是在下层,这跟大家平时看到船只不同,或者说平时的小游船不同。   大船首先要确定的,就是稳定性,那么大的船只在水面上,稍微遇点风浪就会颠簸。   所以稳定,是第一要务。   一般古代的船只,都会在最下层填充土石,压得极厚,这样就不会有头重脚轻的危险,下面越沉,航行越稳。   就算是现代的船只,也会解决这个问题。   然后就是怎么堆放货物。   他们这边的船只多会用木头在舱面格挡,形成方格形,这样的目的也是让船只更加稳固,更能抵挡海浪冲击。   但有一个问题是,这样一来,能装的货物就会减少。   西洋那边有些地方的选择是减少这些木头,让货物堆放得更多,好用此获利。   可李家船厂却有着明显南军国风格,就是宁愿装货少,也要更安全,也算两方面不同的选择吧。   纪彬选的话,他肯定更倾向于如今的做法,听李大说这件事的时候,纪彬道:“货物少没关系,主要是安全,若是连安全都保证不了,那也没必要让人冒险。”   这话卢益赖亚听了,肯定心里感慨。   说到底航运的危险还是在船夫身上,就算遇到危险,大船上的小船放下,东家还是能平安。   如此一来,就是为船上的人考虑,也是纪彬东家,还有很多南军国东家不同吧。   等他们真正从小船上了大船,在李大的指挥下,四十多个桨手划动橹杆,四浆一橹,行动飞快。   而且这船头较尖,这么大的船只,一天能行四五十里。   不过主要还是靠船帆,有风的时候,船只速度很快,只要掌握方向就行,无风就要全部人力启动。   听说有种大船,全靠有风才能走,无风就在海面飘荡,也是很有意思。   但纪彬这艘船显然考虑得更全面。   等船只渐渐离港,原本在岸上看着的庞然大物,真正到了海里,也就那么夸张了。   不是船只小,而是海面太宽。   莫说两千料了,就算五千料,六千料的船只在海上,也是小小一个。   可纪彬明显感觉到,上次白叠子号的航行跟这次的新船相比,明显是新船更稳,空间更足。   这大概就是氪金的好处吧,氪金之后,他的船明显更好了!   船只行走在海面上,众人兴奋地看着前方海鸟飞翔,这船只还能去更远的地方。   今日天晴风向也好,在李大指挥下,大船继续航行。   这次的目的是来试船,给众人带来的震撼是无穷的。   纪彬站在甲板上,温和的海风吹上来,带来另一种温度的舒适,这是海面上吹来的暖风,这股暖风会随着气流传遍南军国,也会还会影响到内陆的气候。   这就是大海的神奇,在悄无声息中改变许多人的生活。   站在辽阔无边海上,很难不激起雄心壮志,很难不让心胸更加辽阔。   纪彬看了下海鸟,又发现海鸟下面的海面上,似乎有东西在动,只见一只海豚一跃而起,从海鸟嘴里抢下一条鱼。   ???   还能这样?   那海豚明显也不饿,就是故意的。   怪不得都说海豚智商高,这是真的啊。   海豚跟他家狼大狼二比也差不多了吧。   那海鸟又急又气,但也没办法,只好在旁边叫喊。   这一声声的,惹得众人笑出来。   海豚不慌不忙,又带着身后十几只海豚在大船附近游荡,引得众人一阵惊叹。   这些海上精灵似乎可以察觉出人的善意恶意,根本不在怕的。   有些在兴华府本地人见此,立刻诚心乞求,乞求今年风调雨顺,万事太平。   一般临海的人都会比较迷信,兴华府也不例外。   海洋给了人们吃食,也因喜怒无常给人恐惧,这样依赖又恐惧的心理,就很容易滋生出海神信仰。   这会十几条可爱的海豚围绕着船只,甚至跟在船只后面,很容易就让本地人觉得,这是海神的祝福。   按照纪彬所知道的,其实就是这些海上精灵非常聪明,知道跟在船只后面,利用船只的桨游动起来更省力而已。   但他也不会在这时候拆穿,有时候人还是需要一点浪漫的。   这一次的航行,给陈乙带来的震撼是最大的。   上次白叠子号并未走太久,可这次却不同,他见到了真正的海洋,真正的大海。   他们甚至在海上捕获海鱼,直接在船上烤了吃,这滋味可太不一样了。   纪彬的想法则更为坚定,他的目标就是大海!   星辰暂时没指望,大海还是可以的!   下午回去的时候,海面的风浪已经渐渐起来,但他们的船只依旧很稳,可见船厂李家,确实是有本事的。   其中李家主也是松口气,他这次虽然跟了过来,但并未多说什么,只是跟着各处看看哪里还要改进,见纪彬也很满意,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船只要靠岸的时候,有一个问题来了。   那就是新船要叫什么名字,这又是让人头疼的问题。   纪彬看着大船,又想着之前的白叠子号,这艘船的名字再次让他头疼。   纪彬想了想道:“不着急,现在船只还要完善,到时候我娘子也到了,回头让她起名字。”   这话一说,大家又笑起来,都说纪彬爱妻护妻,这话竟然是没错的,他们夫妻关系真的很好!   现在的船只还要再做几次防水,航行之后有些问题也要查漏补缺,真正要下水,差不多是半个月后的事,那会引娘肯定早就来了。   船只是没问题的,纪彬利落给了尾款两千三百两银子。   这艘船做出来,差不多花了五千多,后续可能还有一百多两的支出,但那都是小事了。   反正纪彬非常满意。   看船的事情结束,这一天算是有了重大收获。   等纪彬回去,才知道他出去这一天,又有很多人登杂货店的门,想要找纪彬聊天,大多都是作坊老板们,骆家也过来问了几句。   只是最近骆家大公子还有骆家主都在外面跑船,估计六月底才能回来,提前跟纪彬说一声,让他有空一定一起吃饭。   纪彬算是发现了,他现在不管去哪都不能清静。   放在以前确实很多人都不好拒绝,谁让他后台不硬,现在却不这样了。   除了必要的交际之外,该拒绝全都拒绝,谁的情面都不给。   不过作坊老板们还是要见的,现在是五月二十九,他准备在七月初一的时候,开始新船第一次航行,到时候骆家年后的船只正好出发,他的第一次航运也会开启。   他倒是想跟着船一起走,只怕到时候肯定没空。   所以的目光还在卢益赖亚身上。   这次请他们过来,也是这个目的。   卢益赖亚有白叠子的一半产权,所有收益也都有一半,纪彬翻了去年到今年的账本,差不多十个月净赚了百两银子。   这对纪彬来说自然不算什么,但对他们两个来讲,却是很不错的买卖,毕竟是净赚到手里的。   之前给别人打工,两三年也才这么点。   所以他们还是很满意。   等纪彬写信请他们过来看大船的时候,其中赖亚反应过来。   这应该不仅是他们看大船,而是想让他们两个拨一个人出来,一个当白叠子的火长,另一个当新船火长。   赖亚一这么说,卢益也反应过来。   对啊,不然纪彬东家喊他们做什么?   可真的要放弃自己的船,然后给纪彬打工吗?   两人都有点犹豫。   有了自己的船之后,他们才知道什么叫自由,自己的船,想装谁的货就装谁的货,想在哪停就在哪停。   反正他们就是运货的,其他的什么都不用管。   甚至纪彬也是不管他们,其他人还在嘀咕,难道纪彬真的不在乎白叠子号吗,不是大家知道这船是纪彬出面做的,都要以为船只属于卢益赖亚了。   谁让纪彬是真的不管啊。   纪彬也不是不管,他之前是真没时间。   而且之前也说了,一艘白叠子固然好,但却比不上眼前的两个人。   纪彬确实这么想的,他的大船需要熟练的火长,也就是船长。   不管是卢益,还是赖亚,就算是作为副火长的赖亚,那也是经验丰富,足以独挡一面。   纪彬想请他们出来一位,单独带新船。   至于报酬,自然丰厚无比。   这次看完船回来,当天晚上纪彬就跟他们两个提起这件事。   而纪彬给出的报酬是,只要卢益赖亚给他当三年火长,这三年里报酬照样给。   除此之外,会给他们一艘跟白叠子号一样大小的新船。   连名字都是让他们两个起。   什么东西?!   跟白叠子号一样大小的船只,给他们?还是新船?   要知道现在的白叠子号,一半船只是纪彬的,另一半才是卢益赖亚加起来。   这艘船造价在六百两,等于说只要他们两个给纪彬做三年事,然后就能格外拿六百两银子?   一人三百两啊!   关键在于,这是纪彬照常给工钱之后,又额外给的福利。   卢益赖亚知道纪彬肯定会出个丰厚的价格,可也没想到竟然用新船来诱惑他们!   这也太难抉择了吧。   两人既想自己做事,又想挣这份钱。   纪彬继续道:“我是想做船运买卖的,但火长这一块,我还是更信任你们两个,给这么丰厚的条件,自然是想让你们帮我带几个不错的苗子出来。以后你们单干了,我这也有人接手。”   “而且,以后你们单独做船运买卖,还可以跟着我家船队一起,都是熟人,彼此也好照顾。”   现在等于说,纪彬提的建议是,等卢益赖亚挣够钱之后,还可以加入他的船队,他们依旧一起做事。   纪彬这里的买卖肯定越做越大,还能给他们提供庇护。   不管是哪方面,都让两人十分心动。   卢益看看纪彬道:“我知道东家是好的,只是我们两个还要再考虑一下。”   纪彬笑:“自然可以,不着急的。”   两人以前就给人做工,过得好不好,他们两个明白。   好不容易自由了,心里难过这个坎。   但陈乙送两人出门的时候,却开口道:“其实我们东家是什么人,你们也清楚的。”   这么一说,卢益赖亚顿住脚步。   陈乙又道:“跟着他做事的人,有吃亏的吗?”   两人心里俱是一动。   是啊,跟着纪彬的,有吃亏的人吗?   好像没有吧,他总是能把事情做的妥帖。   陈乙再次说了句:“白叠子号自从建成,我们东家就不怎么过问,这自然是信任你们。可其中还有另一个原因。”   “那就是我们东家还会有很多船,很多白叠子号,当初建这艘船,也只是为了深入兴华府,好探明这里的情况。”   “他当时大可自己造船,你们觉得他手头的钱不够吗?”   “但他依旧带着你们,就是因为敬佩你们二人的经验。不过话说回来,不管这次成与不成,东家都不会薄待你们的。”   陈乙也算跟纪彬身边很久,以前还稍稍有点莽撞,现在却懂得攻心了。   等陈乙回来,看见东家了然的表情,下意识抓抓脑袋:“东家,那可是一艘船,你真的买要给他们?”   纪彬笑:“嗯,一艘船而已。”   “重要的永远是人。”   一艘船,换两个经验丰富的火长帮他带三年伙计,非常值得。   原本他也想过,要不要用白叠子号来换,但白叠子号毕竟是他的第一艘船,还是算了吧。   等他的船厂建成,再给两人造一艘就是。   到时候应该也不难的。   那会甚至可以把剩下白叠子号的产权都买下来,让白叠子号完成成为纪家的。   不过这件事还是以后再说。   现在最关键的,就是招揽人手。   说起来,不仅是他的船运买卖要招揽人手,船厂也在等人。   现在真是人才难求,他就差挥舞银票请厉害可靠的人过来了。   做这船运买卖,现在要有船,有船长船工,再有稳定的货源,稳定的买家。   其中船只,船长都已经搞定,船工还算比较好招,就算兴华府人手不够,靠着卢益赖亚强大的人脉,也能找到合适的人过来。   然后是稳定的货源,那就是兴华府邑伊县的作坊了,纪彬接下来要做的,就是统计作坊货物,购买这些货物。   至于最后的稳定买家。   当他跟平老板在汴京是白聊那么久吗?   也就是说,现在他只要备货就行,备好货装船,七月就能出发了。   至于卢益赖亚?   纪彬觉得一艘新船的诱惑力应该还是很足的。   他们肯定会同意。   如果不想来也没关系,他就去找骆家打秋风,应该会给他这个面子吧。   可以说,万事俱备,就差货物。   也是所有环节里的重中之重,在他出发前,已经让人陆陆续续把黄米酒,酸果酒运到兴华府杂货店库房了。   再有之前只有做多了,都会送过来,他为第一次船运已经做了太多准备。   现在库房里有黄米酒五万斤,酸果酒五万斤。   这数量确实不多,还是酿酒坊的里长胆子不够大,不敢多酿。   纪彬也理解他的想法,其实里长年纪也挺大了,能跟着他做事,那都是眼界开阔,不能强求太多。   只要第一次航运成功,估计里长等人,也会放开手脚来做。   除了备好的十万斤酒,还有引娘准备的一万副刺绣,大大小小的都有,这数量着实不少。   算是商船压箱底的好物。   这些算是纪彬这里的基本货物,也都是他家的东西。   可除了这些还是不够,加上梁二做出来的三万件具有宿勤郡特殊的首饰,这些东西小而轻,说是三万件,其实没占多少地方。   如今这些货物都在分店库房放着,纪彬就要出去购买其他作坊的货物了。   他家的船运分两部分,一个是他直接进货,有他的渠道售卖。   另一个是帮人运输,那就是只管运输,只要船上有空位,整个运费钱,其他的什么都不管,按照货单上送到哪个码头上就行。   基本上的船运人家做的都是这两种。   像骆家主要是卖鱼虾到内陆其他地方,还有一家卖的木材。   纪彬跟他们都不冲突,他卖的是杂货。   属于粗加工产品。   纪彬一放出消息,说自己要进货,各个作坊主动找上门。   他们就等这句话呢!   可在他们找上门的时候,引娘带领的十个绣娘,还有十几车货物,全都陆陆续续到了兴华府。   这些东西可不是兴华府杂货店的,而是全都包裹好,准备走船运买卖!   全都是纪彬家进的货!   看看这大手笔,他家到底有多少钱啊,一次性进十几车的货?   而且他家给钱还及时,真厉害。   不少人都在关注纪彬这边。   他到兴华府后,先是看了他家的大船,那船谁看了都要说一句厉害。   船只好,就开始倒腾货物,几天时间就把兴华府半死不活的作坊都给盘活,只要东西质量不差,几乎都给包圆了。   不仅是那些作坊,还记得兴华府本地的海坊吗,里面买的都是各类海货。   那个海坊老板怎么也想不到,当初纪彬买珍珠的时候已经够大手笔了,这次大肆购货的事,更是直接包圆了他家的所有海贝,珍珠更是没少拿。   按照纪彬的说法,他其实就喜欢这种东西,等把这些物件运到汴京,应该比杂货还好卖。   这可是大实话。   杂货这东西,纪彬虽然选的都是有特色,东西上乘的。   但却比不了珍珠海贝这种东西的珍贵。   最重要的是,有些杂货内陆有替代品,但珍珠海贝却没有,特别是海太城这边的海贝尤为漂亮。   其实当地搬来的不少作坊,也在尽量贴合纪彬的要求。   不管什么货物,一定要有本地特色。   否则同样的东西,凭什么买他们兴华府的,不买本地的?   而且纪彬不在这几个月里,能留下来的作坊,那都是对自己物件有信心,而且能赚到钱的。   也算是另一种优胜劣汰了。   引娘再一过来,直接把这次买买买推向高潮,所有兴华府百姓都知道,纪彬过来了,纪彬花钱了!   他真的花了好多钱!   纪彬跟引娘私下一算账,也觉得船运买卖确实不同,跟之前的杂货店差别还挺大。   现在的一船买卖,抵得上往年大半年的货物。   他们单是进货,就花了一千二百两,更不要说这船只本身的价格。   这边进货进得热闹,李栋跟纪一飞也算有了各自的任务,纪一飞带着三个伙计管前面,李栋带着三个伙计管库房,等着接收纪彬东家买来的货物。   别看现在活多,但是东家说了,这个月会有奖金的!   其实干活不是不可以,只要给够加班费当牛做马无所谓~   这自然是夸张的说法,有纪彬在,也不会让他们真的辛苦到不行,反正每日饭菜都是从酒楼买来的,有肉有菜还有大白米饭,吃饱了才有动力好好干活!   几个伙计跟在后面迅速成长。   哪里都不缺勤劳肯干活的人,很多人暂时贫穷不是因为笨,也不是因为没能力。   只是没进取的机会而已。   纪彬一直相信这句话,而且他也相信,在自己富裕的时候,不能忘了身边的人,若真的只顾自己挣钱,当伙计们真的当牛做马,那他就该吊路灯了。   纪彬自嘲笑笑,他这算不算心志坚定?   不过也算转念一想而已,他手底下买买买的动作都没停。   租的六个大仓库里,两个装的是杂货店的物件,剩下四个仓库里的东西,全都是要搬到船上的。   这仓库极大,都已经塞满了。   反正这事听到兴华府知府晁山耳朵里,只有一个想法。   纪彬买了那么多货物,这个月的税收有了啊!   作坊那边肯定会交税的!   他们兴华府终于不用坐吃山空了!   纪彬在买买买,引娘也在买。   但她买的东西却是一处宅子,兴华府主街后面的民居,有很多都在售卖。   引娘这次买的宅子却是为刺绣坊的绣娘们买的,要让她们有个落脚的地方。   现在绣娘都住在酒楼里,但不能经常住那,还是有个房子更好。   因为对兴华府的事情熟悉,宅子的事也办得非常快,引娘买的房子更靠近府衙这边,价格在当地来说不算便宜,但却更安全。   等买完宅子,人搬进去,也就用了三天时间。   这宅子里只许女子进出,成为刺绣坊的分坊,只要是兴华府女子,下到十二岁,上到八十八,只要你眼睛够好,想学刺绣,都可以来这里学习。   宅子附近还有时常巡逻的兵士,再加上纪彬引娘的名声,没人敢过来捣乱。   要说纪彬一到兴华府,带来的便是买买买的风潮。   引娘再一过来,则是让兴华府的女子们兴奋,她们都知道引娘的刺绣坊,也知道学好刺绣有多赚钱!   虽然现在不如以前刚开始那么好做,但也是赚钱的啊。   一时间宅子门口来了许多人。   也就是引娘带来的两个婢女棉红棉橙还能维持住秩序,让大家慢慢来,都有机会的。   棉红棉橙再次踏入兴华府,心里也是感慨万千。   她们两个原本是牙行的皮子,因为身体好那么一点点,被拉到盐场干活,瘦骨嶙峋,遍体鳞伤。   如今在纪宅做事,养了那么久,早就是正常的大姑娘了。   不少人还夸她们生的好,皮肤好。   越是这么夸,她们两个越是感激主君夫人,是主君夫人把他们这些人从牙行带出来,这才活的是个人样。   否则,可能早就死在兴华府了。   而现在的兴华府又跟之前大不相同,听说牙行也变得不一样了。   这都是主君夫人的功劳,她们心里明白的。   如今看着挣扎求生的兴华府妇人,她们差点落泪,谁能想到,她们也能帮助别人了。   宅子里十个绣娘,两个婢女,在引娘安排下有条不紊地教人刺绣,刚开始只收二十个徒弟,只要自己带了针线布料过来,都能学。   等这些教会了,再有下一批的过来。   完全是免费的,只要等她们学会之后,愿意给刺绣坊提供绣品就好,提供一年之后,是去是留,全看她们的。   不少人都在咋舌,这简直在做白工啊。   可纪彬引娘却觉得,这不是白工,只是为刺绣坊培养绣娘而已。   夫妻两个花了几天时间,终于忙完手头的事。   再凑到一起,那就是爱人间的私语。   他们现在住的地方还是骆家那处宅子,一直腾给他们,并不打算收回,因为纪彬干脆按市价给了银子,算是买下来。   以后他还是要经常过来的。   纪彬拨了拨引娘发梢,见她还想去拿账本,直接按住她手腕:“做什么?”   引娘道:“刺绣坊还有个账我没记,刚想起来。”   纪彬故作震惊:“方才我们在做什么?”   “你竟然一点也不专心。”   这一说,让引娘再次不好意思,哪能去翻什么账本,只好小声道:“挺专心的。”   能不专心吗。   明明整个人都沉沦在纪彬的眼神里。   原来做夫妻是这么快乐的事。   两人只是说笑,可再笑一会,引娘却笑不出,只好把难言的声音细细吞噬,消失在静谧的夜晚。   纪彬第二天神清气爽,引娘却不想起来,整个人懒洋洋的,连早饭都是纪彬给端过来。   谁知道这么一拿,倒是把她吓得坐起来。   家里还有陈乙他们,这样多不好意思啊。   纪彬笑:“放心,他还没成亲,看不懂为什么。”   引娘气得想打他,但嘴里又被喂了软和的粥,那点气也变成鼓鼓的嘴巴,被纪彬再亲一次,最后的气也消了。   可惜陈乙是不懂的,早晨赶来见纪彬的卢益赖亚却是明白过来。   他们两个这四五天里,坐了百里船急忙忙回了无仙城家里一趟,毕竟这么大的事,还是要跟自己家人商议。   原本跑自己的船,现在给别人做工,这不是小事。   两家权衡再三,都觉得这事可以做。   只要给纪彬当三年的火长,就能有一艘两三百料,价值六百两的船只,甚至平时的工钱也照发。   这种好事太难找了,甚至觉得纪彬非常吃亏。   卢益赖亚还商议,要不然把白叠子号全都给纪彬东家,或者他们也不要什么工钱了。   只要三年后,有他们自己的新船,那就行。   他们信任纪彬不会让他们吃亏,也相信纪彬这个东家真的可靠。   从家里再过来,两人立刻去寻纪彬东家,想要告诉他这个决定。   他们要给纪彬东家当火长!   绝对能帮纪彬东家带好船员!还能带好船队!   这个东家跟之前的东家是不一样的,两人自然能感受出来,再说还是陈乙那句话,跟在东家身后的人,有吃亏的吗?   一个也没有啊。   等杂货店的人给他们指路,两人这才来到纪彬家中。   只是饭桌上只有陈乙一个人。   刚问东家去哪了。   陈乙随口道:“端了饭食回房间了,说是想跟夫人在房间吃吧。”   纪彬引娘的脚步刚要踏进侧厅,就听到陈乙这句话。   他们两个听说卢益赖亚过来,这才重新洗漱,赶紧从房间出来,省得让人笑话。   此刻引娘立刻停住脚步,红着脸回房间,就连纪彬也是清清嗓子,尴尬地走出来。   这个陈乙,也该娶媳妇儿了,怎么什么都不懂,什么都往外说!   至于面对卢益赖亚的目光,纪彬表示很淡定。   跟自己娘子温存有错吗?   肯定没错啊。   纪彬又清了清嗓子,试图转移话题:“两位考虑好了吗?”   卢益赖亚憋笑点头。   只有陈乙这个唯一的单身汉不明所以,大家都在笑什么啊。   还有引娘怎么明明过来,但是直接又回房了?   他是错过什么了吗? 第138章   短暂的尴尬过后,自然说起正事。   卢益赖亚当然考虑好了,他们两个已经做好打算,给纪彬当伙计。   虽然之前有了自己船只之后,说什么都不当伙计了,现在也算食言。   毕竟有一艘船啊!   给你一艘船,让你给人打工还有高工资,这个工你打不打吧!   谁都逃不过真香定律!   纪彬笑着看着他们,开口道:“放心,我一定不会亏待大家。”   说着,纪彬讲出他给大家的待遇。   既然卢益赖亚都给他当火长,那之前的白叠子号,再加上新船海安号,自然就是一个船队了。   海安号就是引娘起的名字,她只希望在船上的人都平平安安,平安归家。   这个船队总体由卢益负责,赖亚则作为领航白叠号的船长。   两人合作久了,继续合作肯定亲密无间。   对船队也有好处。   以二人在水上的人脉,这个船队要招三十个船工,还有十名护卫也不在话下。   他们去年自己行驶白叠子号的时候,已经熟悉招人的流程。   虽然这次招的人特别多,两人心里也有点忐忑,但其中赖亚却觉得没问题,他虽然不比卢益心细,却是更胆大的火长。   所以说两人合作一直很默契,很互补。   现在纪彬要说的,就是船上船工护卫的工钱。   之前纪彬运棉花的时候,对这些价格心里有数。   但现在的船工护卫却跟之前不同,更多的还是要找稳定可靠的自己人。   以前招的算是打零工,现在招的则是长期工。   差不多是这种区别。   其中的护卫部分,纪彬自己也在操心,这比船工还要重要,纪彬头一个考虑的就是退伍下来的兵士们,这次大胜归来,肯定有不少兵士退下来。   纪彬给兴华府指挥使严庆云,还有海太城指挥使柴力都写了信。   两人都讲他们会帮忙留意,还写信到了同僚朋友手里,说不定宗轮将军能介绍。   还说等纪彬闲下来,他们三个一定要好好聚一聚。   但纪彬看着宗轮将军的名字简直扶额。   他就是招几个护卫而已!   真的不用那么麻烦啊。   干嘛要麻烦将军!   不过一想到是战场上退下来的可靠兵士,纪彬心里就隐隐期待。   算着时间,也应该要回信了。   所以卢益赖亚重点招的,还是船工。   纪彬只要说了待遇,他们就可以开始招了。   之前跑船运的时候,火长副火长每日六百文,四百文的日薪。   普通船工则是两百文百文。   护卫每人五百文。   现在护卫先不谈,只讲火长船工的价格。   之前临时雇佣所以按天来算,基本在九两,六两,三两一个月。   这些工钱是高,就这样也很少有人愿意来,船上太辛苦了,处处都是力气活。   不光是划桨,还是停泊船只,全都靠人力来拉,成为长期工之后,还要搬运货物,跟着东家东奔西走。   再加船上风吹日晒,跟家人聚少离多,怎么看都是苦差事。   纪彬想招的人不按日薪,只按照月钱来算。   他给两位火长的待遇分别是一月十五两,十两。   普通船工则是四两。   毕竟是长期工,所以要高一点的。   这个银子在兴华府不算特别突出,但也是偏上的了,比较好招人。   但也没有多到夸张,顶多是跟大家族那齐平。   主要原因就是,他不好真的给大家开很高的月钱,否则会让其他船运同行难做。   但纪彬却在隐形待遇上提高了许多。   比如船只的补给,比如每个人的伙食,这都是隐形福利。   在水面上的日子是枯燥的,平日的吃食好了,心情也会好,再有每年的节礼休息,纪彬也只能在这方面努力了。   所以现在看着月钱是不突出的。   可卢益赖亚依旧觉得已经够好了,以前接的都是零散活,有时候甚至还找不到活计。   现在收入稳定不说,他们还有个别的收入。   三年后,肯定有船的!   纪彬甚至还把这条写到契约里,纪彬还开玩笑说,以后自己要是赖账,就把这个契约拿到衙门告他。   这当然是玩笑话,纪彬自然敢写,就敢给船只。   卢益赖亚见此,直接提了另一件事。   既然给他们一条新船,那白叠子号他们实在不能要了,当初买这条船的时候,纪彬本来就付出更多。   如今又给工钱,又给船,他们不能占太多便宜。   这让纪彬有些感慨,不得不说,脸皮薄吃不着,这话是真的。   不过他也明白,他们两个确实在向自己示好,以后都在他手底下做事,态度也是小心谨慎的。   看来以前在其他东家那,肯定是吃过亏。   纪彬笑:“不着急,回头你们可以把船只卖给我,白叠子号给我,钱你们拿去。”   “只是可能要按折旧的船来卖,可以吗?”   过了许久,卢益赖亚还在愣神。   这个东家真的很好,比他们想象中还要好一万倍!   纪彬并非真的爱散财,而是他们两个值得,想当初詹明他们在水上遇险,这两位都能挺身而出,而不是靠着水性逃生,就这一点,已经值得他敬佩。   在这种好汉身上散财,纪彬感觉非常值。   还有年前赶了几天的路,带着妻儿来拜年,都能看出他们的诚心。   纪彬是在做生意,也是在交这些朋友。   而且有这两位在,他的船只肯定能平安无事,纪彬对他们有这个信心。   不过白叠子号暂时还没折旧给到纪彬,他们两个肯定是要拿到新船之后再说,这样心里有底。   一想到自家有条船,未来还会换条新船,两人都觉得如今的日子像做梦一般。   两人也住到纪彬家中,每日开始散消息招人。   他们两个再到码头上,摇身一变,也成为管事了。   当初在这个破旧码头被卖船管事骗,过了一年而已,他也成管事,世事难料啊。   卢益赖亚在给纪彬招船工。   纪彬本人在清点货物,最近连陶器邓杉家的东西也送到了。   他家的陶器做得越来越精美,因为他们村子后面的山上土质特殊,满南军国也找不到这么色彩漂亮的陶器。   所以肯定能卖个好价格,缺的就是给运出去。   还有荆高庄的丝绸,因为织法跟江南不同,各有优劣,也是有市场的。   以前宿勤郡柳家动过购买荆高庄布料送到江南的想法,可惜宿勤郡离荆高庄太远,实在不方便,这才放弃。   如今倒是让纪彬找到机会,直接从荆高庄送到兴华府,节省不少路程。   旁的小物件不说,但是纪彬家的酒跟刺绣,再有邓杉家陶罐,还有荆高庄丝绸,都已经是极好的东西。   剩下的物件大多是试试水,看看哪个好卖,以后就多进一些。   纪彬对梁家二女儿家的首饰有些信心,那些首饰材料在纪彬引娘鼓励下,多用了本地的材料,风格也跟其他地方有明显差别,应该还不错。   至于其他东西,那就看情况了。   反正有他们这些物件,这一趟下来就不会亏本。   这边货物在有条不紊地准备,那边船工也在招募。   引娘更是安排好绣娘们,兴华府悄然有了刺绣的风潮。   大家都知道,刺绣做好是能挣钱的,看看引娘的刺绣坊就明白了啊。   谁不想多挣钱呢。   就算是做农活的妇人,也忍不住抽空过来学。   其实最基础的,在家里练习就行,比较复杂的就可以去刺绣坊宅子请教了,里面住着十位绣技精湛的绣娘,都是引娘花钱请过来教学的。   他们这三边都在忙,船厂李家则在修船只最后的修缮,还把引娘起的海安号三个大字写上。   名字定下,就要去官府一趟,将船只登记造册。   这船也是重要物件,官府还是管着的。   之前兴华府不管,什么原因大家都懂。   甚至因为不管,所有很多船只流向海外番邦手里,让本国百姓饱受侵犯,实在可恶。   所以王巡查在时,很快统计了整个兴华府的船只,不论大小,只要超过两个乘的小船,都要登基。   纪彬之前那艘白叠子号自然是在名册上。   这艘两千料的海安号,更不能例外。   而且这种基本都要船主人亲自登记,还要等官府小吏查看船只后确认,这才可以。   所以赶在货物收拾得差不多,纪彬带着陈乙去了趟府衙。   自从他再来兴华府,还是头一次过来,虽说很多人讲,让他前来拜会一下新任知府。   但纪彬总觉得他过来怪怪的,有种指手画脚的感觉。   他就是个平民百姓,不至于过来指点官员们的工作。   不过听说新知府是当年的科举榜眼,定然十分厉害。   纪彬是这么想的,晁知府也是这么想的,也有人讲了,要不然召见一下纪彬?   毕竟他的声望在兴华府不同。   可晁知府又觉得自己这么喊过去,好像是要树立自己威信一样,哪里不对劲。   但这次不同。   这次纪彬是正当名义到府衙的,原本船只造册不需要晁知府亲自出面,他一听说是纪彬过来,立刻招手,他还是见见纪彬吧。   他这个知府可没那么好当,以前算是禹王那派的人,去哪都战战兢兢,好不容易外放,肯定要抓住这次机会。   再说了,他在汴京的同僚可说了,纪彬可是去太子府书房办公的人。   不对,现在已经够是圣人了,去圣人潜邸办公过的人。   而且当今圣人对纪彬可是欣赏的人,重回阁老位置的谢阁老,也是对纪彬赞誉有加。   说起来,纪彬反而跟圣人他们更熟悉,这才是自己要抱的大腿。   看似是一个小货郎,其实是他这个知府都要巴结的。   这纪彬,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   抱着这样的想法,晁知府终于见到传说中的纪彬。   他相貌英俊,气质却十分温和,只是那双眼睛深不见底,刚想细看,又换成一如既往的温和。   一般英俊的人都会看似不好相处,可纪彬不同。   心智不坚定的看见纪彬都想掏心掏肺说实话。   没办法,他给人的感觉太好了。   可在汴京官场混过三四年的晁知府立刻惊醒。   能有如此身家,又有如此手腕的人,会真的温和吗?   只怕一点小心思,都会被他看穿吧。   毕竟能考上榜眼的人,面上还是禹王那一派的,这都能好好活下来,榜眼晁知府自然没那么简单。   他的第一感觉就是,纪彬这人很好,但千万别算计他,否则死无葬身之地。   晁知府在观察纪彬的时候,纪彬自然也在看这位。   他在汴京新皇那就知道晁山,甚至比晁知府自己都了解他的情况。   或者说,是在新皇那的情况。   当年的科考是禹王一派的人把持,酷爱花团锦绣的文章,又爱吹捧先皇的,那状元就是这么来的。   探花更是因为生了一张巧嘴,所以也留下来。   唯独这个榜眼,不仅文章写得漂亮,而且内容也有见地。   这人聪明的人,他先摸清了主考官的喜爱,所以文章用词十分华丽,可又在内里添了自己的想法。   能兼顾两点,还能中榜,可见他的本事。   但之后禹王落败,他们这届的科考举人进士,自然备受冷落。   新皇那边事情又多,手头也有人可能,没必要去碰这群随时会跳反的人。   等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处理完,也彻底登上皇位。   新皇重新捡起之前的试卷,又查看这些人近些年做了什么。   确定有问题的,就找个借口贬落,没问题的,诸如晁知府这种,则过去问话,能用的就用,用不了就贬。   反正明年又要加开恩科。   无意间找出晁知府这个能人,也被太子送了过来。   新皇对晁山印象还不错,否则也不会把他送到这么有潜力的地方,就看他能不能在这做出政绩了。   这话晁知府本人肯定不知道,可纪彬却是从新皇那边提起,算是给他提个醒,也让他没事帮一帮。   当时纪彬只会装傻,他根本听不懂好吧。   现在见到晁知府,纪彬还有点感慨。   不过就跟新皇说的一样,这是个聪明人,会做事的人。   两人这么一见,竟然对对方感觉都不错。   这再聊下去,就很顺畅了。   他们在这边聊着,自然有小吏去办船只的事。   晁知府笑着道:“早就想请纪先生吃茶,可一直没有机会,今日正好碰到,倒是巧得很。”   纪彬也笑:“承蒙晁知府抬爱,哪里称得上是纪先生。”   这一照面,两人对彼此都算看透几分。   聪明人好啊,聪明人好相处。   很快船只已经登记好,那么大的船让前去验查的小吏都吓一跳,再看见纪彬的时候充满崇拜。   好厉害的人物。   谁不想有这么大的船只啊。   这造下来肯定不便宜。   可船只登记好,纪彬跟晁知府又多聊几句,此处也就只有自己人,纪彬顺势说了船厂的事。   虽然朝廷那边还在拨人,但他这边的允准文书已经在手里。   这让晁知府眉头一跳,自己对纪彬客气果然没错!   这位看似身上没有官职,却身负重任,晁知府已经拿纪彬当平级的同僚对待了。   “官府的船厂,若是有需要,还请尽管开口。”晁知府立刻表态。   纪彬笑:“好啊,到时候我肯定会说的。”   有人帮忙,自然好得很。   他提前跟晁知府通气,以后汴京那边派人下来,这边也有准备。   他们这边聊得开心,甚至约好以后一起吃酒,等纪彬离开,晁知府不由得感叹:“兴华府有这位,倒是幸事。”   第一次见面,第一次聊天,纪彬只让人觉得如沐吹风,可真是个妙人。   纪彬感觉也差不多,看了看手里船只造册记录,这么利落办齐如此复杂的事,也是强吏了。   纪彬笑笑,不过他并未直接回家,而是顺势城南找严庆云。   一直跟兴华府指挥使严庆云通信,可之前事情多,也没去见过。   主要原因还是因为,他要先见了本地知府,这才好去找武官,否则面子上不太对。   现在晁知府也接触过,还是从府衙门口直接去找严庆云,也就没事了。   严庆云那边也是只是打个招呼,毕竟以前并肩作战,关系不一样。   严庆云见到纪彬也很高兴,他现在手底下一千五的兵士,比在汴京的时候还要高兴。   但他带来另一个消息,让纪彬挺高兴的。   “我给同僚写的信已经有回音了,有十个退下来的同僚,身体没什么问题,只是年龄到了,所以要回乡。”严庆云道,“同僚还很高兴,他手底下一百多兵士,都是今年退下来,你要人对他来说,还是好事。”   毕竟退下来之后,很多人不知道要做什么,也算在边关那么多年,回来之后一时间不适应也正常。   现下有了去处,对很多家境不好的兵士来讲还挺兴奋的。   特别是给传说中的纪先生做事,更让人高兴。   但凡从边域回来的兵士,哪个不知道纪彬的名字,相比其他地方的人,他们对纪彬更加感激。   那些东西,真的为他们解了太多寒苦。   纪彬听到这话,笑道:“那就好,从边域退下来,定然是个中好手,我一定不会亏待的。”   严庆云拍拍纪彬,越跟他接触,越喜欢这个人啊。   现在还帮着兵士们找事做,实在是个好人。   “好,正好有个宿勤郡的长官要回乡探亲,估计六月底就会带着他们到兴华府了,你等着就行。”严庆云也为自己同僚们能找到事情做开心。   以前他们还嘀咕过,柴力那么厉害的人,为什么要在纪彬手下做事,现在完全不会有这个疑问。   谁让这是纪彬呢。   严庆云也好,其他同僚也好,对纪彬甚至是有感激的,至少给了退役兵士们一个去处。   虽然只要十个人,那也是好的。   知道自己手下能有事做,心里也能安稳点。   不过现在已经好多了,退下来之后发的银两也多了不少,听说都是新皇的命令,反正比先皇抠抠索索给那么一点点好多了。   但这话也是私下说,不敢大声讲出来的。   听说有人无意说了先皇不好,让新皇有些不高兴,说自己要重孝道。   不过这种事也只是传言,他们兴华府离得这么远,也不管不到他们。   纪彬从指挥营回来,跟不少人都打招呼。   这些兵士们一口一个纪先生,明显对他很尊敬,把纪彬喊得都有些不好意思。   从严庆云这到家,船运上所有事都已经安排妥当。   二十多万斤的货物已经准备好。   船工也招募的差不多。   六月底护卫们会到兴华府。   船只更是已经到最后的阶段。   万事俱备,只等着七月初新船头一次航行。   有白叠子号之前的经验,纪彬其实并不怎么担心。   反而是卢益赖亚紧张得很,他们二人经验确实丰富,带过的船只也多。   可两千料的大船,还是让人心潮澎湃。   现在是六月十八,距离船只航行只剩下十几天,谁能不紧张啊。   但一想到纪彬坐镇兴华府,似乎那些担心又没有了。   虽然纪彬不能同去,但沿途在哪停,跟谁交易,一切清晰明了,他们照着做就好。   骆家为了等纪彬一起走,甚至还愿意推迟四五天再出发,可以说连保镖都有。   骆家确实是为了纪彬推迟时间。   虽然骆家大公子带的船只还在外面,但骆金川已经回来了   回头一天,就亲自来找纪彬,势必要跟纪彬好好聊聊。   自从兴华府平乱以来,纪彬就忙得厉害,连骆金川也靠近不了。   现在终于找到机会,肯定要吃酒谈天的。   盛情难却,纪彬只好答应带着妻子去骆家赴宴。   谁知道纪彬引娘刚到骆家,就发现今天这阵仗,似乎郑重得很。   那骆家妻儿看向纪彬引娘的眼神,都充满感激,对引娘更是客气万分。   今日的宴席男女分了桌,到纪彬骆金川这边,骆金川甚至让陈乙也坐下来,看得出来他态度有多好。   引娘那边自不用说,骆家女眷都把她当恩人。   这种态度纪彬引娘是明白的。   当初纪彬在骆家要搬离兴华府的时候拉了一把,甚至还给他们将功补过的机会。   虽说谈家那些恶心事他们没怎么参与,但毕竟有些不清白的事,好在不算严重,这种情况下也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纪彬不仅给了骆家反水的机会,还给了扬州布政使的书信。   在当时那种情况下,直接给了骆家两条路,怎么选都不会有错。   骆金川选择是送妻儿离开,自己留下来。   这留下来也让骆家受益匪浅,平时乱的时候感受不到,现在基础建设起来,环境稳定,骆家赚得钱立刻翻倍。   他们家按照正常范围交税,一点也不觉得心疼,相比以前被前知府搜刮的,这都不算什么。   可要是纪彬没提醒呢?   也许骆家真的就到扬州了,从扬州白手起家,那情况,绝对不如留下兴华府。   兴华府有着他们家的基业,是祖上奋斗的地方,这里乡土乡音都是熟悉的。   能留下,自然比去扬州好。   之前纪彬忙的时候,骆金川也主动不去打扰,现在知道他闲了,立刻大开宴席,就是为了感谢纪彬当时出手相助。   纪彬笑:“这跟我关系不大,不是你收起来的那个箭柄,也不会让朝廷下决心直接铲除。”   之前纪彬也好,王巡查也好,发现前知府等人勾结外贼,可是并未有实际的证据。   直接去抓那些番邦人又容易打草惊蛇。   也是骆金川拿出番邦人用的箭柄,算是有了铁证。   勾结外贼这种情况,是谁都不能容忍的。   那些番邦异族原本就野心勃勃,贪图南军国地大物博,这种情况下还勾结那些人买卖货物,其心可诛。   骆金川也算有功。   纪彬说得客气,但骆金川乃至骆家,早就把纪彬当救命恩人,更是保住祖产的恩人。   说句直白点的,以后的纪彬引娘,在骆家是绝对的座上宾,谁都没法比那种。   纪彬笑笑,举起酒杯,算是默认骆金川的说法。   骆家如今已经是兴华府最大的船运人户,只要跟他家搞好关系,以后每次出行,都会有保障的。   再加上,骆家在沿途的人脉。   他家这次船运,绝对会平安无事。   他也在刻意避开骆家做的营生,货物绝对不会有冲突。   两家只会合作得更紧密。   纪彬他们这边吃着酒,引娘那边也不例外。   等他们两个回家,下意识笑了下。   好了,一切都已经准备好,只等着开船。   六月二十,兴华府渐渐恢复平静。   主要是纪彬这边恢复平静,就连热火朝天的刺绣学习,也渐渐冷静下来,该上手的已经开始了,没上手的也知道自己没这个天分,开始寻找其他活计。   但大家都知道,这是纪彬已经买好货物,准备出发。   兴华府的作坊,纪滦村的作坊,甚至兰阿巷作坊,都在注意纪彬这里。   想看看第一次船运,他这边能不能赚钱,如果能赚钱,下次船运肯定更加火热。   按照晁知府的说法,那就是纪彬一个人盘活了整个兴华府作坊。   晁知府知道得比别人多一些,明白纪彬在汴京的人脉,所以对这次航运也很有信心。   这期间晁知府并未多管作坊的事,只要大家下个月按时纳税,就跟他毫无关系。   他做得更多,反而是帮引娘的宅子维护安全,甚至跟引娘商议,现在官学空了一大半,如绣娘们愿意的话,教学可以搬到官学当中。   那地方不仅大,而且环境还好,最重要的是,官学就跟府衙很近,甚至比宅子还要安全。   每日绣娘们去官学教兴华府女子们刺绣,晚上回宅子休息,比起现在来说,明显更体面。   引娘被请到衙门谈这件事的时候,还微微惊讶。   官学?   向来都是男子读书科考的地方,如今兴华府读书风气是不盛行,修缮好的官学空了一大半。   但很多官员宁愿空着,也不愿意让女子进入。   晁知府倒是很有意思。   引娘还问了句:“官学的夫子们可能同意?若真的在里面教学,进的可不止是绣娘,还有各家的女学生们。”   引娘师从荆高庄的荆夫子,又在纪彬身边五年多,对这些事还是很了解的。   有些酸腐的孺子,确实有些问题。   晁知府笑呵呵道:“放心,那边我已经说了,如果绣娘们进去,官学则一分为二,东西两边隔开,互不打扰。”   这倒是好得很,宅子毕竟拥挤,之前一次招二十个见习绣娘,就是因为地方太小。   若是真的能在官学里教刺绣,效率可以大大提升,一次来二百个女学生也是可以的。   等引娘回去,说了晁知府的意思,纪彬感慨:“不愧是新皇特意选过来的人,确实很有能力。”   晁知府不管作坊,是因为知道商人逐利,只要这次航运有成效,都不需要他努力,就有大批作坊陆陆续续搬过来。   但绣娘不同,绣娘是要培养的,现在天降十个技艺精湛的绣娘,他高兴还来不及,肯定要极力促成此事。   更多女子吃了刺绣这口饭,兴华府各家的日子也会好过些。   换句话说,晁知府在努力增加就业,让更多人有谋生的技能。   以前还需要他自己努力,去找会技术的人来教导百姓。   现在纪彬引娘带来的十个绣娘,对他来说简直是掉馅饼一般。   晁知府这段时间先是见了纪彬,再去官学那边操办此事,这人也是个实干,不拘小节的。   绣娘们在知道,她们十个人要去兴华府官学当夫子的时候,人都傻眼了。   官学?   她们只是听说过这两个字,离她们的生活还很远。   也不对,其中有个叫樊翠的女子,她儿子学问好,就考进了邑伊县官学。   但那也是当学生啊,她直接进去当夫子?   虽然教的是她引以为傲的绣活,还是让人不可思议。   说到底还是兴华府偏远,没有那么多的规矩,还没受到更多所谓规矩的荼毒。   晁知府也是看到这一点,所以提出让绣娘们去官学的说法。   这个提议效果也是显著的。   首先直接提高了这十位绣娘们地位。   不仅如此,还鼓励了许多女子们前来求学,再也不局限一次只能教二十个的窘境。   他们兴华府怎么也有快两万的人口,其中好几千女子,就算来个十分之一,那人数也不少了。   一次教的学生多,对十位绣娘们来说还更省心。   樊翠带着五十个绣娘的时候,手甚至有点抖,她这怎么教啊。   这么宽敞的教室,还有五十个眼睛明亮,渴望跟她一样用刺绣改变命运的女子。   想到刺绣,樊翠紧张少了些,这是她最熟悉的事情,也是她最下力气学的一件事,她可以当好这个“夫子”的。   当年她因为跟着引娘的刺绣坊有了稳定的收入,还能送儿子女儿上学,现在兴华府的人照样可以。   樊翠也听说过这里的人吃过多少苦,也是为他们心疼的。   跟樊翠想法一样的,还有其他绣娘们,她们十个原本就是比较有想法的人,不然也不能跟着引娘出来。   现在稳稳心神,教的又是她们最熟悉的刺绣,个个都十分认真。   因为她们知道,引娘都看在眼里呢。   只要好好做事的,引娘肯定不会亏待。   这十位绣娘到官学教女学生的事,直接传到邑伊县百姓的耳朵里。   当时很多绣娘都不肯过来,一个是嫌麻烦,二是太远了,而且自己吃饭的本事教别人,怎么都心疼。   虽然也有人说,若不是当初东家愿意出钱,李裁缝,还有巧晴她们愿意教导,也没有现在的刺绣坊。   可到自己这边,就算引娘是给十位绣娘五十两银子当教资,很多人也不愿意去教。   但现在不同,现在没去的绣娘们甚至有些痛心疾首。   这是在官学里面教啊,多大的体面。   从官学出来,人人都要喊一句女夫子的,看看人家荆高庄的荆夫子,那有多体面,大家都知晓的。   樊翠的大儿子在邑伊县官学的时候,也听到这个消息。   他知晓母亲为了多赚五十两银子,去了兴华府,也知道母亲讲那是个好机会。   但此时的消息还是让他吃惊。   他在官学当学生,母亲都去当夫子了,岂不是跟他们这夫子一样?   母亲如此,他这个当儿子也不能松懈。   而在纪滦村私塾读书的樊翠小女儿,同样也是震惊,她还下意识道:“以后我也要当夫子。”   谷夫子看看小姑娘,笑着道:“好啊,好好学习,你也能当夫子。”   樊翠小女儿握紧拳头,她没有开玩笑!她说的是真的!   等她这次考试考好了,就能去荆高庄找荆夫子,她要跟荆夫子学习怎么当女夫子!   谷先生见她的表情哭笑不得,指了指手里的三字经:“先背会这个,还有四书五经,都等着你背。”   “背就背,不难的。”   樊翠小女儿现在可是有榜样的人,她的榜样就是她的母亲,最厉害的,能到官学当夫子的母亲!   至于樊翠的相公,在酿酒坊干活下意识利落很多,私下也在跟着小女儿学认字。   谁也不能落后啊。   引娘都不晓得连带效应这么强,她最近在安排绣娘们的教学。   现在已经分为上午学堂跟下午学堂,每次五个绣娘在五个教室教导。   这一天的课程都是一样的,方便兴华府来学习的女子们抽时间过来,偶尔家中有事,错过一节课也没事。   还能让十位绣娘们稍微歇歇,不至于那么辛苦。   可引娘瞧着,绣娘们兴致勃勃,哪有累的感觉,她们还在分享教学经验,越来越像有经验的夫子了。   这些事处理完,官学的事就交给棉红棉橙两位婢女,她们两个操持着进度,要是有事再去禀报引娘。   如今不止绣娘们走出去会被人人称为夫子,就连她们两个,都是一口一个棉红姑娘,棉橙姑娘,可体面得很。   纪彬这边则最后清点一遍货物,所有货物已经包裹好,海安号也已经停泊到大码头处。   海安号行驶过来那日,算是震惊了很多人。   两千料的大船他们见过,但两千料,却这么好看的这么新的船,却是头一次见。   三层高的船看起来跟小山一般。   当时纪彬陈乙,卢益赖亚都站在上面,看码头上的人跟蚂蚁一般,可见其雄伟。   其中卢益赖亚更是按捺不住激动。   这么大的船在他们的掌控当中!谁能不激动!   赖亚打着旗语,跟岸边沟通好,停泊到固定的位置上。   现在的船只停泊位还比较多,纪彬一口气租了许多,这都是兴华府官府收钱,根据骆家来说,比之前定价合理太多。   所以现在早租早好,若是兴华府真的发展起来,停泊位都会很难求。   这种经验纪彬肯定是听的,直接包下不少。   反正码头的小吏们见到纪彬都是眉开眼笑。   这位财神终于来照顾他们了!   看见纪彬就等于看到钱了啊!   船只停泊好,那就可以陆陆续续装货物了。   毕竟二十七万斤的货物,还有帮其他人家带的三万斤物件,足足三十万斤。   原本还能再放些货物,但在纪彬的授意下,还是放了更多船工们的生活所需,方便存放,又不容易腐烂的水果都装了很多。   更有各种腊肉腌菜,只要是好存放的,都放上去。   当时的船工们都傻眼了,这么多东西,难道也是售卖的?   可是放着的位置,又是船上的小仓库,这里面都是放着他们的生活补给啊。   总不会是个极黑心的东家,把他们的地方也给占了,用来卖货?   等卢益赖亚两位火长一说,船工们才知道,这都是给他们准备的,东家不喜关扑,若是在船上无趣,也可以玩,但不能赌钱。   甚至淡酒都准备了不少,只能用来消遣。   这些物资,则是让他们平时生活好过些。   这一番话说完,船工有些傻眼。   但又看除了他们这些船工,还雇了个厨师,还有一个大夫。   厨师还好理解,有些厉害的火长是有专门肆厨的,怎么还有大夫?   纪彬说要搞好福利,可不是一句虚言。   他自己是坐过船的,这船一走就是好几个月,在船上的人总会有这样那样的问题。   有大夫及时诊治,会减轻很多人痛苦。   别看是在水上,但遇到风浪,受伤都是经常的事,大多船工要等到船只停泊,才会上岸包扎。   但现在六七月的天,稍微拖一拖,岂不是就要有问题。   这个大夫虽然只是个游医,医术不算高超,但普通扭伤擦伤,再有小毛病,都能治的。   其实这样的配置以前也有,骆家就有。   但骆家那是骆金川,骆家大公子亲自跟船,主要还是为他们服务。   可纪彬这船上的大夫厨师,却是为船工护卫火长们准备。   这些都是小细节,不是特意点出来,也没人知道。   要说问他们每个人月钱多少,可能说出来也不算特别多。   但这种细节却让船工们忽然觉得,他们也是人,他们就算是最低等的船工,他们也跟那些达官贵人们一样。   一样需要好的食物,好的治疗。   一艘大船,基本等于移动陆地,里面东西自然应该一应俱全,否则在船上待个几个月。   谁也受不了。   纪彬选大夫的时候,甚至选了个会吹笛子的,大家没事唱唱歌吹吹曲,不比关扑好吗。   纪彬做这些事并未特意声张,但在纪彬家船上的船工们却感觉得十分明显。   船只如今停泊在岸,招募来的三十个船工,也已经在领航的白叠子号,跟后面的大船海安号上。   他们已经在享受厨师做的大餐了。   也体验了船工船舱里干净软和的被褥,不再是阴暗逼仄,随便拿个毯子糊弄,而是东家娘子认认真真准备的住处。   甚至在吃饭的时候,也不会受到责骂,动辄说吃得太多。   一件件小事,让他们觉得疑惑,卢益赖亚也看出来大家的意思。   在一顿大餐吃完,卢益才缓缓对所有船工们道:“咱们这个东家,跟之前的东家不一样。”   “你们能冲着我卢益的名字过来,我也不会骗你们。”   “咱们这个东家,不会无故克扣工钱,也不会动辄打骂。”   “只要大家好好做事,东家肯定会让我们赚到钱,让我们有饭吃。”   所以在纪彬最后点完货物,让船工们开始运输的时候,他们这群人一个跑得比一个快,干劲十足的搬运货物。   连负责看着货物从仓库运到码头的李栋都惊讶了。   不是说船工们做事都很磨蹭,很懒,赶时间搬运货物的话,应该雇码头的闲散工吗。   可他看着,大家明明都很认真地做事啊。   不会是其他船运人家骗他的吧?   纪彬在旁边看着,微微动容。   什么懒,什么磨蹭,分明是无声地抗争。   若是生活有奔头了,若是知道自己努力就会有收获,这些最普通的穷苦百姓,自然会站直腰板,努力为自己的生活奋斗。   他们这片土地上,永远不缺为生活努力的人。   樊翠家如此,学习刺绣的兴华府女子如此,努力工作的船工们如此。   还在作坊里绞尽脑汁钻研好物件的老板们同样如此。   可纪彬心里知道。   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越来越好的日子,都在后头。   与此同时,夏阳坝夏大娘被柴尺从家中接出来,她家儿子如今已经成了左骐骥史,正五品的实职武官,这次回乡探亲,是要把母亲接到汴京。   听说听回汴京后,他的官职还会变动,差不多是武德大夫之类的官衔,正四品是有了的。   这位夏武将战功累累,此次荣归故里,县衙早早做了准备。   而夏武将不仅是自己回来,还带了十个边关退下来的兵士,更有从汴京来的工部官员。   他们的目的则去兴华府!去找纪先生! 第139章   夏武将一直好奇纪彬是个什么样的人,甚至还多方打听过。   可惜纪先生那点事早就在边域传遍了,根本没什么新鲜事可以说。   但大家都有同一个想法。   那就是,纪先生是好人!   如果不是好人的话,怎么会给他们送棉衣呢!   作为早早升职的夏武将,他跟旁人有些不同,他自然也觉得纪彬是个好人,但更多的还是好奇他是个什么模样,又是个什么性子。   但要说他想靠着给边域将士们送棉衣,然后声名远扬,那也说得通。   可夏武将又想到自己母亲的那些书信,又是这位夏先生给念的,而且还时常去照顾他母亲。   这样一来,别人问夏武将,他这位同乡纪先生是什么人。   夏武将不假思索道:“是个好人。”   这话也没什么特别的,可大家听了却忍不住点头。   这次夏武将带着十个退役的兵士回家,他原本就要回乡接母亲去汴京,上司听了,正好让他们同行。   反正邑伊县跟兴华府就挨着,还挺近的。   夏武将还能带路。   这种事自然是没什么,但一听又是纪彬的事,纪彬想找人当船上护卫,要说转找退役兵士是有些敏感。   但这人数少,才十个而已。   就算再多几十个,也成不了什么气候,大家也就知道,纪彬是真的想要人过去做事。   再说,纪彬又不是私下偷偷寻摸,而是经过兴华府指挥使,这种事新皇也会知晓,所以没什么。   这一路上回乡,夏武将也是感慨万千,他出来快七年时间,甚是思念家中母亲。   可他立志要闯出一番事业,边关那边事情太多,他也脱不了身,之前有段时间不能常常写信,就是被宗轮将军单独拎出来训练。   还好这些付出都是值得的。   而且听母亲说,他们邑伊县现在富裕,对他们这些家中没有子女的老人都很好,若不是他母亲喜欢住在夏阳坝,甚至会接到邑伊县城的慈幼院住。   逢年过节也会去看望他们,每个月他的军饷还会按时发放。   若不是因为这些,夏武将也是担心的,不过那些信件,是邑伊县县衙小吏帮忙写。   夏武将担心有问题,还托人打听过,知道邑伊县确实跟母亲信中所说的一样,这才放心。   所以他对邑伊县县衙的人十分感激,也对让邑伊县富裕起来的人感激。   抱着这样的想法,夏武将跟十个退役兵士走得极快,他们回来的时候雇了三辆牛车,只有夏武将有匹马,还有几个亲卫跟着。   这样一行人走着,忽然发现从汴京方向,有人跟他们同路。   夏武将毕竟有官职在身,也认出那是汴京官宦人家的马车,两边一问这才知道,他们的目的地也是邑伊县。   或者说,他们的目的也是纪彬。   这下两边直接同路,也说明了自己来意。   退役兵士自然是去给纪彬当护卫。   可这些工部的官员也是给纪彬做事?   等提到船厂的事,工部的人充满期待:“我们还是头一批,以后还有人呢。这个船厂一定能建得非常好。”   毕竟是南军国第一个造船厂,而且因为这个造船厂在朝廷还起了不少争论,所以他们这些人现在才来。   当时纪彬临走前,给新皇看了个简易的蒸汽木船,虽然是个玩具一样的东西,但其中原理却是说得很明白。   这样的东西让工部的人都很感兴趣,特别是器造坊,他们在外面的名声,一直是旁门左道,不务正业,奇技淫巧。   反正不怎么正统就对了。   但里面不乏厉害的大佬,一看到那张简单的图纸,眼睛都亮了,甚至上去改了两笔。   内侍们刚想阻拦,新皇却由他们去。   之后这些大佬们造出来的东西,还真的厉害了些,只是跟之前的速度差别不大。   他们都知道,若是想要做出更好的,这东西叫什么来着,蒸汽机。   若是想做出更好的蒸汽机,就要找纪彬!   几个原本在工部备受冷落的手艺人立刻请求。   新皇没说行,也没说不行,这事是要朝廷讨论的。   之前说开造船厂,就有官员反对。   现在又让工部的人过去,有些守旧的大臣直接站出来,问新皇是不是忘了□□海禁一事,难道要学先朝允准海上贸易吗。   这都不是大国风范,以利诱人,必会奸诈并生,于朝廷社稷不稳。   反对开海禁的大臣并非一个。   主要是海上之事确实难管,新皇早就知道他们的想法,也不反驳,只道:“不过是一个船厂,如今水运通达,船只日渐增多,若是没有官府制船厂,便会有民间船厂。朕并非谋利,只是给天下百姓一个标准罢了。”   这话刚说完,谭大人立刻赞圣人英明,连带着赞叹声此起彼伏。   好家伙,你会上升朝廷社稷,我就不会上升天下百姓了吗?   新皇知道很多人的想法,但他更知道,以纪彬提出来的东西,必然会有大用。   再说海外番邦勾结流官商贾,终究是他心中的刺。   兴华府那根刺是拔了,那其他海域港口呢?   这么长时间不通贸易,最松的兴华府也没了,那些野蛮的异族会就此罢休?   新皇不信,纪彬也不信。   两人心中早已有默契在。   新皇刚登基,也懒得跟这些扯有的没的,反正船厂的允准已经被纪彬带走,难道让朕再去收回来吗?   这个脸朕还要不要了。   群臣一听,船厂允准都被纪彬带走了???   那都是四月份的事情了吧?   现在都五月份了啊。   他们怎么不知道。   哦,那会先皇去世,事情太多。   新皇面无表情,他都说了,他当皇帝之后这些事办得都会很快,又不用说服全部大臣,只要近臣们同意。   有翰林院的章,有他的章就可以了。   纪彬接到新皇这封信的时候,才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   新皇也能玩先斩后奏这一招啊。   不管怎么样,反正船厂允准给纪彬了,至于挑谁过去造船,又是一通好扯。   总算在六月出发,正好遇到边域赶回来的夏武将他们。   也不完全是巧合,新皇登基两三个月,各地都有调动,在路上遇到什么什么官员,也正常的。   新皇的这封信比他们来的稍微早点。   所以纪彬提前知道这件事。   但不知道的是,退役兵士他们差不多同一时间到兴华府。   甚至夏武将也跟过来了。   他们这些人在邑伊县休息一天,准备上路的时候,夏武将拜托县衙再照顾他母亲几天,他继续送退役兵士到兴华府。   纵然思念母亲的很,但上司给的任务还是要完成。   并且夏武将也想当面向纪彬表示感谢。   不仅是念信写信,还有之前对他母亲的照顾,这都是他应当谢的。   再说,他过去也能帮纪彬撑撑场子。   可夏武将到了兴华府之后,发现根本不需要他啊!   本地知府跟纪彬关系很好,兴华府指挥使,海太城指挥使,都是纪彬朋友。   这兴华府那么多作坊,也都是因为纪彬才过来的。   就这种情况,自己来了之后,分明是沾纪彬的光。   纪彬看着这位夏武将,两人也算神交已久,早就知道对方的存在,可这却是头一次见面。   两人打了招呼,目光都看向那十个退役兵士,以后就是船运护卫了。   还特意挑选不会晕船,懂水性的人过来,都是极为合适的。   夏武将笑:“知道你这边需要人,好多人都报名,这可是精挑细选出来的。”   纪彬看过,十个船运护卫立刻站直身体,让纪先生好好看看!他们都很厉害的!   纪彬也觉得这十个人身强力壮,一看就是好手,笑着道:“以后跟着我,绝对不会亏待你们。”   “我们相信纪先生!要不是您,我们说不定早就死在冬天了。”   “对啊,那么多棉衣,真的救了我们兄弟的命。”   “没错,以后我们就是最忠心的护卫!”   十个人争着说话,倒是让旁边工部的人面面相觑,他们根本插不上啊。   怎么就这么不巧,大家赶在一块了!   若不是看他们身强力壮,他们还想去找纪彬问问,那蒸汽机,是不是还有更好用的方法,他们可不可以快点试试。   纪彬看出众人想法,让陈乙安排人护卫们休息吃饭,夏武将也跟着他们一起。   正好严庆云也找过来,他们都算是同僚,由指挥使严庆云做东,带着这群人去酒楼接风。   纪彬还有剩下的人待会就去。   他这会要跟工部来的人聊一聊。   这次从工部来的,一共有三人,皆是器造坊官员,在京城算是五品小官,琢磨出来的东西也没人在意。   其中一人改进了车轮的中轴,可以减少轮子的摩擦,增加轮子的稳定性。   这种看似“小事”,朝中也没什么人在意。   但这次却被新皇点名出来,让这个叫魏如的来造船厂做事,官职是官办船务司协理左中郎,这个名字听着有些长,意思还有些不明不白。   毕竟南军国也没这个部门,就跟之前的制冰所一样,属于新添的官职。   剩下的两人分别叫党天磊,席坤,职位是协理右中郎,协理中台。   除了席坤的协理中台官居四品之外,其他两位都是五品官员。   他们三人过来,明显是席坤主事,但他这人对工科也很熟悉,只是多了些油滑,看来这以后就是他的二把手了。   其他两个更像是科员,是实际动手做事的。   特别是魏如,就差把我想看看蒸汽机改进方法写到脸上。   纪彬却道:“我只知道皮毛,有一些灵感,具体的还要咱们造船厂办起来,然后慢慢实验。”   魏如也是在汴京待过的人,但下意识表情消沉。   好烦,他想赶紧试试都不行吗。   难道也要跟汴京那样,等着一道道许可?   别说魏如了,剩下两个人也差不多。   他们被新皇送到偏远的兴华府,身上的官职也只是换了名字,该是四品的还是四品,五品还是五品。   周围很多人都说他们是被“流放”,但他们却觉得这叫蒸汽机的东西很厉害,所以就算是被左迁,那也认了。   万一真的能研究出来好东西呢。   可这会看着,眼前的人根本不着急啊。   他们当中就算最油一点的席坤都是这种表情,可见他们在汴京为何不能升迁了。   简直一眼能看出来他们的心思。   好家伙啊,新皇是个给他找了三个实干家啊。   不错不错,纪彬心里是高兴的,轻咳道:“我这是有些想法的,可以先给你们看看,但咱们边看边去接风宴,夏武将他们已经在那边等着了。”   说着,纪彬只好把他早就画出来的简易蒸汽机图纸拿出来。   真都是非常简易,让现代小学生都能画出的那种,具体的优化纪彬只能提供思路,具体要怎么做,还是要看这几位大佬的。   说白了,纪彬会给出答案,让他们慢慢找解题步骤。   就跟当初的织布机一样,术有专攻,纪彬给出超越时代的想法,让专科大佬们开始主攻这一项。   不然怎么说纪彬很满意来的这三个人。   对蒸汽机如此有兴趣,有如此能动手,那是好事啊。   纪彬给出图纸之后,见引娘已经过来,明显马车已经准备好,请这三位,还有三位的长随一起去酒楼。   现在兴华府最好的酒楼,已经不是当初那个黑店。   而是他好友孙旺所开。   没错,孙旺都开分店了,谁让他家的海鲜味道确实好。   兴华府平稳之后,商量着在这里开分店,不算是鱼肉还是虾肉,孙旺食肆都是一绝。   最近开业不到一个月,孙旺本人就在店里,总店则是他家大儿子跟亲弟弟照看。   纪彬给夏武将,船运护卫,还有兵部的人接风洗尘,肯定在这个店里啊。   不仅如此,还让船工火长们都过来了。   好在孙旺食肆分店够大,他们几十人过来,也全都能塞到包厢里,十个人一大桌,纪彬定了七个包厢,来吃饭的人特别多。   也算是给船运出发图个好彩头。   说起来同样因为这里兴华府租房便宜,孙旺才能租这么大的酒楼,放在以前他是不敢想的。   但这次开酒楼前,孙旺特意找了纪彬商议。   纪彬只道:“尽管开,肯定挣钱。”   兴华府百废待兴,正需要孙旺家这种酒楼,谁让他家食物味道确实好,定价格也很亲民。   可这会纪彬怎么喊,兵部过来的三个人都不愿意动。   他们手里拿着炭笔,又取了张纸写写画画,看样子是在验算什么公式。   这东西纪彬一看,明白三位绝对是数学大佬,说不定还会点物理知识,这都是实用的啊。   学好数理化,后面不用讲了吧。   纪彬又催道:“兴华府知府,指挥使,都在等着,我们要赶紧过去。”   反正指挥使严庆云都来了,晁知府过去,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毕竟有个实职夏武将在,晁知府作陪很正常。   纪彬还让人给海太城柴力去了消息,正好一起聚一聚。   谁料魏如摆手:“要不你们先去,我们算完就过去。”   这算完还能过去?   他们身后长随们都习惯了,看着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纪彬笑着对长随们道:“拉着你们主家,赶紧上马车吧。”   他们不想吃饭,自己想吃啊。   那可是孙旺做得饭菜。   当初凭着自己稀碎的厨艺,孙旺都能尝出味道,可见他的厉害之处,现在钻研四五年的厨艺,自然好吃的不得了。   反正纪彬是喜欢的。   长随们见纪先生都这么说了,直接把人抬走。   赶紧吃饭吧!   这三位不想吃,他们还想呢!   不是长随们不恭敬,而是这三位就这种脾气,一遇到感兴趣的事,肯定不吃不喝,一定要搞清楚才行。   他们就应该拦着,不让纪先生给什么图纸的。   纪彬带着他们三个过去的时候,也是很好笑,好在这里人多,总算让领头的席坤醒过神,没收图纸,让他们跟兴华府知府,还有两个指挥使打招呼。   以后都要在这里常待的,还是要体面一些。   纪彬笑着让大家落座,这顿小宴也就开始了。   孙旺的手艺果然不错靠近海边,食物又更加新鲜,这顿饭纪彬也不弄什么虚的,大家吃开心了就行。   民以食为天嘛!   饭食吃完,大家也都熟悉起来。   护卫们主要跟卢益赖亚熟悉,他们以后是一条船上的人。   还是要听这两位的。   毕竟是退役下来的兵士,服从性还是很强,而且看着孔武有力,是护卫的好手。   这一船人的安全,可都主要仰仗他们了。   护卫领头的叫柳行,算是辽东一带的汉子,自幼无父无母,懂得水性,脾气爽朗。   有他带着,很快跟船工火长们打好关系。   他们歇息个一两天,就可以去船上看看了。   其实也不着急,现在才六月二十五,等到七月三号,他们这个船队才出发。   虽然月钱还没说,但给纪先生做事!这点细节就不提了!   另一边的三个工部官员,还是在研究图纸,偶尔被鱼肉惊艳也会多吃两口。   他们吃着饭看图纸,竟然完全不耽误。   主桌上的晁知府笑:“我在汴京的时候,也听过他们三位的名声,没想到圣人竟然把他们派过来了。”   那是出了名的轴,出了名地喜爱钻研。   但这种事在朝堂上还属旁门左道,不值一提。   晁知府当时自身难保,他们都属于边缘性人物,没想到在这却见面了。   纪彬笑:“有能力就好,什么名声不名声,反而不重要。”   那夏武将却摇头:“可您的名声却尤为重要。”   夏武将过来,自然对纪彬大夸特夸,边域那边纪彬必然是纪先生,都不敢直呼大名的。   再说他看了看柴力,又想了想自家老娘,哪个不是靠着纪彬照拂。   看柴力的时候,夏武将还看到他家怀孕的娘子,怎么这么好的福气啊!娘子这么好看!   自己在军中多年,可都在打光棍!让人羡慕!   这说的当然是燕芷游,燕芷游这会跟引娘在说小话,大多讲的是她生辰时自己不能来,因为那会还没坐稳。   现在已经四个月,可以出来活动,她们两个一定要常常聚。   常聚是肯定的。   工部的人已经来了,后续的安排肯定也会跟上。   等到这次的船队出发,纪彬引娘,再带着陈乙工部等人,就要前往海太城,去海太城开他们的船厂。   这话一说,兴华府晁知府跟海太城柴力同时看见纪彬。   两人都没想到,官办船厂,竟然要开在海太城?   晁知府直接道:“兴华府路修得好,地方也多,其实在兴华府就挺好的。”   作为知府,他肯定知道一家船厂能给当地带来多少就业,开在兴华府城里更好啊。   而柴力却道:“要是樊城主知道,肯定特别高兴。”   晁知府跟柴力对视一眼,随即都挪开视线。   算了,他们两个一个文官,一个武官,没必要争。   但这也说明了,纪彬选择把船厂开在哪,对哪个地方的经济都有帮助。   现在兴华府能恢复的那么快,一个是因为恢复民生恢复得快,二是因为纪彬及时拉来那么多作坊注入活力。   可想而知,只要再走几次船运,兴华府绝对能繁荣起来。   晁知府心里都有数的。   可隔壁的海太城人却越来越少,能来兴华府干活的都来了,能把家人接过来的,也都接了。   海太城城主樊海钧每天愁得掉头发。   但也没什么用啊,靠着纪彬拨过来的作坊活计,大家也只能糊口而已,根本留不住人。   一个城市连人口都留不住,那真的谈不上发展。   这事连柴力都听说了,所以方才开了口。   但柴力知道,他都没必要说,东家做的决定,肯定深思熟虑,谁劝东家,都会被东家说服。   果然,纪彬看着晁知府笑道:“毕竟是官办船厂,所需的地方肯定很大。兴华府城里也没什么合适的码头,反而是海太城合适,既有天然港口,又有树林环绕,最适合做船厂。”   “海太城也是您的辖内,都一样的。”   是了,晁知府不能只想着兴华府城内啊,海太城也是您地方。   晁知府有些羞愧,但他确实想把兴华府搞得繁荣一点,之后才有精力顾着海太城。   此时被纪彬一点,当下点头,算是同意了。   一顿饭的时间。   重要的两件事都定下来。   先是护卫们跟火长他们认识,并搞好关系。   然后是船厂选址,定在海太城。   那海太城城主樊海钧人在家坐,福从天上来,也算没白费他最近亲自教孩子们读书的精力了。   现在只等着船只离开,纪彬送走卢益赖亚,让他们跟着骆家船队后面,运东西到汴京一带,这些船只出发,他也就能安心去海太城了。   事情一件件地做,也算有条理。   一切都已经安排好了。   这顿饭吃完,晁知府忽然意识到,纪彬是不是早就想好了,在这杯酒释兵权呢。   也不对,杯酒释船厂呢。   纪彬这种能人,肯定知道船厂的重要性,也知道自己想让船厂留在兴华府城内,可顺着这事,直接解决了?   这人厉害啊。   不过晁知府也没什么别的想法,就拿新皇把工部的人拨过来做纪彬手下这种事,他都明白纪彬在新皇那的重要性。   肯定只想着跟纪彬交好,半点没有旁的心思。   他要不是有这种想法,人早没了。   晁知府回家,严庆云柴力又跟夏武将聊了聊,这夏武将明日就要回邑伊县,然后启程去汴京。   在他口中,知道了边关的情况,那边一切都好,否则他也不会回来的。   他们两个指挥使也要回各自营地驻守,这次出来也是请了假的。   纪彬送走他们,只觉得大家好像越来越忙。   不过忙是好事,忙说明都在进步。   只是柴力跟燕芷游走的时候,满眼的期盼,想让纪彬引娘赶紧去海太城,他们真的想让他们过去啊。   四个人关系那样好,这几年里,还少有分别这么久的。   旁的不说,柴力在外人面前还好,自己人跟前还是跟纪彬东家。   这就说明他们之间的情谊深厚。   纪彬笑:“以后我过去,还要麻烦你们很久。这次可是我们借宿到你家了。”   柴力立刻道:“尽管住,住多久都行。”   燕芷游跟着点头,显然极为同意。   “快了,下个月就过去。”纪彬又道,“这件事也同樊城主说一声,省得没个准备。”   “一定,他知道这件事肯定高兴。”柴力跟燕芷游离开。   不止樊城主高兴,估计连海太城百姓们都高兴。   纪彬去哪都意味着希望,意味着发展啊。   樊城主每次想到海太城都会愁眉苦脸,估计没有比他更惨的城主了吧。   听说万知县那边辖内三四千人呢,比他这里可好多了。   纪彬笑着送走他们,他既然说了会去海太城,那一定会去的,让大家放心好了。   接风宴后,货物还在陆陆续续搬运,纪彬也去了船上看了看,那十个护卫已经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也在帮忙搭把手。   纪彬一过去,几个人立刻高喊纪先生,倒是把纪彬吓一跳。   纪彬道:“也不用喊什么纪先生,喊我纪彬,或者喊东家都行。”   听着比纪先生要舒服啊。   领头的柳行憨笑:“您在我们心中,就是纪先生。”   这绝对是尊称!   纪彬无奈,只好随他们喊,再有三四天,船只就能装满,很快就能出发了。   只是纪彬再回家的时候,却听见引娘似乎在厅堂跟人聊天。   走进来一看,这人竟然有些眼熟。   这人见到纪彬立刻站起来,满脸的紧张。   引娘提醒道:“他就是纪舸。”   纪舸?   纪彬立刻想起这个名字。   去年那会,他们纪滦村有两个少年去考秀才,一个十七,一个十五。   十五那个考上了,如今在官学读书,这个十七的,今年十八,他是没考上的。   家里似乎是在纪滦村开了间小食肆。   纪彬笑:“怎么来兴华府了,是有什么事吗?”   要说纪滦村的村民们心里都有数,有什么事都不会直接麻烦到他这里,多是去找里长帮忙。   里长那实在不行,才会寻到他这里。   纪舸看着这位同村堂哥,下意识摇头。   引娘却笑:“从纪滦村走过来也不容易,先去休息休息吧。”   虽说古代的十八岁少年应该成熟不少,但到底还只是个毛头孩子。   现在有陈乙带着下去洗漱吃饭。   引娘才跟纪彬说了刚刚知道的情况。   原来纪舸今年四月份再次参加童试,六月份出成绩的时候,他还是没考上。   家里还好,但周围邻居变得冷嘲热讽,特别是同去参加考上的,比他还小两岁那位更是看不起他。   那小孩原本还算个好的,但考上秀才之后,脾气日渐大起来。   两家离得又近,一家是开了小食肆,家里赚钱多一些,但孩子学习不同。   另一个人口众多,条件一般,考上秀才了。   后者还以成绩嘲笑对方,两边肯定不对付。   引娘之前也听说过这件事,但到底跟他们没关系,也就没多管。   纪舸今年又没考上秀才,被对门嘲讽得不行,而且对方那家还说了,明年恩科,他们肯定要去参加乡试,万一能去汴京呢。   反正他们家是秀才,有资格参加去乡试的。   反正这些话说完,纪舸觉得无颜面对爹娘,直接拿着几本书,几件衣服偷偷跑出来。   他也不知道去哪好,走着走着,就到了兴华府。   正好又被纪一飞看到,纪一飞他们都是同村,把他带到杂货铺,这才了解情况。   很多事也是纪一飞同引娘讲的。   既是同村,年纪又比自己跟纪彬小,引娘还是带着他回来稍微休息一下,又让人回纪滦村送信,让他家里不要着急。   引娘这事处理得很好,纪彬自然不会讲什么,也明白估计那些冷嘲热讽肯定比想象中还要严重。   当初他们二人可都是经历过的。   现在身边人看着都好,那是因为他俩发达了。   人一发达,身边什么人都会看起来很和善。   也不是那些人真的变好了,只是对他们好而已。   对那些不如自己的人,依旧十分刻薄。   纪彬笑:“秀才而已,今年考不上,明年再考就行。才十八而已。”   对很多人来说,十八也只是刚刚起步而已。   多的是一二十考上秀才,二三十再中举,这都算顺利的了。   不过纪彬也没多想,只是看在同乡的面子上多照顾一些。   但过了会,陈乙面色古怪地过来,低声对纪彬引娘道:“东家,那个纪舸说,他想跟着船运一起做事,问可不可以。”   纪彬开船运这件事,在纪滦村不小事,很多人都在讨论。   也在说这事能不能成。   纪舸也就记在心里,他对船只一直很感兴趣,当初这个名字,也是抓周的时候抓了个简陋的小竹筏,这才有了纪舸的名字。   他想着反正也没考过,与其继续学习,在家里丢人现眼,不如做些事,赚点钱。   陈乙把这话一说,纪彬反而道:“竟然不是个死读书的。”   世上的路有千百条,也不是读书一条路,只是读书更快捷方便而已。   纪彬也没说同不同意,只讲要跟他家里商议,若是纪舸能说通家里人,那就可以。   这航运苦得很,哪有那么简单。   如果纪舸连家里人都说服不了,那也做不成的。   原本这只是个小事,纪彬没想到他说完这话,纪舸还真的出发回纪滦村,说要说服家人,而且会尽快回来。   行动这么利落,倒是让纪彬刮目相看。   纪彬想找他的时候,人都已经走了。   不过现在已经六月二十七,他必须立刻雇车回家,一晚都不能停歇,再到七月初三赶回来。   这时间太紧张了。   纪彬扶额,这小孩还挺有意思。   引娘笑:“他若是能赶回来,也是能吃苦,有本事的。让他跟着卢益赖亚学学,说不定能成。”   这话倒很对,而且纪舸的学问虽然还没能考上秀才,可比大多数普通人还是要强很多。   船运队伍里有这样一个人,还是好很多的。   这事算是暂时放下。   只要纪舸回来,纪彬肯定会用他。   当年他不是也被这么冷嘲热讽过来的,如今这少年有进取心,可以帮一把。   纪彬刚这么想,就被引娘主动握住手,似乎明白他在想什么。   关注船运的人不止纪舸一个,还有很多很多人,他们都在以纪彬为风向标,如果纪彬能成功,他们立刻就过来!   没办法,谁让纪彬做什么,什么都能成功。   船运的事只等着出发,从汴京来的三个官员已经好几天没出门了。   每日都是陈乙还有长随们送饭菜到书房,三个人一个理论,一个动手,一个纠错,没打起来已经算可以的了。   他们一直在研究纪彬给的简易蒸汽机的图。   总觉得可以再优化一下。   当然可以优化,最简单的图只是说明了利润,怎么最合理利用热能,怎么减少能量的损耗,这是在百年后大家还在研究的东西。   纪彬的这张图,只是给了他们一个思路而已。   知道他们一直不出门,纪彬也只是挑挑眉,不用在意,好好研究比什么都强。   只要他们那边理论有进展,他这边就能找合适的地方开工。   不管什么地方,这些大佬们永远都是最重要的。   保证吃喝,保证安全,等研究好了,他们自然会出来。   在三个工部官员努力钻研同时,纪彬的两艘船,还有骆家的船队已经准备好。   七月初三,正适合启航。   纪彬虽然人不去,但各个码头都有他的人,随时都能知道情况,之前引娘送他的漕运码头图,可不是白送的。   特别是火长卢益赖亚,他们两个人都会全力为纪彬做事,毕竟事情做好了,那是有艘船的!   有这么大的奖励在前面,谁会不努力呢。   船队会在早晨出发,海面平静,阳光也正好。   只是回家一趟的纪舸却还没出现。   时间是太紧张了,不过他要是有心,下次再跟船也可以。   纪彬这个念头刚闪过,就看到码头有个跌跌撞撞的书生跑过来,明显就是纪舸。   “等我一下,等我一下。”纪舸招手道,“我赶到了!”   纪舸回去的时候雇了辆比牛车快的马车,急忙忙到家里商议,再坐着马车飞奔回来。   目的就是为了赶上出发的船只。   他真的想跟着纪彬做事的!   虽然村里很多人都没说,但他们这个年纪的男子,都拿纪彬当榜样。   若是能跟纪彬有一两分相似,那他们都会乐得要开花。   而且这次跟爹娘商议,也没那么难。   他爹娘已经收到自己的消息,知道自己在纪彬那,也就不担心了。   在听他说,他要跟着纪彬跑商船,家里人也就迟疑片刻,最后说了句:“是纪彬的,话,那可以。”   纪彬自己都不知道,他在纪滦村人眼里是这种存在。   反正他看着纪舸的眼神,就知道他是真的想去的,这会只好摆摆手,让他也跟在船上,算个编外人员。   连每个月多少月钱都没讲,他直接就上船了。   可能在很多年以后,纪舸永远会记住这个时刻,那时候他带着船队穿行在千里外的番邦岛屿之间,也会记住这个时刻的。   原本还算严肃的船运启航时刻,被纪舸这个意外搞得啼笑皆非。   在欢声笑语里,船队正式出发。   前面是骆家的三条五百料小船,三条一千料大船,两条两千料大船。   由骆金川亲自带这船队出发。   后面是纪彬家两三百料的白叠子号,这上面站着火长赖亚跟两名护卫,六名船工。   最后则是两千料的海安号,上面的火长是卢益,八名护卫,二十六名船工。   再多个刚上船就准备吐的纪舸。   规模庞大的船队缓缓远离码头,倒不是直接的一字型,一般小船在周围,大船护在中间。   行动间十分有气势。   怪不得船队要一起出发,如此宏伟的场面,轻易不敢有人动土。   怪不得兴华府官学的石刻上要记录船队在大海航行的场面,这样的场景不能记录下来,太可惜了。   纪彬的第一支船运队伍终于出发,虽然现在只有两艘船,可他以后还会有更多船只的!   既然想要船只,肯定要建船厂啊。   反正纪彬要建船厂的消息一传出去,最先找过来的,自然是船厂李家大公子。   这李家大公子看着纪彬,半天没说出话,最后讲了句:“我把你当朋友,你竟然要抢我生意?”   纪彬笑:“哪里要抢你生意,我对造船可是一窍不通。”   这话说完,李大点头:“你确实不懂造船,那你为什么还要开船厂?”   现在外面人知道的消息,那就是纪彬要开船厂,大家下意识以为,他开的也是私人船厂。   因为之前忙着船队的事,纪彬也没多解释。   晁知府那边不知道纪彬的心思,也不会让人乱说。   如今船队出发,船厂则要提上日程,有些事也要开始公布了。   纪彬认真看着李大道:“我奉新皇之命,要在海太城开设官方造船厂。”   “早先得知,你家祖上原是前朝造船司工匠,因前朝覆灭,造船司捣毁,可图纸技术却传承下来。”   “如今南军国也要兴办官方船厂,不知道李家主,也就是你父亲,愿不愿意再到船务司任职?继承先祖遗志?”   说起来,新皇就给了纪彬一张船厂允准证,连三个技术大佬都是最近才送来的。   没有地没有人,纪彬只好自己挖掘啊。   李家主就是最合适的人选!   所以纪彬要开始捋羊毛了!   当然,他也不会亏待李家,更不会跟李家船厂抢生意,他只想让造船技术大佬跟发明大佬结合起来。   为蒸汽船做准备而已!   顺便再开发一下海太城,简直一举多得。 第140章   既然要开船厂,纪彬也不藏着掖着了,直接更让李大有些震惊。   纪彬是怎么知道的?   他家那个秘密,原本没人知晓才对啊。   这件事还要从前知府谈家父子在的时候说起,那会纪彬就很好奇,以李家的造船技术,去哪都是可以的,为什么一定要留在兴华府。   就连骆家都有心思离开,为什么李家不走。   整个南军国只有三家私人造船厂,李家属于三分之一,他们若是愿意,很多地方主动欢迎他们过去。   这个疑惑一直在纪彬心里,直到去了边境,新皇给他解惑。   船厂李家,原本是前朝工匠,身上有个一官半职,但只是小人物,所以前朝覆灭的时候反而活了下来。   之后前朝的船厂没了,他家也销声匿迹,知道今朝稳定,他家先祖捡起造船的手艺,平日里低调得很。   甚至不敢去前朝的造船旧址,也就是海太城船厂旧址。   这件事到现在也过了一百多年,按理说没人会知道先朝在海太城有船厂,也没人想到李家如何。   可汴京的人,或者说皇家人手里的资料却不一样。   清楚地记载前朝的事。   根据新皇猜测,那十一皇子,也就是谈家父子应当也对这事一知半解,但完全可以拿这个来威胁李家,不让他们离开,并且一直造船。   但这李家主心里对谈家父子身份也有些猜测,毕竟百年前的事,也没人能记住,除非翻前朝史书,可前朝的东西又在皇家秘闻。   双方算有个牵制,谁都不敢轻举妄动。   所以才有了纪彬当时的疑惑。   新皇给纪彬解了密,也告知他李家应当还有前朝船只图纸,若是南军国官办船厂有需要,可以前去问问。   并且保证,绝对不会因百年前的事牵连李家。   让他们安心。   毕竟是前朝旧人,李家不敢声张也正常,但要是被当朝皇帝宣召入官办船厂,等于直接洗白他们的身份,让他们以前的荣光也好,以后的安危也好,都有了保障。   对新皇来说,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却让李家隐姓埋名这么久。   不过说起来,这片土地上,随便扒出一个家族,其实都有可书写的故事。   谁让他们这块土地历史悠久,源远流长。   反正李家的底纪彬都很清楚,这会看见李大的表情,就知道自己说对了的。   但纪彬还是道:“不管你跟李家主如何商议,新皇都不会追究你们之前的身份,至于愿不愿意加入南军国的官办船厂,就看你们的了。”   虽然纪彬给了选择,但纪彬明白,以李家主的眼力,自然会立刻跟着他去海太城。   原因很简单,现在的李家船厂有李家大公子负责,一切运行正常。   他如果去管办船厂,以后再也不会有人拿他祖上在前朝官办船厂说事,等于永绝后患。   不提这一点,就说能跟官府沾边,这是荣耀,是祖上有光,是重现祖上的辉煌。   当初李家祖上不过是个船厂工匠,如果他现在加入,肯定不止是工匠的身份。   这还不是重现祖上辉煌,那什么是?   这种家族门户里,最注重的就是这个。   李大这人虽然莽撞,但心里却有些见地,方才急忙忙找过来,也是气纪彬不拿他当朋友。   可一听纪彬这些话,表情立刻都变了。   原来这真的是个福星财神爷?   最后还是陈乙开口:“你还不赶紧回家问问李家主,东家后日就要启程去海太城。”   今日刚把船队送走,家里仓库还需要慢慢收拾,还有心里不安的作坊坊主会过来找人。   所以纪彬自然不能直接离开。   直接定在七月五号去海太城,这两天有什么事都给处理了,然后他就能过去了。   原本说好引娘一起过去,但家里商会屡屡来找,引娘也只好先回邑伊县,而且还是陈乙一起回去。   引娘回去是照顾家里商会跟铺子作坊。   陈乙回去,则是必须要说亲了。   他家催了好多次,可陈乙都以自己跟在东家身边挺好的,用这个理由拒绝。   最近纪彬身边的事情总算忙完,他也推无可推,只能回去,算起来陈乙二十二,在现代年龄还小,在古代也算大龄青年。   反正纪彬算着,怎么就剩他自己了?   看来就他最闲了!   这话当然是开玩笑。   不过去海太城的人选也定下来,首先是纪彬,然后带着工部三个官员,他们每人还有两个长随。   再带一个李家主。   他们这一行人就要去海太城开荒了。   还好那边有柴力在,纪彬跟柴力的关系自然不用说,他手下的兵士也是能调用的。   毕竟是官办船厂,调兵士帮忙都是小事,那边兵士也一二百人呢。   希望新皇快点把剩下的官员送过来,让他手里能用的人多一些。   抱着这样的想法,纪彬已经在纸上写写画画,开始盘算新厂规模了。   引娘则收拾了五车的珍珠海贝,准备运到纪滦村刺绣坊,她来都来了,肯定要给刺绣坊进点货的。   引娘汴京一行发现了,她们家刺绣坊想要比过江浙蜀绣那些技艺,还需要沉淀个十几年时间。   但她用珍珠海贝取胜,也不是不行。   虽然都是刺绣,风格却是不同的,扬长避短,找出自家刺绣的特色,自然也能从各个绣法中找到自己的出路。   以前的纪滦村刺绣坊,只需要比过宿勤郡的刺绣就好了。   现在走出宿勤郡,走出兴华府,去了汴京,江浙,就要更突出自己的特色。   