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 夜央墨 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孔门商女:傲世女当家 作者:时音  【文案】   上一世,孔玲珑作为天下第一富商的家主,却嫁给了刘家为妻。并为刘家夫君倾尽了家财,助夫君登上了一品高位,然而,当夫君刘邵位极人臣之后,她却惨被休弃,花光了家财的她,潦倒街头,直至饿死。   重生回来,孔玲珑第一件事就是退掉了和刘家的一纸婚约,彻底划清界限。孔玲珑决定将孔家的商铺继续发扬,这一次,她不仅要守住孔家的财富,还要让孔家成为制霸天下的存在。 标签:女强 爽文 =====================   ☆、楔子   楔子   “小姐,”玉儿哭泣着,“咱们孔家最后一间铺子,已经被姑爷收去了……”   听到这个消息,孔玲珑如同被掏空了心肺,彻底变成了没有魂儿的木偶。   孔家,天下第一的孔家,数千间大小商铺,生意遍布十六州,曾被誉为就算大晋王朝都倒了,孔家的生意也不会消失。   可是今天,才不过过了短短十年的时间,曾经被认为永远不会倒下的孔家,却已经彻底不存在世上。   玉儿看着孔玲珑仿佛麻木了的脸,更加伤心道:“小姐,您要想哭就哭吧,不用憋着……”   哭?孔玲珑呆坐着,她现在,还有哭的资格吗?造成孔家今天这个局面的,亲手毁了孔家的,难道不正是她这个孔家剩下的唯一嫡系小姐,被孔家人无条件相信的少当家,她孔玲珑自己吗?   “刘邵在哪。”孔玲珑慢慢问出这句话。   玉儿抹着眼泪:“姑爷……他还在铺面上,等着陈掌柜把孔家的地契交上去……”   孔玲珑几乎要笑起来,是啊,刘邵,她的夫君,比起她这个妻子,他更在乎的,不是一直都是她孔家的财富吗?   现如今,他终于如愿以偿,整个孔家名下的铺子,今天起都姓刘了。   孔玲珑跌跌撞撞站起来:“我要去见老夫人。”   “小姐!”玉儿在她身后叫了起来。   可是孔玲珑只顾着往前走,她的心里已经容不下其他的事,只想见到刘老夫人,讨要一个说法。   为何当初答应的,保留她孔家最原始的药材生意,现在却连这个都要食言?   她要亲口问一问老夫人,到底她孔玲珑嫁到刘家十年来,哪里对不起刘家一分一毫,刘家要这么回报她?   孔玲珑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才到了老夫人的院子外,进去的时候门外两个丫鬟也没想着拦她,她就一路走到了老夫人的房门口,推门要进去时候,听到里间传来谈话。   “邵儿已经去收最后一间铺子了,只要地契到手,这世上就再也没有孔家了。”   “做的很好,这些年我们一步步计划,总算是没有白费。”   “要不是这样,当初何必委屈邵儿,去娶孔家那个低贱的商户女,不是看她孔玲珑是孔家这一代剩下的唯一嫡亲,孔家的泼天财富都是她继承,否则她以为她凭什么配得上我们邵儿?”   孔玲珑站在门外的身子都剧烈颤抖起来,她听见了什么?这都是真的吗?这才是刘家人这么多年对她的真实想法?   刘老夫人特有的威严的声音慢慢传来:“这十年每次邵儿同她行房的时候,都在早晨亲手喂她喝避子药,才能让她这十年都无所出。否则按照孔家财富传嫡系的做法,她但凡生下孩子,我们刘家也拿不到这笔财富。”   孔玲珑胸口骤然如遭重锤,从听到避子药那一刻起,她的脑袋就像是炸开来一般,这十年来的种种都从她的眼前划过,每日清晨,刘邵那体贴入微的喂她喝燕窝的姿态,她曾为此深深感动,嫁给了这样知道疼人的夫君。   可是现在,这些画面就像刮骨刀一样,一寸寸刮着孔玲珑的皮肉,让她几欲发疯!   她什么也听不见了!什么也看不见了!   脑海里心眼里,都是刘家这十年来历历在目的虚情假意,一点点像是野兽一样,把她、把孔家蚕食殆尽的凶残!   “啊!!!”孔玲珑发出一声尖叫来,眼中口中都流淌出鲜血,样子像是恶鬼。她抱着自己的头,慢慢地在地上打滚,鲜血越流越多,她在地上抽搐着,一点点流逝的是她体内的生命。   终于赶来的玉儿,抱着地上已经一动不动的孔玲珑哭喊道:“小姐……”   ☆、001章 孔门当家    孔玲珑知道,她其实握着一手王牌,她若想翻盘,无人能抵挡她。   丫鬟玉儿打开门帘看到孔玲珑的样子,不禁惊讶至极:“小姐,您怎地穿着中衣就下来了?着凉了怎么是好。”   孔玲珑说道:“刘家的人快来了吧。”   半个月前,孔玲珑就去了信,邀请刘家的大夫人前来。   绣画底下,就压着那封婚书,孔玲珑知道,这件事该尽快了结了。   “来的自称是刘家五夫人。”玉儿说道。   孔玲珑看着眼前的绣画轻笑,还是把自己想高了,竟然只派了个排行老五的夫人过来,看来,真的是被人看轻了呢。   还看轻的很彻底。   在咸阳城这个地方,刘家就相当于土皇帝一样,单是她们家那个门楣,都让普通百姓望之生畏。   不过,那可不包括她孔玲珑,而且只要她想,她甚至会被刘家人抬着,尊尊贵贵地进刘家的门槛。   孔玲珑看着绣画上面的连翘,笑容挂在嘴上,对,这才是最要紧的,只要她想,现在是,她一点都不想。   亲眼见过刘家人的凉薄后,这重活过来的一世,她再不想与刘家人扯上一丝关系了。   刘五夫人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坐在绣画前面的女孩子,孔玲珑一直盯着桌上的一幅绣画看,对她这位夫人的到来好像根本意识不到。   刘五夫人有些不悦,也不喜欢这样被轻视,她故意咳了两声,引起绣画前少女的注意。   孔玲珑也确实抬起了头,看向刘五夫人,淡淡露出一笑:“刘五夫人是么,请坐。”   刘五夫人那股子不舒坦更强烈了,这孔家女不愧是个没见识的商户女,说话这么不讨人喜欢,叫刘夫人就刘夫人,还偏偏加一个刘五夫人,好像时刻提醒她似的。   坐下后孔玲珑也没有说话,孔家上一任当家,孔玲珑的祖父曾说过,你若要与人谈生意,千万不能先失了耐性。   刘五夫人上下打量着这位孔家小姐,不觉轻蔑起来,就是这样一个没教养的商户丫头要嫁到她们刘家来,只怕心里不知怎么得意吧。   想她们刘家,那是三代以上的朝官,娶什么样的世家闺秀娶不到,这个孔家女真该去多烧几柱高香。   刘五夫人不自觉翘起了嘴角:“不知道孔小姐要见我有何事?”   孔玲珑这才又看了她一眼,片刻嘴角一笑道:“我记得,信里的内容是延请刘家大夫人前来一叙,并非是刘五夫人你。”   刘五夫人被堵的差点翻白眼,她瞪着孔玲珑,这丫头竟然对她说这种话?她身为刘家的五夫人,那也是正经的正房夫人,居然就被个商门之女这样给看轻?   刘五夫人很难掩饰心中的不忿,冲口就说道:“大夫人又岂是你想见就能见的?且不说刘家上上下下的事情,便是等闲人想要见到我家大夫人,那也至少提前三个月打招呼才行!”   笑话,堂堂刘家的当家夫人,这个没见识的商户女以为凭着一封书信就能召来吗?她刘五夫人能走这一趟,已经是给她这个商户女的最大脸面了。   孔玲珑看着刘五夫人变幻的神情,约莫也能猜到她在想什么,淡淡一笑道:“原来刘大夫人这么难见,看来是我失礼了。”   刘五夫人翻了翻白眼,知道自己没礼就好。   刘五夫人沉着脸道:“孔小姐,要说什么事就说吧。”   孔玲珑看着她说道:“这么说来,今天的事,刘五夫人可以全权做主了?”   越给脸还越上脸了,刘五夫人露出了轻蔑,傲然道:“孔小姐用不着担心,我们刘家的事,我还是能做主的。况且我堂堂刘家,还不至于欺你这个商门之女。孔小姐若是想询问嫁过来的事宜,那么……”   “不必了。”趁着刘五夫人还沉浸在自己的优越感中,孔玲珑淡淡打断了她。   刘五夫人瞪圆了眼:“你说什么?!”   孔玲珑支着脸颊,一边对刘五夫人露出了一个柔美的笑容:“既然刘五夫人认为孔家和刘家有诸多的不般配,那么玲珑也不好高攀,所以就不必成婚了。”   不必成婚了……   不必成婚了……   刘五夫人脑袋里无限回响这几个字,可是偏偏明白不了意思。   她瞪着面前笑靥如花的女孩子,从她的神色上,看不出一点开玩笑。   刘五夫人原本沉浸在自己设定好的剧本里,把刘家的体面尊贵演的淋漓尽致,可是剧本里那个原本应该对此感激涕零,对于能嫁到刘家这件事一定不惜卑躬屈膝的小女子,此刻,却如同事不关己一样,坐在对面、笑的漫不经心。   不应该是这样啊……刘五夫人慌了,她克制住自己,依然维持着刚才那一丝优越威严,说道:“孔家小姐,你可知道你说了什么话?”   就要让这小女子明白,她有多不知天高地厚。   刘五夫人脸上那一丝慌乱被孔玲珑尽收眼底,孔玲珑唇角掠过一丝讥笑,果然这个刘五夫人,在刘家根本不是一个能够说得上话的人,否则刚才猝不及防听到她说要退婚,露出的根本不会是这样的神色。偏偏这样一个人,还敢来她面前造次。   孔玲珑越发慵懒,对手如此不济事,她都失去了与之对峙的兴趣:“刘五夫人,我不知道刘家是什么规矩,但在我们孔家,说出的话是不会收回的。我孔门无意再与你刘家攀任何的亲,婚约就此打住吧。”   既然如此,她就索性说了个清楚明断,断了这刘家夫人的念想。   刘五夫人的脸上抽搐不已,瞪着孔玲珑唇色发白,说出的声音开始尖利:“你说不结亲就不结亲?!“   开什么玩笑?!这孔家的女人是得了疯病么?竟然能说出这种话?!她来之前,确实听了刘大夫人交代,要给这个孔家的小姐一点颜色,让她记住这个下马威。毕竟,孔家再怎么富倾天下,也是一介商门,能嫁到她们世代大族的刘家,那就是庶民跪舔了天子的足踝,是她们刘家给予的施舍。   但是即便、即便是说出了如此话的刘家大夫人刘芳,也绝对没有想过,要不做这桩亲事的道理,毕竟,毕竟孔玲珑、代表的是整个孔家巨大的利益网,刘家娶得不是孔玲珑,是这泼天的财富!   所以,如果刘家大夫人听说孔玲珑突然想要拒婚,刘五夫人简直不敢想把这个消息带回去的自己,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想到这,刘五夫人发了狠,不惜用半威胁的口气说道:“孔家小姐,这桩亲事已经是板上钉了钉的,你想改,也不是你一人说的算。况且,你若要毁约,也得看我们刘家答不答应?!”   无奈之下,刘五夫人只要搬出了刘家,她顾不上这位孔家小姐是发了什么疯要退婚,但是她刘家,绝对不能任由这种荒唐行径!   听到这句威胁,孔玲珑不仅没有如刘五夫人希望的那样吓的面色苍白,就是眉毛尖都不见动一动。   孔玲珑声音温柔,一副害怕惊吓了刘五夫人的样子:“刘五夫人,我当然说了算了,您是不是忘了,现在孔家,是谁在当家?”   一句话把刘五夫人的自信再次劈的粉碎,她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少女莹然浅笑。   “从上个月起,我世上唯一的亲人——天下第一经商奇才,孔家上任当家箜祠先生去世,也就是我的祖父。”孔玲珑说道,对面刘五夫人意识到什么,脸色已经半点血色都没了,“祖父一生积累了巨大财富,偏偏子嗣凋零,只剩下我这个不成器的孙女,孔家家训,财富只传嫡系,所以——刘五夫人,孔家的事只怕我还是能做主的,因为、孔家的现任当家,是我。”   ☆、002章 退回婚书   刘五夫人脸色灰败,想要说些什么挽回,却苦于没有话能驳倒眼前的少女。   是啊,孔玲珑一个人或许说了不算,但是那是在她还是孔家小姐的时候。现在的孔玲珑,坐在那里,就代表了整个倾富人间的孔家,如果孔家提出了不成婚,和孔小姐一人嘴里提出的,那可就大大不是一个层面上的意义了。   孔玲珑接着柔柔的一笑:“这些,刘五夫人应该心里清楚才是。毕竟,刘家之所以愿意纡尊降贵,娶我这个商门之女为嫡妻,不就是因为、我迟早是孔门当家的原因吗?”   刘五夫人脸上再次抽搐了起来,有些话不说还好,一旦撕开露出里面的丑恶,就再也掩饰不住。   她刘家,她刘家当然是因为孔家的……只是,这样的话怎么好摆在明面说,如果孔家只是一般的有钱的经商之家,她刘家当然不至于用婚姻来贿赂。   可这是孔家啊……传闻中,天下财富,一半在皇宫,一半在孔家,孔家的财富早已经到了妇孺皆知的地步,而据不确信的秘闻,就连宫中九部的银两流通,都是依仗了孔家的巨大财力才能支撑……   这时,孔玲珑端起了桌上的骨瓷杯,纤纤玉指犹如葱管一样,刘五夫人目不转睛盯着,真正的豪门闺秀,也不过如此了。   “孔小姐,”刘五夫人终于忍不住颤声说,“你别忘了,刘家的婚书,在孔老爷子当家时,就已经双方商定,送到孔老爷子手上,婚讯更是早在半年前已经在咸阳城公布,此事早已公诸于世,孔小姐既然已经成为了孔门当家,更该爱惜孔家名誉,倘若真的悔婚,我刘家自是不理亏的,只怕孔小姐和整个孔家,要背负天下人的骂名吧?”   说到最后,刘五夫人已经充满了底气,刚才她毫无防备,被这小丫头打了个措手不及,都快忘了,她自己好歹也是刘家出来的夫人,能在那个龙潭虎穴存活,她刘五岂是能被这个小丫头唬住的。   果然,这句话说出之后,孔玲珑的笑容也变为了叹息,并且久久没有说话。   刘五夫人终于松了口气,内心重新得意起来,到底是小丫头,负气说了那番话,大约也是不忿之前她们刘家对她的轻视吧。   但是,又能怎么样,商门之女,就算再有财富,始终还是低人一头,被人轻视也是理所当然。   孔玲珑手指按在杯子上,有些怜悯地看着刘五夫人:“本来,我是不愿意说这些的,但是,看刘五夫人您的态度,实在对我们孔家,误会很深。既然这样,作为孔家现任家主,有些话我不得不提醒刘家了。”   孔玲珑的称呼避免了她和刘五夫人个人,而是直接用孔家、和刘家代替。   刘五夫人眼皮一跳。   孔玲珑温和笑着,说出的话却一点也不温和:“刘五夫人,我没记错的话,刘家老太爷在京中任三品侍郎是吧。”   刘五夫人不知她要说什么,但见她提起老太爷,自是傲然道:“不错。”   孔玲珑说道:“朝中官员,一二品几乎都是贵门子弟,刘老太爷师从院傅大人,几十年来官运亨通,算起来包括刘老太爷这一辈,刘家已经三代在京中为官。”   刘五夫人越来越有一种自豪感,要知道,在京中为官能有三代的,已经是世人难及的高度。不怪刘家整个上下,对于娶孔玲珑这个商户女,都有一种优越。   孔玲珑看着刘五夫人的表情,嘴角不可见地翘了一下:“这大概也是刘家在咸阳城,到处对人说,自己是贵门世家的缘故吧?”   听到贵门世家几个字,刘五夫人蓦地不自在起来,她瞪着孔玲珑:“你想说什么。”   孔玲珑抬起葱管一样的手指在眼前摇动:“不想说什么,只是陈述事实而已,所谓的贵门世家,应该是朝中三代以上,在京中奉职,且,三代都必须在正三品之上。”   刘五夫人脸色煞白起来。   孔玲珑笑得温柔:“可我记得,刘家所谓三代在京为官,最开始的,好像只有一个从七品吧?”   从七品师爷,能留在京城的最小的官。   “不仅是这样,接下来的刘家人,也不过就是一个从六品。而到了刘老太爷这一代,因为文章出类拔萃,被院傅青眼青睐,因此收在门下受到了提携,也因为当今院傅是先皇太子的授业恩师,这层关系在,所以刘老太爷得天独厚,终于得到了正三品侍郎的位置。”   刘五夫人的脸色已经难看到极点,偏偏孔玲珑还微笑着加了一句:“刘五夫人,我说的对吗?”   刘五夫人心头压抑着难堪,还有快要克制不了的怒气,这孔家女人是想要说她们刘家名不副实吗?真的是好大口气、即便她刘家不算是真正贵门世家,但她孔家更是世代是最低等商户!她刘家吃着朝廷俸禄,娶她一个商门之女,不知是给了多大的面子!   看着刘五夫人脸上激越,尽管她没说,但心里想什么,孔玲珑岂能不知。   不过孔玲珑一点都不恼,在她来看,刘家不过也就是一个强撑着门面的,不入流家族罢了。   刘五夫人压抑怒气说道:“孔小姐,你说这些都没用,我们刘家就是再不济事,如今在皇上跟前,也是说得话的,若孔小姐你执意悔婚,我可不敢保证老爷子不会对孔小姐有什么想法。”   孔玲珑擦了擦嘴角的茶渍:“不要把悔婚说得这么难听,既然刘五夫人和你刘家,都如此的有优越感,那我也就直说了,我孔家十代以上都是掌管着丰都、云都等六大都的经济命脉,从初代起,孔家就有皇命覆旨开辟的河道,不止有咸阳城,每一个城池都有孔家设置的驿站,其中一个,更是太祖起势的时候立下了不可磨灭的功劳。我孔家要钱有钱,要人有人,你刘家不过才是几十年前兴起的小官,拿什么资历、财力,和我们孔家旗鼓相当?”   孔玲珑说话的时候,手指一直有节奏敲击着桌面,配着不徐不疾的语调,刘五夫人竟然有种快要被逼疯了的感受。   “不要说了!”反应过来的时候,刘五夫人已经喊了出来,她看着面前的女孩子,心中只想狂吼出一句“无耻!”   居然,居然敢如此颠倒是非,把她们刘家贬低的一无是处!她一个商门之女,却反倒是枝头的凤凰,是她们刘家攀不起了?   刘五夫人再也忍不住,尖刻地说道:“孔小姐,你也不必往脸上贴金了。你就是说破天去,刘家也还是朝廷命官!孔家!还是提不上台面的商户!既然婚书已下,你想悔婚,就直接到我们老爷子跟前求吧!”   说完这些话,刘五夫人有一种畅快的感觉。被这个小姑娘压制了这么久,她早就怒火中烧,幸好这丫头无论怎么巧合如簧,黑也不会变成白的。一介商户还蹬鼻子上脸了。   可孔玲珑此时的神情却仿佛很无辜,无辜的刘五夫人很想撕碎她那张脸。   看刘五夫人气的七窍生烟的样子,孔玲珑心里一笑,真是,果然是个上不得台面的角色,只有这点能耐。此时若是那位刘大夫人在这里,定然不会这样沉不住气。   孔玲珑不想再废话,她的手拂过桌上那堆绣画,慢慢从绣画底下,抽出了一张纸,在刘五夫人眼前抖了抖,确保刘五夫人能把纸上面的每一个字都能看清。   看清之后,刘五夫人就像被箍了一巴掌,还是狠狠地一巴掌。   孔玲珑笑道:“夫人心心念念的婚书,是这一张。婚书上确实写了刘公子的生辰八字,也加盖了刘家的家印。可是刘五夫人,你瞧清楚了,这上头,可只有刘公子的生辰,并没有、写上我孔玲珑的生辰八字。这样单方面的婚书,也叫婚书吗?”   刘五夫人几乎不受控制地要从椅子上跳起来,她眼睛死盯着孔玲珑捏在手里的婚书,“不可能,不可能……你这是伪造的!”   孔玲珑眨了眨眼睛:“伪造?话可不能乱说,刘五夫人,我孔家伪造的了刘老爷子的笔迹,伪造的了刘公子的生辰八字,伪造得了刘家的……家印么?”   一句话将刘五夫人彻底击垮,她瘫坐在椅子上,根本无法消化眼前发生的事。   孔玲珑慢悠悠收回了婚书,她知道,作为刘家五夫人,不知道眼前这张婚书的细节,她一点也不意外,这也是她从一开始,就知道刘五夫人只是刘家一个小角色的原因。   如果来的是刘家真正的掌权之人,怎么也不会左一遍又一遍提到婚书,而把婚书当做唯一的筹码。   刘五夫人颤抖着:“不行,不能这样……”   孔玲珑再次一笑:“刘五夫人,若我没有猜错,今日你来我孔家来说婚这件事,是刘大夫人硬派给你的是吗。”   刘五夫人再次颤抖了一下,看着孔玲珑。   ☆、003章 垫脚石头   孔玲珑叹道:“果然,刘大夫人从不会把脏手的事情留给自己做。我这个一心待嫁的商门之女,此刻突然邀请刘家的夫人前来,必然不会只为了一点小事。刘大夫人在摸不到门路的情况下,就只好先把刘五夫人你拉出来探路了。”   这话等于明明白白是在说,刘五夫人就是一块垫脚石头而已。   听了这话,刘五夫人除了脸涨得通红,她更是盯着孔玲珑不放:“你,你凭什么这么说?”   孔玲珑握着婚书停顿了一下:“怎么,刘五夫人你还没有反应过来?”   刘五夫人一点脾气也没有了,她的手只是在颤抖,是的,她是没有刘大夫人聪明,但她也毫不笨,这样回去,告诉孔家小姐退婚的事情,只怕她彻底就变成了刘大夫人推卸的目标。   这时,孔玲珑再次把手里的婚书送过来,含笑:“那这个婚书,就请刘五夫人,亲自拿回去交给刘大夫人吧。”   婚书退回,就彻底的没戏了。宣告着两家联姻失败。   眼前的婚书有千斤重,刘五夫人的手抖得厉害,哪里还能伸出去接。她的脸上,从进门来,第一次露出了哀求。   孔玲珑笑了:“刘五夫人,我猜,即便我此刻要你下跪,只要哀求我一声,我就收回婚书,你也是愿意的,是不是?”   刘五夫人的膝盖一软,不可否认,那一刻,她真的有此冲动。   孔玲珑说道:“可惜啊,我孔玲珑和你们刘家不同,没有作践人的喜好。孔门家训,一切以理为先,这婚书你就算不拿,我也一样会随后叫下人送上门,所以还不如刘五夫人你现在就接了,至少随后,你还能想一想应变之策,是也不是?”   刘五夫人真的是要疯了,面前的女孩子,分明妙龄豆蔻,笑靥如花,为什么她会联想到地狱里爬上来的恶魔,那样不声不响,就把人的皮肉啃噬去了。   第三章 刘家夫人   走出孔家,刘五夫人脸上一点人气也没有地回到门口等着她的马车上。她带来的丫鬟弄玉笑着迎过来,却被刘五夫人低低骂了一声:“没眼色的东西!”   弄玉被骂的一愣,就看刘五夫人迅速爬上马车,接着跟逃避什么一样说道:“快离开这!”   一路上弄玉看自家夫人脸色越来越差,不免担心道:“夫人,那孔小姐说什么了?”   刘五夫人脸色煞白看向弄玉,惊得弄玉以为自己又要被训斥,却想不到刘五夫人只是盯着不吭声。   刘五夫人的心里,此刻不断冒着想法,还好,还好只带了弄玉这一个丫头出来。人少嘴不杂,不容易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刘五夫人盯着弄玉放在身侧的一双手,毕竟是奴婢,手指保养的再好,也远不及刚才孔小姐的十分之一。   刘五夫人忽然咬牙:“弄玉,你照着我的脸狠狠打两下!”   弄玉被吓了一跳,看着刘五夫人变得恶狠狠的脸色,她颤抖问道:“夫人,您,您怎么这么说?”   刘五夫人嗓音有一种压抑的尖锐:“让你做你就做,你敢不听我的命令?!”   弄玉还真的不敢,她平时也是极尽小心地伺候这位夫人,若说别的命令还好,居然让她一个奴婢去打她这个夫人的耳光,就是给她九条命,她又哪里敢这么做?   刘五夫人恼恨到了极点,而马车飞快的驰骋更让她心烦意乱,看弄玉左右也不敢,她索性拔下了自己的护甲,照着脸庞,自己狠狠扇了两巴掌!   弄玉被彻底吓坏了,呆呆看着两颊被自己给扇的肿起的刘五夫人,若不是马车就这么点空间,弄玉估计能直接跌坐到地上去了。   “夫人,您,您……”弄玉哭叫着。   刘五夫人看着自己颤抖的手,却有着畅快的恨意,袖子里那封退回来的婚书正灼烧着她浑身,这一关要是不好好过去,以后等着的才是无间地狱。   前门的人来回报,刘五夫人的马车已经回来了,刘大夫人被丫鬟服侍的舒服,半寐着眼说道:“让她安顿好了就来我这。”   那个孔家的小姐,自从她们刘家登门提亲之后,听传话的下人回来就说,那孔小姐一听说,当即就面露了喜色,听说当时孔老爷子还不怎么愿意,那孔小姐就求到了她祖父面前,让孔老爷子答应了这门亲。   想到这,刘大夫人心里嗤笑了一声,到底是商门女,就是出身再富贵,知道自己能嫁到刘家这样的官宦世家,心里头当然是不知道喜得什么样。   昨日门口传来了孔小姐的信,说想见她这个刘家夫人一面,刘大夫人想不透到了这个时候,那孔小姐整这一出什么意思,不过她这个当家大夫人,岂能她一个商户女说见就见,因此刘大夫人才打发了刘五夫人去,刘五夫人那爱出风头的性子,让她代表整个刘家出面,她正是求之不得。   刘大夫人慢慢睁开了眼睛,跪在地上的刘五夫人这时也正好抬头,脸颊上清晰的巴掌印子,顿时让刘大夫人到嘴边的笑僵硬在脸上。   “这是怎么回事?!”刘大夫人震惊地看着刘五夫人的脸。   刘五夫人难堪地低下了头,片刻才鼓着勇气说:“请大夫人暂时屏退左右。”   刘大夫人皱了眉,去了一趟孔家就变成这个样子,要说平安无事都不可能。但是居然要她屏退左右,这个刘五知道这句话本身就已经很引人往不好的方向猜了吗?   显然刘五夫人也知道,但若不屏退左右,等下她要说的,怕是真的能让她彻底在刘家没有地位了。所以刘五夫人硬着头皮,再次说道:“请大夫人屏退左右。”   刘大夫人眉头皱的更深,终于挥了挥手,却向自己贴身丫鬟雨儿使了个眼色。   即便是表面上情同姐妹的一家人,有时候也要留个防范,再说,她一个当家大夫人,身边若真的一个人都不留,才真的惹人猜忌。   “雨儿你就不必瞒着了,有什么事说吧。”等其他人都退出去,刘大夫人不悦地看向了刘五夫人。   刘五夫人看着雨儿还有些不甘,但她也知道,戒备心重的刘大夫人,只能做到这一地步了。   刘五夫人再次磕头在地,咚咚好几下后,才对刘大夫人颤着声儿叫道:“大夫人、那孔家女,孔家女要和我们刘家退婚!”   尽管屋中已经没人,但刘五夫人还是有一种被人用目光盯死的感觉。   即使唯一的目光只可能来自于刘大夫人。   退婚?   刘大夫人的耳朵里就像出现了幻听,要不就是刘五夫人开始胡言乱语了。刘大夫人盯了一眼身边的雨儿,雨儿的头埋得深深的,根本看不到表情。   刘大夫人颤抖指着刘五夫人的脸:“你,再说一遍?”   刘五夫人一行哭,一行从袖子里把孔玲珑退回来的婚书拿了出来,马上有眼疾手快的丫鬟拿过来,快步递给了刘大夫人。   刘大夫人一把拿过婚书,目光在婚书上狠狠地扫过,顿时脸如土色:“这婚书怎么回事?怎么只有……”   讲到一半刘大夫人猛地咬下了牙关,她想起来了,当初刘老爷子去孔家提亲的时候,提前就已经写好了这张婚书,为表诚意,特地写上了刘公子刘邵的生辰八字,只待孔家把孔小姐的生辰八字也填上去,这门婚事就算作数了。   孔家当然也收下了这张婚书,正如之前说的,已经是一年前的事了。   刘五夫人那厢哭的肝肠寸断:“那孔小姐不愿意认下这门亲,当场把婚书拿出来让我带回来,说是孔家现在由她做主……”   刘大夫人脸上一阵青一阵红,孔家现在由孔小姐做主,这个消息她们刘家当然比任何人都关注,要不是因为孔家迟早是孔小姐当家,她们刘家不至于亲手送上这张婚书。   刘大夫人终于被刘五夫人的哭声惊醒,怒极道:“住口!”   当家大夫人的威严,刘五夫人哪敢顶撞,况且,她本来就是装哭,这会立刻把眼泪收住。   刘大夫人心里主意飞转,对着刘五夫人已经威胁道:“那孔小姐怎么会无缘无故就悔婚,定是你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说,你究竟怎么的把这好好一桩婚事搅黄了?!”   这一切都跟刘五夫人预料的一模一样,不,应该说和孔玲珑预料的一模一样。想到孔玲珑那张脸,刘五夫人就差点咬断牙根。   但是不行,戏还得唱下去,要是由得刘大夫人把悔婚的罪名都推到她身上,她在刘家就完了。   刘五夫人仆倒在地,声嘶力竭地喊道:“大夫人!我哪里敢做这样的事?且不说那孔小姐将来是要嫁给大公子、更是名正言顺的当家少夫人!我在孔家根本没来得及开口说一句话,就被孔小姐拿着婚书逼了回来,孔小姐还说我们刘家配不上她孔家雄厚家底,树大根深,所以不愿意再和我们刘家结亲,我才不过是尝试说了一句,就被那孔小姐打成了这样、大夫人您可要明察秋毫啊!”   刘五夫人一口气说了个完,就跪在地上不起来了。   ☆、004章 财大气粗   刘大夫人这个人,对刘家的声誉看的比命都重,就不信她能容忍那孔家的丫头把刘家贬低成这样。   听到刘五夫人说的话,刘大夫人果然变了脸色,捏着婚书的手都变了形:“孔家小姐说,我们刘家、配不上她,所以退亲?”   刘五夫人一叠声道:“正是这么说的!”   刘大夫人骤然从椅子上站起来,瞪着地上刘五夫人脸上的巴掌印,刘五夫人也赶紧挤了两滴眼泪,现在要紧的,是把刘大夫人的怨气,都转移到那孔家小姐身上,哼,那小丫头竟然敢明着和刘家作对,就要让刘大夫人亲自去对付她!   直到身旁的婢女雨儿轻轻地握住了刘大夫人的手臂,雨儿说道:“夫人,只怕有诈。”   刘大夫人才慢慢冷静下来。冷静下来后思虑自然就深细多了,那孔小姐之前明明没有表示过半点想拒婚的意思,相反,对这门亲事孔小姐本人应该是千百个愿意。   如今,尽管是过了接近一年时间,但也没道理,在下个月婚期的节骨眼上,骤然就要提出退婚的要求。怎么看,都太奇怪太奇怪。   看着刘五夫人瑟缩的样子,刘大夫人其实也不认为,真的是刘五夫人做了什么,刘五夫人这个人,说到底还没有那么大本事,她最多是对孔小姐态度上傲慢一点,但是,刘家不是一直都是这么对孔家的吗?   就算要表示不满,也早该表示了。   刘大夫人无法想透这其中关节,只能冷冷瞪了刘五夫人一眼:“在老爷回来之前,你先回院子里思过吧!”   刘五夫人哆嗦了一下,还是默认了这个惩罚。比起把退婚的所有罪过推到她身上,思过实在要好多了。   但刘大夫人的烦躁并没有消失,她吩咐下人:“备轿子,我要去后院见老夫人。”   这事如只是寻常孔小姐的玩笑话倒也好,可偏偏刘五那个废人,连婚书都乖乖的拿回来了,这下退回了婚书,按照礼法来说,这婚约可就是真真作废了!   所以要说刘大夫人不慌,那是绝无可能的。   刘家老夫人住在最清静的后院,在咸阳城这个地方,绝对算大院子了。平时刘大夫人也极少踏足,毕竟若什么事都请教老夫人,她这个当家大夫人的威严还要往何处放。   但今次的事情,很显然不同。   刘大夫人把轿子停在院门口,回头看了一眼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的雨儿,冷冷道:“这事不许泄露一个字,知道吗。”   雨儿轻轻道:“夫人放心。”   刘大夫人又看了一番雨儿,才进了院子。   第四章 我们理亏   进了院子,刘大夫人就再也冷静不下了,她几乎慌张地走进刘老夫人所在的正厅,刘老夫人就在正厅里坐着,身旁一个跟了十几年的嬷嬷。   “老夫人。”刘大夫人苍白着脸叫了声。   刘老夫人对嬷嬷看了一眼,嬷嬷立即悄默无声退到了帘外。   刘大夫人立刻走到刘老夫人的跟前,从袖中掏出了那封婚书,颤抖着递过去:“老夫人,您看看这。”   刘老夫人八十高龄,但一双眼睛,却仍是带着清澈的冷光。她看了一眼婚书,目光眯了起来。   刘大夫人简要地把事情说了一遍,刘老夫人听着没有做声。   片刻后,刘老夫人说道:“这么说孔家自从拿走了婚书,根本没想在上面写上孔小姐的生辰八字。”   没有生辰八字的婚书,当然就是废纸。   刘大夫人想到就气的心堵,怎么也没有料到这一招,那孔家这种做法,不就跟骗子没两样吗?看来真是不能跟商户扯上关系,真是没事惹得一身骚。   越想越气愤,刘老夫人看着她说道:“你现在一定觉得,孔家此举如同骗婚。”   刘大夫人的眼睛亮了起来,不错,不愧是老夫人,一下就说到了她心里。那孔家,不就是骗婚吗?要说不答应,一上来不接受婚书不就行了,哪有这样过了一年,才突然把婚书退回的?   可刘大夫人还没来得及把激动的话说出来,刘老夫人下面一句话就如同泼了盆冷水。刘老夫人说:“不是她孔家骗婚,是我们刘家理亏。”   刘大夫人石化在当场,看着刘老夫人她开始发慌,怎么?怎么就是她们刘家理亏了?她们刘家有什么错儿?   纡尊降贵,娶了那样的商门之女,临到头,被那低贱的商门女摆了一道,怎么算她们刘家也和理亏两个字扯不上边儿!   虽然刘大夫人一向很敬重刘老夫人,但是现在,不妨碍她觉得刘老夫人是脑子不清醒了,才说出这样的话。   刘大夫人耐着性子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老夫人,就算现在她孔家女仗势退回了这婚书,但是咸阳城的百姓都知道,她孔家和我们刘家早就结了亲,倘若退婚,她孔玲珑再是嘴硬,怕是也得被这咸阳城的数万百姓用唾沫星子淹死。她一个女人,只要传出去,名声就完了。”   刘大夫人不止说给刘老夫人听,这些利害关系在来的路上她也是分析给自己听了。无论从何种方向来说,只要她孔玲珑真敢吃了熊心豹子胆,就怕她以后,无颜面在这咸阳城,哦不,在这世间有立足之地!   刘大夫人越说越起劲:“一女不二嫁、孔玲珑以为她现在成了孔家当家,就能为所欲为了?错,正因为她成了孔家当家,她稍有不慎,就会带累孔家上下,而且,孔家历任没有女当家,只怕,孔家内部,都会有无数外戚想把她这个女人拉下马来,她只有靠上我们刘家,才能保稳她孔家当家的地位!”   刘老夫人慢慢看了信心十足的长媳一眼,说道:“既然你那么确定孔家女离不开我们刘家,那你倒说说,她何必退回这婚书?”   一句话将刘大夫人打入了深渊,她周身泛着冷意,的确,这是她怎么想也想不明白的,分明退婚对孔玲珑一点好处也找不到,她怎么敢?   刘大夫人再次苍白着脸看向刘老夫人,“请老夫人指教。”   刘老夫人看着手上婚书,叹了口气:“我问你,当初先公布这桩婚讯的,是谁?”   刘大夫人愣愣地:“是老爷。”   刘老夫人瞧着她的脸:“去年,老太爷从京城回来的时候,提出要和孔家结亲,婚书也是老太爷写好之后,亲自送去的孔家。而孔家的当家老爷子,并没有当场应允婚事。是后来,听说孔小姐求了孔老爷子,老爷子才松口,并且在第二次老太爷登门的时候,孔老爷子才收下了婚书。之后,在老太爷回京以后,也是老大对整个咸阳宣布了来年和孔家女结亲的事情。”   这些事刘大夫人一点都不陌生,她也知道,刘老夫人不是仅仅说这些。   刘老夫人粗糙的手指抚过婚书,像是看到了旧事浮现在眼前:“你刚才说咸阳百姓的唾沫,会把孔小姐给淹死,这点也没错,只是你想错了被口水淹的对象。”   刘大夫人瞪圆了眼,流露出不可置信来。   刘老夫人看着她,字字顿顿说道:“孔家从没公开表示过接受了刘家的求亲,说话的一直都是我们刘家。若,孔老爷子还在世,此事当然还有商量余地。但是,孔小姐说的没有错,孔老爷子上个月已经驾鹤西归,她孔玲珑,则成了孔家的当家。孔家的当家小姐,如果一口否认没有这桩婚事,从头到尾,是我们刘家自说自话,咸阳百姓的口水,会淹向谁?”   若不是还有一丝力气支撑,顾及到颜面,刘大夫人真的要就地瘫倒才罢了。刘老夫人的话字字铿锵,说的都是被刘家其他人所忽视的真相,因为一直沉浸在美梦中,骤然被现实惊醒,才感到格外可怕。   刘大夫人喃喃说道:“怎么会这样……”   刘老夫人睁开冷漠的双眼:“一直都是这样,你和老大夜郎自大,不能清醒看到孔家人的真面目,孔玲珑最有力的身份,不是她现在是孔家的当家人,她还是失去了所有嫡系亲人的一介孤女,咸阳城所有的粥铺都是孔家开的,免费给吃不起饭的穷苦人,这样一个全城的恩人世家,家族唯一的孤女倘若有一丝一毫受人欺辱,你想过是什么后果吗?”   刘大夫人已经羞愧难当,恨不能找个洞钻进去,她明里暗里看不起孔玲珑,这确实是真的,并且由于她的缘故,刘家其他的人,对孔家的轻视更是不曾掩饰过,因为、孔家就是商户啊……难道她堂堂刘家的夫人,还需要对一个出身商户的晚辈,假以辞色吗?   可是,可是这些话刘大夫人此刻根本说不出来,她只能低眉顺眼地:“老夫人,此事已经这样了,可还有挽回的方法?”   这才是最重要的,不管刘大夫人心里多看不起孔家商户的身份,可是她同样知道,孔家的那些泼天财富,能给刘家带来多大的改变,光是想到这些,刘大夫人就不能让孔玲珑退了这桩婚。   ☆、005章 陈大掌柜   玉儿轻快地从门口走进来,凑近孔玲珑的耳朵边,说了几句话。   孔玲珑露出笑:“居然自扇耳光,她也真下得去手。”   玉儿笑了笑:“比起刘大夫人的责罚,两个耳光可是要轻多了。”   孔玲珑嘴角一勾,刘家的人个个都会算计,利益得失计较的格外深,比起孔家,她反倒觉得一直标榜自己贵门世家的刘家更像个无利不起早的商人。   玉儿说道:“弄玉说,现在刘五夫人已经被禁了足了,刘大夫人封了其他人的口,想必还想着用什么法子挽救呢。”   孔玲珑手指在面前的绣画上一一划过去:“她想什么法子都没有用了,这婚,我退定了。”   玉儿也是一笑:“怕是刘五夫人做梦也想不到,身边的弄玉,早已经被我们收买了。”   孔玲珑挑眉:“钱,虽然算不得是万能的东西。只是刘家、好意思到处宣称自己是贵门世家,给丫鬟的月钱,居然只有二两,孔门家训,不对等的交易,只能占一时的便宜,只有付出的钱够多,才能永远赚下去。”   玉儿慢慢在孔玲珑身边跪了下去:“奴婢和孔家上下,一定精心扶持小姐,助小姐成为,孔家最强的一任家主!”   孔玲珑慢慢一笑,她对最强没有什么兴趣,但若是这最强可以带来与之匹敌的收益,她不吝成为最、强!   她看向玉儿:“刘家的事先放一放,你先去帮我做另外一件事。”   现在的刘家在孔玲珑眼中,只是闲暇时需要对付的鱼虾,她这一世最重要的重心,是在她孔家自身的身上。祖父已经不在,而孔家旗下的各大商铺,现在一定是处于群龙无首的状态,尽管不至于造成大的纰漏,但定然是人心惶惶。   在上一世中,孔玲珑一心扑在和刘家的婚礼上,完全忽略了这一重要时期,也导致了那些老掌柜对她离心,最终因为对她的不信任,导致了孔家所有铺子被变卖殆尽的下场。   她孔玲珑同样的错,怎么能犯两次。   现在,她必须一个个亲自见那些掌柜,笼络住他们的心,而她第一个要拿下的,就是城中最大的孔家药铺的掌柜,陈为贤。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敲山震虎,杀鸡儆猴。   城东的孔膳堂药铺,陈掌柜正小心翼翼伺候着眼前的白衣男子,男子一身清俭衣袍,墨发高挽,神情间都是笑意,可是哪怕是笑着,陈掌柜都觉得此人身上有股压力透不过起来。   陈掌柜开店五十年,阅人无数,这男子给他的感觉,便是绝对的贵人、身上那股压力,也是来自骨髓间的贵气和权气。   世上大凡能翻云覆雨的人,便是表现的多么和善温柔,也绝对不能真的将之当做和善温柔的人来看待。   男子言笑晏晏:“听说有一样非常罕见的药材,千机草,只有掌柜的店里有。”   陈掌柜赶紧跟上一句笑道:“公子说的不错,不是小店自夸,小店在这咸阳城已经有上百年的历史了,从前本店由当家孔老爷子亲自看管,近几年才放手给下面人做。这里的药材品种,除了小店,全城绝对是找不到第二家的。”   陈掌柜有一种自豪,他为孔家经营药铺几十年,从前深得孔老爷子的信任,在孔家的商铺,他陈掌柜也是说得上号的人物。   白衣男子听了这话,自是又一笑,“在下找这千机草已多年,能在掌柜店中得偿所愿,也是幸事。”   陈掌柜连忙拱手:“请公子放心,只是千机草不同别的药材,需得特殊保存,因此一直放在城外的药铺别庄之中看管,公子只要留下定钱,三日后即可上门取千机草。”   “这……”白衣男子似有些犹疑。   陈掌柜即刻道:“公子不必有顾虑,小店在这咸阳城已经开了百年以上了,公子可尽情去打听一番,我孔家药铺,从未有过言而不守的事。”   白衣男子又是一笑:“在下信得过掌柜。”   说着,见他伸出手从袖中取了一块金锭子出来。   “掌柜的!”一个伙计忽然冲进了店中,冲着陈掌柜叫道。   白衣男子被打断,眼睛眯了眯,看向那伙计。   陈掌柜气不打一处来,盯着那不长眼的伙计就道:“何时这么没规矩、客人在也敢闯进来!”   伙计被骂的尴尬,低头道:“是少东家……大小姐送来的信。”   陈掌柜还没反应过来,皱着眉道:“又是哪家大小姐?什么事不能等着,非得现在说不可?”   伙计像是不敢再说了,盯着陈掌柜,又露出一副惶恐为难的脸色。   “陈掌柜真是贵人事忙。”一道清丽的声音传来,接着一少女掀开帘子走进来。   一见这少女,陈掌柜脸色就变了。   少女对陈掌柜一笑:“还能是哪家大小姐,自然是咱们孔老掌柜唯一的孙女,咱们家的玲珑大小姐了。”   伙计大出了一口气,看着进来的少女,也没敢出声。   陈掌柜有些不敢相信。这少女……这少女穿着一身孔家的女眷服饰,虽然眼生,但是看那身打扮,怎么也是内院大主人身边,得脸的丫头才有的装扮。   再加上那一声“玲珑大小姐”,陈掌柜的脑袋炸开了。   玉儿笑道:“奴婢是大小姐跟前的丫头玉儿,在这里给大掌柜见礼了。”说着对陈掌柜福了福身。   孔家商铺的掌柜分为好几个层次,有只是为孔家撑门面,或者只是经手一些表面的账目,具体铺面规划还要孔老爷子亲自规划,这种,便只是门面掌柜。   能真正称之大掌柜的,只有深得孔老爷子信任,将所有铺面伙计都放手交下去的,才有资格称一声大掌柜。孔门商铺中,大掌柜的数量寥寥无几,孔家上下也是极为尊重这些孔老爷的心腹,都用主人礼相待。   这声大掌柜叫出来,陈掌柜直如灌顶醍醐,赶紧对玉儿虚扶了一把道:“姑娘不必客气,大小姐这时候让姑娘来,不知有什么吩咐?”   玉儿一笑:“大掌柜客气,大小姐说,今日眼看到闭市时分了,让大掌柜您带着铺子里半年的账册,过去和大小姐对接一下。”   陈掌柜脸色一阵变化,半年的账册?还是立刻?他看着玉儿:“现在去?可否宽限到明日?”   玉儿摇头说道:“明日不行,大小姐交待了,让大掌柜即刻关了店子就去。奴婢会为大掌柜的领路。”   陈掌柜饶是经历过半生风雨,眼前这场面还是没缓过气来,且不说孔老爷子去世没有多久,孔家上下正人人自危的时候,这时候,这位眼看就要出阁嫁人的孔家唯一大小姐,让他带着铺子的半年账册去对接,这却是要对接什么?   玉儿一笑:“大掌柜何以这般犹豫,可是觉得大小姐使不动掌柜的吗?”   陈掌柜惊了一惊,这话暗藏机锋,说到底孔玲珑也是孔老爷子唯一的孙女,若说她使不动自己,那可是笑话。况且他怎么也不能叫这小丫头拿住错处。当即拱手对玉儿说道:“哪里的话,陈某万万不敢。”   玉儿又是一笑:“如今老爷子已经去了,大小姐身为老爷子唯一留下的嫡亲,依着孔家只传嫡系的规矩,自是要接过孔家这偌大的家业,也便是承袭了少当家之位。只是大小姐到底刚刚接手,许多事比不得老爷那般熟稔,所以才请大掌柜的过去一趟,也是希望大掌柜能不吝指点一二。”   这番话真是将绵里藏针发挥了个极致,句句抬举恭维陈掌柜,但是都掐着要害,那就是,陈掌柜别忘了,孔门现在的当家人,已然换人了。   陈掌柜脸色只不停息地变着,没错,孔家从祖上就定死了一条规定,不管家族中有多少旁支,人丁兴旺与否,这偌大家财,只有孔家的正门嫡出,才有资格继承。世人都道孔老爷子雷霆手腕,不给亲族颜面,可难道不是正因为如此,才使得孔家不管赚了多少家财,都能平安地传承到下一代吗?   没有争夺,自然就断了旁人窥伺的心。   陈掌柜缓缓抬起手,作了揖:“请姑娘门外稍后,容陈某准备准备,将账册规整好了便同姑娘前去见大小姐。”   玉儿点头淡笑:“好,我便在门外等着陈掌柜。”   伙计把玉儿带出去,陈掌柜抹了一把汗,心中又转了千般念头,回身才发现被自己忘记的白衣男子。   白衣男子也看着陈掌柜,见到他一时间脸色变个不断,此时有些似笑非笑。   陈掌柜蓦地领受到一股尴尬,拱手说:“实在对不住这位公子,今日恐怕是……”   白衣男子微微一笑:“无妨,是在下耽搁的太久了,误了掌柜闭市的时间。在下三日后再来。”   说着放下金锭子,转身便走。   料不到对方如此通情达理,陈掌柜连忙又是作揖又是赔礼,看到白衣男子撩起帘子离开了铺面,才算是松一口气。   那玉儿一直在外头候着,陈掌柜就算想拖延时间都不可能,只得匆匆收拾了手边账簿,就赶紧和玉儿一起坐了店铺的马车赶往孔家宅子。   ☆、006章 当家立威   陈掌柜看着面前的女子,也是很感慨。   他已是有许久没有来过这里,自从从孔老掌柜手中接下店铺,认可他是可以独当一面的大掌柜。自那以后,他似乎就再也没来过孔家的宅院。   从进入孔宅起,他就感到了一阵久违的亲切,宅院中一草一木都没有变化,尤其当见到孔玲珑这张、和孔老掌柜有三分相似的脸孔,他这份感慨,就更加深刻了。   没有及笄的孔玲珑明显还是有一种稚气未脱的感觉,叫少女其实更贴切。只是陈掌柜一想到眼前这个少女,身份已经是自己的主子时,就有种微妙的违和感。   虽然孔玲珑无论从衣着,或是神态,都称得上泰然自若四个字。   只是陈掌柜跟了孔老爷子一辈子,习惯了孔老爷子威严的一张脸,再看到面前清秀的少女,那落差真不是言语可以形容。   “陈掌柜。”   面前的少女已经叫了一声自己,陈掌柜立即端坐好。   孔玲珑端着账簿,一边笑了笑:“陈掌柜的账目清清楚楚,每月的营收都有增长,难怪祖父时常说,陈掌柜是他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   面对猝不及防的夸奖,陈掌柜有些老脸微红,孔老爷子并不时常夸人,更难以想象他说出左膀右臂这样的话来。   “不过。”话音陡转,孔玲珑指着账目中的一处,凝眸说道,“唯独这一处,麝香虽和人参鹿茸一样属于名贵药材一列,但用处并不及其他名贵药材广泛。何以连续三月,麝香的出货量,都较往年更多?”   陈掌柜一愣后,立刻低头,说道:“是,我回去一定严查。”   居然连这个都看出来了……怪不得,怪不得她一定要让他闭市以后立刻来,就是不让他有时间重新检查账本,现在即便账本有什么不对,也只有这样了。   孔玲珑放下了账本,含笑道:“陈掌柜一定觉得,店铺已经实现了盈利,我却还挑出药材来说事,实在是鸡蛋里挑骨头。”   陈掌柜心头一紧,立时说道:“少当家说哪里话,况且孔家的商铺,从来都不是把盈利放在第一位的。”   孔家的商道,不把盈利作为第一,却总能成为天下盈利的第一。   孔玲珑笑了起来,有些赞赏地看着陈掌柜:“不把盈利放在第一,才能一直保持真正的盈利而不亏,这是祖父一直以来的训言。陈掌柜能够把祖父的话放在心里,实在是很好。”   陈掌柜的头就没抬起来过:“陈家世代为孔家效力,绝对不违背孔门的规矩。”   孔玲珑点着头,看着正襟危坐的陈掌柜,笑得更柔和:“陈掌柜不用这么拘束,不谈生意的时候,我还希望能像往常一样,唤您一声陈叔才好。”   陈掌柜背一挺,“陈某感谢少当家的厚爱,日后定竭尽全力辅佐少当家。”   这算是表明态度了。   孔玲珑微微一笑:“听说陈叔的手下有个伙计叫李三,出身穷苦,大约也是三个月前来的,负责分管药材,对吗?”   陈掌柜这下是真的有些坐不住了,但他到底是大掌柜,明白这个时候他最不能慌,于是沉声回答:“是的,少当家明断。”   孔玲珑点到即止,笑着把账簿递过去:“今日辛苦陈叔跑一趟了,眼看快到晌午,陈叔用了饭再走吧?”   陈掌柜哪还敢用饭,接了账簿说道:“铺子里还有事,就不叨扰少当家了。”   看到陈掌柜起身,孔玲珑仿佛不经心,慢慢说道:“我知道陈叔为人宽厚,为人着想,不过,不讲任何策略的善良,有时候未必真能帮到人,尤其我们经商之家,在善这个字上,一定要守应守的度,如此才不会损及自身。陈叔认为我说的对吗?”   淡淡的一行话,好像只是随口而说。但陈掌柜知道,这番话一点也不随意,这是特意对着他说的。   本来他已经转过了身,即将走出门,听完这番话以后,他感到脚下沉重,慢慢再次转过身,面向孔玲珑,弯下腰深深鞠了一躬:“陈某多谢少当家的教诲。”   孔玲珑在帘子之后,慢慢露出了一丝笑。   离开孔家后,陈掌柜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孔玲珑说的每一句都扼住了要害,麝香确实连续三个月出货量异常,偷偷将麝香带走的,正是那个三个月前来的伙计李三。   而陈掌柜之所以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乃是因为这个李三,家境确实贫寒,家有卧床病重的母亲,已经到了药石罔效的时候。   李三是个孝子,即便如此也想尽办法减轻母亲的病痛,麝香的药用价值没有人参那么广,但麝香的镇痛效果,却是其他药材不可企及。   麝香名贵,李三的贫寒之家买不起,所以,他选择拿走铺子的麝香,缓解他母亲的病痛。   说起来,是一个让人落泪的无奈现实。   陈掌柜经营的铺子,是孔家在药业这个产业中,很出类拔萃的一家,所以区区麝香,当然损伤不了药铺的盈利。   而新任少当家孔玲珑,没有被漂亮的账目蒙住双眼,她一抬手,就指出了陈掌柜的铺子隐藏在细微处的问题。   应该说,从陈掌柜进门起,孔玲珑就已经布好了一手棋局,运筹帷幄,恩威并施,让陈掌柜深刻感受到了,她这新任少当家的魄力、也让陈掌柜知道,孔家的当家,真的是换人了。   送走了陈掌柜,孔玲珑松了松有些酸痛的四肢,玉儿端来了一杯冒热气的清茶,孔玲珑喝了一口。   刘家那些事说到底只不过是烂摊子罢了,最要紧的,还是孔家的生意。她这个当家新上位,要处理的事情,明里暗里肯定不知要多少,这些问题才一点差池也不能出。   玉儿见孔玲珑稍稍放松了一些,绕到她身后一边为她揉额角一边说:“小姐,明天约了东城铺子的掌柜钱松,让他带来了今年一年的营收账目,好给小姐过目。”   孔玲珑“嗯”了一声,先见的都是一些大掌柜,好处就是能最短时间里熟悉孔家门面最大的几个铺面,顺便了解到孔家近期在什么生意上最受益处。   想到祖父生前便是这样把孔家上百号大铺和底下数不尽的分铺管理的条条不紊,孔玲珑心中就升起对祖父的钦佩。她不指望能成为祖父那样的商业大家,只求能不辜负孔家的这份家业,至少在她手中,能好好地传承下去。   但是第二天那位钱松掌柜还没来得及来,一位不速之客就已经抢了先机。   “小姐,刘家大夫人来了。”玉儿脸色有些不虞,这刘家还真是阴魂不散。   见孔玲珑一时沉默,玉儿忍不住问道:“小姐,您见不见?”   孔玲珑笑了笑:“见,当然见,要是我不见,不知刘家这位夫人,又要在心中怎么编派我这个没教养的孔家小姐了。”   可不就是嘛,反正自从这桩婚事确定了以来,她孔玲珑在刘家那些个夫人的嘴里头,就是粗鄙的攀附权贵的一个低贱商户女罢了。   孔玲珑转了转有些酸疼的脖子,才说道:“把刘大夫人请到偏厅里坐着。”   玉儿说道:“小姐,要换身儿衣服吗?”   孔玲珑看了看自己一身青裙,接见陈掌柜那样的下属很合适,但见一个女眷长辈,就显得有些素了。   不过孔玲珑收回目光,笑了笑:“不必换衣服,我穿的什么,并不在刘家大夫人考虑之列。”   玉儿心领神会,在前头给孔玲珑引路。   刘大夫人在偏厅里坐着,这是她第二次来到孔家,第一次是跟随老太爷和老爷给这家人递婚书的,当初她看着孔家这有些陈旧的宅子,心里那股子嫌弃就没消失过,虽然刘邵不是她的亲生子,但她潜意识觉得,这样人家出来的女儿,根本配不上她们刘家的公子。   这第二次来,刘大夫人嫌弃的感觉少了,但是厌恶的情绪却与日俱增。就是这样一个商户人家的小姐,居然敢把婚书退回,打了她们全体刘家的脸面。   她真的很想,当面质问那个孔家小姐,是不是真的是脑袋被驴踢了。   但是想起刘老夫人的嘱咐,刘大夫人知道,她只能拿出最温和的态度,绝不能有分毫失控。   刘大夫人不知道的是,孔玲珑已经站在门外有一会儿了,之所以没有立时走进来,因为孔玲珑一直在看着刘大夫人变幻莫测的脸色,深觉有趣。   但还好孔玲珑没打算一直看戏,只在觉得刘大夫人已经酝酿好了情绪,孔玲珑才体贴地出现在了她的视野中。   刘大夫人打眼只觉得进来一个极明艳的少女,眉眼唇齿直如墨画一般,也幸好少女身上穿的衣裳素净,这要是再穿一身鲜艳些的衣裳,怕是真要夺尽了人眼球去。   这,这难道就是孔家小姐吗?反应过来的刘大夫人难掩震惊。   孔玲珑没有在意刘大夫人的神情,她礼节地露出一笑来,说道:“刘大夫人来此,不知道所谓是何事?”   信中正式邀请她不来,今天倒是不请自来,问一声有何贵干倒真是给她面子。   ☆、007章 不就是钱   刘大夫人神情有些复杂地看着孔玲珑:“孔,小姐?”   孔玲珑已经自然地在主位上坐下来,看向刘大夫人:“我是孔玲珑。”   我是孔玲珑,自然不带修饰的自称。却也是极少有女子能有的坦荡。   毕竟在外人面前能轻易说出自己名讳的女子,在这男子为尊的时代,能有多少。   刘大夫人袖中的手紧握,尽管已经做足了准备,但这孔小姐的开场还是扰乱了她的平静。   “孔小姐,”酝酿片刻后她才不失慎重地开口:“今天来,是想和你谈论昨日,我家五夫人拜访的事情。”   不明说是什么事,毕竟就算刘大夫人,被人退婚这件事也真是说不出口来。   孔玲珑淡淡笑了笑:“昨日的事情,应该已经跟刘五夫人说清楚了。”   在来之前,刘大夫人想过一个可能,就是这孔家小姐没准得了什么失心疯,毕竟,哪一个正常的女孩子,会明目张胆地拒绝她们刘家这门婚事。   可是瞧一瞧现在,这孔小姐哪有半点刘大夫人猜测的样子。正因为一点儿也没有,才让刘大夫人连仅剩下的侥幸都没了。   刘大夫人一边也握紧了袖子里的婚书,说道:“孔小姐,我家那五夫人只是庶子的正妻,并没有当家之权,无论她和孔小姐承诺了什么,都是做不得数的。”   果然又是来这招,孔玲珑一点也不意外,她挑了挑眉,说道:“哦?可是昨日,刘五夫人可是信誓旦旦,说了一切她来做主。”   要不是这样,孔玲珑昨日怎么会逼着刘五夫人头脑发热说出来。   所谓覆水难收,既然说了,就要做到。   刘大夫人看着眼前这少女,忽然就明白刘五夫人昨天栽了跟头一点也不冤,没准就是这孔家的丫头故意挖着坑让她栽的。   刘大夫人板着脸:“孔小姐,你也是受过书礼训教的,你认为一个庶子的夫人,有资格代表我们刘家吗?”   孔小姐心里笑了笑,竟然开始这么贬低刘五夫人,这刘大夫人看来也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   孔玲珑慢慢笑出来:“这些我当然也想过,所以在信中,延请的人,才是刘大夫人你。只可惜,昨日刘五夫人说大夫人您持家繁忙,若要见到您的面,起码也要提前三个月送帖子才行,奈何我等不了那么久,也只能麻烦刘五夫人了。”   什么叫狠狠自打脸,刘大夫人现在恐怕是体会很深。想要端着高姿态不肯来见孔玲珑,却料不到孔玲珑送回去的毒药毒的她全家都哑口无言。   孔玲珑接着说道:“也正因刘五夫人不能当家,所以,我才让她把婚书,直接交还给你,刘大夫人。”   既然话都摆到了明面上,也就不必遮遮掩着了。她约莫已经猜到,今天来的刘大夫人,已经把婚书也带来了。   刘大夫人脸色变得极为难看,袖子里的婚书捏的更紧:“孔小姐既然都直说了,那我也就不掩着了,一年前,孔小姐和我们刘家的亲事就已经定下,此事即便孔老爷子已经遗憾仙逝,但我家老爷子也绝不会否认亲事的存在,孔小姐现在一言不合将婚书退回,可有顾虑过两家的脸面?”   刘大夫人的手在颤抖,应该说是她整个人都在压抑着怒气。   孔玲珑抬起了一根手指,轻轻摇了摇:“有一点不对,退回婚书,只会对刘家脸面有失,对我孔家,并没有损失。”   看着刘大夫人骤然变色的脸色,孔玲珑有些同情,谈生意总要双方都有筹码才可以,然而刘家现在,根本没有和她孔玲珑对谈的资本。   刘大夫人现在想的,正刘老夫人之前分析的孔家种种所占优势的话,那都不是假的,原来这个孔家女早已经看透了这一切、才有恃无恐地来威胁她刘家!   刘家大夫人颤声说道:“孔小姐,你就不怕你这样做,会污了孔老爷子一世英名吗?”   孔老当家箜祠先生,虽为商者,但是济世大道,在民间也是享有极高的声望。刘家和孔家的亲事,说到底,即便孔玲珑现在说破天去,那也是孔老爷子和刘家老爷子亲自商定过的事情,孔玲珑现在矢口否认,根本就是在打破她祖父曾经定下的诺言。   刘大夫人心想,但凡这个孔玲珑还有一点敬长之心,都该知道她做的事是大逆不道。   孔玲珑的神情,在听到孔老爷子的时候,出现了一丝伤感,但她随后看着刘大夫人,露出一抹安心的微笑来:“那您就更不必担心了,刘大夫人,祖父这一生,最看重的,除了孔家家业,便是我的幸福与否了。”   简言之,只要她孔玲珑过的幸福自在,孔老爷子就绝不会有一丝遗憾。   可是这话却更深地打了刘大夫人的脸,这孔家丫头,是在说嫁到她们刘家来,是根本不会幸福吗?   如此折辱,刘家大夫人一辈子也没遇到过。她真的是要气死了。   刘大夫人紧握成拳,她认为今天索性把什么都说开了为好,说什么也不能让刘家被一个商门之女看轻,她从袖子里把婚书拍到了旁边的桌案上,看着孔玲珑的眼睛说道:“孔小姐,你可知道,匹配给你的刘家长公子刘邵,是登科的榜眼,不管从品貌,还是才学,匹配你,都犹过之无不及!”   终于还是把真心话说出来了,孔玲珑嘴角一弯,对刘大夫人道:“大夫人想不明白,其实玲珑自己,也很想不明白。既然在刘大夫人看来,刘家公子都是如此的优秀,足以匹敌任何一位世家的闺秀,那么,何必又非要盯着我这个、你们根本看不上的商门之女呢?”   刘家大夫人本以为一番话能让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孔家女醒悟,没想到对方居然反过来堂堂问了她一道,这让刘大夫人感到又难堪又气愤。   瞧不起孔家女这回事,就像是窗户纸外面的事一样,尽管人人都知晓,但却千万不能捅破那层纸。没有料到,今天这个孔家小姐,主动戳破了这个难堪的面具,还是在她刘家当家夫人的面前。   看来这个孔家女,是真没打算和刘家好好的了……   “你到底,为什么这么做?”刘大夫人终究还是颤抖问出了心底的话,“这么做,对你有什么好处?”   恐怕不止刘大夫人,若孔玲珑悔婚的事情传来,想要问出这句话的,应该大有人在。   孔玲珑在刘大夫人几乎有些愤怒的注视下露出淡淡一笑:“刘大夫人真想知道的话,这不是明摆着么。”   明摆着?到底什么地方明摆着?   孔玲珑娇嫩的双唇中慢慢吐出这样的话:“最大的好处,就是不用和刘家分享孔家世代积攒下的数也数不尽的财富了。”   话语缓慢,将数也数不尽这几个字说的更是慢条斯理。   但是空气中好像有刺啦一声,撕下来的是刘大夫人最后遮羞的面皮。   这世上,到底还是少有真正的傻子。刘家尽管百般高看自己的门第,百般轻视孔家是商户,但是,却还是愿意用自己那么优秀的刘公子,换取这桩姻亲,为的,不就是钱么?   不就是钱么。   刘大夫人看着这个女孩子,心中有一种面对刘老夫人都没有的惊怕,这个孔家的孙女,在刘家被传的那么不堪的一个少女,居然流露出如此气势,或者说,有种完全轻视刘家的不可一世。   孔玲珑当然有理由不可一世,她现在是孔家当家,坐拥孔家数之不尽的财力,她这一生,就算不嫁人、不用做任何事,孔家的财富,都足够她坐在金山银山中,几辈子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她现在,只是将这份不可一世,完完全全展开在刘大夫人的面前,让刘大夫人彻底认识到两家的差距。   袖中刘大夫人紧紧握着拳,仿佛这样才能保有一丝理智,而桌上摊着的婚书好像在嘲笑她。   甚至,她希望这封婚书从来没有存在过,那样才好。那她就不用面对这个比自己年轻了好几十岁的女孩子的讥笑。   混乱中,刘大夫人抓住了唯一一丝理智就是刘老夫人的吩咐,她慢慢看着孔玲珑:“无论如何,这桩婚事是我们老爷子,和你祖父商定的,即便你想退婚,也等年底老爷子从京城回来后,你亲自和老爷子说。”   这就是刘老夫人的吩咐,无论如何,婚书绝不能收回,哪怕拖延一些时日。   孔玲珑焉能不知她的打算,对这样的垂死挣扎,孔玲珑并不感到威胁。   望着刘大夫人苍白的脸,品味着这张脸上,要出现真正的绝望,还需要她添上多少柴火。   孔玲珑斟酌着,慢慢开了口:“刘大夫人,看来我说的还不明白,你拿的这个婚书上面,并没有我孔玲珑的生辰八字,也就是说,这婚书根本不成立。那刘家如何能说,和我孔玲珑的婚事,是已经、商定、好的?”   晴天霹雳,刘大夫人一口气没有上来。   ☆、008章 自己打脸   孔玲珑脸上,带着一份不解,还有一丝微笑。显然很真诚地问出这个问题。   “无耻”这两个字咬在刘大夫人的两齿间,就是没有勇气说出口,孔家这分明就是无赖行为,当初刘老爷子将婚书写成这样,把刘邵的生辰先写上,其意是为了向孔家示好,让孔家免了后顾之忧。   这,谁能想到,过了一年之后,这封婚书之上,依然没有写孔玲珑的生辰八字?   若不是故意的,真让人难以想象原因。   刘大夫人猛地吸了一口气,瞪着孔玲珑:“说吧,你到底怎么样,才肯收回这封婚书?”   孔玲珑看着她破釜沉舟的架势,心头一笑,很好,终于有点谈生意的样子了。   本来嘛,这封婚书就是个不对等的买卖,刘家占尽了好处,却还想压榨孔家最后一分利益。   在孔家人面前,还想做这种得尽便宜的买卖,本来就是如同做梦。   孔玲珑叫道:“玉儿,再沏一杯茶来。”   门口玉儿立刻应声,出现给孔玲珑换茶。   刘大夫人耐着性子等着,自己面前的茶水,却没心思碰一口。   孔玲珑润了润嗓子,说道:“看来刘家是无论如何,都想和我孔家联姻了?”   刘大夫人差点又呛出来,这叫什么话?分明是之前商定了的事情突然反悔,怎么弄得好像是她们刘家求着孔家一样?   看到孔玲珑的目光,刘大夫人也只有忍着屈辱,回道:“只要同意不退回婚书,你可以提条件。”   孔玲珑支着脸,调侃一般道:“给钱?”   什么?!刘大夫人险险从椅子上跌下去。   “可我孔家不缺钱。”孔玲珑慢悠悠接了一句。   刘大夫人怒火攻心,终于确信这孔家小姐就是故意在拿她,不,拿刘家寻开心。   孔玲珑眨着眼睛:“刘大夫人,你们刘家有什么能给我的?”   刘大夫人急怒之下,脸色再也好不过来。尤其是孔玲珑一副诚心发问的样子,更是气的刘大夫人手抖心颤,巴不得能拿走那封婚书就此消失。   刘家能有什么给孔玲珑?一时间还真说不上来。   若说嫁给刘邵,孔玲珑能得到摆脱商门女的官家女眷身份,这也是刘家唯一能用来要挟孔玲珑的,可这一点,在退回婚书那一刻,孔玲珑就已经表明了不稀罕的态度。   那,刘家还有什么能给的?   因为想不出来,所以刘大夫人更急怒攻心,她指着孔玲珑的脸,一边颤抖一边说道:“我刘家到底什么地方对不起你,你要这么报复我们刘家?!”   孔玲珑确实有些意外,报复?这刘大夫人居然觉得她退婚这么点事,是在报复?   孔玲珑清脆的笑声在偏厅里回响起来,她忍不住说:“刘大夫人,你们刘家很清楚,这桩婚姻可以带给你们什么,为了得到这些好处,你们也可谓是处心积虑,不过,孔家的一切原本也不属于你们,我愿意给,你们就可以拿,但现在我收回了我之前愿意给的,这样的做法,你觉得是报复?”   够了!刘大夫人站了起来,她再也不要受这样的奚落,不愿意在这里、再被这个女孩子侮辱!   就在刘大夫人跌跌撞撞往外走的时候,孔玲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来:“还有一句话要提醒刘大夫人,不管五夫人身体有什么不适,和我孔家都没有关系,我也没有碰过她一根手指头。孔门家训,不欺负弱者。”   不欺负弱者……弱者……   刘大夫人终于忍不住反胃干呕起来,逃也似的奔出了孔家门庭。   玉儿随后笑着走进来:“那刘大夫人只带了一个丫鬟出来,坐的还是外面雇的马车,为了掩饰她来孔家的这件事,也真是煞费苦心。”   孔玲珑微笑:“要是被人发现她堂堂刘家大夫人,单独来见我这个上不得台面的商门女,岂非掉面子,当然要藏着些了。”   玉儿嘴角撇了撇:“我看她那个样子,根本已经是强自撑着罢了。”   孔玲珑眼光落在刘大夫人“忘记”在这里的婚书上,慢慢露了一笑。看来为了把婚书留下来,刘大夫人真的是脸面都不要了。   玉儿看了看婚书,说道:“小姐,奴婢这就让人把婚书送回刘家。”   孔玲珑说道:“不用急在一时,把她们逼得太紧了,也容易出岔子。”   类似于穷寇莫追的道理,索性让刘家喘息一刻。   玉儿看着孔玲珑:“小姐,您能想通真的太好了,那刘家本来也没什么好,对小姐又不尊重,这样人家要是真嫁过去了,奴婢都为小姐担忧。”   孔玲珑对她笑了笑。这些都是她身边真正关心她的人,正如她说,她孔玲珑握了一手好王牌,只是前世,她亲手把这么好的牌都打输了。   其实,就算一辈子不嫁人,又如何。   祖父为了孔家付出一辈子,她孔玲珑作为这一代孔家唯一的女儿,便是一辈子不嫁,守住孔家这个门楣,她也是心甘情愿。   刘大夫人回到家里,正赶上其他几房的夫人来参见,已经在厅里等候多时了。   三夫人见许久刘大夫人也没回来,摇着团扇笑着说了声:“想不到大嫂居然会不在家,这可真是奇了。”   而且大夫人房里的丫头,只肯含糊说“夫人有事外出”,这就更勾起余下几位夫人的好奇心了。   四夫人说道:“可不是,等闲人大嫂可是不会见的,就是要见,以大嫂的身份,直接叫到家里来见面就好了,何须劳动大嫂去跑一趟。”   女人家间最爱这些秘密,越是表面上说不得的事情越有兴趣,看着两个人已经有把不住门的势头,二夫人及时地开口:“行了,大嫂也快回来了,你们也收收嘴吧。”   刘大夫人在这个家里还是有仅次于刘老夫人的威严在,在她面前是万万不敢嚼舌头,三夫人和四夫人这下都住了嘴。   当看到刘大夫人进来的神情,几位夫人都是一惊,二夫人小心问了声:“大嫂,您这是怎么了?”   刘大夫人看也不看她们,冷冷道:“都出去。”   好不容易等回来了,却一言不发就赶人,几位夫人却也不敢流露不满,都低着头离开了偏厅。   刘大夫人重重坐在了空无一人的椅子上,手掌发狠一般拍到了桌面。   这真是,她刘家百年来最大的屈辱!   被禁足的刘五夫人此刻的心也根本不能安,虽说暂时把刘大夫人的怨气转移到了那孔家小姐的身上,但是刘大夫人是否真能制得住那孔丫头,刘五夫人心里却没底。   在去孔家之前,刘五夫人只是从刘家的下人和那些夫人的嘴里,听说过孔玲珑的种种,只是一些没见识的商户女之类的话语。   可是昨日亲见孔玲珑,刘五夫人觉得那女孩子完全不像刘家人印象中样子,那样牙尖嘴利,和把婚书退回来时候的决绝,哪里像一个没见识的商户出身的女子能做出来的事?   越想,刘五夫人越觉得慌。自己昨天的莽撞行为,会不会带来更不可预见的结果?   刘大夫人终于咬牙切齿,叫来了雨儿:“马上取来纸笔,我要给老太爷写信!”   事到如今,为了避免事情真的不可遏止的闹大,只能马上通知刘老太爷了!   远在京城的刘老太爷,是否能有办法阻止那孔玲珑疯子一样的举动,都是未知数,但这也是刘大夫人最后能抓住的救命稻草,倘若真让刘家被孔家退亲的事情传扬开去,刘家就真是无颜立足了!   咸阳城是个小地方,小地方也是有小地方的特点,这些年,刘家在咸阳,地位之高尚,几乎是不可撼动的存在。那些小百姓,看着刘家的门槛,约莫也是等同于瞻仰皇宫一样。   那可是三代京官啊,咸阳这个小地方,自从存在以来,就没出过这样厉害的人家吧。   正因为捧得太高,才更怕摔得越惨。   当初,刘家去孔家提亲,那可是一直保持优越的姿态,虽然没有明说,但咸阳城之中,也有不少羡慕孔家小姐的,觉得孔小姐也算飞上枝头真正的成了凤凰。   毕竟孔小姐再富,平民之家还是希望有朝一日,跻身于真正的贵门。   刘家毫无疑问就是咸阳百姓心中的贵门。   孔小姐要是嫁给了刘公子,那就是真的富和贵的结合,真正的富贵起来了。   但是一旦被人知道,这么高高在上的刘家,被孔家用没有效力的婚书拍了一脸,甚至从来没承认过这门亲,刘家曾承受过多少荣耀,就会承受多少嘲笑。   刘四夫人回去的时候,看到静悄悄的刘五夫人的院子,心里忽然就一动。   昨天,刘五夫人去了哪里,她可是知道的。   去见那个原本,今年就应该过门的孔家小姐去了。   依照刘五夫人的性子,被大夫人亲自指派,代表刘家去见那位马上要嫁过来的孔家小姐,这件事刘五夫人早就该得意的到处宣扬了。   可是昨天刘五夫人回来之后,却是什么声音都没有,甚至就没见她出过小院。   ☆、009章 考察米铺   和刘五夫人一向沆瀣一窝的刘四夫人,当然就嗅出了些许不寻常的意味来。   刘五夫人这个人极爱出风头,并且因为自己嫁的是一个庶子,始终感到在刘家抬不起头,所以对刘大夫人平时也是能巴结就巴结。   刘四夫人走到了院子门口,不管有什么猫腻,亲自问一问刘五夫人就知道了。   可是门口那两个丫头却拦住了她,恭敬说道:“四夫人,五夫人现在不见客,请回吧。”   不见客?刘四夫人打量两个丫鬟的神情,心头却更加生疑,但她素日里城府就深,因此也没露出来,反而笑着说道:“我是来给五夫人送时新的绣样子,她前日来还同我说想在寿诞的时候亲自给老夫人献上绣帕呢。”   可是,两个丫鬟还是拦着,微笑回绝:“五夫人现在确实不方便见客,请四夫人过些日子再过来。”   刘四夫人见状,便也微微一笑:“既然如此,等五夫人什么时候方便了我再过来。”   两个丫鬟恭敬说道:“恭送四夫人。”   刘四夫人佯装自然地走开,心里却早就活络起来,依她看来,刘五夫人根本不是什么不方便见客,这种样子,根本就是被禁足了吧。   能不动声色将五夫人禁足的,整个刘家院子里也不超过五个人,但刘四夫人不需要去想,就知道这个下命令的人多半是刘大夫人。   刘五夫人昨天才去了孔家,回来之后悄无声息就被刘大夫人给禁足了,怎么看都不可能是巧合。   再联想到今日一早刘大夫人迟迟没有回刘家,声称见的那位外客……   刘四夫人心里就激动了起来,一定是孔家小姐!   只是孔家小姐的身份并没有多么神秘,虽说刘家上下对她商户女出身的身份多有不屑,但还不至于到刘大夫人去见她,都要偷偷进行的地步。   况且,刘五夫人昨日去孔家的事情,也并没有隐瞒行踪。   那究竟为什么,刘五夫人去见过孔家小姐之后,第二天,刘大夫人就又要用这样隐秘的方式,再去一次孔家?   刘四夫人紧握着扇子,这一切的问题,一定是出在了昨天刘五夫人和孔家小姐的会面上。   这会面中,肯定出现了让刘家始料不及的某些事,这才会惊动了刘大夫人。   可是,从孔家小姐身上,能出什么事?   刘四夫人这样想着,已经到了自己院子门口,丫鬟清雪迎上来:“夫人。”   刘四夫人看着清雪,一边心里转了转,说道:“你进来。”   清雪跟着刘四夫人进屋后,刘四夫人才问道:“清雪,我往常叫你和大夫人身边的兰芝走近一些,你可有照做?”   清雪乖觉地给刘四夫人捏着腿,一边回话道:“奴婢按着夫人的吩咐,一直和兰芝相处,兰芝对奴婢也很信任,前几天,还说要找机会,和奴婢结为手帕交。”   刘四夫人露出满意的笑容:“做的很好,兰芝是大夫人跟前的一等丫头,能进屋里伺候,有她做咱们的眼睛,一切就会方便多了。”   清雪问道:“夫人可是有什么吩咐?”   刘四夫人腿脚被捏的舒服,眯起了眼:“今天早晨我看大夫人回来时神情有些不对,一定发生了我们不知道的事,你想办法让兰芝打听出来,这样咱们才有办法占先机。”   清雪说道:“奴婢明白,请夫人放心吧。”   刘家现在的不太平,可以说都在孔玲珑的算计之内,应该说,这就是孔玲珑一手操纵。   刘家从刘老太爷起,到身份低微如五夫人这样,应该说个个都在打孔家财富的主意。刘老太爷是其中最老谋深算的一个,拿着写好的婚书上门,假作真情的也是他。   负人者,人恒负之。   她孔玲珑当家以后,这就是她孔家新的家训。   玉儿拿着披风走进来:“小姐,您真的要出门吗,今儿外头风可大呢。”   孔玲珑穿好披风,说道:“风越大才好,正好助我孔家青云直上。”   玉儿给孔玲珑系披风的带子,已经知道小姐现在变了,现在的小姐,心里只有孔家。她其实也有种说不出的高兴。   马车在外头等着,孔玲珑坐好之后,就开始往街上进发。   马是孔家十几年的老马了,曾经带着孔老爷子走了大半辈子的街巷,所谓老马识途,孔玲珑坐在这辆马车上,即使不要车夫,这匹马都能把她带到任意一家孔家的商铺。   孔玲珑今天想去的是城南的米铺,她七岁起跟在孔老爷子膝下,那些账簿就是她幼年时的话本。她是孔家这一代唯一的嫡女,孔老爷子对孔玲珑倾囊相授,其中的用心,远超过祖父应给予的一切。   孔玲珑庆幸自己现在能回报这份恩情,她要用实际行动振兴孔家,让孔老爷子在九泉下真正安息。   城南米铺在孔家来说,只能算是三等的产业,面向的是平民阶层。孔家的生意分类繁杂,铺面大大小小,能直接在孔玲珑面前递送账目的就有八百余间,其余那些分铺、偏远城村地方的铺面,更是多如牛毛。   这些分铺,大多由每个地方的总铺来管理,若不这样做,只靠孔家当家人来统一管理,那根本就管不过来。   这样庞大的产业,眼红的人自然大有人在,明里暗里,想分孔家一杯羹的不知多少。只不过,每一任孔门当家人,都只会将孔家生意拓展的更红火,而对那些想要分一杯羹的外人,更是直接定下了、孔门只传嫡系的规矩,断送了那些居心不轨的人的念想。   所以刘家在孔玲珑上一世,才会那么防范孔玲珑生下自己的孩子,因为一旦有了孔家的血脉,她们刘家就一分也拿不到了。   想着马车已经停在了米铺的门口,米铺的掌柜一看到马车上面刻着的孔家家徽,立刻就猜到了来人身份,诚惶诚恐地迎过来。   孔玲珑在玉儿的搀扶下走下,披风完全裹住她娇小的身躯,但孙掌柜可一点不敢怠慢,长长一揖说道:“少当家。”   孔玲珑进了米铺,就脱下披风,环顾了米铺的四周。   百姓最多的击中在城南和城西两块,孔家的米铺因为面对百姓售卖,所以当然是开在城南这个地势最优越。   孙掌柜亦步亦趋跟在孔玲珑半步之后:“少当家过来,也提前给小的打个招呼,小的好准备些茶点恭迎少当家。”   孔玲珑一边看着铺子,一边道:“孙掌柜不用客气,孔家的生意我才接手,许多不熟悉的地方,所以今日才抽空想来亲眼看看铺面。”   这番话更让孙掌柜受宠若惊,他的米铺只是个小铺面,没有想到劳动少当家亲自过来看。   但孔玲珑并不做如此想,其实,大的铺面大多已经形成了自己的规格,管理方面也有固定的流程,她这个少当家最多只是看看账目,对下面的人事方面反倒不能过多干涉,不小心可能会引起整个铺面的危机。   越是小铺面,因为流程的不完善,反倒容易存在诸多问题,比如眼下的米铺,她就已经看出了许多不完善的地方。   看得出,孙掌柜这个人对铺面的管理还是非常用心的,虽然铺面不大,但是打扫的干干净净,米粮摆放的更是井井有条。售价也标示在显眼的地方。   孔玲珑发现店铺中的米分成两边摆放,一边明显售价低廉,另一边则要贵上许多。   走近就能很明显发现区别,一边的米颗粒饱满,颜色鲜亮,一颗颗都如小小的珍珠粒一样的。   而另一边,米的颜色明显有些微黄,但除此外,孔玲珑抓了一把细看,倒也没有别的问题。   米发黄这事倒也不罕见,稍微放置时间长,或受潮的米都容易发黄,只要尽快食用,并没有大的妨碍。   孙掌柜见孔玲珑抓了一把米,连忙上前解释:“这是老当家在世时,给米铺定下的规矩,那些品质不高的米,单独拿出来用低于市价的价格售卖,也是福惠百姓的一种做法。”   祖父,孔玲珑不禁露出笑,表面严肃的祖父,实际有着柔肠的一面,体现在许多他接手孔家生意时,给予银钱不多的百姓的惠利。   但是,看着手心的米,孔玲珑皱了皱眉,这些价格低廉的米,可以看出的确非常受到百姓们的欢迎,就在她进店这一会儿,店里伙计已经又卖出了几袋米。   但是,另外一边高品质的米,却几乎无人问津。   “孙掌柜,”孔玲珑问道,“两边不同的米,平均每月售卖量是多少?”   孙掌柜立即明白孔玲珑的意思,也有些汗颜的说道:“不瞒少当家,虽然同时进行售卖,但是另一边的新米,几乎一月也卖不出一袋。有时候米放陈了,就只得转移到这边,当做陈米来贩卖,这样一来倒是很快能卖出。”   果然这样。孔玲珑看着手里的米,心里再次活络了起来。   店里面,百姓们买米正买的热火朝天,伙计们几乎忙的脚不沾地,而低廉价格的米,也已经少了一大半。   ☆、010章 半卖半送   孔玲珑发现许多的百姓,甚至不止买上一袋,都好几袋的往车上搬,的确,孔家米铺的售价,要远低于现在正常的米价,也难怪如此受百姓的欢迎。   可是,这些原本就是陈米,如果再买回去长期放着,显然比新米的储存期更短。   孔玲珑不由再度皱眉。   祖父的想法是好的,但是这样下去显然不行。   看着一袋袋向外面买米的百姓,孔玲珑忽然福至心灵,计上心头。   孔玲珑立刻转向孙掌柜:“孙掌柜,马上把伙计们都召集起来,让伙计告知买米的民众,今天米铺全部的陈米白送,以后店里所有的陈米全部免费赠送百姓。”   孙掌柜吃了一惊,孔玲珑这话声音不少,有一些离得近的百姓,已经听取了一耳朵,都满脸喜色朝孔玲珑望过来。   孙掌柜怎么也想不到少当家一来就说出了如此惊骇之言,让他这个做掌柜的都一时间不知道作何反应。   孔玲珑能理解孙掌柜的反应,她看到因为自己的话,已经有百姓下意识围了过来,她知道是一个好机会,连忙拍拍手,把更多注意吸引过来。看到身边的人围的已经足够多了,孔玲珑清清嗓子,高声道:“各位父老乡亲!我是孔家孔玲珑!”   孔家孔玲珑,这几个字在百姓中已经足以引起一阵骚动。   咸阳城之中,关注着孔家的百姓有很多,因为孔家的生意惠民利民,许多百姓几十年都受着孔家的恩惠。   而孔老爷子在上个月仙逝的消息,也在不少百姓中传开,甚至有百姓为此而感到不安,毕竟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道理,谁都不知道孔老爷子不在以后,孔家,还会不会继续这样福泽百姓。   隐约,孙掌柜的米铺为何突然间这么多人买米,似乎也有了解释了。   孔玲珑心里明白,她此刻做的事,是为了这些老百姓,也是为了传承祖父的遗志。   她再次对着周围百姓扬声说道:“我孔玲珑、代表孔家感谢所有父老乡亲对孔家米铺的支持,从今天开始,我孔玲珑承诺,孔家米铺的所有新上的新米,一律按照半价出售,并且会额外附送一袋陈米,此承诺直至孔家米铺营业期间,永久有效!”   永久有效几个字说下去,所有周围围观的百姓都发出了尖叫声!他们看着孔玲珑,那眼神仿佛曾经看着孔老爷子一样,充满感激和敬畏。   一直呆立着的孙掌柜,在听到孔玲珑的话后,才终于明白过来少当家的真正意图,他竟有些鼻内微酸,看着不断聚拢过来的百姓,他终于得以清了清嗓子,对着新进来的人宣布:“大家都听到少当家的话了,今日开始,本店所有新米半价,陈米免费送!”   得到了大掌柜的确认,许多百姓才真的欢呼起来,他们围在米铺的门前又唱又跳,歌颂着孔小姐的贤德。   玉儿也感动地揉着鼻子:“小姐,他们赞你是观音菩萨呢……”   孔玲珑看着周围欢呼的人,心头也第一次领略到了真正的平静。祖父,您看见了吗。玲珑一定会谨遵您的遗志,把孔家继续发扬,总有一天,玲珑会让孔家的铺面,开遍这云楚二十七州!   米铺的生意一直忙到日落还没歇下,孙掌柜也加入了伙计的行列,帮着百姓搬运米粮。新米半价出售的话,价格就基本和陈米相差无几,在价格悬殊不大的时候,大多数人,其实还是更愿意选择新米。况且,现在陈米白送,等于花一半的价钱,买了两袋米回去,自然是划算之至。   而站在米铺的角度上,这笔生意同样是划算,因为新米在百姓中几乎没有销路,即便价格标高,其实到最后,依然会变成陈米,被低廉的价格买去。   既然如此,还不如直接降低新米的价格,将陈米作为赠送,这样一来百姓的购买力自然大大提升。   而因为价格的关系,很多百姓,几乎一年四季,没有品尝过新米的滋味,这样的做法,不仅解决了店铺新米卖不出的状况,更重要的,是能让百姓,吃上一口新鲜的口粮。   孙掌柜擦着汗,一边来到孔玲珑身边,由衷感激道:“真是多亏少当家来这一趟,不然,小的还真想不出这个法子,而每次新进的新米,又要不知浪费多少了。”   孙掌柜这话有些领罪的意思,因为店铺的掌柜,理应对店铺的经营起到积极作用,当店铺的经营方式出现问题时,掌柜最应该做出改变。   可是孙掌柜面对新米陈米售卖巨大差异的问题,却一直任由为之,并没有拿出切实可行的办法,某种意义上说,他这个掌柜其实很失责。   孔玲珑怎么会不知道这个憨直的掌柜心里想着什么,她微微一笑:“孙掌柜,以后这铺面,还要多劳烦你照看了。”   她虽是孔门家主,但是这些小铺面的营生,她并不可能真正去经手,所需要的,还是孙掌柜这样可靠的管理人。   孙掌柜虽然经商的头脑有些欠缺,但是他为人诚恳忠厚,看他对待百姓的态度,也是平易近人,这家城南的米铺本来也不需要承担大买卖,有孙掌柜这样的人在,已经足够。   孙掌柜看了看孔玲珑,感受到少当家对自己的认可,不禁心里暖意泛起,眼前这位少当家虽然年轻,但却有着不输老当家的胸怀,真是让人欣慰。   他郑重应承下来:“请少当家放心。”   玉儿提醒道:“小姐,时候不早,咱们也该回了。”   孔玲珑看看依然络绎不绝赶来米铺的百姓,这些百姓一传十十传百,知道消息的人都想来一探究竟,想来人群一时半会还散不了。   孔玲珑的马车前面也都围满了来买米的人,看到孔玲珑穿着披风出来,所有人目光都不由看过去,不管之前见没见过这位孔门的少当家,也都或多或少听说过,孔老爷子这一辈也只有孔玲珑一个孙女,众人看见一个年龄相仿的少女走出来,身旁还有丫鬟伺候,孙掌柜更是在身后弯腰恭送,谁人还不知道这位少女一定就是孔家新当家——孔玲珑。   撇去之前在店里亲自看到孔玲珑说那番言辞的,围在外头的人,一见到孔门当家竟还是如此美貌无双的少女,都不由再次发出赞叹。世人对美貌又多才的人总是多有崇敬,何况还是孔玲珑这样一个,刚刚才做了一件福惠百姓的事情之人。   人群中有人喊:“孔小姐!”   接着,是一浪高过一浪:“孔小姐!谢谢!”   听着这些话,玉儿再次激动道:“小姐,他们叫你呢。”   孔玲珑看着眼前一张张朴实的笑脸,却直到他们叫的并不是那个单纯的孔玲珑,而是一种能带给他们恩惠的感激。   就在这时,人群中也有在小声议论着:“孔小姐看来和孔老爷子一样,对咱们普通老百姓很照顾呢。”   有人附和:“孔家传承到孔小姐的手里,真是太好了。”   忽然一个不协调的声音插进来:“那又怎么样,孔小姐马上就要嫁给刘家公子了,到时候,刘家肯定会把孔家的生意都接手过去,到时候有没有这样的米铺还难说呢……”   人群中忽然一阵静默,有人不确定道:“是啊,自古嫁夫随夫,孔小姐成了刘家媳妇,必须夫唱妇随吧。”   有人叹息:“孔小姐能一直当家就好了。”   唉……、   玉儿的感动被掐断,她开始不满起来。这些人说什么话呢,真是的。   孔玲珑已经站到了马车跟前,这些话她当然也听到了,听到以后,她的心里没有不悦也没有丝毫不快。   这些人说的,难道不是曾经的事实吗。   原来,这些普通百姓都能遇见的事,她孔玲珑曾经,却如瞎子一样看不见。   如何能怪别人说这些话。   孔玲珑扶着马车的扶手,玉儿立刻上前拖着她,一用力孔玲珑整个人已站到了马车之上,俯视着周遭的人。   那些窃窃私语的百姓一下都静了下来,他们抬头看着孔玲珑,看着她的披风在风中飘扬,露出的素净面庞还带着少女的清稚。   “大家。”孔玲珑望着那些朝她看过来的人,那些人脸上,对她不由自主露出的期待,她比任何都清楚,孔家是个商户,是在那些贵门眼中,透着低贱二字的商户之家。但是,她孔家做的是济世惠民的生意,帮的是劳苦困难之人,这些人会记住她孔家,孔家生存在这些需要的人心中,而不需要活在那些所谓贵门的眼中。   “今天,我要当着大家的面,告诉一件事。”孔玲珑慢慢说道,“这些话,也是希望全咸阳的百姓都知道的,所以大家听过之后,希望大家回去,能帮忙传给你们身边的人,让他们,再继续传给别人知道。”   突然间少当家郑重其事地站在马车上对所有人说话,米铺里面正在买着米的人,也都纷纷放下手里的活,朝孔玲珑的马车围了过来。   ☆、011章 只娶不嫁   孔玲珑用手支在马车横栏上,让她能在马车高处站稳:“我孔玲珑是孔家这一代的当家,这一点,只要世上还能听到我孔玲珑这个名字、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存在这世间,就绝不会改变。只要我活着,我就是孔门当家,也不会将孔家的产业,交给除了我之外,任何人的手里!”   人群被这句话震得久久不能回神,包括赶来的孙掌柜也一样,猝不及然听见少当家说出这样一番话,他真是比站在孔玲珑跟前的百姓还震惊。   这样强硬的态度和方式表明自己就是孔家的当家人,既让人心惊肉跳又意想不到。   孔玲珑扫视着众人,“我知道大家在想什么,玲珑身为女儿身,和历任孔家的当家人都不相同。而除了执掌孔家,绵延后嗣、亲自培养孔家下一代接任者,同样应该是孔家现任当家的责任。所以,我要在此宣布——为了孔家的家业承继,我孔玲珑会一辈子镇守孔家,今生只娶不嫁,只招男入赘,绝不下嫁他家!”   半个时辰之后,街上还是非常混乱,白衣男子静静地倚在了马车中,含笑看着刚才发生的一幕。   这孔家女儿,如此这般做,自然是何其大胆,只是不知道那刘家知道以后,又会怎么做出反应。他虽刚到这咸阳城,但是刘家这个土皇帝却还是不能不入他眼,这孔小姐如此这般狠狠打了刘家人脸面,看来是真不怕刘家人的报复。   外面的马车夫已经等的有些心虚了,才大着胆子向马车里问道:“公子,我们还继续赶路吗。”   白衣男子收回了看着外面街道的视线,淡淡道:“继续去孔膳堂药铺。”   半个时辰后,马车在孔膳堂药铺再次停下来。这里就要清静多了,城西的那些喧嚣,还没有传过来。   陈掌柜见到贵客迎门,立刻亲自迎接,想要弥补上一次的怠慢。   “这位公子,千机草小店已经准备好了,请里面请。”   白衣男子走进了药铺中,便看见被小心呵护在土壤中的千机草,波澜不惊的目光也出现了波动。   陈掌柜说道:“这千机草极为娇贵,在取用之前,一定不可离开土壤,沿途更要小心呵护。”   他已看出这白衣男子不是本地人,千里迢迢买这千机草,想来是为了给别人用。   白衣男子见他说的周到,笑了笑:“多谢掌柜,在下定会小心注意。”   陈掌柜便放了心,只见白衣男子递过来一个钱袋,他接过,沉甸甸的,打开一看,里面好几块足金,俨然绰绰有余。   陈掌柜立时道:“这却是太多了,千机草虽名贵,也不当公子这么多的钱。”   白衣公子笑了笑:“前日已是说过,在下寻这千机草已经许久,能在掌柜店铺中寻到,也实属幸运,多余的钱,就算是在下的感激吧。”   陈掌柜知道这类客人非富即贵,不在意这点银钱,倒是极注重情义,因此没有再推辞。   想到前天面见孔玲珑的种种,不禁一丝感慨:“老夫也是沾了孔家主子的恩泽,这千机草虽然名贵,但因为极不易养,又长在偏僻极寒,所以许多药铺不愿意采买。但孔家主子心慈仁善,只说银钱倒还其次,这千机草是能治病救命之物,有人能因此受到恩惠,便是多少银钱也买不来的。”   白衣男子似是微微震动,看着陈掌柜,半晌才抬手揖礼道:“贵家主人,果真是高风峻节。”   ======   刘家大夫人把桌子都快拍散了,死盯着上来回报的人:“你、你有种再说一遍?”   只娶不嫁?招男入赘?   她简直不敢相信,孔家那贱丫头,竟然当着满街百姓的面说出这种话来?!   来回报的是刘府的一个小厮,平时只是负责采买的,正因为这样,今天他一出去,就不可避免听到了满大街正疯传的孔小姐准备招男入赘的事情。   可想而知刘大夫人有多震惊了,还好是雨儿扶着她:“夫人,没准是街上那些人乱传,您可别信,那孔小姐但凡还有些脑子,也不会说出这样白白让人耻笑的话。”   若是从前,刘大夫人信孔玲珑做不出这些事来,可是,当她亲眼见到过孔玲珑后,这种自信,早就不敢再有。   那疯丫头……没准儿真疯了……   刘大夫人忽然死死瞪向那小厮,吩咐道:“来人!把他嘴堵上,关到柴房去!”   她第一想到的是堵上知情人的嘴,阻止这件事就这么传出去。孔玲珑若是说出想招男入赘这番话来,首先被嘲笑的就是她们家的刘邵。   刘家和孔家的婚约世人皆知,孔玲珑要是只娶不嫁,非要上门女婿,那刘邵成什么了?   小厮一脸惊惶地被人拖着,即将拖到门外的时候,刘大夫人终于冷静下来,说道:“等等。”   惊恐万状的小厮终于被放下来,重新跪在地上一脸害怕。   刘大夫人忽然想明白的,这件事如果真如小厮说的,孔玲珑是当着许多百姓的面亲自说出的话,那么此刻,早就是已经瞒不住了。   单单堵住一个小厮的嘴,又有什么用处?   刘大夫人忽然咬牙痛恨起来,在这种情况下,她拿不出任何能遏制事态发展的方法,这样一发不可收拾的情形,让她仿佛还置身在昨日梦里。   难以想象,短短两天,让刘家从高高在上的咸阳贵族,变成了街头人人耻笑的笑柄,这一切,都是那个还未及笄的女孩子做的。   而此刻,正如刘大夫人所想,事情已然瞒不住了。首先炸开锅的,是刘家各房的夫人,一个外出采买的小厮,在街上听到孔家小姐要招男入赘的那番惊世之语回来禀报刘大夫人的事,早就长脚一样飞遍了刘府的内外。   除了还在禁足的刘五夫人,其他三个夫人聚在一处,脸上不是装的,全都是一片真诚的惊讶不已。   刘三夫人还有些不信:“这事当真吗?”   刘二夫人叹息一口气,缓慢说:“要不是满大街都传遍了,只怕我们也难知道消息。”   是啊,这样的消息,单是刘大夫人那里,就肯定会先按死了不会外传。   只有刘四夫人还算是掌得住,这件事情的发生,似乎是暗合了她此前的猜测,唯一想不到的,大概就是事情的发展程度,大大超出了她预料里。   刘三夫人握着团扇颤声道:“这孔小姐莫不是疯了,竟敢说出这样的话来,还当着百姓的面儿,她到底有没有点女孩儿的羞耻心!”   在刘家人看来,一个女孩子大庭广众下说出招男入赘这样难堪污秽的话,那简直是不要脸皮至极了,况且,她这个所谓的只娶不嫁,直接对准戳到了刘家嫡长公子刘邵的脸上。   刘二夫人也掩不住的气愤:“到底是商户女,果然骨子里还是低贱的东西!若真的娶进家门来、还不知要怎样!”   刘三夫人尖着嗓子说道:“趁现在,赶紧让大夫人把亲退了吧!别再跟这样的人家扯上关系了!”   刘四夫人看着她们义愤填膺,仿佛孔玲珑指着她们鼻子侮辱她们了一般。平时也没见刘大夫人对她们有多好,这会儿倒都同仇敌忾了。   刘四夫人也知道开口的时机到了,微微一笑说道:“这时候,咱们还是不要去叨扰大夫人为好,现在这些消息说到底都是从旁的口里听来的,即便事情有九分真,但要说到证实,在大夫人这个当家没有说话前,咱们若贸然拿着些听来的闲言碎语去询问、只怕轻的,免不了会被责骂一顿,重的,可能还要担着扰乱家宅的名头。”   一席话说的情理皆达,也让头脑发热的刘二夫人和刘三夫人骤然冷静了。刘大夫人管家是出了名的严厉,若有人敢犯家规,那责罚从来都是让人惊掉一身疙瘩。   刘四夫人的提醒恰到好处,先不管这件事真与假,若是真的,第一个坐不住的一定是刘大夫人,也肯定会采取行动。反倒是她们几个不是长房的夫人,动气起来显得名不正言不顺。   刘二夫人反应过来,向刘四夫人感谢一笑:“还是四娘想的比我们周全。”   刘三夫人看着刘四夫人,也露出笑半是奉承着:“四娘的脑子,一向是除了大嫂之外,最聪明的一个。”   刘四夫人此时掩口一笑:“二位嫂嫂可真是抬举了,说到底咱们还是一家人,就该互相帮衬,倘若那孔家的丫头真做出对刘家不利的事情,到时候大嫂也定会跟咱们同仇敌忾。”   刘二夫人点头:“说的是。”   此时的刘家后院,刘大夫人正跪在刘老夫人的面前,“都是儿媳没用,让刘家的脸被那孔家小姐当着全城百姓的面摔在地上,请母亲责罚。”   刘老夫人睁眼看着她:“现在责罚你还有用吗?能把咱们刘家的脸,从地上捡起来?还是能让那个孔玲珑,再当着全城的面收回她的话?!”   刘大夫人羞得满脸通红,这是她自嫁进刘家以来,所受的刘老夫人最重的训斥。   ☆、012章 低声下气   刘大夫人深深地对刘老夫人磕了一个头:“眼下,还请母亲千万拿个主意。”   刘老夫人眼里精光一闪:“此事无论如何也挽回不了了,你也不要想着能够挽回,为今之计,是怎么把孔家那个丫头留下的影响,减少到最低!”   刘大夫人也知道此事万万没有回头路走,全城的百姓知晓今天的事,只是迟早的事。知道以后,刘家势必沦为笑谈。她刘家的脸面,究竟如何才能继续保住?   刘老夫人冷冷道:“当务之计,我们刘家也不承认这门亲事,你前日去不是已经把婚书拿回来了吗,就对外说,其实两家婚事早已解除,只是顾着孔小姐女儿家的脸面,原本是希望等孔小姐找到了真正的良人以后,才对外公布,只是此时,已经等不得了。”   这样一说,就是他们刘家大仁大义,孔玲珑不顾脸面在先,当然也不能怪他们刘家了。   不得不说姜还是老的辣,这番言论出去,先不管多少人信,总之是往刘家脸上,暂时蒙了一块遮羞布。   可是刘大夫人却脸色剧变,整张脸一瞬间毫无血色:“母、母亲,儿媳……并未把婚书拿回来……”   刘老夫人原本正揉着额角,听见这话,顿时又瞪了起来:“你说什么?!婚书没有拿回来?!”   刘大夫人彻底匍匐到地上哭叫道:“都是儿媳自作聪明,去见那孔小姐的时候,趁她不留意把婚书丢在了孔家,儿媳以为这样,她就不至于把婚书再退回来……”   “愚蠢!”刘老夫人怒极了,看着地上的儿媳妇只觉得从未这样蠢过,“你干的好事!你以为一个女子已经把退婚的事情摆上台面了,她还会怕你什么?你如今的做法,才是真正断了我们刘家的退路!”   是啊,现在孔玲珑婚书在手,那一纸婚书就是证据,任凭刘家怎么在脸上贴金,只要孔玲珑把婚书一公开,刘家就是说破天也没有用,没人会信。   刘大夫人现在满脸苍白,浑身颤抖,不知道如何应付刘老夫人的雷霆之怒,如何应付接下来的事。   刘老夫人当机立断道:“你立刻去孔家,想办法把婚书要回来!”   刘大夫人知道,这是老夫人给她下的最后通牒。她亲手把事情推到了这个地步,现在就得由她亲自把烂摊子收拾了。   老夫人在刘家说一不二,如果刘大夫人这次没能让她满意,刘大夫人在整个刘家都要岌岌可危了。   刘大夫人紧着一口气,头在地上碰了几下:“请母亲放心,儿媳一定办成。”   半个时辰后,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偷偷地停在了孔家的后门。好像生怕引人注意似的,从里面下来一个探头探脑的小厮,跑到门房上说了什么。   那门房一副吃了苍蝇的神情,又看了看马车,才不情愿地让小厮等等。   孔玲珑房间内,玉儿有些不满:“小姐,那刘大夫人又来了。”   玉儿这几日跟着孔玲珑,原本是谨小慎微的性子,但是看到自家小姐连续挫败了那不可一世的刘家人,让她们个个碰了一鼻子灰走人,如今更是得到了全城百姓的支持,玉儿也瞬间挺起了摇杆,连说话都硬气了。   孔玲珑笑着:“这次来,看来不是打算再坚持这桩婚约了。”   玉儿扮了个鬼脸,嘻嘻道:“那也是她们刘家人自找的,先前那么样看低小姐,现在又死乞白赖,活该她们丢人。”   孔玲珑心里觉得玉儿说的相当对,不过她还是道:“把婚书拿上,我们去看看她还想说什么。”   偏厅中,刘大夫人心中已经天人交战,她既不想对那孔家丫头低头,但又知道,若不把婚书拿回去,刘老夫人绝对不会放过她。   刘大夫人自从嫁到刘家,还不曾遇到过这样的屈辱。   只听外头的小丫头叫了一声:“大小姐来了!”   刘大夫人立刻整肃容颜,即便她心里再是乱,也绝不能叫孔玲珑看了笑话去。   只见门口,一身淡青色衣裙的孔玲珑款款走进了偏厅内,不知为什么,这刘家人眼里浅薄的商户之女,每次打扮的都跟她的身份不符,反倒形态举止间都透着一股雅意来。   刘大夫人心里竟然有些妒意,凭什么这个低贱的商户女,现在可以生活的这么怡然自在?   她堂堂刘家是正经的高门显赫,被这丫头弃若敝屣也就算了,竟还必须得矮了声气,求到这低贱的商户门上来!   尽管刘大夫人拼命的忍耐,但她脸上那勉强的神色,还是轻易能被人看出。   孔玲珑微微一笑:“刘大夫人,短短几天之内两次登门,真是让我孔家蓬荜生辉。”   明明是客套恭维的话,刘大夫人却觉得浑身不舒坦不自在,她对孔玲珑半晌挤出了一个笑:“孔小姐现今,今时不同往日了。”   孔玲珑慢慢一笑,这话可真是意味深长,她装作没听懂,对刘大夫人微笑道:“其实玲珑一直都是这般模样,只是以前没有意识到罢了。”   便是她孔玲珑其实一直都有资本看不起他刘家,只是从前她眼睛被蒙蔽,看不到这些罢了。   刘大夫人袖中的手紧紧握着,她生怕自己一不留神就失控,她对孔玲珑再次笑了笑:“孔小姐,关于上次你说的,不想再和我们刘家结亲的话,我们也仔细考虑过了。既然孔小姐有了更好的打算,我们刘家也愿意成人之美,毕竟,若叫人传出我们刘家上赶着逼孔小姐嫁过来,我们刘家也不想担着这样的名声。”   玉儿想翻白眼,这刘大夫人竟能说得出这样的漂亮话,果然刘家人就是虚伪。   孔玲珑看着刘大夫人端出的一张脸,不由笑了笑:“刘大夫人说的很是,毕竟谁也不想担着这样的名头,玲珑也不想担着,分明被人嫌弃,却还上赶着想要嫁过去的名声。”   刘大夫人脸上抽搐了一下,袖子里的手再次握紧,指尖几乎掐进手心肉里:“大小姐说的极是,既然如此,我们两家就作罢吧,请孔小姐将婚书交还我们。”   孔玲珑眨着眼,看着刘大夫人慢慢地笑出来:“交还婚书?大夫人,是您记错了还是我记错了,婚书不是一早就还给了你们吗?”   刘大夫人脸色白了起来,这孔家丫头,果然不打算装傻,心里又愤恨起来,这孔玲珑不是恨不得和她们刘家彻底断干净吗,既然如此,为何现在还故意为了一时之气,扣着婚书在手里,何不早早地退回婚书,彻底两清了!   但不管刘大夫人心里怎么叫嚣,孔玲珑的笑容都毫无改变,从玉儿手里接过了茶以后,她更加慢条斯理的坐着等刘大夫人继续说话。   刘大夫人心里劝自己,不能慌,慌就中了这孔家丫头的计了。她深呼吸一口气,睁开眼睛盯着孔玲珑:“说的不错,只是上回来的时候,似乎不小心将婚书落下了,因此这次才来取回。既然孔小姐和我刘家都同意不再继续这桩婚事,那么,只要孔小姐今日将婚书给了,此事便就此作罢。”   “不小心”,“就此作罢”,孔玲珑叹息,这刘大夫人还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都到了这份上,还想维护脸面。   孔小姐慢慢放下手里的杯子,说道:“刘大夫人也知道,这婚书是极要紧的,是以玲珑之前,才当着刘五夫人的面,亲自将婚书递到了她手里。也亲自护送刘五夫人出了孔家大门,倒是不知道,为何这婚书,还能再落在我孔家?”   刘大夫人觉得自己的忍耐真的要到极限了,她如此屈尊,好言好语和这孔家商户女说着,希望她拿来婚书,可是现在,这孔家女却要再次羞辱与她,是的,上次是她把婚书拿来,又故意丢下了,那又怎么样?!难道非得逼着她道歉认错才肯罢休吗?!   看着刘大夫人脸上的精彩,孔玲珑有些怜悯,这种被人逼到穷途末路的感觉,孔玲珑再有体会不过了,也因为体会过,所以她会做出和刘大夫人一样的选择,像当初刘大夫人不会心慈手软一样,她孔玲珑今日,也不会心慈手软。   刘大夫人慢慢地低了头,像是一只极为骄傲的孔雀,终于肯低头向人乞怜:“孔小姐,请你,将婚书退给我们。上次,是我没能体会孔小姐的决心,是以将婚书再次留下。但今日不会了,我以刘家大夫人的身份代表刘家,孔家和刘家的婚事,今日起作罢了。”   以刘家大夫人的身份代表刘家,这话的份量的确不同,至少,如果是那位刘五夫人,说出此话至多是个笑话听听,可是刘大夫人既然说了,那就是等于是刘家说的。   孔玲珑终于笑起来,目光示意玉儿,玉儿领会,马上从袖子里拿出了那封婚书,在刘大夫人眼前晃了晃,刘大夫人眼睛亮了起来。   