这些想法刚开始还不成熟,可她也去了那么多地方,见了南军国顶级豪门的闺秀,谈天说地中,想法渐渐成型。   反正引娘给纪彬说这些的时候,纪彬只是笑,忍不住道:“我原本以为你是个学霸,没想到是个商业天才。”   这些话虽然古怪,但猜猜就能知道其中的意思。   让引娘羞了个红脸,可也说明她相公在夸她,说明刺绣坊走这条路是没错的。   引娘跟陈乙都是骑马回家,有陈乙保护,纪彬还更放心了。   他们身后则是跟着几车珍珠海贝,这些支出也都是在刺绣坊账上,纪彬根本不过问,说好了是娘子私产,他肯定不问啊。   但每次引娘拿着银票出去买东西的时候,不少人都投来羡慕的眼神。   这就是纪彬东家的娘子,真厉害啊。   不过引娘这次回来,还有件事,那就是注意一下狼大狼二。   自从年后纪彬引娘出门,再回来之后,就没怎么见过它们两个,偶尔露一次面也很快就会离开。   倒不是跟纪彬引娘不亲近,而像是有事。   还比较重要的事。   这次引娘回家,也会多关注一下,有事就会跟纪彬这边说。   毕竟跟着他们四五年的狼,从小狼崽到威风凛凛,还出过很多力的两头狼,总是担心的。   引娘他们离开,纪彬这边也收拾东西准备走。   兴华府杂货店还跟往常一样,有纪一飞李栋照看,不会有什么事。   只是纪彬挑了一车日常用的物件,准备拉到海太城。   他虽然去海太城次数不多,却知道那边是个什么情况,物资不准备好了,估计过得会更加艰苦。   他们这边收拾东家。   李家则是闭门不出,李家主认真听李大说完,先是激动,随后冷静下来,开始分析纪彬说的是真是假。   首先他根本不敢假冒官办船厂,必然上面有命令。   可他家的安全,真的能保障吗?   当朝可是执行海禁的,他家造的小船漂亮,大船更是好,那都是可以出海的船。   虽然最华丽最大,甚至可以架武器的船,那些图纸他都没有,可他手头的,那都是结实耐用,能出海的。   如果朝廷翻旧账怎么办?   前朝旧人,这名字怎么听都不好,也就是他家地处偏远,就这样还被之前谈家人给揭穿了。   弄的李家主早早退下,让李大接管,算是服软了。   这又来一次,李家主心里都嘀咕。   还是李大道:“爹,我倒是觉得纪彬可信。”   提到纪彬,李家主态度也软下来。   确实,当朝官府不知道可不可信,但纪彬是能信的。   他们这些人实打实受过纪彬恩惠,能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去找纪彬聊聊,只要他说的是真的,那我立刻跟他过去,前朝旧址我也知道,咱们家祖上都有记载。”李家主咬牙,“万一搏出个名声呢。”   还能去掉前朝旧人的称号,多好。   等李家主再回家,李家大公子立刻围上去,只见他爹眼里闪过泪光。   “收拾东西,明日就去海太城!”   去海太城!   跟着纪彬一起建新厂!   南军国第一家官办船厂,就要在他们手里建起来了。   纪彬明明说话不多,却让他心潮澎湃啊。   这边人选已经定好,虽然纪彬手里的人还是不多,但个个都是极为厉害的人。   李家主甚至把之前不敢拿出来的海船图纸都包好,随时准备给到纪彬。   那边三个工部的技术大佬也已经收拾好东西。   这段时间里,他们着重研究了那份图纸,甚至还亲手做了实验,只是打铁技术不够好,没有汴京那边的焦炭可用,冶炼技术自然差点事。   所以他们三个还请纪彬写信,让纪彬请求汴京拨些焦炭过来。   焦炭这东西用处非常大,其实就是原煤再加工的产物。   纪彬那个时空的西汉都已经开始用煤来炼铁,发展到宋代,就已经有了焦炭的出现,宋史里都有焦炭冶炼的记载,而且是大规模的运用。   现在这个时空的南军国,朝廷那边自然是有焦炭的,大多是三司制造,只有汴京门户能用。   除了冶炼货币,冶炼武器之外,也有一部分拨做熏香炭火。   之前纪彬给引娘买过,小小一指头,却是极昂贵的价格,不过那是两三年前了,不晓得现在是什么价钱。   毕竟是官府的东西,能买来就不错了。   但话说起来,现在根本不用他买啊。   给官方造船造蒸汽机,那自然是朝廷出钱!   三位技术大佬一提出需求,纪彬立刻写信上去,连讨价还价的步骤都没有。   惊的这三位有点不适应!   他们其实就是随口一提,根本没想过能通过啊。   以前在汴京的时候,不管提什么,都要一道道审批,怎么这里不用了?   纪彬看着他们道:“你们好好研究就行,只要是合理要求,我会尽量满足。”   这话更是让他们眼睛发亮。   还有这种好事?!   他们想要的东西,焦炭只是第一步啊。   但纪彬没给他们太多考虑时间,赶紧收拾东西出发啊,还在等什么。   从兴华府到海太城,坐马车只要几个时辰就好。   中间还会路过已经种了庄稼的田地,因为这三年都不要收税,此地的百姓可以休养生息。   以前的盐户如今也成了普通百姓,有些人还有点不适应,但更多人已经振作起精神,在找谋生路子,种田就是其中一种。   有些人还学着去打渔。   唯独现在盐场还是没开,倒是让人着急,不会算着朝廷派发官员时间,应该也差不多了。   到时候曾经的盐户也能召集几个,让他们作为管事进来,又或者做工也行,但现在做工是有报酬的,跟之前不同。   再有纪彬在这边监督,基本不会再出现以前那种情况。   到时候这里的百姓日子会更好过。   听说如今盐场只开放了半个,让兴华府跟周边够用就行,再买卖就不必了。   以前开了六个盐场,主要还是因为他们要贩卖私盐给海外番邦,所以才需要那么多东西。   如今不再售卖,这六个盐场差不多可有可无。   从荒地村走过去,这边还在修路,其中蔡运就在其中,蔡运一边记东西,一边查看土质,再监督各处的质量,也是很忙的。   他现在已经完全学到柴伯父的手艺,这次修兴华府到海太城的路,都是他自己修的。   这段路到十月就能完工,蔡运准备好好休息一下,陪陪老婆孩子。   这会既然遇到了,纪彬肯定下马让大家休息休息,自己也找蔡运聊天。   蔡运笑:“你现在可太忙了,总说找你吃酒,也没时间。”   “你也很忙啊。”纪彬道,“不过也是,好像你都没休息过。”   蔡运直接道:“也有休息,再说我也想多挣钱啊,还是托你的福,咱们这附近都在修路,我岳父说以前他一年做一次,也就行了。现在竟然全年都在忙。”   刚开始以为那段忙就是一时的,谁知道现在越来越忙。   蔡运岳父就是柴伯父,当初教铺桥修路的人。   不过蔡运又说到另一个事:“十月之后,我家准备修缮,你也知道,我家那房子也该修了。到时候想用引娘做的那种瓦片。”   引娘之前就在设计瓦片,可以省瓦,并且连接巧妙。   虽然小范围试了几次,但一直没实际使用过,蔡运提到这件事,明显是为了这些活计感谢纪彬,所以主动拿他家当试验品。   纪彬想了想道:“这事我也不能说好与不好,引娘虽是我妻子,我也不能帮她做决定。还是要问她的。”   这话一说,旁边吃茶的官员还有李家主都看过来。   脸上的表情都写着,传闻竟然是真的!   不过纪彬连帮娘子做主都不敢吗?   可再看纪彬的表情,这哪是不敢,这是尊重。   虽说是夫妻,但也要彼此尊重,彼此爱惜,哪能越过本人做决定。   蔡运不好意思摸摸头:“对哦,要跟引娘提的。回头我让巧晴过去一趟,她最近在娘家带孩子,可想出去了,而且好久都没打马球。”   “上次引娘回来,给她带了边境的马球杆,可把她馋坏了,这次也能去玩玩。”   纪彬自然是没意见,他对引娘制瓦的进度有些了解,应该是可行的,但还要跟引娘商议过再说。   短暂歇息之后,纪彬带着众人继续往前走。   前边的路就没那么好走了,时间比刚刚慢了两三倍,这还是晴天,若是遇到下雨,就会更难走。   还好这段路不算特别远。   纪彬他们走到海太城,这里面的主街修过,但也仅仅是主街而已,剩下的地方荒草丛生,根本没有落脚的地方。   就算是海岸线,那也是乱七八糟的石子还有冲上来的海洋腐烂的东西,淤泥也不少。   这些都必须清理之后,才能开始做事,一时间也不能清完,只要清理好他们够用的地方就行。   但纪彬一行人刚到,只见从主街上来了一行人,领头的人纪彬也见过,正是海太城城主樊海钧,这人是无权无势没有背景的举子,能被分到这,也是随手一指。   还是现在朝中没人可用,这才被分来的。   不过这位樊城主显然很珍惜这里的职位,有了再小的职位,也等于官场生涯开始了。   纪彬带着人赶紧下马,就听樊城主道:“纪先生,我们可算盼到你了啊!”   这位城主半点架子也没有,看着十分激动:“整个海太城的人,都希望您过来!”   樊海钧在听到柴力说,纪彬打算把官办船厂建到他们海太城,当时就蹦起来了,别说他有没有什么官员风范,这也是好笑了,从他考上举子到现在,就不像个真正当官的啊。   海太城里,只有他一个城主,四个小吏,比之前代理城主在的时候,还少个人呢。   就连城里治安都是指挥使柴力拨人。   柴力那倒是有二百个兵士,可那是怎么来的?   还不是柴力跟兴华府指挥使比较熟悉,从那边两千人里面抽了许多人,这才凑过二百。   反正樊海钧非常无奈。   但他也没灰心丧气,看过海太城之后,就知道之前纪彬说得很对,现在海太城留下来的都是老弱病残。   不如好好开私塾。   现在是五家私塾,只剩二百多个学生,稍微大一点,就去兴华府了。   之前海太城还有一千多人,如今也只剩下八百二十五口。   一岁到五岁的,一百多,五岁到十三能上学的,二百多。   剩下约莫四百多人,大多都是年纪大的老人家,或者身体有问题的,仅仅有三十多个年轻人被留下来照顾老人家。   他这不是海太城,他这是大号的慈幼院。   可樊海钧也没灰心,总算求来了修路,又把几个私塾摸透,然后让安排作坊活计给大家来做。   闲的时候带着兵士们去周围除草。   唯一让樊海钧欣慰的是,他跟武将柴力相处得还可以。   他在汴京学习怎么当官怎么处理政务的时候,都说当地文官跟指挥使大多不和,就算没有真的不和,但也不能多接触,否则会有结党营私的谣言出来。   但看看他这地方,还谣言呢,鸟都不愿意过来拉屎!   也不对,西边那片茂密的林子里,鸟还是挺多的。   樊海钧也在自己努力,甚至还带着人开耕荒地,虽然确实不多吧,但至少明年很多人粮食够了,他不用去兴华府要饭了。   好好一个城主,名头听着不错,实际也太惨了。   就连他的所谓城主府,也只有两间房子能用,一间睡觉,一间茅房,再多的可就收拾不出来了。   其他小吏们跟他也差不多,更让他叹气的是,这四个小吏里,还有一个常用字都认得不多。   但他又有什么好挑的呢,有人能来海太城已经不错了!   这也就说明,为什么柴力一讲纪彬要过来的事,他简直要当场哭出声。   其实换了有经验的城主知县,也未必知道怎么经营海太城。   这还是没经验的官员,是真的很为难。   说句大实话,樊海钧的当官经验,可能还没纪彬的多。   所以这会纪彬一来,樊海钧一口一个纪先生,恭敬得不行,而且还是真恭敬,不是假的那种。   纪彬看着哭笑不得,就知道这位也是吃苦了,看着年纪应该不比他大几岁,也没什么经验。   纪彬被樊城主迎着进了海太城府衙,一进门三个汴京来的官员都傻眼了。   这也叫府衙?   他们工部最差的房间也比这个好啊。   就说他们最受冷落的器造坊都没这么破的!   樊城主不好意思道:“已经努力修缮了,可咱们海太城一没钱二没人,平时案件也少,凑合能用就行。”   不得不说,谁让他是头一次当官,经验确实少了。   好在地方破旧,椅子还是挺多的,至少在侧厅还有地方坐。   纪彬也看着这个府衙,确实是努力修缮了,但其他房子上面还破了个大洞,就连他们用的桌椅年龄也很大,地砖更是坑坑洼洼,连邑伊县的府衙都不如。   不对,连里长家的院子都不如。   这个海太城是真的惨。   四个小吏端来茶水,樊城主算是开始介绍。   整个府衙就他们五个人,平日里上午在私塾教书,下午办公,旁的也没什么事。   因为知道纪彬等人过来,还特意收拾了官府的客舍,里面雇了三个老者打扫卫生,他们可以都住到里面。   这也行,好歹有个落脚的地方。   至于船厂旧址,则要李大按照先祖记载慢慢找。   到时候可以拨兵士们来帮忙,纪彬甚至又问兴华府要了三百兵士。   一共五百兵士帮着建设,一定很快的。   樊城主听到这话,震惊地看向纪彬。   又要了三百兵士!   这可都是年轻能干活的啊,直接从兴华府要的?   说实话,他这个城主都没这么大的面子。   要不然说纪彬过来是好事呢,这可是大好事!   樊城主笑得眼睛都快看不到了,心里可美了。   没想到吧,他苦尽甘来,迎来这么大的财神爷!   不止樊城主这么想,他身后的小吏们抱着同样的想法。   还有一件事,因为他们过来,所以原本五个私塾,变成四个,樊城主也会跟着纪彬他们一起做事。   而且现在学生变成,四个私塾,一共二百多学生,也差不多。   纪彬在确保私塾确实没问题后,这才同意。   虽说现在教孩子们看不出什么成效,但这才是海太城未来的希望。   一个城里突然多了两百多个读书识字的人,在这哪个地方都是很厉害的事情,肉眼可见这个地方的未来会更好。   这下人员差不多也就齐备了。   还是分为两批,纪彬带着李家主,樊城主,再带几百兵士去寻找前朝造船厂旧址,一百多里的海岸线要找到旧址,不是很容易。   而且海太城旧址应该不算大,在先朝也就是中等规模的大小。   先朝覆灭时,当时的长官一把火把造船厂烧了,如今百年时间过去,再想找到旧址是比较难的。   当然也可以另起地方重建。   但能利用之前的东西,肯定还是要利用的,能省很多事。   有些建筑就是地面之上的烧完了,但地基还在,船舶位置还在,甚至在旧址附近,还能找到被砸开船底沉下去的旧船。   这些都是很好的参考。   都说历史悠久,历史源远流长,有时候的好处就在这。   纵然本朝海禁已经许多年,官府造船厂也已经是历史,可想要捡起来,还是有迹可循。   至少不用从零突破。   剩下的三个工部大佬则留在官府客舍里,他们三个想寻个铁匠,看看能不能做出他们要的东西。   纵然焦炭还没送过来,但纪彬家可是有好炭火的,他们都知道。   纪彬一听这话,简直哭笑不得,别说了,先记账,以后新皇买单。   至于好的铁匠,纪彬倒是想到之前东封村的刘铁匠,只让他们三人稍安勿躁,他写信刘铁匠请他过来。   然后再寻兴华府知府,调些铁器过来。   为什么不找官府的冶炼所?   这就要去找宿勤郡春安城的了,邑伊县也没有冶炼所。   而兴华府跟宿勤郡是平级,根本不好开口征用,否则就要写一堆文书。   还是私下自己的人脉比较好用。   至于铁器这种金贵的东西,相比先朝来说限制已经没那么多,但还是官方禁制交易。   可现在纪彬自己都是官方啊,这有什么不能调用的。   都能用,现在就用。   想当初找点硝石都那么艰难,现在连铁器焦炭都能问上头要,也是不一样了。   反正纪彬这些事做完,三个工部大佬看他的眼神顿时不同。   这样的上司好啊。   想要什么给什么,想要什么人就调什么人。   原本他们还觉得来这里是不是来错了,可现在看着,或许没那么坏?   这三人加上他们长随也在,纪彬也不用操心,他们一心演算公式,改进蒸汽机就行。   休息一天,纪彬带着李家主,樊城主跟柴力碰头。   昨日纪彬跟柴力燕芷游也吃了顿饭,燕芷游虽然对引娘没来有些失望,但也知道引娘如今事情很多,也抽不开身。   不过时间还长,总有机会可以见面。   现在是从兴华府的三百兵士还有柴力手头的一百兵士,由纪彬他们带着,开始在海岸线找旧址。   不仅是旧址,还要标记天然港口。   天然良港比较好发现,因为特点非常鲜明,首先附近要有岛屿之类的地势做遮掩,这样可以挡住海面上的风浪,正好包裹好港口,让这附近的水域变得平静无波,若是附近有山体最好,甚至可以完美挡住海浪。   但这只是其中一条而已,港口附近还不能有明显泥沙,淤泥,否则会伤害船只,甚至让船只陷入泥沙动弹不得。   下面的水还要比较深,否则通行不了大船,船只越大沉在水底的部分越多。   如果一定要形容的话,就是平时大家看到的海滩,那肯定不合格的,因为沙子太多。   而把沙子变成水泥平台,平台前面直接是清澈的海水,前面这片大海域水质泥沙很少,接着海域前面是个能够挡住风浪的岛屿。   海浪过来,被岛屿遮挡,船只通行,有较深的海水。   大船在深水区停住,换小船载人载物到浅水区,浅水区的岸边还要开阔一点,不然不好卸货。   除了这些,水面在冬季还不能结冰,最好周围泥土也少,这样不容易有淤泥产生。   这么多条件,就知道为什么要选先朝的旧址,因为既然能在那个地方开船厂,必然是符合这些要求。   至于顺便找着天然良港,目标也会比较明显了。   可以说先朝船厂旧址跟天然良港必然相辅相成,距离不远。   在南军国里,最典型的天然良港就是鲁地的港口,所以那里自古渔业船业都非常发达。   纪彬说完之后,李家主看着他道:“你竟然对港口如此了解,明明南军国根本不重视这些。”   纪彬笑:“很快就会重视了,咱们的船厂只是个开始。”   新皇是个有抱负并且记仇,还居安思危的人。   在当初西边打赢正赤部落,他都能蛰伏三四年,再给对面迎头一击。   不远处的海外番邦肯定已经被他记在心里。   纪彬刚开始想造船那是想出海,新皇想造船,那是想扬我国威,让某些地方不要耀武扬威。   某种程度上,纪彬还挺喜欢新皇的想法。   反正船只嘛,造出来之后平和的时候就出海赚钱,有些小人敢跳就打过去,什么都不耽误。   至于到底是商船还是战船,都在他们一念之间。   所以两人很快达成共识。   南军国第一个官办船务司应运而生。   所以纪彬断言,船厂只是个开始,以后的船只研究会继续走上正轨,将先朝的船运技术捡起来,然后再发展自己的东西。   时间用不了太久,他们南军国的船只也会强大起来。   至于海禁的事,纪彬觉得,等自己牵头造出蒸汽机,造出蒸汽船的时候,海禁不攻自破。   一想到这纪彬久有些激动,但只有激动不行,还要动手开始找旧址。   好在现在人手多,应该很快就能找到。   几个人分别带着兵士们仔细寻找,找的同时更加详细标注了海岸线,一里地为标准,开始建标,到时候这些数据到手,也更方便建设。   虽然建的比较频繁,但对后续的建设都有用。   但他们不仅要看海岸线,还要看岸边几里地,甚至十几里地的位置,找旧址难度大大增加。   可这些兵士们都知道他们在找什么,也知道有纪彬带着,绝对不是瞎胡闹。   剩下海太城的人,就看着纪彬一来,让他们这边海岸线都活了起来。   纪彬还找了几个本地渔民,他们应该最清楚这些东西,只是他们捕鱼的地方都是小港口,能有渔船通过就不错,剩下的地方只能凭借记忆慢慢来。   好在纪彬是个有耐心的人,大家慢慢找,他不着急。   终于在两天后,算是有了大致方位,就算这里地方大,但架不住他们人多了啊。   人海战术一来,地皮都要掀翻。   找到旧址的时候,李家主甚至有点热泪盈眶。   这就是他家先祖说过的地方吗,他家现在在这个地方学到造船技术,才有他们李家如今的家业!   现在这块地杂草丛生,还是兵士们砍了不少枯草,这才隐隐看出下面地基。   纪彬看着,这地方依山而建,地势很高,前方宽裕的海域平静无波,再前方是个较大的小岛,完美庇护这片海域。   纪彬站在高处又看了看,这一看就发现不得了的事。   这片平静的海域之宽,完全超过他的想象。   因为前方岛屿的巨大,岛屿上也没什么大山,完美挡住风浪,却不至于一丝风也透不过来。   这片海域至少能停靠万计船只!   单是看着这片老天爷赏饭吃的地方,纪彬就能想象先朝鼎盛时期的造船厂,乃至港口有多发达。   这点从兴华府官学石刻上也能管中窥豹。   不过先朝覆灭还是因为末期时朝堂昏庸无度,残害百姓。所以被人推翻。   这些残留辉煌也掩盖不了那些恶行。   在先朝末期的时候,这些船厂也都名存实亡,如今被兴盛的南军国捡起来也还不错。   纪彬都能看出来,对船厂港口更加了解的李大甚至有点激动。   多好的地方啊,他以前怎么就不知道呢!   但知道也不敢过来,毕竟他家身份敏感。   以后就不会敏感了!   他要加入当朝的官办船务司了!以后身家也算清白,再也不用被歹人威胁。   就连李家主也不得不承认,如今的年份简直好极了,他这种原本都要退居幕后的,都能出来一展拳脚。   找到旧址之后,留下二百兵士,开始清理这处的杂草,一百多年前的地基还在下面,隐约能看出一点痕迹。   这个造船厂不算小,格局也很清晰。   占地约莫有二三十亩地,不管是办公的房屋,还是开放的造船场地,都在李家主的摩挲中慢慢画出来。   又花了几天时间,这里的大致布局也基本摸清。   全程跟着的樊城主震惊道:“这地方,竟然有规模如此大的造船厂,我都不知道啊。”   他肯定不知道,海太城的文书早在上一任那霍霍得差不多。   这又历经百年,这海太城的人又饱受苦难,能有几个记得这些事的。   有李家这个意外之喜,还有汴京珍藏的文书,已经是极好的了。   看来记史书这个习惯是真的好。   这两百兵士还在清理,剩下的三百人则挑了熟悉水性的,去水域之处看看,现在这一块看不出有什么建设的平台。   但纪彬预估,应当是海平面上升,把原本海边的码头平台淹没了,可百年时间对大海来说不值一提,说不定这些平台就在如今浅水区的下面。   若是真的能找到,那按着之前的规模建就好。   相信等之前的码头复原好,海太城的大门也算彻底打开。   他说过不仅要建造船厂,还要发展海太城,这点可没说错。   海太城这边热火朝天的忙碌,还引来不少孩子们围观,他们一放学就看过来看热闹,甚至有些水性好的,直接一个猛子扎进水里,吓得大家赶紧捞他们。   但毕竟是海边的小孩,水性自然不一般,还带着他们去找藏在水下的码头。   可纪彬罕见冷脸,直接让人把这孩子带下去。   甚至直接对樊城主道:“还请城主下道命令,若是看到有小孩自己前往水域,必然带到私塾,戒尺打手心二十下。”   纪彬从来都是笑眯眯的,虽说自己有靠山,但却从不会对人这样说话,就连海太城小吏都是客客气气。   如今讲出这几句,倒像是命令樊城主了。   这让樊城主心里一惊,但没怎么犹豫,直接道:“属下遵命。”   等等,属下?   他怎么脱口而出这句话啊。   不过这段时间里,樊城主早就把纪彬当成上司一样对待。   纪彬笑笑:“只是建议而已,以前海太城乱糟糟的,孩子们去海边捕鱼自然没什么,但海域凶猛,难免会遇险。如今大家有吃有喝,不必再冒险了。”   说是建议,可樊城主立刻找人传令。   要说不让孩子去水边,这话海太城的大人们也是同意的,每年都有落水去世的孩子,城主下令,就更好约束孩子们了。   但也有人说,他们这里真的很奇怪啊。   一个指挥使柴力,一个城主樊海钧,还有那么多兵士,小吏们。   手下还有一个四品,两个五品的工部官员听他指挥。   全都是朝廷官员,普通人看见小吏这种职位,都要点头哈腰,就他纪彬不一样。   他不仅能使唤得动这些人,甚至还能让城主发号施令。   明明看着那么温和的人,却有如此大的能量?   放在其他地方,肯定是让人觉得奇怪。   可在纪彬身上,似乎一切都说得通了,没办法,谁让他是纪彬呢。   在大家愣神的时候,就听潜到水底的兵士上来大喊:“纪先生!您真是神算!下面真的有以前的码头!还有几艘小船呢!”   成了!   前朝船厂原址找到了,码头也找到了!   可以正式修复了! 第141章   七月八号,风和日丽,海边的风还是很温和。   但海岸上的众人却兴奋异常,找到了!不仅找到前朝船厂旧址,还知道了原有的港口码头!   按照这些东西,不出一个月船厂就能修复出来,码头可能还需要半年时间,但一切都有个好的开始。   众人下意识看向人群中间的纪彬。   他们这些人每次做什么事的时候,纪彬早就想好接下来要做什么。   李家主更是没想到,纪彬提前调来兵士,又想好如何巡查,所以才能在这么短时间里找到这些地方。   纪彬看着大家高兴,也已经想好要怎么做了。   船厂要分两个部分,房屋部分自然可以找宣老爹过来,但施工部分则是李家主来做。   船厂有些专业的平台,只有李家主最明白。   纪彬之前就跟宣老爹说过这件事,写信过去,应该就可以了。   李家主得了纪彬的吩咐,立刻同意,还能从他家抽几个手脚熟练的,一起来修复船厂。   至于码头这一部分,还是要有专业的人来做。   之前兴华府大小三个码头修复,都是兴华府本人工匠来做,这次还是不例外。   只是这次的修复时间要很长。   看着纪彬一点点布置,众人也从狂喜中恢复平静。   这才刚开始,还不能高兴呢!   要继续努力才行!   抱着这样的想法,海岸上的人立即行动,他们要把这些平台收拾出来!   一起过来的工部三位官员看着,只觉得这里的人怎么这样有活力。   好像跟着他们,就会很有动力一样。   他们三个也暂时放下手里的图纸,依靠自己专业知识,竟然现场改造工具,可以减轻大家的工作量。   谁知道这么一改进,他们竟然得了兴趣。   他们在汴京改造马车轮子的时候,也只能放置高台,只有圣人的车轮在用,这里却不同,做出一点点东西,都会被大家欢呼雀跃。   这种欣喜是汴京那边远远不能给他们的。   在这边热火朝天劳动同时,从邑伊县来的一群人也在路上,其中就有刘铁匠跟宣老爹,还带了不少帮手,都是被纪彬请过来帮忙的。   他们一来,很快东西都会加快速度。   但跟他们一样要来海太城的,更有汴京的那群人。   这次可不是只有三个工部官员,而是带着新皇诏书,又带了五个官员,十个小吏,全都是给纪彬打下手的。   特意过来建设新船厂。   除了他们之外,还有几个纪彬十分熟悉的人。   正是当初跟纪彬柴力并肩作战的江志乌革。   他们从边关回来之后,在新皇诱导下,主动请缨要来海太城,帮着纪彬柴力一起建设这里。   他们都是身经百战的将士,还对新皇口中的战船十分感兴趣。   陆上的征战他们打过了,可海上的战役却是没怎么见过的。   上次来了一次兴华府,也算是跟着海船走了几次,但远远称不上是战斗。   可想想就让他们新潮彭拜。   同样跟过来的,还是宗轮将军的侄子宗亦杨,这个白袍小将自小就对海战感兴趣,也被宗轮将军塞过来。   他们这一行人一共二三十个,全都是被新皇派来帮纪彬建设官办船务司。   能派来这么多人也是不容易。   朝中反对开船务司的可不是一个两个大臣,守旧点的大臣都问新皇是不是不在意祖宗礼法,本朝先祖都说了,海禁不能开,怎么新皇还要造船。   在新皇据理力争下,总算以新皇谢阁老的胜利告终。   最关键还是,纪彬早就带走允准文书,新皇刚登基,不好表现得出尔反尔。   否则有失朝廷威信。   这群人浩浩荡荡离开,还有新皇私库拨下来的八十万银票。   再从户部要钱有点困难,新皇也就只好用先皇留下来的钱,虽然这些钱还是自己孝敬先皇的吧。   反正这群人从汴京刚出发,各个充满雄心壮志。   一个是新皇忽悠的让他们觉得一定是做个十分重要的事。   二是要跟纪先生做事,一定非常厉害,说不定还会名扬天下!   但这群人经过长途跋涉,终于路过邑伊县,不错,这虽然是个县城,但十分繁华。   再路过兴华府。   可以,百废待兴,欣欣向荣。   最后再到海太城。   这群壮志青年们沉默了。   这是什么地方?   怎么一个城里,就这一条街?   而且都是老弱病残?两个壮力的青年都看不到?   这是个什么城市啊?   等樊城主迎接他们进府衙的时候,更是让这群汴京来的人沉默了。   特别是喊着我不怕吃苦的宗亦杨。   更别说习惯了汴京的官员小吏,哪里见过这么寒酸的府衙,偏偏这位樊城主像是不知道一样,十分热情地招呼他们。   而且明明是城主,怎么穿得像个庄稼汉?   樊海钧看出大家的想法,嘿嘿一笑:“刚从船务司过来,也懒得换衣服了。”   “一会我带你们去船务司,以后你们应该都是船务司的人。”   其中江志跟乌革但笑不语,拍拍宗亦杨肩膀道:“宗小少爷,这已经好多了,之前是什么模样,你们可是没见过。”   他们俩却是知道的。   所以这群汴京来的官员小吏们一路上畅聊海太城,两人都是闭口不谈。   这有什么好说的,等到了他们就明白了。   先把人忽悠过来,跟着纪彬一起建设啊!   如果说这群人到府衙的时候是懵的,等他们到即将任职的船务司时,整个人更是懵到极点。   这片地空空荡荡,只有杂草被清理干净,有人在做地基,有人在搬砖。   但无论他们在做什么,都掩盖不了这是片荒地啊!   这就是他们即将任职的地方?   就是南军国第一个官办船厂?   刚从海边回来的纪彬看看他们,挑眉道:“怎么了?大家选个自己办公的地方,就可以盖房子了。”   好家伙,员工们都来了,办公室还没建好。   有这样的老板吗!   这二三十人心态有些不好。   从汴京到海太城,这也太惨了吧!   有人说家徒四壁是形容穷的成语,但他们这地方连四壁都没有!   刚刚还嫌弃府衙破呢!   府衙还好有个房子!他们这里什么都没有!   甚至打铁的都在外面打!   也就因为要管风向,先给打铁的支了个棚子!   但他们连棚子都没有!   刘铁匠也算被三个工部官员折磨惨了,不能说折磨,只能讲折腾,一会要这种形状的东西,一会要那种形状的物件。   好在他跟儿子手艺好,否则都不能满足他们要求。   要不是看在给的工钱确实不错的份上,刘铁匠都想回家了!   汴京来的官员们看了一圈,纪彬也没说什么,继续忙手里的东西,等大家冷静下来,这才笑着道:“以后就要一起做事了,这船务司房间也在建,速度很快的,大家放心。”   说着,纪彬算是跟这些人认识。   他们这群人互相看了看,等稳定住情绪,才开始做正事,其中一人手持新皇诏书,这才道:“纪先生,这是圣人给您的诏书,还请您过目。”   诏书?   纪彬把手里东西随手递给旁边的兵士,这才接过来。   不过这里面的东西,估计就是讲怎么建船厂的,还有这些人的情况。   再有这些人的官职,纪彬心里有数。   但刚打开,只见纪彬眉头紧锁。   这什么东西?   他怎么看不懂?!   这诏书是他的任职文书?   船务司司长,这是没问题的,但三品怎么回事?他怎么就三品了?   那三个先来的工部官员是有官衔的,后来这群人也是有官衔的,怎么他也有?!   再来的这些人给纪彬带来了他的“虚衔”文书。   职位是官办船务司正司长,正三品的大员。   好一个虚衔。   新皇还在这两个字上着重了一下。   都正三品了,还虚吗?   也有这种情况,但多数手中没有实权,名头好听。   可他却是官办船务司司长,这还不够实权,那什么实权?   即使现在的船务司还是一片废墟,可新皇派来的人不能作假。   三个工部的人,现在分别是协理中台,协理左右中郎。   五个文官,都在朝中各个部门任过职,皆是四品左右的官衔。   只有其中一个船务司主簿算是从三品,比纪彬低半个级别。   那十个小吏会分别给他们这些人打下手,就算是最普通的小吏,那也从汴京官学出来的。   这排场是不是有点太大了?   至于江志乌革,两位在边域有战功,如今是船务司左右校尉,也就是维护治安的。   可他们身上的军功就不用说了吧?   没参加过上次边域大战的严庆云,都能在兴华府当指挥使,他们两个又在上次攒了军功,却来这里当左右校尉。   好个虚衔!   新皇特意“贴心”说明,大概就是杂事有船务司主簿,协理中台来办,纪彬只是名义上司长,协调管理船务司,不耽误他做其他的事。   如果一定要类比的话,大概是现代的“外聘经理”这种称号。   大家都要听他的,他可以不听公司的。   这官职其实不在朝廷系统之内,但要说没官,可又有正三品的头衔。   这种“特准允可”,别说南军国了,就连前朝也是没听说过的。   新皇到底琢磨了多久,才琢磨出这个东西!   首先船务司本来就是新开的,所以不走官宦系统也可以,反正特许特派。   而且这个地方以后还要经营,选他这个被先皇称为贤人君子,又有经商背景的人尤为合适。   纪彬都能想到,新皇跟朝中大臣争辩的时候,那些大臣讲:“他当司长可以,但官居三品,是不是太高了。”   “反正是个虚衔,怕什么。再说他手下都是官员,没个名头镇不住。”   “那就换个人过来,朝中自有能臣,换个人当司长。”   “那你们哪家的子弟愿意去这么偏远的地方?当个小小的船务司司长?”   纪彬叹口气。   他还是小看了新皇!   估计在自己拒绝当官的时候,他就想好要怎么给自己按个职位了。   偏偏拿着他对船只有兴趣这方面,算是完成新皇心愿。   不过再看这份文书。   自己这个“外聘”的长,确实特别自由,既不用受到朝廷限制,又有朝廷的权利在。   这个新皇,还真是信人不疑,疑人不用。   纵然经过大风大浪的纪彬,也被新皇这份“贴心”的安排给暖到。   可反应过来,什么贴心!   这分明是绕开朝廷,弯弯绕绕地让他来给官府做事!   在现代很多公司里面。   外聘什么什么职位,基本分两种,一种就是个名头好听。   还有一种则是极有本事的人才能做,这种人要么有名气,要么有能力,或者在行业内首屈一指,稍加指点就能让公司蒸蒸日上。   所以集团公司上到老板下到员工,都会毕恭毕敬。   纪彬怎么也想不到,他在古代还体验了一下“外聘”的感觉。   简直是空降到朝廷中,凭空建个船务司出来。   最重要的是,他不属于官宦体系中任何一派,就算是最为熟悉的谢阁老谭家等人,他也不属于他们。   反而是皇帝最喜欢的“孤臣”。   他做什么,都不会影响到朝中势力的平衡。   这种人无权无派,还没有靠山。   偏偏又有能力。   纪彬接到诏书之后,突然发现自己就是所有皇帝最喜欢的那种啊!   因为没有派系,所以只能忠于皇帝。   而且能力也算让新皇可心。   怪不得他绞尽脑汁,也要把自己的名头堆得极为好听。   他早在工部三个官员过来的时候就应该有察觉的。   古有千金买骨,现在有外聘司长。   新皇很努力了!   千金买骨就是,有个人想要一匹上好的马匹,花了千金买了马儿的骨头,差不多意思是为了良才什么都可以付出。   新皇不仅用他这个外聘司长,还用了无权无势的兴华府知府晁山,海太城城主樊海钧。   看来,派他们过来也是故意的。   朝中士族势力盘根错节,当初一个西北谈家多能做出偷梁换柱的动作,可见士族的势力有多大。   看来新皇已经做好准备,要用天下无权无势的读书人,来对抗这些士族了。   远处的事情纪彬也只是过遍脑子。   但这样的改变绝对是好事。   能在有远见的皇帝手下做事,同样是好事。   纪彬笑笑,收起这份诏书,能有什么办法呢,诏书都下来了,无非在他许多名头上再加个正三品的官衔而已,无所谓的。   纪彬是无所谓,但旁边的樊城主目瞪口呆,神情呆滞地看向他。   再早之前,樊海钧就知道纪彬,从万举人口中得知了,又从很多人口中得知纪先生。   之后接触纪彬,他算是心服口服,怪不得那么多人称赞他。   但现在呢?   自己寒窗苦读那么多年,这才得了个正七品的城主位置,还是这么破旧的小城城主。   可纪彬呢?   我的天。   一次科考场也没去过,一次应试也没经历过。   直接从小货郎变成三品大员?!   甚至比隔壁兴华府知府的官职都要高。   这也太夸张了吧。   樊海钧看向纪彬的眼神已经变成完完全全的崇拜。   这简直是每个读书人的梦想!   不对,做梦都梦不到这么好的事!   怪不得万举人天天夸他这个连襟,真的比所有人想象中还要厉害!   可是从平民直接到三品大员,还是让人回不过神啊。   虽然大家都看出来纪彬这个三品官职其实跟正经的官员不一样,但那又如何?   就是圣人钦点的三品,还是船务司司长,等兴华府知府过来,都要拜见纪彬的。   这是不是真的三品,又有什么关系?   反正大家是认的啊!   从汴京过来不少人,虽然早就知道圣人的诏书,可心里也在惊叹。   古往今来,没有一个人有纪彬这种殊荣!   不过这也看出来,圣人求贤若渴,只要你有能力,圣人是不会亏待你的!   想方设法都要让你功成名就!   这么一想,很多人渐渐不嫌弃这里的环境。   环境苦又怎么样,圣人都会知道的!   圣人会体谅他们的!   等他们在这地方做出政绩,也会有纪彬这种优待吧。   就算没有纪彬这么厉害,但能比现在要好?   有了这种想法,好像干起活都特别有动力!   大家心思不同,可表现的形式却一样,那就是努力干活!   不就没有办公室吗!   他们自己盖!   所在的地方是废墟?   那就重建!   船务司里面什么都没有?   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等大家抬起头看向纪彬的时候,只见他并未因三品官衔而有所不同,只是笑了笑就把东西收起来,背着手道:“既然如此,那就开工吧。”   没什么豪言壮语,就是这一句简单的话。   那就开工吧!   开!   有了汴京来的二十多人加入,场面更加火热,有人甚至换了跟樊城主一样的汗衫,反正这里也没人认识他们,他们可以一起盖房子的!   只是苦了宣老爹,这群人要力气没力气,要技术没技术,就是添乱啊!   五个官员跟十个小吏,还有他们带来的随从们都在盖房子。   唯独江志乌革,还有宗轮将军的侄子宗亦杨还在纪彬身边。   宗亦杨盯着纪彬看了会,这才道:“我伯父一直夸你,说你要是去边关的话,一定是个很好的将领。”   纪彬听到这话,立刻摇头:“怎么可能,我根本不会带兵打仗。”   谁知道纪彬刚说完,就听协理中台,也就是之前工部的席坤道:“我们之前的工部尚书,一直想让纪彬去工部任职。”   有个小吏也开口:“好像我们户部尚书不想让纪彬过去一样。”   “对啊,户部尚书说了好久,还松口说,只要纪彬去户部,他就跟属下商议,再给圣人开三个船厂都行。”   ???   这都是什么话?   纪彬自己都不知道啊。   江志笑嘻嘻道:“你们以为只要这两个部门想要人吗?翰林院谢阁老已经说了很久,他点名想要纪彬当徒弟啊。”   其中工部不用说,前工部尚书跟一个老道用纪彬的方子做出夏日冰出来。   当时是瞒得很好,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在加上这次的蒸汽船,已经让工部垂涎若渴。   可也没有户部那么急着要人。   纪彬别的不说,挣钱的本事可太厉害了,除了挣钱之外,他对物价的估算,对很多东西的前景都能琢磨得差不多。   他们户部也是有那么多信息才能算出来,但纪彬没有那么大的消息来源,可每次都能把事情预估得很对。   如此良才,谁不想要。   这人若是来了户部,那他们户部也不抠门了啊,哪个地方想要拨款,肯定立刻给钱。   至于最后的翰林院谢阁老,这还用说吗。   谢阁老也算是朝堂中最了解纪彬的人,估计比新皇还要了解。   可他们都通通都失败了。   就算是新皇,也是靠着强行的诏书让纪彬称为合格的编外人员。   没办法,谁让他是皇上啊。   纪彬哭笑不得,他不在汴京,当然不晓得朝堂这些争论,不过听着就乱糟糟的,估计当皇帝也没那么轻松。   管他呢,反正他现在只要好好建船厂就行,跟之前还是一样啊。   为了接待这些人,他们还是回兴华府吃了顿好的。   还是孙旺家店铺,孙旺看着他们来回走,甚至下了决心:“要不然我拨个厨子过去,在海太城也开家小店面,你们也不用辛苦跑过来了。”   还能这样?   纪彬刚想拒绝,觉得这样太费事,可孙旺却一拍手:“对啊。我现在就开分店,反正有纪彬兄弟在,以后这里的生意一定会好起来!”   说起来海太城可是一个店铺都没有,否则他们这群人也不会来兴华府吃饭。   纪彬把拒绝的话咽了下去。   也行,孙旺要是在海太城开分店,反正他天天光顾,总比自己做饭强,他那细碎的厨艺,不用提了吧。   再有从汴京来的这群人,手里也都有钱。   开就开吧!   纪彬还能跟孙旺说话,其他人都在埋头苦吃,明显要被这味道鲜得吃掉舌头!   人间竟然有如此美味!   这饭菜也太好吃了吧,若是这店在汴京,肯定天天高朋满座!   不过也只有在海边,才能吃到这么新鲜的食物,没办法!   但纪彬却想到什么,新皇给了他那么大便利,他不能什么都不回吧。   纪彬拜托孙旺装几百条最好吃的海鱼,又从家里冰铺买来十几万斤的冰,又雇了船,直接运着几百条深海鱼深海海鲜送到汴京!   他也来一次一骑红尘妃子笑!   不对,一船海鲜皇帝乐。   虽然接的稀碎,但大家明白意思就行了!   纪彬如此做事,自然因为看出新皇的真心,那位真的想让他把造船司收拾出来,所以才给这么大便利。   他就用这船兴华府特产,做个小小的回报。   毕竟新皇都给了八十万两银票,还是走的私库,他还点海鲜,不为过吧?   这次从兴华府回海太城,又带回来孙旺跟孙旺家的厨子。   其实孙旺本人都没想过这么快开分店。   但看看邑伊县的生意,再看看兴华府的生意,早开分店早好!   他们家可以的!   于是海太城就有了第一家食肆。   虽然这间食肆不如兴华府的大,甚至还不如邑伊县的豪华,可也算开起来了。   还留了个手艺极好的厨子和两个伙计,也是孙旺家亲戚,三个人的小食肆成本也不高,这让从汴京来的官员们,又刷新了对纪彬号召力的认知。   但不管怎么样,他们这群人吃饭问题彻底解决,孙旺家食肆的菜品也多,连吃一个月都不会重复!   现在有了斗志,还有了美食,大家动力更足了。   属于船务司的官署在建,之前隐下去的码头同样在修缮,纪彬两边都跑,难得闲下来。   可这一闲下来,其他地方的信件就等着他处理。   先是引娘的信,引娘信里说了蔡运家想用她设计的琉璃瓦,可心里又有点忐忑,所以这几日打算再试验一下,确定没问题就用上。   然后是狼大狼二。   这两个花了长篇幅来写。   之前纪彬引娘去汴京的时候,狼大狼二还经常在身边。   等他们两个从汴京回来,它们就不怎么回家了,偶尔回来一次也是急匆匆离开。   好像有事情一样。   不过他俩很忙,见他们也没瘦,也就没管。   引娘这次回来倒是发现不对劲,正好狼大回来,还叼了家里的鸡腿要走,自己被引娘拉回来。   狼大委屈得很,但还是带着引娘过去。   去的地方,自然是纪文山的一个矮山洞里。   还没靠近,引娘就闻着一股腥臭味,往里面一看,里面绿油油的眼睛死死盯着她,还好狼大及时跳上前嚎叫两声,还用头推搡那头引娘不认识的狼。   这才让引娘躲过危险,这狼引娘绝对不认识!   但她仔细一瞧,发现那头狼护着几头小狼崽!   这小狼崽明显刚出生没多久,当初纪彬捡回狼大狼二的时候,都比这狼崽大。   引娘不敢置信地看着狼大,开口道:“你的?”   那狼大跟着纪彬引娘时间长,自然能听懂一些,欢快地继续嚎叫。   好家伙。   原来失踪这么久,是神狼崽去了!   既然狼大的孩子都看了,狼二的孩子也被狼大带过去。   只是那边的母狼更凶狠些,根本不让引娘靠近。   引娘也不会故意过去,但心里已经明白了。   如今狼大狼二也差不多五岁,早就是壮年狼了,不过前几年一直在家中养着,他们出去也就是觅食,更多时候还是吃家里。   它俩还粘着他们,一直没出去寻找配偶。   这次他们去汴京,差不多用了半年时间,只要纪彬引娘不在家,狼大狼二也不在家的。   这半年里又正好是狼的交配期,从怀下狼崽到生下来,周期只要六十天,算着时间,这狼崽估计差不多一两个月,正是需要公狼时间。   所以纪彬引娘回来,狼大狼二也只是到家看看,又继续陪老婆孩子了。   甚至还从家里顺鸡腿给老婆吃。   不愧是你们,狼大狼二。   引娘当然不会吝啬这些鸡腿,只是觉得好笑。   不过也没在纪文山待太久,带着孩子的母狼还是比较凶的。   再说她跟纪彬早就说过了,把狼大狼二捡回来纯属阴差阳错,但他们的后代是不能养了,不是他家养不起,而是狼也有狼的习性。   让他们自由长大或许更好。   引娘把这件事写下来寄给纪彬,倒是让纪彬笑了下。   还以为狼大狼二有什么事,原来只是有宝宝了。   说起来狼也是一夫一妻制,而是生孩子次数也不会多,暂时可以不用限制。   纪彬知道引娘的处理,也觉得不错,让它们自由长大也行。再说纪滦村再往西有大片空地,足够它们生活的了。   看完引娘的信,就是汴京江南船运上的了。   从七月初三船运出发,如今已经有十几天时间,路程还没走一半,但有些情况已经被上面的纪舸写信发了回来,还写了沿途那些货物好卖,又写了交易的货商们什么性格。   这些东西写得非常更详细,倒是让纪彬挑挑眉。   看来纪舸真的用心在做。   其实这些东西,他只吩咐了从军中退下来的兵士,也就是现在的护卫队长柳行帮忙记着。   两边一对比,就知道这些记载是否真实。   不过纪彬把两人的信都拿出来看看,下意识感慨,虽然角度不同,可写的东西确实差不多。   这自然如此,以柳行跟纪舸都纪先生的尊重,肯定会如实记载,甚至还怕自己记的不详细,宁可多花些笔墨。   也就是柳行识字不算多,用的词汇不会纪舸多而已。   算着时间,等到八月十号,这批货就能到汴京,到时候有平老板接手,他也就放心了。   头一次船运,时间是短些,以后就可以慢慢跑长路线。   平老板也写信过来,说汴京那边铺子已经准备好,专门买宿勤郡的货物。   因为纪彬还有宿勤郡率先发起送棉衣的倡议,现在宿勤郡的名声在汴京很好,有这个名头就会有人进来。   不过平老板还是相信,靠着纪彬家的酒跟刺绣,才能做长远生意。   而他家的酒跟刺绣,还有邓杉家陶罐,荆高庄丝绸,都是极好的商品,一定能大卖的。   剩下也就是宽慰纪彬,并且期待赚钱的话了。   纪彬看着平老板的信,就能想到他有多乐观。   剩下就是江南的信了,江南扬州徐家,徐三公子经常跟纪彬通信,这次想问的是,纪彬家的珍珠绣海贝绣,能不能送点到江南,让他也试试卖得好不好。   这有什么难的,自然可以。   正好现在已经七月,等到八月振生运送棉花去江南的时候,正好可以带过去一点。   不过徐三公子的信又写了内容,那就是浙东方向,有人已经研究出来,怎么在他们本地种棉花,而且骨朵长得很好看。   估计用不了多久,江浙这边也能种起棉花。   剩下的事徐三公子没说,但也是给纪彬提个醒,其余顾家,景家也差不多在说棉花的事。   基本上意思就是,如果浙东也能种棉,那以后对宿勤棉的需求就会大大减少,虽然还需要,但不用那么多了。   纪彬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心里也感激他们提前说起这件事。   不过纪彬却是不意外的,每一个植物都有其发展规律,再加上优良育种,往合适的方向培育,浙东那边迟早都种起来。   只是质量高低的差别。   反正纪彬到现在也认为,还是边域那边的棉花棉绒最细腻,最柔软,这跟各地的土质气候都有关系。   但不管浙东那边质量如何,影响宿勤郡是肯定的。   这也是纪彬不让大家盲目种棉的原因。   棉花价格迟早会回落,虽然再往后也会是较贵的农产品,但总不会贵到现在这般离谱。   而且不出意外的话,这种经济作物还会受限制。   之前纪彬跟邑伊县棉农们商议的是,谁家种了多少棉花,就要再种多少粮食。   但到底只是私人发起的倡议,难免有人为此谋利,根本不管这些。   说句大实话,官府说,都不一定能阻止人谋利,更不要说私人的倡议。   而且这种做法并不能让人少种棉花,只会让更多的商户们大批购买良田,从而普通百姓手里的田地都被买走,若是买不走,还能强买强卖。   当时纪彬提出,也只是暂缓这个进度而已。   想到这,给新皇的书信里又添了一条,纪彬那个时空的古代,也鼓励种经济作物,什么棉麻染料,都是鼓励种植的。   但所种的比例可比纪彬说的一比一要少得多。   在明史上记载,大多比例应该在五或者十比零点五。   也就是说,种五到十亩地粮食地的时候,可以种半亩到一亩的经济作物。   这些都能很好抑制百姓为了谋利荒废农田。   虽然现在情况还不严重,但未雨绸缪总是好的。   这封信写完,纪彬目光又回到浙东种出棉花的事上,这也就说明,以后的利润会越来越薄,在这三五年内回到正常价格。   不过纪彬也好,詹明也好,重心已经不在棉花上面。   他们二人早就知道这种暴富长久不了。   只是纪彬要跟引娘说一声,让她邑伊县的时候,提前跟商会棉农棉商们说要一声,千万不要盲目扩张,否则肯定会有损失。   相信通过他们商会,宿勤郡的棉农棉商们很快都会知道,这样以后降价也好,减少土地也好,大家都有心理准备。   不过浙东的试验田今年才种出来,大面积推广也要一两年时间,这个时间里,足够大家消化这些消息了。   这些事情处理完,最后则是詹明的信。   詹明也是纪彬合作的老朋友了,他这段时间一直不在春安城,而是在之前西边商路的朋友家走动。   算起来他也两年没走那边商路,肯定要再联系一下。   甚至押送棉花的事都交给了振生。   去年振生做得还不错,没出什么大乱子,今年照样可以交给他,那振生虽然做事多了,挣的钱也多了,自然开心。   只是詹明表弟杨炯彻底沾不了詹家的光,他家又送了姓杨的表弟过来,这个表弟倒是谨言慎行,今年可以跟着振生打打下手,看看能不能用。   至于詹明跟西边商路的朋友们走动,也还算顺利,谁让詹明的名声也很响亮,虽然不如纪彬,可在春安城也算数得着了。   众人还都知道,詹明好友纪彬手里握着多少作坊,这些可都是好用的货物啊。   到时候拉到西边,岂不是更能赚一大笔钱。   靠着纪彬的关系拿到物美价廉的货物,也是很好的选择。   这生意路都是越做越宽敞。   如今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纪彬詹明的生意再往上走,也没人会触霉头。   纪彬早就说过了,他不管这些人心里怎么想的,只要面上过得去,好好合作就行。   他又不是跟每个合作的人都交朋友。   纪彬知道詹明那边一切顺利,也就放心了,至于棉花收获纪彬也不用操心。   到时候冰铺歇业,管事徐杰林豪都能帮忙,还有管家林博在,振生也能过来。   更重要的是,家里还有引娘。   引娘如今的能力还有什么信不过的。   家里生意一切都好,不管水运还是西边商路都在稳步进行,纪彬也只是回了几封信,然后更加专注海太城的事。   因为新来了很多人,船务司的人员配置基本已经齐了。   虽说他们的办公室还是没墙壁吧,但大家已经习惯这样的日子了!   早上从官府客舍醒过来,需要文书办公,那就在客舍完成,不需要的来先朝船厂旧址帮忙一起盖房子,而且自己部门的房间,还能自己选砖块花纹,只要不破坏整体结构,那都可以。   大家做了那么多年的官,当了那么多年的小吏,还是头一次感受从无到有的快乐。   而且新皇特意挑的年轻人过来,这里每天都热热闹闹。   纪彬看着手里的人员。   如今的官办船务司,一共有二十三人。   也用纪彬自己熟悉的行文写下来。   其中船务司司长纪彬,统管内里所有事宜,官居正三品。   船务司主簿一人,主管政务,后勤,从三品。   下有三名属下,四个小吏,分别是七品,不入流。   协理中台一人,主管技术人员,正四品。   协理左右中郎两人,算是技术部,正五品。   下有两名属官,六个小吏,分别是七品,不入流。   不入流就是连从七品都不是,民间也有喊八品的,但不入官府系统之内。   再接着便是左右校尉,江志乌革,两人允准抽调本地兵士各十人,护卫船务司安全。   但现在船务司房子都没建起来,也就没正式抽调。   再加上一个还没有正式任职的李家主,这要纪彬自己认命。   他的意思是,自然要塞到协理部,这里都是技术大佬。   这些人也就是纪彬的手下了。   要说纪彬最重视的,肯定是最先过来的三位工部,现在不能说工部,而是协理部的三位大佬。   他们现在都穿这窄袖衣裳,裤子挽起来,指挥兵士们把之前看到的海底小船捞上来呢。   不仅他们三个期待,李家主也期待啊。   他们四个技术大佬早就达成共识,而是李家主对船只的了解,也让他们刮目相看。   四个人看着海底沉船被捞上来,都想看看前朝的船是什么模样,说不定有可取的地方。   前朝虽然朝廷昏庸无度,这船只技术还是可以的。   协理部的大佬们隐隐知道纪彬想要的是什么,那就是蒸汽机放到船上,在刘铁匠打造器皿的时候,他们这才抽了时间关注船只。   但是越看越有意思。   这船只上的技术,不必魏如之前沉迷的马车技术差,甚至他还想动手试试,万一能改进呢。   等海底沉船被捞上来,不少人都去围观。   特别是海太城的百姓。   天啊,他们都是海太城土生土长的人,都不知道这海底还有宝藏呢!   怎么纪彬一来,什么都捞上来了。   可纪彬瞧着这船眼前一亮,立刻看向李家主:“这船只的模样,是不是能日行二百里那种?”   这船只船头很尖,线条流畅,以纪彬贫瘠的船只知识,也能看出来其作用啊!   那李家人激动得要哭出来:“对,对,就是那种。”   “虽然坐的人少,但可以作为先锋船,我先祖书上记载明明已经失传了啊!现在南军国有的百里船都是试着航行,还有诸多问题。”   “这二百里的船一出来!岂不是直接仿造就可以用了?!”   不错,他们这么久的打捞还是有用的。   这不就捞出来前朝家底了,怪不得前朝船厂的人宁愿沉船烧船厂也不留下来。   竟然是如此宝贵的东西。   这就是好的开始啊。   都有二百里的快船了,其他船只还远吗? 第142章   要说前朝船只,大概可以分为三种。   其一便是舟山乌槽为首,这也是浙船,同样是所有船只里面最不错的,特点大概是轻捷便利。   以前用于追击敌人,现在则是运输加急加快的货物,这种船只都比较小。   第二则是人称大福,也算兴华府跟无仙城的船只,福船个头大,能抗击风浪,而且还能防火,现在运输大量物资的船只,基本也是从这个改进而来。   但现在时局平稳,福船抛了之前的作战准备,更多时候还是造的越宽越好,只要不堵着运河,那都行。还是之前说的,船只越大,运送一趟货物赚的就越多。   第三种是粤船,这种船比福船还要大,还要稳固,一般是用珍贵的铁栗木,也就是俗称的铁梨木所造,这种木材十分坚硬,而且耐磨损。用来做船做桌子都是很好的材料。   这种船只造价高昂,但质量自不用说。   前朝没有海禁,船只自然发达,而且还出现很多五花八门的船只,要奇有奇,要怪有怪,但这当中大浪淘沙出来的船只自然很不错。   当朝有海禁,也就是先皇治下宽松,否则也不会在短短十几年里发展这么多船运买卖。   这些松动也让船只的建造迎来一个小光亮。   不过这几种船只的建造,还是更为高端,按照李家主的意思来说,这三种船只都是可以用来出海,稍加改进还能用来作战,可见其先进。   现在市面的船只,则更适应平稳水域航行。   没有哪个好哪个不好,只有合不合适。   而纪彬他们看着从浅水区捞出来的船只,却基本是上述第一种船只。   再大的就要去深水区捞了,那是个极大极危险的工作,还是算了吧。   先把浅水区的捞上来,清理一下这片区域,赶紧修筑平台码头。   不过李家主围着湿漉漉的海船道:“这就是先祖说过的乌槽船吧,太漂亮了吧。”   因为船只航行过快,很多东西都能迅速运送,因为小巧轻便,在运河里航行也是可以的。   可想而知,若这种船投入使用,从汴京到兴华府传消息,岂不是只用几天时间?   当初兴华府有乱,其中一个原因就是政令不达,所以才疏于管辖。   如今政令下达得快了些,岂不是更好?   纪彬立刻明白,为什么前朝旧人要先把这些船只沉到水底,船厂也给烧个干净,自然因为这都是国之利器。   如今时隔百年重见天日,也是不容易。   有了这些船只的模型,再想仿造比较简单。   毕竟李家主先祖手里只有这些资料,却是没有图纸的。   这艘快船的出现,也让船务司正式有事可做。   虽然房子还没盖好,但这毕竟是海边的七月,搭个棚子就可以开始造船了。   在一片荒芜之上,船务司第一艘船终于开始动手,包括协理部三个技术大佬也恋恋不舍放下手中的蒸汽机,先帮着做第一快船。   而且李家主还带来一批有经验的造船工匠,这都是李家自己培养出来的。   现在的李家主已经是船务司官员,这些工匠若是做得好,也能入船务司,自然各个用心。   后期部门自然也跟着帮忙,不管需要什么,他们都能弄过来。   以后也不需要纪彬再往上面申请办手续,自有主簿他们操心。   唯一需要的,可能就是纪彬要给钱。   但新皇给了八十万两银子,足足够用了。   船务司的房子都没建好,船就开始先做,也是不少人觉得有趣。   纪彬则更加忙碌,码头在重建,船务司的房子在盖,快船在造,三边的事情处处都要找他。   毕竟海太城城主樊海钧头一次做城主,很多事情处理得都不够利落。   但这樊城主一直跟在纪彬左右,简直成了正儿八经的手下,甚至努力想要端茶递水,看样子可太殷勤了。   樊城主跟着纪彬这段时间,发现汴京教的当官技巧,岂不是还不如跟着纪彬学。   还是跟着纪彬进步比较快啊。   纪彬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学习榜样,在露天的办公室里又起了另一个草稿,然后就看到有个普通百姓走到旁边,明显想跟他说话,又怕他身边的小吏跟兵士们。   纪彬一抬头,那人竟然后退几步,纪彬好笑道:“怎么了?有什么事找我?”   不过说完,纪彬还看了看埋头写文书的樊城主,樊城主福至心灵,立刻站起来问道:“有事进门说。”   不对,也没有门,门还在另一边在建呢。   那普通百姓走过来,面露挣扎,但又真的很想说话,他看着不过三十多岁,皮肤很糙,明显的海太城本地人士。   樊海钧看看,竟然认了出来:“你不是郑老四吗,怎么过来了?”   不是樊海钧记性好,而是海太城八百多口人里,只有几十个身强力壮的留下来。   这个郑老四是个孝子,要不是为了他老娘,凭着他的力气早就去兴华府找出路了。   他家就老娘跟他相依为命,因为老娘卧床二十多年,他自然也没娶妻的。   最近这段时间里,跟着兵士们一起捞海船,算是挣了点钱,这会修码头跟捞船的应该在休息,所以找了过来。   这郑老四看了看纪彬小声道:“我有件事想同纪先生商议,只是不知道可不可以。”   纪彬早就放下笔,见他实在胆怯,主动道:“正好我去海边看看江志乌革,咱们边走边说?”   两人走着,甚至后面兵士都离得很远。   郑老四这才敢开口:“纪先生,我想进点杂货在海太城售卖,想问您可不可以。”   纪彬听完顿了下,竟然就因为这事?   谁知道他这一顿,把郑老四吓到了,立刻摆手:“不行也没事的,大家都知道杂货是您的生意,我只是问问。”   纪彬赶紧道:“不是这个样子,你若是想卖,那就卖吧,我肯定没意见。”   “杂货生意又不是被我包揽了,回头我给你写封书信,到时候你直接去作坊进货,还能便宜点。”   纪彬稍微想想就知道郑老四为什么这么胆怯。   方才樊城主低声跟他讲了郑老四的情况,他等于说被老娘拴在海太城,是走不开的,自然要想办法谋生计。   开个小店竟然是最好的选择。   但海太城唯一一家食肆还是孙旺为了照顾纪彬才这开起来的。   剩下的店铺显然不合适。   可杂货店却可以,毕竟里面东西都是日常所需。   现在偶尔有挑着扁担的货郎们过来,但到底不如有个店面稳定。   纪彬最近也是太忙了,太没想到这回事。   他确实没有往海太城开店的打算,他本身在海太城开着官办船厂,若是再开店,那真是垄断一条龙。   所以从来都没有在这开店的准备。   可其他人是不知道的,估计害怕他们谁开店了,再被纪彬抢生意,又或者触怒纪先生。   纪彬心里叹气,这就是为什么当官的不能在本地经商的原因。   当的官越大,越是如此。   你就算没这个想法,其他人也会顾忌这些,主动避让,时间长了,那就是与民争利。   纪彬又道:“你尽管开就行,我肯定不会在海太城开店。而且我家任何铺子,都不会在海太城开分坊,开分店。”   所以大家若是有什么想法,尽管做就行。   他绝对不会有二话。   官办船厂在这一天,他的生意就不会涉及到这里。   也算纪彬遵守本心的一种做法。   旁人他管不了,自己管自己,还是可以的。   郑老四原本只是抱着试试的态度过来,没想到还真的成功了。   他最近帮忙修码头的时候挣了点钱,但这活不是每天都有,若能用这些钱进点货物来卖,他既能在家照顾母亲,又能赚钱多好啊。   他对自己要求也不高,跟母亲两人能糊口就行。   这会得到纪彬的同意自然高兴得很,走到码头时还是压不住的兴奋。   纪彬也只是笑笑,并未多说,江志乌革见他过来,兴奋道:“纪彬,你看我们捞的大鱼!”   海太城这片海域人迹稀少,鱼自然多得很。   纪彬一看,这真是条一米多长的大鱼,这里还真是物产丰富啊。   这鱼送到孙旺家食肆,让他们帮忙加工,今天中午给兵士帮工们今天加餐!   江志跟乌革已经很熟悉这里的事情,不时还喜欢出海玩,船只也是借用的李家主的船,越走得远,两人越兴奋。   而且还在激烈讨论,海的另一边是什么样子。   纪彬听着,笑道:“过段时间,应该有出海的船只回来,到时候你们可以问问。”   虽然纪彬是知道的,但他不能多说。   而且兴趣是最好的老师,如今江志乌革已经有兴趣,哪日真正出海,是肯定的了。   这可不是纪彬诱导的,而是看着如此澎湃的大海,谁会不感兴趣呢。   纪彬又看看码头的修缮,到底是很多地方已经被上涨的海水淹没,修建起来自然没有兴华府那边快速,不过也是时间问题。   这边看了一圈,纪彬才又回去,接下来几天里,海太城第一家杂货店终于开业。   说是杂货店,其实也就是在家门口支了个小摊子。   上面摆着日常所需的醋,还有针线,旧布,蜡烛,少量果蔬,小的零嘴。   东西实在少得可怜,就算这样还是吸引不少人过来看看。   反正上面都是日常所需,最最基础的东西,以后大家也不用再跑到兴华府去买,也不用让人捎回来。   反正郑老四看着是很高兴,他把躺在床上的母亲抱出来晒太阳,自己就在旁边看摊子,顺便编些竹筐,竹筐可以卖钱,杂货可以卖钱。   能让他跟母亲糊口就行。   一时间,海太城唯一一条街道上,竟然有了两家铺子,一个食肆,一个杂货摊。   虽然面积都小小的,但也算能赚到钱,还给街上带了生机。   有些从私塾下学的小孩,偶尔得到家里人一个铜板,还能换个不好吃的糕饼,能让小孩美半天了。   要知道纪彬才带着人来海太城不到一个月,就带来这样的生机,足以让很多人侧目。   原来真的可以因为一个人,改变一个地方。   但在各个地方赶工的同时,纪彬却注意到另一个地方。   那就是船务司西边五里地的林子,那片林子甚至有点原始森林的感觉,树木郁郁葱葱,看着水木茂盛。   樊城主无奈地走过来,开口就是:“那群鸟又来了!”   “下次咱们扔的鱼骨头要远一点!”   “关键过来就拉屎,就拉到我头上。”   纪彬有点想笑,但也笑不出来,这樊城主确实倒霉,不过他也爱看鸟爱赶鸟,谁让他先招惹?   可纪彬指了指樊城主身上留下来的鸟儿羽毛,让他拿给自己看看。   这羽毛色泽艳丽,放在阳光下更加炫目。   之前樊城主就说过,海太城西边的鸟儿甚多,这里虽然穷,但绝对不是鸟不拉屎的地方。   纪彬想了想道:“这样的羽毛多不多。”   樊城主道:“当然多了,海太城西边都是林子,里面一年四季都有鸟儿。”   说完之后,樊城主目光放到纪彬手上的羽毛上,似乎突然想到什么。   “咱们南军国是不是有个大画家,最善羽毛画?”樊城主开口道,“在汴京的时候我听说过他,他对羽毛最为挑剔,但往往能用羽毛做出十分精致漂亮的画作,特别是山水画,简直一绝。”   书画当中,山水最佳,其次则是竹石兰树,反正各种东西里面,画人,画鸟兽,画房子最不雅。   而这位画家最善的,就是用羽毛当作画的一部分,俗称羽毛画,也叫轻羽画,用羽毛将山水鸟兽结合,务必既有写意的情趣,又有鸟兽活灵活现的趣味。   两者相辅相成,竟然自成一派,也是汴京里有名号的人物。   还有很多追捧羽毛画的爱好者组了个团。   就叫轻羽团。   这种团在古代很常见,什么橘子团,什么糕点社,诗酒社,还有蹴鞠马球书画等等。   轻羽团也就是一群爱好羽毛画的人聚在一起,没事一起讨论怎么画得更好看。   纪彬再次仔细看看这羽毛,笑道:“樊城主,你想不想给海太城增加税收?”   想不想增加税收?   这还用说?   肯定想啊!   做梦都想!   等等,是这羽毛?!   樊海钧果然一点就通,立刻道:“因为鸟儿每日清晨都会去海边捕鱼捉虫,所以水边有很多掉落的羽毛,若是将这些羽毛收集起来,卖给那些轻羽社的人。”   樊海钧怎么也在汴京待了大半年,虽然那时候他身份不够,对什么团什么社更是身份不够,不能加入。   但他也是远远瞧过几眼,反正他手里随便一根羽毛就比那些羽毛要好看。   谁让他们这里人迹罕至,鸟儿众多,漂亮的鸟儿更多呢。   纪彬听着樊海钧如此上道,开口道:“那你要怎么接触轻羽社的人?”   怎么接触?   这倒是让樊海钧犯难,那些能加入高档社团的人,大多家境殷实,这才能呼朋唤友,吟诗作对,吃茶享乐。   他要是能凑过去,也不会被分到这种地方了。   纪彬又看了看在造船的人,再看看了这些羽毛,对樊海钧道:“先让人收集羽毛,但要说明,只能捡羽毛,不可以捕杀。捕杀鸟儿获取羽毛是竭泽而渔,你应该明白,而且海太城现在人口少,只要捡羽毛就够吃饭的了。”   这些羽毛自然不能只是捡起来就好,还需要进一步地洗净晒干,然后小心收集起来。   之前用百里船送了新皇几百斤海鱼。   现在他还是送东西过去。   自然是用修建好的快船缩短航行时间,把漂亮的羽毛送过去。   要知道这些羽毛,可不止樊海钧所说的能用来做羽毛画,更能做首饰,做刺绣。   现在就先从轻羽画入手。   或者说从新皇那边入手。   纪彬微微一笑,樊城主竟然有点发冷,这是在干吗?   虽然纪先生笑的很温和,可总觉得他在筹划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啊!   但樊城主不管,只要能让海太城百姓提高收入,让他做什么都可以。   纪彬也明白,如今说不让捕获鸟儿,只准捡羽毛,自然也只是说说,以后还要有更严格的命令下来,来约束此事。   现在刚开始也没什么问题。   羽毛可真是好东西,可惜海太城很多人不明白。   纪彬甚至也是最近闲下来,才开始琢磨这件事。   有纪彬提议,樊城主自然立刻动员兴华府百姓收集羽毛。   这里的百姓大多年老,但也不是不能动,捡羽毛这种事还是简单的。   在樊城主说,这些羽毛可以去府衙换粮食的时候,大家的动作都很利落。   即使换粮食而不是换银钱,这已经足够让很多百姓动心了。   虽然现在日子比以前好点,官府也会给让他们饿不死的粮食,但再多再好的确实没有的。   眼看着兴华府因为年轻人有干劲活力十足。   他们这些被留在海太城的小孩老人们,心里自然是感慨的。   现在知道自己有用,还能做事,大家都不嫌累的。   除了羽毛之外,海边的海贝他们也可以捡起来卖钱,纪彬一点点地抠唆着海太城的东西。   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他简直要把海太城里里外外都利用干净才行。   海贝那些东西也是洗净的,羽毛自然也是。   谁知道这样一来,倒是让郑老四杂货摊受益,卖出不少皂角出去。   这些皂角还是从兴华府作坊进的,因为有纪彬的书信,那边给的价格还很便宜。   郑老四的老娘看着,眼睛都湿润了。   她家四个孩子,唯独最小的老四照顾她,剩下的人要么死了,要么跑了,可也是老四最辛苦过得也最不好。   都是因为她才拖累老四。   现在看着老四能赚到钱,心里别提多宽慰。   整个海太城因为纪彬动员起来,能捡羽毛的捡羽毛,能捡海贝的捡海贝。   但还是前者为主,可其中洗晒也很重要。   羽毛的品相更为关键。   好在这里的老者们有足够的耐心,这活不需要多大的力气,只要耐心细致,洗晒的时候不破坏羽毛就好。   甚至有个老人家,自己做细绒的小毛刷子,清洗羽毛也变得方便快捷。   在纪彬的鼓励下,很快有作坊重金买走这把小毛刷子,再以极低的价格卖到这边。   反正这极低的价格,是纪彬笑眯眯的看了那作坊老板一眼,价格立刻少了一倍。   现在海太城人手一把小刷子,细细地刷着羽毛。   而樊城主也没食言,羽毛换粮食,全都来府衙领就好。   按照纪彬的意思,当然不能直接给钱,直接给钱容易逐利,粮食反而能让大家更冷静。   最重要的是,还限制了每家交羽毛的数量,一两干羽毛换两斤粮食,一个月最多换二十两,也就是四十斤粮食。   这个数字不多不少,够老人家吃饱饭了。   樊城主这边的粮食,当然是问兴华府要的。   兴华府那边的情况可比海太城好太多,以前要钱要粮,那边还有点抠抠索索,可自从纪彬一到,这些都不是问题。   兴华府晁知府反正给得十分爽快。   毕竟他也知道,樊海钧这么做,肯定是有纪彬的授意。   而纪彬又是什么身份,这就不用多说了吧?   反正海太城那边再多粮食,能要多少?   现在粮价又不贵,他们兴华府的税收还一月比一月高。   这件事下来,纪彬虽然没出面,可樊海钧还是感受到纪彬的能量。   不是他的话,自己要东西能这么简单吗?   怪不得好多地方都说纪彬是财神爷。   他那连襟万知县也说过,邑伊县当地都喊纪彬是财神爷的。   之前听到这种说法的时候,还有些不信,但现在真到自己身上,还能不信吗?   樊城主表示他举着双手一起信啊。   而且纪彬简直所有事一起抓,船务司的事在做,码头的在建,还在扶持本地民生。   从纪彬七月初五到海太城,如今是七月二十二,半个月时间,海太城在他手里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樊城主甚至隐隐觉得,如果是纪彬管着海太城,说不定如今这里跟兴华府差不了多少。   这种人能不让樊城主敬佩吗。   给这种人当小弟,他当的心服口服。   虽然纪彬今年也才二十一,比他小了整整六岁,也怪不得圣人对纪彬那样特殊。   这些消息在樊海钧心里消化,表现出来的则是对纪彬更加殷勤!   他要在纪彬身上多学点东西!   这才能造福百姓!   纪彬也并不吝啬,他跟樊城主相处,知道这人不是个小心眼的,也愿意帮忙。   以后船务司都在海太城,需要樊城主多多照顾。   说到底,纪彬也就是在其他事情正在进行的时候,抽个手出来而已。   海太城的变化看在很多人眼里。   特别是距离最近的兴华府,他们原本以为海太城真的没有希望,谁让能劳动都被兴华府吸引走,本地又没有什么特产。   但现在靠着捡羽毛,捡海贝也可以?   他们捡的海贝,有他们捞得快吗?   如今的兴华府是有资格说这句话的,经过大半年的休养生息,很多地方已经十分稳定。   左右两边的小码头,人都称左码头,右码头,如果是人要上船去其他地方,或者送什么信件,那就去左边,左边的船更快更舒适,右边则是渔民出海捕鱼的去处。   中间的大码头,则是商船出海,这里也带旅客,但肯定不如左码头那边舒适,速度也会更慢一点。   但要说热闹,其实右码头不比大码头差。   因为右码头这边多少渔民从这出发回来,所以慢慢竟然形成集市,但凡有出海回来的渔民直接把收获的海鲜往两侧一摆,就会有各家过来购买,这可是最新鲜最好吃的海鲜啊!   看着鲍鱼鱿鱼,还活着呢!   至于偶尔捞上来的大海贝,开壳的时候总会有一堆人围观,若是里面有好的珠子,立刻就会被买走。   久而久之,甚至贝壳还没打开,就有人预定了,也是赌里面有没有珍珠,赌里面的珠子好不好看。   这样一来,右码头能不热闹吗。   这些东西都不需要官府刻意引导,只要维护好治安,让各家渔民不要占道,慢慢都会有生机活力。   至于大码头那边多是搬工跟船运人家,偶尔出去一次,那就是长长的船队。   特别是船队出发前几天,十几船都会在此停泊,场面非常壮观。   虽然跟其他码头比不了,但已经不错了。   兴华府本地百姓,什么时候见过这种场面,无不称赞兴华府的日子越来越好。   可不管纪彬还是晁知府,却知道兴华府的潜力还没激发十分之一,以后会更加厉害,变得让所有人都惊叹。   此时百里船送到汴京的海鲜已经到了汴京,十几万斤冰包裹着海鲜,从七月十二从兴华府出发,知道今日七月二十五到达,因为运输的迅速,冰块也保存得特别好。   所以这些海鲜到汴京的时候还活蹦乱跳。   虽说圣人想吃海鲜,根本不需要兴华府这边献殷勤。   但这也是兴华府平乱以后,头一次送东西过去,意义自然不同。   要知道在平乱之前,那边根本不跟汴京朝堂接触,在朝堂大臣眼中,那就是个不惹事的穷地方,也就这个想法而已。   谁能想到这一平乱立刻加深了联系。   哪个人不因为这件事称赞圣人,说这都是圣人功绩。   那肯定是新皇的功劳,当初去平乱的,都是他的人,那会他已经主持朝政有段时间了。   新皇见此也是挑挑眉,吩咐御膳房做海鲜,这里几百斤海鱼,还能分发给朝廷各家。   毕竟是深海的鱼肉,刺少味鲜,不管谁都要夸一句的。   可再看看纪彬送来的信件,又是要焦炭,又是要人手。   但能不给吗?给,只要纪彬要的,都拨下去。   新皇身边的内侍还有些不解。   纪彬费这么劲送那么多鱼来做什么。   新皇笑笑,能干什么,还不如让大臣们看看,兴华府这边很有用处,让汴京多关注关注。   只有多关注了,才能给予重视。   要纪彬来讲,也没那么复杂,他就是想来刷存在感而已。   他们这地方那么远,如果再不刷存在感的话,汴京那群人怎么记住他们呢,不记住他们,怎么要银子要东西呢。   之后怎么合理让他们帮自己宣传兴华府的东西?   反正这次送东西,让汴京龙颜大悦,又因为海鱼确实好吃,让兴华府稍微有点名气,在大家口中再也不是那个很乱的兴华府,而是变成大家心目中鱼肉海鲜还不错的地方。   这就是刷刷声望,有时候会更好办事。   这件事带来的直接结果就是,巡盐使先来了。   之前就说过,因为原来知府私卖盐矿的事,新皇设置巡盐使一职,就是为了督查全国盐务。   如今兴华府就是第一站。   兴华府大大小小一共六个盐场,如今只开了半个,供应周边的百姓。   在八月初五巡盐使到了兴华府,开了三个盐场,允准兴华府不仅可以供应周边百姓,还能凭借盐券买卖。   这意思就是说,兴华府可以买卖官盐了!   要说卖盐的收入自然不用说,可以直接养活整个兴华府百姓。   只是重开盐场,要做的事情非常多,而且来了个巡盐使还会跟知府分权。   晁知府跟巡盐使忙得厉害,不过能让兴华府更富裕,这晁知府自然不会顾虑那么多。   赶紧开盐场吧,又多了个收入啊。   不过巡盐使忙着这边的事,还是私下打听了下纪彬。   这巡盐使是户部一派的人,跟谢阁老一脉和而不同,虽然新皇在潜邸的时候都已经追随,但很多时候意见都不一样。   之前大家有共同的敌人,那边矛盾还能掩盖得住,现在新皇登基,这势力纷争必不可少。   那户部也是位老臣了,巡盐使虽说是他的学生,可更像个纯臣,所以才会被新皇派到兴华府来,可情理上还会稍稍偏向户部尚书。   只能说里面的纠纷不是一时半刻可以说得完,更不是非黑即白,否则这些人也不能在官场上待这么久。   但不管他跟谁合,谁不合,都会对纪彬感兴趣。   谢阁老喜欢纪彬,那是欣赏他聪慧正直。   户部尚书觉得纪彬不错,那是因为纪彬能挣钱有远见。   不管哪方面讲,巡盐使对纪彬的关注自然多了很多。   按理说纪彬已经是正三品的官员,跟他这位巡盐使同级别,可毕竟那位是特准特许,跟他这种科举门第出来的不同,所以两者还没什么接触。   看纪彬的态度,应该也是不会主动过来。   甚至不会因为他是正三品的官员就对兴华府正四品晁知府的事指手画脚,这在很多人那都是少见的。   一般来说这种从底层出来的官员,都会稳不住心态,被别人吹捧就飘飘然。   巡盐使虽然好奇,但也没想去招惹,毕竟为了他跟晁知府平级,他这个巡盐使也只不过是四品而已。   原本过来的时候,还要担心纪彬那边会不会压着他,没想到人家对他根本不感兴趣,一心在捣鼓出船务司。   晁知府好歹也当了大半年的知府,对这位身份尊贵的巡盐使有些了解,但他就当什么也不知道。   管他呢,自己做好本职工作,哪管这些人的弯弯绕绕。   现在的晁知府心里甚至隐隐觉得,在外面外放做官,似乎比汴京要自在的。   可这话却不能说出来,否则跟其他官员就不一样了。   并非人人都是纪彬,人人都可以与众不同。   晁知府只想操持好兴华府,顺便赶在年前把老婆孩子接过来,他今年三十四,最大的孩子七岁,原本以为兴华府太过贫苦,不好让妻儿跟着受累。   但现在条件好些了,这才开口接妻儿的事。   晁知府一边挂念兴华府百姓,一边挂念妻儿,这位巡盐使满腔朝堂争斗的心思,全都歇菜了。   好好做事吧!   想那么多有的没的干什么!   纪彬当然知道巡盐使过来,也只是知道而已,江志乌革,乃至柴力都问他,要不要去兴华府看一眼。   纪彬的回答是:“看什么看,没意思。”   这是真的没意思。   他这边事情还多着呢。   最重要的是,眼看八月十号,他的船队应该已经到了汴京。   虽说一路上都收到书信,但毕竟自己没过去,还是不了解汴京的情况。   他这次运送二十多万斤的货物,其中大半都是自家的。   虽说酒跟刺绣十分有信心,陶罐丝绸也有信心。   但他也好,邓杉家,荆高庄,这都是早就小有名气的产业。   纪彬跟更担心的,还是小作坊的物件。   不知道那三十多家小作坊的物件能卖出去多少,哪些东西受欢迎,哪些东西不够好。   第一批船运,就会迫使很多作坊转型,但也会有很多作坊跟着发财,就看这次的了。   八月初十,汴京码头。   汴京的码头船只排成长队,舳船昼夜不断,南来北往的货物都会运送到此。   说句丝毫不夸大的话,每月到这里的大小船只数以万计,货物更是极多。   所以不是好卖的货物,根本在这里做不下去。   汴京皇城里的人什么没见过,什么好东西没玩过,你东西若是好,圣人都会差人来买,东西做得不好,很快就会消失在集市之上。   经过经久不衰的,必然有其本事。   就算汴京物件厮杀得如此厉害,每日还是有不少人船商怀揣发财梦想到达此处。   曾经有个玉石商人,拿了几块好不容易弄来的石头,直接卖出千两银子,一夜暴富的传闻,现在还在坊间流传。   在汴京这种富贵地,如此的传闻还有很多。   也怪不得大家争先恐后往汴京送新奇物件。   汴京城内的百姓自称骄民,更是有道理的。   反正纪彬的两艘船,甚至是前边骆家八艘船到宽阔的码头时都在排队,而且在茫茫船只里丝毫不起眼。   平老板此时却带着管家到了此处,先跟骆家主道谢之后,也就没有旁的言语了,骆家主经常走水运,根本不需要平老板招待,他家在汴京也是有落脚的地方。   平老板自然不会多此一举安排骆家人,他只要安排好纪彬的船队就行。   他跟纪彬早就达成合作,纪彬运货,他来卖货,以自己的人脉为宿勤郡,兴华府的货物打开一条销路。   平老板是最了解纪彬的,这位从来不会做没把握的事,能运过来的东西,肯定是精品中的精品。   在排队大半天后,纪彬家两艘船的货物陆陆续续卸下来。   但是他们的船要马上离开,毕竟跟船上的人只管运输,真正售卖是平老板来。   大家也只是歇息个三四天,就要启程回去,再拉些汴京的物件回去,不跑空船,可这次也要快点回家,回去之后还要继续拉棉花。   他们的船队虽然刚刚建立,但还是很忙的!   话是这么说,可卢益赖亚还有纪舸,甚至护卫队长柳行都有些担心。   二十多万斤的货物直接给了平老板,真的不需要他们帮忙?   平老板正在吩咐人安排他们的食宿,笑着道:“你们东家让你们运输,你们做好运输就行。以后不管是到我这,还是到江南,售卖的事他早就安排好了。”   在纪彬的安排中,兴华府,邑伊县,纪滦村这些作坊,只管生产商品。   卢益赖亚他们只管运输。   汴京平老板,江南徐顾景三家,负责最后的销售。   纪彬要赚的钱,就是从作坊老板那边进货,然后按照合理的价格卖给平老板他们,所以实际上货物送到,纪彬这边的事情就已经完成了。   接下来的事根本不需要他操心。   至于平老板能不能把这些东西卖完,这头一次纪彬会帮忙看着点,以后就无所谓了。   以后的流程就是平老板下货物订单,纪彬这边安排人做,安排人送,安排人收钱。   他们这才是健康的进货销售关系。   这么一说,那纪舸忍不住道:“这么算的话,平老板您是吃亏的吧?若是货物卖不出,不就是砸您手里了?第一次的货物,您可没下订单,是我们东家自己塞的东西啊。”   话刚说完,卢益赖亚,护卫柳行,齐齐看向他。   平老板笑:“用你的小脑瓜想一想,你们东家出手,能赔钱吗?”   “他送来的东西,必然是经过了解,可以卖出去的,再说头一次售卖,也是摸清汴京人喜欢什么。”   “这次我跟他互有损失,以后就不会了。一会知道汴京人喜欢什么,那我就下订单,让你们东家做什么。”   “按你们东家的话说,我才是甲方爸爸,买货的人就是爹!”   好家伙,平老板还抖起来了。   爸爸这个词柳行理解了下,是汴京以外地方在喊,也是爹的意思。   但琢磨一下,好像真是这个意思?   平老板最后咋舌道:“你们东家也真是放心,头一次出货都不过来,这是对自家货物多有信心啊。”   说着,平老板让他们继续吃饭,又吩咐管家照看好搬运货物的人,这些货物,可是他即将赚到的银子!   旁的不说,先把酸果酒跟黄米酒拉到平喜楼。   让汴京人也尝尝,什么是好喝的酒,特别是酸果酒,这酒的滋味是南军国其他地方都没有的。   说不定还能排在今年汴京的名酒册里。   不错不错,单是卖酸果酒,他就能赚钱,更不要说其他物件。   平老板是走了,可给纪舸留下的印象却极为深刻,明明在船上的时候,一直在想汴京美食,但这会心里完全被纪彬震撼到了。   明明都姓纪,怎么那么不同。   他人没到,可事情却全都安排妥当,他们这些人按部就班照着他的意思办,就不会出错。   明明人在远方,却能算准这里的每一件事,每一个人。   他到底长了多少个心眼啊。   方才听平老板的语气,他已经笃定纪彬送来的货物肯定能赚钱,所以才这么爽快。   甚至还问了卢益赖亚,这批货物的金额,平老板还能付个全款给纪彬。   可卢益赖亚早就得了纪彬的吩咐,先给了平老板这次的货单,让他确认签字,再同平老板讲货物的钱先不着急。   等平老板定好下次的货单,这次的货款跟货单,还有货单的一半定金,一起送过去。   剩下的一半货款,要在货物送到汴京,确认无误的时候直接给钱。   就差明说,头一次你的货款可以推迟一段时间给。   但以后再提货,先交一半的钱,否则免谈!   看看这语气,不管平老板笃定纪彬的货物好卖,就连纪彬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   纪舸甚至有点心潮澎湃!   这做生意不比科举有意思吗! 第143章   纪舸这个想法在现在的南军国可以说惊世骇俗。   士农工商,谁都懂的道理。   他要现在竟然觉得经商比科举有意思,这话说出去,只怕会被很多人士族书生唾骂,说他丢了读书人的风骨。   但现在纪舸真是这么想的。   特别是在汴京待这几天里,他跟着卢益赖亚去了平老板早就准备好的南货店。   顾名思义,卖的都是南方的东西。   他们兴华府,宿勤郡的东西自然是南货啊。   人家平老板也是久经商场的,早就准备好一切物件,货物搬到仓库的第三天,像好卖的珠绣贝绣已经摆上货架。   黄米酒酸果酒也各有售卖。   那些漂亮的陶器,丝绸全都打着南货的名声,派了两个声音洪亮的伙计在外面叫卖。   “走过的看一看,出了名人的宿勤郡刺绣,做出织棉机的思华夫人丝绸,更有邓氏陶罐,还有南方美酒。”   “先皇称此地人杰地灵,此地还有贤人君子纪彬,又是大名鼎鼎宿勤棉产地,最新到的一批货,还请客官里面请!”   这些招揽顾客的叫卖听着有些冒犯天子,但在汴京商街上屡见不鲜。   很多店铺还打着本朝先祖尝过的糕饼,圣人喜爱的糖水等等。   大多敢喊这句话的,也不会是骗人,估计本朝先祖,现在的圣人真的喜欢。   更夸张的还会打着天下第一的名头,反正一个比一个唬人。   有两个糕饼店确实叫嚷出了火气,就会有巡逻兵士大声呵斥,如此繁华的景象实在让卢益赖亚,还有纪舸看傻眼。   那护卫柳行倒是来过几次,撇嘴道:“皇城就这么大,一有新鲜吃食,皇宫肯定会买的,也就让他们借着名头。”   “先皇慈爱,并不计较,今上也是好脾气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这也是先皇给很多人留下的印象,也可能是人已经没了,不好多说什么。   不管先皇是为了名声,还是真的慈爱,汴京这吹捧的风气是上来。   所以南货店的叫卖声还真的不算什么,而且吸引不少人进来。   纪舸看着汴京百姓走进南货店,对这些东西啧啧称奇,其他人还在呆愣的时候,纪舸已经拿出随身的纸笔,开始记那些货物卖得好,那些货物买得多。   店里伙计知道他们是货物东家的伙计,自然也不会拦着,甚至还帮他介绍,还提了几点细节的要求。   这些问题都被纪舸写下来,准备回去的时候给纪彬看。   等纪舸他们按照约定时间,休整好准备离开的时候,南货店的顾客还是络绎不绝,特别是其中的珠绣贝绣已经被抢售一空。   平老板赶在他们走之前就下了订单,不仅如此,更是把这些货物的钱全都给了卢益赖亚。   这船货物一共三十万斤,其中二十七万斤是纪彬的货,涵盖了大部分物件。   那三万斤是荆高庄荆姐出运费,拜托纪彬帮忙送来,其他零零散散就不说了,那都是小东西。   也就是说,除开荆姐的三万斤各式棉麻丝绸,这部分的钱单独放到护卫柳行这之外。   保管钱也是个行当,荆高庄是信得过这些兵士的,毕竟是跟兴华府指挥使严庆云有关,又经过军中上司推荐,这要出问题,那牵连的可是一连串的人。   剩下的二十七万斤货物货钱,都在卢益赖亚手里,不是纪彬不信任柳行,而是每个人的活计不同。   这二十七万的货钱,其中酒跟刺绣占了绝大半,其中黄米酒,酸果酒在宿勤郡兴华府两个地方的售价,现在分别是一百文一斤跟十文一斤。   但是卖到汴京,自然要翻倍。   纪彬为了方便计算,黄米酒跟酸果酒全都是二百文一斤。   这样看来,黄米酒就是回到之前的原价而已,但酸果酒涨到了二十倍。   其中也是有学问的。   黄米酒说到底,就是最常见的黄米跟好的泉水,再加上里长家稍微有那么点特殊的酿造技术,这才有了让谭御史,还有谭承乐都喜欢的黄米酒。   但说到底,黄米很常见,好的泉水认真找,也能找到,不是那么特殊。   翻的倍就比较少。   酸果酒翻二十倍,不是纪彬狮子大张口,而是酸果酒有这个潜力。   纪彬可是任何调查过的,那种邑伊县附近随处可见的酸果,只有他们本地有,其他全国各地都没有出现过。   这说明什么?   说明他家酸果可不是跟黄米一样随处可见,极具特殊性。   有这个特殊性,就够翻倍了。   要说再往高了卖也行,可想想一斤酸果酒的成本不过三四文,而且这是果酒,跟粮食酒毕竟不同。   再高不合适。   纪彬这可都是进价,如果进价太高,卖价势必上涨,还是要给大家留点路子的。   这两种酒,就占了十万斤的重量,其中黄米酒两万斤,酸果酒十万斤。   这些货物价格,也就是一万两银子,这当然还没去掉成本,人力物力还有材料钱,到手能有个六七千出头,不过这个价格也只有纪彬心里清楚了。   剩下的十七万斤,再有上中下三种价格的珍珠跟海贝,这些一共占了两万两千斤,高档珍珠按颗卖,纪彬进价是十两银子一颗,卖到汴京这边则是三十两一枚,这价格在汴京珍珠里面,都算物美价廉的。   再有中低档都按斤来卖,进货价分别是三十两一斤,十两一斤。   纪彬卖出价则是五十两一斤,二十两一斤。   平老板怎么卖他就不管了,爱卖什么价格是什么价格。   至于海贝占重比较多,其中也有漂亮按个卖的,有体型小论斤称,都不一而足,但比起珍珠,就便宜许多了,最差等级的海贝,一斤只需要二钱银子。   但这些物件加起来的价格,差不多在九万两银子,不过这东西成本比较高,纪彬挣个利润钱,可价格非常可观,到手估计有五万两银子。   可珍珠海贝这不是每船都能拉过来这么多的,这些物件可都是以前海坊卖不出去,囤积出来的。   以后一年可能运个一两次,看季节才能捞这么多东西出来。   然后是邓杉家陶罐,他选择的方式是卖给纪彬,而不是跟荆高庄那样只让纪彬运输。   一共装了一万五千个各式陶罐,一共五万斤左右,皆是制作精美,很有宿勤郡特殊,颜色艳丽,卖得也不贵,货物价值两千七百两银子。   这在很多商品里格格不入,但却是普通百姓最需要的常用物件。   最后则是刺绣,刺绣这东西也重,一件都能有一两斤,若是加了海贝珍珠,那重量更是倍增。   等装船的时候,引娘又送来不少东西,一共装了七千件大小不一的绣品,加起来有个快两万斤。   这些收益先不减成本,只算平老板要付的钱,差不多是三万五千两银子。   刺绣坊还是发挥稳定。   这些加起来就是十九万斤,剩下八万斤都是其他作坊的物件,也是纪彬辛辛苦苦从很多作坊采购而来。   其中漂亮的漆盒,还有竹子做的各式宿勤郡风格首饰,尤为纪彬关注。   可占重最多的是竹子做成的家具,既占地方,也占重量。   但这竹子做的东西,在哪都不会出错,更别说兴华府的竹子还有些意思,跟别处的竹子有些不同。   那竹子在深花坡也有种,谢阁老都夸过,所以纪彬当时决定多买点。   还有些零零碎碎的东西。   这些货物价格加起来,一共八千两银子,其中漆盒占比极大。   货单上的价格是纪彬亲自算的,不用卢益赖亚动脑子,直接收钱就行。   加起来一共是十四万五千七百两银子。   这个钱看起来不如当初卖棉花震撼,但纪彬引娘知道,这才是长久买卖。   就棉花那种,今天高了明天低了,今天要抓人明天要砍头的。   还不如这些收益稳固。   算起来两个月一趟回来,净利润预估在八万两银子上下,就算去掉珍珠海贝这个变数,也能在三万两左右了。   来回一趟净赚三万两银子,一个月能就回了海安号的本钱!   这买卖简直暴利。   没办法,谁让纪彬有这么多的人脉,还有这个眼光。   可以说纪彬这次买卖货物,基本都是自己一手操持,让作坊到兴华府,赶在平乱前预定船只,早早跟平老板他们打好交道。   哪一步出了问题,都不会这么顺利。   纪彬如今抢占先机,开始挣船运的钱,以后真正组成八条船十条船的船队,那收入不是立刻翻倍。   就算以后船运竞争激烈,再出现其他倒卖宿勤郡兴华府货物的商家,纪彬也是不怕的。   管他之后怎么样!   先把现在的钱赚到再说!   卢益再次清点一下货款,也就放下心了。   但不止这些货物要收,还有平老板给的新订单,按照东家的要求,这些订单要预付一半定金。   朋友归朋友,生意归生意,反正卢益赖亚态度很明白的。   那平老板也不是小气人,自然早就准备好。   这些交易只有卢益赖亚,还有护卫柳行知道。   其他人,就算是纪舸也是排除在外的。   纪舸此时还在为货运的事震惊,跟着走出来一趟,才知道外面的天地有多宽广,他从私塾里走出来,似乎眼界更开阔了,怪不得古人都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这果然是没错的啊。   卢益他们交易结束,也正式踏上回宿勤郡的船只。   这次船上的东西比较少,毕竟头一次运输,赚一趟的钱也就够了,以后回程的时候,货物也会越来越多的。   毕竟汴京这边也是全国中心点了,不仅全国的货物都会运送到这里,还会经过这里中转,运到南军国各地。   这是以后要慢慢摸索的,暂时不着急。   回去的时候也不用跟骆家的船一起,骆家货物太多,骆金川估计要在汴京待上十天半个月。   而卢益他们还急着回兴华府拉棉花呢!   他们这赶时间回去,也只能拉第二趟棉花了,现在已经八月中旬,第一批棉花已经够已经出发送往江南。   往年邑伊县的棉花,都是先由纪彬这边收集,然后装车送到无仙城码头,从无仙城码头走水运送到江南。   邑伊县到无仙城码头的路程,就算修了路,这路程也要六七天时间。   可现在兴华府恢复正常,这中间的路也修好了。   从邑伊县直接到兴华府码头,就算走得慢,四天时间也够了。   足足节省了三天时间。   在生意场上,时间就是金钱,这点永远都没错。   不仅节省路费,还节省时间,能多拉几趟。   也因为如此卢益赖亚算着,他们现在八月十四出发,船上没什么货物,也不用怎么补给,差不多赶在九月初能回兴华府。   差不多休息七八天,正好赶上第二批棉花装货。   看看他们船队多忙啊,一会送货物到汴京,一会再送货到江南。   这说明他们东家生意好,也说明他们还会拿到奖金。   一般来说这种按月给钱的长工,可能会磨洋工,但纪彬早就跟船工护卫们说过了。   除了每个月固定的月钱之外,跑完一单买卖,都会有不定额的奖金。   所以不仅是卢益赖亚急着回去干活,船工们也一样啊。   谁出来不是挣钱的,谁不想多挣点钱给家里人?   只要能多挣钱!他们的动力就很足!   可是卢益赖亚他们船只要离开的时候,只见有几个商人模样打扮的人竟然坐着小船追过来,手里还挥舞着几张纸。   只听那些商人们喊道:“你们可是宿勤郡南货铺的供应商?我们也想订货?可以吗?!”   这些商人们消息灵通,最近得知宿勤郡南货销售得极好,一直在找船队的在哪。   今日终于守株待兔,可他们还没靠近,这些手脚麻利的南货供应商船队,竟然开拔离开!   他们的动作也太快了吧?!   卢益赖亚看着这些商人乘小船过来,只好让船只航行慢些,放他们到大船上谈生意。   货单当然可以收下,但按照他们那边的规矩,订货的话,先付一半的定金。   等他们把货再过来的时候,只要验货没问题,就要当场付钱。   很多时候,不是卖货很难,而是收款很难。   多的是卖货商人拿了你的东西,但不给钱的。   果然,卢益这么一说,就听那些老板们面面相觑,不敢直接给钱,既是怕这些宿勤郡船队不讲信誉,自己的钱打水漂。也是觉得没见到货呢,就给钱,这家人是不是对他们的货物太有信心了?   唯独几个平老板介绍来的人,算是按照规矩给了钱。   但订单金额不大,一个五百两订单,一个七百两订单,都按照要求给了一半的定金。   其他人把准备下订单的手缩回去,算了,再看看吧,现在宿勤郡南货好卖,也就是图个新鲜,说不定下一季大家就不喜欢了呢?   等这些老板们离开,卢益才松口气,明明刚刚看着胸有成竹,但不是赖亚在帮忙帮腔,他可能话都说不利索,那就露怯了吧。   卢益擦擦头上的汗:“这活真不是我能干的,我还是适合好好开船。”   见纪舸面带好奇,卢益才道:“方才这种情况,东家早就猜到了,还教过我怎么应答,否则我能有那么厉害吗。”   又是纪彬!   纪彬人不在!但依旧操控全程!   周围响起啧啧称奇声。   这个小变故并未阻挡他们回家的路程,各个地方的护卫火长船工回到自己的位置。   他们要回家了!   回家领月钱!还有奖金!多好啊!   但他们两个船的船队,完全不知道他们所带来的南货在汴京掀起多大的风潮。   毕竟他们走的这一天,南货店才开业第二天。   但仅仅两天时间,足够把宿勤郡物件十分新奇好看的消息传出去。   从漂亮的刺绣,再到好喝的酒水,还有花纹奇特的丝绸,再有色彩艳丽的陶器。   除了这些之外,里面的漆盒同样受大户人家喜爱。   这漆盒雕刻技艺娴熟,上色均匀透亮,木头更是顶好的直木,看着不是本地木头,无论是放银子首饰,还是放在手上把玩,都是极好的。   漆盒卖的之快,让平老板都挑眉。   可惜这次运过来不多,好在他早就有准备,新开的订单上已经标注了定下漆盒五百件,相信下次就有的卖了,只是汴京的老爷们要等等。   越等这东西价值越高啊。   除了漆盒之外,平价物品则是宿勤郡特色首饰,这东西便宜得很,坊间谁都买得起,胜在新奇可爱,一下子风靡坊间。   古代人也是追潮流的,如今已经到秋天,正是秋游的好时节,带个新奇点的首饰出去,也不错啊。   特色首饰卖得好,竹子做的桌椅更是妙极。   宿勤郡竹自古便小有名气,可路途遥远,能运过去的极少。   现在借着水路便利,倒是运来大批宿勤郡竹做的家具,结实耐用,还有些情趣。   唯一不好的是,现在已经是秋天,若是在初春初夏的时候卖,肯定比现在更受欢迎。   纪彬运过来一大半东西都很受欢迎,连带着剩下的物件也销售得不错。   所以平老板只卖了一天的时间,立刻开出下次的单子。   不是有这种魄力,也夺不回他的家产吧。   现在汴京闺秀们人人都在买珠绣贝绣,也是因为几个顶级豪门的女子先买,她们都认识引娘,也知道这就是出自她下面的刺绣坊,自然好奇的很。   等一买回来,眼睛就在漂亮的刺绣上黏住了。   这样的绣品最适合闺阁女子,稍微简单点的还很适合新妇,都是喜庆又漂亮的图样。   这样一来,可不就被追捧了吗。   甚至有些人还买了寄到江南老家,好东西当然要全家一起分享!   在宿勤郡船队还没回去,就有人期待他们再来一趟了。   毕竟带来的东西真的很好!   与此同时,兴华府,八月十五。   又是个中秋团圆的日子。   上个中秋纪彬就是在兴华府过的,这个中秋又在这,引娘也来了这里陪着纪彬一起过中秋。   在来之前,她还把家里家外要送的节礼都送完了,可见如今做事有多利落。   纪彬去接引娘的时候,还很不好意思道:“原本应该我回去的,让你来找我了。”   引娘并不在意:“这有什么,我知道你在这特别忙。”   连邑伊县百姓都知道纪彬做了许多事,她这个当娘子肯定也明白啊。   再说两人谁有空谁来,这不是很正常的。   纪彬笑着道:“要不要去船务司看看,你爹也在,船务司已经盖到最后阶段了。”   毕竟是宣老爹出手,做的还是自己女婿的伙计,肯定看着手下不让偷懒,再有还拨了二百兵士帮忙,速度又快了很快。   现在一个多月时间,在原本的基础上已经盖好船务司的主院厅堂,还有两侧的办公区域,反正纪彬是这么喊的,大家也都跟着喊了。   再往后就是修船务司的寝卧,差不多等于员工宿舍,这边还没动工,不过也只是时间问题。   毕竟是官府的员工宿舍,到时候是一个个的小院子,全都按照官府的规矩来修建,八品以上的官员都能接家眷来住,也很人性化。   可现在引娘来了,还是要住到燕芷游家中。   燕芷游家是指挥使住所,他们来的也早,现在住着比较舒适。   像以前纪彬在的时候,自然不在意这些,自己在官府客舍凑合一下就行。   引娘过来,他才去找柴力说这件事。   柴力燕芷游自然没什么意见,燕芷游甚至还很欢迎引娘过去,她现在身上有八个月身孕,身子重得很,也想有个人说话。   引娘听着,反而又看看纪彬,小声道:“你在这过得好苦。”   纪彬愣住,怎么扯到这上面了。   他明明在跟引娘解释,她这几日的住处,怎么这个傻姑娘还心疼自己。   纪彬笑:“大家都是这么苦过来的。”   他带着的官员兵士们,其实不比他强太多。   但没想到引娘关注的竟然是这一点。   纪彬好笑道:“没事,你也别心疼。”   “肯定心疼。”引娘有些后悔,“我这次来只带了三车大家过节的物件,早知道应该再挑些东西,给你布置一下房间。”   也不是引娘疏忽,而且她之前没想过这点,以为官府客舍不会太差,她之前也跟着纪彬住过几次。   现在那三车物件提前送过来了,她忙过剩下的事才自己骑马赶路。   但她一过来,纪彬就商量跟他一起住到燕姐姐家中,那她就知道,官府客舍肯定是很苦的。   引娘近些年很少有这么丧气过,在外人面前是运筹帷幄的厉害娘子,这会在纪彬这,反而又像之前的娇气模样。   纪彬也爱她在自己眼前的不同,见四下无人,骑马靠近引娘的马儿。   两匹马都是各自送给对方的,对这点突变丝毫不惊讶。   纪彬侧身亲了下引娘脸颊,低笑道:“放心,可以用其他方式补偿。”   刚刚还丧气的引娘立刻抬头。   怎么可以这么说,青天白日的。   纪彬又笑:“我是说,你可以给我做顿好吃的饭菜补偿,你在想什么,嗯?”   好在纪彬没有捉弄引娘太久,等两人到了船务司,表情已经恢复正常,没让其他人看出来什么。   引娘看着现在的船务司,虽然只建了一个主院,很多地方都没动工,但隐隐能看出来先朝的船务司有多大。   等船务司彻底建成,估计比本地府衙还要气派。   但这都要一点点来,毕竟之前他们船务司的办公室都没有,先有个办公的地方,再说其他的。   现在大家头上总算有瓦可以挡雨,比之前好太多了。   可船务司旁边的造船位却是整理得非常利落,这还是李家主带人弄出来的,他家做这种事情还是专业,这个平台看着就不错。   那边有一艘破破烂烂的船只,还有一艘建到一半的船。   破烂船只自然是二百里速度的快船,另一个是仿造它所建,可很多细节部分还要考究,没那么简单。   协理部的左右中郎并未在此,他们俩还是对蒸汽机最感兴趣,现在还在另一侧跟刘铁匠比划,说出来他们到底想要什么样的东西。   只有协理中台陪着李家主,协理部算是自动分组,一个组搞快船,一个组搞蒸汽机,也算各司其职。   这都是在纪彬的带领下进行的,但相比码头的重建,他们这边速度已经快很多了。   码头那边才是真的麻烦,即使有经验丰富的工匠,还有二百兵士帮忙,速度还是很缓慢。   这是正常的,现在大海里建东西,就算是在大海岸边来建造,那也不简单。   跟大自然抗争,哪有那么简单的。   不过总体来说,都在纪彬的规划当中。   也因为如此,纪彬才有机会看看他的生意,船运那边的情况他约莫知道,算着时间卢益赖亚他们应该已经在回程的路上。   不过除了船运之外,其他的事情都不需要纪彬操心,不管是冰铺杂货店作坊,甚至是商会。   引娘都在管着,偶尔有极其麻烦的事才会写信给他,这种情况非常少见。   反正纪彬听说,兴华府那十位绣娘已经回了刺绣坊,又重新换了十个人过来,算是让大家交替来教。   之前那十位来的不算特别热情,可又新找的十位,却是争着抢着报名,肯定是引娘把兴华府这边的情况说了,又说了在官学教学,这才让大家有热情。   引娘不声不响,做了许多事情。   都说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   他们这也不算是打江山,只是守家业,可若没几分本事,这家业也守不住的。   可引娘可以,引娘甚至还能带着家里的产业越来越好。   见引娘还在跟他说家里的事情,纪彬笑:“不用讲,你处理就好。我还信不过你吗。”   不管是生意,还是跟生意伙伴往来,纪彬都信任得很。   引娘这才不说话,可明显是开怀的。   引娘刚到船务司不久,就有兵士把燕芷游送过来,燕芷游身边还有搀着她的婢女,不是她现在娇气,只是月份大了,不少走路。   原本说等着柴力过来,她再一起来,可许久不见引娘,自然想得很。   说起来燕芷游以前都在春安城生活,那里的条件自然不用说,她如今跟着柴力到偏远的兴华府,也是受苦了。   引娘跟燕芷游一说上话,自然没纪彬插嘴的份,索性继续分昨日傍晚送来的几车东西。   都是引娘提前派人送的,今日毕竟是十五中秋,他们这里很多人都不能回家,大家吃些瓜果点心,尝尝美酒,吃吃月饼,也算过个年。   今日各处的活都不算忙碌,也是因为过节。   从汴京来的官员小吏们,原本以为自己在今日会感时伤怀,可发现这根本没有这个机会。   手上事情那么多,哪有时间难受啊。   先把这些公务搞定,然后再说其他的!   不过他们办公务的时候,就看到纪彬招呼着兵士把晚上宴席地方布置出来,这才刚刚下午,怎么瓜果点心都摆上了?   而且还有那么多食材,都送到孙旺家食肆了?晚上要加餐?   也是,他们在这这么久也听说过纪彬的威名,他家曾经把附近的猪羊鸡都吃涨价了!   这些事他们可都听说过!   纪彬看着众人道:“今天过节,不用那么辛苦。”   说着,纪彬又道:“等晚上之后,你们就知道海边的月亮有多好看了。”   海边的八月十五月亮有多好看?   当天晚上,所有头一次在海边过节的人终于都知道了。   那么明亮皎洁的月亮,竟然真实存在,月亮照着海面,更显出几分静谧,甚至感觉月亮距离自己真的很近。   不少人的诗情竟然都被引发出来,纵声高歌起来。   纪彬引娘则是在旁边听着,引娘没事说着家里的情况,还讲了陈乙一直想过来找纪彬,但家里说什么都让他先成亲再说,不过听说相中一个姑娘,那姑娘还是刺绣坊的女子,两人现在相处的还可以。   估计过段时间亲事定下,陈乙就会回来。   纪彬好笑,没想到陈乙也有这么一天。   以前跟在自己身边的时候,自己是不在意这些的,但也提过,可当时陈乙完全没有这个心思。   现在倒好,都开始谈婚论嫁了。   他们这边聊着,纪彬还给宣老爹倒酒。   说实话,其他女婿给宣老爹倒酒,他还受得住,可纪彬不同,纪彬一倒酒,宣老爹就忍不住端起杯子。   几次下来,纪彬也不倒了,省得宣老爹紧张。   这宣老爹自然紧张,平日也就算了,但一谈到婚嫁,难免想当引娘当初的情形。   说句心里话,当时的宣家确实不满意这门亲事,觉得纪彬虽是纪家大儿子,却什么都争不到,那个纪家老爹又不是个公平公正的,只讲究不要麻烦他就行。   可之后引娘咬死要嫁,他家也没怎么反对,心里却是觉得不妥。   两人都不是厉害性子,在村里哪个能活得好?   谁能想到五六年后,别说纪滦村跟他们堰河村,就算是整个邑伊县,整个兴华府,都是仰仗纪彬过活。   他家能攒下银子,更是因为纪彬有活就会给他们做,他这才带了一群人专门盖房子。   都说他家选女婿眼光好。   这倒不是宣家的功劳,只是引娘自己眼光好而已。   现在看着他俩夫妻恩爱,宣老爹难免有些心虚。   可纪彬显然是不在意的。   他在意的人一直很少,引娘是一个,跟着他做事的人是一些,肝胆相照的朋友们自不用讲。   剩下的人里,他明显不在乎什么血缘亲戚,要是真在意这些,他那些同胞兄弟们也不会在纪滦村过得不如其他人。   纪彬只会对好好做事的人好。   这点他从未说过,可不少人心里是这么认为的。   这样的人,竟然是他女婿,宣老爹又不安了。   好在也没人在意他,继续跟身边的人一起吃吃喝喝就行。   其他人则是看着天上的月亮,忍不住赞叹月亮好看,就连升起的一点思乡愁绪也消散了。   来偏远之地忙了那么久,虽然苦了点,但忙得都有成效啊。   看看他们的船务司,这可是一手建成的!还有修了一般的快船,再有那么大的码头。   从无到有的过程,竟然那么快乐。   比在汴京快乐多了。   而兴华府的百姓则是另一种想法,今年罕见的有百戏游人过来,虽然人数不多,但比往年好多了。   往年的中秋也只是更加凄苦而已,但从去年开始,一切变得不同。   亲身经历的人,最能知道这些不同有多大。   这是他们过的第二个平平安安的中秋,不少人朝着月神海神拜会,祈求以后的中秋越来越好。   中秋过后,不少汴京来的官员也对这里多了归属感,干活也更加卖力,再有纪夫人带来不少汴京的东西,也让他们心里好受很多。   不过引娘没能在海太城待太久,她自己也有很多事,特别是蔡运想用她设计的琉璃瓦,这件事也很重要,需要她亲自再试验几次。   日常最常见的东西,也是最难设计的,毕竟之前能改进的,都给改进了,再要进步一点点都很艰难。   当初纪宅开始盖的时候,那位园师左先生就夸过引娘,如今几年过来,这夸奖也没白夸。   引娘骑着马离开,船务司主簿咋舌:“我家女儿若是在这边生活,似乎也还不错,肯定自在得很,待在汴京那个小地方,人都待小气了。”   这话也不算虚言,汴京的女子哪能像引娘这般自在。   说骑马自己就走了,这路上还不担心有危险,说句不好听的,这路上来往的行人,哪个不认识引娘,谁敢动她,那是不想活了。   兴华府,海太城,邑伊县的兵士,都能立刻出动。   不过主簿暂时只是说说而已,海太城还是太苦了,不行,他不能让女儿吃这个苦。   说着主簿已经撸起裤子,去岸边记数据了。   来海太城之前,谁能想到他们的工作环境是这样的啊。   纪彬笑着看他过去,昨晚吃了酒迟到了的樊城主捂着头道:“昨晚多吃了酒,这就头疼得厉害。”   “今日我们去看羽毛,都在箱子里放着呢,咱们去吧?”   要说樊城主确实殷勤,按理说他在府衙等着就行,那些用粮食换下来的羽毛都在府衙呢。   但他还是主动到了船务司,明显是来找纪彬,这个态度也太好了。   “现在有多少羽毛了?”纪彬问道。   “装了五个箱子,差不多五十斤。”   羽毛这东西轻得厉害,五十斤真的很不少,关键这是洗过晒干净的,自然比刚捡起来要轻,洗的时候不仅洗掉污垢,还能洗掉上面的油脂,这样羽毛才会变得飘逸好看。   纪彬去府衙仓库的时候,就见两个小吏就在门口守着。   从上个月开始说收集羽毛,现在不到一个月时间,能有五十斤已经很好了。   可是纪彬瞧着,却发现问题所在。   这些羽毛好看是好看的,但都堆在一个,五个箱子,一个箱子装十斤,这能卖上价吗?肯定不能啊。   那个叫什么轻羽社在纪彬眼里就是大个的肥羊。   想要让那些有钱自认有品位的肥羊上钩,搞什么量大优惠肯定不行。   一定要小而精,小而美,这才有审美趣味。   所以堆在一起肯定不行。   樊城主看着纪彬的表情,心里觉得糟糕,立刻问道:“纪先生,这里是什么问题吗?”   纪彬点头:“不能这么放,这些羽毛放的太粗糙了。”   放的太粗糙?   从农人长大的樊海钧有些反应不过来的。   纪彬已经从里面拿出几根艳丽嫣红的羽毛,虽然不知道是那种鸟儿的羽毛,但颜色好看的很,再从旁边挑出翠绿色的羽毛。   红绿也是经典撞色,搭配得好看了,其实非常出挑。   纪彬想了想,对身后的兵士道:“你去客舍我的房间里,找出两个方方正正,巴掌大的漆盒,里面应该分别装着两个玉佩,玉佩放下,盒子拿过来。”   说完,又道:“桌子上应该还有几张轻薄的竹纸,也拿过来。”   这些东西樊城主都理解,但都拿过来就不能理解了。   很快,纪彬就演示了这么做的原因。   去拿漆盒跟竹纸的兵士叫梁成,纪彬用着很是顺手,是海太城本地人,他也很愿意帮纪彬做事,这一路几乎是小跑着过去回来。   那漆盒还是兴华府的产物,之前纪彬引娘来买珍珠的时候,从海坊见到此物,用本地的古式漆法,又用了海外平直的木料,木头本身的纹理就极为好看,刷层清漆那就能呈现木头本身的韵味,刷其他红漆,则更喜庆。   唯独雕刻手艺欠缺些,但多加练□□能更加漂亮,也没有一蹴而就的雕刻技艺。   从买珍珠之后,纪彬就很喜欢这些盒子,家里家外都备了不少,送去汴京的货物里就有这种漆盒。   这会拿过来的两个盒子一个刷的就是清漆,木质的手感非常好,纹理也让人喜爱。   另一个则是没那么厚重的红漆,颜色漂亮。   而竹纸是本地制成的纸,很轻薄,但也很脆,完全没有其他纸张应该有的韧性。   之前纪彬拿过去,也是在思考怎么改进,又或者有其他用途。   海太城西边北边,林子多竹子多,若是能上,就不止做竹制的家具,连隔壁深花坡都能利用竹子做竹纸。   这纸张带着微微的竹青色,大体还白的,而且很薄。   纪彬这会把竹纸裁得比清漆式漆盒内里要小一些,当个漆盒的衬托,古朴的木头纹理漆盒,再加上质朴的偏竹青色纸张,很多文人都喜爱这种古色。   厚古薄今这种心态,可不是只有现代人才有,甚至这个词就是古代人说当时人的。   所以这种古色,天然色,尤为好。   在纸张上面再放三片洁白的羽毛,这羽毛纹理清晰,色泽漂亮,让人看了就忍不住想触摸。   特别是在偏青色透亮的纸张衬托,更显得好看。   然后拿起红色漆盒,这漆盒里面原本就铺了层黑色的绒布,绒布还放里面,把三片嫣红色的羽毛,还有三片翠绿色羽毛,一起放到里面。   这盒子有男人巴掌大,里面的羽毛不算小,在黑绒布的衬托下,竟然显出不同的风采。   樊城主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天啊,这么一放,是比堆在箱子里好多了!   感觉从他买得起的价格,突然变成买不起了?   不仅是他,身边所有人都觉得这种变化简直可怕,反正放到漆盒里之后,直接成了艺术品。   甚至可以理解为什么那么多人追捧鸟羽了。   樊城主也见过汴京少年们一掷千金的模样,更知道轻羽社子弟到底多有钱。   这东西卖给他们,岂不是赚翻了?人在家中坐,银子天上来。   这会放进去的羽毛,还不是他收集中最漂亮的,像那种两尺长的尾羽他们这也是有的。   那才是真好看啊。   若是放进这样的盒子了?   樊城主突然感觉海太城的鸟还不够多,就算鸟再往他身上拉屎,他也会拍着手说拉得好!拉的真好!   不是他狗腿,而是这玩意只要能赚钱,只要能让海太城不这么穷,那他做什么都可以!   纪彬笑着让他看两个盒子,开口道:“以后的海太城,靠这些东西,都能赚一大笔银子。”   肯定啊!   肯定能赚!   樊城主看向纪彬的眼神,渐渐跟很多人重叠。   他此时只能发自内心地喊一句:“纪财神,原来你真的是纪财神!他们一点也没夸张!” 第144章   多少人都夸纪彬是纪财神,樊城主终于见识到了。   在纪彬手里简直能把这些东西变废为宝,直接成为最最好用的物件。   在纪彬指点下,兴华府漆盒需要数量激增,原本只有两家漆盒作坊,其中一家还是兼职在做,但现在都开了正儿八经的作坊。   只是漆盒成本确实不便宜,就算是纪彬拿货,小号的也要一钱银子,中等的五钱,最大的一两。   并非故意要价这么高,而是如今海外木头稀缺,现在又不跟之前通商,只能用之前走私进来的木头,其实都是官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有一家漆盒准备试试本地木头了,可能质量差点,但至少不会没有原料,也都是方法,对纪彬来说,能用就行。   虽然纪彬出现,这些盒子要价不高,可一次买一千多漆盒,对海太城来说,还是两个字,没钱。   兴华府晁知府知道樊城主是为了给本地加收入,而且海太城好歹是他的下属,晁知府出现先垫付这笔钱,以后海太城再还。   他们这边如此和谐,倒是让巡盐使有些不适应。   朝堂中难道不应该你跟我斗,我跟你斗,就算樊城主是晁知府下属,也不应该答应这么爽快啊。   他当然不问出来,可晁知府自己解释了:“反正海太城迟早会挣钱的,时间早晚而已。”   迟早会挣钱?   这口气不是太大了,虽说海太城也有码头,可修码头的钱是圣人特批,圣人自己的私库,以后这码头盈利,说不定也是圣人的私产。   这样一来,海太城还能靠什么挣钱?   靠那个属于官府的船务司吗,人家船务司只是开着海太城,又不用给本地交税,兴华府都管不了船务司,那海太城还能管?   反正巡盐使没看出来。   晁知府看着当官比他久的巡盐使,啧啧几声:“还是年轻啊。”   年轻?   巡盐使睁大眼睛,自己比晁知府都大几岁!当官也多几年!   晁知府看着货单上纪彬的名字,心道,这就是挣钱的保证,你看不出来也就算了,不要耽误别人。   现在的兴华府虽然没那么有钱,但接济一下海太城还是可以的。   以后两个城市相辅相成,一定能把本地民生搞得很好。   别的不说,看着兴华府逐渐稳定的漆盒市场,又有不少百姓因为漆盒多了收入,这不就是好事吗?   凡事不要只看眼下,还要长远来考虑。   这些话晁知府也懒得说,他也看出来巡盐使一直盯着他们这些人,盯就盯吧,他也好,樊城主也好,纪彬也好,都没有半点私心,都想让这两个城镇的百姓生活好起来。   这有错吗?   在几方合力推动中,海太城又雇了不少手脚轻巧的女子过来分羽毛。   按照颜色种类来分,先用两片竹纸夹着,但又不能压上去,否则羽毛的蓬松感就没有了。   这活特别细致,但也是按天付钱,官府付钱。   很多女子都愿意过来做这份活计。   而且因为府衙没有其他地方,直接开辟了侧边的院子,直接跟官府小吏一起,在府衙干活了。   反正海太城这么穷,大家凑一起做事吧。   纪彬从船务司抽身来做这件事,还被很多人形容,他一定长了八个脑子,不然怎么能把这些事处理得井井有条。   纪彬真不知道八个脑子的人长什么样,他现在就看着凑够二百漆盒,再雇百里船把一百盒羽毛献给新皇。   一百盒也就几百片而已,顶多是盒子值钱。   剩下的一百盒当然给到平老板,让他帮忙卖个高价。   相信新皇能理解自己靠他打名气,毕竟割的是富人韭菜,新皇估计还乐见其成。   等这些羽毛销量打开,他们这五十斤羽毛,就又有销售方法。   也不是所有羽毛都用漆盒来卖,当然分成高中低三档,低的也按斤卖,绝对让轻羽社所有成员都买到价格合适的羽毛!   这听着就不是什么好话。   可樊城主一手包办,等到漆盒一凑够,立刻雇小吏兵士去汴京给新皇送礼。   这只是头二百盒而已,后面还多着呢,没看做漆盒的人都在赶工!   可惜纪彬不知道,他这一手倒是让汴京想买漆盒的人欲哭无泪。   这盒子原本就好看精致,不然平老板给卢益赖亚的订单上也不会订了几百个。   几百个漆盒,兴华府做漆盒的工匠们就没接到过这么大单子,可几百个的单子还在路上,因为纪彬的原因,他们就先接了一千的单子。   原本就这两个作坊做物件,如今数量激增,肯定有人买不到啊。   反正买不到的人不是纪彬对了!   至于汴京那些眼巴巴等着漆盒的老板们?   跟他纪彬又有什么关系!   顶多跟平老板关系好,先匀他几百个。   原本在兴华府无人问津的漆盒,谁能想到一拿出去,竟然是这样地光彩照人,还特别抢手。   其实南军国各地有很多这样的东西,只是没机会拿出来而已。   这片土地上厉害的东西可太多了,有心挖掘的话,哪哪都是机会。   运送漆盒的百里船跟纪彬家船队擦肩而过,并不知道对方都在记挂着漆盒。   八月下旬,运送漆盒的百里船终于到了汴京,而纪彬家船队也距离兴华府越来越近。   不得不说,船快了就是好,百里船比纪彬家船只速度快了一倍有余,所以晚出发还早到。   这装着漂亮羽毛的漆盒直接以船务司跟海太城的名义送到新皇手中。   原本按纪彬的意思,只说海太城就行,可樊城主却使劲摇头:“不行,没有纪先生的名字,圣人什么时候看都不一样啊!”   这是大实话,南军国各地进献到汴京的东西那么多,圣人还能个个第一时间看?肯定不行。   反而报了纪彬名字,倒是可以提前送到圣人手中。   上次纪彬用百里船几百斤深海鱼,虽然味美,倒也不是很新奇。   这次又送什么东西?   别人好不好奇不知道,新皇是好奇的。   内侍检验过没问题,呈到新皇面前,打开的时候,连内侍都惊讶一瞬。   内侍见过的好东西不知凡几,能让他惊讶,肯定不凡。   只见小臂长的红色漆盒里,里面有着黑绒内衬,这上面放了一根火红炫目的尾羽。   一眼看过去,如同凤凰的尾翼一般,实在是漂亮至极!   再看海太城城主写的文书,甚至讲了个故事。   说清晨早起,朴实的渔民到海边打渔,刚走到水边,就看到凤凰回头,凤凰并未伤人,只是留下一根羽翼作为惊扰渔民的礼物。   渔民一看这东西,立刻呈给府衙,府衙商议再三,觉得是天降兆,凤凰羽翼也只有皇后才配拥有,所以紧急送了过来。   新皇听完这份文书,脸上表情想笑又不敢笑,如此离谱的故事,约莫是纪彬说的吧。   还真给呈上来了。   不过这尾羽确实漂亮,也有几分凤凰模样,实在华贵无比,确实只有他的皇后才能拥有。   至于是不是吉兆,那海太城樊海钧说是吉兆,就是吉兆。   “请皇后来勤政殿,同朕一起看凤凰羽翼。”   有新皇这句话,那这些羽毛也算被定性。   是好事!是吉兆!   是漂亮物件!   其他的先不管,但漂亮是真漂亮,送来的一百盒羽毛每个盒子里的都不尽相同,送到后宫各人手中,无论是做成首饰,还是做画,做摆件,那都是可以的。   那个最大的赤色“凤凰”尾羽自然还是皇后所有,也让后宫众人知道皇后的地位。   现在的皇后,也是当初的太子妃,她私下忍不住对新皇道:“这个纪彬,每次都有新花样。”   偏偏送的还不是名贵物件,既不用劳民伤财,东西还很实用。   新皇却摸摸胡子,开口道:“等着看吧,送朕东西是假,肯定还有后手。”   新皇都快习惯纪彬每次都有后招,不过他明白纪彬这人,绝对不会越雷池一步,更不会冒犯他。   不得不说,纪彬这人真的聪明得过分了。   果然,在海太城进献凤凰羽翼的第二天,汴京城南货店就出现不少海太城的羽毛,这些羽毛精巧地摆在最里面的柜子里,不是尊贵的客人都不能过来看。   南货店还说了,最上等的自然是在宫中,这些被淘汰下来的一般货色才能售卖。   好家伙,一句话直接堵住大家说他们买卖进献物件的罪名。   其中被特意吸引来的,自然是轻羽社的成员,那位最厉害的康梓焓,也是轻羽社社长,但他此时却并未出现。   毕竟是大家,他不太相信什么顶好看的羽毛,难道比他手里的还好看?   他画羽毛画出名,也对各种羽毛十分感兴趣,但他觉得,自己手里的鸟羽已经是天下一绝,绝对没有比他那边更好看的物件。   可是轻羽社其他不少人是到了的,可惜只有少数人能看到羽毛。   但每个看到的人,都是目瞪口呆地出来。   作为轻羽社的社员,一眼就能看出来羽毛好坏,可如此品种繁多,又漂亮又干净的羽毛,简直作画神器!   别说了!   买!   南货店的伙计看着这些人掏腰包,这才喊道:“一个人最多只能买五盒,但你们人太多,挑到什么盒子,里面装的什么物件,他们是不保证的,若是同意,那就来买。”   “小盒子羽毛五两,中等的十两,大盒子二十两!”   “谢绝还价!”   什么东西?   不让看盒子里的羽毛什么样子,随机买一个?   而且价格还这么贵?   只要有人想张口还价,那伙计就道:“原本就是献给宫里的东西,先不说个个都打开之后,羽毛堆积灰尘就不洁净了。再说这轻羽买一盒少一盒,哪有时间给大家挑选,反正我保证,这每一盒都好看,只是符不符合你们审美,那就不好说了。”   这样一来,别说轻羽社的人了,就连来凑热闹都要止住脚步。   谁会买看不到的东西。   会吗?   樊城主也问过纪彬这话。   纪彬只道:“盲盒这东西,有钱人一买就停不住的。”   盲盒什么玩意?   樊城主根本听不懂,可纪彬只等着他家船队靠岸,根本懒得解释:“等百里船跟派出的小吏兵士们回来,你就知道了。”   盲盒,连现代人都能收割的东西,古代人有钱人根本抵挡不了的!   暂时会有人觉得疑惑,谁会买看不到的东西,但渐渐就知道里面的乐趣是什么。   你知道这里面大概是什么东西,但买的时候却充满惊喜,打开的一瞬间才会知道自己买到的什么。   品质高低,全看你的运气。   但买一个还不够,必须多买几个,最好拆出不同的样式,每次拆包装都带着惊喜。   所以售卖的一百个盲盒,不对,一百个轻羽漆盒都用蜡条密封,是个非常轻薄的蜡纸。   按照纪彬的说法,这样可以保证里面羽毛的完整性,也因为这样,所以不能随意打开,只能按照盲盒的方式卖。   等售卖规则全都说出来,震惊的可不止在场凑热闹的人了。   这消息在汴京所有爱好羽毛,爱好羽毛画的人耳朵里就跟惊雷一样。   其中的大家康梓焓还是不屑一顾,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一点意思也没有。   但有个想讨好他的成员买了个大号的盲盒给他,这完全是讨好的意思。   很多人跟康梓焓的想法一样,先不说这些轻羽漆盒是淘汰下来的,而且还不让人看里面是什么东西,要是买到好的也就算了,买到不好的呢?   小号轻羽漆盒也要五两呢。   大家的钱都是白来的吗。   所以大多数人买来都不是自己开,而是送人。   作为羽毛画名家,康梓焓一上午就收到四个盒子,两个小的,一个中等,一个大号的。   康梓焓也只是让小厮放到一边,他手里这幅仙鹤图还没做完,哪有功夫看乱七八糟的东西。   这仙鹤在池边起舞,用水墨写意的方式再加上收集起来的轻羽,实在漂亮至极。   康梓焓这一幅羽毛画拿出去,至少能卖五百两银子。   可他却不轻易作画,这还是好友求了半年,他这才开始动手。   眼看做了大半,康梓焓才坐下来喝口茶,眼神这才撇到轻羽漆盒上。   不得不说,这盒子确实漂亮。   毕竟是爱好羽毛的大家,又是轻羽社社长,康梓焓嘴上说着:“让我瞧瞧,里面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说着,随手让小厮撕开蜡条,打开最大的盒子,康梓焓话都没说完,眼神紧紧盯着里面的翠绿羽毛。   漂亮的羽毛被打理得非常干净,又不失羽毛的轻盈,在窗户光线照射下,隐隐散发流光。   竟然这样好看?!   这大盒子里还不止一支羽毛,而是三支!   天啊,二十两银子,买这样极品羽毛三支?!   康梓焓都不让小厮动作,立刻去拆其他盒子,以前开盒子的时候,都知道里面的东西是很什么样子的。   可如今却是不知晓的,竟然隐隐多了期待。   再开的是中等盒子羽毛,里面是十几片灰白的轻羽,不知道是什么鸟儿的,但只看这羽毛,就知道这只鸟儿飞起来有多好看。   看着这十几片羽毛,康梓焓就已经有十足的灵感!要不是想拆剩下的两个小盒子,他想立刻去作画!   也不对,这十几片也不够作画的啊!   他还要买更多才行!   小盒子瞬间被打开,原本以为小盒子里的东西或许很差,毕竟才五两银子,可里面柔软色泽漂亮的羽毛,让康梓焓如获至宝。   这也太好看了吧!   等小厮再反应过来,康梓焓已经抓住其中一个小盒子直接冲出门了。   但刚出去,康梓焓就傻眼。   那个南货店在什么位置?   他知道最近南货店非常火热,但他没去过啊,好在小厮已经跟了出来,这才带主人一起过去。   至于康梓焓想干什么?   当然是去买盲盒啊!   刚刚开了四个盒子,每个盒子都给他带来惊喜,他想去买更多轻羽漆盒!   等康梓焓到南货店的时候,不管伙计们怎么劝说,怎么讲这些盒子里的羽毛质量他们不能完全保证,所以买的时候要慎重,可能里面的东西也不值钱。   可康梓焓直接道:“买好卖坏都是我的运气,放心,我不会找你们麻烦。”   人家都这么说了,南货店的伙计们也没办法啊。   只见康梓焓美滋滋的买了十几个大小轻羽漆盒回去,还约着朋友们一起去开盒子,若是里面的羽毛好看,必然引来一阵欢呼,若是不好看,便是一起低落。   一时间买盲盒邀请友人一同开盒子,倒成了风尚。   这些消息传到新皇跟皇后耳朵里,除了哭笑不得,还有什么办法。   新皇甚至问皇后:“纪彬送来的一百个轻羽漆盒,还剩几个?”   “还有三十多个,那六十多不仅给了宫中妃嫔,也给了各家贵眷,各家都在做羽毛首饰。”皇后答道。   新皇摸摸胡子,开口道:“拨十个出来,送给那个叫康梓焓的,命他用这十个盒子的羽毛做副画给朕,做得好重重有赏。”   皇后立刻明白新皇的意思。   这就是给纪彬提名气呢。   而且也确实有意思,十盒不同样式的羽毛,要做成什么样的画?   这简直是个未知数。   可这既考验康梓焓的能力,也是康梓焓名气更上一层楼的跳板。   反正这位羽毛画大家得到皇后的旨意,整个人是懵的。   什么东西,圣人皇后一起赏他十个盲盒,让他用盲盒里面的羽毛作画?   天!   若是盲盒里的羽毛相差甚远,这怎么作画啊!   好在来的内侍安慰他,圣人皇后宽厚,原本就是瞧瞧他的本事,做不好也没关系。   做不好也没关系?   这怎么可以!   接到圣旨之后,康家主都来了啊!   他伯父一向看不上他做什么乱七八糟的羽毛画,现在亲自登门,就差给他端茶递水,让他好好作画。   至于那十个盲盒打开。   果然!   十个盲盒里的羽毛风格根本不统一,这要怎么做啊?   这么说吧,就跟你要种花一样,每种花单看都好看,但你要是乱七八糟都种一起,不仅风格不统一,而且还会显得很凌乱,完全没有美感。   康梓焓头疼归头疼,但势必要好好完成这项任务,甚至招来轻羽社几个大手,他们一起想办法!   一定要让大家知道,羽毛画很好看!也让圣人皇后夸赞!   这道圣旨一下来,汴京瞬间兴起羽毛画的风潮。   可所有人都认同,要说南军国哪里的羽毛最佳最上乘,自然是兴华府海太城,这是头一等的好轻羽。   剩下的地方各有优劣,就不提了。   再坐着百里船准备回海太城的小吏兵士,在汴京这几天是懵的。   倒不是说汴京繁华让他们蒙圈,他们甚至都来不及欣赏这里的景致,完全是被羽毛的畅销给吓到的。   头一天送羽毛到宫里,就被圣人赏赐。   第二天南货店开始售卖轻羽漆盒,然后被抢售一空。   有些人甚至知道他们是运送轻羽漆盒的人,还主动找上来请吃饭请喝酒,就是想通过他们,优先购买到盲盒!   他们只是小地方出来的人,哪里见过这种世面。   就算是那个小吏,也是海太城本地人,府衙的小吏,立刻摆手不说话。   纪先生说过,遇到这种事情,只要闭嘴不说话,脸色冰冷,大多数人都会望而却步。   用现代的话来说,就是不说话装高手!   多说多错,还不如不说,让别人以为你神秘莫测!   海太城羽毛瞬间在汴京风靡,可惜东西太少,大多数人根本买不到。   买不到也行,这不顺理成章成饥饿营销了。   越是买不到,越是想要。   而康梓焓则在辛辛苦苦作画,要用那十个盲盒里的东西,做成一幅完整的画卷。   至于好友那幅画?   好友根本不催的!想什么时候画完就什么时候画完!他不着急!   汴京如此热闹,另一边的海太城却依旧在忙碌,造船修码头,也算忙得不亦乐乎。   而海太城旁边的兴华府码头,迎来了另一群人。   九月初二,纪彬家船队终于到岸。   从船只下来的人都是纪彬认识的,卢益赖亚,十名护卫,三十名船工,他们表情轻松,知道下船就能好好休息,还能发月钱奖金。   想到这大家都很高兴啊。   而且在船上吃喝管够,只要不浪费,火长们并不限制他们。   还说明了,这是东家吩咐的。   大家都记着东家的恩情呢。   还有纪舸也脚步轻快的下来,出发的时候他还吐得不行,现在已经完全习惯了。   从七月初三出发,现在九月初二,整整两个月时间,他们带来的收获是巨大的。   不止纪彬在等他们,很多作坊老板也在等。   要说兴华府的船运人家虽然不如其他临海城市多,但也不算特别少,可大家做的基本都是原材料的买卖,像骆家的鱼虾海鲜,还有其他家的木材竹子。   所以各家也不会牵扯到这么多作坊老板。   纪彬的却不一样,他的船不是兴华府人户里面最多的,却牵动了许多作坊人家的心。   他们都想知道,他们的东西在汴京卖的怎么样!什么东西最好卖!   哪里东西又是要被淘汰的!   纪彬还是很欣赏他们这种做法,进取心肉眼可见,而且潜移默化的也明白,有些物件随时都可以改进,只有做出符合对方市场需要的东西,才能买的更好。   别说这些作坊了,就连晁知府也在关注这件事。   纪彬却不着急这些,他的员工们好不容易回来,肯定要先休息的。   家就在兴华府的就回家休息,不在兴华府的,有纪彬安排的员工宿舍,他自己在兴华府的房子就是骆家当时半买半送的。   纪彬干脆在这个房子附近又买了两处民居,虽然房子没有打通,但都是他家的,船工火长护卫们可以住在里面休息。   今天先睡一觉,吃吃饭,等到明天也就是九月初三,孙旺家食肆见,到时候发月钱跟奖金!   这下大家心里更安稳了!   立刻休息!   休息好了还能领钱!   这船工还有其他护卫们休息的时候,卢益赖亚,还有护卫柳行去了纪彬住的地方。   跟着过来的还有纪舸。   原本纪舸要跟船工们一起走,被纪彬特意喊过来。   毕竟是个读书人,作用会大点。   他们几个到纪彬这里的时候,跟其他船工护卫们待遇一样,一到住的地方,就已经有洗澡水跟饭食。   他们洗澡吃饭时,纪彬在翻看纪舸跟柳行记的东西。   两人算各有侧重点,但大致情况相同。   头一次航运还算顺利,货物买得也不错,拿过来的货单也说明了,他挑选的货物都还不错。   最受汴京人欢迎的,就是珠绣贝绣,酸果酒,邓杉家陶器,漆盒。   第二喜爱的,则是荆高庄丝绸,竹制家具,邑伊县特色首饰。   至于珍珠海贝,这是另一档,什么时候都不会过时,在任何地方都会受欢迎。   纪彬心里有数,又看了看带回来的货款跟订单。   平老板一次付清了这次的货款,十四万五千七百两,除去成本之外,净赚八万九千两。   这些是扣过月钱之后的净赚额。   纪彬早就算过了,不仅把月钱拨出来,连奖金也已经拨出来。   不仅他要赚钱,给船工火长护卫们的奖金自然不能少。   之前也都讲过他们的工钱,最终定下的月钱是,船工三两,护卫六两,副火长七两,火长九两。   还说火长卢益的月钱最多,这点大家都服气的,卢益虽然不怎么变通,但做事认真细致,大家都认可。   这些月钱着实不算低,船工抵得上在邑伊县做事的掌柜月钱了。   但他们这些活都是有风险的,而且这些货物都是他们拉,都是他们一点点运输,挣得全是卖力气的钱。   说句不好听的,在水上可不是一帆风顺,遇到大风浪,又或者大暴雨,再赶上水贼。   都是拿命挣钱。   这两个月来,众人吃的苦可不少。   而且这样的月钱在兴华府,无仙城都是正常月钱。   区别可能是,有些没有主家的船工做一个天拿一天的钱,跟有主家月月拿钱不同。   所以但凡主家好些,就会有船工主动依附。   可之前的兴华府,大多数都不拿船工当人看,说是奴隶都看得起奴隶了。   所以大多船工只做零工,以后的船工可能更多是长期工。   既然如此,纪彬想要提高效率,那就自然要有奖金制度。   完成一次船运,根据货物重量,距离远近,来给予适当的奖金,也算是隐形福利,既不会让同行难做,又让自家员工得到实惠。   纪彬最后定下的钱是,这次船运距离九百多里,不算最远,货物三十万斤。   那就每人补贴九百文加三千文。   加起来就是将近二两银子,以后的奖金都按这种方法算。   货物越多,距离越远,大家的补贴也就越多,而且船上的人都是这个奖金,不分什么职位。   等卢益他们洗澡吃饭出来,立刻被这个惊喜砸晕了。   奖金竟然这么多吗?   快比得上普通船工一个月的月钱了!   两人下意识想推辞,但又深知纪彬的为人,他既然讲出来,那就是确定了的,并不会反悔。   别人劝都是没用的,反而显得他们有些虚伪?   可柳行却睁大了眼睛,显然头一次听到这种情况。   纪彬又对柳行道:“你毕竟是护卫首领,月钱对照火长看齐,这是你两个月加奖金。”   一个月九两银子,两个月十八两,再加上纪彬四舍五入了,算奖金二两。   二十两银子!   这或许在汴京有钱人那,只是一个大点的盲盒。   可在他们手里却是来之不易的月钱,两个月挣了二十两,放在邑伊县城春安城都是高收入!   只要努力个一年半载,都能买个还不错的房子了!还是在县城买!   纪彬此时先发这些管事首领们的钱,其他人月钱可以当众发,但管事们的钱还是单独给,省得大家心里不舒服。   护卫柳行二十两,卢益二十两,赖亚十六两。   还有个纪舸,纪彬只按普通护卫的每月六两,再加奖金二两,给了十四两银子。   对于读书人来说不算多,可对纪舸来讲,却觉得这钱比什么都来的高兴。   十四两银子啊!   他头一次跟船,其实什么都不会,但随船记载的东西尚可。   纪彬有些把他当实习掌柜来对待了。   众人又跟纪彬聊了会,多是讲汴京的情况。   等众人回去休息的时候,都忍不住激动。   特别是卢益赖亚,两人算着手里的银两,以后每个月都是如此,按照这种进度,就算三年后东家不给他们买船,他们也能挣够钱,也能买条新船。   跟着纪彬东家做事,竟然这么不同。   似乎生活都有了盼头。   他们以前还犹豫过,到底自己做事,还是跟着东家做事,如今心里终于有了答案!   先跟着东家!挣够钱了自己单干!   反正好日子还长着呢!   第二日的接风宴还是很低调,反正孙旺那边也是自己人,可菜色却是不低调的,特意没拿鱼虾,而是让他们店里做的猪牛羊蔬菜这种,孙旺家也是给做的。   毕竟他们在船上待了那么久,估计海鲜河鲜都吃腻了。   一顿饭吃完,再美美地领了让他们惊讶的月钱跟奖金。   不少人忽然生出一个想法,这样的日子,他们可以过上一百年!   原本按照卢益赖亚的意思,他们两个休息个十天就能带着人出去,可纪彬却道:“该休息还是休息,反正月钱还有,只是没奖金而已。该回家就回家。一共休息二十天时间,二十天后再过来。”   也是,挣钱就是为了家里,能回家看看也行。   至于他家的船只则停泊在码头,人要休息,船也要修缮一下,这才能用得更久。   这些船工们该回家该回家,该休息休息。   邑伊县的棉花运送也不用他们担心,振生已经通过纪彬联系好船只,根本不用他们这边赶工。   甚至纪彬觉得,两边不耽误其实也挺好的。   振生如今已经能独当一面,詹明纪彬也是偶尔看看,但更多的事,振生可以搞定。   不过冰铺的掌柜林豪,这次跟着振生一起去江南。   振生代表詹明,林豪自然是代表纪彬。   虽然纪彬自己不出现,但他的人也要去逛一圈的,好让大家知道的,这生意仍然是他们两个的。   纪彬算着最近的事。   第一次船运成功,棉花顺利,就连詹明的西边商路,只等到明年开春就可以出发。   这些事有条不紊地进行。   他还是很放心的。   可船上的员工们休息了,纪彬却开始忙碌。   之前的收益还没焐热,就要付钱给作坊老板们。   纪彬当然是要下订单了!   那些汴京老板们给他下订单,他收到之后,肯定要把订单分散给各个作坊。   重中之重,就是漆盒跟珠绣贝绣,酸果酒,还有邓杉家的陶器。   刺绣跟酸果酒纪彬是不怕的,他早就吩咐过引娘跟里长包达,都要增加产量。   他们自然早就做好准备,赶在十月初三船运之前送过来,自然没问题。   甚至酿酒坊还新招了员工,现在的酿酒坊甚至不够大,还要扩建一点,不过多运个几次,数量稳定之后,估计员工也能稳定。   现在的纪滦村热闹的跟小县城一样。   刺绣坊更不用讲,引娘早早带着绣娘们在教兴华府的女子,她们的技艺虽然还不能做珠绣贝绣,却可以慢慢替换掉纪滦村那边原本要做的低档刺绣,做低档刺绣的绣娘则能腾出手做更好的绣品。   引娘把这些过渡掌握得都很好。   邓杉那边,他如今也开了个作坊,只是他家作坊不能开在纪滦村,只能在自己村子附近,毕竟那边的土质特殊,必须有用附近的土。   纪彬早早给他提过醒,基本不用多操心。   说句大话,之前合作很好的作坊,基本上都没问题。   问题最大的,也就是漆盒。   偏偏漆盒的需求量最大,这跟珍珠海贝不同,没有就是没有。   漆盒却是能赶工的。   可兴华府两个漆盒作坊已经各接了五百的订单,还是纪彬让樊城主去给的。   现在平老板又来五百,其他小单子有两百。   那合起来的一千订单就让漆盒作坊日夜赶工,准备装羽毛。   现在又来七百?   其他的作坊老板怕的可能是同行业的人抢生意,可这两个老板凑一起,都想把单子多给对方!   有多大能力揽多大的事!   他们心里清楚!   他们就算全家动员,一个月也只能做出四百出来,咬咬牙做六百。   反正新来的每人三百五十订单,加上运来的五百,一个月肯定做不出来,都不用想。   纪彬心里明白,但口头上肯定要催促,到时候能有多少是多少吧。   剩下的荆高庄丝绸,竹制家具,特色首饰。   那都好办,但竹制家具要少做些,现在已经入秋,马上入冬。   冬天卖这些东西,还是不好卖的,不如先稍微停一停,等到明年开春来卖,必然销量广阔。   漆盒的受欢迎,珠绣贝绣的受欢迎,让很多人心里好像想到什么。   当初纪彬就说了,要选那些有特色的,只有本地有的东西。   这样才好卖。   那会大家也同意,可同意归同意,还是没有订单来的实在。   不管是漆盒还是这些刺绣,又或者邓杉家陶器,全都有一个特点。   很有当地的特色,跟其他地方与众不同。   甚至连竹制家具,当地首饰也一样。   所以纪彬早就知道了?   不少人既然佩服纪彬的远见,自然开始琢磨本地的物件。   按照纪彬说的,肯定没问题吧?   算是给更多人拓宽思路了。   纪彬家头一次船运就带来这大的买卖,兴华府内外都在讨论,而且很多作坊都在忙碌,一定要弄点特色东西出来。   在大家震惊纪彬能力的同时,九月十六,从汴京回来的百里船到了左码头。   而下船的小吏跟兵士甚至有些呆愣,跟他一起同路凑船的人自然知道怎么回事。   还不是因为海太城的羽毛漆盒大卖!他们几个人手里全都是汴京各家的书信,都是让海太城城主拨点轻羽漆盒给他们!   最最重要的是,圣人对羽毛画大夸特夸!让海太城的轻羽已经闻名汴京了!   他们几个早就懵了啊!   这会一到岸边,他们立刻往海太城方向赶。   而船上的人则讲了汴京城的那幅震惊世人的羽毛画!   也就是羽毛画大手康梓焓所做!   当初载着轻羽漆盒出发的百里船,因为速度很快,上面人少需要的物资也少,几乎各个码头不怎么停靠的。   所以八月十七出发,赶在八月二十七就到了汴京。   到汴京的当天送给圣人的一百轻羽漆盒就到宫里,第二天南货铺就在售卖。   第三天羽毛画康梓焓就同时迷上开盲盒,并且收到皇后圣旨。   御赐十个轻羽漆盒,让他给圣人做副画出来。   十个不同样子的羽毛,要做成风格统一,能拿得出来的羽毛画,何其艰难?   可人家不愧是大手!历时五天时间,集结了轻羽社两个作画巧妙的好友,一起完成这幅画作。   十个盒子,分别开出不同样式,不同颜色的羽毛三十二枚。   刚开始实在是发愁。   可最后康梓焓拍板,他要做幅与众不同的画作出来!   不就是羽毛颜色过多吗?   不就是种类不一样吗?   若是直接把这些不同风格的羽毛做成神鸟图呢?   既然是神鸟图,必然与众不同,必然有许多不一样的神鸟。   经过三人五天不眠不休创作,终于画出一幅长达三米的画卷,里面通过染料,笔墨,颜色,再有或色彩艳丽,或淡雅可人的轻羽。   完美画出神鸟朝会的神态。   所有看过那幅画的人,都忍不住称赞!   若真有神鸟朝会,必然也是这种场景了!   这样的画作出来,谁会不赞叹!   而且大师康梓焓本人也说了,若再让他来一次,那肯定做不出这样的画,给他几年时间都不行。   偏偏是时间紧迫,又因为被漂亮轻羽激发的灵感,这才有如此作品。   佳作出现,也要机缘巧合啊!   如今正是天时地利人和都集全了!   画作被康梓焓跟两个助手亲自送到圣人身边,当时皇后也在场,还用凤凰羽翼做了配饰。   这样一来,这些神鸟朝会,倒像是在拜会本朝皇后。   圣人见此大喜,立刻封赏二人,甚至亲自提笔,给轻羽社赐字!   此后的轻羽社在汴京,乃至整个南军国,都是一流的社了!   纪彬听完这些,面色古怪。   新皇也太小气了吧,这分明是用亲笔御赐来糊弄人,看着既体面,又不用多给什么银子。   不愧是你啊新皇! 第145章   全天下只有纪彬一个人觉得新皇给轻羽社赐字是想省钱,反正其他人,包括汴京百姓对轻羽社嫉妒的不行。   他们也想要新皇赐字啊!   太想要了!   新皇甚至时时拿出那副神鸟图把玩,多少名家名作都没有这种待遇!   消息传到兴华府,传到海太城,自然让众人更是震惊。   一时间,这两个地方的百姓官员全觉得面上有光。   他们虽然是个偏远的小地方,可圣人都记住他们了!   那些汴京贵族们在,争着抢着要他们这里的羽毛呢!   但相比兴华府的高兴,海太城明显跟更实惠一点。   当初收羽毛的时候,谁都不知道那么能挣钱,所以给的价格是一两银子二斤粮食。   现在收益已经见到,也是提高待遇的时候了,按照之前账本上记载,每提供一两羽毛的,都会发一钱银子。   这钱虽然不多,但也是纪彬给樊城主算过的,这羽毛没那么好收集,但也没那么难,不宜多给。   因为发完钱之后,海太城剩下赚到的钱也不是官员本人拥有,而是作为海太城的财政。   以后海太城总不能全靠兴华府接济,必须有自己的收入。   以后的羽毛漆盒收入,就是官府收入的一项了。   这次那一百个盲盒,一共挣了一千一百两银子,但是还要还上次兴华府帮他们垫付的一千个漆盒钱。   漆盒都要四百多两银子。   但这生意他们也不能只有官府做,允许本地居民也可以做出轻羽漆盒,官府不能限制,只是质量做得要好,不能以次充好,到时候坏了海太城的生意,那样会断绝整个海太城百姓收益。   其他的也就算了,百姓们一听到,会断掉他们收益,肯定会互相监督。   樊海钧这人又不蠢,纪彬指点几下,他也就明白了。   反正先有官府领头打个样,剩下的让百姓跟着学就行,他们以后还是收税,官府也做轻羽漆盒,至于官府的挣不挣钱,那就看各自的竞争力了。   适当的时候,官府还要让着百姓们一点。   中间的度实在很难把握。   不过他做得开心!   甚至打算让小吏跟兵士再把他们这剩下的轻羽漆盒都送过去!   但理智制止了他,还是缓缓吧,他们这羽毛是够的,只等着漆盒制成!   让兴华府两个漆盒作坊赶紧赶工!   为什么不直接把羽毛拿去卖?   这自然不可能啊,那样卖不上好价格。   海太城就这八百多人,靠着羽毛的收益,就够大家吃喝的了。   至于羽毛的盈利,樊海钧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花,看着盈利几百两银子,但对于一个地方的基础建设来说,这几百两银子跟打水漂没什么区别。   以后羽毛买卖越来越好,海太城百姓的福利也会更好。   樊海钧感觉,自己终于看到希望了!   海太城卖羽毛都能发财,这让兴华府的人更是大开眼界,现在能捡羽毛的地方,也会有本地人把守,这活只能他们本地人自己做。   那些想来淘金的外地人也只好离开。   这也算保护当地经济吧,毕竟自己人都没吃饱,总不好把金矿跟别人共享。   这些事纪彬也知道,并未过多在意,知道轻羽漆盒买得好,就跟他没关系了。   他的重点还是在船务司跟附近的码头。   但汴京那边却在期待纪彬的下一步动作。   纪彬头一次送的海鱼,第二次送了轻羽漆盒,这东西一次比一次好。   而且每次都能引来新风潮。   纪彬还会给人带来什么样的惊喜?   很多人都在期待!   纪彬本人:我怎么知道什么惊喜!   他只是在船务司勤勤恳恳干活而已!   凭空建立一个官府部门,再带着修缮码头,这都不是一蹴而就能成的。   好在船务司主体已经建得差不多了,竟然有些海边房屋的粗狂感,跟汴京的精致官署根本没法比。   不过这地方却很实用,从汴京来的小吏官员们,此时也没有那么多束缚,反正怎么高兴怎么来,只要能办成事,就算拍桌子吵架都行。   纪彬每次从他们中间走过去都要扶额,好在事情确实办得不错。   他这次又要再去一趟兴华府。   现在已经九月十八,再有四天船运第二批货物就要开始运送。   跟纪彬猜的差不多,自家物件肯定没问题,有问题的只有漆盒,但不管是海太城跟兴华府的关系,还是樊城主亲自到两个作坊家催货。   反正肯定先交海太城的货就对了。   这样一来,平老板定下的五百漆盒,还有其他人的二百漆盒,就要不够。   但也没事,反正现在卖方市场,他们这边的作坊为大,谁让大家都想要他们的东西!现在能有多少是多少吧!   之前休息的船工们也回来了。   一连休息了二十天,怀里还揣着银子回家的,大家这段时间过得都不错,而且很期待下次做工。   其实纪彬过来也只是看看,他让纪舸帮忙安排事情,虽然纪舸只跟了一次船,但观察的足够仔细,做事也足够靠谱。   只是纪滦村隐隐有人嘀咕,说人家隔壁家儿子都要考举人了,可他去要当商人,丢不丢人?   纪舸知道这些话,但也不还嘴,只把挣来的钱给他爹娘,这一二十天里,别人在休息,他在码头看别人船运怎么做事。   因为他是纪家的人,大多船运人家并不介意他看。   谁让他背后是纪彬呢。   反正纪彬自己看着,纪舸倒是个可造之才,下次有引娘带来邑伊县的货物,再有纪舸交接,自己甚至可以当撒手掌柜。   而且相亲好几次的陈乙也回来了,他这次一走就是两个多月,实在不好意思。   但纪彬明白,这是他的终身大事,而且陈乙跟着自己也算全年无休,能休息段时间挺好的。   其实不仅纪彬自己在物色帮手,引娘那边很多事也不用自己操心。   引娘让李裁缝帮她看着刺绣坊,再有棉橙棉红两个婢女也成了管事,再着三个女孩,渐渐都在帮她处理事情。   因为棉橙棉红帮做了管事,家里的人手也需要再请,这事又可以让林博去做。   引娘还写信说,她总觉得自己跟纪彬学了十成十,也渐渐开始撒手了。   纪彬也笑,其实这是好事。   把所有事情都攥到自己手里,那可太累了。   他们夫妇两个,看人的眼光都不错,找对帮手,那能轻松很多。   两人只要把持好大局,纪家纪宅,就会安安稳稳的。   第二次船运有了经验,再有卢益赖亚,纪舸柳行管着,动作都迅速很多。   也是船工们动作快,即使他们搬运重物,也是能快则快,因为他们不是按时间拿月钱,而是按货物重量跟行程远近算钱的。   说起来休息时间短,快快做完事,那就能早点拿到月钱跟奖金。   有奖金在前面,谁会磨叽呢,若是看到一起做事的人偷懒,还会督促两句。   在纪彬看来,没有比发钱更能提高效率的事情了!   要是工作轻松那钱少点可以,如果工作很累,必须要有银子补偿!   这边动作极快,原本预定在十月初三出发的船只,甚至在九月二十八就可以出发了。   确认所有东西没问题,这次航行继续出发。   这一次没有跟骆家人一起,而是跟其他几个船运小队伍组成船队,一行也是十几条船,都打着兴华府的旗子,看着整整齐齐。   不知不觉中,兴华府的船队渐渐有了名气,相信慢慢地,他们这里的船只会更多。   反正李家船厂的单子多得做不完,去年还是三个造船位,今年就升成了五个,在李大的带领下,看着还不错。   李家主则在海太城船务司努力复原前朝的船。   按照记载来说,前朝的快船速度可以达到一天二百里,具体的是不是真的,就要看十月份的试验了。   经过三个多月的全力复原,快船基本已经成型。   如果是私人的造船厂肯定不会有这么快的速度,很多木材甚至铁钉都要托关系去找。   但这可是官方的厂子,就算兴华府海太城不怎么富裕,可调动这些东西还是很简单的,实在不行还能问邑伊县,问春安城那边借。   因为他们那边很多作坊都靠着兴华府的码头,所以关系一向好。   撇开这些不说,还有个纪彬在,这能不好调吗。   李家主自己都说,他在船务司只要管怎么造船就行,剩下的全都靠纪彬了。   纪彬从兴华府回海太城,还带回不少漆盒,直接给府衙那边。   这次府衙的轻羽漆盒一共五百个,也都跟着纪彬的船队去了汴京,只跟了一个府衙的小吏,剩下的人都不用去。   带回的漆盒则是一千订单中剩下的三百个。   不出意外的话,樊城主肯定还要再定,纪彬一想到那两个作坊老板的表情,就觉得实在为难他们了。   原本只是当地的一种工艺,甚至只有走私的时候,才备受欢迎,可那也做不了多少。   走私的人让他们做这种盒子,也不会给钱,他们动力当然不足,出货量也少。   可现在不同,现在有钱赚,所以老板们都是同一个想法,既想赚钱,又觉得要的数量实在太多了。   那汴京的人都那么有钱?   难道钱都花不完吗?   纪彬还安慰了几句,这才回到海太城。   而海太城还有一个好消息等着他,那就是快船,现在叫急速船已经在准备,明日就可以试航了。   好消息是船已经好了。   坏消息是纪彬不能上去!   他的水性不好,只能在旁边稳妥的船只上看着。   船务司的人都不用考虑,肯定不会让纪先生冒这个风险。   如今的百里船都很不稳当,偶尔还会出问题。   现在的急速船速度是百里船两倍,万一出事,他们都承担不起。   就连休假回来的陈乙也是一样的表情。   谁都可以有事,东家不行!   在大家一致通过下,纪彬肯定不能上新船,只有等新船试验结束,确定没问题,这才可以去试试。   纪彬哭笑不得,其实有那么多人在附近,就算船有问题,他也不会有事。   但还是老老实实去了最稳固的船只。   九月三十一早,风和日丽,过了九月也要入冬,现在试船是最好的时间。   只见李家主屏住呼吸,这急速船虽然速度快,但最多只能坐七个人,以后运送书信肯定可以,又或者急着赶路才会坐这个船。   但急速船又不是就如此定型了,以后肯定还能改进,还能坐更多的人。   七个人当中,四个是划桨的,这桨很特殊,纪彬也看出来,一个橹杆可以带动下面四个桨。   等于说现在四个人,就等于其他船只十六个人同时划桨。   又因为船只线条跟形状特殊,所以速度极快。   四个人划船,一个桅杆手,还有李家主跟协理中台坐在中间试船。   李家主四处都确定之后,又跟周围道:“周围八艘船距离尽量远一点,不要影响这艘船航行,我喊开始,船只立刻启动。其他救生船尽力跟着!”   说完,又看向纪彬,见纪彬微微点头,只听李家主到:“桅杆手,可以了。”   等船帆升起,桨手开始行动,他们这次试船正式开始!   只听李家主刚说一句,这船只启动速度就让他晃了下,好在他即使坐稳,但这速度越来越快,只有启动的时候有点晃,现在只有迎面而来的海风吹在人脸上。   很稳!   甚至比百里船还要稳!   他们这艘急速船确实很快,已经直接把救生船甩到后面,好在纪彬他们还能看到前面船只航行的很稳,是没问题的!这船只真的复原成功了!   周围的船只慢悠悠地看着前方的急速船,心里都升起兴奋。   天啊!他们船务司真的造出急速船了!   日行二百里!   如果说百里船可以在十天里从兴华府到汴京,那他们的急速船只需要五天!   五天的时间啊!   就连快马过来,都不如这个速度!   纪彬听着众人的欢呼,隐隐握了下拳头,眼神也散发着喜悦,不过他看了眼旁边的协理左右中郎。   急速船都做出来了,蒸汽船呢,你们两个给点力啊。   那蒸汽机若是做出来,再造出蒸汽船,可不是五天到汴京了。   纪彬隐隐记得早期的蒸汽船就能一日航行三四百里,那时候用的可不是日行多少,而是一小时多少公里,可见速度的飞跃有多快。   不过在这个时空方便理解,纪彬还是用日行多少里来计算。   或许到以后船只航行的太快,他会再用每时辰行多少里来做标准。   但现在还不到那个时候。   急速船的成功让整个船务司都充满喜悦。   连修复码头的人动作都快了。   现在海太城试船,都要把船只拉到深水区,这可太辛苦了,等码头修建好,试船也好,航行也好,都会轻松很多。   他们要赶紧把配套的设施建设完成!这样以后试船就更简单了!   一连五天时间,船务司在试行急速船,在第三天时候,纪彬就可以上船体验一下,大家觉得还算安全,自然就可以上船了。   不得不说,有前朝的样船,再有现在的修复,急速船不仅很快,而且还算稳当。   如果一定要说缺点,那就是真正航行的话,不会是日行二百的速度,因为船只一共坐七个人,其中四个桨手,不可能没日没夜地划船,就算是跟其他三人替换着来,速度也没全力那么快,至于船帆也是看风向的,有太多外在因素。   这就是因为船小,坐的人少,如果位置足够大,可以备齐十几个桨手,每天轮换着划船,那样就能有最快的速度。   但相对比快速的优点,这点缺点就不算什么了。   普通船只从兴华府到汴京要二十多天时间。   百里船需要十天到十二天之间。   急速船能把时间缩短到六到七天。   这个速度已经非常惊人,足以让任何人惊叹。   不过其中的缺点也说明了,若是有蒸汽机蒸汽船在,机器是不知道疲倦的,十二个时辰都可以运转。   到时候速度提升,又不用休息,工业机器的产生,那意义可太大了。   纪彬是这么想的,也隐隐透露出其中的意思给协理左右中郎听,他们两个一直在研究蒸汽机。   现在是有简易机器做出来,有一定动力的产生。   但具体真正能推动船只的,还是不够。   如今急速船都出来了,纪彬接下来的重心也会放在蒸汽机上。   等到急速船出来的第六天,他们这行人直接开着急速船从海太城去了兴华府码头,甚至当天能去无仙城一个来回。   目的?   目的当然是炫耀他们做出来速度如此之快的新船啊!   他们船务司刚刚建立不到半年时间,就有这种成果,证明他们的船务司很有用!   而急速船的出现,让两个码头的人格外震惊。   当初卢益赖亚跟纪彬去卖棉花的时候,路途中就遇到过一艘百里船,那艘百里船逢人就打旗语,明显是炫耀船只有多好。   偏偏大家确实羡慕,只要是在水上讨生活的人,自然知道船只快了有什么好处。   当初的百里船就让人惊讶,现在的急速船更是如此。   我的个天啊。   这是什么玩意?   跑得也太快了吧!   船务司的人炫耀了两天,终于让两个港口的人都知道,他们船务司做出来好东西了!   现在只要是船只在这兴华府,无仙城两边靠岸,立刻能听到日行两百里的急速船!   两百里?   骗人的吧?   怎么可能。   这是大家头一个想法。   当初鲁做出百里船的时候,都已经够让人不可思议了,而且立刻被官府预定,作为传消息的利器,从此在运河上往来。   百里船都如此,二百里船呢?   不是骗人的吧?   可一听到是哪家船厂造出来的二百里船,大家似乎又觉得可信了?   官办船务司造出来的?   他们不是才开业不到半年时间吗?   看着各地传来的信件,还有兴华府知府主簿巡盐使都赶过来看热闹。   船务司的人哪个不是挺直胸膛,看看!他们船务司就是这么厉害!   就是能复原出这么好的东西!   纪彬则在一旁格外低调,他还在看协理左右中郎给他的图纸。   说到底,蒸汽机的改进都是一个目的,那就是必须充分利用热能。   这段时间里纪彬也不是只看了,几乎每天都会提出自己的设想,可蒸汽机这玩意在现代是常见,可都是在物件里面,他也没拆开看过。   只能依靠上学时候蒸汽机模型来仔细回忆。   好在他不断回忆的同时,还有协理左右中郎帮忙纠错,也算有点进展。   但毕竟是蒸汽机,不是什么普通东西,如今上手不到半年时间就有进展,已经非常不错。   纪彬有足够的耐心等着蒸汽机做好。   即使花上许多年也没问题。   晁知府跟巡盐使从急速船上下来,人都傻眼了。   他们都算见多识广的人,知道这个速度意味着什么,特别是跟汴京那边的联系,只要有了这条船,半个月内往来书信绝对没问题,对比以前政令不达的情况来说,一定好上数十倍。   但船也试了,还有一个很重要的事情。   樊城主也走了过去,因为有纪彬的提醒,他心里有数的。   说白了,他们要以什么样的名义报给汴京那边。   东西是海太城船务司造的,但船务司又不归海太城管。   可海太城却归兴华府管。   其中的关系比较复杂,船务司的圣人亲点开设,直属汴京。   所以纪彬作为船务司司长,就有三个选择。   一,直接以官办船务司的名义把急速船造出来的消息报给圣人,能得到多少奖赏,整个船务司又会有什么样的封赏,随便想想就能知道。   二,纪彬看在船务司开在海太城的份上,给樊城主一个面子,让樊城主跟他一起向汴京邀功。这也说得过去,毕竟船务司开在海太城,还用了海太城的人手。   三,那就是晁知府巡盐使来的目的了。   能不能以兴华府的名义报上去,或者让兴华府沾个光。   之前说过,兴华府跟宿勤郡平级,而海太城是兴华府所属,说到底是直辖单位。   扯到兴华府也很正常。   但这三个选择,都在纪彬的一念之间。   不管他怎么选,那都是没问题。   以前船务司刚建的时候看不出来,可如今急速船都出来了,说句不好听的,靠着急速船,他们船务司就能吃十年老本。   以后必然红火,必然被汴京重视。   现在的局面就是,这晁知府巡盐使樊城主,都看着纪彬,明显是等他一个答案。   巡盐使虽然只管盐务,可此地有了名气,对他来说自然不错。   说句实在的,晋升这种事,也看有没有实在的政绩。   急速船出来,再没有比这更好的政绩了。   没听到兴华府,无仙城,这两处码头的人都传疯了,不出半个月想来看急速船的人肯定排长队。   消息也会传到汴京那边。   所以怎么报给汴京,要尽快做决定了。   纪彬看了看他们,边带着众人去船务司,边随口道:“现在急速船是出来了,可每次试船都要人工推到水里,再往外走,实在艰难。我船务司的人,还是苦啊。”   看似在随意聊天,旁边船务司主簿立刻接话:“是啊,没办法,谁让咱们这人手太少。不过纪先生不用担心,等我们把船送到汴京,相信圣人一定会开恩,找人帮船务司把这个码头赶紧建好。”   说是船务司的码头也不为过,船务司跟码头本就是一体的,若是没有码头,他们的船造出来都不好试验。   现在还是小船,等造出来大船,那反复拉船就是灾难。   两人又聊了几句,樊城主抬了抬头,不过他什么话都没说。   他能不知道码头建得慢这回事吗,可他这也没钱,若是真有钱,只怕早就投进去了。   樊城主都听明白了,晁知府,巡盐使,还有兴华府主簿自然也听明白。   纪彬就差直接说,你们想用这名头可以的,一个要求,资助码头!   圣人看到船都会开恩,找人修建码头。   那你们呢?   晁知府轻咳:“那码头说是从无到有的修建,也是不为过的,确实难了点。主簿,咱们兴华府的税收这个月是不是好点。”   兴华府主簿也是一唱一和:“最近才宽裕一点,不过应该能帮上忙。”   话都说到这份上,那巡盐使自然说道:“最近海盐卖得不错,若是码头缺钱,可以先支一点。”   这样一说,先笑的就是樊城主了。   如果要带上兴华府一起向汴京请封赏,那海太城肯定会连带着啊,自然不可能跳过他们。   至于他为什么一分钱也不出?   除了穷还有别的原因吗。   说句大实话,现在船务司都比他海太城有钱!   做个躺赢的人挺好的。   纪彬跟船务司主簿又聊一句,笑眯眯地接受兴华府跟盐务对码头的“捐助”。   至于给多少银子,给多少人,自然有主簿们来谈,反正两边都好说话的。   其实从急速船做好,纪彬对这件事心里就有数。   而且也做好让他们沾光的准备,毕竟汴京的新皇是什么呢,纪彬最清楚,这位不是好糊弄的。   到底谁是沾光,谁是真做事的,他必然一清二楚。   既然如此,让大家面上都有光,船务司也好办事。   反正急速船的消息已经先一步出去了,这船到底是谁做的,很多人心里有数,至于没数的人,纪彬也不会跟他们打交道。   等事情商议完,纪彬连文书都不用写。   晁知府可是榜眼之才,他的文书自然错不了。   纪彬要准备的,只是让李家主跟协理中台一起坐上急速船在兴华府码头待命。   等到十月初九这天,有晁知府等人亲自送行,拿着向新皇贺喜的文书,直接去汴京。   要说属地官员自然不能随随便便去汴京,但也只针对官员本身,像他们这种送东西的,一般限制都不会多。   十月初九出发,全速前进,连桅杆手跟李家主,还有协理中台都会替换着划桨。   一定能在十月十五之前赶到。   六天的时间,航行九百多里,一定会给汴京惊喜!   就算最近这段日子兴华府跟无仙城都传遍了,他们的人可能会把消息带到汴京,但他们的动作慢啊。   他们的船只还在路上,晚出发的急速船都到汴京了。   这次急速船过去,一定是个大大的惊喜。   不然兴华府的官员会主动找过来吗。   李家主还在为去汴京的事担心,毕竟他家先祖是前朝旧人,总会有点不对。   这会见到纪彬送走知府等人,忍不住道:“纪先生,要不然还是你过去,船务司大小事情都是你主持的,不是你说这水底下可能有沉船,也不会有人捞啊。”   当时纪彬说水底下可能有沉船的时候,大家并未在乎,可纪彬却说,前朝船务司的人能烧掉官署,必然是想销毁什么,在靠岸的船只也不会放过。   谁知道还真捞出有价值的东西。   所以纪彬过去才是最合适。   纪彬看了看做蒸汽机那边,笑着道:“正因为你的身份,所以你才要去,去一次,以后再也不担心了。”   现在的李家主不仅在船务司任职,甚至还带着自家的人过来帮忙,免费帮忙。   这种事新皇也是知道的。   所以李家主根本不用担心新皇会做什么,夸赞还来不及。   那位不是个赶尽杀绝的。   至于纪彬为什么不去?   他过去干什么,等着被人拉着问东问西吗?   说的就是新皇跟谢阁老,自己肯定会被两人拉着秉烛夜谈。   现在船务司事情那么多,他就不去惹人眼球了。   相比蒸汽船来说,急速船根本不值一提。   纪彬安慰李家主,倒是并未多说新皇性格,在背后说这种话,容易让人忌惮。   至于协理中台党天磊,也是纪彬卖的一个人情。   党家在朝中也算小有势力,比不上谢谭两家,却也能说得上话。   而且有党家在,李家主也会更安全,毕竟是一条船上的人,自然不怕什么。   划桨的四位桨手,则是柴力手下的得力兵士,出发前练习许久,他们本身力气又足,是很不错的。   桅杆手则是李家主的人,这毕竟是个技术活。   急速船的七个人安排好,只等着十月初九这日出发。   谁知道初九这天,纪彬他们刚到码头,只见这里张灯结彩,竟然是兴华府许多人家自发组织,还有些停靠的商船知道他们今日要走,特意留在这观看。   更别说有提前划船过来,就是想看看急速船出发的场景。   那急速船就在官府的停泊位上,日夜都有兵士看守,只要不进入违禁区,都可以在后面观看。   “这船的形状怎么那样不同。”   “看这个船头很尖,水底下的部分也很特殊,怪不得划得快。”   “还有那个桨,也很特殊。”   “不愧是官府船厂,就是厉害。”   “也跟我们本地李家船厂有关啊,他家的家主就在船务司做事。”   “也不知道这样一艘船要多少钱才能买得到。”   “肯定很贵,普通人不要想了。”   不管别人怎么夸,他们这边该走还是要走。   李家庄,协理中台党天磊,还有四个桨手,一个桅杆手上了船,身上的轻装简行,目的就是以最快的速度到达汴京。   让圣人知晓,他们兴华府,海太城,船务司,做出好东西了!   从年后纪彬正式拿到允准文书,到七月开始建船务司,人员陆陆续续到齐。   现在十月份,终于有拿得出手的东西。   出发!   让汴京百姓看看海边百姓风貌!   他们都是南军国的骄民!   船只飞速行驶,但周边的百姓们却不肯离开,眼里都是船只的影子。   纪彬也松口气。   终于能歇一歇了。   既然急速船造好,那就给船务司的大家放几天假!好好休息休息!   等休息回来,码头那边会增派两倍的人手,自然是晁知府巡盐使的人手过来。   而且巡盐使还托了关系,从鲁地调来五名专修码头的工匠,在鲁地也是十分有名,靠着他家里的关系这才能来的。   估计也是投桃报李,感谢纪彬让他挂个名。   这对纪彬来说自然极好,晁知府出钱,巡盐使出人,他这码头岂不是修得更快?   船务司的众人要休息几天,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要做什么。   其中协理左右中郎,这两位还是要在船务司忙蒸汽机的事,纪彬在其中又提了几点,他们在想办法完成。   还是那个解释,一道习题里,纪彬是知道答案的,可解题步骤需要这两位补充。   其他官员小吏则真的打算休息。   之前一直忙感受不到,现在稍微闲下来,自然要好好逛逛海太城跟兴华府。   有两个小吏还准备跟着纪彬去邑伊县看看,想去邑伊县买点棉花被跟棉服。   以前在汴京的时候,他们都觉得这东西贵得厉害,如今到了鼎鼎大名的棉花县邑伊县,肯定要去瞧瞧。   而且今年棉花价格又降了许多,去年在一千二到一千五之间。   今年再次降价,已经降到五百文到七百文中间。   要知道最开始的时候,这棉花可是几千文一两,短短三四年时间,能降这么多倍,也是不容易。   可纪彬明白,浙东那边今年已经有小范围的棉花种植成功,等到明年的时候,纪彬预估能降到一百文到五百文。   不是他夸张,而是浙东那边能人多,今年刚成功,明年就会有大片种植,这是必然的。   在纪彬印象里,他那个时空的古代,棉花在前期都是按两算,宋时一两八十文,百姓都能喜极而泣。   等到明清时期,种植范围多,就变成按斤卖,便宜的时候,一斤只用八十文。   但价格不能这么横向对比,如果不把当时的发展,经济,社会治安等等综合起来,很难得出真正的购买力。   如今说来,只是给个大概参考。   但不管怎么讲,越到后期,棉花就会越便宜。   位上这位新皇定然不会允许价格过高,当初纪彬不急于扩张种棉,就是这个原因。   他自己调转车头没问题,邑伊县其他人怎么办?   纵然他早就说过,不要急于扩大种植面积,可以缓一缓,能听进去的人也很少啊。   享受着现在棉花县的名声,以后必然要经过阵痛,那就是棉花价格真正降下来,全国各地陆陆续续都可以种棉花,那邑伊县要那怎么办?   虽然这可能是五年,十年,十五年以后要考虑的事,可现在就已经有端倪了。   原本纪彬可以不考虑这些问题,纵然那些人会痛苦,也是因为自己贪婪。   但有个邑伊县商会在,纪彬难免为他们多考虑。   这次纪彬回家,一个是跟引娘团聚,二就是看看现在棉花收的怎么样,顺便在跟邑伊县棉商们详谈,把他早就写好的棉花细则拿出来。   以后的棉花,不能这么卖了。   而是要分成上中下三等。   当初市场还是一片空白的时候,大家可以盲目卖货,等到市场稳定,有了自己的规律,就要开始细分了。   这么大的市场,能赚到其中百分之一的钱,就够邑伊县吃喝。   大包大揽什么都想吃,这不存在的。   他们这的棉花算不上特别好,走走中低端市场应该没问题,最高端的绒棉还是要交给西边北边,不管是浙东棉,还是宿勤棉,都比不了那些。   这跟技术有关,但跟自然条件关系更大。   纪彬要回邑伊县的消息很快传来,大家心里竟然隐隐升起一种害怕。   他们不想让纪彬回家啊!   就算去探亲也不行!   要是回去之后不来了怎么办?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不过也没人真的出来阻止,只是居安思危!害怕财神爷跑了!   纪彬带给兴华府,海太城多少东西,只有他们自己明白!   纪彬根本不知道兴华府百姓们考虑这么多,他带着陈乙,还有两个小吏回家,再有宣老爹等人同样放假,只是他们要在兴华府待几天,没跟纪彬他们一起。   纪彬等人一路骑马,这路上看着来来往往的牛车,中间还有他认识的车夫。   不知不觉中,这条路从人迹罕至,渐渐变成人来人往,商旅络绎不绝。   也是一种进步吧。   纪彬这次回来,引娘提前是知道的,早之前纪彬就写信回来,她这次亲自下厨,做了几个菜出来。   但做着做着,引娘自己都笑了。   她的手艺怎么回事,怎么还倒退了。   明明刚嫁给纪彬的时候,她做饭既好吃又好看,如今竟然生疏了。   还是家里新招的厨娘捂嘴笑:“肯定是夫人平日享福惯了,做不习惯菜饭。”   引娘也笑,但还是把剩下的做完,等纪彬一看,一眼就认出来是她的手艺,饭都比平时多吃了两碗。   两人有段时日没见,自然小意温存,聊着聊着,则讲起纪滦村的纪堂叔。   纪堂叔以前买了牛车接送村里孩子们上学。   前几日竟然买匹马,说是西边打了胜仗,那边的草原上可以养马了,所以南军国马儿价格也降下来。   这几天可高兴了。   纪彬也是没想到,连纪堂叔都买上马儿。   也是如今日子确实好。   纪彬回来的消息,很快传遍邑伊县,该找纪彬的立刻找上门,但纪彬就四个字,闭门不见!   他好不容易放几天假,先休息几天再说。   可他是想休息,银子却已经送上门了。   振生林豪已经送了几十万斤棉花到江南,现在都带着银子回来,准确让纪彬数银子。   没办法,只能看看这次挣了多少钱。   反正忙都忙了,顺便把棉花细则拿出来,所谓的上中下三等,就是按照棉花的细绒程度,棉花的颜色,棉花的轻柔等等个各方面做标准。   但纪彬说明,自己只是提出个建议,若是有好想法都可以拿出来,一起集思广益。   既然南军国还没有这种标准出来。   那他们就先提出标准。   久而久之,以棉花县邑伊县的影响力,这份标准势必会成为全国很多地方的标准。   等纪彬拿出来这个,果然来烦的人就很少了。   大家都忙着讨论好棉花的标准,没时间管他!   纪彬在这边忙里偷闲,急速船却已经到了汴京。   汴京码头的人听着船务司协理中台道:“我们确实是十月初九从兴华府出发,真的没错,这是兴华府的路引。”   “怎么可能!你好歹也是个官员!今天才十月十六,中午饭都没吃。六天的时间,能行九百多里?”码头小吏斥责道,“快说实话,是不是从哪私逃过来?