孔玲珑轻轻一笑:“婚书就在这儿,只是玲珑还想要多问一句,这婚书拿走以后,刘家可还会再做出什么,不利于我孔家的事?”   ☆、013章 威严恫吓   刘大夫人愣住了,接触到孔玲珑认真的神情,她忽然心虚得慌。刘老夫人那一番要回婚书,保住刘家颜面的说辞,无论如何不能再叫孔玲珑知道。   往常刘大夫人的舌灿莲花的本能,此刻似乎哑了,她凝视着孔玲珑仿佛还带着稚气的笑脸,却觉得自己不管说什么,似乎都骗不过眼前这个年纪还没有她一半大的年轻少女。   稚嫩只是表面的,孔玲珑内心的老辣程度已经不属于她那位爷爷。   想起孔老爷子,刘大夫人再次一阵颤抖,她此刻竟然希望,坐在她对面的,宁愿是孔老爷子,而不是孔玲珑。   孔玲珑轻轻提醒了一句:“刘大夫人?您还不曾回答我的话。”   刘大夫人一个激灵,看着孔玲珑的脸,她舌头有些打结:“自、自然不会。”   孔玲珑微微一笑:“那就好,刘家大夫人的话,玲珑还是信得过的。婚约的事就此作罢最好,毕竟若还有个什么后果未了,玲珑也很为难。”   刘大夫人勉强笑了笑:“正是。”   玉儿捧着婚书,走向刘大夫人,刘大夫人再次坐的端正,看着婚书一点点捧到她眼前。   她立刻伸手去拿,孔玲珑这时说道:“刘大夫人这次,可要拿稳当了,莫要再出现上次‘不小心’落下的情况。”   刘大夫人脸上一红,赶紧把婚书卷起塞进了袖子里:“既然婚书已经拿到手,那本夫人就告辞了。”   说着屁股如火烧一样从椅子上起来,就要从门口离开。   孔玲珑笑着说道:“听说刘大夫人来的时候,是从后门来的,其实虽然两家不再结亲,但孔家的正门永远为刘家敞开,所以大夫人下次,大可以走正门。”   这一番奚落的彻底,刘大夫人再也掌不住,逃也似的奔出了偏厅。   玉儿觉得大为畅快,抱着孔玲珑的胳膊咯咯笑道:“小姐,奴婢看她分明就是因为全城的人都已经知道了,她不敢明着上门怕嘲笑,才偷偷摸摸走后门。”   孔玲珑自然知道也是这个原因,她笑了笑:“不管怎么说,和刘家这笔孽债,总算是清了。”   以后,她可以将全部心思,放在孔家的铺面上了。   玉儿还不放心,跟着孔玲珑回去的路上问道:“小姐真的相信那个大夫人的保证?”   孔玲珑淡淡一笑:“她自然不会是真心的,只是该提醒我已经提醒过了,若是刘家还不识趣,之后发生什么,我可不敢保证。”   这也是孔玲珑的威胁,现在她跟刘家已经没有了婚约,有的就是隐藏在心底的仇,刘家要是还敢对孔家不利,她绝对十倍百倍还回去!   玉儿放心了,露出开心的笑来。   刘老夫人拿着退回的婚书,脸上依然没露出高兴来,刘大夫人跪在地上,不敢说一句话。   刘老夫人一巴掌把婚书拍到桌面上,冷声道:“孔家那丫头今日敢这样作践我刘家,他日,刘家一定要她好看!”   刘大夫人心里却没有这么乐观,两次见孔玲珑,自己都半分便宜没讨到,那丫头明显不是先前以为的省油的灯。单看她这些手段,刘家想要再对付她,只怕并不容易。   刘老夫人冷冷道:“此事闹得沸沸扬扬,府里也已经瞒不住了,你马上想办法把府里的口都给我禁了,要是再有人敢说三道四,不问是谁,一律撵出刘家!”   刘大夫人原来当家的时候,就是出了名铁腕,有六亲不认的残酷。   刘大夫人深深拜倒:“儿媳遵母亲的话。”   出了刘老夫人的院子,刘大夫人即刻咬牙吩咐:“把各房夫人全都叫到偏厅去,半个时辰后若有人未到,就说是我说的,一律撵出刘家!”   弄玉和兰芝都赶紧下去传令,各房夫人听到这个消息,都满是震惊,当下也不敢问为什么,都连梳妆也来不及,急忙地吩咐丫头备轿子去偏厅。   各房夫人住的远近不一,刘府家大院大,从听到丫鬟传消息,到赶去偏厅,时间也只够匆匆而过。   半个时辰之后,只见偏厅之中,所有夫人钗环凌乱,衣裳狼狈地坐在偏厅椅子上,而刘大夫人,已经高高坐在上首,睥睨着底下这群人。   若说还有人稍微好一点,那就是四夫人,她身边那和兰芝交好的婢女清雪,早已经将听到的风声透给了她,这让四夫人从心底就先做了一番准备。   刘大夫人扫了一圈众人,几位夫人露出尴尬之色,却谁也不敢说话。察言观色的本事谁都有,刘大夫人明显正在气头上。   刘大夫人看到底下各异的神情,终于平复了一下心绪,冷冷开口:“你们不必露出这般神情来,我知道,你们个个都不是傻的,这些日子,尽管我已经命令身边人三缄其口,但是少不得有一些吃里扒外的,把事情透出去。你们多少心里有数,也不必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来给我看!”   几位夫人都是一个激灵,悄悄看了上首大夫人一眼,二夫人首先强笑道:“不知大嫂因何这样生气,我这些天在屋子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实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最瑟缩的就是刘五夫人,根本不敢说话,她刚刚被解了禁足,正是心惊胆战的时候。   三夫人也赶紧赔笑:“是啊,我这些天也不曾出过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强调没有出门这点,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刘大夫人露出怒容:“够了,你们不必将自己都摘干净!到了这时候还想着只顾自己!”   二夫人和三夫人都是一震,再不敢说话,四夫人慢慢朝刘大夫人看了一眼。   刘大夫人装作未见,冷冷看着几人说道:“今日这偏厅中没有旁人,我也就不跟你们绕弯子了,这几日刘家发生的事,都因为那个孔家的丫头所起,那丫头粗鄙无知也就罢了,偏偏还将我们刘家都拖入水坑,这口气,刘家无论如何也不能咽下!”   几位夫人噤若寒蝉,看来那街上传的都是真的了,孔家小姐放话要招男入赘,显然是把刘大夫人彻底触怒了。   刘大夫人想着就更气愤,咬牙切齿地道:“你们都记着,以后谁要敢在这刘府里,提到半个字孔家,别怪我保不了你们,老夫人已是发了话,凡事议论一字半句的,不管什么身份,全部撵出刘家!”   底下一时面面震惊,都不敢相信看着刘大夫人,那粗鄙的商户之女,竟然将刘家两位有头有脸的夫人逼到了这等地步?连在家里提一提都要受到如此重罚?   刘邵是刘老夫人心尖上的肉,这个孙儿被刘老夫人当做宝贝一样供着,如今被一个低贱商户弃若敝屣,刘老夫人怕是想将孔玲珑挫骨扬灰的劲头都有。   四夫人转了转眼睛,这时柔声说道:“大嫂,那商户女的事,我倒是听说几分,这种人家教出来的女儿粗鄙惯了,说话都不经大脑考虑,异想天开。莫说是我们邵儿,前程似锦,早已是命定的贵人。便是寻常人家的男子,又哪有肯入赘做女婿的?那孔家女这般说,只会叫人笑话罢了。”   几位夫人都心道还是四夫人会讨巧卖乖,可惜她们既学不来这一套,也没胆子敢开口。况且那孔家女既然这样说,刘家要是还想跟她结亲,那无异于就是让刘邵做上门女婿了,这何止是打脸,简直就是侮辱刘家门楣。   刘大夫人冷笑着:“还有,都记着,我刘家跟孔家的婚约早已就解除了,只是想着维护孔家那丫头脸面,才瞒着至今不说,倒叫那丫头抢了先机。以后要是有人问起来,都打起精神别说错了,是我们刘家大仁大义,不与那丫头计较,那丫头拿着早已解除的婚事为自己赚贤明,还抹黑我们刘家名声,我们便是告到官府去,也是不怕的!”   这话说的掷地有声,简直叫这屋中的人都差点信了,二夫人弱气地一笑:“就是啊,是我们刘家仁义,不想跟这已经没了亲人的孤女计较,无非是可怜她罢了。”   几个夫人不管信与不信,都纷纷说道:“不错不错,是那孔家女想要沾我们的光,才在街上那般做戏,便是她不说,我们刘家也断不可能真的娶她进门来。”   三夫人义愤填膺道:“大嫂且放心,那孔家女这般低贱粗鄙,根本配不上我们家邵儿,婚事作罢便作罢,日后邵儿娶了名门淑女,保管叫那孔家女悔断肠子去!”   三夫人说者无心,却猛地在刘大夫人心里种下了苗子,她看了看底下几位夫人的脸,冷漠道:“你们能知道便好,以后在院子里,都约束好下人,要是叫我和老夫人听到一言半句不中听的,别怪我不给你们几个面子,将说嘴的下人全部卖到外面去!”   几个夫人脸色再变,忙不迭又保证了几句,二夫人更是赌咒发誓生怕再有闪失。   刘大夫人这才满意,吃了一盅茶之后,才把几人放回去。   ☆、014章 刘家公子   “必须马上给邵儿再寻一门亲事!”坐在刘老夫人面前,刘大夫人有些激动地说。   刘老夫人脸色变了变,盯着她道:“给邵儿寻亲事?你还嫌现在不够乱吗,怎么又想这一出?”   刘大夫人张口道:“母亲,您想一想,现在邵儿因为那个低贱商户女,整个名声都受到影响,虽说母亲为了补救说了那样一番说辞,但是架不住有人信了那商户,对邵儿有偏见。所以,只有邵儿找到了比那商户女好上百倍千倍的亲事,这事才能真正堵住人们的口。”   如果刘邵很快找到了比孔家好得多的亲事,就会给人们一种印象,他刘家根本不稀罕孔家。   刘老夫人沉思了下来,她意识到刘大夫人说的这个可能非常有道理,而给刘邵重新选择一门亲事,也是势在必行,既然迟早都要选择,那么眼下就给刘邵重新定一门亲,这好处显然更大。   刘老夫人权衡过利弊,看向刘大夫人:“你这个点子,倒是提的很有心。”   刘大夫人见老夫人满意,心里也立即放松下来,笑说道:“其实邵儿这几年与老爷一同待在京城里,他的心里,想必也不愿意和孔家那样的女儿成亲的。如今又发生了这种事,邵儿若是回来听见了……定然心里会不舒服。如今这门婚事作罢,正好可以好好给邵儿挑一挑。”   刘老夫人想到刘邵,心里也舒服了一会,谁都知道刘家她最疼这个孙儿,当初刘老爷子做主定了孔玲珑,她就一万个不满意,在她心中,她的孙儿千好万好,岂是一个卑贱的商户女配得上。   但那时候,刘老爷子尚且还在,她自然拗不过去。现在,她终于能为刘邵的婚事做一回主了。   刘老夫人说道:“最好是写信到京城,让文武在京城给邵儿物色一个,京城的闺秀都出身大家,邵儿又常在京城,一定可以挑一个邵儿喜欢的。”   刘家大老爷刘文武,就是刘邵的父亲,刘大夫人的相公。在京中担着五品官职。   刘邵作为刘家重点培养的公子,不仅备受老夫人的呵护,更是一直被刘文武亲自带在身边。   刘大夫人赶紧说道:“方才媳妇也想这么说呢,若是能在京城里找到,自是再好不过的,这女子贤良淑德,可一样不能少。”   刘老夫人顿时又想起那孔家女的粗鄙,一口气郁结在胸中,沉着脸道:“那是自然,原本老爷子定了孔家这桩亲,我就不赞成,现在看到了那孔家女的真面目,幸好是不曾嫁过来,不然岂非祸害我邵儿!”   最近孔玲珑俨然成了刘府的禁忌,只要提起来,必然免不了一番气恼。   作为被刘家上下痛恨着的孔玲珑,正绞尽脑汁看着面前一本账册,这绸缎布匹生意原本她就不擅长,从前孔老爷子教她的时候她就一知半解,现在看到这些账册,才真正是头大如斗。   玉儿端了点心进来:“小姐,都看了一上午了,歇歇吧。”   孔玲珑叹息着放下账册:“我还是不如祖父,这样下去,我如何接手孔家生意。”   玉儿笑嘻嘻地道:“小姐你也太看不起自己了,这些天来过咱们孔家的大掌柜,哪个部队小姐您满口夸赞?特别是那米铺的孙掌柜,现在恐怕将您当做比老掌柜还厉害的人呢!”   孔玲珑笑着用书拍了一下她的头:“孙掌柜那次不过是碰巧,接手孔家生意,要的是真本事的。”   玉儿笑着躲了:“自然要真本事,奴婢认为小姐就是有真本事,不然如何能叫那刘家几位夫人都个个丢人现眼的回去?”   又提到刘家,孔玲珑淡淡一笑:“那点程度还够不上丢人现眼,况且,她们现在定然是琢磨,怎么把所受的气都出出来。”   玉儿撇撇嘴:“现在婚约都解了,她们还敢对小姐不利,孔家上下都不会放过她们。”   可别小瞧了孔家,孔家是咸阳城著名的商贾,家族少说也有百来号人,现在孔玲珑继承了家业,是孔家名副其实的这一任当家,谁敢欺负当家人,孔家其他的人可不会袖手旁观。   孔玲珑忽然想到什么:“玉儿,我记得祖父说过,经商之道,重在时机,在什么时候做什么生意,是最重要的。你说这咸阳城,孔家的商铺少说也有上百间,这些铺子,不可能每间都赚钱吧。”   玉儿虽然不懂生意,但是在孔家也待了这么多年,耳濡目染也知道一些:“可是不管是什么生意,总是有盈有亏的。”   还没有哪个生意能做到天天赚钱。   孔玲珑却在思考什么,将账册放到了手边,慢慢道:“与其盯着这些账册看,还不如亲身去实践一番,玉儿,今日起让那些大掌柜,把每个月亏损最平均的铺子报上来,我要一个个看。”   不是亏损最厉害,是亏损最平均,也就是亏损不分特定时候,也找不出特定原因。   玉儿道:“奴婢明白了。”   孔家虽然一夜间换主,但是基业已经摆在那,大型铺面都运转良好,各有掌柜在操持。孔玲珑这些天面见大掌柜,将人心先稳住了,也解决了日后最大的隐患。   作为家主的她,便没有什么需要日日劳心,可是她还有一样最重要的任务,就是找出孔家生意链中可能存在的问题,进行消除和完善。   孔家生意能经百年而不倒,便是因为有每一代家主,不断剔除漏洞,去粗存精,让孔家的生意网遍洒天下,如铁桶一样坚固。   孔玲珑要做的,也是这个。   玉儿说道:“有件事,奴婢觉得应该让小姐知道。”   孔玲珑知道自己这个丫头从不卖关子,不禁抹开一丝笑:“什么事?”   玉儿清了清嗓子:“奴婢也不想拿那刘家的事情再来污了小姐的耳朵,只是咱们买通的那个弄玉,近些时候传来消息,说刘家那位大夫人,把所有夫人都召了去,关在屋子里也不知说了什么,出来以后这些夫人就绝口不敢再提我们孔家,连私底下的议论都没有。弄玉那次故意试探了一句,却差点就被打杀出府,弄玉说,五夫人对她一向信任,如今这般惊弓之鸟,定然有问题。”   惊弓之鸟这词让孔玲珑很顺耳,玉儿这丫头是越发出息会形容了。现在满城的人都在热烈讨论孔家和刘家,刘家这时候在府中禁言,显然不是那么单纯。表面上禁了人的口,却还不知是打什么主意。   越是没有人敢议论,到时出了事,才越方便推个干净。   “另外,”玉儿压低了声音,“就在刘大夫人来见小姐的第二天,有人看见刘家一清早就快马送了一封信出去,看那方向,应该是去往京城的。”   孔玲珑淡淡发笑,一时又将账册提起:“我知道了,让他们闹吧,只要还没侵犯我这条线,我便也不会怎么样。”   玉儿现在对孔玲珑是一万个相信,她既如此说,玉儿立刻便下去办她交代的事情了。   就算是用最快的马,这信到京城,也得至少半个月。半个月后,是什么样的风云格局,谁都预料不到。   刘大夫人离了刘老夫人跟前,才算是真正松了口气。她是个极为心细之人,这么些年,那刘邵虽然并非她亲子,但是她样样不敢在他身上怠慢,皆因为,刘邵不是她亲子,却实实在在是这刘府的嫡长子。   刘大夫人心头郁结难平,若说还有什么是万事通透的刘大夫人抹不开的,那便是她其实是刘老爷刘文武的继室。刘文武前头还有一位正头娘子,这位娘子是当初刘家还清贫的时候,老夫人亲自选中的一位邻家姑娘,性情听说极是柔善不过,老夫人对她也看做女儿般,而且进门不过半年,便怀了身子。老夫人心里一直觉得,这位第一位夫人,是个为她们刘家带来福气的女子。   这娘子生产的时候难产,刘老夫人全程守在门外头,等了一夜,看见产婆手里抱着一个公子出来,却紧接着告诉刘家人,母亲保不住了。   刘老夫人据说,生平头一次落下了眼泪。那娘子为刘家诞下了嫡长子,自己却没福享受,刘老夫人爱屋及乌,对刘邵疼到了心坎里。   刘大夫人正是因为知晓这一点,所以在刘府中,对刘邵这个嫡长公子,那是比亲子还上心,也正因为这样,才换得刘老夫人的认可,遇事的时候,也肯对她多少网开一面。   按理说,那位娘子只在刘家待了一年不到,而她陪着刘文武二十余年,论情谊,怎么都比那娘子深厚。可是,人有时就是这样,失去的,永远留在记忆中的东西才是最好的,别说那娘子只待了一年,便是一天,现在她刘大夫人也只能是继室身份,永远矮了原配一头。   作为原配留下的独苗,刘邵从小在刘府中得天独厚,连同他娘亲应该享的那份福,一起享了。   ☆、015章 喜忧参半   远在京城的刘氏父子,对家中发生的一切都还浑然不觉。特别是刘邵,这一个月,正是他度过大考的日子。   刘大老爷对他一向非常严格,大考一个月,将他禁足在家一个月,日日派人看守,不许刘邵除了读书做第二件事。大考是京城青年想要出人头地经历的第一道关,而刘家在京城根基薄弱,刘大老爷自己的官职也高不成低不就,如今可能留在京城的唯一希望,便是刘邵能够拿下大考的名次。   一考定生死,虽然是夸大,但在京城,大考的名次绝对可以决定一个人的地位,特别是参考的青年背后的家族势力。   刘邵顶着巨大的压力,被刘大老爷关着温书一个月,大考三天连考九场,出来之后,他脸上踌躇满志的神色让刘大老爷稍稍放了心。   刚一考完,几个相熟的公子哥立刻拉着刘邵出去庆贺,刘大老爷也不好表现的太过不近人情,只好将刘邵拉到一边,沉着脸说道:“日落之前务必回来,有件重要事告诉你。”   刘邵心里有些咯噔,这大考都结束了,还能有什么重要事?   尽管他心里沉重,但是已经坐着马车先走了。刘邵也只好跟着几位京城的朋友去了酒楼。   三巡酒下肚,就有人打趣刘邵:“瞧刘二这脸白的,亏的是在家足不出户一个月,原本我们几个就比不过他,如今看看这酒楼里来往的闺秀,唱曲的姑娘,哪一个不是盯着刘二暗送秋波。”   这素来是刘邵关系最好的一个损友,家中也是任着四品闲职,说话的这位是尹家次子尹文昭。几位公子按照年龄来排,所以叫刘邵为刘二。   尹文昭自己长的眼扁肥圆,没有招蜂引蝶的资本,就喜欢拿刘邵打趣,特别看见有姑娘朝刘邵注意过来,他借机揩油的事也不算稀奇。   刘邵笑了笑:“文昭你自己又哪里不好,这次大考你怕是又高中头名吧。”   尹文昭没有翩翩公子的俊秀样貌,却实在有翩翩公子的文采风流,这体现在他每次都能够在各项临时大考上轻松脱颖而出,让原本一些不认识他的人从此侧目。   是以尹文昭在京中公子圈里,名气绝对比余下几个都要响亮。   尹文昭这时坏笑一下:“高中头名又如何?你以为那些小姐们稀罕这头名的名次,自古女子爱俊郎,要让我跟你站在一起选,怕是没有小姐愿意主动来选我。”   旁边的蓝衣公子大笑拍着尹文昭的肩:“男儿不以颜貌立世,只有那些肤浅的女子才会将容貌当做一切,文昭你将来的妻子,一定是个贤德兼备的大家闺秀。”   话音落,几人都有些神情微妙,这话虽然捧了尹文昭,但话里却有些挤兑刘邵的意思了。几人虽然都是好友,但这也的话,还是有些不对味。   而那蓝衣公子说完,看见众友的反应,才意识到问题,便有些尴尬地看着刘邵。   刘邵却面色未变,反而笑起来:“可不是,我若是女子,我都想嫁给文昭了。”   此话说出来,顿时尴尬尽除,反倒都不顾形象狂笑起来。   脸皮深厚的尹文昭都有些挂不住面子,道:“好你个刘邵,你也少拿我出来挡箭,三年前你初来京城时,我就听刘伯父说过,要你找时间回乡成亲,自己早就美人在握,还在这充肿脸胖子?”   除了刘邵嘴角有些不自然之外,其他几个公子都是一阵起哄,刚才那蓝衣公子可算逮到机会,此时争着开口说道:“刘二你竟早就订了亲?怎地也不叫我们瞧瞧,是什么样的绝色佳人竟让你都动了心,居然这么快就把亲订了?”   刘邵心里有些淡冷,这个话题恰恰是他最不想提的,谁想到尹文昭竟然主动提起三年前的事。   在座几位公子,也都和刘邵当了几年的同窗,最是知道刘邵面上虽然谦和谨慎,实际上为人很有几分清高,加上他又生的俊俏,文采虽比不上尹文昭,却也不差,而刘邵平时最慎提的便是姻亲的事情,几人都以为他是心有高招,毕竟以刘邵的品貌,只要日后顺利走上仕途,肯定不愁有名门淑女想嫁他。   这时骤然听闻刘邵已经有了婚约在身,还是几年前就已经定下,几人当然觉得看走了眼,却又都认为和刘邵定亲的女子,身份一定不会平常。   所以都兴致勃勃等着挖刘邵的料,这时刘邵放下了杯子,笑着看几个好友道:“日头已经偏西了,太阳落山之前我要是到不了家,怕是你们以后都别想见到活生生的我了。”   虽然是戏言,但是刘大老爷的严厉,几位公子都早已体验深刻,看到刘邵匆匆地站起来就要离席,虽然觉得遗憾,也知道不能真的阻止他。   只有尹文昭似乎从刘邵的面庞之中,看出了什么东西。刚才他只顾一时最快,倒没有想到,似乎无意中戳到了刘邵的什么软肋。   刘邵匆匆赶回了家,刚进门,就被小厮拉住:“公子,老爷让您一回来立刻去偏厅见他!”   刘邵心里不由更重了几分,刘大老爷一向非常持重,几乎不曾有过如此着急的时候。   但他也没敢耽搁,立刻便往偏厅赶了去。到了那里,看到刘大老爷已经背着手等在那里,不知站了多久,刘邵就有些不自在,上前行礼道:“让父亲久等,真是孩儿不孝。“   刘大老爷转过了身,对他说道:“坐吧。”   刘邵看了一眼旁边椅子,“父亲先请。”   刘大老爷慢慢在上首坐下来,刘邵才跟着坐下去。偏厅里连个下人都没有留下,刘邵不敢揣测刘大老爷现在的情绪,但就多年父子的经验,这样一对一的密谈,通常都很少是好事。   刘邵第一个想到了刘老夫人,难道祖母出了什么事?   刘大老爷看着刘邵讳莫如深的表情,总算开了口:“前日我就收到了家里的传书,因念着你大考,怕影响了你的心情,故此我今日等到你大考结束,才与你谈这件事情。”   什么事情竟然严重到特意等他大考结束,才敢告诉他?刘邵心里越来越没底,那个家里,能让他动摇的人不多,难道真的是刘老夫人有了什么万一?   刘邵知道猜想也是徒增烦恼,索性沉声问道:“家中究竟传来何事,还请父亲明言。”   刘大老爷脸色阴沉,袖中的手也握起来:“你嫡母在信中写,和你结亲的那个孔家女,前段时间突然当着夫人的面,亲自将我们刘家给的婚书退了回来,并言明要和你解除婚约。”   孔家女……刘邵要在脑子里回味好长一段时间才能接受这个名称和身份,那个跟他结亲的商户女子,刚才还被尹文昭拿出来说的人,他没有听错吧,那个女人要和他退婚?   刘大老爷再次冷冷道:“这还只是第一封信的内容,两天之内你嫡母连续传了两封信过来,且第二封信的内容更加迫切。那孔玲珑在来信之日,已经当着全城人的面,宣布她这辈子只会招男子入赘,这话的意思,便是我刘家如果还想继续和她结亲,就只有让你当孔家上门女婿这一条了。”   刘邵被震得好半晌找不着话,接着,不敢置信地看着刘大老爷,刘大老爷额头上青筋暴突,光是重复信中的话语,都让他怒不可遏。   先不要说刘大老爷了,就是刘邵都觉得像是听到了天方夜谭,让他堂堂刘家嫡长公子刘邵,去一个商户之门当上门女婿?有比这更滑天下之大稽的事情吗?   “父亲,”刘邵沉下脸,“那孔家女当真这么说?”   刘大老爷冷哼:“此事全城现在都已知晓,若非如此,你嫡母也不会这么着急的写信过来,真是疯了,那商户女好胆,敢用这样的方式逼着刘家低头,便是她祖父孔箜祠,也不敢这样折辱我们刘家!”   刘邵双拳握紧,方才好友的笑声仿佛还在耳内,“虽然母亲传了急信,但此事在家里显然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我与父亲又能做什么。”   刘大老爷这才沉下了脸来,慢慢说道:“你祖母也在信中添了一笔,说既然那孔家已经做出了如此态度,当务之急是刘家脸面不能丢,所以,你必须找到一门足以光耀门楣的好亲事,到时候风风光光地娶回家,彻底遮盖掉孔家这件丑事。”   用一门喜事去遮盖丑事,人们的心里都是健忘的,只要有更大的谈资他们很快就会忘记先前发生的事。   刘邵顿时有些复杂,要给他重新娶妻?他无法形容这个时候的心里,从知道祖父给他定了孔家的亲开始,他虽然什么都没说,但从小在刘家享受中心地位,让一个商户之女做他的正妻,很显然并不让刘邵觉得光彩。   他跟随父亲到了京城,做出一副拼命读书无暇兼顾的样子,所有人都赞赏他的勤奋,但那种只是借着读书逃避的念头,始终是扎根在刘邵心里。   ☆、016章 玲珑训马   大清早,门房小厮就有些欲言又止地跟孔玲珑回报:“小姐,门口来了一个人。”   玉儿正在给孔玲珑梳妆呢,看到小厮那憋屈的神情,下意识就道:“又是刘家那些夫人?赶紧轰出去,我们小姐才不想见她们。”   孔玲珑都有些头疼起来:“婚书都还给她们了,还要怎样。”   小厮这才脸色红了红道:“不是刘家的人,是,是一个年轻公子,他说有意当小姐您的上门夫婿。”   孔玲珑觉得自己似乎没听明白,玉儿也愣愣地瞧着小厮,大早上难道有人来搞笑吗?   孔玲珑慢慢问道:“你说那位公子要干什么?”   小厮更加不好意思起来,低头道:“那公子说,听闻小姐在招婿入赘,他说他愿意。”   这一次玉儿立时尖叫了起来,连手中的梳子都掉地了,看那样子已经是激动到不行了。   孔玲珑看着镜子里,幸好她的头发已经梳的差不多,她一边用手指将额头的碎发挽起,一边状似淡淡地问:“是什么样的人,若是来凑热闹的百姓,就叫门房打发了出去。”   玉儿这时也一叠声道:“是啊,你说是年轻公子,到底对方长得如何?”   孔玲珑看了玉儿一眼,玉儿显然忍耐的很辛苦,怕是她心里都恨不得冲到门外面,亲自看一看对方长什么样子。   提到对方长相,小厮一下子有点振奋,看着孔玲珑道:“那公子瞧着甚年轻,穿着一身白衣裳,小的瞧着可俊俏了。”   玉儿的眼睛亮了起来:“你说的是真的吗,这么说不是寻常百姓?”   小厮也起了劲,摇头道:“绝不是,小的虽然眼拙,但那身气派绝不是寻常能有,那公子手里还拿了一把描金扇子,瞧着怎么也至少百金的价。”   孔家便是一个小小门徒,也有观物探价的本事。   如果一个人能拿得出这么贵重的扇子在身边,那他的其他行头也必然只会更贵重。孔玲珑心里才更防范起来,若说对方是听了她在米铺门前那一番言论,激动前来的围观百姓,倒还在情理之中,可是,对方如果有如此身价,怎么可能来找这样的事?   她孔家是富贵,可若是对方身份如此不凡,还懒得为钱自卖身份。   想定了,孔玲珑便冷冷道:“不管是谁,轰走吧。”不管是谁,总之都是麻烦,她尚未站稳脚跟,不需要来额外的麻烦。   小厮虽然觉得有点可惜,还是听令去了。   孔玲珑从妆台前面站起来,看向玉儿说道:“你这毛躁的性子实在该改改。”   玉儿看到被自己丢到地上的梳子,脸上红了红,赶紧弯腰捡起来。   “小姐,既然那公子听着不错,您为何不要见一见呢。”收拾好了妆台,玉儿回到孔玲珑身边说道。   孔玲珑在惯常的书桌旁坐了,随手翻过一本书:“我在米铺的话只是说给刘家人听,他们定然不愿意刘邵做孔家上门之婿,才会彻底死心。旁人不明白也就罢了,你是我的贴身丫头,难道这点事都看不明白。”   玉儿眼巴巴地:“可是奴婢真的希望小姐能嫁一个好夫婿。”   孔玲珑有些失笑:“你懂什么叫好夫婿,你光是听着对方生的俊俏,又拿着贵重之物,便觉得对方是个好夫婿。你可知道这世上的人,本就是不能用外表观之的。”   玉儿眼珠转了转,竟然有样学样地叹了一声:“奴婢知道,小姐是被刘家人伤了心。”   想当初玉儿听说刘家人要向小姐求亲,也是高兴的合不拢嘴,可谁想到,那刘家人后来的种种表现,竟然那般看不起人,既是歧视小姐是个商户,那又何必假惺惺来提亲。   孔玲珑笑了笑:“他们还不至于伤我的心。”   就算伤心,那也是上一辈子都已经伤透了,这一生,她再也不可能为刘家伤任何的心。   刘家,早已不配。   “去准备一下,我下午要到城南去,最后的李大掌柜铺面出现了一些周转问题,我要亲自去核实一下才能放心。”孔玲珑吩咐玉儿。   店铺周转不灵,需要涉及到拨款问题,虽然李大掌柜是孔家几十年的心腹,经营的店铺也是老字号,但是孔玲珑知道自己不是祖父,许多事,祖父或许可以靠着威望震慑商铺,她却还远远不够资格。   玉儿于是也忘了方才的事,转身将孔玲珑的命令吩咐下去。   孔家还有一个单独喂养的马房,里头养着孔老爷子从一个北地商户手中,高价购来的千里宝马,平时都养在马房里,尤其孔老爷子年岁大了,当初有爱马之心,却终究一次也没有骑过。   孔玲珑前世十岁的时候,就在孔老爷子帮助下,驯服了这匹烈马,都说宝马是认主的,可是孔玲珑随后却再也没有去看过它。   孔玲珑来到马厩,她看到棕马正在摇着尾巴,马夫在费力地牵着缰绳想让马挪动位置。但是显然棕马并不领情,发出一阵阵嘶鸣,就是不理睬马夫的拉扯。   那马夫也是人高马大的,可惜在这匹骏马前却显得矮小无能为力,孔玲珑上前,对马夫道:“把缰绳给我。”   马夫回头,一见是大小姐,顿时心惊,连忙双手递过了缰绳,一边问道:“大小姐怎地来这种地方,也不提前通知小的一声。”   孔玲珑说道:“我要骑马外出。”   马夫显然惊讶,他看着孔玲珑,见大小姐没有要开玩笑的意思,便结结巴巴说道:“那,那小姐帮您把马套好。”   孔玲珑已经接过缰绳,淡淡道:“不必了,你退下去吧。”   马夫脸露担忧:“可是大小姐,这马匹十分野性,小的担心伤了大小姐。”   孔玲珑嘴角划过一丝弧度:“我十岁就和这匹马共骑,不至于现在怕了它。”   马夫倒也是孔家的老马夫,当初正是随着这匹宝马,一同来到孔家。知道孔玲珑和孔老爷子,曾经驯服马匹的事情。   可是自那时候,已经过了好几年了,孔玲珑也再也没来过,今日突然前来,马匹还能像几年前一样听话吗?   可是孔玲珑命令已下,马夫犹豫着不想走,却再次被孔玲珑看了一眼。   马夫倒是知道这位大小姐的心性,也不再辩驳,拱了拱手离开了马厩。   孔玲珑看着烈马的双目,心头忽然腾起了一阵激越,她想不到的是,自己上一世,一门心思要做个“名门淑女”,十二岁以后连骑马都不再练习,最后只是落得那样的下场。现在,她带着重生的记忆,却是对这匹烈马有了更深的感情。   孔玲珑拉着缰绳,不由自主地就靠近这马匹,忽然间,刚才一直低头温驯的马匹,等孔玲珑靠近后,忽然仰头嘶鸣一声,前蹄猛地蹬出,正好踢中孔玲珑的腿侧!   玉儿尖叫一声:“小姐!”   孔玲珑方才已经警觉,可是她闪躲的动作并跟不上马踢过来的速度,所以她只来得及转过一个身,在马踢到的时候,迅速借着势头滚了出去。   玉儿尖叫着跑到她跟前,不住地叫着:“小姐!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孔玲珑抱着腿倒在地上,最初一阵疼痛过去后,她才有力气回应玉儿的话:“我没事,你不要声张。”   居然还不要声张?玉儿急道:“奴婢去给您请大夫!”   孔玲珑一把抓住她的手,忍住疼说道:“不许去!”   玉儿的眼泪在眼睛里打转,孔玲珑吸了几口气:“先把我扶起来。”   玉儿赶紧手上用力,扶着孔玲珑重新站了起来。孔玲珑感受着受伤的左腿,似乎并没有伤到骨头,而伤在大腿的外侧也并不致命。   孔玲珑说道:“扶着我过去。”目光是看着烈马的方向。   玉儿不敢置信:“这马刚才踢伤了小姐,小姐您为什么还要过去?”   孔玲珑目光看着棕马,棕马被缰绳套着,依然在嘶鸣不已,孔玲珑从那双浑浊的马眼当中,似乎看出了一种情绪。   都说宝马认主,因为这种上品良驹最是灵性,若是一匹有灵性的马,被它所认的主人抛弃了几年,是否又会像所有灵性的万物一样,会产生气愤的情绪。   这匹马是在气孔玲珑这个不负责任的主人。   踢了主人不致命的一脚,也是在对这些年疏忽的惩罚。   孔玲珑一下就从那马眼中,体会到类似的情绪,她挣脱了玉儿的手,开始独自向马走过去。   玉儿急疯了:“小姐不能过去!”   可是孔玲珑依然在往前走,玉儿抬脚想要跟上去,被孔玲珑抬手制止:“你不许过来。”   玉儿生生停住了脚,却急的眼泪都要掉下来,她想不明白大小姐为什么要明知有危险,还要往前走。   而孔玲珑一步一步,慢慢地接近棕马,棕马再次发出嘶鸣,眼睛盯在孔玲珑的身上,马蹄也在不安分地走动。   孔玲珑轻轻看着它,好像是在看着一个和自己一样的人类,并不是只有人类之间才能交流,只要有感情的联系,就能有此时的心意相通。   ☆、017章 金风玉露   孔玲珑尝试着慢慢靠近马匹,马儿毫不客气地嘶鸣,马蹄也在不安分地抖动,吓得玉儿惊叫连连,孔玲珑握了一手心汗渍,却依然在靠近。   “枣月。”孔玲珑忽地这么叫了一声。   嘶鸣的马儿叫的更加厉害,甚至朝着孔玲珑摇动了尾巴。   枣月,孔玲珑也是刚刚想起自己十岁时第一次驯服这匹马,兴盛之下给它取的名字。因为这是一匹枣红马,而它的马背光洁像是新月初升,孔玲珑脱口之下喊出了枣月,还嬉笑着趴在马耳上说,要叫它这个名字。   看到枣月对这个名字的反应,孔玲珑心里就一动,她知道枣月果然还是记得这名字。此番之下,孔玲珑更有些感到复杂。   却见孔玲珑越走越近,枣月也显得越来越暴躁,玉儿在旁边大叫:“小姐当心!”   说不紧张是假的,但是孔玲珑看着那双马眼,口中下意识就道:“枣月,你不会伤害你的主人。”   刚才那马蹄看着凶猛,但孔玲珑现在已经不觉得有多疼,可见这一蹄子最多只是枣月在对她几年的冷落在发脾气。   枣月初升,这匹千里的骏马本该驰骋在姜原,却被她生生困在马厩几年。孔玲珑再次为自己前世的为人感到一丝汗颜。   只见孔玲珑一下抓住了前头的缰绳,枣月忽然摆了一下头,差点连着缰绳把孔玲珑甩了出去,但是孔玲珑记住牢牢抓着缰绳,纵使被甩出去也是毫不在意。   倒是玉儿急疯了:“小姐当心啊!”   孔玲珑甩了一下头,忽地一脚蹬在了马镫上,一个飞身就上了马背。枣月立刻开始嘶鸣起来。   孔玲珑出声稳住玉儿:“不管发生什么事,你不许叫人靠近。”   玉儿想说话又不敢违背,只得胆战心惊看着孔玲珑在马背上好几次要被颠下来一样。   但只是差点,孔玲珑始终稳稳地坐着,手里抓着缰绳,和枣月的马头角力。孔玲珑之胆大心细在这时完全体现出来,不管枣月怎么嘶鸣甩动马头,孔玲珑都牢牢用缰绳把控方向,并使自己不被枣月摔下来。   这些情形都太熟悉了,孔玲珑仿佛回到几年前第一次迅速枣月的时候,那时候枣月比此刻还要不安分,那个时候还有祖父的帮助,而这时孔玲珑只能靠自己。   骏马难训,因为一生只认一个主人。孔玲珑辜负过枣月,今日便想尽力弥补。   这时候马头忽然一阵嘶鸣,便彻底安静了下来。孔玲珑抓着缰绳的手心冷汗津津,在马背之上大汗淋漓,她看着安静下来的枣月,口中却勾起一丝笑。   她弯下腰把缰绳解开,彻底松开了马的束缚,说道:“枣月,我们走吧!”   如此信马由缰,曾经她也是这般恣意潇洒。   玉儿这时候飞奔过来:“小姐!”   孔玲珑在马上对她伸出手,笑着:“上来,坐在我的后背。”   玉儿看着高大的骏马面生怯意,“奴婢可不敢。”   孔玲珑说道:“今天我们不坐马车,你若不上来,就不能跟我出去,只能待在家里等我。”   玉儿的脸垮下来,这就没有选择了,看着那马儿摇动的尾巴,玉儿一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样子,抓着孔玲珑的手,费了好大的劲儿才蹬上了马镫,又翻身坐上了马背。   孔玲珑轻笑了一声,忽然一脚蹬在马侧,不消如何费力,枣月已经飞跃起来。   马夫就在门口守着,眼见大小姐骑着骏马出来,只剩目瞪口呆的张望,连阻止也不敢阻止。   孔宅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的门路,庭院开阔一马平川,孔玲珑直接从马厩穿出去,一路从后院的门跑到了前厅的庭院里面。   一路上多少丫头仆妇都抬头仰望着大小姐的英姿,心中又惊又叹。   玉儿起先的害怕,但看着大小姐挺直的背部,心头忽然一阵惊喜,害怕的情绪再也不见。   孔玲珑早已对门房说过,让把大门提前打开,让她骑马通过,可是到了大门口,红腰却没有见到之前吩咐的状况,连门房都不知道在哪里。   玉儿正在兴起,见状问道:“怎么了大小姐,这门怎么不开呀?”   孔玲珑皱了皱眉,她通常对下人也很少苛责,但是今天的事她却感到不悦。正准备叫别的人过来开门,忽然就看到门房满头大汗地从侧面的小门从外面走了进来。   一看到孔玲珑已经骑着马等在门口,门房就诚惶诚恐赶紧上来请罪:“大小姐,门外出了点事,只怕是不方便大小姐出行了。”   孔玲珑皱眉问道:“什么事?”   门房却吞吞吐吐:“门口来了一大波人,道上已经被人堵住了。”   孔玲珑怔了怔:“被堵住?门口少说也是三丈大道,怎么可能被堵住。”   孔宅并不在咸阳最富贵的大道,但是也是宽敞通行,不至于连一匹马都走不下。孔玲珑听说路被堵住才感觉稀奇。   可是门房却一脸尴尬地说:“是真的,大小姐,门外有个人向过往行人兜售金风玉露丸,宣称药效神奇药到病除。路过的百姓就全挤在我们门口,等着排队买这丸药。”   堂堂孔家一代名商,门口居然被人堵路卖货,这真是滑天下之大稽。难怪门房一脸的欲言又止,连脖子都粗了。   孔玲珑果然脸色也微微变了,玉儿从后面伸出头来,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   孔玲珑问道:“是什么人。”   不知为何,门房的神色竟有些躲闪起来,对孔玲珑说道:“大小姐,就是,早上来的那位公子。”这门房正是今早晨向孔玲珑通报的那位。   早上来的那位公子?孔玲珑愣了一下,才猛然想了起来。   她脸色动了动:“他在卖什么,怎么能吸引的了大家都去?”   在孔家门口卖东西不算本事,毕竟门口大道也不是孔家自己开的,就算有什么人路过,孔家也没有资格让人家离开。   可是这个人,竟然能把孔家的门口都给堵住,这可就不是一般人能做到了。   难不成是要叫板吗?   孔玲珑心里转了一转,便对玉儿道:“我们先下马。”   玉儿于是赶紧先下来,孔玲珑把马的缰绳递给门房牵着,整理了一下衣裙,就要到门外去。   门房赶紧说:“小姐,门外头十分混乱,小姐可要当心。”   孔玲珑生在商贾之门,做生意什么混乱没有见,当下也是直接迈出了步子,招呼玉儿从侧门跟上。   刚一出孔家宅院,就见外面人头攒动,好几个百姓争先恐后想往前面挤,早就看不见那位卖东西的公子是圆是扁。   却能听到一道温和的声音:“一个一个来,今天只卖一百份,没买到的请明天再来。”   居然还要明天再来?玉儿一听,就对孔玲珑道:“小姐,这人若是天天如此,咱们岂不是天天被堵着不得出门?”   孔玲珑目光盯着人群,慢慢动了动,“你在这等着,我上前瞧瞧。”   说着孔玲珑已经闪身进了人群,她身形娇小纤瘦,在人群里也来去自如,加上众人见到一位如花似玉的姑娘,怎么都不好意思再上前挤。   所以孔玲珑顺顺利利前进了几步,已经看到了一个简陋摊位前面,端坐正中的白衣男子。   被众人包围其中,男子倒是很闲适,摇着扇子一边对旁边的人介绍摊位上的商品。也不知这金风玉露丸是什么东西,听名字倒是有门道,可是这些百姓难道就这么好糊弄?   这会子,孔玲珑已经排开了众人,清清静静站到了那男子的面前。   男子好像侧面长了眼睛,慢慢地转过头,目光对准了孔玲珑,一边嘴角绽开一个笑。   当真是拈花一笑万山横,公子伴花尽失色。   想起门房早上传话的时候,眉飞色舞说来的公子长得可是俊俏,但门房到底词穷语乏,形容不出眼前这人的风韵风流。   孔玲珑看着他,慢慢开口:“不知公子这金风玉露丸,可是有说的那般神奇?”   这人身上的病症千百来种,所谓药到病除,也只有用对了药才能奏效。凡是拿什么金风玉露丸说包治百病的,多半也是骗子。   孔玲珑说的客气,那男子又哪里不明白,只见他再次对孔玲珑一笑,语调轻柔:“自然,在下的药童叟无欺,绝不打诳语。”   孔玲珑又瞥了一眼摊位上,只见用花花绿绿的瓶子装了十好几个,后面的百姓等急了,还在催:“这位姑娘,不知你买不买?”   孔玲珑看着他:“你这药,不管什么病,药到病除?”   那白衣男子却愣了愣,随即一笑:“许是客人们有所误传,在下所说的事,此药药效神奇,无论是何病症,轻者当即痊愈,重者可续命绵延。当今神医也不敢说包治百病,在下又岂有那般不自量力?”   这男子说的盈盈而笑,间或扇子还摇了几下,可谓是风雅风流之至。   听到这话,孔玲珑便皱了皱眉,药材之中,的确有奇药可以达到此人说的效果,比如上好的人参,便有吊命之用。只是大多昂贵,普通百姓买不起,却也难怪这男子在此兜售,便有如此多人趋之若鹜。   ☆、018章 我要入赘   孔玲珑说道:“我买一瓶。”   白衣男子言笑晏晏,抬手取了一瓶递给孔玲珑:“一百文钱。”   倘若这金风玉露丸真有匹配人参的功效,那这一百文可是相当便宜了。孔玲珑拿出了身上的钱袋,给了一百文给他。   男子温厚的手掌在孔玲珑给钱的时候触碰了一下,男子对孔玲珑悠然一笑,那笑有几分意味深长。   旁边有人咦道:“这位不是孔小姐吗?”   孔玲珑下意识看向那人,就这一瞬那人看到孔玲珑的脸,更加讶异道:“真的是孔小姐?孔家旗下不是有孔膳堂药铺吗,怎么孔小姐还要在这里买药?”   这可真是烈火烹油开了锅,人群一下沸腾了,一时间周围人围的更多,白衣男子和孔玲珑就像是两个被人指指点点的稀有存在,从头到脚都被议论着。   白衣男子听到孔小姐三个字,却是眼睛里动了动,脸上笑容更深:“原来是孔小姐,真是失礼了。”   在人家门口摆摊卖药,把路上堵得水泄不通,这会儿倒是好意思说失礼了,孔玲珑就不信他摆摊之前没想到这一点,还不如说就是故意如此。   刚刚这样想,男子就笑道:“孔小姐可是觉得,自家孔膳堂药铺的药材,比不得在下这金风玉露丸?”   一言一出,周围真是一片起哄之声,在人群外头的玉儿气青了脸,这哪里来的狂徒,真是造次!   孔玲珑没有翻脸,眼神却也是有些凉意,她何尝看不出来,眼前这男子就是故意的,如果是这样的话,他的目的何在。   眼看起哄的声音越来越大,吸引来的百姓也更多,众人一听说孔家小姐在买药材,都纷纷想争前一探究竟。还有人说起孔小姐前些时日在城西米铺的那段韵事,直接传进了白衣男子的耳朵。   白衣男子扫了一圈众人,忽地微微笑说道:“在下方才不过是玩笑罢了,还请孔小姐勿怪。其实在下之所以制成这金风玉露丸,便是因为敬仰孔家药铺的声名,有机会的话,在下真正想做的还是孔门的入幕之宾。”   话语转的巧妙,却也不让人觉得突兀,实在因为他温润有礼的态度让人起不了反感之心,而这番话也将之前得罪孔家的场子圆回来了。   孔玲珑看着男子促狭的目光,手中握着那金风玉露丸,淡淡说道:“公子实在过谦了,我孔家虽然开着药铺,但到底只是其中一门生意,况且天下医道何其的博大精深,便是有人能盖过孔膳堂,也不是什么奇事。既然公子有奇药在手,造福百姓也是公子的恩泽。”   比起说场面话,多活了一世的孔玲珑显然不能输给任何人,   围观百姓看到孔家小姐和一个路边摆摊的公子较起了劲,都看的兴致勃勃,更加不愿意走了。   白衣男子索性一拂衣袖,将剩下的几瓶药尽数收进了袖中,笑着拱了拱手:“今日售药便到底为止,在下谢过各位街坊的支持。”   这是打算息事宁人了,孔玲珑却未见得领他这个情,对他说道:“公子此药如果真有那般的好效果,别说列为百姓,就是我孔家也是需要的。”   有些脑子绕的滑头就叫了出来:“孔小姐这意思,是想让这位公子把药的配方卖给孔家药铺吗?”   这还真是有过先例,有那开不起药铺的贫穷医者,就研究出效果不错的药材,把配方卖给大的药铺,这样一来,药铺和医者都能从中获利。   孔家家大业大,药铺也财大气粗,如果真的想出钱把这公子的药方买下来,制成了药丸之后对全城售卖,百姓倒也是更获利的一方。   想不到白衣男子微微一笑:“若孔家需要,自然要多少在下都双手奉上,只是这药方,是在下的独门秘制,却是断不会卖的。”   没想到这公子回绝的倒是爽快,孔玲珑正打算说什么,那白衣男子却又是低低笑出声:“这药方倒是可以传给在下的自家人,倘若孔小姐愿意招在下为上门夫婿,在下自然将药方当做聘礼,送给孔小姐。”   周围人群出现了长久的安静,仿佛是还没有明白这公子的意思,而每个人的神情也俱是各异的精彩,人群外的玉儿脸都要气歪了。   纵使孔家不是那些贵门一样清高,孔玲珑也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娇滴滴贵小姐,可是那也是个姑娘家,这哪来的登徒浪子,竟然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不,应该说他故意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居然说出这种浪荡调戏的话来,玉儿都想要冲上去,代替自家小姐扇他一耳刮子。   但是玉儿的愤怒没能传达给孔玲珑,孔玲珑也没有给那公子一耳刮,而是依旧面和心静地看着那男子。   男子也是似笑非笑,似乎在认真等孔玲珑的回复。   起哄的百姓这会反而不敢起哄了,他们个个偷偷交换着眼色,内涵却都十分丰富。   孔小姐米铺前那番话,即使当初没有亲自在场的,这些天也听得这城里传的差不多了,招男入赘那番话,这些天更是被争先恐后在街头巷尾传诵,听到的人都只有一个念头,便是这孔家女子,真是胆大。   虽然现在风气开放,但是哪有姑娘敢说这样的话来,何况还是当众说。虽然好些人钦佩孔小姐的义气,但是嘲笑的人也不乏有之,甚至还有私下开了赌局的,赌孔小姐什么时候能找到“入赘”夫君。   但是那些人万万也没有想到,今天当着满大街的面,就有如此俊美雅致的男人,对着孔玲珑主动求请,要孔玲珑招他入赘孔家。   这真是,比说书的故事还都精彩。   孔玲珑慢慢地开了口,却是和众人所想的大相径庭:“公子如此人才,何须屈尊自己当入赘夫婿。”   众人端看那男子,白衣羽扇,品貌风流,端的是再世潘安一样,这样一个男人,便是女人们哭着喊着求嫁的都不在少数,却想要做孔家的入赘之男?的确叫人想不通。   白衣男子轻轻地一笑,说道:“孔小姐如此品貌,为了家族不惜牺牲幸福,难道还不值得在下求娶?”   孔玲珑今日一身浅素衣裙,亭亭信步,真的是咸阳城都找不出的美人。况且又是出身这样大富之家,从小娇养尊贵,若是单论这样的女子,当真是世上少有男子可与匹配。   只可惜,世上大抵不过出身,若是公主,便是貌丑无颜,那也是天下驸马尽可挑选。而孔玲珑便是花容月貌,美如天人,出身商贾之家,也是受尽连累,甚至为了守住了家业,不得不守身不嫁,落到招男入赘的地步。   举凡招男入赘,又哪有体面的男子,不是穷便是奇丑,最多不过冲个门面。如今这个样子,想要跟孔玲珑年貌相当,都是奢侈。   但这白衣男人一身华贵,掩不住的清俊无双,居然真的找过来做孔玲珑上门夫君?   孔玲珑握住手中的金风玉露,周围是看热闹不怕事大的人,不出今日,她孔玲珑门前的热闹又要传遍了咸阳城了。   玉儿神勇地排开了众人,挤到了孔玲珑跟前,气势十足说道:“小姐,奴婢方才看见拐角有官府的官差过来,似乎是因为我们的人占了道。”   这么大群人围在孔家门前,虽说买卖东西不犯法,可是硬生生塞得道路不通,官府派几个官兵来疏通,也不是什么大事。   有些百姓听见这话,果然不由自主往后面退了退。   那白衣男子再次一拱手,笑道:“请各位明日再来,在下会再次备上一百瓶的金风玉露,恭候大家。”   玉儿嫌弃地瞧了此人一眼,虽然此人的确生的俊,可是她一个丫鬟,管他生的多俊呢,在门前闹事,就是看他不顺眼。   众围观的这才依依不舍地散开来,等到摊位前就剩下白衣男子和孔玲珑的时候,男子对孔玲珑拱手一笑:“孔小姐,在下夙夜。”   孔玲珑盯着他,“夙夜公子真是好手段。”   夙夜露出讶异的一笑:“孔小姐这话从何说起,在下若有冒犯,还请小姐明示。”   玉儿倒是不介意痛骂这人两句,好叫他知道冒犯在哪里。   但是孔玲珑见人群已经散开,至少今日不适宜再和他纠缠,便握着那一瓶金风玉露,对夙夜说道:“公子如若想在此卖药,是公子的自由,若是因为人众多招惹了官兵,那也是公子自己的事情。”   威胁在孔家门前日日摆摊,可不是夙夜一个人的专利,孔玲珑也不是不会威胁人,方才玉儿说出官差来的话,虽然只是权宜之计,但是这夙夜要是真的铁了心在她孔家门口摆摊捣乱,孔玲珑也不介意做一回“良民”,主动告知官府有个故意生事扰乱秩序的人,请官老爷请这位俊美的夙夜公子去牢中喝口茶。   夙夜怎么会听不明白呢,笑的如温柔花开,眉眼带着和善看着孔玲珑:“既然孔小姐不介意,那在下就先在此谢过了。”   孔玲珑也面不改色:“好说。”   ☆、019章 侍妾芊芊   孔玲珑看着瓶中倒出来的白色药丸,有一股清香,但是究竟此药是否名副其实,她还根本确定不了。   “陈掌柜。”孔膳堂之中,孔玲珑握着那一粒药,“你马上让堂中最好的药师,提炼出这颗药里的成分,看看都有些什么。”   如果那男子真的有心卖药,倒还好说,如果敢在她孔家门前滥竽充数,用假药祸害百姓,她也不会轻饶了他。   陈掌柜郑重其事地接了药,说道:“我马上吩咐药师准备,不知少当家是就在这里等,还是出了结果,小的让人立刻报给您。”   孔玲珑立刻道:“我就在这里等。”   陈掌柜接口道:“好,小的这就下去做准备。”   孔玲珑坐在陈掌柜准备的雅间里,手边是飘着香气的麦茶,孔玲珑作为孔门的当家人第二次来到孔膳堂,感觉却还是不一样。如同从前她跟随孔老爷子身旁,看到的是人们对于孔门当家的仰视,并非她这个无知的少女。   玉儿不禁说道:“小姐,你说那夙夜公子,真的想要入赘吗?”   孔玲珑看着玉儿咧到嘴角的笑,她能理解这丫头心里那点莫名的兴奋,却没法满足她那点恶趣味的心思:“不管他想不想,我都不会让一个来路不明的人进门。”   或许她孔玲珑有朝一日,为了孔门后嗣会想着成亲,但绝不会是那样一个凭空出现的男人。   玉儿显然觉得可惜,不管怎么说,那夙夜公子长得也是风流俊俏,若说从外貌上,倒可以和小姐匹配一双。   玉儿一心盘算什么样的男人才配得上自己的小姐,孔玲珑已经闲极无事,走到了窗前。   窗户下面人流涌动,正是生意往来的旺盛期,孔玲珑忽然发现一个熟悉的面孔混杂在其中,那是一个看起来有些孱弱的少女,正跪在路边,似乎是害怕偶尔看过来的目光,肩头有些发着抖,那么的我见犹怜。   可是孔玲珑的手一下子紧握起来,一瞬间的动摇让她心神不稳,那女子,那女子一张脸孔,像极了前世的时候,刘邵后来娶进门的那位侍妾!   不,或者说,这女子应该就是那位侍妾本人。   孔玲珑嫁给刘邵十年无所出,在第六年的时候,刘邵从外面带进来了这个女子,说叫聂芊芊,低眉顺眼地对她请求,说这女子已经怀了他的骨肉,请孔玲珑网开一面,看在孩子的份上,接纳这位女子。   看在孩子的份上,孔玲珑当初心里在滴着血,却不得不装着笑迎着这聂芊芊进门。进门以后才知晓,怀了孩子是假的,那不过是骗她答应纳妾的一个理由。从此后,她孔玲珑在刘家,更是成了笑柄。   想不到,今日冤家路窄,竟然叫她提前这么多年,在人群之中,看到了这位前世千娇百媚的侍妾,却是这样一副惨兮兮的模样。   孔玲珑紧握的手渐渐地松开,目光阴沉地看着窗下那名女子,看起来她是在卖身,一个女子孤苦伶仃一个人,亲人早亡,怎不叫人可怜。可是她跪错了地方,这里人来人往都是普通百姓,谁有闲钱去买她。   果然她跪了这么久,连个上前问价的人都没有。   “玉儿,你随我下去一趟。”孔玲珑从窗前转身,对玉儿说道。   玉儿正在吃桌上的点心,她还从来没吃过这样精致的桃酥。听见孔玲珑叫她,立刻起身:“小姐我们不等了吗?”   孔玲珑淡淡开口:“只是下去瞧瞧,待会还上来的。”   玉儿立刻擦了擦嘴,跟着孔玲珑走。   孔玲珑顺着梯子下去,刚刚走出孔膳堂,就看到另一条路上,有一个装扮的花枝招展的女子,一扭一扭朝着那位“侍妾”聂芊芊走了过去。   孔玲珑立刻示意玉儿停下脚步。主仆二人只倚在门旁,端的一副看好戏神情。   那头上戴花的女子,看那步态,便知是风尘中的老鸨。尤其是她走过来,身边的那些姑娘爷们都自动躲远几步,就知道是正经人不愿意沾的。   只见那老鸨停在了聂芊芊跟前,看了看她身上卖身的牌子,当下啧啧叹息了两声:“姑娘,就你这副身子,才卖十两,实在是亏了。”   聂芊芊慢慢地抬头,看到眼前的老鸨,也是脸色躲闪了一下,低声说道:“小女子只求有个安身立命的地方,并无更多奢望。”   老鸨趁着聂芊芊抬头,那贼精的眼睛就在那张脸上溜了一圈,笑意更浓了:“姑娘,话可不这样说,你要知道,咱们女子,更重要的还是自己做主,你便是卖到了哪户人家做婢女,一辈子也不过就是个婢女的命,这一生也翻不出男主人的手心儿,又哪里还能安身立命呢!”   聂芊芊似乎看出了眼前老鸨的意图,不仅开始躲闪,更是低头不说话。   老鸨见状噗嗤笑出来,对聂芊芊说道:“你可别误会姑娘,我这是在给你指一条好出路,我们那鸳鸯楼,姑娘们都是一水的清倌人,卖艺可不卖身。每月去听戏唱曲的富贵老爷们,一只手都数不过来,便说我们那弹琵琶的翡翠姑娘,月月光是老爷们的赏钱,都要好几十金,便说区区十两银子,连给翡翠姑娘买身裙子都还不够呢!”   这些戏楼,名义上都说卖艺不卖身,可是进去的姑娘,又有几个能做得了主。越是这种达官显贵云集的地方,姑娘越是身不由己,听着每月几十金很眼红,可要是得罪了其中一个客人,怕是葬身何处都不知道。   孔玲珑冷眼旁观,只想看这个聂芊芊如何抉择。   若她不曾记错,这位聂芊芊,前世便是咸阳城有命的花楼葵主,刘邵也是被她迷了心窍,重金为她赎身。   何况老鸨说话的时候,故意把自己戴满了金银珠宝的手往聂芊芊跟前凑,聂芊芊看到那手指粗的金戒指,眼睛颤了一下。   不管前世还是今世,这聂芊芊都是贪财肤浅的料。   不过,孔玲珑也认识到一点,贪财的人,其实也更好控制。   就在聂芊芊眼神虚晃,似乎要把持不住的时候,孔玲珑带着玉儿走了出去,淡淡对那老鸨说道:“把一个好端端的姑娘,往那火坑里拉,阁下是真不怕有孽报么。”   聂芊芊一见旁边来了人,定睛见孔玲珑一身气派非常,身旁还有丫鬟伺候,顿时心下一定,对老鸨的神色也变得疾言厉色:“你不必说了,小女子虽然爹娘去世,也是清清白白的女儿家,是断不会去那等地方的!”   孔玲珑看着她骤然“大义凛然”做戏,心头只剩冷冷的笑。   难怪她这样的人能跟刘邵般配,前世刘邵还爱她至深,便是这股子虚伪真是何其的天造地设。   那老鸨眼看大鱼就要钓到了手,横空杀出一个捣乱的人来,不由牙都气痒了,转头看到孔玲珑,冷笑一声:“这位姑娘说话可得注意些,什么叫把好端端的姑娘往火坑里拉,这位姑娘流落街头,我不过瞧她可怜,有心给她指一条出路,如何就能变成了火坑?”   孔玲珑继续淡淡地:“这姑娘现在即便饿死街头,也是清白的女儿,可一旦进了你那烟花之地,便是富贵裹身,那也是见不得光,百年之后都未必能被祖宗承认。”   老鸨脸色一变,那聂芊芊闻言更是面色煞白,都有些颤抖起来。   到底是不做坏事的人不心虚,但凡心中起了邪念,再被人指摘出来,那就惶惶不可终日了。   周围看热闹的人已经围了过来,孔玲珑那番话语更是让不少人开始对老鸨指指点点。   老鸨恼羞成怒,对孔玲珑就道:“哪里来的丫头在老娘面前放肆,看你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动辄就说出烟花之地这种地方,看来也不是什么好人家出来的!”   孔玲珑冷眼瞧着,正待给这老鸨一个打击,忽然身后陈掌柜已经从孔膳堂奔了出来,对孔玲珑叫道:“少当家,出了何事?”   孔玲珑立刻看向陈掌柜,陈掌柜来到身边,对那老鸨就说道:“这位是我咸阳孔家的当家小姐,不知道这位夫人有何事,要缠住我家小姐不放?”   咸阳孔家,说到咸阳,说到孔家,绝不会有人联想到第二个家族。   咸阳孔家只有一脉,且是赫赫有名的那一脉。   那老鸨脸色当即就变了,取而代之的,是聂芊芊又惊又喜地看了过来。   老鸨嘴里啐了一声:“真是晦气。”转身便就要走,却被不少人暗自又唾了几口,甚是狼狈。   那聂芊芊几步跪到了孔玲珑跟前,含着泪说道:“求小姐收留小女子,小女子愿意为小姐做牛做马,这一辈子都跟随小姐左右!”   孔玲珑冷眼看着她,这举动并不出乎她意料,聂芊芊本身就是一个很会趋炎附势的人,从前世她紧紧粘着刘邵,就能见一二。   聂芊芊忽然有些心怯,她本以为这孔小姐既然出声为她赶走老鸨,那便是多少同情她,可是这冷漠的眼神,却让她开始忐忑了起来。   ☆、020章 收了丫头   但随后孔玲珑就露出了一抹淡笑,让聂芊芊恍惚觉得刚才的冷漠只是一丝错觉。   孔玲珑伸手扶起了聂芊芊,柔声说道:“不必跪我,你也是迫于无奈罢了。”   聂芊芊一脸感动地起身,说道:“还请小姐收留小女子,小女子只求一个安身之地。”   安身之地,孔玲珑冷笑,前世,这位女子所求的可远不只是安身之地。   但面上,孔玲珑还是流露出了不忍,甚至叹息一声:“你本是清白女子,这一旦卖身为奴,就是入了贱籍,你可是已经想好了?”   聂芊芊不禁一愣,卖身为奴,成为贱籍,她自然是知晓的。可是她本以为,孔玲珑这样的“好心”小姐,定然只会将她收在身边,不会真的夺了她的贱籍,这样自己不仅平白获得了伺候贵家小姐的机会,还能保住清白之身。   但孔玲珑这话一出,却叫她如何再开口?   加上旁边围观的人已经不断赞叹起来:“居然是孔小姐,孔小姐最是仁义仁善,这位姑娘你可是走了运道了!”   “是啊是啊,卖身为奴怎么也比进那腌臜地方强的多,何况还是孔家这样的善主子。”   聂芊芊低着头,仿佛又千钧重担压在后脑上,她知道此时却反口不答应,这周围的百姓都会唾沫星子把她湮没。   于是她顺势又跪了下去,柔柔说道:“小女子既然决定了卖身为奴,便不在乎是否贱籍,只要能跟随在小姐身侧侍奉,小女子也就心满意足了。”   周围又是一阵赞叹声,聂芊芊抬起头来时,正巧看见孔玲珑眼角划过的一抹讥削。她再定睛一看,却什么也看不见。   孔玲珑再次伸手扶她起来,嘴角淡笑说道:“好了,我已明白你的心意,虽然我身边已经不缺丫鬟,但念在你一片心诚,便跟着我回去吧。”   聂芊芊心里听着这话,不知怎么百般不是滋味起来。自己放低身份,甘愿为奴,可这孔小姐的话,却好像只是施舍她,才让她跟着,这与聂芊芊原先设想,大相径庭,心里落差自然难以抚平。   可孔玲珑已经转身对陈掌柜说了句:“可是已经查出来了?”   陈掌柜立刻点了点头:“就请少当家过去看看。”   孔玲珑略略颔首,便对玉儿说道:“你带着这位姑娘先在楼上等我,顺便也可以给她说说孔家的规矩。”   玉儿自是知晓轻重,知道小姐这是不愿意让一个新来的人知道太多,于是也对聂芊芊露出笑脸:“这位姐姐,你先随我一道楼上去吧。”   聂芊芊挂起了僵硬的笑,姐姐?她一个良家女儿,不过才豆蔻年华,能是眼前这位粗使丫头的姐姐?   可是玉儿才不管她,转身且先领着聂芊芊离开了。   孔玲珑看了眼陈掌柜,这才和陈掌柜进了里间屋子。那一粒白色的药粒已经被磨成了粉末,旁边站着一个白衫打扮的中年人,便是这孔膳堂请来的坐镇药师。   孔玲珑在椅子里坐下,说道:“说吧。”   陈掌柜看了那药师一眼,药师便立刻道:“回禀少当家,这粒药小的已经仔细提炼过了,里头大约是一些滋补的药材,无甚特别的。只是,炼药的方式,似乎很有些门道。”   孔玲珑皱了皱眉,看着药师:“炼药方式?怎么说?”   药师对孔玲珑拱了拱手:“少当家,通常炼药是以药炉为主,采用火的不同温度烧制,但是方才小的提炼这枚药时,发现此药外皮细腻的很,不像是药炉那样的火候炼出来,瞧着倒像是丹炉。”   孔玲珑一怔,这丹炉她并不陌生,只是,丹炉之昂贵又非药炉所能及,用丹炉去炼药,那相当于是用黄金做水缸一样得不偿失。   孔玲珑再次问道:“你可看仔细了?”   药师说道:“小的已经再三确认过了,不敢胡说。能练出这种细致的程度,只有用丹炉无疑。而且还非是那种铁浇筑的低级丹炉,应当是银器铸成的一级丹炉才有可能。”   孔玲珑不禁站了起来,“咱们咸阳城有这种丹炉吗?”   药师说道:“启禀当家,一般用银器铸成的丹炉,都比较小巧,有些富贵人家喜爱吃丹药的,随身携带着也很常见。”   随身携带……孔玲珑心头的疑难仿佛顺而解除了,这么说那夙夜拥有这样一个丹炉,而这药,也是他用那丹炉练出的。   既然这丹炉这样不可多得,那夙夜的身份就更不是那么简单的了。   孔玲珑一径又感到头疼,她实在不愿在这种时候,和这样一个人扯上关系。   陈掌柜见孔玲珑脸色不善,不由上前道:“不知少当家可是有什么烦恼,这粒丹药又是从何得来的?”   孔玲珑心内转了转,说道:“这药是否真有所说的这种效果?”   药师说道:“这药中的肉苁蓉确实有补益精血的效用,再加上炼制方法奇特,确实让此药事倍功效。”   补益精血……孔玲珑脸色一阵红白,她倒是想起今日买药的都是青壮男子众多,竟是这个缘故。   看到少当家露出这种神态,药师似乎也觉得尴尬,干咳了几声,不再说话。   孔玲珑冷冷道:“知道了,有劳陈掌柜和这位药师。”   药师说着便下去了,陈掌柜也未料到此药竟然是这种用途,有心再问孔玲珑几句,到底碍于身份没有开口。   孔玲珑已经说道:“烦请让一个伙计上楼请我的丫头们下来,我这便回府了。”   陈掌柜立刻应了,让人去请聂芊芊和玉儿。   两个丫头下来,孔玲珑分别看了一眼,见到聂芊芊环顾孔膳堂的样子,对孔膳堂的富丽堂皇似乎颇为惊叹几分。   孔玲珑便带了两个丫头来到马车前,玉儿先上去,伸手搀扶孔玲珑也上了车,孔玲珑回头看着杵在那里犹豫不决的聂芊芊,说道:“你也上来吧。”   聂芊芊脸上一喜,又有些忐忑地说:“这,奴婢的身份,如何能跟小姐坐一辆车。”   她见机得倒快,已经自称奴婢了。   孔玲珑面上淡淡的:“我孔家没有这么多规矩,你只管上来吧,况且马车外面也没有坐的地方。”   聂芊芊这才谢了恩,提着裙子小心上了车。   见这马车外表宽大,内饰更加富丽堂皇,聂芊芊心头有涌现的喜悦感。孔家小姐,这个名号她还是听过的,尤其是前几日,城中米铺的那番招婿入赘的大胆言论更是已经热传在咸阳,孔家财富泼天,这位孔小姐更是出生就富贵,可以说只要讨得了孔小姐的欢心,那等待着的只有好日子。   想着,聂芊芊就朝孔玲珑看了一眼,孔玲珑一手支在桌案上假寐,淡妆扫过的面庞精致如珠玉,聂芊芊忍不住心中想,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命的女子,既是生得一副好相貌,偏偏又生在富贵之家,享尽荣华。   比较之下,她聂芊芊生而贫寒,为了生计四处奔波,甚至父母都已经亡故,落到不得不卖身为奴的地步,究竟何其不公。   这时玉儿忽然朝聂芊芊看了过来,聂芊芊赶紧收敛起心神,露出一副谦卑的样子,这玉儿看起来是孔玲珑的心腹丫头,无论如何要先取得玉儿的好感和信任。   玉儿好奇地说道:“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聂芊芊见她只是问这个,心里松了松,笑道:“我叫聂芊芊。”   玉儿念叨了一下这个名字,说道:“真是好听,我叫玉儿,名字是咱们老爷在世时候取的,从小就伺候小姐跟前,小姐也说我这个名字好。”   聂芊芊看着玉儿一身打扮,心头有半分轻视却也有半分的羡慕,玉儿看样子是从小在孔家当奴婢,身份和那些后来卖身为奴的显然不高,但是玉儿一身衣裳却甚是体面,甚至说远远超过一半奴婢的粗陋衣着。由此也可见,孔家确实是有钱的,而且,当他家的下人,受到的待遇也多少有保障。   想到这里,聂芊芊稍微好受了点。   片刻后孔玲珑睁开眼睛,目光淡淡看着玉儿:“吩咐马车从后门进,暂时不要走前门。”   玉儿点头,一边说:“小姐可还是担心撞见那位夙夜公子?”   孔玲珑未说话,但聂芊芊心中的好奇已经吊了起来,夙夜公子?这人是谁?可是不管是孔玲珑还是玉儿,都就此打住了这个话题,让聂芊芊好一阵心痒难耐。   孔玲珑倒不是真的怕那夙夜,只是知道了那药成分之后,她心中对此人更觉隐隐不适,在没有弄清对方真实目的,没有切实地想好对策之前,她情愿少触碰对方的锋芒。   就在这么时候,马车却已经停下来了。车夫在外面恭敬地叫:“大小姐,咱们到了。”   玉儿一听,赶紧先下车,聂芊芊见状,也立刻随着下去。在马车旁边,聂芊芊和玉儿同时伸出手,想要搀扶孔玲珑。   孔玲珑看了眼面前的两只玉手,也看得出聂芊芊强装平静的表面下,有一丝紧张。   ☆、021章 夙夜家族   孔玲珑慢慢握住了玉儿的手,聂芊芊脸上划过一丝黯然,就在这时,手心一沉,孔玲珑已经把另外一只手伸了出去,分别握住了聂芊芊和玉儿。接着,若无其事扶着二人下了马车。   聂芊芊心头松了松,又怕刚才的表情被孔玲珑看见,赶紧低下头。   孔玲珑吩咐道:“派人去前门看看,人都散了没有。”   门房立刻照办,孔玲珑带着两个丫头回了前院。余光瞥见跟随在身后的聂芊芊,一双眼睛始终在孔家的庭园里溜达,可惜孔老爷子生前不爱富贵,庭园修饰的也甚是简单,似乎没能满足这位“侍妾”的心里。   孔玲珑叫来了管家,淡淡道:“去给这位姑娘安置一间新屋子,一切比照其他的丫头置办。”   聂芊芊听说孔玲珑不让她伺候身侧,不由急了:“小姐,芊芊只想服侍小姐的左右。”   孔玲珑淡淡瞄了她一眼:“我知道你的心,不过,你从前没有当过丫鬟,即便想来我身边伺候,也得要熟悉一下这府中的规矩。”   聂芊芊脸色一白,却无法再说什么,只得低下头。   孔玲珑给管家使了一个眼色,管家心领神会,立刻领着聂芊芊走了出去。   看着聂芊芊的背影,孔玲珑目光幽幽,如此不偏不倚,她不会作践她,也不会有意抬高她,孔玲珑很想知道,两世之后,这位侍妾是否本性有所改变。   不一会儿门房来回,说前头已经没有人了,那位夙夜公子,似乎药卖完了就走了,倒是个守约定的人。   孔玲珑可没那点闲心关注他这品质,她皱着眉,果断说道:“明日他再来的时候,你找一个看着眼生的下人,寻机去买一瓶药,并传话给他,让他子时来见。”   门房一听说小姐要见那男子,还是在深夜,不由结结巴巴说:“这,小姐,是不是要换个时辰?”   孔玲珑说道:“人多嘴杂,最好避人耳目,他若是肯来便罢,若是不愿意来,说明怀有别的心思,我们也不必再对他客气。”   那夙夜前日当着那么多人面,口头占了孔玲珑便宜,一副脸厚如城墙的样子。如果真如他自己所说,只想进孔家的门,那孔玲珑送给了他这个机会,他岂会不来之理。   当然如果不来,那就是孔玲珑说的还有别的心思。   第二日一个其貌不扬的年轻小厮,被悄悄从后门派了出去,早早等在夙夜的摊位前,买药的间隙把孔玲珑的话传给了夙夜。   众人只见,那摊位前的年轻公子忽而绽放了一个温柔至极的笑容,对小厮说道:“在下必定准时赴约。”   小厮赶紧揣着药走了,剩下围观之人一头雾水,却很快又被夙夜卖的药吸引。   是夜,孔玲珑终于又见到了这个意态洒洒的白衣男子,而且这次可要好好看,这个叫夙夜的人端的是一副好相貌,好的不像是咸阳城这个地方养出来的。   而夙夜见到孔玲珑更是一副含笑晏晏的样子,眼眸深处还有一抹意味深长。   孔玲珑不想失礼在先,颔首道:“夙夜公子。”   夙夜也是礼数周全,微笑道:“孔小姐。”   孔玲珑在院中备了个茶宴,周围守着二十来位孔家孔武有力的壮汉家丁,就围在孔玲珑和夙夜的周围,大有但凡夙夜有不轨举动,立刻扭送官府查办的气势。   夙夜目光含笑扫了一圈,倒是安之若素地在桌子对面坐了下来。   他说道:“孔小姐深夜相邀,实在让在下受宠若惊。”   亏得他面对周围几十双眼睛的虎视眈眈,还能脸不红气不喘地说出这一番话来。   孔玲珑转头对玉儿道:“你且到远处等我。”   玉儿有些不情愿,盯了夙夜一眼之后,才磨磨蹭蹭走开。   其实这距离,只是保证让人听不见孔玲珑和夙夜的交谈,既保留了双方私隐,也不是真的让孔玲珑和夙夜独处。   夙夜再次莫测一笑:“孔小姐实在思虑周全。”   孔玲珑瞧着对面这张脸,淡淡道:“夙夜公子,瞧你这几日的做派,也不是个迂腐的人,我就不绕弯子了,究竟公子意如何?”   夙夜认真地看着孔玲珑,听到她问他意如何,忽地笑了起来,虽然他本来就是笑着,但是这一笑就好像是波纹渐开的温和缱绻,他说道:“在下前日说的话,句句都是真的,小姐若不介意,在下可以再说一遍。”   孔玲珑忍住不动气,耐着性子说道:“公子也未免太玩笑了。”   夙夜低头饮着茶,忽然瞧了孔玲珑一眼,淡淡一勾唇:“原来小姐只做在下是在开玩笑?”   声音低沉,带着别样的意味。   “夙夜公子,”孔玲珑不客气地说,“你我素未谋面,你在我孔家门前卖药,卖的还是这等……但究竟是公子自由,可想必公子此举,不止是为了取财而已,那玲珑倒要问一句,公子到底所图的是什么?”   夙夜一时却有些促狭地看着孔玲珑:“在下卖的还是这等……这等什么?莫非小姐知道了在下的药是用来起什么作用?”   孔玲珑脸皮再厚到底是个女子,没办法像这个男人一样肆无忌惮,当下孔玲珑想直接唤来武夫,把这男人五花大绑打出去,可是仅有的一丝理智阻止了她。   她是生意人,她是孔家孔玲珑,她要做到面不改色不能被个莫名其妙的男子激了。   孔玲珑冷冷道:“公子若还是这般,玲珑只好送客了。”   夙夜看着孔玲珑紧绷的面色,一收起刚才玩笑之色:“小姐不必这般,在下并无冒犯之意。”   居然还无冒犯之意?不知道这位仁兄真冒犯起人来,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夙夜忽而一本正经了起来:“在下听闻小姐与刘家的婚约已是解除,既然如此,小姐为何不愿接受在下?”   她跟刘家解除婚约,就得接受一个陌生的男子,这什么强盗逻辑!   夙夜倒是一点没觉得,笑了笑依然在道:“其实因为小姐不肯见在下,在下也只能出此下策,引起小姐的注意。”   说的倒好像孔玲珑逼着他门前卖药了,孔玲珑深吸一口气,说道:“玲珑感谢公子的厚爱,但玲珑目前并没有成亲的打算。”   夙夜眨了眨眼睛,片刻才道:“不如小姐将在下当做一个门客,这样小姐也不必有负担。”   门客?孔玲珑愣了一下,眼看此人退而求其次退的水到渠成,真不知该说他从善如流还是真的脸皮太厚。   孔玲珑只好沉着脸继续说道:“我孔家只是个商户,不比那些书香门第,自然也不需要门客,公子如有此志向,玲珑倒可以给你推荐几家。”   既然此人怎么都说不通,孔玲珑决定随他去。   就在孔玲珑打算把玉儿叫过来的时候,夙夜忽然低声道:“那不如在下和孔小姐做一笔生意如何?”   天生生意人的反应让孔玲珑停止了叫人,她目光重新落到了夙夜的身上,含义已经不同。   夙夜一笑:“看来在下费尽心机,却用错了方式,对于孔小姐,直接谈交易比较妥当。”   孔玲珑愿意跟人谈生意,因为生意场上,是明码标价,只要掌握了规则,不用担心了吃了亏去,也就不用担心血本无归。   反倒是上来虚晃一枪的,孔家才不愿意跟这样不坦诚的人打交道。   孔玲珑捻起了面前的茶水,眼皮不抬说道:“做什么生意,公子说来听听。”   只是听听,也得看看是不是她想做的买卖。   夙夜有种错觉,仿佛刚才那一会面前的姑娘已经变了个人,俏丽的面孔上更加韵致光华,那是一种由来骨子里的自信气质。   孔家百年传承,所以养出来的,便是这样的女子么?   夙夜心里一笑,口中已经说道:“在下虽然初至咸阳,可是孔家经商有道,从不轻取不义之财,做生意能做到像孔家这般,百姓有口皆碑的,也只有孔门一家。”   孔玲珑仿佛漫不经心地道:“夙夜公子可是京城人?”   夙夜原本打算继续说下去,突然孔玲珑问了一句,饶是他心思飞快,也愣了一愣,慢慢笑道:“在下南阳人,孔小姐何出此言?”   孔玲珑慢慢看了他一眼:“南阳吗?玲珑只是知道,在京城有一个世代传承的贵门世家,历经皇朝屡次更迭而不倒,这个家族的姓氏,正好便叫夙夜。”   夙夜其实原本不算一个姓氏,只是这个家族,最鼎盛时期,曾与皇家并列。   夙夜,便是日夜,以这个为姓氏,其实是在表明这个家族如同天边日月一样不倒。   京城中强横的氏族很多,但是傲慢到如夙夜家族的,全天下也只有这么一个。   夙夜的脸上一点波痕都没有,他半晌仿佛是才回过神:“原来竟是这样,这个家族在下也听说过,不过在下是姓夙名夜,并非是姓夙夜,只怕孔小姐是误会了。”   姓夙名夜,孔玲珑盯着面前淡泊的一张脸,一时也很难和那个鼎盛家族联系起来,她慢慢地抬起眼眸说道:“方才公子说谈生意,眼下便请说吧。”   ☆、022章 你护着我   夙夜的身子坐直了几分,倒是收起了方才的几分纨绔,拱了拱手:“先对小姐陪个不是,在下初见小姐,实在想知道,小姐是否如市井传闻那般,忍不住唐突了几分。”   孔玲珑也直截了当:“若是市井传闻,公子听过便是,实在不用当真。玲珑也不是小腹鸡肠的人,若是谈生意,自然是有一说一,所以公子只消阐明来意即可。”   夙夜再次笑的幽若明珠:“孔小姐果真如旁人所说那般,襟怀磊落,犹胜男子。”   玉儿在旁边探头探脑,一时疑惑,这登徒子会不会对小姐不利,只要他敢,她玉儿第一个冲过去跟他拼命,才不管他是不是长得俊美如天仙。   夙夜说道:“既然小姐都如此磊落,在下也不能再做那藏心之人了,这几日在下在城中,已经听说了孔家不少之事,包括眼下,小姐面对的几个问题,虽说小姐剔透玲珑,假以时日,处理这些问题自然不在话下,可是留给小姐的时间,却未必有这么多。”   孔玲珑有些皱眉,是因为此人说的话,让她没有摸清他到底想谈什么生意。   可是孔门家训,生意场上最忌讳心急,所以她也不打算插言打断夙夜。   夙夜似乎明白似的,嘴角露出一抹意味的笑:“在下能卖给小姐的,正是时间。足够小姐处理眼下的所有问题,帮助小姐摒弃一切暗中刀剑,直至,坐稳孔门当家的宝座为止。”   这段话说的就慢多了,孔玲珑一个字没落听进了耳朵里,然后她看着夙夜,却头一回怀疑自己耳朵有点不好使。   这人说什么?帮助她坐稳孔门当家宝座?   孔玲珑活了十四载,这咸阳城中,她还没有听过有谁敢说如此的大话。   她当即叩了手上的杯子:“玲珑以为公子是想正经谈生意,这才回身继续奉陪,可是公子却拿浑话来应付玲珑,究竟公子是觉得我孔门一介商户,不值得郑重对待,还是觉得玲珑这个当家人,更好糊弄?”   这话听得出的人都清楚是相当不客气了,孔玲珑也鲜少用当家人来自居,这次抬出来,很明显要送客了。   夙夜清亮眼眸这时扫了孔玲珑一眼,这一眼饱含机锋,也只有在同一段位的人才能晓得。只见他说道:“孔小姐若将在下方才所言当做是玩笑,不仅是看轻了在下,也是给孔小姐自己堵上了一条顺当路。”   孔玲珑原本逐客之心已定,这时接触他的眼神,便有点迟疑了,她再次皱了皱眉,将夙夜刚才说的话在心里又过了一遍,却还是觉得太过荒诞。   其实,夙夜所说的,句句都是真。   孔玲珑接手了孔家,在最惶惶的时候,人心不稳,外忧内乱。对于刘家的恨意,让她重生后的第一件事,便是一刻不能忍地打压了刘家,退掉了婚书。而后,才开始慢慢地一件件理清孔门的事。   然而,孔玲珑纵使天资聪颖,纵是自幼被孔箜祠亲自教导,对孔家生意一清二楚,可是纵然是这样的她,依然是及不上箜祠先生十分之一。   没有人比孔玲珑更清楚,孔家现在是维持着表面的平和,里面还有无数的隐患没有排除,这让孔玲珑夜晚,都有些夜不能寐。   当然,就连最身边的玉儿,都没有发现这一点。恐怕在整个咸阳百姓的眼里,都在赞赏着她这个孔家小姐的能力手段,雷厉风行。   可是孔玲珑自己在心中掩不住那份苦涩跟苦笑,她是强撑门面,强弩之末。   然而,这番话却不能从夙夜口中说出来,这话说出来,只是徒增惊疑,徒增戒备,徒增冷漠。   孔玲珑再看向夙夜,见夙夜毫不避讳和她相视,眸中竟是一片清清朗朗。   孔玲珑慢慢按下一口气:“公子说这话,是知道玲珑不会拿你怎么样?”   夙夜淡淡一笑:“若眼前的孔小姐,是这些天在下在城中听闻的那位孔小姐,便必不会怪罪在下的话,反而应当细细考量。”   孔玲珑看了一眼旁边的家丁和玉儿,她忽然庆幸让他们站的很远,这番话,不至于被第三人听取。   孔玲珑看了一眼夙夜:“玲珑便暂时相信公子的话,只是请公子告知,你如何得知我孔家现在内忧外患的事情?”   无论怎样,她苦心经营一番,已经给人孔家很稳固的印象,这个南阳来的夙夜,又是如何能看出来孔家内部,其实很不稳当?   夙夜神秘一笑:“其实没甚特别,只是凑巧在下长了一双好耳朵,这些天在咸阳,不仅听说了很多孔家的事迹,也听闻了很多旁人不在意的东西。”   孔玲珑眉间一动,问夙夜:“不在意的东西?”   夙夜当下说道:“孔门在咸阳已经传承百年,其间家业更是遍布燕云十六州,但是即便孔家定下了家业只传嫡系,且每任当家亲自教导下一任,种种这些规矩,都是为了保证接任孔门的人,是足以匹配胜任。孔家历任接班人……”   说到这里深深看了一眼孔玲珑,“包括玲珑姑娘,也的确大都惊才绝艳,可是有时候掌管像孔家这样庞大的家族,即便你规矩定的再死,也总有冒死想挑战规矩的人。”   孔玲珑心头有些突,她自重生来,习惯了扮演镇定自若的角色,这样被人用言语,轻易打破心防的事情,几乎不可能会发生。   孔玲珑按捺着心里,如往常一样看着面前的人:“公子是想要说,我孔门的其余旁支,会心有不服。”   她重生来也不短日子了,先前的担心一点也没有放下,越是风平浪静,越是难以心安。她继任当家这件事,那些旁支之中,竟也没有一个人出声。   这本身就是不正常的。   夙夜的称呼已然变成了玲珑姑娘,眼中流露柔软:“玲珑姑娘聪慧,自然明白这也只是其一,其二,孔家的家业只传嫡系,可是那些旁支手中,却都管着不少的产业,有些人的人心黑暗,自己得不到的,宁愿毁去,也不给旁人。”   这些都是阴面上的,可是夙夜不过听了几日城中传闻,竟然就能想到这一层面上来,孔玲珑再次对面前男子的心机和城府估了一个量。   孔玲珑叹息道:“夙夜公子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夙夜促狭一笑:“玲珑姑娘固然在经商一道很有天分,可是要稳住孔家这么多生意,怕是也需要一年半载,这个时候,若是那些旁支再来捣乱,便是姑娘,只怕也分身乏力吧?”   这正是孔玲珑一直以来担心的,几乎成了她一块心病,有时候,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而担心,往往会成真。   孔家定了只传嫡系的规矩,但从没有亏待过旁支,许多生意都交给旁支去做,也是占据了孔家半壁江山。这些人,如果因为心生不满,便会动摇整个孔家的根基。   孔玲珑比不上祖父孔箜祠的,除了经商的才能,最最重要的一点,是声望。   震慑孔家所有人的声望。   孔玲珑太年轻了,她没有这个声望。   孔玲珑支起了额头,似在疲累:“夙夜公子确实心明眼亮,将我孔家现存的威胁,看的很是透彻。可是,请恕玲珑却不敢轻信公子,这毕竟还是孔门自己的家事,不会让外人掺和进来。”   话语说的万千,身为孔门当家,她还是有很多不可为的事。   夙夜眸光闪过叹息:“话题,不就又回到在下的请求上了吗?”   孔玲珑揉着额角的手一顿,头脑就是一翁,她瞪着夙夜正要阻止,他却已经快她一步说出来:“在下要入赘孔家。”   孔玲珑真是有点悔意,她怎么就听这个男人,胡言乱语到了现在呢?她先前听的还那般认真,以为真是要谈什么生意。   “夙夜公子……”她慢慢开口,决定这次无论如何把话说清了。   夙夜则是晃着扇子,飞快道:“不是真要入赘,只有这个入赘的名头在,孔小姐行事就方便的多了。而作为交换,孔小姐便为在下提供庇护之所,让在下暂时留在孔家。”   “庇护之所”几个字钻入了孔玲珑的耳朵里,她一下冷静下来。   仿佛骤然明白了夙夜所求是什么,孔玲珑目光变了含义,凝视夙夜:“你帮我解决孔家危机,我提供你住处,这就是你要和我做的生意?”   夙夜终于又露出了笑:“玲珑姑娘之通透,自然理解在下意图了。”   一瞬间就变得似乎有点不一样了,孔玲珑一时间面色多变,而远处的玉儿,则是急的来回跺脚,怎么回事,为什么小姐一会严肃,一会皱眉,那个男人究竟怎么威胁小姐了?   半晌,孔玲珑缓缓开口说道:“夙夜公子,有仇敌?”   不然何需要庇护之所,岂非多此一举。   夙夜淡淡一笑道:“虽不是仇敌,在下却的确有暂避的理由,但在下可以对姑娘保证,对孔家绝不会有任何牵连,不知姑娘可同意这笔交易?”   孔玲珑有生以来第一次这样为难,摆在眼前的是一桩从没有遇见过的生意,也许以后也不会遇到,这个男人短短时间,让孔玲珑明白他有帮她度过难关的手腕,提出的要求却只是庇护这么匪夷所思。   ☆、023章 正式入住   夙夜悠然地再道:“而且,现在还有一个刘家,正愁着捏不到小姐的错处。若是小姐这时候有半点的行差踏错,只怕刘家就会开始反扑,到时候小姐四面楚歌,恐怕再有三头六臂,也经不住腹背受敌。”   这话简直一道冷箭,让孔玲珑整个人都激灵了,她盯着夙夜,打断道:“不必说了,这桩生意,我应了。”   夙夜眼睛眯起了笑,像是狐狸一样:“正是因为孔小姐你那么恨刘家人,有了在下这面牌子,那刘家将会遭遇这辈子都抹不过去的奇耻大辱,这难道不是小姐喜闻乐见。”   孔玲珑原本已经打算偃旗息鼓了,她向来说一不二,答应了生意,那就不会反悔。可是耳端分明听见了夙夜这番话,她霍然便抬起了眼,有些逼问的意思看着夙夜:“公子方才说什么?”   夙夜似乎因为生意谈成放松了,懒懒舒展了一下手臂,对面尖刺一样的目光好像根本奈何不了他:“玲珑姑娘不必这样惊讶,你当着全城人的面,宣布了招男入赘这件事,如果你的目的仅仅是为了和刘家划清界限,大可以直接说退婚。可是你选择了一种最打人脸的方式,特别是刘家这样对面子看的比什么都重的人家,姑娘的话一出口,现在全城百姓,都会开始热议堂堂的刘邵刘公子,沦落到一个入赘夫君都不如。”   孔玲珑手指禁不住凉意,很多时候,她以为放下了,可是前世今生的界限原来根本不那么明显,她心底的深渊也一刻没有停歇。   夙夜看着孔玲珑,缓慢说道:“若非有刻骨仇恨,以孔小姐这样磊落为人的女子,又怎会采取那样极端不堪的手段,去直接抹黑刘家门庭?”   好像是从重压下解放出来,孔玲珑深呼了一口气,看了看夙夜说道:“公子慧眼如炬,玲珑委实佩服,不过若公子当真要住在孔家,玲珑便少不得要给公子说一说规矩了。”   夙夜目光灼灼:“在下恭听。”   孔玲珑轻轻地说道:“既然公子与玲珑是生意关系,玲珑也不会用过多的规矩限制公子,只有一条,公子在我孔家的时候,希望公子谨遵互不干涉的原则,公子来去自由,但在我孔家看见的听见的,当他日公子离开孔家这道大门,便请公子做聋子瞎子,一律忘却。”   一律忘却,这几个字有些刺进了夙夜的心底,他盯着面前的女子看,如此红颜明月,是不是意味着他走出孔门之后,也要彻底的忘却?   口中却轻轻地说:“好,在下答应。”   孔玲珑这时拂袖起身:“如此的话,那我与公子的约定就达成了。公子要随时搬来孔家都可。”   听见这话,夙夜顿时笑了起来:“在下孑然一身,人来了就是来了。”   孔玲珑再看了看他,此人真是进了门就没打算走了,这会儿都深夜了,他要是硬说不走,倒也不能勉强他。   孔玲珑走向了玉儿,玉儿早已等不及了,可是上前还没等说一句关心的话,就被孔玲珑吩咐道:“马上给夙夜公子准备一间屋子,记得要上好的客房。”   玉儿张开的嘴巴马上就闭不上了,她眼睛提溜地瞪着孔玲珑,结结巴巴地说:“给,给夙夜公子、准备屋子?”   孔玲珑眉微微一皱:“要我说第二遍吗?”   玉儿哪儿敢,立刻哆嗦起精神:“奴婢知道了!”   说完这句话,玉儿才敢把视线放到孔玲珑身后的夙夜身上,只见这位公子摇着扇子,正饶有兴致地借着灯光环顾起来孔家的院子,一副颇为欣赏的模样。   玉儿一口气上不来,却还是木着脸走上前:“夙夜公子,请您跟婢子过去客房歇息。”   夙夜瞧了玉儿一眼,笑了笑:“有劳。”   昨夜半宿折腾,孔玲珑清早也是误了起床的时辰,到了巳时才堪堪扶着床案起了身。玉儿早已端着盆等候,赶紧上前服侍孔玲珑梳妆。   孔玲珑看她一副快要憋死了的样子,淡淡道:“有什么就问吧。”   玉儿终于获得允准,感激涕零地放下盆,立刻问道:“小姐,你为何让那个夙夜公子住在咱们家?他可是威胁了小姐什么?”   孔玲珑自己用水净了面,慢慢擦拭道:“有谁能威胁的了你家小姐?”   玉儿赶紧又道:“那为什么小姐好端端让他住进来呢?小姐前日,前日不是还说,无论如何不会让一个外人进孔家门吗?”   孔玲珑捧水的手顿了顿,她的确说过,可是此一时彼一时,她无法对玉儿解释,半晌她说道:“让夙夜进门,比不让他进门,利要大于弊。”   玉儿该明白小姐做这个决定已经是权衡了一番利弊,唯有利弊得失,才会让孔门当家让步。   玉儿看着自家小姐的面庞,忽然有些不知说什么。她只是个丫鬟,而小姐肩上担负的,比她要多的多。   孔玲珑抬头问:“夙夜起来了吗。”   门外一声低沉笑语:“自然起来了,玲珑。”   玉儿脸上都忍不住一臊,她原本想说夙夜早就等在门外了,可是这声玲珑叫的,实是让她一个丫鬟都掌不住。   眼看夙夜已经进门,依然是一袭白衣,发丝用一盏银环束起,端的是风流公子。   孔玲珑看了看玉儿:“你先下去吧。”   玉儿端着盆走了出去,横竖孔玲珑已经洗漱完毕,也不算失礼了。   夙夜看着素面清雅的孔玲珑,很少有女子敢这样直面他人,他这么多年,也只遇见孔玲珑这么一个。   孔玲珑道:“夙夜公子。”   夙夜却已经笑起来:“小姐何不像刚才在丫鬟面前那样,直接称呼在下夙夜。”   孔玲珑顿了顿:“没有这个必要吧。”   夙夜淡淡一笑,手中折扇轻提:“这正是在下今日,要好好和小姐说的。既然小姐已经答应了和在下的交易,那么许多细节便要商量一下,首要的,便是这称呼,小姐应当要适应在下,叫你一声玲珑。”   孔玲珑半晌没有说话,她自是明白夙夜的意思,可是并不代表她就准备好了。玲珑,这个称呼其实从无人喊过她,她的闺字是连翘二字,孔连翘才是她的正经闺名,所以孔老爷子也是大多叫她连翘。   而玲珑,自是比唤她小姐亲昵的多,却又不至于冒犯了她,夙夜看来也是想好了。   孔玲珑没有直接回答这个话,而是转移话题道:“除了此事,你可还有别的要说?”   她隐去了公子二字,用你代替,但是直接叫夙夜总还需要一个过渡。   夙夜微微一笑,他是多聪明的男人,自然明白孔玲珑没有明说,心底却也大半接受了。他晃着扇子,笑道:“还真有一事,眼看距离我每日卖药的时间也差不多了,有些百姓早早恐怕已经等在了孔家门外,此事,玲珑是希望自己出面解释,还是由在下亲自去说呢?”   孔玲珑对他喊玲珑没做出什么反应,只是看向了夙夜,这个问题还真是一下提醒了她,她没有忘记把她跟夙夜牵到一起的究竟是什么事。   只是这卖药……却还真是棘手。   夙夜显然也是饶有兴致盯着孔玲珑,显然想知道她想怎么处理,孔玲珑沉思了一会,看向夙夜道:“这件事终归是你的事,还是你来解决较好。”   夙夜并不介意,笑着说道:“好。”   说着便转身离开了孔玲珑的房间,孔玲珑看着他满不在乎的背影,忽然有些踌躇,这一番解释肯定又要有些波折,不知道这夙夜会不会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   孔家大门前,好几个百姓都守着,自发自觉排起了队,当然是清一色的壮汉,有好些个脸上还有贼兮兮的笑,互相交流着这街边卖的金风玉露还真是奇效。   忽然身后大门一开,许多人就看见,从孔家门庭之中,悠悠然走出来的,正是那位卖药的夙夜公子。   看到那么多眼睛都望着他,夙夜微笑着拱了拱手:“各位,在下自今日起,便入住孔家,所卖之药的方子,在和孔小姐商量过后,会再做打算。只要孔小姐同意,便会酌情授权孔膳堂,到时候,也请大家改道孔膳堂捧场。”   一席话堂堂朗朗,可谓清亮无双,已经有好事的人满脸不可思议地问道:“夙夜公子,你,你真的住到孔家了吗?”   夙夜特意盯着那人的脸,微笑说道:“当然千真万确了。”   众人看见他施施然从孔家的门里出来,已经是瞪掉眼珠,此时再亲耳听见夙夜再三地确认已经入住孔家的事情,好些人脸上神情精彩,有人低头说道:“是不是前几日,夙夜公子对孔小姐说,他这药方不外传,但是若是自家人,便不在乎了?”   另有一人频频点头:“对对,夙夜公子还说,如果孔小姐让他做上门女婿,自然就是一家人了!”   这两句对话就像是油丢进了锅里,瞬时炸了开来,许多人暧昧的眼神开始看向夙夜,尤其当夙夜微笑着,一一接受了之后,这种猜疑就瞬间在众人心中坐实了。   ☆、024章 不知廉耻   刘家的小丫头一路飞奔到主屋,差点连鞋都跑掉了,见到了刘大夫人就叫道:“夫人!不好了!那孔家的小姐果真找了个男人!”   这可是一大清早,不止是刘家大夫人,刘家的其他五房夫人可是都在这呢,小丫头进来之前,几位夫人正面和心不合地说着请安的话。   这小丫头的话甫一说出,那可好了,烈火烹了油锅,厅内五张如花似玉的脸孔如同上演了群戏,齐刷刷变得内涵丰富精彩万分。   刘大夫人涨着脸,咬着牙,指着那小丫头:“你,你说什么?再说一次?”   小丫头也有点发怵,觉得自己一时冲动只怕选错了说话时候,可事已至此,不得不硬着头皮再次说道:“街上都口耳相传,说有个男人已经明目张胆进了孔家的门,还得到了孔小姐的允许,以后便要长住孔家了!”   俗话说谣言传十遍,假的也成真的,何况街上这些话早就已经传了不下百遍千遍,再被小丫头听到,那自然是添油加醋又一番局面。   刘大夫人坐不住了,立时站起身,厉色说道:“你是从何人口中听到的?这件事当不当真?”   虽说孔玲珑那丫头前日和刘家闹了一通,还当众撂下了那等招男入赘的荒唐话,可是到现在刘家所有人也不相信,孔玲珑真的会找个男人来入赘。   说的跟做的那可是差别大了,也难怪刘大夫人此时还不肯相信。   那小丫头伏在地上,也是生怕触怒了夫人,说道:“回禀夫人,外头现在已是差不多人人议论,都在说此事,说是今天有人亲眼瞧见了,一个男子从孔家门内走出来,并对人承认,是孔小姐同意他以后都住在孔家的。”   刘大夫人胸间激越,一口气差点上不来,还是旁边大丫头锦画有眼色,赶紧上来给刘大夫人抚了抚胸口,刘大夫人这才顺过了气,脸色变幻,不由看了一眼旁边还坐着的四位夫人。   四位夫人心知此时也不能再坐,最机灵的四夫人便马上起身,装作问那小丫头:“即便是入住孔家,也不见得就是入赘了,孔家到底是迎来送往的商户之家,便是有客上门,也不是稀罕事。你们这些下人也犯不上听风就是雨。”   要不怎么说四夫人乖觉会说话,这几句听着就熨帖不少,可是刘大夫人脸色还没来得及好转,就听小丫头似乎辩白一般:“不是奴婢听风是雨,是因为那男子在之前,就曾当着许多人的面,对那孔小姐说出了想要入赘孔家的话,才不过几日,那男子就从孔家门里出来,这才让大家都相信了!”   这可跟刚才不同,说的有鼻子有眼,由不得刘家几个夫人不相信了。四夫人脸上的神情变得微妙,她刚才那番话,本就存了试探之意,没想到小丫头倒省事,主动把一切都说明白了。   刘大夫人这下再也忍不住唇白发抖,浑身颤着,嘴里也开始念叨:“不知廉耻……不知廉耻!”   几位夫人见机站起来,不管心里怎么样想的,嘴上都开始了同仇敌忾:“不错!那孔家小姐岂止不知廉耻,她这般大张旗鼓,简直就是丢人现眼!”   三夫人也插了嘴:“真没想到啊,那孔家小姐虽然出身商门,可到底也是个女子,竟然能这般不顾自己脸面,果真找了一个野男人回家,不知道她孔家列祖列宗,在地下感不感到羞愧!”   一时之间,孔小姐找了野男人的事情在刘府不胫而走,引发了何止是轩然大波。上至刘家老夫人,下至扫洒的丫头仆妇,都满面红光的热议此事。只是有人是为刘家不平,大部分的下人们,却只是私底下兴奋地交谈,都叹息那孔家小姐真是不一般大胆,有几个虽然嘴上没说,心里居然还有几分羡慕。   因为,那些传闻中,除了说有个男人进了孔家,还将那男人的外貌很是渲染了一番,什么俊美如玉,貌比潘安,反正就是照着古往今来那些个男宠小白脸的翻版来传。   这些丫鬟们,身在最底层,被别人呼来喝去,在她们心里,没有什么商门与贵门的差别,她们只觉得,孔小姐现在是要钱有钱,还有个如此俊美的男人陪伴在身侧,真的是享尽了人间之福。   一时之间,哪还有人顾得上刘家人的心情是怎样的。   刘家人的心情很不好,特别是刘家老夫人,刘大夫人听到了消息之后,倒是想要瞒着,可是就像是孔玲珑喊着招男入赘一样,这件事情也是被全城热议,她想隐瞒,瞒得住吗?   刘老夫人自诩一生见多识广,可是孔玲珑这件事,真是狠狠打在了她脸上,那张脸现在是红紫一片,这么大年纪还能被气成了这样,可见孔玲珑多招她恨。   “我刘家祖上百年,怕是都不曾被人这样侮辱。还是被一个如此低贱、不知脸面为何物的商户之女!”刘老夫人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仿佛这样能够平息她的怨气。   刘大夫人跪在地上,头深深低着,她是确切地觉得没脸:“媳妇也没有想到,那孔玲珑,竟然真的、真的找了一个男人。”   刘大夫人光是说着都掩不住羞耻,她一个已经嫁做人妇的人,现在都感到脸一阵发烫,那孔玲珑一个未出阁的女儿,究竟哪里修炼的这脸皮?   刘老夫人寒着声音:“你不必说了,是我也看走眼了,那孔玲珑居然是铁了心要往我刘家门上抹屎,这番作为已经摆明了她有多厌憎我们刘家!”   刘大夫人听的心惊,能让刘老夫人说出脏话来,得气成什么样。可是刘大夫人也左想右想惊疑不定,这孔玲珑因何这么恨他们刘家?不错,刘家是瞧不起孔家过,可孔玲珑再心高气傲,也不至于因为这点瞧不起,就对刘家恨之入骨吧?   刘老夫人显然比刘大夫人想得开,她多活了半辈子,知道不管孔玲珑因为什么恨她们刘府,都已经是僵死之局,不能善了,所以刘老夫人不会再费力去究其原因,而是果断地决定出手对付!   “马上派人去查查那男人身份,”刘老夫人露出狠色,“到底是什么人敢在我刘家地皮上,帮着孔家那个贱丫头来踩刘家,查出来之后,连带着他家家族,一起连根挖出来!”   刘大夫人面上惊惊,这就是刘家上一代女主人的魄力,毁人只在一句之间。但刘大夫人此时心里只有畅快,她磕头到底:“请母亲放心,媳妇立刻着手去办!”   那个被威胁家族都要被连根挖的夙夜,正拿着一盏银雕玉壶,颇为赞赏地看着:“这玉壶上面雕刻的工艺,瞧着倒像是西域传过来的,玲珑你的家族可真是了不得。”   大夏国对阶层看的很重,士农工商,商在最低,所以不管孔家有多辉煌,都不太被人看在眼中,然而,孔老爷子致力一生,尤其是生意拓展到西域,那里的异商,哪一个不赞一声孔家的福善大德。   孔玲珑却无心听夙夜的恭维,她看着依然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的男子,淡淡说道:“外间那些话,是你有意引导,不然也不会造成全城现在的局面。”   夙夜放下银盏,摇开扇子笑了笑:“玲珑是在担心我?”   孔玲珑看着他那张虽是,但不辨情绪的脸,说道:“你对时事看的那么清楚,甚至知道刘家不会对我善罢甘休,你如今这般做派,岂不是等着让刘家来找你的麻烦?”   夙夜似乎觉得有趣:“找我的麻烦?本公子在孔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她们倒是想找,本公子也想看看她们可有那份本事。”   孔玲珑顿了顿,继续说道:“刘家能在咸阳屹立不倒,除了在仕途上的顺意。暗中的手段也不会少,你即便不走出孔家,也难保不会有事。”   夙夜看了看孔玲珑,见她的脸虽还是冷冷的,但话语间还是有关怀,便不由得轻轻一笑:“我现在是玲珑的人,真到了那时候,难道玲珑不会护着我?”   这话带几分暧昧,孔玲珑目光定定看着他:“若刘家狗急跳墙,我还真护不住你。”   所谓兔子急了还咬人,孔玲珑从没有小看过刘家,她虽然并不害怕,可是究竟能不能在刘家的手段下保住夙夜,她却很不把稳。   夙夜哈哈一笑,收拢扇子:“你且放心吧,本公子的第一条规矩就是不做没把握的事,我这样做,正好可以帮助玲珑你吸引住刘家视线,让她们没有精力对付你,至于我,她们若是有招,大可尽管使出来。”   孔玲珑看着夙夜,虽然相处时日短,她却一向知道夙夜这个人说是深不可测也不为过,她方才确实是有一丝担心,但如果夙夜亲口这么说了,她便相信他的确有后手。   孔玲珑这才说道:“那便好,所谓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刘家这个小人既然得罪了,那自然就要用对付小人的方式来对待。”   ☆、025章 不速之客     夙夜的凤眸中再次掠过一丝柔情,他能在那么多人中第一眼注视到这个姑娘,第一眼便喜欢上她,便是因为她是那么淡然不同,没有世俗禁锢的那么多准则,只随着自己的心意做事,遵守着自己的一套准则。   这和他,是多像啊……   察觉到夙夜不同寻常的目光,孔玲珑不动声色,站了起来:“我先走了,院子中你可以随意地逛。”   她虽然和夙夜现在合作,可是不会忘记生意的身份,更进一步的关系,她没有这个想法。   夙夜怎会察觉不出孔玲珑有意保持的距离,他笑了笑,面上似乎不露分毫,说道:“其实现在我还不是最要紧的,应该开始小心的,其实是你。”   孔玲珑一怔,回身看着他。   夙夜手指敲击着桌面:“现在事情闹的这么大,该听到消息的都听到了,你该小心,那些一直蛰伏着想要对付你的人,八成要借着这次的事,出来了。”   孔玲珑心中因为这番话起了波澜,一直蛰伏着想要对付她的人……已是明白夙夜所说的是谁,她心中幽叹,比起刘家那个外来人,的确她所面对的威胁要更大。   为了多谢夙夜的提醒,孔玲珑深看了他一眼:“我会多加注意。”   有这一眼就够了,夙夜所求不多,他微微地笑了笑。   夙夜实在是未卜先知的够可以,当天上午,孔宅就来了不速之客。孔玲珑今天因为是例行的休息日,这一天她也不需要巡查铺面,所以安闲在家里。   可是知道这个消息的,只有孔家内部的人,也就是熟悉孔家一切规矩的人。   前面来回报:“大小姐,孔家居住在南巷的三爷来了!”   南巷的孔家三爷,是孔玲珑的三叔,名唤孔耀光,就是光祖耀祖的意思,而这位孔爷三叔,也的确够光宗耀祖,他经营的南巷生意,历来是孔家比较核心的买卖,而这位三叔也是不负众望,妙计频出,很是将生意进行了发扬。   只是孔家有头有脸的人,谁手下不是管着一堆生意,都是素日里的大忙人,孔家旁支众多,人员庞大,互相沾亲带故但是没有见过面的也是多了去,包括孔玲珑这个家主。   这位孔三叔就更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人物了,就是孔玲珑,这十几年来也就见过他不超过五次。难怪门房听到孔三叔的名头,立刻不敢怠慢地来报告了。   孔玲珑面上不知道在想什么,片刻才吩咐道:“先把三叔请到偏厅坐着,就说我需要更衣,再去见他。”   