又或者是路引作假?船务司协理中台,有这个地方吗?”   不是这小吏苛刻,而是谁会相信六天时间,能航行九百里?   百里船都达不到!   这里的骚动很快引起码头长官注意,一个震惊汴京,震惊南军国的消息,就要从这里传开了。   六天时间!航行九百里!   新皇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心头一跳,首先想到的,肯定是不可能。   怎么会有这么快的船?   可又想到纪彬之前文书里面的畅想,还说了前朝的快船如何如何。   这是已经出来了?   等李家主跟协理中台党天磊到新皇面前的时候,虽然是让他们坐下,而且不用跪拜,两人甚至觉得,不如让他们跪下来,至少没那么忐忑。   新皇则是在看他们呈上来的文书,还有纪彬让人画的急速船图纸。   看这些东西的时候,新皇看的很慢,似乎要把每一个字都消化才行。   新皇隐隐按下激动,他比任何人都要明白急速船的意义。   而且纪彬还提前改了先朝的名字,不用他提点,就知道有些东西不好提。   还把图纸附上来,并且把所有重点标明,主要拿到这张图纸,急速船的技术都不是秘密。   如此心思玲珑之人,新皇怎么能不喜欢。   甚至有种,他要是自己儿子,这皇位肯定是他的,而且他一定是太子的感觉。   可惜了,自己年龄虽然能当纪彬的爹,却没生出这样的儿子。   接下来的事就不用说,不管是前朝旧人后代李家主,还是党家不受重视,只会钻研奇技淫巧的党天磊,都被新皇款待,甚至可以住到皇宫陪驾。   不仅如此,那艘急速船也有幸被圣人夸赞,还上了船上实验一番。   这船的速度跟稳定自不用讲,引来汴京百姓到岸边围观,只想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船,能跑得那么快?   就算是飞也飞不过吧?   与此同时,所有人都记住兴华府,记住海太城。   更记得船务司,以后不管船务司的人去哪,都不会有人问一句,真的有这个地方吗?   如果你连船务司在哪都不知道,你就落伍了!   反正对李家主跟协理中台来讲,这段日子就跟做梦一样。   直到碰见从兴华府来的商船,也就是纪彬家的船队,那船队九月二十六出发,现在十月二十才到。   他们的急速船十月初九出发,十月十五就到了。   这个速度简直惊人。   不过各有优劣,你们的急速船能装几十万斤货物吗?   卢益赖亚一边眼馋一边说我不酸我不酸,但人都已经跳到急速船上,说什么都要试试。   汴京百姓朝堂再次意识到。   这是第三次了吧?   兴华府再次出现在大家面前,一个是深海鱼,一个是兴华府送来各种优质南货跟轻羽漆盒。   这是第三次。   第三次给所有人带来了急速船!   兴华府!   肯定是个人杰地灵的好地方!说不定以后还有好东西出现?   有时候穷山恶水跟人杰地灵,只在一线之间? 第146章   李家主等人到汴京的时候,开着心爱的急速船。   走的时候,只能委委屈屈坐上百里船。   就算心里早有准备,李家主跟协理中台也委屈啊!   可这船已经被新皇拿走,顺便承诺给他们拨南军国最好的二十名工匠,更有研究数学的大佬,再从工部,翰林院,等等调个四五人。   他们走的时候,纪彬就交代了,钱的话,新皇给的八十万两银子,一半都没花,而且船务司马上就能盈利。   所以给赏赐的时候,千万不能要钱。   新皇如果开口说要赐字,一定也要拒绝,赐字这事华而不实,他们船务司不要。   那就是赐字也不要。   等新皇问他们要什么,那就两个字。   要人才。   要更好的工匠,更好的数学大佬。   打铁的工匠也要最好的,军中拨调几个锻造厉害的也行。   反正只要人才。   船他们可以再造,人才不能少。   纪彬还听说蜀中有位设计机关极为厉害的墨家后人,还问新皇能不能请出山,让这位也带着子弟过来帮忙。   新皇一听他们两个的要求,就知道有人在背后指点。   可纪彬要人自然没问题,甚至还说明,他一心为了船务司。   所以李家主跟协理中台的船就被留下了。   他们只好坐着百里船回去复命。   至于那一长串的人才名单,也到了手里,要等到年后这些人才会陆陆续续到位。   特别是蜀中的隐士,就算圣人出面,也要三请四请,人可以不到,信也要圣人亲自写,怎么也要到年后了。   其他各处的工匠还算好找,可凑够纪彬要的名单,必然要吏部费些功夫。   这个纪彬啊,人不出现,要求越来越多。   新皇见此也只是笑,私下跟皇后说话,还是夸奖多。   那艘急速船已经归宫中所有,倒不是束之高阁,而是用于传递军情军报,再有各处紧急政务速传。   所以一艘也不够,等到李家主他们回船务司,还要继续赶制。   只是这船暂时要严加看管,所有急速船只准官方驿站拥有,就跟再早的马匹只能官府有一样,这是保证官府的速度,以免百姓生乱。   等驿站速度可以保持,才会逐步开放到民间。   现在的百里船就是如此,只有官方驿站可以有,但普通百姓能付钱坐船,他们更重要的任务不是送人,而是官府间传递消息。   可现在急速船的出现,估计百里船可以逐步放松,直到百姓们可以私人拥有。   估计造出百里船的船厂,还会因此大发一笔。   所以那些喊着百里船要完的,根本不存在。   没看到李家主跟协力中台,还有带着的小吏桅杆手,都在百里船上吗。   船上其他人都在感叹百里船快速,有些人头一次坐百里船,还有些人在想急速船又是什么样的速度。   唯独他们几个愁眉苦脸。   坐惯急速船,这百里船就是蜗牛爬!   他们在回兴华府途中,纪彬也从邑伊县出发,目的同样是兴华府。   今年的棉花依旧不错,因为单价低了很多,利润不如之前丰厚,但也是不小的数字,今年具体赚多少,要等到十一月底,最后一批银子运回来再说。   可他提议的棉花细则已经渐渐走上正轨,还跟鲁地的焦家商议,到底棉花标准要怎么设立。   以纪彬的办事速度,等到明年,其他地方还在按之前办法卖棉花的时候,纪彬他们这边就可以按照行业细则来售卖。   永远走在行业前端,这才能让邑伊县棉花县的名号久一点。   什么事都有衰败的一天,纪彬会努力让衰败来的晚一点,这样是一种成功了。   所以纪彬走的时候,又变成邑伊县百姓不想让他离开。   真难,要是能共享纪彬就好了。   邑伊县跟兴华府海太城共享!   说到这春安城百姓有话说,这讲的他们不想共享一样。   船务司一连放了十几天的假,很多人回来的时候,还带着放假的感觉。   特别是有两个官员,竟然也迷上羽毛画,但他们不用掏高价购买,直接去外面捡就行,捡多少都是他们的!   看来海边的娱乐确实挺多。   不过纪彬一回来,大家放假的感觉就少了。   谁都知道,纪先生看着笑眯眯的,可眼睛毒得很,谁在干活,谁在摸鱼,一看一个准。   若是摸鱼次数过多,那这人就会被调离现在的岗位,什么时候不摸鱼了,什么再回来。   倒不是不让大家放松,但也不能偷懒啊。   摸清楚纪彬的性格之后,众人心里都有数的。   特别是现在知道船务司是大有前途的部门之后,干劲就更足。   纪彬这次回来,重点自然放到蒸汽机上面,他提出不少想法,但想要实现起来确实有困难。   而且手头只有这么两位,研究的时间也不长,   好在他不是个心急的人,全都可以慢慢来。   等到李家主跟协理中台回来,应该能带来好消息吧?   当初船务司刚建,来这里的官员总共不超过十个,而且懂技术的就三位,这样的配置能造出让船只运行的蒸汽机?   纪彬可不信,甚至铁匠都是他找来的。   这配置简陋到他懒得讲。   可也明白,能派来这么多人,已经是新皇争取过,否则朝堂上的人不一定怎么说。   某种程度上,这些朝廷官员跟长舌人没什么区别。   所以就要先做出来东西看看。   在见到李家主先祖留下的记载来看,纪彬才找到方向。   那就是先造出让人瞠目结舌的东西,以这个东西当跳板,来索要人力物力。   钱是新皇私库所出,一直不算少。   可人才也好,优质钢铁焦炭,这不是钱能买得到的,还要新皇调配。   现在急速船出来,一切都不是问题。   说到底,造出急速船,也就是为造蒸汽机铺路而已。   他花了几个月时间,终于复原出前朝产物,这可不是重点,而且一切的开始。   而且到了十二月中旬,船务司所有房子都能建成。   不管是办公的地方,还是官员客舍,全都可以完工。   差不多是五进的官署,足够百十人住的客舍,这些一完工,那年后来大佬们,就可以住里面了。   不至于像现在这样艰苦。   年后,一切都会更好。   现在要紧的,就是等李家主协理中台回来,看看他们能带来什么好消息。   这消息自然是好得很,在他们回来的路上,急速船的消息,就传遍南军国各个地方。   传说有个船的速度比鸟儿飞得还要快。   这是什么东西啊。   怎么会如此夸张?   也有人怀疑是真是假,可圣人都给了赏赐,还在全国各地征调造船工匠,技术工匠,冶炼工匠。   这说明了一点,肯定是真的。   不然圣人招这些人干嘛,圣人还讲了,天下英杰皆可应召,只要有本事,不论出身,不论门第,不论学问。   这几个不论出来,立刻让南军国各个地方的人兴奋。   已经有很多人决定上京应招,能被圣人赏赐,这是莫大的荣幸!   与此同时,圣人的亲笔信已经到了蜀中大学墨敬仪手中,他这一脉自称墨子后人,研读墨家学说,也对机关之事颇为精通。   在蜀中,许多得力的水利设备都是他们改进,更有农家人请他们帮忙改进农具,这墨家人也不会拒绝。   他们到底是不是真的墨家人已经不重要,所奉行的墨家学说跟原本的墨学又是什么分支,什么派系,这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们有真本事。   他们继承了先人的几何学,物理学,甚至光学。   当年许多厉害的武器都是出自他们手中,如今隐居蜀中,但渐渐还是有名气传出。   墨敬仪看着新皇的信,里面既彰显天子威仪,既有夸赞墨学的言语,其目的自然是请他出山,去兴华府海太城的船务司,说那里在锻造一样国之利器,是古今中外前所未有之物。   这话说的,好像他不去就是他的损失一样。   墨敬仪嗤笑一声,本朝尊佛儒两家,其中谢阁老更是儒家人,来请他这个墨学的?没意思。   话是这么说,可墨敬仪还是好奇,到底是什么东西,古今中外前所未有?   这书信看完,正好急速船的消息传来。   不过听人描述之后,墨敬仪心里就对这急速船有数,甚至让人动手开始做,半个月时间,就能造得相差无几。   只是到底不如造船专精之人,看着还是很粗糙,但大致原理是没错的。   等他造出急速船后半个月,圣人第二份书信来了,又是请他出山,还让当地知府亲自来请。   墨家深居蜀中,也是本地士族,并不惧怕他什么知府,甚至还晾了一会。   谁料见到知府的时候,他那手里竟然拿了个物件。   如果纪彬在这,肯定能认出来,这就是当初他给新皇留下的简易蒸汽机设计图,由图纸造出来的简易蒸汽机。   墨敬仪盯着这东西看了许久,当下让子弟们收拾衣物,他要在年前就去兴华府。   在家过年?   还过什么过,去了再说。   可东西都没收拾完,已经下起鹅毛大雪,天气已经入冬,实在不好走。   这让墨敬仪也遗憾万分,早知道不纠结那一两个月,赶在十月份刚接到圣人书信就出发,他这会肯定已经到兴华府了。   现在天寒地冻,也走不出家门。   遗憾,太遗憾了。   在墨敬仪后悔十月份没去兴华府的时候,十月二十七,李家主跟协理中台,再有后面桅杆手兵士,他们终于靠岸了。   本地府衙日日都有小吏在附近守着,见到他们几人回来,立刻骑马相报。   纪彬自然也在此处,算着时间,他们是会在最近回来的。   协理中台见到纪彬头一句便是:“纪先生,幸不辱命!”   成了,让新皇多拨人才的事一定成了。   那李家主是同样的表情,以后会有很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造船!说不定还会造出更厉害的船!   晁知府跟巡盐使虽然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但本能觉得是好事。   接下来自不用说,从汴京回来的人受到热情款待,几乎成了兴华府的英雄,但实际的英雄还在研究蒸汽机。   而且之后很长时间,都会研究蒸汽机。   他本人就跟蒸汽机杠上了。   等这些事情平静一下,李家主继续带着人造急速船,全都是官府预定,预计在明年这个时候,要造出八条船出来,时间真的太赶了。   可这是圣人亲点,他们肯定用心啊。   船厂李家也因为这件事,彻底打响名气,来找他们坐船的人明显更多。   李家主跟李家大公子只觉得值。   跟着纪彬做事太值了。   时间一点点过去,圣人在汴京帮纪彬收揽人马,纪彬本人在督建码头,急速船,蒸汽机。   日子也过得无比充实。   而另一群人则已经进入兴华府附近海域。   五千料的大船,船上三百多人,领头的人都喊他卫兄,也有叫他卫宏。   久而久之,船上的人都以为他姓卫,这位卫宏也没反驳,他天生胆子大,头一次见到大海的风浪,其他人都是惧怕,而他的梦想是征服。   从二十二跟着家族开始走水运,二十四开始嫌家族太稳定,隐姓埋名到兴华府偷偷海运,差点被兴华府本地的谈家拉走做走私矿产的买卖。   他这人确实倒卖点东西,却知道铁矿绝对不能碰。   好在有家族暗中帮他脱身,那谈家算是不敢动他,筹备了三年有余,卫宏终于开上自己买的五千料大船,带了四百多个跟他出生入死,在兴华府活不下去的兄弟们,一起朝大海进发。   换了其他地方,这五千料的大船离开,肯定有动静。   但这是兴华府,兴华府不会有人管。   卫宏离开,是瞒着家族,只跟兄弟们单干的,不枉他在海上闯荡那么久。   所以卫宏载着满船的奇珍异宝回来,心里只有忐忑。   忐忑在两方面,一个是他不遵守海禁政策,而且还前往远海,这是大罪,在其他港口靠岸肯定不行,立刻就会被官府抓住,而且家族跑到其他地方保他,会更艰难。   即使家族气得要死,估计还会捞他一手,兴华府比较好捞。   第二则是,既然要来兴华府,那他满船的宝贝怎么办,跟着他出生入死的兄弟们,已经在海上遇难的兄弟们,他们家人还需要这些物件卖出去换取以后的生活。   如果在兴华府靠岸,那破旧的码头太小,还不好周转,到了岸边运货,九成海外货物都会被谈家父子弄走。   如今不在兴华府靠岸,好家伙,他们这群人全都要进监牢。   海禁还在,他们是在违法。   卫宏叹口气,副手刚过来,卫宏就拍拍他道:“还是给我哥求助吧,咱们这些东西都是拼命弄回来的,不能便宜谈家。”   副手立刻点头,眼里还带着泪花:“原本以为出去一趟只要一年多,没想到我们遇上风浪,近三年才回来。我的妻儿不知道如何了。”   不止是副手妻儿,很多人的家人都不知在兴华府过什么样的苦日子。   他们搏一搏出海,就是想带些银钱回来,让家人能过好日子,彻底离开兴华府。   听说隔壁邑伊县发展得不错,过去也行。   他们走的时候,对兴华府再了解不过,除了卫宏这种天生爱冒险的之外,剩下的人都是要搏一搏,搏出好生活的。   快要靠近兴华府的时候,他们刻意停了停,等到夜晚来临,这才派小船去探查,看看兴华府是什么情况,那谈家夫子最近情况如何,心情如何。   现在月初,月亮又被乌云遮住,距离兴华府海岸还很远,刚好让他们藏身。   若是心情不好,他们就等一段时间再出现,不行用小船运东西,一点点运。   可他们东西真的太多了。   这满船的宝石香料,甚至还有不少黄金,更有几个珍贵的动物,有个动物长得像鹿,但脖子老长了,肯定能卖个好价格。   他们这一路可是精心饲养,就是为了能弄回来。   除了这些之外,船上还有几个传教士,也是因为这些人,他们才能弄来更多好东西。   他们拿命换来的东西,还有兄弟死在路上,死在海上,死在那片不知名的土地上,这些东西给谈家?   谁会甘心?   好在码头私船混乱,打听消息还是简单。   可卫宏几人等了又等,派出去的小船迟迟不回来。   这样一来,众人心里升起不妙。   倒还没慌神,这点小事,他们也不会慌张。   等卫宏决定自己也坐船去看看,只见前方漆黑的海岸线上,迎来十几盏船灯。   难道是当地的兵士?!来抓他们?!   卫宏等人刚刚戒备,甚至弓都拉满了。   只听船灯上的人大喊:“前面可是大海船?怎么晚上回来,现在停泊有些吃力,你们要跟着我,不要撞到附近的船只了!”   卫宏仔细听他们说着,又找耳朵灵敏的就听。   那些人道:“大晚上的,又是这样大的船,怎么停啊。”   “就是,要不然让他们等等,明天一早天亮了,不会撞到其他小船,还能找来帮手。”   说着,船上的人果然道:“要不你们等等?明天一早安排你们停泊,只是你们这么大的船,停泊要很贵的。”   说到这,卫宏心里冷笑。   搞这么一出,看起来很正规,还不是要钱,卫宏推推副手,让他回答。   “请问官爷,停泊费需要多少?”   看看这些人能狮子大张口到什么地步。   那小船上拿船灯的人道:“三百料以下的船只,停泊每日五文,三百到五百,每日十文。”   “五百到一千料就贵了,一日二百文。”   “你们的船只有多大?我这会也看不清啊,反正再往上就翻倍!自己算!”   翻倍?   五千料,也就是一千文,五两银子?   卫宏表示沉默。   他们这么大的船,只要五两银子?   这钱看着不少,可他们的船差不多有一百丈,也就是现代的三百多米。   如此的庞然大物停泊,只要五两银子?   确实不是狮子大张口的五千两?   卫宏直接问道:“怎地这么便宜,我见无仙城那边一千料的船只停泊都要三百文呢!”   “嘿嘿,本地就便宜这一年,新建的码头,想要招揽商船!”提船灯的人笑着道,“见你们也是好说话的,明日一早只管驶进来,做好登记就行。”   “还有,别让你家兄弟偷偷摸摸进港,这是要罚钱的,见你们是刚回来,也就网开一面。”   说话间,派去打探消息的船只果然慢慢到了。   这船上一共三人,表情都是一样。   那就是傻了。   等大家把他们拉上船,其中一人手里还拿着船灯。   至于其他拿着船灯的人已经陆陆续续回去,风声还带着他们闲聊的声音。   “好大一艘船啊。”   “对啊,看着比三千料还要大,真羡慕。”   “别羡慕了,好好做事,回头我们也去李家买条船!”   “唉,还是急速船最好,好像有条急速船啊。”   急速船?   他们在说什么?   卫宏目光放在被拉上来的三人身上。   其中一人看了看手里的船灯,开口道:“我们还没靠近码头,就被水上巡逻兵士拦着,原本以为非打则骂,也以为是有人入侵,这才会有人巡逻。”   “可那些兵士只讲,他们是照常巡查,又问了情况,这才让码头的接引人过来。还说这是初犯,以后不能这样。”   说着,还给他们一盏船灯,讲现在月黑风高,不点灯太危险,又给了温水食物,知道他们想回船上,也就没拦着。   接下来的事,大家都知道了。   这下船上三百多人都懵了,卫宏也有些愣住,过了许多才开口道:“这是兴华府吗?我们是不是两三年没回来,走错地方了?”   “但这船灯上,有我们兴华府的竹子花。”副手指了指被人带上来的船灯。   上面有着简单的花纹,是他们兴华府特有的竹子花,只要是本地人全都认识。   这,还是兴华府吗?   卫宏想了想,这三个人的身手刚靠近海岸就被发现,说明戒备一定森严。   兴华府都如此,其他地方也不会差。   而且他们这样的庞然大物,找不到第二条回家的路,总不能去海太城吧?那里根本考不了岸。   卫宏咬牙:“点灯,我们吃饭,反正已经暴露了,从哪上岸都是上。”   “管他对面什么招数,姓谈的也不敢拿我们怎么样。”   “实在不行,我找我哥。”   他哥姓柳。   正是宿勤郡的柳家主。   卫宏大名柳卫宏,也是家中最小的嫡子,更是李家主的亲弟弟,他哥不管,还有他娘。   他还给他哥他娘带了许多红宝石,就当是赔罪?   卫宏已经想好退路,到底怎么才能脱身。   不过隐隐中也有点奇怪。兴华府的停泊位有那么便宜?   之前不是漫天要价吗?   甚至还给了他们一盏船灯,船灯没收个一百两银子?   不止卫宏这么奇怪,其他人同样奇怪。   还问了去打探消息的人,那些人面色古怪,把身上备好的黄金拿出来,甚至在旁边放了块米糕:“不仅没有要钱,甚至还给了我们几块米糕。”   这是真的?!   不管是不是真的,明天早上就知道了。   这些从海外回来,遭遇风浪的船员们,此生头一次享受到家乡码头,正规船只停泊的待遇。   而且在卫宏预付款的时候,下意识拿了张二百两银票,要当谢礼塞到引导船舶停靠的小吏手里。   就见这小吏退后几步,立刻道:“你干嘛?想害我丢活计?”   ???   给你钱,还怕你丢活计?   这是什么道理。   卫宏还没讲,就见副手拍拍他。   他们的船只马上就要进港停泊,兴华府港口的一切也映入眼帘。   漂亮整洁的码头,井然有序的船工,还有一排排停泊整齐的船只,还有船工去喊小吏,说自己被主家打了,让船工帮忙评理。   啊?   被主家打了,找小吏评理?   那岂不是更惨?   谁知道小吏的呵斥声让他们在船上的人都听到了。   那主家被骂得抬不起头,最后小吏道:“既然情况属实,你赔偿这位船工,并且会被记录到船工协会里,一个月超过两次这种情况,以后雇人价格翻倍,超过三次,不能停靠在兴华府。”   主家明显是兴华府本地人,如果真的如此,以后成本增加,还能停在兴华府。   这就要损失一大笔钱啊。   卫宏跟副手看得眼睛都直了。   他们这真的回了兴华府?   这真的是兴华府?   在码头小吏们专业接引下,很快把大船停泊好,而且还有一排排的小船等着被雇佣,大船吃水太深,不能到码头边,全靠小船搬运货物。   这些小船大多都是私人的,只要给钱就能搬,可是他们还要排好队,谁要是插队抢活,立刻有小吏过来呵斥。   在船上指引的小吏道:“他们价格都还公道,这是价目表,还有兴华府各个仓库的租赁价格,若是有人喊高价,记得即使告知我们。”   价目表?   什么地段的仓库,什么样的小船,都规定好价格,不能随便喊价,否则小吏们会给他们处罚?   价格竟然如此透明?   卫宏忍不住在心中再问一次,这真的是兴华府?!   那小吏见他的表情,笑着道:“谈家父子已经被斩首了,去年这会就死了。你们情况特殊,先回去休息,有什么事回头再说。”   短短一句话,让船上所有支着耳朵听的船员们瞬间沸腾。   谈家父子去年就死了?   那谈家党羽?   定然也是没了啊!   否则兴华府码头会这样好吗?   他们原本以为等着他们的,是谈家父子在吸血,可现在完全不同。   卫宏想的更多一点。   小吏这么讲,那是知道这海船是违禁出去,卫宏顿时一愣,可这话又说了,暂时不会找他们麻烦,先回去休息。   也是,五千料的大船,原本应该沿海运送货物的,但他带着人跑了!   这件事肯定瞒不住。   跟小山一样大的船,如何也瞒不住的。   他们一回来,必然会被发现。   说不定昨天晚上就发现异常,可现在兴华府府衙的人,还是照常让他们上岸,照常让他们运送货物。   等他们安顿好,然后再说。   这是再说吗?   这是让他主动去府衙交代事情经过!   虽然他这人天生爱往外面跑,但好歹也是柳家人,能不明白这个?   柳卫宏一时有些激动。   他在船上设想过无数中可能,却一点也没想到,回到故乡,踏上南军国的故土,迎来的竟然是这样的清静。   不仅是他,船上三百多汉子表情也差不多。   等他们真正走到岸上,看着干净整洁,修得平平整整的码头街,码头街后面则是一排排砖房,同样地整洁。   再往前走,就能看到主街,主街好热闹,路也好,店面也好。   百姓们也好。   这跟他们出发时候的兴华府完全不同,柳卫宏跟副手紧紧盯着这一切,怎么感觉跟做梦一样,他们真的回家了?   兴华府真的是这样?   副手还在愣神,就听到一声不敢置信的声音喊过来:“爹!爹你回来了!”   稚嫩的女童声让副手立刻看过。   只见妻子,儿女都在朝他这边跑。   特别是八岁的女儿,自己出海的时候,她才五岁,但现在还能认出来她爹。   儿子十二,沉稳些,可也是不敢置信地看着。   他的妻子看着精气神很好,衣服虽然旧了些,但洗得很干净,正不敢置信的看着他。   “都说你们出海快三年,肯定回不回来,但我觉得你能回来。”副手娘子哭着道,“你怎么不早点回来,如今咱们兴华府的日子不同了。”   柳卫宏看着十分感慨,又见副手等人看过,柳卫宏立刻道:“留几个人在船上看东西,剩下的人大家歇一歇,然后替换船上的兄弟,东西应该也不会丢。三天后,三天后找个地方见面。”   柳卫宏以前对兴华府很熟,但眼看着一切都变了,实在不知道约在哪。   副手娘子道:“你们去孙旺家食肆呗,东西不贵,地方还大。”   孙旺家食肆?这又是什么地方?   但柳卫宏点头:“好,那就孙旺家食肆,现在该回家回家,家不在这的,跟着我去住客舍。也不知道那个黑心店还开不开。”   黑心店自然是没有了,取而代之是另一个酒楼。   经过小吏指点,船上三百二十七人,留了二十七个看船,剩下的三百个人都跟着柳卫宏去找住地方。   好在现在酒楼真的不少,零散找了两三家还真的够住。   其中一个酒楼老板道:“我们这里往来商旅很多的,所以酒楼也多,你看隔壁,还在建呢。”   兴华府的变化,让一向淡定的柳卫宏都有些愣住。   还好他刚住进来,就有在兴华府的柳家下人找上门,显然是柳家主留下来等他回来的。   而且柳家在兴华府也有生意,在这边留人很方便。   柳卫宏看着家里人,难免心生感慨,不过他心底有太多疑惑需要解答。   这会反而不困了,一定要家里下人给他讲讲,兴华府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们走的这三年,这里到底遇到什么事。   那下人能被留在这,自然是有能力的,立刻讲起这两年发生的事,听得柳卫宏都忍不住道:“我原本以为,我在海上的事情就够刺激的了,兴华府不遑多让啊。”   柳家下人知道柳小爷一向爱开玩笑,立刻道:“还是您的经历更厉害,这三年收获肯定不小,只是家里老祖宗实在想您,让您到家立刻报信,我已经报了。”   柳卫宏笑,他也不在意这个,确实要跟家里报平安:“那正好,你既然报了平安,我就能在这里多待一段时间。对了我哥在这生意怎么样,给我找十个大仓库,我有好东西要搬出来。”   这说完,那柳家下人立刻道:“只怕不行,现在还是有海禁。”   柳卫宏故事听完有点激动,一时没过脑子,柳家下人这意思是,就算官府现在不找您,那也是暂时不找,等着你主动上门呢。   还没去官府报备过,东西就搬下来,那怎么行。   柳卫宏想得还更多点,那就是他船上还有外国的三个传教士,也是个麻烦。   这三年自由惯了,倒是没想太多。   不过他在仔细想想方才那故事,又问道:“你口中的纪彬,真的那么厉害?”   “对,您喜爱的黄桂稠酒,就是他家的酒坊,三年前您走的时候,他挣钱比较低调,这几年连新皇都喜爱。”   柳卫宏既是咋舌,又是不敢置信。   可柳家给他留的人,必然不会说谎。   行吧,他休息一天,立刻就去府衙,先好好睡一觉再说。   不过这纪彬的名字,可是完全记到他脑子里了。   谁知道第二天一醒来,还跟其他兄弟们碰头,所有人口中都只有一个名字。   纪彬。   这人到底有什么魔力。   不管什么魔力,他先去投案自首吧!   也让几百个兄弟安心。   更让周围百姓安心,没看到大家都绕着他们走。   以前他们这些人在兴华府都算良民,如今倒好,成了最坏的那一拨。   不过感觉倒也可以。   他隐姓埋名在兴华府闯荡,也对这里有些感情,以前看不惯这,却想趁这里乱溜出去出海,难免感觉不同。   柳卫宏从酒楼走出去,发现时常有巡逻的兵士,一有吵架立刻过去制止,处理也算公正。   但如今兴华府只是有些口角,真正的兵器早就被收走,现在要再看到直接关到监牢里。   百姓们嘴里大多在说几件事,棉花便宜了,漆盒卖得好,羽毛卖得好,谁又去找活计了,谁家生了孩子。   全是家长里短,零零散散。   听着生活气息都很足。   柳卫宏走到衙门,门口的差役看了他一眼,显然认出来了,直接请他进去。   兴华府府衙,柳卫宏来过很多次,但这么庄严有规矩还是头一次。   每个官员小吏似乎都在忙,跟之前完全不同。   等他见到兴华府如今的晁知府,一眼看过去,这人清瘦,留着文官的美须,看着干练有为。   听说是榜眼之才,实在厉害。   这一聊,就是一整天,柳卫宏觉得晁知府十分有耐心,不管是什么事,他都能饶有兴趣得听下去。   不时让人在旁边记载。   如今他犯错,对方拿捏住他,柳卫宏自然不好多问。   等稍微熟悉点,这话自然多问一句,记这些东西干什么?   晁知府随口道:“圣人对你出海很感兴趣。”   圣人,对他出海感兴趣?   他不是才到兴华府第二天吗?   就算用急速船来回也要十天吧?   晁知府笑:“你出海这事圣人早就知晓,否则你能那么顺利回来?”   所以是圣人说,对他们网开一面的?!   晁知府这才正色:“纪先生帮你求情,说当时兴华府太乱,虽违背海禁,倒并非百姓本愿。错是谈家父子的错,是他们逼得你们走投无路,这才出海谋生路。”   晁知府着重强调,是逼得走投无路!   不是你这人想要冒险!   柳卫宏自然明白,立刻点头。   等到月上三竿柳卫宏从府衙出来。   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他是不是被套话了?该说的不该说的,全都讲出来了,甚至还答应现在接传教士们下船,还让兵士驻守海船?!   这正常吗?   论冒险精神,晁知府不如柳卫宏,论当官套话,还是晁知府强些。   不过兵士接管海船的时候,说了,他们不动这里一分一毫,只是所有东西要清点之后才能进到柳家库房,不会私吞。   在柳卫宏听到柳家库房这四个字的时候,瞬间看过去。   完蛋。   连他是柳家人也都知道了。   兴华府如今的府衙,也太厉害了些。   还有暗处的纪先生,肯定也有他的份。   此时在海太城船务司的纪彬,丝毫不知道自己已经被惦记上了。   他确实出过主意,也跟新皇说过出海船的事。   要说违禁,那确实违了。   但要说事情大小,也要看原因,更看圣人态度。   只是柳家主的弟弟想脱身,那就要出点东西。   纪彬早就知道出海的领头柳卫宏,否则当初柳家人对他为什么那么热情,在知道他能在兴华府说上话,还要去汴京。   当时柳家主可是急着请他过去。   目的就是为了保这个弟弟,这海船原定走一年半的时间就回来,如今快三年过去,很多人都以为他们没了音讯。   可柳家还是愿意为家中子弟奔波。   对比宿勤郡柳家,跟宿勤郡周家,就知道为什么有些家族越来越好,有些家族越来越差。   不过他们这出海快三年才回来,以纪彬计算,只怕是能走完大半个地球。   这行程着实让人羡慕。   可他不知道,此时的柳卫宏又得了柳家的指点,正带着船上的好东西来找他!   甚至顺手捞了个传教士过来!   就是为了让纪彬看个新鲜,如果不是脖子老长的鹿带不过来,肯定要让纪先生瞧个新鲜。   反正柳家说了,他想平平安安,还想保住大部分财富,只能来找纪彬。   至于为什么是大部分财富,按理说,他们违反南军国的海禁,又没有圣人许可,别说直接扣走所有财产,甚至把所有人都抓起来也应当。   可如今既放他出来,又让众人回去休息,那就是轻拿轻放的意思。   如果他再不识趣,就没意思了。   可到底要交给官府多少东西,柳卫宏心里犯愁,不知道当今是个贪婪的,还是个大度的。   在兴华府做事的柳家人,直接给他指路纪彬那边。   遇事不决!   找纪先生! 第147章   纪彬看着被拎着过来的传教士表示无奈。   怎么把人给拎回来?   那传教士在马上被颠得厉害,看到纪彬,竟然有种看到神明的感觉,一时间竟然热泪盈眶。   纪彬看着好笑:“先休息吧,有什么事慢慢说。”   虽说兴华府跟海太城距离并不远,而且现在路修好了,其实比较好走。   可也不能这么拎吧。   柳卫宏则是看着纪彬,他身后的十几个兄弟也在打量,这群人在海上行走多年,身上自带匪气,如果说骆家的匪气一代代的就少了,可这些人都是在海上跟风浪搏斗的,普通人看了都会害怕。   不然兴华府百姓们怎么绕着他们走。   陈乙已经站在东家身前,显然在戒备。   连陈乙都看出来柳卫宏故意如此,纪彬能不知道?   这柳卫宏看着带了奇珍异宝,领着兄弟,带着传教士过来,别人眼中,估计就是真心诚意过来拜会,想要找纪彬求助。   可求助是这个求助的办法吗?   明知道海禁是朝廷定下的,违背了之后就大张旗鼓来找他,难道他是能徇私枉法?   就算跟圣人求情,那凭什么?   于他又有什么好处?   纪彬心道,不愧在海上讨生活,又有冒险精神的人,这脾气秉性是有些暴躁的。   而且纪彬也明白这位在想什么。   无非以为这是一个局,无非以为朝廷跟他做这么多事,就是想分他满船的金银财宝。   所以才带着这么多东西过来。   不管收不收,纪彬脸上都不好看。   他可是名士。   名士若为银钱折身,名声可就不好听了。   柳卫宏也是,他在外多年,早就不了解如今南军国的情况。   他本来就是小货郎,求财谁也不会说什么。   这招只对清流名士有名,换了清流名士只会大张旗鼓拒绝钱财,只图个名。   但纪彬什么都不图,见这些人在孙旺家食肆休息,他也直接回船务司。   没什么意思,有人着急忙慌喊他过来,他还以为出什么事大事了。   等纪彬踏出房门,走远了些,陈乙才道:“这人肯定没安好心。”   他公然违背海禁政策,若真想解决问题,大可偷偷摸摸过来,大张旗鼓来,那是给东家招祸事的。   纪彬笑,看了看柳卫宏方向的人,见他也在看过去,就明白这不是只有莽撞没有智慧的。   毕竟能在短时间里想出这一招,确实也不简单。   他就差对外明说了,朝廷对他好,那是想要他船上的东西!   所以他可以破财免灾。   只是朝廷真的做了这事,必然会被人不齿,这是肯定的。   柳卫宏现在越是大张旗鼓,越是安全。   否则真把他一船东西扣了,法理是没错,可情理上很多人不好接受。   纪彬道:“不管他们,这跟我们一点关系也没有。”   “从今日起船务司紧闭大门,没有通传一律不能进入,靠近官署闲逛者,一律驱赶。”   这些当然是左右校尉江志乌革来做,以前海太城都是自己人,就算是普通百姓也能靠近过来看看热闹,官员小吏们都习惯了。   今日突然戒严,自然是因为纪彬懒得见到柳卫宏等人。   自己对他的那船东西虽然好奇,但也没想要,说得好像就柳卫宏能出海一样。   另一边的柳卫宏确实这么想的。   他回来的时候,就在担心这船东西的安全,原本担心谈家要,现在担心朝廷要。   反正都是把东西从他们手里抢过去,在柳卫宏等人眼里,谈家和朝廷差不多,只不过朝廷有个正当名义罢了。   他柳卫宏见过的事情多了,如此不就是冠冕堂皇的抢劫吗。   这晁知府,纪彬,还有朝廷一唱一和,目的就是把东西弄走。   他是违反海禁了,可海禁本来就是不对的。   陆地上活不成,还不准人去海上讨生活?   这合理吗?这不合理。   反正东西是他跟兄弟们拼命弄过来的,给一部分可以,全给,那不行,给多了也不行。   柳卫宏想过了,大不了他进去蹲几年,又或者弄个小船继续往外跑,虽然难了点,但也不是不行。   可他兄弟们的家人,还有兄弟们本人,那些丧命在大海上的伙伴。   钱对他不重要,对兄弟们却很重要。   反正纪彬肯定要跟朝廷一唱一和地从他手里抠钱出来,他就等等,等着纪彬找上门。   但等着等着,连孙旺家食肆所有食物都尝一遍了,手下兄弟们也坐不住了。   怎么纪彬还不来?   柳卫宏一打听,人家一直在船务司没出来,也不对,今天出了一趟,纪彬娘子过来看他,两人在船务司的客舍里住下,根本没过问他们的事。   从他们十一月到兴华府,如今十一月十号,怎么一点动静也没有。   好在柳卫宏是个极有耐心的人,他能在海上航行这么久,历经风暴也还能活下来,足以证明他的耐心跟坚韧,既然是比耐心,那就比。   比着比着,柳卫宏又听说,纪彬跟他娘子去兴华府了,几个小时前就已经出发,这会估计都到了。   什么?!   他们去兴华府干什么?   自己这么大的金饽饽还在这。   纪彬不想帮朝廷要钱了吗?   朝廷不好意思开口,不就是指点自己来找纪彬,让纪彬出个价吗?   他怎么不理自己?   如果柳卫宏知道现在的一个词语,叫跟空气斗智斗勇。   那他现在绝对在跟空气斗智斗勇。   因为纪彬根本没管他。   纪彬先去海外,那也能凭自己的本事出去,对柳卫宏带来的东西也知道是什么。   那个人人口中怪模怪样的长脖子鹿,不就是长颈鹿吗,好像还带了羊驼,鸵鸟。   有些东西一定就是非洲的。   纪彬在这个世界是没见过的,但之前每年春游不都要去动物园看看。   也没什么稀奇。   至于传教士?   现在跟传教士语言不通,不管他们带了什么东西,都不能凭他一人之力弄明白,所以暂时不费那功夫,还是过好自己的日子。   他是会英语的,现代英语跟古英语是两码事,而且纪彬看着,感觉这些是葡萄牙人的可能性更高,反正他真的听不懂。   他不懂,可官府有人是懂的,虽然在汴京翰林院里,这些事比较冷门,可会专门培养会外语的官员,到时候自有翻译过来。   该有的,都会有的。   引娘这次来找纪彬,自然又带了几车好东西,亲自押送过来,现在已经十一月份,引娘还让人做了新棉被过来,主要目的是给纪彬,次要目的是帮纪彬笼络下属。   反正现在船务司的人都知道,只要纪先生的夫人到了,他们绝对有口福!   什么活鸡活羊大肥猪,再有专门帮他们买的汴京点心,汴京美酒,哪个都让他们诚心诚意喊一句纪夫人。   引娘这次过来,还给燕芷游的宝宝送了礼,他家闺女刚出生一个多月,每日被柴力单手抱着,根本不送手,反正十分宝贝。   正好引娘家大车回去的时候,柴伯母也能跟着一起回。   自从燕芷游要生产,柴伯母就带了邑伊县不错的稳婆跟大夫过来,现在燕芷游也出月子,她身边还有请的四个婢女,人手也够了。   引娘看着,总觉得燕姐姐比以前在春安城要开心的多。   更别说她家宝宝长得随娘亲,可爱得很,满海太城再也找不到第二个这么漂亮的孩子了。   这些事办完,他们自己去了兴华府。   第二次船运再次回来。   因为是第二次,一切事情都顺了起来,根本不需要人操心。   而其中的纪舸也在一次次航行中积累经验,隐隐有了管事的模样。   反正纪彬是放心的。   纪彬到兴华府的时候,卢益赖亚,纪舸柳行,已经在安排卸货了,从汴京带来的一些东西,也能充实纪彬的杂货店。   现在纪彬四个杂货店,真正做到南来北往,南货北货一起卖。   所以这些东西直接卸到兴华府杂货店就行,还是管事李栋负责,双方对接得非常顺利,纪彬过去都插不上嘴,人家就给办完了。   纪彬这个东家只好道:“等货物卸完,老规矩,还是孙旺家食肆,你们一走就是两个月,好好吃一顿。”   住宿跟吃都跟上次一样,纪彬也觉得,各方面越来越顺利了。   既然如此,那他家的船只也可以增加。   但他自家船厂都在全力造急速船,普通的船只还需要去李家船厂订。   他跟李家现在的关系自然不用说,再订个两千料的船只,很快就能做好,只是开年之后又要招人。   纪彬就发现了,一到年末,他心里就有一个想法,招人。   不然人手真的不够用。   也是手底的人确实得力,否则也不能专心在海太城捣鼓蒸汽机。   等这次的月钱跟奖金发了之后,照例还是十五天的休假。   只是这次休完假,直接到了十一月二十七。   眼看就要到十二月,肯定不能再跑一次船,也就能接点零散的活计,送到附近几处港口。   谁知道纪彬刚一说,旁边的纪舸又拿出自己的小本子,上面的线条规划写得非常清楚。   纪彬一看,就知道这事可以交给他,只是还要卢益赖亚协助。   船运事情多,而且杂,没有纪舸这种细心的人定然不行。   如果说之前纪彬只觉得纪舸是个可造之才,现在却觉得,似乎还能给他更多事情。   说不定会给他一个惊喜。   他们在孙旺家食肆这边其乐融融。   不管是船工还是护卫,又或者是火长们,全都放开了吃喝。   反正有东家买单!   东家这个人特别好!   而且他们做的活计也漂亮,他们总是码头上做事又快又好的一群船工护卫,都有其他船运人家试着接触,问他们想不想换个主家,还说工钱更高。   换家主?工钱更好?   谁信!   谁家船只上能给船工们准备那么多吃食,那么多物件?   反正他们死心塌地跟着纪彬东家了。   护卫们也有点头疼,主要是这些护卫见多识广,又是真正有本事,手上有功夫的。   那些船运人家看着就眼馋。   最后只好找到纪彬这里,一个是问问第二次船运的物件卖得怎么样。   二是问问纪彬从哪找来这么好的船工,船工不谈,护卫呢?这么好的护卫哪找的?   能不能给介绍一下。   如果是以前,这些老板们找过来,肯定先问第一点,第一点才是最重要的。   可现在不同,现在在大家眼里,那还用说吗,谁不知道纪彬家生意做得有多好?   那漆盒,首饰,美酒,丝绸,刺绣,各地都抢着买。   这都不用问了。   主要还是第二个,哪找护卫,认真负责,遇到事的时候立刻出头,有理有据地劝退人。   听说在水面码头上起了什么争执,他们家护卫长柳行,都能很快化解。   这种厉害人物去哪请?   纪彬听这话,故意道:“你们不知道我去哪请的吗?”   这些老板们立刻装傻,回答道:“不知道不知道,还请给指条明路。”   知道是退役兵士!可去哪找靠谱的!   这不是只能问纪彬,总不能去西郊指挥营找指挥使吧?   估计他们人都没靠近,直接被扔出去,不打一顿,就是网开一面。   只有纪彬跟那边熟悉。   所以大家过来,也是这个目的,能不能介绍好用的退役兵士,他们也想找他们当护卫。   这点倒是小事,纪彬跟引娘送他们出门,说的可以帮忙问问,年前应该会有消息。   送他们几个老板出门,纪彬引娘就看到门口站的几个人。   陈乙一瞧,立刻呵斥道:“你们在这干什么?有什么事吗?”   这几个人引娘不认识,纪彬小声道:“就是我说过的柳卫宏。”   原本这声音是很低的,但偏偏柳卫宏带了那个耳朵灵敏的手下,手下立刻道:“老大,他们在说你!”   这么一说,柳卫宏立刻让他后退,吼那么大声干什么!   纪彬看看,淡淡道:“陈乙,关门。”   柳卫宏等人知道纪彬跟他娘子离开海太城,立刻就追了过来,那点耐心竟然都要被耗尽了。   这会眼睁睁看着大门关上,纪先生似乎对他,跟他满船的金银珠宝都不感兴趣?   最近整个兴华府都会去他家附近围观,柳家宅子后院有个脖子特别长的鹿,胆大的还能隔着墙喂东西呢。   那个长脖子鹿吃得还很开心。   五千料的大船,可以装九十多万斤的货物,而且能被柳卫宏看上,并千里迢迢运过来的东西能不值钱吗?   反正整个兴华府都知道他带来多少东西。   怎么纪彬不好奇?纪彬不帮着官府从他手里弄银子吗?   柳卫宏觉得现在的兴华府实在太怪了,看着就怪里怪气,这会却不能发脾气,只能盯着纪彬家门看,毕竟方才那个满身横肉叫陈乙的,一看就不好惹。   副手小声道:“其实现在的官府挺好的,好像是真的好。”   柳卫宏低声道:“你忘了,之前谈家父子也是好人。”   装成好人,处处给他们行方便,最后让他们做什么?   大家心里都清楚。   卖人到番邦异族那!   柳卫宏觉得,他要是做了这种事,就是对不起祖宗,对不起老天,对不起自己。   还有什么稀有的矿产,都往外运。   谈家父子在兴华府猖狂那么久,他们怎么不管?   在柳卫宏看来,他就是不信任官府,只信任自己。   但官府为什么不张口要银两,他们不好意思要,怎么纪彬不要?   柳卫宏甚至想回家找他哥,问问他哥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要怎么解决,纪彬这个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在柳卫宏犹豫不决的时候,他船上的东西都已经搬到仓库里,各个弟兄们也分了钱,但大部分都不敢动,越珍稀的越不敢动。   总觉得朝廷在憋什么坏心思。   那三百多个弟兄跟柳卫宏历经过生死的,自然信任他,传教士们整天叽里呱啦也不知道说什么,反正官府那报备过了,也没事。   那就等着呗,反正东西又不会跑。   而且他们分了那么一点点,已经够几辈子吃喝的了。   再多的,其实都是主家柳卫宏的。   在柳卫宏看来,他跟纪彬朝廷之间是拉锯战。   在纪彬看来,现在船运的事进入正轨,可以交给纪舸卢益他们处理。   他们俩处理不了的,再去海太城找他,也挺方便。   甚至生意上一切都好。   除了蒸汽机。   这东西原理已经弄明白了,可到底怎么样更好利用热能,总是错点事。   不是材料不过好,就是哪个角度不对,一条一米长的木船都推动得歪歪扭扭。   不仅要让船只行动起来,还要具有稳定性,不能一会蒸汽大了,一会小了。   简直头疼。   纪彬已经全心全意埋头在这个事情上。   根本不管外边到底发生了什么。   直到进了十二月,柳家主竟然带着柳卫宏来了海太城,十分客气的要见纪彬。   纪彬虽然跟柳卫宏不熟,但跟柳家主却是极为熟悉的。   再早之前就认识,而且一直有合作,这次甚至把他熟悉的春安城如意楼柳掌柜喊过来,明显是想说情。   而柳卫宏则是一脸难看,明显还在戒备纪彬等人。   他这人戒备心是强,但在纪彬看来情有可原,毕竟突然回家,看见家乡的一切都变了,自然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算起来这些人十一月初回来,如今十二月初,前后也不到一个月,对这一切感到陌生很正常。   谁在海上飘了个两三年回来,都需要适应的时间。   更别说他以前在兴华府被坑惨了,难免有不一样的感受。   有些转变没那么快。   可既然是柳家主过来,纪彬自然还是见的,而且说话也实诚了些,只是陈乙还护在左右,显然还在防备柳卫宏。   那柳家主无奈,听说小弟柳卫宏回来,立刻让人传消息,让他破财免灾,把那一船东西该上缴上缴,该充公充公。   虽说一堆海外方物是新奇,到但柳家来说并不是什么大事。   可柳卫宏故意曲解他的意思,大张旗鼓要来找纪彬,还要给纪彬送钱财。   这让纪彬帮还是不帮?帮了就公然收贿赂,人家肯定不帮才正常。   本来就是求人办事。   现在不管是百里船的出现,还是急速船出现,圣人对全国各地的情况掌握得非常快。   今天纪彬收钱办事,半个月后圣人必然能知晓。   人家圣眷正浓,又是个聪明人,谁会收?   柳卫宏就是要把人气死。   可李家主也明白他怎么想的。   无非觉得九死一生弄出来的物件,想让所有人过好日子。   想从别的地方积攒财富,用兄弟跟自己的命换来的东西,说给就给。   这已经不是钱的问题,而是把心血给人的事情。   总的来说,双方都没错,只是立场不同而已。   站在不同的立场上,就会有不同的答案。   知道柳卫宏在倔什么之后,柳家主只好动身,来看看他这个小二十的弟弟,不是看在他姓柳,柳家主早动手打人了。   但换句话说,不是姓柳,也不会管这么多。   这会纪彬来到孙旺家食肆赴宴,那店小二见到纪彬,立刻道:“纪先生,您来了啊。”   说着,直接换了最好的花茶过来,闻着就香。   柳卫宏看看他们两个,下意识道:“这也是你的人?”   纪彬哭笑不得:“不要阴谋论,也不要想太多。”   这句话几乎概括了柳卫宏最近的状态,他就是想太多了!   他以为是纪彬要跟他斗智斗勇,可纪彬根本不管,只做自己的事,在他提心吊胆的时候,纪彬甚至还安排好商船,还接了订单,安排了各个作坊开始做工。   柳卫宏都听说过了,纪彬讲今年不再往汴京运东西,但明年开年,需求肯定增加,所有各方都趁着这段时间调整作坊,以后以更快的速度出货。   就怪了,纪彬明明只是个送货的,卖货的,可这些作坊老板们都听他的。   即使是柳卫宏,心里也在暗暗敬佩他。   柳家主见此,无奈道:“他主要在兴华府被坑惨了,所以对这里,对,反正对很多地方本能不信任。”   等这位柳家主仔细说了才知道,原来柳卫宏在兴华府的时候,曾经找过一个早就没出现的人求助。   禹王。   还跟禹王说了兴华府的情况,当时这位正在宿勤郡修养,柳卫宏知道消息,还特意回家一趟找的人。   可惜这位禹王听说兴华府混乱,立刻想出一个馊主意。   当初棉花诈骗案横行,这位急于做出政绩,直接去“兴华府”抓人,说是抓到骗子,其实杀良冒功。   把好人杀了,当替罪羊,甚至根本没调查过。   柳卫宏看着普通百姓被禹王杀死,乐呵呵请功,当时的圣人还大家赞赏。   他心中自然充满嘲讽,因为柳卫宏知道,那几个真正诈骗的人,其实还在番邦小岛上逍遥快活。   他看见妻子的丈夫,孩子的父亲,一个个艰难求生的人被杀死,用的还是这样的理由。   多可笑。   当时柳卫宏更加坚定要出去的信心。   他想带着更多活不下去的人活着。   他也对汴京那群高高在上的人怨恨,只是这个怨恨不能讲,因为生他养他的护他的柳家还在。   提到这件事,柳卫宏直接一拍桌子:“气死我了,老子当时就想,不如反了他,王侯将。”   话都没说完,纪彬,柳家主,甚至过来上菜的店小二直接把大螃蟹往他嘴里塞。   别乱说!   现在真的不一样了!   纪彬哭笑不得,心里对这位义士反而多了几分复杂的情绪。   他们都明白下句话是什么。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不过也是有这种想法的南军国人,还有另一个时空的华夏人,才会把这片土地经营得很好。   这也说明。   有些乱不能有,有些民意不能被忽视,如果不顾百姓死活,那就会有千千万万个柳卫宏出来。   一次就不行,就试十次,百次,总有行的。   与其说新皇拯救了南军国,不如说他先拯救了自己家族。   怪不得是位冒险家,很有魄力。   这件事说开,再有店小二再把小包厢门关好,纪彬这才透了底,直接道:“你那些东西确实值钱,也确实稀有。”   “但在圣人眼中,甚至我眼中,都不算什么。”   这下不止柳卫宏惊讶,柳家主同样惊讶。   纪彬继续道:“因为圣人决定,要开海禁。”   开海禁?!   这个消息让柳家人同时屏住呼吸。   “可是海禁是本朝先祖立下的规矩,如今还没提海禁,只是提官办造船厂,就已经引起轩然大波,所以路要一步一步走,饭也要一口一口吃。”纪彬道,“所以圣人不要你这些东西,只要你的见闻。”   总有比各色宝石各种珍稀更贵重的东西。   其中一点就是见闻。   要让有些老古板们知道,海外是什么样子,外面又有什么情况。   故步自封,只有死路一条。   出去闯一闯可能会有危险,但一直闭关则是慢性自杀。   南军国这片土地历经了太多太多的朝代,在这些岁月里,有本土文明绽放出来的鲜花硕果,也有从外来文明吸收采纳的文化。   如果一味地鄙夷外来物件,甚至抵制外来物件,反而是一种自卑的表现。   纪彬那个时空大唐,可从不这样做。   不管是普通百姓,还是达官贵人,跳胡旋舞,穿胡衣,还允准在京城基督教建教堂,还起了个极其本土化的名字,什么义宁坊波斯寺。   新皇有这个想法,但他不能说,甚至连谢阁老都不能讲。   但他可以跟纪彬提出来。   甚至还那这个问题问过晁知府,也是晁知府答得好,才有机会过来。   但想要海禁条令失效,又是跟皇家礼法,跟朝堂大部分人作对。   即使是新皇,也要一步一步地走。   纪彬对柳卫宏道:“你信不信,现在朝堂上正在为,怎么处罚你,为什么不抓你激烈争吵。”   “看似在吵你的问题,实际上是新旧两种思想在争斗。”   “这话我原本说不说都行,但见你跟柳家主都是有些想法的人,也就讲出来。”   “所以你到底如何,不是关键,关键还在看汴京那边。”   “我能做的,就是给开放海禁,提出更多有力证据。”   “你跟你的东西,都不值一提。”   “晁知府问你话,并记录的东西,已经在圣人案前了。”   就算是吵架,你也要准备好资料再吵,否则吵架都没底气也没内容。   纪彬看着柳卫宏目瞪口呆的表情,笑道:“你若是愿意,可以挑几样实在花里胡哨,又不怎么值钱的东西送给圣人。”   “你得到的,可能是合法航海的许可。”   “给不给都不行,但别阴谋论了,现在真的没人在乎你们两三百人,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花钱。”   纪彬十分认真地提了这个建议,就差直白地说,你虽然重要,但也没那么重要。   所以不用担心。   至于这满船的各色宝石?   他跟圣人喜欢是喜欢的,可他们想造船那不是随便造,造完了就可以试着出海,纵然这过程千难万险。   但与天斗其乐无穷。   等纪彬讲完,柳卫宏看向纪彬的眼神变得格外不同,下意识抓住纪彬双手,恳切道:“别说了,我把传教士跟脖子很长的鹿都给圣人,这些不值钱。”   “还有他们当地的纸,当地的诗歌。”   “那边的造船技术也有可以借鉴的,你不是有个船厂吗?我给你图纸。”   柳卫宏一想到,若是圣人赢了,他以后就能合法出海,整个人都要蹦起来了。   朝堂,或者说圣人,真的不在乎他这点东西。   也是堂堂圣人朝廷,谁会在乎这些。   纪彬笑:“我听说传教士带了不少书过去,这些很重要。”   “要是能让我看看也行。”   他看看,万一有数学跟物理的书呢,虽然他可能看不懂具体的文字,但有些符号是一直用着的。   只要有这种书,他立刻找圣人借翻译。   纪彬发现了,他不是问新皇要钱就是要人,快把新皇那边撸秃了。   “好好好,反正我看不懂,对我也没用。”柳卫宏又道,“那边宝石香料都不错,回头我送你几箱。”   纪彬立刻拒绝:“别,我可不想被你当贪财的人。”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柳卫宏明显不好意思,这是故意点他呢!   不过也是,他之前确实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不管怎么样,这顿饭吃饭,柳卫宏再也没有怨气,而且重新审视这座海太城,甚至重新审视兴华府。   这里真的不同了。   虽然让他放下戒备还需要一段时间,但时间会磨平这些,让他重新接受这座早就改变了的地方。   井然有序的巡逻士兵,干净整洁的街道,琳琅满目价格公道的店面,还有生机勃勃的作坊。   更有收获满满的渔夫。   还有排队参观他家大船的百姓,更有去他家后院投喂长颈鹿的小孩。   长颈鹿这个名字是纪彬想的,还挺合适。   不对,现在不是纪彬了,应该是纪先生。   然后柳卫宏就开始处理他满船的东西,该卖的卖,该送人送人。   船上三百多个弟兄,他都不会亏待,虽说船是他的,很多事情也是他担的责任,但之前的风险可是一起扛的。   九十多万东西,其实大家分分也没多少。   而且他可是柳家人,也明白做生意的门道。   如果市面上只有一块红宝石,那这块宝石肯定珍贵无比,出现一百块,也贵,但那么贵了。   现在船上五千多块一起放出来,价格立刻下跌。   所以这些东西要有选择地卖出,然后给船上弟兄们一起分钱!   再有柳家在背后支撑,也不过是九十多万斤的货物,现在能去江南去汴京售卖。   也因为这件事,很多人才知道,这位叫卫宏的船长,竟然是柳家人。   一时间兴华府都在流传柳卫宏的豪气,这种人是有些匪气的,但也能结交兄弟,当初一起出海还丧命的人,他们的家人也被好好安置,那是一点话都没有。   他本人更是把从海外带来的所有书都拿给纪彬看。   其实纪彬看得真的头疼,偶尔认识几个单词几个字母也无济于事,最后全让柳卫宏带走。   柳卫宏已经雇了条百里船,带着长颈鹿,望远镜等物,还有三个传教士,要去汴京了。   赶在年前给新皇送礼,再看看新皇到底是什么模样,跟那个禹王像不像。   是不是真的还行。   反正传教士挺高兴,他们远洋万里,就是想找到此地的国王,传播他们的信仰。   现在终于可以出发了!   纪彬瞧着柳卫宏,再看看他现在的名气。   忽然觉得,这人能被几百人追捧,一起去海外寻活路,也是有道理的。   这样的人确实豪气万丈,若是放在战乱,说不定也是将才一个。   但如今是好时光,可能就没那么耀眼。   想必柳卫宏自己,也不希望自己真的生在乱世吧。   等柳卫宏等人走了,兴华府似乎还冷清不少,虽然他只带走十几个兄弟跟少量的物件,但感觉是不同的。   不过更多的船员们则在享受来之不易的休闲时光。   现在的日子多好,他们从外面活着回家了,家里的一切也都好,那些该死的人死了,多好。   不过很多人还是发现,柳卫宏的改变只因为一个人,纪彬。   之前还倔的跟什么一样,被他哥柳家主带去海太城见了纪先生一面,一切就好起来了。   果然遇事不决,应该找纪先生。   纪彬可没想那么多,他只盼望赶紧到年后。   年后一来,他的人才,他的书,他的翻译应该都会到。   这可是他费劲千辛万苦才问圣人要来的。   正说着,纪彬看了看还未成型的蒸汽机,心里更加火热,年后,年后一切都会快起来!   但现在已经到十二月下旬,他们这边也该放假过年了。   码头那边也已经停工了,虽然说海边没那么冷,但时间也不合适,该冻还是冻。   李家主的家里人也请了好几次,让李家主回家,他也好久没回去了,现在天天沉迷造他的急速船,其他事都不管。   十月造出一条急速船,眼看第二条也能造好,反正李家人本人不想回去,他要把第二条做好才行。   纪彬看着陪着他的协理中台,笑道:“您不回家过年,他们也要过年的。”   “我准备带着船务司的人,一起去我家,反正现在船务司人少,我全都能带走。”   人少?   如今船务司加上小吏,常驻兵士等人,也有三四十个了。   他家能住得下?   虽然有人说过,纪彬家纪宅既好看又大。   但大家心里还是没谱。   可对比在官署过年,还是在长官家过年,众人当然毫不犹豫选择后者。   再说他们要是过去的话,纪夫人肯定准备很多好吃的。   这都不用想。   纪彬对李家主这么一说,李家主再看看周围忙碌好几个月都怎么休息的众人,这才点头,恋恋不舍跟着家人回去收拾东西。   而纪彬带着的人,同样收拾行李。   他们要去东家家里过年了!   从船务司主簿,到船务司协理部几人,其他官员小吏等等,再有江志乌革,反正船务司一个人也不留,最后数了数,竟然有三十六人。   此地有柴力在,自然会拨人来守卫。   他们安心过年就好。   这群人浩浩荡荡去兴华府,然后再去邑伊县纪滦村。   到兴华府的,其中李栋跟纪一飞都没跟着,他们的家眷也在兴华府,要收拾收拾一起走。   不过倒是带上船运那边的十个护卫。   快到年前,船运自然也停了的,这十个护卫都是从其他地方过来讨生活的,自然要带回家。   这一下队伍更壮大了。   路上都很好奇,纪先生家里到底什么样子,真正从邑伊县到纪滦村,不少人都惊讶。   这是村子吗?   明明跟县城没区别。   来往的行人那么多,还有很多作坊,已经十二月二十三小年夜了,还有那么多的大车在往来。   哪有村子这么富裕,这么繁华的。   看看他们村子的房子,个个都修得很好看。   除了那个很矮的小瓦房,就三间房子,看着质量一般,但收拾得很整洁。   院里还有两个棚子。   路过的时候不少人多看几眼,纪彬故意道:“这就是我家。”   他家?!   这三间小瓦房?   全都打地铺也睡不下。   其中主簿立刻摇头:“纪先生您就别逗了,我看前面才是您家。”   小瓦房再往西有条白色石子路,穿过路越过马球场,再前面则是大气的宅院。   看着占地极大,而且修缮得非常漂亮。   纪彬坐着马车,一边行驶一边道:“都是我家,我跟我娘子第一个家就是这里。”   一晃时间,都已经过去六年了。   他是永义十三年十月过来,现在永义十九年十二月。   时间过得真快。   也从小房子,搬到了大宅邸。   没辜负引娘对他不离不弃。   这下跟着纪彬的众人瞬间精神,不过又被村里热闹的吹打声吸引,刚刚只顾着看房子,都没注意另一侧更加热闹,基本上在纪宅前面道路对面,竟然有着各式各样的百戏游人?   这规模比兴华府的规模都大了吧。   百戏游人们最知道哪里有钱,能来这么多人,肯定非常赚钱才过来。   要不是纪先生说那个小房屋是他的,大家肯定早就注意到那边人挤人了。   纪彬笑:“安顿一下,你们可以去凑凑热闹,里面还不错的。”   肯定不错,现在纪滦村甚至纪滦村周边的百姓们,也是见多识广,若是演得不好,那也挣不到钱,可演的好了,直接赚够一年的银钱。   大家自然更加卖力。   百戏游人的锣鼓一响,这是真的开始过年了。   与此同时,过年也不能放假的鸿胪寺译使们正抱着厚厚的书籍,但只有他们还行,有些算术,算学,格物学的东西,他们看不懂,只好请国子博士过来一同帮忙。   他们可太愿意过来了。   甚至愿意不吃不喝,还催促他们快点翻译,放假?国子博士们可不想放假。   除了书本之外,还有三个传教士,他们不仅带来天文,数学,物理,诗歌书籍,还带来他们的信仰。   可惜了,新皇对这个完全不感兴趣,甚至请了古佛国来的僧侣帮忙翻译。   那僧侣在先皇还没去世时,同上春华门观礼,跟纪彬还有过一面之缘,他不是南军国本地人士,之前周游列国,到南军国的时候,也是坐船而来,一直在此地传播信仰。   先皇信过一段佛教,所以对这位僧人还算好。   这位僧侣去过许多地方,有他跟其他译者帮忙,勉强能听懂传教士们的意思。   不过能让佛家弟子帮着基督教来翻译,两边表情都怪怪的。   一个生怕对方不好好翻译,另一个又在斟酌翻译得太好是不是帮他们的忙了。   两边倒是有意思的很。   可在南军国圣人面前,自然拿不起架子,该翻译还是翻译,问什么答什么,甚至隐隐开始比较,希望能得到这位天子的认可。   圣人自然无所谓,只听他们开始吹嘘。   旁边坐着的柳卫宏也是听的有意思,不过他觉得最有意思的还是圣人。   真的跟纪彬说的一样,圣人好像还不错?   他这会明明知道佛教跟这个什么教在斗法,可显然不在意,管他什么教,能带来好东西好知识的,才是好教。   信不信不重要,有没有用很重要。   其实圣人想的却是,把这几个人都扔过去翻译书籍,速度应该会更快吧。   到时候就能把纪彬想要的都送过去。   急速船已经给了他大大惊喜,接下来的蒸汽船只会更有用。 第148章   永义十九年十二月三十。   也是大年三十,更是永义的最后一天。   过了今日,就要改换年号,以新皇为准,而且这年号早早就下来,那就是永昌元年。   既然是纪念先皇,又用昌来做国号。   永昌元年注定与众不同。   在纪宅过年的船务司众人每日不是看戏法就是吃酒耍乐,连最爱研究的协理部都被拉出去几次。   可见这里的热闹。   引娘跟纪彬还看了狼大狼二,更看了它们家的宝宝,算下来差不多七个月,早就断奶了。   狼大狼二对他们俩还是很亲近,孩子被母狼们护着,非常有戒心。   纪彬跟引娘更是刻意躲着,有狼大狼二这个特殊的存在,已经可以了。   不能影响太多,自然也有它自己的规律。   否则他就不是养狼,而且养狼群了,听着就吓人。   趁着没感情的时候就不要认了,否则会更麻烦。   狼大狼二似乎也明白什么,再出现的时候也就只有它们两个,可它们也要保护妻儿,一次只能过来一个,还撒娇要鸡腿吃。   纪彬看着狼二离开,不由得感慨:“怎么有种儿子长大了的感觉。”   引娘笑:“我也是这么觉得。”   说话间,两人又看了看狼二的背影,他们儿子还是那么潇洒。   永昌元年正月初十,纪彬等人就已经离家。   他们也在家过了十几天假期,不好再休息。   主要蒸汽机一天不做出来,纪彬一天不安稳。   而且现在已经有急速船了,若是汴京官员急着过来,能在正月十五前就到。   他们这些人要提前过去安顿好,这才能迎接新成员。   船务司所有人养足精神,立刻出发。   家里各处纪彬都放心,账本年前都翻过了,去年棉花虽然降价了,但产量高,也赚了三十多万两银子。   再有两次船运,零零散散的运输,又挣了三十三万两。   其他零零散散加起来,也要有个七八万。   去年也是大丰收。   家里的银库都有四百六十二万两银子,这钱可不少。   不过以后棉花收入必然锐减,还好有船运补上,不会比棉花差。   而且年里詹明也来了一趟,在引娘这边进了不少刺绣,又买了不少好酒,西边的路也在走。   纪彬虽然没有投钱,可詹明许多货物,都要从他的商会里进。   所以这商会里人心更齐了,不少人还是暗暗说着,跟着纪彬一定有钱赚。   詹明来了之后,顺便把当他这的几百万银子带走,说是家里新宅子修了个藏钱的地方。   詹明跟纪彬情谊依旧深厚,两人怎么发家的众人都知晓。   也是从江南一趟之后,两人才真正算是发家。   现在虽然见面少了,但友情还跟之前一样。   纪彬从家里出来,就带了一千两银子,对他来说这就够了。   从初十出发,十四终于到了海太城。   众人再到海太城感觉都不一样,今年他们的队伍就扩大,圣人会派很多大佬过来的!   可他们来了船务司门口,就看到柴力无奈地站在这,明显在劝一个人。   这人排场还挺大。   柴力见纪彬过来,生生止住喊东家,在外人面前确实不能这么喊。   “纪先生,这人是圣人请来的,我说您回来就带他过来,可他天天都在门口等。”   原来这人正月十一就到了,越等越不耐烦,偏偏脾气还不好。   不等纪彬问,柴力就道:“这位叫墨敬仪,蜀中来的。”   这话一讲,激动的是协理部几个人,墨敬仪!谁不会知道这位器造大师!   可是蜀中墨家传人。   纪彬反应过来,自然也敬佩万分,立刻让主簿开船务司的门,请这位进来。   看看,他说什么来着。   过了年就有大批人才过来!   没想到第一个来的,竟然是墨敬仪!   他也听过这位的名字!   可纪彬想了想问道:“蜀中到这里也需要很久的时间,难不成过年在路上过的?”   蜀道难这句话众人都知晓,走山路,走水路,走陆路,换几次才能到他们海太城。   跟着墨敬仪的子弟们道:“我们老师正月初六出发,多是走水路,我们这些人都坐的急速船。”   虽说墨敬仪没有解决他造的急速船稳定问题,但圣人却早早派了船只去接。   在汴京那艘唯一的急速船,可没有闲置,各方都在争抢,但其中一项任务,就是去接墨敬仪了。   否则也不会这么快过来。   墨敬仪皱眉:“不要废话,我是为什么来的,你们知道。”   还能为什么,为蒸汽机!   纪彬丝毫不觉得墨敬仪跟他三个子弟有什么不对,大佬就要有大佬的派头。   纪彬也废话,立刻安排这位去协理部,由协理左右中郎介绍进度。   谁知道看了半天,这位就说了句:“这么粗糙?”   这话让协理左右中郎两人立刻羞愧。   再看看刘铁匠打的东西,墨敬仪跟他的子弟们要嫌弃死了。   好在刘铁匠年后也不用过来,不然肯定会继续受打击。   他在民间的手艺还算不错,可跟真正的大师,还有高标准的要求,还是很有差距。   而墨敬仪其中一个子弟,冶炼技术就不错,立刻给大家表演什么叫化腐朽为神奇。   但刘铁匠不来,他一点也不难过,反而觉得高兴!   终于不用过来做事,给多少钱他都不来了!   协理部的要求也太高,做的他们父子两个头疼。   墨敬仪的出现,表示越来越多的大佬会加入。   墨家人不愧是有真本事的,刚进协理部一两天就有了进展,他完全没有不适应的感觉,直接开始做事,纪彬自然高兴。   现在是正月十四,过了十八之后,陆陆续续就有更多人被急速船运过来。   只是急速船来第三次的时候,李家主的第二条急速船已经做好,直接被汴京那边带走,连多看几眼的时间都没有。   第二艘急速船技术更加成熟,速度也更稳定,重量稍微有增加。   可以后的船只,估计都跟第二艘看齐,没有大的技术突破,要一直保持这个现状了。   外面还在夸这船有多厉害的时候,他们这里的人已经在想怎么改进。   墨敬仪听到纪彬的规划,甚至多看了他几眼。   深谋远虑,还有见地,很不错。   而且蒸汽机也是他提出来的,这样的人其实应该搞技术的。   但每次墨敬仪想说这一点,纪彬已经溜走。   技术大佬的事,那是技术大佬的,跟他实在没关系。   等到正月二十七,一艘大船停泊在隔壁兴华府,从上面下来了五十多人,从各地征集来的能工巧匠,还有成吨的焦炭,全都准备好。   他们甚至没有在兴华府多停留,而是直接去了海太城。   这些人的目的只有一个。   那就是船务司。   他们全都是被圣人从全国各地,又或者朝堂中扒拉出来的技术人才。   让他们过来,就一个目的。   协助纪彬造出蒸汽机。   这群人,几乎是整个南军国制造业的智慧结晶,他们手头的技术,是很多人都想象不到的。   随便拎出来一个,那就是饱学之人。   无论是算术,格物,都在各自的领域是顶尖人才。   算术格物也就是古代的数学物理。   他们后面还有一群译者。   到最后圣人还是把译者,两个传教士,还有古佛国僧人全都扔过来。   目的就是一个,翻译书籍。   翻译有用的书籍。   文学类留在汴京翰林院,自然有专职的人,还有剩下的传教士,以及僧人子弟,他们翻译这些文学作品。   工科的,都交给他们这些更厉害的。   而且一遍翻译,一遍让大佬们传阅,方便随时学习,随时提出问题。   纪彬看到两个传教士的表情,从他表情看到两个字。   那就是无语。   折腾他们干什么!   当初还不如就在兴华府,不去汴京,短短几个月里,他们刚踏上陆地,又坐了十几天的船到帝都,然后再坐二十多天的船回来。   这不是折腾人吗!   那带他们去汴京的船长柳卫宏却被留在汴京,说是要跟大臣们讲海外的东西。   反而他们又回来了!   纪彬看着红发传教士跟黑发传教士,他们鼻梁高耸,眼睛瞳孔跟南军国百姓不同,黑发传教士的头发还有点卷,很典型的古欧洲长相,具体什么地方,纪彬也不知道。   古代地名变换比较多,特别是海边的文明,经常被攻占,被夺回,不出意外的话,那边经常发生海战。   以大海依托建立的城市,跟海洋还是比较亲近。   可大海的神秘莫测跟凶险,也同样让人害怕,之前也讲过,这两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就会有宗教产生。   他们如今的教义纪彬并不明白,因为宗教也是要发展的,他之前接触过的东西,跟现在完全两回事。   还有一个红发传教士,皮肤颜色较深,明显不是白种人,应该是地中海一片,皮肤颜色深,头发为红色,这多是混血的表现,证明他们那人来人往定然多。   他们具体信奉的什么宗教,又是哪个支派,又怎么衍生的,纪彬一律不管。   在他们两个过来,纪彬就让旁边古佛国僧侣定下规矩,不得拉着人洗脑,不得公开场合宣言,若是自夸其他地方风土比南军国好,也不行。   最后纪彬道:“若是违反这些条件,那我就会在今年年底的业绩上写上乙等,再交给圣人。”   其他的还要翻译,说到乙等,他们两个立刻听懂。   不能乙等不能乙等,若是乙等了,他们就不能在汴京建教堂。   这就是他们愿意千里迢迢到海太城船务司的原因。   甚至旁边的僧侣也是。   圣人承诺,若是他们把这些书翻译的话,那就会在汴京西大街拨个地方给他们。   有官府拨的地方,定然不同,更有利他们的事业!   所以三个传教士商量后,留一个在汴京,两个过来翻译数学物理等等这类书籍。   他们一定要快点完工。   可能全部翻译完要好几年的时间,可他们不怕,为了他们心中的信仰,他们可以做一切!   纪彬不理解这些,只知道圣人写信跟他讲了,三年里,若是有两个乙等。   那他们的信仰就不能在此地立足。   直接掐住三人的命脉。   翻译也是,他的信仰跟这三人不同,可若是敢捣乱,也是没他的份。   虽说南军国本地的佛教也不错,但早跟古佛国是不同的分支,主要的想法也不一样,这位僧人在南军国流连那么多年,就是想为他心中的佛法找立足之地。   这样的机会肯定要抓住。   不管为什么,他们都有各自的目的,纪彬对他们的行为是钦佩的。   只要不是邪神邪说,又或者动辄要人祭活祭这种,他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并且圣人跟他还商议过了,这些人若是想要传教,其中书籍必须他们审阅,该删的删,不符合南军国实情的都删,尽量本土化,包容化。   管你什么玩意,到了这片土地的,都要有本地特色,都要劝人向善,都要求同存异。   纪彬跟圣人还是更喜欢他们的工科类书籍。   等这批人到了,都有主簿安排到各个去处,有专门翻译书籍,藏书的地方,有研究理论的,有实际操作的。   反正各处都按照纪彬之前吩咐安顿好。   等着再一算,他们船务司已经有一百二十九人。   船务司的官员比海太城府衙都多。   看得樊城主眼馋半天,好在圣人也没把他忘了,今年任派官员,也有他这边的份。   还夸了轻羽漆盒,明显又帮着轻羽漆盒涨了销量。   海太城也散发着勃勃生机,已经有更多地方在订羽毛了,也有看清本质的聪明人直接过来进羽毛。   可这边的羽毛怎么定价已经准备好,谁也不会吃亏,也不会捡漏。   保证本地百姓们的收益就好。   樊城主明显发现,年后回海太城的百姓越来越多。   家里有事做,谁会出门呢。   经过一年时间,不管是兴华府还是海太城,又或者船务司,正式走上正轨。   纪彬船运那边也开始今年头一次航行,还在李家新订了船只,等到六月就可以提货。   船队暂时给纪舸柳行,卢益赖亚来管,纪彬很是放心。   不过开年后,很多零散船工都去找卢益等人,明显想找活干,但现在船只没做好,只好先记下名字,总会有用的。   纪彬年前写给指挥使的信也有下落,估计再等半个月,就会有退役兵士过来做护卫,既解决了船运人家的心事,也能消化一些退役的人。   算是一举多得。   其他生意自然还是引娘在管。   外面很多人都说,引娘一个人就能支撑起纪家产业的半壁江山。   这话可不是假的。   想当初怯生生的小丫头成长到现在的地步,谁能想到呢。   她还是文文静静的,可现在已经谁都会尊敬她几分。   而纪彬满心满眼都扑在一件事上。   蒸汽机。   从永义十九年的年初,纪彬就提出这个想法。   到现在用永昌元年,历时一年时间,纪彬终于回忆出大概。   之前草草讲过。   蒸汽机就是用燃料燃烧水,利用水蒸气的热能,来推动船只。   轻便的船只可以这么做,因为船只轻,蒸气能量够。   可船只不会像实验的小木船,小纸船那般容易推动。   船只越大,需要的蒸汽机就越大,例如木头,煤炭,焦炭,等等燃料也多。   简单来说稍微试想一下。   一艘两米的船,其中一米五都要放蒸汽机,那就没意思了。   可能人都站不上去。   而且现在蒸汽的使用还不稳定。   可这一米五的蒸汽机所提供的热能,有三分之二都被浪费掉了,其实没用到推动船只上。   这就是问题的关键。   直到墨敬仪出现,纪彬看着他家子弟拿出来的小型水车。   水车就是利用水的动能,来让一层层的水斗运行,那他记忆里的蒸汽机,不就是利用热能吗。   水车可以推动水斗,转化了能量。   那蒸汽可以推动什么,让能力得以更好地利用?   等纪彬说出这句话,墨敬仪立刻想到什么,开口道:“齿轮。”   “我明白你的意思,以力借力!”   用蒸汽来推动齿轮,齿轮可以带起船桨滑动,以此更好利用蒸汽带来的热能!   研究了一年!   终于有了解题思路!   这中间既然有协理部之前的研究数据支撑,也有各方的智慧结晶。   但蒸汽又要怎么推动齿轮又或者轮子?   这下纪彬不愁了,这种简单的答案,估计中学生都能想到。   蒸汽推动活塞,活塞带动杠杆,杠杆的前后活动,直接带动齿轮。   这跟大家骑自行车的原理一样。   自行车利用履带跟齿轮前行,靠的就是一圈履带互相作用力,上下两边也是一前一后的作用力。   利用前后摆动来产生力。   纪彬立刻画了张简单的图。   首先是水蒸气进入管道,这一步早就完善了,密不透风的铁管早就做好。   水蒸气进入管道,水蒸气的力推动带着杠杆的活塞,水蒸气一来,那就直接把活塞往后推动。   这个推动带动着杠杆往前动,这个杠杆连接在轮子的车轴上,这不就等于有人在推轮子吗。   既然是推轮子,自然是能让轮子前行。   轮子的作用自然不用提,可以用最少的力气走最远的路。   之前的简易蒸汽机,就是燃料烧水,水蒸气推动船只。   现在变成水蒸气推动轮子,轮子帮助前行。   如果把轮子换成船桨呢,岂不是不用人来划桨了?!   这个突破让在场所有研究人员都看呆。   可他们是什么人,他们都是南军国最高精的技术人才,立刻明白纪彬在做什么。   而且还指出来很多可以优化的地方。   比如水蒸气管道要如何做,活塞杠杆怎么以最省力的角度前行。   很多细节都要一点点琢磨,可有时候技术就像一层窗户纸,捅破了之后,真的不算很难。   而且这还是最基础的工科知识。   纪彬一直是知道原理的,但毕竟这些东西在他的时空太常见了,因为太过常见,反而忽视里面关键的一环。   好在如今回忆起来,总算有了大突破。   说到底,他还是站在太多前人的肩膀上。   有些事情说起来简单,可实际操作,确实有难度。   接下来的事就不用纪彬操心,墨敬仪甚至直接想到冷凝装置。   在蒸汽管道的旁边安个冷水管道。   虽然也有纪彬的帮忙,可具体做出来还是墨家人来做。   但如今的墨家人看向纪彬,总觉得他就是流落在外的墨家人。   否则能这么厉害吗。   不过纪彬还是觉得墨家人确实有本事。   他只说了双蒸汽管道太浪费燃料,立刻就做出有冷水管道的蒸汽机。   原本的产生蒸汽的汽箱里有两个管道,一个管道的蒸汽把活塞杠杆往前推,另一个蒸汽往后推。   这样车轮或者木桨就能跟着一直活动。   可两个蒸汽管道实在费燃料,其实另一个管道完全可以用冷水,蒸汽把活塞往前推,冷水迅速降热,用水把活塞往后推。   蒸汽的作用是自动的,而活塞运动被推动时,还能自动有吸力,这吸力自然把冷水抽上来。   就跟针管一样,你抽动里面的活塞,利用其中吸力是可以吸水进去的。   等你推动里面的活塞,水就会排出去。   现在等于水蒸气代替人力,先推动活塞向前,再利用吸进来的水把活塞推后,一来一回直接就有永动的力。   理论上讲只要燃料有,水足够,那就可以一直航行。   再也不会出现,船只赶路时需要桨手们日夜不停地划桨。   估计只有转向的时候需要调整方向,又或者特殊的时候偶尔动一下。   之前需要两个蒸汽管道来推动杠杆活塞让它产生力,现在改成一个,立刻降低了燃料的使用。   降低了一倍,这是什么概念?   原本船只上拉的煤炭直接少一半,这就能更省钱,还能跑得更远。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都是再好不过的。   至于其中重要的水,他们可是在水面上航行,还怕没水吗?   现在更复杂的原理搞清楚,实在操作起来简单太多了。   可能有些东西在实际应用的时候不好做。   但在座的大佬们兴致勃勃,一心要解决这些难题。   以前需要人力,风力才能驱动的船只,如今变成机械力。   这个进步让所有明白其中意义的人心潮澎湃。   墨敬仪已经隐隐感觉到,这个东西如果造出来,不比圣人接他过来的急速船要慢。   甚至因为日夜可以行动,要比急速船快得多。   在众人欢呼中,所有人都在造最新的蒸汽机,冷热缸并存,热能转化得非常到位。   虽然纪彬知道还有进步的空间,但这已经可以了。   只是蒸汽机带动的杠杆活塞一直在带动船桨,而这船桨还是最普通的那种。   这样一来,那要用多少蒸汽管道,才能带动一艘大船上百个船桨?   就算换成急速船的一橹四桨也好不到哪去。   造条十几米的船只还好,更大的呢?必然更复杂。   别人还没想那么多,都在兴高采烈做现在的东西。   可纪彬回到自己的办公处,已经在想更多。   这段时间跟着协理部的人一起忙,他脑子里已经浮现出更多工业化的产物,甚至是身边随处可见,但又会被忽视的东西。   因为那些人类智慧结晶,早就成了现代人生活的一部分。   造这些的时候,协理部这边被纪彬招来三十个兵士,命江志乌革一定要好好把守,无论谁人进出,不能带东西出去,不能带图纸出去。   若是敢私自夹带,直接送到圣人面前定罪。   新皇也知道这些事,所以海太城指挥使柴力手下,今年又多了三百兵士,加上之前的五百,已经有八百人。   都快赶上海太城的普通百姓数量。   可和并不夸张。   说句认真的话。   他们现在造的是国之重器,是这个时代最精端的物件,肯定不能让人知道。   之前急速船的图纸都那样珍贵,更不用说蒸汽机了。   特别要防的,肯定是那几个外国人,翻译书籍可以,看东西?不行。   这协理部再次戒严,整个船务司不得随意进出之后,他们这个部门也是越发规范。   但在这期间,纪彬又画了个东西。   这东西刚开始只是跟电扇一样,但渐渐其中的曲面开始变得不同,更有了船桨的模样。   之前的设想是用杠杆活塞带动船桨。   可纪彬怎么想,都不如另一个东西。   螺旋桨。   巨大的螺旋桨被蒸汽机带动,一两千料的船只放八个螺旋桨,那速度简直飞快,八个都大了。   螺旋桨又是什么东西。   首先想象一下风扇的样子,电力带动推动里面的扇叶,产生风能。   如果把风扇的扇叶弯曲一下,原本是平面对着你,现在变成侧面对你,这些扇叶高速运转,就会带动空气流动。   如果是在水里高速运转,就会像之前说过的水车一样,带着水往前走。   但螺旋桨的速度特别快,里面扇叶往前推动的力直接可以带动整条船只。   这螺旋桨不比传统的桨要更快吗?   虽然对水中螺旋桨的要求更高,首先一点就是要防腐蚀。   就算不能用钢用铁来造,至少也是防水的木材。   这东西让纪彬自己弄,确实比较麻烦。   但别忘了,他们背后的是新皇。   背靠的是整个南军国,因为之前急速船的成功,现在要什么都要的来。   甚至有了专门的冶炼部,里面工匠们的技术,连墨家子弟都认可。   全都是新皇专门挑精兵强将。   有句实话是可以说的。   他把船务司戒严,防的甚至不是南军国的人,而是其他国家的探子。   凭借个人能力,很难在古代造出真正意义上,有冷热双缸,有螺旋桨的蒸汽船。   就算想造,也会被官府很快发现。   因为用的东西实在太珍贵。   不是他们私人买不起这些物件,只是一买起来,必然会引起注意。   所以纪彬大手一挥,开始列单子,反正他是不客气的。   趁着急速船的红利期还在,外面对这船夸的天花乱坠,他肯定需要什么就写什么,对船务司绝对不抠搜。   纪彬把最后螺旋桨大致画完,反正大致的形状是有了,具体怎么让螺旋桨角度更好,怎么更省力,怎么调转方向,怎么灵活,那就给协理部。   协理部以协理左右中郎,墨敬仪为首,还有十几个大佬们。   他们对这些东西,可比自己熟,自己调半个月的角度,不如他们的一个计算公式。   纪彬原本打算把需要买的清单给主簿,简易螺旋桨图纸给协理部,自己就去海边看看。   现在海边的码头处,有了一千五百人在修码头。   以前只有一两百人在这忙碌,可有了急速船的出现,有了更好的计划。   各方都想让这个码头快点建好。   只有快点建好了,船务司的船只才能源源不断造好。   这点都不用纪彬跟新皇催,甚至户部吏部都很着急。   急速船的好处太多了,说上三天三夜都讲不完。   最重要的一条,时速性,就可以概括了。   汴京那边想更好掌握全国各地消息,依靠的是什么?   自然是对当地情况的把握。   以前兴华府乱那么久都没人知道,就是山高路远,这四个字看着简单,实际饱含了太多,传达政令来来回回要几个月,派人来看情况,一来就是小半年。   谁也经不起这么折腾。   可现在不同,急速船的出现,让汴京到兴华府的速度,从一个多月,变成了五天。   其他各地更是如此。   除了山区那些地方还是不好管之外,其他地方,只要有了急速船,控制力直接上升。   很多古代帝王修路,要的就是大军可以过来,要的就是政令通达。   官道,也代表了帝王地自己领地实际掌控力。   如今的急速船,直接加深这一点。   所以纪彬现在处于想要什么就要什么的阶段。   新皇不会反对,其他人更不会反对,对各个家族来说也各有好处。   但他们不会知道,小小的船务司,即将要造出什么怪物。   那是比急速船更加夸张的产物。   可船务司协理部的人知道。   纪彬原本打算把图纸给了他们就走,看看码头今天的进度,不出意外的话,等等还有拨人过来,到时候三四千人一起开工,一定能在今年秋天之前把码头修好。   可墨敬仪刚看了一眼,立刻把纪彬抓住,上下打量他道:“你到底是不是墨家人?”   这话纪彬已经听过很多了,再次回答:“真不是,您别问了。”   “但我不问不行,你竟然做出这种东西?!”   墨敬仪口中刚带着浓浓震惊,他一个四五十的小老头,一边抓住纪彬的手,一边继续看图纸。   “竟然还有这么好的物件?!”   “你对墨家学说感兴趣吗?你要不要来试试?”   试试?   算了吧。   可纪彬明显脱不了身,因为其他人也看到这个螺旋桨,他脑子到底怎么长的,这种东西都能想出来?   其实都是常见的东西,可换一种思维,竟然这样不同?   小孩们常玩的竹蜻蜓风车,不都是这种吗?   甚至夏日贵人家中的摇扇,也是差不多的原理。   可在纪彬之前,谁想过这些东西可以用来做船只的动力?替换掉原来的桨?   在场所有人都明白,这些东西出来,足以改变南军国,不,改变整个世界的船运。   纪彬被拉着仔细解释这些东西,有些实在想不出来的,刚想说不知道,可面对一群大佬们的目光,只好硬着头皮回忆。   只能说,感谢现代生活,感谢科技进步。   古代让人震撼的东西,在他之前的生活里随处可见。   双缸蒸汽机跟螺旋桨的出现,直接提升所有研究速度。   但纪彬到第二天才能去码头看看,现在的码头主要是樊城主跟柴力在管,眼看着速度加快了很多。   纪彬很满意这个进度,顺便又去修急速船的李家主那边。   李家主跟协理中台一直在造急速船,他们这里近邻水边,也方便实验,跟现在的协理部有些距离。   他们两个愁得头发都掉了。   南军国各个郡府都在打探消息,还问他们什么时候能造好,因为圣人说了,以后的标准可能是每个郡府都有一艘急速船,方便传递消息。   这话一讲,他们两家的家门,几乎都要被踩破了,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快点造船吧,求求了,他们真的想要急速船!   有了这艘船,各处的办事效率都会增加。   可他们两个能怎么办,都努力招人了,现在最快的速递,也是两个月做一个出来。   这还是背靠官府的造船厂,什么东西都不缺的情况。   因为是给各地造的船,圣人说要他们各个郡府自己掏钱,其他方面也就算了,但这个钱他们这个钱给得十分利落。   纪彬看着,其实他不着急。   因为蒸汽船那边已经有进度,在纪彬预估里,估计各个郡府的船都没到位,蒸汽船就出来了。   到时候各处肯定又想要蒸汽船。   这是必然的,谁让蒸汽船不仅更大,还是速度还更快,也省人力。   不管哪种性能都远超急速船。   不过纪彬之前并未阻止造船。   一个是造船挣钱,各个郡府总不能只给成本吧,他们船务司也是要吃饭的。   二则是,蒸汽船就算出来,急速船也自有用处。   现在百里船都盛行了,也没见更慢吞吞的船只停运,每条船都有其作用。   再说,以蒸汽船的造价,很多郡府也造不起,圣人更不用分发到各郡府手里。   这种利器,只能掌握在他们手中。   虽然纪彬不阻止李家主等人做急速船,但如今要先停停,他手里做船厉害的人不算多。   除了李家主之外,还有几个新皇找来的做船工匠。   此时让他们停下来,只做一件事,那就是要结实,能承载蒸汽机的船只。   李家主的造船技术自然不用说,有他们一起做新船,一定会更快。   纪彬甚至把谢阁老给他的船只图纸拿出来,这些都是极大极为结实的船只,正适合现在承载蒸汽机,安装螺旋桨。   李家主还愣了会,下意识道:“还有好多地方等着要急速船。”   “那就让他们等着,什么船,都不如要建的船重要。”   蒸汽船永远在其他船只的最前面。   纪彬可不管外边的地方多想要急速船,他很想告诉那些人,你们又要落伍了,我们会有比急速船更快的船只出现。   这话说出去肯定没人信,他也就在心中喊喊。   如今海太城兵比民多,以后更会如此。   谁让这有个船务司,而且船务司还不是吃干饭的,能做出各种各样的好东西,一旦海太城成为繁华的城市,这些秘密也不好瞒。   所以圣人默许海太城百姓赚羽毛的高价银钱,以后的海太城基本会分割成两个部分。   一个是普通百姓居住,以耕种,打渔,羽毛为生。   另一部分则是军事重地,军事重地不仅会试验最新的船只,还要保护好国之重器船务司。   在新皇做这些动作的时候,是并未瞒着纪彬的。   而且纪彬也觉得没问题,以后的海战也好,番邦蛮夷也好,必然会来找麻烦,想要保护南军国的海岸,想要保护南军国百姓,他们的战船必须随时保护好。   忘战必危。   这句话永远都没错。   旁的不说,从江浙再往南的定波府,如今还会被番邦异族骚扰,海外的孤岛寡民,生性恶劣,最爱打附近商船的主意。   如今也是安稳些,听说他们内部有些乱子。   等他们乱子结束,说不定还会来骚扰。   所以蒸汽船。   既是为以后海运,更是为保护南军国海岸线安危。   纪彬的话一向不想说那么大。   但他只觉得,科技进步就是好事,肯定是好事。   如今图纸出来,事情一步步在做,纪彬更是忙得不知道什么时间,还是引娘送货到兴华府的时候,过来看他几次。   生意上也是知道些,还知道蔡运家的房子已经开始盖了,用的就是引娘设计的琉璃瓦。   估计到四月份就能完工。   纪彬算着时间,笑着道:“巧了。我这边四月份差不多也能完工。”   他指的当然不止是螺旋桨跟蒸汽机做出来,事实上如今二月份中旬,已经做得差不多了。   因为他们船务司的特殊,很多木材都是排着队等他们挑。   按李家长的话说他造船的时候就没这么富裕过,那么好的板材,那么好的木料,放在普通船只上,都能当主要的板材了。   但在这艘叫蒸汽船的东西上,却只能做边角料。   这个船只的整体还是用厚重的木材来做,参考了之前说过福船的特性,全部是防火的材料。   这些木材都是特殊加工过,涂了特质的材料。   福船的防火性自然不用说,但安全起见,在以后锅炉的地方,则是坚韧的钢铁材料。   等于有蒸汽机的地方,就是钢铁材料,其他地方就是结实珍贵的木材。   蒸汽船预计一共二十一米长,预计一共有四层,最下面一层填满土砂固定好,蒸汽机就在最下层的中间位置。   放在这里可以更好地把蒸汽传送到各个杠杆活塞处,并且因为蒸汽机过重,放在中间位置也是为了保持平衡。   第二层看着则是正常的甲板,并且分为五个船舱,船舱的作用也是起到固定作用,让船只更加稳固。   但又因为下面的蒸汽机,所以第二层中间的位置,暂时什么也不做。   第三层以后可以坐人也可以放货,算是比较好的位置。   第四层则是瞭望台,在高处能看得更远。   现在蒸汽机还在做,螺旋桨也在做,船只本身更在进行。   纪彬每天都要跑这三个点,偶尔再去一次海边,连陈乙都说东家最近太累了。   可他越累越精神。   因为现在人员齐备,资金充足,材料也充足。   所有的进度就跟按了加速键一样,飞快运转。   这种的工作效率怎么能不让人兴奋。   知道蒸汽机正式完工那天,纪彬就知道,一个新时代即将来临。   可能这片土地上很多人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很快,所有人的生活都会因此改变。   而且是变得更好。   平整的工作台上放着一个长五米,高三米的铁疙瘩。   只要把煤炭,木材等等燃料扔到锅炉里,让里面的保持燃烧,里面的温度达到一定高度,就会利用水蒸气,以及如今变得十分复杂的管道零件等等,再推动杠杆活塞。   杠杆活塞带着顶头的螺旋桨飞速运转,可想而知,这样的螺旋桨在水里能运行得有多快。   如今的蒸汽机可不是纪彬画的那么整齐好看。   而是加了很多管子的,有的管子排水蒸气,有的排燃烧的气体,有的排污水,反正乱七八糟的,看着一点也不美观。   可不美观这话要敢说出来,直接会被周围一圈人盯着看。   这还不美观?   能把力运行这么完美的东西,还不美观?   那什么好看啊?   你们说出来?   这种机械力就是最美的!   自从纪彬随口说了机械力这三个字后,众人越想越觉得对,甚至都在笔记里写了这三个词。   如今已经成为他们口中十分正常的名词。   协理部的人,墨家的人,几乎痴迷地看向这个蒸汽机。   整整五个月,他们终于完成了。   比当初预计的时间晚一个月。   纪彬当时也说,估计四月份能完成,可乱七八糟的修补,再加上很多地方的完善,都太费事了。   这毕竟是要在水里运行的东西。   稍有差错,就会让很多人遇险。   不过现在好了,众人听着蒸汽机运行的声音,听着里面的焦炭声,蒸汽声。   可真好听啊,他们能听一辈子。 第149章   从永义十九年的年底,急速船出现让整个南军国震惊。   船务司驰名整个南军国。   而船务司也成了南军国最受欢迎的地方,多少人写信,就一个目的,快造急速船!   他们真的很想要急速船啊!   圣人都答应,每个郡府一艘。   可一直到永昌元年五月,也就一共两艘出来,一个在汴京,另一个来往在江南各地,大家都没有。   不少人还在奇怪,明明永昌元年二月左右,第二艘急速船已经造出来了。   怎么又过了三个月, 第三艘船呢?   连个消息都没有啊。   雪花般的书信都寄到纪彬这里。   有说好话的,有讲人情的,什么都没有。   可纪彬直接把信件塞到桌子最里面,就当什么也不知道。   这些信也没用啊。   纪彬虽然不回信件,但只要需要什么,大家还是会给。   没办法,急速船给所有人带来的震撼到现在都没消散,甚至因为亲眼看到急速船出发,亲自感受急速船的速度,对这船更加喜爱。   现在两艘急速船来往在运河之间,不少人专门等着看,每次一出发,都会迎来阵阵欢呼。   能驾驶急速船的船工也会格外自豪。   这种全国都热烈的氛围中,唯独船务司早就把急速船抛到脑后了。   不管是李家主,还是其他人,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现在的蒸汽船。   而整个船务司又被乌革江志把守的密不透风,根本不会让任何消息传出去,他们这边低调的像是不存在一样。   大方面又有樊城主跟柴力把控,谁都不知道他们在船务司做什么。   船务司里面的协理部是重中之重,其中也分了不少小部门。   造船,造蒸汽机,造螺旋桨。   每一个东西都尤为重要。   因为事情太多,纪彬只在引娘五月生日的时候回去了一趟,还带了船务司顺便研究出来的新东西,手动电扇。   只要拉一根绳子,立刻就有阵阵凉风吹动。   也是研究螺旋桨的时候,顺便做出来的,这东西若是卖出去,那也很值钱。   现在全天下就两个,一个送到圣人手边,另一个被纪彬拿来给引娘。   可是过完生日后,纪彬又赶回船务司,他们的蒸汽船已经到了最后阶段,十分重要。   其他生意更是被放到一边,也有引娘全盘负责,好在各处都有靠谱的管事,引娘手边的人也好用,这才能行。   听说最近燕芷游孩子也大了些,两人还在商量开个香料铺,引娘还能腾出手做别的事,可见厉害。   如今永昌元年五月下旬,这三样东西终于陆陆续续做好。   也就到了最重要的一步,蒸汽机安装到二十一米的船只上,螺旋桨也要实际开始安装。   这不是个简单的工作,甚至比之前造的时候更加艰难。   无数人排队等着,一旦哪里有问题,立刻补上去开始修缮。   说起来在这期间,因为顶尖的冶炼工匠跟墨家人共同探讨,竟然做出更为坚硬的铁制品出来。   谁让墨家的墨敬仪,还有一堆大佬们要求太高。   做这些事的时候,外面还在问。   第三艘急速船呢?   怎么还不做出来。   偏偏圣人也不着急,圣人最了解纪彬在做什么,虽然他也不懂什么样的船能比急速船还快,可纪彬既然说了,那他就会相信。   五月所有配件造好,六月初太阳热辣得让人不想出门,还好有兴华府制冰坊给运来大批冰块。   否则图纸上都能被汗水湿透。   再到七月。   连去汴京跟大臣们讲海外风土人情的柳卫宏都快回来了,纪彬他们的第三条急速船还是没做出来。   以前不到半年的时间,研究都研究出来了。   现在只是有模板直接做出来,这都不行吗?   很多地方都已经等着急了,连连上书给汴京。   他们也想要急速船!   真的很想要!   时间过得越久。   他们越明白急速船到底多有用。   可惜之前鼓动造船,鼓吹大海的圣人,现在根本不理他们,满心满眼都扑在今年的棉花改革上。   年初二月到五月的时候,是今年加开恩科,朝堂忙的厉害,五月过后,又是这件事。   或者说,经济作物改革上。   圣人主张棉花这东西必须要变成平价物价,而且人人都能种,遏制棉农棉商。   只有种普通农作物五亩地的,才能种半亩经济作物,诸如棉麻染料都是。   这个消息一出,那些动辄种几百几千几万亩棉花地的人都傻眼了,特别是几万亩的棉花地,那要种多少亩粮食?   偏偏每人持有的土地也在限制。   纪彬知道这些,就明白一个道理,一个是遏制大地主的产生,特别是士族手里的土地实在太多,不利于百姓生活。   二是遏制大家都种经济作物,不管棉花。   反正纪彬早就跟引娘,纪老爹,乃至整个邑伊县百姓都打过招呼。   他们这边自然早就开始有所准备,以后动辄几千亩地的情况,不会大量出现。   而且现在只是提出主张,真正推行下来,估计要到明年去了。   这期间肯定有很多阻力,那就不是纪彬管的,汴京那边自己会操心。   而急速船跟圣人提的这件事比,似乎又不算什么。   总算让纪彬他们这清净不少。   墨敬仪听说此事,直接嗤笑:“短视的东西,还惦记急速船呢?蒸汽船,不对,蒸汽机才是一切厉害的根源。”   这里大佬们自然早就发觉蒸汽机的作用,甚至有人还问了,蒸汽机能不能代替马匹跟牛驴。   其实可以是可以的,在纪彬那个时空也有人做过蒸汽汽车,可到底那时候的蒸汽机实在太大,而且没那么稳定,之后又被真正的发动机取代,所以蒸汽汽车没有运行太久。   还是蒸汽火车比较划算。   可是蒸汽火车要有配套的铁轨,也有人想到这一点,但现在还是设想。   更多的精力还是放在蒸汽船上。   因为众多人的集思广益,他们这的所有方案,所有设想,随便拿出来一个,都会让人觉得天方夜谭。   比如用蒸汽机做动力织布,去棉籽,又或者蒸汽机耕田做工。   反正一个比一个有想法。   也许这些想法还不够成熟,但纪彬知道,有想法就是好事,以后总会慢慢全部实现,这不是遥不可及的梦。   这些人类智慧结晶迟早会发光发热。   其中也少不了翻译出来的数学物理知识,这些知识带着西方的观点,再有南军国本土研究。   甚至有大佬已经开始著书,分析两者差异,分析哪个更为精准。   现在大佬们既不自卑也不自傲,完全是用平等的心情看待外来知识。   这种心态实在难得,是认真求学求知识的态度。   时间到七月中旬,天气也没那么热。   最后一个螺旋桨装好,船只的全部组装部分正式完成。   这期间经历了太多返工,材料也是换了一次又一次。   特别是海水的腐蚀性太强,而螺旋桨又是高速运转高度磨损的物件,在这期间生生研究出来耐腐蚀的涂层。   这个涂层虽然造价昂贵,但还好能用。   而且船上六个螺旋桨,还要有六处划桨的地方,保留了人工桨,方便螺旋桨有问题的时候,随时替换。   不光如此,船上的六个螺旋桨就算坏了四个,其他两个也能正常运行,只是速度会变慢,船只上更是放了十个备用的螺旋桨,方便坏了就派人下水替换,只是这工作实在艰难,必须船只停了才能去做。   这些东西都是一点点摸索出来。   纪彬都生生变成造船专家。   造一艘真正的蒸汽船没那么简单,就算是把图纸拿出来,也会出这样那样的问题。   更别说现在还没图纸,只有一个大概的概念。   提出设想简单,怎么完成设想很难。   看在他们这里聚集了顶尖的大佬们,终于把这件事完成了!   纪彬看着还在浅水区的蒸汽船,正缓缓被人拉着去深水区。   这已经是不知道多少次下水试试,虽然还没正式开始跑,但大家已经非常熟练地去实验了。   海边这一块早就被封锁起来,码头也是专供造船厂使用,谁都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样的东西。   码头早在五月就已经大致完工,现在正好能派上用场。   那船只下面一个螺旋桨就有半米,按古代的计算方式就是一尺半的长度。   六个巨大的圆形螺旋桨,让蒸汽船看着就跟其他船只不同,现在螺旋桨暂时收在侧面的备用槽里,等到了深水区,就会有四个壮力船工把螺旋桨的保护取下来。   蒸汽船不止这点奇怪,一样看过去大概能看出来,中间六七米不太一样,外边看着都是木板。   但实际的中间部分,特别是第一层的部分,则大多是钢铁制成。   而且是新研究出来的轻型钢。   跟现代批量生产出来的不同,这些钢极难的,都是经过工匠们的手一点点打磨出来。   大半年的时间,也就得了这么一点,有些地方还是普通铁制品代替。   为了生产这点钢材,圣人之前给的钱早就花完了,还是又要了一百万两,这才勉强够用。   圣人还给纪彬写信,开玩笑说自己的私库迟早要被掏空。   但也只是说说,更多则是问进度。   既然圣人如此,纪彬也不会乱做事。   如今的成果终于出来。   纪彬也不知道他们这蒸汽船跟他那个时空的蒸汽船一样不一样,甚至连蒸汽机的构造可能都改了。   但如今的船务司协理部,原本就是思想与奇想齐飞的阶段,做出什么都不奇怪。   就跟西方的纸张跟东方的纸张做法不一样,材料不一样,用途却是一样的。   不管像不像那个时空的东西。   现在只要做出来了,能稳定航行。   这就是他们的成功。   旁的不说,蒸汽机是肯定已经成了的。   现在蒸汽机的体积是七米长,五米宽,三米高。   俨然是庞然大物,而且这还是主体结构,周围的小物件更多到不好数。   可总有一天,会根据它的原理,设计出更巧妙的东西。   纪彬看着前方,嘴角依旧带笑,看在其他人眼里,就是淡定了。   他们船务司协理部多少能人,多少大佬。   想法层出不穷,天天吵架都要一个时辰。   要不是有纪彬带领着,肯定还有的吵,而且每个人的想法都会被纪彬派人整理好收起来。   按纪彬的话说,项目要一个一个的做,等蒸汽船做好,咱们再从大家奇思妙想里抽出来一些开始专门研究。   这话一说,很多大佬真的吃这一套。   就给纪彬这个面子,先做蒸汽船!   不管历经多少,看着船只到深海区,船工们坐着小船踏上甲板。   再有李家主跟柴力站在甲板上。   不光是他们,船只又把协理部三十九名大佬,纪彬,还有十几个有潜力的小吏都载过去。   很多大佬很少从房间走出来看阳光,一直在满头苦干。   这会倒是觉得恍如隔世。   可他们的表情全都一样。   这次是蒸汽船第一次试航,真是的试航。   原本按照大家的意思,他们这群人不能上来实验,这群人随便损失一个,那就是南军国的损失。   当初急速船试航的时候,纪彬都没上去。   就是这个原因。   这次纪彬不开口,但其他大佬们一定要上船,别问,问就是他们想试试自己的劳动成果。   普通人哪拗得过他们?   只好让他们进去。   但这些大佬们可不是为了找乐子来的,船只起航前再次检查了蒸汽船的方方面面,特别是蒸汽机的方向。   虽然已经实验过上千遍上万遍,可还是在进行最后一次检查。   纪彬自然也跟着去了第一层,也就是船舱的部分看看,从楼梯往下走,就是船舱的部分,下面填着土石,其他船只是填实在了。   可这里却用木板跟铁板封好。   他们踩着的下面就是为了让船只不侧翻,这才填充的重物。   下船舱的里面,中间是蒸汽机,左右两侧是几万斤煤炭跟木材。   主要还是煤炭较多。   最后目光还是在蒸汽机上。   这座钢铁机器就在中间,看着是个铁疙瘩,但各种管道连接得十分有规律,连好了六个螺旋桨。   只要把煤炭填到里面的锅炉里,蒸汽机就会慢慢开始工作。   航行也会正式开始。   这跟其他船只完全不同,以前的船只试航,那都是在甲板上开始。   可这条蒸汽船,却要从最底层的船舱开始。   而这第一铲子的煤炭,就要纪彬来填。   纪彬原本提议让墨敬仪,或者另一位冶炼大佬来,可他们一直觉得,只有把他们召集起来,并且提出想法的人才有资格。   纪彬才有这个资格。   等纪彬把第一铲子煤炭铲进去,众人看着煤炭烧起来,渐渐烧着,蒸汽顺着管道开始运行。   各处的阀门也被打开。   等这些事情完成,就听到外面废气排出,并且有着蒸汽机特有的声响,震耳欲聋,让所有人下意识往甲板上走。   各处的关节已经准备好,舵手就在船只的侧前方,他是圣人亲选出来的人,也是培养出来最好的舵手。   扬帆,蒸汽机运行。   南军国第一艘,也是这个地球上第一艘蒸汽船正式出发!   他们的目的就是隔壁的无仙城。   如果说百里船过去,需要差不多十一个时辰,那急速船只需要快六个时辰。   换成蒸汽船,预计只用不到三个时辰!   上午出发,中午就能到!   这个速度会让所有人惊叹的。   如今这船上坐了船务司大半厉害人物,所有地方都是小心翼翼的,唯恐出现问题。   他们这么二十一米长的船只,如今却不好用多少料来计算,因为所有人都知道,这个船能承载的重量会非常惊人。   之前二十一米的船,也就是人们口中常说的六丈多,只是在纪彬心里下意识会换算。   这种船要是按常规来算,基本是三四百料,跟纪彬家的白叠子号大小差不多。   但那个船一天行进三十里,一共能装三万多斤的货物,能坐三十人。   这三十人里,其中有十几个都是划船的船工,剩下的各司其职,都有都的活。   现在蒸汽船,直接把划船的船工省下来,他们则是一直在蒸汽机前烧煤炭,确保蒸汽是在稳定的状态,这样船只才会平稳。   可就算是这样,人工也省下来是不少,而且大家可以换着来烧煤,不需要长时间劳动。   如果说节省劳动力是一项好处,那船只昼夜不停,不用看风向脸色,又是另一个好处。   只要不是超级大风大浪,蒸汽船根本不会受这个限制。   而且船只在运河里,只要没有水灾,那就是平稳运行。   现在船上一共有七十八人,其中船务司的成员四十六个,之前也说过,各种大佬都在这上面。   估计船务司除了还在翻译书籍的人,其他人差不都上来了。   柴力也在这上面,他们还带了十个水性好的兵士,目的就是保护大家的安全。   剩下的十二个则是船工,舵手,桅杆手,帆手等。   他们的前后面还跟着十几条常规船只,有几条百里船,还有普通商船,里面的人也是严阵以待,虽然他们追不上蒸汽船,但万一蒸汽船出现问题,可以随时去救人。   也是保驾护航的一部分,由江志乌革带领。   但想象是美好的,这些船上的人刚想打旗语,就看到旁边一艘船嗖的一下直接从身边划过。   看得所有人目瞪口呆。   启航的时候速度还没那么快,但常规船只努力划船,还是没追上啊!   所有桨手头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能被调过来保护蒸汽船的船队成员,那都是个中好手,力气十足,但还是没追上!   江志乌革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即使他们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可看看前面蒸汽船冲出来的浪花,再看看那行动轨迹。   这是船吗?   这比飞还快吧!   如果说旁观者的视角都如此震撼,在船上的人更是如此。   七十八名乘客,每个人都是心中一惊讶。   就连纪彬也是站在甲板上,紧紧握住前面的栏杆,感受船只向前刺破风浪的快乐。   在短暂的震惊过后,迎来的便是巨大且强烈的欢呼。   所有人都在互相拥抱,所有人都在兴奋。   再看看被他们远远甩在身后的常规船只,自豪从心中腾起。   他们成功了!   真的成功了!   蒸汽船冒着滚滚烟雾,在水面上飞快行走,很快超过不少商船,这让被甩在身后的商船队伍全都不敢置信。   这什么玩意?   这船怎么那么奇怪?!   但蒸汽船的旗帜上鲜明地写着船务司三个大字,让脑子转得快的人立刻反应过来。   这不会就是急速船吧?   南军国也就是急速船能跑这么快。   可船上也是有人见过真正的急速船,立刻摇头:“不可能,急速船只能坐七个人,你们忘了吗?而且这个船的速度更快啊。”   “难道是急速船升级了?”   “有可能,可这也太夸张了,速度怎么会这么快?还有那么多人?”   只要有蒸汽船走过的地方,所有船队都侧目看过去。   这个速度让所有人震惊。   眼看不到两个半时辰,就已经要到无仙城。   纪彬看着前面的水域,忽然道:“如果我们直接把蒸汽船开到汴京,会怎么样?”   纪彬一说,船上众人都看向他。   那李家主下意识道:“船舱的煤炭倒是够的,只是我们真的要去?”   直接去汴京?   这合适吗?   算起来从无仙城再到汴京,也就八百多里的路程,按照现在的速度,不用三天的时间,就能到汴京!   三天!   这是什么概念?!   就算人人夸赞的急速船也要六天时间。   他们的蒸汽船不到三天就能完成!   纪彬看着隐隐激动的众人,这些大佬们显然已经同意了。   “开就开!让他们看看!”   “就是!让他们看看!”   “咱们的蒸汽船开过去,一定能让汴京人都吓到!”   “要的就是这个惊喜!”   纪彬也是这个意思。   既然都这么震撼了,他就来点更震撼的。   不到三天的时间,从海太城直接到汴京。   这个速度会让给整个汴京朝堂带来多大的震撼自然不用讲。   他跟圣人想开海禁,那这种震撼就要来得更强烈一点,没有什么比三天就到的蒸汽船更让人震撼。   最重要的是,若是他们就此返航,回到海太城。   因为有急速船的存在,估计等他们再次出发的时候,这消息已经被人带到汴京了。   那样就会让朝中赞同海禁的党派们有所准备。   可现在直接出发,没有什么速度能比得上他们,这样的冲击力被自己跟圣人把握住,那就能办成很多事。   纪彬向来是个敢想敢做的人,此时直接道:“咱们就开着蒸汽船直接去汴京,请圣人给南军国第一艘蒸汽船赐名!也耽误不了多少时间。”   “现在马上到无仙城,在无仙城补给三天的食物跟水,再买些煤炭,立刻出发!”   换了旁人,买这些东西肯定不怎么简单。   但他是纪彬,他掌握着船务司,在整个南军国都是挂了名的,想要什么可太简单了。   船上的大佬们也被纪彬的果决给吓到,可与之而来的更是狂喜。   从海太城到无仙城,也就让这两个地方的人羡慕而已,如果一路北上,会让三分之一的南军国知道,他们船务司又弄出来了好东西!   大佬们毕竟是大佬,丝毫不觉得纪彬这个决定有什么不妥。   天才就是要张扬的!   蒸汽船上所有人异常兴奋,连平时水都不自己倒的大佬们开始帮忙搬物资,越快越好,快点能早点出发!   好在也就是三天的物资,运送得非常快。   纪彬甚至还买了在无仙城售卖的本地荔枝,还有本地的兰花跟水仙。   这些东西以往要好好保存,荔枝更是要用冰块来储存。   可现在根本不用,直接拉船上就行。   仅仅用了一个时辰,蒸汽船再次出发,这次出发几乎半个无仙城的人都过来围观,码头围得水泄不通,都想看看这个奇怪的船只到底是什么。   船务司真的又研究出更厉害的船了?   蒸汽船是出发了,但柴力却被留了下来。   他毕竟是海太城指挥使!肯定不能擅离职守!   柴力被纪彬提醒反应过来的时候,简直一脸难受。   他也想坐着蒸汽船去汴京,但真的不行!   太惨了,当个官连体验好东西都不可以!   而后面紧赶慢赶,百里船终于在六个时辰后到达了无仙城,却得知船务司的蒸汽船已经出发三个时辰了!   这次的目的地是汴京!   在百里船上的乌革眼前一黑。   听无奈的柴力说完,更是差点站不稳。   这是在干嘛啊。   怎么突然决定目的地是汴京!   不过这给乌革带来的震撼是巨大的,他坐着的百里船明明跟蒸汽船一同出发。   他这边用了六个时辰,后面的普通船只更是要快十个时辰。   而蒸汽船呢。   不到三个时辰。   作为将士的乌革自然明白兵贵神速的道理,更明白政令通达的道理。   他看着遥远的水面,早就出发的蒸汽船肯定没什么影子,但他却知道蒸汽船这一路,到底会带来什么样的风浪。   感慨归感慨,他们这些人却不能继续跟着了。   他带的毕竟是兵士,蒸汽船上虽然也有十名兵士,但其他人大多都是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大臣,直接去汴京自然没什么,兵士们就不必了。   只是这一路平安倒也罢,若出什么事可怎么办。   乌革柴力提心吊胆,只好派其他百里船去探听消息,自己则返航回海太城。   回去的路上还碰到江志带着的普通船只,正慢悠悠地在走。   看看这速度,跟乌龟爬又有什么区别?   咱们还是一起回海太城等消息吧。   普通船都没到了,人家的船都已经在路上。   蒸汽船经过许多码头的时候,并未停留,各处也没拦他们,谁让船务司是极其特殊的存在。   这艘船上的旗帜就是证明,这艘船上的人就是证明。   沿途的百姓都被这个怪船只震撼到,所有人都是没有准备的看到这个东西,冒着烟向前,还有奇怪的声响,跑得比妖怪还要快。   这真的是船,不是什么妖怪?   所有人几乎来不及思考,更不知道这什么东西,谁让之前一点风声都没漏?   纪彬要给人带来的震撼感就是如此。   只有突然来的冲击,才会让人来不及思考,只会说一个字,牛!   蒸汽船上的所有人感受着风带来的凉意,心里的激动愈演愈烈。   几乎要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   船只航行得越久,就越说明一个问题。   那就是蒸汽船真的成了。   航行了三天时间,所有问题都是他们提前预料到,而且能解决的。   他们的蒸汽船真的成了!第一次航行就跑了这么远,这就是最好的证明!   而三天的时间,就足以让他们到达汴京。   只是来的不凑巧,此时已经是汴京的夜晚,好在此地灯火通明,而且晚上排队进港口的船只也少。   半刻钟后直接到他们船只登记。   巧的是这次登记的人李家主跟协理中台认识。   协理中台党天磊下意识道:“巧了,怎么又是你。”   那小吏下意识一抖,看向党天磊跟李家主,眼神带着惊恐:“是你们!”   上次这个小吏嘲笑他们两个,说怎么可能有船只六天就航行九百多里,反正他是不信的。   之后证明两人真的没吹牛,反而是他被朋友取笑很久。   最后还是他直接道:“如果你们听说,有个船能跑那么快,你们信吗?”   朋友们立刻不说话,肯定不信啊!   在急速船出现之前,谁会相信有这么快的船只出现。   但这次小吏看着船只的文书,又看看他们这些人的路引,下意识揉揉眼睛。   骗人的吗!   七月十二出发!七月十五到达?!   三天?!   到底是这个世界疯了,还是他疯了。   他是不是做梦没睡醒?   可小吏这次谨慎很多,看着李家主跟协理中台,但什么话都说不出去。   说什么都是错啊!   不过这个怪模怪样的船只,确实跟其他船只不一样!   整个船上的大佬们好笑地看着小吏的表情,这种表情他们已经欣赏一路了,可怎么看都不够!   还有纪彬忍不住轻笑,对小吏道:“快去禀告皇宫吧,拿着这个信物,皇宫城门处有人会行方便。”   小吏目光看过去,只见一个年轻俊美的男子,在这一群粗糙的汉子里显得格格不入。   他看起来十分温和,但眼神温柔有力,让人忍不住按照他的话来做。   等小吏把信物送到皇宫,再把话带到,原本已经准备安歇的圣人直接坐了起来,即使是圣人也忍不住问道:“你再说一遍?”   内侍几乎是呆愣的,直接道:“圣人,纪彬到汴京了,用三天的时间到的汴京。他还带话说,不到三天的时间,就能从海太城到汴京!”   “蒸汽船已经在汴京码头停靠了!”   皇后也听到这话,下意识抓住圣人胳膊。   不到三天的时间?   怎么可能?   一时间,整个皇宫,不,整个汴京都被这个消息震惊。   虽然夜色浓浓,可所有人户都动起来,全都在打听这个消息。   纪彬以及船上剩下七十六人却并未进宫,反而是圣人跟皇后亲自出了宫门,直接奔向码头。   甚至连衣服都没穿好。   上次急速船出现的时候,圣人还有心情先让李家主等人进宫,可现在完全没有耐心等着他们过去。   圣人骑马直接到码头,只见他的爱臣们,他的栋梁之材们还在蒸汽船上,没人舍得下来!   没有人想离开它!   圣人突然出现,让众人又吃了一惊。   怎么这位亲自来了!   但圣人看了几眼蒸汽船,目光却放在一旁的年轻人身上。   纪彬跟圣人对视一眼,朝圣人拱拱手。   幸不辱命。   蒸汽船,真的造出来了。   永昌元年七月十六,注定是个要被铭记的日子。   圣人皇后一夜未眠,整个汴京一夜未眠。   蒸汽船的消息并未隐瞒,反而是随时让外面的人知道其中的情况。   船上的纪彬跟墨敬仪等人,每跟圣人介绍一处,就把能说的消息散播出去。   明明是夜色深沉的时间,可整座汴京城都没有困意。   都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是不是在做梦。   水蒸气,能有那么厉害?   能推动船只,让船跑这么快?   而且这艘船还是因为在无仙城补给了,否则今天中午就能到汴京的。   一天能行近四百里。   急速船都已经过时了,百里船更是昨日黄花。   一天能行四百里的船叫蒸汽船。   靠着每家每户烧水时都会有的水蒸气前进。   这到底是神迹,还是什么?   遇到众人认知无法解决的事情,很多人都会先想到神迹。   但这不是神迹,这是人力,是人类智慧结晶。   只有人才会创造出所谓的神迹,古往今来,向来如此。   这一刻,南军国所有神学都要往后退,这是人们创造的奇迹,虚无缥缈神迹不能跟它相提并论。   第二天一早,朝会照常进行。   但上到圣人,下到小官,眼圈全都带着乌青,但他们却同样兴奋。   因为经过一晚上的研究,所有人都证明了,船务司又做了一件大事!   天大的事!   那就是造出急速船更快的船只!   去年的急速船多让人震惊,大家心里还有数,甚至在昨天,都有官员在圣人面前小心提议,想要催一催纪彬那边的进度。   怎么今年的急速船造得这么慢。   昨天大家还以为纪彬故意拿乔。   可今天明白了。   人家没有心情做急速船,是因为觉得急速船不重要!   有这个叫蒸汽船的东西,急速船还算什么?   不到三天时间,直接从南军国的海边到汴京。   这种速度说出来谁也不信。   不少人都在偷偷看站在谢阁老身边的纪彬,他虽然身着布衣,并未穿戴船务司司长的官服,但谁都不敢小看他。   就算站在谢阁老身边,也没人觉得有什么不对。   这位是不是有什么神通,每次出现都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他所在的海太城已经给汴京带来太多惊喜。   一个惊喜比一个大。   就连谢阁老也带着深深的不可置信。   可众人又知道,纪彬没必要拿这种事骗人,日行四百里的船只,骗人也没什么好处。   看看摆上来新鲜的荔枝,完全没有冰冻过,还有新鲜的花朵,看着就像刚采摘下来一样,普通的船怎么可能这么快。   但真的就那么厉害?   圣人久久没有说话,但开口便是对纪彬道:“如今朝堂上最重要的事,也便是蒸汽船了,想必诸位爱卿都有许多问题,纪彬今日在此,都可以问了。”   圣人已经明白蒸汽船到底怎么运行,但他不介意再听一遍!   每听一次,总觉得在他当皇帝的第一年,创造太多奇迹。   而且圣人知道不止蒸汽船,还有在场许多大佬们各种奇思妙想,那些想法天马行空,就算是他也要消化许久。   可真的要做成了,他必然开创一个古今未有的盛世。   想到这里,圣人的手都是颤抖的,当时只能紧紧握住皇后的手,这才能止住激动。   去年他帮着纪彬收揽人才,今年年初直接送到纪彬那边。   可从未想过会有这样的惊喜。   而且这么快就有回报。   若他朝中大臣都跟纪彬一样,那还发愁什么?   圣人边想,边看了眼下面问题诸多的大臣们,还是不如纪彬啊。   大臣们可不管圣人什么眼神,大家的注意力都在纪彬身上,他们有太多问题了!   什么蒸汽机,什么螺旋桨,什么新型钢。   还有煤炭的作用,蒸汽的作用,再有这个船只的稳定跟真正航行速度。   纪彬一一回答,这是他头一次站在汴京的早朝上,但半点没有进展,谁让他对这些问题问答入流。   他之前说自己的造船专家,可不是什么谎话!是真的!   早知道就应该让其他大佬们过来的,但那些大佬们都喊着要补觉,谁都不愿意来。   其中最为重要的墨敬仪竟然直接道:“我跟那些儒家的说不到一块去。”   这话说的,谁都没法反驳!   纪彬其实也有些困意,但无奈众人问题太大,再大的困意也没了。   两个时辰过去,朝堂上的大臣们还是意犹未尽,恨不得多知道些蒸汽船的东西。   可问到最后,所有人都明白,不是谁都有这样的奇思妙想,不是谁都能这样成功。   而且当初那会圣人召集天下工匠,真的有用。   纪彬掏空圣人私库,也是值得的。   说到私库,圣人确实有些肉疼。   可再想到蒸汽船,笑得嘴都裂开了!   等这些问题问完,朝堂上的人表情隐隐兴奋,他们的表情逐渐跟船务司协理部大佬们表情重合。   那就是意识到一件事。   南军国,真的不同了。   而且会越发不同。   南军国会在他们这一辈人手里,变得强盛无比!   他们会创造出来无与伦比的时代!在青史上留名的时代!   谢阁老拍拍纪彬肩膀,并未说什么话,可表情已经讲明一切。   当初这个青年冒险去兴华府救他,就证明了他的与众不同,但谁会想到,能做到这种地步。   圣人坐在上面,见众人已经讨论的差不多了,直接打断其中一个人的问题,假装没看到大臣怨念的表情,缓缓道:“既然如此,那是不是要试试船?”   对啊!   说说有什么用!   要试试才行!   谢阁老第一个请缨:“圣人,让老臣试试蒸汽船,回来给您说说体验。”   当初急速船就是如此,开过来说了速度,所有人都不信,实验了之后才信的。   这次肯定也要试。   可谢阁老太快了吧!怎么可以抢先!   新科状元立刻道:“您年事已高,还是我来吧。”   这是个胆大的寒门子弟,他知道谢阁老不会跟他计较这么多,而且他真的想试试蒸汽船!就算是有危险也不怕!   “对啊对啊,我们这些小官去比较好,就算有事也是我们有事。”   “没错,让我去试!”   臣子们争先恐后,都想试试日行四百里的蒸汽船是什么速度!   可在龙椅上的圣人轻咳道:“要朕说,试蒸汽船的人其实很好找。”   众人渴望地看向圣人,可纪彬隐隐却觉得不太对劲,旁边的谢阁老似乎也意识到什么,全都欲言又止。   但其他臣子还没察觉,以为圣人要点名。   新科状元都快跳起来举手了!   “那就是朕,朕要坐着蒸汽船,三日之内去兴华府瞧瞧!”   ???   什么?   圣人要离京?!还坐着蒸汽船?!   圣人离京,这可是天大的事,这怎么可以!   纪彬扶额,他在圣人张口的时候,就发现不对劲,果然如此! 第150章   “往日出巡,动辄半年时间。”   “可现在不同,有了蒸汽船之后,来回不过五日。就算在兴华府多待几日,连半个月都不到,朕还不能放半个月的假吗?”   朕还不能放半个月的假吗!   群臣们沉默了,然后是更大声的反对。   这样太危险,不安全。   您可是圣人,圣人怎么能离开汴京。   君子不立危墙,您应该懂的啊。   可不管大家怎么说,圣人确定要去试试。   说实话,如果在海太城待得时间不长,甚至连半个月都不到,来回五天时间,实在太快了。   经过圣人这么一说,不少人更加深切认识到,有了蒸汽船后,以后的南军国必然会大不一样。   按之前常规船只来算。   首先急速船肯定是不行的。   急速船只能坐七个人,其中两个乘客,圣人定然不能坐上去出巡。   然后是百里船,百里船倒是可以,但来回也要二十多天,动辄一个多月没了。   现在换成可以乘坐上百人的蒸汽船,既有体面,还有威严,更有速度。   半个月内出巡就能回来。   这比去趟城郊别庄都快,其实没什么理由反对。   除了安全。   不过圣人心意已决,又召集御林军,看来是说什么都要出发看看了。   可仔细想想,就算这路上有人想行刺,能追得上蒸汽船的吗?   或者用别的途径递给兴华府,海太城那边,估计等消息传到,圣人都要启程回汴京。   谁让蒸汽船速度太快,拍马都赶不上传递消息的时间,这年头又没有电话。   唯一一点,那就是蒸汽船的安全问题。   因为这个,纪彬还在劝圣人,现在蒸汽船就跑了一趟,您还是不要以身犯险。   纪彬都这么说了,朝堂上反对的声音很大。   圣人颇为怨念地看一眼,但纪彬看出来圣人的目的,最后只好改口:“其实应该也没事,船只上有许多对船只专精的人员,而且还有小船备用,大体是没事的。”   纪彬这一改口,惹了不少侧目。   最后圣人又点了几个人的名字,谢阁老,谭大人,新科状元等等。   这些大臣陪圣人一起上船,前往海太城,体验一下蒸汽船的速度。   而且向其他大臣们保证,他们在七天后就返回。   去的时候两天多,在海太城待上两天,回来再两天多。   七天的时间,原本圣人最先说的半个月要少了一半。   这下大臣们想反对都没办法。   谁让时间实在太短。   七天时间,去西山打猎都不够的。   被点名同去的大臣们也动心,要不然就去看看?   朝堂上吵得热闹,好在这件事终于定下,今天的朝会也要散了。   只是圣人留下纪彬,明显是要详谈。   详谈是肯定的。   自从纪彬来汴京,他们二人还没私下聊过。   这次就连谢阁老也是不在的。   只有太子跟纪彬两个人在勤政殿中。   从勤政殿出来,两人的表情各有不同,但心里的想法却是一样的。   有些事已经可以提出了。   那就是开放海禁,撤除海禁。   有之前急速船的铺垫,再有从海外归来的柳卫宏,他带来的珍稀物件让不少人目测,如今长颈鹿还在御街附近供百姓们展览。   再有跟着柳卫宏回来的三百多船工,全都发了大财,所以的消息,都让海禁松动了不少。   如今就剩最后一项。   蒸汽船。   圣人不惜以身犯险,他要亲自证明蒸汽船的快速跟安全。   虽然朝中大臣也好,汴京百姓,南军国百姓,现在只是隐隐听说过蒸汽船速度极快。   但毕竟没有亲眼目睹。   可若是圣人坐在这蒸汽船上,七天时间往返,还有两天时间在海太城停留。   这样给众人的冲击力一定极大。   七天前他还在汴京,两天后到了南军国最南边,再等几天就已经回来了。   古人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可都知道这两者不易,如今因为蒸汽船的出现,这些事却变得简单起来。   何尝不是一种鼓舞。   到那时候提起开放大海,提起造更大的蒸汽船扬我国威,相信有些顽固派不得不同意。   天下的民声都让他们不得不同意。   那他的私库就没有白花!   圣人才不会承认有一个原因是,他真的想试试蒸汽船到底有多快。   花他的钱搞出来的东西,他玩一会总没问题吧?   在蒸汽船出发的这一天,汴京百姓能来全都到了,圣人要亲自坐蒸汽船?   而且蒸汽船的速度真的有那么快吗?   难道急速船真的已经不算什么了?   在大佬们口中,除了蒸汽船以外的船只都叫常规船。   甚至连急速船都在其中,百里船更是如此。   因为按照大佬们分别,急速船就算再快,也没有脱离之前船只的模样,唯独蒸汽船完全改变了其中原理。   所以除蒸汽船以外的船都叫常规船。   圣人这次并未带着皇后太子,而是自己登船,心里肯定还有顾忌。   可去的时候,皇后还是在旁边送他,看着一行五十二人登上船只,再有原本的七十七人。   一百多号人,船只还是没问题。   这也因为他们的蒸汽船并未装什么货物,只有下船舱有很多煤炭跟木料。   因为是圣人登船,下面的煤炭品质尤其好,数量也多。   纪彬跟墨敬仪已经商量好,这些煤炭他们都要拉回去,然后用来锻更好的钢铁。   这话被圣人听到,也是哭笑不得。   都快把他私库掏空了!   不管怎么样,船只还是出发。   汽笛声连接着烟雾阵阵,码头岸边的人,竟然有人开口道:“这是神仙技法吧!”   竟然是把烟雾当成神仙的法术?   不过更多人还是盯着这艘奇怪的船只离开码头。   这船没有木桨,没有很多船工,甚至行进的时候也不需要人去推,整个船只跟普通船只就是不同。   可蒸汽船正式行进,所有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怎么会这么快?   怎么会跑得这么快啊?   皇后跟太子紧紧盯着蒸汽船,真的太快了。   是足以震撼南军国所有人的快。   当初急速船的出现,就有过这样一幕,但毕竟不如这个震撼。   急速船都能被南军国各郡府疯抢。   更不要说比急速船快两倍,百里船快三倍的蒸汽船。   圣人,谢阁老,谭大人,以及另外几个大臣,再有新科状元。   其中新科状元身份最低,也是最兴奋。   如果说刚开始他还觉得速度如此之快是略有夸张,可现在完全不这么觉得,他祖籍江浙,最了解水运便利的好处,更了解船只优良的好处。   他当初从江浙到汴京赶考,路上水路加马车,都走了二十多天,总共也才七百多里地。   若是能坐蒸汽船,岂不是两天都不用?   不止新科状元是兴奋的,陪同的大臣们,皇亲国戚们,甚至内侍们,全都不敢置信地站在甲板上,有些吐了也想站在这看看。   因为他们在享受一个奇迹。   真正的奇迹!   他们这些人七月十八从汴京出发,七月二十中旬就到了九百里外的海太城码头。   圣人来的时候,并没有热烈的欢迎仪式,甚至码头只有巡逻的兵士跟尽忠职守的小吏。   而这海岸边上,偶尔有捡贝壳捡羽毛的普通百姓,大片的海鸟被百姓们投喂,等着捡落下来的羽毛。   这就是个静谧漂亮的海边小城。   看着是那么普通安宁。   但码头岸边有着一处特殊的围墙,围墙再往后面就是船务司的主体部分。   这围墙圈起来是片浅浅的海域,上面还有个做了一半的急速船在棚子下面扔着。   用一句话来形容,那是极对的。   只闻新船笑,不见旧船哭!   什么急速船?   不好意思不认识,蒸汽船才是最棒的!   不少大臣看着做了一半的急速船心疼得要死。   随即也明白,别管外边多想要急速船,可跟蒸汽船一比,那什么都不是!   小吏看着纪彬他们靠近,早早就在准备迎接。   而蒸汽船下面也有复杂的开关,让船只慢慢减速,好以平稳的速度停泊下来。   船上的大佬们还好,可汴京的大臣,包括圣人谢阁老在内,都差点掉泪。   只有感受过,才知道有多震撼!   两天的时间,他们就已到了九百里之外!   任是天上的大鹏都没这样的速度吧!   就在众人激动的时候,岸边小吏们几句话,让他们把眼泪全都憋回去了。   “纪先生!蒸汽船没被留下吗!我还以为汴京那边肯定要留蒸汽船的,当初急速船也不是直接被扣下了吗!”   这话说得连圣人都老脸一红。   什么叫扣下,明明叫物尽其用。   协理中台立刻轻咳出声,主簿更是一直给小吏们使眼色,别乱说了!   上次扣急速船的圣人也在这!   好在小吏们口头上兴奋调侃,手上动作极为利落,根本不耽误干活。   圣人本就是个宽厚的,也不在意这些话。   反而是众人上了码头,还在恋恋不舍看着蒸汽船时,那小吏才被告知圣人的身份。   圣人见他吓得想跪,开玩笑道:“怕什么,你说的也没错,我确实要扣下这艘船。”   !!!   他们就知道!   纪彬当然也知道,这可是掏空圣人私库造出来的。   但纪彬轻咳:“暂时还不行,这艘船太过特殊,我们要根据这艘船,再做艘更大的出来。”   反正就一个意思!   船给您可以!但要等等。   等我们要再做一个出来!   不少人看得啧啧称奇,也就纪彬有这种本事,让圣人妥协。   没办法,谁让他确实厉害。   可得知纪彬等人回来,特意从府衙赶过来的樊城主,还没跟纪彬说话呢,就看到中间的圣人。   他不是眼花了吧?   这,这是圣人?!   樊城主自然认识圣人,毕竟是经过科考的人,怎么偷偷看过一两眼。   怎么纪彬出去一趟!把圣人给拐过到海太城了! 第151章   不止是圣人,还有许多只是听过名字的朝廷官员,要不是樊城主努力镇定,这会早就忍不住当众跪下。   南军国不兴这样的礼仪,就算是当众跪圣人,还是在这种情况下,估计他的官声也就没了。   樊城主擦着头上的冷汗,立刻迎接。   还好圣人身边内侍跟随身官员极为专业,跟着樊城主一起安排圣人接下来的住宿跟巡查。   现在这会,自然带着圣人去船务司。   圣人来这里目的之一,自然便是这里,花了他快两百万两银子建造的部门,肯定要好好瞧瞧。   纪彬听圣人点他,笑道:“放心,您很快能赚回来。”   说着,纪彬提了几句:“之前研究出来的涂层,对海水腐蚀还算有用,卖出去肯定赚钱。还有给您的那个拉线风扇,现在开始制造,明年夏天就可以开始售卖了。”   若不是时间不对,现在已经七月下旬,其实现在都可以制造。   他们是在研究蒸汽船,但这期间自然会有利于百姓生活的东西出来。   这两个只是其中一小项而已。   就像他那个时空的尿不湿,微波炉,其实都是研究航天技术的时候,顺手做出来,惠及普通百姓。   但凡科技进步,总会慢慢普及到普通人身上。   所以不管什么时候,不管怎么样高大上的技术,千万不要觉得跟自己无关,只要有进步,那就是好事。   而这两项只是其中一点点而已,很快就会更好地桨出来,可以替代普通的木桨,比之前的木桨更为省力。   圣人美滋滋地听着,不错,看来他的银子很快就能回来,等回来之后,就可以做其他事。   现在南军国要做的事情实在太多了,哪哪都需要钱。   他在汴京的时候,天天看看哪家大臣家有问题,那就立刻抄家,然后用抄家的钱来填补百姓们需要的亏空。   现在既然船务司都要开始盈利,有些肥羊可以等等再宰。   等圣人走到船务司译者部的时候,里面翻译文书翻译到头昏脑涨的众人,以为自己眼睛有了重影。   难道他们想回汴京,已经想到这种地步?   都开始出现幻觉了?   圣人怎么会在这?   而且纪彬他们不是试船去了,这才几天时间,已经回来了?   译者部当然不知道蒸汽船的近况,更不知道纪彬他们去了趟汴京,又从汴京刚回来。   毕竟满打满算,也就是五六天时间,谁信啊!   以前是要瞒着的,但现在不用了,现在蒸汽船的事已经不再是秘密。   等圣人翻开翻译出来的书籍,译者部的人终于知道发生了什么。   最震惊的自然是两个传教士还有古佛国僧人。   以前瞒着译者部,自然包括他们两个,谁让他们是外国人。   现在突然得知,眼神都已经呆滞,他们能带来到南军国,自然漂流过海前来,更知道船只的重要性。   特别是其中两个传教士,他们都是海洋附近的国家,城池都在海边,到现在每年都有海战发生。   海洋,船只,那就是他们的生命,更是国家的命脉。   现在听说有日行四百里的船只,他们先是不可置信,然后是狂喜。   若是,若是他们能把这样的船只带到自己国家!   那岂不是?!   可这个想法刚起来,就看到纪先生似笑非笑的表情,两个人立刻警惕,有这位在,怎么可能让他们把技术拿走。   而且他们完全不了解什么是蒸汽机,什么是蒸汽船。   纪彬就明白,这群海外番邦异族就喜欢玩这一套,或许某一天他们会有这样的技术,但绝对是南军国武装到牙齿之后,拥有更先进的技术之后,咱们再提这些。   否则随意从他这里窃取机密,那就不要想离开的事。   两个人赶紧点头,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纪彬其实是不担心的,他这边举国之力才造出来的东西,而且大部分人只知道什么蒸汽推动,却不知道里面到底还有多少零件。   根本不可能仿制。   圣人放下书,直接道:“放心,他们还想在汴京开教会。”   就算这两个传教士在船务司大半年,有些话已经能听懂了,特别是教会这两个字。   所以约莫知道圣人是在威胁他们。   但那又能怎么办呢。   南军国实力远超他们,他们自有臣服的份。   国力就是说话的实力,这些人不能否认。   纪彬也笑了,如果按照这样发展,有些悲剧可能就不会发生。   那段历史的痛,他再也不想见到。   即使是另一个时空的这里,他同样不想见到。   圣人在船务司逛了一圈,最后在建造蒸汽机的工坊里停住脚步,这里的所有东西,都是建造蒸汽机准备。   周围还有很多淘汰下来的配件,可见一个蒸汽机到底有多复杂。   这种国之重器,就是在这里建成的。   相比蒸汽机的成就来说,这些付出跟银钱根本不值一提。   就算让他再付两倍的银子来做,那也是可以的。   最后圣人道:“等朕回去之后,会再调兵过来,你们安心造船,旁的什么也不要管。”   “海太城,会很安全。”   这句话也就是说,以后的海太城,海太城港口,其实都为船务司服务。   当然这里的百姓也不会过得很苦。   卖羽毛就足够他们衣食无忧,既然想让这里安静下来,大生意自然不用做,码头也成为船务司私有。   圣人思索片刻道:“此处既然有五个私塾,那就修缮好,专供学子们读书用,此城为文化之城,禁止做大买卖。”   约等于把这里一分为二,百姓生活的地方就是做羽毛,建私塾,都风雅得很。   另一半就是船务司的地方。   若是想要进入海太城,需要有严格的路引跟身份证明。   一旁的樊城主怎么也想象不到。   破旧的海太城,竟然会有这样的前景。   文化之城,圣人亲封的!   而且圣人说修缮好五个私塾,那说明了这五个私塾会一个比一个漂亮,还会往这里面拨夫子。   以后周边的学子都会慕名而来。   那他这个城主,竟然是清流中的清流!   是他想象力匮乏了,当初以为最多像兴华府那般,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呢!   可现在不比做生意好吗?   说句实话,他们海太城百姓现在是不缺钱的。   真的不缺,谁让他们的羽毛卖得又贵又好?   纪彬在一旁听着,这些事跟他其实没什么关系,他一心只有蒸汽船!   第一艘都做出来了,第二艘还远吗?   等第二艘完善好,那就可以着手做更大的船只。   距离他的出海更近了。   圣人一看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等人少的时候,圣人这才道:“很快,这个时间会很快的。”   他们筹划了那么久,自然要一鼓作气,直接出海。   圣人还跟柳家的柳卫宏吩咐好,等蒸汽船出海的时候,他会带着几十个好手,一起保卫纪彬的安全。   若是真的海禁松动,那第一个出去的,必然是纪彬,也只有纪彬最为合适。   他是先皇亲封的贤人君子,更是造福百姓的名士,还是当地豪强百姓都喜爱的纪先生。   只有纪彬做头一个官方允准出海的人,才会引起所有人的重视。   柳卫宏带回来那么多奇珍异宝,已经让许多人艳羡,若到时候纪彬出海顺利,岂不是更让南军国那些老臣们看到出海的好处?   即使南军国地大物博不在乎这些,可把外面的书本知识带回来,把南军国天道思想带出去,岂不是美哉?   此行更能彰显南军国的威仪。   好让四方臣服。   圣人来了海太城两天,许多地方他都去看了看,兴华府官员更是吓得直接过来面见圣人。   谁能想到圣人会亲自过来啊!   因为距离海太城太近,他们已经知道蒸汽船的速度,可一想到两天之内,圣人就能来到这里,谁心里不觉得震惊。   这跟神迹又有什么区别。   可惜待了两天之后,七月二十三日清晨,圣人又坐上蒸汽船,船上李船主等人亲自送圣人回京。   这次纪彬,协理部等人并未跟过去,完全是送圣人回去,还带了许多本地的特产。   往年要行车十几天,坐船二十多天才能送到的,如今顺便就捎过去了。   七月二十五中午,汴京码头已经戒严,皇后太子,以及文武百官亲自迎接。   但他们还是不敢相信,圣人七月十八日出发去汴京,现在七天时间,真的回来了?   回来不说,还在那边待了几天?   这个速度谁听了不害怕。   中午艳阳高照,码头缓缓驶来一艘冒着烟的船只。   圣人站在甲板上,威仪尽显。   而船只上面也有正式的名字。   梦华号。   蒸汽船已经被圣人亲自命名,就叫梦华号!   七天时间!   往返了兴华府海太城到汴京!   这是真的!   圣人都亲自实验了这一点!   随行的人还说,他们在海太城待了两天半呢,不信的话看看满船的东西,那都是海太城的特产。   如果骗人的话,还会带回来这么多东西吗,或者你是说圣人在骗人?   说句实话,汴京人知道蒸汽船,看着圣人在这中间往返,其实也就过去九天时间。   南军国其他地方甚至刚得到消息,还是快马加鞭送信才得知的消息。   送个信的功夫,人家就已经跑了这么远。   谁听了不震惊,谁听了不先问一句,这是真的?   不是骗人?   可事实摆在众人面前。   就是如此!   就是真的!   汴京百姓们看着蒸汽船回海太城,全都恋恋不舍。   圣人怎么回事!   为什么不把蒸汽船留下来啊。   上次的急速船不都留下来了吗?   反正蒸汽船一走,汴京城里讨论得更加热切,反正话里的意思只有一个,那就是他们汴京也要想要蒸汽船!   就算看看也行!   再有些豪门贵族,他们还求到圣人面前,说也想坐蒸汽船试试,体验一下日行四百里的感觉。   李白夸张的时候,都敢说千里江陵一日还,他们没有李白那么夸张,但能试试日行四百!   但圣人只是笑,在朝堂上直接提了那件事。   海禁。   如今有了蒸汽船,大海没那么危险。   是不是可以扬帆远洋,彰显国威?   这个话题一说,朝堂又是一番争论,这些都是圣人要发愁的事,纪彬他们则已经着手做第二艘蒸汽船。   这艘船还是长二十一米,跟第一艘蒸汽船大小一样。   造第一艘船是为了试验,第二艘船巩固技术,所以这船非造不可,而且速度会非常快。   七月下旬开始,船务司再次忙碌起来。   但所有想要来船务司的人都全都被挡住,无论你是什么身份,又或者是什么官员,统统不能靠近船务司一步,若是敢靠近,那就按叛国罪处罚。   这船务司方圆五里,全都有兵士把守,就算想进海太城,那也是不行的。   对于这一点,海太城的百姓竟然有些自豪。   只有海太城足够厉害,才能有这样的守卫。   而且船务司做出蒸汽船的事他们也知道,也知道圣人来过海太城,只是来了两天,并未大肆宣扬。   这一切都让海太城百姓们自豪。   并且从圣人离开之后,他们的私塾也正式开始修建,派来的工匠全都是官府的人,全都沉默寡言,但技术很好。   不止是修建五个私塾,更有百姓们的房屋也顺手给修建好。   以后如果有人想进海太城,想成为海太城的居民,那都不可以的,唯有经过严格的深查,才能成为他们的一份。   这个消息让很多人目瞪口呆。   往日穷苦的海太城,先是有了羽毛这份收入,再者还有五个官学,还是圣人亲封的文化之臣。   这改变简直翻天覆地!   但这五个私塾也各有不同,其中四间是常规的私塾,还有一个地方更大,眼看着竟然像个武学堂。   里面要教什么,只有南军国少数人知道。   如果不出意外,这里会成为南军国第一个海军学校。   他们都有蒸汽船了,各处也陆陆续续会建立海军卫所,可建立海军卫所之前,但连个海军学校都没有,这像话吗?   所以纪彬一提这个,圣人立刻答应。   沿海边民屡屡受到海外番邦骚扰,近些年国力强盛还好,那些人不敢大肆骚扰,但在先皇在的时,被骚扰的可不少。   兴华府那会,不就是跟外贼勾结,同样是被骚扰的一种。   近些年他们也是看当今圣人手段果决,这才收敛些,可预先防备总是没错。   在船务司抓紧造船的时候。   定波府偏僻海域附近,有几条小船悄然靠岸。   出海的渔夫正好瞧见他们,只见一根箭柄直接射过来,正中渔夫的喉咙。   这个变故让岸边晒渔网的妇人们吓得惊慌失逃,也是渔夫那边绊住海外番邦的脚步,这才让妇人们得以逃跑。   她们要去的地方自然是当地府衙。   海外番邦又来了!   上次过来,还是三年前!   这怎么又来了!   众人哭天抢地去府衙报案,可她们能跑,家里却是遭殃了,家里财物全都被抢走,偶尔没跑掉的老人全都死在他们刀下。   这群番邦异族丝毫没有道德可言,他们来的目的就是杀烧抢。   他们的手上沾染了南军国百姓的鲜血,而且不介意再多一点。   当地指挥使听说此事,立刻派人去追赶,可是这些人乘着小船,十分灵活地跑到海上,大海茫茫,消失在视野当中。   又来了,这群恶魔又来了!   指挥使看看手里的书信,一封是定波府附近的海寇增多,另一封是汴京那边说,官办船务司造出来日行四百里的船只。   日行四百里。   若他有这样的船只,那这些小船,还能躲得过他的围剿吗?   指挥使下令征调船只,另一只手顿了顿,转而给松江府同僚王布政使写封信。   听说他跟船务司司长纪彬熟悉。   若是可以,能不能借他蒸汽船抗敌。   这封信写出来,定波府指挥使本人都觉得不太可能。   那蒸汽船是圣人命名,圣人都宝贝得不行。   能接过来打仗吗?   若是船务司司长纪彬不愿意,那倒也正常,可想着定波府边民,指挥使的又在信里多写了行字,无非就是好言恳求。   虽说海外番邦最近才开始慢慢活动,但他已经当指挥使十年有余,最是知道这些人的狡猾残忍。   这些人欲壑难平,凶狠毒辣。   不能早点给予痛击,他们就会对南军国百姓更狠。   指挥使握紧手里的刀,派人把信寄出来,他本人则抓紧巡逻,一定不能放过一个贼人。   一定要给死掉的南军国百姓报仇! 第152章   蒸汽船一出,奇怪的各方都没有过来请求制船,只能暗戳戳的求一下急速船。   可惜船务司真的太忙了,从七月底开始一直在做蒸汽船。   也有人问纪彬,为什么其他地方不要蒸汽船,只要急速船?   纪彬好笑道:“连汴京都没有蒸汽船,别的地方就没想了。”   这倒是真的。   而且蒸汽船一看就很贵,那么多煤也就算了,还有那么多铁,而且是最新型的铁。   当初急速船的价格都能给各郡府开到八千两一艘,只坐七个人的船,就要八千两,真的太贵了。   蒸汽船更大,更先进,这又要多少?   各郡府默契的不提,可唯独定波府指挥所写信给了松江府布政使。   这位王布政使的功绩大家都知道的,驰名天下的棉花县邑伊县,就是从他手里出来,当初棉花乱象引得无数百姓生活难过,唯独他这边却稳得住。   而且他的治下还出了纪彬这样的人物,也有造出去棉籽机器的思华娘子。   所以当初他连跳几级,既有当初人才缺失的原因,也因为他治下确实厉害的原因。   如今在松江府布政使这个位置上做得也还不错。   他跟定波府的指挥使左拐右拐的沾了点亲,但收到信还是有些为难。   蒸汽船啊!   大家都不敢问船务司要,怎么就你们敢要?   而且还是指挥营里请求。   王布政使,正是当初的王知县,不过他想了想,还是给纪彬写信,倒不是请求,只是转送定波府指挥使的信件而已。   他还是跟之前一样滑,可事情也算是办了。   但等这封信到纪彬手里的时候,已经是八月下旬。   船务司第二艘蒸汽船都快做好了,他这边东西不缺,钱不缺,物件不缺,人也不缺,技术更是已经熟练,自然做得快了很多倍。   纪彬接到信的时候,其实已经知道定波府的事,圣人也说必要的时候,需要他们过去,要随时做好准备,   但要等到第二艘蒸汽船做好才能出发,必须给南军国有再造蒸汽船的能力。   等接到定波府指挥使的信,他这边第二条全力赶制的船已经做好,可以出发了。   纪彬跟圣人互通书信已经是常事,而且因为急速船蒸汽船出现,书信来往更是频繁。   定波府从七月下旬到现在,出了不止一桩事。   当初定波府指挥使写信那会,被贼寇骚扰两次,死伤数十人。   可现在八月下旬,已经被骚扰七次,死伤五十多人,人数船只一次来的比一次多。   按照圣人那边的情况来看,应当是海外番邦他们的内斗结束,现在战胜的一方刚松口气,就因为物资匮乏,想要请求交易。   但海禁之事大家都懂,这些贼人就去找当地流官,还找到了兴华府这边的人。   流官就是当地的豪族势力,因为本地势力过大,都会被朝廷招揽,称作流官,其实跟招安差不多。   以前的流官最容易跟海外番邦勾结,但现在情况不同。   圣人以前是太子的时候,许多人都知道他的手腕,别看现在瞧着是个好脾气的中年人。   当初在战场上厮杀的时候,处理他兄弟手足,又或者斩杀其他党羽时,那凌厉风行的手段众所周知。   再说了,那些流官们也得到消息,圣人正准备松动海禁。   没人会在这种时候触霉头。   定波府一边的流官不肯走私,绕远路到兴华府,兴华府更是不理他们。   兴华府当初清理得有多干净,很多人都知道的。   纪彬先进到兴华府,就是为了把这些人一网打尽。   所有海外贼人联系了好几个地方,只有少数人愿意走私,可东西都不多,他们又是贪婪成性的,自然不满。   甚至把给货物的人都给杀了,以此泄愤。   他们身上根本没有人性,骨头里都透露着贪婪残忍。   这件事已经引起圣人重视。   不过没想到,倒是跟定波府指挥使想法不谋而合。   那就是用蒸汽船前去作战。   之前说过,海外番邦善用小船,而且会跟边民勾结,再有当地流官多少都会庇护。   一旦追过去,茫茫大海,又不好找人。   若是下大力气寻人也是可以的,但所耗力气甚大。   而且因为官市不开,私市也不开,定然乱子更多,番邦过来交易,总有百姓经不过诱惑,以此牟利。   时间久了,海贼成患是必然的。   总是原因是多方面的,可纪彬也好,圣人也好,定波府指挥使也好。   此时只想驱除贼人,让他们尝到代价,再有当地官府抓住跟贼人勾结的边民,两方一起下手,这才能清除贼患。   等到这件事平了,也好讨论商市的事。   总不能他们南军国不想交易,这些海外番邦强行来换吧?   你们地窄物少又不是我们的错。   敢来侵犯的话,必然要有所代价。   蒸汽船过去最为合适,旁的不说,以蒸汽船跑得快,承载量大,这两个优点,就可以敌过所有船只。   说句大实话,以蒸汽船的速度跟质量,开足马力直接撞到对方的船上,按对方都会受不了。   不管你的常规船能跑多快,能有蒸汽船快吗?   所以定波府指挥使的判断是对的,给纪彬写信也是对的。   即使他也知道蒸汽船宝贝得很,可还是托人给纪彬写信,这人的眼光竟然格外好,是个人才。   纪彬让蒸汽船把定波府指挥使的信送给圣人,来回不到五天时间,纪彬就收到圣人回信。   圣人直接下了道圣旨,派海太城指挥使柴力,指挥副使宗亦杨,带领三百兵士,驾驶两艘蒸汽船前往定波府海域,跟定波府指挥使合作,一起驱除海贼。   纪彬不会跟着同行,因为兴华府到定波府开蒸汽船过去,只需要一天半的时间,三天来回,两天驱逐,三天给番邦异族颜色看,已经足够了。   专业的事还是让专业的人来。   其中柴力不用说,他在兴华府做事也有一年多,对海上的事也了解许多,最近试船,修建码头都是他在督促。   那宗亦杨是宗轮将军的子侄,从小学习兵法,在兴华府的时候,也是他在操练兵士。   他刚来的时候还有点不服气,可之后被任命为兴华府指挥副使,又在这时间长了,早就沉下心,最近一直非常低调。   这次知道要他出战,不知道有多兴奋。   别看他们这次去的人少,但两艘蒸汽船呢!   两艘二十一米长的蒸汽船,全力开出去,自然能撞得人仰船翻。   此时的汴京全都被消息传递之快震惊到。   按照以前的速度,就算让兴华府过去支援,就算定波府求助。   那也是定波府写信给兴华府,差不多要送十天的信,那边知道后,再写信给汴京,再有十天。   汴京同意,派好马下旨给兴华府,用八天时间,这都是要跑死马的速度。   最后兴华府开船到定波府,船只过去,需要半个月时间。   也就是说,这一趟下来,至少要四十三天时间,还是各方都不耽误的情况。   没看稍微耽误一下,让松江府布政使传个消息,就耽误了十几天时间。   换句话讲,放在以前定波府也不会向那么远的兴华府求助,多是求助附近的郡府,请他们支援。   原因只有一个,调兵慢,写信慢,出点什么波折,两个月就没了。   那他们那边一直在苦苦支撑。   可现在呢,现在只有定波府给那边七拐八拐写信有些艰难。   但纪彬跟圣人那边协商好,只用了不到五天。   兵贵神速,这个最简单的道理谁都懂。   五天的时间调兵遣将,那跟神兵天降有什么区别。   就算是近处的船只都过不去吧。   有些还想嘀咕船务司弄些奇技淫巧的人立刻闭嘴,这种战略作用极强的利器可太有用了。   当初谁说这东西没用的,脑子有问题。   第六天一早,柴力,宗亦杨已经带着两艘船离开。   船上的船工都是训练有素的兵士,他们早就跟着学会了怎么开船,只有舵手跟帆手,桅杆手,还是李家主的人。   那几个人虽然害怕,但一想到自己在蒸汽船上,还是去解救百姓,就什么都不怕了。   他们的船快啊!   而且很多地方都是铁质的,铁疙瘩去撞那些人的木头疙瘩,有什么结果自然不用讲。   纪彬看着他们离开港口,心里只有一个想法,他们的训练出来的兵士还是不够多。   如今只有三百个能用的水兵,真的太少了。   可纪彬是这么想的,另外一群要挨打的人就要哭天抢地。   谁见过这种怪物?   等他们离开,协理部的大佬们有点呆住,没想到蒸汽船做的第一件大事,竟然去清理敌寇。   这个想法一出,不少人心里都有些激动。   打海外番邦,更能测试一下他们船只的强度。   可惜船上只跟了两个协理部的人记载船只问题,大多数人都被留在海太城。   好在纪彬也留下,大家心里还安稳点。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这群人竟然以纪彬这个年轻人在当主心骨,也是妙得很。   纪彬看着大家,知道大家都在担心船只问题。   纪彬笑:“放心,咱们的船肯定没问题。”   “如果一定说有什么问题,那就是我们的船太少了,不管是蒸汽船,甚至是急速船都少。”   “加足马力!我们继续造船!”   “我们船务司,一定会让整个南军国知道我们的作用!”   南军国知不知道,暂时不清楚。   可定波府指挥使很清楚。   因为他看到蒸汽船到岸的时候,整个人是懵的,他给松江府布政使写完信,打算等那边回信之后,自己再去找圣人请求。   不能私自调兵的!   兴华府怎么回事?他七月下旬写的信,以为九月下旬能把事情办好就行。   现在九月三号,怎么蒸汽船就到了。   这船可真漂亮,常年在海边作战训练的定波府指挥使,一眼就看出来这船的速度跟结实。   柴力跟宗亦杨一下船就告知了。   他们船务司司长八月二十五接到定波府指挥使的信,当天派蒸汽船去向圣人请示。   八月三十得到圣旨。   九月一号出发,现在九月三号,直接到了定波府。   定波府指挥使被这个速度狠狠震惊到。   即使各方的消息已经说明这蒸汽船有多快,可现实看到,还是忍不住盯着它看。   这个东西,就那么厉害?   兴华府海太城到定波府,中间有着五百五十里,也就是差不多一百四十海里。   按照之前得到蒸汽船在运河日行四百里计算,一天多的时间,蒸汽船就跑到他们这里了!   要知道海里行驶跟运河行驶完全是两个概念,虽说如今不是风浪起的季节。   但海面稍微一点风波,那都让普通船只经受不住。   可这个蒸汽船竟然没受影响?   八月二十五接到信,九月三号就来支援。   定波府指挥使眼睛已经黏到两艘蒸汽船上挪不开了!   他从未见过能行进如此快的船只!   他写信过去,也只是试试而已,根本没打算要过来,南军国谁不想要这船?   他只请求了一艘,还来了两艘!   宗亦杨还拍他肩膀:“我们这第二艘蒸汽船还没起名字呢,这就开过来支援了,够意思吧?”   这太够意思了!   蒸汽船到岸,并没有其他船只那样大,在海船中算是中等体型。   可它的气势却让所有人忍不住去看。   而且都在好奇,蒸汽船真的有那么厉害?   此时的纪彬还在船务司带着众人做船。   这次做的是急速船,按照他们现在的技术,七人的小船全速来做,一个半月就能做好一条,速度跟精度都提升很多。   毕竟年前都答应很多郡府,现在转眼一年都快过去了,还是赶紧赶工做好吧。   如果有了急速船,那各方传消息都会很快。   至少能缩短一倍的时间,对各方都有好处。   纪彬他们终于开始做急速船的事传到汴京朝臣耳朵里,再传到全国各地,不少人心里甚是高兴。   他们终于做船了!   大家终于要有急速船了!   至于之前的百里船?   好归好,但没那么好。   看来人人都是大猪蹄子,有新船忘旧船。   大家关心船只的时候,自然也关心定波府。   而定波府的众人看着被撞毁的贼寇小船,一路继续往前冲。   别管你多大的船,多小的船,到底是善于隐藏,还是善于逃跑,还是特别坚硬,都挡不住蒸汽船的全力冲击。   第一艘蒸汽船梦华号,体格重,速度快,想象下一个中等个子,但满身肌肉,速度还快的人全力朝瘦子冲击。   对方不骨折就是好的。   第二艘蒸汽船,当时船快造好的时候,就知道可能让它去作战,所以特殊的位置都包着最坚固的铁皮,整体船只较轻,但更为坚固,速度更快,直接冲上去的时候,能直接把三千料的大船撞个口子。   速度之快,根本没法想象。   这两艘船的出现,彻底改变战局,对方只有逃跑的份。   要知道海外番邦这次准备全力一击,想要击溃定波府的防卫,来大肆抢杀一番。   所以一共有二十多条船只。   其中三千料的船只就有两条,剩下的一千料的有三条,其他船只多是五百以下,更有只能乘坐两三人的领头船,用这种船来给对方形成包夹之势,这小船跑得最快。   但这种常规船只,再快能快得过蒸汽船?   海外番邦的船,要么坚固,要么速度快。   蒸汽船两者兼顾,一头装上去,蒸汽船完好无损,对方立刻进水!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定波府指挥使已经看傻了,再看向蒸汽船的时候,已经眼馋死了。   对方想要用火攻,但蒸汽船第三层已经埋伏好士兵,齐刷刷地射箭过去。   不止如此,你这边火刚点好,人家就冲上来了。   要知道蒸汽船的速度是普通船只的十倍!   这是什么概念,不用多说了吧?   不用半天时间,对方二十条船被两条蒸汽船全部击破。   九成贼寇都被擒住,剩下的人多半还在大海里游,根本成不了什么气候。   被抓的人看着蒸汽船,不少异族被吓得精神失常,嘴里用番邦语大喊道:“妖怪!妖怪!这些都是妖怪!”   谁见过这种东西?   谁能打得过钢铁怪物?   定波府指挥使冷笑着看着他们,当场杀了一批,留下三百人等着做交换审问。   被杀的人全都是恶贯满盈的匪贼,还是当着边民的面直接杀掉,让里面那些勾结番邦的边民看看,这就是他们的下场。   这一场仗大胜!   纪彬接到信的时候,已经是九月十二,消息是急速船送来的。   南军国现在有两艘急速船,一艘去汴京送消息,另一艘自然给船务司司长送。   他的船简直神勇无敌,半天时间击溃敌军,不出意外的话,这对番邦异族的国家来说,都是元气大伤的一仗。   那种小地方大大小小想要凑二十条船,肯定非常不容易。   这次的击垮对他们来说是毁灭性打击。   不止是船上的打击,更是精神上打击。   人家两条船三百人,直接对抗二十条船六百人。   其他船只在旁边看戏就行。   只要半天时间就能灭掉一条船队。   这是场碾压性的胜利。   跟大人打小孩根本没区别。   而他们南军国还可以继续造这样的船,他们地大物博,物产丰饶,再造十条也是有钱的。   若是这样的船只组建起来,若是全都用钢铁来造。   这样的钢铁雄狮,根本不会有人能对抗。   番邦异族单是想想,就只能臣服。   可惜了,南军国对他们这种臣服一点兴趣都没有,不过是个破地方,要不是跳起来找茬,根本进不了南军国的视线范围。   如今狠锤一顿终于老实了。   老实之后还想臣服?   请问你是谁?想要当南军国的附属,你也要看有没有这个资格。   这一仗的胜利让南军国举国震动。   敌人被抓住九成,损失二十条船,而我们毫发无损。   这种胜利来的太过夸张。   夸张得像是假的一般。   可这就是真的啊!   那番邦异族恳求着来臣服,都被官员驳斥回去了!   蒸汽船!   竟然真的那么厉害?   不仅跑得快,装东西多,还能对敌人如此神勇?   纪彬看完这些消息,其实并不意外。   这不是蒸汽船对常规船的碾压,更像是工业化对农业的碾压。   而这样的碾压还会持续很久。   纪彬看着手里的战报,知道两艘蒸汽船马上就要回来。   可能海太城不能给他们太多欢呼。   但这沿途一路,定然会被无数百姓们簇拥,也是对两艘船的奖赏。   另一个消息也要到了。   那就是航海。   蒸汽船如此骄人的战绩,圣人肯定会提起航海。   如今万事俱备,谁还会阻拦呢?   他们南军国兴盛之势已经无法阻挡,谁都无法阻挡!他们的航海,他们对外界的探索,永远不会停止。 第153章   以二对二十,自己人毫发无损,对方全灭,这种战绩在南军国,甚至以往的航海史上都十分罕见。   谁会相信这样的胜利出现的这么突然。   等消息传来,等归来的蒸汽船出现在汴京码头,所有人又恍然大悟。   他们有蒸汽船,这件事似乎又变得有可能起来,这毕竟是蒸汽船,以蒸汽船的速度创造奇迹,似乎又是没问题的。   详细战况随着蒸汽船载着定波府指挥使到汴京,随行的自然还有柴力,宗亦杨。   兵士们倒是没跟来,以往几百兵士或许不算什么。   但跟着蒸汽船而来的英勇将士变成了问题,不管从哪方面来说,不会让他们过来。   这点大家心里都有数。   不过那跟着柴力他们过去作战的三百兵士各有封赏,不会亏待他们,唯独有一点让大家很不舒服。   那就是他们要坐常规船只回海太城!   虽然由定波府的府衙出钱,让他们坐百里船,但也很慢啊!   有什么东西能比得过蒸汽船吗?   不过在定波府这段日子,他们受到了极热烈的欢迎,百姓们都为他们欢呼,感谢他们过来帮忙。   而且一次就打了胜仗,太厉害了!   这夸的他们都有点不好意思,甚至有点懵。   更懵的是定波府指挥使,他这会正在汴京,同样接受更多人的夸奖,除了这些夸奖之外,很多人则在问蒸汽船的事情。   蒸汽船真的能有碾压性的胜利?   这句话萦绕在无数人心头。   答案就是,真的!   真的碾压性胜利。   蒸汽船给整个南军国带来的震惊,已经达到举国沸腾的阶段。   甚至不止是南军国,在这里的其他国家百姓,特别是海外番邦,那几个小国已经吓得开始朝贡。   现在不年不节,打完仗也才九月中旬,他们竟然都找借口朝贡。   以前觉得他们这些番邦小国在海外,就算南军国再厉害,总不会耗费大量时间精力在他们身上。   毕竟集结一次兵力,也要耗费不少钱粮。   可现在呢?   三百兵士,两条船,就能歼灭对方二十条船。   虽然挑衅的那个番邦异族不是东西,那其他小国就是东西了?   哪个没跟南军国起过冲突,哪个不是觊觎南军国的好物件。   一时间,他们竟然心虚起来,上赶着来朝贡,全都被鸿胪寺打回去。   朝贡?   那也是你们求着给东西,我们再看要不要。   就那点破东西,糊弄谁呢?   我们南军国看不上你们那点东西,东西可以少,礼数要足,先去学学礼仪再讲吧。   鸿胪寺近几年可算扬眉吐气,如果说朝中各个部门,除了原本就跟新皇一派的人之外,剩下的部门谁先倒戈,那就不得不提鸿胪寺。   谁让圣人登基以来,他们鸿胪寺对外就没受过委屈。   这跟南军国日益强大有绝对关系。   可这场胜利来得太快,很多人都需要消化一下。   而且大家发现,很多事情似乎变得快了起来,特别是圣人的命令,以前来回怎么也要大半个月,可现在完全不用。   就算没有蒸汽船,急速船的速度已经很好了,日行二百里,能把政令时间节省一半。   若是以后的蒸汽船正式投入使用,时间则节省四倍。   很多偏远的县令知府,现在也不得不承认,他们似乎跟汴京联系得更紧密了。   现在的南军国跟之前的不能同日而语。   不过大家都明白,虽然在汴京接受海战封赏的人是定波府指挥使,海太城指挥使跟副使。   但所有人心中都明白真正的英雄是谁。   那便是主导建起蒸汽船的船务司,准确说是纪彬。   当初纪彬用一张蒸汽船图纸,跟玩具一样的图纸,换来了圣人那么多东西。   可带来的收获让所有人都拍手叫好。   更让其他地方郡府高兴的是,在定波府海战的时候,纪彬已经着手“还债”了,还的是当初急速船的债。   原本应该在永昌元年再做八条急速船出来,现在已经九月十五,今年才做了两条,现在他正在加紧赶工,根本不去汴京凑热闹。   纪彬跟圣人自然是通过书信,两人之间是有些默契在的。   那边汴京的封赏或许跟他有关,可他手头上的事才要紧。   纪彬一边做事,一边跟主簿吩咐:“蒸汽船虽好,但建造一条的成本将近八十万两银子,这还是材料物件都能买到的情况。所以官府的通讯船只,肯定还是以急速船为主。”   “今年已经做出急速船三号,等四号五号做出来之后,由我押送到汴京。”   船务司主簿愣了下,纪彬才道:“圣人说我最近忙,可以不去汴京,但等到过年必须去一趟。”   去汴京过年?!   主簿刚想说什么,突然意识到,若坐蒸汽船过去,其实用不了多长时间,也就两天多一点。   确实能去过年的。   不过现在才九月份,圣人就预定纪先生过年的时间,是不是有点太早了。   再说了,圣人想见纪彬,现在就可以召见啊,蒸汽船接一下,又或者急速船也行。   左右用不了太多时间。   纪先生现在不去汴京,是不是有什么事啊?   连圣人都同意他推迟时间再进京?   这事自然定然极为重要。   纪彬并未多说,但手头上的事情处理得明显快了。   除了吩咐急速船的事之外,还有船务司接下来的规划,也是因为这件事纪彬才要留在汴京。   只有处理好这件事,他跟圣人以后的事情才会更顺利。   现在蒸汽船是做出来,但也就是蒸汽船第一个版本,在以后的航行中,定然要更先进才行,不断进步才有追求。   只是第三条蒸汽船暂时做不出来。   原因只有一个,没钱。   就算是圣人的私库,也扛不住这么造,一年多的时间,已经投入一百八十万两银子。   原本应该有结余的,但第二艘蒸汽船一出来,自然掏光家底。   不然纪彬怎么赶紧让李家主做急速船,做好了可以问各个郡府要钱啊!   这钱一拿回来!不就立刻补贴船务司了!   外面人人都说纪彬是纪财神,可完全不知道纪财神的船务司穷得叮当响。   可急速船不能多做,造价也才八千两,毕竟常规船只,实在太小,就算问其他郡府要钱,也只能要个两万两左右。   有些比较穷的地方肯定要讲价。   纪彬原本也不信官府还要讲价的,但看着各方来的书信,穷地方都在暗戳戳问价格能不能少。   看看,好好的府衙怎么一点也不大气呢。   但纪彬也明白,有些地方的财政确实不富裕。   不是都跟江浙一般有钱的。   反正用急速船赚钱的想法是泡汤了。   他这个好好的技术部门老大,也要开始想办法让自家手头宽裕一点。   这就是纪彬要忙的事,如果不出意外,这场胜仗不久后,他就能出海。   总不能在他出海的时候,让船务司没钱花啊。   不管什么样的设计,什么样的科技进步,那都是砸钱才能听到水花,或者说,听到一个水花都能美滋滋。   可想而知,这里面的研发成本有多高。   指望圣人那点私库肯定支撑不住,指望国库,又是一阵扯皮。   纪彬向来是个自力更生的人。   他现在的目标就是,赶在自己出海之前,让船务司的财务情况好起来。   说来说去,竟然到了他的老本行。   不就是挣钱嘛。   他们船务司这么多发明,肯定有能卖出去的。   从这天起,纪彬就在船务司晃来晃去,搞得墨敬仪都忍不住道:“司长,你要是没事的话,就再去画几个设计图,什么螺旋桨那种东西,多画几张。不要闲得没事干。”   ???   怎么就闲得没事干了?   纪彬故意道:“你不知道,我在研究怎么赚钱。”   作为墨家传人,墨敬仪都不知道赚钱两个字怎么写,不过他也听说过纪彬纪财神的外号,此时竟然有些好奇。   纪彬要用什么办法挣钱?   等纪彬走一圈下来。   已经在纸条写了两样东西。   航模。   无烟煤。   航模这东西好理解,就是船只模型。   现在蒸汽船如此火热,肯定要造个模型出来,一定能卖得非常好。   当然里面的零件不会细致,就是木制的模型而已,让孩子们有拼模型的乐趣。   现在蒸汽船在南军国的名声自然不用讲。   只要模型开始售卖,纪彬觉得这个模型收入,应该能创新高。   可这东西毕竟是小孩们的玩具。   第二项东西,则是日常都要使用的东西。   无烟煤。   当初为了解决蒸汽船燃料问题,所造出来的一种经久耐烧,煤烟又很少见的混合煤的制法。   现在是九月份,如果赶在十一月前能推广下去。   那他们船务司还愁研发经费吗?   他们下一步的研究费用,自己都能凑齐。   老板不给科研经费怎么办?   他们自己挣!   守着一屋子大佬们,还怕没有新发明吗?   那墨敬仪见纪彬笑起来,竟然有点浑身发冷,纪彬怎么了?   上次见他这么笑的时候,捣鼓出来螺旋桨,这次又要弄出来什么好东西了?   在纪彬走了一趟兴华府作坊之后,才刚十月份,第一批航模已经出现在纪彬家的船队上。   这次的船队会先往江南一带送货,再往汴京那边送,最后从汴京再返回兴华府,几乎逛遍大半个南军国。   而这艘船上不仅带了航模,更带了从船务司搬运出来的无烟煤。   这些无烟煤只送不卖,送到全国各地有钱人家中。   免费得了煤炭,谁家都觉得奇怪的。   等他们尝试了船务司研究出来的无烟煤之后,立刻会明白。   什么叫免费的才是最贵的。   这煤好用吗?   好用,就来买啊,他们船务司的无烟煤不包运费不包人工费,卖价贼高哦。 第154章   谁能想到外表光鲜亮丽的船务司,竟然没钱了!   没办法谁让这里开销确实很大,去掉研发费用,最后的一艘船的造价都要六十万两银子。   纪彬家那么有钱,也做不了多少蒸汽船。   圣人那边倒还有钱,但也不能全砸到这个上面,再说现在已经有两艘船,对第三艘的要求也没那么迫切。   以后再造船,可能会从国库里面出,但国库批钱又没那么简单。   所以纪彬才想到现在的办法。就算他们算是科研所,那也是能挣钱的啊。   在他家船只带着航模,免费无烟煤离开兴华府的时候,纪彬看着自己已经有了四条船,其中领航的自然还是白叠子号,后面是三艘两千料的大船。   这个船队规模不算很大,可上面的货物却格外紧俏,纪彬虽然很忙,但也偶尔关注一下。   谁让他家卖的东西,都是顶好的物件。   而这次带的航模,无烟煤则是要为船务司挣钱,船务司主簿特意派一个官员两个小吏随行,记录这次的收益,再记一下谁家订无烟煤了。   不管是航母还是无烟煤,他们船务司都不会自己做,而是找合作的矿场跟作坊。   船务司只拿分成。   等于他们出技术,其他人出体力,两者结合,养活船务司的大佬们。   虽然这些大佬们大多对物质要求不高,但他们也不能亏待诸位啊。   纪彬见主簿已经完全明白他的意思,也就放心许多。   