即便孔玲珑当了家主,孔耀光还是长辈,她觐见长辈前沐浴更衣,才是显得对长辈尊重。   所以孔耀光即便在偏厅里等些时候,也不会怪罪孔玲珑怠慢了他。   而孔玲珑一炷香之后,也准时地出现在了偏厅的门外,身后只陪着玉儿一个丫头。孔玲珑进来后,孔耀光立刻抬眼打量,只见一个明艳少女携着丫鬟,衣着朴素但不失礼数,眸月生辉,真好像那天边云霞一样。   孔耀光不由晃了眼,孔玲珑对他都只有零星的印象,他对孔玲珑,就更是半点印象都快没了,而眼前这个少女,更是有些颠覆孔耀光的想象。   直到少女在他面前不卑不亢行了一个晚辈礼,叫他一声:“玲珑见过三叔。”   孔耀光登时回过神来,笑意挂到了脸上,标准的长辈和蔼可亲模样:“玲珑啊,都长得这般大了,三叔几乎都认不出来。”   这话倒是真的,孔玲珑淡淡笑了笑,吩咐玉儿:“去给三叔看茶。”   孔耀光含笑打量着面前女子,只觉得自己今番来一趟,实在是来的对了。   孔玲珑坐在孔耀光的对面,态度随和自然,等到玉儿把茶盏端来,她也让玉儿先敬三叔。   孔耀光说道:“玲珑,你继任家主,三叔和一众亲戚忙于事务,都还没有来得及恭贺你。”   孔玲珑笑了笑:“三叔言重了,孔家的事务一向繁忙,尤其这个时候,玲珑才更需要三叔等一众亲戚的鼎力相助。”   孔耀光耳内听着这话,不管真假,他是真的觉得熨帖,虽然他知道孔玲珑这个嫡出嫡女,自小长在孔老爷子手上,受的教导也不同于旁支的女眷,但这份进退有度,饶是进退商场多少年的孔耀光也在心底服气。   可孔耀光慈眉善目,下一句话就不那么好了:“玲珑,其实三叔今天来,也是受了众亲戚的所托,咱们孔家不比别个,生意如今做的庞大,也牺牲了不少应有的亲情,如今你这嫡系一支,只剩下了你……这段时间,三叔也听到了外界许多人,都在怜悯你这一介孤女,说的如何令人可怜,说实话,这话我们听着真的不是滋味。”   这个不是滋味包含的意义就太多了,孔玲珑虽然嫡亲离开了人世,可要说孔家的族亲,那是遍布天下,便是远的不说,近的,几位亲叔叔,还有亲舅舅,都当得是孔玲珑的亲人,怕是比一般人家都要热闹,说孔玲珑是孤女,实在有些过了。   孔玲珑垂着眼眸,似乎在消化孔耀光的话,她半刻抬头说道:“三叔怜悯玲珑,玲珑心里都明白,玲珑心里,自己也没有忘记过诸位亲戚,不过是平时疏于走动,可能给了有心人可乘之机。”   孔玲珑这话软软和和的,可老狐狸孔耀光怎么听不出来,疏于走动,才会让有心人说出话,意思就在骂平时这些亲戚不来攀交,如今外头有流言了,反倒想着孔玲珑还有亲戚在了。   孔耀光修炼的皮厚心黑,哪会因为这点就变了颜色,他笑说道:“临行前你三嫂还在家里担心,说怕你心里头不快,怨我们这些亲戚。如今看来玲珑你实在是个晓事的,不愧是我们孔家嫡系的小姐。”   说是亲戚,其实放不下的根本是这些旁支的人,句句话咬着孔玲珑嫡系的身份,首先就把距离摆了出来。   孔玲珑也不以为意,淡淡一笑:“三叔既然来了,便留下用饭吧,这儿离南巷也不近,三叔再要回去,恐是赶不上饭点了。”   孔耀光眉头舒展:“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三叔今日就不客气了。”   孔玲珑笑着应承。孔耀光来的可是时候,正赶着巳时快要过去的时候,他这么一坐一聊,眼看就到午时,要是孔玲珑不把他留下用饭,都变成了孔玲珑不懂事,不敬长辈了。   孔玲珑于是吩咐玉儿:“去告诉厨房,今日三叔到访,让厨房务必尽心多准备。”   孔耀光冷眼看着,这时笑道:“玲珑不必麻烦,三叔本就是忽然上门,随意吃些就行了。”   说是这么说,孔玲珑要是真的不准备,怕是又要落下话柄了。   孔玲珑鲜少见这些旁支,可是,孔耀光作为孔家拔尖的生意人物,对他的了解,却是孔玲珑早就做过的功课,孔耀光其人手段和心机都是上乘,为人也绝不像外表表现的那么随和。   现在双方都还在试探阶段,彼此都在客气,可是孔耀光费了心思想留下来用饭,就证明了他来意不够简单。   孔家旁支派的第一个人,就把最油滑难缠的孔耀光给派来了。   一个时辰之后,孔耀光和孔玲珑坐在大桌子的两侧,孔耀光又开始感慨:“玲珑,你每日就是这样自己一个人坐在桌上吃饭,委实是太孤单了。”   听着好像是怜惜孔玲珑,孔玲珑慢慢说:“平常祖父还在的时候,因为繁忙,玲珑也很少与他同桌,倒是习惯了。”   孔耀光打了个哈哈,毕竟提及孔箜祠,人人都不好说什么。桌子周围还有许多伺候的下人,玉儿也在孔玲珑旁边,孔耀光环顾这些人再次说道:“玲珑,你身边莫非只有这几个伺候的人,也太少了些。”   这孔耀光明里暗里,显然是怀有目的,而他的目的是什么,孔玲珑也是能猜到几分,不过她不想主动接这个话。   孔耀光忽地严肃看着孔玲珑:“玲珑,这话或许不该三叔说,可是,三叔今日看你一个女儿家,也是心起怜惜。三叔想着你若是能找到一个可心的人,和对方共结连理,岂不是也有个人好生陪在身侧照顾,你也不再孤孤单单?”   左听右听都是一个语重心长的长辈,孔耀光的身份要在旁的家族可能也抵得半个父亲,或许因为此,孔家那些亲戚才一致推举孔耀光上门,即便有什么说的不对,孔玲珑也不至于落了这位三叔面子。   但是这番话,就实在是暗藏锋芒了。现在全城最热闹的事是什么,人人都在议论刘家被孔玲珑退婚打脸的事情,还有刘家欲盖弥彰散播的那些补救谣言,此事怕连一个三岁小儿都能说的津津乐道,在南巷经营生意,精的像鬼的孔耀光,会不曾听说?   现在说这个话,不是摆明故意让孔玲珑下不来台。   更是逼着孔玲珑、对背后孔家那些亲族做解释。   ☆、026章 利益之前   连玉儿这样不灵活的都听出来了,她也许未必听得出来孔耀光是在打压孔玲珑,但她却知道,这个问题若是解释起来,不就正是叫孔玲珑难堪吗?   一时间,玉儿有些急,她看向孔玲珑一眼,却碍于丫鬟身份不敢出声。   孔玲珑慢慢喝完了一盏燕窝,这燕窝是好物,从前她不会这般奢侈,可是重获一辈子,她清楚身体才是本钱。   孔耀光想要她给孔家族人一个交代,可是,她需要吗?   把燕窝放下,孔玲珑接过丫鬟的帕子擦嘴,淡淡说道:“三叔为玲珑打算,玲珑很是感谢,自从祖父故去后,玲珑身边也确实没有了知心人。但既然玲珑已经当上了孔门家主,便不能再像别的姑娘一样,事事都顺着自己的心意,所以玲珑也早就做好了选择,一切以孔家为重,以孔家做准则,所以玲珑这一辈子,不会嫁给任何男子,也会始终遵从孔家产业只传嫡系的规矩。”   这下马威可是狠了,家主的身份祭了出来,还连带的说,孔家旁支都不算是她孔玲珑知心人,更强调孔家有多少家产,那都是嫡系的。   也应了刚才,孔耀光三句两句不离开孔玲珑嫡系的身份。真是抬手打自己脸。   孔耀光不愧脸厚心黑,只是眼波动了动,脸上还掌得住,说道:“玲珑,你这话说的就不对了,即便你嫁了人,生出的孩子,难道还不是孔家嫡系吗?”   孔玲珑慢慢悠悠:“三叔说的我明白,所以玲珑才跟刘家有商有量地把婚先退了,刘家那样的人家儿,玲珑嫁过去生出来的孩子,肯定不会同意算作我孔家的,既然如此,岂不是孔家到我这一脉就断了?”   既然孔耀光想要她说,她就给他说的明明白白,她就是和刘家退了婚,已经势不两立,再无可挽。   孔耀光终于板不住了,他失色看着孔玲珑:“玲珑,你怎能做这样的事?如此太不像话!”   谈生意的时候,总是一个先礼后兵,大家都客气过了,就开始针尖麦芒为了利益谁也不让谁了。   孔玲珑也不怕他,抬头看着他问道:“不知三叔所说的不像话,是指什么?”   孔耀光这一顿饭其实没吃什么,都花心思在观察孔玲珑身边上了,他放下筷子说道:“玲珑,你不要怪三叔说你,那刘家是多么好的一门亲,他们家是官身,所谓士农工商,他们以后是士族,你成为士族阶层的机会,多少和我们一样的商户女子渴求不来的,你知不知道迈出这一步,对你的改变是有多大?”   还是佩服孔耀光的,他说出来的话,到现在都还是以“为孔玲珑打算”为中心,孔玲珑要是真怪他,才是不落好了。   孔玲珑看着孔耀光“义正言辞”的模样,说道:“玲珑是孔家人,所做的一切,都以孔家为先,也不会用个人的得失,去牺牲整个孔家的。”   义正言辞是么,孔玲珑可以比他说的更义正言辞。她甘愿放弃跻身士族的机会,依然只守着孔家。   孔耀光脸色多变,只有他自己才能明白心里是怎么想的。心里也有一种,再怎么忍耐,也压抑不住的屈辱,孔玲珑这话摆明了,没了她孔玲珑,孔家就会倒,却是丝毫不把庞大的旁支家族放在眼中。   虽然按照孔门的规矩,孔玲珑这话一点毛病都没有。可是这么多年,旁支的心里,真的甘愿吗?但祖上定下来的规矩,不甘愿又能怎么样。   孔耀光愈加严肃说道:“玲珑,你还年轻,考虑问题不周全也是有的,可是你此举,大大得罪了刘家,如果因此让孔家的生意遭到刘家的报复打压你要怎么办?”   说是为了孔家,要是刘家因退婚的事情记恨,难道她孔玲珑就真是为了孔家着想吗?姜还是老的辣,孔耀光这个把柄捏的十分狠。   这也是他来之前跟所有孔家旁支商量好的,绝对要让孔玲珑为自己的作为付出代价。   孔玲珑却不慌不忙,也没有因为孔耀光的话产生动摇,说道:“刘家与我退婚,已经是刘家大夫人亲自做主,与我商量好的,再说,三叔,生意场上,哪有不结仇的,旁人不明白,三叔难道还不明白吗,我若嫁给刘家,孔家的家业是一定保不住,到时候叔叔伯伯们又要怨我,玲珑却哪里担得起?左右这婚事已是退了,刘家大夫人亲口保证,若是他们反悔,也是刘家不仗义,玲珑又何须为了不着边的事情整日担惊受怕?”   孔耀光的心里已经是铁青,孔玲珑拿这话压他,生意场上因为利益纠纷结仇的不知多少,要是因为害怕结仇,就不做生意,孔家也发展不到今天。只要利益大于弊,那这生意就值得做。   同样的,因为害怕刘家挟怨报复,就让孔玲珑带着孔家家业嫁给刘家,更是滑稽了。   孔耀光这时重重叹了一口气:“玲珑啊,孔家说到底,还有我们这些人在,可是却要你一个女子牺牲这么多,甚至把一辈子都搭进去,难怪外界那些人要骂我们一句无情无义,我们也没话可以辩驳。”   孔玲珑知道他开始卖惨,当下也说道:“三叔何必管旁人怎么说,左右玲珑的心里,从来没觉得三叔和亲戚们无情无义,适才也说,有了三叔和一众亲戚的帮衬,玲珑才能撑得起这偌大家业,再怎么说,三叔和众亲戚,都是有功劳的。”   孔耀光面上含着感慨的笑,心里早就骂成一片,他们辛辛苦苦帮着撑起了孔家,却只是落得一句有功劳,就好像不管将军多辛苦为皇帝打了天下,最后天下还是皇帝一个人的,能落到什么好处。   说白了,孔玲珑和刘家的婚事,他们旁支都是乐见其成,毕竟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孔玲珑到了刘家以后,那什么都是不一样了。的确刘家这样的家族,就算让孔玲珑生出来孩子,那也不可能算孔家的,到时候嫡系一脉彻底断绝,他们旁支才有机会。   但现在,孔玲珑把他们做了多年的美梦给打的稀烂。   嘴上亲戚情深,孔耀光相信,那些旁支亲戚在家里,恨不得把孔玲珑亲手撕碎的心都有。   利益之前,哪有亲情。   孔耀光准备告辞离去,但在走之前,他必须说出那句话:“玲珑,你不要怪罪三叔多嘴,你对孔家的心,三叔是十分动容,可是你毕竟是个女孩子,刘家人毕竟还是书香门第,你都不信任,那外边那些男人,就更不知道是什么样了。你担心孔家商铺落入刘家之手,难道不怕落入其他男人的手里面?”   这才是目的,这才是之前刘家的事闹的都沸沸扬扬了,这些所谓亲戚也没有出现,现在听说孔玲珑让一个陌生男人进了门,他们这才急了。   孔玲珑淡笑自若,说道:“三叔只管放心,玲珑把话说在这里,孔家一切只传给嫡系,若玲珑有一日监守自盗,敢把家业让给第三人,三叔尽管带上族里的亲族,来将我孔玲珑拿入地狱。”   少女微笑着说出这番话,语气也柔和,可是孔耀光无端地升起一股冷意。这丫头,真是够绝,不把家业让给第三人,那便是包括他们这些所谓亲族,这辈子也甭想染指了。   孔耀光咬着牙笑,拱手道:“玲珑侄女真是好样的,三叔告辞。”   这声侄女叫的心不甘情不愿,却是带着孔耀光发自了内心的怨气。   孔门孔耀光,那也是响当当一个人物,他年长孔玲珑,论生意手段,他哪点输给这个还未及笄的黄毛丫头。偏偏,孔家都是她的。   孔耀光到院子里,忽然看见不远处有一个侧影,是个男子,一袭简衣,坐在亭子里面自斟自饮。虽然隔着距离,也能看出那男子颇为出尘雅致,意态不凡。   想到近日的传闻,孔耀光心中冷冷哼一声。   出了门以后,却见到那个门房眉开眼笑递给他一盒东西,说道:“三爷走好,这是咱们大小姐给三爷准备的回礼,大小姐知道三夫人身子不爽利,这一株百年老参对体弱的人最滋补,大小姐交代一定要给三夫人送去。”   孔耀光再次脸上无光,他来时候可是空手来的,他仗着是孔玲珑的长辈,身份上不需要给小辈送礼,自然没准备,这孔玲珑却是拿一株老参打他的脸。   为什么说打脸,因为孔耀光的夫人确实身子不好,但是内宅妇人,也不是大病,根本没什么人知道,孔玲珑送给他人参,便是告诫他,即便他们很少跟嫡系往来,但是他们这些旁支的一举一动,她这嫡系的当家人可都清楚着呢。   孔耀光狠狠夺过盒子,跺脚转身离去。   孔玲珑接到消息,也没什么反应,她这位三叔到底还是商户出身,再有城府和心机,脾气还是收不住,出了门就显露出来。这要是刘家那样的死要面子,便是打落门牙活血吞,在外面也是做的好看。   孔玲珑吩咐下人:“去请夙夜公子。”   ☆、027章 寻衅滋事   夙夜含笑进来的时候,第一句话就是:“你应当让我离的近一点。”   只在院子里远远一看,哪里能满足孔耀光的好奇心。   孔玲珑说道:“看不清楚,他才有余地回去说。”   总要留给人发挥的空间,她都可以预见,这位三叔回去之后,会怎样对旁支们渲染她的“德行”败坏。   夙夜看着孔玲珑,眸子微微眯了起来。   孔耀光一进了自家的门,夫人蒋氏就赶紧上来了,迫不及待地问:“回来了,那个丫头怎么说?”   其实看见孔耀光的脸色就知道不妙,但是蒋氏实在想知道事情心切,这才不管不顾地问了出来。   孔耀光忍着怒气把在孔玲珑面前发生的事说了出来,蒋氏也是一脸错愕。   接着,蒋氏露出愤恨说道:“想不到那丫头竟能抵抗住成为刘家夫人的诱惑,往常看不出,没想到她孔玲珑也是个为了钱,什么都可以舍弃的人!”   说话的时候,蒋氏实在应该看一看自己的嘴脸,那才是一个贪财贪到了忘本的存在。   孔耀光冷着脸:“不管怎么样,指望孔玲珑嫁出去,放弃孔家继承权的路子是走不通了,我们得想别的法子。”   蒋氏脸色变化,原本孔玲珑如果嫁到刘家,一定会被刘家彻底锁住,到时候,有希望被推举成孔家一把交椅的,便是孔耀光最有把握,因为不管是资历,还是经商的手段,孔耀光手下的南巷,都是一面旗帜。   可是这种打算,现在全部因为孔玲珑和刘家的退婚,成了水漂。   孔耀光冷冷说道:“你也不用担心,那个丫头聪明反被聪明误,说什么只接受招男入赘,也不想想,在这个世道,她一个女人,真要做出这种事,会被多少人戳着脊梁骨咒骂,倘若……她真的敢在孔宅之中养一个小白脸,哼,我敢保证,不消我们动手,孔家其他亲族就会把她打入地狱永不翻身!”   想到自己在庭院之中看到的那个身影,孔耀光脸上除了冷笑,还有狰狞。   此时,城中的孔家绸缎庄,六月坊正迎来一位刁钻的客人。   少女冷笑一声,尖酸刻薄地说道:“你们孔家不是号称全咸阳第一富商吗,怎地,你们所谓最好的绸缎庄,就是这样以次充好,那这种货色来糊弄本小姐?”   六月坊,的确是咸阳城中,最顶级的绸缎庄子,许多上好的衣料,都能在六月坊中找的到。经营六月坊的赵掌柜,昔年虽然不算是孔老爷子身边的,但也是一等一的经商好手,而且为人也更精明。   赵掌柜已经看出今日这个就是来找茬的,可这少女衣着光鲜,手下带的那几个随从更不是吃素的,如果硬碰硬,难保对方不会恼羞成怒,顺手砸了这绸缎庄。   所以赵掌柜还是得忍气吞声,“这位小姐,不是我们以次充好,而是您要求的雪蕴绸,乃需要提前至少三个月下定,由我们将原料从产地运过来,再经由巧手工匠去打磨,怎么也不可能有现成的货给您的。”   少女柳眉倒竖,做出一副傲慢无比的样子来:“行了吧,不用拿这种糊弄旁人的话来糊弄本小姐,什么提前三个月下定,谁听说过?”   说着眼光扫了一眼众人,围观大多是寻常百姓,哪里听说过雪蕴绸这种金贵物,自然都是摇头。少女心中得意,更加盯着赵掌柜不依不饶。   赵掌柜一个头两个大,他实在不知道眼前这位少女是何来历,他近日做生意,没有得罪过谁啊?   少女得意地说道:“今天本小姐还非要买这个雪蕴绸,若是你六月坊拿不出来,便是明摆着欺骗百姓,欺骗上门的顾客,妄自担着这咸阳第一绸缎庄的名声!”   赵掌柜脸上一白,经营生意,最怕声名有损害,哪怕只是道听途说,子虚乌有,现在围观的人又被这少女故意吸引过来,但凡有一个不明事理的,出去说六月坊的不是,瞬间就能传遍咸阳。   眼见少女怎么劝都不服软,铁了心给六月坊难堪,正在赵掌柜左右为难的时机,忽听一声清音朗朗:“我孔家做生意,素以诚信为先,欺骗百姓欺骗顾客这种事,却是万万做不出的。”   众人立刻寻声望过去,却见路边,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一辆马车,而声音正是发自马车之内。   孔玲珑今日,正好逛到了这东城,也是巧,赵掌柜这绸缎庄,正安排在孔玲珑今日的日程之上。不想,马车刚来到门口,就见人满为患,这绸缎庄面向的是贵人阶层,很少能吸引这么多百姓在门前,所以孔玲珑一望之下,就知道蹊跷。   她在马车里听了这一会,已是什么都明白了。   那少女听见有人反驳她的话,也立刻扭过头来,虎视眈眈盯着门口:“是谁?”   孔玲珑在玉儿的搀扶下,慢慢下了马车,围观百姓也不是傻的,自觉让出了一条路。   孔玲珑一进绸缎庄,就和少女的目光对上了。这一眼又是前世与今生,不望不相识。   原来是她,孔玲珑眸中不由厉色一闪。   少女看到孔玲珑,首先就气势汹汹:“你是何人?”   孔玲珑看了她一眼,看到那张前世熟悉的面孔,心里泛起冷意。   这少女,正是刘邵的表妹,程家小姐程锦画,程氏一族更是式微,所以这位表妹才会常年借住在刘家,顺带也对自己的表哥产生了不该有的心思。   “孔玲珑。”一边想着,孔玲珑一边慢慢地看着少女说道。   程锦画脸上立刻一惊。   赵掌柜一看到那辆马车上的家徽,就知道是当家少主,当下走了过来毕恭毕敬的道:“少当家。”   程锦画往日只是听说过孔玲珑的名号,当知道她就是刘邵表哥要娶的人,她心中就是怨恨加嫉妒。今日第一次打照面,发现对方也并不是自己想象的充满铜臭的上不得台面的粗鄙商户女,反倒孔玲珑一身简素,衬得面庞愈发白净如雪,目若点漆,竟比自己这个闺阁小姐还要胜了几分。   恼恨之中,程锦画立即尖酸说道:“哟,我当是谁,原来是孔小姐,孔小姐来的正好,你家开的绸缎庄对外宣称什么样的绸缎都有,可是本小姐要买的时候却没有。莫非孔家真是生意做大了,才流行起店大欺客了吗?!”   看程锦画这张狂样子,说她不是来找茬的都不信。   孔玲珑脸色却还是淡淡的,前世这程锦画见了自己,远比现在还要刻薄。她看向了程锦画,道:“原来是刘家的表小姐,真是失敬了。”   这句“刘家的表小姐”一出口,周围围观的人脸色都顿时变了变,有些讶然地看着程锦画。   程锦画脸上一红,从惊讶对方的身份,到恼怒道:“你怎知我是刘家表小姐?”   孔玲珑淡淡瞥着她,便是旁人认不出,她孔玲珑也绝不会忘了她程锦画。这位程锦画,前世的时候,可没少给孔玲珑下绊子,尤其是那嫉妒的眼神,根本就掩饰不住。   孔玲珑最后被刘家老夫人那样厌弃,便有这位锦画小姐的功劳。   孔玲珑却不理会程锦画,转头对赵掌柜说道:“这儿交给我,你先下去。”   赵掌柜拱了拱手:“小的到后堂等候吩咐。”   说着便下去了。   孔玲珑这才转向了程锦画:“程姑娘方才说想要雪蕴绸,不知道可是真心的?还是只是嘴上说说而已?”   自从孔玲珑点出了程锦画乃是刘家表小姐的身份,围观的人就已经开始不向着程锦画了,谁都知道孔玲珑和刘家当众闹的那一场,刘家肯定心里不痛快,再一想刚才程锦画咄咄不饶人的样子,众人心里都顿时明白过来。   这程锦画不会是刘家故意派出来,到孔家的铺子里面捣乱的吧?   程锦画当然也知道情况对自己不利,她立刻反唇相讥:“本小姐当然是真心要买,只可惜你孔家铺子里没货!”   程锦画底气十足,就算认出了她的身份又怎么样,左右她今天是客人,前来买绸缎的,难道这孔玲珑成了孔家当家人,就能昧着心把她赶出去了?要是赶出去她更不怕了,立刻就嚷嚷开来,让全咸阳城的人都来看看,这孔家的小姐是个什么德行!   孔玲珑点点头,说道:“既然是真心要买那就好办了。”   程锦画不相信孔玲珑还能翻出什么浪头来,讥讽道:“本小姐早就说过了,不接受什么提前三个月下定,若是有,你便卖给我,若是没有,你也不用在这里装大尾巴狼。”   这程锦画真是说话难听,她指责孔玲珑是装大尾巴狼,不知她自己又是什么,在这六月坊闹了这大半日,一副骄横的样子,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是刘家的嫡小姐,而不是八竿子打不到的表小姐。   孔玲珑却也不怒,抬起眼眸,看着程锦画道:“不知道程姑娘打算买多少,银子可带的够了么。”   ☆、028章 张狂丑态   程锦画微微一怔,面上却不敢露出来,逞强道:“怎么,你管本小姐带了多少银子,难道你还能凭空变出来雪蕴绸给本小姐吗?”   程锦画今天就是来找茬的,哪里带了什么钱,又想着孔玲珑果然是出身商户,满身都是铜臭味。   却不想孔玲珑悠悠说道:“自然要问银钱,这雪蕴绸与其他的绸缎可不同,是上等绸缎中的上品,一尺便价格不菲,一般只有很有身份的夫人,才拿得出钱裁上一身。”   话中自然是暗指程锦画只不过是个依附于表亲的外侄女,却又哪来的钱来买雪蕴绸。   程锦画果然恼羞成怒:“孔玲珑!你少瞧不起人!本姑娘有钱无钱不是你的事,事实上是你们绸缎庄店大欺客,明明没有的东西谎称却有,这难道不是犯了奸商之法?”   奸商之法是本朝太祖设下的,据说太祖当年便是草寇出身,因为被奸商坑的家业散尽,所以十分痛恨,登基以后,便颁布了一条法令,凡是经商者,胆敢有欺诈不诚行为,一律是犯了奸商之法,那是要关铺子收监的。   面对这么严重的指控,孔玲珑目光冷冷一扫程锦画,道:“程姑娘倒是很明白我朝的商贾律法,只可惜程姑娘说错了,我孔家经商百年,从未有过差错,包括今次,也一样。”   程锦画索性豁了出去:“既然如此,孔小姐倒是把雪蕴绸拿出来啊?”   孔玲珑目光含着一丝冰冷之意:“只要程姑娘拿得出钱,我就拿得出绸,你我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这本也是买卖的准则,若是程锦画拿不出钱来,自然也没有道理硬要人家给你拿出雪蕴绸。   程锦画虽然只是刘家表亲,但她自小依附刘大夫人,刘邵对这个表妹也是一向温柔,几时被人当着这么多的面奚落刁难?   偏偏让她丢脸的人,还是她最痛恨的孔玲珑。   想到便是这个低贱的商户女,竟敢拒绝表哥刘邵的亲事,让表哥从咸阳人人羡慕的公子才俊,沦落为大家的笑柄,而今天,甚至当面羞辱于她,程锦画就再也忍不住地指着孔玲珑大声叫嚷道:“孔玲珑!你少得意了!你不过就是一个出身卑贱的商户之女,竟敢这样羞辱本姑娘,难怪你还没有过门,舅母就嫌弃你看不起你,说你始终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低贱女人!”   哗,这可真是一片哗然了,围观百姓看着这个张牙舞爪的程锦画,她口中的舅母,便只有刘家的大夫人了。想不到,刘家的大夫人竟是这般瞧不起孔家小姐,而平素表现的雍容大度的刘大夫人,竟然说出那般不堪的话。   孔玲珑的面上难得的露出一丝笑:“哦?是吗,刘大夫人原来这样不喜欢我孔家,看来退亲这件事,想必也了了刘大夫人的一个心愿吧。”   程锦画浑然不觉上当,依然尖酸地说道:“那还用说?我刘邵表哥一表人才,学富五车,便是和你这个商户之女退了亲,也有大把的大家闺秀愿意嫁过来!你还不知道吧,舅父早已在京中,为表哥物色了好几家名门淑女,个个都比你这个铜臭味的商户女强!”   程锦画还以为她打压了孔玲珑,却不知道她这一番言论已经在围观的人之中产生了多大的波澜,甚至把刘家大夫人和刘家大老爷都拖下了水。   孔玲珑打量着程锦画,就是这样一个脾气暴躁,没有脑子的娇小姐,前世却能让自己吃那样的苦头,可见人真的要重新活一辈子,才能看清楚许多事。   程锦画看孔玲珑不说话,更加的得意起来:“怎么样?没脸了吧?知道你在我表哥心中,在刘家人心中,根本一文不值,你还有什么好说的,孔玲珑?”   众人看到孔玲珑雍容端雅,不卑不亢的气度,再看程锦画恼羞成怒,一脸骄纵任性的样子,心里很自然升起了比较,   这程锦画还鄙视人家孔小姐是商户之女,说人家没脸,其实最没脸的就是她自己。而最让人大跌眼镜的就是刘家人,万万料不到刘家人那么伪善,既然看不起人家孔小姐是商户女,那当初干嘛让自己的老太爷,死气白咧地上门求亲呢?   当初刘家老太爷登门那些场面,可是狠狠地为刘家赚了一把礼贤下士的名声,当初孔老爷子不愿意答应这门亲事,还被许多人暗地里说是老顽固,如今冤情洗刷,众人顿时明白孔老爷子才真正是心明眼亮,不似刘家这般道貌岸然虚伪做作。   孔玲珑知道一切已经差不多了,淡淡对程锦画说道:“我的确是没什么好说的了,还请程姑娘回去转告刘家大夫人,说我孔玲珑这辈子都不会再高攀刘家,请刘大夫人放心迎娶‘名门闺秀’。”   什么放心迎娶名门闺秀,经过今天这番折腾,至少咸阳城有头有脸人家的姑娘,是没人敢嫁刘邵了!   程锦画看着孔玲珑的脸色,再看看围观的人不断摇头,终于意识到自己上当。她脸上烧红,咬牙切齿地看着孔玲珑:“你,你敢算计本姑娘?!”   话都是她自己说的,这时候倒是攀咬人家孔玲珑了,众人顿时对这刘家表小姐更刮目相看。   孔玲珑也不欲多言,淡淡吩咐店里的伙计:“送客。”   两个字已经很说明问题,伙计们可不管什么刘家小姐,他们只认孔门的当家,孔玲珑要送客,个个都不客气地向程锦画走过来。   程锦画一见这阵势,顿时银牙咬碎,有心想再骂几句,但看到那些伙计脸色不善,随时能让她更加丢人。   程锦画只得捂住脸,狠狠撂下一句:“孔玲珑,你给本姑娘等着!”   说着便带着下人,一溜烟地从绸缎庄里跑了。   孔玲珑这时转过身,对着门口的围观者说道:“今日让诸位看笑话了,我孔家做生意,不欺不诈,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也请诸位监督,欢迎随时上门光顾。”   孔小姐这番话就更赢得好感了,众人纷纷表示一定支持孔家,便慢慢从绸缎庄门口散了。   赵掌柜这时才从里间出来,对孔玲珑拱手:“今日多谢少当家出手,不然小的还真不知如何对付那位小姐。”   所谓好男不跟女斗,如果今天来闹事的,是个壮汉无赖,赵掌柜都不至于这么头大,大可以找几个伙计直接轰出去了事。可是面对一个娇滴滴的姑娘家,动手肯定不行,话说的重了都是有失风度,确实是让赵掌柜一个大男人没了招数。   孔玲珑说道:“赵掌柜客气了,以后若再有这样的事情,赵掌柜尽可以有一说一,只要我们依法经商,不必怕得罪人。”   她孔家赚财,取之有道,不与人结怨,也不怕旁人蓄意滋事。   赵掌柜立刻心领神会,拱手说道:“小的受教了。”   当下和赵掌柜简单交接了一下,孔玲珑又看了看六月坊这半年的账册,便坐上马车回了孔宅。   今日一番对孔玲珑来说是意外收获,这程锦画当众说出了这么多道道,甚至说出了刘邵要在京城娶妻的事情。   孔玲珑略一思索也不觉得奇怪,刘家人爱面子,被孔玲珑在咸阳打了脸,就想在京城威风回来,只可惜京城那地方,可不比咸阳好说话,他刘邵在咸阳是翩翩浊世佳公子,在京城,那么多簪缨显贵之中,到底能不能排的上号,还两说。   =   刘府。   刘家大夫人狠狠一巴掌排在了桌子上,眼睛活活要将程锦画吃了。   程锦画回了刘府,自己到想要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可是她身边带出去的人,哪一个不是刘大夫人的心腹,当下就有人把绸缎庄之中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刘大夫人。   刘大夫人听见自己这侄女竟然蠢成这样,已经是七窍生烟,指着程锦画就骂道:“小贱蹄子!我刘家到底是哪点对不住你,你要这么祸害我刘家?!”   程锦画哭哭啼啼:“舅母原谅侄女,都是那孔玲珑,要不是她故意激的侄女生气,侄女怎么会说出这些话来!”   刘大夫人自然是恨孔玲珑的,便是没有这桩事,她也是早已跟孔玲珑势成水火,可是程锦画的蠢却是她自己造成的,流眼泪也不可能浇灭刘大夫人心里的邪火:“够了!要不是你自己蠢,怎么会轻易上了人家的当?!”   程锦画看刘大夫人动了真怒,连忙跪着来到刘大夫人的身边,拉住了刘大夫人的裙摆。她在刘家所有的荣华富贵,都是刘大夫人给的,如果惹怒了刘大夫人,她等于就是毁了自己的人生。   程锦画哭求:“舅母!是侄女糊涂!侄女只想着这段时日,舅母因为那个孔玲珑的事,日日夜夜睡不着觉,刘邵表哥更是因为此事,被全城的人耻笑!侄女实在气不过,心中也想给舅母和表哥出气,这才去了孔家的铺子里闹事,侄女万万不是存心的,求舅母原谅我吧!”   ☆、029章 背后捅刀   程锦画虽然在孔玲珑面前很蠢,但这些年她揣摩刘大夫人和刘邵的心思,也是下了功夫的,这一番话正是撞在了刘大夫人的心里,刘大夫人也被她说的脸色一变。   刘大夫人只要一想到自己因为那孔玲珑,抓心挠肝,恨得夜不能寐,刘大夫人就忍不住咬牙切齿,头都疼了起来,她狠狠瞪了一眼程锦画:“谁允许你自作主张!孔家那个贱丫头我迟早会让你后悔,不需要你多事!”   程锦画又哭着求饶:“一切都是侄女的错、侄女蠢笨被人利用,着了别人的道,侄女以后万不会再如此!”   句句还是紧扣着她其实是被孔玲珑暗算,孔玲珑才是罪魁祸首。   刘大夫人知道这个侄女的那点小心思,一直觊觎着她的刘邵表哥,妄想着嫁给刘邵,可惜这个侄女在她眼里也不比孔玲珑强多少,一样入不了她的眼。   不知道程锦画如果知晓自己在这个“舅母”眼里是这个地位,心里又会作何想。   刘大夫人不耐烦再看见她,也因为程锦画说出去的话不可能再收回,于是眼不见为净地把程锦画打发了出去,并严令她不许再踏出刘府半步。   程锦画却觉得劫后余生,连忙千恩万谢地离开了刘大夫人身边。   刘大夫人冷眼看着程锦画的背影走远,叫了一声管事:“我吩咐你查的住在孔家那个男人的事情,查的怎么样了?”   刘大夫人真是觉得有点等不及,她太想看到孔玲珑被她踩在脚下不能翻身了。   刘管事是刘大夫人的心腹,闻言立即回道:“启禀夫人,那男人一直躲在孔宅当缩头乌龟,我们派去守着的人这么多天,连一面都没见到,其他见过他的百姓也都说是第一次看见那张脸,唯一能确定的也就是那男人并非咸阳本地人。”   等于是一点进展都没有了,刘大夫人眼内凌厉的扫向了刘管事,这已经可以说是办事不力了,特别是在刘家已经接连吃瘪的时候!   刘管事立刻垂下眼,语气诚恳:“夫人,属下们已经都尽力了,换句话说,如果那个男人一直待在孔家不出,起码说明他在孔家也没什么地位,甚至可能被孔玲珑限制了自由,如此,自然就不足为惧了。”   刘大夫人的怒气稍微散了一些后,头脑便清醒了,刘管事分析的一针见血,她也不相信那个男人既然进了孔家的门,会就此湮没无声,只不过她万万不能失了耐心。   刘大夫人想明白了就冷笑一声:“让你的人继续盯着,他要是真的能一辈子畏缩在孔宅不出,我算他好本事!”   话说城中又是好一番热闹,有了那程锦画的衬托,孔玲珑在百姓之中的口碑简直与日俱增,现在甚至有人不再惋惜孔刘两家的婚事作罢,反倒认为孔玲珑退婚的做法虽然惊世骇俗了点,但是很显然也是刘家对不起孔小姐在先,只怕是终于热闹了这位孔门新任当家。   眼看城中风向骤变,老刘夫人气得一天没吃下饭,后来还是刘大夫人带着程锦画苦求,刘老夫人才咽了几口饭。   饶是如此,本以为已经逃过了一劫的程锦画,在接触到刘老夫人的目光之时,又是冷不丁一阵发汗。   刘老夫人可不比刘大夫人,程锦画知道她即便再讨好刘大夫人,只要老夫人发话,就是刘大夫人也保不住她。且老夫人素来不喜欢女人家哭哭啼啼装可怜,所以程锦画硬生生连眼泪都不敢掉。   刘老夫人挥退了程锦画,却是没有做声,刘大夫人上前道:“我还以为母亲一定容不下锦画那个丫头了。”   刘老夫人面色冷冷:“暂且留她一些时日,现在原本就是风口浪尖,我们要这时候把人撵走,又要被有心人拿来做文章。”   刘大夫人松了口气,老夫人不管有多气愤,头脑始终清醒着。   只可惜刘家积攒多时的声誉,因为一场退婚就荡然无存,想到远在京城的夫君和继子,刘大夫人更是头疼不已。   这时候,听到刘老夫人阴冷的声音:“那孔家丫头仗着一时意气和聪明,对我刘家三番四次的羞辱,她自以为孔家家财万贯,便没有人能拿她怎么样,却也不想一想,自古商人,无不屈从于权贵之下!”   刘大夫人心中一惊,暗道老夫人难道准备以权贵身份压制了吗,可是说到底她们只是女眷,充其量是个官眷,如何能对那孔玲珑造成威胁。   就在糊涂的时候,刘大夫人忽然灵机一动,面色震惊:“母亲的意思,莫非是,老太爷要回来了?”   刘家老太爷官居二品,就是在京城那也是位高权重的人物,如果回到咸阳,那可真是比起皇帝也差不离了。   得知刘老太爷可能回来,刘大夫人忽然心底冷笑,那孔玲珑的好日子,可真是到头了。   谁不知道刘老太爷出了名的心狠手辣,一大把年纪,没有半点面慈心善,这二品的位置,正是当年刘老太爷亲自把同为二品的同僚踩在脚下,自己顶了这个位置。   刘老太爷的座右铭就是,不能为我所用,那便毁掉。刘大夫人可没有忘记,刘老太爷当初亲自定了这亲事,便是想用孔家的财富为刘家子孙铺路,现在,孔玲珑竟敢撕毁婚约,盛怒之下的刘老太爷,还会不会留着孔家?   刘大夫人几乎要笑出来。   一雪耻辱的机会,终于要来了。   孔家旁支的反击又快又准,东巷北巷负责盐道的生意接连数日遭受洗劫,东巷和北巷的负责人正是孔家的两个姑舅,说也奇特,盐道生意历来颠簸,每年也都有损失,可是这种连续数日,除非遇到了大旱大灾之年,怎么可能会出现这种情况。   可是孔玲珑刚刚接手生意,重心只放在了主要的几个生意上,这种盐道之类的和盐商挂钩,早已是多年的铁规,现在出了事,便是不出事则已,一出事就很要命。   孔玲珑自然是来到了北巷,和北巷的负责之人孔维交接,孔维,正是那位三叔孔耀光的连襟,这也是孔玲珑选择先见他的原因。   盐道在这个时候出事,未免太巧了,孔玲珑即便再大度,也不能不揣测是有人捣鬼。   她前些时日才见过孔耀光,这些旁支心里正不服气,这会儿盐道就出事了。   孔玲珑淡淡放下账簿,说道:“生意场上无亲缘,玲珑便不多客套了,盐道开辟已经快十年了,为何最近几次三番出事?”   孔维较为年轻,和孔玲珑亲戚关系也远,所以孔玲珑摆出这一副铁面无私的样子,他倒不觉得多膈应,只是拱手回禀:“启禀少当家,最近东岸沿岸出了不少水窛,劫持了我们的运盐船,不止如此,许多护送沿途的伙计都受了轻伤。”   特意点明受轻伤,这是故意膈应她吗。孔玲珑秀眸轻抬:“平时都不曾有水窛,倒是最近都出现了?”   孔维再次拱了拱手:“其实往常也是有的,有时候运气好时便不会碰上,加上在水里,好的功夫也使不出来,伙计们都是见形势不对,便纷纷跳水自保。”   这就解释了刚才轻伤的来由,这孔维虽然年轻,说话倒是滴水不漏。   孔玲珑抬头看了他一眼:“既然水窛这么猖獗,可有奏报官府进行整治?”   这些贼寇之流,劫的又是盐道,如果真的闹大了,官府不可能不管。   孔维这时候才叹了口气,说道:“少当家有所不知,那群水窛极为的精明,他们选在了咸阳和邺城的水滨交界之处,发出劫掠之后,伙计们第一时候报官,可是咸阳县令和邺城知府,都说此事不归他们管辖范围,如此推搪数次,实在是无计可施了。”   孔玲珑需要在心里深吸一口气,才能维持面上的平静,这孔维看来什么都准备好了,今日不管她如何的发问,只怕都讨不到便宜。   咸阳和邺城的交界,看来不是这伙水窛太聪明,而是眼前的孔维和他背后的人下手太聪明。   故意用这样的方式,让孔玲珑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孔维也看着孔玲珑,她大约是孔门历史上最年轻的一任当家了,还是个女当家,这就让孔维心中多了一份微妙。   孔维上前一步,郑重地抬起手道:“少当家,如今几辆运盐船被毁,账面上已是入不敷出,需要少当家从总库之中,调配黄金出来支援。”   盐的生意不比别个,平时不出事那就是顺顺当当,赚的盆满钵满,一次出事,就要无数黄金填进去,否则下一趟都不一定有资金周转。   一个接着一个棒槌砸向孔玲珑,前后左右都是陷阱,孔玲珑总算明白,什么叫家贼难防,危险的不是你在前方抗敌,而是你抗敌的时候,有人背后捅你一刀。   孔玲珑嘴角勾起一丝讥削:“哦,共损失了多少,需要贴补多少黄金?”   张口便是黄金,连银两都省了。   孔维眸中现出深沉掠过:“总计是八千两黄金。”   八千两,折合四万两雪花银。   ☆、030章 推给官府(二更)   真把她孔玲珑当成黄金做的呢。   孔玲珑抬眸一扫孔维,似笑非笑道:“这样吧,你把这几日的损失,都写成一张单子给我,回头列明了开支,叫人送到府上。”   孔维心里想了不少对策,这时都全无用处,他怔怔看着孔玲珑,半天才回过神,拱手道:“是,少当家,我这就下去写单子。”   孔玲珑不咸不淡给了个软钉子,好像一拳打在棉花上,闷不出个声响来。   那头孔玲珑却已经起驾回府,嘱咐孔维最迟明早把一应的损失单子都送去。   等于只有一个晚上时间,孔维握着狼毫笔,一时不敢下结论,立刻转身吩咐人备车去南巷。   从侧门进了孔耀光的住所,孔耀光听见孔维回报,冷笑一声:“她既然没有当场应允你给钱,那这事就不算完,那孔玲珑说什么也不会白白掏四万两银子出来的。”   孔维虽然也这么想,但被今天孔玲珑的态度弄糊涂了,也不敢妄下定论。   孔耀光谅孔玲珑破不了盐道这个局,他精心挑选这个陷阱,便是等着孔玲珑往下跳,竟敢看不起旁支的叔伯们,他倒要看看她这个嫡系有多尊贵。   上来便是损失最大的盐道,生意中最烫手的一块山芋,孔玲珑身为当家之主,不能不填补这个窟窿。   孔玲珑将手上的单子拍在桌子上,看着对面的夙夜不说话。   夙夜换了一身青碧色大袖衫,穿在他身上更是端的文采风流,生出一种亲近温柔之感。   夙夜素手捻起那张单子,只略略扫了一眼,笑道:“四万两雪花银,玲珑你的那些亲戚,可真是敲竹杠不眨眼啊。”   不用说,这钱多半会进那些旁支的腰包。   孔玲珑面色上看不出喜怒来:“如果我填补这个窟窿,需要用其他赚钱的庄子赔进去,势必会引起其他掌柜的不满。”   夙夜放下单子,慢慢道:“你刚刚上任,正是备受关注的时候,这个时候如果动用其他庄子的银钱去填补盐道,虽说表面不会引起大乱子,却会给人心里造成不满,你的三叔,是想让你先失了人心啊。”   失了人心的孔门当家,还叫什么孔门当家。   孔耀光此计直指人心,也是捏着孔玲珑的弱点。   看孔玲珑不说话,夙夜又一笑:“你可想到了对策?”   孔玲珑声音清冷:“暂时还没想到。”   此事事发突然,又是迫在眉睫,孔耀光既然要联手旁支算计孔玲珑,当然样样都考虑周全,他混迹商场几十年,脸厚心黑,快很准。   夙夜慢腾腾地打开折扇,看了孔玲珑一眼:“你要是不介意的话,我这边有个法子。”   孔玲珑目光动了动,看着夙夜,她既然找来夙夜商量,自然不会介意,当即问道:“什么样的法子?”   夙夜笑了笑,手指扣着扇骨点在桌上那张单子上:“不必管什么黄金白银,不是说因为在咸阳邺城的交界,所以两家县太爷都不愿意接手吗,你直接封两包银子,分别送到这两位太爷手上,谁审理了这桩案子,按照损失的比例给予酬劳,抓到了水窛,根据水窛的身份判定归哪家来管。”   孔玲珑耳内听着,竟觉得惊奇,这夙夜剑走偏锋,完全将补窟窿的事丢到了一边,可是他的说法,却在孔玲珑面前打开了新局面。   孔玲珑不由看向夙夜:“你的意思,不管最后审没审出结果,水窛抓不抓到,都是在两边造成了影响。”   盐道一事只要官府介入,就代表了立场,而官府最忌讳涉入盐商之间的事情,因为本朝,便有一位一品相国,因为涉入私盐倒卖之案,直接被发配回了乡,一干同伙全部连坐。从此后,凡是官场,都避免和盐沾身。有时候情势微妙,这也是之前两家推诿,不愿意审理的原因。   夙夜淡淡一笑:“现在你那三叔摆明了要你难做,你把这件事捅给官府,至少能证明你的立场。”   孔玲珑已经是孔门当家,不会任由任何人拿捏,哪怕是有意下套也不行。   孔玲珑当下已经做了决定,说道:“我立刻吩咐人去办,悄悄地办。”   当然得悄悄的,银子备的足了,两家县太爷才会用心办事。而未免半路杀出程咬金,更该小心为上。   有钱虽不能使鬼推磨,但是为官一载,特别是邺城这种清贫的地方,县太爷也要养家糊口,偶尔也会接一些便宜的官司。   孔玲珑发现了夙夜的好处,自然是用人不疑,那边,孔维第三天就接到了孔玲珑的消息,要他上门回话。   如此时候,孔维当然不敢拖延,马上乘车来了孔宅。   孔宅就在咸阳,可是孔氏族人却是没几个真正来过,孔维也是第一次,看到庭院之中的种种景象,孔维也在心中生出一丝嗟叹。   不得不说,孔家当家人确实是个让人尊敬的头衔,富甲一方的富商庭院也是如此朴素。   孔玲珑在偏厅接待孔维,孔维自然问起了盐道的事情。   “先不急,”孔玲珑慢慢地喝了口茶,从桌上捻起一张纸,“我这里有一张状子,需要盐道中护送的伙计签字画押,特别是受伤的伙计。”   孔维脸上的惊愕之色显而易见:“少当家,您这是?”   孔玲珑已经把状子递了过去,孔维立刻接了过去,匆匆扫了一眼,抬头说道:“少当家想要报官,水窛的事确实猖獗,可是两家官府都不愿意接这桩案子啊。”   孔玲珑慢慢开口:“我知道,但是若是两地一直有水窛驻守,不止我们盐道,其余水上的过路百姓也会受到侵扰,我们的损失左右已经补不回来了,总不至于让其他人也跟我们一样受牵连,所以报官还是要的,我们只是商人,清查蔲匪还是官府的事。”   清查蔲匪当然是官府的事,但是昨天孔维已经将情况说明了,因为涉事的地方特殊,又是要命的盐商,官府肯接手才怪。   孔维拿着状子左右为难,直到孔玲珑说道:“你只需让那些伙计画押,县太爷那边我已经打点好了,既然暂时不知道是两家那边负责,那便先审理,一切等抓到水窛,判明了身份后再行裁决。”   想不到少当家打的是这个主意,孔维握着状纸,看了看孔玲珑:“既然少当家这样吩咐,那我也吩咐伙计照办。”   孔玲珑点点头,又伸手揭开了旁边托盘上的盖布,说道:“这里是一千两黄金,你先拿回去冲库。”   孔维脸色动了动,眼看八千两黄金缩水了七千两,这一千两他拿回去,却要怎么冲库?他说道:“少当家,这几日损失的盐是送往江南那边大户的,每一船都是昂贵无比的精盐,如今货物没了,要赔偿江南那边的人,要是有个拖延怠慢,恐怕会影响孔家长年积累的声誉。”   孔玲珑青葱玉指敲击着桌面,这个动作似乎是受到了夙夜的影响,谈话时候这般敲着,仿佛不经意能将对方带入自己需要的节奏之中:“你说的不错,孔家经商最重声誉,自然不能对江南没有交代,今日你把状子拿回去,签好字画好押之后,明日让孔三叔和东巷的孔十六一起来见我,此次受损失的除了你北巷,东巷那头也需要把单子送给我。”   孔维捏着状子,竟然是觉得根本看不出孔玲珑想要干什么,说她不想赔钱吧,她又事无巨细地让他列单子,却最后只端出了一千两黄金,还有东巷的孔十六掌柜,也要列出一份单子。   孔维结巴地说道:“东巷的孔十六掌柜,和我一向没什么来往,也是需要我通知他明日来见少当家吗?”   孔玲珑漫不经心道:“不必,你只需要通知孔三叔一声。”   旁支中也就孔耀光能当得孔玲珑喊上一声三叔,只是孔维心里更加不安,单单让他通知孔耀光?孔维难免做贼心虚,觉得孔玲珑是不是知道他跟孔耀光私下有来往,却对孔十六没那么多交情。   半个时辰之后,孔维心里忐忑地拿着状纸走了。   孔玲珑冷眼看着他离开,知道晚上他少不得要去找孔耀光商量的,一千两黄金已是她能做出的最大让步,明天孔耀光过来,也能理解这一点最好。   却见夙夜摇着折扇,傍晚霞光之下倚在门前,对孔玲珑含笑:“正该如此,孔门当家若是轻易叫人看透,还叫什么孔门当家?”   孔玲珑今番的做法显然已经让离开的孔维如坠云雾,就算精明如孔耀光,最多知道孔玲珑用官府压制他,却恐怕也猜不明白,孔玲珑单拿出了一千两黄金,余下的那七千两,又打算怎么办?   孔玲珑声线带着一丝女子的婉转和清透冷峭:“雁过拔毛,兽走留皮,孔家族人同气连枝,谁也不能有二心。违背了孔门家训,多吃的东西,自然是要吐出来。”   夙夜不是孔家人,但是这一番话,他竟意外听懂了,还有些动容之色。   (昨天和今天都是两更,算是对亲们的一点微薄回馈,明天本文入V,会连更四章,话不多说,感谢大家。抱拳)   ☆、031章 无能之人(一更)   孔耀光听说孔玲珑只拿出了一千两,顿时就变了颜色。而去了一趟的孔维除了原原本本交代事实,多余的话一句也不敢揣测。   前头已说了,孔维到底年轻,能走到今天这个位置,也是足智多谋的孔耀光愿意担待他这个连襟,是以孔维无论如何,也只能跟孔耀光同坐一条船上。   孔耀光半晌冷笑一声:“想跟我玩敲山震虎?小丫头还嫩了点。”   孔维不敢说话,不过就以他对孔玲珑的看法,这位少当家行事作风滴水不漏,倒是颇有老当家的风范。也不愧是老当家手把手教出来的孙女。   这次是不是真能在孔玲珑手下讨到便宜,孔维根本就说不准。   孔耀光说道:“你暂时先稳住,她既然要见我,也罢,我就让她尝尝厉害,不然她真的认为,这孔家是她一人撑得下来的,没了这些她看不起的孔氏旁支,她一个嫡系孤女算是个屁!”   孔耀光爆粗口,说明真是动了气,孔玲珑说到底是孔门的当家人,他在背后这样妄议,却是一点都不顾忌。   孔维此时为难说道:“这一千两却要如何?”上下都已经打点好了,该花的钱都已经流水花了下去,如果此时手头只有一千两,他根本就是无法交代,手头这黄金,就像是比烫手山芋还狠,让孔维恨不得就此扔给孔耀光去处理。   孔耀光瞪了他一眼:“废物!这点事就稳不住,怎么当我孔耀光的接班人,她孔玲珑一个小丫头都能把你震住,难道你当了这么多年的北巷之主,连手底下几个伙计都糊弄不住?那我白养了你!”   孔耀光骂了一阵,孔维只能咬牙吞下去,拱手表忠心:“我明白了,还请您放心。”   孔维回去之后,却也是费了好一番脑子,先依照孔玲珑的说法,把受伤的几个伙计找过来,让他们分别签字画押,那些个伙计一听说要写状纸,都个个心虚胆颤,哪里肯乖乖的签字。直到孔维咬着牙,保证出了任何事他来担着,那群油滑的伙计才肯上来在状纸上签了名字。   都是生意场上练过的,哪一个是省油的灯,没有利益交换,他们才不肯舍己为人。   眼看都签好字画好了押,孔维松口气,连忙差人把这封状纸送给了孔耀光,明天顺道去孔宅就给孔玲珑。   做好这一切,孔维才发现自己满身冷汗,明明是和旁支合伙算计孔门少当家,自己却已经失了镇定,难怪孔耀光要生气。   东巷的第一把交椅孔十六,听说少当家孔玲珑要见他,还要他列好损失的单子,当时就有些得意,吩咐下人洋洋洒洒写了一大篇,过目之后十分满意。   第二天一早,他就坐上马车风风火火地赶往孔宅。他一个远房到不能再远的亲戚,也是第一次登孔宅的门,少不了心中有点兴奋,再想到现在的当家已经不是那个严肃的老爷子,而是娇嫩如花的大小姐,顿时这份期待的心就更加重了。   其实孔十六志大才疏,没什么做生意本事,靠着入赘孔家,哄着老婆才挣到了今天这个地位,但是他总觉得自己志向高远,可以做到更高,不免就埋怨孔老爷子不会识人,没想到他熬到了信任当家走马上任,这位年轻的姑娘自然好巴结,要是哄了少当家满意,说不准他就有出头日了!   孔十六做着美梦到了孔宅,里头下人客客气气地把他引到了偏厅,给他奉了一盏茶等候。   第一眼看到孔玲珑,孔十六就眼睛一亮,孔玲珑带着丫鬟玉儿过了片刻就来到偏厅,容貌出挑身材姣好,自然第一眼就让孔十六相中了,真想不到商门能出一个这样水灵剔透的女子,听说差点就嫁给贵门刘家为妻,可惜了。   孔玲珑看到孔十六,倒是淡淡的,脸色上还有一丝清冷,接过孔十六递过来的单子,她扫了一眼:“这就是你们损失的明细单子?”   孔十六看连个客套都没有,直入主题,也收了乱七八糟的心思,立刻抖了抖精神,说道:“正是,请少当家过目。”   孔玲珑不仅过目了,还过目的很仔细,就这么满满一张单子,她足足看了有一炷香,之后才缓缓放下,看向孔十六:“列的很详细,细枝末节也交代的很清楚。”   孔十六垂头笑道:“少当家吩咐,敢不尽心。”   孔玲珑把单子放到了桌子上,正视孔十六:“你这边损失的倒是也不少,折合五千两黄金,便是二万五千两银子,你也是需要我这边给你填补?”   孔十六立刻擦了一把汗,做出诚惶诚恐的样子来:“打扰少当家实在是不应该,都是小的能力不足,给少当家拖后腿。这次的精盐是送到淮北两省去的,那里供货需求大,着实想不到会半道遭了水窛,小人也是几夜没有睡好。”   生意场上谁不会说话,那都是圆润顺耳,只可惜再顺耳也是想要钱,生意做亏了就要孔门当家从总库中取来补空缺。   孔玲珑手指又开始有意无意地敲击,说道:“孔十六,你是哪一年入赘的孔家。”   孔十六稍微变了变色,但他来时也做好了心理准备,立刻躬身回道:“回少当家,十五年前。”   正是孔玲珑还没出生那时候的事。   孔玲珑说道:“十五年,孔家虽然有时候碍于情势,会招上门女婿,但为了多少补偿,通常会在孔家门庭给予一定地位权势,而既然入赘了孔家,样样都成了孔家自己人,更是不会薄待,远的不说,南境旱地现在的第一当家人孔成亭,就是当年入赘了旁支三姑娘。”   而现在的孔成亭,俨然成了孔氏一门一方掌权人,南境多产富饶,做到这个位置,简直是无人出其右。   孔十六眨眨眼,孔家入赘的人没几个,孔成亭的名号他怎么会没听说过,而孔成亭正是在他之后后一年入赘的,两人间的地位,却是天差地别。   孔十六约莫反应过来,少当家这是故意提出孔成亭来挤兑他吗?   可人跟人的命运哪里一样,孔十六有点不服气。   孔玲珑看他面上显露了出来,往下说道:“特别在九年前,南境的生意出现巨大的断链,孔氏一门能人众多,却都束手无策,孔成亭自告奋勇,带着妻儿远去南境,足足花了六年时间,才把南境的生意稳固下来,他现在享有的一切,都是他靠着双手自己挣来的。”   现在的孔家,哪还有人敢说孔成亭是上门女婿,就连孔成亭生下的第二个儿子,都被孔老爷子亲自改了姓氏,便是孔成亭入赘之前的姓氏,陆。   这在哪家也不能有这个先例,但是孔成亭是靠着自己赢得了孔老爷子的尊重。   九年前,孔玲珑五岁,正是在祖父身边,亲耳听到孔成亭驻下传奇的时候,这个人物,也是孔玲珑成长的一座风向标。   孔十六低声下气:“成亭兄才高八斗,小人自是比不上。”   既然少当家存心挤兑他,他也只能接下来。   他却不知道孔玲珑没有那么无聊,接下来的打算才是正经。   孔玲珑说道:“孔十六,我和祖父一样,不会区别看人,只要有能力,不管是孔家亲族,还是外来之人,一样能担重任,可是对你的一番观察,却只是让我确信,你实在是个无能之人。”   孔十六扑通一声就跪下了,这就是骨子里的奴性,他看着孔玲珑嘶哑道:“少当家,小人虽然没有孔成亭那样的才学,可是十几年来,也是对孔家鞠躬尽瘁,小人呕心沥血,一心扑在手头的生意上,少当家这样看不起小人,小人实在是伤心!”   本以为孔玲珑会委婉一些,印象中孔老爷子严肃板正,却好像也没有这样当面数落过别人无能!   孔玲珑的目光幽深,盯着地面上跪着的孔十六:“你鞠躬尽瘁,呕心沥血,却只做出了这种成绩,岂不是更说明你的无能?”   孔十六忽然被堵住了,他不知道能说什么来反驳。   孔玲珑这时端起手边的茶杯喝水,孔十六脸上阴晴不定,忽然一跪到底:“如果少当家是因为这次的盐道而迁怒,小人甘愿领受,只要少当家能将钱财填补到账,让小人对淮北的合伙人有个交代,小人愿意听候少当家的任何责罚!”   孔玲珑润好了嗓子,看着他:“盐道的事先放在一边,就在昨日,我已经将你这些年过手的生意全部看了一遍,你经商头脑一般,却学会那起子吃回扣的伎俩,从盈利之中每回抽取百分之一中饱私囊,自以为账面上看不出来,可你经营的生意,竟然达到了十比三的赔率,真是让我都刮目相看。原本赚的就少,你还要吃回扣,东巷这几年在你的手里,可是做的好啊?”   孔十六已经全然懵了,他脸色紫胀,嘴巴一张一合,滑稽的想要辩解,可是孔玲珑可不是用疑问的口气说的,那纯粹就是已经查的一清二楚,来直接给他背书呢。   ☆、032章 见风使舵(二更)   孔十六也是个眼界狭小,只看眼前利的人,虽然都是上门女婿不好听,可是孔成亭或许是有难言之隐,但是孔十六对于上了孔家门这件事,却是从没有一丝的悔意。   到了孔家,他原本清贫的日子得到改善,要钱有钱,就算入赘又怎么样,照样过得比从前滋润。   而且,做生意吃回扣又不是什么大事,他自以为这都是稀松平常之事,加上第一年的时候,他还有些胆怯,但见账簿交上去,也没什么动静,因此越发大胆,每年吃的回扣让他锦衣玉食很是风光一阵。   孔十六只怕做梦也没有想到,他吃回扣的事情有一天被翻出来,会是这种情况下。   他双膝发软,看着孔玲珑脸如土色。   孔玲珑青葱玉指,这时又按在那封单子上:“你约莫以为,吃回扣在生意场上属于正常,可那是别家,在我孔家,便是监守自盗。孔门家训对你这入赘的身份一样有用,若是一个人连自家的生意都盗用,还为此私底下沾沾自喜,那无异于是在自毁长城。”   孔玲珑说的这番话,或许孔十六不能理解,这都是她前世今生的体悟,上一世,她被刘家算计,孔家的其他旁支,全部都内斗不休,各自争权,如果说刘家是瓦解孔家的罪魁祸首,那么坐实了孔家败落的,则是这些孔家的“自家人”。当时人人自危,都想往自己的腰包里多装一分,所以再大家业,也不够瓜分。   孔十六听到说他自毁长城,立刻惊了一下,他也不是笨的,伏在地上就哑着嗓子叫起来:“小人知道错了!求,求少当家原谅!再给小人一次机会!”   孔玲珑冷目一扫,冷冷道:“你经营东巷十几年,早就有过无数机会,就算多给你一次,以你的能力,结果也是一样。”   触犯了孔门家训,那是要被剥夺一切,逐出孔家的,他这种入赘的,就更是没有生路了。   慌乱之间,孔十六一眼扫过了桌上那个单子,目光一亮,说道:“少当家,只要你饶过小的这一回,小的愿意戴罪立功,这次的盐道损失……”   “孔十六!”一声严厉的喝声,打断了孔十六的话,孔玲珑转过脸,孔耀光已经大步迈进来,盯着孔十六说道,“你真是长本事了,敢在少当家面前胡言乱语,你这些年做下的烂账,要没有亲眷们为你兜着,你早就不知滚哪儿去了,还有脸在这儿求少当家饶了你!”   孔耀光眼睛瞪着溜圆,孔十六立刻吓了一跳:“孔,孔掌柜!”   孔玲珑从椅子上起身,看向孔耀光:“三叔来了。”   她早已吩咐人,看到孔耀光之后,不用特别通报,直接带人过来。   所以,刚才她和孔十六那一幕也正好落到孔耀光眼中。   孔耀光满心愤怒,这黄毛丫头,敢和他玩这一手,以为这样他就会怕吗?孔十六眼神躲闪,竟敢有点心虚地低头。   孔玲珑说道:“我让三叔和孔十六都在寅时过来,三叔却是来迟了。”   言外之意,撞见这一幕,只不过是孔耀光自己来迟的缘故。可不是她有意安排。可是孔耀光的心里,原本就是处处想给这个黄毛丫头一个下马威,她让自己寅时过来,怎么也要迟上一时半刻,才能显示身份。   孔耀光自然不愿意相信,孔玲珑连这一点也算到了。   孔耀光上前拱手,怒气满面:“临时有事才耽搁了,想不到这个孔十六就开始在少当家的面前满口胡言,早知他是如此扶不起的阿斗,孔家亲眷也不会这么帮着他!”   孔耀光句句恐吓,他若是迟来半刻,这孔十六想要说什么,难不成还想把他给抖出来吗?   盐道的事是孔耀光联合旁支给孔玲珑的下马威,这孔十六积极参与,如今出了事,就想出卖别人而自保,真是个蠢物!   孔玲珑仿佛视而不见孔耀光的恼羞成怒,看了看孔十六淡淡道:“三叔应当是误会了,这孔十六并未说什么浑话,不如让他把刚才的话说完吧。”   孔耀光闻言狠狠瞪向了孔十六,这个蠢物如果当真如此蠢,他不介意暗中派人弄掉他。   孔十六神情瑟缩,半晌才挤出来一个难看至极的笑:“小人刚才是想说,只要少当家饶过小的这一回,小人愿意戴罪立功,这次的盐道损失,小人愿意一力承担!”   一力承担的意思,便是不需要孔玲珑从总库拨出银子,损失五千两黄金,全部孔十六自己掏腰包。   孔玲珑低头慢慢喝茶,对孔十六的表忠心也不言语。   孔耀光满面愠怒,也是目光向孔玲珑看过来,端看孔玲珑怎么处置。   孔玲珑终于说道:“你这些年让铺面蒙受的损失,也不止这五千两黄金,我已经说你经商手段欠缺,就是给你这次机会,你也做不出大成绩。”   孔十六怎么也想不到,自己都甘愿掏出五千两黄金填补了,居然少当家还是这样不留情面,当即脸露哀求,不愿就此被剥夺了东巷管事的地位。   孔玲珑却说一不二:“奖罚分明,这次的盐道损失你负责趟平,我刚接手家业,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人接手东巷,所以你可以暂时继续做下去,等我过得半年再看,是找新人接替你,或者你有别的能耐,到时候我再定夺。”   这是将死局面留一线生机,说着是让孔十六在新人接替之前,再管理一段日子,可是,若孔十六真的脱胎换骨,半年之内管理的条条稳稳,账面上一片平顺,到时候难道孔玲珑还会执意换人?   孔十六原本已是绝望,此时看见峰回路转,一条路又在眼前,登时喜得一身汗水,却连连叩头:“小人多谢少当家!小人多谢少当家!”   上位者,恩威并施,凡事留一线,不把人逼死才不会造反。   孔耀光看在眼里,已是气断肝肠。   孔玲珑把桌子上那张单子拿起来,对孔十六说道:“你且回去吧,三日之内,不管你用什么法子筹措到五千金,一定要把这张单子上的所有项目全部填平,再给淮北两省的人以交代,抹过了这件事,再来与我回报。”   现在就是让孔十六上刀山下油锅,他也甘之如饴,双手接过那张单子,磕了几个头就匆忙走了,连孔耀光都没有来得及看一眼。   孔耀光冷眼旁观,孔玲珑对付了孔十六那个胆小如鼠之辈,可惜他可不是孔十六,生意做得千疮百孔,白白留给人把柄,他这里的八千两黄金,孔玲珑想也不想能够少一分。   正好孔玲珑请他坐:“三叔请。”   孔耀光便一撩一摆,坐了下来。先发制人地问道:“少当家找我何事?”   言语上就生疏了,前两日登门,还是长辈的面慈心善,口称玲珑。这会子就是冷冰冰的少当家了。   商人逐利,既然你不跟我谈亲戚,我也懒得跟你套近乎。   孔玲珑已是又换了一副声调面孔,轻轻说道:“盐道的事情刚才三叔也听说了,不怪三叔气愤,玲珑刚刚上任,就遇到这种事情,自己也是一心烦恼。”   孔耀光睨了她一眼,这话音听着不像,他一时不接话。   孔玲珑轻轻又道:“今日请三叔来,也是希望兼听则明,盼望三叔这个老人家,可以给玲珑一点建议,究竟眼前盐道这个事情,怎么处理才好。”   孔耀光这才听出名堂来,哼,黄毛丫头倒会看人下菜,开始摆出晚辈的谦逊,想着用怀柔之策来对付他?真是天真的可笑,他于是也不客气,说道:“玲珑,你才是孔门的少当家,三叔我说到底属于孔门旁支,给你出主意,你即便听了,只会落人口实,说我左右你的意见。”   孔玲珑轻轻抬眸:“这么说,三叔真的有建议了?”   孔耀光更加鼻子抬高,说道:“这种事情又哪里需要什么建议,盐道损失,历来都是从总库之中填补,虽然玲珑你是个有手段的,揪着孔十六的错处,让他不得不咽了这个苦果,但像孔十六那样登不上大雅之堂的蠢物毕竟少数,旁人也不会愿意自己出钱补篓子。”   如果孔玲珑敢故技重施,对孔维也使出这种手段,很显然孔耀光不可能上当。   孔玲珑这时露出淡淡的笑,对孔耀光说道:“盐道损失的确属于总库填补的范围,这点上,玲珑没什么好说的。”   孔耀光笑了笑:“而且玲珑你写状纸、找官府,实在不是个没有主意的人,这时候找我这个三叔来,只怕也没什么用处。”   孔玲珑慢慢看了他一眼:“三叔不管如何说,在孔家的资历都依然摆着,就算没有玲珑说话,三叔的威望,也依然可以号令一方。”   看看孔十六那个闻风使舵的样子,看看东巷和北巷的团结一心,让盐道出事,给她这个正经的当家人下的脸面。   孔耀光假装听不出来,说道:“这盐道说到底不归我管,玲珑你这两天不忙着填补空缺,却是叫三叔过来,是不是有点舍本逐末啊?”   ☆、033章 瓜分黄金(三更)   孔玲珑看孔耀光奸猾毕露的脸面,终于直接了当说出来:“既然三叔不说意见,那玲珑就把自己的两个方案说给三叔,其一,邺城那边的县太爷已经接了状纸,连夜就开审了,咱们咸阳的县令也已经派出了人手,两家官兵同时围剿,那水窛除非插了翅膀,定然是飞不出去。等到水窛抓到,再叫他们将银钱吐出来。”   孔耀光都要笑出来了,这姑娘家果然是个天真的!她扯上官府无非是以为自己会怕,可是她竟然还指望水窛一定能被抓到,这就笑掉大牙了,他比谁都清楚水窛是怎么回事,这孔丫头真以为自己成了当家人,说的话就由着她显摆了?   孔耀光低笑一声:“玲珑,你还是太小,这两家的官府虽然都破天荒地插手了,可是水窛能不能抓到还是个未知数,即便能抓到,一切也如你所说,他们侵吞的财物都还在,可那要等到何时?江南那边的合作商铺,可不会那么耐心等,他们只会依照日期,孔家拖延一日,在他们眼里就是信誉全无。”   孔玲珑看他终于舍得说话了,嘴角轻轻笑了笑,道:“三叔思虑自然周全的紧,所以玲珑第二个方案就是先拿黄金填补了漏洞,之后等两家县太爷拿到了人脏,再垫付给我们。”   这个到还像话,孔耀光老神在在地说道:“这个法子也可,毕竟若能抓到那伙行凶作恶的水窛,也是造福百姓了。”   孔玲珑看着他的脸:“既然三叔没有意见,那么我们……便这样办?”   左右还有七千两她孔玲珑赖不掉,补了这次的缺,后头依然有她的苦头吃。   孔耀光心里想着,便笑道:“三叔自然支持少当家,少当家是想立即便补全黄金的窟窿么?”   时间紧迫,还得拿出真金白银才算数。   孔玲珑这时方道:“昨日已给了孔维一千两,那是我手边现有的,七千两黄金不少,我已经通知人手筹备,需要两日时间,备齐了立刻送去,总不会过了江南那边的时限。”   再拖也拖不过两三日,孔耀光刀子一样的目光在孔玲珑脸上扫了几遍,嘴角微微笑了笑。   ==   京城的一所出城官道上,几个高头骏马并一辆庄严马车缓缓出行,骏马上有一个青衣年轻人格外惹眼,身体修长面如冠玉,就是人杰辈出的京城之中,也少有这样出色的容貌。   旁边两个丫鬟自然是议论纷纷,一边脸如红霞,一边说道:“大公子这次执意回乡,只说思念母亲,大公子可真是孝顺呢。”   鹅黄衣服的丫鬟迫不及待说:“是啊,咱们大公子这般的人物,这次更是高中殿试魁首,将一干京城子弟都比下去了,不是连圣上都对公子连口夸赞吗?据说尚书府的千金都……”   “嘘!”黄衣丫头赶紧做了个噤声手势,远远看了一眼马车,“你忘了,启程之前老太爷怎么吩咐的?这一路上,谁也不许提起公子的婚事!”   那鹅黄衣服丫鬟立刻心领神会,暗自庆幸没有说出来。   她们口中的大公子和老太爷,正真便是刘家的嫡长公子刘邵,和刘家的刘老太爷。   这时候,马车里传出来威严一声:“邵儿,你过来一趟。”   策马走在前头的刘邵,闻言立刻调转马头,来到了马车跟前,低头说了几句之后,刘邵下马,把缰绳递给了旁边的小厮,自己则躬身进了马车之内。   马车内宽敞,刘老太爷须发皆白,闭目端坐在马车中,刘邵进去之后,便坐在了老太爷对面。   刘邵面色整肃:“祖父。”   刘老太爷睁开眼睛,看着孙儿的面庞,说道:“交代你的你可都记心上了?”   刘邵深深垂下眼:“记下了。”   刘老太爷声音有一丝阴沉在里面:“你殿试夺魁,这一次回乡,主要是报喜。让你母亲,和你祖母都好好为你高兴高兴。”   刘邵说道:“这都是祖父和父亲一直悉心的栽培,孙儿能得殿试魁首,也是祖父之功。”   这些话就比较隐晦了,属于祖孙间的秘闻。刘老太爷官居二品,一直给那位万岁爷的印象都是耿直忠正,对这个外臣十分满意。   自然不知道,这位耿直忠正的刘大人,和这次负责殿试的考官有不可言说的关系。   刘老太爷面色现出一丝阴冷:“回去以后,自然也要把那些碍事的东西,好好清理干净了,免得辱了刘家门庭,也辱了你现在清贵的身份。”   刘邵自然心知肚明刘老太爷口中所说碍事的东西意指什么,从咸阳传来的雪片般的书信,刘大夫人咬牙切齿的阵阵言语,信中描述出那种屈辱和恼恨,都让这位刘老太爷和继子刘邵,对她口中的那位孔氏玲珑,产生了深深的念头。   这是根本不可说的念头,在刘邵心中,便是,他真的无论如何也要见一见,那从小指婚给他的孔家玲珑,到底是个头上长了几只角,身上长了几只手的奇特人。   其实刘邵更清楚的是,如果没有那些书信中愤恨的言语,真的撩拨到了刘老太爷那根紧绷的神经,这位一向冷酷疏远的祖父,必然不会在这一次的殿试之中出手相助,甚至下血本,帮他夺得了魁首这个无比荣耀的位置。   一切,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孔玲珑,冲着这一点,是不是应该感谢你?   ==   孔玲珑对着镜子,唇红齿白,端的是个风华好女。她还记得她前世咽气的时候,明明只有二十来岁,却已经满头银丝,眼角皱纹遍布,什么样的憋屈生活,才能让一个芳华女子老的那么快。   孔玲珑放下了金钗,对玉儿道:“今天我歇息,你让门房的人盯好了,只要是县衙来的消息,第一时间送给我。”   这报官才不过一日,便是县衙动作再快,也不至于这么快有消息吧?   玉儿心里想着,口中不耽误答应:“小姐放心,奴婢知道轻重。”   孔玲珑想到孔耀光现在,也一定以为短短两三天不会再有什么变故,所以不会再来为难她。也好。   孔维搓着手等在孔耀光的家门口,他已是等了一上午,春寒料峭的冻得他很是不舒服。但是却并没有把孔耀光给等回来,他跺跺脚,无奈之下只能先离开了。   孔维正有一件拿不定主意的事要找孔耀光,那拿回去的一千两黄金果然是烫手山芋,那几个盐运受了伤的伙计,因为签字画了押,始终心里落不到实处,又听说孔维已经拿回了一千两黄金,都起了想平分的心思。   可是这个黄金可是要命的,孔维哪里敢分下去,就有一个伙计冒出来,说他们出生入死,也不过为了多赚几个,如今冒着得罪孔门当家被逐出孔门的风险,更是在告状的纸上画了押,要是孔维都不肯将这黄金给他们,他们这一遭算是白受了罪。   这种话孔维怎能听不出来,他也是不停地叹息,更怕在这个节骨眼,那群伙计再闹出什么事来就更糟了。   哪知道这时候孔耀光居然不在,也不知去了何处。   孔维坐马车刚刚到家,就被一个伙计叫住:“掌柜的,那黄金,究竟怎么说呢?”   又是黄金,孔维一个头两个大,只好先应付着:“出了力的兄弟自然不会薄待,你们先耐心等些日子。”   伙计说道:“掌柜的,也不是我们不愿意等,只是现在事情已经都做完了,该打点的也打点了下去,那位少当家,既然已经给了掌柜的一千两黄金,掌柜的又为何不愿意按照之前说的,给兄弟们分下去呢?”   孔维心里真是有苦说不出,按照事前的计划,孔玲珑自然该把八千两黄金全部填不上,他按照之前的约定给这些伙计酬劳,可是现在孔玲珑不说给也不给全,拿了一千两出来做文章,孔维摸不透孔玲珑的底,又怎么敢轻易花掉这一千两的黄金,那也是五千两的白银哪!   这钱一旦出去就回不来,有个三长两短的话,他难道用自己身家去补贴吗?   偏偏这个时候,东巷的孔十六到处哭爹告奶奶筹措黄金的事情,让孔维整个人如浇了一盆凉水,他当然投鼠忌器,担心孔玲珑对付到他身上。   他这八千两黄金比起孔十六足足多了是三千两,他把自己身家都赔进去也赔不起啊?!   孔耀光从孔宅回来,就立马派人给孔维传了一句话,让孔维,稍安勿躁。   听起来好像成竹在胸,可是孔维现在是责任的第一个出头鸟,有事情就倒霉,怎么敢全心相信?之前他倒是相信孔耀光,孔耀光也是信誓旦旦,可是事情真的做了,那少当家,好像也没有露出被逼迫的走投无路的样子吗?   孔维七上八下,咬咬牙道:“你先回去对兄弟们说,我即刻便将黄金整理好给兄弟们发下去!”   那伙计本就是不听到孔维答应不走,这时候笑逐颜开:“小的们就知道掌柜的不会背信弃义,这就回去让兄弟们都放心!”   这句背信弃义让孔维心里发苦,却只能暗自咬牙自己咽下。   ☆、034章 监守自盗(四更)   状纸送去了县衙的第二天傍晚,邺城那边县太爷就抢先来报,告诉孔玲珑说是抓到了一个作乱的水窛。   所谓贼寇成群,那群水窛占据一方,当然手段狡猾,想要一锅端绝对不可能,但是抓其中的一两个落单的,那根本不是难事。   而邺城县太爷之所以动作这么迅雷不及掩耳,也是孔玲珑在书信之中说,不消如何打击,只要县太爷能抓上一两个贼寇,便成了。   事先已经许了厚厚的银子,对方的要求又是这样简单,县太爷为什么不努力促成?   是以,一夜过后,贼人拿获。也亏了孔玲珑银子使的给力,封给邺城的那一包是足成的黄金。   孔玲珑听到消息后露出淡笑,得说邺城县太爷这效率实在是高的,办事也不含糊,她正是看准了这样的人:“吩咐人备马车,我要上县衙一趟。”   这邺城距离咸阳实在是近,孔玲珑养的那一匹骏马,一个来回也不出两个时辰,就算去一趟邻县,又是什么大事呢。   听到这事的孔耀光却是掀翻了茶盏,瞪眼看着回报的孔维:“这么快就抓到了?!”   这简直是不可能的事,而等到听说拿到了一个水窛,他心中又是按捺下去,对孔维说道:“没关系,横竖只抓了一个人,担什么心,这还是那孔玲珑使出的计策,想让你们乱了阵脚。”   可是孔维却越来越不敢相信孔耀光说的了,县衙抓到了水窛的事情,孔玲珑当然第一时间通知了东巷的孔十六,和北巷他,这两个所谓“当事人”。   孔维昨天才把黄金分的一毛不剩,今天就听说抓到了人,那心里七上八下别提多害怕了。他找上孔耀光,孔耀光却也是一脑子浆糊。   孔耀光说道:“你放心,别说抓了一个,就是真的连锅端了,那些水窛已经吃进去的东西,绝对不可能吐出来,如果屈服了县衙的审问,他们才是血本无归!”   贼寇最不可能放弃到手的利益,对县衙低头他们什么也得不到。   不过世上本就没有什么绝对不可能的事,这是孔玲珑前世的经验,她以为的不可能,最后都成了可能。   邺城县太爷守着这个清贫苦差,苦熬了三十载,孔家富贵满天下的名声他怎么会放过,难得这次新上任的当家人如此上道,他收到状纸的当天就抖擞精神把衙役全派了出去,一天时间就抢了咸阳县令的一个先机。   孔玲珑从马车上下来,县太爷早就等着了,立刻领着孔玲珑去见了那水窛。   孔玲珑看了一眼那水窛,长的五大三粗,脸上一道伤疤,倒是标准的凶悍模样。   而这水窛看见孔玲珑一个女子,竟然冷笑一声,眼中露出几许轻薄出来。他们常年在水上漂,可是很少见到这样可人的姑娘家。   孔玲珑看了那人几眼,不在意地看向县太爷:“大人,不知道可审出什么了?”   县太爷姓李,李大人捋着胡须说道:“已经审了一夜了,这贼子横竖这副德性,本官也是没有办法了。”   那水窛冷哼一声:“捉人拿脏,大人就这么把小的抓过来,小的如何能心服?”   孔玲珑示意李大人借一步说话,李大人会意。   二人走了两步,李大人才问道:“看出少当家是个有主意的,信中让本官只拿住一人即可,却不知少当家有何后招?”   李大人虽然几十年都是个七品县令,眼力见却该有的不少,他知道这位孔家出身的丫头既然在信中那样交代,想必有后续手段。   孔玲珑对李大人道:“大人,这些水窛常年在水上横行,其家人亲眷也一定都生活在水上。看这个人年岁不小,定然儿女双全,他虽然被大人抓了,但是也会想到,如果真的供出来,会危及自己家人亲眷的安危,所以肯定咬死不会说。大人拿不到实证,也很难开堂定罪,所以玲珑想来想去,有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李大人听孔玲珑一番分析,早就心服口服,说道:“少当家请说,只要不违背律法,本官鼎力相助。”   李大人心里的轻重还是能掂量的,这少当家年纪虽轻,看起来是个能办事的,自己给她一个人情,对自己日后也是有利无害。   孔玲珑微微一笑:“有劳大人。是这样,那伙水窛现在定然知道手下有人被抓了,大人不妨放出消息,说现在告状的苦主,同意私了,只要水窛愿意将劫走的运盐船送回,我们便既往不咎,放了此人。”   李大人想了想,说道:“就怕那伙人不愿意为了一个人,放弃少当家手上那么多船货。毕竟,奇货可居啊。”   这满满几船精盐,是多少万两黄金,李大人都一清二楚,那些个贪得无厌的水窛,怎么可能罢手?虽然现在扣了他们的人,但是这些贼寇之间,能有什么义气可讲。   孔玲珑说道:“大人说的很是,或者这般说吧,我孔家东巷和北巷丢失的运盐船,加起来有十船这样多,只要他们肯放回一船,来交换他们被扣住的同伙,就算他们让步。我孔家也收回状纸,事不追究。”   李大人有些奇地看着孔玲珑,这少当家倒是有趣,被劫走了十船,只要求归还一船。当然一船也是不少的数目了,原本是血本无归,若是能找回一船来,多少也是降低了损失。   李大人想明白,便应下来:“本官明白了,这就命人给那群水窛传话。具体要如何做,还要看他们怎么决定。”   孔玲珑说道:“自然,大人能帮忙抓到人,已然帮了大忙。”   玉儿立刻眼疾手快塞了一包银子过去,李大人一掂量,随即笑了笑:“放心,今日太阳落山之前,保管那群水窛就能收到本官传递的消息。”   孔玲珑谢过李大人,带着手下扬长而去。   李大人回身对着那个被抓住的水窛,桀桀一笑:“孔大小姐心善,还愿意给你一条生路。只要你那群兄弟同意放出一船运盐船,便把你交换回去。但凡你的人还有一点顾及到你,都不该不答应这么宽厚的条件。”   放回一船,还有九船在呢,真真是九牛一毛。连李大人都想不到他们不同意交换的理由。   可是,听见这话,那水窛的脸色,却刷地一下全白了。   孔玲珑回到孔宅,嘴角却慢慢掠过一丝笑。   玉儿这下是当真从心底佩服,说道:“大小姐真是妙计无双,一点儿也不输老当家!”   孔玲珑看了看她:“先不要得意,孔三叔纵横生意场多年,他一时想不到,说不准想想就明白了。”   孔耀光第一次连晚饭都没顾得上吃,背着手在屋中踱步,焦急等着刘阿四的到来。就连孔维都是如临大敌,他们谁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变故。   快入夜的时候,刘阿四终于火烧火燎上门来,孔耀光看见他人,立刻一震,还没等问出什么,就赶紧去把门紧紧锁死。   刘阿四,正是那群水窛的头领。   看刘阿四面色不善,孔耀光也不绕弯子:“究竟怎么了?为何一定要今天见面?”   孔耀光混迹生意场,黑白两道当然都有路子,这刘阿四就私底下跟他有不少不沾血的交易。   反正都是有钱赚,谁不能成兄弟。   刘阿四咬着牙:“你们少当家发了话,邺城的县太爷抓了我们的熊三,说我们一共劫走了十船货,只要肯放出一船,就把熊三还给我们。”   没有人比孔耀光更明白这番话的意思,是以他脸色也变得不大好看。   孔玲珑竟然放话只要一船盐,这到底图哪门子?她一个当家人当然不至于为了区区一船盐把两地官府都惊动。   刘阿四冷笑一声:“可你们当家的不知道,我们手上总共也只有一船货,其他九船都还在你们的手上。当初说好了我们背着这个罪名,可是你们竟然见利忘义,还签字画押写状纸,送到官府去缉拿我们,现在我们的人被抓了,你们也不要想还能置身事外。”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原委。孔耀光和这个刘阿四合伙,用一船盐作为利息,许诺给刘阿四,让外人知道是水窛劫走了孔家的运盐船,而实际上,孔耀光和孔维这些合伙的人,早就侵吞了剩下的九船盐。   可是那是之前了,现在刘阿四自己的手下被抓,连唯一的一船盐也保不住,他怎么可能还愿意为孔耀光遮掩。   孔耀光想到这一层,立刻身上一冷,想要先稳住刘阿四:“你不过只被抓走了一个伙计,我给你的那一船精盐,可足够抵得上万两黄金,孰轻孰重,你不会不知吧?”   孔耀光还在利诱,刘阿四沉默一会,却再度冷笑:“我那个兄弟拖家带口,他的女人和儿子可不知道我们其实只劫走了一船盐,听说我们连一船盐都舍不得拿出去换熊三回来,他女人和儿子早就对我这个头领诸多不满了。孔掌柜,你也是手下带人的人,知道若是自己在下面人里的口碑不好,造成人心不稳,这个头领还能坐的稳当吗?”   刘阿四是混江湖的,要是因此让他的那群手下都误会他是个为了钱财不顾兄弟命的人,他哪里还能服众。   ☆、035章 咎由自取   孔玲珑坐着带有孔家家徽的马车去邻县邺城的事情,又在咸阳城传开了,现在孔小姐的一举一动都好像被有心人盯着一样,任何事都能热议成为谈资。   众人都在猜测孔小姐去邻县做什么,猜的不亦乐乎。   可是就有人不乐意了,这咸阳城的县太爷王大人也是满头黑线,他也收到了孔玲珑送来的银两和书信,可是邺城那边大张旗鼓,抢了先机抓住了人,这让咸阳的县太爷觉得格外没面子。   尤其是,孔家还是他咸阳地界的大户。   牵扯到盐商案子,原本这位县太爷也是推了一把不想管,没想到孔玲珑倒是先把邺城那边收买了。   “该死的老狐狸李守正……”县太爷骂着邺城的县令李大人。   这要是传出去,孔家生意出了事,孔玲珑找上了邻县的县太爷主持公道,他这个本县的倒是不闻不问,以孔玲珑现在在百姓中的人气,怕是他这个县太爷都要被嫌弃几分。   想到这里,县太爷怎么能不吹胡子瞪眼生闷气。   不行,这王大人心里一想,邺城那边已经做出了表率,他装也要装出个样子来,否则这九年任期一满,他拿不出半点功绩不说,要是还在百姓口中不落好,业绩考评的时候他如何交代?   九年任期满,要么升迁要么左迁,他已经是七品芝麻官,再左迁一次,不是要了他老命。   “来人!”县太爷王大人立刻喊了一嗓子。   差役过来听候吩咐:“有何吩咐大人?”   王大人一吹胡子:“你马上派人去一趟孔家,就说本县打算全力协助她压制水窛,夺回被劫持的运盐船,再把县里的人手都派到水道那边去,也找几个人对那群水窛放话,就说本县为了维持治安,对劫道之事再不姑息,他们识相的,趁早把洗劫的物资都主动放回来!”   所谓喊话,要的就是一个气势,至于能不能做到,先往后面摆。王大人自觉输了一城,所以在喊话的内容上加了狠料,大有准备率领官兵,和水窛死磕到底的决心。   差役听闻立刻就去办了,所谓闻弦歌知雅意,他们县太爷的想法做手下的自然得领会。   于是不过一日光景,先有邺城抓了水窛,再有放话放船换人,现在咸阳的官兵都派出去了,俨然一派官威严整。   刘阿四劫水道劫了近十年,那些官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几时受过这种窝囊气。他更对孔耀光发难,这件事孔耀光必须出面处理,否则以后他刘阿四和孔耀光井水不犯河水,再无恩义可言。   孔耀光气的咬牙切齿,脸都变了形,他都这样沉不住气,孔维就更不敢说什么了。   亏得孔耀光之前还一副万事皆在握,不脱离掌控的老辣样子,说他一出手,那个初出茅庐的黄毛丫头孔玲珑只有认栽的份。   现在倒看来,人孔玲珑不仅没认栽,还让周围的人都栽了。   这话孔维哪里敢说,只是挨不住心里打鼓,那可是真金白银的七千两黄金啊……如果事情没有按照事前设定的方向走,难道他真的要自己赔掉这笔钱?   想想就肉痛。   孔耀光马上指着孔维说道:“你,马上传书给刘阿四,就说我再让他一船,权送给他,让他换回他那位熊三兄弟。”   这得是咬碎了多少牙才做出的让步,要知道,一船盐就是万两黄金,孔耀光怎么舍得割肉。   孔维忍了忍,也不想这时候惹了孔耀光不快,可该说的话还是要说:“三兄,要是早一天这样决定还好,现在咸阳县太爷,已经派了大把官兵,就守在水道旁边,我们这时候有任何风吹草动,都会被官兵逮个正着。”   看来孔耀光真的是气糊涂了,竟然连这一点都给忘了。   孔耀光果然噎了一下,现在原来已经不是他让不让一船货的问题了,而是即便他想自己为刘阿四出这一船盐,以现在水道那边的紧俏,根本就不可能明目张胆的送一船盐过去,还不被人发觉。   孔玲珑,孔玲珑……   孔耀光觉得眼前一翻,事物都花了起来,那贱丫头难道早已料到了这一点,才故意惊动了两县官府,现在好,让两县都派出了兵驻守在水道沿岸,如果他们这时候给刘阿四送盐,等于是自投罗网自曝身份。   太狠了……这招就是釜底抽薪,可是她孔玲珑这么做,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看孔耀光气的话都讲不出的样子,孔维心底暗暗叹气,心说难道这一次,真的就要被少当家这样不吭声地教训了?那以后,他被夹在中间,岂不是更加难以做人?   孔玲珑拨弄着桌子上的绣画:“这完全就是孔耀光自作自受。”   孔耀光狡猾地让水窛,在两县交界的水域劫走盐船,以为这样能让两县都陷入掣肘,两家县太爷都不会插手管这件事。   如今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两县正好都一起出手来管。   玉儿现在已经是佩服的五体投地:“没错,跟小姐作对,他就是自作自受。”   “夙夜呢?”孔玲珑问道。这次的事,其实多亏夙夜一言点醒。有了他那个报官的计策,她才顺势想出了后面这么多。   玉儿眨眨眼睛,她还有点不习惯小姐像最近这样时常问起一个男子的去处,说道:“夙夜公子好像出门闲逛了。”   孔玲珑听着,没有说什么。她和夙夜的约定中没有限制自由这一条,只是这段时间他一直待在孔家,让孔玲珑以为他打算一直待到期限为止。   没想到说出门就出门了。   夙夜将手里的信鸽重新放出去,千机草已经顺利送到了地方,而那个人也顺利的保住性命。   看起来,他是欠了孔家,孔家药铺一个人情。   走在道路上,夙夜对咸阳城其实还有很多不熟的地方,这里和他往年那些年生活的地方太不一样了。从街道的气息和人的流动,这里都远没有他之前生活的地方繁华热闹。   但夙夜从孔家出来,第一次对这个叫咸阳的地方,有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今日他刻意穿的简素,一身青灰色不起眼的长袍,总算是稍微遮盖住了他骨子里的那份引人注目。   他找了个酒楼喝茶,旁边人声鼎沸的,另一桌还坐了几个俏生生的小姐。   一个小姐温温柔柔地说道:“良月,今天是你的生辰,我们几个都早早给你准备了礼物。”   那叫良月的姑娘,正是几人之中容貌最为出色的,只可惜一张俏脸却摆满了不高兴,好像谁人欠了她钱一样!   几位小姐互相交换了一个眼色,这位始终冷着脸的小姐,正是刘家大夫人唯一的女儿,刘良月。   眼见刘良月咬牙切齿:“还不是都是那个姓孔的粗鄙商户,要不是为了她,祖母怎么会被气的吃不下饭,连我的生辰都不办了!”   她堂堂一个刘家嫡小姐,哪一年的生日不是操办的热热闹闹,也在那群咸阳的姐妹中大大长了脸。可是今年呢,她从上个月就开始期待,结果就因为一个孔玲珑,刘家上下阴云密布,她提出一句想要办生辰,结果就被刘大夫人狠狠骂了一顿!   刘良月气的鼻子发酸,今天几个小姐妹把她拉出来,她也没有一点高兴的样子。   “好了良月,你先别气,不如看看我们给你准备的礼物。”张小姐笑着递了个眼色,那头,说书先生忽然一拍铁扇,将酒楼之中所有人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刘良月也抬起头,有些惊异地看着说书先生。   说书先生摇开手里的扇子,声调故意扯得老高:“众位都知道,咱们咸阳城的知名人物,现今风头最劲的孔家孔小姐……”   一句话,把所有听众的胃口高高吊了起来。   刘良月更是睁大了眼,有些不相信地看着周围的几个小姐妹。   张小姐却给了她一个得意的神情,示意刘良月稍安勿躁,耐心听下去。   夙夜悠哉地喝了一口茶。目光也看向那个说书先生。   说书先生在酒楼说了十几年的书,像这样被瞩目的情形也是少有,当下口若悬河就说起来:“大家都知道,咱们孔小姐那是女子中的大官人,古有男子休妻,今有孔小姐休夫,古有男子纳妾,今日,就有孔小姐养男宠……”   堂下哄堂大笑,根本止都止不住,许多人前俯后合擦着眼泪,   而刘良月那一桌子,起初刘良月还是瞪着眼,当听到说书先生的话,她怔愣半晌之后,忽然也一拍桌子狂笑起来!   张小姐并几个小姐更是笑意深沉,陪着刘良月哄笑不知。   一个女子,被人当众说起养男人的事情,怎么样也不算光荣。就算孔玲珑现在做了多少好事,在咸阳百姓心中是个大善人,可是她的这种歪门八卦,并不妨碍人们听得不亦乐乎。   难怪刘良月板着一张脸,也忍不住笑成了一朵花。   底下有人起哄:“你在这里说,到底有没有亲眼见过那位被孔小姐养起来的男人啊?”   “是啊是啊!你见过了没有?!”有人嬉笑着追问。   说书先生难得被这样瞩目,当即咧嘴笑了一笑:“那……自然是见过的。”   ☆、036章 收拾残局   当下所有人都眼神巴望着说书先生,有人七嘴八舌:“真的见过?那那个男人长什么样子?能被孔小姐看上,想必长得不错吧?”   有人促狭道:“孔小姐连刘邵公子都不要了,反倒要一个上门的小白脸,再怎么样,长得也不能太差吧?”   那厢,酒楼之中窃笑无数,这样的风流韵事,可不是每天都能听到的。   另一张桌子上,刘良月骤然坐直了身子,涉及到她的兄长刘邵,她无论如何都不能当做没听见。   其他几个小姐也是交换眼色,其实她们这些人,可不仅仅是跟刘良月交好,私下,谁不曾对刘家的刘邵公子暗许过芳心,谁心里没有个嫁进刘家嫁给刘邵的念想,当初听说,孔玲珑那个商门女,竟然当着大庭广众的面,说她绝不肯下嫁他人,除非男子愿意入赘,有心人一分解,不就是孔玲珑想威逼刘邵入赘吗?   自家心里思慕的人,被人这样瞧低,几个小姐一合计,都是恨上了孔玲珑。   今日正好,将刘良月推到前头,在她的生辰之日,买通说书先生,好好羞辱一番这孔玲珑。   几个小姐得意地互相看了看,都坐等着说书先生的好戏。   只听说书先生笑道:“诸位这么想也有道理,可是咱们孔小姐事先就说了,是为了守住孔家的家业,才决定招男入赘,这既然是入赘嘛,那当然和正常的求娶便不一样了。”   众人听到他现在还卖关子,都有些不耐烦:“我们就想知道那个进了孔小姐门的男人是圆是扁,长个什么样子,你既是说见过,那就给我们形容形容!”   顿时一片人迎合:“是啊,形容形容!”   那头,夙夜问小二要了一壶酒,正自斟自饮喝的惬意。   但见说书先生铁扇一拍,道:“好,既然大家有兴趣,我便将这个男人是何许人也,如何能得了孔小姐青眼,给大家说道一遍。”   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那刘良月脸上,竟然浮现出一丝紧张的红晕。于公于私,她都实在是对这个男人很好奇。   说书先生拖长了声音:“话说这男人,当初是故意在孔家门前,倒腾了一个金风玉露丸,低价卖给过路百姓,那是日日人满为患。这么一来,那还不引起了孔小姐的注意么?于是,孔小姐那是怒目横眉,鼓着劲儿想要教训教训这个胆敢在孔府门前捣乱的狂生,立刻就带着手底下的丫鬟前去了。孔小姐自然不知,这样一来,那便是中了对方的计,各位想想,这金风玉露,金风玉露,可不正是应了那句金风玉露一相逢,更胜却人间无数吗?”   这一段很多人都是知道的,毕竟当时买药的人回来就将情形说了,但是毕竟不如说书先生这般会渲染气氛,加上说书先生说金风玉露丸正是故意的取自金风玉露一相逢,这就引导着众人的心思更向暧昧那方面遐想起来。   有人下流地说:“看来这男人,是蓄谋已久接近孔小姐啊?到底咱们孔小姐也是含苞待放的妙龄女子,想必已经让不少男人暗中觊觎。”   那说书先生登时大笑:“说得好!孔小姐虽然出身商贾,但这一个月来,孔小姐抛头露面,也是不少人都见过了孔小姐的相貌,那端的是个唇红齿白,眉眼如画,就算招惹了什么人觊觎,那也是情理中事。”   这话听着是在夸赞孔玲珑貌美,实际语气之中的轻佻和不尊重,已经格外明显。甚至故意说孔玲珑一个月来抛头露面,即便是出身商门的女子,那也是女子,用抛头露面去形容,实在很不妥当。   但是看热闹的不怕事大,酒楼中人正听得津津有味,哪里计较说书先生的言辞是不是恭敬,反倒还有人催说书先生快说的。   说书先生道:“说回到孔小姐知道有个男人不知天高地厚在自己门前卖药,立刻带着丫鬟前去查看,等到拨开人群,孔小姐看到了那个摆摊卖药之人的相貌,那人也正恰恰抬眼看到孔小姐,孔小姐见这人竟是油头粉面,好一个皮相出色的人,而那卖药之人,乍见孔小姐竟真如传闻一般艳美,已是动了心,这一番对眼,竟是天雷勾动地火,让两个人都起了惺惺相惜之意!”   众人待到听说惺惺相惜几个字,已是忍不住笑作一团,有人说道:“那还不就是小白脸嘛?想不到孔小姐也没能免俗,喜欢这样子的男人!”   油头粉面,皮相出色,这听到任何人耳朵里,也只有是小白脸这个想法。   没有哪个铮铮铁骨男儿,会愿意在自己身上套上这两个词。   夙夜这时候已经又向小二要了一盘酱牛肉,配着酒,好心情地边听边吃。   这时候有一个女子冷斥出声:“哼,那孔玲珑再怎么装模作样,终归还是一个商户女,这商户女的见识,终归也是鄙薄。对外说的好听,是为了守住孔家家业才退婚,谁知道她是不是因为舍不得孔家的泼天富贵,担心自己嫁了人以后便要清贫度日,受不得苦才如此作为!”   这番话真是如平地惊雷,许多没有往这方面想的人都是心中一动,好像仔细听听,也确实有点道理?   难道孔小姐真的是因为舍不得孔家的富贵,不想离开这金银窝,才执意跟刘家退亲?   看到众人脸上疑惑,刘良月脸上浮现一丝得色。   夙夜这时放下了酒壶,慢慢一笑,转过身看向那说书先生,声音轻柔地说:“说的真是精彩。”   这声音带着一把柔魅,却又有一种让人听着舒服的感觉,是以不少人都目光看向了说话的人。   夙夜手握白扇,言笑晏晏,愈发轻声地叫来了伙计:“先生说书说了这么久,想必也很辛苦,这些银钱,就权送给先生吃酒吧。”   那被叫来的伙计盯着自己托盘上的一锭黄金,眼睛都要直了,旁边的人也想不到这位出声的公子出手如此阔绰,这一锭金子,包下这酒楼都够了,他却只是送给说书先生打赏?   而说书先生也仿佛从梦中醒,开始拱手写过四方:“多谢诸位,诸位有钱的捧个钱场,有人的捧个人场!”   伙计立刻端着托盘开始走到各人面前,这下众人不掏钱都不好,只得纷纷解开钱袋,从里面摸出几个铜板放上去。   更多的人还是注意到了夙夜,特别是刘良月,看到夙夜一瞬间,她竟脸红了一红。   天哪,咸阳地界,竟还有这等出色的男子。   刘良月素来自负自己的兄长刘邵,已经是长得面如冠玉,形貌出挑。可眼前这个青衣男子,一身简素,打扮也是十分普通,却掩不住那通身的气质高华,尤其一张脸孔,真是相貌堂堂,五官无一处不是秀致天成,竟叫女子都嫉妒。   刘良月都这样想,酒楼中其他人就更是了,这男子一身气派,又出手那么大方,只是咸阳地界,不曾听说还有这样一位贵公子啊?   当下就有人问道:“公子不是我们咸阳人?”   夙夜便悠悠一笑:“在下来自南阳。”   原来如此,又想到南阳那地方,那可是大晋王朝,赫赫有名的美人都啊。南阳一地山明水秀,出的便是绝代佳人,想想现在皇宫之中,最受宠的那位贤妃,就是南阳地界的美人!   当下众人都是你一言我一语的夸赞,公子非凡人等等。   夙夜面对这么多讨好的言语,竟然也是脸不红地全部笑纳了。   待到有人想起问了一句:“那公子因何来咸阳?如今下榻何处?”   这样豪阔的贵公子,如果能与之结交,说不准也是好事一桩。   夙夜微微摇头,自动忽略前一个问题,笑了笑:“在下现在住在孔府。”   孔府?孔府?众人开始想,这咸阳城,还有第二个孔府吗?有人好像忽然间就反应了过来,那脸色也是变化的十分精彩,盯着夙夜便有些结巴:“公、公子你是何人?”   夙夜盯着那问话的人,倒是温柔一笑,慢慢说道:“方才说书先生说的那位油头粉面的小白脸,便是在下。”   ===   夙夜回了孔宅之后,因为酒足饭饱,就让厨房别给他准备饭菜。信步走到了孔玲珑的院子里。   孔玲珑看见他,顿了顿说道:“院子里有不少雇来的武夫,从前都是跑镖局的,身手不错,你可以挑几个带着。”   她不反对夙夜出门,但是既然夙夜是因为她被推到了风口上,她还是希望他能注意下安危。   夙夜笑道,晃了晃扇子:“没事,我都是在人多的地方走动,无人敢找麻烦,若是真带上几个人浩浩荡荡跟着,反而不美。”   孔玲珑也不多劝,这个人,有时候她感觉,自己是活了两辈子,可这个人只活了一辈子,却好像一点也不比她糊涂。   “你三叔那边的事怎么样了?”夙夜看似漫不经心地问。   孔玲珑抬起手里的状纸,嘴角有一丝弯曲:“听说,孔维那边有伙计反口,想要撤回状纸,不告状了。”   夙夜忍不住笑,又摇着头:“现在你已经是操盘的棋手,就看你想怎么收拾残局了。”   ☆、037章 自告奋勇   刘良月耻辱地大哭,在刘大夫人面前,她丝毫没有掩饰自己在酒楼感受到的恶意,痛痛快快宣泄出来。   刘大夫人冷着脸:“谁让你没事和几个丫头去酒楼那种地方了?被人直到我刘家的大小姐跑去那样鱼龙混杂的地方,别人会怎么看?”   刘良月眼泪蒙了眼,却还恨恨地说道:“我是刘家大小姐,凭什么因为孔玲珑,我就要被这样委屈?生辰过不了,去酒楼也不得痛快!”   想到这里,刘良月心里更有一种对刘大夫人都说不出来的羞愤。她,她竟然对那个男子,产生过一丝非分妄想!   当那男人说出身份的时候,那一刻刘良月恨不得钻到地洞里去!   这些却都不能告诉刘大夫人。   刘大夫人只当恨铁不成钢:“你明知道现在全家都因为那个低贱的商户女不痛快,你做事之前还不考虑三分,你的身份既然是刘家的千金,又何必去跟孔家的人那般见识?!”   刘大夫人已经听说了酒楼发生的事情,包括那个叫夙夜的男人也出现了,当时全酒楼都因为那男子的一句话陷入僵局,而那男子也在说过话之后就扬长而去。   刘良月感到羞愤是理所应当的,毕竟当众遇见那样的男人,是个有教养的女人都会感到羞耻。   刘大夫人只好软下声音:“这件事过去就过去了,你也不必放在心上,那男人这般招摇过市,丢人的也只是她孔玲珑。说不准这还是好事,也让其他人都瞧瞧,她孔家女儿是个什么家教!她孔家人又是个什么样的出身!”   刘良月想到那张如同京华风月的脸,心下就根本平静不下来。为什么,为什么那样的男人,都会屈尊孔家,成为孔玲珑的一个“玩物”?她不甘心!   可再不甘心也只能这样,刘良月哭完了从刘大夫人那离开,剩下刘大夫人独自咬牙切齿。   孔玲珑,可真是她刘家的煞星。   ===   孔维满心焦躁不安地应付着之前签字画押的伙计,眼看官府好似动了真格,这些伙计也再也不能淡定,都跑来孔维这里要说法。   一个伙计说道:“孔掌柜,如果这时候不撤回状子,官府真要查问起来,这个罪名我们可担不起!”   孔维耐着性子解释:“现在状子已经递上去了,两县的太爷都已经接手,现在根本不可能说撤回就撤回。”   一个伙计嘶着声音:“敢情签字画押的是我们,最后闹出事来,官府要缉拿,也只会缉拿我们,孔掌柜难道就不为兄弟们想想办法?”   孔维才叫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他说到底也是听孔耀光的命令办事,为了安抚这些伙计,他手里仅剩的一千两黄金都平分了下去,现在却什么好都没落到。   孔维忍着头疼说道:“你们担心的太过了,这件事怎么也不可能到你们说的这个程度,官府也不可能真的上门拿人。”   有伙计殷切地问:“孔掌柜怎么就确定不会?听说现在水道那边已经被官兵都围了起来,县太爷王大人更是到底散播,说要彻查到底。到时候兄弟几个谁还能保得平安?”   这话一落下,原本还算平静的几个伙计顿时变了颜色。   孔维唇干舌燥也安抚不了这些伙计,只能一甩手,道:“你们且再等两日,我跟孔三哥一定会想出一个法子来!”   当下火急火燎去找孔耀光,孔耀光听到他的话,也是一阵心浮气躁,自从实施了这个计策,除了当日还顺畅些,之后就屡屡挫折,怎能不让他恨得发苦。   孔维再也顾不得什么礼数,拱手就道:“三哥赶紧快拿个注意吧,再拖下去,只是更加的麻烦!”   那群伙计现在人心浮动,最怕有人挨不住跑去县衙,那可就什么都完了。   孔耀光这一夜也是辗转反侧根本没睡,一直在想着对策,可是对策要是容易想,也不会让他这么苦恼了。   他看着孔维:“实在不行先给刘阿四传信,让他把一船盐先放了,等这阵风头过去,我们再补给他。”   这也是没办法中的办法,若是刘阿四同意,用一船盐把熊三从县衙换回来,也就暂时平息了这件事。   孔维心里焦虑:“这样做虽然看起来可以,不过谁也不知道官府什么时候把人撤走,今日还听到一个消息,说是少当家……打算和两地官府协商,为了水道上过往行商的安全,恳请两县派兵,长久驻扎在岸地,以保证百姓安全。”   “什么?!”孔耀光睚眦欲裂,不想相信自己听到的,可是孔维更是一脸苦楚,显然比他更不愿意相信。   孔维又说道:“况且三哥,因为官府的介入,刘阿四已经对我们很不信任,我们即便给他传话,他是否愿意照做也很难说,毕竟他手上只有一船货,放了之后,能不能赚回来并不把稳,以他那江湖气心性,唯恐担心自己血本无归,也未必愿意听我们的!”   这倒实在是真的,孔耀光跟刘阿四也是打了交道那么多年,知道这些贼寇没有什么情义可讲,你让他放弃到手的利益,那根本就如登天还难。   可是孔耀光除此之外又哪里还能有什么好办法,手紧握成拳恨不得凿穿砸烂。   孔维目光忧虑,说道:“三哥,实在不行的话,要不……”   下面的话孔维实在没胆子说,但他明白走到这个地步,孔耀光心里该想到这一层了。   孔耀光目光像是能吃人:“你想让我们就此放弃手里的九条盐船?让这次的筹谋彻底白费?!”   孔维颤了一下,他也不想走这一步,可是如果现在还死死扣着手里的船只,说不准到时候,就是血本无归,还是轻的,也许能把自己都给搭进去。   孔维说道:“三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如果这次让官府把我们扯出来,那才是得不偿失。”   孰轻孰重孔耀光该能分辨,不要为了区区九船盐,把日后几十年的好日子都做没了。   孔耀光的神色极为阴郁,让孔维有心要多劝,也只能罢休。但是孔耀光自己经营生意这么多年,有时候弃卒保车,丢车保帅的做法应该知道。   孔耀光阴冷说道:“我还是不相信孔玲珑那么一个黄毛丫头,能想出这样滴水不漏的计策来,她的背后,一定有什么人指点。”   从前他会想到孔老爷子,可是孔老爷子仙逝了,现在孔玲珑身边,还有谁?   孔维心里动了动,慢慢和孔耀光对视:“总不会是那前段时日,闹得热闹的那个所谓‘入赘’的男子?”   两人想着这个,也是走投无路的一番苦思,孔耀光眼前一闪,接着眉头紧紧皱起来。他想起在孔宅院中看到的那个身影,拳头攥的吱吱响,那个、男人?   夙夜俨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孔耀光等人当做了背后出谋划策的那个人,只能说孔耀光担着一个三叔的名号,却根本不了解自己的侄女,孔玲珑走到今日,哪还需要什么人在背后点拨,自己的筹谋和手段,就足以应对孔家商铺的所有麻烦。   这纯粹是孔耀光,不愿意承认自己输给了一个未及笈的少女,心里产生的不平。   咸阳县太爷王大人给孔玲珑送来了书函,孔玲珑立刻拆开看了看,信函中,王大人表示维护水道和平乃是责无旁贷,愿意常年派兵,驻守水道两旁。   玉儿笑道:“大小姐愿意自己出资,负责每年派兵驻守的花销,这要传出去,又是小姐造福百姓的一件事了。”   孔玲珑折叠起了信函,原本这事便是功德一件,之前两县推诿,是怕惹麻烦。但是这种给自己的业绩上增添光彩的事,两位县太爷怎么会不愿意做。   况且钱财由孔家出,好名声由两位县令担,这种只赚不赔的好事,不管是邺城李大人,还是等着九年任期,盼着业绩升迁的王大人,都不会往外推。   果然王大人就先来信表明了决心。   经过上一世,孔玲珑早已知道,想要做好生意,和官府打交道,一定不能偷懒。世人看清商人,重视士族,便是因为商人有钱无权,只有被权力庇佑,才能商途坦荡。   要是早些知道这个道理,她前世也不会被刘家作弄的那么惨。   等到两家县令把这个消息传出去,这件运盐船的事,就能彻底画上个句号了。孔玲珑眸光幽沉。   到了晚上,孔耀光就不辞辛苦给孔玲珑送来了书信,由孔维亲自登门。   孔维客气地拱手:“这么晚还来打扰少当家实在不妥,但是孔三哥临时想到了一个法子,兴许能帮助找回运盐船。”   孔玲珑夜深也未休息,好像专门等着一样,闻言看着孔维:“哦?是什么法子。”   孔维直视孔玲珑:“孔三哥说,十船运盐船不是小数目,那水窛有本事劫去,却绝对不可能藏得人鬼不知。所以,运盐船极有可能还在水域中,只不过藏在掩人耳目处,不易被人发现。”   ☆、038章 引人入瓮   孔玲珑低头,她用手中一把团扇遮住面颊,有些贵门小姐的姿态,淡淡问孔维:“三叔想了什么法子,你只管说来,不用卖关子。”   虽然孔维未见到孔玲珑的笑,可是不知为何他已是身上莫名地感到了一丝不自在,想起孔耀光的嘱托,却也只得硬着头皮讲了下去:“孔三哥对水道的通路十分熟悉,因为早年他曾经带着商队走过各处沿岸,深知哪些地方适合藏匿货船,所以孔三哥在信中自请,希望能带着兄弟们上水道沿途搜寻,说不准……说不准,就能找到被那群水窛藏起来的运盐船。”   孔玲珑的手指慢慢捻着团扇上的花纹,她并不曾做什么说什么,可是孔维就是有种无端尴尬。   片刻后,孔玲珑才看向孔维,那眼神清可见底:“原本此事与三叔没有关系,三叔却有此心,自然是为了我孔家的生意着想。”   这话说的不软不硬,却是先前孔玲珑把孔耀光叫来的时候,孔耀光甚是嚣张地说盐道不归他管,也不方便给孔玲珑出主意。这会儿又要出去找运盐船,还是自己带着人去,外表看的人会赞赏孔耀光真是为了孔家掏心掏肺,实际上说难听了就是自己在打自己脸。   孔维脸上热辣,一时也是恼恨孔耀光把自己退出来做烫手山芋,只得埋了头,言不由衷地:“少当家说的是。”   孔玲珑看向孔维,“你回去便告诉三叔,就说我准了。”   孔维轻轻怔了怔,接触到孔玲珑的目光,他忽然心底微动,接着就是深深的一揖:“是,我这就去通知孔三叔,多谢少当家的信任。”   孔玲珑也不做表示,话说完就吩咐人送客。   孔维从孔宅出来,被冷风一吹,瞬间觉得激灵清醒了。   准了,就是轻飘飘的两个字,但是他们这些在盐道中插手的人,如果还知道好歹,就该明白这两个字的份量。   若说盐道的事情之前,他还对这位少当家存着轻视之心,现在,则是半分没有。   甚至从孔玲珑波澜不动的脸上,孔维似乎觉得,她已经什么都清楚,只不过还在给他们这些旁支留面子而已。   孔耀光坐在家中枯等,半夜未敢歇息,当终于听到孔维的回话时,他脸色一冷,立刻大袖一甩,冷冷吩咐人:“马上备船去水道!”   孔维都能想到的,孔耀光就不用说了,孔玲珑这么轻易地答应,明显是知道有诈也不怕,如果在平时孔耀光一定不会让步,宁愿把运盐船拖死,也不让孔玲珑如愿。   可现在,当务之急是让官府罢手,孔耀光就是再不愿,也只能走这一步。   十几个伙计连夜出发,到了天边起了太阳的时候,孔三叔已经派了伙计去回禀孔玲珑,运盐船找到了。   九只运盐船,停靠在一处隐蔽的船坞中,上面的货物完好,一点也没有损失。   这简直是大喜的消息,只是包括孔玲珑脸上,都没有一丝的喜气。   孔耀光就更不用说了。   精心的一场策划,换来竹篮打水一场空的结局,他怎么能接受,自己被一个黄毛丫头逼得只能退而求其次。   孔玲珑没有喜气,因为如果运盐船这么顺利就被找到,背后是孔耀光策划就已成定局了。   只有孔耀光最清楚运盐船被藏在哪里,所以才能一夜之内就找到。   这个三叔,本该是亲人,却硬成仇敌。   孔耀光坐在厅中冷笑:“还从没有人让我孔耀光如此丢脸,孔玲珑,孔箜祠教出来的孔家傀儡而已,也配来对付我。”   孔维却还在战战兢兢,抬头看着孔耀光:“三哥,依我看,少当家实在不是个好欺负的,她这一次这样做,就是为了逼迫您把运盐船交出来,而昨天三哥的举动,也已经验证了运盐船就是在您手中。孔玲珑现在,更不可能信任三哥了。”   孔玲珑没有反对让孔耀光去“寻找”运盐船,就是不管找不找得到,她都立于不败之地,如果找到,那必然一切都是孔耀光策划,如果找不到,那群水窛被逼到穷途末路,也会把幕后主事供出来。这小丫头,年纪虽小,心思却老辣。   即便,只是孔门嫡系剩下的孤女,也实在不能小觑。   孔耀光眼里有痛恨和疯狂,整整九船的运盐船,便是将近九万两白银,就这么重新交到了孔玲珑的手上,他却还不得不忍气吞声,被个丫头摆布。   孔耀光的袖口慢慢捏紧:“孔维,你不用担心,这还没完,远远没完。”   ===   不管孔耀光怎么想,运盐船失而复得,孔玲珑作为当家人,主动捐献了一千两黄金给两地县衙,还让人打了一副牌匾,狠狠夸奖了两位县太爷一通。   两位县太爷既赚了钱,又有了面,对这位新任孔门当家都是发自心里的熨帖。   于是,派兵常年驻扎在水道的事,也顺理成章的定下了,咸阳的王大人,还有心眼,做了个顺水人情,在本县贴告示宣布水道的事情,还在旁边特意表明,是孔家心怀仁善,一力促成了此事。   虽然没有点孔玲珑的名字,但是孔家的事,还不就是孔玲珑这个当家决定吗?   所以,孔玲珑孔小姐的贤明与德名,在咸阳是越传越烈。   刘良月几乎气的咬断了银牙,又跑到刘大夫人面前狠狠哭了一通,凭什么,凭什么她孔玲珑做什么事都能被传颂,什么生的貌美,聪慧果断,还有那样一个小白脸愿意跟着她……   刘良月哭的更狠了,刘大夫人劝不住,干脆狠狠地骂:“你便是这点出息!堂堂一个贵门小姐,去跟一个低三下四的商户女比较,她孔玲珑就是被人说的再好,也改变不了她那低贱的出身!日后正经的高门花宴,她都没那个资格登堂入室!你呢,你白得了一个好出身,外头多少见不得台面的女人羡慕你,你偏偏还如此不知足!”   高门花宴,便是嫁不了高门,去不了高层次的宴会。   被刘大夫人骂了一通,仿佛是把刘良月给骂醒了。她惺忪着泪眼,看着刘大夫人,知道刘大夫人说的有道理,孔玲珑这辈子也改变不了她的出身,可是,刘良月心里就是有个疙瘩抚不平。   刘良月想到,孔玲珑不是没有办法改变她的出身,可是她主动放弃了,孔玲珑,她宁愿做个商门女,也不愿意嫁进刘家,嫁给她那个人人称颂的哥哥!   刘良月忽然拧紧了手帕,等刘邵回来她要告诉他,一个商户女,是怎样瞧不上他!那心高气傲的哥哥,不知又会作何感想?   ===   孔宅内。夙夜提了一壶酒过来,看着庭院中的孔玲珑,“你似乎不需要恭喜。”   孔玲珑放下手中的账册:“十船盐找回了九船,损失的还是损失了。” 刘阿四那一船盐不能也不可能再要回来,加上这一次上下打点花的钱,算是一次亏本的买卖。   夙夜在她对面坐了:“邺城那边抓到的水窛,你打算怎么处理?”   孔玲珑眸光淡淡:“我已经传话给李大人,让他找个由头把人放了。”   夙夜笑了笑,盯着她的脸:“做人留一线,你处理的很对。”   那群水窛说到底不是良善之辈,既然运盐船已经找回了大半,就不值当为了仅仅剩下的一船和他们交恶,撕破脸容易,但是这些混黑道的,哪天找你一个麻烦,是防不胜防。   还有一点担心,夙夜没有说出口,孔玲珑到底还是女眷,比起男人来,更该担心自身安危。   “有一件事我没问你。”孔玲珑目光轻轻瞥向了夙夜,“你那日去了酒楼?”   夙夜愣了愣,旋即眸中含笑:“你都知道了?”   孔玲珑看着他:“你何必大庭广众的做那些言语,叫人误会你是个入赘的脸上很有光么。”   夙夜嘴角的笑意渐深:“他们要误会我有何办法,若要一个一个去解释,我岂非永远也解释不完?”   这人说话总是避重就轻,他自然不用一个一个去解释,但也实在没必要……故意引导旁人误会。   孔玲珑看着对面完美不破的笑脸,收回了目光,“左右这是你的事,你想怎么处理,都随你。”   她手上压有整个孔家,已经没有多余的心力,即便有,她和夙夜的关系也不适合做这种深入的了解。   孔玲珑起身离开了凉亭,没有看见身后夙夜一直注视她的目光。   两个都是聪明人,知道如何保持安全距离,可有时候聪明,也控制不了本心。   一只鸽子落到夙夜手边,他漫不经心看了一眼,从信鸽脚上取了信笺,展开看了看。   脸上浮现一抹阴凉之笑,接着把信笺浸入自己带来的酒壶之中,可惜了一壶好酒,就这样浑浊下去。   孔玲珑回了房,若有所思地看着玉儿:“夙夜公子的开销都拿来了?”   玉儿早前就得了孔玲珑吩咐,这会儿赶紧过来,却有些半吞半吐:“奴婢今天悄悄去找了夙夜公子院里的丫头,说是夙夜公子进来孔宅,所开销皆是自己银钱,包括吃用穿戴,也没有用过孔家提供的。”   ☆、039章 装腔作势   听了玉儿的话,孔玲珑沉默了一会。她是个生意人,思考问题的角度素来和旁人不同,她一直相信你取我得,只有取得平衡,关系才能保持。   这并非是孔玲珑自私,而是人和人之间,本来就是如此,她会信任夙夜,大部分也来自于夙夜需要她,或者需要她孔家提供的庇护。   可现在看来,从盐道开始,是她一直在领受夙夜的帮忙。   既然金银财宝他不受,孔玲珑目光悠悠一转,道:“你去六月坊一趟,告知那里的掌柜,让他给夙夜公子做几身衣裳。”   六月坊是掌柜前段时间才受过孔玲珑的恩情,当然不会这么快忘了。   玉儿眼睛一亮:“小姐有夙夜公子的尺寸?”   孔玲珑想着夙夜的身量,男子不像女子,需要处处精细,而孔玲珑一向眼光精准,想一想夙夜的形貌,便能知道差不离。   尺寸写好了给玉儿,孔玲珑又特意加一句:“就按照这几个月,给夙夜公子院子里的银子总数,让赵掌柜按着银子做。”   那得是十分华贵的衣料了,玉儿当即点头,领命去了。   但是这六月坊,好说不说,正是在南巷——孔耀光的地盘。   六月坊当天闭市以后,就有人把今天玉儿上门,找赵掌柜做衣裳的事情,捅给了孔耀光。   孔耀光起先还不信,犹疑半晌:“确定不是那孔玲珑自己想做衣服?”   那伙计贼眉鼠眼,闻言说道:“肯定不是,虽然赵掌柜并未宣扬,但是我那兄弟在赵掌柜旁边,偷看到了上面的尺寸,绝对是个男人的衣服。”   男人的衣服,孔玲珑身旁的男人,还让孔玲珑交代做衣服的男人,是谁简直不用多想。   孔耀光手握的咯吱作响,一边冷笑:“她孔玲珑自己无法无天就算了,还要给自己的姘头大张旗鼓做衣裳,她一个姑娘家,还有脸吗?”   孔耀光骂的难听,正好被路过的夫人房氏听到,不由瞧了他一眼。   孔耀光挥手叫退了伙计,却更是横眉立目胸中发闷。   夫人房氏便慢腾腾走过来:“这又是怎么了,前几个月还常听你说,什么老当家终于走了,上来一个毛丫头软柿子,正好可拿捏,以后你在孔家的地位谁都动摇不了。可瞧你这样子,反倒这几个月常见你拉下个脸。”   不说还好,一说,孔耀光更觉得心中阴郁,冷冷看向房氏:“你是存心看我被孔玲珑那贱丫头作弄,觉得心里开心是不是?”   房氏的话更不客气,冷漠道:“只有没本事的男人,才会回家对女人撒气。”   孔耀光顿时气的青筋暴跳,站起身就冲着房氏:“我没本事?难道你还有本事了?!”   想不到房氏一声冷笑:“只不过对付一个毛丫头,怎么我也比你有能耐。”   孔耀光先是气极了,忽然又冷静下来,盯着房氏:“你说什么?你能对付得了孔玲珑?”   房氏冷哼:“你总自负自己是个大老爷们,凡事都看不起我们妇人,如何?你今日还不是栽在了一个小女子手上!”   孔耀光听这话内有玄机,再看房氏语带讥讽的样子,这次他却来不及生气,蓦地就凑近夫人,连声音都软和了几分:“夫人,你可是……真有法子对付那丫头?”   房氏睨着眼看孔耀光,看孔耀光脸上竟还露出了几分恳求,成亲数十载,他可从来没有这般服软过。   房氏当即松了口:“你要是信得过我,我自然是有法子的。”   孔耀光眼珠转了转,这时还管什么面子里子,对房氏一股脑儿说道:“夫人,你我夫妻一体,哪有什么信得过信不过,我自然是信你。你若是真有法子,不妨说来。”   房氏看他真是有了诚心求教之意,便也不再摆着冷脸,说道:“那孔玲珑说到底是孔老爷子亲自教出来的人,你只看她年幼,便只觉得她好欺,却不想想,她能被老爷子选做接班人,在生意场上自不会是好对付的。况且她刚刚上任,必然处处提防你们这些旁支,你这个时候使手段对付她,她焉能没有对策?”   孔耀光知道房氏说的在理,但这些大道理他已经不想再听,只关注房氏能拿出什么好计策对付孔玲珑,是以耐着性子说道:“既然生意上对付不来孔玲珑,夫人你又有何计策呢?”   其实话语间孔耀光还是有些不信的,他一个纵横商场的老辣都败了北,房氏一个内宅妇人又能如何?   房氏听出他话语的轻视,不由瞥他:“所以说你们男人不顶事,孔玲珑在经商上再有能耐,也始终一个安居后宅的女子,这后宅对付女人的手段,可比你们做生意多的多了。”   孔耀光立时听出了门道,心里一喜:“夫人,你若能帮着对付了孔玲珑,为夫……为夫日后必当重谢!”   房氏自然不信他这些鬼话,只是自己这男人一贯自傲,若她能帮他对付了孔玲珑,日后在孔耀光的面前,她也有了本钱炫耀。   于是房氏轻轻一笑:“这件事又哪里需要我们动手,女人之间,最惯常的是借刀杀人,何况你这位好侄女,最近可是在咸阳大大出了风头,我可是听说,有刘家一位表小姐,叫程锦画的,被孔玲珑当面羞辱了一番。她的心里,就不知怎么恨孔玲珑呢!”   孔耀光越听眼里越有光,生意场上这借刀杀人可是最为的高明,让对方一败涂地却还手上的不沾血。他当即就问房氏:“可是那刘家表小姐,夫人难道也认得么?”   房氏更是自得一笑:“我有一位交好的卢夫人,她的女儿卢锦绣,正是和这位程锦画是手帕交,想让她们互相之间传个话,还不是轻而易举?”   孔耀光顿时佩服不已:“夫人可真是让为夫刮目相看。”   房氏不屑道:“这算得什么,你一个外院的男人,怎么会了解后宅女人藏了多少心思,这才不过是小试牛刀而已。”   后宅争斗厉害的,害死几条人命都叫你抓不到一点把柄。   ===   程锦画听说手帕交卢锦绣来看自己,自是又感动又激动,她被刘大夫人限制在府中,哪里都不许去,已是心中憋屈至极。   还好刘家注重门面,卢锦绣上门说找程锦画,倒也不至于拦着她。   两人一见面,程锦画就拉着卢锦绣诉苦,挤了几滴眼泪也让卢锦绣很是同情。   程锦画骂着:“都是那个卑贱的商户女,不是被她连累我怎么会被舅妈禁足……”   没想到话说一半,就看到卢锦绣面色不好。她一下回过神。   卢锦绣的父亲几年前捐了个八品文官,算是入了官家,可是卢家祖上,还是经营的商铺生意,本质是还是个商人。   单看孔耀光的夫人房氏,能跟卢夫人交好,就明白这层关系了。   程锦画当即拉住好友的手,讨好道:“锦绣,我不是说你,你不要生气。”   卢锦绣笑了笑:“我当然知道,你不过是怨恨那孔小姐害了你,我今日来看你,也是怕你心情不好,来陪陪你。”   程锦画又开心起来,握着卢锦绣的手:“还是你最好,你不知道,这段日子我都快闷死了,舅妈不许我出门,我每天在这院子里,连树上有几片树叶我都快数出来了!”   她这厢抱怨,卢锦绣却慢慢道:“这样说,前阵子你那位刘家表姐,请说书先生在酒楼中,当着全酒楼的人面,故意讥讽孔小姐的事情,你也不知道喽?”   话音才一落,程锦画立刻抬起了脸,脸上难掩的兴奋和激动:“你,你说什么?表姐讥讽那孔玲珑?这是怎么回事?!”   卢锦绣这才佯装叹气地开口:“原来你真的不知道?就是前阵子你那位良月表姐生辰,她和几个姐妹在酒楼助兴,那位说书先生却是早被买通的,在酒楼中很是说了一番孔小姐的风流韵事,将她后宅养男人的事情也捅了出来,这件事,当时可闹得好不热闹呢!”   程锦画只觉得光听着就觉得激动得坐不住了,请说书先生宣扬孔玲珑的丢人事?为什么她就没想到这么好的主意?   通过这件事,程锦画最大的收获,就是知道她的表姐刘良月,也是十分痛恨着孔玲珑。   这是自然的,刘邵只是她的表哥,她都已经如此的按捺不住气愤,那刘良月可是刘邵的嫡妹,自己的哥哥被人这样糟蹋,能忍得下气才怪。   卢锦绣从刘家走出来,到了偏僻处,忍不住就啐了一口:“呸,什么东西!不过是个寄人篱下的外人,也摆出一副娇小姐的谱儿,活该被别人压在手底下!”   卢锦绣虽然跟程锦画“姐妹情深”的样子,但实际相处中,程锦画时时表现的自己优越一等,卢锦绣面上不说,早就恨得牙痒。   这次让她来给程锦画传话,她心里也得意,所以刚才顺带挑拨了几句。   程锦画那个猪脑袋,怎么跟孔门当家斗,最好让她跟孔玲珑斗得头破血流,要么被孔玲珑弄死,要么被刘家人彻底嫌弃厌恶,把她扫地出门。   ☆、040章 防人之深   程锦画第二日一早,连梳妆都是草草收拾,便兴冲冲赶到刘良月院子里。   没想到刘良月的管事大奶奶,硬是拦着不让她进去,抬着鼻子说道:“表小姐,夫人吩咐了要将你禁足,你怎地还到处乱跑,没的热闹了夫人,表小姐皮上不好过!”   见一个下人都如此苛待自己,程锦画气白了脸,可这大奶奶一向跟在刘良月身边作威作福惯了,她又只是个表亲,就更不被放在眼里了。   “舅母只是不许我离开刘家,可没有说不让我在刘家院内走动,你个老货,还不快快让开,我找良月表姐有事!”换在平时程锦画也不敢这么骂,但想到刘良月可能成为自己的臂助,若是今日见不到,怎么都不甘心。   果然大奶奶横眉立目,捋袖子准备好好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表小姐”,没想到身后一道不悦的声音响起来:“大清早的闹什么?”   大奶奶一听见这声音就住了手,刘良月却是面上一喜,看向出现在前面的刘良月,则是一脸低声下气:“表姐,是锦画听说您过生辰,特意给您送来生辰的礼物。没想到这门口的人拦着不让进,倒是打扰了表姐你的清静。”   刘良月的下人会那般看不上程锦画,当然也是因为这个主子自身就颇为看不起这位表亲,刘良月好歹是府中正牌嫡小姐,可是这位表亲在府中的行事做派,倒好像她才是正经的小姐一样,刘良月当然要打压她的气焰。   当下刘良月冷笑:“哟,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表妹居然会想起给我送生辰礼物,只是表妹怕是记性不大好,我的生辰早已过去大半个月了!这时候才来,送的倒是哪门子礼物?”   程锦画臊得脸红,可是已经来了,不得不硬着头皮请求:“表姐,往常都是表妹不懂事,还请表姐大人大量,不要跟表妹一般见识。”   见一向高傲的程锦画这样低头,刘良月心里自是一动,便扬声道:“让她进来!”   大奶奶这才不情愿地让开了门,程锦画一喜,立即带着丫鬟走了进去。   刘良月也不是蠢的,见程锦画对自己使眼色,便淡淡道:“我跟表妹进去说一会体己的话,你们都别跟来。”   方才还势同水火,这会子就要说体己话,谁信。可是下人们都是眼观鼻鼻观心,装作不知道。当下,程锦画也是将自己带来的丫头撇下,和刘良月一同进了内室。   刘良月不客气地说道:“有什么话就说罢,不必装模作样了。”   程锦画却不慌不忙,从袖中取出一个精美的圆盒子,笑着递到刘良月面前:“表姐,表妹说了为你准备生辰贺礼,自不是说假的。这一盒胧月胭脂,是表妹花了大心思,从百花斋淘来的,只此一盒,送与表姐。”   刘良月虽然还想摆摆架子,可是听到胧月胭脂的大名,再也忍不住动心,这胭脂可是素平常想买也买不到的,听说女子擦上,怎么也要比平时艳美三分。   刘良月干咳了一声,接过胭脂:“怎么好让表妹破费,你我姐妹,何用这般客气。”   程锦画心里在流血,这盒胭脂本是她打算自己用的,可是为了讨好刘良月,也只能下本钱。她僵硬着笑道:“表姐哪里话,只要表姐以后不怪罪表妹,表妹就心满意足。”   刘良月假模假样地拉起来程锦画的手,说道:“听说母亲因为那孔玲珑把你禁了足,真不知道我们刘家怎么惹上了这个孽障,也是委屈了你,改明儿我和母亲说说,让她放了你。”   程锦画大喜,不仅是喜刘良月要为她向刘大夫人求情,也喜刘良月主动提起了孔玲珑,这自然方便她说话多了。   程锦画于是做出哀伤的样子:“说到底也是我没有本事,舅母其实骂的没错,我本想为了表哥出气,却反过来被那孔玲珑羞辱了一番,自然让刘家更丢脸。”   不说还好,刘良月想起当日酒楼中的遭遇,牙齿咬紧:“你哪里有错?那姓孔的如此羞辱刘邵大哥,羞辱我们刘家,那就是个泼皮户,还在后院中公然养男人,简直是让人不齿!”   程锦画心里暗笑,口中却担忧道:“我这几日待在府中,什么也不知道,听表姐的话,莫非又发生了什么?”   刘良月正一肚子气,立刻详细地把当日酒楼中的事情说了一遍。   程锦画面露震惊,却又长吁短叹:“真是想不到,表姐竟然遭遇了这般事情,只是表姐也实在冤枉,舅母不为表姐出气,怎地还能责怪表姐呢。”   刘良月咬牙切齿:“母亲自然也恨那个孔玲珑,只不过母亲行事一向三思,早已在心里思虑了万全之策,一定能将那孔玲珑刮下一层皮来!”   程锦画今日就是来套话,听到刘大夫人准备要出手,心头受的那一点委屈早就飞的不见,脸露喜色说道:“不知道舅母,到底想出了什么办法?”   刘良月摇着扇子,忽然凑近程锦画低低说:“我告诉你,你可要保密……”   半晌,程锦画兴奋地抬起头,声音比刘良月更小:“真的?刘邵表哥就要回来了?”   ===   夙夜看着信鸽传来的内容,思虑了很久,还是踱步到孔玲珑院中,笑道:“玲珑。”   孔玲珑看见他,眸中闪过一丝复杂,道:“有事?”   夙夜微微一笑:“暂时无事,不过,我倒是知道一个好消息。你那位露水情缘的刘家夫君,已经高中了殿试魁首,现在只怕正在衣锦还乡的路上呢!”   孔玲珑放下账册,面上没有任何波动,这么快就殿试魁首了吗?记得上一世,他可是在足足三年以后,才在刘老太爷的暗箱运作之下,取得了桂冠。   这一世孔玲珑自己的命运改变,也连带的许多人命运都改变了。   夙夜眸光微动:“他要是回来,定不会坐视自己的家人像现在这样被人戳脊梁骨的。”   孔玲珑淡淡道:“我素来相信善恶有报,刘邵要来,就让他来吧。”   夙夜有些感叹,他本以为这个消息多少会带给孔玲珑一丝震撼,枉费他还纠结了那么久,到底要不要告诉她这个消息。没想到,这个主人翁,倒是表现的比他淡然多了。   而且她说的善恶有报,到底是什么让她这么痛恨刘家人?   察觉到夙夜的目光审视,孔玲珑抬起眸看向他:“只是,你我之前的约定,你可还记得?”   夙夜一怔,待他日他走出孔家的门,孔家所见所闻的一切,都需得忘却。   “记得。”他有些喃喃说道。   孔玲珑点头:“那便好。”   聪明人之间,点到即止,夙夜表现出来的未卜先知的一切,都太过头了。孔玲珑是清楚知道前世的事情,而夙夜,靠的很显然是他背后有一只能操控的手。   这只手孔玲珑不想去了解,因为不想深入其中。   夙夜眸中暗了暗,却也只是回了院中,一进屋中,他便换上了淡淡的脸孔:“别藏着了,出来吧。”   一个黑色的身影像鬼魅一样从房梁上下来,恭恭敬敬跪下道:“少主。”   夙夜声音淡冷:“我不是告诉过你,不要出现在孔家吗。”   黑衣人声音毕恭毕敬的:“可是少主已是许久没有传消息给属下,属下很是担心……”   “有什么担心,”夙夜打断,“你以为孔家人发现不了你,这般大意轻视,迟早会吃苦头。”   黑衣人唯唯诺诺,却不敢再分辨。   夙夜淡淡说:“罢了,既然你来了,我便问你,京城刘家到底是怎么回事?”   黑衣人说道:“启禀少主,是那刘家的老太爷,暗自收买了负责殿试之人,又为保万无一失,提前让陛下身边人揣摩圣意,猜到了殿试的试题。”   殿试是皇帝亲自出题,按理说绝不可能泄密,但是进了殿试的,多半也都已经得了青眼,殿试出题也是为了让各家公子更加争奇斗艳,有些人揣摩皇帝心思,提前猜到的也不是没有。   夙夜唇边划过一丝没有温度的笑:“刘家一个根基浅薄的家族,连殿试都有胆子暗箱操作,这一家子还真是蝼蚁一窝。”   黑衣人拳拳道:“少主可是看他们不顺眼?只要传话回京城,揭了他们的老底,便能……”   夙夜打断:“这件事你不用管,也不许再插手。”   他当然看刘家不顺眼,但是,也还不想为了区区这样一个人家脏了手。   黑衣人见机得快:“是,少主什么身份,哪里需要将他们看在眼里。”   夙夜皱皱眉:“你走吧,以后不许再来了。”   黑衣人舍不得走,巴巴说道:“少主,这孔家虽然富贵,可也只是个野根子,少主住在这里肯定委屈,连个伺候的下人都没有,少主万一……”   夙夜一个冷冷的眼风扫去,把黑衣人的话硬生生压了下去,“孔家这一任家主孔玲珑,远比外人以为的更深不可测,如果百年前太祖真的将那件东西留在了孔家,你以为孔老爷子,不会传给孔玲珑?”   黑衣人顿时惊怔,随即叩头:“少主深谋远虑,是属下冒犯了。”   夙夜眸中幽深,他一点点接近孔玲珑,却始终打破不了她的心防,一个十几岁的少女,为何会这样防人至深?   ☆、041章 刘家筹谋   刘老太爷的马车经过连日赶路,终于停在了咸阳城外。   只是,刘老太爷特意让人把家徽撤掉,马车上也不留下任何代表身份的东西,随行的大批下人,都特意分成两批,低调进城。   刘邵的面貌咸阳城都认得,所以还戴了一个帷帽在脸上,一切自然都是刘老太爷的主意。   在酒楼中,祖孙相对而坐,刘老爷子冷冷问道:“你可知我为何这样做?”   刘邵低头作答:“祖父想要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   刘老太爷冷哼:“不错,你母亲和祖母,虽然在信中百般描述那孔家人的行止做派,但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我就是要看看,那孔家人是否当真已猖獗到了那等地步。”   刘邵已有多年没有回来,这次坐在熟悉的酒楼,却要藏头露尾,一切都因为那个孔玲珑。   这酒楼正是此前刘良月待过的,那说书先生也正在口若悬河地说着书。   旁边一桌人低头道:“这说书先生今天说的故事甚没意思,哪里及得上前日说的段子!”   有一人想起之前,还有些难掩的兴奋:“尤其是那天,刘家小姐买通了说书先生,编派孔小姐的话,那可真是一句比一句精彩啊!”   听到这里,刘邵不由看了旁边一眼,刘家小姐买通说书先生?他刘家只有一位正经嫡出的小姐,就是刘大夫人身边的那一位。只是刘邵一时难以想象,那个前几年离家时,明明还只有自己腰身高矮的幼妹,能做出买通人这种事情?   刘邵看了一眼刘老太爷,见刘老太爷没有反应,便也不做声。   邻桌却已经说到兴起,有人甚至压不住声音,道:“其实要我看,根本就是刘家人做事不地道,前段时间那位刘家的表小姐,不是还大言不惭说,刘家大夫人从来就没有瞧起过孔小姐,既然瞧不起,为何当初还要亲自去提亲?”   一人说:“可不是吗,当初还是刘老太爷三番五次上门,平白得了多少好名声,哪知道,刘老太爷做是一回事,他们的当家大夫人,根本就是厌恶人孔小姐进门!”   有不明真相的人问了:“既然刘家大夫人不喜欢孔小姐,当初为何还要同意这门亲呢?”   是啊是啊,这话问出来,问出了许多人心里想不明白的事情。   却见刚才第一个说话的那个人,神神秘秘地又开口:“我倒是听到过一个传闻。”   几人马上询问:“什么传闻?”   那人压低声音,可惜不管是刘邵还是刘老太爷,都是听得清楚:“我听说,是因为孔家富贵,而当时孔老爷子膝下,又只有孔小姐一个孙女,咸阳人都晓得,孔家不管多少人,那家业永远只传给嫡系,也就是传给孔小姐,所以刘家看中了孔小姐一个孤女,将来偌大家业肯定撑不下来,所以,刘老太爷就用自己嫡孙做筹码,娶了孔小姐以后,还不就是等于娶了整个孔家的富贵?”   “啪”,刘邵一震,只见对面刘老太爷重重放下了手上的茶杯,脸上黑沉,站起身就道:“我们走!”   刘邵不敢再留,也立刻站起身,在桌上留了一锭银子,就跟随刘老太爷扬长离去。   旁边那一桌人看了看,不由骂道:“神经病!”   想不到一番酒楼坐听,不仅完全验证了刘大夫人信中所说,甚至还有过之无不及。刘老太爷的脸色已经黑如锅底,他这一生前二十年算是清苦,可之后走上仕途,尽是一帆风顺,早已没有过今日这样丢人现眼了。   进了刘家门,刘家大夫人早已得了消息,忙不迭迎出来,就连刘老夫人,虽然行动不便,也是早早地就在院子里准备了酒席,等着刘老太爷和孙子刘邵一回来,便入席庆祝。   但任凭刘老夫人也想不到,现在的刘老太爷和刘邵,是半点庆祝的心情都没有。   ===   “你们干的好事。”刘老太爷冷笑着,看着被叫过来的刘大夫人和刘家其他人。   刘大夫人心里发颤,面对刘老太爷,她比面对刘老夫人还要害怕,不管怎么样先跪了:“媳妇愿意听凭责罚。”   虽然刘老太爷什么都没说,可是猜也能猜到几分,刘大夫人只是不明白,为什么回来的第一天刘老太爷就会发难。   闻讯赶来的刘老夫人看到多日未见的夫君,也是来不及表露什么,只是看着刘大夫人不吭声。   还是刘邵打破了沉默:“街上人的话,终归只是一些流言,当不得真。祖父不必如此动怒。”   刘大夫人心里终于明了,原来祖孙两个人,走在街上就听到了不好的传言,不由咬牙暗恨起来。都是那孔玲珑。   刘老太爷冷冷说道:“我刘家在咸阳安身立命,现在却被说成是贪图一个商人的钱财,你们这么多女人在家,却被一个商户女耍弄的团团转,真是不怪外人现在看不起刘家,连我都觉得丢人现眼。”   刘老太爷心思阴深,能说出这样一番话足见已是动了真怒,刘大夫人脸上冷汗,竟是一个字也不敢多说。   这个时候,刘大夫人忽然想起了那个孔玲珑退婚当日,无比讥嘲讽刺地说:“你们刘家想要这桩婚事,不就是为了钱。”   当时她羞愧的无地自容,现在想来,却觉得心有戚戚。   刘老夫人这时沉沉开口:“大媳妇这件事做的确实不完满,那孔家女骑到我们的头上,说我们贪图钱财,也不想想,我们刘家什么地位,需要她那点铜臭银子吗?”   一时刘家诸人无话,说的倒是道貌岸然,刘家连个丫头都心知肚明,不知因为孔玲珑有钱,刘家怎么肯放下身段,让她们眼中千好万好的嫡长子去娶孔玲珑。   可是刘大夫人非常干脆地认错道:“都是媳妇的错,媳妇御下无方,才让那起子碎嘴的胡说,媳妇日后一定严加管教,警惕自身,绝不再犯。”   这时,忽然有一道恼怒的声音说道:“这件事又不是母亲的错,为什么都来责怪母亲?!”   却是刘良月直接扑了过来,一副护母不罢休的架势。   刘大夫人心里感慨,到底还是亲生的有区别,刘邵名义上养在她身边,关键时候还是不会护着她。   刘邵温言对刘良月说道:“良月,大人说话,你们小孩子家不要掺和。”   刘良月却更加气愤:“哥哥,你为什么也来怪母亲?分明是那孔玲珑瞧不上你,不想嫁给你,母亲为了维护你的面子而已。既然哥哥回来了,为什么不去找那个孔玲珑好好的算账?!”   小孩子说话有时候比大人敢说,会把别人不敢说的都说出来,而旁人还不能说她错了。况且,刘良月并不算小孩子了,她这番话,很难说没有心机。   果然话音一落,厅内安静的落针可闻。刘老太爷阴着脸,却没有训斥刘良月。   还是刘家大夫人复杂地看着女儿,柔声说道:“月儿,你这样说,要叫你哥哥误会了。”   刘良月嘟着嘴不说话,很显然不服气。   刘大夫人再慢慢看向刘邵,亦是柔柔说道:“邵儿,那孔小姐并未说到你的不是,她言中针对,还是我们刘家。”   刘大夫人这话就更有心机,表面上是在为刘邵解释,实际上,却是将高度,直接拔高到了整个刘家,刘邵个人再怎么重要,也还是刘家一份子。   刘老太爷冷哼一声:“她孔玲珑凭什么看不上我们刘家?”   刘大夫人跪直了身子,神情都肃穆起来:“媳妇不敢欺瞒父亲,是那孔玲珑当日亲口对媳妇所说,说她们孔家,‘要钱有钱,要人有人’,我们刘家拿什么与她们相比?”   要钱有钱,要人有人,这正是孔玲珑当日的原话,像刺一样扎根在刘大夫人心上。   此时对着刘老太爷说出来,她相信效果依然。   刘老太爷的拳头握的极紧,若是当日情境,是他在场,他也未必比刘大夫人更沉得住气。他或许会当场叫人拿下那孔玲珑,直接递解到官府,让孔玲珑明白,究竟是谁家,更要钱有钱,要人有人。   刘大夫人头磕到地上:“媳妇自知被那孔玲珑羞辱,只能狠心退婚,因为若是叫那商户女再拿到外头肆意宣扬,只会让刘家,让邵儿更加脸面无光。一切都是媳妇无奈之下做的主张,媳妇没能更好的护住刘家声誉,甘愿被父亲和母亲责难!”   话都已经说到了这份上,还如何责难?刘老太爷松了拳头,目视刘大夫人:“大媳妇先起来吧。”   刘大夫人先感激地叩了个头,才从地上爬起身。   刘老夫人这才神神在在地捻着珠串开口:“不管怎样,既然老太爷回来了,这件事定然要做个了断。我刘家从未被人骑上过头上,如今老太爷若不能将门庭震住,让那些外人知道厉害,我们刘家,也白在咸阳扎根百年了。”   同样是百年之家,孔家年代更久,更得人心。   刘家众人都在等刘老太爷说话,他们之前做了那么多,无论什么都被孔玲珑倒打一耙,如今,只瞧老谋深算的刘老太爷,能有什么手段使出来。   ☆、042章 看谁笑话   自从孔玲珑处理了水道,找回了九船运盐船,孔耀光和孔维那边似乎还算老实。   但孔玲珑自认还是了解这个三叔的,他阴狠手辣,对得罪过自己的人从来不留情面,在上一世,便是这个三叔牵头,瓜分了孔家大部分资产,也是他和刘家里应外合,让孔家这棵大树败落迅速。   孔老爷子更是早就教导过孔玲珑,说孔家之中,孔耀光生意的才能不用多说,就是为人太阴狠,所以绝对不能委以重任,更不能将孔家的命脉生意交付其手里。   孔玲珑知道,这位三叔有朝一日,不和她这位少当家斗得鱼死网破,定然是不死不休。   “小姐!”玉儿飞奔过来,这妮子已经很少有这样方寸大乱的时候,此时也不知是被什么事情给惊了,露出一脸惶惶然来。   孔玲珑少不得放下账簿,打量她:“天塌下来有你小姐撑着,你做什么这样慌乱。”   似乎是有些急切,玉儿摇着头:“小姐,这次不一样,您不知道……”   孔玲珑厉色:“说!”   她现在是孔家的当家,再也不能如从前一般总是耐着性子说话,有些时候尽早知道发生了什么,就能早点做出对策。   玉儿被一吼,也知道轻重,赶紧低头声若蚊呐道:“刘、刘公子从京城回来了……而且听说还入了殿试,高中了魁首,刘家正全城宣告,想要宴请全城的人来庆贺……”   孔玲珑面目幽沉,刘邵要回来的事,她已经不意外。刘家要借此事做文章,则更不意外。   玉儿看到小姐不露喜怒,呐呐问道:“小姐,咱们怎么办?”   孔玲珑抬起眼:“刘家跟我们已经毫无关系,他刘邵回不回乡,中不中魁首,那都是他刘家自己的事。”   说着,一身简素的夙夜笑盈盈出现在院内,手里捧着一张烫金的帖子,对孔玲珑说道:“我刚才经过门口,有人给了我这个。”   玉儿忙把帖子拿下来,递给孔玲珑看。   孔玲珑看了夙夜一眼,已经没心思过问他为何每次都能那么“巧”,接了帖子以后,不用看内容,她眸光就沉下来。   等到打开来,果然是前世那熟悉的字体,当初她孔家的铺子一间一间交给刘家,接手的也正是刘邵这一手漂亮的字。   如今这字分外刺眼,夙夜探过头,不禁露出笑:“哟,上头还有我的名字呢,玲珑,你嫌弃不要的那位夫君如今衣锦还乡,还不忘请你过去吃一杯茶。”   他刻意加重“嫌弃不要”这四个字,玉儿原本还担惊受怕,此时竟有些忍俊不禁的意思。   孔玲珑想也不想地扔了帖子,冷冷地:“烧了。”   玉儿立刻去拿地上的帖子,手却被一把描金折扇按住,抬头看见夙夜有些意味深长的脸。   “玲珑,你若是不去,这帖子还有我的名字,不如给我,让我替你去吧。”   一句话看似无心,可是孔玲珑是什么样的慧敏,当即看了夙夜一眼。刘家下帖子给她,还可以说是因为刘邵现在风光回乡,想要恶心她这个商户女,好出当时她退婚的一口恶气。   可是刘家的人,竟然把夙夜的名字都给加上了,夙夜在孔宅深居简出,而这张帖子,夙夜刚才特意说,他经过门口,便有人递了上来,这个中玄机,想想也就明白了。   刘家居然派人跟踪夙夜,究竟藏着什么腌臜心思,真是不言自明。   孔玲珑袖中的手紧握,面上依然一派平静,说道:“帖子暂时留着,容我想一想。”   夙夜一笑,当下也不再多言。孔玲珑的聪慧,会让她想明白其中的关节。   回去以后,夙夜对守在院子里的婢女微微一笑:“我想歇一会,你们暂时都出去吧。”   那群婢女哪里受得住夙夜的温柔一笑,当即都红了脸,主动出去不说,还把门关起来。   房间只剩夙夜时,他从袖中取出一枚烟筒,对着窗外放出。   不过是一炷香功夫,黑衣人鬼魅一般的出现在房中,跪下就毕恭毕敬:“少主召见属下不知有何事,可是打算离开这孔家了?”   毕竟前几日刚被警告过不要来,今日却被主动召见,也难怪黑衣人做此想。   夙夜从袖中取出一封写好的书信,淡淡道:“这封信快马加鞭送到南阳,让南阳那边的人按照信里吩咐尽快准备妥当。”   黑衣人略显失望,还是恭敬接过了信,说道:“属下领命。”   ===   刘家宴请全城,为嫡长公子刘邵庆祝的消息长了翅膀一样飞遍了咸阳。咸阳但凡有头脸的人家,都收到了特制的烫金请帖,可以入刘府内宅之宴。   但是刘家放言宴请全城,在府外也是摆了无数的酒席,围绕在府门周围,只要路过百姓,都可以随意吃酒,随意用饭。   这种恩惠全城的举动,极大的收买了人心,而不管刘家之前如何,嫡长公子刘邵的魅力还是在的,尤其是家中有妙龄女儿的,听到刘邵之名,无人不是脸飞红霞,有些未出阁的,赶紧让人去买布做衣,想着入刘府的当日,能在宴会中博得刘邵看上一眼,也是值得的。   毕竟,刘邵现在退婚了嘛……   之前那些嫉妒的,不甘的,现在都又有了机会。   刘家人,现在也是喜形于色,甚至包括刘良月和程锦画。   刘良月自不必说,刘大夫人特意为她送来了一件做工极为繁复的衣裙,母女俩都心知肚明,没有说穿。   这次宴会,并不仅仅是刘邵一个人的秀场。   比起刘邵,刘良月这个亲生女儿才是真的,这次的宴会是极好的机会,因为咸阳的人,看到刘邵有多尊贵,就会同样看到刘良月,这个刘家嫡女有多尊贵。   程锦画之前被禁足,现在不仅恢复自由,还有了出席宴会的机会,心里已经激动不已。   她没有刘大夫人为她打算,但是也是极尽所能地找出了自己最漂亮的衣裙,最美丽的首饰。她只是一个寄人篱下的外女,不管平时怎么傲慢掩饰自己,她在刘家的地位也不会改变,若能有机会,嫁的一个如意郎君,才是真正改变出身的机会!   所有人,都心思各异。   只有孔玲珑,心中难得的有一阵讥削,她本以为这一世,永不会和刘邵见面,而根据她的计划,她也不会和他见面。   没想到刘家人这样作妖,退了亲还不肯放过她。难道,还以为她孔家能跟刘家攀扯什么关系吗?   最有意思的,就是刘家下帖子,宴请孔小姐和她那位“男宠”的事情,忽然在咸阳不胫而走!众人简直沸腾了,他们都觉得,孔小姐再怎么厉害不畏人言,也不会去赴刘家的邀请。   还有那荒唐的直接开了赌盘,赌孔小姐究竟会不会去宴会,如果去,会不会带上那位“入赘夫君”,押孔玲珑不去的占了一半,而其中,押孔玲珑独自去,不带着夙夜的,又是占了一半!   等到宴会开始的前一天,赌庄的人,已经把赔率开到了一赔七!带夙夜一起同去的赔率,则是开到了一赔十!   一赔七,就是压孔玲珑不去刘家的人,下注太多了,赌庄为了平衡,就提高赔率,如果孔玲珑破天荒去了刘家宴会,那么赌赢的人,能获得七倍赔偿。同样,要是孔玲珑真的不仅去了,还带了夙夜,那则是十倍赔偿。   这宴会还没正式开始,已然是全城翘首以待。赌庄更是赚的盆满钵满。   刘大夫人终于找回了一点自尊,脸上甚至带了笑影,不管孔玲珑来不来,刘家想要的声势,都已经得到了。   刘良月却已经咬牙暗恨:“那姓孔的最好不要胆小不来,她若是敢当缩头乌龟,本小姐便带着人把她从孔家院子里拖也拖出来!”   刘老太爷这时冷冷道:“若那孔玲珑真有你们说的那样城府,这一趟,她一定会来。”   刘老太爷一开口,便没人敢反驳。刘良月嘴角掠过得意的笑。   这一天清早,孔玲珑幽幽地用了几口饭,便放下了,让玉儿给她梳妆。玉儿慌张的连梳子都拿不稳,好容易梳好了,另一个丫鬟给孔玲珑捧来了一套衣裙。   式样简素,和孔玲珑平时穿的并无不同。   穿戴好后,孔玲珑拿出刘家的请帖,扫了一眼后,递给丫鬟:“送给夙夜公子,让他半个时辰以后再坐车过去。”   虽然不知小姐这样安排的用意,但是丫鬟不折不扣执行了。   孔玲珑带着玉儿坐上一辆车,面色淡淡地开始往刘家行去。半个时辰后马车停下。   第一次见到刘家门前这样的热闹,各色马车都成了一道景观,孔玲珑认出来,这些马车中有不少是咸阳的商贾之家,车上都镶了不少名贵的珠玉,刘家请了这么多商贾过来,是想对咸阳的人表明,他们刘家不管商贾还是士族,都一样看待吗?   孔玲珑冷笑。   孔玲珑缓缓来到门前,刘家两个门房交换了眼色,其中一个便客气地问她要请帖。   话说刘家请了孔玲珑和夙夜两个人,却只写在一张请帖上,这存心想看孔玲珑带着姘头,在众人面前“出双入对”的心思,简直昭然若揭。   孔玲珑只是冷冷看了那门房一眼:“不认识我孔玲珑吗?”   ☆、043章 空手套狼   淡淡一句话,也没怎么声色俱厉,但是门房看到那张冰凉的脸,嘴巴张了张,愣是说不出话来。   怎么会不认识孔玲珑?要知道这位孔小姐在刘家的存在感那可是不一般的高,刘家每一个下人,大约有新来的还不认识刘家几位夫人,可是却一定认得孔小姐。   这时候孔玲珑一问,门房就尴尬着:“这,孔小姐息怒,夫人吩咐了我们看名帖放人进去……”   孔玲珑脸上露出一丝意料之中的讥削,却是毫不在意地转身,冷声道:“既然如此,那我告辞了。”   门房一见,顿时大急,谁走也不能真让孔玲珑走,况且现在人人都看见孔玲珑已经到了刘家门口,要是转头再走了,刘大夫人不把门房的皮剥了才不可能!   门房赶紧叫道:“孔小姐请留步,您……请进。”   孔玲珑却仿佛没有听见,继续往回走。   门房急的抓耳挠腮,只能在后面一声声地叫,却见玉儿冷冷回头,说道:“我们小姐大老远来,你让进就进,不让进就不进,把我们小姐当什么了?”   这声诘问更让刘家的门房脸色紫胀,他们也是里外不是人,刘大夫人吩咐在门前就要开始给孔玲珑下马威,可现在被下马威的却成了他们。   门房正准备不要脸低声下气劝孔玲珑回转,就听到门内传来一声轻柔话语:“门房不懂事,还请孔小姐不要见怪的好。”   话音落,刘大夫人从门内款款走出来,今日她妆容精致,叫人一见便觉主母气派。   尤其是她走了几步,笑盈盈站到了孔玲珑的面前:“孔小姐如今贵为孔门当家,想必不会跟下人一般见识的。”   孔玲珑心里淡淡一讥,面上不露声色,说道:“大夫人你既然吩咐了,只看名帖入门,玲珑又怎么好破了大夫人的规矩,传出去岂不让人说玲珑跋扈。”   刘大夫人面上笑容不动,这时候三三两两来的客人,都杵在门口不进去,故意看好戏。刘大夫人怎么也不能让人抓到把柄。   她亲热地伸手,拉住了孔玲珑,说道:“这咸阳谁人不知道孔小姐知书达理,最是讲道理的,又怎么会跋扈,看名帖入门不过是因为客人众多,怕有那起子浑水摸鱼的,但是孔小姐这般名头,你的脸就是最好的名帖,哪里还需要别的证明?”   话语听着熨帖的很,可是玉儿狐疑地打量刘大夫人,她只觉得这番话里似乎带着尖刺一般。   孔玲珑的名头是怎么来的,大半不还是跟刘府的一番退婚波折,否则现在的孔玲珑就算是孔门当家,怕是也不可能知名到咸阳大大小小,老弱妇孺都人尽皆知的地步。   刘大夫人还真是会笑脸骂人。   孔玲珑不动声色抽回了自己的手:“谢夫人抬爱,亲自迎了出来,那玲珑便却之不恭了。”   刘大夫人看来今日是存心忍耐,脸上还是和悦的微笑,转身为孔玲珑引路。   门外有好事的已经掩不住兴奋:“我下了十两的注在赌庄,这下可赚了!”   一赔七,就是七十两,怪不得激动。   孔玲珑和刘大夫人两人已经只做听不见,眨眼已入了内门。   刘良月身边的丫鬟冬儿一溜烟去报信:“小姐,那孔玲珑已是来了!”   刘良月捏着手里的钗环,看着铜镜之中自己精心打扮过的脸,嘴角狠狠一笑:“今日定叫那孔玲珑好看!”   程锦画现在在刘府举步维艰,已经一心巴着刘良月,赶紧上前道:“一会儿表姐有什么吩咐,只管告诉我,不必表姐亲自动手脏了手!”   刘良月听了更满意,笑看了程锦画一眼:“表妹你放心,只要今次咱们姐妹俩能给那孔玲珑好看,母亲和祖父也一定会心中高兴,对你既往不咎。”   程锦画连连欣喜道:“多谢表姐提携妹子!”   刘良月将手里的钗环戴上,对着镜子又是冷冷一笑。   今日是刘府自己精心设的鸿门宴,便是要将之前丢失的里子面子都找回来,还要将害他们刘家至此的孔玲珑付出代价,孔玲珑就算再聪明,人在刘家的地盘上,面对刘家神不知鬼不觉的手段,又能如何的防备。   孔玲珑入了席,她的席位被安排在上首,距离刘家主位只有小小的几个间隔,刘家这样安排的用意,显然就是想把孔玲珑置于众目睽睽之下,让她无所遁形。   刘大夫人“热情”说道:“这是特意为孔小姐准备的。”   孔玲珑一句也没有多言,安之若素在席位上坐了。周围无数目光看过来,孔玲珑也没有反应。   刘大夫人暗自在心里啐骂:等会才有你好看,看你能装到何时!   面上还是带着笑意,返身走回了主位上面坐下。   席间有好几位第一次出席这种宴会的商贾,似乎担心别人瞧轻了他们,满身上穿金戴银,在席上也是竭力攀交书香之家,却不知道这样做更招来许多轻蔑的目光。   商贾就是商贾,再有钱也登不上大雅之堂。   就连玉儿都能看出来,刘家故意请来这些商户挤兑她们,存心让别人看看商户和真正是书香门第的教养差别吗?   玉儿暗自为小姐打抱不平,一张俏脸气势汹汹地鄙视那些看过来的视线。   自家小姐虽出身商户,可是学识样貌哪一点输人?他们刘家那些小姐当众骂人,难道就是有教养了吗?   孔玲珑握着一把团扇,对周遭一切全然不顾,她的穿着也与那些商户不同,十分简素,发饰都只有两支,衬着秀致的五官,面庞上好似发着淡淡光彩。让人想起远在云端的京门贵女,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那种气度。   旁人越是将她和那些商户比较,越是发觉孔家小姐的不同!于是那些鄙夷目光,渐渐转为惊疑、惊叹!   刘大夫人坐在上首,咬牙暗恨,这一遭没让孔玲珑吃亏,没关系,还有后面的好戏!   刘大夫人关切问道:“记得请贴上,还请了那位公子,为何是孔小姐自己来?”   看热闹的都正等着这句话呢,闻言齐刷刷有几十道包含热切的视线看向了刘大夫人和孔玲珑。他们可是早就等着好戏了,刘家下帖子请孔玲珑也就算了,居然还连着“入赘夫君”一起请了,这可是咸阳百年都没遇到的好事了。   孔玲珑面色不变,抬起眸子,看着刘大夫人仿佛闪过一缕讥削。   刘大夫人以为眼花了,正待要仔细地看,就听见门房一脸不无尴尬:“启禀夫人,门前有一位夙夜公子,拿着请帖来了。咱们,放不放他进来?”   孔玲珑这时才悠悠地开口,回答刘大夫人的话:“临时有些事处理,所以让他晚些再来。玲珑未拿请帖,大夫人都允许进门,他有请帖在手,大夫人不至于不让进吧?”   这番变故绝对是刘大夫人始料未及,她紧紧咬牙,面上还得维持笑:“当然不会。”   一边狠狠训斥那门房:“怎么这样的事情还要来问?当然是要把夙夜公子放进来!”   门房一脸灰地告退出去,他们怎么想到孔玲珑用这招先来后到,让之前布下的看两人携手前来的戏码泡汤。   刘大夫人心里恨得冒火,底下的宾客脖子都伸长了,眼睛死命盯着门口看,好像不小心就会错过什么似的。   就见门房慢慢领着一个人进来,颀长身影,夙夜换了一身天青色长衫,仍是一身的简意,只是穿的再简便,那张脸一露出来,还是齐齐叫宾客惊艳。   男子凤眸微抬,乌黑的发束在身后,相貌之出众,气质之雅意,都大大超乎了众人的想象。   虽说当日酒楼听书,有人见过了夙夜的样子,过后也是极近渲染,可那毕竟只是一小波的人,听到的人更是大多不屑一顾,只觉得愿意入赘之流,就算皮相好看些,也免不了一丝俗气。   可是现在这么多的宾客,都是咸阳有头有脸的人物,看到眼前这男人,哪有一丝半点和俗字沾边,简直如天边朗月,秀雅无双!   刘大夫人也是惊怔,那日刘良月回来之后,言语含糊,还有些不甘和羞恼。刘大夫人便猜出几分,或许这叫夙夜的男子,并不似那边猥琐不入眼。也许还是有几分面貌的。   但是,这几分面貌,绝不包括眼前的惊为天人,以至于刘大夫人怎么都无法相信,这男人会是甘愿入赘孔家的人!   刘大夫人想的又哪里不是众人想的,可是夙夜已经抬手,朗朗施礼笑道:“在下来迟了,还请主家勿怪。”   这一礼自是对着上首的刘大夫人,刘大夫人脸色难看已极,手都要抠到肉里,才勉强挤出一个笑:“公子客气了。”   孔玲珑淡淡看向夙夜:“银票拿来了吗?”   众人这时才注意到夙夜手中拿着厚厚的一叠票子,只是夙夜本身光彩太盛,之前没人注意。   夙夜含笑把手里的银票递去,说了一句让在场所有人,都差点吐血身亡的话:“赌庄准时把钱送来了,一赔七和一赔十,我们各自下了一万两本钱,赚了十七万两,都在这里了。”   ☆、044章 气的发病   厚厚一沓银票在眼前,好像故意提醒旁边的宾客注意一样。   孔玲珑一直不苟言笑的脸上,都缓缓划过了一道笑影,浅浅的,却让整张脸孔,都生动美艳。   夙夜眸中一呆。   银票被孔玲珑接到了手里,淡淡一笑:“做的很好,赌庄老板也是言而有信。”   十七万两,赌庄这下只怕赔的血本无归,连裤子都输掉了。   赌庄只想着捞钱,这次借着全城大热,还得意地准备大赚一笔。可是他们想破了脑袋都不会知道,这被赌的人,竟然下注赌自己,下的注还那么大,赌庄的钱老板现在应该是躲在屋子里嚎哭不止。   刘家席上的每一个宾客,都是下巴要掉到桌子上,尤其看见孔玲珑的青葱玉指、一张张划过那些银票,简直眼睛都绿了。   刘大夫人看着那些堆起来的银票,胸中血气上涌,一个没忍住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孔玲珑抬起眼看她,眸中有一丝寒凉的笑:“玲珑听说大家对这次的宴会都很有兴致,赌庄的赔率更是拉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是以玲珑不才,也手痒赌了一把。”   手痒赌了一把……这能是手痒吗?!众人恨不能就此钻地洞,赌的就是孔玲珑来不来刘家,这来不来,孔玲珑自己心里能没数吗?所谓手痒赌一把,根本就是明知道结局,才拿着钱去赌庄空手套白狼!   十七万两啊,这么多钱,孔玲珑什么都没干,就是来刘家吃了趟酒,就白得了十七万两。   众人都欲哭无泪,为什么他们就没有这样的头脑,想不到这一点呢?   孔玲珑看着众人神情,忽地微微笑了笑,转脸对刘大夫人说道:“夫人若不介意,今日这些酒席的花销,就算我孔家出的钱吧。毕竟没有刘大夫人一片盛情,邀请我们来参加宴会,玲珑也没有这样好运,平白得了这十七万两银子。”   什么叫气死人不偿命,众人这是领略到了,孔玲珑还故意加重平白二字,意在指这钱真是来的轻而易举。   刘大夫人脸色灰白,嘴唇颤抖,看着孔玲珑眼睛发直,好半晌才挤出一句话:“孔小姐说笑了,这是我们刘家的宴会,怎么能让孔小姐出钱。”   孔玲珑淡淡一笑:“大夫人真是慷慨。”   话里隐藏的意思却更刺人,是在说刘府平白叫她赚了这么多钱,还不图回报吗?   刘大夫人发现自己一口气提不上来,竟是眼前开始发黑,身子摇摇要倒。   旁边贴身丫鬟立刻扶住刘大夫人,叫了两声“夫人”没有反应,于是再顾不得什么,扬声就道:“我家夫人犯了头风,先下去歇歇,诸位请自便!”   说着忙不迭把刘大夫人扶了下去。   这宴还没怎么开始,作为主人的刘大夫人就身体不适,众人顿时哗然,再看孔玲珑,已经气定神闲把银票放入了怀中,仿佛刚才什么也没发生。   刘府后院,刘良月正盘算着待会怎么收拾孔玲珑,就听到丫鬟飞身来报:“不好了小姐,大夫人在前头被那孔玲珑气的犯病了!”   刘良月登时横眉立目:“你说什么?!”   丫鬟小心地重复了一遍:“夫人已经从前院回来了,现在正张罗请大夫呢!”   刘良月立刻把手里的钗环砸了个稀碎,怒目圆瞪:“孔玲珑,我饶不了你!”   刘良月咬着牙去找了刘老太爷,刘老太爷跟刘邵祖孙,原本是只要在宴会上露个脸就行了,大方向还是让刘大夫人去操持。   可是,当听见丫鬟说,孔玲珑在赌庄下注,押赢了十七万两,还当着众人面,想要出钱承包刘府的筵席,当场就把刘大夫人气出了毛病。   刘良月哭着:“祖父,哥哥,你们可再不能任由那孔家女胡作非为了,好好的我们刘府宴会,凭什么让她出钱承办?”   刘老太爷脸色铁青,他们本想着这场宴会给孔家难看,结果还没怎么样,当家大夫人就被气病了,简直是让他感到耻辱。   刘邵都面色冷了下来,片刻说道:“祖父不必生气,现在外面有那么多宾客在,孔玲珑那么明目张胆拿出银票,自以为占了上风,其实很可能已经引了众怒。”   下注这回事,参与的人前所未有的多,这些在座宾客中,只怕也不少人下了本钱。   孔玲珑故意把十七万两放到众人面前,众人暂时或许没觉得,但过后一想,难道不会有一种被戏耍了的感觉?   刘良月一骨碌站起来,说道:“哥哥,我不管她犯不犯众怒,她气病了母亲,我就一定要她好看!”   刘邵看着她,缓声道:“良月,我知道你的心情,这件事交给我和祖父处理,你不要因为生气就乱了阵脚。”   刘良月对这个哥哥还是很信服的,只是这次事关刘大夫人,她还是暗恨不已。   刘老太爷忽然冷冷出声:“邵儿,随我到前厅迎客!”   此话一出,刘良月一喜,刘邵一脸郑重。   刘良月忙不迭找准机会:“祖父,哥哥,带我一同去!”   刘大夫人被气的发病,她这个亲生女儿最为愤怒,牟足了劲想要为刘大夫人报仇。   刘老太爷这时看她一眼:“你放心,会有你为你母亲出力的时候。”   前院宾客,因为孔玲珑大笔赚了十七万两,许多人心里都是生出了疙瘩。的确他们大多数人都参与了下注,从一开始的艳羡,到现在越想越觉得,这孔玲珑就是故意利用赌庄来圈钱。这不就是欺骗吗?!   心里不平衡之下哪还有理智,纷纷都怨恨了起来。   却不想想,下帖子请人的刘家,开赌局的是赌庄,想下注圈钱的更是他们自己,这会儿眼看没捞到好处,就怪罪孔玲珑了。   这便是人心。   玉儿说道:“小姐,这群人真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自家小姐为了咸阳,做了多少事,花了多少钱,远的不说,最近小姐费了那么多心思,让两地的县太爷愿意派兵驻守水道,不知让那些往年被水窛打劫的行商,从中得了多少好处。可是现在只是一点蝇头小利被侵犯,他们就摆出这种态度。   孔玲珑神色安静:“那你又何必为了一群狼置气。”   幸好刘家给孔玲珑安排了这个高高在上的位置,主仆私下说点话,也不至于被人听去。   玉儿被一点拨,想想也是,便学着小姐的样子,不管什么人看过来,都装作看不到,目光直视身板笔直。   那些人见不管怎么怒目而视,孔玲珑主仆都当做不知道,反倒自己眼睛还瞪得累,时间长了便都作罢,只在心里骂骂。   有人怪声怪气的说道:“不是说今天为了庆祝刘公子高中魁首吗?怎么到现在没见到主人翁出来?”   那些小姐们顿时有些羞愧地低下头,打从夙夜一出来,她们这群待字闺中的姑娘们,都不由自主被那光华所震慑,一个个都忍不住偷眼去看,她们这些个姑娘家,平时没有机会出门,在家中面对的也都是父兄那样的粗糙汉子,几曾见过这样温柔俊美的人,当下甚至早把她们来此的真正目的,见刘邵公子的事情给忘到九霄云外。   此时听人提起,难免觉得羞赧不已,暗骂自己如何能这样朝三暮四。   偏巧这时候有人叫了一声:“老太爷和大公子来了!”   顿时就见一个威严的老者,和一个看着文弱的年轻人走了出来,刘邵在咸阳百姓的心中,一向是那天边的云一样,可望不可即,无数的传说,加上美好的想象,把刘邵渲染的无比动人。   于是现在的刘邵就好像头顶光环一样出来,露出那张清雅极了的面孔,对着众宾客一笑,虽然不能像女子一样颠倒众生,却也是成功的让半数女眷们脸飞红霞,羞涩低头。   刘老太爷看着厅中的人,声音不怒自威:“我家大媳妇一向身子抱恙,怠慢了诸位贵客,所以这后面的事,就由老夫代替大媳妇。”   众人一见,连刘老太爷都亲自出面了,尤其是底下那些商贾,平时连六品以上的朝官都难以见到,现在刘老太爷一个正二品站在眼前,哪个不激动的两眼放光。   纷纷道:“哪里需要老爷子亲自出来,实在让我们受宠若惊。”   还有的争着附和:“是啊是啊,还没恭喜刘公子高中魁首,公子可真是年少有为,咸阳有刘家在,也真是咸阳的福气!”   玉儿嘴角抽搐,早知道这些人趋炎附势,可是见了刘老太爷和刘邵,也不用奴颜婢膝到这个地步吧?   刘邵的目光,缓缓落在上首的那个少女身上,那就是差点成为他妻子的人,他脑海中,出身卑微而不堪的商户女儿。   这时孔玲珑冷冷抬眼,扫向了刘邵。刘邵一惊,惊的是她竟然这样敏锐,还有露出的那张,完全不像他想象中不堪,反倒周身透着淡淡光芒的美貌少女。   孔玲珑忽然嘴角一勾,毫不掩饰的讥讽。   接着,直接移开了目光,好像根本没看见刘邵。   刘邵扶着刘老太爷的手臂微微僵硬,被人当空气的感觉谁都不喜欢,偏偏对方还如此不加以掩饰。   ☆、045章 换酒风波   刘老太爷从不做赔本买卖,这点孔玲珑很知道。他给了别人一分,是一定做好了让别人千倍万倍还给他的。   前世他给了孔玲珑一场婚姻,助她跻身士族,代价就是整个孔家的财富,和她的命。   这是极不对等的买卖,孔玲珑现在可不会再做了。   “听闻刘公子高中魁首,这点小小贺礼,不成心意。”   立刻就有一个善于逢迎做事的,众目睽睽之下献上了所谓“小小贺礼”。却是一拿出来就晃瞎了人眼,是一尊纯金雕刻成的珊瑚,熠熠生光。   这正是咸阳做木材买卖的富商,平时最喜欢故作风雅,他用金子雕刻成珊瑚,自以为投其所好。   刘老太爷也露出淡淡一笑:“实在是太破费了。”   那富商连忙道:“老太爷不嫌弃我们这些商贾,请我们当座上宾,就是破费一点,又算得了什么。”   刘老太爷算盘就是打的好,一壶薄酒,几个小菜,就让这些富商飘飘然,自以为进入士族上流。这尊金色珊瑚,只怕造价不下万两,就能舍得。   刘老太爷命人收下了,这个头一开,后头一堆的人开始排队送礼,就跟比赛一样,礼物贵重的都得意非凡,礼物轻的不好意思拿出手,还悔恨自己怎么不做更好的准备。   一场宴会就收买人心,一本万利,稳赚不赔。   这些人,被人当了枪使,还浑然不知。   刘老太爷看似与人寒暄,余光却早就注意到了孔玲珑,他猛然端起面前的杯子,目光扫过所有宾客:“今日众人赏光,来我刘家赴宴,这杯酒,老夫敬你们!”   刘老太爷不仅亲自出来,还亲自敬酒,一群人无不诚惶诚恐地端起来,等着刘老太爷。   只有孔玲珑,依然端坐不动。   刘老太爷目光阴冷,口中之语却是阴深:“玲珑侄女,当年我与孔老爷子也是相见恨晚,知交莫逆,如今他留你一个孤女在世上,即便你不愿意嫁给邵儿,老夫也是真心将你当做亲侄女来看。”   众人看不到刘老太爷的表情,只道以刘老太爷的身份,骤然说出此等话,实在也是动情的很。特别是这声侄女叫的,透着亲热,十分叫人动容。   人就是墙头草,而再看孔玲珑坐在那儿一动不动,很多人就很有意见了。   孔玲珑幽深的眸子和刘老太爷对上,这个前世一手操控的罪魁祸首,大半的帐,其实正应该算在他身上。   就在这时,旁边一道笑盈盈的声音说道:“既然是为了恭贺刘公子高中之喜,为何不换个好酒上来,这一两银子一壶的清酒,是不是不太配得上刘公子的身份。”   众人原本正在心中谴责,骤然被这句笑语打乱了步骤,有些尴尬地端着酒杯,一边僵硬地看向说话的人。   夙夜坐在孔玲珑身旁,凤眸眯起狡笑如狐。   孔玲珑借着团扇遮掩,暗暗看了夙夜一眼。   众人刚才送了那么多贵重礼物给刘家,刘家原来拿出来招待众人的酒,居然只是路边酒楼一两一壶就能买到的劣质酒,这对比可有点磕碜了。   刘老太爷端着酒杯的手似乎停了片刻,忽然他手中的杯子重重落下,把众人吓了一跳。   这孔小姐和她带来的男人说话如此造次,该不会把刘老太爷惹怒了吧?   却见刘老太爷下一刻狠狠训斥下人:“马上去换酒!什么人叫你们偷梁换柱,辱我刘家门面,难道我刘家连个酒钱都出不起了吗?!”   下人猝不及防被骂,却是一脸懵逼,偷梁换柱?他们没有啊,这宴会不都是刘大夫人承办的吗?刘大夫人为了节省开支,加上客人又多,所以去酒楼批发的这些清酒,和他们下人有什么关系?   刘邵这时候开口:“祖父不必动怒,家中下人众多,母亲一个人难免管不过来,承办宴会这大笔开支,难免有下人眼热,从中取差价谋利,中饱私囊。”   刘邵不比刘老太爷声色俱厉,斯斯文文的一番话,却是撇干净了刘大夫人,变成了贪心奴才背锅。   刘老太爷立刻冷冷叫道:“来人,把这些恶奴全部带下去,查问清楚贪了多少,直接卖走,我刘家不留这些吃里扒外的东西!”   可怜那些仆人连冤枉都没来得及喊,就被训练有素的刘府家丁捂住口鼻,直接从众人视线之中拖了出去。   孔玲珑捏着团扇的手微微发紧,刘邵还是和以前一样,看似温文儒雅,掩藏在下面的还是一颗不在乎他人死活的心。   等到新的酒换上来,那些宾客才如梦初醒,却不是感谢这次终于喝上了好酒,而是纷纷看向夙夜跟孔玲珑,好像他们成了搅乱宴会的罪魁祸首。   他们这些人,都是好不容易才有机会入刘府的门,这要是把刘老太爷气走了,他们先前送的礼,好不容易攀的交情,不是都白费了吗?   刘邵暗暗看着底下人的反应,心中一笑。   这才是他们刘家想要的结果,刘家在众人的心中,就该是这样有声望。   刘老太爷利电一样的目光再次转向孔玲珑,和夙夜,当看到夙夜那张脸,刘老太爷禁不住一冷:“这位公子看来对酒颇有研究,老夫方才看你连酒杯都没拿起,却能分辨杯中是什么酒。”   落到旁人耳里,无非就是夙夜刚才是存心找茬,就连一开始对夙夜外貌有好感的人,都是转变风向。   真是的,孔小姐带着一个入赘的来也就罢了,还纵容这男人胡言乱语,果然不管长得多好看,连倒插门都愿意做,就不是什么有气节有傲骨的人。   不管周围目光是惊叹还是鄙夷,夙夜都一副笑嘻嘻的模样,拱手道:“在下对酒的确十分爱好。”   众人再嗤,果然是个沉迷于酒色财气的不上道的纨绔。   “玲珑侄女,”刘老太爷再次举杯,“方才酒劣,不入侄女的眼,希望侄女不要怪罪。”   这就是在说,孔玲珑刚才不举杯子,是故意嫌弃酒不好了。   孔玲珑心里冷冷,这刘老太爷,还是和上一世一样,句句暗藏玄机,老谋深算。   面上却是一派淡然,坦然拿起酒杯,站起了身:“其实酒好与不好,玲珑并不在意,因为玲珑自幼因为喝酒出过一次疹子,从此被祖父严禁碰酒。但是刘世叔今日如此盛情,玲珑作为晚辈,怎么也该陪着。”   看谁狠,刘老太爷不是自诩和她祖父交情不浅吗?既然如此,怎么连她不能喝酒这种事情都不知道?还逼着自己口中的“侄女”喝酒,这不存心害人么?   果然话音一落,有几个人已经狐疑地看了看这边。   刘老太爷脸色不好看,刘大夫人在信中果然没说错,这孔玲珑这贱商之女,倒是端的好口才!   但刘老太爷什么城府,当即竟然能老下脸,露出关切模样:“哦?竟有这事?都怪你祖父平时拘着你,连这种重要的事也不对人说,这万一旁人不知晓,倒是好心反而害了侄女你了。”   真是脸糙皮厚,老脸不羞。   孔玲珑轻声道:“祖父总是忙着生意的事,就连玲珑这个孙女,也很少能见到他。现在想想,祖父操持了一辈子,却没能和玲珑共享天伦。玲珑每思及此,都忍不住伤心。”   这番话配着轻柔的语调,无端有些悲凉之意,这悲哀因是真实,才格外打动人。   宾客们忽然心中一片凄然,看孔玲珑的目光也转变为怜惜和同情。有些女眷更是低头敛下了泪珠。   是啊,想起当年孔老爷子为了咸阳,那可真是出钱出力,哪个百姓没有受过恩泽。   孔小姐虽然执掌家业不久,但是做出的事情也是公道在心,就看前段时间水道的事情,处理的多么漂亮……   没想到几句话之间,这些宾客就又倒戈了,刘老太爷心里阴冷,刘邵看着孔玲珑俏丽的脸,却无端泛起一股冷意。   为什么他觉得眼前这个女子,完全跟他想的不同,一个出身商户的女子,表现出来的这份城府之深,心计之沉,竟连刘老太爷都无法掌控。   眼看孔玲珑就要喝下酒,刘邵忽然含笑开口:“既然孔小姐不能饮酒,这一杯不如就让在下代饮吧。”   却见刘邵面上浮现温柔的笑,一双眼眸看在孔玲珑脸上,已是迈步走了过去。   众人没想到刘邵这时候出面,还表现的对孔玲珑处处关怀,那颗好事之心马上又被吊了上来,立马盯着二人看。   孔玲珑脸上浮现一丝冷笑,慢慢看着刘邵说道:“刘公子果然君子风度,只可惜男女有别,玲珑虽出身不高,也知道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让刘公子代饮,却是万万不能的。”   这脸打的太狠,连出身低的孔玲珑尚且知道男女不能授受,出身贵门的刘公子却是不晓得了,还抢着要喝人家姑娘的酒。   就在这尴尬僵硬间,却一只手伸过来,坦然端过了孔玲珑手里的酒,直接喝了干净。   却见夙夜执杯,微微一笑:“这酒换了一遍,果然味道就不同了。”   (说一下大家都关心的更新情况,更新时间我尽量固定在中午,掌阅平台同步有五个小时左右的延迟,所以掌阅的小伙伴大约在晚上才能看到更新。每天至少一章,特殊情况,上榜,预热等,会有加更,加更也会通知大家,谢谢小伙伴们的支持,爱你们)   ☆、046章 正是要脸(4.10加更)   后院中,刘良月正陪在刘大夫人身边,却骤然听见外面哭天喊地,那群被刘老太爷吩咐卖了的奴仆正在拼命求情喊冤枉。   刘大夫人本就头疼剧烈,此时更不知发生了什么,直接问出来。   下人说是因为酒不好,刘老太爷把她派去承办宴席的下人,都做主卖了干净,甚至换了好酒的银子,刘老太爷说要从刘大夫人的私人账面上扣。   听到不仅自己的人被卖,连换好酒的钱都要从自己账上扣,刘大夫人顿时一口气上不来,恼恨地在空中乱抓:“老太爷,你未免太狠了!”   她只是承办的人,如今出了问题,刘老太爷就一毛不拔,到底有没有给她这个当家大夫人脸面?   虽说是刘大夫人气恼之语,可是刘良月还是狠狠瞪着屋里的下人:“都滚出去!有人多嘴说半个字,本小姐亲自打死她!”   下人们都赶紧出去,留下母女俩随便说话。   刘良月一时在床边哭的厉害,直气得恨不得把孔玲珑撕碎了:“母亲,这都是那孔玲珑的错,都是她才害的母亲这样!”   刘大夫人泪流满面:“要不是有你这个亲生女儿,母亲在这个家里,真是没什么地位!”   她本就是老大老爷娶回来的继室,处处被刘邵这个嫡子压一头,心中的愤懑早就不能言说。   刘大夫人本就有头疼的老毛病,只是平时养尊处优,也极少有不顺心的事,所以看着并不严重,可是最近一段时间,从孔家退婚开始,她几乎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连番的打击再加上今天的变故,已经让刘大夫人不堪重负,病症一爆发出来,就不可收拾。   偏偏现在宾客盈门,若此时把大夫请到家里,肯定要徒惹是非,所以刘老太爷竟是连大夫都禁止去请。   眼看母亲疼的如此受罪,刘良月气恨难当,直接站起来走到门外,叫来了一个丫鬟:“你马上去把表小姐程姑娘请过来,就说我有要事说!”   下人马上去了,在后院刘良月的话就是圣旨,和刘大夫人一样重要。这些年刘家的男人都在京中为官,后宅之事都是女人做主,说话的份量自不用提。   程锦画匆匆赶来了,一见面就关切道:“表姐,听说舅母病了,究竟出了什么事?”   刘良月气恨地把事情全部说了一遍,换来程锦画俏脸生寒,连连道:“这孔玲珑和她带来的人也太可恨了,竟能将舅母气成这样,摆明是故意的!”   这还用她提醒,刘良月气的牙痒痒,对程锦画说道:“这次说什么我也要孔玲珑这个贱人好看!起码也要让她承受和母亲一样的痛苦!”   程锦画看刘良月真的是气急了,说话都开始不受理智支配,这个从小就高高在上的刘家嫡女,一直被刘大夫人捧在手心儿里,这次可算是明白了什么是憋屈的滋味。   程锦画心里有一丝讥削,可是面上自然万分关切:“之前有舅母主持大局,咱们还有机会露面,现在是哥哥和外祖父在前头,外祖父又一向严厉,为了不落人话柄,连给舅母请大夫都要推辞,咱们就是有心出力,却要怎么办呢?”   这程锦画曾经也拼了命想要讨刘老太爷的欢心,结果刘老太爷自私狭隘,对这个外孙女根本不看重,气的程锦画在心中骂了许多次老怪物。   现在看起来,对刘良月这个嫡亲孙女也不过如此,刘大夫人平时那么耀武扬威,现在头疼的打滚,连个大夫都不能看,自己说这些话,要是能挑拨起刘良月对刘老爷子的怨气,倒是美事一桩。   刘良月俏脸发抖,也不知是更气什么,她只是不断道:“我一定要那孔玲珑好看,我一定要那孔玲珑付出代价!”   程锦画更加“关切”了:“表姐既然这么说,是否已经有了策略?”   刘良月立刻看向程锦画:“祖父刚才对我保证,会给我机会出气,我现在就是要跟你商量接下来的事。”   程锦画心里咬牙,老东西真是偏私,肯给这刘良月机会,那她这个外孙女就不算了?   可是当务之急,她也只能抱紧刘良月的大腿,希望借着她的光,有机会露脸。   程锦画立即摆出了殷勤倾听的样子,靠近了刘良月,刘良月立刻低头,口中吐出恶毒之语:“到时候你这般……一定能让那孔玲珑好看!”   ===   酒席中,孔玲珑借势就说道:“夙夜公子一向好酒,那今日,我的酒就由夙夜公子代饮吧。”   夙夜含笑:“在下却之不恭。”   刘邵想喝而不得,孔玲珑却主动让身边的夙夜把所有酒都喝了。这不摆明要刘邵好看么?   众人大概都料不到孔玲珑会如此大胆,竟连一丝脸面都不给刘家。   亏得刘邵还能按住性子,笑道:“为何孔小姐觉得在下和这位夙夜公子饮酒,会有区别?”   都是男人,刚才不还义正言辞,说男女授受不亲吗?   孔玲珑看着那张笑中带着凉薄的脸:“有什么区别,刘公子自己不知道吗?”   刘邵脸上变了变色,实在忍受不了这样的折辱,转身拂袖离去。   旁边的宾客面面相觑,若说刚才还是小打小闹,这次可就真的过了。此时夙夜俨然成了谄媚虚荣的小白脸,先前对他有好感的姑娘,此刻更是羞愤不堪,觉得自己真是走了眼,竟然会觉得这样的人,能跟刘邵公子媲美。   那孔小姐就更不应该了,刘公子好心为她喝酒,她不愿意受就算了,竟然还帮着身旁的小白脸打压刘公子。   看来众人之前的看法还是错了,这孔玲珑到底是个行为粗浅不知涵养的商户丫头。   众人义愤填膺,夙夜假作喝酒,余光却瞥到孔玲珑冰凉一片的面庞之上,她明知道这样做会得罪刘家,会让众人对她有看法,她还是义无返顾讥嘲了刘邵。   她对刘家,对刘邵,真的就这么不能容忍吗?   这刘邵在夙夜眼中,也就是个能充门面的白莲公子罢了。这样的人,在夙夜生活中比比都是,这刘邵甚至还不如他知道的有些人,所以夙夜也想不明白,这样的人怎么能让孔玲珑就那么“特殊”看待?   虽然这特殊不是什么好意,但夙夜还是不觉得刘邵有这个资格。   忽然席间,有一个女子轻笑了一声,“夙夜公子和孔小姐关系还真不一般,原来我们只是听说,今日亲眼见到,实在伉俪情深。”   这不就是坐实了,夙夜是孔家入赘夫君吗。要知道在这里的大多数看客,可是就冲着这个来的。这孔小姐放着刘公子这样的贵门子弟不要,找一个入赘的,还带着入赘的一起给刘公子难堪,果然就有“打抱不平”的了。   孔玲珑扫了那说话的女子一眼,模样娇俏,根据坐的席位判断,应该是官宦之女。只是咸阳的官一向不大,最多也就是七八品之流,只是这样的人家,却还妄想攀上刘邵。   孔玲珑淡淡地回道:“请恕玲珑不知道这位小姐说的什么,夙夜公子是我孔家的客卿,才学出众,一向被我孔家厚待。”   那小姐气的脸一白,随即冷笑道:“可夙夜公子可不是这么说的,他曾大庭广众之下,说想要入赘孔家。”   孔小姐反唇相讥:“这么说,小姐若是今日说一句,要嫁给刘公子,就真的会嫁了?”   这些段数的女人,前世刘邵身边就没缺过,也只有这些愚蠢的女子才会刘邵抱有幻想。   那女子被说中心事,又羞又恼,“孔玲珑,你,你不要脸!”   孔玲珑把团扇一放,冷冷道:“我正是要脸,小姐当众指我和夙夜公子有私情,我若不驳斥一二,岂非让大家都觉得我孔玲珑是个可以随意轻侮的女人?”   那小姐哪里想到碰上孔玲珑这样伶牙俐齿的,当下因为恼恨气的浑身发抖,想要反驳却说不出什么能驳倒她的。   这时一道温润的声音:“大家今日来我刘家,都是一片心意,切莫伤了和气。”   刘邵很会挑时机地站了出来,看了那小姐一眼,温柔说道:“多谢这位小姐为在下说话。”   那小姐顿时脸飞红霞,迅速低下了头,只觉得刚才受的屈辱也值得了。   有女子见刘邵如此温柔说话,当下竟也没头脑地冲着孔玲珑吼道:“谁会带着自己的客卿来参加宴席?不是心虚是什么?!”   可是这位小姐就没有那样好运,因为她这话说的真不在点子。   孔玲珑连眼色都懒得给,淡淡道:“小姐不如问问刘公子,帖子上为何写了我这客卿的名字,若是不来,是不是又要成了我孔家眼高于顶,失礼于人。”   “好了!”一声威严的声音,让宾客中的纷乱都熄了,刘老太爷目光没有温度地盯着孔玲珑。   这时旁边走上来一个相貌温婉的妇人,对刘老太爷说道:“老太爷,院子里都布置好了。”   这人正是刘家的二房夫人。   (掌阅小伙伴的热情实在太感动了~今天临时加更一掌,明天也两更,抱住大家~)   ☆、047章 分开对付   只见刘家二夫人笑着对宾客们道:“我家大嫂身子不适,却也是尽心尽力为各位准备了助兴的节目,在咱们府内后院,大嫂分别藏了两尊白玉如意,作为给大家的彩头,谁先找到,白玉如意就归了谁。”   白玉如意可是如意当中的上品,尤其是给女孩子陪嫁最为妥当,听说刘家用这个做彩头,座位中的小姐们都兴奋了。   女人心思本就深细,容易多想,觉得刘大夫人用白玉如意做彩头,是不是、如果找到的女子,可以有机会亲近刘邵公子?   当下有几个已是绯红了脸,想要多问几句又不敢,便扯了扯旁边人的衣袖。   刘家二夫人深深地看着下面宾客,“这白玉如意分为两尊,分别是男宾和女宾,且需是未婚未嫁之人,方可参与。”   顿时下面的人神情精彩,之前就有所猜测的那些小姐们更加兴奋,话都说到了这份上,还能不明白吗?   刘二夫人看着下面神情,心中很是满意。这次不是刘大夫人病了,她也没机会出来主持大局,这次要是能博得老太爷欢心,说不定以后管家之权也能给她一二。   当下出来好几个伶俐的丫头,将未婚未嫁的男女宾客分开来,准备带着他们去后院。   孔玲珑和夙夜在这些人群中显得格外瞩目,夙夜摇着扇子,在众人不注意的时候低头一笑:“咱么要是现在就走,你说怎么样?”   孔玲珑让玉儿跟着自己,左右玉儿也是未嫁,算一份子,谅刘家也不能说什么。   孔玲珑话中含着一丝寒凉道:“别人帮你把一切都准备好了,你不好好接着,岂不失礼。”   夙夜看她一眼,有心想提醒什么,话到嘴边,却又是一笑:“我也一向最重视礼尚往来了。”   两人彼此心知肚明看了一眼,便跟随刘府的丫头分开走了。   刘良月在后院接到消息,立刻跟程锦画商量:“二娘已经把孔玲珑和她那个姘头分开了,你我各自对付他们,就不信,这次他们还能有什么花样!”   程锦画那边,则是握紧了扇子,脸色有些莫测。   刘良月咬牙道:“你可不要这个时候,才说不肯做。”   程锦画见她脸色不善,立刻陪着笑:“怎么会呢,妹子刚才只是想,怎么才能不引起那孔玲珑的怀疑。”   刘良月冷冷一笑:“你只管照做就是,你别忘了,你已经开罪了我母亲,祖父对你也一向不容,即便没有今天的事,你在刘家也未见得还能待多久。但是你做好今天的事,最起码我一定会在祖父面前保住你。”   程锦画动了动心,她原本还有些犹豫,但刘良月说的是实情,如果不是因为自己现在在刘家已经岌岌可危了,她也不会病急乱投医,找上了刘良月这个刁蛮嫡女。   当下程锦画握紧扇子,心里豁出去了,横竖都是死,倒不如博个一线生机。   这时候,刘良月想到什么,忽然讥笑道:“况且,孔玲珑那位姘头,可是长得极好看,还有人说他甚至胜过表哥,借着今天的机会,你难道就不想见见?”   程锦画勉强一笑:“表姐不要嘲笑我了,他长得再好看我也不稀罕。”   刘良月嘴角一撇。就她这个表妹,心里一直恋慕她的哥哥,以为她不知道。可惜程锦画一个娘家都失势的外女,寄宿在刘家,也配肖想他们刘家的嫡长公子。   刘府的丫头们分别把男女宾客引到了不同的院子入口,便坦然离去了。左右这里来参加宴会的,都是非富即贵,身边都各自带了自己的丫头,而既然说了是游戏,若是刘府的下人还跟着,难免给人一种监视之感。   所以这番思量倒是正合了这些客人的意。   孔玲珑这一头,刘府那些下人刚一离去,原本那些还“柔柔弱弱”的小姐们立刻爪牙露了出来,各自跟商量好一样,都自动躲得孔玲珑远远地,还不忘故意露出鄙夷的神情,指望这样能打击一下孔玲珑的气焰。   可是孔玲珑主仆二人,连眼色都没有给她们,径自入了院中树林,已经开始找了。   小姐们气的鼻歪眼斜,偏偏不能奈何,毕竟现在还在刘家的地方,要是真跟那孔玲珑起冲突,给刘家留下一个好争好斗的印象,可就什么都完了。   小姐们于是一个个争先恐后跑进林子里,直到把孔玲珑远远地甩下,心里才平衡一些。   玉儿皱着眉看着前头烟尘滚滚:“不就一柄如意吗,咱们孔家库房多的是,小姐每天换一个都换的过来。”   孔玲珑淡笑看玉儿一眼,这小丫头的嘴也是越发毒了,不知跟谁学的。   “先坐下歇歇吧,”孔玲珑说道,“正好清净清净。”   刚才在宴席中那刘家祖孙一个比一个会演戏,虽然孔玲珑都应付了下来,心情却也着实反感,很难不受影响。   所以看到这刘家的树林也是景致优美,倒不如就此歇歇,调节调节心情。   小姐都发话了,玉儿还能有什么意见,反正她也不稀罕什么玉如意,当即席地坐下。   “小姐,夙夜公子身边没有下人,会不会被刘家的找麻烦?”玉儿心思简单,只觉得这夙夜既然帮了自家小姐,那便是和她们站在一道,理当关心一下。   孔玲珑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扇子,眸光淡淡:“要是刘家真的找他麻烦,你还是担心担心那些刘家人吧。”   夙夜这个人会吃亏吗?孔玲珑压根就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夙夜倒是好兴致,他这边的情形比孔玲珑有过之无不及,那些公子少年,个个都像躲避毒药一样对他敬而远之,最后也就剩下夙夜一个人在后头慢腾腾走着。   他一边摇着扇子,一边看着这景致,正嘴角勾起一抹笑。   忽听身后一声轻柔话语:“夙夜公子,还请留步。”   夙夜听这声音熟悉,嘴角笑容更浓,转过身去。看见刘邵大步走了过来,近前之后,刘邵眸中微深,便微笑着一拱手:“夙夜公子。”   夙夜也抬手意思了一下,含笑道:“刘公子有事?”   两人又没什么私交,就别假客套了。   刘邵却淡淡一笑:“未婚未嫁者都可参加,难道在下便不算一份?”   夙夜嘴边笑容更深:“刘公子这般的人品面貌,咸阳大半的淑女怕是都动了心,还愁娶吗?”   大半淑女都喜欢他,偏偏孔玲珑不屑一顾,坚决退婚避如蛇蝎。   刘邵眸中泛着清冷,淡淡说道:“夙夜公子何必谦虚,公子相貌出色,在下自知比不上。”   只夸相貌出色,还不就是以色事人者,中看不中用。   夙夜心中觉得有趣,这刘公子平白担着这么多好名声,却没有半点胸襟气度,那些所谓的君子风度,却都是装出来的大半,这样的人高中殿试魁首,只能说京城那些人越发眼瞎了。   刚想到京城,刘邵的目光便有几分锐利地朝夙夜看过来:“公子这个名字,倒是和在下认得的,京城的一位权贵大人很像几分,敢问公子全名便叫夙夜吗?”   夙夜脸上神情没有一丝变化:“在下姓夙名夜,而且是南阳人,实在不知道刘公子说的那位京城权贵是谁。”   南阳人,刘邵之前也打探过了,南阳,正是一个出美人……和戏子伶人的地方。   刘邵再看夙夜的样子,眼神深处有了一丝鄙薄,果然像是伶人戏子之流。才会和孔玲珑那个商家女厮混在一起。   想到这,刘邵心中那一点忌惮也全部散去,草草对着夙夜一抬手,就扬长离去。   夙夜看着他的背影,嘴角的神情有些淡冷。   刘邵回去当即便跟刘老太爷说:“那个夙夜不足为惧,他所做的一切,应该都还是出自孔玲珑的授意。”   刘老太爷目光锐利,“你不要太大意了,就他今日在宴会上的表现,不可能是全无心机之人,孔玲珑要是连你都不屑一顾,又凭什么看上一个什么都没用的人?”   刘邵脸上有些僵,这是他最不愿意承认的一点,他被一个商门之女看轻,这让他堂堂尊贵的刘家公子,变得如笑话一般。   “祖父,”刘邵低下声音,“您到底为什么要攀结孔家这门亲,如果是为了钱……”   刘邵到底还是只能说到这份上,刘老太爷冷冷望着他,却难得没有动怒:“你知道你这殿试魁首,值多少钱?”   刘邵心里咯噔一下,刘老太爷再次触及了他心底不愿意碰的地方。   刘老太爷说道:“打通圣上身边的关节,让考官同意提携你,这几样林林总总加起来,便花去了十万两黄金。”   刘邵一震,十万两黄金,纵然他自诩出身富贵,这十万两也是大大震慑了他的神经。   竟然,要这么多钱吗?   刘邵推己及人,那祖父这些年在京中为官,到底又花去了多少?竟是一个不敢想不敢说的数字。   刘老太爷的声音冷冷打断幻想:“想要权,先要有钱,每一个和你一样出身的贵门子弟都知道这个道理。你便是娶了再贵重的贵门之女,她的家族也不可能出钱来扶持你。只有孔玲珑,才是不一样的。”   只有孔玲珑,才是不一样的。   (今日还有一更)   ☆、048章 栽赃戏码   孔家有钱,但是孔玲珑的出身让她一辈子也不能跟权力沾边,所以,她的钱才能用来为刘家所用,用来给刘邵和刘家所有男丁开路。   刘邵脸色暗沉,刘老太爷缓缓道:“这些年,刘家表面风光,实际早已入不敷出,要不然,你母亲为何连酒钱都要从中节省,不就是希望能让窟窿不要越来越大吗?”   这话等于是告诉刘邵,刘家现在就是撑着表面的架子,其实内里腐朽一片,他们迫切的需要孔玲珑,需要孔玲珑代表的孔家财富。   刘邵重重道:“都是孙儿无能,才让祖父如此费心。”   刘老爷子说道:“这些话就不必说了,我们刘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的殿试魁首十万两,但是多少人,就是捧了钱也得不到这个位置,这就是刘家赋予你的特权。”   刘老太爷目光陡然凌厉:“所以,你不必妄自菲薄,人只有站在高位,拥有权力,才能拥有一切,现在你人在这里,就不要再让孔玲珑有机会从你指间飞了!”   刘邵面色沉冷,半晌,才阴阴点了点头。   孔玲珑这边和玉儿歇脚,本以为能得半刻清静,结果没多久就有人前来打扰。   “孔玲珑!”一声娇蛮的呼喝响起,刘良月带着几个丫头出现在树林里,居高临下地看着孔玲珑。   孔玲珑捏着酸疼的腿,低着头不说话。   刘良月怒目:“喂!本小姐跟你说话,你没听到是吗?!”   孔玲珑慢慢抬起头,看着刘良月:“原来小姐是跟我说话。”   刘良月气愤:“你装什么傻?!听不到本小姐刚才叫了你吗?”   孔玲珑瞥了她一眼:“小姐刚才的确叫了我,只不过我当是哪个没有礼教的丫头,直呼了我的名字,所以不想理睬,怎么想到是刘家大小姐你。”   刘良月当即气歪了鼻子,也不管什么就骂道:“孔玲珑!你休要嚣张!你以为这样就能骑到本小姐头上来?你这辈子都是低贱的商户女,给本小姐提鞋的资格都没有!”   玉儿气死了,这刘家的人真是个个都讨厌得很,自家小姐没惹她,都能被她骂了一头,士族贵女也跟市井泼妇差不多。   孔玲珑目光盯在刘良月的脸上,说道:“想不到刘小姐这样自卑,连提鞋这种事也要别人代劳,不过我虽然低贱,却也只管钱银,这请人提鞋的事,刘小姐还是另请其他人吧。”   刘良月快要昏了头,这孔玲珑竟然说她自卑?她为什么要自卑?她堂堂刘家小姐,还用一个最底层的商户来同情吗?   幸好刘良月身旁的丫头冷眼旁观,还有理智,忙低声附耳对刘良月说了几句,刘良月脸上的怒容才平息了下来。   刘良月冷笑一声:“暂且让你得意,过了今天你也没好果子吃了。”   说着带着丫鬟耀武扬威地从孔玲珑面前经过。还特意在孔玲珑面前站了站,叫孔玲珑好看清楚她身上那件衣裙。   士农工商,便是在服饰上也有区别,比如细绫丝绸,只有士族出身的女子有资格穿着,而商者,就是再有钱,也不许穿在身上。   刘良月希望借此举好好羞辱一下孔玲珑,这商女如此骄横,连她这个士族小姐都敢挤兑,可惜再怎么嚣张,也始终是个低贱商家女。   但孔玲珑只是略略瞥了一眼那件衣服,就目光移开,也没有预想中的恼羞成怒。   刘良月气的跺脚,这才带着人走远了。   上一世,孔玲珑嫁到刘家以后,也是天天穿着这些细绫做成的衣裳,也没有觉得高贵多少,反而她的皮肤似乎不适应这些薄凉的衣料,穿着很不舒服,有机会,倒宁愿穿着布衣粗裙,倒还舒坦些。   玉儿却在紧张刘良月刚才威胁的话:“小姐,她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说小姐过了今天就没有好果子?”   孔玲珑淡淡道:“他们刘家什么时候有过好心思,知道就行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来都来了,还怕这个吗。   玉儿放了心,等孔玲珑歇的差不多了,主仆两人便朝着林子深处走去。   ===   夙夜对所谓的白玉如意彩头没有兴趣,但他却对刘家这个地方很有兴致,能有机会进入这内宅来,对他来说也是意外之兴。   找如意的人全部都到了里侧深处,人的惯性所致,总以为自己想找的东西,一定都藏在最隐秘的地方。夙夜倒是以为,那所谓的白玉如意,多半就在刚才那位刘公子衣袖里藏着。   夙夜的骨扇轻轻在手心敲着,一声女子的尖叫从树林之中传过来:“啊!”   夙夜目光看过去,就看到有个丫鬟手忙脚乱地抓着一个姑娘,一脸大祸临头的说道:“表小姐!表小姐!您没事吧?”   程锦画哭哭啼啼的,她这一下是真的摔断了腿,疼的她都要撞墙了。   那丫鬟脸如土色:“这可如何是好,究竟是谁在这里挖了一个土坑?”   夙夜这时已经走上前,看到程锦画的脚,正摔在一个浅坑里,看那坑的样子刚挖不久,莫非是找如意的那帮人,以为东西会埋在土里面?   想来自己走来的路上,似乎也见到了类似的坑,倒是有意思。   丫鬟急道:“奴婢刚才看到好几个人拿着铁锹挖泥,都是老太爷请来的客人,在找如意呢!”   程锦画瞪着眼睛:“什么如意?!”   眼看她们主仆互相瞪眼,夙夜好心地回答道:“老太爷在院子里藏了白玉如意,谁找到就归谁,没准是找这个呢。”   程锦画因为被丫头挡在面前,那丫头又是背对着夙夜说话,所以这时候夙夜开口,那丫头才好似吓了一跳,赶紧回头看着。见是一个陌生男子,丫鬟顿时更慌了。   夙夜望着丫头,一笑:“在下也是来找如意的。”   程锦画只跟夙夜草草一个照面,便脸红地低下头,对丫鬟说道:“疼死我了,你还不想办法把我弄出来!”   丫鬟刚才也想帮她,可是手一碰到程锦画的脚,程锦画立刻便疼的撕心裂肺叫起来,所以忙活的满头大汗,还是什么事也没办成。   夙夜见状叹息道:“看这样子一定是骨头错位了,要是不谨慎处理,怕是要严重的。”   丫鬟顿时又脸色一白,不禁哀求夙夜:“不知这位公子,能否帮忙去请个大夫来?”   夙夜顿了顿,片刻轻轻一笑:“在下不熟悉这咸阳城的医馆,怕是不能及时给小姐请来大夫。”   这厢,程锦画已经又疼的叫了两声,她也是金枝玉叶,哪受过这种罪。   丫鬟正急的不知怎么是好,程锦画又气又怒:“你自己去找不就行了?存心疼死本小姐是吗?”   可是丫鬟看了看夙夜,盯着程锦画有些欲言又止,“可奴婢走了,小姐怎么办?”   程锦画疼的满头汗:“你出去的路上看见没事的丫头,就将她叫来我这里!”   这似乎是唯一的办法,丫鬟只得红着脸对夙夜请求:“这位公子可否在婢子请来人之前,暂时帮忙看着小姐?”   程锦画既然疼的厉害,若是身边一个人都没有,保不齐有什么危险。   夙夜嘴角含笑:“当然可以。”   丫鬟对他一福身,千恩万谢走了。   夙夜对着程锦画,程锦画一直低着头,似乎不好意思单独和夙夜说话。夙夜也是好整以暇地站在两步以外,眸光淡淡看着这位刘府表小姐。   程锦画从怀中掏出来一块手帕,擦了擦一头的汗,接着便用那手帕扇了扇风。   手帕上似乎有香气,淡淡地传来,夙夜鼻端闻到这一缕淡香,不由嘴角一勾。   程锦画慢慢抬起头,手中捏着帕子,微红着脸颊看向夙夜:“这位公子……”   可是她忽然间像是卡住了一般,直直地晕了过去。   黑衣人的身影出现在程锦画身后,正是一记手刀劈在程锦画的后颈,自然是让她晕个干净利落。   夙夜这时正揉了揉鼻子,看向黑衣人:“不是告诉过你,不要随便出现吗。”   黑衣人的脸色比之前都要阴冷,仿佛换了个人:“但那是在少主没有遇到威胁的时候。”   夙夜这才走近程锦画,程锦画歪在地上,脚还杵在深坑里,姿势十分不雅。黑衣人冷硬说道:“这女子竟用这样下三滥的招数对付少主。”   夙夜看着程锦画:“把她的手帕拿出来。”   黑衣人立刻伸手一勾,那手帕到了手里,立刻嫌恶地丢到一边。   “少主,要不要让属下处理了这胆敢冒犯少主的贱民。”黑衣人看着程锦画,眼神同看着一个死物没有区别。   夙夜扇子敲了敲手心:“处理了她也没有好处,罢了,你先将她的骨头接好,然后我们挪个安静的地方,这马上应该要有一大群丫头来看热闹了。”   手帕上是劣质的催情药,这戏码后面的步骤就该是有人义正言辞带着人来逮个正着,然后栽给这个“登徒子”一个轻薄刘家表亲的罪名。   黑衣人也想到了,脸色冷着走向程锦画,手在程锦画的脚踝上一推,就听到清脆的骨头合上声音。   ☆、049章 被人轻薄   刘良月带着一大帮丫鬟,气势汹汹内心得意地来到程锦画刚才待的地方,却一个人影也没见到,没有程锦画,更没有夙夜。   她瞪着眼睛,不敢相信地看着眼前发生的,怎么会没有人?不是让程锦画那贱丫头好好待在这,让她带人“抓奸”吗?   难道那丫头敢临时反悔?   刘良月怒气冲冲问那个传话的丫头:“表小姐人呢?你不是说在这里吗?!”   那丫鬟正是刚才跟着程锦画的,闻言赶忙跪下道:“回禀小姐,奴婢千真万确看见了,而且那个夙夜也的确留下了看着表小姐,绝不会有错!”   刘良月再次看向那个土坑,这一切都是安排好的,为了逼真效果,程锦画也故意摔坏了腿,这样就算那个夙夜怀疑也不会深究。   可是现在人呢?   那丫头犹豫道:“会不会,那个夙夜料定奴婢会带着人来,怕被撞破,所以将表小姐带去了别的地方?”   刘良月目光惊疑不定,丫鬟说的也有可能,可那催情药那么烈,她不信男人闻见之后,还有心思把人挪去别的地方。但是程锦画那丫头确实摔坏了腿,谅她自己也是不能走的,除非真的是那男人帮着她。   一想到这,刘良月毒计又上心头,马上吩咐跪着的丫头:“对,就要这样说,你亲眼看见了那个叫夙夜的,和表小姐单独相处,甚至意图对表小姐不轨,你吓坏了才丢下表小姐出去大声呼救,等本小姐带人赶到之时,表小姐和那男人都不见踪影了。”   那丫鬟顿时一惊,这可跟之前说好的不一样,如果没有人撞破,只靠她一个人嘴说,会有人信吗?   刘良月已经恶狠狠道:“你记住了没有?!”   丫鬟赶紧低头:“奴婢记住了,奴婢但凭小姐的吩咐!”   刘良月这才罢休,心中再次冷笑起来。只要让那个夙夜名声狼藉,孔玲珑也会随之被人厌弃和唾弃,到时候再让人散播一些流言,孔玲珑一辈子也洗不掉这些污点。   刘良月带着人走之后,头顶高高的树上,黑衣人才松开程锦画的嘴,冷冷看着她。   程锦画惊魂不定,夙夜对她微微一笑:“现在你知道怎么做了吗?”   程锦画点了点头。   ===   孔玲珑那厢走在林子里,走走停停,倒是很闲适,闲适的玉儿都有些疑神疑鬼:“小姐,咱们走了这一会儿,那刘家竟然没有人来找麻烦,可真是太奇怪了。”   不怪玉儿这样说,那刘良月之前放狠话,可不像是开玩笑的,但她们走了大半日,玉儿提心吊胆,却只遇到了几个来参加宴会的小姐们,对孔玲珑一番尖酸刻薄的挖苦,但这个难道就算找麻烦了?   孔玲珑摇着扇子,说道:“咱们再走一会儿,就到时间回去了,你也别管那些,能清静些才好。”   嘴上这么说,孔玲珑却早已知道,若她这边相安无事,夙夜那边必然不会安宁。她身边尚且有玉儿,夙夜孤身一人,正是刘家下手的好机会。刘家是不会放过的。只是刘家人到底能不能讨到好,自然还是两说。   玉儿听小姐这么说,也放下心来,她当然也不愿意提着一颗心防备,若是刘家人不来阴招对付她们,当然再好不过。   没想到,就在这时,玉儿“哎呦”一声,脚下绊倒了什么东西,要不是孔玲珑及时伸手,玉儿就要摔了。   却见那枯树叶掩埋下,隐约露出一截什么,玉儿定睛想要去看,孔玲珑已经脸色一沉,拉紧玉儿的手臂:“我们走!”   玉儿猝不及防被拉了几步,还不忘回头:“小姐,那个好像是……”   孔玲珑一言不发往前走,正好有一个小姐惊叫一声:“啊!原来在这里!”   孔玲珑已经走出了几步远,就看到前面一个小姐激动地抓着丫头,兴冲冲到刚才玉儿走过的地方,丫鬟伸手,就从那堆枯树叶之中,拿到了一根白莹莹的玉如意。   那小姐简直不敢相信地看着,一把从丫鬟手中夺过玉如意,爱不释手地看着。   孔玲珑这才顿住脚,回过身意味深长地看着这一幕。   这时却跳出一个丫头,穿着青色刘府的下人服饰,言语机灵地说道:“恭喜孔小姐找到玉如意。”   那正拿着如意惊叹的小姐闻言,顿时一瞪眼:“你眼瞎了吗?分明是本小姐先找到的!”   那青衣的丫鬟转头看了看,“这……奴婢刚才见了,是孔小姐的丫头先踩中了玉如意,所以算孔小姐先找到的。”   那小姐哪里肯罢休,顿时破口大骂道:“你这丫头敢胡说?!这玉如意现在在本小姐的手里握着,凭什么是她孔玲珑先找到的?”   那青衣的丫头先前也不知在哪儿躲着,这会儿玉如意刚出现,她就跳将出来,还一口咬定是孔玲珑发现的。   玉儿这才相信那地上真是玉如意,只是小姐居然拉着自己就跑,是故意不想拿的吗?   青衣丫鬟依然坚持:“这如意,奴婢看的分明,的确是孔小姐先发现的。”   那小姐从开始的喜不自胜到现在被气的脸色发绿,指着青衣丫鬟说不出话:“你,你……”   孔玲珑这时悠悠道:“我作证,这玉如意,确实是那位小姐先找到的。”   那小姐正气着,闻言登时一愣。   青衣丫鬟更是脸上尴尬,对孔玲珑道:“可是孔小姐,奴婢刚才分明看见……”   孔玲珑瞄了她一眼:“你看见什么?我从那路上走过来,并未注意到什么如意。”   青衣丫鬟大概也万万没想到,孔玲珑会矢口否认这一点。而对面那位小姐,已然是高兴坏了。   孔玲珑甚至问玉儿:“玉儿,你可曾看见?”   玉儿早已反应过来,机灵道:“奴婢没看见,刚才还以为是石头绊了一下呢。”   那小姐鄙夷地看着青衣丫鬟:“你听见了没有,连孔小姐都承认她没看见玉如意了,分明是本小姐先发现的。你这贱婢还敢胡说八道。”   青衣丫鬟脸涨得通红,没想到她一口咬定是孔玲珑先发现的玉如意,孔玲珑自己却并不买账,甚至孔玲珑看着她的目光,还含了一缕讥削。   最后,这场争执依然以那位小姐获得胜利,那小姐喜滋滋拿着玉如意,以胜利者的姿态转身离开树林。   那青衣丫鬟也无心留下,草草对孔玲珑行了一礼,就匆匆走了。   孔玲珑淡淡一笑,对玉儿道:“我们也走吧。”   玉儿赶紧跟上,一边道:“小姐为何不承认看见了玉如意?”   刚才孔玲珑拉着她走,分明是故意不想让她把玉如意捡起来。   孔玲珑摇着扇子,幽幽道:“你想一想,在我们前面,多少小姐从那条路上走过去,却都没有发现,你一踩却就找到了,如果埋得那么显而易见,之前都没有人发现,只能说明,那如意是故意看我们过来,才被丢到那里的。”   玉儿瞪直了眼睛,她显然想不到还有这种事,不禁继续问孔玲珑:“刘家人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就能解释,为什么那个青衣丫鬟出现的那么巧合了。   孔玲珑脸色泛起寒凉之意:“不管他们为什么,至少我不会让他们得逞。”   玉儿点着头,心中也对小姐越发信服。   