其实他们船务司随便拿出去几样东西,那都是能赚钱的。   现在只不过随便露两手而已。   而他跟陈乙也要收拾东西回家了。   陈乙在十月下旬成亲,纪彬则要回家看看,今年实在是太忙了,他跟引娘一个月也就见两次面。   现在船务司这边,协理部基本都已经放假,除了李家主的人还在做急速船之外。   大佬们也要休息一段时间。   连着做两艘蒸汽船,谁也吃不消。   唯独管政务的主簿他们还不能休息,他们在联系矿产开始做无烟煤,年前开始售卖,好充盈他们船务司的财务,航模同样在督促建造。   纪彬看着,就觉得这些人不愧是朝廷官员,他都不用怎么说,事情已经有条不紊地进行。   确实十分好用。   就算自己现在不在船务司,相信这里也会平稳运行,顶多拿不出那么多先进东西而已。   可研发新物件这种事,不能太着急,要让大佬们先歇歇,不能累着了。   大佬们才是宝贝。   除了管政务的官员之外,剩下的就是译者部,他们的翻译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不过好消息的是,以后不用那么着急,谁让蒸汽船已经做出来了。   等纪彬要带着陈乙回家这天,译者部的两个传教士,还有古佛国僧人假装出来休息,实际上却是找纪彬。   他们三个有共同的想法,那就是坐坐蒸汽船!   等他们用别扭的南军国语说出这句话,纪彬笑着道:“船还在汴京没回来,估计要过两天再回来的。”   虽说船只速度快,但嘉奖慢啊。   也因为如此,纪彬实在不想去凑这个热闹,否则按照圣人说的话,完全可以让蒸汽船拐弯接到他,然后一起去汴京。   但被纪彬断然拒绝,有功夫搞那些虚的,还不如做点实事。   虽然圣人也是这么想的,可他也没办法,谁让汴京朝堂如此,他只能陪着大臣们傻开心。   再让蒸汽船在附近巡视,让汴京百姓好好看看。   是的,现在的定波府指挥使,海太城指挥使和副使,都在汴京做这件事。   要说光荣,那确实光荣,但就是供人参观也挺累的。   不过这件事确实有做的必要。   只有这样才能让百姓们意识到,他们南军国真的很厉害,而且大家蒸汽船确实很好奇的。   听说每天随机抽选十个小孩上蒸汽船试航,可把汴京小朋友高兴坏了,说不定心里也燃起航海梦。   九月中旬打完胜仗,现在十月初五,船还在汴京。   不过纪彬算着时间,也就是这两天回来。   但这话凭什么告诉这三位,两个传教士,一个僧侣,他们又不熟。   想坐也要看有没有资格。   或者付出点什么东西。   纪彬笑着拒绝,这三位果然有点着急。   可纪彬不会惯着他们,自己还想早点回家跟引娘团聚呢。   纪彬陈乙骑马离开,这三位果然面露失望,其中两位传教士,看看那位古佛国僧人,僧人也看看他们。   都从对方眼神中看出什么。   这个纪先生真的很难缠,看来真的要付出点什么才行?   纪彬陈乙离开,立刻是先到兴华府短暂停留。   停在这就两件事,纪彬要跟作坊老板们见面,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坐下来好好聊聊,也让纪彬知道最近的情况。   第二件事就是看看他在兴华府的杂货店。   这间杂货店是三个店面里最大的,物品最全的。   不仅要接收从宿勤郡,春安城,邑伊县送来的货物,这些货物再送到船上运走。   还要接收从南方来的货物,暂时放在他们仓库里,回头让车夫们拉到邑伊县,春安城杂货店售卖。   南来北往的货物,都在此处汇集。   所有这间杂货店分成南货区,北货区,每一处货物都琳琅满目,不管你想要什么东西,都能在这买到。   此处杂货店本来就大,算是四大间门面,后面又是大仓库。   可现在地方还有些不够,货物堆得满满当当,可见他们生意有多好。   因为这个杂货店还能加盖二层,有兴华府杂货店掌柜纪一飞,李栋提议,想把二层盖起来,也可以卖杂货。   谁让他们店里天天都是满客,货物还多,很多货物都摆不上来。   纪彬来了之后,听了他们的提议,确实这杂货店可以加盖二层,也就点头同意,回头他就请宣老爹过来。   也不知道宣老爹现在有没有空,他带着人干活已经渐渐有了名气,不管是兴华府还是宿勤郡,许多修房子的门户都会找宣老爹帮忙。   他家也因为这事,如今生活比之前好太多。   这其中也有他是纪彬丈人的原因,自然也有人家干活确实用心的原因。   纪一飞笑:“东家今年太忙,估计都不知道,宣老爹手底下人可多了,抽调几个出来,肯定能行。”   “对啊,这可是东家你的活计,临时派人都行的。”李栋也点头。   纪彬挑眉,他专心坐船这段时间,竟然还发生了这件事,宣老爹手底下的人更多了?   听纪一飞说,这才知道,宣老爹所在的堰河村,几乎大半个村子的男人都在跟着他干活。   农忙的时候回家帮忙,农闲的时候出去给人盖房子。   整个村子都还不错。   很多人都说这是沾了纪彬的光,不是有纪彬这个女婿,他家绝对不会这么一呼百应。   不管因为什么,纪彬都为宣老爹感到开心。   只要生活过的不错就行了。   纪彬还问了纪一飞跟李栋,知道他们两家都还不错,他们两家买的院子都挨着,毕竟都是从邑伊县过来的人,关系自然好。   不止如此,他们家的两个媳妇儿同样是在刺绣坊做活,还帮着收兴华府的刺绣给引娘,也能拿一点点提成,虽然不多,好歹够糊口了。   兴华府现在越来越繁华,有这三个港口的地方,必然差不了的。   不少过往船只也发现,兴华府跟之前确实有很大不同,本地的晁知府也是个管事的,不愧是榜眼之才,很有些本事。   兴华府在他手里,也算井井有条,那位巡盐使管理盐场自然也没问题,两方制衡,再有低调的兴华府指挥营,指挥营由严庆云管着,只要不出大事,他都不出现。   不过严庆云接到命令,最近也在操练海军。   以后隔壁海太城海军学校办起来,可能会让他们过去先帮忙看着。   这都是武官系统的事,纪彬了解得不是很清楚。   纪彬看了作坊老板,又看了自家杂货店,确定杂货店生意非常好,货物也不错,这就放心了。   但他还是被人绊住脚步,倒不是在这开酒楼的孙旺,孙旺本人最近回了邑伊县,那边才是总店。   而是本地知府晁山。   晁知府早早就想跟纪彬多聊几句,可是纪彬的身份自然不用多讲。   现在整个南军国看他都跟看阁老一样。   虽然他年纪轻轻,但又有谁敢轻视?   旁的不说,他那脑子怎么长的,怎么就跟别人不同。   听说他跟圣人来往的书信能有一厚摞,圣人待他完全是像对待自己的子侄。   这种恩宠殊荣,整个朝堂都没有的。   不过他俩聊天,也没什么要紧话,多是交流最近的形势,又问了蒸汽船的事。   晁知府兴奋道:“我还买了两个蒸汽船的模型,自己拼起来的,可真好玩啊。就是不过瘾,可惜我儿子快被气哭了,问我凭什么玩他的东西。”   玩小孩的玩具,晁知府非但不愧疚,反而隐隐带着兴奋,显然是没玩够的。   这也让纪彬非常无奈。   谁能想到他以为给小孩们做的玩具模型,只有小孩们喜欢。   谁知道模型一摆到杂货店柜台上,最先来抢的竟然是大人们,还美其名曰,给孩子买的。   纪一飞还偷偷跟他说,什么给孩子买的,有几个大人都没成亲呢!   话是这么说,纪一飞自己也买了两个拆着玩。   没办法,纪彬找的作坊手艺精良,模型做得确实漂亮,而且自己组装自己拆,被说小孩了,大人们也爱不释手。   不止兴华府是这么个情况,整个南军国都是这个情况。   没看那个作坊门口都快被踏破了,多少过往的商船找他们来买,只是作坊也明白,想要货只能找船务司。   船务司主簿早就安排小吏住在作坊里,随时都能安排订单。   这段时间银子哗啦啦地往船务司口袋进。   纪彬看着晁知府夸模型的样子,就知道船模果然非常受欢迎,真的成了流行玩具。   还是家长假装给孩子买,其实自己偷偷玩的那种。   纪彬哭笑不得,也没跟晁知府多聊,这次真的要回家了!   而且回家之后还要在邑伊县停留一会,目的当然是看看邑伊县的店铺。   邑伊县店铺还是一个杂货店,一个暂时关门的冰铺。   近些年冰铺每年的销量都在提升,还是因为邑伊县百姓手里都宽裕,也愿意买冰改善生活的原因。   但现在已经十月,这种季节性的东西肯定暂时关门,等明年再来。   现在冰铺掌柜林豪已经跟着詹明的长随振生出发,在忙收棉花,卖棉花的事。   不过今年浙东那边果然种了大片棉花。   今年的棉花价格又降低许多,已经在按斤卖了,有些地方一斤还不到两千文,也就是一两两百文左右。   这个价格对比去年,少了一半多,估计很多百姓都会开心。   现在是真的能买得起了。   所以今年就算挣运棉花卖棉花的利润钱,估计也吃不了多少。   现在已经过了棉花的红利期,这点纪彬早就说过,所以本地人还算能接受。   等明年的上下三等棉真正划分出来,再有限制种棉,价格可能才会真正稳定。   这都是顺应局势的发展。   就算是纪彬本人,也不能阻拦这种进程,而且他也不想阻拦,只要不损失棉农的成本,又让大家用到低价棉,没什么不好的。   剩下的杂货店有些特殊,现在有周掌柜带着三个杂货店伙计,还有两个冰铺过来的伙计。   只是周掌柜年纪确实大了,他跟家里人都在商量,可能要不能继续干活,就算是做掌柜,他精力也有些不够。   估计年后就要离开,到时候店铺会暂时给林豪照看。   以林豪的本事,照看杂货店跟冰铺不是问题,而且伙计们都归他调配,其实更好工作。   既然是管两个店,到时候月钱也会不错。   林豪自己也是愿意的,除了每年八月到十月都要忙棉花的事,别的都挺好。   不得不说,这就是能者多劳吧,还有他哥管家林博,同样也会操心棉花,两兄弟齐心协力,事情都会做得很漂亮。   邑伊县杂货店生意依旧很好,同时做着很多货物的中转,这些大家都是熟悉了的。   说起来林博林豪两兄弟也准备买房子了。   只是近些年邑伊县生活好起来,房价也涨了些,所以想快点买。   因为两个人觉得,以后的邑伊县肯定会更厉害,到时候房价也会接着涨。   这话倒是没错。   纪彬只让他们先挑,挑好钱不够的话,可以先预支工资。   纪彬在杂货店说这话,本地捕头柴尺,还有几个商会成员都找过来。   柴尺看见纪彬就笑:“一知道你过来,我可是跑着来的。”   柴尺跟纪彬也是好久没见,但这会见了,关系还跟之前一样好。   等坐下来聊天,柴尺自然提到他堂哥柴力。   原本以为从边关退下来,少了个胳膊的堂哥,这辈子会过得不怎么好,谁能想到现在有如此境遇。   柴力都去汴京接受封赏了,圣人丝毫没有因为他少了胳膊有什么薄待。   因为柴力的升迁,作为堂弟的柴尺都受到上司的照顾,他就算去春安城办事,那里的官员对他都很客气。   纪彬笑着道:“他最近已经快回海太城了,但事情太多,估计会忙。”   “忙了好,忙了说明有前途。”柴尺立刻道。   其他商会成员听着,又跟着凑了几句话,得知兴华府生意还不错,也就更放心了。   而且这是他们商会会长啊!   虽然平时见不到面,但怎么也想亲近一下。   再说了,人家还是名誉的三品大员,谁会想到纪彬现在的身份会如此尊贵。   现在也不会有人再去状告纪彬是什么商户,说他做生意不好云云。   提起这些,那都是陈年往事,纪彬都快记不起来了。   要说各处的生意,也就春安城那边没看了,但那边有鲁石带着,又有首饰老梁,酒坊老陈他们没事去看看,一有情况他这边都知道。   所以也没什么好说的。   这些账本也都有引娘在看,基本不会出问题,都是认识多年的人了。   说到春安城,如今春安城平喜楼已经不是平老板的酒楼,而是被老陈盘下来。   平老板的生意重心还是在汴京,春安城这边也就一个平喜楼,干脆卖给老陈,现在老陈名字都没改,只是准备走中低端路线,平民路线,也适合老陈手头的酒。   平老板自然不在乎这个,反正他都已经把店给卖了。   首饰老梁那,他基本已经不操心作坊的事,从作坊里搬出来,住到幽静的民居。   反正他的钱挣够了,老两口安享晚年就好。   他闺女在邑伊县开作坊挣了不少钱,自然会给老梁分些,当初不是老梁两口子一手扶持,梁家二女儿也会有现在的成就。   那大儿子大儿媳,以为自己守着春安城的作坊就万事大吉。   可之后邑伊县生意好起来,还能做宁武道,兴华府的生意,这也就算了,甚至因为离兴华府近,就连汴京江南的生意都能做。   两者早就拉开距离。   老梁就当什么也不知道,好好当他的富家翁,没事约着三五好友钓鱼爬山,不比看他们强?   这种心态纪彬还是敬佩的,凡事为自己活,肯定能快活。   春安城那边还有个重要的人。   詹明。   可惜詹明还没回来。   他从年初二月弄东西去西边,现在还没回来。   现在都八个月的时间,应该是跑得挺远,但信件一直有来往,估计能在十一月份回来。   西边商路刚通,处处都是机遇,这一趟下来,估计会比较有意思,但挣钱就要另说了。   陆运能运多少东西是个问题,成本太高了。   跟水运相比,陆运确实不吃香,具体的还是要等詹明回来再说。   而且詹明跟他的棉花生意,今年正是售卖的季节。   不过今年钱不算多,詹明又一心想捡起先祖走过的西边商路,管得也不是很多,都是交给亲信来办。   主要江南那边买家他熟,根本不担心有什么有问题。   邑伊县这边看了一圈,孙旺跟当地牛知县也过来请纪彬吃酒,更有其他作坊老板,商户老板,就差把纪彬留下了。   还是他说,他要赶紧回家,这次草草吃了杯酒得以脱身。   但走的时候还有人讲,他们船务司的船模都买不到,想替他家孩子帮忙买点。   纪彬听到这话,立刻看这人一眼。   好家伙,又是个用自家孩子当借口,明明自己想拼模型,却说孩子想玩的!   他最近已经见多了。   纪彬只留了句,很快就会送过来,赶紧离开。   肯定很快送过来,作坊就在兴华府,缺哪的都不会缺邑伊县的。   回去的时候,陈乙还在感慨:“东家,您随便提出来的建议,就能卖得那么好,要是继续做生意,肯定能挣更多钱。”   纪彬笑:“放心,还会做生意的。”   而且还是大生意。   跟大洋彼岸的人做生意,能不大吗?   他这次回来,仔细了解所有生意,原因只有一个,他要出海了。   在他出海之前,他肯定要把所有店铺都过一遍,能见到的人脉都见一见。   到时候就算他离开,引娘也不会太累。   而圣人同意让他过年的时候再去汴京,原因也是这个。   先把家里安顿好,然后再提其他事情。   他跟圣人为出海已经准备很久。   现在天时地利人和,有什么理由不去?   只要这次出海成功,那就会给真正松动海禁打下一个良好的基础,到时候离南军国自由贸易的时间就不远了。   相信以南军国百姓的创造力,执行力,本身吃苦耐劳的精神。   一定能避开闭关锁国的坑。   百姓们也是需要学习,需要开阔眼界的。   也许纪彬看不到那个时候,但他明白一味严格海禁的危害。   所以在他手里,这海禁迟早是要废掉的,只是时间早晚问题。   而他代表南军国出海,也就是此行的第一步。   这次回家把家里大大小小事情全都安排妥当,过年再带着引娘去汴京,年后他就能以南军国的名义航行。   到时候身边会有出过海的柳卫宏以及他的弟兄们同行,还有柴力陈乙,江志乌革四个护卫,以及许许多多的兵士。   那三个传教士,一个古佛国僧侣,则是他的向导跟翻译。   之前他故意不理这几个人,那都是有原因的,他们想看看蒸汽船,好奇蒸汽船的模样。   总要有所付出才行。   柳卫宏说过,他们这种敢远洋的人,手里或多或少都有航海地图,这就是纪彬想要的。   而他也要真正踏出那一步。   朝着大洋进发,为南军国留下他们的海域图!再带着他们的南军国百姓们做出来的商品,流通全世界!   让南军国百姓过上更好的日子,让全世界的知识汇集到南军国,这样他们南军国才能一直进步。   这次的生意。   可是天底下最大的生意!   他们南军国的物件,还不足以吸引其他地方的真金白银?   纪彬是不信的。   纪彬一路骑马到家,纪滦村还是那样热闹,纪宅还是跟之前一样。   而他的引娘刚好从刺绣坊出来,身边还有几个小姑娘,应当是跟着她的几个小婢女,如今都是小帮手。   纪彬眼里自然只有引娘的。   引娘见他回来,惊喜地看过去。   等众人再看,夫人已经被纪先生抱到马上,两人同乘一匹马,一起回家了!   这惹得众人忍不住笑,但心里又忍不住艳羡。   看看他们的感情,可真好。   纪彬没想那么多,他只是想抱抱自家娘子而已,这有什么错吗?   肯定没有! 第155章   纪彬回家了几天,又见了不少人。   重新翻了翻账本确定家里一切都好,这也就放心了。   上次算账还是去年年底,也就是永义十九年十二月,现在是永昌元年十月十一。   引娘还有点奇怪:“怎么这会算账,是有什么事吗?还是需要钱?”   引娘虽然没接触过船务司的账本,但稍微算算就知道,那边的亏空肯定是巨大的。   船务司肯定花钱如流水,而且还是必须要花的。   研究物件,什么都要花钱。   纪彬笑:“官府的船务司,咱们不给他掏钱。”   说着纪彬道:“那件事要来了。”   说到那件事,引娘瞬间明白,下意识握住纪彬的手:“出海?”   “嗯,出海。”纪彬笑,“最迟也是明年三月,我估计二月就能出发。”   “这次出发不会去太远的地方,也只是试试而已。”   话是这么说,引娘还是担心的。   可她向来知道纪彬的想法,这件事他跟圣人筹划很久,肯定要去的。   引娘点头:“需要我做什么吗?”   纪彬向来喜欢这样的引娘,笑道:“不用,我就是担心你,所以出发前看看家里的东西物件。”   可看来看去,其实家里没什么需要他补充的。   引娘自己,都能把家里操持得很好。   纪彬笑:“等我把航线摸熟悉了,带你也去海上看看,怎么样?”   那时候估计他已经掌握安全的航线,而且知道怎么规避危险,到这引娘也更放心。   引娘立刻点头。   只要能跟着纪大哥一起,去哪都行。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翻账本。   今年的最挣钱的买卖,显然已经变成船运。   而船运又让酒坊跟刺绣坊利润翻了五倍,这还是他们做不出货的情况下。   一般来说,不管汴京还是江南,他们的酸果酒跟珠绣贝绣,永远不缺买家。   所以说各处都很挣钱。   三个杂货店里,最挣钱的自然是兴华府的那处店面,纪彬看着上面的数字,一个月就能盈利百两银子。   真的很不少了。   刺绣坊的纪彬没看,说好是引娘的私账。   酿酒坊则看得仔细些,毕竟是里长家做的账。   但纪彬的名气越大,声望越高,他家就更加不敢作妖。   以前还能拿拿里长的架势,可现在里长见了纪彬,都要想行礼的,纪彬身上的虚衔有时候也不怎么虚。   现在对上大部分人,也没人觉得这是什么虚衔,主要还是人厉害,那什么都厉害了。   所有铺子作坊船运加起来,今年到十月份,一共净利润是七十三万,其中船运占了大头。   就算去掉他又新添了两条船,利润也是如此之多。   怪不得现在一窝蜂地去做船运,不过这也因为他选的商品好,否则不能赚这么多钱。   而棉花的收益是另算的,以前挣得特别多,他家大部分家产都是这里发家。   可今年的棉花收益剩下三十万,跟之前比少了许多倍,可见今年的行情确实不好。   但这点是纪彬早就知道,所以不会有什么怨言。   做生意本就如此,当初属于棉花的红利过去,现在则吃船运红利。   没有一个行业是一直向前的,再厉害的行业也有冲到天花板的时候。   能做就做,做不了转行。   纪彬想的一直很透彻,不等纪彬说,引娘就道:“咱们那三百亩棉花,明年就开始减产,按照圣人说的办。”   “十亩地,只种半亩棉花,咱们约莫种七百多亩的麦田,种三十五亩的棉花,绝对不多种。”   纪彬点头:“对,这钱咱们也赚够了,不能顶着圣人命令不管。詹明那你放心,他肯定理解,而且这是咱们的田地,改种什么都可以。”   当初詹明想给纪彬田地的钱,算是他拿一半,但被纪彬婉拒,田地这东西是跑不了的。   还是放自己手里稳妥,现在不管种什么,都是自己说了算。   纪彬本人有时候很大度,但有时候账也算得清楚。   “而且这事有我们带头,邑伊县其他百姓也好接受。”纪彬继续道。   邑伊县种棉的人还是太多了,不过这样一来,估计很多人都会开始开耕荒地,只求能多种点棉,也就是限制私人拥有土地,才好解决这种事。   但凡改革都会出现问题。   这都是本地知县要做的事,事情做好了,加官进爵,做不好滚蛋。   圣人的想法一直如此。   也不怕下面的人不卖力,再有随时暗访的按察使,可以互相监督。   引娘也同意,不过她也道:“其实咱们邑伊县百姓都是赚到钱了的,你去年都在提这件事,他们肯定有准备。”   这个也是,纪彬不再担心这件事。   等他明年离开的时候,有引娘操心就好。   家里桩桩件件的事情过了一遍,最后纪彬笑道:“我看都蔡运家的琉璃瓦了,真的好看。”   说到这个,引娘还很不好意思,她悄悄又拿出一个账本:“你一直很忙,我也没来得及让你看。”   纪彬好奇,这账本比较薄,是什么新账吗?   打开一看才知道,这竟然是引娘设计的琉璃瓦售卖记录。   从今年三月份开始,竟然已经做了七八单生意,也赚了几十两银子。   引娘小声道:“我知道这不算什么,但我真的很开心。”   对比家里万贯家财,这自然不算什么。   可却是引娘独自做的买卖,纪彬明显看到,有几家的名字还差不多,明显是一家用了好,又介绍了亲戚来用。   这就是好事啊。   纪彬正色:“怎么不算什么,你真的很厉害,比我厉害多了。”   纪彬说这话真心实意,他觉得自己站在巨人肩膀上,可引娘却是没有的,她是古代女子,只是偶然得了机会就可以变得跟很多人不一样。   这样的引娘,非常厉害。   引娘以前也为这事开心,但有了纪彬亲口夸奖,这点开心变得更真切了些。   不过她怎么会有纪大哥厉害,肯定是纪大哥为了让她开心才说的。   琉璃瓦是引娘独自做的事业,自然不同。   而且引娘开始做的,不止琉璃瓦设计售卖,还跟燕芷游计划开熏香铺子,就开在兴华府。   兴华府交通便利,熏香也好卖。   两人都商量好了,燕芷游有技术,引娘有人脉手腕,对熏香也很了解。   估计这是她要开启的第二份事业。   引娘如今也才二十,能有这样的本事,真的很不错。   纪彬笑着夸了好多句,这才把账本放下。   他跟引娘手里已经有五百六十五万两银子,这些钱在手里安稳是安稳的,可惜不能用来做蒸汽船,否则是真的露富。   在纪彬引娘商议下,今年出发去汴京之前,开仓施粥,接济百姓。   只是他们估计要去请人去隔壁县施粥,现在的邑伊县真正穷苦的人不算多了。   今年也算多行善事。   纪彬知道,引娘有心为他祈福,毕竟是要出海。   大海对很多人都说对意味着危险,但其实也意味着机遇。   两者并存的事,纪彬愿意为之冒险。   为了让引娘安心,施粥就施粥,这不是什么大事。   他们这边已经开始准备去汴京,出海的事,不少人还毫无察觉,甚至觉得这夫妻两个太淡定了。   明明外面都把纪彬夸得跟什么一样,怎么他俩一点也不着急呢。   纪彬非但不着急,还了解了一下谷夫子的科举情况。   今年新皇登基头一年,原本在纪彬家私塾教书的谷夫子决定去试试,没想到还真的考上了,名次还很不错。   比去年万举人的都好。   一时间,纪彬家私塾风水好的消息都传出去。   两个夫子科举都考上了,一时间来应征的秀才特别多。   引娘做主留了两个学问不错的,分成两个房间上课,只是这夫子不稳定,倒是让他们挺头疼。   甚至万夫子,谷夫子都住过的那个客舍,都被很多秀才想要租借,为的就是沾沾运气。   纪彬也是哭笑不得,也不过是凑巧而已,哪有那么多运气可言。   但不管怎么说,纪家私塾因为这两件事,好学之风盛行,而且还有不少学问不错的人过来应征。   可算是一件好事。   反正纪彬瞧着,家里一切都好。   还是家里舒服,什么都自在。   话是这么讲,但到十一月初,纪彬就要再回海太城了。   主簿写了几封信找他,都是在讲船务司盈利的事,好像他们这次盈利的有点过于多。   特别是无烟煤的销售,那订单多的,主簿都不敢接,纪彬见此,只让他给圣人写信,官府肯定有人能处理,找他没用!   蒸汽船不是回来了一条,让蒸汽船送信,很快就能得到回信。   那又不是他家生意。   他出出主意可以,出力不成。   无烟煤卖得那么好,这件事并不奇怪,谁让无烟煤技术先进,质量还高,还没有熏人的气味。   最重要的是,经过处理之后,煤放在一旁不容易自燃,经久耐烧,好得不得了。   他又派人沿途送出去那么多。   总有家族能发现这无烟煤的好处,那些家族一买,都是上万斤的购入。   眼看又到十一月,正是对煤需求的时间。   卖得好不奇怪,卖的不好纪彬才要问问情况。   主要是纪彬不想掺和到朝廷赚钱这件事上,上次他带着蒸汽船去汴京,可是直接被户部尚书拉住聊天,那叫聊天吗,就差问他要不要去户部任职了。   去吗?   肯定不去啊。   管个船务司都不能让他经常回家,真去户部了,他估计海都出不去。   哪有现在这样自在,没事还能给自己放个长假。   估计整个南军国所有官府部门里,就他们船务司最自由,说放假放假,说休息休息。   没办法,谁让他手下大佬多,大佬们也任性啊。   只是船务司主簿那边确实有事找他,纪彬也只能暂时去看看。   而且蒸汽船确实回来了一条,名字也起好了,就叫定波号,纪念在定波府的海战胜利,也算有意义。   蒸汽船既然回来,大佬们估计也会回来,开始继续查漏补缺,他肯定是要过去看看。   也在传教士跟僧侣前晃晃,看看他们什么时候上钩,愿意给他当向导跟翻译。   只能说今年事情确实很多。   不过他跟引娘已经商议好了,等引娘把家里的事安排妥当,差不多十一月下旬,就去海太城找他。   两人估计在十二月初出发,一起去汴京。   圣人已经在等他们了。   可能别人说出圣人在等他们这种话是在吹牛,但纪彬说,那一定是真的。   他这还是刻意低调过了的。   若他跟着去海战,跟着去汴京,风头只会更大。   谁让他是个低调的人,除非必要,根本不往汴京那边凑。   纪彬这次离开还是一个人,陈乙又被留在邑伊县。   没办法,纪彬引娘前段时间才参加过陈乙的婚礼,他妻子是个极为温柔的女孩子,两人刚刚成亲,总不好跟着他出来。   邑伊县到兴华府的路已经特别熟悉,纪彬也不需要什么人保护。   但陈乙却觉得愧疚万分,还是纪彬引娘宽慰之后才好多了   纪彬一路去往兴华府,不少人还在偷偷看他。   这肯定是去忙了吧,说不定又能造一艘大船呢!   纪彬倒是想造大船,可再大的船需要钱啊!   圣人都为钱发愁,何况他。   不过等纪彬到船务司,看到主簿手里的账本,这才明白,什么叫订单太多,都把主播吓到了。   从开始无烟煤开始,到现在也就一个月时间。   竟然有五十万两银子的订单?   可最夸张的是,一个航模便宜到只能赚一钱银子,竟然赚了七万两银子?   也就一个月时间啊,怎么会这样。   先不提钱,就这个数量都让纪彬震惊了。   而且他从中发现了一个可怕的事实,那就是蒸汽船比他想象中还要火热。   单是航模都能赚这么多钱?!   这说明蒸汽船的威名,肯定已经在南军国兴起。   这兴起的速度比纪彬想象中要快很多倍。   如果说无烟煤还是因为东西本身确实好用,所以赚的钱多。   那航模完全是靠蒸汽船的名声,两者完全不一样。   纪彬觉得自己很低调,其实早就扬名南军国。   特别是海战一战成名。   不仅是蒸汽船成名,他纪彬的名字也跟蒸汽船绑定到一起。   好家伙,他低调半天,低调个寂寞。   根本没用啊。   纪彬既是无奈,也是为航模赚到钱开心。   虽然现在赚到的钱还不足以造一艘蒸汽船,但船务司的财政问题再次解决。   纪彬不知道的是,他扬名也跟船务司会挣钱有关。   毕竟蜂拥而至的订单,还有奇思妙想的赚钱方法,也就他纪财神能想到了。   不仅能造东西,还能赚钱,谁家不想有一个这样的人才?   纪彬听了这些话,都觉得无奈。   还是去看看蒸汽船吧!   船务司一共造了两艘蒸汽船,一艘叫梦华号,另一艘叫定波号。   前者已经留在汴京,作为交通使用,就算不用放港口的时候,也会有无数人围观。   听说汴京的画家们争相去画这艘蒸汽船,可见其名气。   定波号则被柴力,等人给开了回来,这会停靠在海太城码头。   一个是放在船务司旁边,方便随时检查,再造新的,二是在海岸附近放着,若是周围有什么敌寇,可以第一时间派蒸汽船过去支援。   现在蒸汽船的名号一出来,南军国周围海域的小国哪个不吓得够呛。   主要是定波府一战几乎打破了所有人对海战的想象。   原来有了蒸汽船之后,碾压性的胜利竟然这么轻而易举。   而且船务司随时有能力继续造一模一样的蒸汽船,速度还会更快,现在没继续建造,只是因为船务司的大佬们想要更新换代,要是再造第三艘,要么技术提升,要么体型变大,这样造起来才有意义。   一艘船能弄死你,两艘船打得你不敢还手,三艘船就浪费了啊。   现在两艘刚刚好。   反正有需要可以再造。   不管是纪彬还是圣人都是这么想的。   他们两个都不是乱花钱的人!   纪彬看完定波号,就知道船只保养得还可以。   这船只买回来必须要好好养护,柴力原本对这些一窍不通,但自从见识到船只的威力之后,硬生生学会了,现在隐隐有些对海战熟悉的感觉。   再加上旁边有个熟读兵法的宗亦杨,两人合作,竟然配合的还可以。   回来之后,还每日在船上操练兵士,俨然有海军兵士的感觉。   只是纪彬瞧着蒸汽船的第四层,这个地方现在是站着弓箭手,若是换个威力大点的武器呢?   比如说,大炮。   船只跟大炮简直绝配,再加上墨家传人也在这,若是能用上他家的投石车,再安装简易炮弹。   遇到敌人的时候,都不用拿船撞过来,这船只太贵了,装过去他心疼。   若是安装了大炮,直接轰对方。   就算刚开始的炮火精度不够,怎么也能把人吓死。   反正纪彬还没听说过现在的海战有用炮的。   纪彬想到这,立刻从码头返回船务司。   说起来,炮火要比船只好造多了,毕竟民间早就有鞭炮,小型炮火也是有的。   可如何固定在投石车上,如何能增加投射范围,这则是重中之重。   甚至在船上如何保存,也比较重要。   但纪彬手边的人连蒸汽机都能研究出来,墨敬仪更是对投石车这种东西再熟悉不过。   等纪彬说明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之后,在场的人全都沉默了。   就算是墨敬仪也忍不住惊恐地看向纪彬:“没想到你看着斯斯文文,竟然这么心狠手黑。”   ???   这怎么就心狠手黑了。   他年后就要出海了!   出海不要带点防身的家伙,他一个小货郎随身带着大炮难道不合理吗?   合理啊。   纪彬笑:“总要更新换代,有这东西,咱们的水军绝对没有伤亡。”   “而且蒸汽船撞过去,多伤船。”   其他也就算了,大佬们一听到多伤船,下意识点头。   他们也是这么认为的,上次听说船只海战的时候,是蒸汽船直接加足马力冲过去,谁不心疼船只啊。   辛辛苦苦造出来的漂亮船只,是这么糟蹋的吗?   这么一想,上面安装大炮似乎合理起来了!   现在是十一月下旬,纪彬召集过来的五个大佬已经明白纪彬要的是什么,准备开始动手制作。   应该能赶在纪彬明年出海之前做出来。   不过这些人还不知道纪彬的计划,只以为真的是为了防附近的海外番邦。   按照纪彬的计划里,引娘马上就要来了,他带着引娘,还有需要回家过年的汴京人士,一起回汴京。   然后定波号再回来,把该送回家的大佬们送到全国各地回家过年。   年后接回来,这路上也就是费点焦炭,对他们船务司来说不算什么。   要是在往年,肯定不敢有这么奢侈的计划,谁家过年回去一趟,来回至少两个月,这还是时间短的。   谁能想到现在有了蒸汽船之后,回家竟然变得这么方便。   即使是造出船只的大佬们,也忍不住心生感慨。   蒸汽船,太能改变人们的生活了。   可惜造价还是太昂贵,不能大量普及,而且钢铁这东西也确实不便宜。   纪彬听到这话,想了想大洋彼岸的铁矿,想想都眼馋。   若是能把那些铁矿买回来,他们造船的价格肯定会往下降,虽然还没出发,虽然汴京那边还没消息。   但纪彬已经在期待了!   十一月底,引娘如期而至,她也没带太多东西,只带了两人常用的物件,身边跟了婢女棉橙,还有管事林豪。   如今陈乙不在身边,两人都要有帮手的。   林豪是管家林博的弟弟,林博不能走太远,家里很多事还要他照看。   倒是林豪夏日照看冰铺,秋日去卖棉花,现在冬天了有空,又跟着纪彬出来,简直是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   偏偏他还乐意得很,因为每次多干活,东家夫人都会给包红包的。   有时候林豪都不为这些红包,他也喜欢在东家身边做事。   纪彬见他们过来,笑着打招呼。   大家稍微休整下就可以去汴京了。   这次回汴京的有十二人,都是船务司各处的,因为船务司是纪彬管着,也不受限于官府,所以纪彬说什么放年假,什么时候就放年假。   现在完全可以收拾东西离开。   以前去汴京要雇车,要收拾很多东西,路上还要走很久,可现在只要人上船就行。   十二月初三,船只即将出发。   这次去汴京,纪彬却未快速登船,而是等着许多人上船之后,才看了看不远处的传教士跟僧侣方向。   他们三个在船务司翻译已经有大半年时间,现在也想去汴京看看。   主要是书籍已经翻译的差不多,而且南军国的译者们大多都是汴京人,这次也都在船上。   两个传教士的朋友,还有僧侣的弟子都在汴京,如今是南军国的过年,他们也想去看看。   他们三个一合计,就想搭船去汴京,然后向南军国皇帝请求隆恩,给他们建教会或者寺庙,他们已经基本完成自己的诺言了,书都快翻译好了。   说实话,他们四个人确实劳苦功高,而且这些日子里已经自学南军国语,虽然说话都有口音,但明显是认真学的。   而且带来的书籍翻译得还不错。   纪彬也是愿意带着他们,更知道他们想要搭船。   可是他等了许久,都不见他们主动开口,今日船都要出发了,三人才走出来。   他怎么记得,这三人以前不是这种人设啊。   特别是古佛国是僧人,当初可是跟他一起在春华门受过封赏的。   如今倒像是怕他一样?   不至于吧?   可此时三人的表情确实如此,让纪彬有些不解。   那其中一个传教士结结巴巴道:“亲爱的纪先生,您能不能让我们搭您的船,前往汴京,朝拜圣人。”   说着微微鞠躬,剩下两个也各有各的礼数。   纪彬心里不解,但还是道:“可以,你们东西收拾好了吗?我们可以再等半个时辰。”   这三人怎么也没想到纪彬会答应得这么快。   他们连忙到:“收拾好了收拾好了,立刻可以上来。”   说着,比纪彬跑的都快。   这真的是让纪彬迷惑了。   看着纪彬迷茫的眼神,来送他们的江志乌革反而笑。   江志开口道:“你猜他们为什么怕你。”   纪彬不解。   乌革笑出声:“当然是听说过了蒸汽船的战绩!”   这一下把纪彬点醒,他怎么就忘了,船只对传教士他们那种海边城市有多重要。   自己主导造出来的蒸汽船估计让他们惊愕万分,然后想到这船的厉害,骨子里欺软怕硬的想法可不就来了。   他们最能明白,这样的蒸汽船意味着什么,最能明白蒸汽船对海洋的意义。   怪不得对他态度都变了,竟然毕恭毕敬的。   也是,自己上次回家之前,估计胜仗的消息还没传得那么仔细,等他们真正听说那场海战之后,再偷偷去看看蒸汽船,估计什么都明白了。   无论是百姓们的赞誉,还是周围番邦异族抢着来朝贡,又或者是传教士们态度变化。   都让纪彬明白了一件事。   唯有强大,唯有自己国家有实力,别人的态度才会改变。   以前再客气,说话再好听,多半也是没用的。   还不如把实力展现出来,偶尔秀一秀肌肉。   那效果一定非常好。   其实这三个人的态度不是突然转变,这期间也有个过程。   先开始知道纪彬他们造出船,可是也没多想,之后说蒸汽船,他们因为语言不通也听不太懂。   直到完完整整的海战消息传来,那他们可太懂了!   古佛国僧人也就罢了,那两个传教士自出生起,身边的国家都在抢夺海洋控制权,但他们的船只相比蒸汽船实在太落后了。   一想到有船只是普通船只十倍速度,他们只觉得惊恐万分。   而那个僧人也差不多是同样的想法。   十倍的速度!   太夸张了!   知道这个国度如此厉害,跟见识这个国度如此厉害,完全是两个感觉。   从那起,三个人看到纪彬就觉得害怕。   这可是领着众人做蒸汽船的人,如果厉害的人物,他们怎么敢多说话呢。   纪彬坐上船后,问了几个译者部的同僚,详细明白其中发生了什么,这会竟然笑得有些无奈。   引娘开口道:“他们的态度变化也太快了。”   “可能欺软怕硬,就是他们的本性。”纪彬随口道。   他们说话期间,船工已经启动蒸汽船,正式朝汴京方向进发。   纪彬早就坐过好几次蒸汽船,可引娘还是头一次坐,纪彬下意识握住她的手。   引娘倒没什么,反而是林博跟棉橙有些晕船。   可两人同样为船只速度震惊。   这还没跑开呢,船只真正跑开,速度更快。   纪彬刚跟他们解释完,就听到外面传教士用他们自己的语言大喊着不可能不可能。   这话还是一个叫祁云峰的译者帮他们翻译的。   纪彬知道这个译者,今年才十九,语言上十分有天赋,而且看着对船只接受良好。   纪彬默默把他列入观察名单。   到时候问问,愿不愿意跟他出海当翻译。   虽然纪彬觉得传教士们当翻译不错,但怎么也要有自己人在身边。   纪彬这边还在跟大家聊天。   那其中一个传教士已经跑过来,手里捧着一张羊皮纸,自己递到纪彬面前:“纪,纪先生!还请您收下!”   纪彬却不拿,开口道:“蒸汽船是国家机密,不能外泄。”   这种划时代的产物,当然是秘密。   秘密怎么可能告诉别人?   纪彬表情淡然,那传教士果然有些心虚,这个叫纪先生的,竟然能看穿他们的心思。   这岂会看不穿?   蒸汽船的船舱下面,纪彬可是不准外人参观的。   这些洋鬼子们更不行。   反正我们没有掌握更高明的技术之前,蒸汽机的技术绝对是机密。   传教士也知道,这份羊皮纸地图肯定换不来什么东西,但他用别扭的语音道:“不,不是的,只是敬佩您,所以把地图给您。”   “您若是有远洋计划,能不能带我回家一次。”   说着两个传教士朝着纪彬深深鞠躬。   他们是想到南军国传教,坚守自己的信仰,但一想到回家遥遥无期,难免失落。   如今看到这艘船,就像看到无数希望。   他们是如此痴迷这艘船只,甚至愿意当这艘船的信徒!若是能坐这艘船回家,他们是愿意的!甚至现在回家都行!   最重要的是,若他们邻国看到这样的船只,说不定就不敢侵犯他们城池。   还能给当地城池带来和平安定,这该有多好啊。   无论什么种族什么地区的百姓,求的都是和平两个字,是所有人共同的心愿。   纪彬笑了笑,接过这人手里的羊皮纸,随意点头:“好啊,有计划的话,肯定带你们回家。”   巧了,明年开春就有机会。   唯一知道内情的引娘笑了。   纪彬果然沉得住气,若是他主动提出,让这几位当他的向导跟翻译,那必然会被狮子大张口。   反而现在这种情况要好的多,主动权在纪彬手里。   这不是纪彬求他们,而是他们求纪彬,甚至还把地图拿过来了。   不知不自觉中,出海的很多事情都已经准备妥帖。   唯独就差汴京那边同意。   而圣人也在开小会。   这小会的内容,就是南军国能不能派船只出海。   这话半点不提海禁的事,但又全都是海禁的问题。   反对的人当然说南军国地大物博,根本不需要外来的东西。   同意的人则讲,外面番邦小国甚多,应该让南军国船只过去彰显神威,让万邦来朝。   不管哪个想法,都没说到圣人心坎上。   但此时还要耐着性子引导。   圣人心里早就有主意,只是看着他们吵而已。   快了。   等纪彬过来就快了。   那个主意多,而且明白他在想什么的,有他并肩作战,必然能把此事办成。   圣人对海禁的想法只有一个。   那便是开放海禁,那就能让百姓多条路子。   如今江浙那边,明显的人口增多,地窄人稠,若是再不给点海上的活路,到时候饭不够吃,必然会勾结番邦。   这是肯定的。   按照纪彬的话来说,那就是因为地方小,人多,工作岗位也不够。   所以很多人就想要其他法子。   其中走私是最快的一种赚钱方法,之前定波府的贼乱,就有边民勾结的原因。   也有海禁太严的原因。   圣人觉得这东西堵不如疏,反正都要私下交易,不如官府建立合法渠道,既给了自家百姓活路,还能让对方臣服。   海边也能更安稳一点,圣人所想的无非是边民安居乐业,南军国迎来兴盛。   为了这个目标,海禁当然要废除。   这就是圣人的想法。   汴京朝臣们吵吵嚷嚷中,纪彬终于到了汴京。   其实也才十二月初七而已,不到三天时间,他真的又到了汴京。   无论经过多少次,汴京百姓还是绝对不可思议。   船上的传教士更是觉得不敢置信。   不愧是南军国,不愧是中央之国。   果然厉害。   他们国家要是有这样的船只,那就不会受人欺负了吧。   可惜了,这样厉害的船只他们根本没有。   传教士们只能对着南军国的船只流口水,为什么他们这块土地上什么都有,有沉甸甸的谷穗,有各种矿产,还有那么多人才。   以他们南军国的话来说,这就是人杰地灵?   这个想法一出,两个传教士下意识点头。   没错,南军国真的是人杰地灵!   特别是这个纪先生,脑子不知道怎么长的,太厉害了!   纪彬此时却只有一个想法,圣人的小会开得怎么样,也不知道出海的事谈成了没有。   他这边都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朝廷的允准文书,便是那个东风! 第156章   纪彬的到来,让圣人小会讨论更加激烈。   纪彬还是头一次参加宫里的小会,上次虽然去过宫中开朝会,但小会还是头一次。   昨日纪彬刚到,就被皇宫内侍请到别宫居住,纪彬引娘自然同被接去。   现在的两人身份可不同。   整个汴京都是想见他们的人。   两人的名字几乎天天都要出现在众人的嘴里。   不提他们两个,总觉得今天差点什么。   现在汴京门户里,哪个不知道他们的极速船,蒸汽船,那家没有引娘的珠绣贝绣?   看看人家,原本只是偏远地方的普通百姓,如今却大有名气。   先皇都夸的,能有错吗?   第二日一早,纪彬被请到皇宫,引娘则是被皇后请过去说话,看样子早就安排好了。   至于同行的汴京本地官员们,自然是回家,原本以为让他们去船务司是下放,可现在呢?   这还叫下放?   明明是给了顶好的机会。   同行的传教士跟僧人自然也各有去处。   不过他们走之前,特意找纪彬打了招呼,明显因为纪彬的船只,给他们带来极大震撼,现在看向纪彬满满都是尊敬。   可纪彬此时却差点打哈欠,因为小会上争执的内容,他早就知道了。   圣人写信的时候都说过,这些人吵得实在厉害,让人头疼。   确实挺头疼的。   赞同出海的官员,跟不赞同出海的官员,吵了一阵后,同时看向场面上沉默的三人。   圣人,谢阁老,还有纪彬,全都是一言不发。   圣人谢阁老,他们都已经习惯了,纪彬怎么也不说话?   赞同出海的官员率先开口:“纪先生,您觉得是,应不应该出海?”   纪彬突然被点名,开口道:“应该。”   他肯定是这个回答,否则到汴京做什么。   不就是这边吵得太厉害,需要一个外力。   反对出海的官员看向纪彬的时候表情复杂。   一方面他们反对出海,因为这是本朝先祖的命令,而且出海事情太多,容易招惹海外番邦,边民非常难管理。   说白了,他们只想愚民,大家日子过得还行就可以了,如果让百姓们可以出海,那心思活络,就不好管理了。   所以纪彬弄出来蒸汽船,让出海又被提起,让他们很不爽。   但另一方面又知道,蒸汽船却是好东西,最近梦华号就在汴京,他们也都试过。   那船真气派,简直是无敌的存在。   可真的出海了,岂不是增加了治理百姓的难度?   这个想法在古代很多王朝都存在。   那就是百姓们越笨,越好管理,越好糊弄,最好目不识丁,不要懂太多知识。   就跟兴华府当初那些盐工们一样,他们就很好糊弄,因为他们从小就在盐场长大,从小就不知道反抗。   反而是柳家小公子柳卫宏是明白的,因为他有知识有文化,知道这样的乱象是不对的,所以想着反抗。   大多数统治者,希望百姓们都是前者,都是愚民,随随便便就能糊弄过去,也好管理。   但开放海禁,势必会开阔更多人的眼界,于是百姓们就不好管理了,因为他们不再愚昧,不再坐井观天。   可一旦如此,百姓们想法多了,就会生乱,多出几个柳卫宏,估计兴华府不等朝廷收拾,自己就想反了。   对百姓们来说,自然是好事,对上面的人来讲,未必不错。   反对的人当然能不能明说,所以嘴里只念叨着商人逐利,又说着成群分党,奸佞纵生等等。   这种想法有利有弊,但总体来说,弊大于利。   这点纪彬过来人太明白了。   一味闭关锁国,自己把自己的眼界缩小了,错过外面的科技发展,错过外面的工业革命,错过外面文化百花齐放,明明自己的文化可以上去争一争,可以当世界的领头羊。   但就是不去,就是关着门,到最后是什么下场,很多人都知道。   他们不是个边陲小国,是有着纵深,有着资源丰富的大国。   大国无力,迎来的会是下场?   纪彬纵然不太爱参与朝堂之事,可这件事不同。   这件事所有他那个时空同胞心中的痛,若他没本事也就罢了,现在有本事,有能力,自然而然想要改变一点什么。   所以纪彬很坚定地说:“要出海。”   “环球之大,并非只有南军国,海外另一边,也有着不同的文明,不同的文化。”   “兼容并纳,取其长处,难道不好吗?”   说着,纪彬把从船务司带来的一本书拿出来,这是译者跟传教士们翻译出来的其中一本。   “旁的不说,西方对天文历法的计算,就较为精准,若是把西历跟东历结合起来,岂不是更好。”纪彬手里拿着的,便是西学中计算天文历法的好处,还有纪彬研究过古法不同。   一条条十分分明。   从南军国天文学家郭守敬的四丈之表,影符取之等等的方法,对比西法优劣。   到底哪个测历法更准,详细做了说明。   倒不是一味夸赞对方,贬低自己,而是要学以致用,不能妄自尊大,故步自封。   有着谦逊的态度去学习,这才是更强大的表现。   原本抱着高高在上满不在乎的表现,反而是不自信的做法。   两者比较,自然还需要实践证明,可有一种新的思路未尝不可。   纪彬最后道:“若是我们能去大洋彼岸,寻来更多这样的能人异士,书籍文献,岂不是能让南军国更加强盛。”   “圣人都说,学无止境,难道我们就要在南军国这片土地上学习吗,外面的东西照样可以借鉴学习。”   “天之行度多端,而人之智力有限,持寻尺之仪表,仰测苍穹,安能洞悉无遗。”   这句话是用古人的话来解释。   仪器的精准,历法的准确,这对人来说无比重要。   既然外面有更精准的学问,为什么不去求学呢。   当年孔圣人都能舟车游学,那他们为什么不能出海远洋,获取知识?   纪彬这些话并非没人提,但他说出来,竟有种娓娓道来的感觉,而且有事实有依据。   特别是他口中还带着一点奇怪的感觉。   好像他心里觉得,如果不出去会变得很不好。   这个想法只是在大家脑海中一闪而过,并未想太多。   可不得不说,纪彬拿出来那本翻译的历法,上面写着西法如何测太阳,如何测时间,如果计算所用历法。   一眼看过,显然自成一派。   能在圣人面前开小会的,自然有些本事。   稍微看看,就这本翻译的书籍上不是瞎说,而是有着绝对依据的。   圣人见此,这才开口:“我南军国之物,远胜海外,可大洋深处也有可取之地。不如派人出去探寻,彼此交流。”   “也让远洋人见识一下,我南军国之威仪,我南军国之蒸汽船。”   最后三个字一出,反对的声音更少了。   蒸汽船!   这个东西若是开出去,必然会让所有人顶礼膜拜。   若是真的能让远洋人知道他们南军国的厉害,似乎也可以。   又或者带来真正有用的书籍,说不定真的有点作用?   这小会开了段时间。   可一本翻译出来的历法计算,两艘威风赫赫的蒸汽船,似乎硬生生扯着大家往同意出海方面拉。   说到底,还是本朝开国皇帝下的那道海禁令的原因。   最后圣人开口:“今年十一月十五,朕要去祭奠先祖,正好将此事跟先祖说明。”   “当初先祖不让出海,也是担心百姓们的安危,如今有了蒸汽船,想必先祖会明白的。”   “朕当皇帝一年多了,并未愧对祖宗基业吧。”   这句话圣人说的唉声叹气,让下面的人立刻跪下,赶紧说圣人做得好,圣人怎么会亏待祖宗基业。   纪彬刚要一起跪,已经被圣人拦住,情真意切道:“到时候纪先生同朕一起去皇家寺庙,让先祖也见见,先皇亲封的贤人君子。”   “贤人君子亲自出海,彰显国威,先祖必然允准。”   好家伙,您都这么说了,下面的人还能怎么讲。   都把先皇搬出来。   即使先皇在很多人心中比较平庸,但谁敢说出来,死者为大,把先皇搬出来,谁敢反驳?   纪彬也算是面对着圣人,嘴角的笑都快忍不住了。   就这样圣人还能唉声叹气,装得十分为难。   这出戏演完,纪彬对圣人是真佩服啊。   高,实在是太高了。   事情终于定下来,旁边的谢阁老虽然没说话,但明显是支持圣人,再有谢阁老开口道:“圣人明德,先祖定然会同意的。”   谢阁老都开口了,同意出海的一派立刻接上。   这件事就这么定下来。   扬帆出海!   终于确定了!   而且直接确定了领航人,自然是纪彬。   还有比纪彬更合适的人吗?   他不属于朝廷某个派系,甚至官职都不是实职,以前谢阁老赋闲的时候,他们两个走得还近些。   但是等谢阁老入朝,两人关系明显自动疏远。   并非他们有什么矛盾,而是一个有权,一个有超强的能力。   他们要是关系还好,跟结党营私有区别吗。   谢阁老还因为这件事跟谢大人谭大人说过,纪彬这个官商,实在太适合混官场了。   他就忠于圣人,旁的什么也不用管。   既不邀功,也不故意冒风头,身上再有着先皇的首肯,不管他是什么身份,必然会一辈子无忧。   所以纪彬在整个朝堂,甚至整个南军国都是极为特殊的存在。   只有他做这个头一个出海的人非常合适。   没有派系,忠于圣人,设计出蒸汽船。   谁都对他心服口服。   想必这个消息传出去,也没人敢说什么。   这可是纪彬,让南军国打了胜仗,有了厉害船只的纪彬!   你若是说他的不好?   只怕南军国百姓们都不会同意。   所以这出海,他出定了! 第157章   纪彬很久之前来过汴京一次,那时候因为种棉书的事,被太子秘密召见。   那时候也是年前朝廷大祭,纪彬还在万名兵士开道的御街看过先皇太子一眼,那时候的太子也就是现在的圣人。   纪彬那会头一次到汴京,还跟焦家人住在一起,御街圣人出行,也是瞧瞧热闹。   可怎么也想不到,几年过去,他竟然也出现在前往祭祀的队伍里。   而且按照正三品的品级,混进了队伍当中,但带着他的人却是谢阁老,旁边还有宗轮将军。   这种殊荣谁能有。   引娘则还在皇后那边,坐在三公主的轿子里,跟着公主一起。   冬月里的大祭,向来是最重要的。   万名身穿盔甲的兵士们戒严,再有上千名骑兵护卫,还有半个皇宫的内侍宫女都要跟着。   因为今年的新皇头一年祭祀,自然显得格外重要。   谢阁老还跟纪彬开玩笑:“上次冬祭还没结束,我就入狱了,然后被贬到兴华府。”   “一晃竟然好几年了。”   算起来那会是永义十六年,现在永昌元年。   差不多四年时间。   但大家想起来,竟然恍如隔世。   不过这个玩笑也就谢阁老自己能开,纪彬都是笑笑。   当初因为谢阁老多年前的祭文被贬,原本就是朝堂党派争斗,什么错不错的,圣人说你错你就错,说你对你就对。   但纪彬道:“上次我还来凑了热闹,也跟竟然这般赏了金银裸子。”   谢阁老微微惊讶,这倒是巧得很。   看来他们早就擦肩而过,也该是有缘分的。   纪彬这次的衣服,乃是正三品墨绿色文官官服,黑色腰带约莫两指宽,趁着他身形高大,气质极好。   又因为他跟寻常文官不同,平日里没少锻炼,气势也格外不同。   特别是在前排队伍里,一眼就能看到他这个年轻又俊美的男子。   两边围观的百姓,甚至还有人在问这是谁。   纪彬假装干什么也没听到,什么谁不谁,过完年他就出海了,谁也不认识他。   出海的事已经板上钉钉,今天去皇家寺庙祭祀,祭文上都已经向当朝先祖说明此事,还有司天监奏明天地等等。   这些一套礼仪下来,谁也不能更改。   按纪彬的理解,给先祖的祭文,就是皇家的总结报告。   总结今年发生了什么,明年要做什么。   而且一经报告,不能更改。   这是大的方向,因为祭祀要持续半个月时间,以后每天都要详细地汇报,包括了朝堂各方各面。   听完这次所有祭文,就会对本年朝堂大小事多几分了解。   也就是年终总结大会。   纪彬会努力不让自己睡着的。   他跟引娘混在这些队伍里面,其实还挺异类的,毕竟两个人身份都跟大家格格不入。   纪彬是这么想,但所有人对他们俩毕恭毕敬,就连带着引娘的三公主都对引娘很好奇,显然被皇后娘娘吩咐过,对引娘十分好。   他们到行宫之后,纪彬知道引娘还算自在也就放心了。   但很快各项事情都过来,什么去皇家寺庙,什么什么礼仪,换什么衣服。   一天下来,也就跟着圣人的时候能喝口热汤。   怪不得一提到祭祀,大家全都面色沉重,竟然因为这个。   不过这趟收获也是丰盛的,出海的事已经昭告天地祖先,彻底板上钉钉。   纪彬听到这个祭文的时候,心里算是松口气。   可接下来又跟着圣人忙祭祀的事。   圣人比他要忙,基本去一个地方都有不同的礼仪,反而女眷们还算自在。   只是纪彬引娘都没怎么见面。   直到大祭三天后,时间才松下来。   纪彬再去见引娘的事,她正在寺庙里求平安福。   往日引娘也不在意这些,但一想到纪彬要出海,又是施粥,又是求平安福,显然心里有些忐忑。   可在纪彬面前从未表现出来。   还是纪彬无意中撞到,这才见她诚心摆在佛像面前,看着十分虔诚。   还是引娘身边的婢女棉橙瞧见,这才小声说了什么,引娘这才转身。   被纪彬看到求平安符,引娘很有些不好意思。   她知道纪大哥向来不信这些的。   但不等她说话,纪彬笑道:“我会好好戴着平安符,你放心。”   若是戴着能让引娘安心,那这符就有用。   引娘明白他的意思,轻轻点头。   瞧着他们俩的感情,连皇后在私下都忍不住跟圣人夸赞,还提起京城有人动心思想嫁女给纪彬。   无非是因为纪彬长得好,能力又强。   可这一趟下来,谁也不会起这种心思。   不过这种事也正常,以纪彬的人品性格,哪家不爱呢。   圣人笑:“纪彬会看的上凡夫俗子?”   “他娘子同样出身微末,陪着他一路走过来,两人年少夫妻,感情又好。那不是个薄情寡恩的。”   若真是薄情寡恩的人,也不会冒险救谢阁老,更不会献计,也不会做那么多有利天下百姓的事。   圣人还道:“当初先皇赐字贤人君子,原本只是捧一捧,朕倒是觉得,这字写得很对。”   等圣人这话传出去,其他人看向纪彬的眼神愈发不同。   纪彬都快无奈了。   好在他不经常在汴京,否则这么厚的隆恩,说不定会有多大的麻烦。   圣人啊圣人,夸再多,他也一样干活的。   纪彬跟着祭祀这段时间,有过来问蒸汽船消息的,有问急速船的,还有问他怎么赚钱的。   五花八门什么问题都有。   倒是结实了不少人。   可这些人来找纪彬,也是为了认识他而已。   但纪彬不论听到什么,依旧跟之前一样,不卑不亢,不喜不怒,浑身上下让人挑不出一点毛病。   引娘那边也差不多,反正这对夫妻俩不管到哪,既是焦点,也挑不出错。   他们俩想法一样,管他呢,反正只是来汴京待几天,过完年就回家。   不是圣人说要一起过年,说不定大祭结束就开溜。   从郊外回汴京的时候,南军国要派人出海的消息,已经传遍汴京。   出海?   这对很多内陆百姓来说都是极为遥远的事情。   可能海边百姓根本想象不到,很多内陆百姓,特别是古代人,成语里面可能有很多关于海的词汇。   但对大海,对海船,对海浪海风完全没有概念,甚至说出来,都觉得陌生。   这就会形成一个固有思维。   那就是,出海干什么?   出海有什么好处吗?   幸好,有柳卫宏之前来过汴京,讲不少关于大海的故事。   不止如此,还带了怪模怪样的长颈鹿。   坊间还流传着出海的人带回巨额财富,更有好看的珠宝。   别的事可以不懂。   巨额财富,好看珠宝,小孩都知道这是好东西啊。   最重要的,还能让海外的人看看他们的蒸汽船!   在圣人有意鼓动之下,坊间对出海的事抱有极大热情,在知道出海是由纪彬领头,就更兴奋了。   众人兴奋的时候。   纪彬船队名单彻底定下来。   领头的自然是纪彬,副手为柴力,陈乙。   还有江志乌革,这些都是保护纪彬的安全。   翻译向导,三名传教士,跟古佛国僧侣跟三名弟子。   之前的译者祁云峰也被点名,加入出海的队伍。   另有绘图,记录,等翰林院学子数十名。   再有协理部,后勤,柳卫宏等四五十人等等,全都是圣人亲点。   最后水军将士四百名,两艘蒸汽船一起出发,每条船上放两艘急速船,再有两艘普通船,保障安全。   除了人之外,船舱的焦炭全都填满,保证燃料充足,全都是圣人调配。   另选二十万斤南军国特色货物,不能用来售卖,反正可以送,可以换东西,却不能卖。   因为朝中官员觉得,出海那是交流文化,若是为了黄白之物出海,岂不落了下乘。   这种想法确实高高在上,纪彬嘴上说着对对对,心里却明白,头一次确实要些体面,至于以后交不交易,那再说吧。   而且可以换?   那他用丝绸换黄金,这总可以吧?   不准卖东西,这已经是禁止出海一派最大的坚持了。   圣人跟纪彬都没说什么,先出去再讲。   也有人讲,南军国只有两艘蒸汽船,全都开出去,要是有海外番邦侵犯怎么办?   这话问出来直接被反驳。   怎么办?   船务司还在呢,只要钱够,东西够,立刻就能造出新的蒸汽船。   而且不觉得好笑吗,难道那些海外番邦就不怕纪彬他们回来之后,直接把船开到他们家门口?   哪个海外番邦敢这么挑衅?   是不是不想过日子了。   这么一想,好像确实是这个道理。   圣人觉得两艘船出去容错率大一些,就算哪个船出了问题,不至于那么被动。   当然协理部等人也是一起出海的,可以随时修缮。   连墨敬仪都主动请求,更有几个大佬同行,纪彬本人倒没什么,他知道蒸汽船到底实验过多少次,也知道航行了那么久,该出问题早就出了,所以很放心。   过年前后,朝堂上都在忙这件事。   等到年后纪彬引娘准备回去,又拿到最后一件东西。   南军国的通关文书。   上面盖了南军国的印章,还在后面写了。   南军国臣民,见此让行云云。   更有圣人玉玺亲自加盖。   有了这张文书,说明纪彬代替了圣人,代替了南军国出海。   所行之处,无往不利,若有人敢冒犯,那就是跟整个南军国作对。   敢有行凶者,千难万险,跋山涉水,相隔山水,南军国的军队也会找上门。   这话并非夸张。   而是南军国真的有如此国力。   就算一时不敌,以南军国的心性,也会卧薪尝胆,终有报仇的一日。   纪彬接过文书之后,深深看向圣人。   定然不负嘱托。   这次出行,一定能有所收获。   不能只是传教士们,僧侣们来他们南军国说见闻。   有些事情,他们也要亲自去瞧瞧。   他就要出发了。   正月初九,纪彬引娘正式坐着蒸汽船回海太城。   原本就停靠在汴京的梦华号跟着定波号一起出发,圣人甚至亲自送行,汴京百姓也跟着送行。   看着冒着滚滚烟雾离开的蒸汽船。   很多人的心中似乎更加明白出海的意义。   以他们血肉之躯,不远万里,去远洋深处看看,去更远的地方探寻世界。   成为南军国百姓另一只眼睛。   开阔见识的眼睛。   而他们出海的时间也定在二月初三,回去之后就是紧锣密鼓地准备。   早点出去,也能早点回来。   跟之前预想的一样,不出意外的话,这次应该不会出去太远,差不多到地中海的就可以返航。   按照纪彬的预估,还有跟传教士们的交流。   如今正是地中海附近国家兴起的时候,现在那边的交流人口众多,纪彬的记忆里,欧洲文明大多诞生于此,另一个时空的罗马帝国也在此诞生,在此陨落。   那个地方的贸易往来更是异常繁荣。   所以纪彬第一个目标就是欧洲文明发源地,地中海。   虽然这个时空的国家名字,地域名字不尽相同,但大致位置纪彬研究过。   特别是看过传教士们给的地图之后,大致已经明白了这段路要怎么走,甚至提前画了个大概的地图出来。   不得不说,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就是好。   纪彬想提前出发,也有另一个原因,那就是此行必须经过好望角。   好望角这个名字想必大家都非常熟悉。   可好望角在很多人嘴里还有另一个名字,鬼门关。   这个地方位处非洲的较南端,因为特殊的海峡,特殊的位置,让此地风暴很多,特别是在每年的六七月份,折进去的船只不知道多少。   这些话纪彬并未对引娘说过,也是怕她担心。   纪彬整理航行路线的时候,大致划分出范围,而且因为南军国对海上很多地方不怎么了解。   纪彬甚至可以起一些他熟悉的名字。   反正他这么念,大家也会跟着念,就当省事了。   纪彬这次的航行路线,便是从海太城出发,进入深海南海,从南海往西行,过马六甲海峡。   值得一说的是,马六甲海峡附近的岛屿便是他那个时空的新加坡,这个时空上面自然也有人居住,有从南军国移民过去的,还有本地人,听说贸易也很频繁。   这点是柳卫宏告知的。   纪彬把这些都记了下来。   从马六甲海峡再往西,就要经过宽广的印度洋,印度洋再往西,就能靠近东非的海岸线。   沿着东非海岸线继续往西行,经过好望角,然后就到了西非。   这段路前面更多是枯燥,后面则为凶险,好望角叫鬼门关,也叫风暴之角,听名字就知道不好惹。   较为平静的日子里,这里的海浪都有两米多高,遇上大风天,直接能到六米,更高的能窜到十八米。   这种高度足以将小船淹没,所以海难频发。   可是想要往西走,这一段又是必经之路。   过了好望角之后,以为可以松口气,可是西非海面上海盗格外多。   谁让是商船必经之路,在这附近打劫,运气好就能发家。   最后沿着东非海岸往北行,基本就到直布罗陀海峡,说这个名字可能不熟悉,这里海峡就在现代摩洛哥跟西班牙中间,从这中间的海峡往东行不远,就到此次航行的目的地,地中海。   地中海的位置太特殊了。   在拉丁文中的意思,就是陆地之间的海。   有着特殊的地理位置,周围几乎全都被陆地包围,也因为这样的特殊,才能孕育出灿烂的文明。   可这里的战争频发跟贸易的繁荣,同样可以预见。   没办法,位置太重要了。   而且地方就这么大,总要发生战争。   这就是纪彬他们此行的目的地。   之前柳卫宏他们走得应该更远,但具体的位置却不知道,最后就是摸着海岸线才回过来的。   这还是船上有略通天文的船工,这才能回来。   略通天文,就说明可以辨别方位,靠着夜晚的星星来找到回家的路。   这在航海上同样至关重要。   这次这位略通天文的船工同样也在,圣人还从司天监派出来三个人,帮着纪彬在夜晚辨别方位。   而这次航行路线,其实是纪彬根据现有的信息整理出来。   像他这么系统地划分航线路线的,这个世界上还没有。   结合手头有的信息,加上上帝视角知道的一些东西,这才有了纪彬手头这份路线。   如果让柳卫宏,传教士等人看了,估计会直接傻眼。   不夸张地说,航海上有一张地图,就会省很多事,就会节省很多路途。   而纪彬这条线路,则是较为成熟完成的。   比如说马六甲海峡吧。   要是头一次出海,丝毫摸不到线路的人,他会想到可以抄近道走马六甲吗。   说不定直接绕到澳大利亚去了。   这就是有地图的好处。   没地图总会一头雾水,最早的航海人,就是凭着心里一口气,船走到哪是哪,全看运气的。   柳卫宏不就是这样。   要说现代的话,其实有更方便的路线。   现在是走南海到马六甲海峡,经过印度洋到非洲好望角,顺着好望角西非沿岸到摩洛哥的直布罗陀海峡,进入地中海。   这一趟的距离大概是四万里,差不多地球一周一半的距离。   如果在纪彬那个时空,则是南海到马六甲海峡,过了印度再过阿拉伯海,然后进入也门附近的亚丁湾,从这附近进入红海,过苏伊士运河,进入地中海。   这一趟的话,距离只用两万七万里,减少了一万里的距离。   你要是现代人,稍微了解点地理知识,大可这么讲。   但作为古代人来说,谁知道什么苏伊士运河,谁知道开罗那边可以直接打通,修条人工河,直接减少亚非之间的路程。   可纪彬知道,这就是地图的重要,也是他约等于开了上帝视角的重要。   能节省一万里的距离,节省四分之一的时间。   听着就诱人。   虽然纪彬现在不能开凿什么运河,也许这时空也不叫这个名字。   但通过这一点可以确定。   他脑子里的知识非常有用,可以给这次航行带来便利。   在纪彬终于默默整理好这条航线的时候,一个字也没往外声张。   现在把这东西拿出去太过吓人,还是航行的时候再讲。   以其他对船只的掌控力,指挥船只方向不是难事。   纪彬在整理最重要的航线图。   船务司则在忙年前纪彬交代的事。   那就是给船只加装大炮。   纪彬他们一月就回了海太城,赶在二月出发,也是因为这件事。   不得不说,炮火这种东西要比蒸汽机好做多了。   年前的几个月加起来,还有年后的一个多月,现在炮台已经安装在梦华号跟定波号上面了。   纪彬今天过去,就测试一下炮台的强度。   其实他们这种船,随便加个手榴弹一样的炮火都已经够厉害了。   纪彬是这么想的,但出船务司的大佬们一直觉得,纪先生你是不是看不起我们?要求就这么简单?   难道不应该跟蒸汽机一样难吗?   是不是觉得我们造不出来?   纪彬:我没有,真的一点也没有。   所以纪彬去码头看船只的时候,见到直径一尺的圆球炮弹时,一点也不惊讶。   不就是三十多里面的炮弹吗,不大,真的一点也不大。   最近大佬们的研究,主要在研究炮弹的稳定性,毕竟要带着出海,肯定要非常稳固,如果随时都能炸开,那还不如不带。   至于投掷炮弹的东西,暂时还没研究出来大炮,只是用了墨家特制的投石车。   也就是能把这么大炮弹轻而易举扔个四五十米开外吧。   不愧是你,墨敬仪,你是真大佬啊!   有了特制投石车,把炮弹安装在上面,然后有长长的火引,按照投递远近来剪断引子,保证什么距离用什么长度的火引,最大限度让炮弹爆炸在敌方的船只上。   纪彬一边听介绍,一边感觉到船务司的大佬们是不是觉醒了什么不得了的兴趣?   好像对这玩意非常感兴趣?   甚至有深入研究的想法?   纪彬深吸口气。   这样也不是不行。   爆炸才是艺术嘛。   因为有这一群大佬们齐力协作,终于赶在出海前把每条蒸汽船上,都抬上五口大箱子,做了精细的防火防潮措施。   一口箱子里装着五枚炮弹。   也就是说,一共给纪彬准备了五十枚直径三十三厘米左右的大炮。   特制投炮车已经稳稳固定在船只第四层的位置。   这位置原本是瞭望台跟弓箭手们待的地方,现在则变成炮火手。   炮火手是江志乌革亲自训练出来的兵士,胆大手稳,还有作战经验,到时候绝对不会出问题。   可是这个炮弹再次在海面上爆炸。   纪彬都沉默了,就这个威力,随便来艘两千料的船只,都能炸个大洞,然后迅速沉没。   他可是带了五十枚。   不夸张地讲,如果对手看到这种玩意,还不立刻投降,纪彬都觉得他脑子有问题。   纪彬还特意看了看传教士跟僧人的目光。   最后测试炮弹的时候并未避讳他们。   这会看着他们直接腿软,就明白外面肯定没这玩意。   有了五十枚炮弹,海上什么海盗都要让路。   别看他的这两个船只不算大,可处处都是本时代最先进的东西!   纪彬心满意足,美滋滋地摸摸炮弹们,真是好东西!   炮弹都测试过了,已经到了二月初三,还有三天就要启航出发,整个船务司,乃至海太城都很兴奋。   至于海太城以外的人?   他们根本进不来,现在的海太城可跟其他地方不一样,不是想进就能进的!   引娘却有些不同。   她是纪彬的娘子,此时自然要送行。   虽然知道船上一切东西都已经备齐,可她还是收拾了两箱东西,确保不会太累赘,又能保障纪彬生活,想的非常周全。   纪彬并未阻止引娘这么做,她做事的话能安心一点,那就行。   再说船那么大,放点娘子准备的东西怎么了。   船务的事情纪彬也在着重安排。   船务司主簿这才知道,年前的时候纪先生就把很多事情都交给他,原来那时候就已经准备出发了。   只是这事他并不知晓,现在竟然有些说不出来。   他一定会暂管好船务司的。   纪彬当然放心,这可是圣人点过来的人。   不管是在做的无烟煤,还是航模生意,等夏天之后还有拉线风扇生意,应该都有得做。   至于船务司最重要的协理部。   纪彬则安排了另一件事,他临走前把大致的铁轨画了出来。   蒸汽船都做出来,蒸汽火车很难吗?   肯定不难啊。   有了蒸汽火车之后,有些东西就更好运输了。   可能刚开始的成本会很高,但又没说官府自己出钱,也没说船务司自己出钱。   反正先研究着,纪彬今年肯定能回来,回来之后再看看蒸汽火车的进度,希望到时候给他一个惊喜。   协理部众人看到蒸汽火车和轨道图纸,自然不敢置信。   可所有人都明白,这一定可以做成!   先不说本朝就有轨道拉车的作法,这在纪彬那个时空也是有的,都是为了更省力做的。   只是不怎么实用,所以没怎么推广开,但蒸汽火车似乎很有搞头。   若是做好了,直接能降低运输费用。   墨家的墨敬仪还埋怨纪彬,他这么一弄,让自己既想跟着出海,又想留下来研究蒸汽火车,简直太为难了。   纪彬笑:“你为难什么,在海上的时候,你可以试着做一下蒸汽织布机?万一能行呢。”   行是肯定行的,纪彬只是给点启发而已。   果然,墨敬仪立刻有了想法。   现在能做那么多东西。   主要原因,自然是蒸汽机的诞生。   而他们对蒸汽机的开发,还用了不到百分之一。   不过很多东西不能一蹴而就,协理部也不是万能的,纪彬也不能揠苗助长,只要一点点的来,他们就能拿出更多好东西。   他的时间还多,南军国的时间也多。   说不定以后创造更多奇迹呢。   现在还是先把航海搞定,走一走他列出来的海航路线,若是这条线走通了,若是奠定了他们南军国的威望。   剩下的事就会顺理成章。   他都走顺了,还能拿出最合适的航海路线,以后的商船货船就有更优的路线走。   他家的水运,也能从国内走向国外。   到时候的画面肯定非常美好。   不过纪彬带着柴力,江志乌革一起离开,海太城的治安则交给指挥副使宗亦杨。   他最近垂头丧气的,原本以为自己能跟着出海,可没想到大家都走了,就留下来他看家。   但他要不留下的话,海太城的安全没办法保证。   所以宗亦杨只是丧气,并未多说什么。   以后,以后肯定还有机会的!   船务司没事,指挥营没事,海太城府衙更没什么,樊城主最近在忙着招生跟接待夫子。   说好要把这里打造成文化之城,圣人自然不会食言,以后这里会更加安稳。   最后自家生意这边,反而是纪彬最不担心的。   因为他有最好的娘子,时刻都能稳定军心。   他不担心生意,却担忧娘子能不能吃得消。   这引娘已经把他的东西都准备好,让已经到了这里的陈乙往船上运。   等陈乙走了,引娘才道:“你也不用担心我,家里事情不算多,而且你出发了,我跟燕姐姐正好把香料店开起来。”   “反正你跟柴力都不在家,我们俩正好凑一块。”   可以,原来她们两个都想好了。   纪彬笑,这就放心了,两人也有个伴。   而且不管引娘在海太城,兴华府,又或者回邑伊县。   在哪都没事,哪里的官员都跟他交好,当地百姓关系也不错,自然会多加照顾。   谁让他有个纪先生的名头。   以前纪彬对这种称呼感觉一般般。   但现在却觉得,如果这种称呼能庇护家人,那还挺好的。   既然所有事情都安排妥当。   那就真的要出发了。   准备这么久,准备这么多东西。   终于要迈出这一步。   二月初六,风和日丽。   海边的天气已经变得渐渐暖和,也是个很好的预兆。   纪彬站在甲板上,带着众人朝岸边的人挥手。   没有轰轰烈烈送行的大场面,只是挑了个好日子,他们这些人即刻出发。   可他们身上承载的,确实南军国的希望。   纪彬看看他的蒸汽船,再看看上面的大炮台。   果然科技就是力量。   有这些东西,果然安全感十足。   看看这海域,看看这海风,都是他们南军国的!   岸边的身影彻底消失,两艘船已经驶向海洋深处。   日行四百里的速度,他们很快就能到达马六甲海峡!差不多只需要六天时间。   六天?!   出过海的柳卫宏一听到这个数字,再算算蒸汽船的速递。   他之前只顾着激动,怎么忘记算速度了?!   上次他航行用了三年时间才往返,那这次需要多久?   对海洋比较熟悉的柳卫宏突然有点不确定。   他之前航行的经验真的用得上吗?   这么快的船只,他也没体验过,毕竟这船跟他的船相比,小是太小了,可速度快啊,快到已经超过他的想象了。   上次他航行的那么狼狈,历经风暴,海盗,折损一百多兄弟才能回来。   虽然回来的时候看似风光,可其中艰辛谁也想不到。   总觉得这次有纪彬在,会格外不同?   柳卫宏这个想法刚升起,立刻想到他哥柳家主。   他哥第一次跟他说,纪彬很厉害的时候,他还不服气,但现在已经心服口服,不得不服!   航行正式开始。   一切都会是最新奇的体验!   两艘划时代的蒸汽船,要给大洋彼岸的人带来前所未有的震撼! 第158章   永昌二年,二月十三。   纪彬他们已经出发了六七天时间,刚开始的新奇现在变得有些枯燥,大海好看是好看,但也枯燥。   每次这种时候,柳卫宏带的十五个有经验人就开口了:“这算什么,我们出去快三年,有一年半都在海上漂着,而且根本不知道要去哪,连个方向都没有。”   “每次到晚上就看星星,硬生生自己琢磨出点东西,要不然真的找不到回家的路。”   这是实话,大海茫茫,就算是五千料的大船,在海上也是一片树叶般的存在。   在海上时间太长,没人能抵抗得住。   不过这次的船只开的真快。   按照纪彬的计算里,普通船只按照较快的速度,日行四十里,那从海太城到第一个补给点马六甲海峡,需要两个月,也就是六十天时间。   而现在的蒸汽船,只要六天时间,整整差了十倍,实在是可怕。   头一次航海的人可能感觉不到,但在船上的柳卫宏还有他十五个兄弟,再有传教士们,全都不敢置信得看着这一切。   纪彬看着,没办法,科技就是生产力,这种划时代的进步,不是简简单单就可以表述出来的。   不过在纪彬看来,那些依靠着常规船只,就能航行的人,也是真正的探险家。   如今他手里东拼西凑的航海图,也是他们一点点用生命摸索出来,他们同样值得尊敬。   不过因为这些船只的速度,柳卫宏的人,传教士们,原本应该最不服管,但现在却变成,无论什么事,只要纪彬说了,他们立刻就去办。   墨敬仪都说,这些人都是纪彬的狗腿子了。   纪彬也只是挑眉,同意也不对,反对也有点问题。   算了,就当什么都不知道。   纪彬身边不止有些人,柴力陈乙,这才是心腹。   特别是柴力。   柴力也算跟着纪彬身边许多年,认识纪彬之后,才有现在的境遇,他现在虽然是指挥使,可对纪彬的态度,大家都明白的。   此时重新回到纪彬身边,还有很多感慨,不过态度还是跟之前一样,甚至更多关照。   大海航行六天,船上一共三百八十九人。   其中领头的定波号在前,毕竟是新船,纪彬等人也在这个上面,后面的梦华号则是江志乌革领着。   船只一前一后,因为速度很快。   以前在运河上的时候,还能碰到船只,但在大海上,除了海鸟海鱼,什么都没有。   只有身处其中,才能知道大海有多么宽广,这海面又有多么一望无际。   因为纪彬在前面的船上,自然是他跟舵手交流,这舵手是柳卫宏带来的人,航过海,自然明白这样的船只有多厉害。   所以每次要转向的时候,全都听纪彬的。   纪彬手握两份地图,一份在明,也就是各种信息整合出来的,以纪彬来看有很多错误,但现在还不是纠正的时候,只是让带着的画师一路绘图。   另一份地图在暗,应该更为准确。   这会航行七天,纪彬心里已经有数,约莫是要再往西了。   但这跟普通开车不同,跟平时赶大车更不一样。   大海茫茫无边际,别说古代了,现代都只能靠卫星。   现在靠的就是船手们的经验,还有一定的天文知识。   反正纪彬一刻也不放松,一直在找合适的方向。   直到中午的时候,太阳就在头顶,位置还是很难找,就在这个时候一座岛屿出现在眼前。   纪彬眼前一亮。   心里对比了一下位置,他们这一路上遇到不少无人小岛,但怎么看都不是马六甲海峡附近的岛。   舵手看着,琢磨了会:“纪先生,要不咱们今晚在这个岛上补给,顺便看看位置。这个岛看起来十分巨大,应该有人住的。”   他们这边说着,那一直不说话的古佛国僧人道:“贫僧来过这个岛,上面有南军国前朝的人。”   纪彬既然是让古佛国僧人,传教士当向导,自然有他们的作用。   此时遇到熟悉的地方,都说开口解释。   这就是带着他们的好处,这些资料珍贵无比,随时都要记下来。   纪彬心里估算过这个古佛国僧人具体的家乡位置,按照纪彬来看,估计就是他那个时空的古印度。   那个地方僧侣向来喜欢到东方宣扬佛法,如果是他们那边到兴华府,倒确实有水路可以走。   这会古佛国僧人开口提南军国前朝的人,也就是在提醒,毕竟他们是当朝派来的,船上还有南军国的旗帜。   前朝跟当朝人之间,说是有血海深仇也不为过。   古佛国僧人倒是不错,还考虑到安全问题。   不过这句话,也让纪彬更加确定,这便是马六甲海峡附近的海域了,那所谓的前朝遗民被赶出海外,在此扎根,不论是文化语言,应该都可以交流。   只是确实有血海深仇。   但现在过了百年,这仇也不知道到什么地步了。   这个问题问出来,众人自然一头雾水。   谁知道这个啊。   最后还是纪彬拍板:“过去瞧瞧,这本就是文化交流,无论当初有什么仇怨,过了百年,总要消散,不能一直这么僵持下去。”   “而且咱们是为以后的船只开路,咱们的船只跑得快,可以去其他岛屿补给。但别的船只怕不行。”   既然是趟条路出来,有艰难就要上。   就算确实跟这岛上的人有仇,能化解就化解,不能化解跟后面的船只说清楚,直接避开这里,可能会有危险。   话是这么说,但纪彬看来,不管再大的仇,生活还是要生活的。   若以后船只来往得多,看着满船的好东西,他们能不心动?原本风俗就跟南军国相同,肯定会主动交易,到时候你来我往,什么仇都会烟消云散。   至于这个岛上的人想要拦截他们商船当海盗?   那纪彬可就笑了。   他的蒸汽船,他的大炮,这是吃素的?   不行他就打出清理前朝遗民的口号,让那些故意找茬的人见识一下,敢拦南军国的船是什么下场。   听着霸道了点。   可有时候这样才能保护他们的臣民。   不过他们也不用直接说实话,纪彬让人传令下去,众人都换上普通衣物。   就当他们是走私的商船,想降低对方警惕再说。   出门在外能不起冲突就不起冲突。   这样也方便了解对方情况。   有了纪彬的吩咐,众人立刻行动,没有一个拖拉的。   所以该停靠停靠,出事了再说。   航行六天终于要下地,不少人都很兴奋。   不过毕竟刚看到岛屿,俗话说望山跑死马,现在看到岛屿直接往前,也差不多这个道理。   因为岛屿特别大,所以距离那里是有一定距离的。   好在船只快,这都不是问题。   等到他们众人快要到岸,已经到了下午。   船上的人都异常兴奋。   毕竟是陆上国家的臣民,看到土地的感觉自然不同。   即使在众人兴奋的情况下。   柴力依旧有条不紊安排着人在船上值守,特别是安排了几个炮手,一旦岸上有什么事,直接扔出一枚炮弹到岸上没人的空地。   先震慑一下他们再说。   剩下的人则要陆续上岸。   因为这里没有人工码头港口,只能让大船先稳住,蒸汽机暂时极小功率运转,船帆降下来,然后放小船载人上岸。   头一批小船全都是兵士,他们先上岸探查情况,确定没问题了,大部队再跟上。   但纪彬想了想,还是自己跟在后面,同为头一批上岸。   原因也简单,兵士们气质不同,若是让当地人看到,不一定怎么误会,还不如他去瞧瞧。   他一过去,柴力陈乙肯定也要跟上。   有他们两个在,没人敢动他们。   纪彬也不冒失,手里还拿着号炮,就是信号弹,一拉即明,船上的人就能看到。   只要有他的指示,船上的炮弹就会打到任意一处没人的地方。   那么大的炮弹炸开,在没见过炮弹的人眼中,无异于山崩地裂,他们这行人定然安全。   既然纪彬都要过去,那柴力陈乙,墨敬仪,柳卫宏,自然也跟着。   除了他们五个之外,再带一个翻译,八个兵士,分两条急速船靠岸,   果然不出所料,他们船只一靠岸,立刻被十多个人团团围住,当地人显然已经准备好了。   谁让他们的船只虽然不大,但怪模怪样的。   可兵士们也反应极快,迅速抽刀,他们的刀一拿出来,就让对方吓得后退。   纪彬看着双方武器对比,丝毫不怀疑自己人的刀可以直接把对方的兵士直接斩断。   单是武器质量,自己这方已经赢了。   纪彬笑着朝领头人拱手:“我们是过往的商船,路过此地想要补给,可否行个方便。”   说着纪彬指了指外面的两艘蒸汽船,开口道:“今天待一晚上,明天就走。”   岛上领头人看看纪彬,又看看他们怪模怪样的船只,一张口,果然也是南军国的语言,只是口音有些别扭,更像是前朝人的语调。   “南军国?”   纪彬笑着点头,拿出白银五十两,全都是银条,上面没有南军国的标记。   在南军国本地,自然可以用银票跟银锭子做酬劳,可在外面,只有金条银条才行。   领头的人看着银子,又问:“你们可有路引?”   纪彬直接道:“偷偷出来的,怎么会有路引,家族里常做这个买卖,你们应该也知道。”   若他这会真的拿出路引,那就证明他是官方渠道出来,毕竟谁不知道南军国还有海禁。   若是其他地方的人看路引,肯定没问题,还能用南军国名头压一压。   反而是这里不行,这里的人跟南军国有仇,特别是跟南军国官府有仇,所以不能提官府,只能提家族。   一方面说,他们跟官府没有关系,不要仇视。   另一方面讲,他们这些人也不是无依无靠,家里常做海上生意,你们要是玩黑吃黑,那要考虑一下他们背后的人。   纪彬话虽然不多,可没有一句废话。   那领头人果然松动,指了指他手里的银子,开口道:“不要,要布,要茶。”   银子对他们来说有用,但却没有物资重要。   他们这岛相对其他岛来说比较大,可对比物产丰饶的南军国,那就差得太远了。   像这种小地方,肯定眼巴巴看着南军国的东西。   纪彬笑笑,让人去取布匹茶叶,并未拿太多,意思意思就行,这些人的胃口不能养大。   而且他们船只看着小,表面看着不能装太多东西,这些人应该能明白。   当年在他那个时空,国力最弱的时候,都能倾销商品到外面,当年就是赚钱赚得太狠,又没有自保能力,所以才变得格外惨。   现在却不同,纪彬有信心他在的时候,有些东西会一直领先。   纪彬看着他们分东西时是兴奋,另一边下船的绘图师,已经在默默记海岸线的位置。   他们没有恶意,只是要记好地形图,这一路过来,大小岛屿都标注好,到时候就有详细的海域图资料。   拿着这些海域图,对海上行走的人,跟命一样重要。   纪彬既然留了下来,立刻开始安营扎寨,顺便再换点炭火或者木材。   木材要晾晒过,可以直接烧的。   对方领头的人虽然奇怪,但木材这种东西,他们这地方最不缺,生产力虽然没有,但原始资源还是有的。   而且能换东西,对他们来说还是好事。   纪彬他们在这里待到第二天中午才离开,不管是淡水还是燃料,再有食物,全都补充好。   宁愿买多了,也不愿意不够用。   但这些东西搬着,那岛上领头的人有点奇怪,总觉得他们买的东西有点多。   像这种体型的船只,放的东西是不是过于多了。   一般来说,这种二十一米长的船,不过两三百料,约莫装三十二万斤的东西。   可现在怎么装了这么多?   难道是他们货物装得少?   可他们有一艘船远远看着,有些地方似乎还有铁皮包着,这也是重量。   这也是他们用旧眼光看东西了。   如果纪彬告诉他们,这船其实可以装百万斤的东西,估计会把他们吓到。   但科技进步,就是这么爽。   不仅速度快,承载的重量也多,而且重了跑起来还安心,毕竟那么高的速度,下面越重,跑得越稳。   等所有东西装船,领头的人带着大家看着船只离开。   这不是第一艘经过这里的船只,以前也换过东西,这也是可以那么轻易交易的原因,甚至连当地官员都不用上报。   只是南军国海禁缘故,所以南军国船只不算多。   所以大家也看个稀奇。   但看着看着,总觉得有什么不对。   那边的船怎么冒烟了?   是不是烧着了?!   这种想法刚出,只见船只开始起步,然后飞速移动。   领头的人使劲擦了擦眼睛。   什么怪物?!   为什么跑那么快!?   不止是他,身边的人更是跌倒在地,嘴里念着一些妖怪,仙人之类的话。   而领头人已经反应过来,这可能是新型船只?   南军国的新型船只?要立刻报给本地皇上!现在就去!   要从马六甲海峡穿过的纪彬,此时已经在图纸上标注出了地点。   第一站,马六甲海峡。   当地人种,南军国后裔,当地土著。   国家名称,炎夏国。   特点,手工业缺失,水果丰盛,农业不平衡,木材水果可购买。   后面还有收集来更详细的资料,在他们换取物资的时候,这些消息自然好收集。   