回到宴席之后,发现大半人都已经回来,有几个小姐脸上懊恼,很显然都一脸不忿地看着那位找到了白玉如意的小姐,有几个毫不掩饰的嫉妒。   就是一柄价值百两的如意,她们的神情倒好像丢失了什么重大东西一样。   男宾客那边回来的人就更多了,毕竟玉如意虽然值钱,但是他们心中,远没有女宾客那么执念,所以找的累了,大多都回来吃酒了。   人群中,没有夙夜。   孔玲珑坐到之前那个席位上,托了那位玉如意小姐的福,现在已经为孔玲珑吸引去了大半的仇恨,而孔玲珑则有了清静的时间。   玉儿也是飞快扫了一眼男宾那边,见夙夜没回来,竟挖苦了一句:“这夙夜公子这样卖力,不会真的想找到如意吧?难道咱们孔家缺了他的钱用不成?”   就在开玩笑的时候,忽然树林里冲出来一个刘家的丫头,一脸惊慌失措地,直接就冲向刘老太爷坐着的帐子内,还扯着嗓门喊:“不好了……老太爷!表小姐她……在林子里头被人轻薄了!……”   众人素来是看热闹不怕事大,何况这丫头喊得这么卖力,好像故意叫人听见一样,顿时间,宴席之中的宾客就开始哗然起来,纷纷议论起了丫鬟口中的刘家表小姐。   等到知道刘家确实有一个远房的表亲暂住时,所有人脸上都露出了意味深长的表情。   特别是这时候,帐子里传出了刘老太爷的怒吼:“你再说一遍?!!!”   玉儿吃惊地看着孔玲珑,后者眸光微眯,脸上露出一丝冷意来。她自是不会忘了这位刘家的表小姐,程锦画被人轻薄?偏偏就能出现这么巧的事?   ☆、050章 反咬一口   自从宾客各自的进了树林,刘老太爷就在幔帐之中歇息,突然看见一个丫头急眉竖眼地喊着,进来就哭个不休,刘老太爷对没规矩的奴婢素来没有忍耐力,喝问之下,竟然问出了这般惊天动地的事情。   刘老太爷手上青筋暴露,“你个贱婢,敢胡说八道?”   程锦画虽然是他的外孙女,也不得他的看重,但是到底是他刘家的人,要是出了这样的事情,还能有脸吗?所以第一反应就是这丫头居心不轨。   没想到,这时刘良月掀开帘子进来,不容分说就带着丫鬟道:“祖父,这件事我也听说了,我在路上遇到了这丫头,孙女觉得兹事体大,所以让她来报告祖父。”   一个丫鬟的话可以不相信,但是刘家嫡女都站出来了,刘老太爷不禁猛拍了一下扶手,站起身沉下脸道:“是什么人干的?”   那丫鬟哭哭啼啼,只说是一个陌生男人,不是刘家的人。   陌生男人,那就只能是外间的宾客了。   刘老太爷当即叫道:“马上派人去清点人数,看看男宾之中,还有什么人没来!”   好几个刘府的下人鱼贯而出,为了不显得特殊,连女宾这边也点了人数。   刘良月一眼看见孔玲珑安然坐在那儿,便立刻狠狠瞪了一眼。   孔玲珑早就沉下眸子,看刘府的下人在宾客之中转悠的样子,显然程锦画出事的事,已经被怀疑到男宾身上了。   人数清点好,女宾意外的齐全,男宾则是少了三个人。   刘老太爷已经从帘幕后走出来,冷冷扫了一眼,“还请各位继续坐下吃酒,等着其余的几位客人出来。”   那些男宾们听到刘家表小姐被人轻薄,接着自己就被清点,哪还没有个数,那还没回来的三人之中,怕是就有那孟浪的登徒子。   于是都安然坐下来,刘府下人很快捧来了新鲜的瓜果和清酒。   玉儿终于也看出来苗头,男宾只有三个人还没来,其中就有夙夜,难道这事情会和夙夜公子有关系?   吓了一跳后,她立刻看向孔玲珑,却不敢说什么,因为害怕被人听见自己的猜测。   孔玲珑看了眼她,那眼神示意她不要惊慌,玉儿才慢慢平静下来。   就像小姐说的一样,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再说,她也不相信夙夜公子是那样的人。   孔玲珑手中握紧团扇,倘若刘家连这种手段都使得出,那可就不是一般卑劣了。   虽然心里知道,以夙夜平时的心智,应当不会中套,但是眼看他迟迟未归,孔玲珑还是觉得心中闪过不安。   所有人紧张地等了半个时辰,那两个男宾陆陆续续出来了,找的一身灰头土脸,没想到一出来,就见人人都看着自己,还以为是因为狼狈被人笑话了,都低着头赶紧回了席位。   这么一来,就只有夙夜了。   其他宾客也很快就发现这一点,旁人他们或许还不知,但跟着孔小姐来的夙夜公子是何人,怎么会有人不知道。当下连最后来的那两个男宾都听说了事情,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又庆幸起来。   幸好,这下疑心就不是他们,而是那个至今没回来的倒插门了……   有人还露出幸灾乐祸的笑来,祸不及己身,担心就变成了看热闹的闲心。   刘老太爷冷着脸问丫鬟:“还没找到表小姐吗。”   丫鬟愁眉苦脸地回道:“也还没有。”   加一个“也”字就意味深长了,表小姐一直找不到,树林里也派了好几拨人,没有发现夙夜的身影,一个男宾和表小姐同时失踪,就算众人想象力不够丰富,都能编出好几套不堪的画面来。   刘老太爷就阴着脸看着孔玲珑:“孔小姐,你带来的那位客卿,到现在踪影全无,小姐就没有什么要表示的吗?”   孔玲珑闻言看了刘老太爷一眼,淡淡道:“也许是那玉如意藏得太深,还没找到吧。”   众人哗然,这孔小姐还真是站着说话不嫌腰疼,刘老太爷的话都这么明显了,她居然还能推到找玉如意上头?   刘老太爷按捺着脾气:“树林中已经都搜过了,早已经没有人一个人在里面,老夫事前就强调过,男女宾客不得离开树林的范围,难道孔小姐那位客卿连这点规矩都不懂吗?!”   在人家内宅乱走动是很忌讳的,稍微有点教养的人都不会这样做,刘老太爷如此说,已经是在很直接地骂孔玲珑带来的人没家教了。   刘良月趁机发难,咄咄逼人道:“孔玲珑!你还不给我们一个交代?!!!”   所有人都觉得夙夜是孔玲珑带来的,那孔玲珑就应该为夙夜的行为负责,所以即便刘良月现在的态度再恶劣,众人都以为理所应当。   可是孔玲珑只是看了刘良月一眼,她还没开口,玉儿已经忍不住道:“这跟我们小姐有什么关系?我们小姐早就从林子里回来了,这里谁没看见?”   但她这番说辞却不能取信于人,特别是刘良月冷笑:“你家小姐是回来了,可你家小姐的姘头却不知所踪!”   这话就难听了,只见,一直面色还算平静的孔玲珑,闻言将团扇一放,便冷冷扫向了刘良月:“刘小姐方才说什么?还请再说一遍。”   刘良月见她到现在还故作一副冷静的样子,便气不过,越发冷笑道:“装什么纯洁无辜?这咸阳谁不知道,你跟那男人就是不清不楚,嘴里说着是孔家的客卿,谁知道你们私底下都干些什么事情!”   孔玲珑瞥了一眼刘老太爷,见他面色阴沉,始终端坐不说话,便知道他是故意纵容刘良月。   孔玲珑目光看着周围鄙夷的众人:“你们,都这样认为?”   这显然是在质问,方才刘良月指责她跟夙夜是不清不楚,可是被问到的人,哪个又敢直说,就算心里那么想,看到孔家小姐那张如寒霜一样的脸,都干咳着转移了视线。   一群在背地里煽风点火,碰到麻烦却躲得比谁都快的人。   孔玲珑当即冷笑了一下:“我孔玲珑倒是不知道,如今只凭着传闻就可以定一个人的罪了,连自己没有亲眼所见的事情,都能传的煞有介事,如此不负责任,可有想过有一天,自己被污言秽语泼脏水的时候,是不是也心甘情愿地认了?”   孔玲珑语气极冷,加上那视线一直来回扫在众人脸上,无端的让人背脊发凉,好像芒刺在背一样,那些确实心中有过怀疑,还当做茶余饭后笑话的人,则更是感到脸红耳热,一时连头也不敢抬。   刘良月见状,气的跺脚,骂道:“孔玲珑,你不要以为在这里威胁就能把自己摘干净了,你做过的事,谁的心里没有数?”   “这么说,刘小姐心里倒是有数了。”孔玲珑冷笑着,“不如刘小姐把你心里的数说出来,好叫玲珑也知道,究竟什么地方,让刘小姐这样不遗余力地冤枉我。”   刘良月气的脸疼,还是刘老太爷喝了一声:“够了!你的表妹还没有找到,你就在这里胡闹不休,成何体统?!”   刘良月被一喝,好像凉水一泼,终于不再像刚才那样没了理智。但是她狠狠瞪了孔玲珑一眼,目光之中,有火一样的愤恨。   就在这时,竟然听得不远处传来一声娇语:“哎呀,这是怎么了,舅母您瞧瞧,您不过就病了这么一小会,前院就闹起来了,这家中没有您主持大局,还真是不行呢!”   刘良月和刘老太爷都是一震,刘良月更是脸色惨白地朝着声音看过去。   只见程锦画搀扶着刘大夫人,正朝这边慢慢走过来,刘大夫人更是满脸堆笑,一双眼睛还慈爱地看着程锦画,那可是平时只有刘良月能享受到的待遇。   宾客们看到“病了”的刘大夫人满面春风地重新出现,身侧还陪着一个美貌少女,都是大为惊讶,还在猜测这美貌少女的身份时,就听到刘良月颤抖的仿佛受了极大刺激的声音说道:“表妹?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表妹?众宾客忽然面面相觑,刘良月的表妹,那不就是……   众宾客反应过来,顿时齐刷刷看向程锦画,这少女粉面桃腮,美丽娇俏,而且浑身上下齐整穿戴,脸上还带着愉快的微笑。不管哪一点,都不像之前丫鬟口中,说被男人轻薄的样子……   这是怎么回事情?!众位看客又是惊又是疑。   程锦画也是满脸讶异地朝刘良月看过去:“我陪着舅母过来的,你怎么了表姐?为何看见我这种表情?”   程锦画的回答让刘良月如坠冰窟,她难以置信地瞪眼看着程锦画,这小妮子之前在树林里分明摔断了腿,为什么这会子会完好无损,还会一脸虚伪地站在她的母亲身旁?   而且,刘良月浑身发抖,为什么连头疼的无非下床的刘大夫人,会突然这样精神十足地带着程锦画出现在众人面前?   刘大夫人本来满面笑容,可是看到自己女儿见到自己的表情,不仅没有开心和激动,反而还一副见了鬼一样的失魂落魄,就连刘老太爷都极为阴冷地盯着她,她脸上的笑容,便慢慢僵硬了起来。   (早上和晚上都有一更~另掌阅平台同步真的很慢,我现在也没有弄懂规律,希望小伙伴耐心和谅解。)   ☆、051章 中了圈套   孔玲珑团扇轻摇,又恢复了淡薄讥削的态度,幽幽说道:“看来这只听传言,就给人定罪的事情,不止发生在我孔家的身上。”   清凌凌的一句话,却好似冷刀子,割在在场众人的心上。   刘良月浑身发抖,指着程锦画:“这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程锦画却流露出害怕的神情来:“表姐,你这是怎么了?什么给人定罪?定什么罪?”   程锦画倒显得浑然不知,可是她眼里那一丝狡诈却没有瞒过孔玲珑。这程锦画看来也是在反过来算计刘良月,刘良月则是算计不成反被套,如今已然方寸大乱。   刘大夫人看向身边扶着自己的程锦画,再看向自己的女儿,那种女人之间阴谋的味道便嗅了出来。她脸色一变,就想挣开程锦画的搀扶。   没想到,程锦画就跟知道一样,手臂看似柔软无力,实际上牢牢抓着刘大夫人,做出一副亲近的样子来:“舅母,看来是表姐看见您好了起来,一时激动,才觉得不可能呢!”   刘大夫人的表情早已僵硬,可是越是众目睽睽,她越不能反差太大,当下也只能挤着笑,对刘老太爷说道:“媳妇原本头疼难忍,可是锦画这丫头,忽然带了一个懂医术的人来,吃了一颗药,竟就好了。”   这也是在对刘老太爷解释,毕竟眼前的情况,属于怎么看怎么不妙。只能尽量把自己这边的情况说清楚。   懂医术的人,刘老太爷眸中精光一闪:“是什么人?!”   孔玲珑也是心头突的一跳,就看见刘大夫人方才来的路上,一道清雅身影已经慢慢走来。   夙夜晃着扇子,迎着无数人惊掉下巴的目光,施施然到了刘大夫人身边,眯眸一笑道:“在下林中偶遇了程姑娘,程姑娘的腿折了,她的丫鬟对在下求救,在下因为粗通医术,就帮了一把程姑娘。没想到程姑娘孝心,还念着舅母的头疼,央求在下随她去大夫人院子里一趟,在下却之不恭,便随着去了。”   便随着去了……   多么轻飘飘理所当然的话语,却将众人所有污秽不堪的猜测都踩进了泥里。像是自己的脸也被踩进了泥。   程锦画欢快地道:“是啊,夙夜公子可真是医术了得,不仅治好了我的腿,还让舅母的头疼也好了,方才舅母还说,定要好生地谢谢夙夜公子!”   在场的人面色各异,这就尴尬的厉害了。况且一波三折的都快赶上折子戏了。   人群中,孔玲珑和夙夜的目光碰在一处,夙夜嘴角勾出一抹几不可见的淡笑。   刘良月却已经被刺激的忍无可忍,跳起来就指着程锦画的脸激动咒骂:“你说谎!你竟敢说谎!”   眼看刘家嫡女当众失态,众宾客也是觉得哗然一片,就算程锦画没有被人轻薄,一切都是误传,可是也是好事,怎地这位刚才还为了“表妹”,不惜跟孔小姐翻脸对骂的刘家小姐,此时倒好像恼羞成怒的样子?   程锦画则是肩膀一缩,更是让众人看见她脸上的惊惧和不安:“表姐,你,你怎么这样说呢?锦画到底做错了什么?”   刘良月气的眼睛喷火:“贱人!你之前答应过我什么?!”   这贱人一出口,众人更是开了眼。这就是刘家标榜贵门嫡女的女儿吗,就这个家风?   程锦画眼中蓄满了泪水:“表姐,我自认没有得罪你,今日更是没有和你相见,若不是舅母让我陪着来,我也不会到这人前来。你,你因何这样骂我?”   这句话带出的信息可多了,最主要的事,把什么都推给了刘大夫人。   刘大夫人几时吃过这样的闷亏,只觉得胸口气的发疼,可是,刚才的确又是她让程锦画陪着来的。当时她头疼的都快死过去了,程锦画说带了一个大夫来,她自然二话不说让那人进来。而一颗药下肚之后,不过短短半刻,头疼也真的神奇好了。   已经被病痛折磨了半日的刘大夫人,怎能不心花怒放,真的觉得程锦画是在为了她着想,高兴之下,自然让程锦画陪着自己来前院。   这时程锦画这样一说,宾客们都是长了眼睛,加上一揣测,怎么觉得这表小姐倒成了受害者。   刘良月差点又失去理智,幸好这时候,刘大夫人狠狠瞪了她一眼,她眼看女儿的举动已经招致了周围人的反感,却不能出声提醒,只能用这样的方式敲打她。   刘良月忍下了一口气,忽然看到旁边瑟瑟发抖的丫头,怒道:“你给本小姐说清楚!怎么回事?不是你亲眼看见,表小姐被这个叫夙夜的男人轻薄了吗?!”   这话一撂出来,不仅刘大夫人脸上色变,嘴唇都颤抖起来,旁边扶着她的程锦画,更是一脸花容失色,仿佛已经被吓得不知所以了。   “表姐?!”程锦画似乎是沙哑失声了一般,“你,你怎能这般说我?!”   看到程锦画楚楚可怜,一副心碎快死的样子,刘良月的气就觉得堵在胸口出不去。   趁着女儿还没有再次失态,刘大夫人强撑着心虚开口,却是叱骂那丫头:“是你胡说八道?还跑到大小姐面前乱说,才让大小姐误会?”   到底还是维护女儿,一时没有更好的替罪羊,只能拿丫鬟开刀。   丫鬟早已吓得浑身发抖,哪儿还敢说一句话,偏偏刘大夫人和刘良月都死死逼着她:“贱婢!今日你若不想好了说话!本小姐明日就将你赶出府去,送到楚馆去!”   楚馆就是青楼了,这刘良月还真遗传了她母亲,心狠手辣十分绝情。   丫鬟顿时就软了,目光虚弱地瞥向刘大夫人,却见刘大夫人的目光,只比刘良月更阴冷,丫鬟自知无望,在府中,刘大夫人和刘良月的势力,远比程锦画一个表亲要强大,究竟依靠谁,根本不需用想。   丫鬟冷下了心肠,忽然脸色一变,指着夙夜就说道:“就是这个男人,奴婢亲眼看见的!”   她不敢先去攀咬程锦画,决定先把夙夜拖下水,毕竟刘良月要对付的,本就是这个人。   刘良月脸上露出一丝狞笑,看着程锦画说道:“春香可是你的贴身丫头,你听见了?她看见你被这个男人轻薄,表妹,你可不要为了维护面子,连吃了亏都不说啊?”   是啊,看程锦画这么维护夙夜,没准就是两人商量好的,想要借着这个由头,遮掩两人之间的丑事。   刘良月越想越觉得有道理,盯着程锦画的目光也露出冷笑。   程锦画似乎是连番被侮辱,而气的发抖了,说道:“表姐,女儿家最重名声,平时你怎么欺辱我都忍了,但是今天你居然用这样可怕的事情栽赃我,我,我说什么也不能任你诬陷了!”   刘大夫人唇脸发白,谅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刘良月对付程锦画的招数,竟然是这般。若是成了还好,可现在刘良月明显是中了别人下的套,一个不小心,怕是要把自己拉进去。   刘良月偏偏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或许意识到了也没用,她现在只能选择孤注一掷,对着程锦画就说道:“你说我诬陷你?那般巧你在林子里就和这男人相遇,那般巧你们一起出现在母亲的面前,敢说你们不是为了遮掩丑事,故意拿着母亲挡在前面?”   刘大夫人心里一震,瞥向程锦画,她从来不喜欢这个假“侄女”,更知道她一心想和自己的女儿一较高下,今天她敢用自己来对付她的亲女儿,即便今天让她得逞,刘大夫人也绝对会找机会整死她。   程锦画怎会不知道刘大夫人眼中的杀意,可是她早就豁出去了,这对母女仗着自己是刘家的大夫人和嫡女,就一直看不起她,就算她处处做小伏低,迟早有一天,还是会被刘大夫人随便打发给一户人家,她程锦画心高气傲,不愿意被这刘氏母女永远捏在手心。   何况今日这样好的机会,她已经难得握住了主动,便用今天,博以后一个出路!   想到这,程锦画干脆将受尽屈辱的目光对准了刘大夫人:“舅母,请您为锦画说句公道话,锦画从一个时辰前就一直待在舅母身边,怎会和旁人有表姐口中说的那种苟且,今日若舅母不为锦画做主,锦画宁愿一头碰死,也要表示清白!”   用敌人的刀去对付敌人,这简直再痛快不过了。   刘大夫人脸色难看,不知道的以为她是在侄女和女儿之间为难,实际上,刘大夫人心里早就恨不得撕了程锦画。   这贱人,竟敢叫她作证?还用死来威胁,无非是看着这么多宾客在场,她若是真任由自己的侄女去死,还不知道要被多少人唾沫星子淹死!   刘大夫人死死按捺着一口气,面上则露着叹息道:“月儿,你也有些太胡闹了,下人说的话,怎么能当真?更不要说还来怀疑你表妹的清白。”   说着,刘大夫人一边狠狠给刘良月使眼色,提醒她不要再犯蠢。   ☆、052章 罚去清修   刘良月忽然跺脚,话锋一转道:“母亲,你别被骗了,也许是这丫头故意为了遮掩,才会抬出母亲你当做挡箭牌,谁让母亲你一向心慈,必然会相信这丫头的鬼话!”   程锦画此时更露出吃惊的神情来:“表姐,我如何故意遮掩?舅母头疼难忍,祖父不许请大夫来看的事情,不正是表姐你告诉我的吗?我又如何提前知道舅母头疼的事情,还带着夙夜公子去遮掩?”   眼看刘老太爷冷冷的视线扫过来,刘大夫人浑身颤抖,这丫头真是疯了,拖了刘良月还不算,竟然把刘老太爷都拉下了水,刘老太爷不许请大夫这种事情,传扬给这么多宾客知道,岂不是明摆着告诉别人刘老太爷为了面子,连家人的死活都不顾?   刘良月也是脸色煞白,下意识回神看着刘老太爷:“祖父……”   刘老太爷的目光已经一点温情都没有,好个亲孙女,竟然在背后把自己卖了,还敢埋怨自己不给她亲娘请大夫。   刘良月也知道刘老太爷已然动了怒,她在刘府颐指气使惯了,只有刘老太爷她十分惧怕,当下就眼泪盈盈:“祖父,不是这样的……”   刘老太爷冷冷的目光盯着夙夜,姐妹俩针锋相对,怒骂不休,他却只是交待了那一句话后,便站在一旁冷眼旁观,这男人分明是故意为之。这背后的事情,想也是他一手策划。   刘老太爷袖中拳头紧握,竟敢在他刘府耍计谋,莫非当他是死的吗?!   “夙夜公子,”刘老太爷淡淡的开口,“想不到你还懂医道,真让老朽开眼界。”   夙夜拱了拱手,淡淡笑说:“也没什么,只是在孔家耳濡目染,近朱者赤了。只是没想到因此,让人误会在下跟表小姐有私,这就有些太不值得了。”   太不值得,是说救了刘大夫人不值得吗?众人心道,若救了人还被泼了一身脏水,确实是挺不值得的。   刘老太爷脸上滑过冷意:“老朽倒不知道,孔家,孔小姐还对医道精通。”   想不到,孔玲珑这时淡淡开口:“老太爷忘记了,我孔家虽然现在商铺遍布十六州,可是最早的源头,便是医理药材的生意。”   刘老太爷僵住,在场的人都是恍然大悟,对啊,现今城中最大的药铺,可不就是孔家开的孔膳堂。孔小姐就算懂得医理,也不算什么奇事。   眼看众人点头称道,刘老太爷眼神更冷,心中已经迅速定了主意。为今之计,只能处置了那个叫春香的丫头,才能堵住悠悠众口。必要时候,牺牲的总是下人。   春香似乎也知道大祸临头,跪在地上颤抖磕头:“老太爷,大小姐明察,奴婢真的是亲眼所见……”   又哭哭啼啼地看着程锦画:“表小姐,不是你让奴婢喊人来救你,怎地奴婢把大小姐喊了来,您又不认了呢?奴婢从您来到刘家就伺候您,您可不能不管奴婢死活啊!”   春香哭的凄惨,她一个丫鬟,现在也只能指望有一个主子出面救自己,不然真的要去死吗?   程锦画看着春香,眼里有怨毒,是啊,她一来到刘府,这个春香就到了她身边,一副忠心更个心腹的样子,谁知道却还是刘良月养的一条狗。今天正好借机把这条狗除了,也算少了一个心腹大患。   可是程锦画嘴里说的话又是另一个样子,哀求道:“外祖父,春香确实跟了我多年,就算她犯了错,也肯定是一时糊涂,还求外祖父饶她一命!”   春香脸色大变,什么叫饶她一命?刘老太爷从头至尾都没有说要处死她,这表小姐这样说,是故意在提醒什么吗?!   程锦画还转过头,含着泪对刘大夫人道:“舅母,你替春香说句话,她一向是个心善的丫头,不会故意做这种事情。”   不会故意做,就是有人指使了,可是这些话听在春香耳中,无异于催命符,她瘫软在地上。   刘大夫人忽然捂着心口,轻轻咳嗽起来,给人的感觉是病其实还没有好利索。   程锦画眼中划过一丝冷笑,忽然关切地扶着刘大夫人:“舅母,舅母,你怎么啦?”   夙夜看着刘大夫人,轻轻笑了笑:“不用担心,在下那一粒药,足可以让大夫人这一个月都精精神神的,绝不会再犯什么病。”   这真是瞬间堵死了刘大夫人的路,她平顺一下胸口,似乎忍下咳嗽:“这件事情就别再提了,锦画现在也无事,夙夜公子更是……更是医术精通,帮了本夫人,唯一可恶的便是这个丫头,也不知为什么做出卖主求荣这种事情来,我刘府真是白白教养你了!”   一番话盖棺定论,那春香还想说什么,刘大夫人一个眼色,她身边的下人便堵住了春香的嘴,把挣扎的春香拖走了。   刘良月不敢相信,她也不愿接受这个结果,特别是这时候,她竟然还看见程锦画对她露出了一个恶毒的微笑。   刘良月气血上冲,立刻就道:“你这个小贱蹄子……”   “啪!”一声重重的巴掌落在刘良月的右脸上,力气又重又狠,一巴掌下去刘良月就几乎破了相。   刘良月被打的摇摇晃晃,反应过来后才捂住自己的脸,茫然地看着暴怒的刘老太爷。   祖父居然打她?为了程锦画那个外人,打她这么亲孙女?   刘良月一时接受不过来,忽然哇的哭出来,转身就拼命跑远了。   偏偏刘老太爷还是冷眼说道:“家门不幸。”   刘大夫人心都碎了,怎么会变成这样,她捧在手里的女儿,不仅被人打,还背负了污蔑姐妹的恶名,这根本就不是她的目的。   孔玲珑看着刘大夫人的脸,多行不义必自毙,总想着别人都是自己的棋子,想怎么利用怎么利用,有朝一日被棋子反过来咬一口,才知道什么叫疼。   夙夜这时,终于慢慢走到了孔玲珑面前,抬眸看了她一眼。   两人都没说什么话,却默契地重新坐到了一起。今日这件事,对付的是他们两个人,有一个人被污蔑,另一个都不能善了。   程锦画这时垂了眼睑,声音有些伤心:“多谢外祖父为锦画做主。”   刘老太爷看着这个自己一直不重视的外孙女,今天她表现的心智之毒辣,都超过她平时,若非有人指点她,凭她自己绝对做不到这种程度。   可这不代表他就会饶了刘良月,在他眼皮子底下,女孩子可以骄纵,可以使一些小手段,但是竟然用清白这种事情来做文章,陷害的还是和他有血缘关系的外孙女,如果程锦画今天真的中了计,或许刘良月能借此打压了夙夜和孔玲珑,可是别人最笑话的,还是他这个刘家的老太爷的脸!   想到这,刘老太爷冷冷道:“这件事情老朽一定会给夙夜公子和孔小姐一个交代,不过是姐妹之间的争风吃醋,却带累了旁人,我刘家赏罚分明,不管是下人还是大小姐,犯了错一样需要付出代价!”   刘大夫人脸色剧变,刘老太爷的性情她太了解了,今日这么多的宾客在场,她刚才想用春香一个人抵罪的方法,已经不能让众人心服,刘老太爷为了顾全刘家在这些宾客面前的脸面,也要把刘良月提出来,杀一儆百!   刘大夫人真的很想再晕过去,可是那颗吃下去的笑,好像真的有奇效一般,让她不管心里多痛恨,外表依然直挺挺地站着。   孔玲珑看着刘老太爷的脸,自然知道他这是想在众人面前立威了,不由心里寒凉一笑,索性给这位老太爷添一把火:“刘老太爷给不给我和夙夜公子一个交代,我们都并不介意,只是没想到刘小姐和程姑娘好歹算是姐妹,竟然能狠心对姐妹做出这样狠泼脏水的事情,玲珑实在是觉得齿寒。”   再怎么陷害旁人终归还能狡辩一二,陷害自家姐妹,就是道德底线了。他刘家教出来的好女儿,原来竟是这般歹毒的人,这里坐着的都是咸阳有头有脸的人物,以后谁家会娶这样的女人回家?   刘大夫人眼前发黑,却是恨不得杀了孔玲珑,自己女儿都已经这样惨了,她还在老太爷面前落井下石,不就说了几句她和她那个姘头吗,她就要这样挟怨报复?   刘大夫人目光立刻看向刘老太爷,含泪道:“老太爷,月儿她还小,无法是一时受到奸人挑唆,求老太爷看在她年幼的份上……”   刘大夫人被亲情蒙蔽,不知道此时求情更是雪上加霜,刘良月当着这么多人面都敢这样跋扈,显然是平时疏于管教惯了,再看刘大夫人,一心护着亲生女儿,她那个被陷害的可怜侄女还被她孤零零撇在一边呢!   刘老太爷果然没有理会刘大夫人,而是冷冰冰道:“今日谢宴之后,就把大小姐送去城外的庄子上,让她跟居士一起清修,学一学礼义廉耻,知道什么是姐妹之情,什么是手足情谊。”   庄子就是尼姑庵差不多了,刘良月身为刘家唯一的嫡女,金枝玉叶的,让她去清修,不比杀了她更惨。刘老太爷连期限都没有说,看来这清修到什么时候,都还没个头。   ☆、053章 反将一军   刘良月还浑然不知已经大祸临头,心里还在为了刘老太爷打她一巴掌的事情愤愤不平。程锦画那贱丫头竟敢背叛她,现在且让她得意,过了这一遭,她有的是法子整治她!   正在气恨的时候,一道身影来到她的面前:“月儿。”   刘良月抬头便一惊,接着一喜,“哥哥?!”   刘良月扑过去就想抱住刘邵:“哥哥!程锦画那个贱人骗我!”   刘邵眼中闪过了一丝凉意:“月儿,你也太不懂事了。之前我就提醒你,这件事交给我和祖父处理,你非但不听,还闹到了现在的地步。”   刘良月一听就知道刘邵什么都知道了,委屈之情再次冒了出来:“哥哥,分明是那个程锦画背叛了我,背叛了我们刘家,她竟然选择跟孔玲珑那样的人沆瀣一气,还撩拨的祖父打我!”   刘邵眸子里有些幽深:“你用她的清白做赌注,本来就错了,哪一个女孩子愿意毁掉自己的清白,只是为了帮你,你看不起程锦画,却不知道她在心里也看不起你,你把自己的把柄亲自送到她手里,她当然报复你还来不及。”   刘良月浑身发冷,她一直以为程锦画就是她手中的一只蚂蚁,捏死她比什么都容易,却没想到,这蚂蚁早就养成了毒蛇,还想要一口咬死她。   这时,外面有下人进来,正是刘老太爷派来的人到了,告诉程锦画,要她马上收拾收拾,宴会一结束,便送她离开刘家,去城外的庄子。   刘良月仿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盯着那个传话的下人,下人却显然得了吩咐,传了话就立刻退出去,不给刘良月发飙的时候。   屋中爆发出刘良月一阵尖叫,她疯了一样拿起桌上的花瓶就砸到地上:“这不可能!就为了程锦画那个外女、那个贱人!祖父就要把我送走?!”   刘邵低喝一声:“良月!你冷静一点!”   刘良月呆呆地看着刘邵,忽然上去抱着他痛哭流涕:“哥哥,我不要去庄子上,我不要去庄子上!求求你,向祖父求求情,我不想离开刘家!”   刘邵看着抱住他的刘良月,要说他和刘良月之间没有感情,也是不可能的。他一岁时亲娘就病死,接着刘大夫人作为继室进门,到了第三年才生了刘良月,也是他唯一的嫡妹。而刘大夫人知道刘邵这个嫡子的重要性,所以不管刘良月多跋扈任性,从来对这个哥哥都还算恭顺,兄妹感情自然能培养出一些。   刘邵将刘良月推开,看着她呆呆的样子,说道:“现在祖父已经很生气,没有人能改变他的决定,我也不能。你现在要做的,就是一切听从安排,不要再有任何地方触怒祖父,否则,那才真是帮不了你。”   听到刘邵不愿意为自己求情,刘良月的神情苍白,只觉得这样何其残忍,身边的亲人都一个个想要她不幸。   刘邵叹了口气:“祖父正在气头上,若是平时还好,今日那么多宾客,祖父必须想办法服众。等这阵风头过了,我会向祖父请求,让你早日回来。”   早日,是哪一日,刘良月凄凉的想笑,这时候才明白刘大夫人说的,为什么在这个家,只有她们母女是互相可以依靠的,其他所谓的亲人,为了利益随时都能牺牲掉你。   刘邵也不再多言,吩咐周围丫鬟帮助刘良月打点好去庄子上的东西,便转身离开了后院。   走在路上,刘邵直接将衣袖里的玉如意,丢到了地上土坑里,便头也不回走远了。   刘老太爷处置公道,虽然不见得宾客们人人心服,但是到底赚了些口碑。   刘老太爷还将程锦画叫道身边,说道:“这些年祖父委屈你了。”   程锦画一脸惶恐地垂下头:“锦画知道祖父心中疼我,只不过远在京城鞭长莫及罢了。还记得当年娘亲逝世,将锦画托付给祖父,从此锦画心中祖父便是最亲的人,又怎会怪祖父呢?”   好一副慈孝的场面,这刘家的表小姐倒是会说话,比那个张狂的嫡女好太多。方才刘大夫人那样偏私,她都能忍得下去,还丝毫不怪罪对自己疏于照顾的刘老太爷。   再看这位表小姐眉目如画,竟是长得都比那刘家嫡女好看许多……   刘大夫人只气的心肝碎裂,程锦画脸色谦恭地低着头,心里早就享受着被众人目光追随的感受,对,这本就是属于她的,她程家何尝比别人差,要不是娘亲早死,她程家小姐的身份,半点也不会让给刘良月这个刘家嫡女。   今日这万众瞩目,受人喜爱,才是她程锦画这些年应得的!   “锦画表妹受苦了。”一声柔和的话语传来,只见失踪多时的刘家嫡长公子再次地翩翩而来,虽然跟计划中有出入,那玉如意也没派上用场,但是好在一切都不影响大局。   任何人的关怀,也没有刘邵这一声对程锦画的作用大,程锦画忍不住看过去:“表哥!”   这就是她的表哥啊,她从踏入刘家门起,就一心肖想的人,程锦画顾影自怜,总觉得这世上能配上她的男子,唯有刘邵不能。   刘邵关切地走到她跟前:“事情我刚才听说了,怎么会发生这种误会呢?”   这刘家上下倒是会咬口,左一个误会又一个误会,这女儿家清白的事情,竟然都能是误会。简直不知道还有什么能不是误会。   孔玲珑看向身旁夙夜:“你如何让程锦画这么配合的。”   程锦画刚才唱作俱佳,精彩的连最善于钻营的后宅高手都望尘莫及,同时逼退了刘氏母女和刘老太爷,简直把这宴席变成了她一个人的秀场。   想起前段日子,在绸缎庄初遇的时候,那位程锦画,可跟眼下这位判若两人。   夙夜端着酒杯,淡淡一笑:“我既治好了她的腿,当然要她报我的恩情。”   这显然不是实话,那程锦画难道是乖巧的绵羊,让她报恩她就愿意报恩了?   孔玲珑盯着夙夜良久,慢慢移开视线。她承诺过不会多问,就不会多问,孔门当家说话从来算数。   夙夜见孔玲珑转过头,眸中则划过一丝暗沉。   玉儿不像孔玲珑这般多想,只知道夙夜公子不仅没被刘家害到,还反过来狠狠打击了刘家,心里十分为小姐开心。夙夜公子可真是小姐的有力臂助,她先前的想法实在太肤浅了。   这时刘邵不知又跟程锦画说了什么,程锦画脸颊微红,悄悄地低下了头。   没多久刘老太爷吩咐让人把程锦画带走,刘大夫人则是僵硬地坐到了之前的位置上。   刘老太爷让人把酒杯斟满,忽然道:“给孔小姐面前换上一盏清茶。”   众人听这话都是一愣,却见刘老太爷一脸诚恳地再次举起了杯子:“玲珑侄女,方才真是让你见笑了。”   事态一转,语气也就转了,侄女的称呼也就自然回来了。   孔玲珑看着面前的清茶,淡淡笑了笑,其实茶跟酒她都不想喝,不过孔门家训,有外人在的时候,场面功夫一定不能输人。做生意的,门面最重要。   孔玲珑端起杯子,淡淡站起身,正要喝下去,就听刘老太爷又说了一句:“玲珑侄女,有一件事,趁着今日咸阳诸位都在场见证,老夫要向你说一声对不住。”   就知道这茶,比酒更不容易喝,孔玲珑也放下杯子,目光看着刘老太爷:“您实在言重了,况且您也没有什么对不住的地方。”   要说对不住,那可这辈子都偿还不完,岂是一句对不住,就能一了百了的。   孔玲珑心中有淡淡的讥嘲。   刘老太爷却端着杯子不放,目光中都闪过了不寻常的暗光,“玲珑侄女,我素来敬仰你祖父箜祠先生的为人,所以一直竭力攀交,当年在孔府中,第一次见到长大成人的你,满身都是箜祠先生的风骨,我便没有忍住,厚颜向箜祠先生请了你和邵儿的婚事,我觉得邵儿能得你为妻,是此生也难求的福气。”   这番话音落,宾客们个个傻瞪着眼,这又是哪一出?刘老太爷干嘛在此时提起这个事情?   孔玲珑的眸子都似乎眯了起来,刘老太爷,这是想破釜沉舟?   刘老太爷忽然厉眼一扫刘邵,说道:“还不快向玲珑赔罪!若非你这些年心猿意马,临近成亲之日还不肯从京城归来,如何会引起这些误解和闲言碎语?!”   刘邵被刘老太爷一声断喝,立时捧起了杯子,遥遥对着孔玲珑一鞠躬:“玲珑妹妹,一切都是我的错,请你海涵。”   众宾客几乎哗然,他们今日在刘府已经是饱受摧残了,万万没想到这震撼还没停,刘家祖孙竟然开始对孔玲珑赔起了之前的罪。   而刘邵这声玲珑妹妹,喊的可就很有几分耳热了。   孔玲珑终于知道这刘家老太爷打的什么主意,心中忍不住寒凉冷意,面上却是淡淡笑道:“刘公子言重了,退婚之事是玲珑自己的主意,和刘公子、老太爷,都无干。”   ☆、054章 再次求亲   着重说了两个无干,孔玲珑希望这刘家祖孙早点明白,早点收了想法。   可是刘老太爷更加郑重地举杯,说道:“我明白这桩亲事给侄女带来了意想不到的麻烦,这都是我刘家事前没有做的周全。让侄女遭受到了咸阳城中,不少人的误解和非议,偏偏我刘家御下不严,更是出现了一些对侄女不敬的流言,以上种种,都是要老夫和邵儿,一起给侄女赔的不是。”   孔玲珑皱了皱眉,心头那一阵不舒服又涌上来。这时她看见了刘邵的眼神,看着她,幽深暗沉的,好像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东西在。   刘老太爷沉沉的声音划过了众人的心坎:“所以在这里,老夫愿意再次舍下老脸,为我这不成器的孙儿,再次向玲珑侄女你提亲,希望侄女能既往不咎,收下老夫的这份诚意,继续和邵儿结为连理。”   瞬间不知多少哗然,虽然刘老太爷再三铺垫,众人也都有心理准备,可是这些准备在刘老太爷亲自说出求亲的话时都土崩瓦解。咸阳谁都没想到,刘家老太爷,会在孔玲珑那般决绝地退婚之后,还能如此地放下身段,甚至不惜让刘邵和他一起赔罪,只为了让孔玲珑再次愿意和刘家结亲。   孔玲珑手中的茶水泛着微微的凉意,她看着刘老太爷做出的一副恳切至极的样子来,还有旁边刘邵,此时看着她的眸子,更是耐人寻味。   孔玲珑忽地笑了笑,原来今日这一场不是鸿门宴,要的也不是她孔玲珑的命,刘老太爷的志向从来就没有变过。   “老爷子,请恕玲珑不明白你的意思。”孔玲珑唇边有淡淡的弧度,“当初退掉这门亲,是玲珑和刘大夫人共同商量的结果。”   共同商量的结果?坐在上首的刘大夫人恨不得撕了孔玲珑那张脸,当初那种屈辱感再次袭上刘大夫人的心头。   刘大夫人语气极冷地说道:“老爷子,此事还望你三思。”   刘老太爷突然说出这种话,事前一点没跟她这个当家大夫人商量,是不信任她吗?   没想到刘老太爷冷冷扫了她一眼:“大媳妇,我做的决定,还轮不到你来质疑。我去京城之前这桩亲事已是定了下来,孔家上下,包括孔老爷子都没有任何意见,何以我去往京城一年,玲珑侄女便要主动退婚,莫非你忘记了,当初也正是玲珑侄女的恳求,才使得孔老爷子亲口应下了这门婚?”   刘大夫人脸色再三地变化,当着众人的面,刘老太爷还算没有直接训斥她,像是在给她颜面。   孔玲珑眸子却掠过一抹寒凉,上一世她痴恋刘邵,虽然自幼被祖父教导,还是为自己商户的身份自卑,只觉得,如果借着刘家的婚姻,让自己的身份拔高了,对孔家的生意,或许也有正面的影响。   事实证明她完全想错了,嫁给刘家,就是身入地狱。   刘老太爷故意提起这一茬,无非是想提醒在场众人,当初这门婚事是孔玲珑自己愿意的,时隔一年突然反悔,这之中肯定有什么源头。或许,便是刘老太爷方才猜测的,是受不了咸阳城的流言蜚语,甚至刘大夫人暗中的苛待。   但不管是哪一种,刘老太爷今日当着众人的面,主动对孔玲珑示好,甚至愿意和孔家重新联姻,不管面子还是里子,孔玲珑都赚了个十足。   许多人艳羡的目光投来,甚至,众人都想不出孔玲珑不答应的理由。   可是孔玲珑捏着手中的杯子,却久久的不说话,刘老太爷确实了得,选在今天这个场合,咸阳有头脸的人面前,众目睽睽,把话说的那般漂亮,刘家姿态那么谦卑,她不管说什么,都是输。   琉璃的杯子上似乎都有了一道裂痕,输,这种滋味孔玲珑重生以来就没有再想过。   她今生背负的不同以往,如何能输?   玉儿脸色煞白,极为担忧地看着小姐,几乎是下意识地能感觉到,小姐心中那无法压抑的汹涌情绪。   旁边一只弱质芊芊的手伸过来,熟练地把孔玲珑手上的杯子端了下来,一样的动作和微笑:“老太爷的这份诚心,实在让人动容。想来玲珑若不是有难言之隐,也一定就答应老太爷了。”   夙夜竟然又插嘴进来,还是在这种僵局的时候,那些和刘老太爷一样,一心等着孔玲珑回答的宾客,都向夙夜投来了不善的目光。   孔玲珑余光看了看他,心中竟是一松。   刘老太爷盯着这个两次让他刘家不快的男人,面色自然不像对待孔玲珑那样和缓,语气也不悦:“玲珑侄女若有难言之隐,大可以说出来我们共同商量,夙夜公子何必强自出头?”   语气中不掩饰的不耐,周围的宾客,一时也都流露出了同样的情绪。   夙夜却是再次一笑,衣袖一摆就从座位上起身,含笑着:“还请老太爷勿怪,在下也不是有意想唐突,只是此事到底为难,所以不免代玲珑给老太爷解释一二。”   刘老太爷听着他当众喊玲珑,已是不喜,冷然道:“老夫倒要听听是什么解释。”   夙夜一手晃着酒杯,还摇着扇子,说道:“孔老爷子在一年多以前仙逝了,玲珑作为唯一孙女,自然是要守孝至少三年的。”   还当是什么,刘老太爷淡淡道:“这个自然,我刘家也不会这么不懂礼数,依然可以将亲事定下来,然后,守孝满了之后,再与邵儿完婚。我已经立了规矩给邵儿,只要和玲珑再次定亲,邵儿这三年必定潜心求取功名,不会心智不坚,更不会纳一房妾室。”   刘老太爷这简直是在昭告众人,要让他们家嫡长孙为孔玲珑守身如玉了。这让步可真不是一般的大,一时更加艳羡和妒恨的目光都看向了孔玲珑。   那先前跟孔玲珑争夺玉如意,以为得了如意,便能跟刘邵有些什么的女子,也是一脸恼羞愤恨,就差把袖子里的白玉如意给砸碎了。   夙夜眸光含着深长的意味,“老太爷的诚心,着实太让人感动了。”   刘老太爷摆摆手,他对孔玲珑愿意再三退让,可不包括她身边这个男人,这男人此时还敢出头,分明就是自己找死。   可是夙夜接下来却语不惊人死不休,说道:“第一条自然是要为孔老爷子守孝,这第二条,玲珑不能答应老爷子和刘家结亲的事情,是因为,早一个月前,玲珑已经与在下有了婚约。”   惊雷平地起,在座诸位自以为已经练就了一副面不改色的看客面庞,可是闻听此话,之前连刘老太爷再次求亲的时候,都忍住没有变色的人,此时都纷纷变色,怀疑自己又听错了。   可显然没有,夙夜说完这句话之后,就颇有些叹息意味的,向上看着刘老太爷跟刘邵。   刘老太爷自认一生城府,今日这宴会更是他做主一手操办,可是在他自己操办的宴上,却屡屡出现被一个外客男子顶撞的事情,这男人难道不知道,他刘耀青官场一生,从来不吝惜人命,今日他敢这样做,明日,他就能要他死吗?!   刘老太爷袖中的手紧握,看向孔玲珑:“玲珑侄女,这位夙夜公子说你和他订了亲,可是侄女方才,不还对着满座宾客,极力撇清和他的关系吗?”   面对众人奚落时,孔玲珑一口咬定夙夜只是孔家客卿的关系,更是讥削众人,因为刘良月辱骂夙夜的关系和刘良月当场翻脸,此前种种,孔玲珑摆出洁身自好的样子,难道现在就要自打嘴巴,自承其辱?刘老太爷冷笑。   众人也在目光寒凉地等着孔玲珑做出回来。   孔玲珑的脸色清清淡淡,完全没有透露一丝情绪给众人,可是她心里当然不是这般,在夙夜说话之前,夙夜就已经给了她一个眼色。   现在她明白了,在刘邵和夙夜之间,她只能选择一个。   而这些种种想法也只是一瞬,众人只看见在刘老太爷问出口之后,孔玲珑便慢慢抬眸看向刘老太爷,声音像是泉水流淌凉意:“是的,之前不明真相的人,鄙夷夙夜公子是我孔家入赘之人,还百般轻蔑。我自是要为夙夜公子正名,解释清他并非是入赘我孔家。”   话说的再婉转,也妨碍不了听众理解真正的意思。旁人嘲笑夙夜是倒插门,孔玲珑便要为夙夜正名,那么这个意思,就是夙夜其实不是倒插门,而是真真正正的准备迎娶孔玲珑过门?   这可就让人跌破眼珠了。   刘老太爷终于挂不住脸了,从齿缝间蹦出话来:“玲珑侄女,诚如你所说,你现在是孔门当家,说出的话是要考虑清楚的。你当真是为了不愿跟我刘家结亲,也要顺着这男人的话说?”   刘老太爷才不相信这个鬼,和那个夙夜提前一个月订了亲?扯淡去吧!枉他今日几次三番地给她孔玲珑和孔家面子,这贱丫头竟然还敢联合外人来抵抗他,真以为他刘家,非得求着赖着她孔家吗?!   ☆、055章 真真假假     选谁孔玲珑不知道,但是,孔玲珑知道她一定不会选择谁。   孔玲珑心里掠过冷笑,依然对刘老太爷说道:“我是孔门当家,我说的话算数。”   一句话落地,基本就是落石成音了。   孔门当家都抬了出来,众人怎么质疑?质疑整个孔家吗?要怪只能怪刘家提出的不是时候,人家已经又订了亲,不答应你又能如何?   众看客想看热闹的心都是歇了歇,似乎一场大戏没开场就落幕了,颇有些不尽兴。   孔玲珑说完这句话就坐下了,竟是都不给刘老太爷反应的时候。   刘老太爷咬着牙,忽地笑道:“好,玲珑侄女果然是好样的,不知这位夙夜公子有何特别,能让侄女放弃只招男入赘的誓言,愿意下嫁给他。”   当初那番招男入赘可是让全咸阳城的人狠狠笑话了一番刘家,现在孔玲珑说不入赘就不入赘,莫非真是因为成了当家人,就开始没有规矩了?   刘老太爷的心思谁都懂,只是孔玲珑举了举面前空杯,说道:“没什么特别,我愿意而已。”   没什么特别,我愿意而已。这十个字简直比长篇大论还要让刘老太爷难堪,她愿意,便能嫁了,不愿意,逼着刘家入赘,都不肯同意这门亲。   好啊,孔玲珑,你敢当着全咸阳城这么多人的面,如此打我刘家的脸。既然你不留情面,我们刘家自此以后,便跟你孔家是世仇了。   以后这咸阳,有孔家没有刘家,有刘家没有孔家,不到你死我亡,绝不罢休。   这一场漫长的宴会终是散了,只是跟刘家最初的预想早已经大相径庭,相距十万八千里远。或许刘家这一次,是赚取了一些微不足道的名声,但是,他们赔进去了一个嫡小姐,一个嫡长公子的脸面,还有刘家低声下气求娶孔家女,却再次被拒的难堪。   刘大夫人一天浑浑噩噩,更不要提,宴会之后,即将要被送走的刘良月,扯着嗓门又哭又闹,一声声的母亲喊得刘大夫人泪流满面,可是第一次,她希望刘老太爷还不如不要回来,不仅没能让孔家女还以颜色,还害得她要和女儿骨肉分离。   但刘老太爷铁了心要送走刘良月,这时候若是反悔,连那些微不足道的名声都留不住。   所以这位娇宠十几年的刘家嫡女,为了自家的脸面,要开始清苦的修行。   回到孔宅之后,孔玲珑先带着玉儿回去了自己的院子,玉儿扶着胸口:“真是吓死奴婢了,还好有夙夜公子在,有惊无险。”   孔玲珑让玉儿把门关起来,二人在房中说话。   孔玲珑看着玉儿:“今日你表现的不错,没有被那些有意撩拨的人乱了心气,冲动说些不该说的话。”   玉儿的性子忠心耿直,就是有些冲动,所以孔玲珑一直想办法敲打她这性子,如今看来,是颇有成效。   玉儿连忙低头:“不敢当小姐如此说,玉儿跟随小姐这么长时间,知道小姐不愿意惹麻烦,玉儿又岂能拖小姐后腿?只是小姐方才,为何不清夙夜公子过来坐坐,而是直接回来了?”   今日的事都看在眼里,虽然说和孔玲珑早已有婚约的事情有些吓人,但归根到底,还是为了躲避刘家那烫手山芋。今日夙夜着实出力不少,以小姐平时的脾性,一定会十分慎重道谢,可是小姐的反应却似乎有些冷淡?   孔玲珑看了这个前世今生都亲近的丫头一眼,说道:“你见到今日刘家表小姐程锦画的作为了?那刘良月敢指使丫头那样陷害栽赃,必然是早就做好了准备,可是程锦画却安然无恙,还反过来让刘良月落得这样下场,你觉得这会是因为程锦画突然间格外聪明么?”   玉儿迟疑了一下:“听说这表小姐已经在刘家住了很多年了,要是真有这般手段,只怕早就使出来了。所以小姐的意思是,这一切都是夙夜公子的安排?”   孔玲珑晃着团扇,眸中一闪:“当然是他,你以为刘良月和刘家真正想害的人是谁?那丫头口口声声说她们表小姐被一个男宾客侵犯,最后只有夙夜迟迟未归,只不过夙夜识破了这些伎俩,反过来利用程锦画让传假话的丫鬟和刘良月都付出了代价。”   玉儿听着心里频频吃惊,却是十分钦佩夙夜的手段,原本她确实是担心,现在看来夙夜公子就算没有她家小姐在旁边,也一样个中手段,筹谋高手。   即便没有她们小姐……玉儿心里一咯噔,登时明白了小姐的疏离和顾虑,她抬起头看着孔玲珑。   孔玲珑看着玉儿:“我后来想了想,夙夜的法子也不稀奇,那程锦画这些年在刘家,想必被刘良月打压了不少,心中早就记恨刘良月。而她又要依附刘家,只能忍气吞声。所以夙夜利用这一点,让程锦画在全咸阳宾客面前,栽了刘良月一道。现在刘良月被送走,她也大大出了风头,还得到了刘老太爷的看重,以后怕是在刘家,她的处境要变一变了。”   程锦画不敢得罪刘良月,因为有所顾忌,现在夙夜这一手,能让她解决刘良月这个后顾之忧,程锦画当然愿意倒打一耙,站到夙夜这一边。   说到底就跟做生意一样,哪边的利益大,就站哪边。   所以刘良月后来那么歇斯底里,怎么愿意相信,一直翻不出自己手心的小白鼠,竟然最后把她害的有家不能回。   玉儿担忧地说道:“夙夜公子有如何本事,当初却对小姐想要避祸孔家,这怕不像是实话吧?”   玉儿并不是那粗苯的丫头,有孔玲珑随时点拨,她开窍的也快,当初是夙夜公子有求孔家,所以小姐留他入住,现在看来夙夜公子的本事已经远远超过常人,躲在何处不行,偏要找上孔家?   孔玲珑这时靠在榻上,懒洋洋地对玉儿道:“我有些累了,今日先闭门吧。”   孔耀光那边,知道孔玲珑回来,连忙打听宴会中的细节。这刘家办宴会的消息一传出,他心里便有数,刘家这是要准备整治孔玲珑。   可是打听之下,得知刘家不仅在宴会上,对孔玲珑百般放下身段,甚至提出了想再次结亲的想法,最让人不可置信的,就是孔玲珑居然又一次的当着咸阳所有权贵的面,拒绝了刘家。   这可是二次打脸了。   孔耀光直气得发狠,对妻子房氏说道:“你还说用后宅的手段能对付孔玲珑,你依仗的那位表小姐程锦画,不仅没起到作用,这次还帮了一把孔玲珑那个小白脸,这就是你说的办法?”   房氏也是低头思忖,当日让卢锦绣传话,卢锦绣回来之后,确实拍着胸脯保证,程锦画的确是对孔玲珑恨之入骨,还说要联合表姐刘良月一起,让孔玲珑尝到苦头。   可是这次宴会,倒是听说程锦画和她那位表姐撕扯的非常厉害,还害的她表姐直接被逐出了家门,哪里有半点联手对付孔玲珑的样子?   房氏看着孔耀光阴冷的脸:“你也犯不上着急,我回头让锦绣再去刘府探探那程姑娘的口风,看这中间到底有什么弯折。还有一点你要明白,倘若孔玲珑真的有手段让原本对准她的矛头转了方向,甚至让刘府中两位表姐妹相残,那就说明你这个孔侄女已经远远超过了你的估计,你还是不要贸然撞上去,反倒连累了自家的好。”   卢锦绣听说程锦画不仅没有倒霉,还借着这次宴会大大出了风头,心里早就不舒坦了,正愁没有好借口一探究竟,房氏就送来了机会,她当即欣然应允,立刻去刘家。   可是却吃了闭门羹,门房听见她说找表小姐程锦画,脸色就冷冷的,说现在刘家不接见任何外客。   卢锦绣心里古怪嘀咕,只能折回来,把这话告知了房氏。   房氏心思通透,猜想,这程锦画一定是因为害苦了刘良月这个嫡女,所以被刘家人不待见,只不过没有放到明面上,暗地里程锦画的日子必然不会顺遂。   程锦画现在确实是如履薄冰,表面上,她一切吃穿用度,使唤下人,还是和从前一样。只是,从细枝末节中,那种隐隐的压抑,还是不断向她传来。   她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宴会当日发生的事情,不过她一点后悔都没有,她还记得她站在刘老太爷的身边,看着刘良月被人拖下去,而咸阳的那些贵宾,全部都注视着她。   那种万众瞩目,她宁愿用一切去交换。   而这一切,都多亏了那个男人。   想到夙夜那张脸,程锦画心里狂跳不止,当时那男人没中她的圈套,还反而把她掳走,就好像他早就知道要发生什么,而其后发生的事情,竟然跟他说的一点都没差。   她成功赶走了刘良月,甚至宴会已经散场几日了,预想之中的报复和责骂也没有来。   可是这样的日子终究不会长久,她也知道,刘家所有人已经恨极了她。   ☆、056章 坐地分利   程锦画屏退了其他丫鬟下人,只带着最亲近的丫头夏荷,夏荷是她从母家带来的,和之前那个吃里扒外的春香,完全不能相比。   程锦画来到了之前刘家设宴的那个密林中,吩咐夏荷守在外头,一定要小心。   夏荷既然是跟着程锦画来的,在这刘府中,程锦画就是她唯一的靠山,所以忠心地点了点头。   程锦画这才走进了林子,一路走,一路来到了之前,她跟刘良月想设计夙夜的地方。   果见最高那棵树上,黑衣人的身影徐徐落下,继而冷冷盯着她。   程锦画大喜,暗道对方果然是守信之人,当即扑倒,跪在了地上,对黑衣人说道:“小女子现在已经得罪了刘家所有亲眷,在这府中也再无容身之地,公子曾说会帮小女子一把,恳请公子兑现诺言。”   当日,她被夙夜所迫,与其说万不得已,也是被对方的承诺打动,如果,她能够不再受制于刘家,这样大的诱惑根本无法拒绝。   所以宴会之上她破釜沉舟,和刘大夫人母女彻底撕破脸,博得也就是一个机会。   黑衣人心里极不愿意接近这样的小门女子,可是少主的吩咐不得不从,只能忍耐着说道:“为少主办事的人,少主从来不会过河拆桥,所以少主命我给你指条明路,你若是认得清现实,肯做出牺牲,自然能保全自己。”   程锦画哪里还有不愿意,听到真的有办法,不由喜色道:“还请夙夜公子指点,锦画一定照办!”   何况已经尝过一次甜头,程锦画当然不会再去怀疑。   黑衣人便冷冷道:“少主人,一个人只有有价值,才能被人忌惮,也不敢随意欺凌。表小姐明白这一点,就该知道,只有把自己置于不能随意对付的地位,才能够让刘家即便忍着痛恨,也要恭敬留着你。”   程锦画态度变得谦恭:“锦画自然也明白这一点,可是锦画母族已经式微,实在帮不上锦画,锦画又是寄人篱下,实在想不出办法,如何能让自己变得对刘家重要起来。”   黑衣人眼睛里果然掠过不屑,这些小门女子纵然有些心机,也还是太肤浅了,他说道:“总想着依靠一个家族,当然不能稳固,在宴会之上,表小姐已经让咸阳城中,有头有脸的人物都认识了你,你自身的价值已经可以拿来利用。况且当日在座的,还有不少和表小姐年纪匹配的俊年公子……”   当初看着程锦画的那些目光中,可是有不少惊艳和赞赏的,程锦画容貌本就胜过刘良月,这也是她一直自视甚高,甚至刘良月讨厌她的原因。   程锦画脸色微微一变,她本就聪明,黑衣人的点拨她立刻就听明白了,不由脸色发白地道:“你,你叫我用自己的终身大事……不,这不行!”   其实这个方法实在是巧妙极好,程锦画依附刘家,至少在咸阳城中,她的出身不低,现在又露了脸,只怕现在,已经有不少家境殷实的人家,把程锦画作为提亲的对象考虑了。   只是,这个法子千好万好,在程锦画这里,却是心如刀割。   她如何甘心,自己心中爱慕着的,一直是自己表哥刘邵。若是这般嫁出去,不是再也没有了机会?   黑衣人看着她的神色,就知道一切和夙夜预想不差,声音越加冷冰冰:“劝小姐还是收了那些不切实际的心思,刘家人眼高于顶,他们家的嫡长公子,所娶的妻子一定是能给刘家极大助益的人。即便表小姐从来没有开罪刘家,你能嫁给你表哥的机会,也是几乎没有。为了这么个渺茫希望,可能连自己的命都断送了,表小姐最好想清楚值不值得。”   那句可能连自己的命都断送了,让程锦画冷水浇顶,刘大夫人毫无疑问想要她死,眼前的平静更是水中倒影,说不准什么时候她比刘良月惨上十倍。   那份爱慕再深,也没有自己的性命重要,程锦画心中剧烈挣扎,悲哀地看着黑衣人:“夙夜公子就没有别的办法吗?”   黑衣人鄙夷更深,自家少主就算有办法,也犯不上费尽周折帮一个没关系的女人,何况少主肯给她指条明路走,已经是看得起她了。   黑衣人冷声道:“少主说了,办法已经告诉了表小姐,愿不愿意用是表小姐自己的事。在下话以带到,就告辞了。”   临走之前,看着失魂落魄的程锦画,黑衣人又泼了一瓢冷水:“这世上能靠上的人只有自己,再好的出身家族有时候也没用,你那位表姐刘良月,不就是最好的例子?”   轻飘飘撂下这句让程锦画顿时色变的话,黑衣人就扬长离去。   程锦画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忽然脸色一沉,咬紧牙已经下了什么决心。   夙夜听到黑衣人回报,只淡淡应了一声:“知道了。”   似乎兴致缺缺,黑衣人忍不住道:“少主自从刘家回来,便似乎情绪不佳,不知是有何难处么?”   夙夜淡淡一笑:“我能有什么难处,不过是想到玲珑当日说的话,便是我没什么特别,只是她愿意而已。”   黑衣人没想到少主还是为了那个孔家的小姐,不由抑郁:“少主,一个商户女说的话何必放在心上呢,况且她那么说,也不过是为了让刘家人难堪。”   而且刘家人确实难堪到了,孔玲珑借着自家的少主,已经达到了她的目的。   夙夜看了一眼黑衣人,跟一块石头谈风月,根本就是对牛弹琴。   他回来的这些天,孔玲珑一句也没有多问,他不相信她会没有怀疑,可是纵然如何怀疑,她依然像她当初说的,不多言,不多管。   这让夙夜不快,平生第一次,论起耐力,他觉得自己竟会输给一个十来岁的少女。   孔玲珑又在看账簿,好像她这一生,真的除了孔家意外,再无其他放在眼里。   “孔三叔最近的账面上做的极漂亮,他那个连襟孔维却是自从盐道以后,屡有亏损,这看来是打算给我个不痛快了。”   玉儿伸头看了看,生意场这种,尤其孔家这种生意极多的,很难面面俱到,下面人要是阳奉阴违,真是让当家都头疼。   “亏得小姐还喊他三叔呢,他哪里对小姐有亲情在,奴婢真是看不起他。”   一个大男子,和自己的侄女儿勾心斗角,单是这份心胸,就着实让人鄙视。玉儿和孔玲珑一样,自小接触的都是孔老爷子这般磊落男子,就算是商贾,那也是高风亮节,遇到孔耀光这种,就实在是跟看到了老鼠一般讨厌。   孔耀光自己不出手,就用手底下的过河卒子,孔维这种人给孔玲珑找不痛快,孔玲珑皱着眉头,忽然心生一计,说道:“你马上把孔膳堂的陈掌柜叫来见我。”   陈掌柜是第一个最信服孔玲珑的人,接到传唤立马就赶了来。   孔玲珑投桃报李,也知道这个老掌柜对孔家极为忠心,她含了一丝淡笑,对陈掌柜说道:“陈叔最近的账面,一直都在盈利,特别是一些温补的药材,吸引了许多新客户来。”   药材不止是治病,用的好了,自然还有固本培元的作用。陈掌柜眼界放远,不拘泥那些治病的药材,而进了很多可以给人补身子的药,这自然吸引了不少客源。   这声“陈叔”让陈掌柜受宠若惊,赶紧拱手道:“不敢当,小的也是尽本分罢了,少当家但有吩咐,莫敢不从。”   孔玲珑一笑:“那我便对陈叔直说了,陈叔现在每个月领取的月钱,是二十两对吧?”   二十两是相当丰厚的数目,一年便是二百多两,要知道,普通人家一年收入,有时才不过几十两银子。   陈掌柜立刻道:“不错,还要多谢老当家和少当家的信任,陈某一直心怀感激。”   孔玲珑笑得愈发和颜悦色:“陈叔何必谦虚呢,你为孔膳堂做的贡献,远远超过这些银两。所以,玲珑有心想为陈叔调一调这月钱,以犒劳陈叔几十年为我孔家卖力的功劳。”   陈掌柜万万没想到还有这种事,一时间他都有点不敢相信:“少当家您要调月钱?”   他每月二十两已经不少,这还不算每年孔家额外补贴的分红,可听孔玲珑的意思,还要再多给他?   孔玲珑手指纤细地抚过桌面绣画,含笑说道:“不错,陈叔劳苦功高,我算过了,孔膳堂一年的盈利,几乎超了十万两,便按照百分之一给陈叔分利,以后孔膳堂赚的钱,都有陈叔的一份。”   陈掌柜说实话被惊到了,百分之一就是一千两,这都超过普通官员的俸禄了。他赶紧道:“少当家使不得……”   孔玲珑声调温和:“陈叔不用惶恐,以后您跟孔膳堂的利益便是绑在一起,他日若孔膳堂亏损了,陈叔自然也跟着受连累,所以玲珑才相信陈叔,当得起这样的酬劳。”   虽然话这么说,不过陈掌柜经营孔膳堂三十年,亏损的情况极少极少,孔玲珑这样说,便是铁了心要给陈掌柜更多的利益了。   ☆、057章 另眼相看   孔耀光那边将几个旁支的亲信都召集过来,冷着脸摔了账册:“那臭丫头把孔膳堂的掌柜拿出来当出头鸟,给他的分利竟然达到每年一千两银子那么多,我们这些人费心费力,一年也就落下几百两,她这脸打的倒是狠!”   坐在他对面的几个人都是脸露不忿。这几个人正是盐道之中跟孔耀光同穿一条裤子的孔门旁支,本来眼热的黄金白银被打了水漂,心里正恨着呢,此时更是怒不可遏。   孔耀光的弟妹首先说道:“大哥可不能再任由我们被那嫡系的丫头欺负了,那个孔膳堂算什么东西,里头的掌柜甚至不姓孔,平白得了这么多好处,凭什么?”   凭什么?就凭人家孔膳堂几十年盈利如一日,俨然成了咸阳孔家,最响亮的一块招牌。   孔耀光恨得牙根发痒:“那丫头就是算准了我们不敢怎么样,若是真的找到她面前,她大可以把孔膳堂盈利的事情一说,我们便什么话也没有了。”   其余人都面面相觑,的确,陈掌柜人家,分的每年的盈利,你们没有盈利,还想怎么分?就算他们找孔玲珑讨说法,都是理亏,孔玲珑大不了说自己一视同仁,以后所有店铺都从盈利之中抽取提成,那可苦了一大帮人,那些亏损的店铺怎么办?   这些孔氏旁支深深感到吃了闷亏的苦楚,可是这还不算完呢。没过几天,孔玲珑又挑拣了几个盈利的店铺,依样画瓢,让他们每年分百分之一的利钱。   顿时那些掌柜的,都对少当家感激涕零,经营店铺更是分外卖力,唯恐辜负了少当家这份信任。   孔维那边先坐不住了,找上孔耀光,他那边按照吩咐故意亏损,现在已经让手下的几个店铺伙计不满了,“三哥,你可得想想办法,再这么亏下去,底下那些人就要造反了。”   眼看旁人分了大笔银子,自己却只能守着亏损的店铺,有几个伙计甚至甩手,不想跟这孔维干了,干脆离了这里,另寻一个能赚钱的店铺。   孔耀光叱骂一声:“慌什么?就算再怎么亏,她孔玲珑也不敢减少我们的月钱,该给多少,她还是照给!”   没错,盈利的店铺,掌柜的酬劳更多,亏损的,却还是按照之前的固定月钱给,这样算起来,孔玲珑每月的花销,比往日还要更大。   孔维也想到这一点,却还是犹豫:“可是三哥,这样下去总不是办法,况且就算店铺亏损,于我们又有什么好处?”   就为了给孔玲珑添堵,自己却背负了经营不善,十分无能的名声,这也就是孔家,跳槽到别的人家的店铺,人家都不愿意要这样无能的掌柜。   上次盐道的事情,让孔维已经对孔耀光失了信任,这一次更是如此,若非当初孔耀光提携他良多,说实话,孔维并不愿意跟孔玲珑对着干。   少当家的能力现在已经得到验证,既然他可以对老当家臣服,自然现在也对孔玲珑心悦诚服。可是孔耀光偏偏要和孔玲珑对着干,这让孔维心里很不舒服。   孔宅之中,玉儿说道:“小姐今天又提了一家掌柜的分利,那掌柜激动的,就差给小姐跪下了。”   孔玲珑淡淡翻着账簿:“他们这些老掌柜都不容易,这些年为了孔家,不知暗中顶了多少压力,给他们分利,也是应得的。”   总比那些所谓的旁支,做事不用心,还心安理得从孔家的店铺拿钱。就因为自己姓孔么?   玉儿道:“都说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他们身为小姐亲族,不仅没能为小姐分忧,还要这样给小姐添乱,老当家当初对他们不薄,他们却这样回报小姐。”   孔玲珑冷冷说:“白眼狼,能指望他们如何?”   玉儿叹了口气。   只听孔玲珑说:“我便给他们几年的时间,几年之后,若他们不知悔改,我也不会手软,所有亏损的店铺,人手全部裁撤,旁支之中究竟能留下多少,我也想看看。”   提升盈利店铺的分利,这便是长线计策,现在很多忠心耿耿的掌柜都愿意为了孔家付出一切,可是那些旁支,短期内亏损别人还看得下去,如果一直亏损,甚至几年如此,便是其他的孔家店铺掌柜,也会格外厌恶他们。   到时候人心背离,孔玲珑想要彻底剔除他们,就是轻而易举。   对于这些旁支们,要对付,只能是一网打尽,斩草除根。   而孔家偌大家业,承受上几年的亏损,也还是承受的起。为了剔除这些蝼蚁,孔玲珑愿意付出这个代价。   没几天又传来一件事,刘家表小姐程锦画,和咸阳城中的丁举人订了姻亲。   这丁举人年纪轻轻,中了举人,虽然家境一般,但是所有人都看好他前途无量。   况且等到秋闱放榜,丁举人马上就是官身,不管是九品还是八品,那妥妥的是吃朝廷俸禄的。   想要跟丁举人结亲的人家,也是踏破门槛,没想到,最后是刘家表小姐雀屏中选。   据说当初丁举人在宴席上见到程锦画,也是一见钟情,自古男子爱美人,当即便存了心思。而巧的是,他去城中上香,竟然又偶遇了这位程锦画,程姑娘还对他盈盈一笑,上香回来之后,丁举人立刻就叫了媒人,去刘家门上提亲。成就一番美事。   玉儿听说后,对孔玲珑长吁短叹:“小姐,这程锦画未免太好命,当日奴婢看刘大夫人的样子,还以为这位表小姐,迟早死在刘家呢。”   没想到人家飞上枝头,成了官家娘子。   孔玲珑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账簿,眸光幽幽,她不相信程锦画是真的好命,就好像是在刘家宴会一样,程锦画也不是真的有能力斗倒刘良月。   去夙夜院子的时候,夙夜正在对着一棵桃树凝神,似乎是那桃树上的万千粉黛吸引了他的神色。   听到孔玲珑脚步走近,夙夜淡笑转身:“我说今日万树桃花开,却原来是玲珑要来。”   此人说话总是动听,孔玲珑让玉儿把酒端来:“这是祖父埋在紫阳花下埋的一潭清酒,本以为日后便要浪费了,可是夙夜公子爱酒之人,正好拿来借花献佛。”   夙夜盯着那坛酒微微失神,片刻才笑了笑:“既然是玲珑祖父所留,我便不好收了吧。”   孔玲珑说道:“没有关系,祖父经常喜欢藏一些东西在地下,只不过是爱好而已,酒这东西本就越陈越香,但是祖父和玲珑一样,都是少碰酒之人。”   话语说到这里,夙夜淡然一笑:“既然这样,便谢过玲珑了。”   一坛酒,这也算是全了当日刘府一场相助之恩。   刘大夫人在家中,已是恨得咬断了牙根,那个害了她女儿的小贱人程锦画,却居然私底下跟一个举人搭上了关系,还定下了亲。   这让在刘家许多年都只手遮天的刘大夫人,非常的愤懑不甘。   她原本已经想好了,不会留程锦画的命,等到这阵风头过去,咸阳的人的眼睛不再紧盯着,她就会秘密弄死程锦画。至少给女儿报仇。   可是想不到啊,那小贱人竟能在她眼皮底下,还走出一条生路来。   如果提亲的人是个旁人还好说,是个有功名在身的举人,刘老太爷立刻便不愿意得罪这样可能有前途的人,甚至还特意传话给刘大夫人,让她好好待着程锦画。   刘家祖孙都是看重利益得失的人,程锦画既然眼看要成为举人夫人,如果丁举人有能力,很可能以后官运不错,为了这么一个臂助,程锦画当然就显得有价值了。   程锦画心情好了,自然就在花园里领着丫鬟赏花,没想到居然遇到了刘邵。   刘邵淡淡笑着看着她:“几日不见,表妹倒是越发美丽动人。”   要是平时,程锦画听了刘邵夸她,一定会害羞的不知怎么是好。   可是今天,程锦画大方地回了刘邵一个微笑:“多谢表哥夸赞,锦画这种资质,怎么能跟表哥时常见到的京城贵女相比较呢?”   程锦画心里想的十分清楚,她今生和刘邵在一起已经无望,况且刘邵的身份,的确也不可能看上她。与其自怨自艾痴缠,不如风风光光嫁个举人,连刘家都对自己另眼相看。   刘邵现在看着这个表妹,的确另眼相看,从什么时候起,这个满心只围着他的表妹,居然有了这份厚重心机。   亏得刘大夫人还不死心,妄想让他勾起程锦画心里的那点情爱,让程锦画犯下错误,自然就能毁了这桩婚姻。   程锦画已经大大方方地对刘邵行了礼,告别之后走向了别处,并没有跟刘邵长期相处的打算。   她才不傻,既然已经下了决定,再跟刘邵纠缠,白白送给刘大夫人把柄抓吗?   刘大夫人听到程锦画现在连刘邵都不搭理,不由慌了神,她手里已经没有了那小贱人的弱点,还要怎么对付她给刘良月报仇?   刘邵那边更是无心,现在他跟刘老太爷唯一放在心上的,只有孔玲珑而已。   ☆、058章 两手打算   刘老太爷一向觉得,不能为己所用的,那便还是毁掉的好。   不然省得碍眼,看着还影响心情。   而孔玲珑在宴会上的表现,也已经让他看明白了,孔家这个家族,是不可能再为他刘家使用了。   既然如此,也就没什么好纠结犹豫,直接动手灭干净即可。   “孔玲珑不是说那个夙夜和她有婚约吗,那不知道要是这个人死了,她是打算守寡还是再嫁。”   已经是退过一次婚的了,要是第二次定亲的人又死了,谁还敢去这样的女人。   不是克夫么。一个女人再怎么好沾上这一条就是死。   刘邵站在刘老太爷的对面,沉默半刻,说道:“我方才从母亲那回来,得知母亲和祖母,也早已有了除去此人的打算,只不过连续盯了许久,竟然没露出半点破绽,只怕此人不简单。”   刘老太爷寒着一张脸孔:“还用你说?看他在宴会上,指使你表妹,谋害了你的嫡妹,就知道这个人不是善茬,正因为这样,才要除了他。若是碌碌无为之辈,我才懒得花心思动他。”   只有有威胁的人才要除掉,一个孔玲珑已经让刘家丢了一次人,身边再多了这一位,绝对不能罢休。   刘邵面如湖面,平静中藏着冰凌:“有一件事情,孙儿不知祖父可有想到。”   刘老太爷抬起眼,看着自己这个孙子,他知道经过宴会的事情,这个孙子对孔家也已经死心了,甚至心中只会更厌弃孔玲珑。   刘老太爷眯起眼睛:“什么事,你说。“   刘邵面色淡淡:“祖父也已经看出来,表妹在宴会上能有那样的举动,便是和那个夙夜有关系,如今,表妹甚至还找到了丁举人这个未婚夫婿。祖父以为,表妹现在是谁的人?”   刘老太爷骤然紧握了杯子,眼睛都冷了起来:“你说你表妹已经站到了孔家那头?她虽然不姓刘,但也是我刘耀青的亲外孙女,这种胳膊肘向外拐的事情,她不敢做。”   站到孔家那边?要是程锦画真的敢犯这种糊涂,那么别说她嫁的是丁举人,就是嫁到宫里做皇妃,也保不住她的命。   刘邵淡淡道:“孙儿也是这样想,表妹或许一时为了利益,帮了那个夙夜一次。但是说到底不敢真的背叛刘家,更不敢跟祖父对着干。所以,要对付那个夙夜,或者表妹可以利用一下。”   刘老太爷额头一跳,意味深长看向刘邵:“邵儿真是没白在京城混了几年,比起你父亲,我也觉得你与祖父更像。”   一样的心狠手辣薄情寡义。   刘邵嘴角划过淡淡的弧度。   程锦画听说刘老太爷叫她,心里也是嘀咕了一下,但是她当然不会违抗,马上换了一套衣服就去了。   刘老太爷对晚辈的规矩素来很大,要是穿着不如他意,都要被训斥许久。   到了老太爷的院子,程锦画立刻跪下去,恭顺地说道:“锦画见过祖父,表哥。”   刘邵也在这,这让程锦画直觉事情不简单,难道为了刘良月的事忍到现在才发难?   刘老太爷睨着这个外孙女,如果这个外孙女早有这般的手腕心智,他或许不至于冷落她这么多年,可是纵然现在不同往日,她的那些计谋,却依然只是遵从别人的点拨。   “你先坐吧,我有话说。”刘老太爷对程锦画道。   程锦画听让她坐,平时极少有晚辈能在刘老太爷面前坐着回话,就连刘邵都是站着。她的忐忑更加强烈,坐下之后也不敢轻易抬头。   刘老太爷冷淡地说道:“你不用这样小心翼翼,我问你几句话,你只要照实说了,自然没事。”   程锦画大气也不敢出:“是,锦画明白。”   刘老太爷这样的身份,自然不用和一个不看重的后辈拐弯抹角,他看了一眼刘邵,为了避免程锦画受惊太过,还是刘邵开口最为恰当。   刘邵当即便温言开口:“锦画,当日你说是那名叫夙夜的公子治好了你的腿,不知道,他是怎样治好的?”   程锦画脸色一变,险些从椅子上跌下去,也幸亏问话的是刘邵,要是刘老太爷亲自出口,程锦画怕是吓都能吓死。   程锦画期期艾艾地看着刘邵:“表哥,你怎地问起这个?”   刘邵含着笑,依然温和道:“表妹不必担心,我与祖父只是想详细了解当日的事,你只要照实说。”   照实说,如何照实说,程锦画轻轻颤抖着,这才明白原来真是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这件事还是要被翻出来,而刘老太爷跟刘邵同时要她,只能说实话。   程锦画干脆跪在地上,眼泪簌簌往下落:“都是锦画一时猪油蒙了心,不忿良月表姐让我用清白相抵,便听信了那夙夜的挑拨,为保清白只能选择害了表姐,求外祖父和表哥饶了锦画这一遭吧!”   果然没有半点隐瞒,还顺带把刘良月要她用清白陷害夙夜的事情说了,女儿家什么都能丢,就是清白不能,那刘良月这样对她,难道她还不能反击一二吗?   刘邵跟刘老太爷交换了一个眼色,刘老太爷看着程锦画:“你痛恨你表姐害你,所以就联合外人对付你表姐?”   程锦画一惊,连连磕头:“锦画知错了!锦画愿意亲自去对表姐道歉,把表姐迎回来,只求外祖父饶了锦画这一次!”   程锦画只以为刘老太爷是为了自己的孙女出气,所以当下连连表示愿意对刘良月道歉。   但刘老太爷既然已经送走了刘良月,又岂会心疼她,当下便淡淡说道:“很好,你承认了当日你是跟那个夙夜合谋便好,不过这件事情只能留在这个屋子里,但凡传出去一点风声,你的清白,还是保不住。”   因为等于程锦画还是和夙夜单独在一起独处了一段时间,甚至两人合伙共谋,那谁知道程锦画到底是不是真的还是清白之身。   程锦画也听出了刘老太爷的意思,脸色惨白,“只要外祖父不说出此事,锦画愿意为外祖父做任何事。”   刘邵淡淡一笑:“表妹快起来吧,看你吓的,祖父跟你到底是血缘亲情,怎么可能害你呢。”   说的倒好听,刘老太爷这样的人眼里,哪有什么血缘亲情。   程锦画枯黄着一张脸站起来,刘邵便说道:“其实要你做的事很简单,那夙夜当日既然和你合谋,想必心里对你也没有什么防备,你只要出面,请他离开孔宅到别的地方,其余的,自有旁人去做。”   程锦画心里砰砰乱跳,把夙夜约出来,这用意自然不言自明,虽然她也猜到刘家必定不会放过夙夜,可是竟然这么快就动手,还是超出她意料。   “请外祖父和表哥放心,锦画一定尽力而为。”   得到程锦画的保证,刘老太爷便淡淡道:“那你便下去吧,什么时候办妥了,来知会一声便是。”   程锦画闻言如释重负,立刻走了。   刘邵看着刘老太爷:“这便成了,那夙夜一定不会疑心表妹,只要表妹用恰当的借口,必然能引出他来。”   夙夜受了孔玲珑一坛好酒,却舍不得喝,把黑衣人叫了过来,吩咐他好生收着,等日后带走。   黑衣人听到日后带走,不免松了口气,他总有一种少主要待在这孔家再也不走的错觉。   黑衣人想到什么,说道:“少主,那程家小姐非要见您一面,属下已经告诉她您跟她再也没有瓜葛,可她倒是会纠缠属下,说刘家人准备对付孔小姐,只有少主您亲自见她,她才肯说。”   黑衣人本来实在懒得告诉夙夜这些话,可是……看少主好像,真的对着孔家的女子有点特别,他要是私自隐瞒了,似乎还是不好,于是还是说了吧。   夙夜的表情没有变化,始终云淡风轻的,只是他手指划过扇子光滑的表面,说道:“程锦画并不是会投桃报李的人,况且她现在前程已定,就算刘家的人想要对付孔玲珑,她也犯不上冒着险来通知我。”   两人之间就是利用关系,又不是真有交情。   黑衣人脸色立刻一冷:“她竟敢欺骗少主?”   这女子真是好大胆子,受过他们少主恩惠还敢倒打一耙,她现在有的一切,少主轻轻松松就能全部夺走。   夙夜放下了扇子,说道:“还是去一趟吧,你去通知程锦画,就在孔家开的得月楼见面。”   程锦画听到夙夜肯见她喜出望外,连忙又告诉黑衣人,说得月楼毕竟人多眼杂,她一个待字闺中的女子不便去那种地方,当日她会请信得过的丫鬟去给夙夜公子带话。   黑衣人只觉得麻烦,草草点了头就算应下来。   程锦画叫来身边信得过的丫头夏荷,递给她一封外面空白的信,说道:“你是负责我院子中采买的,你记得出门到街上之后,想办法把这封信塞到孔家门中,但千万不能让人怀疑到你。”   负责院中采买便有随意出府的权力,夏荷是程锦画身边的丫头,要神不知鬼不觉送一封信,说难也不难。   ☆、059章 恩将仇报   程锦画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多此一举,她心中隐隐划过那张俊美讥削的脸孔,想到当日自己害人不成反被害的场面。   那白衣公子就漫不经心摇着骨扇,对她说:“你是想要被刘家嫡女毁了清白,以后度日艰难,还是想帮我一把,赌一赌以后的命运?”   程锦画不知自己当时怎么鬼使神差,竟连一点犹豫都没有就答应了。   好像她潜意识心中就那么相信那个男子的说法。   夏荷去送信之后,她一直忐忑不安,直到夏荷告诉她,信已经顺利投进了孔府的门,不出意外一定会传递给孔玲珑看见。   程锦画一直悬着的心,仿佛终于放了下来。   刘家于她,并没有什么恩,就算是一直爱慕的表哥,也不过和刘老爷子一起威胁自己。   她程锦画,有什么必要为了刘家付出,对刘家的吩咐言听计从呢?   门房立刻给孔玲珑送来了那封外表空白的信,信封上不写字,要么就是不敢,要么就是不肯,总之都是不可告人。   孔玲珑看着那信封,问门房:“什么人送来的?”   门房说道:“是一个年幼的少年送来的,据说有人塞给他一两银子,让他把信塞到我们门里。”   居然还要假借路人之手,孔玲珑立刻拆开了那封信,从中取出纸张展开。   字只有一行,还写得歪歪扭扭,显然为了隐藏笔迹,写信的人还用了左手。   不过孔玲珑还是不难发现,这笔迹力道柔弱,多半出自女子之手。   但就是这歪歪斜斜一行字,孔玲珑看完之后,眸子便沉了下来。   夙夜收拾好要出门,孔玲珑当机立断拦住他,道:“你要走?”   夙夜有些讶异,孔玲珑从不干涉他出门,今日是怎么。他点点头:“我去得月楼。”   竟然真的是得月楼,孔玲珑脸色变了变,那信上正是说,得月楼今日不太平,希望孔玲珑提防。   虽然不知是什么人传递的消息,但是信中点明了得月楼,偏巧夙夜也是要去得月楼。   孔玲珑目光变幻:“能不能不出?”   夙夜真的诧异了,他看着孔玲珑,从她脸上看出事情不简单,便慢慢沉了声音:“你莫非是听了什么?”   孔玲珑也不知自己如何解释,而夙夜今天要去得月楼,也许只是即兴而已。她若是因为一封没署名的信,就拦着夙夜,似乎自己都觉得说不过去。   孔玲珑想着,便让开了路,却还是对夙夜说道:“得月楼的曹掌柜是祖父亲自提拔的,若是到时有什么事,你可直接找他。”   孔玲珑决定还是先按兵不动,毕竟得月楼到底会不会出事,还是未知,万一只是有心之人故意恶作剧,她若兴师动众,反倒给人可乘之机。   这是作为孔门当家的孔玲珑,每走一步,都要深思的考虑。   夙夜眸光微暖,看着孔玲珑:“放心吧,我明白了。”   眼看夙夜走远了,孔玲珑心里那种不安却没有消失,她皱着眉吩咐玉儿:“以防万一总没错,你从宅中挑两个忠心的武夫,让他们乔庄在得月楼周围埋伏着,没事情最好,有事情及时来报我。”   玉儿当即去了。   夙夜出了孔家街巷便戴了帷帽,并非他如此自恋,而是此时他这张脸,俨然是麻烦的代名词了。   黑衣人的声音响在了耳边,虽然刻意隐藏了不悦,但那冷冰冰的态度谁还听不出:“少主干嘛非要去,一个小门的女子,也配约少主见面,直接让属下代劳不就行了。说不准那女子暗藏了什么祸心,要是埋了什么陷阱,属下一定要她好看。”   夙夜淡淡地:“既然如此,你为何不先去查看查看那个得月楼,要是有埋伏陷阱,你不是能事先通知我。”   黑衣人半晌没有说话,许久飞快道:“属下立刻去!”   身边终于安静了,夙夜淡淡摇摇头。   关于得月楼,似乎真的是一场虚惊,因为一直到了傍晚,派出去的孔宅武夫,也没有传来不好的消息。   得月楼更是风平浪静,一整天客似云来,没有任何不妥的样子。   晚间收到武夫回来的消息的时候,武夫回报说,他们一直守到得月楼打烊了,才回来。   得月楼打烊?   孔玲珑忽然眉头一跳:“夙夜呢?他还没回来?”   武夫们也都认识孔家这位“贵客”,何况夙夜的样子想忘也是不容易的,当即两个武夫惊讶地问:“那位公子今日去了吗?小的们并未见到他。”   孔玲珑登时面色一沉:“你说什么?”   那两个武夫不知发生了什么,只得又再三保证,自己一直守着得月楼,不管是去的时候还是打烊关门,都没有看见夙夜。   玉儿看到孔玲珑变色,也说道:“怎么可能呢,夙夜公子明明说要去得月楼。”   她还担心两个武夫眼神不好,没注意夙夜。   可是一个武夫为难道:“夙夜公子我们肯定不会看错的,况且今日是小姐让我们注意得意楼,我们自是打点起十二分精神来,进楼的每个客人面孔,我们都仔细看过。”   这等于断了希望。孔玲珑吩咐武夫退下,带着玉儿进屋。   等到夜幕降临,外间伸手不见五指,夙夜还是没有回到孔家。   玉儿陪着孔玲珑一直到烛火燃尽,担忧道:“小姐?”   夙夜自从入住孔门,一直很有规矩,夜不归宿这种事,他是绝不会做的。   孔玲珑不再犹豫,立刻道:“让所有武夫都出门找人,顺便通知城中孔家的庄铺,今天有谁见到了夙夜公子。”   孔家铺面遍布咸阳城,说不准就有人看见了什么。   玉儿也知道情势紧急,马上出门去吩咐。一时间,孔府人人都热闹起来,找人的找人,通知庄铺的通知庄铺。   玉儿回到孔玲珑身边,不由轻声说道:“或许……夙夜公子临时有事也说不定。”   这个话玉儿自己都没有底气,这么长时间,她能看得出来,在轻重缓急上,夙夜公子是极有章法的人,即便有事,也不可能会对小姐不告而别。   孔玲珑对玉儿道:“今早晨那封信再拿来我看看。”   玉儿立刻找到信,递给孔玲珑。   孔玲珑展开信笺,放在鼻下嗅了嗅,有一丝淡香飘入,这是城中很时兴的落梅宣纸,因为制作工艺的时候添加了一种香料,散发梅花的味道,所以城中那些富户小姐,非常喜欢用这种纸。   富户小姐,孔玲珑敲击着桌面,还给她传信,但是传信的目的,现在看来是为了背后的夙夜。   同时和她,和夙夜,有牵扯,又是富户小姐,能用落梅宣纸,答案已经莹然在目。   孔玲珑一拍桌面,冷冷吩咐:“明天早晨如果还找不到……”   后面的话她咬牙吞了下去。   经过一夜的找寻,孔宅派出去的人都是败兴而归,那么多连夜叫起来的孔家商铺,也都没有一个人看见过。   能在咸阳这么多孔家耳目之下,把一个人彻底弄没,已经几近于天方夜谭了。   有一个武夫,就小心翼翼地向孔玲珑建议:“小的往年跑江湖,听说有一种杀手组织,专门为那些特殊人服务,他们本领高超,可以在一夜之间,让一个大活人消失的无影无踪。”   武夫之所以敢斗胆建议,是因为他也觉得,眼前这情形太像这个手法了。   就算一个人走失或者遭遇不测,总会有多多少少线索留下,可是夙夜,就好像在咸阳蒸发了一样。 没有一点踪迹留下。   孔玲珑面色极冷,玉儿赶紧把那个武夫叫出去,对孔玲珑说道:“小姐,这都是危言耸听罢了,夙夜公子有那般的智谋,有事情也会逢凶化吉。何况哪个杀手,会仇恨到找他一个外乡人的麻烦?”   仇恨到要杀他。玉儿说的太委婉了。   可是在咸阳城,夙夜这个外乡人,早已比任何人都要注目,至于仇恨他的人。孔玲珑捏紧了手心,良久才松开,吩咐玉儿道:“你替我备一张帖子,我要去刘家见一见程锦画。”   刘家看门的人,听到孔家小姐,指名要见他们的表小姐,已是诧异的很。   孔小姐和程锦画,这也搭不到一块儿去啊。   可是当那双清冷的眸子扫了过来,门房便不敢质疑,主动开门把孔玲珑放了进去。   随后,立刻飞奔就回报刘老太爷和刘大夫人。   孔玲珑在别院见到程锦画,一点铺垫也没给,直接抽出了那张信,丢到了程锦画面前:“是你写的吧。”   已经不是疑问,而是陈述。   程锦画面色惊惶,赶忙让夏荷把屋里的下人全都赶了出去,直到锁死了房门,才敢慌慌张张开口:“孔玲珑,你这是什么意思?”   孔玲珑凤眸冷冷看着她:“没什么意思,你写这封信到我门上做什么?”   程锦画一跺脚,似乎恼羞成怒声音压的极低说道:“我好心提醒你注意得月楼动静,你怎么恩将仇报?”   这声恩将仇报惊醒了孔玲珑,她捏紧手心,一字字道:“你早知道夙夜会出事?”   ☆、060章 县衙告状   程锦画有些目光躲闪,口中道:“我也是被迫无奈,但我也立刻通知了你,也算是对得起你们。”   孔玲珑万没想到她这样说,紧皱眉头,对程锦画说道:“你以为你的通知能起到什么作用?”   程锦画原本心虚,但看孔玲珑也不像是来兴师问罪,反倒说话奇异,不由道:“当然是提醒你,你可以早做准备,就算得月楼有什么变故,你起码也可以掌握主动。”   好个掌握主动,孔玲珑再次睁眼,目中已凌厉一片:“程锦画,我孔家的得月楼一向建立在咸阳人际最旺之地,周围更是遍布我孔家耳目,谁会故意选在得月楼闹事?你莫非想不明白?”   程锦画被孔玲珑一震慑,顿时有些蔫蔫的,她咬着牙说道:“就算我想不明白,这个地方是夙夜公子自己选择的,他既然有心防范,像你说的选择得月楼不是正好吗?!”   她当初听到夙夜定的地点在得月楼,也是这样想的,得月楼那么人来人往公开的地方,别人下手都不好下手,很显然夙夜还是一如既往选了个聪明的地方。   孔玲珑这时才知道,得月楼竟然是夙夜自己选择的,她不由脸上轻轻发怔,接着似想到了什么,骤然有些暗恨地咬紧了牙关。   程锦画不安的情绪过后,才忽然回过神来:“你,难道夙夜公子没躲过去?!”   她眼睛含有不可思议,怪不得孔玲珑气势汹汹来找她了,可是她的通知没起到效果吗?   孔玲珑看程锦画的样子,目光暗沉透着冷漠。   程锦画慌了起来:“不,这不怪我,我已经通知了你……和我没有关系!”   推得倒是干净,若没有她程锦画从中作梗,哪来此刻的事。   孔玲珑拂袖起身:“玉儿,我们走!”   程锦画慌张地叫道:“你就这么走了,让我怎么办?”孔玲珑突然来,刘家的人一定会怀疑。   孔玲珑转身冷冷看她:“现在夙夜生死未卜,你和你背后策划这一切的刘家人最好祈祷一切还能挽回,不然我孔玲珑在此立誓,今生我孔家若不叫刘家付出代价,我孔玲珑就白在这世上活一次!”   左右她已是再世为人,就是跟刘家拼个鱼死网破又能如何,比起前世她已是赚了。   程锦画被骇的轻颤,她本想做个两面好人,没想到好人没有做成,夙夜竟还是出了事。她不知道问题出在了何处,难道刘老太爷怀疑了她,临时更改计划?   不,她拼命摇头,不会的,如果刘老太爷发现了她的小动作,她此刻肯定不能安然在这里呆着了。   出门的时候孔玲珑竟然跟刘邵打了个照面,刘邵显然十分讶异:“孔小姐,何事造访我刘家?”   孔玲珑看着面前这一张谦谦君子的画皮,真的很想撕开来看看里面是什么,然后逼问出夙夜的下落。可是理智压下这股冲动,她现在还不能撕破脸,她没有证据,刘邵也不会承认,弄得不好,他们投鼠忌器,更可能会对夙夜不利。   因此,刘邵只看到孔玲珑极冷的目光从他面上划过,便一言不发淡淡离开了。   刘邵握着手心,那冷漠中夹杂着厌恶的神情,孔玲珑竟然用这样的眼神看他,好像他比那毒蛇猛兽还要让她厌憎。   玉儿的脸都白了几分:“小姐,夙夜公子的失踪真的是刘家做的?”   孔玲珑冷冷道:“这咸阳城,还有谁会恨夙夜?就算恨,还有谁有那样的势力,一夜之间让人踪影全无?”   玉儿咬紧下唇。   夙夜公子已经失踪一夜了,如果真的出事,这段时间怕是也已经……   孔耀光自然也收到了消息,昨天孔宅的人找人的时候,也问询了孔耀光的店铺,伙计自然赶紧报了上去。   妻子房氏慢悠悠的:“我怎么说来着,你根本无需费心着急,有的是人想给你那个侄女不痛快。”   孔耀光神色中露出一丝狡猾:“那丫头的姘头不见了,只怕这次她也是哑巴吃黄连,只能干咽了。”想到这段时间孔氏旁支被打压的抬不起头,孔耀光就感到痛快。   房氏看了他一眼:“你们男人果然是没半点心肝,依我看,孔玲珑在刘家当众承认那男人与她已经订了亲,八成也有几分真感情在。若那男人真有个好歹,怕是女儿家心里也打击不轻。”   孔耀光冷冷一笑:“最好她一蹶不振,看看孔家没了她孔玲珑,是不是就不姓孔了。”   孔玲珑吩咐马车调头:“去县衙。”   于是载有孔家家徽的马车再次一路狂奔,鲜少显眼地在咸阳城的街道上飞速而过。   县衙的王大人还没起床,咸阳算起来还是个太平地方,也没人击鼓,也没人鸣冤,这日日也不用升堂。   可是衙役们飞速来报,说孔家小姐亲自带人来报官,让大人立刻更衣。   王大人自从盐道的事对这孔家小姐就格外忌惮些,听说她大清早来报官,也不管什么囫囵觉马上让人送来官服。   等穿戴好在大堂见到了孔小姐,见对方神色清冷,只带着一个丫鬟等在那。   王大人便皮笑肉不笑:“什么风竟然把孔小姐吹了来,还不命人上茶。”   他这里是县衙,就算是风吹来,那也不是什么好风。   孔玲珑立刻道:“不必上茶了,大人,我孔家的客卿夙夜公子昨夜走失了,请大人派兵搜寻。”   一听这个话,王大人没有露出惊讶,反倒是感到有些微妙。   客卿夙夜公子,还不如说是孔小姐新任的未来夫婿,刘家的事闹的这么大,他这县太爷也不可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眼下这个男人不过一夜没回来而已,孔小姐竟然就闹上了县衙,王大人竟然荒唐地想到了家中的悍妻。   看到王大人优哉游哉表情,玉儿扬声就道:“大人,您听到我们小姐说的话了吗?”   这县太爷总不会困意还没醒,头脑不清楚吧?   王大人赶紧堆起笑:“孔小姐,是这么回事,一般律法规定,失踪了三天以上的人,才定性为失踪,这位夙夜公子不过是一晚上没回罢了,实在构不成案情,还请孔小姐见谅。”   王大人心里其实已经在想,那个叫夙夜的长得就一脸风流样,也许是晚上酒喝多了,宿在了哪个花街柳巷,也是男人的通病。   想不到这还没正式成亲,孔小姐就这样容不得沙子。   孔玲珑盯着王大人的脸:“大人,夙夜公子是我孔府的客卿,从昨日清晨开始,就行踪全无,这并不是等闲的小事,拖得久了,若是性命有碍,又该如何?”   王大人不以为然,一个大男人,又是老弱妇孺,不过是一天一夜未归,怎么可能就性命有碍,看来这孔小姐不愧是一门的当家人,行事作风硬气老辣,不似别的女子温柔似水。   但嘴上还是客气又为难道:“孔小姐,这,实在不是本县不愿意,只是……确实于法理不合,您看?”   他是县太爷,依法办事而已,他要真的大张旗鼓出去找人,到时候不管找不找到都丢面子,这要是在哪个花街柳巷找到了宿醉的男人,他堂堂县太爷,岂不更沦为跟孔玲珑一样的粗浅妇人。   说来说去就是不愿意找了,玉儿急的不行:“夙夜公子不是旁人,他若是有事外出,定然会事先跟小姐说的!眼下这般无声无息,定是出了事!”   可是这番话却只是更招来王大人的误会,王大人干咳一声掩饰促狭,却不打算让步。   孔玲珑忽然冷冷地说了一声:“大人还剩下半年,任期就要满了吧。”   王大人猝不及防听见这句,顿时抬起了头。   他当然任期要满了,为了升迁他没少下功夫,这还得感谢孔玲珑前段时间送了他盐道的一个人情,这次考评如果没误差,他怎么也能得一个中评以上。   这孔小姐提起这个,难道准备向他讨人情不成?   却见孔玲珑幽幽地从椅子上站了:“玲珑听说,邺城的李大人因为功勋卓著,这次也会参与考评。”   邺城李县令在盐道的事情中也出了力,跟王大人是平分了功劳,也的确听说知府对他看重,可是,王大人嘿嘿笑了两声:“李大人任期刚刚六年,这么快升迁却是不可能。”   就算知府看重,让他参加考评,最多也是三年以后,让他升的更高一点,现在还威胁不到他的地位。   孔玲珑看着王大人的眼神有些冷,前世,这位王大人因为开罪了知府,临时被贬,那李大人成了真正升迁的人。   “那不知道王大人如果临时犯了事,失去了考评资格,这个人选,还会不会有变?”   王大人顿时盯着孔玲珑,这孔小姐说这什么意思?孔家就算势大,那也是经商道,难不成还能威胁到他这个现任的官身不成?   孔玲珑却转身向外走:“既然大人如此守律法,玲珑也不勉强,告辞了。”   最怕说话留一半,让人不知道真实意图。   王大人忍了忍,还是上前一步道:“孔小姐留步!”   ☆、061章 虚晃一枪   王大人擦了一把额上冷汗,孔玲珑已经走了有一会,他却还没能从震惊中回神。   他回身立刻对衙役们说道:“马上把所有人手派出去,挨家挨户的搜寻!”   这就是县衙和普通人权力的差别,孔玲珑手下人数再多,有些地方,她们也接触不到。而只有官府有这种权力。   这也是孔玲珑为什么逼不得已,找上了县衙的关系。   一时间官兵出动,就算再小心,也还是在咸阳掀起了波折。当听闻是孔小姐寻找那位夙夜公子,有人的神情就是惊讶和震惊起来。   这位夙夜公子和孔小姐的关系已经是人尽皆知,怪不得孔小姐这样兴师动众。   还有那几个不信的,看到这阵仗也信得差不多了。   孔耀光坐在马车里轻蔑地看着街上的官兵:“真没想到那丫头能为了那男人做到此种地步,连官府都不惜惊动,这下可不是我要找她的把柄,是她自己送上来的。”   刘府之中。   刘老太爷握着一卷书,眼皮都没抬一下,外面闹得天昏地暗,跟他也没有关系。甚至说,闹得越凶越好。等到真相揭开那一日,那孔家的丫头才知道哭是什么滋味。   刘邵慢悠悠踱步进来:“祖父。”   刘老太爷伸手翻了一页书,淡淡地道:“都办妥了吧。”   刘邵淡淡一笑:“办妥了,半个月之后,便会有人发现,那位夙夜光着身子躺在咸阳的街头,死因正是半个月来纵欲过度,虚耗而死。”   这才是最叫人难堪的死法,死也要让你无脸下地狱。   而活着的人,诸如孔家,孔玲珑,将会背负着耻辱,并且不可能再洗脱。   刘老太爷面上划过一丝阴狠:“跟刘家斗,孔家从一开始就选错了路。”   刘邵也是淡淡轻笑,想起当日对他鄙夷不屑一顾的那个女子,他心中有淡淡的寒意。   孔玲珑手指用杯盖划过茶盏:“连程锦画也被骗了,他们真正选择动手的地方并非得月楼,而是夙夜在去得月楼的路上,所以只用一个得月楼虚晃一枪,就吸引了我们的注意,导致错过了找到夙夜的最后机会。”   玉儿道:“这刘家人心思真是歹毒,有什么冲着我们好了,居然对付夙夜公子一个外人。”   小人跟君子的区别就是小人才不管你什么礼仪道德,只要能达到目的,他们什么肮脏事都做得出。   玉儿了解孔玲珑,知道孔玲珑宁愿别人把枪口对着她,也不希望旁人受到自己的牵累。   孔玲珑缓缓闭上了眼睛,在玉儿看不见的地方,她袖子里的手一直在轻轻颤抖。或许是重生以来,睁眼那一刻,她一切都走的太顺遂了,让她忽视了命运也会改变,一切照着前世的路子,却也不是照着前世的路子,在慢慢地展开。   但是就算县衙出手,又是一天太阳落山,依然毫无线索。王大人都亲自赔不是:“孔小姐,本县真的是尽力找了,按理说只要这夙夜公子还在咸阳的地皮,是绝无可能找不到的道理。”   话里话外暗示夙夜可能已经离开了咸阳,可是孔玲珑不信,夙夜一定还待在咸阳,只是,待在一个甚至官府都无能为力的地方。   孔玲珑淡淡看着王大人:“有劳王大人了,答应王大人的事,玲珑也会做到。”   王大人这才大大松了口气,又对孔玲珑拱手:“孔小姐且别灰心,明日本县还会让人继续找的。”   其实今日找这一番,王大人心里也有数了,这夙夜八成是真的出了什么事,否则不可能在全城的官差眼皮下都不见踪影。只不过,都到了这种程度了,八成就是找到,也是性命难保了。   王大人带着差役回了县衙,被惊动的百姓又开始热火朝天议论了起来。   当夜,孔玲珑屏退了左右,连玉儿都没能陪在身边,玉儿只以为自己小姐伤心过度,也跟着难过地抹了眼泪。   这夙夜公子虽然有时候让人看不透了些,可总体而言待小姐都是极好的,甚至不惜得罪刘家那样的人,不然也不至于引来这些祸事。小姐现在心里一定是非常自责。   孔玲珑却是走到了自己房间的深处,这里面有一扇活门,只要转动旁边的烛台,这扇门就会打开。   而这活门里面,正是放着孔家百年来安身立命的根本。   世人都传孔家祖上那一代,是跟着太祖做过生意的,因为在财力上帮助过太祖,所以太祖登基后,亲自赐给了孔家一样宝物,以表示对孔家的谢意。   而很少有人知道,这个传说其实许多都是真的,而身为孔家嫡系的孔门唯一女子,孔玲珑更是知道那样太祖所赐的宝物是什么。   那个有太祖皇帝亲自题写的丹书,上面还加盖了太祖宫廷无法复制的印玺,其实这件东西如果拿出去,按照辈分来说,当今皇帝也要敬仰三分。   只是孔家每一任当家,只是心里知道这些,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说起过这东西,只在传给下一任嫡系时,口传亲授,但是也会告知一句,这辈子就当着东西没存在过。   包括上一世孔家被灭门,孔玲珑身死,临死前她还想过,如果当初她破釜沉舟,用这东西,是不是能跟刘家同归于尽。   可是上一世的事情终归已经过去,不可能再重来,此刻,孔玲珑站在这道门边上,看着摆在供桌上的那个东西,却觉得世事重演,往事沧桑。   良久,孔玲珑终于退出了门,重新用烛台把门封闭起来。退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中。   城郊的一个偏僻树林中,血腥气弥漫,地上好几条千疮百孔的身体,其中,黑衣人脸色阴沉,手中的软鞭已经是成了血红色,显然这一场持续了一天一夜的恶战,已经以几条人命的代价终结。   “少主。”黑衣人转身,对着面前白衣上也沾了点点灰渍的人说道,“这刘家人不能再留了。他们死有余辜。”   这么多顶尖杀手被买通,为了对付少主一个人,如果他晚赶来一时半刻,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刘家这是犯了死一百次都不够清偿的重罪!   夙夜目光落到那些黑衣人身上,这次的事情的确连他都没有想到,他故意挑了得月楼那个显眼地方,看他们毫不犹豫就答应,还以为对方是做了什么万全的准备,没想到是在去得月楼的路上就下了手。   黑衣人那么巧被他差遣去了得月楼先行查看,这才着了这群人的道。与其说是大意,不如说刘家人运气太好。   这些杀手被黑衣人用独创的手段逼供,早就吐了个干净。虽然杀手道上不许泄露买主是谁,但是黑衣人干的就是套取秘密的职业,所以对付这些杀手自有方法。   夙夜挥了挥自己衣袍上的污渍,淡淡道:“先不要打草惊蛇,看看咸阳城里现在是什么风向。”   原本打探消息应该是黑衣人的事,可是现在他不敢擅离职守夙夜半步,所以想了半天,也没有两全之策。   夙夜看了看脚下黑衣人,“把他们衣服剥下来,我们改装一下进城。”   易容改装确实是切实可行的办法,黑衣人对易容一道也是略知一二,当下帮助自己和夙夜都改装了一遍,黑衣人嫌弃那些杀手的面巾,从自己怀里拿出了一块帕子:“请公子围在脸上。”   两人悄悄潜回了城里,不出半日就打听出了现在的情况,竟然出动了官府,而孔玲珑手下的所有孔家商铺,更是派出了不少人找寻。   黑衣人看着夙夜:“少主?”   夙夜眸中看着街上找他的那些官兵,眸中深处掠过一丝柔软,连黑衣人的话一时都没回应。   黑衣人沉着声音道:“这孔家小姐对少主倒还算有些真心,知道来寻找少主,不枉费少主给了她那么多方便。”   在黑衣人眼中自是觉得夙夜为孔玲珑做了不少事,他家少主极少给人恩情,这孔家小姐当然尤其幸运。   夙夜却沉下眼眸,半晌不知在想什么,才对黑衣人道:“刘家布了这个局,至少目前他们还不知道已经失败了,现在刘家一定是松懈的时候,我们这个时候不必白白让他们警惕。”   敌人松懈才是铲除的好时机,许多事都是输在大意。   黑衣人点头:“属下但凭少主差遣。”   夙夜的智谋要不是这次种种巧合凑在一处,根本不至于被那些杀手制住。黑衣人从得月楼返回,看不到自家少主之后,就意识到出事了。也幸好是黑衣人,帝京暗骑首屈一指的追踪者,不然这咸阳任何一个人,怕是也再找不到夙夜的下落。   夙夜扇子敲了敲手心:“投我以李,报之以桃,那些杀手的尸体不利用可惜了。”   黑衣人跟夙夜原路返回了树林,黑衣人在尸身之中翻找,半晌指着一个人,冷漠道:“少主,他最合适。”   夙夜点头道:“按照我方才说的,将他的脸划掉,记住,不能让任何人认出来。”   ☆、062章 孔家之秘   三天之后,有人飞奔到县衙报道:“不好了县太爷!护城河那里飘来一具尸体!”   这可是轰动的大案,河里竟然飘出尸体,这在一向平和的咸阳城简直如炸开了锅。   王大人赶紧穿好官府,亲自带着手下衙役浩浩荡荡来到了护城河边上,百姓已经沿着河边站了一排,官兵只好道:“大人办案,闲人让道!”   王大人在官兵的护持下来到河边,一眼看见翻身趴在河里的尸首,心里就拔凉一片。   “快,”王大人颤声指挥着,“赶紧把尸体捞起来,让仵作验尸!”   因为事先就知道有命案,仵作早已经事先待命,这仵作在咸阳已经混了大半年了,一件活儿还没干,每天就是例行去衙门绕一圈,然后就背包袱回家。今天是他第一遭开工。   但是仵作就是仵作,手艺毕竟没丢下,尸体捞上来之后,仵作便拿出工具,就地开始验尸。   本来王大人想把尸体拖回县衙再说,但是手下人提醒,这种水里泡过的尸体,本来就不容易找出问题,要是耽搁的时候再迟了,更是验不出什么。   王大人只好再地上铺了张草席,就把尸体暂时放着。   周围的百姓都争先恐后想看验尸过程,衙役们不停地示意百姓后退,忙的灰头土脸。   仵作一边验一边报:“死者为男性,身长七尺七寸,死亡时间约是……约是几天前。”   王大人听说发现了尸体之后就心里有些不好,再听仵作这样说,这形容的,似乎真的有些像孔小姐找的那位失踪的夙夜公子啊?   