跟着纪彬记录的绘图师,记录师,已经习惯纪先生这样标注,他们路过很多地方,都会做这样的资料收集。   做着做着,众人也明白纪先生的意思。   试想这样的图册做出来,肯定是无价之宝!   离开马六甲海峡,纪彬面临着两个选择。   第一个,沿着海岸线走,一路途经数百个海岸国家,按照他那个时空来算。   差不多是马来,泰国,缅甸,一路小国到印度,也就是这个时空的古佛国,差不多快到欧亚交接。   又是一路的小国,就到非洲大陆,海岸线附近还有著名的索马里,顺着海岸继续走,真正的非洲国家。   反正这么一路走下去,距离海岸不会太远,只要路线不偏,随时都能找地方补给。   这种方法就是柳卫宏,还有大多数船只的方法。   柳卫宏他们原本没有那么惨,只是遇上风暴,这没办法。   可这之前也有成功了的先例,先例还很不少。   第二则是横渡印度洋。   从马六甲直接往西,不管什么海岸线不海岸线。就一直往西走,不会路过亚洲小国,直接能触碰到非洲大陆附近的岛屿。   这个方法非常冒险,但会节省两三倍的时间。   就是一个经典的数学题,你是绕一圈走的路多,还是两点一线距离近。   简单来讲,沿着海岸线,那就是绕远路,就跟你想过马路,但为了更安全爬楼梯从天桥走。   第二种横穿过去,等于走斑马线,不怎么安全,但快。   两种方法有好有坏。   如果是常规船只,其实没有两种选择。   因为从第一个补给点马六甲海峡,到第二个补给点非洲岛屿,中间的路程大约是一万一千里,这还不算不小心走的冤枉路。   常规船只走一万一千,约莫需要三百天。   什么船只能带够三百天的补给?所以只有按照第一种方法,沿着海岸线走,一路航行,一路补给,走个六百天都不是问题。   但纪彬他们驾驶的是蒸汽船,速度是常规船的十倍,若是遇到好风天,那速度更快。   对常规船来说需要三百天。   但对蒸汽船,只需要三十天。   他们船上的食物淡水,燃料,准备的是五十天的量。   纪彬把自己的预估说出来,用了现在能拿出来的简易地图,说了这两种方法。   到底是沿着海岸走,一个安全,但要走三四个月左右。   另一个冒险,只要一个多月。   问题摆了出来。   首先表态的,就是兴奋到极点的柳卫宏:“一个月!一定要一个月!”   “你真的觉得,我弄到的那个长颈鹿,就在你说的第二个补给点上?”   纪彬在简易地图上,写了自己的“猜测”,也写了几个补给点。   大概就是,第一个补给点马六甲海峡附近,已经过去了。   第二个就是非洲附近,他们应该会经过东非,南非,西非。   纪彬“猜测”长颈鹿就是南非的,猜测柳卫宏他们是被风暴吹到南非大陆上。   说是猜测,其实是确定。   没办法,换个别的动物,纪彬估计还犹豫一下,但这是长颈鹿,甚至很快都能确定是南非。   第三个补给点好望角过后的西非。   第四个补给点,非洲摩洛哥,也就是进入地中海的口子。   现在需要确定的,就是怎么去第二个补给点。   纪彬半是用先有的地步,半是写出自己脑海里知道的东西,可对外肯定要讲自己推测的。   这个理由别人用很不行,但他是纪彬,是纪先生。   他的猜测,别人就会认真考虑,认真听。   反正纪彬已经抛出问题。   两种去第二个补给点的方法,选哪个。   一个非常远却相对安全。   另一个稍微近点,但很危险。   在做决定的人有纪彬,墨敬仪,柴力,柳卫宏。   船上他们四个人可以决定船只的去向。   当初在陆地上没做这些决定的原因,就因为海上随时会有变动,有些事只有到这了才能出决断。   在其他人还在考虑的时候,柳卫宏就道:“咱们的食物绝对够,横跨这个叫什么印度洋的地方,绝对很刺激!”   作为天生的探险家,刺激对柳卫宏来说太重要了。   但刚说完,他觉得自己讲得不太对劲,立刻找补:“再说了,沿着海岸线真的安全吗?这一圈的国家,哪个好相处?遇到一个乱七八糟的地方就够糟心的。上次是南军国旧人已经算好相处的了。”   “最重要的是,上次我们老老实实沿着海岸线走吧?结果呢?”   “还不是遇上大风暴?”   “要我说不如一路跑过去,反正我们的船快,一个月的时间直接到第二个补给点,时间越短,变数越少。”   柳卫宏说的理直气壮,甚至朝纪彬眨眨眼,就差直说,我是不是按你的想法讲的!   纪先生肯定也这么想!   纪彬装作没看到,看向柴力跟墨敬仪。   那两人也看着纪彬,这个决定确实很重要,他们接下来怎么走,就看这个了。   柴力直接道:“我听东家的,东家说去哪都行。”   他们人少的时候,柴力还是喊东家,反正大家也知道他以前是纪彬的护卫。   墨敬仪挑眉:“都到大海了,那就试试!我也想看看咱们船只能跑多远!”   不愧是墨家后人,勇气可嘉。   四十五的年纪了,跟柳卫宏一样爱拼。   既然他们三个都这么说,纪彬笑:“那我们就选第二种,横跨印度洋!”   航行一万一千里!   开着蒸汽船从东非一直到非洲大陆!   纪彬心里对这条线路,其实有些把握,之前他还担心这个时空的岛屿大陆跟那个时空会不会一样。   如果那样的话,他脑子里的地图就没用了,可经过马六甲海峡之后,心里约莫有数了。   可能有些小的地形不同,就跟南军国一样,小的地方,名字可能不一样,但大方向一致。   确定了这件事后,纪彬就更倾向第二种方法。   横渡印度洋!   这也是要在海上做决定的原因之一。   这条线路已经被他那个时空很多人证实非常实用,就算到现代,这条航线依旧有用,因为这是人类已知,最为安全的航线。   之前提过的苏伊士运河开凿之后,路途节省了一万多里,但这条运河也只能通行多少万吨以下的船只。   更大的货轮运输还是要绕行,还是要走他现在走的这条线。   所以这条线路必须尝试一遍,即使去的路上不试,从地中海那边回来,他也要试试的。   按照纪彬的指示,再跟柳卫宏的舵手商议,他们一路向西,不要沿海岸线走。   纪彬心里有点谱,却不能说出来,可在其他人眼中,这无疑是一次让人胆战心惊的尝试。   不按照海岸线走,一直往西,朝着茫茫大海深处行进。   这太冒险了,如果燃料用完,淡水用完,还是找不到陆地怎么办?   这是绝对有可能的。   当初柳卫宏他们遭遇风暴之后,愣是在海上收集雨水,天天捕鱼才勉强活下来。   那时候就是飘在漫无边际的海上,根本找不到能靠岸的点。   当时的情况有多凶险,柳卫宏跟他的人最清楚。   剩下的人虽然没有亲身经历过,可是看看这大海,心里难免发憷。   按照柳卫宏他们之前的计划,自然沿着海岸线一点点往前,因为风暴才把他们吹到大海中间,随后飘荡了好几个月才靠岸。   但说实话,让他们再走一次原来的路,他们真的找不到,回来的时候,硬生生绕了很远,根本不知道哪是哪。   在大海上迷失方向是很正常的事,不迷失才奇怪。   所以最后画出来的路线图也不清晰,很难找到方向,人在大自然里实在太渺小了。   现在有个大致的轮廓在,也是因为纪彬自己补充的。   其实纪彬心里约莫知道柳卫宏他们到底去了哪。   长颈鹿。   这个特点太鲜明了。   肯定是非洲的产物,准确说是南非。   纪彬计划中的第二站,也可以说第二个补给点。   但马六甲海峡距离西边的非洲太远了,以简单的地形图可以解释一下。   地形图这东西可以这么理解,一块白纸上,以海太城出发的南海为支点,这个支点在白纸的最东边,按照上北下南,左西右东来算。   由东向西走,然后会遇到不少岛屿。   顺着不知名岛屿到了第一站,各个连接的岛屿中穿过,就到了海峡,也就是刚才讲的马六甲海峡。   马六甲海峡平行向西方向,这一块全是大海。   穿行这片大海,继续往西走,在这期间,路程大约有一万一千里。   也就是说,要在海上航行,一万一千里,才会到另一个好补给的大岛屿。   这期间基本没有补给。   可以稍微想象一下。   从现在的马六甲出发,往左,也就是往西边走,走了三千里,突然遇到危险,你淡水也好,什么东西也好,全都用光了。   然后就有上下左右四个选择。   如果你返航的话,回头往右走,那还是走三千里,蒸汽船走五天,普通船走五十天。   硬着头皮继续往左走,七千里,蒸汽船走大概十八天,普通船一百八十天。   往上面走,也就是印度,五千里,蒸汽船十三天,普通船一百三十天。   最后一个选择,往下面航行,也就往南走。   恭喜你,要到南极去找企鹅找冰川玩,蒸汽船至少走二十天,普通船就不提了,提了会哭。   这些数字说得可能不太准确,但方便理解横穿大海是一件多么危险的事。   只要你出发了,你身在大海中间,大多数人都会有种无力感,有种身处其中,不知所措的感觉。   纵横几万里的大海,而你们驾驶着二十一米长的小船漂在上面。   若是把这些等比例画下来,这二十一米的小船根本不会出现在地图上。   因为太渺小了,几万里跟二十一米的对比,比大象跟蚂蚁的对比还要夸张数万倍。   横穿大海。   这四个字有多重,不言而喻。   但他们做了这个决定。   还是那句话,与天斗其乐无穷!   这样大海被人征服了,那快乐无穷!   横跨一万一千里的航行,立即出发!   第一站补给点马六甲海峡,到第二站补给点西非小岛!   只要这段路走完,那基本上就完成一半的路途,就可以完成与天斗其乐无穷这句话。   后半段的路程也会很有意思!   柳卫宏发现了,这次出海跟他那次出海简直天壤之别,不管他们去哪,都在纪彬的计划之内。   无论去什么地方,只要想好了,纪先生都会拿出相应的计划出来。   而且他胸有沟壑,似乎比他这个出过海的人,都了解大海?   纪彬听到这话,其实有点不好意思。   他生活在信息爆炸的时代,说句不好听的,以现代人中学生知道的地理知识,都比古代有名望得人知道的多一些。   因为他们那个时代,地球上大部分地方都已经被探索过,很多地理知识都在课本上。   甚至太空的空间上都有自己人。   研究太空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百年前我们埋怨祖先没有航海,难道要百年后让后代埋怨我们没有征服太空?   如今他有了征服大海的机会,必然要把握住。   不然他脑子里那些地图,不是浪费了?   蒸汽船开往海洋深处,此行要行走一万一千里,约莫航行三十天。   相比之前的六天来说,多了数倍不止。   好在这船上的人,都是挑选出来最精锐最忠诚的人,上下一心,才能在大海中存活下来,并且留下他们此行一路测绘的地图跟文字资料。   纪彬看着大海深处的鱼群,这里的鱼群之壮大,是他从未见过的。   说鱼群如山排列也不为过。   看着鱼群的方向,应该会在五月左右到江浙一带,那会也是捕捞鱼群的好时间。   古代没有大型捕捞船,这样鱼群如山排列的景象一年能看到三次,每次都能让渔民们大丰收。   看着成群的海鱼过去,就像看到丰收一般,反正格外欣喜。   算着时间,现在已经是二月十五,他们将会在三月十七左右到达目的地。   这段时间里。   所有人都在祈求同一件事,风平浪静,一定要风平浪静。   不要出现柳卫宏他们那样的事。   有些出生在海边的兵士,已经开始拜祭海神。   越是到海洋深处,这种信仰就越强烈。   不过好笑的是,他们这船上,有信海神的,有信基督的,还有信佛的,还有道家,儒家,墨家。   大家一起拜,总有一个会灵验?   这种情况下,拜什么都是求个心理安慰,只要大家手头的工作做好,纪彬并不阻拦,也算找个事情做。   他则跟绘图记录的几个人走得很近,随时看看他们都记了什么,好随时把他的“猜测”补充进去,让资料更加完整。   可惜再认真地恳求,也挡不住自然界暴风雨的来临。   晚上的大海可怕得让人窒息。   试想你在漫无边际的大海上,周围看不到一片陆地,白日里漂亮的海洋此刻变得幽深,根本看不到底。   如果天上有月光还好,那股幽深会被驱散一些。   一旦乌云盖顶,前面看不到边际,后面看不到归途。   一叶扁舟就在大海里飘荡。   天上地下,都是漆黑不见天地。   发自内心的恐惧就会如影随形。   今晚,便是这样的一夜。   对大多数人来说,太茫然,太无助了。   纪彬见此,吩咐人多点些灯笼蜡烛,除了必要的人之外,大家都回到船舱里,不要往外面跑,尽量不要往外看。   周围有了船舱,有了烛光,人也会舒服很多。   船只速度也慢了起来,天太黑了,根本看不清前方,若是遇到暗礁以他们船只的速度,只怕会危险。   现在要抓紧时间找到能停靠的位置,躲过漆黑的一夜,明天白天再继续航行。   一边找位置,剩下的人聊起来,有兵士下意识问道柳卫宏他们:“当初你们在海上飘了几个月,也是这么过来的?”   柳卫宏笑:“哪有这么简单,现在还有蜡烛,有热茶。我们那会只有风暴,人绑在甲板上才不会被甩出去。”   这点柳卫宏也提前说过。   若是遇到风暴,一定要立刻下船帆,蒸汽机能停则停,桨手们努力控制船不翻,人要把自己绑在固定的位置上,不要被甩下去。   剩下能做的只有一件事。   等。   等着风暴结束,等着大雨停歇。   等着太阳升起,狰狞的大海重回平静。   众人静静听着柳卫宏的话,这才明白他当时的凶险。   虽然柳卫宏语气还带着点兴奋,但这种情况下能活下来,那就是英雄。   纪彬也在旁边静静听他们说话闲聊,海上风暴,即使在现代也没有办法,这就是自然的力量。   纪彬打着灯笼往水底看了一眼,幽深的海洋像是能把人吸进去一样,这样太危险了,必须在找地方停靠。   今日天黑的太快,留给他们反应的时间太短。   再抬头看看乌云盖顶,这可不是什么好征兆。   发现这点的,还有跟着的几位司天监官员,他们精通天文地理。   如今夜空不见星星,乌云盖顶,久久不散,这种情况最少也是一场暴雨。   暴雨还好,可若是狂风暴雨加雷鸣闪电,那他们的船还在大海深处,那又怎么办?   纪彬朝柳卫宏微微点头,再带着司天监的人一起,船只周围的灯笼增添更多。   他们必须找个小岛避一避,等乌云散开了,再继续行进。   可一边找,一边注意暗礁,柳卫宏的人身上绑了绳子,又带了兵士坐小船探路了,他们一艘小船上放了四五盏灯,这才勉强能照了一点光亮。   蒸汽船的速度也彻底停下来,靠着预留的人工划桨位置,开始缓慢移动。   深夜,乌云,大海,即将到来的暴雨。   出海的第一个危机悄然而至。   纪彬看着船上的人,表现得十分镇定,不管船上的人求了多少信仰,总要有个灵光的吗?   就算那些神灵不灵光,不还有他们这些人,谁说他们这些人,就比不上神灵了?   两艘蒸汽船派出了六条船只,按照纪彬的说法,每个人身上必须绑绳索,他们在前面开路,要最大程度保证安全。   大海深处的无人小岛很多,总能找到合适的位置。   纪彬又让司天监的人确定准确的风向,再选择合适的岛屿。   一定要赶在可能带来的暴雨之前,找到合适的位置。   大海上的几条小船,显得那么孤立无援,但又是那么坚定。   这一路小心翼翼,天上乌云越来越厚,隐隐有西南的风吹过,再往西边看,漆黑的夜空中闪过一道闪电,划破夜空。   那边的电闪雷鸣如同天崩地裂一般,在海上照亮所有人脸色的惊恐。   很近了。   那里的闪电已经很近了。   第一道闪电像是信号一般,越来越密集的电闪雷鸣,似乎离他们越来越近。   很少有人能直面这样的恐惧。   那么庞大恐怕的雷电,那么令人惊悚的闪电,夹在着远远都能看到的风暴,正朝他们方向袭来!   船上有人已经跌倒在甲板上,纪彬立刻道:“回来,让所有找暗礁的人都回来!找到位置,把自己绑在船上!”   “两艘蒸汽船用铁链绑在一起,快!”   “船锚现在就下,快!”   此时若是还在蒸汽船上,两艘船绑在一起,那还有得救。   若在小船上遇到风暴,只怕凶多吉少。   被派下去的人自然知道轻重,立刻听命令返程,那边的雷电已经越来越强,他们这边船帆赶紧放下来。   两艘蒸汽船也在动工,能绑多紧是多紧。   到时候就算风暴来临,一是不至于走散,二是稍微增加一些重量。   虽然这样的两艘船在大风暴来临前,不过是玩具一般。   海上的风暴单是看着,都能激起人心中最深的恐惧。   所有人都在行动,一定要尽量减少损失,一定要在这场风暴里活下来!   纪彬死死盯着风暴方向,这是头一次直面感觉比天还高的电闪雷鸣,风渐渐越来越大,大到让人睁不开眼。   所有人都躲在船舱当中,电闪雷鸣夹在这风暴来袭。   两艘船中间的铁链被吹得铮铮作响,手腕粗的铁链都能有如此响动,船只自然也随着风暴摆动。   而两艘船的船锚只是被扔了下去,根本固定不到海底,这也是要找小岛的原因,船锚就算固定住了,可能还会被风暴卷走,别说现在什么都固定不住!   所有人在船舱里,明显感觉船只被风浪推着向前。   一时间船舱内没来得及收起来的东西全都随着风浪摆动。   纪彬同样把自己绑在船舱里面,一个风浪过去,若不是有绳子拦着,早就摔得七荤八素。   他定力还算足,顺手还拉了个身量小的官员,拉着他尽量不让他摔的厉害。   可他这边还算好,但船只明显差点翻了过去。   这样的颠簸已经让体质不好的人直接吐了,上下翻腾,左右摇晃,在狂风骤雨中颠沛流离,竟然是这种感觉!   偶尔有海水倒灌进来,一口腥臭让人更想吐。   而外面震耳欲聋的风暴,让所有人胆战心惊。   地狱也不过如此了吧!   身边不时传来兵士们的嚎叫,所有人都在这场风波里与天搏斗!   从高高的风浪上起起伏伏,纪彬闭上眼,让自己努力冷静下来,会过去的,再大的风浪都会过去。   他们蒸汽船设计的时候,都想过这一点。   他们两艘船在一起,可以杜绝很多问题。   纪彬不仅安慰自己,也安慰身边的人,即使在这种时候,他还是不慌张,这种态度让整条船上的人都跟着稍稍心安。   可纪彬怕的只有一点。   那就是船只会不会跟着风暴一起飘,被风暴裹挟着向前?   若是这样,谁知道什么时候是尽头!   就在纪彬想到这一点时,明显感到船只突然一顿,被风暴死死吹着,船只也不动了!   除了余浪带来的起伏之外,很明显没有继续向前!   这是怎么回事!?   不仅他们这条定波号如此,旁边的梦华号更是如此。   两艘船似乎被固定到什么东西上,只是哗啦啦的暴雨让他们彼此之间不能交流,只能继续感受余浪带来的跌宕。   单是余浪,就能让人从甲板这头摔到那头。   半个时辰过去。   船只才慢慢恢复平静,外面的雨声渐渐小了许多。   但夜晚依旧漆黑。   又过了半个时辰,纪彬朝外面望去,只见一轮明月挂在天上,海面变得平静无波。   仿佛刚才那场狂风骤雨只是做梦一样。   除了嘴里还带着海水的腥咸。   这是,过去了?   风暴过去了?   纪彬缓缓解开绳子,在众人的注视中缓缓走出去,只见海上的月亮,亮得让人心惊。   可是再往东看,那场让他们差点丧命的电闪雷鸣狂风骤雨,还在往东前行。   这只不过是海上不算大的风暴而已。   就让两个船上的人都有如获新生的感觉。   他们在这场可怕的风暴中活下来了。   甚至还能看到风暴已经离开。   司天监的人立刻要记录这一刻,但手头的东西都被打湿,只好去密封的匣子里取,毕竟是海上,很多东西密封得非常严,绝对不让进水,保存的纸张跟炮弹都是如此。   就在司天监的人要离开,只听纪彬缓缓道:“我们只是经历风暴的余波。”   余波?怎么可能。   但纪彬指了指那风暴中间。   若是真的在那中间,两船人根本活不下来。   出海第八天,大海让所有人再次知道它的可怕。   而他们的航行还会继续。   他们跟大海的搏斗,才刚刚开始。 第159章   清晨,阳光照在甲板上。   忙碌一晚上的南军国船队众人,享受着暴风雨后的宁静。以前怎么没感觉阳光这么舒服呢。   昨天晚上暴风雨停歇之后,众人休息了两个时辰才缓过劲,然后开始收拾船上的东西。灌水的地方清理一下,船只哪里有问题立刻处理。反正各方面都在行动。   唯独有一个疑问,船只不是被暴风雨裹挟着向前吗,怎么突然停在这了。   晚上的时候,还有人说神明显灵,等到天亮起来,才发现不远处就是一座荒芜的小岛。   也就是说这下面应该是有暗礁。   船锚放下去的时候,又被风暴卷着走,船锚在水下同样快速移动,直接狠狠卡在暗礁上。   纪彬跟柳卫宏的猜测最终被证实。无神论者用理论击败了船上的有神论者。不过有些人还念念叨叨,说着这是神明庇佑。   这么一问纪彬就乐了,此刻也有心情开玩笑,看着信海神的,信儒释道,信基督的,随口道∶"那你们倒是说说,是哪家神灵显灵?"   不说其他了,就信海神的都有好几个人,他们信的海神还不是同一个。这都有的吵,更不要说再加上后面的。哪个战斗力都很足。   纪彬一句话,让这些人争论不休。   可更多人还是觉得纪先生厉害,什么看不见摸不着的神明,有纪先生厉害吗!   两艘船上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开玩笑,大难过后,大家显然更团结了,这会心情还都不错。劫后余生,谁不高兴?   而且他们都活着,只有两个因为撞击骨折,其他人顶多身上被磕青,这样的结果已经够好了。   船上的东西再检查一遍,确定他们的炮弹没问题,没有进水,纪彬也就放心了。   但他们还是遇到一个问题。   那就是船锚挂在暗礁上,如果弄掉的话,至少还要半天时间。   除了这个之外,绘图师发现一个可怕的事情。   那就是昨天晚上不到一个时辰的风暴,让船只倒退了约莫两百里,是他们要行进半天的速度。而且可能还稍稍有点偏,具体的要等司天监的人晚上看看星星再说。   这个发现,让纪彬越发觉得自然界的威力。   在纪彬吩咐下,一批批人下去拔船锚,再有人开始启动蒸汽机,借用蒸汽机的力气往外拔。   其实蒸汽机不应该熄灭,就算当初纪彬他们上岛休整的时候,也是让里面的火一直燃着,这样再启动就会比较简单。   但昨天晚上特殊情况,里面的火完全熄灭。这次又要继续点上,从头开始烧。   反正不管哪一项,都需要时间来启动。   但大家完全不慌张,只要不遇到风浪,那什么都可以。   怪不得都说水手们都有乐观精神,要是没个乐观精神,很多扛不住这样的生活。   纪彬跟着大家一起收拾昨晚的残局,有人还在船上找到被卷上来的小鲨鱼,看着还怪好玩的。一直折腾到下午,船锚收起来,两艘船不再连接到一起。所有的一切恢复正常。   蒸汽船再次启动。   它们跟人类在大海面前依旧是渺小的,可他们还有无穷的动力。   船只继续向前,闷头往西跑就行,总会找到他们想要的地方。   第二个补给点东非小岛,他们到了!   出发的时候喊的很高兴。   但真正走着走着,又变成之前枯燥无聊的海上生活。可谁也不嫌弃无聊,恨不得永远这么无聊下去。海上生活要么无聊要么刺激,大家已经看明白了。   柳卫宏还算好,他早就习惯这样的生活,甚至觉得这次出海幸运多了,非常知足!   好在这路上真的没什么事,就连纪彬都无聊到跟大家讲故事听,无非就是一切现代的话本,可见船上有意思的都已经玩够了。   就在大家已经无聊到极点的时候,一个超大的岛屿出现在面前。他们远远就看到这座岛屿,根据预估,差不多半天才能到岸边。   这是个不亚于第一个补给点马六甲海峡附近岛屿的大岛!   也就是说明,他们可以停靠了!   纪彬则在对这个岛的情况,又算着从马六甲海峡出发到现在,他们已经走了三如果真的是一直往西走,说明,他们已经到了东非小岛?!也就是那个时空的马达加斯加岛?!更是他计划中的第二个补给点!   可是不管纪彬怎么看,他们都是在岛屿的北边登陆,按照原本的打算,应该在岛屿南侧登陆的!因为南侧再往西,直接就能绕过好望角,从东非直接到西非。   看来那场风暴,确实让他们航线偏了很多。不过到都到了,管他呢。   先登陆再说!   好久没踩着陆地,估计都不适应了!   看到了希望之后,众人明显热情起来。   其中一个传教士看了半天,似乎认识这里,交流过后知道。他们知道这个地方,但这个地方非常不发达,人长得还很黑。   管他白人还是黑人,纪彬他们又不在乎,能歇歇脚就行。   而且这么多天的航行,他们船上的燃料食物都需要补充,反正到了岛上再说!   说起来还有个比较有意思的事。纪彬虽然还没上岛,但已经想到了。   那就是这座岛上可能有马六甲海峡附近岛屿的原著民迁徙过来。   东南亚的人,曾经两次迁徙到这个岛上,也就是黄种人,当地也还有本土的黑人,更有从非洲大陆迁徙的人。   树挪死人挪活,可能很多百姓都是这么想的,所以四处迁徙。纪彬甚至觉得,如果遇到南军国前前朝的人也不意外,谁让南军国人口众多,人们迁徙到哪都不意外。   这个岛上非常有意思。   因为岛屿特别大,所以一个岛上不仅有雨林,甚至还有草原,沙漠,平原,山脉。反正该有的地形基本都不少。   既然有这么丰富的地貌,还证明了一个观点。   这个地方的资源非常丰富,以纪彬脑海里的画面,这里盛产金银铅宝石。全都是好东西。   珍贵的木材更不用说,随处可见,农业资源非常丰富。   来这岛补给又跟去马六甲附近的岛不同,那边不管怎么说,还属于亚洲,他们那有的东西南军国基本都有。   可这里已经是非洲岛屿,估计会有很多不认识的动植物。   所以上马达加斯加岛之后,除了要搞到燃料跟淡水之外,还要收集当地农作物。纪彬对玉米土豆已经期盼很久了。   船只眼看就要靠近岛屿,两艘船上的人外松内紧,看着还算平静,实际上已经做好战斗准备。来到万里之外的陌生地方,自然要随时做好准备。   但等到他们船只靠岸,也没人过来。   纪彬他们登陆的地方在岛屿的东北位置,这里的岸边为沿海平原,热带雨林气候。一切都是那么温暖舒适。   等他们留下守船只的兵士,剩下的人都到了岛屿上,这才有人发现他们。只是那些人匆匆忙忙,头上带着牛角装饰,显然要去聚会。   经过短暂商议之后,一部分留在海岸等候命令,纪彬则带着柴力陈乙,柳卫宏,墨敬仪四人,还有翻译等十人,跟着那些人后面看看。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就听到前方正在用不同的语言唱歌?   似乎是什么祭祀典礼,这个庆典差不多三百多人,应该是个小部落。   纪彬他们远远看着,只觉得这是个极为欢乐的活动,但整个岛上的祭祀都以牛为主题,牛面具牛角帽子,还有强壮被打扮起来的牛。   如此一来,就不意外他们在此地的信仰了。   他们这些人的出现,其实对方不怎么意外,眼神带着戒备,却没有丝毫攻击性。只是交流起来尤为困难,就算是传教士们,也听不到这里的土语。   虽然没有攻击性,但如此戒备的眼神,也让他们很难在此顺利补给,不管当地水源,还是合适的燃料,没有当地人允许,很难大量补给。   纪彬看过去,只见当地土著油膏梳头,看见自己翠色荷包时眼前一亮,而且庆典上的女人大多穿着类似印度沙丽一样的漂亮服饰。   成了,他知道要用什么来交流了。   这个世上没有人能抵抗得住南军国的丝绸布料!都不用丝绸,棉麻布估计都可以。   纪彬派人去船上取物件,这边还是跟土著人们努力微笑,展示自己的友好。   从未被许多人涉足的地方,大多都充满天然的戒备,但又因为当地天真淳朴,不会主动起冲突。   所以这么诡异的一幕就发生了,登陆的纪彬等人,跟当地土著人一起扬起职业假笑,都在试图表达友好。   等兵士们扛着两匹彩色棉布,跟半匹光滑丝绸过来的时候,当地人眼睛直接亮了。   不错,就说没人能抵挡得住他们的布料!   纪彬拿起丝绸,送给明显主持祭祀,头上打着硕大牛角帽,身上还有各种牛装饰的首领。   那首领原本就为丝绸的漂亮震惊,等摸到的时候,下意识松手后退。他这个动作让周围所有土著人提起长矛,双方气氛严肃起来。   好在首领不知道说了什么,纪彬他们听着语气,应该是在解释。   首领手下收起武器,皆上来触摸丝绸,那么柔软光滑,又漂亮的绸缎,谁会不喜欢。   纪彬拿着丝绸,指了指另外的棉麻布,还有已经打开,香味四溢的桂花头油,全都是他们当地人喜爱的。   只是纪彬并未直接给他们,而是指了指旁边地上放着的水,又指了指其他食物。明显是要交换的意思。   对方能当上首领,肯定是心思敏捷之人,迅速明白意思,等他跟手下商议之后,这个交易也就成“。   其实很多时候,人都会有个误区,觉得土著人蠢笨,看他们跟看笑话一样。   但不是这样的,所有人种差别并不大,有时候觉得对方蠢笨,只是语言不通带来的障碍罢了。普通人在说外语的时候,都会显得有些笨拙,但切换到自己的语言模式,那人与人之间差别不   论   刻板印象这种东西,只是人的片面看法而已,无论什么人种,能改变一个人的只有环境跟教育,抱着高高在上的态度看其他人种,就有些不妥了。   所以纪彬并未以高高在上的态度戏耍他们,而是抱着平等交流的心态还置换物件。人的语言可能不共通,但情绪跟尊重的表达,却能轻而易举看出来。   在友好交换之后,接下来的事情顺理成章。   纪彬他们用船上的少量布料瓷器,换来大量淡水,还有许多炭火,他们这里的水资源非常丰富而且竟然也种植稻子。   不仅如此,纪彬还看到了幼年时期的玉米,当地人更是泡咖啡跟可可。   为什么说是幼年时期的玉米,因为古代的玉米,最开始的红薯,土豆,跟大家平时看到的不-样。   于是往前来看,那些农作物其实跟杂草没什么区别,就跟稻米一样,最开始就是杂草,从杂草里慢慢选育。   玉米也是一样,现在是玉米穗子差不多是小孩拳头大,当地人只在最嫩的时候,吮吸里面的汁水,可能这是最原始的玉米汁?   在后世经过长时间的选育,才有之后那么大的玉米棒,可就算是现代,也还在一直培育新的,更好吃,更饱满的玉米。   可见选育之路从来是不停的。   纪彬态度又好,所以看了当地很多农作物。   这地方物产丰富,可选育跟精耕细作,显然不如南军国。   其实南军国的精耕细作也是被逼出来的,人口众多,土地少,可不就要驯化土地,驯化种子。这个岛屿也种稻子,可他们稻子产量比南军国差远了。咖啡可可也是非常原始的状态。   纪彬派人换了许多这样的原始种子。没关系!你们不会育种,但我们会啊!   我们南军国还有丰富的地貌,绝对能把这些东西都种成,不说玉米这种耐旱高产有潜力的东西,咖啡他们的云南一片同样适宜种植,这个饮品跟茶叶的功效差不多,引进过去,一定能丰富南军国的饮食文化。   而且经过他们的农人选育,这些东西会比原产地长得更加饱满。   反正不管认识不认识,只要没见过的,统统装上百斤种子。   原本也可以回程的时候再装,可谁知道那会是不是这个首领了,反正他们船上能载重不错,全都拉上去再说。   不过只带了   因为要收集当地物种,纪彬他们在这里待了五天时间。   在这五天里,因为他们漂亮的布料瓷器,还有头油,众人受到极为热情的款待。这让他们终于好好休息一下。海上航行那么久,难免会辛苦。   可该出发还是要出发,三月二十三一早,跟纪彬他们交好的这个部落土著出来送他们。此时他们的首领已经记住一个名字。南军国。   这些漂亮的布匹就是南军国运过来的,他们的民众温和有礼,给人的感觉非常好。也有当地人回忆起祖先说过的话,好像知道遥远东方有一个强大的国家。难道这就是那个国家吗?   不管他们当地人怎么想,纪彬他们的船队继续出发。   第二个补给点收获满满,船上的食物淡水燃料全都补充满,甲板上还堆满了部落民众送来的水笑   这让所有人深受感动。   而绘图师跟记录师分别用图画文字来记录这里的一切。   第二站,马达加斯加东非小岛。   当地人种,土著伊麦利娜族,还有其他几个族群,他们没有接触过,人数应该很不少。现在名称为,曼维圣地。   信仰比较杂,有传过来的基督分支,也有当地传统宗教。   现在僧侣跟传教士还借机传教,不过虽然当地也有基督,跟传教士信奉的分支还不太一样。这种情况非常多见,短时间里谁也不要试图说服谁,反正听听就行了。纪彬也不准备他们强行传教。   现在到了海外,也没人惯着这种臭毛病。   不过当地明显以牛为图腾,这点非常确定。   从岛上带走的还有三千多斤不同种类的种子,可能大多数会没什么用,回南军国的时候还会坏掉。   但这三千多斤里面,只有要一百多斤,甚至几十斤能用,这就是一个巨大的进步。再说,等他们返程的时候还可以再补充。   现在只要继续行进就好。   上北下南,左西右东。   他们离开东非小岛,再往西走,那就是真正的非洲大陆,不过他们并未在此停靠,而是顺着东非一直走,路过南非,就要到达另一个可怕的地方。   南非好望角。   曾经有人说,南非好望角是非洲大陆最凸出来的一部分,所以海浪海岸风向,让这里成为十分危险的地带。   但后世有人证明,这个好望角并非最凸出,顶多算是第二。   可为什么这么凶险,为什么平静的时候海浪都有两米高,具体原因后世还在研究。   能确定的是,到现在为止,在好望角的沉船不计其数。这里是西侧大西洋跟印度洋的岬角,风暴多也正常。   现在可以再脑补一下。   如果从马六甲海峡出来后,平行向西,横跨一万一千里的印度洋,就能直接到达非洲大陆,到的地方是东非。   可以把非洲大陆想象成一个U型,直接过来,到达的地方便是U型的右边线条部分。从右边线条,顺着往下走,也就是沿着U型海岸线,此时还在印度洋范围,这个部分称为。你平稳地从U型下方通过之后,往左边线条走的时候,刚拐歪,就从印度到了大西洋。   印度洋大西洋交汇的岬角,海浪,暗流,风向。切的一切,让这个U型的下方部分,变得十分凶险。   海浪拍打着海岸线,暗流在下面涌动,风向因为两个大洋的交汇变得捉摸不定。   但为什么好望角在所有海洋书籍上那么出名,很多书籍,特别是西方探险书籍愿意花长篇幅书写它。   因为这个U型实在太长了,很多人以为顺着左边线条下去,一直在漫无边际的陆地,永远到不了尽头。   可是第一个冒险家找到了尽头,翻过好望角,从U型最下方越过去,然后发现这块大陆的另一侧原来还有海洋,还有许许多多的大陆,无论是神秘的东方,还是无人踏足的新大陆。   似乎都是极其凶险好望角的馈赠。   你从风暴之眼,鬼门关里翻过去,就到了新的天地。   纪彬他们也一样,只要过了鬼门关,过了好望角,会来到较为平静的海域,会来到物产丰饶的南非,这次的航行也就走到三分之二。   过了好望角,再到拥有灿烂文明的古欧洲,也会到贸易文化交流火热的地中海。   所以纪彬把极为凶险的好望角,当初通关之前的boss,越过它,翻过它。从此成为它的主人。   好望角的凶险在纪彬第二站的时候,已经有土著人忧心劝导过,他们还画了简单的地图告诉他们,那里有多凶险。   这些话甚至勾起柳卫宏等人的回忆,经过纪彬梳理跟引导,他也想到那片海域。   起风浪的时候,浪花有八米高,十八米高。   这是什么概念呢,商品楼的层高大概在二点八米,十八米的浪高就是六层半的房子。   一瞬间将你的船只抛到六七层楼高房子的高度,这种凶险可想而知。   而好望角有风浪的时间,占在全年三分之一,基本都是这样大浪。平静时候的小浪约莫在二米高。   眼看就要到达好望角,纪彬也陆陆续续透露出更多消息。   虽然只能用他猜测,他推测,他认为来解释,可他是纪彬,他随口开个玩笑,别人都会信。所以在经过好望角的时候,所有人都把自己固定起来。这是最原始也是最笨的方法,但有用就行。   他们这群人要从风浪中穿行,要从巨浪滔天的海域里活下来。   柳卫宏等人已经开始做好应对的准备,一切都准备就绪。只等着穿行其中。   说实话,大多数人不知道要经历什么,可纪彬说凶险,纪彬说要做准备,那就做!他们全然相信纪彬的说法!   至于危险?   在他们被圣人选中,登上船只的那一刻,就知道会有许许多多的危险。可他们愿意被圣人选中,也愿意追着纪先生。这些风暴对他们来说,都是意料之中的事。   所有人都在这次航行中被磨炼,所有人都发现,与大海搏斗,竟然这么有滋味。   特别是柳卫宏,眼里的兴奋简直要抑制不住。   他也很好奇,如果从这中间穿过去了,活下来了,又会遇到什么。   上次他们懵懵懂懂迷迷糊糊地出去,根本没有现在这样痛快啊!   船只航行四五天时间,最近走得的没那么快,,还没到好望角,明显感觉到水流方向不同,浪花更高了些。   但他们已经做好万全准备,只要从这边过去,就能快到目的地了!   两艘蒸汽船距离稍微远点,以免风浪把两艘船卷到一起。但速度却加快许多,争取在一天内离开这片鬼门关。   进到好望角附近,一个浪花袭来,让整个船只都晃动几分,船上所有人努力待在原地,只有舵手跟桅杆手还在根据风向调整位置。   这都是经费丰富,历经风暴的水手们,他们身上同样绑着绳子,以免被风浪打翻。风浪,大海,再有水声拍岸边,落石直接沉入海底,再也看不到踪影。   纪彬并未待在原地,而是跟着众人一起努力看清前面的方向。努力找准位置。   船只穿行在这片鬼门关,穿行在风暴之眼。   渺小的船只在海上像是落叶一般渺小,无情的风浪并不在意上面的浮尘,只是任由自己心意起起伏伏。   可人类却接着起起伏伏,接着这些没有规律的风浪,努力将自己送出去。   送出危险地带,送出这片死亡之海。   船上能固定的把自己固定住,剩下的人该做事做事,船舱下面烧燃料的兵士们即使站不稳,也一铲子一铲子地往蒸汽机里输送燃料,一刻不停。   停了,船就会停。   若船停在这一块,那整船人都会丧命。   两条船添燃料的速度越来越快。螺旋桨的转速已经超过人们的想象。   但大家只有一个想法,冲。要从这个地方冲出去!要活下来!要战胜大海!   所有各司其职,后面的人随时准备替换,众人这才明白,纪先生原来做了这么多准备。而且预测得这么准,这才让他们有时间应对这一切。准备得越充分,越能在这里活下来。   船只的跌宕起伏让不少人直接吐了出来。可两条渺小的船只还在往前行,一直往前行。   知道海面的波浪渐渐变小,渐渐恢复平静。   过去了?没有伤亡的过去了?   纪彬看看远处平静的海域,再看看背后波涛汹涌的浪花。   他们成功从印度洋到了大西洋!   大西洋的暖风吹拂在所有人脸上,带来温和的气息。   横跨印度洋成了!彻底成功了!   船上热烈地欢呼让所有人热泪盈眶。与大海搏斗的感觉,竟然是这样的!   广阔无边际的大海又怎么样,还不是被他们征服!   渺小的人类拥有无穷的力量,努力让自己跟自然界共存的力量。   两艘船上的兵士们互相打招呼,问候彼此是否平安。   平安,都平安!   平安就好!   蒸汽船开得飞快,两艘船上的人还在打招呼。   因为到了平静的海域,速度渐渐降下来,刚刚经过那么大的风浪,船只必须检修一下,这才能往前走。   风浪对船只的磨损非常大,如果出问题,必须马上修缮。   但他们这个船队什么都缺,就是不缺技术人才,在纪彬指挥下,很快开始行动。   大家都比较放松,一边说笑一边干活,历经艰险,是要放松一下的。   但纪彬眼角余光忽然看到什么。   前方出现五六条大船,似乎从海岸那边靠过来,明显来者不善。   此时的他们已经到了大西洋区域,也到南非的附近。   等等,南非的海盗!?   之前就说过,过了好望角,就到南非,而且南非这边海域的海盗也非常多。虽然比西非差点,但也不少了。   这就遇到了?   不止纪彬想到这一点,经历过这些的柳卫宏也想到了。   对面不止有六艘大船,还有六艘小船,小船速度快,进行包围,大船直接拦路。   但是吧,说是速度快,可在纪彬他们眼里,就跟蜗牛爬一样。   这不是他一个人这么认为,蒸汽船上所有人都这么认为,甚至非常淡定地欣赏海盗过来这一幕。   如果不是条件非常不允许,纪彬都想拿望远镜看热闹了。   于是海面上出现这么一幕,对面大小加起来十二条船只,全都围了上来。而纪彬他们的船只则继续检修物件,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柳卫宏看着水底,暗示纪先生,有人已经潜入水底,准备凿他们的船底了。这是一种很常见的海盗手法。   派水性好的人给船只凿开口子,等船只下面进水,前面截停,接下来就是杀人越货。   纪彬收到消息,问道∶"船只检修好了吗?"   "好了!""全都没事!""纪先生我这也没事!"   两条船只各处都传来消息。   纪彬举起旗子,全速前进!   眼看水底的人就要靠近这个怪模怪样的船只,船只突然冒烟把人吓了一跳,接着,这艘船竟然开始加速?   海盗们见此,自然要开始拦截。   可船只速度他们都有数,再快能快到哪,他们的十二条船只是吃素的吗?再说对方的船只那么小,还不够他们塞牙缝。   等等。这个船只速度?!怎么可能?!   一群海盗们看着船只惊人的速度冲破他们的封锁,直接把一艘三千料的船只撞开,其他船只躲闪不及,又损失一条小船。   怎么可能。   怎么会有这么快的速度?!难道是海神降临了?   古人遇到不能理解的事,都会第一时间想到神明,现在也不例外。   可海盗头子却死死盯着两艘跑开的船只,眼底散发着狂热。   这种船他想要!   这个念头刚起,他却不知道纪彬那边的旗子又挥舞了一下。   眼看那些船只竟然掉头回来,随即扔过来一个黑漆漆的东西。   纪彬则在船只上欣赏这一幕。   都敢拦他的船了,还想不想过了?   在纪彬一句为民除害中,他们的炮台发射了第一枚炮弹。精度自然是没有的,所以他们还往回跑,尽量射得准确一点。   在对方丝毫不知道发生什么的时候直接爆炸,直接击沉对方两艘大船。   纪彬的兵士们立刻欢呼,给自己人鼓舞气势。   而海盗船上的人已经匍匐在地,还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是天罚吗?是天神降临了吗?难道海神来了?他们拦的是海神的船?   一时间哭声喊声响成一片,还有被击沉漏水的船只上的海盗拼命挣扎。但挣扎又有什么用,他们在这片海域上做过太多恶事。此时丧身大海,也是他们的宿命。   跟他们这边的落败相比,南军国的人自然兴奋,他们全都知道这些炮弹的威力,却不知道实战中竟然这么有用!   不费一兵一卒,敌兵的船就没了!柴力甚至想到攻城战,若是用东西攻城?!   纪彬笑着看看他,又看看自己的兵士们,开口道∶"继续前行!"说罢,不再看那些用不同语言哭喊的海盗们。   给他们两枚炮弹,已经差不多了,再多的炮弹他们不配吃!这种小卒子,怎么可能拦得住他们南军国船队的脚步!   但纪彬不知道,这些哭天抢地喊着见到海神的海盗,已经是这片海域上最强的战力了,就连南非许多海边国家都要让他们几分。   再凶狠毒辣的海盗碰到炮弹,也是歇菜的份。这已经是不同量级的对抗。是他们无法还手的力量。   这些海盗们哭喊着就近游上岸,一时间,南非大陆流传起了海神的传说。而且因为传说过于恐怖,,不止海盗们上岸的地方有传说,附近几个国家都在流传.,   这群准都没办法的海盗们主动向国王请罪,哭诉着见到海神的场景。这个消息流传的能不快吗?   反正南非的小国已经无人不知了。   传说中海神驾着巨兽,带着手下,以恐怖的速度前进。因为海盗们冒犯海神,所以降下神罚。如果不信的话,可以看看被神罚劈开的船只。   海神的巨兽一共有两头,随手一挥就能继承很长很长的船只!速度比海鸟还快!   除了海神!谁还有这样的能力!   "海神"们还在快乐地航行。   穿过海峡,越过印度洋,闯过鬼门关,再顺手灭了海盗!这趟航行可太快乐了!   快乐归快乐,先找个地方落脚再说!   他们还在南非的海岸线准备上岸,有了上次在马达加斯加的经验之后,相信这次会非常顺利。到这边之后,传教士们的语言就能通顺一些,可以正常翻译。而且这个地方的矿产非常丰富,甚至还有石油,气候也相当不错。估计在这个地方也能收获不少没见过的东西。   有了上次的经验,这次收集物资的速度还能快一点,纪彬的人甚至已经准备好用来交换的布料。   他们也发现了,不管去哪,他们南军国的布料都是硬通货,谁都拒绝不了。   可是他们这群人还没到岸边,就看到天然港口那边跪倒了一片。嘴里还大喊着他们听不懂的话,语气非常虔诚。甚至还有些小船直接停下,匍匐在地上。   传教士们面色古怪,小声跟纪彬翻译道∶"纪先生,他们似乎把我们当成神明了。   神明?这又是怎么回事? 第160章   因为击沉了海盗们的船只,所以被奉为神明了!   纪彬觉得,如果自己用这句话当书名,一定能卖的很火。听着就不一般!   纪彬他们上岸之后,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看着赶来的西非大陆其中一个国王,开始给这个国王解释发生了什么。   让传教士跟译者惊讶的是,纪彬什么时候学了这里的语言?   明明只有一个传教士会这里的语言文字,平时也只教了译者,他怎么会的?   但纪彬也只是简单说了几个句子,把大概情况说一下。具体的则看向传教士,显然让他来。   说了许久,那国王才相信,原来来自神秘的东方古国,他们只是来这里航行交流文化的。那艘所谓的海神巨兽,是他们南军国的船只。   船只,竟然那么厉害?   明明不算很大,但却能击毁大它三四倍的船?简直可怕。   而且海神随手一挥,那东西叫炮弹,其实是他们南军国的武器。   武器?   武器长这个样子吗?   国王听着的时候,心里已经描绘出一个神秘的东方古国,那个国家的国力一定非常强,根本不是他这种小国能比的。   能把海盗打到自首,这种情况可不多见。   按理说纪彬他们船只速度快,消息应该不会这么快传来才对。   但没办法,谁让海神的消息传得太快,让他们这附近的小国多少都听说了。   这种谣言竟然比船只速度都快!可见海神出现的消息有多恐怖。   国王战战兢兢地听着纪彬他们说话,随后收到丝绸瓷器当礼物。如果漂亮的花纹,漂亮的瓷器,让这个小国国王站起来双手迎接。   天啊,南军国,到底是什么样子。   他们那边的人温和有礼,他们的物产如此丰富,他们的武器他们的船只,让人羡慕不已。   有了这个开始之后,纪彬他们想要收集什么东西,都变得简单起来。   甚至还有周围小国的国王前来,明显是要拜见纪彬。   不止是纪彬,整个船队都受到热情欢迎,还有流窜在外的海盗偷偷在看他们,明显要记住他们的样子,以后躲着走。   一时间南军国的名字在西非大陆上流传,神秘又富饶的东方国家,不是他们能惹得起的。若是有机会去朝拜那就好了。这个想法瞬间在很多人心头萦绕。遥远的东方,有一个梦幻一般的国度。   也好在纪彬定力足,其他兵士们大多听不到国王们在夸什么,也不知道有些国王主动送公主过来,还要送王子当仆人。   否则早就飘飘然了。   可纪彬秉承着尊重的态度,丝毫不以力强而耀武扬威。若是真的如此,那他跟一些强盗有什么区别。   他那个时空的古代也好,这个时空的南军国也好,讲的都是以理服人,就算打你一拳,也要问你知道错了没。   平白的居高临下,往后一定会还回去的。   纪彬如此,带的他手下的人,自然也是如此。   一时间,南军国这个优雅的神秘东方国家,在所有人心中更加美好了。那一定是天堂一般的地方,否则怎么有这么优雅的臣民呢。   不仅当地国王贵族都找过来,民众们更是热情邀请船队的人去他们家里吃饭,特别是打渔为生的渔民们,看到纪彬他们的时候,简直感激不尽。   因为他们的功劳,海盗们最近根本不敢出来,就是惧怕纪彬他们带来的东方武器。   他们虽然不懂什么是东方武器,也不懂什么是东方船只。   可现在不管什么东西前面,加上东方两个字,似乎一切都厉害起来。   海上海盗都少了,普通人能不高兴吗。   以至于纪彬他们要离开的时候,这些人依依不舍,恨不得把他们一直留下来。   可该走还是要走。   纪彬他们才走了三分之二的距离。   现在只要顺着南非转道西非,从西非的摩洛哥旁的直布罗陀海峡进入地中海,这次的航行就走完了。   也走到了他们的目的地,也是曾经罗马帝国辉煌的地方。   无数古代欧洲文明在此兴起,同样是拥有灿烂文明的东西方文明,就此交汇。可现在的文化领域里,南军国自然会占据上风,但也不能忽视古欧洲文明的灿烂。   他们再从第三个补给点,过好望角后的南非出发,路程走了三分之二   第三站南非小国,阿利族,等十几个种族,七八个小国家,名字就不——说了,这边国家变动也很快。   海边的小国总是会有动荡。   此处盛产矿石,,食物也很丰富,但最重要的是,这里的木材非常好,若是用来做海船,绝对是很好的料子。   等他们返程的时候,应该会买很多回去。   纪彬他们还在这里看到了柳卫宏他们带回去的长颈鹿。   而柳卫宏他们也终于知道,当初风暴过后,到底把他们吹到哪了,反正应该就是这附近。只是地方太大,也摸不清当时在哪上岸。   不过柳卫宏他们上次也就到此结束,纪彬规划中后面的路程,那是他们也未曾踏足的。   换句话说,他们要走一趟前无古人的路,是南军国,南军国前面的所有朝代都没走过的点。至少官方记载上没有。   以前或许有航行,但都是私人性质的商船。   像他们这种一路走一路测绘一路记录的,可从来没有过。   永昌二年四月初二,南军国船队从南非小国出发,开始往第四站,也就是最后一个的补给点进发   这个路程大约一万里,也差不多是最后一段路。   同样是一万里左右,之前从第一个补给点马六甲到第二个补给点东非小岛,那是横跨印度洋.但这个一万里,则是沿着非洲大陆一路往北,找到海峡到欧洲,进入地中海。   之前也讲过,沿着海岸线跟横跨大洋来说,肯定是前者更安全。最后这段路,也是相对安全的路。   但也只是相对安全而已,从第三个补给点南非小国出发,到第四个补给点,西非跟欧洲交界处。这段路上,南军国没有一点资料,只能靠传教士们来口述。这三个传教士老实还好,不老实也不能任他瞎带。   而且越从非洲靠近欧洲,人跟船只就会越来越多,同样会遇到贸易商船。这里的商船可"自由"的很,不如南军国船只那么有规矩。有些人可是既当海盗,又当商队的。   不过经过被两炮吓到哭的海盗们之后,纪彬他们还是很乐观的。   即使他们不爱打听这个,那也知道被他们打跑的海盗,已经算非常强的战力了。有了前面那个例子,后面的人应该不足为惧。   两艘蒸汽船上,还有四十八枚炮弹,在这个时代,足以占领许多国家,小小海盗而已,更是不足为惧。   这可不是纪彬狂妄自大,而是经过他计算之后得来的。   一个速度快,质地坚硬,还有重火力的船只,基本上可以横着走,唯一能阻拦的,也就只有海上风暴。   而他们现在又沿着海岸线走,这附近的海域又很平静。所以一路往前就好!   这一万里,一定能走得非常通畅!   但这次不是不停歇的走,而是遇到地貌不同的地方,就会下来交换物资,交流文化,再记录这周围的情况。   所以速度肯定不如横渡大洋那么快。   可这一路上的成果斐然,记录下来的东西,是全世界的宝贵财富。这话可不是夸大,而是真的。   第一手航海资料,在后世也会研究的,甚至帮有些没有文字,只有语言的国家记录他们的历史。说不定这些非洲国家的历史,以后都要去古老的东方古国去寻。谁让他们爱记历史呢。   古佛国不就是这个例子,在纪彬那个时空,他们的历史跟辉煌都要从东方国家寻找。   世上再也没有一个民族,像他们一样爱用小本子记东西了吧。   而且纪彬为了保证准确性,让不止一个人在记录,记完之后放在一起汇总,虽然难免会有漏洞,可能精细点就精细点。   纪彬想尽量把文献写的更好一些。   不说其他的,给后世人留下的科研资料可是越详细越好。   不仅是当地的风土人情,还有当地与众不同的种子农作物,只有没见过,或者有点特殊的,一定会买来种子。   而且还要注意看一下,杜绝一些肉眼可见的虫子。这种情况的防虫害也很重要。   一路走一路记,等到第四站摩洛哥,也就是西非跟欧洲差不多交界的地方,已经过了一个月多。真正踏上摩洛哥港口,已经是永昌二年的五月十二号。   说起来摩洛哥这个名字就是来自当地的阿拉伯语,意思是遥远的西方,其实也很有意思。当地人自然就是以阿拉伯人为主,信仰的宗教直接让船上的传教士们闭嘴。不过他们倒是懂得当地人的语言,看样子有来有往,"文化交流"很多。   这个的渔业非常发达,所以他们还在海上的时候,就遇到捕鱼的船只,还有偶尔过来的商船。但不管做什么的,都会震惊地看向他们。   船只的速度为什么可以这么快!为什么能跑得这么迅速?!   不管众人怎么诧异,打着南军国旗子的船只还是打算靠岸。   其实从摩洛哥跟西班牙中间的直布罗陀海峡中间走过去,直接就是地中海,也就是行程的最后目的地   纪彬那个时候的现代是西班牙,西班牙旁边就是葡萄牙。而在古代,这都是罗马帝国的一部分,只是不知道现在什么情况。   也因为里面复杂的情况,所以他们要停下来休整,先打听一下再说,说不定里面还在交战,万一刚进去,里面正在冷兵器作战。   他们总不能直接让里面的人别打了,他们想文化交流?肯定不可能。   所以第四站补给点摩洛哥非常有必要。   纪彬说着这些名字,其实还有点想笑,人家说不定这会不叫这个名字,自己随口起,身边的人跟着念。   但说这些名字确实方便纪彬记忆跟梳理情况。   摩洛哥本地人看着纪彬他们的船只想要靠岸,换了衣服的传教士硬着头皮用阿拉伯语跟对方交流。   说清楚他们是东方来的船只,想要在此休息云云。   东方来的船只,这个话不管在哪都很吸引人。虽说自从本朝海禁以来,已经百年没有商船经过。   但东方有个神秘大国这件事,上层贵族肯定知道的,对于普通民众来说则尤为新奇。所以船只靠岸的时候,有不少人过来围观,越看越觉得,这些黑头发黑眼睛的人十分神秘。   摩洛哥的港口果然比之前的三个补给点要热闹许多,这里来来往往的商船也很多。   只是西方的船只跟东方船只区别有些大,而且百年来一直没有真正意义上的交流,能学习的地方也不多。   也就是李家主没跟着来,还在船务司造急速船,否则肯定会研究这里的造船技术。   但有纪彬在,自然会把该记的记下来,说不定有些地方还可以用于他们蒸汽船的改造。   说起蒸汽船,因为要靠岸的时候,他们的船只速度已经降低很多,所以这么看起来没那么夸张。顶多觉得东方船只看着好奇怪,而且船主纪彬好有钱,不然能用这么多铁皮吗?有些见多识广的,一看就觉得这船只不一般。   因为附近来往的商船多,纪彬他们到此自然不受约束,只要交钱就好。   纪彬趁机让人换了点现在欧洲的货币,但各个小国之间的货币又不一样,最后还是用实在的方法,用金银来付账,在全世界都可行。   到了摩洛哥港口,有了翻译之后,就能跟当地阿拉伯人好好沟通。不过下船的时候,还是只下去了二三十人,大部分兵士还在蒸汽船上待命。   毕竟几百训练有素的兵士,这对大多数国家来说都是威胁。   特别是地中海附近的小国,若是有几百强壮男子突然登陆港口,估计以为要打起来了。也就是纪彬他们船只少,而且看起来比较小。这才没引起警惕。   二三十人下船之后,因为有会阿拉伯语的传教士,很快找到可以住下的旅店。只是他们这旅馆确实简陋,就算挑了最好的,也不如他们南军国的客舍。   但他们这一行人历经风险,怎么会挑剔这些事情,很快收拾收拾准备休息。   柴力带着兵士们,陈乙自然陪在东家身边。其他人各自都有安排。   他们出来已经三个多月,很多事情已经熟练了。   其他人已经休息,纪彬却还没睡。   算着时间,快到引娘二十一岁生日,这是他们认识以来,自己头一次离开这么远,好像也是头一次没陪着引娘。   他们相处了那么久,纪彬已经习惯有引娘在自己身边。出发一趟,这种思念更深。也不知道引娘在做什么。   此时南军国的引娘,现在刚刚五月初,各个铺子作坊的账本都需要她过目,处理完这些,也就到五月十几号。   这还是她做事很快,身边还有几个小丫头帮忙的原因。   之前在兴华府买的三个小姑娘,现在年龄都大了些,又在她身边好多年,读书习字都在学,俨然是很好的近侍。   在教她们的时候,引娘有时候会在想,当初纪大哥教她读书识字的时候,也是这种心情吗?这让她下意识去想之前的事。   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想到纪大哥有天晚上的问题。   他问自己。   如果让她带着现在的记忆回到以前,那她还会嫁吗?   当初自己的回答是肯定嫁。毫不犹豫的回答。   可纪大哥却笑了下,并未说什么。   有时候纪彬自己都不知道,她是可以看出纪彬的想法,看出他浅笑下的意思。反正那晚的笑,绝对不是开心。   于是二十一岁的引娘,头一次晚上失眠了。她在思考一个问题。   那时候的纪大哥,想要的是什么样的回答?   又或者,她要怎么回答那个问题?以她自己的想法来回答,不能想纪大哥。   纪彬第二天起来的时候,总觉得精神不佳,可还是吩咐译者带着兵士们出去打探消息。他跟着传教士跟译者们,只是略略能听懂一些语言的对话,要说起来可能有点困难。   纪彬派他们去打探消息,三个传教士里,只有一个懂阿拉伯语,好在还有三个学习不错的译者。留一个译者给纪彬,剩下的三个人则带着兵士们分头去打探消息。主要是打探地中海沿岸的情况,看看去那边有什么收获,又有什么忌讳。   那边跟路过的其他地方不一样,情况更复杂点。   传教士跟其中两个译者离开,只留下那个叫祁云峰的译者。   纪彬自然也要带着人出去,看看非洲欧洲交界处的港口城市,肯定风格不同。   从小旅馆走出去,街上不少穿着长袍的人看着他们这些外国人。东方来了两条船只的消息,只用一天时间,就传遍这个港口。   也是纪彬他们的船只太快,南非海盗的消息没有传过来,否则这些人就不是打量了,而且膜拜跟绕道走。   纪彬自然任由他们打量,看着街道上低矮的房屋,还有随处可见的摊贩,骆驼马儿都在这附近。而且此地人种非常多,不同民族的相貌,衣着,语言,也让这个港口看起来颇有些混乱。好的地方确实不错,但更多的还是乱七八糟,暗巷里还有打斗的声音。   也是,这种各方势力交汇的地方,不乱才奇怪。不过混乱是阶梯,有时候就是乱才好办事。   纪彬他们当天晚上,就已经收集到不少消息。   而纪彬要根据这些信息做出决定,他们下一步要怎么办。其他人多是一头雾水,可纪彬心里已经有数了。   地中海附近大大小小十几个国家,其中最大的两个国家分别是兰各浮公国,斯也帝国。这两个国家信奉的宗教不同,前前后后打了一百多年,在南军国前朝记载中,都有他们的名字出现。   那个时候两个国家兰各浮公国较弱,斯也帝国很强。   现在几经变迁,双方实力已经对等,他们中间还隔着几个小国。   那几个小国天天瑟瑟发抖,唯恐他们再打起来,而他们两个也在伺机吞并周围土地,势必要争夺海上控制权。   只有争夺了海上控制权,才能掌握源源不断的资源,才能打赢更多的战争。   跟陆上国家不同,陆上文明的国家大多可以自给自足。   南军国就是一个很典型的例子,所以不太爱出海,因为没有什么需求。   可海上文明国家却不同,他们大多依赖港口,城市也是依海而建,对贸易的需求更大。   像地中海附近的国家,大致的位置可以这么想,就是周围一圈都是国家,中间空着是内海,也就是地中海。   如果卡住进入地中海的几个口子,那对于很多海边国家来说,就等于卡住脖子,根本不到物资,也买不到粮食。   打个极端点的比方,就跟一条巷子一样,巷子里面站着一群人,他们需要从巷子出去才能吃饭才能做事。   但你找人把持住两个巷口,这些人想出去,就要听你的,而且堵住巷口还会易守难攻。   那问题来了,你不想让他们出去,出去要交过路费。他们想要出去,不想给钱。这战争是不是立刻爆发。   像上述的两个国家,简单来讲,就是因为这些事一直在打。   虽然地中海附近的口子不止两个,但也没多少。只要你国家实力够强,完全能掌控里面国家的动向。   兰各浮公国跟斯也帝国打的也就是海上控制权。   这种说法虽然比较片面,此时只是略略解释一下,常说的所谓海上控制权到底是什么。   无非就是海峡,港口,这种重要位置。   旁的不用想,把握住这些东西,就等于把握住许许多多的资源。   你家船可以自由进出购买物资,我家只能吃老本,还要受你胁迫,不打起来才是怪事。   至于两个国家的历史就不用讲了,大同小异,无非就是两家世仇,而且因为宗教信仰不同打起来,那可太正常。   像三个传教士,就跟兰各浮公国的教堂更熟,跟斯也帝国宗教对立。   纪彬听到这点的时候,看了看他们三个,开口道∶"我们无意跟其中任何一个国家对立。""所以你们三个要隐藏好自己的身份。"   隐藏好自己身份?   三个传教士看看身上的衣服,他们从南非过来的时候,就换上了普通衣服,因为当地宗教不同。到摩洛哥的时候,又被纪先生提醒,先换普通衣服,不要有宗教元素。   原本以为是为了方便。   可现在看来,纪先生可能早就想到地中海国家的问题?   人家根本不想站队,更不可能随身带着偏向兰各浮公国的传教士!   纪彬确实是故意的。   还没到的时候,纪彬就想过这个问题。   跟南军国的儒释道三家不同,这三家都被皇家重拳出击过,都是国治宗教,不是宗教治国。但地中海欧洲这一片可不一样。   纪彬不愿意卷入任何信仰之中,他尊重所有学说,尊重所有信仰。可是你说他信什么?   不好意思,他信的人不在这个时空。   而且一旦偏向所谓的兰各浮公国,就会跟斯也帝国对立,何必呢。   他是来文化交流,物产交流的,一个明明白白生意人。你们想打就打,他们南军国只想要物资跟金银。   三个传教士表情有些不好,他们本来以为依靠他们三个的能力,说不定能拉拢纪彬。   纪彬的能力他们非常清楚,在南军国不用说,这一路航海下来,所有人都明白,这支船队的主心骨就是纪彬!   若是能把他拉到自己阵营,那该有多好。   原本以为到这里时候,他们就能私下联络兰各浮公国教会,让主教大人跟国王亲自接待纪先生。让强大的南军国使者成为兰各浮公国的助力。   就算不是助力,那跟他们交好,一定会被斯也帝国讨厌,他们的目的就达到了。   这会纪彬一句话,早就看出他们的心思。   怪不得不管去哪,他们身边都有兵士跟着,竟然早在防备着他们。   旁边的柴力,江志乌革表情一样,显然一直知道这件事。   这三个传教士知道钻空子不成,人也被监视起来,瞬间想张口,他们三个人还有用!可话说不出来,他们能被带出来,无非因为会翻译,会向导。向导先不提,纪先生好像比他们摸的还熟悉。   翻译这一项,纪彬带的许多译者可不是吃素的,在船上的时间里都在学习,甚至还写了翻译书。   也就是说,他们三个早就没用了。更没资格谈什么条件。   纪彬看他们老实了,这才继续道;"既然知道了兰各浮公国斯也帝国的情况,那就以南军国名义送信过去,我们要拜访他们。"   "统一时间送信,开一艘蒸汽船到两个国家中间,然后放下急速船,分别去两边传递消息。"不偏不倚,谁先回信,我们就先拜访谁。"   纪彬一直都是这么做的,等确定没有危险再亮出身份。   但他只是想拜访两个国家,站队这事跟他们没有关系,所以要提前在中立国家亮出身份,同时去接触那两个对立,却势力均等的地中海大国。   纪彬不担心兰各浮公国跟斯也帝国有什么想法。他们距离那样远,跟这边不会有利益冲突。   只是交流文化跟物资,彻底把南军国的名号打出来,为以后的南军国船只争取优待,至少看到他们南军国的船只可以直接放行入港就好。   而且纪彬也很好奇,两个国家打了那么久,有没有打出什么先进东西出来,肯定有东西是他们南军国值得学习的。   至于他们的斗争,纪彬绝对不会参与,更没兴趣参与。   纪彬先是向摩洛哥国王提供他是南军国天子派来的使者,再请求去地中海两个大国送信。   这一套操作下来,让那摩洛哥国王也有些震惊。从东方来的使臣,带着东方大国天子的旨意来交流?他们的身份竟然这么尊贵?   之前只知道东方人来了,却不知道他们也是贵族!   在这些西方人眼里,也只有贵族才能被国王认命,所以下意识觉得纪彬就是当中最大的贵族。不过也没有很慌张。   毕竟纪彬他们只有两条船,人也不多,看起来没什么实力。东方离他们太过遥远,他们所知道的太少了。   反而纪彬对摩洛哥这边情况已经有数,他们的位置处在地中海出海口,一直左右逢源,跟兰各浮公国和斯也帝国关系都还不错。   差不多属于中立国的位置。通过这个国王传信是再好不过的了。   得知他们是从东方而已来,虽然不知道他们的实力。   但国干觉得纪彬等人肯定是贵族,所有人瞬间被请到宫殿去住。   看着风格跟南军国不同的宫殿,不少人都觉得兴奋,特别是绘图师们,几乎天天都在画这些宫殿的花纹样式。   等他们回去的时候,这种花纹说不定能在南军国流行开。   这便是文化交流的一种,可以丰富南军国的生活,久而久之让他们的文化多种多样。一个自信的民族,永远不怕接纳其他民族的文化。所谓要保持文化纯洁性,不过是怕自己的文化被吞噬而已。   他们这趟航行所收获的可不止这些。更有这一路出来的航海图,还有各处的标注。   现在的资料还比较零散,等纪彬回去,这些零散的资料最终会汇成一本前无古人的航海书籍。为以后南军国的航海指明道路。   可能现在也会有勘误,但纪彬他们会用一趟趟航行,来逐步完善里面的信息最终成为一条可行的道路。   这本就是漫长艰辛的路途,纪彬早就做好心理准备,随时面对复杂的情况。   现在最重要的,就是给兰各浮公国,斯也帝国写信。   而纪彬也终于知道他口中的摩洛哥,自然跟上辈子不一样,现在叫塞梅公国。   也就是说。   他们南军国的船只,现在都在塞梅公国停靠,人也在这里,这个塞梅公国为地中海两股势力的中立国,不参与任何斗争。   然后送信到对立的兰各浮公国,斯也帝国。   他们两个国家信奉的宗教不同,但都是宗教权利大于皇室权利。   现在纪彬等人已经住到中立国家的宫殿中,此刻正在写信。他自然是用南军国文字来写。只是还需要人来翻译成这里的文字。   他们地中海十几个国家,不仅货币不一样,语言也五花八门,文字自然也不同。   纪彬看着一封信,被翻译成三种文字,不得不感慨,还是老祖宗的书同文车同轨厉害。怪不得他们一直是统一的国家。这些感慨过去,就出现一个问题。   谁去送信。   原本中立国,纪彬口中的摩洛哥,现在的塞梅公国国王表示∶"亲爱的东方贵族,我们可以帮忙送信,我们塞梅公国的船只速度非常快。"   这话由穿着普通衣服的传教十翻译,但说到船只非常快的时候。几个译者们都挑眉。   纪彬也听出来一些,其实是中立国在友好示意,只是不小心正好撞到纪彬他们的长处上。   从中立的塞梅公国到兰各浮公国,斯也帝国,这期间有至少八百里的距离。虽然他们这边的计量单位不同,但纪彬这里自动换成南军国常用的计量方法。反正至少要八百里。   按照塞梅国王口中日行一百二十里的船只速度,需要七天的时间就能赶到!来回只要半个月!   这个速度说出来,塞梅国王跟本国贵族非常骄傲。   海上国家中,船只代表了一切,速度极快的船只,更是代表了一个国家的实力。他们塞梅公国虽然不如那两个大国厉害,可能保持中立,已经很不错了!看看他们日行一百二十里的船只就知道!   谁知道东方贵族们听了这些话,竟然一点也不惊讶,以至干塞梅国于以为没翻译好,还让他们继续翻译。   甚至拿出随身的本子,指着上面记录的数字。看了一半他们想起来,大家文字不通啊。   反而纪彬挑挑眉。阿拉伯数字。这东西要学一学。   虽然真正的记账不能用,因为容易算改,不规范。但日常算术里,阿拉伯数字还是极为好用。   纪彬心里在夸阿拉伯数字好,这些塞梅公国的人在夸他们的船只好。鸡同鸭讲不过如此。   但纪彬既然敢亮出南军国的旗号,此时也不是藏拙的时候,他对译者道∶"对这位国王说,咱们的船只日行四百里。"   说的时候,当然换算了一下计算方式。   译者祁云峰立刻开口,而且准备欣赏塞梅公国众人的表情。   谁知道译者说完,对方竟然哈哈大笑起来∶"你翻译错了吧,怎么可能跑这么快?你们的船只是日行四十里吧?"   祁云峰摇头,确定道∶"真的,不信的话,你们可以派人上去试试。"   等东方人说完,而且在场的东方人表情都一样自信。   这些塞梅公国的国王跟贵族们才开始慢慢由不敢置信转为疑惑,再有震惊地看着这群东方人。   这群东方人十分有礼貌,而且很有规矩,看着就跟普通人不同。   他们说他们航行万里过来,这也不是不可能,虽然这些路很难走,但也有人走过。   但他们说,他们走了近四万里,只需要了三个多月?!说什么期间风向好,甚至能日行四五百里。这怎么可能!!!   千言万语都汇成这一个感慨。   就靠他们那小小的船只?不可能吧!   纪彬立刻听着这些国王贵族们大声争执起来,语速说得极快,连他们最好的译者都翻译不过来。别说译者们了,那个传教士也听不懂了!   等众人冷静下来之后。   纪彬决定让用急速船给他们开开眼。   急速船日行二百里,这速度在蒸汽船面前根本不够看。   但给这群海外人开眼,那是足够了。   于是出现这么一幕,国王直接喊着要把码头清场,最后还是纪彬觉得影响民众们生活,这才清出-一块地方。   急速船还在蒸汽船上。   有纪彬点头,柴力派人去蒸汽船吩咐。   蒸汽船上各有一百多兵士,全都训练有素,听着柴力命令行事。   那国王看着整齐划一的兵士们从那个叫蒸汽船的东西里出来,十分听话的按照长官命令做事,眼神平和镇定。   看着,竟然让人害怕。等等,这是他们带来的士兵吗?   他们这些人章然还带了士兵过来!   但不等塞梅国王震惊这一点,那些兵士们已经划着急速船奔向岸边。   这个速度怎么可能?!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快的船只!   南军国所有人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说让你们开眼,那就是开眼。   东方人早在百年前就已经造出急速船,这只是开胃小菜而已,更多的惊吓还在后面呢。   几百年前,那个伟大的东方国家发明平衡舵,通过船尾的铰链,让船只更容易操控跟转向。再之后,让所有航海有了方向的指南针也是从这个伟大的国家出现。这些发明到现在都影响着地中海附近所有国家。甚至一些战船还保留着东方船只的发明。   他们还在为怎么提高一二十里速度的时候,百年前日行两百的急速船已经出现,现在不仅重现众人眼前,被南军国的臣民们修复出来。   还做出了更厉害的船只。   塞梅国王已经看傻眼了,可他旁边的东方贵族纪彬用本地语言轻声道∶"在我们那,这是落后的船只了。"   落后?这个船还落后? 第161章   急速船吸引了塞梅公国港口所有人围观。比当初南军国百姓围观还要狂热。   南军国作为陆上国家,对船只的需求没那么高,但塞梅公国不同,他们祖祖辈辈都依赖海洋,这会能不激动吗。   港口有无数语言都在为船只叫好,让划船的人更有动力。   可塞梅国王看向纪彬,满脸带着不敢置信。"落后?这个船只落后?"   纪彬笑,指了指静静停在深水区的蒸汽船∶"那个快。"   别看这个东方贵族语气淡淡,可塞梅国王似乎已经看出来这个东方人的性格,他看着语气平淡,可说出的话,做的事,足以让所有人震撼。   用东方的话来说,就是含蓄内敛。语气是含蓄内敛的,可实际呢?   "能不能让我们看看?"塞梅国王立刻道。   作为小国,并且还是中立国,这位国王出名的能屈能伸。他真的很好奇,不落后的船是什么样的。这会说的看看,自然是跑起来看看。   纪彬自然不会拒绝,打了南军国的旗号,就不会给南军国丢人。纪彬再次派人去船上传消息。   于是这天下午,成了塞梅国王,乃至塞梅公国最难忘的一天。无数人都在为蒸汽船欢呼,无数人都在为蒸汽船呐喊。   天啊,要是有这个速度,那他们还怕什么?他们甚至可以不当中立国!   他们也可以跟那两个国家一样,跟他们平起平坐。   可看着东方人似笑非笑的表情,这点心思似乎又熄灭了,人家好像能猜到他们在想什么。   蒸汽船跑了一圈又一圈,海岸港口的人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天啊,那个遥远的东方国家,到底有多厉害。   如果那个国家放在他们这里,是不是比隔壁兰各浮公国,斯也帝国都要厉害?   无数人在这天晚上,梦到了一个神秘强大,让人折服的东方古国。   可是他们每个人都对这个古国了解的太少,只能从见到的东方人这里管中痴豹。   领头的东方贵族优雅淡然,比所有皇室都要尊贵,他不喜不怒,眼睛幽深有神,像是传说中的海神一般能魅惑人心,看穿你心底所有想法。   如果说船只的震撼是第一步,接下来下船的几百兵士,更是让塞梅公国意识到,那个神秘的古国战斗力一定非常强。   这么整齐划一的士兵,这么强壮的将士,是他们梦寐以求的!   而纪彬送给他的丝绸跟瓷器,让他爱不释手,更有东方来的香料茶叶燃料烟草。东方的纸张,东方的蜡烛,东方的器皿。   那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怎么会有这么多厉害的东西!   而他们的船只看着很小,里面似乎有很多东西?   塞梅公国的人看着眼热,不等他们起什么心思,第二天其中一艘蒸汽船备好给兰各浮公国,斯也帝国的信件礼物,准备出发的时候。   纪彬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一样,笑着用当地语言跟塞梅国王开口道∶"昨日只展示了速度,忘记给你们看另一样东西了。"   那塞梅国王眼神一亮,只见东方贵族纪彬挥挥手。   即将出发的船只上士兵立刻吹角回应,接下来一颗炮弹直接炸到不远处空荡荡的海域上。   震耳欲聋的声音从海上爆炸。   吓得很多人立刻跪在地上,以为海神发怒。   纪彬还是笑眯眯道∶"这就是另一样东西,叫热武器。"   热武器?什么东西?   塞梅国王靠着王子在后面勉力支撑,这才没倒在地上。别的他不懂,武器他懂的!什么样的武器能有这么厉害?   纪彬神秘一笑,又道∶"送信的船只可以出发了吧,还有您的骑士团,应该也要上船了。"   骑士团腿都软了!这是什么怪东西!他们要上这样的船只?   昨天晚上知道他们可以坐这么快的船只去送信,他们原本只有激动,可现在变得不同,变的害怕了!   刚刚什么东西爆炸了?   作为骑士,也是学习过知识的人,他们自然知道刚才的爆炸威力有多大,跟天上的雷电没什么区别。   人类怎么可能掌握雷电?这不是什么神明才有的本事。   东方人太神秘了吧。   纪彬可没想那么多,塞梅公国的骑士们上船,自然是帮忙传递消息。否则只有纪彬的人,可能兰各浮公国,斯也帝国都不会轻易见面。   所以必须由塞梅国王派出的人帮忙送信。   他们原本准备开自己的船只,来回半个月送信,谁知道纪彬的蒸汽船一展示,自然变成蒸汽船了。   原本来回需要半个月,现在来回的路上只用四天。这个时间对比,谁都知道应该坐那条船。   南军国的两条船,一条留在塞梅海域,护卫纪彬他们的安全。另一条载着江志乌革,还有一百五兵士,再有塞梅国王派的使者,一路展开南军国的旗帜,去给兰各浮公国,斯也帝国送信。   今日就是出发的时间。   可出发的时候,纪彬故意让塞梅国王看了看自己船上的炮弹。   既是警告塞梅人,不要打他们船上物件的注意,也想让船上的塞梅使者见到那两个国家的国王时,说清楚他们见到了什么。   如果只展示你的财富,你特别厉害的船只。   这可不是好事,刚开始他们会震惊你的厉害,震惊你商品有多好。   但接下来,贪欲就会占据所有人内心。   纪彬就要在他们贪欲升起来之前,让他们重新审视蒸汽船。   他们这些东方人不仅有财富,还有热武器。   是你们招架不住的热武器,所以有些小心思赶紧收收吧。   恩威并施,放能做好事。   既要有财富,还要展现出能保护财富的能力。   如果只有前者,那就是小孩抱金走闹市了,不把你财富抢了,都对不起他们的野心。   而这次的炮弹展示,显然非常有效果。   塞梅公国的人再也不敢有任何心思。   因为东方人太神秘了,越是神秘越让人害怕,谁知道他们还有没有后手。   不说的别的,塞梅国王看到炮弹爆炸的时候,明白一件事,那就是他们这个中立国几百条船加起来,都打不过这两条船!   人家的船只跑的又快,能力又强,真的打不过。   就算是硬生生围堵起来,以他们船只速度,只要炸开一个口子,立刻能带着人离开。   然后呢?人是离开了。   到时候对塞梅公国来说,就是灭顶之灾。   谁也承受不了这样的代价。   中立国的国王都能想这么多。   兰各浮公国,斯也帝国两个强国的国王,自然不会那么傻。   谁让东方人太神秘了。   谁让他们根本摸不清东方人的低。   为什么人人都害怕黑夜,因为在黑夜里眼睛会失去作用,谁也不知道会面对什么。   现在的东方强国在他们前面,跟黑夜没有区别。谁也不敢冒险。   谁让他们这是跨时代的碾压。   纪彬看着目的达到,再看着江志乌革朝他招手,他们会带着人好好完成任务。纪彬准备的信件跟东方礼物,全都会送到兰各浮公国,斯也帝国,两个国王的手里。他们身边还带了两个译者,跟两个传教士。   在纪彬的暗示下,传教士只能穿普通衣服,不能展现出一点宗教倾向。   按理说这对他们来说应该很屈辱,可是想想南军国即将要有的教堂,想想纪先生的能力。还有东方古国超强战力,谁都不敢造次。   主要江志跟乌革的刀真的很快,他们在这两把刀面前,说什么都自愿的!纪先生绝对没有胁迫!真的没有!   江志乌革带着梦华号离开,上面南军国旗帜迎风招展,看的让人心潮澎湃。   留下的定波号还在原地,还有十几个兵士守着炮台跟蒸汽机,不时会有下船的同僚们会替换。纪彬身后则带着剩下一百多人,全都住到塞梅公国的宫殿里。   不是他托大要住,而是塞梅国王专门请求,甚至一点歪心思都没有。   看看人家身边的护卫,看看他们精良的武器,还有极具威慑力的船只。更有没拿出来的力量,背后的国家又是那么强大。   即使远在海外,还是塞梅公国以国礼相待,明显比之前更加重视。   所以纪彬的人全都安排到宫殿里住下,美酒美食络绎不绝送来。   美食大家笑纳了,美酒却被婉拒,就算喝也只是浅酌,根本不放开了喝,这种自制力更是让塞梅公国的贵族们佩服。   同样都是贵族,他们都没有这么强的自制力。   纪彬也不解释,可他身边的兵士们都知道,在人家的底盘,还不小心谨慎,那是不想回家了吗?   东方人越自律,这些人越是害怕。   东方神秘的形象似乎越来越深了。   纪彬乐见这种情况,怎么会解释呢,有这种滤镜是好事,那他们就会更安全。   在他们住到塞梅宫殿的时候,乌革江志乘着梦华号从塞梅港出发,穿过直布罗陀海峡,正式进入地中海。   他们最终停靠的位置,应该是夫米群岛,正好在兰各浮公国,斯也帝国中间。这个地方的争夺也很惨烈,但根据塞梅国王来说,最近两个大国都在休养生息,所以还算平安。而且也会给塞梅公国一个面子。   船只往夫米群岛开的时候,塞梅公国的骑士们天天念叨着江志乌革听不懂的话。   根据译者们的翻译来说,全都疯狂夸赞,说什么这是海神才有的能力,而且对船只非常好奇,他们还想去看看下船舱划桨的人,直接被江志乌革拦住。   蒸汽机可是秘密,到现在大家对外也只是喊梦华号,根本不讲什么船只。   跟着纪彬出来的,谁能不明白这船只的意义。根本不可能把技术透漏给任何人。   按照纪先生的话说,他们的技术没有更新换代之前,这些东西只属于南军国。   纪彬可以保证南军国不用这些东西主动侵略其他人,但不能保证这些人用蒸汽船做什么。这就是东西方思维显著差别。   江志乌革他们用了两天时间,真的到了兰各浮公国,斯也帝国之间的夫米群岛。   这让塞梅公国的人还是不敢置信。他们最快的船只过来,也要七天时间!可现在只用了两天?   东方古国,真的太神秘太强大了。   江志乌革则把船只停靠在岸,他所在的夫米群岛就在兰各浮公国,斯也帝国中间,这个地方也属于瑟瑟发抖的中立岛,可这个岛上也没什么人,谁让那两个国家一打起来,最先遭殃的就是他们。   所以现在停靠在这里完全没有问题。   而且最先发现有陌生船只停靠的,还是兰各浮公国,斯也帝国两个国家的巡逻船。他们两个国家的巡逻船立刻警戒起来,以为是对方在高贵。   那些巡逻船自然一头雾水,在听说这些东方人航行四万里的时候,他们全都投来敬佩的目光。四万里!   这是什么概念,路上一定走了两三年吧!这才能从那么远的地方走过来。   江志乌革笑笑,竟然学了纪彬平时的模样∶"也就三个多月而已。"   等译者翻译过去之后,两个大国的巡逻船哄然大笑。怎么可能!   将近四万里!只用了三个多月?   中立国塞梅人终于知道,当初他们笑的时候,是不是也显得这么傻。   塞梅人开口道∶"是真的,他们的船只非常快。""我们从塞梅到夫米群岛,只用了两天时间。"   两天?!   这两个大国巡逻船死死盯着塞梅人,确定这个中立国家确实不会骗他们。随后又死死盯着东方人看,眼里都带着狂热。   他们经常在这片海域,自然知道正常速度应该是什么样。   两天时间,简直夸张!   江志乌革又让译者开口,问他们能不能拜见国王。   之前提这个请求,可能还显得有些莽撞。   好歹是地中海两个最大的国家国王,不是谁想见就能见的。   但现在知道了日行四百里的船只,就算他们不想见,巡逻船也会把人抢走见国王的!   而且他们不接见,不就便宜了对手了?   兰各浮公国,斯也帝国之间的关系不用说,你有的我肯定也要有,你没有的我也要有。   这两个国家的巡逻船正准备抢人,那塞梅人立刻用当地语说了什么。   译者自然也听出来了,无非说这个船上有非常厉害的武器,若是对这些东方人不好,他们会寻仇的。   还说他们能掌控天上雷电。   这话一讲,兰各浮公国,斯也帝国的巡逻船本能还是不信。   掐架上百年的两个国家臣民,竟然在这件事上达成了共识,谁能想到呢。   江志乌革神秘一笑,也不打算掩饰炮弹的存在,反正这些人肯定要客客气气带他们去见两个国王。   如果真的不客气,那就让他们看看什么是蒸汽船的威力。   按照纪彬说的,相信没人会拒绝他们的战力。   双方为了不把他们推向对方,都不会对他们轻举妄动。   还是那话。   东方古国对他们来说,就如何迷雾中的黑夜,谁也不知道会触碰到什么,所以谁也不会手贱招惹。   能成为一方大国,都有脑子的。   知道他们船只上有如同雷电一般的武器之后,谁都不敢轻举妄动,态度也变得小心翼翼起来。这转变之大,让江志乌革下意识挑眉。   两艘巡逻船各自商量之后,开始抢夺这些东方人先去谁的国家。   不管掌控雷电是不是真的,反正有快船是真的。所以先把人抢到自己国家再说,而且也看看他们的船是不是真的那么快。   双方都是这个想法。   但纪彬也早有应对的计策。那便是江志乌革同时出发,不偏不倚,绝对中立。他们不会想招惹任何一方,也不会惧怕谁。不卑不亢,就是他们的处世原则。   兰各浮公国,斯也帝国见此也不多说,当然同意这种做法,只要对方不抢先就行。若是让自己国家的人知道,对方抢先了,不管抢先了什么事,那他们都会以死谢罪的!对方可是世仇!   但江志乌革道∶"你们的船只太慢,还是用我们吧。"   不等有人问,一条船怎么用,先去哪个国家的时候,就见他们又放下四条小船,说这是他们的落后船只,他们用这个。   江志乌革分别带十三人出发,急速船上还堆满了要带给两个国王的礼物。只是两人带队走的方向不一样,反正看起来绝对公平就对了。让人绝对挑不出毛病。   而蒸汽船则在原地不动,这上面还有江志的副将,带着一百多兵士原地待命。   按照两个国家的速度,不管哪里出事,他们都能以最快速度赶到,然后让对方尝尝什么是热武器。   这些安排是在纪彬早就想好的,可以说万无一失。   甚至连兰各浮公国,斯也帝国巡逻船都挑不出任何毛病。好像这些东方人真的知道他们在意什么,而且还在避开在意的事。   甚至做了一碗水端平,双方全都盯着那些礼物,东方人给的所有礼物全都一模一样,就连布料上的花纹都是一样的,装礼物的方式也全都相同。   确保不偏向任何一个国家。   东方人真是端水大师!   接下来的事就跟塞梅公国发生过的一样。   先是不信船只有那么快,可急速船的速度先让他们震惊,再有塞梅人证实梦华号的速度。再接着被南军国丝绸瓷器震惊。一整套流程下来,江志乌革都很熟悉。   就算你们是地中海最大的两个国家,也跟其他地方一样,通通会被南军国折服,这是肯定的。   不是他们狂妄自大,而是一路下来,他们的表情江志乌革已经见过太久。   等欣赏完急速船跟南军国的货物之后,兰各浮公国,斯也帝国两个国家的国王立刻出发,要去看看梦华号。   这两个国王态度变化之快,也在他们的意料之中。   没办法,谁让他江志乌革拿出来的东西太好,就算是国王也坐不住。传说中的东方古国上次原来的时候,好像是百年前了吧?   那时候就知道他们强大,现在竟然有日行四百里的船只?就算天上下刀子,他们也要去看看!   因为两个国王行动太过一致,以至于他们竟然在蒸汽船前遇到。原本见面就要打的两个人,此时却一起停手,目光都在蒸汽船上。   他们两边什么时候都可以打,但看厉害船只的机会却很少,还是想看看这条船到底什么样子吧。   就这么一个小小的船只,竟然能跑这么快?但看过之后,心里那边贪念不由自主起来。   毕竟谁看了好东西之后,不会起一个念头,那就是,这东西要是我的该有多好。   能在这种混乱地方当上国王的,也没什么善茬,起这种心思太正常了。   这种情况江志乌革也熟,顺便展示一下他们的炮弹。   等展示过后,兰各浮公国,斯也帝国,这两个国家的国王立刻变成大好人,丝毫没有抢夺的心。不过好歹是大国的国王,没有像塞梅国王那么害怕,至少能维持住体面。至于心里怎么翻天覆地,别人就不知道。   不管梦华号还是威力惊人的炮弹,越是厉害的人,越知道这些东西的作用。原本那些小心思在火力压制下,立刻变得和蔼可亲,比你亲大舅都亲。   江志乌革自然看出来了,并不在意这些人的态度。   他们有能力让这些人全都不敢小看,他们既有宝贵的财富,还有惊人的战力。一个人既有钱还有力气,谁敢欺负呢?人如此,国家也是这样。   