王大人心里这样咯噔,围观的百姓更不是吃素的,孔家找人的事情这几天更是全城都沸沸扬扬,无人不知,眼下莫名发现了一个尸体,还是男性,就连失踪时间都正好对的上。   有人就开始私下议论:“你们说会不会是孔小姐那位郎君啊?”   既然两人已经承认了有婚约,那叫一声郎君也没有错。   这种猜测更是立刻得到了大家的应和,毕竟万般都这么巧,咸阳城更是多少年没有过人命案,前几天孔家才大张旗鼓找人,这转眼就真发现了尸体,搁谁身上不信那。   王大人咳嗽了一声:“能辨别此人身份吗?”   其实问了也是白问,仵作摇头:“这人在水里泡的时间太长,脸更是被毁坏的看不出,只怕只能贴告示找人了。”   看看哪家丢失了人口,咸阳就这么点大,总能找到。   王大人想了想那位夙夜公子丰神俊朗的形貌,再看看眼前惨不忍睹的尸首,不禁感慨真是世事无常。   在心里他完全觉得这尸体除了夙夜不可能做他人想,咸阳可没有第二个人报案了。   告示立刻贴满了大街小巷,王大人还“贴心”地给孔玲珑送了消息,说发现一个不明身份的尸首,若孔小姐有意,或许能够来认一认。   玉儿当场脸就吓白了,更何况传话的人还特意说,虽然认不出脸,但是看外表形貌,和夙夜公子倒是有几分像。   孔玲珑袖中的手紧紧握着,对传话的人道:“带我去县衙。”   不管是生是死,她也要眼见为实。   玉儿一路上难过的想掉眼泪,看到小姐一直苍白着脸,始终不出声,便知道能让小姐都露出这般,心中定是已十分打击。记得孔老爷子去世之时,小姐也是这般不哭不闹,也不肯说话……   王大人没想到孔玲珑会来的这么快,也愕然了,他料想这孔小姐听到消息,怎么也会受点打击,拖上几日也有可能。他却想不到孔玲珑这样的性子,认准了便一定要看个明白,拖得时间再久,又能躲过什么。   王大人本着父母官的心思,一直陪着孔玲珑走到了停放尸体的地方,还有心陪着过去,孔玲珑却开口道:“大人有心了,还请大人同意玲珑自己待着。”   王大人这就不好留下了,一脸怜悯地对孔玲珑说了一句:“生死无常,小姐看开的好。”   说完便飘飘然出去了。   孔玲珑本想让玉儿也出去,可是玉儿哽咽着说:“小姐,您就让奴婢陪着你吧。”   孔玲珑便没做声,那些仵作也收到王大人眼神示意,走了出去把地方腾给孔小姐。还暗想这位小姐还真不一般,和一个死人待着竟然不害怕。   孔玲珑自己就是死过一次的人,看着那被白布罩着的尸体,只觉得陡生一种刺激。   她推开玉儿想搀扶她的手,慢慢过去,颤抖着,揭开了那块白布。   露出尸体的第一眼就是被毁容的脸,玉儿还是吓得尖叫一声,那传话来的人早已说明尸体辨不出面容,孔玲珑继续镇定地,把白布退到了手臂位置。   接着,她扫了一眼尸体的手腕。   孔玲珑走出去的时候,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王大人赶紧迎上来:“孔小姐,您看?”   孔玲珑一句话也不说,径直出了县衙,上了来的马车。随行的玉儿更是嘴巴紧闭,一点口风也没有透露给周围的县衙人。   王大人急了,眼看孔玲珑马车要走,这究竟人是不是夙夜,倒是给个准话呀?   只见玉儿掀开了马车帘子,一脸郑重地说道:“大人,我们小姐说,请您务必要追查到这背后的凶手。”   说完这句话,玉儿就撂了帘子,马车一刻不停地离开了县衙。   王大人忽然回过神来,不由叹息,“这肯定是了,瞧孔小姐都伤心的说不出话了。”   周围衙役们也露出叹息的表情。   一下了马车,进了孔宅,玉儿就难掩兴奋:“小姐,那真的不是夙夜公子?”   孔玲珑脸上虽然没有喜色,但也没有了之前的凝重,她轻轻道:“我看过夙夜的手,细而无茧,便知他平常只会提画握笔,县衙里那个人手掌有一层厚厚的茧,到像是个练家子的。”   练家子?玉儿心惊肉跳,会武功竟然还死的这样惨?   孔玲珑慢慢看了她一眼:“平头老百姓才不会卷入斗争中,越是这些武道上的人,越容易见血。”   不管怎样夙夜没事,玉儿还是觉得大石头落下了:“还好不是夙夜公子……”   孔玲珑垂着眼眸,就算那具尸体不是夙夜,夙夜现在依然还是生死未卜,并不是值得高兴的事。   孔宅外面,一直跟随孔玲珑主仆来去的黑衣人和夙夜,站在隐蔽的树荫下,黑衣人说道:“看孔小姐的样子,是否已经把那尸体认作了少主。”   夙夜一直盯着孔宅的大门看,好像那早已进去的身影,还印在他眼底。   对黑衣人的说法,他只是淡淡一笑:“不,她没有当成是我。”   这么多日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孔玲珑了解夙夜,夙夜也了解孔玲珑。正如孔玲珑出门时候,那张苍白的脸孔,忽然就让夙夜有一丝疼意。不否认那一刻,他就想走出去,让她看见。   而回来以后,孔玲珑虽然还是面无表情,可是脸色依然变了,这同时让夙夜松一口气。   黑衣人突发奇想:“其实这是少主离开咸阳的好机会,正好让人人都知道咸阳城的夙夜公子死了,少主脱身,也脱身的毫无痕迹。”   这还要托那刘家的福了。   夙夜却没有理睬黑衣人,看了他一眼:“把这件事情尽快办妥,三日之内我要回到孔家。”   黑衣人知道自己又是白说了,便识相的不再吱声。   河上那具尸首证实不是夙夜,玉儿是大大松口气,可是孔玲珑却比之前更心情沉重。因为她很明白,咸阳的确是风平浪静的地方,突然出现了尸首,绝对不可能是巧合,何况就在夙夜失踪的这段时间,别说她活了两辈子,就是上辈子稍微单纯的她,都不可能相信这中间毫无联系。   既然已经有人死了,那夙夜的处境会好吗?   夜深,孔玲珑独自站起来,再次来到那烛台旁,她的手几次伸出去又缩回,接着紧紧握了起来。   “在下真是跟孔小姐有缘。”相识那一天,夙夜正正经经地拱手笑着模样闪过孔玲珑脑海。   她一下子就泄了气。   庭院中,黑衣人不敢相信地看着被孔玲珑从密室中,取出来的那个东西,终于掩不住兴奋道:“少主!那个就是您此行想要找的丹书!果然是在孔家!”   夙夜脸色苍白,同样不敢信地看着孔玲珑手里捧着的那件东西,那件关乎孔家命运的东西。她真的拿了出来,就为了他吗?   借着烛光,孔玲珑脸上幽幽地看着丹书,这辈子,她实在不想欠任何人命,这东西一旦拿出去,就会立刻改变孔家的命运,孔家也再也不会是能够安居咸阳的商户,纵然地位末等,却有不能企及的安宁和自由。   没有哪一个皇帝,希望这世上出现有比他权力更大的东西,即使有,那也不能流落他人手。   孔玲珑一下子握紧丹书。   庭院外,黑衣人兴奋说道:“少主,机不可失,请您下令,属下立刻去夺过来!”   凭他的身手,从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手中拿东西根本不在话下。   可是耳边却只有冰凉的声音:“把你刚才看见的都忘了,孔家,从没有什么丹书。”   ☆、063章 障眼之法   夜晚,刘家庭院夜深人静,刘老太爷和刘邵却是在房间中,各人神色都带着一缕阴沉。   刘老太爷似乎有些责备地看了看刘邵:“事情怎么会闹成现在这样,你是怎么办事的。”   刘邵和刘老太爷都是第一时间就听到了消息,并且十分震惊,因为按照计划,尸体本不该这时候出现,也不该是以这种方式。   刘邵眸中掠过一丝寒凉:“祖父稍安勿躁,我今日派去县衙的人秘密问了仵作,仵作已经说了,那尸体就是夙夜无疑,并且孔玲珑离开县衙的表现,也可以说明这一点。”   刘老太爷瞪了他一眼:“你还是这般大意,你就没想过,为什么尸体单单是脸认不出来?这般手段,我看分明更像是障眼之法?!”   刘邵知道刘老太爷戒备心极重,这跟他在京城官场混迹多年很有关联。这件事,虽也承认老太爷说的有理,但刘邵想来想去,还是觉得他们请来的都是一等一狠辣的绝顶高手,从没有失过手,何况当日,刺客就传来消息,他们已经把夙夜拿获了。   刘邵于是说道:“那夙夜孙儿曾经近身试探过,可以肯定他一点武功也没有,就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便是在平时稍有蛮力的人也能制住他,何况孙儿和祖父为了永绝后患,请的都是道上的一流高手,更不可能有失手的可能。”   刘老太爷何尝不知道,只是他天性谨慎,直觉告诉他这里头似乎有异,但是确如刘邵所说,他也想不出夙夜能从那么多顶尖杀手中逃脱的可能。除非他身边还有高人帮他。   刘老太爷忽然一震,说道:“有没有可能他身边藏着什么高人保护?”   刘邵也惊了一惊,半晌迟疑道:“不会的吧,这个夙夜是前几个月才来到咸阳的,况且他从出现在孔家,就一直孤身一人,咸阳许多人都亲眼见过。如果说是孔家派人保护,就凭孔家武夫那点能耐,根本不是道上杀手的对手。”   刘老太爷心里掠过一丝阴霾,就是这般怎么想都想不通,才让人觉得恼火。当日选择杀手来做这件事,就是看中了他们出手狠辣,没有怜悯心。   可是现在人倒是死了一个,却不是在约定的半个月之后,也没有被剥了衣服丢到咸阳的大街上,反倒是一个看不清脸的尸体飘在了河里。疑窦丛生,从哪看都不对劲。   刘邵看着刘老太爷神情:“也许是中间出了什么变故,让那群杀手临时改变了做法。”   这些江湖杀手,虽然收了钱,但到底不会受他们约束,也许人到了他们手里,他们不愿意按照刘老太爷说的那么麻烦,而是选择直接把人弄死了事。   刘老太爷问道:“你现在还联系的上那群杀手吗。”   刘邵摇头:“联系不上了,按照他们的说话,只拿钱办事,之后再也不联系。”   这就是杀手行的规矩,干的是人命买卖,当然不希望留下线索给人抓到。刘老太爷能找得到,还是亏了他早年的一道暗线。这道暗线用一次也就废了,下次想用也不可能。   人死的不是约定的方式,干事的人又联系不上,刘老太爷只觉得一股闷气团在心里,即便死的真是夙夜,他也没有半点高兴。   刘邵劝道:“祖父还是早些休息吧……”   话音未落,忽然什么东西从窗外破窗而入,在刘老太爷准备起身的时候,准时地打在了椅子腿上,顿时让刘老太爷狼狈地撞在茶水上,被滚烫的热茶泼了一身。   刘邵瞬惊,扭头就道:“什么人?!”   窗外静寂一片,别说人了,连风声都没有。   刘老太爷气的身体发抖,目光狠狠瞪着被打坏的窗户,好像要将怨恨都发泄出来。   黑衣人面无表情地穿行在夜色中,这刘家祖孙这样歹毒地陷害他家少主,今日这番算是小小惩戒,最好以后刘家的人永远不要犯事在他手上。   县衙的王大人连夜派人搜寻河岸两边,命案现在在咸阳城引起轰动,他这县太爷也是顶着压力,而且此事更是好巧不巧,撞在他考评期最后时刻,王大人心头在滴血,难道他的运气就这般不好,战战兢兢熬到了九年,结果要在最后几个月栽跟头。   所以县衙的官兵被支使的团团转,连查了两天,却一无所获。   终于在第二天夜里,有人匿名送了一封举报信,直接丢在了王大人的桌案上,王大人连夜让人准备马车,去了城郊一处人烟极少的树林中,这一查不要紧,竟然在树林之中,发现了十余具被枯树叶掩埋的尸体,全都衣裳破碎,死状难堪。   王大人当场就被惊晕了,绢帕捂着口鼻,吩咐差役动手把尸体全部清点一遍带走。   这几十年来风平浪静的咸阳城,一朝遇上命案,还是连死了十几人的超级大案。   王大人一夜没睡好,已经没有余力哀叹自己的命苦,他写了一封信命人快马送给知府报备,一边将那十几人的尸体拉回来,为了怕引起百姓恐慌,更是想方设法遮掩。   而那些尸体,因为死了有几天有余,所以已经开始发臭了,王大人半夜前去,更是没有做足准备,到了天色蒙蒙亮的时候,还剩下好几具尸体留在树林之中。   无奈之下的王大人,只能留下几个官兵看守,剩余的人全部撤回县衙。   但是拖回去的那几具尸体,仵作已经验出了异常,再和前天河里发现的一对比,顿时向王大人点头:“大人,他们都是同一拨人。”   同一拨人?王大人顿时惊震,这就说明河里那一具尸体不是单独的,那之前的推测就都不成立了。   王大人将信将疑:“死的时间也一样?”   仵作说道:“河里那尸体因为被水泡了,所以推断不出准确时间,不过,属下认为大体时间错不了。”最重要的是,那具尸体身上之前被忽视的细节,也都和眼前这几具联系起来,明显是同一伙人。   仵作于是为难道:“大人,咱们先前怕是都被故意误导了,那河里的尸体只怕和那夙夜公子无甚关系。”   王大人脸上又红又绿,被误导,这说的还真切合实际,难道当初尸体捞上来,最先说和夙夜公子身量相似的人,不是他仵作吗?   有一个年纪稍微长些的衙役,盯着这些尸体,忽然对王大人说道:“大人,依属下看这些人,并不像是咸阳的百姓。”   王大人精神一振奋:“你是说外地人?”   如果是外地人死在了他咸阳地界,至少他的责任就少多了,毕竟他咸阳一贯的太平,问题很可能出在这些人自己身上。   老衙役却摇摇头,眉心皱着,压低了声音:“大人,属下的意思,是他们不是寻常百姓,而是……像走黑道那边的。”   这衙役人老自然见识多些,这连续死了十几个人,还都个个面生的很,加上那手心的茧子,身上的刀伤,显然不可能是平头百姓。看起来像个组织,那种专门混道上的组织。   王大人心惊胆战起来:“你可别糊弄本大人。”   衙役说道:“属下哪里敢,只是大人您看,这十几个人先不论武功强弱,加在一起也是让人心怯,可是却有人一夜之间把他们全杀了,咱咸阳城,有这号人物吗?”   王大人越听越冒冷汗:“你别说了,这事我已经上报了知府大人,就等知府大人来接手吧!”   这烫手的山芋,谁爱要谁要。   在县衙待了一天,王大人觉得自己身上都是尸体的味道,一回到住处,就命丫鬟赶紧备了一桶热水,先美美地洗了一顿。   神清气爽之后,王大人准备去吃点好的,慰劳一下自己这几日的担惊受怕。   可是他刚刚走到院子,望着那株盛开的红梅,陡然起了吟诗的兴致,正张口准备唱上两句,就听到一声温和含笑的声音:“王大人?”   这院子里除了王大人自己,下人根本就不许来,陡然这声音跟幻听一样,所以王大人张口被自己的口水呛到,顿时猛烈咳嗽了起来。   那温和的声音还在说:“没事吧?王大人?”   王大人咳嗽的脸绿了,张嘴就喊:“有刺客……”   可是他的话下一刻就被堵在了嗓子口,因为他看到身边有一个黑衣人,冷冷拿着刀架在他的脖子里。   王大人冷汗都出来了。   “好汉,有话好说……”王大人声音都变了形。   那温和声音,则从另一侧慢慢靠近:“王大人,在下有事请你帮忙,还请大人不要惊慌。”   黑衣人这才冷冷收了刀,只是依然站在王大人一步之内,只要一伸手,王大人还是小命呜呼。   王大人这才僵硬着脖子,朝着声音来处转了过去,这一下,更是觉得自己老眼昏花看到了幻象。   只见夙夜含笑,摇着骨扇走上前来,已经转眼到了王大人身侧。这白衣束发,言笑晏晏的样子,真是想冒充都不容易。   “真是对不住,惊吓王大人了。”   王大人顿时又卡住了脖子,眼珠好像要脱出眼眶,盯着夙夜叫:“你,你你……”   ☆、064章 审结案件   夙夜依然是那一副淡淡轻笑:“在下情势所迫,不得已惊吓王大人了。”   惊吓?王大人都快要被吓死了!   王大人也顾不得还在自己的县衙,还要顾及形象,死瞪着夙夜:“夙夜公子,你,你真的没死?”   虽然仵作确认了是一回事,但亲眼看到活生生的人站在面前,带来的冲击又是一回事。   夙夜的神情有些清淡,却是问道:“大人真的打算把这些命案,移交给知府大人去处理么?”   王大人先惊后吓,已经是满身凉汗,再听夙夜张口问这个,他莫名生出一种寒凉彻骨的感觉:“夙夜公子,你莫不是已经死了,来找本县给你主持公道?可惜此事重大,本县实在无头绪处理……”   若非鬼魂,怎么能深夜跑到他这县衙里,都没惊动守卫呢。   夙夜淡淡一哂:“王大人真会说笑。”   黑衣人冷冷睨了一眼王大人:“我家少主没死,但你若还这般顾左右言他,死的就会是你。”   王大人哆嗦了一下,有些怒地盯了黑衣人一眼,不管是人是鬼,这黑衣人好生大胆,竟敢威胁他这个一县的县令?   “大人,您可要想清楚了,”夙夜这时眯起眸,有些意味深长,“咸阳一向安宁,若是交给知府查办,这么多人命案子,大人您的仕途,可就要交代在这了。”   王大人什么都不怕,就怕人家拿他的仕途开玩笑。他兢兢业业九年头发都差点掉光,就是指望有生之年屁股往上挪一挪,这几次三番总有人来找他麻烦,他是招谁惹谁了?   王大人被夙夜憋得一口气没上来,顿时刚才的害怕都暂时忘了,声音提高起来:“夙夜公子,你深夜闯入本县县衙,不管你有何苦衷,都是犯了朝廷重罪。本县随时可以让人拿你!”   夙夜望着王大人:“在下知道大人这些年在咸阳兢兢业业,咸阳此地能得多年的安宁,也与大人有密不可分的功劳。”   其实咸阳一直安宁,非要追究起来,上百年都没出过大案了,跟王大人实在没多少关系。但是,好话谁不爱听,况且王大人自己一直觉得命苦,骤然有人这样夸他,忽然就飘飘然了。   “你,咳,你不用抬举本县,到底有什么话,你但说无妨。”   夙夜脸上划过了笑意:“好,那在下就直说了。在下有一个法子,可以助大人直接审结此案,只要此案在大人手中得到解决,那于大人来说,就是大功一件。律法有明言,破获重大案件的官员,可以破格连升两级,这样好的机会,大人就不想抓住?”   ===   王大人这一夜又没有睡好,他只是一个县令,寒窗苦读出身,上对得起朝廷下对得起父母,当了九年不得升迁也就算了,为何还要这样折磨他?   想到之前,王大人就欲哭无泪。   夙夜的话,简直就要了他的老命。十几人的大案,一个不慎就会丢了乌纱帽,所有官员都是能推则推,可那个夙夜竟然狂妄到说可以帮他审结这桩案子?此子、此子真是满口胡言!   可是王大人辗转反侧,就像是一个吃了毒药的人,就算自己有心想抹掉,药却早已经深入骨髓成了跗骨之蛆。   约莫四更天的时候,王大人忽然翻身一骨碌坐起来,打开房门眼睛一瞪身旁守卫的人:“本大人连夜想到了破案法门,你等速去把递给知府大人的信件拦下来,明日一早本大人要升堂审案!”   奶奶的,他最恨别人用他的仕途来威胁他!   知府大人远在汴州,快马加鞭也要两日才能把信送到,这也是原本王大人想要拖延命案的招数,现在情况一变,立刻就不一样了。现在派人把信截下来,他还有两天时间速战速决把案子审结了。   王大人咬牙切齿,脸露愤恨之色,旁边的随从还以为自家大人怎么地一夜间脱胎换骨,这般磨牙愤怒,是打算明日把那群犯人就地法办?   王大人想到的却是夙夜最后的话,“若大人想好了,别忘了在天亮以前,派几个衙役到城外的东风客栈找我。”   王大人一脸视死如归的表情:吩咐旁边人:“让王虎带上手下精干的几个,去东风客栈替本县找一个人!”   ===   夙夜在其他人心中,现在依然还是个死人,而其中最深信不疑的,就是程锦画。   半夜三更,程锦画偷偷摸摸带着丫鬟来到那小树林边,点燃一堆篝火,把手里的黄纸丢了进去。   只听她声音哽咽发抖:“夙夜公子,我不是有意要害你,我,我给你多烧一点高香,黄泉路上,你千万不要怪我。冤有头债有主,我也是迫不得已,如果我不给你送信,外祖父和表哥一定饶不了我……”   夏荷想把程锦画扶起来,这更深露重,虽然这小树林基本没人会来,可是万一呢?   “小姐,您偷偷在这里烧制祭拜,可是大大触了霉头的事!这一旦被老太爷和夫人发现了,小姐您自身难保啊!”夏荷苦劝。   哪个大户人家不忌讳烧纸这件事,偏偏自家小姐一意孤行,偏要偷偷摸摸来这里。   事情既然做了,便后悔也没有用。她也听说那夙夜公子死的极惨,连脸都看不见了,可惜了那样一个俊俏公子,但是自家小姐若还不振作,只怕少不得要被老太爷和大公子疑心。   把自己搭进去又是何必,反正也换不回一条命了。   程锦画依然浑身发着抖,眼睛直勾勾盯着火堆,这其中有一半是悔,更多的是心底不断冒的害怕,她程锦画的确算不得善良人,也使过不光彩的手段害人,但那或是出于嫉妒心,或是不甘,更仅限于后宅女人之间,但她的手,总体来说没有沾过谁的血,是干净的。   她第一次帮助刘家最有权力的两个男人做事,递了一封信,居然就送了一个人的命。   而那个人,偏还死的那样惨。   程锦画忽然伏在地上,声音像是幽魂:“我也只是个寄人篱下的孤女,生死命运皆由不得自己,都说这世上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所以夙夜公子,希望你能理解。”   就在这时,树林中传来一声冷语:“想不到你还算有些良心。”   本以为是个没甚心肝的自私女子,想不到还是有点心的。   程锦画一下跌坐在地上,夏荷更是慌得紧紧抱住程锦画:“谁?!是什么人装神弄鬼?!”   装的不是神,弄得也不是鬼,夜色中出现一个一身和黑夜融为了一体的黑衣人。   夏荷先是发出了一声尖叫,被黑衣人瞬间点住了哑穴,程锦画浑身哆嗦地看着黑衣人出现:“你,怎么会是你?!”   这黑衣人自从那天以后就再也没出现过,现在骤然现身,难道是来取走她性命?   程锦画顿时浑身透凉,黑衣人冷冷地盯着她的脸:“少主有话带给你。”   程锦画一时还没明白过来,她已经坚定不移地认为夙夜已经死了,而所谓的带话,难道是死人带话?   程锦画更是哆嗦,一瞬间拔脚竟然想逃。她不管怎么觉得心中对不起夙夜,还是不可能想给他填命。   黑衣人一把捏住她的肩膀,程锦画疼的好像肩膀要碎了,她眼泪打转:“一切都是外祖父的筹划,我并不想……”   黑衣人忽然冷冷在程锦画耳边说了什么,程锦画开始惊愕,忽然眨着眼睛,怔怔盯着黑衣人。   黑衣人鄙夷地说:“原本你这样的人死有余辜,不是看在少主还要用你做事,前日河里飘得尸体就该是你。”   程锦画浑身瘫软,却不是吓得,她盯着黑衣人:“夙夜公子,真的没有……”   黑衣人睨着程锦画没有说话。   程锦画忽然跪到了地上,声音颤抖的厉害:“是,我一定照办,只要公子肯饶了我。”   黑衣人视线瞥到了黑夜中燃烧的那一堆黄纸,伴随着凉意说道:“你该感谢你还剩的一点良心救了你。”   ……   若是他今天看到程锦画为了少主的死,和刘家祖孙一样露出幸灾乐祸,程锦画此刻定然已经是一片尸首。   程锦画跌跌撞撞被夏荷搀扶回去,整个人却好像傻了一样呆呆的,良久她问夏荷:“夏荷,人那些所谓的善念,真的能救人一命吗?”   一念成佛,一念成魔,她原本是不信的,就好像这世上有人天生高贵,鄙夷着出身低贱的人群,也没有见她们遭到报应。可是今晚,她深深觉得自己的命从鬼门关捡了回来。   黑衣人当时的眼神,真的是想杀了她的。   夏荷早就瘫软了,临走时黑衣人喂了一颗毒药给她和程锦画,只说若她们有半步行差踏错,这药便能叫她们肠穿肚烂而死。   她一点不觉得这是什么仁慈,简直就是把人命当做股掌玩物的恶魔。   孔玲珑准备好了丹书,就冷静地让人吩咐马车夫备车,她孔玲珑今生不愿意欠人命,不管后果怎么样,她要在今天去县衙把事情了结。   玉儿飞奔进来,忽然低声焦急地说:“小姐,外面出事了,刚才县太爷王大人给我们送来急信,让我们马上到县衙去。”   ☆、065章 人为财死   县衙门口早就挤满了,县衙的门庭打开,就是方便百姓观看审案过程,这在历代也不是什么新鲜事情,但在咸阳就绝对的新鲜了,许多上了年纪的,这都还是第一次看断案呢。   咸阳太平惯了,之前死了一个人,已经是轩然大波,现在竟然青天白日,拉进来十几车尸体,许多人是携家带口,老老少少都挤破头来了。   当看见十几个盖着白布的尸体,密密麻麻摆满了县衙大堂,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而一下子死了这么多人,所有百姓都不可避免人心惶惶了起来。   王大人一身官服,威严地坐在了椅子上,虽然王大人不是什么有正义感的父母官,可突然间官威一抖出来,还是让人自觉威严扑面。果然当官的还是不一样,毕竟县太爷啊。   惊堂木一拍,王大人一声断喝:“升堂!”   两边衙役也是许多年没喊过这声音,顿时嗓门扯开,很是过了一把瘾:“威武!”   孔玲珑的车马来到县衙门口的时候,王大人眼睛一亮,立刻道:“孔小姐快进来!”   人群一听,居然孔小姐也来了?   回头看到孔家的马车,接着就是被玉儿搀扶下来的孔玲珑。   孔玲珑面色冷淡,看不出任何异样来。衙役更是在人群中劈开了一条路,恭恭敬敬要把孔玲珑请进去。   玉儿脸色白了白:“小姐?”   孔玲珑捏紧了袖子里的丹书,清冷道:“我们进去看看。”   衙役们立刻前头开路,把孔玲珑引了进去。   一到大堂内,全是尸体,根本没有插脚的地方,玉儿不小心踢到了一个尸体的头,顿时脸色煞白,却死忍着不叫出来,而选择低声问:“小姐……怎,怎么这么多死人?”   孔玲珑捏了一下她的手,说道:“不用害怕。这世上,死了的人最没有威胁。”   死人是最不用怕的,不管生前多么恶棍,死了就是一滩烂肉。   玉儿咬紧牙关,努力抬着头,不去接触地上的尸体。   孔玲珑用目光盯着王县令,她不傻,县令升堂叫她过来,历来只有苦主和被告有资格上堂,那这桩命案就跟她多少有关系了。   而能跟她孔玲珑有关系的案子,自然就是那一桩。   王大人很客气:“赶紧给孔小姐搬一张椅子。”   衙役们赶紧两人抬了个椅子,端正放到孔玲珑身旁,这时外头围观的百姓已经起了一阵议论,“王大人为何把孔小姐请来了?”   有那自诩聪明的,马上道:“前段时日孔小姐不是来县衙认过尸了?这肯定断的就是夙夜公子遇害案。”   有人颇觉有道理,忽然又看那摆出来的密密麻麻尸体,一阵发怵道:“不是说只死了夙夜公子一个人吗,那这么多死人哪里来的?”   有人道:“看来这是遇到强盗了,谋财害命,没准就是。”   王大人平生这么被人注目,又是紧张冒冷汗,却还有一种奇异的自豪感,当官这么多年,今日终于找到了一点当官的感觉。飘然之下,说话都不自觉带了几分底气。   “诸位百姓,本县今日升堂审案,乃是因为近日有一伙贼寇甚是可恶,竟然潜入了我咸阳县企图谋财害命,幸好苍天有公道,此伙贼因为分赃不均,个个贪心不足导致自相残杀,最后都落得身首异处的下场。本县连夜带人带回了尸首,今日就要将这伙贼人绳之以法,尸首统统检验上交,连同卷宗一起,封存送往刑部。”   贼寇?!死了十几个人?分赃不均自相残杀?   众看官眨着眼睛,怎么觉得这么玄乎不像实际?   可是县太爷一本正经,说道:“来人,带人证。”   竟然还有人证?众人这下更惊讶了。也是,这么大的案子,还死了这样多人,一句自相残杀,人死了干净,也太儿戏了。   果然有一个人,被两个衙役从堂后带了上来,那就是人证?   众人伸着脖子张望,一眼看去,只觉得似乎这证人太俊了些。再一看,有人就惊了一下,“这,这证人似乎见过啊?”   夙夜抬起头,遥遥对王大人一笑。   王大人心头一突。就有些心虚,想起昨夜这夙夜信誓旦旦亲口向他保证的,“王大人,你根本不必担心,因为历来有证言证物方可定案,而在下,就是你的证人。无论有什么事,也都有在下和你一同承担。”   也是因为这句话,才让王大人最终决定豁出去,而此刻,夙夜显然是在履行诺言了。   大堂上,孔玲珑看着夙夜,玉儿一直揉了好几遍眼睛,才惊喜地抱住孔玲珑的手,鼻子一酸道:“夙夜公子?小姐,是夙夜公子?奴婢没看错吧?”   孔玲珑盯着夙夜,似乎是有六七日没见了,他看着清俭了些,身上那件衣服上,似乎沾了一些污渍,可除此之外,他竟看不出半丝异样。   正在孔玲珑目光冷下来的时候,夙夜看了过来,那神情,却叫旁边的玉儿都有些动容。   夙夜尽管只是短暂地看了看孔玲珑,可是眼神中那份温柔,就好像他跟孔玲珑已经是多年不见了一样。   王大人干咳了一声:“夙夜公子,你还是对孔小姐……和大家说说你这几日的遭遇吧。”   听到这声叫唤,那外头的百姓才一脸梦游般互相看着,“真的是夙夜公子?”   “不是说……死了吗?”   “刚才王大人说死的那十几个人都是贼寇,因为分赃不均自相残杀。”   “那夙夜公子这是?”   每个人如梦方醒,集体看向大堂上安静坐着几乎让人忘记存在的孔玲珑。每个人都知道孔小姐这几天为了寻找夙夜公子花费了多大心思,当得知夙夜公子死讯后,孔小姐伤心欲绝,当然大部分都是听来的,只说孔小姐认尸之后,整个人已经恍惚的不会说话了。   那现在孔小姐的沉默,是代表喜不自胜吗?   夙夜将目光从孔玲珑身上收回来,不管怎样,要先把今日的戏唱完。   夙夜面对公堂,目光和王大人微妙地对上,接着,他嘴角几不可见一翘,便用所有人都听见的清晰声音说道:“在下这几天被这伙盗贼绑住,逼着在下交出买命的银子,在下身无长物,实在拿不出钱来,本已经做好了瞑目的准备。”   百姓们竖着耳朵听,听王大人的意思这贼寇是外地来的,怎地这夙夜公子运气这样不好,这贼寇旁的人都没遇到,就让他给遇到了?   王大人强迫自己露出“关切”神色:“那这伙贼寇最后又是如何因为分赃不均,自相残杀的呢?”   夙夜叹了口气,手中已多了一把扇子:“在下有一个祖传的扇坠,那贼寇的首领拿过去一看,便说十分值钱,甚至同意依照约定放了在下。但没想到的是……”   “如何?”王大人殷殷追问,这个事他也很想知道后续。   夙夜看着堂上,蹙眉说道:“那个首领竟然想要独吞在下的扇坠,因此没有告诉其他贼寇说,他准备放了在下的时候,被其他贼寇发现,引发了争执。没想到,争执半天,竟然互相动起手来,最后几个人合伙把首领杀了,为了怕人认出来,还把首领的脸划花,丢到了护城河里。”   护城河?众人不约而同想到前几天误会成是夙夜的那个人,原来这才是真正的缘由,那具尸体竟然是这伙贼寇的首领?!   王大人露出了愤慨的神色:“这伙贼寇当真是惨无人道,眼中除了钱财,竟是半点没有人命!”   夙夜又叹息:“如果单单是这样也就罢了,那些人杀了首领,拿到了在下的扇坠,没多久却又发生了争端,因为在下的扇坠既不可一次当掉,也不可能人人分而有份,不知他们是如何商议的,竟然一夜之后在下醒来,他们已是又开始刀剑相向,谁也不肯退让。”   这还真是一伙贼为了个扇坠吵起来的故事,但是那扇坠究竟是金子做的还是银子做的,值得让十几个人就这么丧心病狂地打起来?   所有百姓心里都有一种不太真实的感觉。   就连王大人都觉得脸挂不住,他是不是中了邪才会信了这夙夜的当,编故事也不编一个像样点的,一个破扇坠再怎么值钱,能让十几个人为了争执送了命?那得是什么样的金山银山?   可是戏已经唱到这里,王大人欲哭无泪,从牙缝里挤出字问夙夜:“不知公子的扇坠是什么做的,竟能这样值钱?”   这简直问出了广大围观者的心声,他们都盯着夙夜手上那把扇子,此时扇子的底端自然是空空的,不见扇坠。   只见夙夜慢悠悠地从衣袖里,拿出了一块小小的,带着红穗子的坠子,对王大人说道:“正是这一块。”   王大人一看之下都要气炸了,那破坠子最多也就拇指粗细,那十几个人疯了才会为了这么个破东西争得头破血流以至送命。   人群中,这时传来一声温润的话语:“在下也很好奇,夙夜公子这块扇坠子,究竟是什么旷世奇宝,竟能抵得上十几条人命?”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那说话的人,此时正倚着门框,赫然是咸阳百姓眼中仿佛自动顶了一层光环的,刘家嫡长公子,刘邵。   ☆、066章 价值连城   清早的时候,程锦画一脸狼狈地闯进刘老太爷的房内,裙钗凌乱,躲躲闪闪说,请刘老太爷救救她。   之前就说刘老太爷最讨厌女人家不讲体面,现在看到程锦画忸怩作态的样子,当场就要人把她轰出去。可是程锦画直接赖着跪在刘老太爷的面前,哭着抖开了手里的一张纸,说自己昨夜,收到了这么一封写着威胁的信,还要程锦画以命偿命。   竟然到了以命偿命的地步,程锦画开始哭着叫屈,说她一个女儿家根本没有害过人命,为何对方要叫她以命偿命,还让刘老太爷一定要给她做主。   程锦画一副疯傻无知的样子,早上来问安的刘邵恰好见到这一幕,便全听见了。   祖孙两人交换了一个眼色,他们自然是一听见以命偿命,就顿时心照不宣了。程锦画一个闺中女子,若说有人要她以命偿命,那她手上所谓的“人命”,就是那个夙夜。   刘老太爷立刻起了警戒心,知道必定出事了,他立刻把哭闹不休的程锦画命人拖走,直接看押起来。接着让刘邵出府,查探城里的风向。   而刘邵只要一出城,又哪里需要查探,所有的人群自动把他带来了县衙。   他眼睁睁看着发生了这在他来说,完全不可思议的一幕。   话一问出口,刘邵便盯着夙夜看,他根本不想相信,这个男人竟然还活着,之前刘老太爷的警惕成了真,这个叫夙夜的没死,而杀手十几人,却都死于非命。   夙夜编的不可思议的故事,在刘邵听来简直是比胡扯还要荒唐几分,而此人竟然在县衙上公然胡说,若这一幕被刘老太爷瞧见,不知刘老太爷会如何震怒。   夙夜这时抬起眼,慢慢悠悠看向了刘邵,眸光深处有着一丝玩味。   刘邵似乎感觉到了,再次微微一笑:“据在下所知,就算是最顶级的玉石,也不过千两黄金,折合不到万两白银,夙夜公子所言,一伙贼寇为了万两的银子争夺的事情,未免有些夸大了。”   围观的百姓就算有好些人对这些玉石金器之类东西不了解,可是光听夙夜刚才的陈述,内心却也是将信将疑,现在刘邵的话一说,顿时人群就轰然起来:“才只值千两银子?也太不值钱了!”   “就是就是,这伙贼寇的眼皮子是有多浅,竟然为了抢夺一千两银子送了命?”   眼看质疑的声音越来越大,王大人再也本不住,惊堂木一拍,瞬间把人群震下来。可是他却不敢真的呼哧百姓,而是忍着气看向夙夜:“夙夜公子,你这扇坠值多少钱?”   夙夜手里握着自己的扇坠,耳边听着质疑声,淡淡一笑:“五十万两。”   五十万两。   王大人竖了竖耳朵,耳边清晰听见这句话,他都暗想这夙夜公子是不是真疯了。   人群也是静默一片,似是不知如何反应了。   忽然嗤地一声格外清晰地响起,却是刘邵没禁住,看向夙夜说道:“夙夜公子,你莫不是欺负这世上的人不懂玉石,什么样的扇坠能值得五十万两银子?您是在说笑吧?”   周围看着审案的百姓,忽然都开始怀疑地看向王大人,这十几条命案摆在堂上,这夙夜公子失踪是真,可这说的话,也太不足以取信于人了,难道县令大人就打算这样糊涂断案?   只见,夙夜闻言,慢慢悠悠转向了刘邵方向,眯眸一笑:“这样巧,刘公子竟也来了。看刘公子倒像是个懂玉石的人,不如刘公子亲自来看看,在下这块扇坠值多少钱,看看在下有没有说谎?”   刘邵一听说到他,眼眸便沉下来,周围的看客这时反倒有了兴趣,纷纷看向刘邵:“是啊刘公子,不如你亲自去看看吧。”   “刘公子亲自去看看,到底什么东西能值得五十万两,也让我等开开眼界。”   看到周围人的风向转到了自己,刘邵心里动了动,半晌才看着王大人,缓缓地露出一笑:“这毕竟是公堂之上,若无县令大人允准,在下万万不敢造次。”   想不到刘家公子果然守礼,众人不由眼神又不一样。   王大人很想把脸拉下来,他今天本已经觉得够丢脸,没想到夙夜还有完没完,竟然还让刘邵上来验货,生怕别人看不出来他那破坠子不值五十万两吗?王大人只觉得自取其辱。   只是现在百姓都一副兴致盎然的样子,刘邵更是含着深邃的笑看着他,王大人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夙夜却是摇了摇扇子漫不经心:“既然在下现在受审,刘公子上来验证扇坠的价值,也便算是人证。自然不算违反公堂法度。”   围观百姓顿时越听越觉有理,立刻更热闹地开始怂恿刘邵上去。   王大人只差狠瞪一眼夙夜,自己真是被他害的还不够惨吗?非让刘邵上来,点破了这扇坠的价值,这桩案子就变成了无头公案,谁会相信十几个人蠢到会为了千两银子自相残杀?   但是,这时刘邵徐徐地说了一句:“大人,可以吗?”   王大人肩膀颤抖,慢慢看着刘邵,后者好整以暇,目光中却似含着一缕淡淡警告。   好像错觉一般,可是王大人已经全然明白,刘家的势力连他这个县太爷都要忌惮三分,刘老太爷更不要说是朝中的二品大员了。   王大人骑虎难下,只能硬着头皮道:“刘公子,请。”   刘邵微微一笑:“既然如此,在下却之不恭。”   人群一听,立刻就给刘邵让了一条通道,刘邵漫步上前,目光不止是看着夙夜,更是落到了旁边坐的孔玲珑身上。   这大堂上的十几具盖着黑布的尸首,吸引了绝大部分人的注意力,可以说许多人乍见这些尸首,心里的恐惧会多过一切。   可是孔玲珑就坐在这些尸体之中,她的面色却可以称得上用冷漠来形容,她的目光落在夙夜的身上,似乎只有夙夜能让她集中所有精力看着。   刘邵袖中的手慢慢一攥,人已经站到了尸山之中。挥开衣袖,淡笑着对王大人揖了一礼。   王大人赶紧挥了挥手:“刘公子请验看扇坠。”   他实在不想多言,今日一切,只能听天由命。   刘邵便转向夙夜,目光带着一缕深究。夙夜却没有这么多规矩,径直递过了手里的坠子,淡淡一哂:“刘公子请。”   刘邵见他这么不避讳,也不知道他是真的傻,还是在装。可是现在看到脚下这么多的尸体,再看夙夜的样子,刘邵便无法相信这个人能跟傻字沾边。   不管怎样,刘邵还是轻轻抬起了那块扇坠,轻轻瞥了一眼。质地轻盈柔滑,触手冷硬,看着是普通玉石,最多是上等的材质,却也值不了几百两银子,更不要说五十万两。   他微微一勾嘴角,正待讥声,就看到对面夙夜的目光隐隐含笑,笑中更有一丝狡黠。   刘邵立刻就震了一下,手里的扇坠不由握紧,目光也再次更谨慎地落在扇坠上。   扇坠的中间似乎有一道暗纹,纹路的颜色似乎一下子变了变,刘邵手一抖,此时正是正午,他便小心翼翼地把扇坠对着光亮的方向照了下,见到纹路已经变成了血红色,缠绕在扇坠一周。   离得比较近处的,孔玲珑主仆,包括王大人也都瞥见了,可王大人只是有些惊奇,但并未问出声。   左右只是一块玉而已,即便有些花哨,价值最多加上一两成,也不会怎么样昂贵。   王大人自然还不信能值五十万两之巨。   旁边的百姓等着等着就有些不对劲,这刘公子拿着坠子都好半天了,怎么一直盯着看,还不说话?   王大人也干咳了一声:“刘公子?您看的怎么样了?”   刘邵轻轻放下了手里的坠子,他白皙的脸孔上,神情变得颇有些难看起来。   眼看刘邵紧紧把扇坠握在手里,似乎不肯承认的样子,夙夜便微微一笑,故作讶异道:“怎么了刘公子?莫非在下的扇坠真的不值钱?”   刘邵的手捏的十分紧,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而夙夜的问话更让他陷入一种有些难堪的境遇。   王大人本来觉得万事休矣,可是见到刘邵迟迟不说话,现在竟连神情都变得这么不可预测,王大人骤然心里一跳,暗道怎么回事,难道,难道这破坠子还真有什么门道不成?   刘邵咬紧了牙关,终于缓缓松手,却问道:“在下敢问,夙夜公子这坠子,究竟是何做成?”   夙夜眸光闪了闪,竟然露出一丝莫名的笑。   王大人一听,再也按捺不住,伸头就问刘邵道:“刘公子,你是本县请上来鉴赏这扇坠的,这扇坠是何材质,造价应是多少,本县还在等着你评判呢?”   可不是嘛,刘邵刚才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更是被百姓瞩目来到这堂上,难道这价值不该他来说吗?   刘邵只觉得愈发的如芒在背,却是只能不甘地道:“恕在下眼拙,认不得夙夜公子这块扇坠,是用何等玉石打造。”   ☆、067章 重回孔家   刘公子竟然认不得一块扇坠用的什么材质?   这可真是不一般的奇了,刘公子是何人啊,咸阳土皇帝一样的刘家嫡长子,更是几年前就随着刘老太爷入京,那见识自然见多识广,可他看着这一块扇坠,竟然不是说值钱或不值钱,而是说根本认不出来?   王大人惊喜的都有些难以置信了,他赶紧收敛了自己的神色,以免被人看出来,还故意殷殷地追问了刘邵一句:“刘公子真的没认出来?不是说笑吧?那这块坠子价值多少,也没法估量了?”   后面这句话才是重点,只要这坠子真的没有人知道价值多少,那这伙贼人说是为了它争执,那就有了绝对理由,他大可以在卷宗上写,此扇坠价值连城,无法估价,所以贼人为了分赃,闹得以命相搏,这样才说得过去。   刘邵扫了一眼王大人,那眼神说什么也说不上善意,他目视着王大人,如他所愿重复了一遍:“这扇坠用的不是任何在下已知的材料,所以在下估不出价格。”   衙门口围观的百姓都清清楚楚听到了这句话,都抬起了满含讶异的眼眸,重新看向了旁边站立的夙夜,只是这次的眼光就大不一样了,难道这位依附在孔家,看着不显山不露水的夙夜公子,真的身上一块扇坠,就能值得五十万两银子?   可是夙夜只淡淡含笑,露出对于刘邵的言词似乎吃惊的神色来:“这可如何是好,若刘公子估不出价格,那在下这块坠子,岂不是无法在王大人这里得到证实吗?”   他还先担心起来了,最先说自己的扇坠值五十万两的时候,他不是没有半点迟疑吗?   王大人也故意为难的样子,实际心里乐开了花,没想到事情还有这样的转机,先前夙夜那一番看似荒唐的说词,好像都有了应对。   毕竟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尤其这些黑道上的贼寇,为了钱财出人命的根本不是什么奇事。   王大人嘟囔着:“是啊,这让本县怎么断案呢,唯一的物证扇坠,没有任何的人可以证明其价值……”   “夙夜公子,”一道淡淡让人听着悦耳的女声,始终安静地当个看客的孔玲珑,这时一双清眸,和夙夜缓缓相对,“你的扇坠可以让我看看吗。”   夙夜神情微动,连声音都低了几分,“小姐要看,自然可以。”   孔玲珑伸出了手,纤白皓腕像是一截白藕,带着淡淡清气,好像给这个有些血腥的公堂都带来一丝活气。   夙夜垂了垂眼眸,慢慢将那扇坠握在手里,轻轻走了几步,亲自郑重递到了孔玲珑手里。   孔玲珑捏住了扇坠,便凑到了眼前。   玉儿也好奇地看了看,不可否认当刘邵说不认得这块扇坠材质的时候,她都有些蠢蠢欲动起来,这世上竟然还有旁人认不出来的玉质?   那会是什么?   孔玲珑正坐在阳光照到的地方,这县衙的衙役倒是体贴,看到孔玲珑一个美貌少女,来到这尸横遍野的地方,下意识就把椅子摆了个好地方。有阳光照着,总是阴气不会那么重。   孔玲珑对着阳光看了一会,便默默把那扇坠拿在手里,垂眸不做声。   王大人都有些等急了,要不是念在孔玲珑的身份,他必然要出声催促。看来孔玲珑也是认不出来,这才好,最好谁都断不出这扇坠的价值,他就可以在结案陈词上随便写。   夙夜的目光却有些复杂地一直看着孔玲珑,他总觉得孔玲珑不抬头,似乎也是不想看到他。   刘邵则是衣袖里捏紧手心,外表佯作平静地看着孔玲珑。若他认不出的东西被孔玲珑认出来,显然不是什么有面子的事。   孔玲珑终于抬起头,淡淡把扇坠还给了夙夜,王大人借机问道:“孔小姐瞧出来了吗?”   孔玲珑拨弄了一下手环,那也是一块质地温润的白玉做成的,只是此时她的动作有些意有所指:“此扇坠用的材料既非玉也非石,而是一种介乎玉石之间的物质,极为罕见。我孔家祖上曾经收到过这样一件材料制成的酒觞,是从极北阴寒之地一个窑洞中取得,但这么多年,也没有找到第二个一样的。想来是因为材料稀有,所以此物就算拿到外间售卖,应该也是有价无市。”   这番话让堂上堂下,都陷入了震惊。包括王大人都盯着孔玲珑没回过神,可是孔玲珑此时抬起头,神情中依然没有半丝玩笑。   而且她是孔玲珑啊,孔家嫡系这一支当家女主人,经营淮北两岸商道,燕云十六州所有孔字商号的头一号交椅,从她孔玲珑口中说出来的,会是玩笑吗?   既非玉,也非石,这孔玲珑说的是有价无市,也就是说,这扇坠的价格根本不是恒定的,很可能随着不确定的因素而标高到意想不到的价格。   做过生意买过东西的人,都明白有价无市的份量有多重。   王大人艰难地咽下了唾沫,压抑住狂喜说道:“孔小姐,这扇坠真如你所说那样值钱吗?”   虽然信是信,但作为县太爷,总要替广大的百姓问一句的。   孔玲珑淡淡地:“我孔家库房中就藏着那只酒觞,需要的话,大人可以随时派人取来。”   这意思就是尽管查验,不怕虚假。   这句保证可是值钱了,连围观的百姓都沸腾起来,他们显然怎么也不相信,那夙夜公子口中说的五十万两,竟然真的就值得五十万两,毫无虚假,货真价实。   顿时所有人看着夙夜手里拿扇坠的表情,都不一样了。   刘邵则是捏紧了手,故作无意挤出一个笑:“夙夜公子还真是叫人刮目相看,竟有如此身家而不为旁人自知。五十万两,便是我刘家的家产加起来,怕是也买不了公子几个扇坠。”   这句话说这有意,听者也有心,百姓们心里一想,纷纷开始盯着夙夜那张脸瞧,是啊,这夙夜公子什么来头身份,竟然身上带着五十万两的扇坠,而众人之前都还以为他是个依附于孔家的小白脸。   这样看来,就是孔小姐本人,身上戴着的东西也不可能有五十万两啊?   孔玲珑也看着夙夜,夙夜感觉到了,这世上所有人的目光他都可以无视,唯有孔玲珑的不能当做不知。   他慢慢转过身,目光和孔玲珑在半空相遇,孔玲珑目光里,淡的像是一泉水。   没有喜也没有怒,完全是藏住了任何感情的眼睛。   夙夜心里,便一咯噔。他了解孔玲珑,也了解她不露出情绪的时候,代表着什么。   人群中不知是谁,忽然嘟嘟囔囔了一句:“孔小姐跟夙夜公子不是有婚约吗,之前还因为夙夜公子的事情差点掀翻了整个咸阳城,这样巧同样的东西孔小姐和夙夜公子都有,这,是不是有些不太公正啊?”   话语不高,但正好让全部的人都听见,更是将已经欢喜冲上头的王大人直接打击的冷静了下来。   公堂断案,最忌讳人说不公正,尤其他顶着前无古人的压力来审的这一桩十几条命案,有一点风声传入到上头,他都完了。   王大人顿时抓着惊堂木的手又开始发冷,他真是后悔不已,再给他一次选择,他宁愿再当九年的县令,也不想再去博什么连升两级的荒唐事。   就是这天下,哪有天掉馅饼的事?   这时,孔玲珑却又幽幽道:“此玉石有个雅名,叫他山玉。取自他山之石可以攻玉的意境,虽然此处难以得见,但是在京城和凉都这样的地方,多的是高价收购的铺面老店,只要是这些店中的人,一见便能认得出他山玉的玉种,王大人甚至可以写在卷宗中,请京中的刑部大人偕同核验,想来并不难确定。”   这句话等于是完全打消了人的疑虑,王大人大大松了口气,若说对夙夜还有不信,但对孔玲珑王大人绝对是信得过,孔门当家要是这么说了,那这扇坠就是名副其实,莫说写在卷宗里,就是报到刑部他也没什么好怕。   顿时,王大人觉得通体舒畅,对着堂下就说道:“此案已经一切大白,有疑点的地方孔小姐也已经作证,夙夜公子作为本案的受害人,今日起可以正常回归孔家,这些贪心不足的杀手贼寇,本县会依照律法,一一定罪宣判之后,按照命案的处理上报刑部。以上,有则再报,无事退堂!”   终于等来了这一句,县衙之中也有小小的激动,这案子断的太不容易,最没想到的是,居然真的圆满结案了。   这可是王大人手上断的第一件命案,第一件就是十几人命的大案,这就算放到知府衙门,也是罕见这样的案子。而这样的案子解决了一桩,就是官员极大的功绩,无论如何都会在政绩上记上一笔辉煌,并且只要为官生涯,都能拿出来好好炫耀。   围观百姓听到王大人说,今日起夙夜就可以回到孔家,那目光简直是微妙又暧昧。人群中藏在树梢上的黑衣,抱拳冷冷看着,这就是他家少主要的结果,名正言顺再回到孔家。   ☆、068章 产生隔阂   尽管县衙已经宣布退堂,可是围观百姓还是意犹未尽,这时,刘邵走到夙夜身旁,淡淡一笑:“看来之前我们都误会了夙夜公子,不知夙夜公子的家世是何方权贵?”   这话意有所指,夙夜则是淡淡一笑,看了一眼刘邵:“在下的家世,跟此案无关吧?”   刘邵顿了顿,再次一笑:“自然无关,在下不过好奇一问罢了。”   两人客客气气,互相抱拳告了别,一转过身,刘邵的脸就沉下来。   孔玲珑的马车就停在县衙门口,玉儿已经兴奋地招手:“夙夜公子,这里,这里!”   夙夜一笑,迈步走过去。   刘邵还没走远,耳边听着这些对话,只觉得分外刺耳,不由加快了离开的脚步。好一个非石非玉,他山之玉,他就不信一个毫无根基之人能轻易拿出这种东西。而夙夜这个名字,再次让刘邵心头起了一层阴霾。   夙夜上了马车,一打眼看见坐在侧面的孔玲珑,他心中骤然就是跳了跳,却也是尽量平静地坐到了对面。   玉儿还难掩有些激动的心情,脱口就问:“夙夜公子,你被那些贼寇绑了起来,他们可有为难你?”   夙夜注意力在孔玲珑身上,冷不防被问,只得扯起嘴角,说道:“那群人见财起意,倒是没有为难我。”   玉儿马上换了一副脸孔:“那就好,这几日小姐担心的茶饭不思……”   “玉儿。”孔玲珑寒凉的声线响起,她淡淡的目光落到玉儿脸上,玉儿心里一凛,就闭了嘴,头低下去。   孔玲珑对夙夜淡淡道:“安全就好。”   安全就好,短短四个字概括了这些天的情绪,也囊括了所有的这些天的不可言说的一切。   夙夜眸光震颤:“玲珑……”   孔玲珑已经闭了眼睛,靠在厢壁上,吩咐玉儿:“到了家里再叫我。”   玉儿瞥了一眼夙夜,有些谨慎地应道:“奴婢知道了。”   刘邵一回到刘府,就遣散了所有下人,关起门来和刘老太爷独处。   刘邵语气沉重道:“祖父,那些杀手,全都死了。”   刘老太爷半眯的老眼里陡然射出精光,几乎要将刘邵的脸面刺穿:“你再说一遍?”   刘邵脸色微白,寒声说道:“我们都被那个夙夜骗了,他身边一定有高手,不止一个。那十几个杀手已经是北地难寻的高手,却没有一个活下来,全死了干净。”   刘老太爷的手竟然有些发抖,他死死盯着刘邵:“杀手全死了,你是说那个夙夜还活着?!”   刘邵忽然在刘老太爷面前跪下,额头微低:“祖父,看来今日表妹的哭诉不是她在说谎,所谓的威胁信,怕是也真跟那夙夜有关。今日县令王大人升堂审案,十几人尸体摆满了大堂,单是围观的百姓就有数百人之多,夙夜只说他遭到了这伙人的绑架勒索,编出了一套无人可查实的说词,现在王大人更是直接结了案,明日就要将卷宗封存送到刑部。”   刘老太爷气得脸色突变,手死死抓住面前的扶手,似乎随时就要失控暴怒:“那男人不仅活着,还威胁锦画要她以命抵命,你说的他编出了一套无人能查实的说词,又是什么?”   当听到刘邵说夙夜有一个价值五十万两的扇坠,刘老太爷立刻露出阴鸷的神情,而刘邵更是切齿的承认,他根本认不出来那扇坠的材料。   最后,是孔玲珑出面作证,道出了那玉石是极为稀有的他山玉品种,更不怕王大人找刑部的人查验。   刘老太爷听到前半段以为是天方夜谭,待到听见刘邵说什么他山玉,刘老太爷才仿佛受到了打击一般,看着刘邵道:“你说那男人竟然有他山玉?”   刘邵咬着牙:“正是。”   刘老太爷混迹京城的岁月已经可以是刘邵的数倍,加上他摆出来的官位,他山玉这样的东西,他自然很大可能听过。这也是刘老太爷听到刘邵所说之后,露出咬牙切齿神情的原因。   一个被他们嫌弃的男人,竟然拥有他山玉这种级别的东西,就是刘老太爷,对这他山玉,也仅限于听过没有见过的程度。   刘老太爷冷声问刘邵:“所以你现在怎么认为,一个男人,身上有他山玉这种东西,我们派去的杀手不仅全死了,还被他用这种幼稚的说词捅到了公堂之上,所以你现在是不是在想, 这个男人我们惹不起?”   刘邵脸色动了动,更加垂首道:“孙儿只知道,如果让表妹以命偿命的人就是夙夜,那么,孙儿跟祖父这个幕后策划的,他又肯平白放过吗?”   刘老太爷冷笑连声:“说的不错,他也许还想着要将刘家也一网打尽,干脆让我们都和那些死的莫名的杀手一个下场。”   刘邵顿时一惊,立刻在地上磕了个头:“都是孙儿胡言乱语,请祖父责罚。”   刘老太爷明显是动了气了:“一块扇坠就把你吓成了这样,简直软骨头,既然你都说不认识玉的材质,这世上真正见过他山玉的不知道才有几人,他那块扇坠是鱼目混珠,还是真的珍珠,你什么都还没查明白,就失了骨性。你也说今日县衙有几百人围观,你就用这幅面目去面对孔玲珑和她那个奸夫?”   刘老太爷最恼恨的,就是刘邵的说词中,明显表示了是孔玲珑出面认出了他山玉,这样明显的狼狈为奸,刘邵竟然都傻傻钻进去中计,简直愚不可及!   刘邵在这个祖父身边多年,什么脾气都早就摸透,这时只是一味低头:“是,孙儿心性不坚,总是被人误导,孙儿日后一定谨记祖父的言传,不会再轻易动摇。”   刘老太爷重重哼了一声,“那些杀手身上都有死亡的刀伤,从那些伤口,才能推断出那个夙夜身边到底有些什么人在。”   即便是刘老太爷,也只能想出能把十几位高手一夜之间全部秘密杀死,对方必定是比这些杀手还要人多势众。   而绝不会想到,夙夜身边,只有一个人,而杀死这十几个顶尖杀手的,也只有黑衣人一个。   刘邵目光动了动,说道:“看王大人的样子,明天就要将卷宗全部送出城,这位王大人掌管咸阳多年没有功绩,现在有了这桩命案在手,他一定想利用此机会好好邀功。”   刘老太爷露出惯常的藐视神色:“王万山是个扶不起的阿斗,有一点甜头就急不可耐,就算再送给他几个功绩,他也没有前途可言。他竟然还想把凶手的尸体送往刑部,由此可见就蠢不可及!”   王县令当初没少往刘家使劲,为了能让刘老太爷提携他一二,好将他从七品的漩涡中解脱出来,可惜刘老太爷根本瞧不上他,王县令年纪已经大了,就算再给他升,最多也就一个六品顶了天,而一个六品小官,在刘老太爷眼中一样没有用处,王县令在他眼里,就是没有利用价值的那类人。   所以刘老太爷这样阴沉记仇的人,根本不能容忍一个自己看不上的过河小卒,竟然能反过来在这案件上给他使绊子!   刘邵看着刘老太爷:“祖父不如给王大人施压,这王大人无非是看九年任期将满,有些狗急跳墙,只要祖父把其中利害告诉他,他必然不敢再造次。”   刘老太爷眸光微狠,这个方法没什么难度,唯一的就是王县令现在,还会不会对刘家的话上心,而且连升两级的诱惑,怕是已经足以抵消刘家的影响了。。   见刘老太爷不说话,刘邵眸中闪过深邃:“王大人在本县有个侄子,是他兄长唯一的嫡子,这位王公子曾好几次想递帖子结交孙儿,但孙儿因为他不学无术,都拒绝了。”   刘老太爷看了一眼这个孙儿,目光有些意味,“王大人毕竟是一方父母官,他的侄儿,你还是应该多结交。”   刘邵目中闪过笑意:“孙儿明白。”   孔宅中,夙夜叫住孔玲珑,孔玲珑便转过身看着他。   夙夜面上带着轻柔的神色,还有一点淡淡的低沉:“玲珑,谢谢你。”   他不会忘记那天晚上看到的一切,包括今日在县衙大堂上,她的衣袖中,也带着那卷丹书。   如若他今日还不回来,孔玲珑甚至已经做好了要将丹书公诸于世的准备?   夙夜心中有一种难言的酸涩,他知道自己为了回到孔家,匆匆布下的这些事,并不足以瞒过孔玲珑的眼,而这些势必也让她在心里对他产生了隔阂。夙夜既为能回到孔家而高兴,又为自己这一次不仅害的孔玲珑为自己担心,更因为他的不周全部署,而让他和孔玲珑之间再次有了嫌隙。   尽管重新站在孔家宅院,夙夜的心里却很难谈得上轻松。   孔玲珑进房之后,先让玉儿待在门外等候,她关了门,便主动来到了那密门之前,转动烛台重新打开了密门。   孔玲珑看着面前的供桌,慢慢走进去,半晌才从自己的袖中将那丹书取了出来,重新放置在最先的位置。   是她想错了,她并没有什么资格去拿起这卷丹书,而她所想要救的人,也根本不需要她救。丹书或许就应该永远封在孔家的宗祠中,她孔玲珑不该用,以后也不该有人再用。   ☆、069章 楚楚可怜   玉儿脸色一喜:“是夙夜公子在弹琴呢?”   孔玲珑没有说话,这琴音越来越婉转低柔,即便是不懂音律的人,都能体会到这琴声里藏的万千柔情。   玉儿叫来一个丫头询问,立刻笑着靠近孔玲珑:“夙夜公子今天一早,就叫人给他送来一架古琴,奴婢真是想不到,夙夜公子竟然连弹琴都这般好听。”   古人云都要求女子琴棋书画,没想到夙夜一个男人,倒是对琴艺一道这样精通。听这曲子何止动听,便是指法都出神入化。   孔玲珑淡淡道:“把账本拿来。今天轮到北巷了。”   玉儿的笑便缓缓收起,低着头递过账本。   院外的琴声一直响着,一个时辰,两个时辰,玉儿忍不住看了看琴声的方向,她本以为最多弹上半日已是不错,没想到过了晌午,孔玲珑没有吩咐用饭,好像全然心思在账本中,那琴声也一直陪着,响到了下午。   古琴的琴弦坚硬,通常弹上一个时辰,弹琴之人的手指就会支撑不住。就算是以琴为生的琴姬,也没有一刻不停地弹上一整天的。   这么弹下去,手指都要废了。   玉儿再也忍不住,出声叫了仿佛还在专心看账本的孔玲珑:“小姐,夙夜公子他……他再弹下去,手会受不了的!”   孔玲珑仿佛没有听见,慢慢翻了一页账本。   玉儿索性大胆站在孔玲珑眼前,说道:“小姐,您听没听见奴婢说的话?”   孔玲珑眸光微抬,有些寒凉的目光看在玉儿脸上:“他若是手指受不住,随时可以停下不弹,没有人逼他。”   这般漠然,玉儿急的都一跺脚:“小姐,您这是怎么了,好不容易夙夜公子安全回来了,为什么您看起来好像还在和夙夜公子怄气呢?”   这也是玉儿想不明白的地方,是哪里不对吗?夙夜公子分明是劫后余生,还平白去了县衙一趟,为何回来后,小姐的态度就忽然变了?   她自然百思不得其解。   孔玲珑手中捏着账本,淡淡看了玉儿一眼:“我没有怄气,夙夜来孔家的时候,我就明确说过彼此互不干涉,他若是想弹琴,自然也由得他,我又为何去打断?”   玉儿心里担忧又急恼,可却再也无话可劝,只能皱着眉苦着脸站在那里。   这琴声悠悠,连孔府的下人都驻足起来,院内还有一些小丫鬟,彼此交头接耳,显然她们对着琴声也是带着欢喜。   孔玲珑淡淡放下了账本,窗外的日头都开始偏西,显然这一天很快也要过去。   她从椅子上起身,玉儿有气无力:“小姐可是要用饭?”   孔玲珑却不言语,慢慢地朝西苑走过去,玉儿跟着跟着,忽然欣喜起来。   夙夜就坐在西苑最显眼的那个亭子里,一袭白衣,低头很专注地在琴弦上。但远了尚且不觉得,待到走近了,会发现他的两只手已经不稳,指尖更在微微地发颤。   饶是如此,他的神情也没有变过,只是极专注地弹着指下的曲子。   孔玲珑就站在亭外几步远的地方,看着他,可夙夜显然没发觉,他的琴声源源不断地从指下流出来。   玉儿又紧张又担忧地看着,只觉得夙夜公子之前已是被那伙贼人苛待了几日,如今一回来就这样不顾身体的弹琴,便真是铁骨男儿,又哪里受得住?   孔玲珑再次迈着脚步上前,这次夙夜终于发现了有人的靠近,立刻抬起头,看到面前的孔玲珑。   他眸子里顿时闪过一丝喜悦,连手下的琴音都乱了一个节奏。   但很快稳住了,只是他现在一边看着孔玲珑,一边手指仿佛有感应般自动拨弄着琴弦。   其实可以看见,他的手已经抖得越来越厉害,弹这么长时间的琴,还保持每一个音准都不出错,可想而知要多大毅力和能力。   只是夙夜弹琴的节奏明显慢了很多,他只是看着孔玲珑,目光有些幽深。   “别弹了,夙夜。”孔玲珑淡淡望着他说。   琴声应声而止,夙夜眸子动了动:“玲珑。”   玉儿觉得自己的存在很不自在,只能尽力低头,希望小姐和夙夜公子都看不见她。也是怪难为的。   孔玲珑看着他面前那一架琴,孔家是商人,极少有什么雅乐,这把琴更是半旧的,可是单是今日这半日琴音,谁会相信是发自眼前这陈旧的木琴中?   要么便是弹琴之人,技艺太高。   孔玲珑看着夙夜:“你不必这样做。”   夙夜眸光动了动,似乎他也没说,她也没问,可是两人都知道出了什么问题。   夙夜将手指按在琴弦上,他的指关节已然很痛,这样搭在琴弦上面,显得整张手犹如女子一般柔然无骨。   “你喜欢听吗?”半晌,他低沉一问。   喜不喜欢,这样好听的曲子,相信孔宅只要长了耳朵的人,今日都饱了耳福。但这些都不重要,孔玲珑盯着他:“公子琴艺卓绝,不是玲珑这样粗浅的人能比。”   夙夜的手微微蜷缩,称呼是公子,更是把自己隔绝到了粗浅一波。   可是夙夜面上只是暗了暗,却又抬头轻轻地一笑:“我会天天为你弹奏的。”   这曲子愉悦身心,孔玲珑每日看着账簿,极为费脑,有这琴音,的确怡情舒适很多。   可孔玲珑只是看了看他,依然没有任何回应。   回去之后玉儿也一句话没说,她知道自己只是个丫鬟,妄言插嘴小姐和夙夜公子之间,只会适得其反,只是今日夙夜公子的话,叫她听着也很不是滋味。   出了西苑就看到孔玲珑自己的院子门前,两个守院子的丫头正拦着什么人不让进,孔玲珑目不斜视,似乎没有看见。   就听到院子那里,传来一声柔弱的有些虚弱的声音:“求求你们,就让我见见小姐吧。”   守院门的两个丫鬟看着她:“你说你是小姐的丫鬟,可我们根本不曾见过你,你是如何来到这里的?”   那柔弱的声音隐约有些委屈感:“我,我确实是被小姐带回来的,你们让我见到小姐,不就能知道了吗。”   守院子的丫鬟显然无法取信:“说了我们从没有在小姐身边见过你,也不能你说见小姐就见小姐,况且若小姐用得上你,也无需你过来,小姐早已派人去找你。”   这确实是实情,也因为是实情才更让人难堪。   孔玲珑看着那柔弱的有些可怜的身影,淡淡叫道:“聂芊芊。”   这个声音传到耳朵里,聂芊芊惊喜万分地转过身,等到真的看到孔玲珑站在面前,她顿时眼泪就浮现上来,噗通跪下去:“小姐,芊芊可算见到了您!”   到了孔宅都不知多少日子了,孔玲珑一次也没有见过她,聂芊芊从开始的满心期待,到现在内心充斥了恐慌,她被丢弃在最偏僻的院落,甚至那个院子都很少人来,晚上的时候她甚至以为自己会被一辈子丢在这荒芜的地方。   所以见到孔玲珑,聂芊芊便极尽可能地露出了柔弱可怜的一面。大部分出自真心。   孔玲珑望着她,淡淡问道:“你想做什么。”   聂芊芊,在她安排的荒僻南苑住了三个月,终于待不住了。   聂芊芊顿时一僵,接着抬起头立刻膝行几步,扯住孔玲珑的衣裙,恳切道:“小姐,您是芊芊的救命恩人,芊芊发誓要报答小姐恩情,求您让芊芊跟在您身边伺候吧?”   报答恩情是假,不想再孤单度日是真,孔玲珑淡淡看着她脸上的泪痕,说道:“你想伺候我?”   聂芊芊听到孔玲珑没有一口回绝,立刻心里燃起了希望,更加求道:“芊芊既然已经卖身给了小姐,心头早已视作小姐为芊芊这一辈子的依靠。只求小姐不要再让芊芊一个人待在那南苑中,整日只能枯坐等待、却不能服侍在小姐左右,芊芊心中实在很不安!”   说的真是分外动情,为了不再忍着恐慌在南苑孤单度日,这话是有几分真心。   聂芊芊抓着孔玲珑衣裙的手都在颤抖着,玉儿是知道这位被小姐买下的芊芊姑娘的,这么长时间,说实话连她都忘了。   孔玲珑眸子里含着淡淡寒凉,当初把这位聂芊芊买下,也是为着前世那斩不断的牵扯。而这聂芊芊的用处,也的确不是总待在南苑中。   这段日子,她便是想要看看,这位前世百般柔弱手段高明的“侍妾”,被她冷待在院中,最终又会如何反应。   “好,”不等聂芊芊露出狂喜,孔玲珑就继续说道,“今天起你就不用回南苑了,去把你的衣物收拾一下过来,我会如你的愿给你事做。”   聂芊芊难掩喜色,赶紧在地上连续磕了几个头:“多谢小姐,多谢小姐!”   磕完头之后,聂芊芊就忙不迭回南苑收拾她的东西,孔玲珑也带着玉儿进了院子。   玉儿小声又好奇地问道:“小姐打算让她做什么?”   孔玲珑将手上的团扇轻轻放下,眸光深深:“让她去伺候夙夜。”   ☆、070章 煽风点火   聂芊芊抱着自己的行礼一路来到了西苑,眼睛不断溜着,她没想到孔宅还有这样风景秀美的地方,比起她所在的荒凉南苑,这里真犹如仙境一般。   她对于将要去伺候的那位夙夜公子,颇有些不安的感觉,更重要的是孔玲珑竟然还是没有留她在身旁,而是把她推给了一个陌生男人,这让聂芊芊有些不是滋味。她本想若能待在这位当家大小姐身旁,成为她的红人,那也不枉费她卖身为婢女、签了那有些屈辱的卖身契。   可是此刻看到西苑景色如此华美,顿时又升起了期待,能住在这个院子里的客人,想必也是得到了孔小姐很重视的吧?   前面领路的婢女在门前停住,转身居高临下地说道:“夙夜公子就在里面了,你自己进去请安吧。”   聂芊芊看了这婢女一眼,嗫嚅着说道:“知道了,多谢这位姐姐。”   聂芊芊意识到这位婢女不喜欢自己,倒是不敢多说话惹人厌。   那婢女看着聂芊芊走进去,自从知道这位女子是卖身为婢,那日见过她的几个婢女便都有些淡淡的。这位聂芊芊行事做派显然两个样子,更是没有把自己当做婢女看,甚至连“奴婢”这个自称都还不会用。   若说刚到孔宅,不晓得规矩还好,可她自己说都待了三个月了,若是真有心,也早该学一些规矩了。   还好夙夜院中的婢女没有架子,在聂芊芊怯生生问了一句之后,就爽脆地指了一个方向给她。   聂芊芊顺着方向看过去,顿时就看到一抹素白的身影。   她走了过去,夙夜正好抱着古琴走出来,一时间抬头,风貌尽露。   夙夜也看见院子里多了一个女子,只可惜并非他期待的那个人,见那女子一句话也不说,呆呆望着,便直接问了一句:“你是何人?”   聂芊芊被这一声震醒,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和尴尬。她竟一时被这男人俊美风华的外表所摄,便没有反应过来,此时立刻低头款款下拜:“启禀公子,芊芊是大小姐派来伺候公子的人,以后公子有何吩咐,请尽管吩咐芊芊。”   腰身盈盈一握间,尽显娇柔和媚态。   夙夜眸子却没有什么动容:“我这里并不需要下人,你回去大小姐身边吧。”   聂芊芊万没想到会这样,抬头看见夙夜甚至转身要走,顿时一急,含泪柔弱地就再次跪倒,伸手就扯住夙夜的衣袍:“就请公子留下芊芊吧,若芊芊就这么回去,大小姐定然不满,也断不会再留着芊芊在府里……”   夙夜的衣袍缓缓顿住,他淡淡看着脚边的聂芊芊:“这话怎么说?”   聂芊芊一脸盈盈含泪:“若芊芊做错了什么,只求公子责罚,只要不让芊芊离开。”   夙夜目光幽深,片刻道:“你起来吧。”   聂芊芊立刻露出楚楚动人的神情,娇弱中带着一点喜悦:“芊芊多谢公子的收留,以后芊芊一定尽心竭力服侍公子。”   夙夜没有说话。   负责把聂芊芊送去西苑的婢女回来禀告,对孔玲珑说:“倒是个会说话的,居然哄得夙夜公子留了她。”   夙夜院子里原本就有婢女,只是形同摆设,孔玲珑这时候又送一个聂芊芊过去贴身伺候,恐怕其他婢女都会觉得多此一举。   孔玲珑把熏香添在香炉中,淡淡说道:“她怎么说的。”   那婢女回道:“她只说怕小姐责罚,回来以后,小姐必定不容她留在府里。”   可真是个会说话的丫头,孔玲珑看着香炉升起的烟,眼眸淡淡地眯起:“既然如此,就让她待在西苑吧。”   婢女下去了,旁边玉儿不禁道:“小姐何尝说过她不留在西苑就要赶她出府?还对夙夜公子这样说,要是公子误会小姐怎么办。”   玉儿只觉得这聂芊芊实在不是个懂事的,哪里能这样说小姐呢?即便事实真是如此,也完全不能这么说话,当初还是小姐花了银子,把她从老鸨手里救出来。   孔玲珑淡淡不言,这世上不是每个人都记得恩情的,或许你的恩情,在别人看来根本就不值一提。   玉儿又问:“小姐,您为何要在这个时候,给夙夜公子送贴身丫鬟呢?”   夙夜进孔宅的时候孔玲珑只是象征性给了两个守院子的婢女,这都过了三个月了,怎么还想着要送婢女呢?   玉儿是真看不懂小姐的安排了,况且昨天看小姐跟夙夜公子之间的样子,似乎还有些紧张,为何突然间说送婢女就送过去了?   孔玲珑的手指在绣画之上划过,轻轻道:“既然想不明白,就不要问了。”   玉儿心里一敛,赶紧不再说话。不明白都不许问,看来真的是不该问了。   ==   咸阳县令王大人的侄子是个一无所能的酒囊饭袋,每日不是流连花街就是夜宿柳巷,偏偏这样的人还自命清高,总觉得自己可以攀上清流权贵,一夜鸡犬升天。   当初刘邵还在咸阳,这位王公子就觉得自己只配得上跟刘邵结交,只可惜他自作多情了半天,递进去的帖子根本见不到刘邵的影子。偏偏刘公子很会做人,每次拒绝的理由都很委婉,至少这王公子被拒绝了,还依然抱着幻想。   这天在酒楼的时候,王公子正和几个酒肉朋友喝的酣畅,竟然对面看见走来一个人,手握折扇,意态风流,再定睛一看,正是他朝思暮想的刘公子。   王公子立刻丢下面前“俗不可耐”的朋友,急切地走过去套近乎,欣喜的是这次刘邵竟然没拒绝他,还很亲切地同意了跟他一个桌子同坐。   王公子简直兴奋莫名,以刘邵的手段,很快就让这位县令侄子对自己俯首帖耳,不敢二话。   那王公子被刘邵哄得,要了三大坛陈年老酒,刘邵却没喝一口,都进了王公子自己的肚子。迷迷瞪瞪的时候,听见刘邵说道:“王公子,要不在这酒楼里给你开间房,你先醒醒酒吧?”   反正只要刘公子说话,都点点头就是了,这王公子迷糊之下就点了头。   等到第二日醒来,王公子揉着惺忪睡眼,从床上坐起来,却发现胳膊被枕的生疼,接着他转过身,看见旁边睡着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   这原本真是一个艳福,王公子当然也是立即眉开眼笑,何况这姑娘真是美丽无双,他一时色心起,就碰了碰那姑娘露在被子外面的胳膊。   没想到,这时外面好巧不巧响起声音:“王公子,你酒醒了吗?”   这自是刘邵的声音,王公子一听更是大喜过望,他没想到自己在酒楼睡了一晚上,刘邵竟然还在等着他,他顿时自觉自己终于得到了贵门公子的重视。   所以他忙不迭地说:“在,在,刘公子快进来!”   他还想炫耀身旁这位美丽姑娘,正好叫刘邵看一看。   没想到刘邵笑着说:“好。”   接着门被打开,一个胖胖的男人点头哈腰笑着对刘邵说道:“刘公子请进。”   刘邵对男人拱手微笑:“谢谢陈老板。”   陈老板笑着和刘邵一起走进来,两人一眼看到王公子光着上身,刘邵目光顿时意味深长。   而陈老板的目光落在旁边衣不蔽体的姑娘身上,第一眼一颤,接着他揉揉眼仔细看了看,忽然脸色惨白起来,失声叫道:“女、女儿?”   王公子还在得意中,他经常来酒楼买醉,这陈老板是酒楼的老板,他还是认得的。自己身边的女人难道也是陈老板安排的?想到这更得意。   可是陈老板已经瞬间冲到了床边上,上上下下看着那女子,浑身颤抖如同筛子:“女儿啊……你,你怎么在这里?!”   这下王公子听得清晰,却还有些不敢相信,一时得意的笑僵在脸上面,发蒙地看着陈老板。   刘邵一个箭步过来,疾声道:“陈老板,你说这位姑娘是你的女儿?”   陈老板已经发疯,充血的眼睛怒瞪着王公子:“王云天!你做了什么?为何我的女儿会睡在你的身边?!”   陈老板的女儿自然是良家女,这良家女和青楼的妓女可不同,那清白可是比命重,突然被人发现睡在一个男人身旁,那可真是要命的事。   王公子则是脸色发垮,浑身也开始抖:“我、本公子怎么知道、和本公子无关!”   陈老板一听这个睡了自己女儿的人,竟然还推个一干二净,顿时气的脸都绿了:“王云天你个杀千刀的!仗着自己的伯父是县太爷,平时你在酒楼喝酒闹事,还欠了一屁股酒债,老子平头百姓,不敢和你计较,可你今日竟然、竟然敢染指老子的女儿,老子跟你拼了!”   王云天脸上就结结实实挨了一拳,他狼狈地想要躲闪,却发现被子一扯,整个人光溜溜从床上滑了下来,极为丢人现眼。   刘邵等到王云天又挨了两拳头,眼看开始嗷嗷惨叫,他才装作焦急地上前劝架:“陈老板,你冷静些,要是伤了王公子,总归是不好。”   ☆、071章 见死不救   说是劝架,话语中包含的深意却起到了煽风点火的作用。   伤了王云天总归不好,能有什么不好,无非是他大伯依然是县太爷,要是把王云天打伤了,县太爷那关不好过。   陈老板当下更是气疯了,二话不说,抄起桌上的一只偌大花瓶,就像往王云天头上砸去。   王云天吓得肝胆俱裂,胆小的人都怕死,他连忙往刘邵脚边爬,死死抱着刘邵大腿恳求:“刘公子救救我救救我!”   现在能阻止陈老爸的只有刘邵了,这刘公子昨夜对自己那般,现在总不会见死不救吧。   刘邵看着脚边的王云天,掩住目光深处的一丝不屑,不要说王云天,就是县令王大人他也并不放在眼里,这些七品小官和家族,跟他刘家根本不能比。   表面上,刘邵的声音和颜悦色:“快起来吧王公子,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也该给陈老板一个解释。”   陈老板老来得女,女儿又生的美,当然是当宝贝一样藏着,没想到今天被王云天这只猪拱了,这猪竟然还好意思喊出救命。   王云天根本死抱着刘邵不放,生怕一放手就小命休矣,他的脸憋得通红:“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我根本就不认识陈老板的女儿,是她自己睡到了我旁边的!”   要不怎么说着王云天就是酒囊饭袋,没有脑子,只见陈老板已经气得咳嗽几声,不管不顾就拿着手里的花瓶砸过去!   这蠢猪欺人太甚,还敢污蔑他的女儿是自己睡到了他身边?也不看看他长得那副尊容,他看见都要吐了,竟还敢侮辱他如花似玉的女儿?   刘邵眼疾手快地替王云天挡下了陈老板的花瓶,演到这里就差不多了,如果真把王云天砸伤甚至砸死了,那才叫不好收拾。   陈老板看刘邵拦着他,不禁跺脚泪流:“刘公子,你干嘛要护着这个畜生?”   刘邵微微一叹,却有些不忍道:“陈老板的心情,在下理解,王公子做出了这等事,在下自然不是为他推脱,只是现在大小姐尚且昏迷不醒,若是醒来发现这些,必然无法接受,陈老板既是爱女心切,还是先将大小姐保护好为好。”   陈老板怔怔地,这话才是点醒了他,他顿时看见床上脸色发白的女儿,眼眸紧闭着,显然对于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情,她一无所觉。   这般模样,才更让人怜惜。   陈老板一下子哭出来,若不是刘邵提醒,他都不知道自己的女儿是被人下了药,现在还昏迷着,而他颤颤巍巍,拿起桌上喝了一半的酒杯,昨夜王云天被送进来的时候已经是烂醉,这酒显然不是他喝的。   陈老板顿足叹息,老泪纵横,却是快速地对刘邵说道:“还烦请刘公子代为保密,老夫现在去外面叫女儿的贴身丫头来,一切收拾停当之后,老夫再跟这王云天算账。”   刘邵也是一脸不忍:“陈老板放心,在下必定不说出一个字。”   陈老板跌足走出门去,还立刻把门关上,这要是传出去,他女儿的脸就没了。   而陈老板出去后,那王云天还一副傻傻呆呆的样子,他看着刘邵:“刘公子,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刘邵幽深看着他:“王公子,你自己做的事,自己不记得了?”   王云天也是欲哭的样子:“我做了什么?刘公子,昨夜是你把我送来的啊?我什么都不知道……”   刘邵目光顿时一冷,声音也凉凉地道:“王公子,你说话可得注意分寸,昨夜你喝的人事不省,在下只是不忍心看你在清冷的桌子上度过一晚,才特意叫了陈老板为你准备房间。这之后的事情在下可一点不知,要不是担忧王公子你的酒没醒,今早我都不会赶过来。”   这句话就是推卸的一干二净,甚至表明了昨夜他早就回了刘家。   王公子哪还有什么话说,刘公子做的每件事都是“好心”,甚至昨夜根本不在酒楼中,此事无论如何也攀扯不到人家身上。   这时陈老板去而复返,身后跟着一个低眉顺眼的丫鬟,丫鬟进入房间后一直目不斜视,手里捧着一套陈小姐的干净衣服。   看起来是个很老练的丫头,怪不得陈老板信任她了,将她放在自己女儿身边。   王云天就比较可怜了,他只知道一味扯着刘邵发问,连衣服都顾不上穿,这时候,却被陈老板强硬地赶出了房间,把房间腾给了丫鬟和他的女儿。   房间里烧着炭火不觉得,可王云天光着身子一站到外面,就是被冻得涕泪横流。   偏偏刘邵也当做没看见,自顾安慰着陈老板。   约半个时辰之后丫鬟才开门出来,垂着手对陈老板点了点头。陈老板伸头进去一看,房间里已经被收拾的齐齐整整,女儿陈小姐更是穿戴一新,神色安静地躺在床上。若非看到了刚才的境况,此时根本不会知道发生了什么。   陈老板有些老泪纵横,招手让那个丫鬟把小姐换下的衣服带走,从现在开始这间房,不许任何人再来。   王云天想要回去拿自己的衣服,这时却被陈老板冷冷看了一眼:“王公子,从半年前正月以来,你一共欠了小店一百五十两银子,小店店小利薄,赊不起这么多钱,还请王公子今日便把银子付了,否则请恕小店对公子无礼了。”   陈老板知道,他女儿的事无论如何不能再拿出来宣扬,那就只能在银子上掐死王云天,相信这一百五十两,他一个纨绔子弟根本没本事拿出来。   果然王云天吓了一大跳,这个银两的数目已经超过了他的心里承受,声音也没有底气:“怎、怎么可能这么多?你休想要讹诈本公子!”   看他这时候还色厉内荏,陈老板冷笑起来:“讹诈?小店虽然店面小,可却做得是良心生意,从没有讹诈过一位客人。皆因王公子你平日排场甚大,所喝都是好酒,不仅自己喝,还带了数不尽的狐朋狗友,也全都是上等好酒,这些朋友们,出门在外可都是记账在你的名下,半年一百五十两银子,这还是小店没算你的零头!”   王云天嘴唇被冻得发紫,四肢僵硬起来,他开始哀求:“陈老板,可不可以先让我穿衣服,帐我们慢慢再算。”   陈老板哪里肯依,他甚至从衣袖里拿出铁扇,故意扇了扇,冷眼看着王云天:“还有昨日王公子这住宿的钱,小店就不跟你清算了,但是今日少于一百五十两,小店便是找到县令大人跟前理论,也绝不会再忍气吞声一刻!”   王云天牙齿大颤,大部分是冻得,还有一部分真是吓住了,他不知道这一切怎么会变得这样,而那个睡在他身边的女人,他是真的一无所知。   但是现在陈老板满心的仇恨,却都撒在了他的身上。   王云天又哀求了半天,陈老板始终不松动,绝望之下的王云天,只能再次把眼光投到了刘邵。   刘邵一直等着王云天的反应,这时见他终于想起自己,却也是淡淡站着,并不主动搭话。   王云天终于哀声道:“刘公子,不知你的身上,可有带银子?”   刘邵是贵门公子,现在又是魁首荣归,在咸阳自然是闪光的人物,若说他身上,可能带有一百五十两银子,似乎还是有点希望的。   王云天现在心里的又惊又怕,他虽然纨绔胡来,贪图享乐,可是却并非真的想要惹事的人,若说今日睡了青楼歌姬,他可以当做没发生,但是他被发现轻薄了未出阁的良家女子,还被刘家人看见了,这件事只要闹大,别说县太爷是他伯父,就是他亲爹,都保不住他。   算王云天还不算太蠢,知道现在只能委曲求全,做小伏低。   刘邵晃着扇子,慢慢看了王云天一眼,对方光着身子瑟瑟发抖的样子,只是更添了低贱与滑稽。幸好现在酒楼门没有打开,要是被咸阳城的人看见这幅模样,不出半个时辰,这位县太爷的侄儿公子,就会享誉咸阳城,知名度怕是孔家小姐,都有过之无不及了。   刘邵嘴角慢慢勾起一笑:“在下来时身上带了二百两的银票,本来是受祖父之托,去为他淘一些古玩玉器。想不到今日遇到王公子这样的事情,既然这样,陈老板,你就行个方便,这个银子我先替王公子付给你,你且先让王公子回家,如何?”   话一出口,王云天大大松一口气,看向刘邵的目光俱是感激之色,有刘邵作保,他今日至少不会丢人到底。   陈老板脸色阵红阵白,死命咬了咬牙,说道:“今日看刘公子的面子,老朽答应不再追究,但以后,我这家酒楼也不欢迎王公子再来!”   就算他欢迎,王云天也不敢来了,当下拼命点头表示同意。   刘邵掏出了银票,结清了王云天欠下的酒钱,还贴心地叫来了随身的小厮,递给小厮一块碎银,吩咐说:“你去街上给王公子买一身衣服送来。”   王云天的衣服早就被气愤的陈老板,吩咐刚才那丫鬟拿去丢了,所以刘邵这个提议顿时又让王云天好一阵感动。   趁着他动容的时候,刘邵从怀中掏出了笔墨,淡淡一笑:“既然这样,还麻烦王公子给在下写个借据即可。”   ☆、072章 下梁也歪   刘邵拿着借据丢给了随身小厮,淡淡道:“今天就让祖父去拜访王大人吧。”   王云天穿着衣服灰溜溜从酒楼跑了,也知道自己闯了祸,一声不敢吭。   刘邵嘴角含着淡淡哂笑,对付王云天这种人根本不需要费力,就算被卖了也还会帮忙数钱,怪只能怪王大人有这么个侄子。   都说蛇鼠一窝,王大人活了一大把年纪还是七品县令,无非便是其身不正,下梁也歪。   王大人因为破获了“大案”,连续两日心情都极为好,今日更是躺在椅子上哼起了小曲儿,正得意的时候,手下来报,说刘家老爷子来了。   王大人顿时一震,从椅子上下来:“你说什么?刘老太爷?”   门房也是诚惶诚恐,“是刘老爷子,还有刘公子也来了。”   王大人眼珠转了好几圈,才开口:“请。”   想了想,王大人转身换了官府,刘老太爷毕竟是官居二品,他现在就算回了乡,官职还在,他就按照下级对上级的礼数拜见。   刘老太爷一身威严地坐在那里,王大人谄媚地上前:“什么风把老太爷吹来了,不知老太爷光临寒舍,有何吩咐。”   刘老太爷手边的茶都是王大人搜空了库房找来的,希望孝敬一下这位二品大员。   可看老太爷眉毛都没有动一动,王大人有些泄气。   刘老太爷淡淡道:“听闻王大人政绩卓越,老夫特意来恭喜一番。”   王大人一愣,再看看旁边的刘邵。刘邵淡淡摇着扇子,面上神色莫测。   想起前日,公堂之上刘邵出面作证,却被孔玲珑淡淡反驳,当日刘邵就看了一眼王大人,那一眼现在骤然被王大人记起来。   王大人暗中咬了咬后槽牙,赔笑说:“下官这微末官职,哪里值得老太爷亲自来恭喜。”   看来这刘家祖孙已经是来者不善,不过现在命案已断,案卷已封,就算他刘老太爷二品大员又怎么样,有本事去刑部把卷宗撤了。   王大人心头一片淡然。他早就做好了准备,不管刘老太爷说什么,他都不怕   刘老太爷怎么会看不出来眼前这王大人已经和当日巴结刘家的不可同日而语,当下目光一沉,想要说什么,刘邵却淡淡按住了刘老太爷的手臂。   刘邵扇子一摇,淡淡笑道:“大人,今日我们来,是跟大人的侄公子有关。”   王大人抬了抬眉毛,有些意外,又暗暗看了一眼,顿时说道:“天儿?天儿怎么会跟刘公子有关系?”   王大人还有自知之明,王云天那点资本,根本不可能被刘邵看上。   刘邵却是一笑,从袖子里拿出那张拮据,递给了王大人:“大人请看,昨日您的侄公子王云天,在城中的德胜酒楼喝酒,没想到被酒楼的陈老板追债,他无奈之下,向在下借了一百五十两,说今日会还,但是现在在下却找不到王公子的人,不得已,只得上县衙来了,还请大人不要见怪才好。”   一番话说得斯斯文文礼数周全,可是王大人早知道这位刘公子的为人,远不像外表那么人畜无害。   一听说一百五十两,王大人第一反应是心惊,他也不傻,这样巧王云天就在酒楼欠了债,这样巧刘邵就在身边,他目光陡然转动起来,想必自己那不学无术的混账侄儿,是中了人家的套。   可看刘老太爷威严坐着,刘邵事不关己,王大人就知道这苦果只能自己咽下,当时狠狠一咬牙,陪着笑:“真是对不住刘公子了,我这侄儿父母去的早,一直缺乏管教,一百五十两银子,我这就去取来给刘公子。”   不是不肉痛的,王大人一年俸禄才二百两,咸阳又没有什么油水可捞,所以他心里其实憋屈的很,但是所谓花钱免灾,他也只能咬牙忍了。   刘邵淡淡地看了王大人一眼,唇角的神情有些似笑非笑:“王大人误会了,不是一百五十两银子,是一百五十两黄金。”   王大人原本已经回头叫人,听着话耳朵立马抖了抖,他顿时转身,狠狠盯着刘邵的脸,刘邵却是折扇轻摇,好心地提醒他:“贵侄儿欠了在下的,是一百五十两黄金,换算白银的话,是八百两银子,”   八百两银子?!王大人眼珠子都要瞪出来,可是这时刘老太爷却冷冷一笑,端起手边的茶喝了一口。   王大人手指轻颤,他现在的积蓄被掏空也差不多这个数目,明白自己的侄儿究竟干了怎样的蠢事,王大人顿时恨得咬牙切齿!   刘老太爷冷冷看过来:“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这一百五十两黄金,老夫本是给邵儿去置办回京的贺礼的,结果被贵侄公子借去,若是王大人还不上这笔钱,就请写个通缉令,缉拿您那位欠钱的侄公子吧。”   王大人这时才反应过来,这就是目的吧,逼着他通缉自己的侄子,那以后在这咸阳城,甚至是官场上,他的脸就从此都要丢尽了。   更不要说,朝廷怎么会让一个有污点的人升迁,他就算破获再多案子,都一样会被钉在耻辱柱上。   “老太爷,和刘公子,究竟想要下官做什么?”王大人只能忍着屈辱,问出了这句话。   刘邵和刘老太爷交换一个眼色,刘邵先笑了笑,讶异说道:“大人如何这样说,实在因为一百五十两黄金不是小数目,祖父又等着筹办贺礼,这才和我一起来王大人这里问一声,若实在找不到王公子,在下也并不想闹到这一步。”   王大人心里憋屈,却是低下头,“这次这桩十几人命案,牵连深广,最主要的牵涉到孔家那个夙夜公子,之前因为孔小姐的作为,咸阳所有人都盯着夙夜公子的失踪,所以这桩案子,就算下官有心压制,也压不下来。”   孔家跟刘家的过结他不想掺和,刘家因为孔玲珑还找他这个县令的茬,未免太不讲道义。   刘老太爷瞥了瞥他,“不知那十几个人,是怎么死的,那样巧,十几个人能互相把对方杀死,一个活口都没留?”   这就是整个断案最扯的地方,王大人震了一下,看了看刘老太爷,谨慎说道:“老太爷……如果不信,下官可以让仵作将验尸报告给您看。”   ===   西苑之中,夙夜的琴声悠扬传开,孔宅中的婢女们都叹息,这都几日了?夙夜公子每日这样弹琴,不知受了多少罪,便是为了得到小姐的回应?   只可惜,除了第一天去看了看,之后送了婢女,孔玲珑是再也没出现过。   黑衣人从树梢下出现,冷冷道:“少主何必这样讨好那孔家小姐,她既然对少主不假辞色,还眼看少主如此受累也不动容,这样的女人根本不值得少主真心对待。”   夙夜依然专注在琴上,他的手指纤长,只是关节之处,已经明显可见伤痕。   黑衣人眼神中划过不忍,甚至直接冒着大不讳,想拔刀断了这琴弦。   就在这时,夙夜冷冷的声音一点温度也没有:“孔玲珑是什么样的女人,自有我来判断,以后我再听见你对孔小姐不敬,你就直接回京城吧。”   他身边不用也不需要这样不知轻重的人,屡次警告还依然没有警觉。   黑衣人的确是被夙夜说过多次,不要擅自议论孔玲珑,黑衣人也的确尽量忍耐,可是眼看夙夜受苦,这样下去手指都要废了,他如何还能装作哑巴?   黑衣人噗通就跪了下来:“少主!属下跟随您多年,您金贵玉体,但凡有个损伤,属下都恨不能替了少主,就算少主责骂,属下也要劝诫少主,您不能再这样了!”   黑衣人是真的不忍,更是真的对夙夜忠心耿耿,明知道夙夜看重孔玲珑,他却不得不逆着他的性子,让夙夜不要再因为一个商户女执迷下去。   夙夜正要说话,忽然目光一动,看向草丛:“她回来了,你先退下去。”   话音刚落,黑衣人就不见了踪影。   聂芊芊小心捧着一个骨瓷的茶壶,柔弱娇媚地走向了夙夜,把茶壶放到夙夜的琴边,她仰起头看着他,目光中不无眷恋:“公子,您先喝了这参汤再弹吧,您这样一直弹下去,身体怎样受得住呢。”   夙夜却淡淡地:“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聂芊芊眼里闪过不甘,她精心绘制的妆容都不被夙夜多看一眼,难道她还比不上一把琴?   “公子,”她的声音添了几分幽怨,“您何必这样每日弹呢,大小姐一向只关心孔家的生意,说不准她都听不懂公子琴中的意思?”   闺房中。   玉儿看着孔玲珑轻叹:“小姐,您就真的一点也不关心夙夜公子吗?”   她这个贴身丫鬟都看在眼里,夙夜公子每日弹奏这么多柔情的曲子,听在耳朵里都要掐出水来,小姐怎么就一点不动容呢?   孔玲珑看着手里的东西,眸内淡淡地:“何须我来,自有人关心他。”   那位温柔可人的芊芊侍妾,前世最会关怀人,关怀的刘邵都恨不得休妻再娶,她送了这么个人过去,难道夙夜还体会不到那绕指柔?   (对不起亲们,昨天出差回来特别累,不小心睡了一整天,现在才更新,请原谅~)   ☆、073章 将计就计   王大人暗自咬了咬牙,身旁仵作说道:“大人,真的要把验尸结果外泄吗,这可是触犯律法的重罪。”   不管刘家人因为什么原因想知道那些人死亡的原因,但是王大人若是如此做,对他必然没有好处。   王大人第一次露出冷笑来:“给,他堂堂一个二品官来威胁我一个七品,我还能不给吗?你务必要原原本本说清楚,一个字也不要隐瞒。”   仵作顿时心里动了动,“大人的意思是?”   王大人瞥了他一眼,嘴角有些恶毒:“不错,就是要一点不隐瞒的告诉他们。免得他们日后来找本大人的茬。”   他刘家仗势欺人,他也不会坐以待毙。告诉了他们之后,有什么问题,就让他们和孔家撕吧!   仵作心领神会,立刻领命而去。   为了表示毫不隐瞒,仵作吩咐衙役退避,把刘家祖孙二人带去了停尸间,这么多尸体不可能送到京城腐烂,所以按照流程,只要刑部批了文,这些尸体或火烧或掩埋,就在咸阳就地处理了。   刘家挑的时间正正好,赶着尸体还没有被处置的时候。   刘邵从袖中掏出了帕子,捂住口鼻,可依然挡不住阵阵的恶臭。他想赶紧离开,可是接触到刘老太爷凌厉的神色,还是拼命忍了下来。   仵作掀开了一个人的白布,指着伤口说道:“老太爷请看,这都是最新鲜的刀伤,所有致命的一刀都在胸前,割破了心脏,所以当场毙命。”   刘老太爷厉电一样的神色扫过去,道:“你说所有人的致命伤都在胸前一刀?”   仵作心里透亮,立刻又随机掀开了几个尸体,分别指着胸前那一处刀伤。   “其实如果是自相残杀,每个人的刀法都精准在胸前一道,可能都是严格训练好的吧。”   仵作意犹未尽,反正这桩案子被定性为自相残杀,他胡扯几句也没什么。只要刘老太爷自己不相信,心里有判断就行了。   果然刘老太爷的脸色变得难看,片刻之后转身:“就到这吧。”   刘邵虽然难忍恶臭,可是当听到了仵作的结论以后,也是震了震。当下立刻跟着刘老太爷走出了停尸间。   仵作立刻锁好了门,还殷勤问了一句:“不知老太爷还有什么其他吩咐没有?县令大人说了,只要是老太爷开口,任何要求都尽管满足。”   刘老太爷生硬地看了他一眼:“没有了,替我谢过王大人。”   仵作点头哈腰,半晌后送走了这祖孙二人,目光悠长了起来。   刘家宅院中。   “这不可能。”刘邵一脸难以置信。   刘老太爷也紧紧攥着拳头:“还不够明显吗,所有人的伤口都是同一个位置,这足以说明杀人的是同一个人。”   就是这样才难以置信,同一个人,杀了十几个顶级的高手?   刘邵断言道:“咸阳没有这样的人,就算是京城……这样的高手,也是要到大内的级别,这样级别的高人,根本是不世出的。”   刘老太爷何尝不知,沉沉道:“那你说,怎么解释那些人的伤口?”   刘邵心里难言,半晌道:“也许真的是如仵作所说,这些杀手毕竟究竟训练,他们一心取对方性命,所以刀刀都是胸前致命。”   既然自相残杀,这也不是不可能。   刘老太爷盯着他的脸:“那最后一个人呢,既然自相残杀,最后总该有一个活下来的。”   刘邵心念电转,刘老太爷的话正说中了关键的点子上,这也是所谓自相残杀的推测最站不住脚的地方。   刘邵咬牙:“也许是,那个人真正杀的,只是最后一个人。”   刘老太爷顿时一震,眸子里陷入了幽深,这也可能,那个所谓的高手,只是坐收了渔翁之利,在所有杀手都死了之后,他再给了最后那人一刀,这样还给了别人高深莫测的感觉。   毕竟,这世上真的能一个人杀了十几个高手的存在,刘老太爷就算混迹京城,也知道这样的高手根本可遇而不可求。   刘老太爷心里顿了顿:“这件事到此为止,至少已经知道那夙夜身后必定有人,他现在咬了我们一口,只怕,哼,正等着我们反击呢。”   刘邵动容:“祖父,此人到底什么人,又叫夙夜,难道真的跟京中那个家族……”   刘老太爷冷厉一扫:“他若真的是夙夜家族的人,何必这样招摇过市,京中的夙夜家族一向以神秘低调闻名,家族中有哪些子弟都不为人知,更不要说,他连名姓都不改。”   这的确不像是那个传说中家族的处事作风,刘邵稍稍定了心,可却依然忍不住道:“那他究竟是?”   行事这么张扬,还故意叫夙夜这个名字,不是让别人误解吗?还是说他就是故意的?   刘老太爷起身踱步片刻:“他不是南阳人吗,派人去南阳查一查,有没有他这号人。”   以这位公子的行事做派,如果真是南阳出来的,没可能旁人不知道他。   如果不知道,那很简单,他就是假冒的。   这时前厅门房来报:“老太爷,公子,外面有个人抬了一个东西过来,说是为了恭贺公子高中之喜。”   恭贺高中?刘邵都眼看回来大半个月了,这个时候恭贺什么高中?   刘老太爷不耐地道:“是什么人?”   门房说道:“看名贴上,写的是夙夜。”   祖孙二人顿时惊怔看了一眼,刘邵拂袖回身:“夙夜?那位夙夜?”   门房低着头:“正是的,名帖上写着,说当初来参加宴会,匆忙间没有准备贺礼,所以这些时日,特意吩咐备了一份贺礼,给公子补上。”   宴会上许多人送了贺礼,但是孔玲珑和夙夜没有拿出任何东西,确实是真的。   刘老太爷脸色难看:“是什么东西,拿过来看看。”   门房得了吩咐,这才敢让人把东西送进门,却是一个并不大的方盒子,刚递到了刘老太爷的面前,就被刘老太爷粗暴地弹开。   盒子中,露出一个红布包裹的东西,刘邵目光一沉,扯开以后,露出了真面目。   顿时,包括所有人都震了震。   那是一个像是珊瑚形状的屏风,上面点缀着许多莹亮的东西,但却并不是珠宝,而是南阳地区特有的金粉。   底端还有一行题字,内容倒在其次,主要是在落款,骆云亭。   骆云亭。刘老太爷还特意盯着看了好几次,每一次都只能更确定的,这落款绝无虚假。   刘邵声音不再平静:“是那个闻名于世的书法家骆云亭?!”   可以说这世上只要读书人,没有没学过骆云亭的,临摹过一两帖骆云亭的笔迹。而骆云亭这个人,始终只待在南阳这个地方,从未离开过。所以世人称他一声“南阳君子”。   这送来的东西,上面不仅有南阳特有的金粉,更是有“南阳君子”的笔迹,夙夜所说的花时间准备的贺礼,便是这独具南阳特色的东西?   怎么这样巧,他们刚想去南阳查一查夙夜这个人,夙夜的贺礼就送来了,这是打他们脸吗?   刘邵脸色变了几变,看向刘老太爷:“祖父,这?”   刘老太爷已经抓起了那扇屏风,凑到眼前反复看了看,随后只见他力气之大,已经到了快要捏碎屏风边缘的地步。   ==   夙夜看着面前的琴,面前的丫鬟正是孔玲珑院子里的珍珠,笑道:“公子,这把琴是东厢的凤尾,小姐特意吩咐给公子送来。”   夙夜的手指划过琴弦,凤尾琴,琴弦据说是用传说中凤凰的羽毛制成,当然这不是真的,只是因为琴弦柔软,如同浮羽,人的手指弹奏在上面,有时候甚至轻若无物,因此几乎是所有爱琴之人的向往。   “替我多谢小姐。”夙夜目光轻柔,看着那丫鬟说道。   珍珠是孔玲珑的一等大丫鬟,虽然不如玉儿那么贴身,可也是多年随在孔玲珑身边,现在看到夙夜的神色,她低头一笑:“公子放心,您每日弹奏的曲子,莫说小姐,就是我们也极爱听的。”   夙夜微微一笑,手指便拂过了琴弦。有了这张琴,他就算弹上一整天,也不会担心手指受伤了。   而凤尾琴有价无市,孔玲珑要拿到这样一把琴,想是费了一番心思。   珍珠回去复命,夙夜看着指尖琴弦,忍不住浮现笑意。   “东西已经给刘家送去了?”看起来,他像是在跟旁边的空气说话。   可是黑衣人有些沉闷的声音很快传来:“送去了,属下一直守到下午,刘老太爷偷偷往京城送了一封信,已经被属下截获。”   夙夜淡淡地:“拿过来。”   风色轻飘,琴弦上已经多了一封信。夙夜撩起了封口,拿出来读了读。   面上淡冷一笑,夙夜掀起凤尾琴,取出了压在琴下的笔墨,片刻后已经重新写了一封信,封入了信封。外表看,完全没有痕迹。   他把两封信都递向一旁,淡淡道:“把这封信送去京城,原来那封烧了。”   黑衣人心领神会,带着两封信已像来时一样悄然无踪。   ☆、074章 偷梁换柱   刘家人自然也不知道信件已经被夙夜偷梁换柱,特别刘老太爷,他吩咐用最快的马送信,这样一来最迟半个月,他可收到回音。   夙夜送来的珊瑚屏风,极大刺激了他和刘邵,若说金粉还说得过去,以孔家的财力,很可能背后有孔玲珑策划帮忙,可是骆云亭的书法,却是任何人模仿不来,而骆云亭,又岂是轻易给人题字的人,这夙夜如果真的跟南阳君子有什么关系,那他也不再是个无名小卒了。   程锦画日日待在房门中不出,偶尔身边的丫鬟透个消息,便说她是受了惊吓。究竟受了什么惊吓,却是个个神秘兮兮,无人肯说。   这让刘大夫人气恨难平,程锦画眼看就要脱离她的手心,一旦嫁了人,刘良月的仇就再也报不得。偏偏这程锦画装病躲避,竟然刘老太爷都亲自派了人看守在程锦画的院子,不许旁人探视找茬。   刘大夫人简直恨得又气病了,她不明白,为什么一夜之间,连刘老太爷都要护着程锦画这个狐媚子,还要派人守着院子。   她自然也不会明白,刘老太爷派人守着程锦画的院子,原因和她所想完全南辕北辙。   程锦画身边只留着夏荷一个丫头,因为那个被打死的春香,许多丫鬟都投鼠忌器,尤其是和春香一样,被刘大夫人派过来的,现在都不敢主动接近程锦画。   如此正和程锦画的意思,只要熬过这段时间,嫁去了丁举人身边,她就再世为人了。   夏荷偷偷给程锦画带了几样精致点心:“这几日大夫人身边那个雨儿总是在小姐的门口晃,肯定是藏了什么不可告人的心思。”   程锦画冷笑:“舅母自然巴不得我死,要不是外祖父的人就在外头,她怕是恨不能亲自冲进来要了我的命。”   夏荷依然有些担心:“可是小姐,您这样等于和刘家彻底翻脸了,万一日后您有个好歹,岂不是再也没有依仗了?”   她始终觉得,小姐轻信那个夙夜公子,实际上却是弄得众叛亲离,实在得不偿失。   程锦画眸中闪过狠色:“良禽择木而栖,原先我也以为忍气吞声能得到刘家的庇护,可是这些年你看看,她刘大夫人跟刘良月哪个把我们当人,而夙夜公子两次出手,都救了我的命,该信谁,我心里已经有数。”   她故意哭哭啼啼对刘老太爷告状,惹得刘老太爷把她关押起来,正好也侧面杜绝了刘大夫人的迫害。   夏荷便不再言语,慢慢给程锦画打着扇子。   程锦画忽然从床头拿出一样东西,“明日替我找个由头,把这样东西赏给那个吃里扒外的绿竹,她隔三差五就去刘大夫人身旁禀报,我接近不了刘大夫人,但是用她身边的人去接近,岂不正好。”   夏荷看着那香囊,吓了一跳:“小姐怎么有这个东西,难道,又是那夙夜公子?”   程锦画扬眉一笑道:“夙夜公子救了我两回命,我便是替他做些事又如何。替他做事至少有相应回报,而刘大夫人只会拿我当做棋子。”   谁也不傻,孰轻孰重,一比较便知。   夙夜一打开门,便看到门口的聂芊芊,皱了皱眉。   他并不是个喜欢婢女贴身跟随的人,先前西苑的两个婢女,都是得了吩咐以后,就极有分寸地不再插手,可这位聂芊芊却很不同,哪怕他已经明确吩咐不必做的事情,她还是“殷勤备至”送过来。   “我已经洗过了,这水你端下去自用吧。”夙夜淡淡对聂芊芊说道。   聂芊芊端着一盆水,有些发愣地看着夙夜,夙夜一身简素,发丝也极为小心地束起,看起来都是他自己做的。   夙夜看了她一眼:“还有事吗?”   