欺软怕硬可能就是人的本质吧,也是这些国家的本质。   接下来的事更加简单。   江志乌革对这些流程更为熟悉。   不管是兰各浮公国,还是斯也帝国,两个国王盛情邀请纪先生到他们国家做客。讨论到先去谁家的时候,双方立刻争执起来,差点上演全武行。   两个国王都明白,如果能跟东方大国南军国交好,对他们一定有好处!不说这些船只了,就说南军国的这些物件,足以让他们爱不释手。以后还能跟这么厉害的国家做生意。   万一能弄到急速船跟梦华号的技术,又或者知道这么大威力的炮弹怎么做,那吉不是立刻就能占领对方的领土?   别看兰各浮公国,斯也帝国现在还算和平,但只是暂时的而已,谁都想吞并对方的土地,奴役对方的臣民。   以前两个国家实力相等也就算了。   现在突然出现一个厉害的东方国家,谁不想拉拢。   两个人想要打架呢,然后来了个壮汉,这两个人肯定想让壮汉帮自己。有了这个壮汉,踏平地中海应该不成问题。   可惜了,这个壮汉心里只有小钱钱跟各类食物种子。   更有各处研究出来的地理文化哲学知识,对他们来说,这些才是最重要的。你们小孩打架,就不要让他们来帮忙了。   这句话绝对不夸张,拥有了蒸汽机跟炮弹之后的南军国,对他们来说就是大人看小孩打架。走得越远,南军国的兵士们越明白这个道理。对纪彬的尊敬也更深。   两个国家还在争执,到底先去哪个国家。   最后还是一个小兵士掏出南军国的铜板,遇事不决抛铜板!反正两个国家都要去的,只是一早一晚的问题。你们谁猜对了!就想去谁家!   这个解决方法竟然还不错?   兰各浮公国,斯也帝国的国王们对视一眼,同意这个解决方法。当你国家强大的时候,就算一个小兵士的建议,他们这些国王们都会听。   但小兵士丝毫没有自傲的表情,他只是好好完成纪先生的任务而已。   江志乌革他们五月十七从塞梅公国出发,现在五月二十就已经完成纪先生交给他们的任务。现在开这梦华号回塞梅公国复命。   估计五月二十二就能到达,船上还载了兰各浮公国,斯也帝国这两个国家的王子。   他们的国王派出王子亲自去迎接纪彬先生,迎接从东方来的使者们。这个态度足够诚恳。   也是这国王让王子们看看,到底这个船只的速度是不是像他们说的一样。王子们自然兴致勃勃,立即登船。   跟着一起返回的塞梅人还是感觉不可思议。   以前往返需要半个月时间,而且每次过来求见这两个国王,都要费很多事。   可这次呢?   来回五天时间,还把事情这么轻而易举的办好了。   没看那两个国王,把王子都派出来,显然十分重视从东方来的神秘客人。   如果他们塞梅有这样的船只就好了。   不要这个梦华号,有个急速船就知足!   急速船日行二百里!   他们真的很想要,不知道要付出什么样代价,才能有这样的船只,塞梅人觉得,他们国王一定会倾尽全力购买这样的技术。   不止是塞梅人,兰各浮公国,斯也帝国的人肯定也一样。   梦华号日行四百不敢想,急速船日行二百,万一能买到呢?   就算买不到,学点技术也行,只要能让他们国家的船只速度提升,那他们做什么都可以。对他们来说,船只就是他们国家,他们臣民的命!有了好的船只,就能在这片海域上赢得战争,赢得资源!   此时的塞梅宫殿,纪彬算着江志乌革应该快回来了,而塞梅国王确实在请求一件事。   准确说是两件事。   其中一个,则是请求跟伟大的东方古国进行贸易。   那些丝绸跟瓷器,让塞梅所有贵族爱不释手,但那么一点东西,他们根本分不过来。现在谁家若是有个东方瓷器,那是能开个展览会的。   第二件事,塞梅国王显得尤为重要。   跟着纪彬去东方长长见识!   纪彬∶???   您一个王子,跟着我历练?好像不太好吧。纪彬满脸无奈,这都算什么?   就算你们想跟我们这些东方人搞好关系,也不至于送儿子当仆人吧。这也太夸张了。   纪彬下意识拒绝,他根本不需要仆人,想求学可以,当仆人没门。   但塞梅国王说的尤为肯定。   他们国家依靠海港生活,只要能在航海上学到东方这种横跨远洋的能力,,就足以让他们塞梅公国自保。   他送儿子出去,那是去学东方知识,去东方历练。   到时候他们塞梅公国,说不定会像东方古国一样,成为伟大的国度!   不止塞梅国王这么想。   跟着江志乌革在船上的两个大国王子,在见识到梦华号的速度之后,眼睛几平黏在船只上。同样升起去东方历练的想法。   同样想见识见识,那位纪先生,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而他们过来之后,纪彬他们也要到这次航行的目的地,地中海。这次航行差不多要结束了。   纪彬看着手头厚厚的本子,里面记载了太多东西。全都这次出行获得的宝贵财富。   纪彬笑了笑,就见柴力陈乙过来敲门。   "东家,江志乌革已经在港口,我们随时可以出发前往目的地了!"   航行近四万里。   遇到了风暴,骤雨,激流,巨浪。   更有不同种族,不同语言,不同文化的交流。   他们终于要到目的地了。   纪彬让人把记载的东西全都到密封不进水的箱子里。   收拾东西,出发!   可纪彬刚走出房门,就看到恭恭敬敬的塞梅王子正在门口站着,显然把自己真的当仆人了!哪有王子真的当仆人的?纪彬下意识扶额。 第162章   南军国历法永昌二年,五月二十∶   远在万里之外的地中海附近,有了一个大新闻。   那就是兰各浮公国,斯也帝国,这两个国家的王子竟然在同一条船上!在同一条!   要知道他们两个国家的人见面不打架,那就是和平。更不要说两个国家的王子了,平日里都是真刀真枪地打起来。可今天竟然一同坐着东方人的船,邀请东方人到他们国家做客。   说到这的时候,兰各浮公国,斯也帝国,两边火气又旺起来。   但兰各浮王子直接道∶"抛铜板我们赢了!所以伟大的东方人要先到我们国家!"旁边是斯也王子气得要死,可也没什么没办法。谁让他们抛铜板输了呢!   纪彬听江志乌革说了原因,这才笑,让译者翻译∶"去哪都一样,我对你们的看法都一样。"   怎么可以一样!明明我们比对方厉害!   可惜双方都是这么想的。   在塞梅国王的相送下,这个可以载入史册的场景诞生了。   两个有着世仇的国家王子,一起邀请南军国的纪先生去做客,中立国塞梅王子在后面勤恳的当着仆人。   让真正的长随陈乙哭笑不得,只好跟柴力站一起。   你们三个还想抢东家?做梦吧?   真正的长随是他才对,这会就不计较了。   纪彬登上梦华号,这次是两艘蒸汽船一起启动,他们要去最终的目的地了。   从南军国出发以来,经过了四个补给点,每一处的风土人情都很不一样,但都比较落后。而他们最后的地方,纪彬觉得会格外不同。   古欧洲的文明也是很灿烂的,也有很多值得学习的地方。   抱着谦逊学习的心态,纪彬带着南军国船队的三百多人出发,大家也在这里休整好了,而且知道是最后一站,而且越往外走,众人就越发自信。   再也没有一个国家像他们这样团结,像他们这样强大。   自信起来的兵士们看着就是愈发不同,连兰各浮公国,斯也帝国的两个王子也不吵了,反而下意识审视这支东方军队,若是他们的军队能像这样,那什么战争肯定都无往不利。   但更加让人无往不利的,还是梦华号跟定波号的速度。   从小长在海边的王子,对船只的迷恋与生俱来,船只代表着自由,代表着财富,代表着一个人是否强大。   这都是海上国家衡量力量的标准。   无疑,在兰各浮公国,斯也帝国所有人眼中,这两艘船就是力量的极致。   他们也想知道船只怎么划行的,也想知道下船舱到底有多少人,还想知道他们船上那么好的钢铁怎么做成。   而且总觉得东方船的载重能力特别强。   还有船只冒着的烟雾,一切都让这个船只显得格外不同。   神秘的东方人,他们到底还有多少神秘的东西。   不说船只,单说东方的级绸眼瓷器,不光塞梅公国贵族喜欢,兰各浮公国,斯也帝国的贵族们也,   喜欢。   两个王子可以预见,不久的将来,这两样东西一定能挣许多黄金回去。   他们还阻止不了,因为他们都想要丝绸跟瓷器,也希望多跟这样的神秘古国交流。   东方,真是充满神秘跟财富。   他们现在才明白老祖宗这句话的意思。   五月二十四下午,船只到达地中海两个大国之一的兰各浮公国,三个传教士先激动了。之前他们走了几年时间,才走到南军国,现在几个月时间就能回来,还跟厉害的东方大国搞好关系,如果主教知道了,肯定会夸他们这件事做得好。   这三个传教士的激动,纪彬以及两个国家的王子都看在眼里。   那个兰各浮王子挑眉,似乎看出来他们三个的身份,挑衅地看向斯也王子,好像在说,你看,东方人身边有我们的人!   斯也王子嗤笑∶"看看他们穿的衣服。"   东方人可是让传教士们穿着普通衣服,明显不承认他们的身份,所以有什么用啊。人家东方人摆明了,对谁都一样,你们不要想占便宜。明面上是这么说的,可斯也王子心里也打鼓。   特别是东方人会先去兰各浮公国,之后才会到他们斯也帝国,而且这期间里斯也帝国的人只能在港口等着。没办法,谁让他们抛铜板输了呢。   纪彬完全没有任何想法,他只是按照常规流程拜访这些国家而已,不管是自己,还是手下人进行文化交流。   路过的其他小国也就算了,这两个大国的藏书跟人才肯定特别多,说不定还有什么先进的东西可以参考。   反正你们的弯弯绕绕跟我们没有关系。我们真的只是来照常访问的!   可能是纪彬态度表现的太明显,不管是兰各浮,还是斯也,竟然默契地接受了这个说法。一个见面就要掐起来的国家,现在不仅同坐一条船,还同时优待这些东方人,这个消息让整个地中海大大小小十几个国家都震惊。   再也没有一个消息能传得这么快,也没有什么消息能这么轰动。   但纪彬他们已经习惯了被众人围观,越是到人多的地方,围观的人越多。   船只靠岸,兰各浮公国的礼仪队在码头迎接,用最高的礼仪来迎接这些东方来的贵客。   纪彬带着柴力,墨敬仪等五十多人,踏上兰各浮的码头,剩下兵士则在船上待命,也是一种威慑。   纪彬发现这里不愧是地中海最强大的国家之一。   此处码头建设很有地方特色,码头的水手们皮肤粗糙,眼神带着不同南军国百姓的温和,他们兴奋激动,还有对船只的向往。   从码头出发,坐着兰各浮八架马车直接进入国王的城堡当中。   码头到城堡这段路,穿过码头集市,穿过平民房屋,迎来一阵关注。而这些场景被测绘师们牢牢记住,到没人的地方,就会迅速画下来。他们现在已经习惯这么做,不用纪先生吩咐,就能做得非常好。   此处的风土地貌确实与众不同,宽大的帽子,粗糙但夸张的裙摆,以及袖口的波纹,这种衣服看起来也还不错。   回头给引娘带几身西洋裙过去,可以有裙撑,但不能有吓人的束腰。   城堡里自然早就准备好一切,兰各浮国王带着王后亲自迎接。   如果说以前还只是听说,东方船只能在四天内,走完他们船只半个月的路程,但这次亲眼所见。本国的王子坐在船上,这总不能有假吧?   得到这个消息之后,兰各浮国王的热情越发明显。   他现在只有一个想法,那就好好招待这些东方人!一定要跟他们搞好关系!   纪彬带着译者向前。   他们早就习惯怎么跟外国人交流,态度不卑不亢,翻译也很准确。整套流程下来,兰各浮国王贵族们,对东方来的客人更加热情。他们从未见过这样的臣民,也没见过远洋过来,还能如此体面的贵族们。   再加上他们随手送出的礼物,十分尊重当地习俗。   除了不愿意说斯也帝国坏话之外,别的都挺好的。   当然这些东方人更不提宗教,军队,这种敏感话题,聊的都是音乐,诗歌,文化,更有精美的丝绸等等。   如此高雅的东方人,在他们心里的地位越来越高。   这让兰各浮的人非常奇怪。   难道他们不远万里过来,就是来说这些的?   不掠夺当地的财产,不对当地的物资眼馋,就算是需要,提的也是交换,而不是直接抢?这也太奇怪了吧。   明明以他们的实力,不管他们要什么,很多地方都会给的。   而且这一行人当中,对送来的宝石黄金不感兴趣,反而对流行的诗歌兴趣十足。还讨论东西方诗歌有什么不同。   这些人真的很奇怪!   不过纪彬等人的做法,也让兰各浮国王贵族们放下心。世上真的有这么爱好和平的国家?   他们的一切都是那么温和有礼,绝对是他们自己口中的礼仪之邦。   这样的国家值得交往!   可惜纪彬还在矜持,笑着跟兰各浮国王周旋,只聊文化交流,似乎还不聊他们的船只跟炮弹到底为什么那么强。   如此的国家,似乎根本没有破绽。   五天的访问,在纪彬送上去的通关文书上,亲笔签了兰各浮国王的名字,还有一堆彩虹屁,用的是兰各浮语言。   最后临时学了几个南军国文字写上,这善意释放的谁都能看到。   从兰各浮出来的时候,纪彬手下买来的书籍,已经有上万本,不管什么话本小说,哲学名著,数学物理,画作诗歌等等,只要是书,都买下来。   投桃报李,纪彬也留下了他们的四书五经,以及各种名著诗集。至于能不能看得懂,就看自己国家的努力了。   兰各浮国王也送上了他们国家所有新奇物价,想要让这些东方人高兴,这样两方的关系才能更好。巧了,斯也帝国也是这么想的。   纪彬他们从兰各浮公国出来,已经是五月二十九。   在这里,他们受到最热情的款待,收集到更多的物件,以兰各浮王子的话说,他们已经把兰各浮所有的好东西都拿了出来。   这话虽然夸张,但也有一部分是真的。他们既然想跟东方国家合作,肯定要出血的。   再说,他们真的很馋东方国家的造船技术!如果能学到一星半点,那就太好了。   五月三十清晨。   纪彬继续带着人访问最后一个国家,斯也帝国。   之前就讲过,他们这群人对这些流程太过熟悉,以至于轻车熟路起来。而斯也帝国也从兰各浮那边听到很多消息,知道纪彬他们的习惯。   双方这么一配合,显得格外默契。   把埋伏在斯也帝国的探子们气得要死,这个斯也人!简直太阴险了!拿着他们国家经验来招待东方人,怎么那么会巴结!   纪彬也觉得有些惊讶,因为不等他说,斯也帝国的人都把该收集的书籍收集好,一起送到纪彬那   仍   至于国内的奇珍异宝,各类种子,自然也都打包一份。只为看起来比兰各浮的诚意要足!   纪彬对这些自然笑纳,不管他们为什么这么做,对南军国好就行。至于造船技术?   到时候急速船的技术可以透露一星半点,当作他们的回报。   但如果透露的话,那就是直接在地中海国家里公布出来,谁都可以做,他们绝对不会偏向任何·个国家的。   这水必须端平。   因为这次访问太过顺利,让斯也国王也有些骄傲,下意识讲了另一件事∶"我们斯也帝国有个交好的小国,也是从遥远的东方过来,他们已经成为隔壁国家的主人,回头让他们也过来拜见,行吗?"   地中海大大小小十几个国家,在访问过两个大国之后,其他小国也是蠢蠢欲动。他们的想法更加简单,那就是想跟东方人做交易,想买东方人造出来的好物件!这些国家自然通过各种渠道过来送消息,希望跟东方人见面。   但纪彬,柴力,以及身边的译者们听到正赤国这三个字,下意识睁大眼睛。   就连以前在蜀中隐居的墨家墨敬仪都有些惊讶。他是隐居,但没屏蔽所有消息啊。   这个正赤国?   东方人的表情太过奇怪,斯也国王立刻问道∶"亲爱的贵客,这个国家你们认识吗?他们也是东方来的。"   纪彬轻咳∶"你说的这个国家,他是不是差不多两年前从东方到西方的?"   斯也国王点头∶"对啊,他们打仗特别厉害,在这边都不是对手,特别是骑兵非常强。靠他们的骑兵,我们还赢了兰各浮。"   也是因为正赤国的人帮忙,所以斯也帝国愿意庇护这些从远处来的人。帮他们有了自己的国家和土地。   纪彬越听越想笑,最后只好道∶"那他们应该不想见我们才是。"   算着时间,听着名字。什么正赤国,肯定是正赤部落啊。   先皇在时,永义十九年年初,宗轮将军带领的大军直接把他们赶到千里之外。按照宗轮将军说的,他们一路往西走了,头也不回。因为回来就会被南军国打。   没想到被南军国打到落荒而逃的正赤部落,竟然成为这里不错的战力,还抢了不知道谁准的国家,在此扎根了。   不管从哪个方面来看,这个正赤国的人,绝对不想看到他们。甚至还要躲着他们。   说不定还要讲一句,怎么哪哪都有你们南军国!   他们都横跨欧亚大陆了,你们怎么还来?说不定这会还在家里迷惑呢。   纪彬并未说明白,但斯也国王肯定派人打听。甚至直接派人去问正赤国的人。   正赤国的人确实在郁闷,明明已经被赶到万里之外,现在冤家路窄,再次碰上。身边其他国家的人都在商议怎么跟东方南军国擎关系。他们呢?他们只有躲着才行。   两年前那一仗让他们损失惨重,部落首领尔托总算给大家找到一条生路。可现在呢?   要是南军国的人看他们不顺眼,再打他们一顿呢?   这些事情被斯也国王知道,再被其他国家的人知道,甚至兰各浮那边也得到消息。   这个神秘的东方国家,不仅船只厉害,陆上打仗也这么凶猛?   他们所有人都惧怕正赤国那些骑兵,但人家南军国不怕,还把他们赶出东方,赶到万里之外!   这到底是什么样恐怖的国家!纪彬明显发现,身边的海外人已经不是尊敬了,尊敬中还带了点惧怕。生怕哪点出问题,然后被南军国的人冲过来打一顿。   斯也国王更是久久不能平静。   他跟兰各浮国王都是有些自傲的,谁让他们是地中海最厉害的两个国家。这附近所有国家所有部落,都要听他们两个的。但如今跟南军国一比,这点自豪似乎成了笑话。   纪彬看到他们的态度变化,自然乐见其成,他们确实很强,这也没错。   至于那个正赤部落?   他们这些人也没什么兴趣,倒是江志乌革把自己名头亮了出来,他们两个的名号在那边还是很响亮的。   正赤国也不会主动出击,他们好不容易找到能休养生息的地方,以后应该会在这里扎根,没必要自己找不痛快。   在正赤国暗暗服软的时候,纪彬他们击沉海盗船的消息再次传过来。   而地中海十几个国家已经麻木了,以后说南军国的人是海神派来的,他们都不会惊讶!因为完全有可能!   纪彬听到这些话哭笑不得,但在这边的交易显然更加顺利。有时候甚至不用他们拿东西交换,就有人主动送礼。   纪彬身边的朝廷官员自然不允许,他们必须有大国风度,不能跟匪贼一样。   他们越是自持风度,风评自然越好,在此地更是如鱼得水。   而纪彬看着手里厚厚的资料,跟几百箱书籍,心里明白一件事。   那就是差不多要返程了。   如今已经是六月十号,出来差不多五个月时间。他们走过太多地方,也见过太多东西。   带来的南军国货物基本上用完,不是纪彬省着点给,估计一个兰各浮都能把一船东西买空。他们南军国的物件之紧俏,超乎所有人意料。   跟着过来的还有一些反对出海派官员,现在早就闭嘴,因为他们也知道了自己当初多么狭隘,外面的世界又是那么大。   而且这一路走过来,南军国威名远扬,在所有人口中,都是最厉害的存在。谁又能不激动自豪。   但他们走到这,这一趟基本也就结束了。   最近这几天也只是到小国港口转转,显摆一下他们的蒸汽船,再让小国国王留下自己的字迹,好以后呈给圣人。   让圣人跟朝堂知道,他们一趟到底去多少国家。到底有多少收获。   这也是以后珍贵的历史资料。   五个多月以来,他们经历了太多,这一趟的路程也是精彩纷呈,每个人都可以出本书那种精彩。   如今终于到了目的地,要收集的东西也收集完了,船上的物件也送的差不多,换回来的东西更是多到需要抬几十次。   现在启程回家,就算路上不耽误时间,也要三四个月,到家差不多到十一月,时间也够晚的了。   再说全船的人出来这么久,也该回去了。而且这趟航行走通之后,以后还有机会再来。   特别是柳卫宏,他这人本就天生爱冒险,他们航行前半段,都靠他的经验跟路线。如今后半段走完,柳卫宏更是为航海着迷,恨不得—辈子都在海上。如果说谁最爱蒸汽船,他肯定排名前三。   兰各浮跟斯也两个国家听说之后,全都表现出不同程度的难过。但也知道,既然南军国的人要说走,那肯定做好决定。他们这些人根本阻拦不了。   不过斯也帝国的国王却拿出一件东西,就连他们斯也国也只有两个。斯也国王的目的也很简单,他想用这个东西,换一条急速船。   等纪彬被请到斯也国王面前的时候,眼睛盯着他手里的东西。   千里镜。   虽说是比较粗糙的千里镜,但他还是认出来了!   纪彬表情如常,假装并不认识这个东西。   斯也国王则有些自傲道∶"这是我们的战利品,是谁做出来的不得而知,但这东西可以看到很远很远的敌人。"   "差不多是普通人的十倍。"   斯也国王尽量学着南军国人的淡定,但说着说着就带了奔放∶"十倍!等于对方还没看到你,你就看到敌人,可以率先开始攻击。"   "你们南军国打仗那久厉害,肯定知道这个的作用。""我们用这个望远镜,可是打了不少胜仗的!"   纪彬当然明白望远镜的作用,但这会还是装作淡定,手里接过千里镜,这是单筒千里镜,按照斯也国王的教学,从城堡里看向远方。   纪彬看着一二十里外的地方,强行按捺住心里的激动。   这东西的好处他当然知道,出海前纪彬就想过,要不要做一个出来。但当时候能搞出来炮弹,已经是船务司协理部的人很牛,一时间真的做不出。可没想到出海一趟,竟然得到了实物。   试想一下,两军对敌当中,你率先发现对方,自然可以率先做应对,还能远远看着对方的阵形,好提前做好应对。一个千里镜,绝对能左右战场上的局势。   这样的东西换来南军国随时都可以建造的急速船,对纪彬来说再划算不过。   而对斯也国王来说,反正他们有两个千里镜,等研究出来之后,还可以继续制造。   用一个千里镜换来急速船,回头自己国家好好拆解急速船,说不定也能造出一样速度的船只!能造出日行二百里的船只,在这个时代已经能横着走了。   纪彬自然知道他的想法,但他根本不介意啊。   反正你们这边不管怎么样都要打的,跟他们又没什么关系。他们只是在认真赚钱而已。   没想到临回去的时候,还能做成这样的交易。这还说什么,立刻交换!双方都很满意!   纪林把干里镜带回去,立刻给了墨敬仪。   斯也国王想要研究急速船,造出更多急速船。他也想研究千里镜,造出更多千里镜。大哥不说二哥,想法都差不多。   柴力陈乙看着,两人都觉得这东西好用,江志乌革更不用讲,他们知道这东西的作用,立刻明白千里镜的作用!   旁的不说,就算这一趟下来,只换到一个东西,那就是值得的。   蒸汽船上各处都在讨论这次换来的东西,有奇奇怪怪的水果,有很好吃的食物,更有食物不同做法。   不少东西都可以学习借鉴。   现在船上的东西都已经收拾的差不多,补给也已经做完。   南军国的船队根本不缺补给,不管他们到了哪个国家,都有人争着抢着愿意帮忙补给。   淡水燃料食物,只怕东方人不跟他们交易,有时候交易过后,那些小国国干的请求便是,能不能让他们国家的人去东方看看。   这话一说,船上塞梅王子挑眉,他以为就他想去东方,怎么还有别的人也要跟过去?   纪彬并不反对他们跟着船去东方拜见圣人,这也是大国的一种象征。   但这件事自然交给随行的官员来办,想去东方南军国的,都找他们报名,不管你的身份如何,可是你要会—些技能。   翻译,船员,冶炼,种田,画画好,读书好。挑选尖端人才,一起运回家。   纪彬这么一说,官员们自然知道怎么回事,立刻着手去办。   而且开放了五十个名额,十几个国家里,只有五十个人能去东方,这可是万里挑一的机会。但塞梅王子,跟塞梅王子的两个仆人已经占了三个名额。   虽说塞梅王子要给纪彬当仆人,可仆人有仆人,也很正常吧?   这个消息一出,塞梅王子抑来不少仇视的目光。他们国家好奸诈!竟然提前占了位置!   斯也国王,兰各浮国王也在挑选人才送到东方,他们想派人看看,东方国家南军国,到底有多厉害,想知道他们的真正实力,也想去求学进步。   一定会向南军国好好学习,让他们自己的国家更加强大。   在各国送人的时候,纪彬也规定了最后的时间。   他们的船只要在六月十九出发,还有七天时间,正式从地中海离开。   为期五个半月的航行终于返程。   之前只说他们要走,大家心里就已经非常不舍,现在确定时间之后,每日都有来港口看蒸汽船的平民。   看看人家的船,多好啊。   再也没有一艘船能像这样让人魂牵梦绕。再也没有一个国家像这样让人为之向往。   东方南军国。   会成为这个地方很多人心中的圣地。   而这次航行,也会带来更多财富跟机会。   就在南军国历法六月十六这天晚上,终于得知斯也国王用千里镜秘密换了一艘急速船的兰各浮国王,气的差点打碎琉璃杯。   急速船!   纪彬听到兰各浮国王来请的时候,他跟身边的人都不惊讶。   他就说嘛,你家死对头都拿到急速船了,你不着急?纪彬就知道,他们肯定会拿东西来换。   这东西,总不能千里镜差吧?最次也要跟千里镜同样重要。   纪彬带着笑直接开船去兰各浮港口,返航前换的最后一件物品,他还是很期待的! 第163章   火山灰混凝土。   纪彬看到这个东西的时候, 第一反应就是这个词。   也就是俗称的水泥。   兰各浮国王指着他雄伟的圆顶形宫殿道∶"这就是火山灰土制成的,坚硬可靠,历经千年也不会坏。"   这话不是作假,在纪彬那个时空的古罗马道路,历经两千年的历史,依旧能用。而且当时的配方到现代还能使用。   就是因为他们在千年前发现了,用石灰,沙子,混进碎石子,便能制成混凝土。石灰跟碎石子先不提,这两种东西很多地方都有。   而兰各浮他们使用的沙子却很特殊,而是一种火山灰。虽然叫火山灰,喷发出来东西,更多是颗粒状的小碎石跟矿物质。   碾碎之后跟水和石灰会有特殊反应,凝结性很强,所造的道理可保干年不坏。   纪彬自然知道水泥的重要性。   但他一直以来做的事太多,跟千里镜一样,还未动手去做。   毕竟南军国自有铺路的方子,暂时没那么要紧,而且自己动手的话,也需要实验很久。   现在不用实验了,兰各浮国王直接献上配方,让他们能做出跟现代差不多的混凝土。省了太多事情。   在纪彬那个时空,他们也是很早就有了造水泥的技术,只是此地没落之后,过了一千多年,才被其他人扒出这个配方。   在很长一段时间,这个配方是失传的,更别提传到世界各地。   现在却到了纪彬手里,也会到南军国手里。   相信这个配方绝对不会再失传,而是会很快传播下去。这种低价水泥的制作方法,可太有用了。   纪彬怎么也没想到,被兰各浮国王秘密请过来,竟然给的这个东西。   除了水泥配方之外,国王又给了一本厚厚的书籍,让人翻译道∶"这是你最喜爱的书,关于数学几何的书籍,相信对你来说,一定很有用。"   纪彬惊讶得连水泥配方都没来得及收起来,几何书籍?!他凭着自己浅显的外文知识,发现这本是整理好的珍藏书籍。书籍涵盖了整个地中海所研究出来的几何知识,从浅到深,从易到难。几乎完整描述了以前研究出来的东西,现在正在计算什么东西。   编书这事有多难,看他们之前编种棉书就知道了。   那还是十几个种棉大佬,远赴各个地方,耗费快两年时间,前面还种植了十多年,这才有了震惊众人的焦氏棉。   纪彬他们一路各地过来,收集到的资料,等送到南军国之后,想把这些资料编纂得完整且相对正确,至少也要四五年时间,这时间里还要随着新的发现不停更正错误。   这些资料尚且如此。   几何学更是如此。   这种书在外面怎么可能买得到。   不得不说,这确实是一份大礼,纪彬觉得比水泥配方还要重要。   没有基础知识,没有基本物理数学化学几何的知识理论,无论发明什么都是空中楼阁。   今天在纪彬的引导下做出来了,明天呢?后天呢?明天后天,依靠的就是这些基础,中等,前沿的知识理论。若是南军国许多人把这些吃透了,相信会有更多发明。   纪彬看着这书爱不释手,虽然还需要译者们翻译,但他还是爱不释手!带回去!填充南军国书库!   兰各浮国王见纪彬喜欢,自然也笑起来,他的急速船到手了。   这次的交易,又是双方都满意。   该交易都交易完了,这两个地中海大国也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南军国船队更是收获满满。   启程.向家!回南军国!   南军国历法六月十九,两艘蒸汽船从夫米群岛出发,从他们的最后一站,启程回国!   这一趟下来,他们船上没有损伤一人,不管是风暴还是海盗,都不能阻拦他们的脚步。   面对风暴他们准备充分,运气不错。面对海盗直接火力压制,谁也阻挡不了。   他们回去的时候,船上不仅带了百万斤的国外物件,还有五十个地中海学者。是各个国家派去南军国的使者,全都带着礼物,想要拜见东方大国的圣人。   不少人南军国臣子喊着万邦来朝,也有喊着南军盛世的。   不管喊什么,纪彬说带他们,自然会带的,而且还让他们跟自己一条船,再有柴力陈乙看着。以这两个人的体格,根本没人敢闹事。   从夫米群岛一路返航,沿途大小港口都聚集许多人,全都举着帽子,举着手臂为蒸汽船欢呼,为东方人送行。纪彬他们自然招手回礼,直到出了直布罗欧海峡,来到塞梅公国的港口   塞梅王子还在船上,再次跟国王王后告别之后,坚定得站在船只上。不仅是塞梅王子。   还有兰各浮王子,斯也王子,全都在船上。   他们远离家乡,只有一个目的,去更强大的东方南军国学习,等他们学成归来,一定能让自己的国家变得更加厉害。   这些竞争让五十人的使者团变得积极向上,而且主动学习南军国语言文字。   他们想在到达南军国的时候,就能跟人交流,那样见到南军国圣人可以显示自己的诚意。   其中学习最认真的,肯定是兰各浮王子跟斯也王子。   至于塞梅王子还保持了塞梅国的态度,他就是中立,就是谁也不帮,两边闹的厉害,他就去找自己的主人纪彬!   使者团的其他人也已经开始站队,基本上都按自己国家立场,一时间使者团竟然分了三个阵营。兰各浮派的,斯也派的,中立塞梅派的。再有僧侣在旁边看热闹,反正尤为好笑。   好在现在是良性竞争,只要有点过分的,就会被柴力陈乙手动制止。以陈乙的体型,一手一个王子不是问题。   他们在这斗,倒是让纪彬他们看热闹,有些兵士还小声说着,就当看话本了!消磨时间!兵士们自然听纪彬的话,根本不参与这种事。   纪彬甚至也不想让他们和平相处,如果这群人联合起来,说不定他还不好管。现在乱一点也行。   一时间,回程的路变得十分热闹。   不管这三派如何,都有一个共同特点,全都听纪彬的!纪彬说什么就是什么!这也算一个优点?   这次返航自然还要去之前的补给点,这次速度明显快了很多,不用再交际,只要打个招呼直接可以补充物资,船上的吃饭睡觉也有地方安排。   这就是走过一次航线的好处,以后认识船只了,认识他们的旗子了,没有那么多麻烦事,能节省不少时间。   而船上的五十个使者,还在震惊船只速度。   梦华号,定波号真的跑起来,速度让所有沿海国家的人不敢相信。   怪不得海盗看到他们都怕,这谁能不怕?   回程的路也算熟悉,舵手们船手们也回家心切,船只速度自然起飞。   第四个补给点塞梅公国到第三个补给点西非,一万里的路程,只用了二十五天。西非小国国王看到他们,再次好好招待,他也想派使者去南军国送礼。   这种事还是南军国大臣们来管,一边补充淡水燃料食物,一边选合适的人当使者。   一路下来,又多了十人,分别是十个南非小国的使者,全都带了不同的礼物,明显已经准备好了。   第三个补给点再到第二个补给点马达加斯加,这段路时间比较短,才六天时间。   这里的东非岛屿部落同样热情招待他们,还送了不少礼物给纪彬,虽然语言不通,可他们努力表达,还想要南军国的头油跟布料,说那些东西特别特别好。   纪彬自然点头。   以后的贸易往来,估计大多数的终点都会在第二个补给点,毕竟这里不用过好望角。那是个生死关,所以到这里就可以停了,在附近做做贸易挺好的。   纪彬又拉了当地许多红木,矿石等等,这都是上好的原料,自然也是付了钱的,都是最合适的价格。   按理说第二个,第三个补给点那么近,一般不应该停留,只是过了第二个补给点后,就要横渡印度洋,   走顺的话,一万一千里路程,进入马六甲海峡,就能到第一个补给点。   到了马六甲海峡进入南海,也就快到家了,也就进入自家海域。再走走说不定能遇到自家的巡逻船。   他们出去来这么久,也不知道南军国有没有什么变化。   上次横渡印度洋的时候,很多人心里忐忑,现在却只有兴奋,回家的路能不兴奋吗。   七月初八,横渡印度洋正式开始。   南军国的人只有兴奋,使者团六十人却瑟瑟发抖,听着就可怕。   他们生长在海边的人,最了解大海的喜怒无常,若不是知道这些东方人也要跟他们同行,还以为要一起送死呢!   纪彬还安慰他们∶"我们来的时候走的就是这条路。"   不沿海岸线走,太慢。横渡印度洋比较快。   这么一说,大家的腿更软了。   纪彬也是故意这么说的,反正他都凡尔赛了,那就再多一点!纪彬看着家的方向,引娘现在估计正在忙。青定在忙。   家里大大小小的事都是引娘一手在管。   以前纪彬在的时候,众人还能说,引娘只好管好账目,剩下的大事小情都有纪彬在,处理起来应该不难。   就算纪彬在船务司忙船只的时候,也有人这么讲。   可现在不能这么说了,现在他家的生意多又杂,比前几年来说,工作量翻倍,而且纪彬还不在南军国,出海到那么远的地方。   在看引娘做事如何,谁心里都有数。   这些生意在引娘手里,确实打理得不错,每逢节日,那家嫁娶喜事,一应礼节全都办得十分妥当。   生意也是井井有条,在纪彬走的时候,还帮着兴华府其他船运人家招护卫,纪彬出海,这事也交给引娘。   照样办得极好。   引娘一边照看着四五个铺子,几个作坊,还有邑伊县商会,再有合作的各家生意伙伴。春安城,邑伊县,兴华府,这三个地方不说,汴京,江南,鲁地,哪处都有朋友,哪出都有生意。   连好友詹明走的西域商路买卖货物,引娘都能帮上忙。   她家的船运自然更不用讲,纪彬出海之前,一共是一条小船,两条大船。   现在直接开了另一个船队,在引娘的吩咐下,甲船队由卢益领着,乙船队是赖亚领着,都在跑商船。   兴华府的货物在整个南郡国都紧俏,平时送些货物,再帮忙拉各地的货运送。这些生意往来打理得井井有条。   这让之前说引娘只会打下手,给纪彬帮忙的人统统闭嘴。不过几个月时间,这些生意比之前更好了。   再说引娘为人洒脱利落,出事落落大方,身边还有几个得力婢女,谁都不敢轻看。   除了这些之外,人们都知道宣引兰又开了一家琉璃瓦的铺子,看着普普通通,一卖起来,生意比所有人想象中都要红火。   不说她爹就是帮人盖房子的,再有各家的人脉,都会找她试试。   一试不得了,宣引兰自己开的琉璃瓦铺,这一片瓦是要贵些,总体算下来用的片数少,所以反而更省钱。   会算账的,都点名了要她卖的琉璃瓦,不仅好看还省钱,这种好东西谁不想买。   除了琉璃瓦的铺子之外,她跟海太城指挥使娘子燕芷游合开的熏香铺也已经开业两个月,就开在兴华府,生意也是非常不错。   之前说宣引兰只会收成也就算了,纪彬一走这么久,生意不退反进,这下不得不佩服引娘,她确实是极为能干的小娘子。   引娘自己不在乎这些说话,她只是做好自己想做的事而已。家里家外这些事,其实并不难。   说到这话,引娘自己都想笑,换做没出嫁之前的她,这些事对她来讲是天方夜谭。如今几年时间过去,她确实改变很多。至少更自信了。   引娘自己操持着纪家的家业,除此之外还经常施粥捐钱。   她不信什么儒释道,但这三家里都时常收到她的捐赠,众人都知道,这是在为纪彬祈福,希望他出海顺顺利利。   不过时间一长,纪家跟引娘的名声也渐渐起来。   不少人再提起引娘,也不光是纪彬的娘子,更会提起她本人的名字宣引兰。可见众人对她的认可。   现在到了七月份,冰铺关闭,开始售卖棉花。   今年的棉花价格再次拦腰砍半,不过众人也都习惯了,自然不会出什么事。   而且在引娘的操持下,棉花也开始彻底分等级售卖,上中下三等,精细地分成不同等级,卖给不同的人。   这些事做得风生水起,纪彬他们也已经到了马六甲海峡,他们之前航行的第一个补给点。   这里群岛环绕,只能从马六甲海峡中间通行,然后进入南海,南军国的海域。   之前纪彬他们到过这里,知道这里的情况,这里的国家叫炎夏国,不少南军国前朝后裔。这都是往事,现在看到纪彬他们回来,还非常惊讶。问他们去了哪,做了什么生意。要知道那边汪洋大海,谁都惧怕的。   等知道纪彬他们的见闻之后,炎夏国不少人非常震惊,可看着他们使者团的六十人,肤色头发眼睛颜色,都不一样。   即使是黑人,其实很多人长相也分地域,明显能看出来是不同地方过来的。   纪彬他们自然要停靠在炎夏国补给,横渡印度洋花了整整二十九天,这二十九天里船上的东西用了一大半。   而炎夏国的皇帝听此,又请纪彬去皇宫坐坐。上次他们路过的时候,当地皇帝可没请他过去。   这一过去,自然又被盛情款待,还问了很多海外的东西,目的自然是想知道他们这一趟到底去了什么地方,外面的世界又是怎么样的。   纪彬就当提前演练,把能说的说了不少。这也不是他好心,而是马六甲海峡太过重要,以后他们南军国要经常通过这里,必须跟这里的国家搞好关系。   来的时候没跟他们皇帝见面,现在回来的时候倒是相谈甚欢,也不枉此行了。   在炎夏国休养三四天后,八月十一,终于踏上最后一段路。   回家之路。回国之路。   没有离开过国家这么久的人,很难理解对故土的思念。那是自己土生土长的国家,有着自己思念依旧的至亲。   从二月到现在已经半年多了。   这半年里,越是靠近回家的路,这份思念就越深沉。   两艘蒸汽船的兵士大臣们皆是欢呼雀跃。回家!   还有五六天,就能到海太城了!   海太城的百姓们,海太城的孙家食肆,还有他们的船务司。稍微想想,心里就觉得畅快。   使者团们看着南军国兵士大臣们的表情,自然理解他们的心情,出门在外的人,谁又能不想家呢。   使者团们的成员更多是兴奋,传说中的东方大国!终于要见到了!五六天时间,就能见到!   跟着回来的传教士跟僧侣,则更多知道,这次回来之后,他们想要的教堂跟寺庙,都可以建成了!   跟着纪先生做事,其实也不难。   纪彬本人算着日期,跟墨家的墨敬仪,还有几个协理部的人,则在改进牵星板。这是测量星体距水平线的仪器。用这个东西,可以辨别在船只上的方位。算是比较古早的测量方位仪器,都是用在航海上。   之前南军国百年来都没出海,这些仪器很久都没进步,这次结合西方的辨位方法,再有纪彬提供的思路。   估计能改进出来更好,更精确的仪器。   墨敬仪对这个非常感兴趣,现在有理论有实践,相信很快就会做出让人满意的东西。   纪彬也算争分夺秒,一点时间都不想耽误。在船上还能找点事情做。   他们在做事的时候,船只已经在往前行进了。   从马六甲海峡附近群岛穿行,这段路不能走得太快,小岛跟暗礁比较多。过了南沙群岛之后,再到西沙群岛。   这些都是他们南军国的宝贵财富,上面也住了不少出海讨生活的南军国百姓。不过以前出海是禁止的,他们还小心翼翼躲着。   可能用不了多久,他们也可以光明正大地来回穿梭,不用再偷偷摸摸的了。   永昌二年八月十八,海太城的巡逻船正在航行,一共四条急速船,在海域巡视。现在的急速船对整个南军国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船务司加大了造船速度,全都有十几艘急速船,用于在各地传递消息,普通百姓也能付钱帮忙送信。   很多信件的速度也超过从前。   作为海太城的巡逻队,自然最先配备这样先进的船只。   海面上突然出现的两艘船,让他们下意识戒备,可看着标志性的烟雾跟铁皮,眼尖的小队长立刻道∶"是纪彬!是蒸汽船!"   "纪先生他们回来了!"   换了其他船只,大家可能还要辨认一下旗帜,但蒸汽船不用!满世界再也找不到这样特殊的船只了!所有人一眼就能辩认出来。   巡逻队立刻挥旗示意,让蒸汽船注意到他们。   果然,蒸汽船那边很快回旗语,就是纪彬!就是南军国出海船队!他们回来了!   其实纪彬比巡逻队先发现对方,这还要拜千里镜所赐,只是距离太远,他们挥旗也没用,这才靠近才有动作。   没想到巡逻船的警惕性竟然那么强。看来宗亦杨把这里管理得非常好。   他走这么久,不知道海太城现在怎么样。   纪彬他们回来的消息,瞬间传遍海太城,现在的海太城跟纪彬当时想的一样,一分为二。一边是船务司跟码头,另一边则是居民区跟五个官学。   居民们平日里靠羽毛,种田为生,平日还能去官学找洒洗帮厨的活计,现在过得已经不错了,海太城非常适合养老。   官学则办得风生水起,一个海军学校,两个文科,两个理科。这样的官学在哪里来说,都是极为与众不同的。   可偏偏就被圣人办了起来,反正海太城这么远,能来求学的,都是真心实意想要学东西。而且这些学校因材施教,办得非常不错。   在圣人的任派下,这五个官学的夫子们皆是不同凡响。特别是理科学校,船务司协理部许多官员,都兼任夫子,这协理部可是不同一般,整个南军国都知道的。   纪彬一回来,便听说了官学的事。圣人竟然把他的想法全都实现了?明明这样的办学十分超前,这都能实现?   在纪彬他们远赴海外的时候,自己国家的一切同样在努力。   纪彬单是听着学校的事,就知道以后的船务司,以后的海军,全都后继有人。会培养一大批人才出来。   墨敬仪还念叨∶"理科?这不就是我们墨家的学校吗。"   这样说也没错,圣人确实请了不少蜀中的墨家子弟过来教学。   要在以前可能不好请,但墨敬仪都出山了,还得到重用,剩下的人好请多了。   海太城城主樊海钧,还有海太城指挥副使宗亦杨见到纪彬一回来,就关心学校的事,忍不住道;"你们还是说说这趟都去哪了,都做什么了?还有这么多怪模怪样的人,要怎么安置?"   现在只是兵士们跟使者团的人下来。都让他们两个惊讶的不行。   如果知道这两艘船上,满船都是从未见过的货物,估计下巴都要掉下。   而且纪彬还为了凑热闹,同样从南非牵了两头长颈鹿回来,继续丰富汴京动物园。   纪彬笑着道∶"事情实在太多了,一时半会肯定说完。"   这是肯定的。   他们从二月初六出发,现在八月十八。   整整半年时间,半年时间走了四万里的路,很多人甚至想象不出来,这是什么画面。   而且纪彬看着明显晒黑了,皮肤也从之前的白皙变成偏古铜色,整个人看起来更加硬朗,男子气概更是让人侧目。   不止是纪彬,他还算好点的。   有些容易晒黑的官员,晒的跟黑炭一样。   即便如此,也没使者团里的人黑。   他们这边正说着话,正好赶上官学陆陆续续放学,以往一放学,这些学子们立刻奔向食堂抢饭吃。   可现在不这么做了!   但他们又不能靠近船务司附近,码头附近更是有兵士把守,只好远远看着。   纪彬一抬头,正好看到远远的地方,不少身穿官学衣服的学子们正在往这边看,少说也有一两百人。   纪彬看着哭笑不得,只好朝他们招招手,没想到那边更加热闹。   他到海太城这边,也只是跟当地府衙打个招呼,证明他们已经进入南军国境内。毕竟不能一声不吭,直接开船到汴京,这只怕会吓到人。还有使者团的人,必须报备。虽说这些流程很麻烦,可也是必须的。   蒸汽船跟其他船只不同,而且还带着重火力。随意开到汴京,会引来太多惊吓。   谁知道宗亦杨跟樊城主却笑∶"不用怕,圣人说了,只要你到了海太城,直接带着人跟东西去汴京就好。"   "只是火炮要想取下来。"   圣人相信纪彬,但也会保证自己的安全。   火炮这东西按到船上之后,也运到汴京让圣人看过。当时候的情景就不说了,反正十分吓人就对了。   虽说火炮取下,可纪彬领着众人,可以长驱直入汴京,绝对不会有人阻拦,这也是圣人特许的恩准。   所以纪彬他们一行人暂时在海太城休息一两天,火炮取下来,大家梳洗好,就可以直接去都城面圣。   虽说南军国朝堂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回来,但早就做好准备,随时迎接他们。   纪彬等人听着这些话,纵然是朝堂观念不重的墨家人也下意识发现,圣人对他们似乎非常宽容。   没办法,谁让这是南军国最有能力的臣子之一。有能力的人到哪都会有优待。   听着熟悉的话语,纪彬等人此时才真正有种回家的感觉。   只有回家了,只有到自己国家了,才会这么舒心,才会一切被安排妥当。   现在休息!   休息好了,他们带着使者团跟奇珍异宝进京!半年多的艰辛,此时终于要见成果。   要让那些反对出海的人看看,海外的世界到底有多大!   纪彬,柴力陈乙,江志乌革,墨敬仪柳卫宏祁云峰,等等。   他们这船队上一共三百八十九人,航行来回近八万里,历时六个月多,带回来六十多人,近两百多万斤的海外货物。   千言万语,抵不过一句话。他们航海成功了!他们做到了! 第164章   海外使者团到南军国的第一天,便看到这里威武的海军。   但他们也发现了,南军国的海军其实并不算多,跟他们成百上千的船只没法比。这个想法刚起来,又看到被兰各浮跟斯也珍视的急速船,似乎在南军国批量生产。最让他们惊讶的是,这个港口不算小,但为什么没有生意往来,商船都不停靠在这里。   等得知南军国小港口先不提,大港口有八个的时候,兰各浮王子跟斯也王子,甚至塞梅王子都沉默了。   八个大港口,这是什么概念?   他们两个国家加起来,也才六个大港口。而这个海太城港口不做生意,只用来实验船只?他们地方到底有多大?这么大的国家,是一个国吗?   不过他们的海防确实很弱。   可一想到海防弱,再想到梦华号跟定波号,这还叫弱?   等再得知,这个城里还有专门的海军学校,用来培养水手跟海上将领。这下更加沉默。   特别是斯也王子,斯也王子跟正赤部落的人还算熟,出发之前那个正赤部落的人说,南军国根本不重视海洋,还怂恿他们对南军国下手。   这叫不重视?   回头一定要狠狠锤正赤国一顿,让他们谎报消息,如果他们真的有什么歪心思,纪彬怎么可能饶了他们?   这些就不提了。   第二天一早,纪彬请了几个厨子过来给他们做海鲜粥点。海鲜这东西,他们天天吃,海边城市还不会吃吗?不管是兰各浮还是斯也,都有出名的菜品。   但等到食物端上来的一刻。   眼前的东西让他们根本不敢相信。这确定是海鲜?味道怎么这样不同?   南军国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立刻俘获六十个使者团的心。   在他们吃东西的时候,纪彬柴力已经骑马离开了。   有人传消息过来说,引娘跟燕芷游都在兴华府,好像是在兴怀的香薰铺子里。   两人既得了这个消息,自然说什么都要去见自家娘子的。   他们出去这段时间里,燕芷游带着宝宝都住在纪宅,巧得很,又因为香薰铺子生意到了兴华府。   纪彬走得早,以至于船务司的人一大早来找他,都没找到人。纪先生怎么回事!   难道就不好奇船务司协理部这半年的成果吗!   昨天到的时候,纪先生事情多,他们都没能凑过来,事情处理完,纪先生又去休息。今天赶了个清早,怎么又走了!见自家娘子就那么重要?   众人想了想,好像确实很重要。   纪彬也这么认为,船务司又不会跑,协理部也不会跑。娘子虽然照样不会跑,但他还是想去见。   家里的事情实在辛苦她了,自己说什么都要去见她,这件事比较关紧。   柴力想法也差不多。   只有陈乙留在海太城管着使者团,他也想见他娘子啊,可惜他娘子应该还在邑伊县。等这件事忙完,他们也算衣锦还乡,到时候时间也多。   引娘跟燕芷游还在香薰铺子里,以前燕芷游在春安城的铺子生意就很好。   她自己写过小香经,指点了许多人,包括引娘香薰入门就是燕姐姐指点,之后燕芷游潜心钻研平价熏香,有孩子之后放了放,现在孩子一两岁,可以重新捡起来。   于是就有了她们两个共同的铺子。   燕芷游能自己写小香经的人,对制香肯定有独到之处,如今生意非常不错,也卖到汴京江南等地。   售卖自然是引娘做主联系,现在出货也很稳定。两人合作亲密无间,让不少女子们都艳羡。   她们开的香薰铺子,前店后坊,前面是店铺,后面是作坊,雇的人也是本地的女子们,女子们手巧心细,这活也合适。   她们两人还在侧厅摆弄新做的香薰,就隐隐约约听到纪彬柴力的声音。   两人还以为她们听错了,谁知道下一秒侧厅珠帘打开,走进来的不正是纪彬柴力?   "你们怎么回来了?""这么快的吗?"   引娘燕芷游一人一句,语气都带着惊喜。   等他们两个坐定,这才笑着道∶"嗯,回来了。"   两对夫妻都是大半年没见,自然想念得很。   铺子里的事也暂时交给身边的婢女打理,直接回了引娘纪彬在海太城的房子。到了这之后,他们才把这半年的事说了个清楚。   听到他们遇上风暴,引娘燕芷游心里都一提,知道船上没人出事,也就放心了。但只是听他们描述,就知道这一路的艰辛。   最后听说还带了六十个海外人,更是震惊,没想到那些海外人竟然愿意不远万里跟着过来。   等到吃过午饭,主院就剩纪彬引娘两人,这一说话,自然多了许多温存。不止是纪彬的事,引娘最近的情况也说了明白。知道彼此都好,也就放心了。   纪彬亲了亲引娘额头,开口道∶"辛苦了。"他不在家的时候,家里全靠引娘,肯定是辛苦的。   "没事,其实还挺开心的。"   引娘刚一说,纪彬又笑∶"怎么?我不在家,还挺开心?"   这话说的不太对劲。引娘只好笑。   但看着看着,引娘开口道∶"你记不记得,问过我一个问题?"   不等纪彬回答,引娘就道∶"你问我,如果再选一次,带着现在的记忆回到过去,我还会不会嫁给你。"这是很早之前纪彬问过的。   问了之后,纪彬就知道,引娘还小,她不懂这些的。   可也是因为引娘的单纯善良,心里只有他,让他确定了,不管引娘明不明白这个问题,他都会跟这个女子厮守一生。   .不是因为恰好是她,而是因为她是引娘。   此时引娘再提起这句话,倒是让纪彬难得认真,想听听引娘会怎么说。   引娘似乎鼓起了勇气。   在纪彬出海之后,她才开始真正思考这个问题。这段时间里,终于有了答案。   "如果带着现在的记忆回到还没成亲那会。"   "我应该不会傻乎乎一定要嫁,不会因为家人小时候的娃娃亲就确定自己要嫁人。""婚事不是我自己定的,夫君也不是我选的,所以我可以拒绝。""就算是我想靠成亲来离开家里,那也不应该盲婚哑嫁。"   "我可以因为那个人是你,然后嫁人。但不能因为我有了婚约,所以嫁过去。"   这些话是引娘认真想过的。   现在的她,不是那个不识字,还胆小怯懦的宣家小妹。现在的她如果回到那个时候,还撞南墙一般嫁过去。   那她这么多年的学习,这么多年的经历,全都白过了。   她肯定还会嫁给纪彬,但绝对不是因为什么父母的承诺,而是因为他是纪彬,而是因为这是她选的人。   是她,以她为中心的。   再也不是随风的浮萍般,被风吹到哪就是哪。   如果还是这样,那她这些年的经历都没意义了。   纪彬认真听着引娘解释,笑着再次把她搂在怀里。他就知道,他家引娘很聪明,可以想明白。   要说引娘当初不假思索说肯定嫁他,除了小小的吃醋之外,更多是说不清的情绪。可现在她想明白了,知道当初的选择有多傻,这让纪彬更加欣喜。   他的引娘,更聪明了,像是渐渐脱离时代的限制,成为了真正的,有自我的古代女子。之前的她是傻傻的,傻的可爱傻的坚持。但这点坚持终于慢慢成长,长成如今的模样。   这也不能说那个阶段的她是错的,只是傻乎乎的,太容易被骗了。   纪彬笑笑,把引娘圈在怀里,低声道∶"嗯,说得很好。""那时候不嫁我,是对的。"   "但我贝到你之后,肯定会嫁。""准让你长得帅!"   等引娘说完,自己都忍不住笑了。   不过纪彬这次航行回来,皮肤倒是黑了些,不过更男人味了。走到街上会让不少小娘子侧目那种。   可惜纪彬并不会注视到其他人,因为能跟他并肩的,也只有引娘。   其实这些话不应该这么早说,纪彬才刚回来,但引娘却隐隐觉得,纪大哥听到这些话,应该会很开心。   这才迫不得已说出来。   要是让外人听了,肯定觉得奇怪,为什么引娘说重来一次不嫁纪彬,纪彬还那么高兴?这也太奇怪了。   可这中间的原因,他们两个最清楚。   等第二天起来。   不管是纪彬引娘,还是柴力燕芷游,看着对方都有些不好意思。都说小别胜新婚,这是真的,没开玩笑。   但两对夫妻温存半天,纪彬柴力就回海太城。他们这趟行程最后一站,汴京。   从汴京回来,他们还有大把时间。   不过回国了就是好,以往去什么地方补给,纪彬都要在旁边看着。但现在直接交给樊城主就行。   樊城主绝对安排得妥妥当当,使者团这边也登记好了。   两艘船的炮台也拆下来,被小心保管。   这下彻底可以出发。   两艘蒸汽船,三百八十九名南军国兵士大臣。还有海外使者团六十人。一起朝汴京进发!   按理说这么多兵士,不应该直接去汴京,但谁让这是出了海外的英雄,谁让这是纪彬带着的人。圣人早就下令,这些人可以直接进京。   纪彬当然也明白,只保留了必要的兵器之外,剩下的什么都没带。   毕竟这次去汴京,只是送海外奇珍异宝而已,他又不做什么。   他是不做什么,但蒸汽船一路从运河往汴京走。   这沿岸航口哪个不认识蒸汽船,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出海的船只,能这么快回来?还有他们船上,怎么又有长颈鹿?   纪彬他们回来了?!   在蒸汽船上的海外使者团则一直盯着这些港口。   这叫只有八个大港口?   这明明哪个港口都不小,而且还是人口港口?   而且这运河的水流怎么那样平稳,周围的城市怎么那样繁华。   越往都城走,肯定越繁华。   现在正是八月下旬,天气不冷不热,到汴京码头的时候,船只接连十里,远远看不到尽头。   但在两艘蒸汽船到的时候,不少船只下意识避让人,然后欢呼道∶"蒸汽船回来了!蒸汽船回来了!"   这场面还不算夸张,随后越来越多的人都在喊这句话。   跟纪彬这边比较近的船只,还在跟他打招呼,问的无非是他们去哪了,做了什么。不是出海吗,怎么就回来了?   这些话刚问出来,就看到蒸汽船里钻出来几个红头发的人,还有金发蓝瞳的。把周围人吓了一跳。   好歹是跑商的,立刻反应过来道∶"这就是海外人?你们真的从海外回来了?怎么这样快?"   纪彬自然笑着解答。   前面排队的十里船只纷纷让路,都知道蒸汽船肯定要第一个上岸的!肯定要第一个去见圣人!   码头这边人本来就多,此时这个消息更是极快散发出去。   纪彬回来了!   纪彬带着出海的船只回来了!还有很多海外人!   这个消息从坊市到朝堂到皇宫,几乎立刻传遍。   码头的官吏自然第一时间把纪彬他们回来的消息送到圣人耳边。   圣人听到这话的时候,同样不敢置信。   想那柳卫宏出行,也走了近三年时间,他们只出去半年多,这就回来了?   但圣人还是狂喜,不管纪彬他们这次去了什么地方,有一点可以肯定,他们这次出海是成功的!   朝堂轰动,民间轰动。   再次好奇纪彬这次又会带来什么。   他每次到汴京,都会带来不同的东西,似乎大家都快习惯了!   这次带来的,是六十人的使者团,是两船海外的奇珍异宝,还有几十箱海外书籍。   圣人看到这些东西的时候,下意识扶住纪彬道∶"这些,都是你带回来的?你到底去了什么地方?"   去了什么地方?   出发的时候,谁都不知道他们要去什么地方。   只有纪彬心底有个隐隐的地图,如今走了一圈回来,他终于可以把这个地图拿出来,拿出来的同时也不会被怀疑什么。   因为这是他走出来的,他带着船队往返近八万里,终于画下这份地图。   地图的重要性自然不言而喻。   在古代大多数地方,这都是极为机密的东西。   圣人看着纪彬手画的地图,还有清清楚楚的航线,清清楚楚的标记,大喊了三声好。说再多的也没什么用,圣人只有拉住纪彬的手臂亲切问候,这才能彰显他的激动。   而旁边的使者团更是用各自国家的礼仪拜见东方大国的天子。   此时虽然在汴京码头,但这些人已经感受到这座城的不同,这么大的城市,在他们那从未有过。百姓生活欣欣向荣,人烟凑集。无论从哪方面看,都是他们国家没有的。   还有他们天子的仪态,实在让人侧目。更有天子身边兵士们的盔甲,哪个王子不眼热。   圣人看着使者团们的朝拜,都是旁边鸿胪寺的官员们开始手忙脚乱。   谁也没告诉他们,会突然来这么多使者!还是海外使者,语言不通啊!   说着语言不通,但鸿胪寺的人忽然发现,这些人竟然都会点南军国语言,也没说的多好,可至少能交流。   再有旁边译者们帮忙,这些人听话得厉害,说让他们做什么就做什么,说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   这也太听话了?   两艘蒸汽船回来,要安排的不仅还有人。   更有船上的东西,这些东西全都被拉到皇宫文极殿前面。   将近两百万斤的物件,很多东西圣人都没见过,更不要说普通大臣。   这些物件摆在这就是让来往的文武百官们看个清楚。看看,这就是海外的财富,这就是出海获得的成果!   别的也就算了,拿几十箱子书都让人震惊。海外的书竟然也那么多?至于什么宝贝那都是小事。   现在最让众人震惊的,则是圣人手中的千里镜。   纪彬用一条急速船回来的,可以看到很远地方,侦探敌情的千里镜!   圣人玩过之后,又给身边谢阁老他们试试。   这东西能看清十倍以外的距离。   若是用在战场上会怎么样,文武百官都很清楚。   再有各类种子,各类宝石,感觉清点个三天三夜都清点不过来。   等众人心情平复一些,坐下来听纪彬等人认真讲这次的经过。说起来,又是很长一段话。   但纪彬早跟引娘说过一遍,此刻讲起来也非常流畅。   去的时候近四万里,接触了那么多国家,那么多不同语言的人。遇到的海盗,风浪,不同文化的臣民国王。一切都是那么新奇不同。   来回近八万里。   用了半年多时间,太不可思议,太夸张了。   以后的海外航行,竟然只用这么短的时间?就可以轻松获得海外的木材矿石?   这些东西对任何一个国家来说都非常重要,铁矿铜矿金矿,哪个不是众人眼中的好东西。旁的不说,那笔直的红木,都是很多人家需要的。   这期间也有人质疑过,可看看纪彬拿回来的文书,这上面有大几十个国家,都在上面盖章签字,显然是不同文字来表明纪彬确实到了他们那里。   再有纪彬讲了这次航行过后,有多少人向往南军国,还有多少人对东方充满憧憬。不仅如此,也让这些国家知道,在东方有这样的一个国家,这样的臣民。   纪彬说得还不算夸张。   大臣们见到使者团的人之后,这才明白其中的意思。   这群人怎么回事,到了汴京之后像是什么都没见到,什么都好奇,什么都想要。   特别是注京几个大酒楼,恨不得天天住里面,尤其喜爱他们这的茶叶瓷器美酒,恨不得连吃带拿,惹了不少笑话。   纪彬带着几个重要官员在皇宫讲了整整三天,圣人的茶都吃了不少。这才马马虎虎讲过他们出海的经过。   再有墨敬仪,柳卫宏等人的补充,文武大臣们听的胆战心惊。   不是纪彬出去一天,谁能想到海外竟然是这样的光景。   而且他们的船只已经研究到日行一百六的速度,证明人家一直在追求进步。可他们呢?   百年的时间里,做出百里船就沾沾自喜。   不是纪彬提议重新开设船务司。   不是圣人重视这件事,开了私库让纪彬来做。那其实他们是落后于那些地中海国家的。   这可不是夸张。而是事实。   虽然前朝确实有日行二里的急速船,但被他们自废武功给抛弃了。前朝是不堪.但也有可取的地方。他们怎么就给忘了呢。   不是急速船跟蒸汽船的出现,外面的船只比他们进步要快。   这个认知让不少人南军国大臣一阵冷汗。   他们自诩中央之国,一直觉得自己是世界中心,是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这点也没错。   但他们没想到,会被外面的国家超过。而且是个面积稳定都不如他们的国家。   可能南军国的大臣们都有一个想法,就算他们不重视海洋,不重视船只,但被别人超过就是不行!   一想到有那种可能都不行!   速度很快的船只,千里镜,火山灰混凝土。   还有不少奇奇怪怪,但有用的书籍,再有同样值得研究的诗歌书籍。   不少大臣终于意识到,如果他们再这么封闭下去,不愿意跟外界接触,总有一天会跟外界脱节。不是坐拥广豪的土地就可以放松。   等纪彬全部说完。   原本狂喜的文武百官们反而冷静下来。   这些从小苦读诗书,学富五车的大臣们,能走到现在这一步,没有一个是蠢人。   相比其他人的高兴,他们却在深思,若是想要东方大国一直比别人强,那他们接下来要怎么办。   纪彬下意识看了眼圣人。没想到圣人目光也在他身上。   最后圣人笑道∶"朕正值壮年,还有很多时间做很多事。"诸位卿家,你们说呢?"   朕要做,你们也要做。还有千千万万人都要开始行动。   南军国,东方大国,依旧还是那个东方大国。   如果他们这个会议让使者团的人知道,估计会更加无奈。你们都已经够强了!怎么还在想怎么变得更强!他们连追赶都追赶不上了!   圣人最后朝纪彬点点头。   在他登基的时候,他也没想过,自己这个皇帝能做得这么顺利,能做成这么多事。可渐渐地,一切都告诉他,他可以做得更多。而这个信心的起始,便是眼前的年轻人。他在汁年,纪彬还在青年。南军国还有很多好日子要过。   他们这个东方古国,会继续成为世界中央。   纪彬嘴角带笑,看了看身边的大臣们,下意识往旁边挪挪,说好的不当官,怎么又跟你们混在一起了。   朝中圣人大臣们了解完事情的经过。   接下来自然要设宴,既是为三百八十九名出海英雄接风洗尘,既然是宴请使者团的六十人。   圣人接下来还要接见他们,还要派人清点这次收获的奇珍异宝。   更有被纪彬带回来的两头长颈鹿,要拉到之前那头长颈鹿那,一起供汴京百姓赏玩。直接拉到集市免费参观。   反正这些海外方物,以后还多得很。   千里镜跟混凝土配方并未束之高阁,而是交给墨敬仪等人。   不管是那一种东西,都要研究出来,特别是千里镜,以后军中必须配备。陆军如此,海军更是如此。   至于那些书籍,全都搬到翰林院,该分类分类,该翻译翻译。   汴京朝堂都因为纪彬他们的回来忙碌起来。   反而出海的这三百八十九人还算清闲,也不能这么说,他们这三百多人现在住到汴京城的皇家行宫里面,就这样也挡不住汴京百姓们的热情,都要请他们吃酒才行。   一边吃酒,一边讲海上经历,他们去哪都极受欢迎。   反正宴会要在五天后才开始,蒸汽船还出发去接引娘了,圣人特别点名要引娘也来参加宴席。这五天时间里,出海众人也乐得出去逛逛。好不容易回国了!肯定要好好吃喝!但对柳卫宏来说却觉得,不过半年时间,有什么好讲的。   话是这么讲,但纪彬带着柴力陈乙去平喜楼的时候,他也一定要跟上。   平喜楼,汴京平家的地方。平老板已经设宴在此等候。   他跟平老板半年多没见,这次见面,两方都忍不住笑。   想当年他们认识的时候,自己还是邑伊县的小货郎,平老板是在春安城不如意的第一酒楼老板。因为美酒两人结识。一晃已经很多年了。   这次再见面,自然诸多感慨.不过一聊起来,平老板跟纪彬还跟之前一样。   纪彬尝了下饭菜,惊讶道∶"味道竟然这样好。"   "肯定啊,之前孙旺家食谱怎么开三个店面的,不就是味道好。"平老板美滋滋吃完,"所以我就找人潜心研究,味道自然不错。"   纪彬也笑,现在平老板的平喜楼在汴京都有两个店面。里面酒也好,饭食也好,怪不得生意兴隆。   他家的南北杂货店更是不错,怪不得他看起来越来越高兴了。   两人说着话,自然聊起很多人。   没一会谭承乐跟谢阁老的孙子谢建宝也找了过来,自然是跟纪彬吃酒。   谢建宝明年成亲,算是成亲年龄比较晚的,他经历过兴华府的事,如今看起来成长不少,也算可以成家立业了。   谭承乐则要继续逍遥快活,听他的意思是,要去西边看看,他跟詹明如今关系不错。听詹明说边城那边壁画极为好看,说什么都要去瞧瞧。   每个人的生活都很精彩。   詹明也把祖上走下来的商路给经营的很好。现在那边生活稳定,自然很有赚头。   等纪彬回家,估计能碰到他休息,到时候肯定要好好聊一聊。   说到西边,纪彬自然聊到正赤部落。   正赤部落的事不算秘密,圣人那边知晓后也是挑眉,宗轮将军更是没想到,这正赤部落,竟然跑到那边远。   跑那么远还是被纪彬他们发现,吓得不敢出来。   平老板忍不住道∶"这就是惹我们南军国的下场,不管去哪,都要被打一顿。"   纪彬也笑。好像确实是这个道理。   也是他们手下留情了,如果当时他们跟斯也帝国,兰各浮公国说什么,你们打正赤国一顿,我们就给些好处。   相信这两个国家绝对不会手下留情。   但得饶人处且饶人,都跑到万里之外了,也懒得理他们。   众人聊着,只见楼下小货郎挑着担子,担子上还放着早就便宜到一斤一百五十文的棉花。这样便宜的棉花让很多人都穿得起棉衣,用得起棉被。   纪彬笑笑,喝下酒杯里的水酒。好像他穿过来,也是有些用的。   旁边平老板还在嘱咐柴力,明显以哥哥名义跟柴力说话,让他好好对燕芷游,而且他还准备了不少礼物,让他带回去,给柴力家孩子,还有给燕芷游的物件。   柴力只好称是,半点不敢拒绝。   谭承乐谢建宝则跟柳卫宏在聊海上的经历,那些经历怎么听都听不够。   楼下路过的百姓,酒楼里吃酒的食客,人人都在讨论海外有什么,人人在想外面的世界。还有人在讨论,他们的蒸汽船还可以用来做什么,能不能载着他们去南军国其他地方看看。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他们也想试试。   世界也不止一个汴京,更不止一个南军国,还有更远的世界等着他们探索。   这次航行对太多人带来震撼,也继续影响着南军国每一个人。现在也不过是开始而已。以后的南军国会越来越好。   纪彬听着众人的议论,心里又浮现那个航海地图,挂在圣人书房最显眼位置的地图。以后的船务司,以后的航海路,这会更加顺畅。纪彬又想到引娘,她现在应该在路上了吧?   这样的日子过了五天,但汴京内外讨论海外的声音并未停歇,反而随着急速船通向全国各地传遍整个南军国。   从此以后,南军国的还行,他们陆上国家百姓,对大海再也不是一无所知。   南军国百姓的热情,让海外使团中的兰各浮王子跟斯也王子,塞梅王子有些不解。为什么他们国家的百姓,如此不同?不解之后,甚至有些后怕。   如此有活力的臣民,似乎是这个古老国家永远散发生机的原因。   纪彬在宴席上看到他们的表情,笑着拍拍他们肩膀,却并未说什么。想研究南军国?还早着呢。   纪彬被请到圣人侧位坐着,他跟太子同坐一席,都离圣人最近。引娘则跟太子妃在一起,冲着他笑笑,显然习惯跟皇后太子妃她们相处。   太子知道纪彬跟他坐一起,非但没有不高兴,反而眼神带着崇拜,一定要拉着纪彬说话。   剩下柴力陈乙,墨敬仪等人的位置自然不用说。出海的三百八十九人,都在下面的宴席当中。文武百官,海外使者团也各有位置。   千人宴席的场面足够震撼。   这场千人宴会,也让南军国的航海史正式展开新的篇章。准都知道这页篇章是谁掀起的。纪彬。只有这个名字了。   单是在口中说一次,都会振奋人心的名字。   最开始的他,只是个小货郎而已。可现在呢?   能形容他的话实在太多了,反而不知道从何说起。   宴会上,所有人心里都对南军国的未来充满期待。   除了海外使者团,他们六十个人从进入南军国就开始吃惊,一直到现在,表情带着惊讶。这样的伟大古国,这样散发着勃勃生机的古国,实在是太奇怪了。怎么会有一个国家能有这样的生命力?   这些答案只有他们一点点自己探寻,因为南军国的文武百官,黎明百姓,已经要迎来新篇章了!他们没时间想这些!   让南军国百姓过得更好,让他们的粮食穗子更饱满,让道路更加宽敞,让全国更多学校。他们要开始行动了。 第165章 【正文完结】   千人接风宴会,办的比圣人生辰都隆重。   这次宴会过后,就是真正的接待使者团了,好在在海太城的时候都做过登记,这些人什么国家,什么位置,大致面积,都做了解。   圣人接下来的时间,自然开始接见,不过除了几个大国之外,剩下的也是草草见见,并不会给太多时间。   这些使者团的人自然明白缘由,可看着兰各浮跟斯也的王子都是一脸尊敬,谁又敢说什么。   越是在这里待得久,越是奇怪。   他们南军国地方这么大,放在地中海那边,肯定会成为一个一个的小国,分成十几个都不成问题。   但他们南军国是一整块,是一起的。这么庞大的帝国,太难管理了。可人家还能管理成功。   最让使者团震惊的是,他们在汴京见到太多丝绸,太多他们都没见过的上好布料瓷器。更有十分精美的艺术品,那个羽毛画怎么可以那么好看。还有棉花。   棉花这东西,能在冬天保暖!他们南军国的人还能在夏天做出冰块!   让兰各浮跟斯也献出宝物的急速船,他们这里竟然有十几条,而且随时都能造,还会造的更多!   这一切让他们像是到了另一个世界。   这个世界里没有战争,没有流血,只有生机勃勃地发展。   同时也不能忽略他们巍峨的城墙,还有热闹的坊市,他们城市太大了,大到在这里可以迷路。而且每个臣民似乎都有自己的傲骨。   在使者团沉迷这一切的时候,带他们来的纪彬已经跟圣人交接完了。该说的都说了,该交代的都交代。如此一来,他终于可以放假!   自从船务司开设,纪彬基本都没休息过。说了当官会很累,大家这信了吧!现在虽然不算是当官,但该累还是累的。   圣人看着他,忍不住笑∶"这都累了?那朕呢?"   不得不说,圣人是难得勤恳的皇帝,什么事都在抓,什么事都在做。   但让纪彬休息这事,还是可以的。只是纪彬要回家,圣人给了他一箱资料。   巧的是,这资料正是纪彬之前给朝廷的,也就是一路上的见闻路线。   圣人笑∶"回家休息的时候看看,我还是希望由你来著书。"   圣人保持当太子那会的习惯,私下里并不多称朕,而多用我,特别在近臣面前,这种称呼比较多。   纪彬确实挺受用的,但看着自己随时记的资料,有时候写的是龙飞凤舞了些。   圣人又笑∶"时间倒不着急,你先歇着,反正最近不会出海。""但下次出海的时候,船队必然更大。"   因为他们已经在筹备更大的蒸汽船,到时候就不是二十一米的船只,至少翻一倍。   现在朝中已经没人强烈反对这件事,因为都看到了出海的收获。   出海不过半年,就能收获这么多东西,还有万邦来朝的迹象,当官的,谁不想名垂青史,谁不想在最好的朝代留下自己的名字?   圣人励精图治,势必要干出一番大事业,如今收揽的人才也多,若是能在这个时候做出些成绩,青史留名,指日可待。   再有纪彬这种高人,谁都知道,南军国只会越来越好。   大势所趋,没人能阻挡。   所以拦着的官员越来越少。   纪彬在家著书这段时间,不仅能把航海线路补完,还能形成更为系统的书籍,作为航海指南。船务司那边有主簿带着,继续造新的,更大的蒸汽船,这次国库出钱,不管是钱跟物件都不缺。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走。   纪彬拱手,算是接下这些东西。不就是写书吗,写!他也算写过一本了。   使者团的人还想找纪彬的时候,纪彬已经带着引娘,柴力,以及协理部的人离开。   江志乌革留在汴京,他们有海上航行的经验,又知道怎么在海上用兵,小小的海太城用不了这么多人才。   江志乌革,还有海太城的指挥副使宗亦杨,都会调到全国各处港口城市。   以前很多港口的指挥使,对海上作战都没什么经验,现在补充人才进去,才能更好保护当地百姓。   而之前的指挥使,则是会放到海太城历练。渐渐的,海太城港口,竟然成了练兵的地方。   不少武官都说,若是想当海军,那必然要去海太城,若是想当平原指挥使,就要去边城历练。这两处历练之地,竟然渐渐成为南军国传统。   译者们同样留在汴京,以前用书比较着急,才把他们拉到船务司翻译。现在都可以在汴京的官署做事。不用吃海太城的苦。   话是这么说,很多译者突然发现,他们非常不舍,在海太城的日子其实也挺快乐的。   所以纪彬引娘,陈乙柳卫宏离开的时候,许多人都来相送。甚至太子也在其中,只是低调得很,大家都装作不知道。   码头不少人看见是定波号要回海太城,下意识看过去,再看看上面站着的人,不由得对纪彬招手。   纪彬,纪先生!带着船队航海的男人!   还带回来那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让环球都知道了南军国,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南军国是那么强大。   这样的人回家,谁能不出来送呢。   纪彬引娘看着岸边的人挥舞手臂,挥舞帽子,轻轻笑了下。   汴京城的百姓们还是那么热情。   他们那么淳朴可爱,谁对他们好,他们心里都知道。岸边还站着他的好友们,平老板,江志乌革,谭承乐谢建宝,太子也在其中。甚至还有匆匆听到消息赶过来的使者团。其中塞梅王子还大喊着主人主人,显得格外好笑。   纪彬倒是没什么留恋。   有了蒸汽船之后,一切距离都缩短了,他想来的话,可以随时过来,来回也就三四天时间。科技改变人们的生活,可能现在还不习惯。等时间久了,自然知道有多便利。   跟着纪彬回家的,还有一头小长颈鹿,这是圣人专门给他的。还说什么,纪彬家有个私塾,正好放里面给孩子们玩。经过圣人亲口提过的私塾,以后的夫子是不用愁了。   不过现在那里也不愁夫子,自从万举人,谷举人都是从那里面教书出来,考上举人,他那已经成了风水宝地。   从汴京回家,这一路还经过无仙城。   到无仙城的时候柳卫宏倒是下船,他要从无仙城回宿勤郡柳家,已经很久没回去,现在自然要回家看看。   柳卫宏还带着他那些兄弟们一起走,说了等在家休息够,立刻去找纪彬。   纪彬自然欢迎。   从无仙城走的时候也是很感慨,他头一次接触船运,就是从无仙城出发。现在有了自己的船队,也跟这里关系很不错。   最后到海太城的时候,海太城还是熟悉的一切。   这里的工作也很好安排,船务司还是主簿管着,指挥营则交给柴力,副使宗亦杨立刻回汴京,很多地方海域的指挥营,都等着他去训练。   海太城还是跟之前那样平静,五所官学上课的时候安安静静,也都知道船务司这边不能靠近,自然听话。   但凡敢过来的人,都会被直接退学。这种惩罚太严厉了,没人不听。   他们一群人回来,柴力带着引娘去找燕芷游,然后自己再去指挥营接手事情。   纪彬则带着船务司协理部的人去船务司看看。   说起来从八月十八出海回来,到现在九月初六了,他还没去过船务司。   其实那边也没什么事,协理部肯定在捣鼓什么东西,李家主还在造急速船,现在十几艘急速船都不够用。   纪彬还送出两个。肯定要抓紧时间做。   纪彬一离开,很多地方官府都转而写信给李家人。   刚开始李家主看着什么知府,什么城主,什么刺史,这些人都在给他写信催促急速船。原本还有些害怕,他哪接触过这么多高官啊。   在知道纪先生以前直接把这些信件一塞当没看见的时候,也学着当没看见,还挺好。   纪彬回来后还去看了看,见李家主已经完全放手,手下的人已经知道要怎么做,急速船的工艺日渐成熟,也就放心了。   最后到协理部的时候,还没靠近,就看到里面浓烟滚滚,还有什么奇怪的声音。   等他踏门一看。   只见院子里有一圈整齐的轨道,轨道上那是什么东西?   蒸汽火车!   纪彬被眼前的一幕震惊,久久没能回过神。   协理部的人笑嘻嘻道∶"纪先生!让您不回协理部!惊讶了吧!"   "我们原本想告诉您的,但您不是去看娘子,就是去汴京,船务司都不来的!""你们别乱说,那会我们还在实验,没做这么成熟。''   最后这句话才是实话。   纪彬刚出海回来的时候,协理部确实想说来这,但时候有个关卡没做出来。等他们彻底解决,纪彬已经去汴京了!   而船务司这边的事情都是绝密,自然不能拜托其他人告知。一来二去,竟然赶到现在才让纪彬知道!   纪彬肯定不计较这些,立刻挥手道∶"再让火车跑一圈,快。"   "火车?这个名字好像可以,确实是用火跑起来的。"协理部的人下意识道。   纪彬没想到自己随口一说,竟然给这个车定了名字。   算了,名字不重要。   重要的是蒸汽火车真的做出来了!而且轨道也做出来了。   好像他临出发的时候,确实说过这件事,可也没想到一回来就能看到成品啊!   也是蒸汽船都出了,蒸汽火车自然应运而生。   好家伙,看来他还要去汴京一趟。拿着蒸汽火车再要点经费!不错,这个想法非常可行!别说了,现在就出发!   蒸汽船,蒸汽火车,出海,千里镜,火山灰混凝土。   一切的一切出现太快了。   以至于圣人都在怀疑,他是不是在做梦。但眼前跑着的蒸汽火车告诉他,这绝对不是做梦。   纪彬九月初六回的海太城,九月初八又到汴京。   这次带的东西是蒸汽火车。   看着不用人拉,不用牛,马,驴,拉着的车,速度还能随着蒸汽增加再提速。   这直接改变了他们的认知。   之前的船只虽然也觉得厉害,可没有东西在面前的时候更让人震惊。   纪彬还说了,蒸汽火车的速度会比船只还要快,自然依靠的是特制的轨道,可以更省力。日行千里,不是问题。日行干里!   若是在战争的时候用到这个东西传递消息,那会有什么效果?圣人直接沉默。   只是这东西不好大量建设,因为轨道也好,蒸汽火车也好,都要耗费大量钱财,而且容易有损失。   按照纪彬的话来讲,等到混凝土造出来,南军国百姓生活再富裕些,他们就可以开始铺设蒸汽火车的轨道。   圣人看着后花园的蒸汽火车爱不释手,恨不得现在就造。这东西不仅跑的快,还能拉很多东西。只是国库里没那么多钱来建造。   圣人头一次发现,自己坐拥天下,钱还是不够用!   等圣人看向纪彬的时候,又说了几句好,这才把人放开。   朝中几位重臣看着,然后道∶"建造这些东西,无非是要矿石木材金银,如果出海的话,我们应该能用很低的价格买到。"   不错,南军国这些东西价格不便宜,但外面便宜啊。   他们都不用跑特别远,不管是去马六甲海峡群岛,还是去印度,又或者东非。这些地方的矿场跟木材可太便宜了。   纪彬听着,心里自然同意,不得不说,有了需求之后,都不用自己说,大臣们都会主动往外走。没办法,谁让蒸汽火车的速度太过震撼。   这轮讨论持续到九月二十号,他说什么都要回家了。   说好的今年生辰要跟引娘一起过,上半年的时候已经错过引娘的生辰,今年不能再错过他的。纪彬倒是不在意这些,只是珍惜跟引娘一起的日子。   再说蒸汽火车的事不能着急,他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纪彬再次上了定波号。   这次连大臣们都想送送他了,并且想问他下次什么时候过来,下次又会带来什么东西。   带回来什么东西?   纪彬自己也不知道。   但他知道的是,他现在要做的事真的很多。   但纪彬这几次进京,彻底奠定了船务司的重要性,原本是谁都不愿意来的船务司。现在变成朝中炙手可热的官署,谁又能否定纪彬的功劳。   纪彬坐在蒸汽船上,船只上所有人都在看他,也对他非常尊敬。谁都知道,这是纪先生应得的尊重。   他似乎是个变数,不管去哪,哪都在改变。而且是往好的方面改变。船上船工也有兴华府本地人。   当初兴华府是什么样子,他们都知道,现在的兴华府什么样子,他们更知道。   没人不感谢纪彬的,所有的感谢都在他们心里。   有人默默数着纪彬的功劳。   他在的纪滦村,因为他开了那么多作坊,不止给自己村里百姓提供活计,还带动了周围所有村落。   现在纪滦村拿出去,不比任何一个县城差。   但提到县城,提到邑伊县,如今的繁华跟纪彬也有同样的关系。   纪彬在邑伊县做生意的时候,邑伊县的店铺不超过六个。可现在呢?7   南来北往的商铺,都因为纪彬收益。   再加上邑伊县商会成立,加上纪彬带着全县的人一起种棉花。一切的一切,这才让邑伊县的生活好起来。县城的道路,县城的店铺,县城的财富。这都是他无声的功劳。   邑伊县上面的春安城,现在三分之一的酒都是纪彬这边提供,春安城的兰阿巷子,还有如意楼的刺绣。   全都离不开纪彬这个名字。也离不开宣引兰这个名字。   他们夫妻俩像是财神爷一般,带给太多人好日子。   兴华府更不用讲,几乎在纪彬手上一把重建起来,现在兴华府很多东西,都是纪彬的主意。海太城更是成为极为特殊的存在,既能赚钱,又能成为南军国海军中坚力量,他脑子到底转得有多快啊。   纪彬不知道这些夸奖,他只是坐在甲板上,等着快些回家。   再不回家,时间就过得太长了。   他总觉得自己要快点回去才行,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很少有这种想法。   好在蒸汽船快得厉害,往日要陆路走两个月的路程,现在两天就到了。   九月二十二到达海太城,这次纪彬还是去了趟船务司看看。   船务司风平浪静,协理部这次没给什么大惊喜,还好还好。其他地方指挥营有柴力,府衙有樊海钧,都不用担心。   只是骑马穿过五个官学的时候,周围学子们的欢呼声太热情了。年轻正好啊。   感慨年轻正好的纪彬,再过三天也才二十三岁。   他这次回去,就是知道引娘在帮他准备过生辰,若是生辰这天他不回来,那管什么.   虽然圣人还给他带了生辰礼,但能跟引娘送的比吗?这话虽然不能明说,但圣人心里也明白的。   从海太城到兴华府,再到邑伊县纪滦村。   纪彬带着陈乙紧赶慢赶,终于到了家里。   进到纪滦村的时候,两人都是松口气。   从一月离开纪滦村之后,到现在都九月二十五了,头一次看到纪宅。   陈乙都长舒口气,更不用说纪彬了。路过自家小房子的事,纪彬还有诸多感慨,再到纪宅前面,纪宅内外十分热闹,都是知道今日纪彬生辰,过来送礼的。   引娘原本只请了亲朋好友过来,可送礼的人太多,只好临时加了几桌宴席。   今年的生辰也不是她一定要过得隆重,而是生辰还有几个月的时候,就有不少人在问。而且这次生辰宴会也算接风洗尘。朝廷接风是朝廷的,家里接风是家里的。   虽然纪彬不在家,但为他庆生的人还是吃得很开心。反正能蹭到纪彬家宴席,那就可以!   引娘也是知道众人的想法,虽然最近身体隐隐有些不舒服,但还照常开宴,而且她对纪彬很放心,若是没回来,那肯定是时间来不及,并不是他不想回来。   因为有这样的底气,谁都看她都要称一句落落大方,不愧是当家的娘子。   可如今纪彬回来,刚到门口,四处都传遍了。   引娘吩咐棉橙棉红她们照看好宴席,第一时间出去印接。   但纪彬刚到纪宅前面,整个村子的人都来围观。   等引娘过来的时候,纪彬被人团团围住,自然问题多多。   纪彬好笑的看着众人,透过众人又看了看引娘。两人在人群中相望,从对方眼神中看出笑意。都好,一切都好。   不管他们在什么地方,都能照顾好自己,不会辜负对方的期望。   纪彬也懒得再理众人,径直走到引娘身边,两人虽然没说话,可都能看出他们之间的感情。   真是神仙眷侣,让人羡慕啊。   话是这么说,但引娘之前隐隐就有些不舒服,这会被众人围着,不舒服的感觉又加深了。但这会周围都是人,也不好表现出现,唯独在她身边的纪彬发现不对,低声道∶"怎么了?"引娘摇头,笑着道∶"没什么事。"   宴席开始之后是没什么,但宴席眼看要结束,引娘心里的恶心感加深,还好及时去了侧厅,这才没让人看出来。   纪彬从回来的时候,就发现引娘似乎隐隐有些不对,此时自然跟了出来,刚到侧厅,便听到引娘的干呕声,脸色立刻变得难看。   纪彬快步走过去,开口道∶"去请大夫,快。"   外面虽有宴席,但有纪彬这句话,准都吓得够呛。主君什么时候这样凶过。   好在外面还有林博等人支应,暂时不会有什么问题。   可跟引娘交好的朋友柴巧晴却过来看看。   这位是有过孩子的妇人,看着纪彬一脸担忧,罕见出了些骇人的神情,完全不像平时的温和,好像这才是他真正的表情。   柴巧晴一时间突然不敢说出自己的猜测。   可见这纪彬引娘实在担忧,柴巧晴才低声在引娘耳边道∶"你月事可还准?"   纪彬离得近,自然也听到一些,他下意识愣住,立刻看向引娘。   引娘也傻眼了,,摇了摇头,小声道∶"这月不准。"   柴巧晴一拍手∶"这就对了啊!"   这就对了?   想想引娘平时身体康健,忽然干呕恶心,今天开宴之前还跟她说,自己最近胃口变好,口味也变了。   这还能有什么原因?   柴巧晴偷偷过来,也是想说这个的。   纪彬跟引娘对视一眼,从对方看出惊喜。   他们要有宝宝了吗?   两人刚想说什么,引娘又干呕了几下,可这些心里却带了期待。   外面宴席还在继续,大夫已经被陈乙悄悄请了过来。   看着大夫喜上眉梢的表情,纪彬引娘的一时有些懵了。真的有孩子了。   因为月份太小,一个多月,平日是看不出的。也就是引娘害喜太厉害,这才能诊断出来。算着日子,就纪彬刚出海回来,在兴华府那会有的。   反正不管怎么样。   他们要有孩子了。   纪彬也不顾其他人,下意识抱紧怀里的人。   从他微末之时,便是身边的女子陪着他,如今他也算功成名就,还是她在自己身边。如今又要有宝宝了,这让他如何不感激引娘。还是在他生辰这天,知道了这个顶好的消息。   纪彬看着身边惊喜的众人。   完蛋,他又想坐着蒸汽船去济汴京了,这次不带什么厉害物件,他要带来最好的消息,那就是他纪彬要有孩子了!   圣人,谢阁老,平老板。   你们都要给我未来孩子准备礼物的!   他跟引娘的孩子,值得最好的一切!   纪彬看着引娘,仿佛看到了他们的十年二十年,他跟引娘,还有孩子,一定会过得非常幸福。   外面宾朋满座。   屋内其他人悄悄退出,把地方留给这对年轻有为的夫妻。   纪彬笑了笑,吻了吻引娘的额头。   两人相视一笑,共同期盼孩子的到来,也期盼接下来的生活。以后一定会越来越好。 正文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