聂芊芊赶紧低下头,柔柔地说道:“小姐既然把芊芊送给了公子,芊芊理当服侍在公子的左右。可是公子总是拒芊芊于千里之外,不知道芊芊做错了什么,还请公子明示。”   夙夜半晌沉默,一般婢女得了不让做事的吩咐,自然就不做了,哪里像这位芊芊姑娘,还上赶着来问为什么。   主子既然吩咐了,便有其道理,何需要一个婢子来过问原因。   可夙夜还是淡淡道:“你来第一天我便说了,我身边不惯有人伺候。但既然你是大小姐派来的,愿意留下便留下吧。”   话点的已明确,留下她只是因为孔玲珑的面子,和她本人毫无关联。   聂芊芊垂下的眼眸闪过一丝颤动,却还隐含了一丝不甘,她忽然就放下了手里的水,再次跪到了地上,声音中不自觉带了哽咽:“芊芊知道公子敬重小姐,芊芊又何尝不是?就连芊芊这条贱命,都是小姐善心救回来的。是以芊芊一直想着,如何能报答小姐这份大恩,当小姐派芊芊来服侍公子的时候,芊芊心中欢喜,以为终于能报答小姐一二。可没想到……芊芊来的这数日,只如摆设一般,公子也并不需要芊芊,既然如此,芊芊的存在,又有何用?”   夙夜目光沉了沉,更不要说,说完这番话以后,那聂芊芊还好似极为伤心地,伏在地上殷殷地哭了起来。   夙夜看了她半晌,才慢慢道:“你真的想为我做事?”   聂芊芊陡然一喜,收了眼泪频频点头说道:“芊芊原为公子赴汤蹈火,请公子吩咐!”   夙夜淡淡说:“好,在这等着吧。”   说着夙夜竟返身进了屋,大约小半刻之后,他旋身出来,手里拿了一张折好的信封。   聂芊芊不禁看着,就听夙夜道:“你将这信送去给小姐。”   聂芊芊微微一怔,下意识掩去眉眼中的失落,低声道:“是。”   听到聂芊芊来的时候,玉儿有些惊讶,看了看孔玲珑。孔玲珑却是淡淡:“让她进来吧。”   聂芊芊的身影很快出现在门内,顿时她就晃了一下眼,孔玲珑的闺房富丽堂皇,孔老爷子一向宠爱这个孙女儿,把最好的都放在孔玲珑房中,甚至不是一味的贵重,而是贵重中透露着无边雅色,便是正经的闺门小姐,住的也没有孔玲珑这般好。   聂芊芊尽量低垂着眼眸,一副柔顺地样子递上了信:“小姐,这是夙夜公子给您的信。”   玉儿更讶异,夙夜公子居然给小姐写信吗?   孔玲珑看着那封信,却是眸光淡淡一哂,似是心中有什么没有说出来。   玉儿立刻上前接了信,看了一眼孔玲珑,孔玲珑说道:“你可以走了。”   聂芊芊没想到自己好不容易来到跟前一趟,孔玲珑连问都不问,就要赶她走,顿时咬着牙逼住眼泪,抬眸楚楚说道:“小姐不看信吗?”   孔玲珑瞥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聂芊芊立刻道:“请小姐恕罪,芊芊是想,如果小姐想要回信,芊芊正好可以为小姐送去。”   “芊芊。”孔玲珑淡淡叫了她一声。   聂芊芊立刻抬起头,诚惶诚恐地。   孔玲珑看着她娇弱的面庞,声音有些低:“你是我派去夙夜公子身旁的婢女,这张口闭口地自称‘芊芊’,你莫非还没有习惯自己奴婢的身份?”   聂芊芊如被一盆冷水浇头,看着孔玲珑整张面孔都有些僵硬不自然。   孔玲珑看着她:“你当初一心恳求来我身边伺候,我不同意的其中一个原因,便是觉得你不适宜婢女这一行,但既然你跪到我门前,也想求一份差,我便先将你送去西苑伺候,可是这些日子看来,你却是并没有改变。”   聂芊芊脸色苍白,玉儿看着她,却是并不觉得孔玲珑这番话有什么不对,这芊芊既然写了卖身契,也跟着来到孔宅好几个月,就算小姐并没召见她,该知道的规矩,她也不该什么都不知。   聂芊芊忽然哽咽着跪了下来:“是,芊……奴婢日后定会时时记着身份,请小姐不要怪罪奴……奴婢。”   孔玲珑微微皱眉:“你似乎并不情愿,我孔家其实不缺婢女,当初在街上,也是看你可怜,才收了你的卖身契,若是你现在依然不愿意为奴为婢,我可以吩咐人,把卖身契还给你,也会给你一笔银子,你离开孔家,依然可以恢复良家子身份。”   聂芊芊顿时双肩颤抖,看着孔玲珑便泪流满面起来:“千错万错都是奴婢的错,求小姐不要赶奴婢走,奴婢以后,一定谨遵小姐吩咐,绝不敢有片刻僭越!”   这奴婢不是叫的很顺畅吗,看来本就没有什么是改不过来的。   孔玲珑淡淡看了她一眼,这才拿过桌上的信,拆开之后扫了一眼。   顿时,就连孔玲珑那张波澜不惊的脸,都一时有些本不住,趁着玉儿疑惑看过来的时候,孔玲珑迅速把信纸一收,淡着脸色道:“去告诉夙夜公子,他的意思我懂了。”   聂芊芊硬着头皮,在地上磕了两个头才起来:“是,奴婢知道了。”   聂芊芊失魂落魄离开了,孔玲珑手里握着信,却依然有些眸光幽深,玉儿盯着那薄薄一张纸,好奇起来:“小姐,夙夜公子写了什么?”居然让小姐当场都要收不住情绪?   孔玲珑幽幽地:“我真是看错他了,原来他也惯会作弄人。”   ☆、075章 白纸传情   此后每日夙夜都让聂芊芊送一封信过来,开始几天,他还会用蜂蜡把信封封住,后来则是直接装在信封里,就这么露出口,让聂芊芊送去。   夙夜的西苑和孔玲珑的院子说近也不近,每次聂芊芊来回一趟,再加上孔玲珑若有若无的拖延,回去之后基本就半天过去了。   她原本便极少能留在夙夜身边,这样一来,更是有时候连面都见不到。   聂芊芊心头忽然就恼恨了起来。   而那开口的信封,更是成了极大的诱惑,聂芊芊觉得这每日来回的路程,都成了对她的折磨一般。   她想知道,夙夜公子到底给大小姐写了什么,为何每次大小姐看到信封,都是许久不说话,然后才吩咐她回院子。   到底,到底信里是什么?   人最怕被心魔啃噬,尤其是这天早晨,信封甚至不是夙夜亲自递给她,而是西苑的其中一个婢女转交,只丢下一句:“夙夜公子已经有事出门了。”   聂芊芊茫然许久,从没有像此刻一样,她觉得自己多余。   他留下了她,却又任她自生自灭,完全不管,每日里那柔情万千琴音,却只是对另一个人,她聂芊芊只是个不入眼的微尘。   拿着信封僵硬地走着,却没有听到身后两个守院子的婢女交谈。   两个早已被分派到西苑的婢女冷眼旁观,说道:“这位芊芊姑娘未免也太勤快,夙夜公子都已经说了不用她处处跟着,她还不肯死心。”   另一个婢女说道:“她只说自己是小姐派给公子的贴身丫鬟,理应跟着伺候,可是我们都了解夙夜公子秉性,根本不喜欢丫鬟陪着,这聂芊芊又是为的哪般。”   “哪般?”那婢女有些嘲笑,“依我看刚来的时候以为是个好的,这会子,反倒像是个只会趋炎献媚的人。”   说起献媚,这聂芊芊表露的可太明显了点。单是她如痴如坠每天盯着夙夜的脸瞧,就能窥探一二。   另一婢女也不解:“小姐怎么派了这么个人来。”   ……   走到两处院子最荒无人烟的地方,聂芊芊突然腿软,便倒在了一棵合抱粗的大树根下。她有些发抖,怅然地看着天边的滚云,她这辈子难道就要这样了吗?   她聂芊芊自幼生的比旁人貌美,自然心高气傲,若不是被家中拖累,或许她现在也找到一个如意郎君,过上了好日子。   没想到现在不仅卖身为奴,先后的两个主人都对她不假辞色,让她觉得自己在这偌大院子,游魂一般无根无凭。   手上那封信像是在嘲笑她,聂芊芊狠心一捏,便伸手将信拿了出来,拆开的时候她还在手抖,但到底还是展开了这张薄薄的纸片。   一瞬间,她脸色变得惨白不堪,手抖得厉害,纸都差点要被风吹走。   那所谓每日送去的信,薄薄的纸上,却是一个字也没有。   孔玲珑的话言犹在耳:“去告诉夙夜公子,他的意思我懂了。”   懂了……原来懂了,是这个意思。   聂芊芊犹如被人狠狠扇了巴掌,整张面孔苍白血色,一点生气都没有。   每天让她送着一封白纸过去,还有比这更明显的嫌弃意思吗?   看着聂芊芊失魂落魄把信送来,单看她的样子,孔玲珑就知道她还是看了。   原本很多时候若是装糊涂一些,还能过的轻松,可聂芊芊心比天高,命比纸薄,总觉得孔玲珑收留了她,还能给她更多。   聂芊芊离开之后,夙夜挑起帘子,从后面走出来。   孔玲珑看也不看他:“你这般做,就不怕她心里怨你?”   夙夜淡淡地:“她既然想要做事,我便给她事做,若因此还要心存怨怼,就是她的问题了。”   可想而知聂芊芊陡然发现自己一心热乎送的信,实际只是夙夜用来打发她的白纸,她那颗本就敏感的心是如何受创。   孔玲珑看着他,神色带了几分深沉:“夙夜,你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这大概是孔玲珑心底最想问的,而最终问出来的话了。   夙夜面上的波纹如水面推开,他眉眼淡笑:“在玲珑心中,我是什么样的人?”   孔玲珑目光忽然凉了下来,看了夙夜半晌:“你非要我说……你是个骗子?”   玉儿借口泡茶遁走了,夙夜直接朝着孔玲珑走过去,他的眸子里像是暗夜深海看不见底,也不知道是愤怒还是毫无所觉:“你若觉得我是骗子,就将我赶出孔家吧。”   孔玲珑手指扣紧:“你威胁我?”   夙夜眸子更深不见底:“不是威胁,而是与其整日相对,心里却不信任,还不如做到一别两宽,做到相忘江湖。”   孔玲珑简直不敢相信他说的,前世今生她怎么就没见过这么厚脸的男人,明明自己神神秘秘,做事总是留一手,最后居然还说她怀疑他?   难道他就一点不值得怀疑吗?他就如他自己所言的那样坦荡?   夙夜忽然转身向门口走去,孔玲珑一时有种气结难平的感觉:“你去哪?”   夙夜回身悠悠一笑:“自然回我的西苑待着,无非好奇,你连聂芊芊这样明显心猿意马的人都愿意留着,倒是容不下一个我?”   孔玲珑盯着他,就知道这个人不是一个好相与的,他竟然拿出聂芊芊来作比?聂芊芊是她前世交集甚深的一个人,也是她熟悉可以掌控的一个人。可是夙夜,她前世的生命中没有他,在这一生,他出现的又疑点重重,保留怀疑,难道不是她孔玲珑的权力?   夙夜却已经扬长而去,孔玲珑脸上有些撑不住,手下便失了准头账簿拍在了地上。   ==   刘老太爷自从向京中去了一封信,便让刘邵将家中所有下人都替换了,尤其是当日在宴会上出现过的人。   刘家大夫人这个曾经的当家主母,已经很少在院中看见她的身影。原因不言自明,谁要是刘大夫人,也不愿意在这个时候出来给自己找不痛快。   刘老太爷和刘邵这次是衣锦还乡,最多只能逗留三个月的时间,而刘老太爷咬牙要在这段时间除了孔玲珑。   这时刘老太爷一个从京城带回来的心腹,从门前过来报道:“老太爷,门口来了一个骑着马的黑袍人,让您出去相见。”   刘老太爷凌厉的眉目一扫,旁边刘邵就看向了那心腹:“要见祖父,先亮明身份提了名帖拜见,让祖父一个二品朝官,亲自出门见一个身份不明的人?”   那心腹谨慎地看了看刘老太爷:“那人说,老太爷最好快些去见见他,不然他若是不满了,亲自上门就不太好看了。”   刘邵当即目光一沉,刘老太爷立刻抬手制止了他,目光如厉电:“那人当真这样说?”   敢说这样话的人,除非是疯子,而这世上,不可能真有这样的疯子。   那就说明这个来的人,很可能真的具备让刘老太爷出门一迎的实力。   心腹跟随刘老太爷混迹多年,早就知道看人该先看什么:“那人骑得马,是上好的千里飘月,身上黑袍不见头脸,可属下没看错的话,那衣着的衣料更是名贵的来自塞外织锦。”   千里飘月,塞外织锦,刘老太爷勃然变色,站起身:“速带我去!”   刘邵目光也凝了凝:“祖父,是何人来了,孙儿和你一起去。”   “不,”刘老太爷断然拒绝,“你在这里待着,你的身份还不够格,容易惹得那人生气!”   刘邵脸色骤然一白,就见刘老太爷看也不看他,已是大步流星去了。   到了门口,果然看见一个高头大马直接把刘家的大门口都堵得严严实实,马上的黑袍之人,更是一副等得百无聊赖的样子。   刘老太爷走到跟前,后背挺得直直的,可只有深刻了解过他的人,才明白,刘老太爷只有紧张难以宣泄的时候,才会如此表现。为了不露怯,为了显得不近人情。   马背上的那人似乎感受到了变故,遥遥转过了脸,帽子下那双眼睛,便刮到了刘老太爷的脸上。   这一个对视,让刘老太爷膝盖一抖,还好他知道这是在刘家门前,而眼前这人的打扮,也不适宜他在这么多人面前下跪。   “您……贵人?!”刘老太爷半晌叫了一声,声音有些哑。   黑袍人露出一抹笑,这才让人看见他唇边的一抹猩红,过于秀丽的,仿佛女子的唇齿。   可刘老太爷知道眼前之人不是女子,甚至比真正的男人,还要可怖的多……   黑袍人终于开了口,而一开口,就让刘家门前守着的人都心里一阵寒冷入骨。   “刘老太爷,数月不见了,您的精神看起来真是大好了。”柔魅的像是女娇儿的声音,可是嗓音中那一丝若有若无的魅惑,却让人拿不准此人的性别,但根据那人露出的半边相貌,冷峻的眉眼,必是男子无疑。   而此人竟然直呼刘老太爷,刘老太爷却没有半点不快,脸上甚至薄汗地盯着此人,直到将那人的每一寸眉眼都看了个清楚,才僵硬道:“贵人远道而来,可是有何事吩咐?”   ☆、076章 井底之蛙   能被刘老太爷称为贵人的,甚至不敢直呼对方名讳和官衔,这几乎是不可描述的事情了。之所以不可描述,因为刘老太爷的身份,本已是官居二品了。   那黑袍人下马被刘老太爷迎进了屋,他的马被刘家的下人牵去,喂了上好的马料,好生在刘家马厩里供着。   黑袍人仰头看着刘老太爷的居室,都是一些名贵的古董字画,大半的官员都爱用这些装点自己,黑袍人似乎有些不屑地笑了笑,转过身面对刘老太爷。   刘老太爷已经正式下跪,口中道:“大人。”   黑袍人坐在刘老太爷的椅子上,此时他的脸已经完全露出来,双目狭长,有点妖媚,可却不折不扣是个男子。   黑袍人声音越发纤细柔魅:“我可当不起老太爷这一跪,您可是正宗的二品大员呢。”   刘老太爷却在地上磕头:“大人对下官恩同再造,便是任何时候,孝敬大人都是应当的。”   黑袍人的神情中有些讥削和轻佻,“起来吧,老太爷。”   刘老太爷这才敢起身,怪不得这房中,连刘邵都无法进来,若叫他亲眼看见自己的祖父,跪在一个不知名姓的人面前,还不知要怎样震惊,所谓的身份低微,不过是托词罢了。   刘老太爷这才敢正视黑袍人,司徒雪衣,京中司徒家的掌舵人,京中四大家族,端阳,司徒,夙夜,皇室。   这排行是逆着来的,皇室自古是一家,天下君王为土,之后是夙夜长贵之首,其次司徒为左,端阳为右。   其余所有世家,都是退居二流。   司徒雪衣手支着下颔,闲闲地看着刘老太爷,又好像只是在随便盯着一处,这般的轻视,在往常对刘老太爷几乎是不敢想象的。   “老太爷,当日你请辞的时候,说好了只要一月为期,如今已经三个月了,莫非是老太爷年岁渐长,越来越不舍这家中温情,若是如此,老太爷何不对圣上提请,提前告老还乡呢。”   一边漫不经心敲击着桌面,一边懒洋洋说着。   刘老太爷万没有想到只是小小的延期,竟已经招致对方如此的不满,不由诚惶诚恐想再次下跪,没想到,司徒雪衣一个眼风扫了过来,硬生生让刘老太爷的膝盖挺住了。   “都是家中琐事繁多,还请大人宽宏大量……”   司徒雪衣忽然凑近了一步,看着刘老太爷一笑:“什么琐事?不如我来为老太爷分忧分忧?”   刘老太爷心中一条,司徒雪衣出现在咸阳绝对不是巧合,他一个司徒家族的掌舵人,打扮成这样跑到咸阳来,想到司徒家常常为皇家秘密做的事,刘老太爷心中就一凛。   “大人不要说笑了……”   司徒雪衣眉梢一挑,淡淡哂笑,露出一抹讥削来:“老太爷是不愿意说,还是觉得丢脸,说不出口?”   这话直接击中刘老太爷的死穴,他脸色大变,看着司徒雪衣从衣袖之中取出来的那个信件,在他面前一晃。   刘老太爷心虚起来:“这是,这是下官前些日子寄去京城的……”   “是吗。”司徒雪衣眯起了眼眸,那信上还有刘老太爷的大印,至少外表看信一点没变。   刘老太爷以为是信中有什么内容得罪了司徒雪衣,正要赔罪,司徒雪衣淡淡道:“老太爷,当初你去司徒家求助,按照你的资历本是轮不到你,可老家主说你心狠手辣,敢为常人不能为,所以硬是把你一介布衣,提拔到了今日地位。”   刘老太爷比任何人都清楚他拥有这一切是怎么来的,顿时跪在了地上:“若下官有做错的地方,还请大人明示!”   这般吓人,是要吓死人的。   司徒雪衣把信丢到了刘老太爷的面前:“你先打开看看这封信。”   刘老太爷看着那上面熟悉的字迹,为何还要他看呢,这信上每一个字他都还能记得。   可是司徒雪衣要他看,哪有他说不的道理,他立刻捡起信,二话不说拆开来,放到眼前扫了一遍。   顿时,他脸色蜡黄,不敢相信地看向司徒雪衣,手握着信不停颤抖。   司徒雪衣淡淡地坐在椅子上:“刘老太爷,这是你写的那封信吗?”   刘老太爷顿时一震,伏在地上不敢吭声。   信,居然不知何时,里面已经不是他写的那一封,可是这外表如此完整,像是不曾遭到破坏,甚至信中模仿的笔迹,都是他刘老太爷的,要不是内容南辕北辙,他都要误会这信十足十就是出自他的手。   可是,想到信上的内容,司徒雪衣应该是半道上劫下了这封信,如果这信真的送到了京城,那后果……刘老太爷忽然不敢想象。   “下官多谢大人的救命之恩!”刘老太爷长长伏在地上,不敢抬起头。   司徒雪衣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子:“老太爷,如果你十年前遇到的是我,我是不会提拔你的。你太蠢,可你自己还不觉得,我司徒家需要的是有真正智慧的人,而不是像你这样,随处可见的浅薄心机,连是什么人换了你的信,你都不知道。”   刘老太爷心里早就没地装得下愤怒,他满心都在想信的事,是什么人模仿他笔迹模仿的惟妙惟肖,在咸阳这个地界,怎么会有人敢换了他的信?!   司徒雪衣看了一眼他,嘴角的鄙夷更深:“井底之蛙。”   刘老太爷一下回过神,伏在地上就问道:“请大人帮助下官,下官愿为大人死而后已!”   他左右只是司徒家的一条狗,今生今世都逃脱不掉。   司徒雪衣敲着手指:“说你蠢你还真的蠢,你那个孙子也和你一样,自己订了亲的女人跟人跑了,花了三个月还没把这笔账要回来,那孔家女好歹是孔家这一代的当家人,碰到你们这样的蠢货,也是她走运。”   ==   玉儿每天听着这琴音,真是心旷神怡,她甚至觉得要是哪一天夙夜公子不弹琴了,那才真是一大憾事。   “小姐,你送琴给夙夜公子,其实并不是不想原谅他,而是,小姐也舍不得这琴音吧?”玉儿嬉笑着脸,也就她敢跟孔玲珑这么说话。   夙夜公子每日弹琴给小姐赔罪,小姐佯作不理睬,却搜了凤尾琴来借花献佛,明显便是心里原谅了,还非要夙夜公子日日弹曲子。   孔玲珑目光向西苑瞥了瞥,她前日在深宅大院,也是听了不少解闷的琴曲,但夙夜的技艺确实是十分不俗,她也承认看账簿之余,听着也很是顺耳。   就在主仆两个,都沉浸琴音中时,忽然这琴音陡然中断,甚至琴弦上,还划出了一道十分难听尖锐的断弦声音。   本是沉浸在这乐声中的人,顿时都好似被在心上划了一道,十分受惊。   玉儿仓皇张望:“怎么回事,这琴音,难道夙夜公子出事了?”   孔玲珑也目光凝起,这琴声断的突兀,倒像是一个人心神大乱时,不得已断了琴弦发出来的声音。   可是那个夙夜,淡笑谦和的夙夜的,从来只有他让别人方寸大乱,难道他自己还会如此?   西苑中,夙夜看着面前的断弦琴,犹自不信地多问了一句:“你说的是真的?”   黑衣人紧咬牙关:“少主,我们不能再藏在这了,孔家已经不安全,司徒雪衣跟刘家那群酒囊饭袋不同,少主一个人对付不了!”   这个消息来得突然,夙夜的手指还停留在琴弦上,这曲子闻风解意,正是弹奏给知心人的佳曲。   可现在什么佳曲都眨眼荒废了。   黑衣人见夙夜久久不做声,干脆跪下道:“少主,来不及了,我们走吧!”   走,便是彻底离开咸阳,回到京城去,到那里就算是司徒雪衣,也是没了爪牙的野犬。   良久夙夜却蜷起了手指,握在那断弦处:“不能走。”   黑衣人疑心听错了,他看着夙夜:“少主?您说什么?您来咸阳的目的已经达成了,多呆了这些日子已是和原先违背,现在司徒雪衣更是野心窥伺,您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黑衣人觉得自家的少主完全不是不顾大局的人。   夙夜看着黑衣人的脸孔:“现在走了,孔家怎么办?”玲珑……怎么办?   黑衣人心尖震颤,失声说道:“少主?!”   现在哪里是儿女情长的时候?之前他们悠哉悠哉,是因为在这小小的咸阳,他们就是翻了天去都不用怕,因为不是一个地位和层级,刘家也只是狐假虎威的狐狸。   但是现在狐狸背后的老虎来了,那就是能跟他家少主比肩匹敌的存在,龟缩在这小小孔家,不是等于鸡蛋碰石头吗?!   夙夜沉下脸:“好了,我已经决定了,司徒雪衣要来就让他来,我也未必就怕他。”   黑衣人脸色煞白,平心来讲,他家少主当然不用怕司徒家,可是,司徒雪衣是出了名的疯子,和一个疯子,有胜负之分吗?   夙夜迅速扫了黑衣人一眼:“从今天开始,你的任务是贴身跟着孔家小姐,她去任何地方,不能让她离开你的视线,记着,别让我失望。”   上一次夙夜特意强调不让他失望是什么时候,黑衣人大约是想不起了,但是他今日却有些绝望地看着夙夜,为了保护这个女人,少主都开始不惜一切代价了。   ☆、077章 身份暴露   (昨天更新了076章,但是系统原因没有显示,所以请大家先去看上一章,不然接不上本章内容。谢谢那位默默守护孔玲珑的可爱读者,谢谢每一位支持本文的人。)   整日,看新收上来的账簿的时候,孔玲珑发现有一处明显错漏,简直像故意的一样。偏偏它还是孔耀光名下新开的铺子,她立刻就皱了皱眉,沉声道:“玉儿,吩咐马夫套马,随我去城中一趟。”   孔玲珑近日已经极少出门,也是因为随着当家时间日久,手下的伙计掌柜,也都渐渐规矩了不少。没想到再次出问题,又是那孔三叔的手下,当真是纠缠不清。   特别是新开的店铺,若是镇不住新掌柜,以后就会有很多麻烦来到。在孔家多年,玉儿谙熟驭人精髓。   到孔家门前的时候,看到前方一白衣身影,抱着琴站在那里。   玉儿心底一讶,便放缓了脚步,孔玲珑慢慢走到哪身影前。   “有事吗。”孔玲珑问。   夙夜怀中正是断弦的凤尾,孔玲珑也看到了那根被强硬扯断的琴弦。   夙夜淡淡一笑:“看来今天,你是没空听我弹琴了。”   孔玲珑凝视着他,这张脸就连她也很难看透,只是此时的夙夜似乎有些失落的样子。   “今日公子可以歇一歇。”孔玲珑说道。   连续弹了这么多天琴,休息一下没什么不好。   夙夜眸光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片刻幽幽一笑:“说的是,那玲珑你万事小心。”   这话就奇怪起来,孔玲珑盯了他一眼,道:“好。”   得了她的保证,夙夜似乎放了点心,抱着琴退让到一侧。孔玲珑垂下了眼眸,这才带着玉儿离开孔家。   刚一出门,就听到悠扬的琴声自墙内响起,如往常的动人温柔,夹杂着弹琴人的淡淡心思。   玉儿看了孔玲珑一眼:“小姐……”   这家新开的铺子,在孔耀光南巷最偏僻的一个地方,主要面向的是一些稀疏的药材生意,开在这里,也是为了惠及于民,越是这样的店铺,掌柜的人选越应该慎之又慎。   可是孔耀光显然任人唯亲,完全没有遵循孔家这条家训的意思。   到了狭窄的拐弯处,孔玲珑和玉儿下了马车,开始步行。这条街道限制往来通行量,所以马车一律不许走。   有人撞了孔玲珑一下,将主仆二人的身子都撞得斜了斜,玉儿气愤盯着撞人的那个:“真是不长眼睛,连个道歉也不说。”   孔玲珑目光却瞥向刚才那个地方,她眼花了吗?   玉儿看孔玲珑盯着不做声,以为她受了伤:“小姐受伤了吗?”   孔玲珑摇摇头,收回视线:“走吧。”   进了那小小的新开的店子,里头一个人四仰八叉躺在椅子上,看着是个掌柜,毕竟新的店铺还没有招伙计。   玉儿上前:“你可是新上任的马掌柜?”   那马掌柜抬眼看了看,又把眼别过去,似乎还想继续睡的样子。   难怪孔玲珑大老远要过来了,现在孔家店铺下都出了这种蛀虫,若是还不管管,真不知道要怎么样了。   孔玲珑搬了一把椅子,就在那马掌柜对面坐了,也不说话,直接看着马掌柜的脸。   马掌柜本来就是装睡,眼睛都没有闭上,这会子躺了半晌,对面那道清冷的视线一直没有移开,他就开始坐不住了。   孔玲珑这时仿佛知道一样,说道:“马掌柜尽可以睡,我孔玲珑可以等。”   这声刺得让人浑身不舒服,特别是这一声自称的孔玲珑,让马掌柜顿时睁开眼睛,从椅子上就跳起来。   马掌柜满脸挤出笑,点头哈腰对孔玲珑说道:“不知道是大小姐来了,请大小姐恕小的无礼,这店面刚开张,也没个人过来,小的昨日忙到深夜才睡,这才有些没精神。”   真是滑头的很,他白日偷懒不说,难道还指望孔玲珑夸奖他的勤奋吗?   孔玲珑坐在椅子上没动,眼睛睨着他,“马掌柜是第一次当我孔家的掌柜?”   马掌柜愣了一下,接着便嗫嚅着讪笑,“是啊,多亏东巷孔掌柜的提携,小的才有这个机会为孔家效力,能为孔家为大小姐效力,小的实在觉得是前世修来的福。”   嘴真的是甜,但玉儿看了一眼孔玲珑,知道小姐历来最讨厌的反倒是这种人。   作为新开的店铺,孔玲珑来之前,自然是把一切资料都看过一遍,包括这个马掌柜,有意思的是从前马掌柜是孔耀光的合作伙伴,两人从中瓜分了不少利,后来这马掌柜神秘地从老东家离开,立刻被孔耀光招揽到麾下。   但是这个神秘原因,其实一点都不神秘,是生意场上约定俗称的,这位马掌柜在老东家那里,油水捞的太狠,所以老东家也不愿意留他了。孔耀光此举投桃报李,准备以后跟这个马掌柜再次分一杯羹。   孔玲珑心里慢慢划过这些,她淡淡地,对马掌柜说道:“马掌柜是第一次当我孔家的掌柜,不熟悉规矩,在我孔家店铺中,只要铺面开了,掌柜的就必须守在铺子里,若是哪个掌柜觉得自己精神不济,不用当家的说,自己便会主动请辞,因为当不了掌柜这个重担。”   马掌柜咯噔一下,不动声色看了一眼眼前这少女,一张口就威胁他吗,呵,可就算她是少当家又如何,他越是一个小小的名不见经传的掌柜,传出去若是说少当家亲自撵走了他,那脸上不好看的只会是孔玲珑,说她仗势欺压手下,甚至,不顾她三叔孔耀光的面子,一个孔门当家,来这么小的店铺中指手画脚。   想到这,马掌柜悠哉说道:“小的确实还不懂规矩,大小姐请放心,小的一定尽心学。”   孔玲珑放下手里的账簿:“这个铺面是上一任掌事交接过来的,你们购买这么一间店铺,就花费了百余两黄金?”   就算孔家的钱是大水淌的,也不能这么用处。   马掌柜这时却惊异地说:“大小姐是养在深闺,不知这咸阳的低价,越是这样的地方,越是难以出手,加上置办这店铺中的东西,百两黄金并不算多。莫非大小姐今日就是为了这个才来?”   甭管嘴上多么客气,那险恶嘴脸顿时就显露出来。   孔玲珑目光幽幽,正待说什么,忽然目光落到了马掌柜身前的一对琉璃杯子上。   这小小店铺,一个小掌柜,竟然用得起琉璃杯这样的东西?   马掌柜注意到孔玲珑的目光,下意识想用身体挡住琉璃杯,一边懊恼,他怎么就把这个忘了,那一百两黄金他自己贪了大半,其中就用来买了这对琉璃杯。   琉璃杯市面上非常昂贵,色泽透明鲜丽,他素来就好这些,一时手痒实在忍不住买下。   孔玲珑伸手拿过一只杯子,对着空中慢慢转动片刻,忽然冷笑了一下。   只听琉璃杯砸在桌面上发出清脆的声音,孔玲珑从椅子上起身,已经冷冷道:“马掌柜这一百两的金子究竟用在什么地方,我已是很清楚了。”   说着,看了玉儿一眼,竟是不再多言就离开了这店铺。   马掌柜胆气发虚,他没料到孔玲珑就这么走了,丢下这一句话,比直接为难他还要让他摸不到头脑。   玉儿以为孔玲珑是气走的,一路上不停安慰:“小姐您别生气,回头您就吩咐下面的人把这马掌柜赶走,那琉璃杯少说也要二十两金子,他居然还骗小姐说是地价太贵,实在太过分了。”   孔玲珑一直不做声,她是很生气,但,却不是因为那个琉璃杯。   方才,她拿起琉璃杯的时候,在琉璃杯上,浮现了一个倒影,似乎是有人藏在不为人知的房梁上,身影却被琉璃杯好巧不巧映照了出来。   况且那个身影,和她刚才转弯的时候,以为眼花所看见的那个影子,是一模一样的。   孔玲珑自幼学账,目力极佳,当下已能确信,是有人跟踪她和玉儿。   玉儿看孔玲珑一直不说话,以为她定是气坏了,可不是,一个新来的掌柜都敢那样阳奉阴违,小姐身为少当家,当然无法忍耐。   这时候,主仆二人终于又回到了孔家的门内,大门缓缓在身后闭合。   孔玲珑拿眼看着玉儿,玉儿立刻附耳过去:“小姐有何吩咐?”   孔玲珑用极轻极轻的声音,在玉儿耳边说了一句话,玉儿起先震惊,接着看向孔玲珑,见孔玲珑微微对她点了点头:“去吧。”   玉儿还在震惊自己刚才听见的,但是小姐就站在面前,还让她快去,她忽然就找不到怀疑的理由。   顿时,玉儿一顿足,就开始转身朝着院内跑。   孔玲珑佯装平淡,慢慢在院子里向前面走,只是她的脚步比平时慢,似乎是在缓慢地散步。   这时,对面玉儿满头大汗跑了过来,大喊一声:“小姐!”   她身后跟着十好几个孔家武夫,手上各自刀剑棍棒,都一路发足飞奔向孔玲珑。   孔玲珑这时忽然身体往后一仰,眼角就瞄到了树上隐藏的那个影子,她衣袖一抬,瞬间一枚袖箭已经射了出去!   黑衣人还在想这孔家小姐搞什么鬼,冷不丁袖箭已经到了他面门,他想也不想堪堪躲了过去,人是没有被伤到,可是他却也是从树上直接掉落了下来。   就这么落地的一瞬,十几把长刀架在了黑衣人身上,孔玲珑冷冷地走过来:“你是什么人?”   ☆、078章 坦诚相对   黑衣人看着自己身上压着的刀,简直憋屈的要死。尤其这些人蹩手蹩脚的身手,真的以为多了几把刀就能制服他了吗?   可是他最大的危机却是面前的孔玲珑,孔玲珑看着他的眼神,让他根本明白不了她是何时发现他的。   他是什么人?皇城禁卫司黑骑校尉,高手榜上只能仰望的高手,十几年隐匿行踪从未失败,他今天不过是第一天跟踪孔玲珑,居然,居然就被这女子叫了几个下九流的武夫用刀给胁迫了?   黑衣人想吐血问苍天。   但是落在孔玲珑眼里,就皱了皱眉,这个人浑身一身黑衣,脸孔陌生,她搜遍前世今生的记忆,都不记得此人。   玉儿这时才终于信了,居然真的有个鬼鬼祟祟的人跟着她和小姐?!刚才孔玲珑附耳对她说的那句话简直没吓破她的胆,尤其让她把宅中的武夫都喊出来,真是白日吓得人一身冷汗!   孔玲珑开始向黑衣人走过去,玉儿吓了一跳:“小姐,别!”   可是孔玲珑好像没听见,依然一步步走过去,那些武夫原本就没有危机意识,这时看见大小姐靠近,马上就让开了一条路。   黑衣人冷冷看着已经走到面前的孔玲珑,只要他愿意,别管旁边还有多少刀对着他,他一出手就能了解了这位大小姐。   孔玲珑直直看着黑衣人:“你一路跟着我和玉儿,究竟有什么企图。”   黑衣人心里不忿,企图?这大小姐当他愿意跟着她?他堂堂一个黑骑校尉,什么时候保护过这样低身份的商户女,要不是少主命难违,他连这孔家都不愿意来。   孔玲珑眸光沉下来,吩咐武夫道:“搜一搜他身上。”   黑衣人差点就要发作了,但是想到少主命令,还是忍了下来。他如今身份已经暴露,要是不打消这大小姐的疑心,他以后都很难办事。   一个武夫迅速摸了摸黑衣人身上,半晌却摇摇头:“什么都没有,大小姐。”   黑衣人不屑,他一个训练有素的黑骑校尉,怎么可能在身上留着可能辨别出身份的东西,简直太瞧不起他了。   孔玲珑忽然俯身,从他的腰间直接抽出了佩刀,在手上垫了垫。   这佩刀的样子也很普通,没有任何的花纹,当然也就看不出来历。可是孔玲珑却对着这把刀看了良久,直到脸色完全沉下来。   孔玲珑盯着黑衣人,忽然道:“你是夙夜公子什么人。”   黑衣人以为自己听错了,目光频频瞥向孔玲珑,立刻沉声道:“我不知道你说的是谁。”   孔玲珑看着他久久没做声,黑衣人强作镇定,他是训练有素的黑骑校尉,这点逼视算什么。   孔玲珑把刀递给玉儿,幽幽道:“去把夙夜公子请来,看他到底认识不认识。”   玉儿捧着刀有些不知所措:“小姐,这跟夙夜公子有什么关系?”   孔玲珑慢慢看着黑衣人的面色,脚步退了几步到原来地方:“他来了就知道了。”   黑衣人心里有些不淡定,但他还是认为孔玲珑是在虚张声势,他的隐藏那么完美,怎么可能被人发现,还是这样一个没见识连京城都没去过的商户女。   所以黑衣人一脸大无畏,更是鄙夷地看着周围用刀指着自己的武夫。   最后是另一个丫鬟去西苑叫了夙夜,玉儿则是搬了把椅子给孔玲珑坐着,自己则陪在身边。   夙夜还不知道孔玲珑会这么快回来,听到丫鬟过来叫他,他还有些讶异。   来到这里之后,看到孔玲珑独自坐着,他便上前道:“玲珑,你这是……”   话语在看到黑衣人的时候戛然而止,夙夜目光盯着,那个在地上已经躺到了背痛的黑衣人。   黑衣人抬头,一脸悲愤地看着夙夜,少主,你可要为属下做主!   夙夜觉得自己自小修身养性,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他目光从黑衣人身上收回来,看向孔玲珑,一不留神就微妙起来:“玲珑?”   孔玲珑在他来之后,也一直盯着他看,见他看到黑衣人,脸上出现的那一丝淡纹,便心里什么都有数了。对付夙夜这样的人,除非出其不意,完全出乎他意料,你才能从他那张冰封一样的脸上,看到一点破绽。   玉儿捧着那把刀走到夙夜面前,疑惑问道:“夙夜公子,你可认识这刀?”   夙夜目光在刀上扫了扫,心里迅速转了一下心思,慢慢就知道黑衣人为什么会在这里,又为什么会被认出来了。   孔玲珑盯着那刀:“夙夜公子住的西苑,种满了从西域移植的紫琼花,土壤都和别的地方不同,这刀上沾着紫琼花的泥土,看这样子,这位客人倒是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已经住在咱们府里不短日子了。”   说的真是客气,夙夜的神情再怎么掩饰,还是有一些微微的僵硬和尴尬,他抬头正视孔玲珑:“玲珑,这件事有隐情。”   孔玲珑淡淡不说话,要是她都发现到这种程度了,还只能换来夙夜一句隐情,那他们之间也没多余的话好说了。   夙夜一瞬间心底震了震,就好像孔玲珑身上有什么能让他感应到一样,他忽然错过玉儿上前:“玲珑,你听我说。”   黑衣人本以为夙夜来了他就能获得自由,此时眼睁睁看着夙夜又向孔玲珑走出,心里不禁哀嚎,少主不会忘了他吧?   孔玲珑看着夙夜:“我一直都在听你说,只是你一直不曾说过而已。”   四目相碰中彼此似乎都有了些难以言说的情绪,特别是夙夜,眼神中的感情,继续要满溢出来。孔玲珑有心想避开,这跟她所想的不同,可这时夙夜说道:“这个人是保护我的,我在咸阳这些日子,一直都是他跟在我身边。他对你没有威胁,玲珑。”   黑衣人就差仰天长啸了,他家少主终于想起来为他说话,太不容易了。   孔玲珑看着夙夜:“有这样的人保护你,你去哪里不一样,何必来孔家。”   约好的不问不说,却在今天两人同时破了这规矩。玉儿捧着刀,觉得手都酸死了。   夙夜目光幽深:“玲珑,我何曾对你,和对孔家,有过不利的举动吗?”   这是在要信任了。   可是信任是自己争取的,孔玲珑看着他不放松:“很多人都不会轻易把自己的野心显露出来。”   夙夜终于苦笑起来:“玲珑,你觉得我能有什么野心,我若有野心,图谋的也肯定不是你孔家的财产。”   夙夜有些目光飘离,这些日子,他非常清楚孔玲珑对孔家的维护,那几乎比她自己的命看的还重。幸好,他真的是对孔家没有企图,对孔玲珑一心守护的东西,他也一样希望安好。   孔玲珑目光看不出情绪:“既然他是保护你的,为何又跟着我和玉儿?”   今日这黑衣人足足跟了一日,孔玲珑从发现开始,一直不动声色,就是想知道,这黑衣人的目的到底是什么。结果,他竟然一路跟着她回来了孔家,这也让她打消了黑衣人是刺客的想法。   夙夜欲言又止,其实这样的话是可以不用问的,他不信以孔玲珑的心智会猜不出来。   玉儿这时赶紧道:“那就是夙夜公子让他来保护小姐的,一定是这样。”   这玉儿有时候总机敏的不是时候,不该她说的话也嚷着喊出来。   夙夜没想到是这样,不由又苦笑了一下。   拿着刀的武夫们也面面相觑,这看起来此人不是刺客啊,那他们还要不要继续用刀指着?   黑衣人只想翻白眼,这孔家小姐还有完没完,他家少主如此低声下气地对她解释,她还不肯低头,要知道锦京有多少女人想得到这种待遇,都得不到。   “放了他。”孔玲珑终于吩咐武夫。   武夫们也终于收了长刀,举了这么长时间,手都受老罪了。   黑衣人也终于能爬起来,他躺的后背疼痛,被这些武功低微的人用刀指着,真是他平生的耻辱。   “你跟我来。”孔玲珑看了一眼夙夜。   黑衣人看夙夜又要跟孔玲珑走,顿时有些急,扯着嗓子就叫:“少……”   夙夜轻飘飘一个眼神,“在这里待着。”   待着,就是说他还要在这么多人注视下在孔家宅院里待着?黑衣人觉得天边似乎暗无天日了。   孔玲珑带夙夜去了卧房,并不是她有意这样做,她的心里也并不像表现的那么淡然,她需要一个清静的地方和夙夜把话摊开了说,但是一时之下,她不知道还能取哪里,所以走着走着就走到了自己的闺房。   夙夜看到自己站在孔玲珑闺房前的时候,也是目光深邃,还好孔玲珑只是淡淡道:“进来吧。”   她不是忸怩作态的女子,既然到了门口,那便索性在这里把话说明了。   夙夜进了房间,只觉一股清新优雅扑面,有几个婢女正在收拾打扫,看到孔玲珑身后跟着一个男人进了,都是一愣。   孔玲珑对婢女吩咐:“你们都下去,把门带上,守着别让人进来。”   婢女们脸色一僵,下意识互看了一眼,却没有做声,默默地放下了手里的活,快步走出去,按照吩咐关了门。   ☆、079章 弥天大谎   孔玲珑就坐在夙夜对面,“你为什么来孔家?”   夙夜目光闪了一下,没想到这第一个问题就如此刁钻,让他甚至有些无法招架。   为什么来孔家呢,真实原因能说吗,以孔玲珑的性情,以她对孔家的守护者姿态,除非这辈子夙夜想跟她决裂,不然那个原因,就至死也不能说出来。   可是,他欺骗不了眼前这个女子。   孔玲珑再次道:“很难回答吗,这个问题。”   既然如此,夙夜抬起头,好看凤眸中,闪过一丝无可奈何:“因为你,玲珑。”   孔玲珑顿了顿,脸色有些沉下来:“夙夜。”她没想到到这个时候,这个男人还是有所隐藏,看来是她看错了他。   夙夜却一下子说了通透:“玲珑,我数月前到咸阳,其实是为了寻一味药草救我重要的人,在此之前,我曾踏遍各处,都没有找到这关键的一味药,咸阳是我最后的希望。就在你们孔家,在孔膳堂,我终于找到了这味药。”   这的确是孔玲珑没想到的,她目光闪了闪:“药?”   夙夜当机立断说道:“就是千机草,我花了大笔银子从孔膳堂买了千机草,孔膳堂的陈掌柜,应该还记得我。”   他庆幸有这么一次阴差阳错的机缘,这让他在孔玲珑面前,终于可以以诚相待。   孔玲珑显然有些怔色,她皱了皱眉,陈掌柜?她当然记得几个月前,她刚接手孔家的时候,陈掌柜交上来的账簿中,最显眼的就是这一项千机草的支出。   千机草的买主,就是眼前的夙夜?   孔玲珑心里震了震,再次看向夙夜的眼神有些复杂,片刻后却果断道:“就算我信了你,你来孔家的原因又是什么?千机草还不足以救你那位重要人的命?”   夙夜的眸子动了动,他轻声说道:“因为有了千机草,留住了我在这世上,最重要的人的性命。所以,玲珑,我感谢你。也感谢孔家有你。”   甚至你都不知道,我比你知道的,要更感谢你。   孔玲珑幽冷的眸子深处,出现了深深的撼动,夙夜或许后面那句话没有说出来,但他的语气和神色,已经足够叫人动容。   也因为如此,孔玲珑收紧了袖中的手。夙夜这时却更加柔和地看向她:“玲珑,你就当我是报恩吧,如果以我的能力能帮你和孔家做什么,我是真的很愿意。”   “我不需要你的回报,”孔玲珑沉沉说了一声,她孔家开药铺就是治病救人,要是都图回报,也不必如此,“你曾说你是南阳人。”   夙夜目光沉淀,缓慢地:“是的。我在南阳出生,我的母亲,是南阳骆氏的女儿。”   南阳骆氏,孔玲珑顿时一动,她们家生意遍布十六州,南阳赫赫有名的骆氏,她一听便知。   于是看着夙夜的眸光有些不置信:“你是骆氏后代?那你?”   话音收住了,她只是要知道夙夜身份没有疑点,并不是要挖人私隐,所以太细的问话,她就不继续下去了。   夙夜眸光微动,孔玲珑,即使面对一个已经怀疑的人,还是不忘那一丝应有的尊重和善良。   他为什么会遇上这样的女子,他竟有幸遇上这样的女子?   孔玲珑换了个问题继续道:“那你有那样的贴身护卫,就不稀奇了。”   这是指黑衣人,如果夙夜真是来自南阳骆氏,那么有一个高手做护卫,再寻常不过。   夙夜柔声道:“他叫骆从容,是我母家带来的护卫,很忠心。”   跟了他十几年,所以夙夜唯一信任的,就是他。   骆从容,这名字又让孔玲珑想起黑衣人那张脸,一副高傲的旁人欠了他钱的样子,那可一点都不从容。   孔玲珑盯着他:“夙夜,你能保证你今天在这里所说的,都是真话吗。”   夙夜的目光柔和地落到孔玲珑的脸上,他的话语更轻柔,却带着一种力量:“我发誓。”   孔玲珑并不是要他发誓,但是他摆出这样一副样子,倒叫她不好说什么了。   既然夙夜的确如他所说是南阳人,而他护卫的来历也解释清楚,更是说了来到孔家的真正缘由……   孔玲珑淡淡开口:“你曾说当初你来孔家是为了躲避旁人的追查,既然并非如此,那。”   “玲珑,”夙夜急急开口,“我说的这句话,也是真的。”   孔玲珑默了默,不由瞥了夙夜一眼。   夙夜咧开嘴角笑了笑:“否则的话,骆从容也不会贴身保护我,今日更是让玲珑你多了误会。”   孔玲珑看着他,虽然夙夜刚才发了誓,可是她怎么依然觉得他现在说的不像真的。   “骆从容的武功,比我孔家武夫都要好吧。”刚才骆从容一脸鄙夷地看着孔家武夫的时候,孔玲珑可是一丝不漏的看在眼里。   夙夜再次正了正色:“玲珑,所谓寡不敌众,骆从容一个人再身手好,有些情况他也分身乏术。但是只要在咸阳,孔家就是屹立不倒,没有任何人会闯进孔家来奈何。”   孔玲珑决定不做声。   夙夜继续道:“而且,事已至此,我若是离开,才是真正拖累了玲珑你。”   他声音微低,却是带了几许真情流露。   孔玲珑看了看他,到底是剔透心思:“那个想找你的人,依然在咸阳?”   夙夜立刻看着她,有些话他只能趁现在说,他不想对孔玲珑说谎,便只能选择技巧地遮掩:“那个人现在就在咸阳,他行事从不顾情感道义,只管达到目标,而因为我的缘故,他知道了孔家庇护我的事,我真的担心他会反过来对玲珑你下手,所以今日,我让骆从容跟着你。”   所有的事实,被夙夜巧妙地串联到一起,而就算孔玲珑查证,也会知道这一切都是真的。   孔玲珑握紧了手,眸色也幽幽地:“你还是让你的护卫守着你吧,既然你才是对方真正要找的人,那跟着我反倒误了事。”   这件事就是尘埃落定,孔玲珑的意思就代表依然会让夙夜留在孔家,直到危险不在。   她没有注意到夙夜眼眸深处的波动,这就是他心里的女子,她的心性就是这般,本不图你的回报,可当发现你真的需要帮助的时候,她从来也不会袖手旁观。   孔玲珑看了夙夜一眼:“你的护卫还在等着你吧。”   消除了疑问,她便下逐客令了,这始终是她女子的闺房,留他一个男人叫什么事。   夙夜低下头,却嘴角一丝笑:“就不留我喝杯茶吗,玲珑。”   孔玲珑脸色沉下来,率先从椅子上站起来,拉开了房门。门外两个婢女顿时低头行礼,这一顿时间可不短,都半个多时辰了,究竟小姐和这位公子在房里头干什么了?   夙夜含笑地从门里走出来。   黑衣人骆从容一脸冷漠地抱着手臂,站在刚才的院子里等着,真是的,他多年不离开少主左右,每次这孔家小姐有点什么事,少主就把他撂在一边,难道他跟少主十几年的主仆情谊,还比不上一个黄毛丫头吗?   幸好就在骆从容觉得自己忍无可忍,即将炸裂的时候,他家少主优雅的身影出现在了院子里。   孔玲珑和夙夜几乎并肩走过来,并不是她想,而是此人非要保持跟她一样的步调,她想快走他就跟着,她放慢脚步他也还在旁边,简直如什么膏药一样阴魂不散。   孔玲珑对着院内一众下人淡淡说道:“这位骆从容公子,以后和夙夜公子一块住在西苑里。算是我孔家的客人。”   公子?骆从容觉得这个称呼真是别扭,最重要的是,少主竟然把他的真名字告诉了这个孔家女人?难道不知道他们做黑骑校尉的,最忌讳旁人知道身份吗?   骆从容气鼓鼓的,却意外发现他家少主的心情可谓是不错。   夙夜对孔玲珑淡淡一作揖:“谢谢你,玲珑。”   孔玲珑也不看他,扫了一眼院中武夫:“几位今日辛苦了,去账房各自支十两银子吧。”   武夫们纷纷道谢,说起来孔宅一向平安无事,他们这群人就像摆设一样,还时不时要被讽刺吃闲饭,今天虽然是误会,但是好歹让他们大显了一番身手,都很是满意地转头去了。   玉儿大松了一口气,不知为何,她竟然最怕小姐跟夙夜公子有什么隔阂,现在看两人又是平安无事,不管这什么骆从容还是不从容,他没影响孔家的安宁就好。   孔玲珑这才看了一眼夙夜:“你们自行安排吧。”就带着玉儿扬长离去。   骆从容脸黑着,“少主,这是什么意思。”   夙夜看向他:“就是你看见的意思,以后你不要在孔家飞檐走壁了,孔家小姐已经发现了你,你再这般做只会惹她生厌。”   惹她生厌?骆从容那股子憋屈又窜了上来,难道少主就一点不介意他也会生厌吗?   他好好一个黑骑暗卫,干的就是隐在暗处的事情,现在让他生活在大白天下,以后传到京城,他还有什么脸面出任务?   夙夜淡淡瞄了他一眼:“不服气?有那个本事,怎么不叫她直接发现不了你?”   发现不了,不就没有后面这些事了。   骆从容一股血气上不来,险险憋死。   ☆、080章 妇道人家   司徒雪衣淡淡地抬起手里的明黄丝绸,丢到了刘老太爷面前,在绸缎上写字,颜色还是明黄色的,几乎是和某样东西等同的价值。   刘老太爷颤抖着手捧起来,看见上面的字迹之后,顿时伏在地上。   司徒雪衣懒懒地:“看清楚了?”   刘老太爷一震,叩头道:“回大人,看清楚了。”   司徒雪衣身子向前倾了倾,眯起了眼眸:“看清楚就好,给我记着,你还有一个月时间回京,夙夜必须死。”   刘老太爷想过很多可能,但都没想到司徒雪衣唯一的目的竟是让夙夜死。而他背后,竟然还有这天下最有权势的人下的命令。   “看完马上把这东西烧了,”司徒雪衣嫌恶地说道,“要是传出被第三个人知道,你刘家满门脑袋都不保。”   烧?这可是大不敬的罪!刘老太爷脸色苍白,有些不安地看着司徒雪衣。   司徒雪衣冷冷道:“怎么,对我说的话有怀疑?”   刘老太爷紧握着绸缎,深吸一口气:“下官遵命。”   刘老太爷的院子原本就是禁区,这下更是被划得成了生人勿进的地方。就连所有的丫鬟下人,都撤换了一大半,留下几个口风严谨的,匆匆走过院子也是一声不吭。   这样的行为,自然引起了刘家上下的怀疑。   只是因为对方是刘老太爷,没人敢把这怀疑表露到明面上罢了,谁都不知道刘家来了什么客人,而那两个之前守着门口的门房,在第二天就被刘老太爷撵走了,所以这事简直越发透着神秘。   刘大夫人称病,所以只有刘老夫人问了一句,却被刘老太爷狠狠堵了回去:“这件事,你们妇道人家,谁也不要过问!”   相伴了几十年的老夫妻尚且不给面子,旁人就更不用想了。   一时刘家人心惶惶,都担心是惹了什么祸事,毕竟以刘老太爷二品官员的身份,都要小心翼翼伺候的人,来历实在叫人心里发紧。   程锦画也是突然发现看守自己的人好像不再那么严密,有一天清晨,甚至不见了踪影。她怀着忐忑,下意识便走出了院子,发现,也没有人来管她。   她心思转了转,立刻便叫来随身的丫头夏荷,胆量越发地大起来。   程锦画带着夏荷在这府中走动,很快就发现了不一样,“舅母病了我知道,她借故推辞不管家,可是这府中,未免也太冷清了?”   其实不是冷清,该有的下人还有,只是许多下人都眼观鼻鼻观心,不敢轻易说话。   夏荷一直陪在程锦画身边,也不知道府中发生了什么,但她很清楚凡事不要多问的道理,当下便劝道:“小姐,咱们还是别管了,反正您即将嫁人,何必再蹚浑水。”   这话不错,可是程锦画眼珠转了转,她这段时间暗地里给夙夜通风报信,已经彻底开罪了刘家,至少刘大夫人不打算放过她,眼下这么安静,连看管她的下人都撤走了,若说刘府中没有大的变故,她都不会相信。   她莫测一笑:“正因为我是要出阁的小姐,他们才不敢对我怎么样,不趁着这个时候找回一些地位,还待何时?”   夏荷心底里对小姐做的事情并不赞同,但她也不打算阻止,毕竟这么多年,程锦画这个表小姐在刘府受到的屈辱是她这个随身的人看在眼里。   程锦画借故晃悠,东看看,西看看,有好几个丫鬟似乎想要说什么,最后却又低下头,赶紧走了。   迎面走过来一个窈窕伊人,面色颇有几分熟悉,程锦画再定睛看了看,心下了然。   那位伊人身边也只带了一个丫头,看样子,也是一副憋闷了,出来散心的样子。   两人相见,竟然都是意外一笑,程锦画先见了礼,叹息意外道:“没想到,竟然遇见了四伯母。”   四伯母,刘家第四夫人,最机灵机敏的一位夫人。   四夫人也是含笑,打量程锦画:“表小姐真是今夕不同往日了。”   四夫人这话饱含深意,连她一个不管事的宅院夫人,都很晓得这段日子程锦画的大出风头。   程锦画装作羞涩一笑:“四伯母真是取笑,锦画哪里能跟四伯母相比,从来这里见到四伯母那一刻,锦画就常常想,如果能有四伯母一半的聪慧,锦画都要少走许多弯路。”   当初去孔家碰壁的刘五夫人,反倒是府中最年轻的一位,可是论到处事的灵活手段,远不及眼前的四夫人。因为那件事,府中不少夫人都在刘大夫人面前碰了一鼻子灰,唯有这位处事圆滑的四夫人,半点坏处没有落到,始终在她的小院子里独善其身。   若是想打听什么事,这位四伯母倒是个好人选。   程锦画对于自己想什么来什么,也是颇为得意,当下就柔和殷勤地说道:“锦画想请四伯母喝杯茶,不知道伯母可赏脸呢?”   四夫人脸上的笑意更深,这些小丫头片子的心思,哪还能瞒得过她:“当然好了,平日锦画你只跟大夫人那一头亲近,我们这些人都见不到你,正好今日,我们侄俩好好亲近亲近。”   程锦画被不动声色挤兑了一番,暗想这位四伯母果然不是个善与的,幸好自己和她没有什么真正的冲突,现在说什么都还来得及。   程锦画于是含着笑,在前头给四夫人引路。两个人找了一个风景秀美的凉亭,程锦画吩咐夏荷去备一壶上好的清茶,两个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喝了起来。   反正喝茶聊天这种事,重点在于聊天,只要旁边风景还不错,就能一直说下去。   四夫人笑道:“锦画这瞧着精神大好,连面庞都美丽了许多。”   程锦画本就长得不错,只是原先过的憋屈,再美都要逊色几分了。四夫人这夸奖正中下怀,程锦画开心道:“四伯母才是美呢,瞧这府中夫人虽多,却是四伯母一枝独秀。”   这话更是真的,四夫人容色出众,却还能得到刘大夫人看重,刘老夫人欢心,在府中上下人缘最好,就可见手段了。不像那起子有些姿色,就觉得天下人都嫉妒自己,和周围人都水火不容的没脑子的空壳美人。   四夫人再笑:“锦画这嘴,是越来越甜了。”   程锦画佯装不经意说道:“只是最近少见四伯母出来了,这府中竟然也冷清了。”   一语双关,四夫人眸中幽幽含着一丝笑,意味深长则说道:“不该出来的时候,自然要少出来,这府中的贵客,连老太爷都要避让三分,如今,大夫人更是病体缠绵,无法出门,我们这些小角色,自然是能避则避,小心翼翼了。”   况且,刘大夫人缠绵病榻,不如说有一部分就是被程锦画气出来的。但在座二人当然不会提起这个话题。   程锦画眸色露出惊讶:“贵客?”   四夫人只说贵客,自然是讳莫如深了,当下看了看程锦画:“连老太爷都不许议论的贵客,你说呢?”   程锦画心中暗惊,她想不到刘家还能出这样的变故,这个突如其来的贵客,就让刘家上下陷入如此不敢大声说话的境地?   在她看来,如果这样的话,与其说贵客,不如说麻烦差不多……   ==   孔耀光待在家中的时候其实并不多,房氏大多数时候,都是独守空房。   房氏看着眼前的少女,却比往常任何时候都要希望孔耀光在。   房氏轻笑道:“少当家怎么有空过来呢,可是生意上的事有要交代?”   孔玲珑坐在对面,手里捧着一盏茶,淡淡道:“三婶不必这样生分,叫我玲珑便好。”   房氏维持着笑容:“玲珑,你三叔一向回来的晚,你若是需要,我这就让人去店铺中找他。”   孔玲珑放下了茶盏,看着房氏道:“不必叫三叔,玲珑今天来,是找三婶您的。”   房氏心中惊了惊,面上却还不动声色,笑道:“哦?找我一个妇道人家作甚?”   孔玲珑淡淡一笑:“三婶过谦,您是三叔的贤内助,再说,这世上很多事情,也只有我们妇道人家方便来做。”   她这句话将她跟房氏都一起说了进去,倒是有些特意亲近的意思。   房氏怎能听不出来,暗暗打量了一下孔玲珑,猜想她来的目的。自己身上又有什么值得她看重的?便是因为孔耀光打压了她,身为孔门的少当家,她也不至于来找自己这个女人。   房氏想的差不多了,便微微笑道:“玲珑你有事,就直说吧,左右三婶能帮的,自然义不容辞。”   “玲珑知道三婶是个明事理的人。”孔玲珑说道,“所以先谢过三婶,说起来平时三叔对家中多有疏忽,三婶闲极无事,便走街串巷,也是结识了不少的商贾贵妇。“   房氏心里咯噔,压住面上神情,对孔玲珑缓慢笑了笑:“玲珑这话何意?”   孔玲珑目光看着她脸上:“玲珑知道三婶跟北街卢家的夫人私交甚好,卢夫人有个女儿卢锦绣,还是三婶认在膝下的义女。”   ☆、081章 以礼还利   昨夜,夙夜和孔玲珑秉烛夜谈,夙夜面前摆着一张宣纸,手指若有所指地在其上划动:“玲珑,你那位三叔的妻子房氏,是个外表寻常内心精明的人,她手上的人脉关系,怕是也能遍布半个咸阳。如今我说的那个人,就在刘家之中,刘家现在固若金汤,刘老太爷必然连自己家的人都会防着,我们要想占得先机,只能先知己知彼。”   “如何知己知彼?”灯光下,孔玲珑看着夙夜白瓷一样的脸。   夙夜在宣纸上画了一条弯曲的线:“刘家表小姐程锦画是个异数,她已经跟刘家离心,关键时候自然是站在自己这边,她有一个手帕交叫卢锦绣,正是你那位三婶不久前认的义女。”   孔玲珑本就一点就明,闻言眸光动了动:“还有这样巧的一层关系?”   夙夜含笑看了她一眼:“这世间,尤其是人情关系,最是斩不断理还乱,况且咸阳地方不大,要找到两个有联系的人,再容易不过了。”   或许在他来讲是很容易,孔玲珑一心扑在孔家商铺,倒是根本不会注意这些。   “这些都是你那位护卫给你打听的?”孔玲珑瞧着他,毕竟这夙夜鲜少出门,要说偶尔那么一两次,就知晓这么多东西,也太可怕了。   夙夜但笑不语,却是将面前弯弯曲折的纸推到孔玲珑手边,折扇轻开:“玲珑,现在起我们是站在一条线了。”   孔玲珑喝了一口茶,等着她这位三婶反应。   而房氏此时内心波澜壮阔,盯着孔玲珑犹自不敢信。她知道这位孔门嫡女自幼聪颖有佳,可是那是在生意上,她也的确当得起少当家这个担子。可是,连她房氏结交了什么人,哪天认了一个义女这种事情都知道,就远远超出孔门当家该有的能力了。   难道是因为自己的丈夫孔耀光最近得罪了她,所以孔玲珑特意打听了自己这些事情?   可是对面那张秀丽脸孔越是平静,反倒衬得房氏心里越没底。   可是沉默也不是办法,房氏终于挤着笑说道:“玲珑,我的确是认了卢夫人的女儿卢锦绣为义女,说到底,不过是女人家无聊,我又和卢夫人投缘罢了。”   玉儿递了一条手巾给孔玲珑擦嘴,孔玲珑擦了之后,便对房氏说道:“三婶不必担心,正因为玲珑已经知道,卢锦绣是您的义女,所以今日,才是来找三婶你帮忙的。”   房氏终于心中微动,眼中隐含讶异:“帮忙?帮什么忙?”   孔玲珑看了看房氏,之前的耐心和诱导差不多可以让房氏的防线溃退,她这时说道:“卢家小姐卢锦绣,和刘家表小姐程锦画,是多年的手帕交。所以玲珑想请三婶出面,通过卢锦绣小姐,把程锦画约出来。”   ===   由于刘大夫人卧病,所以府中大小事情,交到了刘家二夫人的手上,二夫人的性子本就是和刘大夫人天差地别,一个冷硬,一个和软,卢锦绣邀请程锦画的请帖,就被送到了刘二夫人的手上。   刘家对外宣称闭门谢客,已经有段日子了。府里人人自危,外头的人也不知道情况。   所以看到这张帖子,刘二夫人有些犹豫。   可是帖子上,卢锦绣说,因为程锦画即将嫁给丁举人,她闺中密友,特意看中了一家铺子里的珠宝,想要约程锦画去看看,也算全了一场姐妹情谊。   最主要的是,卢锦绣还“特意”在帖子后头写了一句,为何之前几次邀约,都被刘府挡回来,莫非程锦画在刘家,还被限制了自由?   就是这句话,让刘二夫人心惊肉跳,想来想去,觉得驳了这张帖子实在不好,况且又一想,程锦画眼看出嫁,刘府却没有给她置办任何的东西,虽说她不是刘家的亲小姐,可外人不这么看,外人只知道程锦画是刘府嫁出去的,一旦看见程锦画有半点寒酸刻薄,必定会疑心刘家。   凡事只要涉及到刘家脸面,那就是可以做出退让的。所以刘二夫人马上找了老夫人,刘老夫人盯着那封帖子左右看了看,又找来人问了一声这卢锦绣的来历,最终点头,同意程锦画离开刘府。   程锦画得到这个消息,也是欢天喜地,并不是她多么喜欢见到卢锦绣,而是她闷在刘府这么多天,已经是憋坏了。现在有这个机会能出门,谁邀请她都会欣然前往。   但是刘老夫人还不放心,特意让自己身边的一个丫头采儿跟着程锦画,程锦画心情正好,也就欣然接受。   卢锦绣约的地方是得月楼,这也没什么,得月楼虽然是孔家开的,也是这咸阳最热闹的地方,况且,程锦画自己现在对孔家,早就没了之前那些芥蒂。   打开二楼雅间的门,就看到一身朴素的卢锦绣坐在那里,程锦画摇着团扇,笑着迎过去:“锦绣!”   若说程锦画之前在卢锦绣面前有优越感,现在这种优越只会更浓,加上刘家为了门面,这次特意给程锦画准备了一身新衣裙,流云滚边彩蝶招凤,衬着旁边丫鬟逢迎,真让程锦画提前体会到了众星拱月的贵夫人感受。   卢锦绣全做视而不见,亲热地拉着程锦画的手:“可算见到你了,来这边坐。”   两人分别落座,卢锦绣有些心不在焉,看了看旁边的丫头,故意笑道:“锦画,咱们姐妹说话,总有这么多人看着,有些事儿都不好意思张口了。”   程锦画正高兴,想也不想就命丫鬟:“你们都出去,让我跟卢小姐说些私房话。”   程锦画自己的丫头夏荷还好,剩余那个刘老夫人身边的采儿,则是杵着不动。她并不是程锦画的丫头,跟着她来,严格来说更不是伺候程锦画,而是刘老夫人要求,让看着这位表小姐。   卢锦绣抬眼看了看一动不动的丫鬟,神色有些意味深长。   程锦画脸上的笑挂不住了,她慢慢看向采儿,“怎么了?本小姐的话,命令不动你?立刻出去,本小姐要跟卢小姐单独说话!”   程锦画真是气恨,刘老夫人居然还让她在好友的面前丢脸,既然不是有心派丫头来伺候她,就不要多此一举惹人生厌。   那采儿一看在外面,公然和程锦画闹开了也不好,只得低头福了福身,和先一步离开的夏荷一起出了门,夏荷看她后脚出来,立刻就关上了房门。   安静下来的房间中,程锦画终于露出了笑影,她看了一眼卢锦绣:“锦绣,不是说要去看珠宝吗,怎么来茶楼里?”   卢锦绣顾左右而言他,讪笑道:“总要先说说话嘛。”   程锦画依然没觉得异样,的确,她马上就要嫁人,和卢锦绣这样面对面坐着的机会,不多了。   这时,卢锦绣却突然站起来,看了程锦画一眼:“锦画,今日的事不是我做主的,你如果要怪,记得别怪我。”   程锦画正惬意地喝茶,闻言一愣,“你说什么。”   一只冰凉的手,则是捏住了程锦画的后颈。   程锦画惊得茶杯几乎都要脱手,可是就在这当口,另外一只神鬼一样的手伸出来接住了掉落的茶杯,整个动作一气呵成根本没有发出丝毫声音。   有人低沉在她耳边道:“进去。”   这雅间的特别之处,就是在于它里面还有套间,很方便一些喜爱安静的客人。   程锦画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哀求的目光自然看向了卢锦绣,这时卢锦绣眼神躲闪到一边,显然不打算做什么。   程锦画哪还敢反抗,跟着身后的人走,直接到了雅间的最里面一层。   而接下来,程锦画在里间看到的两个人,是她做梦都没有想到的。   孔玲珑就坐在里间的桌子边,看到程锦画被骆从容带进来,便淡淡道:“程小姐,别来无恙。”   夙夜则从窗边转过身,凤眸微眯,扫了一眼在程锦画的脸上。   程锦画的膝盖有些软,她怎么也料不到自己今天出来竟然是鸿门宴,不由咽下了后悔轻颤道:“孔、孔玲珑?夙夜公子?”   相比孔玲珑,她看到夙夜的脸反倒不那么害怕,但这也不代表她就不慌。她忽然想,刚才真不应该鬼迷心窍把两个丫鬟都弄出门,以至于她孤立无援落到孔玲珑手中。   夙夜摇着手中折扇,看着程锦画:“表小姐今日这一身打扮,便知最近一定春风得意。”   程锦画从惊惶之中略略回神,看着夙夜的脸,忽然意识到这是自从刘家宴会之上,自己第二次见到他,而之前,她还一度以为他已经死了。这么一想心情竟有些复杂了起来:“夙夜公子,你,你找我有何事?”   孔玲珑有些意外地看了看程锦画,意料中的惊慌失措和愤怒竟然都不曾出现,这位表小姐,似乎真的跟夙夜说的一样,接受的很快啊?   程锦画此时的心思自然没人能猜透,夙夜收拢扇子,便上前道:“程姑娘如此痛快,在下就直说了,我们不如还和以前一样,你为我做事,我给你想要的报酬。”   ☆、082章 君子手段   你为我做事,我给你想要的报酬。   这句话使程锦画骤然后退了一步,抬头盯着夙夜,她脸上划过紧张和惊疑。许久没吱声。   夙夜眯起了凤眸:“你应该已经明白,我说的话,很少不是事实。”   骆从容抱着双臂冷冷站在一边,跟谁做交易也没有跟他家少主做交易来的划算,像他家少主这么正直、这么言出必行的人早就不多了。特别是这程锦画,甜头也该尝够了吧。   程锦画捏着裙角,似乎有些不安,孔玲珑瞥了夙夜一眼,她倒是没想到夙夜也有这么单刀直入的时候,还是说只是对程锦画这么特别。   程锦画干脆咬了咬牙,道:“夙夜公子,我的确很感激你帮了我,但我也帮了你,我们也算是两不相欠。你如今用这种方式把我叫出来,恕我直言,不是君子手段吧?”   这程锦画没想到还硬气起来了,也不知是真的被逼出来的勇气,还是又有什么心机打算。   孔玲珑淡淡一笑:“锦画小姐当初,和你那位良月表姐,用清白去陷害人的时候,倒是不讲究什么君子手段了。”   程锦画脸白了白,恼羞成怒瞪着孔玲珑:“孔玲珑!你少五十步笑百步,你自己的手段又有多好看?有什么资格来说我?”   在程锦画心中,自然以为这一切都是孔玲珑跟夙夜合谋,当初宴会上她和刘良月计谋被破,也肯定是孔玲珑背后干的。   孔玲珑目光寒凉:“你说的不错,看来在指责是否君子手段这一项上,至少你我都没有资格。”   程锦画被堵了回来,有些恼恨,她就不该跟孔玲珑搭话。   夙夜淡淡一笑,有些话,果然还是女人之间比较好说。若叫他跟程锦画扯皮这些话,他还真的说不出口。   夙夜一点点合拢了扇子,他知道对程锦画只能以退为进,所以说道:“我不是个喜欢勉强别人的人,愿意还是不愿意,选择权在你。只是我们都没有太多时间,所以表小姐还是痛快回答的好。”   程锦画果然有些犹豫了,为夙夜做事的好处她已经领教过,可以说冒多大的风险,就有多大的益处,而前两次已经证明,知道按照这个夙夜的安排走,她基本不会有事,这样一本万利的事情,要她放弃,实在可惜。   但程锦画也不傻,这一次跟前两次都不同,这次是夙夜和孔玲珑主动找上了她,虽然还不知道是什么事情,但可想而知,对他们来说一定非常重要。   既然要坐地起价,那我们就落地还钱。   孔玲珑和夙夜都是识人的高手,顿时从程锦画的面色上,看出了她的想法。二人交换一个眼色。   片刻后,果然程锦画再次开口:“我最起码要知道,你们想让我做什么。我才有选择权。”   所谓的选择权,当然是要留给自己更大的退让空间。   夙夜淡淡道:“可以。”   程锦画心里有一丝喜色,她盯着夙夜:“只要公子肯如实相告,我当然信任夙夜公子。”   夙夜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手心中握着一枚金色的丹药:“这颗药入水即化,无色无味,放入刘家那位贵客的茶碗之中,保证旁人觉不出痕迹,自然也就查不到你身上。”   夙夜说话一向言简意赅,捡重要的,不拖泥带水,概括力绝佳。   但这不代表里面的意思就有丝毫改变,程锦画听完已是俏脸生寒,不可置信地看向夙夜。   偏偏夙夜还没察觉,把那金色的丹药重新握到了手中,悠然等着程锦画回答。   程锦画脑后发凉,一下坐在椅子上:“夙夜公子,你要我害人吗。”   这丹药是干什么的?无色无味?传说中只有毒药才需要无色无味吧?   再联想到孔家开的那些药铺,程锦画越来越觉得她是上了条贼船。   夙夜眼中有一丝意味深处:“你指的害人,是不想害人性命吗?”   因为程锦画曾经做过的事情,哪一样都不能算是好事,最多如她说的,没有伤及到别人性命,所以她就觉得,自己从来没害过人吗?   这真是讽刺的残忍,程锦画脸色一下就变了,她有一种扭头就走的冲动,心里更是凉透了。   “这并不是害人命的毒药。”夙夜声音幽幽从背后传来,“我方才已经说的清楚,把这药放在茶碗中,不会有任何人察觉痕迹,所以喝了这药的人,也不会有感觉。”   要是这是杀人的毒药,谈何说不会被人察觉?   程锦画终于冷静了些,脚步也收了回来,可是她依然觉得心上那股冷意没有消除:“那这个药是干什么的。”   吃了不会察觉,难道夙夜和孔玲珑还会单独弄一颗补药给那位贵客补身子吗?   夙夜的手收入袖中,半晌才道:“对普通人没有任何坏处,会武功的人,会功力减半,直到下个月圆才能恢复。“   只对会武功的人有用处的毒药?   程锦画暗暗心惊,她也听说过不少传奇的画本子,上面的确都是这么写的,有些药物武功越高越倒霉,反倒平常人没事。   程锦画心跳加快了起来,她至此才知道,那个留在刘府中的“贵客”,是一个有武功的人?刘老太爷将一个有武功的人秘密藏在府里,还不许任何人靠近院子?   别说她是个容易联想的人,这么多事放在一起,不叫人生出几分猜疑都不可能。   甚至,这番话还让程锦画产生了另一种不安地感觉……她看着夙夜,四夫人已经明确告诉了她,那位贵客,是连刘老太爷都是敬三分的人,刘老太爷是京中首屈一指的朝官,让他敬重的人,会不会更是来自那皇权的中心?   那么对着这个权力的中心,都敢于出手的夙夜,他又是什么人?   程锦画心惊肉跳了起来,孔玲珑一扫她的脸色,便淡淡对夙夜道:“你说的太多了。”   夙夜却嘴角含笑,眼眸深处,有一丝阴暗。   程锦画是个多少有点聪明的人,所以她一下子就想的很深,而只要再往深处想一想,就会明白她已经是蚂蚱在船,悔之晚矣了。   程锦画果然想到了,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她现在和夙夜一样待在这间屋子,不管她答不答应夙夜,以后如果败露,那被追究的一定是这屋子里的所有人,就是说,她横竖都是逃不过的。   程锦画一下惊笑起来:“夙夜公子,你不是孔家的客卿吗,为何连我外祖父的客人都要管?”   夙夜轻轻一笑,他并不是有意要误导程锦画,只能说程锦画自己想多问,就只能承担这多问的后果。   却是孔玲珑开了口:“知道的越多其实有时候未必就是一件好事,程姑娘若是都知道了,以后要抽身,恐怕也难了。”   这等于是跟程锦画刚才脑中浮现的一切不谋而合,经由孔玲珑的嘴说出来,更让程锦画不舒服。   可她怎么甘心就这样受制于人,受制于孔玲珑和夙夜,她不由再次看了看夙夜,勾起唇边:“夙夜公子,我若冒着险为了你做这件事,你又能给我什么?”   特意点明她冒着险,而这样的险,夙夜打算用什么相应的代价来偿还。   她程锦画现在已经待嫁之身,脱离了刘家的掌控,一切已经定局,她的人生,也再没有什么坎坷。   夙夜看了一眼孔玲珑,慢慢走到程锦画身前,看了她片刻后,忽然淡笑俯身,附耳到程锦画耳边。   程锦画下意识脸一红,可是在听到夙夜说的一句话以后,她骤然瞪大了眼睛,一副惊喜到发颤的样子。   夙夜说完之后就直起身,对她淡淡一笑。   程锦画伸出手,夙夜便把那一颗金色丹药,放入了她掌心。   到了外面,卢锦绣装作亲热的样子,和程锦画一起走到了门口,并把程锦画交给了门口的两个丫头,那个被刘老夫人派过来的采儿,目光很刁钻地在程锦画面上扫了两眼,却什么也没发觉,反而被程锦画冷冷看了一眼。   两姐妹“意犹未尽”,一路上心情甚好地又逛了几个街市,卢锦绣果然挑了一件珠宝送给程锦画,是个十分纯净的红色玛瑙,价格昂贵,把程锦画喜得眉不见眼,对卢锦绣不停说了几声谢谢,之后,才带着两个丫鬟返回了刘府。   为夙夜做事确实有好处,这玛瑙珠串就是利息,卢锦绣是没有那么多银子买这种礼物的,就是有,也舍不得给程锦画花。   返回孔家的路上,孔玲珑骑着马,一边问夙夜:“你对她说了什么,那么管用。”   一句话就能让程锦画态度服软,简直堪称咒语。   夙夜笑着看她一眼,却是一副卖关子的模样。   孔玲珑本也没什么好奇心,看他这副样子,自是不再深问。   程锦画回了刘府,那采儿就急着向刘老夫人复命,告退离开了,身边只剩下心腹夏荷,程锦画自然不需要再演戏。   到了闺房以后,夏荷也出去了,程锦画把那玛瑙珠串放到妆奁上,握着手心的金丹,她才敢稍稍露出真实情绪。那是夙夜第一次,喊她程姑娘。   “程姑娘,若以后你嫁的那位丁举人,有朝一日有机会官至三品,甚至和刘老太爷同级,你说,你会不会也跟着夫贵妻荣?”   ☆、083章 一切自愿   夙夜就是这样,他从不勉强人做事,程锦画想要得到地位和尊荣,她就答应了夙夜的条件。   一切你情我愿,没有强迫谁。   夙夜这种公平交易,大概这一生只有在孔玲珑身上,才丢失了方寸。   孔耀光回来之后才知道发生的事,他不敢置信地盯着房氏:“你居然帮了孔玲珑那贱丫头?”   房氏比他要冷静的多,说道:“你不要这样一口仇恨的样子,你口中的丫头,可是和你有血缘关系的侄女。”   孔耀光一掌拍在桌子上:“血缘关系?他孔家嫡系把旁支分的那么清,那时候怎么不想想血缘关系?你是我孔耀光的女人,竟然胳膊肘拐到外人那,帮助那个一直给旁支小鞋穿的嫡系女?”   房氏知道自己的丈夫是什么脾气,不由冷笑道:“我胳膊肘向外?你自己联合孔维下套几次没有成功,被那丫头反过来弄得丢了面子和里子,居然还有脸怪孔玲珑给你小鞋穿?你还真是不知所谓。”   房氏从来不是温柔如水的女人,但是孔耀光料不到她有一天这样跟自己唱反调,几乎气炸了肺,“这么说你是铁了心跟那个嫡系女站在一块了?”   房氏幽幽的:“我没有站在谁一块,是你冲动的连脑子都没了,都不肯让我把话说完。”   到底是多年夫妻,孔耀光也还是不信房氏会背叛他,想来想去忍着暴怒,道:“你倒是说清楚,你帮着那丫头是为哪般?”   房氏看了他一眼:“我并不是帮着那丫头,而是不得不这么做。你可知她亲自上门,直接点名了我跟卢夫人还有锦绣的关系,她这么做就让我不得不做出让步,主动为她联系卢家。”   孔耀光还没反应过来,冷笑道:“不得不?你便是不肯为她牵线,她又能如何?难不成她还威胁你在生意上给我使绊子?”   这是孔耀光一开始想的,如果孔玲珑真这么做那蠢的也是她孔玲珑,她一个当家人敢说出这样话,就等着下面的人不服吧!   房氏忍不住白了他一眼:“你们这些男人,果然除了做生意,是半点没用处。重点根本不在于我帮不帮她,就是我真的不帮,那卢家也是个做生意的,你别忘了,卢夫人跟我要好,也是因为你这些年,在生意上很照顾卢家。但是现在孔玲珑是什么身份?她作为孔门当家,但凡给卢家一点好处,难道不比你这个只给孔家打杂的人要好得多?你以为,孔玲珑真的直接找上卢家,卢家夫人会不上赶着巴结这位少当家?”   孔耀光脸上一阵青白,他不蠢,房氏一说他哪里还不明白,只是房氏说他是给孔家打杂的,这让他那层怒火又腾腾地烧了起来。   孔耀光连连咬牙又冷笑起来:“既然她孔玲珑这么本事,又故意上门找你做什么?存心羞辱我们家?”   房氏嗔了他一眼:“你就是凡事爱往坏处想,你为什么不想想,孔玲珑明明能自己做的事情,为什么要来通过我这一道?还不是为了送我们一个人情……”   ==   夙夜和孔玲珑坐在凉亭之中,折扇晃了晃,轻笑道:“你这法子倒是好,既收买了人心,也把你那位三叔和三婶,都拉到了你一条船上,不仅卢家会严格保密,以后出了事情,也有你三叔一家顶在前头。”   若非亲眼所见,亲身又经历,夙夜根本难以想象,一个刚刚及笄的少女,能有这样深沉心计。恐怕,就算是孔耀光,现在也会深信,是孔玲珑送了一个人情给他们。   孔玲珑盯着棋盘,她已经快被夙夜将死了,棋艺一道,不管前世今生,她都一样的菜。好不容易想好一个地,她落子:“只要此事不败露,我的确是送了个人情给他们,房氏是个聪明人,只要她记着我这份情,也是对孔耀光的一个警醒。”   让孔耀光以后做事记着,就算他百般刁难,少当家还是有那个心胸不和他计较,甚至还愿意提携他们一家。   驭人之术,是夙夜从小就刻在骨子里的,但是现在他竟然觉得,他从小跟着那么多名师学习,而孔玲珑出身商户,最多有一个箜祠先生,却好像并不比他差到哪去。   夙夜颇有一种无奈又激赏的感觉。   眼看孔玲珑又输了,她白皙的脸上竟然有些懊恼地划过一道,把棋盘一收:“再来。”   夙夜无奈,玲珑似乎比他想的要好强,虽然他不介意陪着她整日下棋,可这样会不会把她惹怒了?   “那个司徒雪衣,武功比你身边的骆从容如何?”孔玲珑半晌突然问出一句话。   夙夜在棋盘上落子,若有所思:“只要他吃了我的药,骆从容就有机会与他一战。”   就是说如果司徒雪衣不上当,骆从容其实根本不是对手呗?   说的倒是委婉。   孔玲珑看了看旁边树林茂盛的地方,大约是骆从容此刻正躲在那里吧?   “他会上当吗。”孔玲珑淡淡的。   夙夜一下握住了棋子,孔玲珑看了他一眼,夙夜从来没有这样,对一个人露出没底的感觉。   这个司徒雪衣又是什么人,连夙夜都对他如此忌惮,甚至已经收买了程锦画的情况下,还露出这种不确定的神色。孔玲珑眸内深了深,她倒是对这个司徒雪衣有了兴趣。   程锦画要把药下在司徒雪衣的茶杯里,她就必须熟悉司徒雪衣的饮食,好在刘老太爷只是封闭了院子,所有的饮食用度,仍然是从刘府厨房中调拨。   大约也是知道这一点,所以夙夜才料定程锦画有可乘之机。   程锦画开始支使身旁的丫鬟们去厨房要东西,左右她是要出嫁的人,要东西补补身子也没什么,刘家要是连这点东西都舍不得拿出来,她才不肯罢休。   现在刘家上下都知道这位表小姐不好惹,所以能满足的都满足了,没几天夏荷就把厨房的分配详细给了程锦画。   那位贵客司徒公子,也没有吃什么山珍海味,反倒是有一个厨娘,因为专门会做斋菜,所以特意被刘老太爷提拔了上来,每天一日两餐,给刘老太爷的院子送斋菜。   刘老太爷虽然年岁大了,但是他还真的不爱吃斋,那么这个斋菜,自然就是送给司徒雪衣。   这个消息程锦画很满意,一个吃斋的人,倒让人有了几分好奇心。   金丹的事情程锦画连夏荷都没有告诉,那个司徒雪衣虽然她不知道身份,但是很可能和之前猜测的一般,是个惹不起的身份。既然如此,她给他下药的事情,就越少人知道越好。   程锦画知道这件事,只能她一个人来做。   夏荷的消息打探的差不多以后,程锦画就这天,正好衬着刚刚下过雨,以散心为由,带着两个丫鬟去刘府的园子里逛。   逛了一会,她就借口太累,让夏荷扶着她去亭子里坐坐,其他丫鬟原地等候。   程锦画坐在亭子里,一边捏着腿,一边观察地形,这里是去厨房的必经之路,她怎么才能不被人怀疑,去厨房投下那枚药。   程锦画握着折扇的手有些出汗,她又让夏荷扶着她往前走一走,夏荷并不知道她要干什么,只好扶着她。   刘府的大厨房冒着炊烟,程锦画看着那烟就失了神,有一瞬间甚至想扭头就走。   就在这个时候,忽然有一声淡笑传来:“这地上泥泞,表妹怎么想起来这种天气来逛?”   程锦画下意识一震,接着抬起头,看到刘邵一身青衣,扇子敲着手心,慢慢走过来。   程锦画慢慢划出笑:“表哥,真是巧。”   刘邵深深地看了程锦画一眼,不知道是不是他错觉,似乎从宴会之后,他这位表妹就越发的娇艳可人,就连穿的衣服都美丽了许多。   “瞧瞧,表妹你的鞋袜都湿了。”刘邵含笑扫了扫程锦画面上。她好像走的有些急,脸上微红,带着薄汗。   说女子鞋袜湿了,这话其实有些轻佻的意味。若是放在以前,程锦画多半会娇羞不已,进而怀疑这位表哥对自己也有意思。   可是现在程锦画仿佛没有一点感觉,对刘邵笑了笑:“表哥不也是衬着雨后初晴,出来逛逛吗,这雨后的空气,本来就比平时要好。”   刘邵扫了她一眼,面上不露声色:“可表妹身边,怎么只带了一个丫鬟,这可于理不合。我刚才过来的时候,看见好几个丫鬟无所事事地等在路边,莫不是表妹故意留下了她们吧?”   程锦画暗自心惊,但她的面上反倒越发娇媚了起来,看了刘邵一眼:“自从锦画要待嫁之后,大伯母和外祖母,就突然间分派了许多丫头过来,想要推辞不受都不行。只可惜锦画从来了刘家,身边就只有夏荷一个丫头伺候,这么多年了,早就习惯冷清,突然间丫鬟前呼后拥,说真的还真让锦画觉得不舒服。”   刘邵目光转的深邃,看了她良久:“表妹这是在抱怨,我们刘家这么多年对你的轻视?”   程锦画捂着帕子轻笑:“表哥想到哪里去了,我不过是就事论事,既然表哥不爱听,罢了,妹子这就走就是。”   ☆、084章 痛不欲生   说着佯装要转身,给了夏荷一个眼色,两人朝着来的路上就要返回去。   刘邵眯起眼眸,忽然道:“表妹留步,你我兄妹,哪有见面就走的道理,若表妹愿意,不知肯不肯陪为兄在这院子走一走呢?”   程锦画本想赶快离他越远越好,闻听此话更是不想搭理,可是下一刻,她的脚就生生顿住,接着一旋身,重新含笑面对刘邵。   “表哥竟然邀请我一同散步,这可真是太奇了。”程锦画瞄着刘邵,似乎含着狡黠。   的确,刘邵从来不主动靠近这位表妹,因为从前他一个眼色就能让程锦画神魂颠倒,一个举止就会让程锦画产生无限遐想,哪个男人都没有兴趣征服这样的女人。   刘邵看着她眼角那一抹狡黠,竟是缓缓勾出一丝笑:“不知表妹肯不肯赏脸?”   程锦画摇着扇子,眼珠转了转,却一笑:“可惜我的鞋袜湿了,这样走在表哥身边,也太失礼。”   刘邵目光闪动:“正因为这地上泥泞,表妹索性出来了,便该好生逛一逛,不然岂不辜负了已经沾湿的鞋袜?”   程锦画露出笑容,将手里的扇子递给夏荷:“既然表哥一片盛情,锦画又怎么好再推辞。”   于是二人肩并着肩,夏荷隔着一段距离跟着,便这么在园子里逛着。   刘邵时不时看程锦画一眼,实在是这个表妹让他惊奇,这样看来,她倒不像是那样无趣的女人。   “表妹可是认识夙夜公子?”刘邵慢悠悠问道。   程锦画露出吃惊的样子:“表哥这是什么话,你所谓的认识,可是在宴会中那一面?”   刘邵眸子深沉,徐徐道:“只是表妹亲口说他曾医治了你的腿,还将他带到了母亲的跟前,想来应该是对此人十分信任的。”   程锦画低头眉头深锁:“其实当初我见到他也是惊慌,都是当初春香擅自丢下我,让我孤立无援,后来看他果然会医术,倒是不曾欺骗,现在想想我那时也是冲动,即便担心舅母,也不该擅自将一个陌生男人带去给舅母瞧病。”   刘邵低头看了眼程锦画,缓慢笑道:“表妹何错之有?你关心母亲,正是你一片孝心。”   程锦画勉强笑了笑:“可是舅母似乎因为这件事,依然对锦画有误会呢。要是表哥愿意,还请在舅母的面前,为锦画说些好话。锦画也盼着能跟舅母重归于好。”   刘邵一脸亲切和蔼:“你放心吧,母亲并没有生你的气,只是她这段日子,恰好身体不适罢了。你千万不要因此觉得难过。”   唉,今日的刘邵,真是程锦画那么多年加起来,都没有见过的温柔体贴。   程锦画索性笑了笑,装作不经意地看了看那厨房的炊烟:“这般倒是有些饿了,表哥,咱们逛过这一圈,就回去吧。”   刘邵也看了过去,淡淡说:“何用回去,厨房就在前头了,表妹如果饥饿,我们过去找些新鲜的点心,正好用一用。”   程锦画本就捏着手心汗,闻言更是大方一笑:“有表哥带着,锦画可以正大光明去厨房偷食一次了。”   刘邵笑看她一眼,便主动向厨房走过去。   程锦画一直跟着他,厨房的大厨娘看到自家的嫡长公子,和表小姐一起出现在门口,顿时就露出了惊怔之色,刘邵扫了一眼,问道:“几时上饭?”   其实现在距离用午饭还有小半个时辰,所以程锦画说到饥饿的时候,刘邵想也不想就选了直接来厨房。这也是程锦画赌的一把,既然她一个人无论怎么来厨房,都会被人注意,那么带着刘邵这个府中长公子,很显然她的目标就要小的多。   连她也没有想到,这个往年可望不可即的完美典范表哥,今日竟然一直在照着她的剧本走。   在旁边一个小火炉上,飘着和其他的大鱼大肉截然不同的清香,程锦画下意识就在那炉子旁边站住了。   “这是什么?”程锦画含笑问旁边的厨娘。   厨娘的面孔很生,应该就是刘老太爷刚提拔上来的专做斋菜的那位。她还不认得程锦画这个府中的表小姐,但看她衣着华贵,也是不敢怠慢:“启禀小姐,这里头是斋菜,想来不是小姐们喜欢的。”   程锦画有些好奇地:“这府中有人吃斋菜吗?”   刘邵转过身,“祖父的院中现正住着一位贵客,莫非表妹不知?”   程锦画羞涩一笑:“这些日子,我一直被外祖父吩咐待在院中,每日只许列嫁妆单子和练习女则,实在是不知道这些事。”   刘邵无言,程锦画脸上那红晕太过刺眼,说起来,每个男人都有一些好胜心,即便自己看不上的女人,有一天转头喜欢了别人,心里都会不舒服。   程锦画忽然陶醉地闻了闻那斋菜的香气,不好意思地说道:“我其实一直想说府中的伙食太腻人了,但又不好为着这点事单独麻烦人,既然这里有一些斋菜,不知道,厨房可方便匀出一碗来给我?”   这个要求让正在烧火的厨娘都愣了一下,她盯着程锦画,正要说什么,程锦画就更加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真是抱歉,是我太任性了,就当我没说过。”   这么一来厨娘倒尴尬了。说起来,程锦画的身份毕竟是小姐,她要吃一碗斋饭实在算不上什么要求,以前刘良月还在府里的时候,经常指使厨房单独给她开小灶,有一点不如意就要大发雷霆,比较起来,这位表小姐未免有点太谨小慎微了。   厨娘尴尬着道:“表小姐言重了,不过一碗斋饭罢了,还担心小姐吃不惯呢。既然小姐喜欢,奴才这就匀出一碗给小姐。”   程锦画露出喜色:“真的吗,那太好了。”   刘邵这时候走了过来,眯眸说道:“表妹的口味倒特别,竟然喜欢这寡淡的斋菜。”   程锦画又是一笑:“表哥就有所不知了,都说这吃斋最养人不过,更有延年益寿的作用,不然为何修道或佛门中人,都比我们这些红尘中人活得长寿?”   刘邵道:“表妹真是越发让为兄另眼相看,居然连佛门之人都明白?”   程锦画但笑不言,这时只见那厨娘已经拿出一只小碗,并起开了锅盖,就着袅袅白烟之中,舀出了一勺出来,正好装满了碗。   程锦画很欢喜地,伸出手要去接,刘邵这时笑道:“小心烫,还是为兄来吧。”   程锦画笑看了他一眼,见刘邵已经迅速从厨娘的手中拿过了碗,并转手递到她面前。   程锦画用手帕包着,慢慢接过来,轻笑:“多谢表哥。”   正要唤来夏荷把斋饭端走的时候,刘邵再次道:“这斋饭最注重口感,凉了可就难以下咽,表妹不如就在这里用吧,刚才表妹不是还说饥饿难忍吗?”   她并不曾说过饥饿难忍,但程锦画抬眼看着刘邵的脸,慢慢笑了笑:“好。”   程锦画在厨房的小桌子上吃完了一碗斋饭,末了,她看着刘邵,轻叹道:“表哥真应该也尝一碗,比我们那些鱼肉,真是别有一番滋味。”   刘邵眸中意味深长:“我就不用了,表妹喜欢就好。”   晚间,程锦画忽然惊醒,她捂着肚子,额上一颗颗冷汗往下落,抱着被子就从床上摔了下来。   谁在外间的夏荷被惊醒,立刻冲了进来,“小姐!”   程锦画手指冰凉,知道自己果然还是中了计,她自以为万般小心,还是毁在了刘邵手里。这个曾叫她倾心相待的表哥……已是第二次对她熟视无睹,甚至毫不吝惜她的命。   程锦画心里冷笑,却是在嘲笑自己,夏荷惊慌失措,落泪道:“小姐忍一忍,我去叫大夫!”   程锦画用尽力气大吼:“不许去!”   夏荷吓得又转身回来:“小姐?”   程锦画死死抠着被子,咬牙切齿:“只要我还有一口气,我的事情就不要传出这个门,因为如果真的让刘家人知道,我才是死路一条。”   夏荷并不懂其中的关节,只是含泪看着程锦画痛苦万分的脸,觉得这世上的亲缘,真是如此寡淡。   程锦画痛到了第二天清晨,才仿佛捡回一条命,她浑身虚脱,连动一动都要夏荷的帮忙。夏荷给她喂了一杯水,竟然都吐出来,夏荷跪在程锦画的床边:“小姐,是大公子对吗,您昨天和大公子去了厨房,您到底为什么又要去得罪大公子呢?”   程锦画目光看着床帐顶,呆滞的,她为了自己打算,有错吗?刘家能给她什么?她为什么要被这么对待?   她呆呆地望着空气中:“告诉夙夜公子,我失败了。”   ==   夙夜的琴弦断了一个音,孔玲珑在他对面抬起头,这种沉默,往往意味着不好。   “我太冒进了。”夙夜良久淡淡说。   孔玲珑猜他是因为金丹的事,那个方法在她来看也有些冒险,但是夙夜既然做了,她还是相信他有一定的把握,“你有没有考虑过,刘家表小姐程锦画,为什么甘愿为你冒这样的险?”   夙夜的心思显然没在这上,“嗯”了一声。   他给程锦画许诺的事,当然只有程锦画知道,让丁举人官居三品,凭夙夜家能力手到擒来。   ☆、085章 敲山震虎   可是这件事的风险却也是超过一般所认为,所以孔玲珑在落子的时候也在思索。   “我到想不到,程锦画会为你做到这等地步。”孔玲珑慢慢道。   能让一个女人为男人做到这地步,光是许以重利是不够的,程锦画这个人,说到底其实是很惜命的。孔玲珑虽然这一世决定清心寡欲,但她也曾经是个满腔柔情的女人,自然明白程锦画的感受,不过这些话,夙夜如果不提,她也不会说出来徒惹烦扰。   临近中午的时候,刘邵前来看望程锦画,看到那张美丽面庞已经变得苍白了无生气,啧啧说道:“表妹怎地一晚不见,就变成了这般,看来那斋菜还是不应该乱吃,毕竟我等凡俗,不能跟表妹口中的佛门中人比较,这斋菜终究还是太伤身了。”   程锦画目光寒凉,咬出一丝冷笑,用力地从枕上抬起头:“表哥说的锦画却不认同,锦画认为这一碗斋菜,很是有用,但就如同俗话说的,沐浴斋戒总要经历一番刻骨,所以这点苦处,锦画倒是甘愿承受。”   “哦?”刘邵眯起了眼,“表妹觉得这斋菜有什么用处?”   程锦画的目光顿顿扫过去,“至少锦画现在觉得,一双眼睛倒比从前清亮了不少,让我觉得从前有多眼瞎,不过好在也有看明白的一天。”   说话的时候程锦画的目光一直意有所指地盯着刘邵,让刘邵勃然变色,片刻才连声咬牙笑道:“表妹真是好一张利嘴。”说罢,他径自拂袖离去。   夏荷终究明白过来,重又扑到程锦画窗前,含泪道:“小姐可是又为那夙夜公子做事了?从前小姐总是明白适可而止的道理,为何现在却还要冒这种风险?”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程锦画原本就招惹了刘家的不快,现在刘家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她,聪明的自然不该轻举妄动,可是程锦画居然还敢在这个节骨眼动手,落得害人不成反害己。   夏荷总觉得自家小姐,遇见那夙夜公子,就好像着了魔一样,做的所有事都不像自己的性格。   程锦画的心里,却是对刘家无尽的愤恨失望,亏她这么多年,将刘家当做亲人,尤其是刘邵,他利用自己对他的心意,肆意玩弄自己不说,还下此毒手,亲眼看着她饮毒,此男实属险恶心机。   过了三天以后,卢锦绣再次下帖子请程锦画,这次,刘家人毫不客气地说表小姐命在旦夕,无法见客。   惊得卢锦绣立刻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孔宅,夙夜不好的预感成真,和孔玲珑在院中相对无言。   夙夜看了她一眼,面上也说不上高兴,“这次是我失算了,连累了她。”   这时就有人飞跑过来:“不好了,大小姐!县太爷带人查抄了我们的铺子!”   早不抄晚不抄,偏偏这个时候,而孔家做生意一向守规矩,突然间这般,明显有诈。   孔玲珑立刻站起来:“不要慌,把事情来由都说一遍。”   伙计上气不接下气说了一遍经过,夙夜立刻道:“玲珑,我跟你去。”   孔玲珑目光拂过淡冷:“这是我孔家的事,我倒要看看,谁来找孔家的麻烦。”   夙夜道:“玲珑,你认为我会让你一个人去冒险?”   语气中有不解。   孔玲珑本已经走到门口又转身,眸子幽幽:“夙夜,你要是还想继续跟那人周旋下去,就别这么急着把你自己送到陷阱里。”   何况,孔玲珑想,不管那人的目标是夙夜也好还是什么,要是来拿她孔家开刀,她孔玲珑就是舍去一身皮囊,也不会让任何人如愿。   夙夜呆呆地看着孔玲珑从面前走远,忽然有些懊恨地拂乱了棋盘。   县令王大人,这种墙头草的事他也不是第一次做了,能收了孔家的钱为孔家开路,就能收了别人的好处为了自己的前程把孔家拖下水。   孔玲珑在马车上想的很清楚,她也知道选择了孔门当家这条路,该做的自己就一定要接着。   夙夜吩咐骆从容:“你去跟着玲珑。”   骆从容站着不动,看夙夜不悦,他才道:“孔小姐刚才说了不要少主插手,现在少主让我悄悄跟着,若是被孔小姐知道,不会高兴吧?”   这骆从容本事渐长,都知道拿捏夙夜的软肋来敲打了,果然夙夜一听,竟然开不了口勉强骆从容。   孔家被抄的正是孔膳堂,找了孔家最知名的药铺来插手,还动用了官府的力量堂而皇之,唯恐别人不知道闹事的人背后关系多硬。   司徒雪衣坐在马车里欣赏这一切,就这样才好玩,听说那个夙夜的千机草,就是在这家药铺买到的,有这样的本事,怎么不把所有药材充公为皇家效力。   就在这个时候,司徒雪衣扔了手里的金球,球体滚落到马车地上,他看见一辆标记着孔家家徽的马车来到了孔膳堂药铺门口,从里面走出来一道绮丽身影,没有看清脸,直接跨进了孔膳堂的药铺。   司徒雪衣吩咐人把马车的窗帘开的大一些,他从窗户口盯着孔膳堂里的一举一动。   王大人亲自带着人过来的,冷着脸坐在孔膳堂的大厅里,官袍加身,旁边都是簇拥的衙役。倒是生出了几分京中三品大员的气势。   直到他发现一道清亮的视线从旁边扫过来,落到他脸上。   王大人冷咳了一声,朝着视线来源处看了过去,简衣的少女静静站在孔膳堂的大门口,神情平静地看着大堂里搜捡的官兵,还有孔膳堂一干面如土色的伙计   王大人尽管做了准备,但看到少女周身的清冷气质,还是不由自主一滞,但紧接着就说道:“孔小姐来了,正好,本县正要派人去请孔小姐呢。”   手下的铺子被官府抄了,首当其冲的就是当家人,孔玲珑松开玉儿的手,径直走过去,对陈掌柜和一众伙计说:“大家今日受惊了,都早些回去吧,明天我会把事情处理好的。”   陈掌柜和孔膳堂的伙计看到孔玲珑出现的那一刻,就如同看到了救星一般,露出了欣喜的神情,眼下看到孔玲珑平静地说出这番话,陈掌柜更是无比动容:“少当家放心,只希望今日,没有给少当家带来麻烦。”   陈掌柜经营孔膳堂多年了,在也眼里孔膳堂如同家,没有哪个人看到自己的家被人闯入,还丝毫不动容,而不久前,孔玲珑还让他从铺子中分利,称他将孔膳堂经营的如此令人心安。没想到,这才多少光景,面对县令的衙役,陈掌柜根本保护不了孔膳堂,如今看到孔玲珑,他更是心酸难过。   孔玲珑却好像都能体会,看着陈掌柜说道:“陈叔,你已经做了你该做的,这都不是你的错。”   陈掌柜更是心酸,越是亲眼看到少当家如此年轻,还如此识大体,他就更觉得自己身为长辈,没有照顾好少当家,老当家留在世上这唯一的孙女。   不过片刻,陈掌柜就带着伙计准备走,他现在唯一能为孔玲珑做的,就是听从她的吩咐。   被忽视的县令王大人脸上一怒,正要说话,孔玲珑淡淡说道:“王大人,孔膳堂是我孔家的铺子,我人已经站在你面前,你就不必扣押陈掌柜这些外人了。”   一句话将孔膳堂的归属揽到了她自己身上,可是孔膳堂伙计却没有一个因为被说成外人而难过,反而明白少当家这是在另一种保护他们,更觉得心里惭愧。   要知道,孔玲珑的年纪,可比他们在场每个人都小。   王县令咬了咬牙,轻笑道:“孔小姐可知道你孔膳堂是犯了什么事?孔小姐想一个人担下来,本县自然不介意。”   这王县令前几天还是软和亲切的样子,今天这样硬气,要说没有人撑腰,怎么能相信。   现在孔膳堂之中是一片狼藉不说,许多名贵的药材都被打翻在地上,孔玲珑目光冷了冷:“我也在等王大人给我一个解释。”   这么多药材,就算是官府,没有个由头来抄查,也要该赔多少银子赔多少。   王县令目光朝孔膳堂门外看了看,孔玲珑也是朝门外一瞥,她来的时候其实也发现路边停着一辆蓝灰色的马车,做工考究,里面隐约还有一道眼睛,看的让她很不舒坦。   王县令收回目光,底气就足了:“孔小姐,本县今日接到人的举报,说你这孔膳堂,售卖违规的药材,从中牟取暴利,这可是触犯了我朝商法的律例,孔玲珑小姐你身为孔家的当家人,知法犯法,更是罪加一等,本县带人来查抄孔膳堂,你这里的伙计和掌柜,都理当被本县一起带走。”   竟然是这样的大帽子,孔玲珑眸中幽然,虽然她知道能请动王县令出来,肯定是做足了准备,但竟然污蔑孔膳堂售卖违规药材,孔玲珑看了一眼,被翻开的每一个药名:“我孔家药铺一向本分做生意,王大人说我们贩卖违规药材,不知道指的是什么。”   王县令盯着孔玲珑,从鼻子里缓慢哼出一声:“千机草。”   ☆、086章 兵来将挡   千机草这个名字一说出来,孔玲珑的眸色就渐深。她也应该感谢王县令这么坦诚相告,让她不用再去怀疑这背后的动机。   “王大人,你弄错了吧。千机草何曾是违规的药物。”孔玲珑淡淡道。   王县令眉毛一抬:“孔小姐,你莫不是说本县冤枉你吗,本县好歹也是这咸阳的父母官,会做出冤枉你这等事?”   父母官?孔玲珑淡淡扫了一眼门外围观的百姓,不知道在百姓心里,认不认他这个父母官。   但孔玲珑是开药铺的,千机草这种东西,是否违背了律法,她一清二楚,千机草是举世难寻的药草,所以很少有地方售卖,但却绝对不是什么禁售的药草。   “王大人,”孔玲珑开口,“你为何说千机草是违规的药草?”   王县令摇头晃脑:“本县这么说,自然有本县这么说的道理。”   孔玲珑也佯装不经意地,走到一旁的柜台之后,“有关药草的律令,一向是京中药膳局掌管的,王大人如此笃定,莫非有凭证?”   就在说话的当口,她人已到了柜台后,回头看了看王大人。   没想到王大人面上一丝得意闪过,盯着孔玲珑说道:“不错,本县手中正有京中药膳司的批文,孔小姐可要看清了,免得说本县冤枉了你孔膳堂。”   只见王大人毫不犹豫从袖子中取出一张纸来,解开上面的绳结,就抖开到孔玲珑面前。   孔玲珑自然熟悉药膳司的批文,她往年跟随孔老爷子遍查生意,而孔家最基础的就是药材,所以这京中药膳的批文,她几乎耳熟能详。   只一看之下,孔玲珑就看出了,这批文不假,但,却是一个月内新下的批文。因为批文上的新墨出卖了批文的日期,而也除非是临时新下的批文,否则,作为咸阳第一药铺的孔膳堂,绝对不可能不知道这个消息。   还有什么比眼前这个局更明显,孔玲珑面色越发沉静,但王大人已经看到孔玲珑身边的丫鬟玉儿已经变了颜色,不由心中得意。   那位贵人真是行事周全,竟然提前弄来了京中药膳司的批文,这下,这孔家的孔膳堂,是绝不可能再逃得过了。   却见孔玲珑沉默半晌,悠然开口道:“原来如此,还要多谢王大人告知,以后我孔家自会严令名下药铺,再不可售卖这种草药。”   王大人一听,看孔玲珑事到如今,仍然这事不关己的口气,他顿时起身:“孔小姐说这话,难道打算今天的事情就这么算了吗?”   孔玲珑也一脸吃惊:“不这么算了,王大人还打算如何?”   王大人心里怄气难受,这孔玲珑是跟他在这装傻还是卖痴,她以为这次能跟往日一样,他就轻易放了孔家?别说那位贵人不答应,他一个县令要是随便就被一个商家女拿捏,以后他在咸阳还怎么好混了?   王大人当场一拍桌子,可惜这里不是他的县衙,拍的也不是惊堂木,这一拍没发出多大声音,倒是把他的手给拍的生疼。   王大人顿时紫胀着脸,说道:“孔小姐,既然京中的药膳司的批文都下了,你孔膳堂还敢知法犯法违规卖药,今日本县就要封了你的铺子,还要把这里一干人都带回县衙查问!”   孔玲珑盯着王大人,慢慢就说道:“大人是不是误会了什么,谁说我孔家的孔膳堂,有卖千机草这种东西?我来的时候就看这里所有药材,已经被王大人翻过了一遍,不知道可是找到了千机草?”   王大人忍不住就一愣,他怎么都没想到事到如今,孔玲珑竟然还敢矢口否认自家药铺卖了千机草,这一向精明的孔小姐疯了不成?还是眼看自家药铺保不住,开始跟他撒泼了?   王大人立刻又是想拍桌子,但是拍了一半改成了挥衣袖,冷着声音说道:“孔小姐,你这话什么意思,你孔膳堂售卖千机草的事已经是板上钉钉,你以为就凭你几句话,本县就不会定你孔膳堂的罪名了?   孔玲珑盯着他:“大人要定罪当然可以,只是凡事讲求个证据,我也正是在问,大人可是在我的孔膳堂,搜寻到了千机草?若搜到了物证,当然可以根据律法定罪,可若是没有物证,大人以什么来抓我孔家药铺的人问罪,又有什么权力,将孔膳堂这么多珍贵药材,全部倾倒于地?”   王大人万万没想到孔玲珑会不依不饶,他被堵的竟是有口说不出,直到旁边的衙役低声提醒,“大人,她要证据,咱们就给她看,左右是她孔膳堂犯的事,大人何必怕她呢。”   对,王大人立刻回过神,他大概是之前两次被这孔家丫头给整怕了,他的身份是县令,何况今日有那位贵人撑腰,证据齐全,怕她什么孔门当家。   王大人当即坐正了,抚了抚官帽,就盯着孔玲珑:“孔小姐,你不必巧言令色的狡辩,本县早已拿住了证据,那千机草并非寻常之物,你孔膳堂也是接了客人预订,再从北地千里迢迢调来,一切都记在你孔家的账簿上,这可抵赖不了。”   王大人一边说一边朝旁边手下使了个眼色,手下立刻把搜上来的账簿拿出来,鼻孔朝天地递到了孔玲珑的面前。   孔玲珑之所以刚才走到柜台后,就是为了借故查看陈掌柜的账簿还在不在,因为王大人要找千机草,实物是不可能找到的,唯一可以成为证据的,就是这账簿。   但刚才她一碰之下,便知道还是晚了一步,账簿已经被这群官差收走。   所以孔玲珑在得知的那一刻,已经迅速想了个新的对策。   孔玲珑素手接过账簿,依然是淡淡的,官差就站在她旁边,要是这孔小姐胆敢毁了账簿,他们就更有理由抓人了。   可是孔玲珑没有,她只是似乎很仔细地,一页页翻开了账簿看,像是真的在仔细找千机草。   翻了几页王大人又不乐意了,这厚厚一本账簿要翻看到什么时候,这孔家丫头不会又想故意拖延时间吧?   于是他狠狠瞪了一眼旁边搜查账簿的:“那千机草记载在什么地方?翻给孔小姐看!”   那人立刻上前,拿过孔玲珑手里账簿,刷刷就翻到了有千机草那一页。   标出的几个字,清晰地印入孔玲珑眼中。   王大人冷哼,这下看这孔家丫头还怎么抵赖。   孔玲珑看着账簿上那一页的千机草,嘴角淡淡勾出一抹笑:“这便是大人的证据么?”   王大人一瞪眼:“这还不够吗,白纸黑字,清清楚楚,本县要拿人封铺,谁也阻止不了。”   孔玲珑轻轻看了他一眼:“大人不愧是官场中人,对商场生意上面的事情,一点不了解。特别像孔膳堂这样每日药材进出无数的药铺,小小一个账簿,根本做不得准。”   做不得准?王大人几乎要瞪眼站起来:“孔玲珑,你少在本县面前胡扯蛮说,今日你这账簿上记了千机草,本县就算你是违规售药,你有不服的话,直接跟本县去县衙里说!”   玉儿忍不住道:“王大人口口声声说是咸阳百姓的父母官,你却连一句辩解都不许我家小姐说。在场的百姓哪个不能作证,我们孔家的药铺,历来以治病救人为主要,就是王大人自己,不是也常常来孔膳堂抓药看病吗?”   玉儿也是豁出去了,这王大人不要脸不要皮,不知吃错了什么药竟然来孔膳堂找麻烦,还威胁要将小姐带走?   这时围观百姓也看不下去了,说道:“就是,我们从来没听说过孔膳堂有过什么什么千机草,况且陈掌柜人那么好,怎么可能做知法犯法的事。孔膳堂都开了上百年了,要违规,也不必等到这时候。”   有一个人说话,马上说话的人就更多了,一时群情激愤,孔膳堂的药可是物美价廉,他们这些普通百姓很多都认准了这药铺,今天王县令要封铺子,以后他们有个头疼脑热,岂不是连便宜的药都吃不到了?   王大人一听这声音就恼怒,他早已吩咐官兵把百姓都隔离开来,可是这些百姓真是无孔不入,哪儿有热闹看往哪儿钻,都是他们处处抬着这孔玲珑,抬着孔家,才会让这黄毛丫头这样嚣张跋扈,都敢站到他县太爷面前叫板。   王大人正要不管不顾下令带人封铺,孔玲珑忽然冷冷道:“就是寻常的小铺子,药材多了,都会在账簿上记错一两笔,陈掌柜掌管着咸阳最大的药铺,上千种药材,还不许他写错一个字?王大人如要证明,不如把陈掌柜叫过来,问问他究竟写的是千机草,还是别的?”   王大人没想到孔玲珑还会说出这种话,再看那一张脸,已是平静到冷漠。   这时门外百姓更道:“是啊,把陈掌柜叫来问一问不就知道了,也许人家就是写错了!”   写错个头!王大人咬牙切齿冷笑着:“孔小姐,你一句写错就推得干净,叫来陈掌柜?本县怎么知道你们会不会串供?”   孔玲珑慢条斯理:“我刚才来的时候,就让陈掌柜走了,不知王大人认为,我们能怎么串供?”   ☆、087章 虚伪不变   王大人被堵了回来,只能瞪着眼,半晌才说道:“即便你们不串供,他的话本县也不能取信。”   孔玲珑道:“哦?我店中掌柜的话王大人都说不能取信,那么出自掌柜之手的账簿,王大人反倒是信了?”   王大人脸色憋得通红,有一半是气的:“孔玲珑,你今日是铁了心要跟本县叫板?!”   孔玲珑不说话,只是站在那一尺见方的柜台后,和王大人对视。   王大人额头暴跳,终于对旁边怒道:“去把陈掌柜给本县叫来,来了之后,不许他跟孔小姐说一句话,本县倒要看看,究竟是真的写错,还是根本有李鬼!”   说到有李鬼的时候王大人瞪了孔玲珑一眼,孔玲珑始终冷素一张脸,并不应声。   而陈掌柜本就距离铺子不远,他以铺为家,十几年也就住在另一条街上,来的非常快。   陈掌柜一进来,王大人就冷笑,命人把账簿推到陈掌柜跟前:“陈掌柜,本县问你,这千机草,你是何时卖的?”   陈掌柜一看推到跟前的账簿,下意识就拿眼去看孔玲珑,孔玲珑面色清冷,衙役就站在她旁边,王大人已经吩咐,只要孔玲珑敢事先开口,不问青红皂白先行拿下。   孔玲珑目光微动,淡淡扫了陈掌柜一眼。   陈掌柜看到旁边那个衙役,再看向王大人,王大人已经等的不耐烦,冷冷笑着:“怎么了陈掌柜,本县问你的话,你莫非听不见?”   陈掌柜忽然走前一步,对王大人拱手:“大人息怒,方才草民正是在想这千机草的事。”   这时他瞥了孔玲珑一眼,孔玲珑目光微微一沉。   陈掌柜顿时心里一动,对王大人道:“草民在想何时卖过这千机草,因为印象中,小店实在不曾让人采买过这种名贵药草,所以草民刚才突然才意识到,这账簿上……草民记载的其实是千行草,这草药是治疗旧疮的,草民一时疏忽,竟然写成了千机草。”   他越说到后面,孔玲珑的眸色渐渐缓和,甚至还流露一丝笑意。陈掌柜一颗心也落下来。   王大人眼珠子都要瞪出来:“姓陈的!你可不要诓骗本县!”   陈掌柜一副受惊的样子:“草民怎么敢对县令大人说谎?这千行草小店的药柜中还有剩余,不如大人亲自派人验看一番?”   验看个屁!王大人差点要骂出来,腾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想说什么没说出来,目光立刻就看向孔膳堂门外停的那辆蓝灰色马车。   司徒雪衣在马车里懒洋洋地看着道:“咸阳这地方的人果然都很愚蠢,一个县令都如此没用,其他人还能指望什么。”   他却不知道他这句话已经把身边的刘家人都骂进去了,可其他人还得低头装作耳聋,药膳司的那一封批文就是这位司徒大人弄来的,本以为这次板上钉钉,可是王县令竟然再次屈服在孔家这丫头手下。   王大人等了半天,竟然看见门口那辆马车慢慢地走远了,他一下子慌了神,似乎明白,不管今天怎么收场,他已经是失去了那位大人的欢心。   顿时,王大人恼羞成怒,瞪着孔膳堂之中所有的人道:“孔膳堂其身不正,身为掌柜竟然在账簿之上随意乱记,下令今日起封铺三日,严加整顿!”   说罢,甩下官服衣袖,头也不回带着手下的衙役走了。   而衙役们照章办事,已经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封条,准备贴在孔膳堂的门庭上。只是,这封条原本是准备永久封铺的,这次却只能派上三天用场。   围观的百姓也看得出县太爷是恼羞成怒了,竟然说什么都要封孔膳堂几天出气,不过幸好无伤大雅,孔玲珑的及时赶到也化解了孔膳堂的一桩麻烦。   官兵和围观人群散了之后,陈掌柜再次抬起手,对着孔玲珑就要行礼。   孔玲珑立刻扶住他,眼神示意:“掌柜的不必如此,你掌管这么大的药铺,账簿上即便错了一两字,也不是大错,日后稍加注意也就是了。”   陈掌柜心里明白,今日的事对谁都要认准这个说词,哪怕日后店中伙计,都要这般交代。他感激地对孔玲珑点点头。   孔玲珑回到了孔宅,但见夙夜就在原来的地方,动都没有动。她便轻轻上前,夙夜听到脚步声就看过来:“玲珑。”   孔玲珑看着他:“我见到那个人了。”虽然只是马车上的一瞥,但已经能察觉并非善类。   夙夜看着她久久没有做声,孔玲珑转身:“总之今天的事解决了。”   明日的事再想明日的,她不是半途而废的人,而不管是如何困难的,更不会退缩。   忽然手腕上就是一热,竟是夙夜不知何时来到了身后,一只手握着孔玲珑的手腕,低沉的声音自耳边传来:“玲珑,我错了。我错了不该把你扯进这泥潭中。”   骆从容隐藏在树梢上,越来越无语,他们少主竟然主动拉一个女人的手,还靠的那么近,少主难道忘记了他自己的身份,怎么可能和一个商户出身的女子有结果?   夙夜的声音有些哑,还有些说不清的情愫在里面:“玲珑,你可会怪我呢?”   孔玲珑看了看自己的手,片刻开口:“夙夜,之前我们说过这个问题了。”   她发现骆从容存在的时候,就已经用她的方式,算是半强迫地让夙夜承认了许多问题,至少在孔玲珑这里来说,她已经决定和他站在一起,就不会再有诸多的疑虑。   夙夜仿佛明白一样,忽然低低笑起来:“所以呢,你就不愿意再对我说些别的了?”   不知道他还想说什么别的,孔玲珑有些不适应地动了动手腕,她可以理解这是夙夜一时之间的情难自禁,但是作为她来说,至少是这辈子的她来说,对于夙夜已经是有点破例太多,或许当初在孔家门口被他堵着门,一种程度上就是她的命运发生了偏折。   所以孔玲珑淡淡道:“夙夜,我要回房看账簿了。”   那只握着她手腕的手微微发烫,这不是什么好预兆,至少她觉得夙夜此刻不算冷静。   夙夜的手僵着,其实他此刻的做法多少也算一亲芳泽了。要知道孔玲珑没反手甩他一巴掌,已经是对他人品的认同。   夙夜忽然就笑了一下,笑容中隐隐的无奈那么刺眼,他垂着头,正好闻见孔玲珑发上的清香:“玲珑,我一定会守着你的,还有孔家。”   知道孔家对她的重要,要守着她,就要一起守着孔家。   孔玲珑微微动了动手臂,终于挣脱开,她没有说什么,离开夙夜就向自己的院子走过去。   可夙夜却好像还没走出来,一直看着孔玲珑身影消失在院门中,还犹自抬头看着。她说见到那个人了,不知道司徒雪衣又会怎么对待她?   骆从容从树梢上下来,鬼魅一样靠近:“少主,就算司徒雪衣这边的事情结束了,您也还是要回京城去的。”   少主从来没有感情用事过,拿得起放得下,这次在咸阳希望也一样不变。   夙夜看了一眼骆从容,骆从容因为这一眼有了点危机感,他是做了什么,怎么感觉现在少主有点看他不顺眼了呢?   刘老太爷看着司徒雪衣:“那个王县令一向没用,大人不必为了这么一个人伤神。”   司徒雪衣靠在椅子上,懒懒道:“谁说我伤神了?”   刘老太爷一滞,低下了头。   司徒雪衣似笑非笑:“听说那个孔家的小姐,曾经是老太爷你亲自选的想要娶进门的刘家女主人。”   刘老太爷骤然变脸,下意识说道:“那都是曾经的糊涂……”   “是糊涂吗?”司徒雪衣讶异地抬起眼眸,露出狡黠的笑来,“难道老太爷没有因为娶不到这位孔家小姐,心里感到很可惜吗?”   刘老太爷心中直跳,不明白司徒雪衣为什么转向了他,只能硬着头皮:“大人取笑了。”   司徒雪衣似乎觉得有些遗憾:“哪怕是在家里,老太爷还是这么虚伪。你就承认是看上了那孔家的财富,想要借着婚姻把庞大一笔钱财据为己有,这手段虽然不光彩了些,不过老太爷你这么多年本来也不光彩,又何必还费力地掩饰。”   刘老太爷脸上红紫,被人当面戳穿实在丢人,越是事实越是难以忍受,只可以这位司徒家的家主,历来就是以无耻闻名的,他本人更是刷新了无耻的限度。又岂会顾及刘老太爷的面子。   半晌,刘老太爷揣摩他的心里,缓缓说道:“是我刘家无能。”   大约便是娶不到孔玲珑,还让孔玲珑现在有机会,给司徒雪衣这个堂堂京门公子不痛快。   司徒雪衣摆弄着面前的物件,淡淡道:“要不是我不想把事情闹大,也不会用县衙的力量。对付一个商户有千百种方法,实在不行,就一把火烧了,干干净净夙夜也就没法躲着了。”   这次县衙封铺子只是小试牛刀,但是结果让司徒雪衣很不满意,他一旦不满意,就没有心思再慢慢迂回了。   ☆、088章 把水搅浑   得月楼的老板给孔玲珑送信,说有要事相商。通常这些大掌柜不会轻易找上当家人,所以孔玲珑带着玉儿去得月楼亲自询问。   得月楼是孔家在咸阳的地标,是迎来送往的重要场所,这里也是咸阳所有的达官显贵出没的必选之地,这里要是出了事,那动摇的就是孔家在咸阳最根本的根基。   孔玲珑见到这里的掌柜:“出了什么事?”   白掌柜把孔玲珑请到了里面雅间坐着,打发伙计去看着大堂外面。这才对孔玲珑说道:“少当家,昨日楼里发生了一件事,想来想去觉得心惊,还是要对少当家说一声最好。”   孔玲珑看了看白掌柜:“怎么了?”   白掌柜凝了凝神,回想一下昨天的事,便道:“昨天来了一伙锦衣华服的客人,却选了大堂最热闹的地方坐,我便觉得奇怪,吩咐伙计好好招待着。可是这伙客人要了一桌子的菜,一直坐到中午,人最多的时候,他们的酒也喝多了,就开始大声地说起话。”   看来这伙人必然不是说了什么平常的话,至少让白掌柜都觉得不妥了。   孔玲珑细细听着:“这伙人,看着面生吗。”   白掌柜惊了一下:“正是生面孔,从前没有见过这伙人,可是昨天他们一整天在楼里大声谈论,其中还牵扯到了我们得月楼的名字。”   这得月楼的名字是五十年前第九代老当家取的,是为了当时老当家满月出生的女儿,所以取名得月,没有任何其他的意思。而五十年前的事情,那伙客人肯定是不可能知晓的,那他们所谓的牵扯,就只能是硬扯了。   白掌柜声音压低,尽管在雅间中,好像还有些顾忌:“说当今太后,封号之中正是德月,我们楼里取这个名字,倒是冒犯了太后的名讳了。当初那伙人是笑着说的,好像开玩笑般,周围的客人也没有纠缠这个问题,但是少当家,关店之后我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所以才赶着写了信,请少当家来判断。”   白掌柜也是多年的老掌柜,跟开药铺的陈掌柜宅心仁厚的性子不同,他每日混迹客人中,不管性情还是眼神都极为的精明,他先是发觉那几个客人面生,第一次来就如此高调谈话,说的还是当朝太后的事情,怎么看都觉得目的不单纯。   “而且,”白掌柜说道,“我也是才听说昨日孔膳堂出了事,所以不免更加……”   孔玲珑看他一眼:“你做的很对,白掌柜,这几个客人故意说起太后,就是想让更多的人觉得是我们得月楼犯了忌讳,这种事情本就可大可小,如果有心人听去,觉得我们孔家得月楼,故意取一个名字对太后不敬,这顶帽子扣了,只怕得月楼比孔膳堂又要更倒霉许多。”   孔膳堂只是关门三日,可得月楼,这大不敬的罪名如果坐实了,以后重新开业都不用指望了。孔膳堂是孔家最大的药铺,得月楼如果出事,更是断了孔家半条臂膀,白掌柜人如此精明,怎么会不懂得未雨绸缪。   白掌柜目光转着:“那要如何办,少当家?”   那几个客人吃完就走,显然以后也不可能再出现,他们留下的话却给得月楼蒙了一层灰,指不定哪天就被人掀出来。   孔玲珑手指敲在桌子上,道:“对方这是有意让我们不舒服,我们不能自乱阵脚,该做的生意照做,只是白掌柜,再遇到面生的客人,你可以吩咐伙计多看着点。”   白掌柜心领神会:“即便还有客人来,他们也绝没有在大庭广众下说话的机会了。”   谣言止于智者,这些人想制造舆论,便掐断这个源头。   孔玲珑交代了白掌柜之后,便和玉儿一起踏出得月楼,想不到在门口,堪堪和一个人差点撞了满怀。   孔玲珑一闻到那熟悉的气息,就心里一阵冷漠,连抬头都不想抬。   刘邵却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少女,眯起眼松开了扇子:“孔小姐,真是别来无恙。”   孔玲珑淡淡道:“刘公子也是,这么清早就来酒楼喝酒吗。”   得月楼的客人通常清早是最少的,尤其是富家公子,这么早起就更少了。   刘邵眯了眯眼,嘴角有意味深长的一缕笑:“如果我说,我是特意来偶遇孔小姐的,不知孔小姐信不信?”   孔玲珑面色冷淡,语气寒凉:“我怎么当得起刘公子偶遇。”   说着就要走,刘邵却好像故意似的,身子不偏不倚挡在门前,笑语盈盈:“其实在下自认没有失礼过孔小姐,不知为何孔小姐屡屡对在下避如蛇蝎,难道便是因为……曾经有过的一场婚约?”   此人真是厚颜无耻,稍一接触不难发现真面目,可是大多咸阳百姓都只看到他谦谦公子如玉的一面,那些姑娘们眼瞎,可孔玲珑不瞎,因为她已经用一生的瞎眼换过了代价。   孔玲珑幽幽看着他,反正现在客人稀少,她说道:“既然刘公子这么说了,我也就明讲了,虽然当初跟刘公子有过婚约,可是既然婚约已退,古来就有结不成亲家就成仇的话,所以我们还是少接触的好。”   刘邵装作吃惊地打量了一下孔玲珑,接着笑出来道:“孔小姐竟然想跟在下做仇人?”   不是想,而是已经是仇人了。这人揣着明白装糊涂,又何必呢。   孔玲珑面无表情:“刘公子,借过。”   后面白掌柜好巧不巧走过来,堆笑道:“刘公子,您真是贵客,不如楼上雅间请吧。”   刘邵似笑非笑地:“其实在下看见孔小姐这么早来到自家开的得月楼,还以为楼里是出了什么事情,想不到倒是在下多想了。”   白掌柜的目光不动声色在他脸上扫了一下,低下头没有做声。   孔玲珑盯着他,刘邵脸上的笑有些恶劣,只是他所有的虚伪和狡猾,都是藏在眼底深处,旁人眼中,他仍旧是那个完美的无可指摘的刘家公子。   孔玲珑慢慢地错过他的身边,刘邵说道:“我刘某人在孔小姐眼里没有地位,可是另外一个人看来就比刘某人重要的多了,毕竟孔小姐似乎连自家铺子都可以轻易放弃,却对那个人恋恋不舍。”   孔玲珑慢慢转过身,盯着刘邵:“刘公子,请你说话注意。”   刘邵勾唇一笑,“我说什么了吗?孔小姐是不是太在意听错了。”   孔玲珑顿顿看着他:“这世间所有事都自有公道,不会有谁永远走运,也不会有谁永远弱势,正如这咸阳,不管刘公子感觉再好,也始终不是你刘家一家的天下。”   ==   西苑之中,夙夜面对着眼前的棋局,才叫了一声:“骆从容。”   骆从容出现在棋盘边,看着已经被少主走成一手乱局的棋局,说道:“少主还有破局之法吗。”   夙夜用骨扇把棋子挥乱,成了这样,还哪有什么解决之法。他吩咐骆从容:“邺城的李县令,是东阳李大人的门生,因为同姓李所以攀了交情,你去做一桩案子,把邺城的官兵也扯进来,让李县令有借口带着兵到咸阳地界来。”   咸阳的王大人是指望不上了,他早就跟司徒家狼狈为奸,现在估计指着司徒雪衣这棵大树,给他升官呢。   可惜司徒家是个出了名的过河拆桥的家族,这个新任家主更加是深谙其中的精髓,这王大人是不可能落到好了。   骆从容一听就懂了,这样的权谋斗争在京城待过就一点不稀奇,拼的就是双方手下谁的人更多。司徒雪衣把王县令拉成了自己的走狗,那邺城的李大人同样可以为夙夜所用,谁还没有一点人脉运用。   “所以少主的目的还是要保护孔宅?”骆从容慢吞吞道。不然夙夜要兵干什么?他自己又不需要。   夙夜看了他一眼:“这桩案子要做的漂亮,要牵连上孔家,让李县令有对孔家追查到底的理由。”   到时候两边县令撕扯,才是狗咬狗谁都不会放松,就像是当初的运盐船案,只不过这一次两家县令是绝对不可能再走到一起就是了。   骆从容马上就去办了,比起他在京城办的那些事情,做一桩案子简直就是喝水一样简单。   邺城的县衙每年都要向民间采买许多铁器,而孔家在邺城的铁器生意刚刚起步,售价低廉,李县令就选中了孔家,已经一连采买了三年。   官府采买按道理是要上税的,可是三年一查账簿,李县令却发现所有的账簿都被人一夜间烧了干净,顿时李县令所有冷汗就下来了。   烧的是县衙账簿,可是,县衙怎么可能把错认在自己头上?   于是他立刻想到了孔家铁铺,污蔑铁铺没有照章办事,根本没有交这笔税。   这可是不小的一笔税前,因为铁器是仅次于金银器的金属,何况还是堂堂三年。   当天晚上李县令就带着官兵里三层外三层把孔家给围了,因为孔家铁铺的人说了,这一切只能少当家做主。因为这么大笔税,他们也拿不出来啊。   ☆、089章 谋篇布局   王县令得到消息以后,气急败坏赶来孔宅,和李县令直接杠上了。   “姓李的,你这是什么意思?”   可是李县令也是趾高气昂,凭什么他王县令傍上了大树,他就没有办法,在孔玲珑没把税前交上之前,他就要围着孔家不放。   “没什么意思,这孔玲珑在我邺城的铁铺犯了事,本县依法拿人,如果王县令有不服,尽可以去上级那里告我。”   谅姓王的也不能耐他何,只要他一直遵照指令围着孔家,不放人进去也不放人出去,那位恩师就承诺会在下一次调任的时候提拔他。   到手的好处谁不要,李县令这次知道背后有人给自己撑腰,更加不会给王县令让步。   王县令气的肝疼,他看了一眼被围的密密匝匝的孔宅,这就算是放火,也马上就被人发现扑灭了,哪儿还有什么下手的地方?   玉儿偷偷看了前院的情况,跑回来告诉孔玲珑,孔玲珑正在跟夙夜手谈,听到这个也没什么大反应,好像两家县令在大门口吵起来根本和她无关,这都是对面下棋那人惹出来的。   这一上午都不知道输了多少把了,夙夜苦笑:“玲珑,在和你下棋以前,我一直以为你是个好棋手。”   以她平时谋篇布局的性格,小小棋局竟然怎么都学不会。   孔玲珑也知道自己一手臭棋,她倒是看开了:“是不是好棋手并不打紧,何况,我是骑射的好骑手。”   孔玲珑的马术非常了得,哪怕常年坐轿子都没有荒废,这也充分说明了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术业有专攻。   夙夜还待要说什么,有一个俏丽的丫鬟走上来,给他和孔玲珑奉了茶,这是西苑这里的婢女,平时也少有伺候主子的机会。   孔玲珑盯着那婢女,忽然就问道:“聂芊芊呢。”   夙夜扇子一摇,片刻道:“许多天没见她了。”   夙夜用那样的方式极大伤了聂芊芊的自尊,聂芊芊再也没有在夙夜眼前晃过,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她就好像在西苑隐身了一般。   孔玲珑叫来了西苑的管事大丫头,雏莓。“雏莓,你把聂芊芊安排去了哪里?”   雏莓脆声回答道:“她伺候不了公子,所以奴婢安排了别的活计给她。让她负责采买西苑的物资。”   各个院子都是分开独立管理的,有专门负责采办的粗使丫头。聂芊芊在夙夜跟前没有眼色,开罪了夙夜,只能让她去干别的。   孔玲珑慢慢抬眼:“你让她出府?”   雏莓有些不安,“怎么了吗大小姐?”   心说难道大小姐还是顾忌这个聂芊芊,舍不得让她干采办这样的粗活?   孔玲珑心里想的却是另外一件事,她把这聂芊芊买回来,就是为了看在眼皮底下,因为这样她就永远不会有和刘邵见面的机会,可是雏莓竟然让她负责出府采买的事情?   孔玲珑挥手让雏莓下去,夙夜看了她一眼:“这聂芊芊只不过是一个寒门孤女,应该没什么值得你在意的吧?”   夙夜再聪明当然也不会想到前世种种,孔玲珑也佯作不知,拿起一个棋子落下悠悠道:“你觉得她寻常吗,我倒觉得她貌美动人,很是惹人怜爱。”   夙夜的棋子悬在半空,目光盯在孔玲珑的脸上:“莫非你之前送她来,就是存了这个心思?”   指望他“怜爱”一个婢女?   孔玲珑继续淡淡地:“你不怜爱她,不代表别人不会,毕竟这世上多的是保护欲强烈,喜爱这种可怜弱女的男人。”   夙夜的眼眸幽幽深邃,他总觉得这句话,孔玲珑像是很久以前就想说了。   “那一定是那个男人眼瞎,怜爱柔弱也要明辨善恶,我倒觉得玲珑你这样的外刚内柔,更叫人爱的恰到好处。”   ==   今日聂芊芊出门的时候,因为门口多了好些官兵,加上聂芊芊身旁又没有别人陪同,那些官兵的眼色就都色眯眯在她身上瞟,这让聂芊芊感到十分屈辱。   她一边抹眼泪一边暗恨往桌上走,心中后悔了多次来到孔家。、尤其交给她采买的银钱,全都是精打细算好的,她必须跟那些小贩不停地砍价,甚至许多小贩对她露出瞧不起之色,这更让聂芊芊难以忍受。   西苑那些婢女,一定是故意作弄她。凭什么这样的活,不分派到别人头上?   她总是以狭隘度人,自然不去想,在她没到西苑以前,其他婢女不时一样做这样的事情?   她因为气愤,走路也不留神,忽然撞到了一个躯体,手中篮子里的鸡蛋全部摔在地上,砸了个稀烂。   聂芊芊自己也摔倒在地,满心的屈辱就在这时候涌上来,她愤恨地流下了眼泪。   就在这时,一道声音道:“你没事吧?”   聂芊芊听见这声音极为温润细腻,似乎光听这把嗓音就觉得对方是个如玉的人。她心头就一跳。   这时,旁边有人笑道:“看来是公子你惊吓这位姑娘了。”   聂芊芊不禁抬起头,顿时看见一张临风玉树的脸,穿着一身贵族子弟的锦衣,手上拿着一把描金折扇。   她眼中依然含着泪,只是,方才愤恨的表情不见了,取而代之的一股子柔弱味道。   她面庞秀丽,再衬托这一种我见犹怜的气质,周围不少路人都多看了两眼。包括刚才和她相撞的刘邵,也挑了挑眉。   刘邵旁边的小厮诧异道:“不过是撞了一下,还是你先撞我们家公子的,怎地还哭起来了?”   刘绍淡淡道:“住嘴。”   刘邵看了一眼那地上的鸡蛋,再看地上那丫头的衣着就知道应该是个别人家的丫鬟,大概是因为碰坏了主人的东西,所以在害怕吧。   他心中不由掠过一丝不屑,但是,眼前的女子尚且有几分姿色,让他不至于反感。   所以在重新看了一眼聂芊芊之后,他从袖中摸出几块碎银,在手上掂量了一下,就送到聂芊芊面前,温言道:“拿着吧,方才唐突姑娘了。”   聂芊芊目光一闪,顿时摇摇头,声音也紧张的有些变形:“公子言重了,是,是我不小心。”   刘邵笑了笑,也没放在心上,把碎银子给了聂芊芊,就打算带着小厮离开。   聂芊芊看着他的背影,一时间失神。   可是当她回过神,看到自己廉价的衣着,脏乱的鞋子,就是一阵自惭形秽和不甘。   倘若、倘若当时……她跟了那个老鸨走,怎么也要比现在锦衣玉食,不用受许多闲气吧?她聂芊芊出身良家,可是府里那些出身低贱的婢子却还看不起她,又是凭什么?   她自以为孔玲珑应该高看她一眼,却这样对待她,不管府中其他人是如何觉得这位大小姐心善仁慈,聂芊芊却觉得孔玲珑是个容不得人的无心胸女子。   聂芊芊狠狠站起来,直接把手里的提篮扔到了地上。   远远看到这一切的雏莓,回头吩咐道:“把这些告诉大小姐,就说聂芊芊果然见到了刘家公子。”   竟然在这种情况下都能碰面,该说是命运的奇迹还是躲不开的孽缘。   雏莓想要将功补过,便对孔玲珑道:“明日我便让她不要再出府了吧,采办的事情还是交给原先的婢女做。”   孔玲珑却描着绣画,淡淡勾起嘴角:“不用,你还让她负责采办,只是以后记得找个人像今天一样跟着她。”   雏莓道:“奴婢明白。”   聂芊芊后来自然打听出来,那位正是刘家公子刘邵,咸阳多少女子想嫁的人,而偏偏,也正是她服侍的这位孔家小姐嫌弃的人。   一个出身样貌,样样都那么完美的公子,竟然会遭孔玲珑嫌弃,聂芊芊忽然有种咬牙切齿的感觉。孔玲珑也只是稍微富贵一点的商户,在聂芊芊家道中落之前,甚至聂芊芊的身份,都不会低于一个商贾之女。   但就是这个商贾之女,有机会嫁到城中的贵门世家,却还视如敝屣,纵然如此,西苑之中还有一个那么出尘绝世的夙夜……   聂芊芊满心阴郁的回到孔家,将采买的东西上交之后,却绝口不提遇到刘邵的事。   就连刘邵给的银子,显然还有不少剩下,这聂芊芊也就心安理得收下了。   王县令派人去知会刘老太爷,刘老太爷又告诉了司徒雪衣。   “现在那个邺城的县令派人围着孔府,我们要下手,只怕不容易……”   司徒雪衣把玩着手心的琉璃灯盏:“邺城的县令,来管孔家的事?”   刘老太爷说道:“之前就有一次,孔家的运盐船出事,那县令收了孔玲珑不少好处,肯定和她孔家穿一条裤子。”   司徒雪衣哂笑:“一个商户女,先是让咸阳的百姓那么关心,现在竟然连邻县的官都伸手过来了?”   王县令去查办孔膳堂,围观的百姓都帮着说话,现在他刚要下一步动作,邻县的县太爷都带着兵来了?   刘老太爷不由看向他。   “一个商户女哪有那么大本事。”他接着淡淡说道,“这背后自然都是夙夜在筹划。”   ☆、090章 青出于蓝   司徒雪衣这个人,是司徒家,乃至京城的一个异数。他不喜欢女人,源于司徒家的家风,司徒家所有女人的地位都很低,哪怕是当家的大夫人。   司徒家原本是贵门世家,可是近来这个贵门有点变了味,似乎越来越像是皇帝的私人走狗。   这都要亏了这一代的家主司徒雪衣。   孔玲珑现在出门,身后都要跟了几个邺城的官兵,玉儿总觉得似乎有人监视一般,但孔玲珑还是照旧每天坐着马车视察店铺。   “该我们做的就要做好,不能给人家戳脊梁骨的机会。”孔玲珑如是说道。   但是今天,她没有去自家的铺子,而是去了卢家。前段时间,卢夫人和她女儿卢锦绣帮了大忙,孔玲珑自然是登门兑现当初的承诺的。   可是此一时彼一时,孔家门前围绕了两县官兵的事情,已经传遍了街巷中,所以卢家看门的伙计,一看到路边行驶过来的孔家马车,顿时就急的跑进去回禀给当家掌柜。   “夫人!那孔小姐来了!”伙计对卢夫人说道。   卢夫人顿时紧张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她这时候还来干什么?”   卢锦绣今日正好来铺子里见习,陪在卢夫人身边,闻言插嘴道:“当初我去刘家请程锦画出来,孔玲珑不是答应了以后跟我们卢家合作吗。”   只是当时约定的是尽早,现在卢夫人却觉得来的太早了。   卢夫人赶紧收敛神色,对卢锦绣道:“你先到里面去。”   卢锦绣的性子和卢夫人一样叛逆,说道:“母亲可是后悔了?”   卢夫人瞪了她一个眼。说后悔当然是后悔的,谁知道孔家犯了什么事,一夜之间招惹了两家官府,平常,商户都尽量躲着官兵,谁不知道商户遇到兵,就意味着麻烦。这孔玲珑倒好,一副伶俐聪慧的模样,没想到竟有能耐惹到了两家县太爷。   偏偏她自己还没事人一样在城里到处乱晃。   卢夫人看着打开的店铺门,想要吩咐伙计关门都来不及了。   那带着紫色流苏的马车停在了铺子门口,穿着淡色长裙的孔玲珑扶着丫鬟的手,从马车上坦然下来。   卢夫人犹豫要不要去迎接,这当口,孔玲珑却已经很从容地踏进了店铺门。   一进来她就瞥见了卢夫人脸上的神情,见风使舵看人下菜碟,都是烙印在许多人心里的。   孔玲珑也不以为意,淡淡一笑道:“卢夫人。”   卢夫人这才硬着头皮,挤出一个假模假样的微笑来:“孔小姐,您可真是稀客,怎么要来也不事先通知?”   事先通知好给她拒绝的机会。   孔玲珑依然一笑,神色平静的:“我是来兑现之前许给卢夫人的承诺的。”   果然是!卢夫人只好维持着假笑,对着孔玲珑露出为难的神色来。   孔玲珑看着她的神色,却不多说什么,只是静静站在那里,很有耐心。谈生意为什么不耐心?   卢夫人扯出了笑,只好看向铺子门口,那些远远站着的官兵:“怎么孔小姐出门,还有官兵跟着吗?”   玉儿看了看孔玲珑,忽然说道:“他们都是来保护小姐的。”   一言出,卢夫人有些尴尬,保护?一个商门小姐,会出动官兵来保护?简直是笑话。   孔玲珑却是淡淡的,继续道:“卢夫人,可还有什么问题吗?”   卢夫人想起当时自己提出的那些条件,只想要打自己的嘴巴子,她为什么要这么着急,看着孔家这棵大树就眼红,想尽了办法也要靠上。可是现在这大树已经不是树了,惹上了官府,再厉害的商户都要倒台。   卢夫人再次露出抱歉地说道:“孔小姐可真是守诺之人,其实当初我有很多事情还没有考虑妥当,就贸然对孔小姐提出了诸多要求,孔小姐就算不答应,也是应当的。”   孔玲珑目光看着她:“夫人说的没错,我孔家答应了别人的事情,从来都是守诺。虽不敢说一诺千金,却一定是说到做到。”   卢夫人再看了一眼她,脸上的笑就柔和下来:“孔家的家风我们是一定知道的,孔老爷子一辈子光风霁月,传到孔小姐这一代,更是青出于蓝。”   孔玲珑唇边微笑:“谢卢夫人夸奖,那我们就开始吧?”   既然要做生意,就是签订合同,约定条款,一起做事。   卢夫人脸上有着为难的轻笑,片刻对孔玲珑说道:“这里客人来往毕竟不方便,还请孔小姐随我来里间。”   凡是店铺都设置有安静的里间,方便店铺主人安歇。   孔玲珑带着玉儿跟随卢夫人进了里间,卢夫人主动给孔玲珑倒了茶,两人分别宾主落座。   卢夫人看着眼前的脸孔:“孔小姐看起来,似乎气色真不错。”   被县衙那么派人围着,难道这位孔家当家就一点不焦虑吗?到底还是年轻,一个黄毛丫头罢了。   孔玲珑看着她,却是不咸不淡回了一句:“夫人气色也很好。”   卢夫人低头喝了一口茶,她琢磨着怎么开口好,孔玲珑却先解了她这个顾虑:“夫人之前提的条件,玲珑觉得有些不妥,所以今日想和卢夫人好好商讨一下。”   卢夫人几乎一喜,不敢相信地抬头,若是孔玲珑自己反悔不想跟卢家合作了,简直就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可是天上通常掉的都是陷阱,卢夫人打点了一下精神,问道:“哪里不妥?”   她之前对孔玲珑提出了好几项,当然是想多占便宜,现在倒是希望惹恼了孔玲珑。   孔玲珑说道:“夫人之前的想法很多,想要从货源和利润上都得到好处,但是这样反倒容易平添风险,容易造成同时亏损的现象。所以,玲珑认为,不如夫人只挑拣其中一样。”   卢夫人放下了心,原来孔玲珑还是觉得她之前提出的条件有点太多了,卢夫人正打算开口,说如果不能都答应,那合作就算了吧。   孔玲珑就接着道:“夫人可以选择利润这一项,和孔家合作,每年的利润多分卢家百分之十五,这样比夫人要那些零散却不实际的好处好多了。”   卢夫人脸上的神情收住,话语也咽回了喉咙,什么?百分之十五?这可是她们从前想都不敢想的数字,孔玲珑,竟然想要分她们百分之十五的利润?   卢夫人觉得心里已经不淡定了,她甚至没法像自己想的那样说出拒绝的话来,百分之十五,都够以前卢家将近十倍的利润了。   不错,卢家做的是孔家没有做的生意,煤矿这一块,表面上看没有冲突,可是她们的渠道和家大业大的孔家是根本不能够比较的,这也是同为商贾,卢家只能龟缩在咸阳的一隅,而孔家早已把商铺开遍燕云二十六州一样。   卢夫人一时心中复杂,抬眼看向孔玲珑,孔玲珑面上含着淡笑,低头捻起茶杯盖喝茶。   就是这样的态度,这样不怕拒绝也不怕失败的淡然,因为孔家没有失败过,和孔家谈生意的对象,也没有拒绝过。   大约便是,百分之十五的利润,傻了才会拒绝。   卢夫人要是现在真拒绝了,她是不是就沦为那个最傻最傻的了?   卢夫人有些捏紧拳,看着孔玲珑道:“孔小姐,我能否问一句,你为何肯给我们卢家这样大的利润?”   同样是商人,无利不起早,孔玲珑疯了才会因为卢锦绣一次邀请,就主动送给她们卢家这么大的甜头,要说背后没有所图,卢夫人简直不信。   孔玲珑喝了茶,润了润嗓子:“我十分明白卢夫人的顾虑,其实我也不会强迫,毕竟想要与孔家合作,是卢夫人自己要求的,我不过是前来兑现。若是卢夫人现在反悔,主动放弃,我也不会说什么。”   她这样一说卢夫人就更犹豫了,主动放弃?眼前这么大的利益要卢夫人主动放弃?   卢夫人心尖都在抖,这孔家小姐不过十来岁年纪,何来这样的老练和沉稳。谈起生意竟然比卢家掌门都不遑多让。   她顾虑的,无非就是孔玲珑惹上了官家,可是看孔玲珑的态度,显然不打算给卢夫人一个解释,卢夫人也不能强迫她说。   半个时辰后,孔玲珑从卢家的商铺里边出来,玉儿不禁看了看小姐,她常常觉得,小姐为什么能做到在任何情况下,都那么沉稳如山,毫不动摇。   就连卢夫人,都最终对小姐妥协了。   孔玲珑上了马车,马车就开始行使,玉儿说道:“小姐,那些跟着我们的官兵,何时会散?”   孔玲珑利用间隙的时间闭目养神:“不用急,官员的休沐期是有限的,最长三个月,等刘家的老太爷和刘邵都回了京城,这场风波也就到头了。”   夙夜和孔玲珑用拖字诀,拖到刘家人去楼空,就谁也不能奈何了。   虽然两个人都没有抱多少希望,但是现在刘家想要用暗地里手段已经不能,有官兵盯着。再想出招,就只能用光天化日下的阳谋了。   (不管发生多少事,我们女主还是好好发展家业做生意。)   ☆、091章 刁钻谜题   虽然孔玲珑吩咐,不要受外界的影响,孔宅之中,一切照旧。   但是眼看中秋之期在即,玉儿出于对孔玲珑的担忧考虑,还是道:“小姐,咱们今年还是摆擂吗?”   孔玲珑放下手里的账本:“这是祖父流传下来的,当然要摆。”   而且越是这个时候,这擂台才越要摆,她孔家做的是福泽万民的事,又有什么好怕的?   玉儿低头:“是,奴婢这就让他们准备去。”   说到中秋之期的花灯,孔老爷子早在三十年前,就主动向县衙申请,承包了这条街上的花灯摆设,那般处处的热闹,民众们可以随意在街上观赏各色花灯,几乎每年都不一样,新鲜也吸引的当夜来看灯的百姓越来越多。   刘老太爷也正在跟司徒雪衣商量:“大人,这孔家年年举办的灯会,街道都被围的水泄不通,但是今年,不知道这孔玲珑还有没有胆子办灯会。”   司徒雪衣意兴阑珊,“中秋之期过了,你的时间也不多了,老太爷。”   莫明的话语中听出了寒意,刘老太爷一下紧绷住:“大人放心,我这就联系王县令,在中秋的街市上面制造一点混乱,告孔家一个滋事闹事的罪名。“   司徒雪衣淡淡盯着他:“密旨你也看到了,要是到最后完不成任务,逼得让我出手,那面上可就不好看了。“   虽然最佳方法是低调行事,但要是低调解决不了,司徒家是从来不会顾虑什么民愤民怨的,司徒家手下最大一桩血腥,就是官居一品的相国被抄家灭门的事情,当初无数京城百姓义愤填膺,可是怎么样了,还不是不了了之。   所以民意这个东西,能不触怒当然好,但是强权之下,民意又有何用?   司徒雪衣露出寒凉一笑。刘老太爷被这笑激的发冷。一品相国都不在司徒家眼中,他刘家算什么?   转眼中秋之期已到,前一天百姓一上街,就发现印有孔家式样的花灯已经摆满了一条街,不由又惊又喜,他们也担心今年孔家不会再办了,想不到孔小姐一如既往传承了下来。   这是孔玲珑身为当家人,第一次的灯会,如果这时候甩手不肯干,那丢失的不会是一点半点人心。还会容易被人冠以不孝的名头,所以孔玲珑压根儿没有打算过放弃这次灯会。   而且她要亲自主持。   猜谜的重头戏上,要是没有孔家的当家人在场,岂不更加让人觉得心虚了。   夙夜来到孔玲珑的屋檐下,上面早就挂上了明亮的灯笼,明黄的色调看着就让人觉得温暖。   孔玲珑正好从屋内出来,和夙夜四目相对。   “玲珑,我明天就不去了。”半晌,夙夜说道。   孔玲珑点头:“好,你不去。”   二人好像谁也没有多解释,也没有多问,就这样又看了一会儿。   夙夜忽然苦笑,慢慢移开的眼眸中,有一丝失落:“其实,我真的想和你去看灯会。”   孔玲珑没有移开目光,依然看着他的侧脸,灯光下完美的鼻翼像是出自最巧的画师。她点头说道:“我知道的。”   夙夜一怔,她知道?知道自己其实想像个平凡人一样,和她肩并着肩,走在咸阳的大街上。   像一对最普通的……人。   孔玲珑道:“时候不早了,我要休息,你也回吧。”   夙夜看着她,脸上有无奈清淡的笑,孔玲珑对他点了一下头,就自顾进屋关门了。   希望你偶尔也会梦到我。夙夜对着房门轻轻地对着口型。   每年的灯谜,都是孔门当家人出的,今年的灯谜出题人,就是孔玲珑。玉儿拿着那一盏,写着常青树的灯谜灯,有些为难道:“小姐,就这几个字吗?”   她还没有见过谜面这么简单的灯谜,要知道,如果有人猜中了,赢得的可是一百两黄金。   孔玲珑已经换好了衣服,对镜看了看,她对外貌花的时间并不多,那是因为她整个心思都被孔家占据,可是,在这样的场合,她希望自己是当得起这个身份的。   “今年的彩头提高一下,不要一百两,提到一千两,黄金。”随着孔玲珑淡淡的声音传来,玉儿差点一口水喷出来,她难以置信地看向孔玲珑:“小姐?”   一千两黄金?!小姐在想什么?这都相当于孔家名下最好的铺子,一整个月的收成了。   孔玲珑却已经满意地从镜子前转身:“去账房把钱支出来,带着灯谜我们走了。”   猜一次灯谜出钱一两,彩头却是一千两黄金,谁都想试一试了。往年的一百两已经让人趋之若鹜,今年孔玲珑提到了一千两,猜灯谜的摊子前面,该不会打起来吧?   果然一千两彩头的事情放出去,全咸阳城都沸腾了起来,孔玲珑就是要今年的灯会比以往的热闹,没有什么比金钱更能驱使人的本性了。   刘邵被刘老太爷叫了过来,司徒雪衣眯眼打量着这位刘家嫡公子,露出了似笑非笑的神情。   平心而论刘邵并不喜欢被这样注视,他能感受到,在这位司徒雪衣的眼里,自己好像比那些路边的贱民没有区别。   刘老太爷训斥道:“邵儿!”   刘邵抬起双手,对司徒雪衣躬身行礼,声音温和:“草民刘邵,拜见司徒大人。”   他现在还没有正式的官身,只能对司徒雪衣自称草民。   司徒雪衣轻笑一声:“不用勉强行礼,刘公子,相信你我如果易地而处,你说不准早就看不惯我,将我撵出去了。”   易地而处,便是刘邵如果有这个能力,他一定不会让司徒雪衣在刘家耀武扬威。   刘老太爷脸色变了,正要说什么,刘邵已经抬起头,眼眸深处掠过一抹不可思议:“大人何以这般误会草民呢?”   司徒雪衣又恢复了懒洋洋的脸色:“起来吧,不管误不误会,今天只要你好好跟着就可以了。”   又是好像打发下人的语气,刘邵面色沉凝,拱手道:“是。”   尽管刘老太爷说了无数次,这是绝好的接近司徒雪衣的机会,司徒雪衣提出要离开刘家,去灯会上,便需要一个人陪同,这个人当然不能够是惹眼的刘老太爷,那么刘邵就是最好的选择。从年貌上,两人旗鼓相当,两个年轻人走在一块,也不会被人特别的注意。   而刘邵也被刘老太爷郑重交待了,无论如何不能让司徒雪衣感到不快。   因为好的机会,也很可能变成绝命的机会。   随着太阳落下,街上的灯光开始焕发出光彩,人们争先恐后的吃了饭就跑到街上,把平时横着走都不怕的宽敞大道,堵的水泄不通。   慢慢来到街边的司徒雪衣和刘邵,脸色就有些不大好看。   刘邵慢慢说道:“人这么多,怕是有人暗下毒手,司徒大人要不要?”   司徒雪衣眉头一展,含笑道:“回去?我都已经出来了,怎么可能会回去。至于暗下毒手,有刘公子在我身边,我又怕什么?”   幽幽的微笑中,仿佛藏着一缕狠毒。刘邵装看不见,便淡淡道:“既然如此,我们顺着人群向前走吧。”   随着一声锣响,有人喊道:“孔家的灯谜开始啦!”   顿时,原本就挤的人群,疯了一样开始往一处涌。刘邵脸色变了变,下意识护住司徒雪衣,司徒雪衣则是冷冷地站在原地。   随着男女老少不断地往前挤,司徒雪衣和刘邵周围,便空了下来。这时候,刘邵才擦了一把汗,看司徒雪衣道:“大人,您打算继续还是?”   司徒雪衣淡淡地:“当然也去灯谜看看。”   刚才挤得人仰马翻,就是为了这灯谜,当然要看看有什么魅力,让所有人都围着孔家去赚。   刘邵一边缓缓说道:“灯谜会一般都是有孔门当家坐镇,或许,那位也会跟着孔玲珑来也说不定。”   司徒雪衣冷笑了一下,他当然知道那位指的是夙夜。   他们这般是慢慢悠悠晃过去,一路上却遇到人不断往回走,摇着头大叹可惜:“今年的灯谜比往年都要难,这孔小姐竟然比孔老爷子还要刁钻。”   既然是彩头,那就代表能赚到的人很少了,往年孔老爷子亲自出的谜题,最后解不开的也大有人在,只不过最后孔老爷子都会笑呵呵地公布答案,帮一些人把心里的不服气给解开。   所以灯谜肯定是有答案的,而且说出来之后,都会恍然大悟,只能怪自己不够聪明了。   不断地有人垂头丧气,沮丧地说着孔玲珑的刁钻。   司徒雪衣的眸光越来越深邃,这灯谜会在他的眼里根本不值一提,这咸阳乡下地方的,又能有什么花样,他每年陪着皇太后和皇帝,不知道看过了多少灯谜,随便一次都比这简陋的一条街强百倍千倍。   “去看看。”司徒雪衣缓缓说道。   刘邵看了他一眼,自然不会反驳。这灯谜会吸引的人多,但是败退出来的人也快,这样不停地流动着,失败的人就安心去欣赏各色花灯了。   ☆、092章 一两身价   这街上人来人往的,渐渐才热闹起来,不至于全部挤在灯谜那里。   孔玲珑斜靠着坐在椅子上,毕竟夏季还有些炎热,她手里的扇子一摇一摇地给自己扇着风。   其实,单单是为了目睹孔门少当家的芳容,就足够让今年灯谜的人,比以往要多了。   孔老爷子的脸大家都熟了,面对大家的时候都是一脸慈和,孔玲珑年轻妙龄,脸上神色要淡淡的,恰到好处的微笑让人、尤其是男人们觉得赏心悦目。   要知道,现在的闺阁女子大多还很害羞,真正的美丽佳人大多数人都无缘眼见,也只有孔玲珑是个异数。出身商家,又是当家之主,有些场合不得不抛头露面,也给了别人大饱眼福的机会。   当下,又有一个人垂头丧气地从灯谜中走出来,依然是没有猜中。   这谜面被封在里面,只有付了钱,想要试一试猜谜的人,才能进去看见。否则所有人都看见了谜面,知道猜不中,也就不去花冤枉钱了。   “请大家让一让。”清朗的话语传来,   众人一望,顿时惊讶,这月白长衫的人肯定认识,居然是刘邵公子也来了?   刘邵微微笑着,看着眼前的人对自己惊羡艳羡的目光,不由淡淡看了看身旁的司徒雪衣。   “刘公子这么巧,也来猜灯谜?”有人暧昧的目光开始在孔玲珑和刘邵之间移动。   这刘家公子跟孔家小姐的八卦,可真是咸阳热议多久都不嫌无趣。   刘邵看了一眼身旁的司徒雪衣,见他没有说话,便象征性问道:“可以两个人一起进去吗?”   旁边还有一个负责灯谜的伙计,看大小姐不开口,便主动说道:“可以,只要付了两个人的钱就可以。”   刘邵笑着,从身上摸出了二两银子,便递给了伙计。   伙计正准备收,孔玲珑淡淡说道:“十两银子一个人,两个人要付二十两。”   伙计伸出去的手赶紧缩回来,也想起来少当家今晚新添的这个规矩了。   刘邵的银子递不出去,终于把目光看向孔玲珑,围观的人更是低头乐起来,看来这孔小姐一看到刘公子来就针对起来了,明明是一两银子,怎么提升到了十两呢?   刘邵终于问出来:“孔小姐你故意的?”   孔玲珑瞥了他一眼,那一眼没有任何情绪在:“规则就在那边墙上贴着,刘公子不用看谁都是故意。”   众人这时才看见,在那灯光的昏暗处,确实贴了一个什么东西,但是谁仔细看呐,年年猜灯谜,都是一两,而今年猜谜的人给了一两给伙计,也都顺利进去猜了。所以更没有人注意那墙上贴了啥。   但是孔玲珑说话了,马上就有人伸头去看,一看之下,顿时满脸讶异。   孔玲珑摇着扇子,淡淡地:“士农工商,刘公子的刘家是士族,所以是十两银子一个人,刘公子可还有什么异议?”   所有人都微妙地不再说话,真是好一个士农工商啊,咸阳其实是农业和商业起家,城中最多的,就是农工商这三等,至于士族,非要算士族的话,大概也只有刘家出了个官,算是个士族吧?   所以这规矩,其实还是针对的刘家?   刘邵手里捏着二两银子,目光有些清冷地看着孔玲珑:“往年都没有这条规定。”   孔老爷子举办的灯会,刘邵也来过几次,虽然进京以后没来,但收多少钱还是记得的。   孔玲珑依然摇着扇子,淡淡道:“不错,这条是我今年新加的。往年的彩头,不也没有一千两黄金这么多吗。”   她才是孔门当家,她想怎么定规矩,就怎么定规矩,正如同孔老爷子可以规定一两,她就要规定十两,怎么地?   司徒雪衣冷眼看着,骤然一笑:“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刘公子,我看你也就不要再争论了吧?”   司徒雪衣面色揶揄,他还当这位孔小姐是如何人物,也不过和一般小女子一样小肚鸡肠,拈酸吃醋,刘邵跟她有婚约,她就这样报复,真是头发长见识短的妇人。   孔玲珑慢慢看了一眼司徒雪衣,这个人,再怎么低调,还是压不住身上那让人不舒服的气质。而这个人是谁,她约莫刚才就猜到了。   “这位公子说的没错,”孔玲珑面色平淡。“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但我孔家也不是不讲道理的,刘公子是士族,所以是十两银子,这位公子,就还是一两吧。”   话音一落,刘邵和司徒雪衣都僵了僵。刘邵脸色有些阴沉下来,盯着孔玲珑的面孔:“不用,我们付二十两。”   孔玲珑却扇子一收,慢慢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望着刘邵和司徒雪衣:“你给二十两,我孔家也不会收,孔家明码标价做生意,该收十两就十两,只值得一两的,收十两也只是抬高了应有的身价。”   刘邵脸色变了,即便他心底深处,不喜司徒雪衣,可孔玲珑这句话,几乎让他感到一种冰冷杀意来临的危机感。   身旁,司徒雪衣慢慢眯起了眼,看着灯光下的孔玲珑,他袖中的指尖扣在了手心,他的声音有些阴阳怪气起来:“这位孔小姐的意思,是觉得本公子,只值得一两银子吗?”   孔玲珑却好像没有纠缠这些,她反问一句:“你是士族吗?是的话可以亮明身份,我们自然收十两。”   刘邵再次白了白脸,让司徒雪衣亮明身份?开玩笑么,怎么可能……   孔玲珑目光淡淡地,看着一身冷傲怪气的司徒雪衣,仿佛也没有区别对待。想杀夙夜的人?这人看起来就是心术不正的那种枭雄,野心勃勃,视人如草芥。从他刚才那句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就可见一斑。   司徒雪衣目光里多了一丝阴鸷,这女子天真地想逼问出他的身份?真是可笑。   孔玲珑看了一眼伙计,伙计硬着头皮捧着钱袋子收钱,孔玲珑声音幽幽地:“二位如果想猜,就快点吧,后面还有许多人等着排队呢。”   (读者们抱怨更新太慢,那明天起咱们就早晚各一更吧,大家早晚都能看到。其实比起写的快,我更希望每章内容都精细一点,而不是无意义的灌水求快,不过既然大家有要求,在我力所能及的情况下,我会尽快写,也感谢大家的支持。)   ☆、093章 你猜不中   猜灯谜本来就是热门项目,确实一个晚上,都要排着队尝试。而刘邵那一声招呼,让人群都自动给他让了路,占了不少便宜。   现在又跟司徒雪衣两个在这讨价还价的,已经是耽误做生意了。孔玲珑身为当家人,有义务出声提醒。   虽然这提醒在旁人眼中,总是想歪了。   “给钱。”司徒雪衣淡淡地说道。这声音总听着有一股子寒凉感,原本众人都自然而然地注意到了刘邵,这时才纷纷看向刘邵身边这个一身冰冷的蓝衣人。   刘邵不再迟疑,拿出十一两,就递给了旁边的收钱伙计。然后看着司徒雪衣,等他什么时候走进去。   司徒雪衣凉凉地盯了一眼孔玲珑,带头走了进去。刘邵立刻跟上。   留在外面的看客则越来越多,很多人都伸长了脖子等待,一刻过去了,两刻过去了,也不知道里面的人猜中没有,竟然比之前所有人耗费的时间都长。   孔玲珑眸中幽深,叫来了伙计,对伙计说了一句什么。   伙计有些尴尬,走到灯谜边缘,对里面说:“二位公子,时间已经到了,再不出来——我们就要加钱了。”   加钱,加钱,两个人终于面色难看地从花灯的包围中走出来,重新出现在众人视野。   孔玲珑摇着扇子,看着他们:“二位猜到答案了吗?”   还用问吗,要是猜到,脸色哪能那么难看。   其实灯谜的谜面,并不止“常青树”三个字那么简单,在灯笼上,还雕刻着许多线索性的东西,这也就是为什么,必须花钱才能走进去,也才能看见那些线索。   即便走出来的人,向旁人透露了常青树这个谜面,也很难一下子记住提供的那么多线索,所以想要一试究竟的人,最终还是会花钱进来。   司徒雪衣看着孔玲珑,渐渐露出一丝讥笑:“小小女子,有辱斯文。”   这是讽刺孔玲珑灯谜出的不好吗?还没见过猜不出来就讽刺人的。   孔玲珑也转头看向司徒雪衣,口齿轻抬:“一家之长,各显本事。”   你没有本事,就不要怪别人谜题出的不好。   司徒雪衣脸色阴的能滴下黑水来,孔玲珑依然安之若素,躺在椅子上扇子的速度都没变过。   司徒雪衣忽然瞪紧了眼,他这才注意到孔玲珑手里拿着的扇子,周边描金,扇骨幽雅,是夙夜的骨扇!   而孔玲珑摇着扇子时,目光也盯着他,幽深的眸子里仿佛有什么话想说。   司徒雪衣忽然心底冷笑出来,什么灯谜,原来背后都是夙夜想的吧?就说这小小女子,也敢这么张狂,原来是以为背后有人给她撑腰?   司徒雪衣一下就冷笑起来:“出一个谁都猜不到的谜面,就在这里大肆圈钱,县太爷也不管管吗?”   每一个人收一两,刚才那伙计捧的钱袋里,怕是已经都好几百两都不止了吧?   果然是商户利欲熏心,利用一个远在天边的没有希望的彩头,就诓骗的所有百姓都上当。这要是在京城,他可是完全能治一个聚众赌彩的罪……   这般想着,孔玲珑就又看了他一眼。   旁边刘邵想说什么,慢慢地,还是咽了下去。   可是有百姓忍不住了呀:“你这人胡说什么呢,灯谜上猜的钱,孔小姐都要还之于民的,县太爷为什么要管孔小姐做善事?”   司徒雪衣瞳孔一收,再次看过去,却看到孔玲珑淡淡移开了眼睛:“灯谜本就是锦上添花的东西,出钱也各凭自愿,这位公子若因为未猜出灯谜,就说我孔家作假,公子的雅量也太低了吧。”   就是,几百号人猜不出都没说什么,就他有话?   顿时,围观百姓才不管他身上气质是不是冷傲吓人,都纷纷不满了起来。   刘邵低声道:“司徒公子,我们还是走吧。”   司徒雪衣忽然上前一步,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身边保护孔玲珑的武夫更是迅速动作,挡在孔玲珑身前。   司徒雪衣冷冷一笑:“我只想要知道,这灯谜,究竟是你想的,还是你背后那个人出的?”   这一声阴森森的,几乎有点咬牙切齿了,而围观的人也一下反应过来,孔小姐背后的人?难道是说——夙夜公子吗?   顿时人心飘荡,看向孔玲珑的视线也越来越多。   孔玲珑在这么多注视之下,神色终于冰冷,半晌说出一句:“我孔家的灯谜,从不假手他人。”   一语毕,围观人心头都是一松。同时也看出孔玲珑生气了,这个跟着刘邵来的蓝衣人到底什么来头,竟然因为一个灯谜就对孔玲珑发难。   司徒雪衣却不以为然,继续冷笑:“我可不信一个女子,能想出这种灯谜。”   孔玲珑扇子一停,便看定了司徒雪衣,这人刚才出言,便是有些挤兑女子,这时候,竟又来了这么一句。   “你信不信,不重要,这灯谜是我孔玲珑出的,你猜不到,也不能怪我。”   何止不能怪她,猜不出灯谜,只能怪他自己。   司徒雪衣冷冷一笑。   孔玲珑接着道:“你不信?”   这时旁边的人都有些不满意了,其实他们倒也不是真的很想猜谜,毕竟一千两黄金什么的,只是幻想一下,大多数人来猜谜,一是图个中秋热闹,还有就是,这一两银子花出去,哪怕猜不出灯谜,也是做好事了。   所以咸阳上下,都很支持这个灯谜。眼看今年孔小姐主办第一年,就有这么一个人来搅局,都十分不满意。   “那行,”孔玲珑继续慢悠悠的,从椅子上站起,看着司徒雪衣:“只要你肯出一百两,我告诉你答案是什么,最起码你可以心服口服。”   众人一听,顿时沸腾了,还有人眼睛亮起来,起哄道:“这个好,这位公子你要实在不服气,出一百两好了,孔小姐让你心服口服。”   刘邵硬着脸,没想到事情发展到这地步,明显这些人都帮着孔玲珑。   他上前:“司徒公子……”   司徒雪衣忽然抬手制止,望着孔玲珑秀丽的面庞,慢慢挤出一个阴寒的笑:“一百两,拿出来。”   (谢谢末沫,黑面瑟鹭两位小伙伴,么么)   ☆、094章 轻视女子   刘邵这一百两掏的很肉痛,要知道司徒雪衣一句话,花的可全都是他们刘家的钱。虽然刘老太爷防备了这种情况,给了刘邵两张银票做备用,可这一下,就要花去整一百两。   刘邵拿出一百两银票,脸色很难看地拍在了孔玲珑的面前。   这个女子,只要遇上她就没好事,莫非真是他命里的克星?   孔玲珑看着自己面前的银票,淡淡道:“玉儿,收了。”   玉儿手脚麻利地把银票装进了袖子里,很理直气壮地站在孔玲珑身边。   司徒雪衣更是冷哼:“如何,银子拿了,这下可以说了么。”   他根本不信会有什么心服口服的谜底,如果真是眼前这商户女胡编,那今晚的中秋,就真的变成县衙抓人的场合吧。   孔玲珑看了一眼围观的人,见他们的脸上也出现了蠢蠢欲动,这种心思似乎是想跟着司徒雪衣一起听听答案是什么,又或者想看看司徒雪衣到底会不会心服。   孔玲珑慢慢一笑:“谜底说出来之后,因为每个人想法都不一样,很可能公子也觉得还不够让你心腹。所以我就请各位百姓在此做个见证,看看我这谜底,究竟和这灯谜合不合得上。”   请百姓作见证?围观的人一愣之下,又兴奋起来。这话真是切中了他们内心的想法,他们太想知道真正的谜底是什么,也能顺便知道这个质疑孔家灯谜的人,知道真相后是什么表情。   司徒雪衣面色冷淡,刘邵终于出声了:“孔小姐未免也太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只要你的谜底确实无可挑剔,司徒公子又怎么会故意不认。”   司徒公子,原来这人姓司徒。围观人又是一阵恍然大悟。   孔玲珑摇着扇子,那扇子此时在司徒雪衣眼中又是一阵扎眼,孔玲珑说道:“好,我便公布谜底,谜底就是——卓文君。”   听到卓文君的名字,旁边的百姓有人愣神,这灯谜的提示上面说的很清楚,通过各项线索,加上谜面,猜一个颇有名气的古人姓名。而周围看热闹的,也有不少是刚才进去过的,所以这谜底一公开,起初的愣怔之后,便是一阵兴奋恍然。   “啊!原来如此,竟然是卓文君哪,哈哈!”好几个人发出了大笑,为自己刚才的愚蠢发笑。   是啊,猜谜就是这回事,猜的时候各种为难,等到谜底一公布,就会嘲笑当时的自己,竟连这么简单的事都猜不到。   但司徒雪衣和刘邵二人,却完全没有感染到这种喜悦,相反,两人的脸色越发难看。   “孔玲珑!”刘邵隐含怒气地叫了一句。   孔玲珑装作平淡地看了一眼:“怎么了,司徒公子和刘公子,还没有明白吗?”   这羞辱,简直了,刘邵看了眼旁边的司徒雪衣,真的有些面色森寒了起来。   司徒雪衣忽然淡淡一笑,没有温度的眸光看向孔玲珑:“卓文君,这个谜底,可不够让本公子心服口服。”   说好了给一百两,就解开谜底,却只是单单说出卓文君三个字,就不再深入解释,这商门女,真以为一百两是这样好赚的?   孔玲珑却仿佛意兴阑珊:“我以为司徒公子听到谜底,也该明白了,想不到还会被公子这样质问,那玲珑就给公子解释一二吧。”   这语气,好像是在面对胡搅蛮缠之人一样。刘邵脸色更加难看,而旁边已经猜出的人,见到这司徒雪衣连卓文君都不知道,更加大感讶异,神情中颇有些轻蔑起来。连带的,刘邵都受到了这种轻蔑的袭击。   孔玲珑等这些目光洗礼的差不多了,才悠悠开口:“灯谜的谜面上写了,常青树,还有酒窖这些线索,最重要的,灯谜的四周,都画了一个女子临街卖酒的图像,以及幼时,女子闺阁中富贵的景象,幼时富贵,成年之后却临街卖酒,只有卓文君这位名扬史书的女子,何况还有常青树,卓文君的相公,正是昔日闻名天下的才子司马相如,字长卿。”   徐徐话语娓娓道来,尽管许多人已经猜到了,但是孔玲珑这么一说,那婉转低沉的女音,顿觉让人大为顺耳,只觉得这般讲解更为服气。   立刻有人道:“孔小姐都说的这么明白了,这位司徒公子,你不会还是不懂吧?”这人夸张的一叫,顿时有人掩嘴笑起来。   许多人虽然不认识司徒雪衣,但是看他仪表堂堂,衣裳华贵,怎么也应该是饱读圣贤书的人,居然逼得孔小姐如此详细给他解释谜底,却还一副一知半解的样子,顿时觉得真是人不能貌相,此人真是绣花枕头吧。   忽然间,一道冷冷的视线扫到那人脸上,好像是一把刀,扼在了咽喉处,竟让人产生呼吸困难的压抑感。先前嘲笑那人,顿时冒出了冷汗,再看过去,却看到司徒雪衣正移开了视线。同样的视线,司徒雪衣看向了孔玲珑,后者却安之若素。他冷笑,声音细柔:“临街卖酒?卓文君?”   孔玲珑不仅对他的视线视若罔闻,还轻轻道:“不过司徒公子猜不到也不稀奇,方才司徒公子嘲笑玲珑,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想必是看不起女子,既是看不起,自然也不会去花心思了解这史上,有名的才女了。”   一时旁边的人更是鄙夷起来,这人还敢看不起女子?自己这么愚蠢连个灯谜都猜不到,还好意思不满人家孔小姐堂堂一门当家?   孔玲珑一边摇着扇子,一边神情就没有变过。   司徒雪衣看着灯光下那张脸,他在京城见过数不尽的明艳美人,孔玲珑这种姿色也算上等,但是任何一个美人脸上,都没有出现过这样一种表情。   这种敢在京城那种君王霸权之下,露出的隐隐不屑一顾的神色,那她毫无疑问会被强权碾死。   就在他想要动杀气的时候,人群中忽然有一阵凌厉的气势逼向了他,似乎在跟他对抗。   而他的杀意越浓,那股压制的气势就越强,渐渐地,司徒雪衣眼眸危险地眯了起来。这股压力来自熟悉的人,他当然很明白。   骆从容……你居然在……   人群中,骆从容紧紧盯着司徒雪衣,唯恐他再有动作。   ☆、095章 以眼还眼   夙夜的扇子,夙夜的护卫。这两样都足够刺眼。   司徒雪衣看着孔玲珑,更加阴森冷沉起来。这个女人,竟然真敢跟夙夜合起伙来。   似乎察觉到司徒雪衣不善的目光,孔玲珑则是嘴角掠出一丝弧度,慢慢悠悠:“你看刘公子,谜底他就肯定早就猜出来了,只不过不敢驳司徒公子的面子,所以只能装作自己一无所知。”   这一声更是唯恐不乱,司徒雪衣骤然的神情,看向旁边刘邵,刘邵则是毫无防备地面色一白。   周围的人更是认真,对啊,这刘公子不可能猜不到吧,怎么也是考过殿试的人,要说卓文君都猜不到,也太让人笑掉大牙了。   只是这司徒雪衣又是什么来头,竟能让刘公子都忌惮,不敢说出谜底来?   只是旁边人怎么想不要紧,主要是司徒雪衣怎么想,他会不会以为,刘邵故意不说出谜底,是为了看他故意出丑?   司徒雪衣缓缓伸手,捏紧袖中刘邵的手腕,脸上露出一抹深意的笑:“刘公子,今天真是玩的尽兴,我们走吧。”   刘邵白着脸,他的腕骨几乎要被捏碎,可是,他却不能也不敢发出一点声音来。   孔玲珑道:“不送了。”   “孔玲珑,我记住你了。”司徒雪衣像是毒蛇吐信一样吐出一声。   孔玲珑淡淡看了他一眼,甚至理都没理。   这让司徒雪衣更是一脸阴沉的要滴下水,他更加用力地捏着刘邵,大步走出了人群。   灯谜被破,众人有意犹未尽,却也有惋惜。   不料,孔玲珑说道:“换一个灯谜上去,今晚猜灯继续。”   一言落,众人又沸腾起来:“啊,孔小姐真是想的周到。”   居然还有替换的灯谜,那就太好了,虽然被搅了局,不过有孔小姐这么一补充,顿时失去的气氛又回来了,甚至比原先还要热闹。   ==   夜幕降临,这一届的中秋灯会终于又圆满落幕,甚至比以往还要热闹三分。   孔玲珑和孔家一众仆从,也开始慢慢沿着长街收拾,将所有的灯笼和摆台,都回收孔宅。   每一年都还是这些灯,变的只是不一样的人。   第二日院中棋局对弈,玉儿忍不住眉开眼笑:“夙夜公子,您是没看见那个司徒的脸色,已经被小姐挤兑的说不出话了!”   昨晚可真是痛快,原来那个叫司徒的是这样一个人,而小姐昨天最后那句话,不知道刘公子今天可还安好了。   夙夜却有些心不在焉,看着对面的人儿,“玲珑,司徒雪衣最是睚眦必报,他……”   前因后果,昨夜骆从容回来的时候,就已经向他说明白。他心惊她的大胆。   孔玲珑把棋子放下,在输棋这一项,她是越挫越勇:“难道我昨天不得罪他,他就会放过我了?”   原本孔家就被视作了眼中钉,她是否羞辱奚落司徒雪衣,这个结局都不会改变。那昨天那么好的机会,她何必放过。   夙夜当然也知道,只是……担心让他乱了方寸。   还有灯谜上,入场从一两调到了十两的事情,也很是被百姓们热火朝天热议了一阵子。   正如刘家看不起孔家是商户,自诩高贵的士族,既然高贵,那你就比别人多花钱吧,一两提到十两,岂不更显你的高贵。孔玲珑的想法,几乎不用说,都已经摆在人们面前。   这用银子来彰显自身高贵的方法,可真是闻所未闻。最倒霉的莫过于那位司徒公子,连想花十两,都花不出去。   刘邵手腕上缠着纱布,跟刘老太爷一起站在司徒雪衣的面前。   司徒雪衣惋惜地道:“老太爷,你看,说好了低调行事,这下子咱们都低调不了了。”   刘邵头埋得更低,昨日说想去看灯谜,是司徒雪衣先提出来的。   刘老太爷立刻磕头谢罪:“这都是邵儿不懂事,下官替邵儿陪个不是,还请大人原谅他。”   司徒雪衣目光淡淡扫了一眼刘邵:“刘公子也这么觉得吗?”   刘邵撩开衣襟下跪,声音板板正正:“都是草民的错。”   司徒雪衣淡淡的,“我早说过,你不用勉强,刘公子。那个孔玲珑,曾是你的未过门妻子,你都降不住她,可见你也没什么本事。”   刘邵想要握拳,被刘老太爷一个厉眼制止。刘老太爷再次磕头。   司徒雪衣忽然一敲桌子,“对了,昨天老太爷不是说是动手的好机会?还和王县令商量以聚众闹事的罪名抓捕孔家,怎么一晚上过去了,毫无动静?”   刘老太爷脸上滴下汗,他是去找了王县令,可是王县令先是犹豫,毕竟中秋佳期,谁也不愿意舞刀弄枪。后来好不容易被刘老太爷说动,县衙的官兵也出动了,可是,县衙的官兵就算全体出动,那才多少人?   不到五十人,整个咸阳有多少人?五万人。昨夜因为一千两黄金的彩头,孔玲珑那周边围了里三层外三层水泄不通,一整条街更是全副武装似的,那些官兵没一会儿就挤散了,更不要说还抓人了。兴奋的百姓们,哪里还能注意到官兵。有几个百姓怕是还以为这是县太爷出动维持秩序呢。   司徒雪衣阴着脸,忽然想起昨夜孔玲珑灯光下,清淡的一句话:“你猜不到也不稀奇,你看不起女子,对吗?”   司徒雪衣骤然紧握,看不起女子?是,他是看不起,一个女子罢了,你最多也就是男子的附庸,孔玲珑,你难道不是夙夜的附庸吗?不然何必中秋之期他躲着不出现,却只是派出一个骆从容跟着你?   棋局下完了,孔玲珑就照例回去看账本。   此时骆从容跟在夙夜身旁,面无表情:“少主没对她说实话对吗。以这位孔家小姐的性子,如果知道少主不仅没有和盘托出,还对她撒了更大的谎,她会原谅少主吗?”   低头,夙夜摆弄着棋盘,孔玲珑的性子,就是眼里不揉沙子,信你便是全心信你,你若辜负了这信任,她便与你桥归桥路归路,再也没有瓜葛。   夙夜曾问孔玲珑:“刘家什么地方得罪了你?”   孔玲珑的回答是简单的八个字,“忘恩负义,欺世盗名。”   至于如何的忘恩负义,如何的欺世盗名,夙夜不需要再知道细节,他已经知道,什么东西,会被孔玲珑彻底厌弃。   ☆、096章 黄雀心计   夙夜解下了自己腰间的玉佩,桌上铺开的那封信,他也照例写了很久。似乎是在犹豫,“我相信玲珑。”   骆从容沉默了一会:“少主,她再聪明,也只是个姑娘家。”   姑娘家能做的事实在太有限了,这个世道就对姑娘家很不公平,不管你是认命还是不认命,结果都是这个样子。   夙夜好几次想把桌上那封信拿过来撕了,但手伸出去几次,也还是颓然放下。   骆从容继续道:“而且,从她的做法,也看出她太自信了。或许是咸阳这个小地方让她产生了这种轻而易举的感觉,但是世上毕竟不只有咸阳,她的能力,也只有在咸阳才算得上有用。”   一句一句点的都是孔玲珑的弱点,这个平日沉默寡言的黑骑校尉,早已经用他的眼睛看透了许多,他是京城最残酷的校尉营出来的,走到今天,强者吞噬弱者的事见了太多。   “不必说了。”夙夜垂下眼眸,拿过桌上的信折好,“想办法送出去吧。”   骆从容这才伸手小心接过信,吹干以后放到怀里。   孔玲珑院子中,她正在盘点这次灯会收上来的银子,真是盆满钵满也不为过,总计收上来两千多两,这意味着起码有两千人参与了猜谜。   这可是不小的数目。要知道一两银子对有钱人家没什么,贫户之家,这一两来之不易,很少用来猜谜这种事情,这两千两银子,几乎囊括了所有咸阳的富家商户。   “小姐惩治那司徒雪衣,可真是痛快。”玉儿眉开眼笑地,这段日子,她也没少听夙夜跟孔玲珑谈论这个叫司徒的有多惹人厌恶,灯会上一看,只觉得那人只比描述的更加惹人讨厌,好在小姐狠狠地回击了他,这才是以眼还眼呢。   孔玲珑看了看她:“别光想着痛快,那样的人,怎么会甘愿被人踩呢。”   何况还是他看不上的女人。   在夙夜面前她没有表示出什么,但心里早已经将这些后果都考虑到了,对付司徒雪衣,她也还没有更具体的把握。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她可是走了一步不好的棋。   在灯会上,她或许就像玉儿说的,只是求一个痛快罢了。   “这些银子,还跟往年一样,送到各街道的粥铺做开销。”孔玲珑说。   孔家的粥铺是给过往的贫穷人家准备的,偶尔还会施舍一些米面之类,也都是孔家旗下的铺子供出来的,这咸阳只要是百姓,敢说没有谁不在困境之时受到过孔家恩惠。   所以灯会之上,才有人仗义执言奚落那司徒雪衣。   不过司徒雪衣那句“县太爷也不管管”的话,倒是让孔玲珑确信,那墙头草县令王大人,已经完全跟他们拧成了一股绳,人可真是不能直面利益,完全经不起改变。   “聂芊芊跟刘邵那边怎么样了。”孔玲珑问着。   这件事原本是交给西苑的雏莓去做,但是雏莓定时会对玉儿回报,玉儿再告知孔玲珑。   说起这个,玉儿抬眼看了看小姐的脸,只觉更钦佩:“奴婢实在想不明白,小姐实在料事如神,那个聂芊芊,现在居然真的跟刘公子搭上了?”   孔玲珑嘴角淡淡笑意:“哦,她怎么做的?”   玉儿边说也觉得不可思议:“她跑到刘公子常去的几家酒楼,每次不是凑巧撞上,自己摔的可怜流泪,要么就是走的时候发现丢了帕子和首饰,回身的时候刘公子正好给她送来。总之现在几次下来,已然让刘公子亲自带着她,去雅间小坐了。”   这些计谋其实很拙劣,主要是很少有女孩子会那么没脸没皮,这聂芊芊还就是做到了。   她不知道,差点就被老鸨买去,调教成媚女高手的人,当然有这个脸皮了。   玉儿最难想的就是,孔玲珑怎么就能料到这些?要不是自己跟随小姐长大,简直要怀疑自己小姐有未卜先知的本事了。   孔玲珑眸子里淡淡幽光:“好,就这样才好。”   她已经明白了,前世的线一直都在交汇,前提是她如果不干涉,那么该发生的,不管以何种方式,都还会发生。   她比别人更多的,就是她清楚知道前世的线会怎么发展……   当初夙夜拿出来的那个金丹,说是只对有武功的人管用,孔玲珑就上了心思。陈掌柜开了孔膳堂多少年,他的医术便足以匹敌咸阳任何一个坐堂大夫。   陈掌柜说:“大小姐,因为习武之人的经脉和运气方式都和普通人不一样,他们对药效的吸收惊人强悍,所以会如此,对习武之人有效的,就是根据他们这种体质所配的药。”   孔玲珑悠悠地:“运气方式,这么说如果是香料之类的,被他们吸入体内,也会造成影响?”   陈掌柜停顿了一下,才讶异:“大小姐这么说也没错,有些习武之人倒确实是屋中从不点香,可能便是因为香料会影响他们的五识。”   孔玲珑和陈掌柜都不是习武的人,但他们都算得半个大夫,对人体的经脉了解度更多。   孔玲珑眸子里淡了淡,似乎有些笑意:“那我们做一个闻不出味道的香料,不就行了?”   没有味道的东西,习武之人也没办法警惕。既然入口的药都能做到无色无味,为什么气味就不能?按常理,这个还更简单点。   陈掌柜立刻就明白了少当家的意思,他也不会过问孔玲珑要这个干什么,他只知道,孔门少当家一定不会用这种东西去为祸旁人。   不出半月,陈掌柜就将提纯出来的药香,送给了孔玲珑。这药香也是个好物,对没有武功底子的人,有舒缓神经的功效,所以,孔玲珑立刻大大方方地把府中,负责浣洗丫鬟衣物的仆妇叫来,吩咐她们,所有丫鬟的衣服上,在洗涤之前,都要滴入这种香。   同时,孔玲珑把西苑伺候夙夜的,所有婢女都召了回来,换上了清一色的小厮。   大小姐这种做法,又是让人好一阵摸不清头脑,包括西苑聪明绝顶的两个男人。   “是不是这位孔小姐终于对少主你起了心思,所以吃醋少主身边有女人,就把婢女调走了?”骆从容慢吞吞地说。之前还强塞了一个貌美如花的贴身婢女,现在一下全撤走,这是唱的什么戏呢。   这说的是孔玲珑吗?夙夜可是连想都不敢想。   ☆、097章 自以为是   今天刘邵很奇怪地来到了刘老太爷的院子,自从司徒雪衣进驻之后,他几乎不来这个院子。   而刘老太爷今日,也不在院子里。   他来找谁,几乎已经不言自明。   刘邵忍够了,他不想再听任司徒雪衣莫名其妙的一些吩咐,他觉得,站在刘家的角度,这些东西对刘家根本没有任何益处。   还好这里留下的依然是刘老太爷的心腹手下,见到刘邵这个大公子,他们都面露为难,不知道该不该让大公子进去。   刘邵却不给他们机会为难,和颜悦色说道:“两位辛苦了,都下去吧。”   两人想了想,到底还是刘家的下人,没道理不听大公子的话。便把门让开。   刘邵施施然走进去,依然是刘老太爷的书房,可是里面的主人换了,就好像气氛也不同了。   司徒雪衣阴阳怪气的声音森笑传来:“刘公子,你敢一个人来找我。”   刘邵装作听不明白,嘴角淡笑:“这是祖父的书房,我又岂会不敢来呢。”   顿时,一道冷电一样的视线扫过了刘邵的脸上,活像一把锋利尖刀。   刘邵指尖微凉,却是慢慢拢起了袖子。   桌上的灯亮起来,司徒雪衣在灯下支着脸,含笑晏晏:“直接说吧,找我想说点什么。”   这刘家大公子终于是忍不住了,这段日子,想必也过的很憋屈吧。   刘邵慢慢走上前,尽管他做了心理准备,这时候还是觉得无比艰难,片刻后,他终于让自己双膝下跪,跪到了司徒雪衣的面前。   司徒雪衣挑了挑眉,居然跪下了?这段时日刘老太爷一直尽量避免刘邵和他的接触,唯一一次中秋,还是以友人伴游的身份,可见老太爷多保护他这个金贵的孙儿,生怕自己折了他的傲气。   但司徒雪衣早知道这个人狼子野心,必不会是甘于平凡之人。   刘邵跪在了地上,语气却铿锵有力:“我有办法对付孔家。”   司徒雪衣摸过桌上的杯子喝了一口,嘴角讥嘲:“对付孔家?”   他早看出这大公子心术不坚,想不到他这段时间,一直盘算这个。   刘邵却继续说道:“此计,一定能让孔家再无翻身之地。”   看来是真的有好办法,很自信呢。   司徒雪衣嘴角轻扬,忽然带着几分讥讽的开口:“刘公子,我实在不知道你跟孔家有什么仇怨,要是你真的因为那孔家女人不肯嫁你,或者害你在咸阳丢尽了脸,就想着一定要让这个让你丢脸的女人付出代价,那我只能说,刘公子你的心胸可太让人惊讶了。”   他看不起女人,更看不起为了女人花心思的男人,不管这心思是被女人迷了心窍,或者是刘邵这样处心积虑想对付一个女人。   刘邵骤然握紧了拳,这句话谁都可以说,就不该是司徒雪衣说,他司徒雪衣又是什么正人君子么,被孔玲珑在灯谜上奚落一番,分明早已怀恨在心,他想办法来对付孔家,他又有什么立场奚落?   刘邵想着就抬起头,看着灯火下司徒雪衣有些阴邪的脸,说道:“司徒公子可以瞧不上我刘邵,但只有我这个办法,才能让孔家彻底从咸阳、这世上消失。”   他司徒雪衣以贵重之身入住刘家,又怎么样,这么段时间,他做到让孔家消失了吗?他做到当初傲然不屑的承诺了吗?   最后的最后,还不是要靠他刘邵来想出办法?   人在情绪激越的时候是很危险的,理智这时候被隐藏,无法很快地察觉不对的氛围,刘邵这句话,说满了。   刘邵察觉的时候已经晚了,司徒雪衣满含杀气的掌心已经推到了他面前,他半点武功也不懂,只是知道这一掌,他想躲也躲不过去。   只是他依然不信,司徒雪衣会要他的命,司徒雪衣敢要他的命。   一掌拍出,刘邵横飞了出去,口吐鲜血,撞倒在墙壁上。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喊此时传来:“邵儿!”   刘老太爷进门,恰好看见了这一幕,上前便抱住刘邵的身体,浑身颤抖,却不敢说一个不字。   半晌,见到刘邵咳了几声,到底醒了过来,刘老太爷才喜极而泣。   那厢,司徒雪衣依旧面色阴沉:“刘邵,你是以为我动不了孔家?还是以为我没有办法对付孔家?本公子不怕告诉你,本公子忌惮的从来都只是一个夙夜,孔家不过是个随时能捏碎的蚂蚁,可是你从开始就本末倒置,一心只想着孔家怎么死,你又何曾真心地为本公子想过,如何铲除夙夜这个威胁?”   刘邵现在根本说不出话,他的胸骨好像都震碎了,满脸痛苦。   可是刘老太爷却松开了他,跪在地上朝司徒雪衣认错磕头:“都是邵儿不懂事,触怒了大人,多谢大人饶了邵儿一命!”   刘老太爷是清楚的,如果司徒雪衣想杀死刘邵,刚才那一掌,刘邵绝对醒不过来了。   刚才他进门的时候,也以为刘邵必死无疑,想不到,司徒雪衣竟然真的留了手,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他都深感庆幸。   司徒雪衣似乎极是不耐:“马上带着你的孙子滚!”   刘老太爷哪还敢说什么,都怪他太纵容刘邵,没有压住他这傲慢的性子。在咸阳刘家可以傲慢,但是在司徒家面前,他们哪有喘气的资格?   刘老太爷立刻就抱着刘邵离开了书房,书房中淡淡的血腥气,让人身心泛凉。   司徒雪衣看着自己的掌心,刚才那一掌,他的确是想要刘邵的命,但是,什么原因刘邵竟然没死?   刘老太爷庆幸刘邵捡了一条命,却丝毫不敢声张,更不敢告诉刘家其余的任何人。要知道,刘邵可是全家人的命根子,如果被刘老夫人,或者刘大夫人知道一丝半点,只怕她们的命也要从此去了半条。   思来想去,刘老太爷只有咬牙叫来自己的心腹管事:“你马上把城中最好的大夫,无论用什么方式都要把他请过来!”   管事跟随刘老太爷几十年,十分稳得住,此时却顿了顿,看了刘老太爷一眼:“最好的大夫?”   刘老太爷本就心急,此时咬着牙说道:“一定要是最好的大夫!你马上去,一刻不许耽误!”   管事也知道轻重缓急,匆忙说道:“小的明白了,只是这咸阳城最好的大夫,是孔家的坐堂大夫……”   其实这咸阳城,什么沾上最好的,都是出自孔家,最好的药铺,最好的绸缎庄,最好的米铺。   最好的大夫,也在孔家开的铺子里。   刘老太爷脸色僵住了。   屋内刘邵似乎再次开始呕血,一声声听得管事都心惊胆战,抬头看着刘老太爷:“老太爷?”   半晌,刘老太爷他才有些颤声地:“去,去请来……”   ☆、098章 初露马脚   老大夫来的很快,主要是刘家的人说的性命攸关,作为大夫必然不管一切先来看看。   看到刘邵之后,老大夫凝了凝神,放下药箱就去诊脉,刘邵现在不吐血了,但是整个人温度奇高,躺在床上生死不知。   刘老太爷扶着门框站立,一张脸犹如秋风中萧瑟的树叶。   老大夫诊脉诊了很久,半晌有些沉重地抬起眼睑:“贵公子这是遇到了什么事,里头的胸骨都碎了,淤血排不出来,这是要危及性命的。”   前面这些都没听,可最后这句危及性命顿时让老管事和刘老太爷都寒下了脸。   老管事看了看刘老太爷,上前道:“大夫,无论如何请保住我们大公子的性命。”   那老大夫倒是没露出什么表情,大夫生死见的惯了,就算是刘邵生而富贵,也一样逃不脱生死一事。   就在刘老太爷忍不住说话的时候,老大夫淡淡开口了:“伤成这样,老夫也没有十足把握。先开个方子吃吃看吧。”   刘老太爷没想到是这种结果,撑着门框顿时就站不住了。   老大夫拿过方子写好,交给刘家管事,背着药箱就要走了。刘老太爷眼底浮现出一缕狠色,这大夫如果离开,刘邵生死不知的消息就瞒不住了。   管事深知刘老太爷的想法,连忙紧走几步来到老大夫身旁,赔笑道:“……还请您,务必保密。”   老大夫看了他们一眼,什么话也没说就走了。   他是孔家铺子下的坐堂大夫,虽说大夫眼中病人都一样,他也救治了刘邵,但是自家小姐跟刘家的恩恩怨怨,他们也是门儿清楚,除了开药方,他没必要再跟刘家多有牵扯。   至于保密,哼。   而目送老大夫离开的管事,也是满脸深沉,这可是孔家的大夫,而且是城里最有名的妙手堂大夫,真要是把他灭了口,自家这事才真是瞒不住了。   可是老大夫在刘府走的这么一遭,很快就被刘老夫人带着丫鬟看见了,一起的还有刘大夫人,刘大夫人龟缩在自己的宅院许久,今天趁着陪刘老夫人,顺便也表示一下自己孝心。   府中两个当家女人,看见一个背着药箱的人走过去,还不觉得:“这清早为何大夫就来了?”   刘大夫人笑了笑:“许是老太爷院中的贵客有什么不适吧。”   刘老夫人这个岁数,对城中的各个大夫算是很熟了,哪个有名气的,不曾在她床前诊治过两次,看到那大夫身影熟悉,想了想,想起这是城中数一数二的妙手堂大夫。   虽然说刘家跟孔家闹翻后,孔家旗下的人刘家都是能不碰就不碰,但是这妙手堂大夫,在之前都还为刘老夫人看过病的。她当然有印象。   刘老夫人顿时转头吩咐:“大媳妇你先回去,我去老爷院子里看看。”   到底是几十年的老夫老妻,看到大夫走出来,心里还是咯噔一下,去看一看刘老太爷才放心。   现在院子里戒备森严,刘大夫人也没法跟着去。于是笑着告退了。   刘老夫人就朝着院子里走去。   ==   表面上,还是风平浪静。孔宅中,那些薰了香的衣服,被每个婢女穿在身上,没有人露出特别的反应。   聂芊芊那边,却意料中有了异动,雏莓跟玉儿小声汇报了以后,玉儿也讶异,转头把这件事告诉了孔玲珑。   “小姐,雏莓说那聂芊芊最近魂不守舍,而且好几次都过了回府的时辰,才丢了魂一样出现。派人跟着她,说是这好几日,刘公子都不曾再出现了。”   听到聂芊芊因为刘邵没有出现,就开始行为异常,孔玲珑淡淡道:“这么快刘邵就腻了吗。”   刘邵本来就是个风流种,前世他宠爱聂芊芊这个妾室,可是孔玲珑闭眼的早,没能看到最后。刘邵今日会因为聂芊芊娇柔貌美被迷住,他日看到更出色的美人,说不准聂芊芊就被忘在脑后。   但是这才不到一个月,想不到聂芊芊就连刘邵的面都见不到了。   “不管她,随她去吧。”孔玲珑说道。   聂芊芊一连几日,在约定的地方没有见到刘邵,却不死心。每天在那附近徘徊,还招惹了好几个心术不正的男子垂涎。   她只好哭着回来,这时她才发现,在这偌大宅院,她竟然没有任何依靠。自己自始至终,只是没根没凭的孤女。   身后有一个声音传来:“你怎么在这里?”   聂芊芊一听这声音,顿时身子一僵,慢慢地转过脸来,却不敢露出都是泪水的一张脸。   大约是知道,她这幅样子,到底不能换得眼前之人的垂怜。   夙夜看着聂芊芊,他对这女子没什么特别感受,只觉得她有些钻营巧计,但到底服侍过他,所以他没有当做看不见。   “你现在被大小姐调回去了,有什么事情,应该对大小姐说。”夙夜看着聂芊芊说道。   他的西苑所有婢女被撤换,这聂芊芊也是,如果她真的遇到了什么难事,大可以告诉孔玲珑,他相信孔玲珑不是对待婢女不闻不问的人。   可是聂芊芊心里的小九九,又怎能放到阳光下,当下,聂芊芊只得草草行了个礼,“多谢夙夜公子。”便忙不迭地逃远了。   夙夜微微蹙眉,正准备转身继续走,就听身旁骆从容颤声道:“少主,刚才那姑娘接近的时候,属下有一阵内息不稳。”   夙夜微一凝神,看骆从容苍白的脸:“内息不稳?”   骆从容呼吸了一下:“好像是,属下的内息被阻了。”   夙夜脸色微变,看向聂芊芊走过的地方,半晌又回头看着骆从容:“你是说她身上不妥?”   夙夜也是敏锐的人,方才的聂芊芊,并未让他感觉有什么不同。   骆从容也古怪地看了夙夜一眼:“刚才呼吸之间似乎真有不妥。属下修的是练气功夫,跟一般武者不同,真气一旦被阻,属下就能感觉。”   所以很难用一时的错觉掩盖过去。尤其是聂芊芊刚一离开,骆从容就恢复正常。   夙夜的眼眸越来越深沉。   ☆、099章 态度大转   夙夜走进孔玲珑的闺房,丫鬟们看他来都有些讶异,说起来这位公子在宅中住了不短了,但是守规矩的很,自己从不主动到孔玲珑院子来。   此时他却礼貌地微笑看着众丫鬟:“不知可否让我跟小姐说几句话?”   众丫鬟都有些不好意思,更不要说拒绝的话了。再加上孔玲珑没说什么,片刻之后,屋子里的丫鬟竟然真的都出去了。   甚至玉儿眼珠转了转,都溜出去了。   夙夜这才看向孔玲珑,孔玲珑慢慢地:“这么大动静,有什么事?”   夙夜说道:“刚才我在院子里,碰到那位叫芊芊的婢女了。”   孔玲珑顿了一下, 就问:“怎么,她又缠着你了?”   夙夜噎了一下,半晌竟然只能说道:“不曾缠着我,但是骆从容在她身上遇到了麻烦。“   孔玲珑倒是够镇定的,“骆从容武功那么高,能遇到什么麻烦。“   那个药香陈掌柜当初就已说过,因为无色无味,也就无迹可查,所以就算武功再高的人,也应该发现不了。   看孔玲珑这么淡然,夙夜只好盯着她的脸半晌:“玲珑,你把我院中的婢女全部撤换,是不是有什么原因。”   孔玲珑放下了手中书,终于有些认真地看着夙夜瞧:“你不是不喜欢婢女吗,我这样做,也是合你的心意。”   之前夙夜的确也是这么想的,但是骆从容遇到聂芊芊之后,夙夜不得不怀疑孔玲珑早就安排好了一切。   夙夜郑重起来:“玲珑,我想我们说好的,司徒雪衣这件事情,谁都不要轻举妄动。”   孔玲珑看着他:“你是为这事来?我何曾轻举妄动了?”   夙夜只好说出来:“那聂芊芊身上,为何会有习武者吸入便会损伤内力的东西?”   夙夜尚且不知那是什么,但既然如此厉害,想必和他之前配制的金丹一样,可以无声无息叫人中招。可惜都是聪明人,夙夜一想就知道如果有这种东西,一定是孔玲珑用来对付司徒雪衣,   孔玲珑终于悠然了起来:“这么说真的管用了?”   夙夜急急道:“你怎么做到的?”   孔玲珑却平平静静:“你一个外行都能配出金丹,我孔家经营着数十间大小药铺,坐堂大夫是城中第一,难道还配不出来更好的吗。”   现在哪里是说这个的时候,夙夜眉心生生多了三道皱纹:“玲珑,你太冒进了。”   孔玲珑想的却不是这个,她敲着桌子:“说的对,骆从容怎么发现的,看来药方还要改良。”   夙夜无言,骆从容发现,跟骆从容本身练气功夫有关,最好孔玲珑不要再改良了,要是真改出连骆从容都辨别不出的药……   夙夜顿时道:“玲珑,这药你是已经送进了刘府,还是没有?”   要是没有,那还可能有办法。   孔玲珑看着他:“这药是气息传播的,那聂芊芊这段日子一直出门和刘邵私会,刘邵只要接触过司徒雪衣,应该就起效了。”   夙夜顿时怔住。   吃了几天老大夫开的药,刘邵却不见起色,只是半死不活吊着。   刘老夫人脸色惨白:“邵儿是你唯一的孙子,你怎么能坐看他被人打掉半条命。”   刘老太爷咬着牙:“邵儿现在还留着命,就该庆幸了。”   刘老夫人奔到刘邵床前,指着刘邵的脸:“这样叫留着命?老爷,你不要忘了,邵儿是刘家的独子独孙,他有个好歹,我们刘家就是绝后!”   绝后这话刺激了刘老太爷,厉声说:“住口!无知妇人!怎么就绝后?凌峰不是还在京城吗?”   刘凌峰是刘老太爷的儿子,刘邵的爹。但是刘凌峰也年近五十的人了,膝下只有刘邵一个,虽然妻妾也不算少。   刘老夫人摔了衣袖,愤愤地:“你不是请了最好的大夫吗?现在邵儿还是生死不知,你又有什么高招?”   这也是刘老太爷头疼的,刘邵成了这幅样子,老大夫开的药方似乎只能保命,可是长此以往,刘邵又能撑多久?   刘老夫人这时沉沉说道:“我有一个主意。”   刘老太爷皱眉:“什么主意,只要能救邵儿,我还会不愿意?”   刘老夫人眼神有些晦涩:“你记得大媳妇之前犯病的事吧,她那病看了多少个大夫,根本毫无办法。可是那个叫夙夜的……只是一枚药丸,就根治了大媳妇。”   刘老太爷直接惊了,有些不信地看着这个相伴多年的老妻:“你莫非昏了头?”   刘老夫人再次愤然:“就知道你舍不下那张老脸,不想想现在什么时候了?邵儿是你唯一的孙子,刚才你还说只要能救邵儿,你没有不愿意的吗?”   刘老太爷震惊许久没回过神,这时刘老夫人更是刺激他:“如果你不愿意,我就是舍下我这张老脸,也会登孔家的门去请人,无论如何,我不会让邵儿这样不明不白丢了命!”   刘老太爷看她不像说假,立刻上前拽住:“你给我站住!”   又恨铁不成钢,却不由自主压低了声音:“你知不知道那司徒公子和那夙夜是死敌?他今次好歹留了邵儿的命,倘若他知道我们因为邵儿求到了夙夜头上,怕是你我都性命堪忧!”   刘老夫人思忖了一下,却又冷冷看向刘老太爷:“你是担心你我的命,还是担心你的前程?”   司徒家这些事家中儿孙未必清楚,可是相伴多年的老夫人却直到,刘家有今天,便是刘老太爷攀上了司徒家这棵大树,甚至如今连自己的孙子都要搭进去做人情。   司徒家不会在乎刘邵的死活,他们只要有刘家这个马前卒就可以了。   刘老太爷一时语塞,刘老夫人咬牙说道:“便是真要我这条老命,只要能换到邵儿的活,我便是舍了又何妨?”   听说刘老夫人要亲自去孔家请人,所有人都震惊了,特别是中途被打发回来的刘大夫人,完全不明白老夫人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从何来。   而临走之前,刘老夫人还破天荒去了北苑,那里是被她丢弃多年的表外孙女,程锦画。   ☆、100章 祸害长命   “你只要告诉我,那个夙夜,是不是真的懂医术?”刘老夫人将信将疑地看着程锦画。   程锦画还躺在床上,她这段时日卧床不起,刘家人根本就没来看过。   此时看刘老夫人一来就问这个,也不管对方是不是自己外祖母,就露出讥削之笑来:“外祖母居然问起一个外人,夙夜公子懂不懂医术,又跟外祖母有什么关系呢。“   换了平时刘老夫人一定拉下了脸,可是这时候,她只想让程锦画如实相告,“这件事关系我刘家的大事,你若是知道,就告诉外祖母。”   程锦画有些冷淡地看着床前的刘老夫人,她这段日子即便用药吊着,身体也大不如前,这个所谓外祖母,却拿什么刘家大事来哄骗她,可是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她又不姓刘。   见程锦画不说话,刘老夫人立刻从椅子上站起,程锦画贴身丫鬟夏荷吓了一跳,心想是小姐惹了老夫人生气,却想不到,刘老夫人一步步走向程锦画窗前,盯着程锦画:“外孙女,眼下这儿没外人,外祖母也不诓骗你。只要你乖乖说了,外祖母保证你安安心心出嫁,顺顺当当做上丁举人的正房夫人。谁也不会敢来为难你。可你要是依然犯糊涂不说,也别怨外祖母不顾念骨肉亲情。”   往年刘老太爷对这个外孙女不假辞色,刘老夫人倒是多少还念着一点情分,不然程锦画也不能在刘府中住上这么久。   此时听见刘老夫人这么说,程锦画的眼睛就不甘心地瞪圆了,这等于是在威胁她,从头至尾,她程锦画都是刘家的一颗棋子。   程锦画握着被子中的手帕,慢慢看着刘老夫人,她胳膊拧不过大腿,如今已经走到了这地步,她除了妥协也没有别的办法。   刘老夫人满意地走了,临走之前也算兑现承诺,吩咐程锦画院子里的丫鬟好生照顾表小姐,有什么缺的用的,只管去她院子里拿。   孔玲珑的院子里,夙夜依然未离开:“他跟你在咸阳对付的那些人都不一样。”   孔玲珑用手拨弄着灯芯,她不以为然,这世上的人不会因为在不同的地方,就有所变化,不要脸的依然是不要脸,最多是程度不同。   夙夜见孔玲珑没把自己的话听进去,难言忧虑,却因为对她的了解,知道再劝多少句也无用。   孔玲珑一旦认定了的事,就没办法去改。她铁了心觉得司徒雪衣能对付得了,那夙夜再怎么说都是徒劳。   这时门口有人来回报,城中妙手堂的林大夫给送了一封信。   妙手堂林大夫,那是城里的坐堂大夫,孔玲珑也最不需要操心的地方。   孔玲珑也带着三分惊讶,把信拿过来拆开读了读。   接着,她神情古怪起来。   夙夜这时还没走,见状正打算问询。玉儿忽然从旁边飞奔过来,一脸吃了苍蝇地:“小姐,刚才后门的白叔来报,说刘家那个老夫人,赶着马车在我们后门等呢。”   孔玲珑立刻收了信,得说信上说的事让她也触目三分,偏偏这时候刘家老夫人竟然又来了。   “吩咐白叔拦着,随便编个什么理由,别让她们有机会进门。”孔玲珑把信揉成了一团。   玉儿只觉得自家小姐就该硬气一回,顿时昂首挺胸给白叔回话去了。   夙夜却看着孔玲珑古怪的面庞,淡淡道:“出什么事了?”   孔玲珑看着他,却慢慢把手里的纸团丢下了。她端起一杯茶装作掩饰,手却有些抖。   后门,刘老夫人一不做二不休,对着玉儿道:“今天老身一定要见到孔小姐,若小姐不愿意见,老身就在这后门等到死。”   这可是说的十分重了,居然说要等到死?就连玉儿都给噎住了半晌没说话,这刘家老夫人当初退婚的时候都没登门来,这会子却是中了哪门子邪?   马车中,刘大夫人跟着同来,见状忍不住出声:“母亲,你何必在这受此折辱?”   来到这孔家门楣下,刘大夫人就不由自主想起当初这里遇到的种种不堪,况且她曾经发誓一辈子不再登孔家的门,没想到这才几个月啊,就破了誓言。   刘老夫人却站的坚定,连马车都不回了,就这么立在孔家的后门门口。   玉儿郁闷地把刘老夫人赖着不走的事情和孔玲珑一说,“这老夫人莫不是想赖着小姐,她那么大把岁数,要是在后门口站出个好歹来,还要说是小姐害的。”   孔玲珑心里想的又是另一番光景,林大夫信中说刘邵的命能不能保住还是问题,刘老夫人此时来孔家门前死磕到底,看来是真要找孔家给她的宝贝孙子赔命?   这么一来,她更不能给刘老夫人机会。   快到傍晚的时候,刘老夫人犹如老松一样的身体依然站着没动,等玉儿的脸在后门晃动之后,刘老夫人便开口:“请转告孔小姐,老身这次是来求医的,还请孔小姐相见。”   玉儿只有再回头把这话告诉孔玲珑。孔玲珑眉目间怀着不信:“求医?”   她孔家又不是妙手回春堂,求医为何要跑到孔家后门去等?   玉儿说道:“刚才守着后门的白叔说了,他看着刘老夫人那么大个人杵在那,也是别扭的很,问小姐有没有彻底的法子把人赶走。”   赶走么,孔玲珑沉吟了片刻,这刘老夫人前世是个极厉害的女人,虽然刘大夫人名义上当家,可实际上,一切都是听从刘老夫人的拿捏。   这女人没事不会跑到孔家后门,既然走的还是后门,自然是刘老夫人也不想把事闹大。   “你还是见吧。”夙夜的声音传来,孔玲珑抬起头看着他,“难道你不想知道,刘邵是怎么伤的?”   林老大夫在信中写的,可是刘邵生死不知。   连全城第一的妙手回春的老大夫都下了这样诊断,几乎是宣判一个人必死一样。   “请刘老夫人前厅见面。”孔玲珑慢慢地开口。都说祸害遗千年,这个前世谋算了她十几年的男人,到底为什么现在就要死了。   ☆、101章 有眼无珠   这还是孔玲珑第一次见刘老夫人,而刘老夫人对于这个差点成为自己孙媳妇的女孩子到底抱有什么心情,谁也不知道。   只是当她坐在孔玲珑面前的时候,面色上一如既往的平淡着,只是眉间多了一道幽幽。   孔玲珑没有刻意准备,只是将身上今天穿的比较艳的衣裙换了下来,穿了一套颜色平常的,不管刘家对她怎么样,孔门家训,她都不会失礼人前。   刘老夫人看到孔玲珑的样子,十几岁的清秀脸庞,身影瘦长,不像是养尊处优长大的,若不是皮肤细腻的可以,谁也不会想到她出身富贵。   孔玲珑也没有在意刘老夫人的打量,坐下以后就说:“老夫人找我有事吗?”   不太需要怎么客套,特别是她让刘老夫人在后门口等了一天,这个时候来装体贴人意,估计这位老夫人都不会认为舒服。   刘老夫人先顿了一下,转头吩咐跟来的刘大夫人:“把东西拿出来。”   这次,刘老夫人除了一个随身丫鬟,谁都没敢带来,就是这个随身丫鬟,此刻也还被留在了外头。   刘大夫人现在就充当给老夫人端茶递水的角色,闻言,低眉顺眼地把手里提着的东西,慢慢放到了桌面上。   刘老夫人打开上面的手帕,露出里面莹莹玉润的一枚镯子。   “之前因为亲事的关系,我们刘家对不住你。孔小姐,还望你大人大量,不要计较。”刘老夫人捧着镯子,首次这样严肃说道。   而旁边的刘大夫人,此时更加狠狠不自在起来。   孔玲珑慢慢抬头看着面前的刘老夫人,先前传话来说刘老夫人是来孔家求医,而不是来找麻烦,看眼下这光景,似乎真的是不找麻烦。   但是……   在孔玲珑心里,这桩亲事早就没有了,一个早就画上了句号的事情,刘老夫人这时候还来说做什么?   就算是要道歉,也早该在很久以前就道歉了。   孔玲珑捻着杯盖,纯粹是为了转移一下注意,说道:“老夫人何必说这些,况且真要计较的事,也不是轻轻松松一句不要计较就能不计较的,换来说,你们也没什么对不住我的地方。”   至少在这一辈子,他们刘家没这个对不起她孔玲珑的机会。   刘老夫人有些郑重,却将那镯子拿在手里,继续说道:“我知道孔小姐眼中不把这点东西放在眼里,不过这个镯子,是我当初传到了长房长媳手里,用的是罕见的金雕玉,今日拿出来,也是希望孔小姐能明了我们的一片心意。”   孔玲珑还真没法明白她这片心意,这是干什么呢,既然知道她孔家不缺这点银两,拿出一个金雕玉的手镯想表明什么。   只有刘大夫人暗自牙都要咬碎了,这人是陷害她亲生女儿刘良月的仇人,她却不得不为了刘家对她低声下气。这金雕玉是刘老夫人传给她的,一个是名贵,另外,让她把心爱的镯子拿出来,其实就是想借此对孔玲珑赔罪,把当家大夫人心爱之物都拿出来当赔罪礼,这孔小姐还有什么不满意?   孔玲珑捻着杯盖,其实她很诧异,也从侧面知道,刘邵是不是真要死了,以至于刘老夫人和大夫人这两个女人,都彻底失了理智。   她孔玲珑是学过医术,可是和真正的坐堂大夫无法比较,找上她求医么?   “老夫人,”她索性说开,刘家这点便宜她也不想占,“您有话就直说吧。不必绕弯子。”   也不需要绕弯子。   刘老夫人看她一眼都不多看镯子,也是捏紧了手心,半晌才沉沉地抬眼看着她:“孔小姐,实话不瞒你说,我们……想请夙夜公子过府一叙。”   就算是刘老夫人,也还是要脸的,这番话说出来,她能预想到孔玲珑会有的几种表情。   可是孔玲珑竟然一个表情都没有,只是略带疑惑地看过来:“请夙夜公子?”   刘老夫人哑着嗓子:“不错,还请孔小姐行个方便。”   孔玲珑握着青瓷杯,半晌没有说话,而刘老夫人袖中的手竟然渐渐握紧。   孔玲珑轻轻说道:“老夫人来的不凑巧,夙夜公子,前段日子已经离开了。”   刘老夫人面色冷沉,她这样的岁数,许多世面都已经见过了,她也并不相信夙夜真的离开了。   “孔小姐,你是个有本事的女人,之前我们刘家不懂得识人,也是遭了有眼无珠的报应。”刘老夫人生生地说道,“如今孔小姐找到夙夜公子这样的佳婿,实在也是孔小姐应得的福气,只求孔小姐,看在我们同在咸阳百年为邻的份上,帮助我们一把。”   孔家跟刘家都在咸阳扎根百年,咸阳是个小地方,两户百年历史的人家,仅此孔刘。   刘老夫人大约也知道他们和孔家实在没有什么情分,唯独能抬出这个。   孔玲珑淡淡地,这番话她同样动容,也没料到刘老夫人把这样的渊源也搬出来。   可是,“老夫人,您不必说的这样严重,请夙夜公子过府的事情,原本也不是我做主,他若是现在府中,我也会请他过来见老夫人。”   刘大夫人想不到孔玲珑这样油盐不进,气的说道:“孔玲珑,你不要得寸进尺……”   “住口!”刘老夫人的声音十分吓人,让刘大夫人直接缩起了肩膀,不敢再吱声。   刘老夫人盯着孔玲珑望:“孔小姐曾说已经跟夙夜公子定了亲事,不知道眼下节骨眼,夙夜公子会去哪里?”   孔玲珑想也没想:“回他家乡去了。”   家乡?刘老夫人喃喃道:“夙夜公子去了南阳?”   孔玲珑点头:“不错。”   夙夜是南阳人的消息,看来早就传遍了城中。   刘老夫人的手似乎又有点抖:“不知,公子走了多久?”   是否如果刚走,还有机会追回来?   孔玲珑瞄了她一眼,淡淡说:“已经三五天了,一来一回少则也要半年,那时候他回来,想必老夫人也不会想要请他了。”   半年,不管天大的事也过去了。   刘老夫人手抖得更厉害,她抬起头,仍不死心:“孔小姐,你当真不愿意让夙夜公子出来见我们吗?”   孔玲珑手指若无若无敲击着,和刘老夫人对视:“老夫人,玲珑并非不愿意,他真的已经走了。”   ☆、102章 救或不救   刘老夫人离开的时候已经是夜幕降临时分了,但是刘老夫人整个人仿佛比夜色还要显得暮气沉沉。   孔玲珑到最后也没有松口,何况送走了刘老夫人之后,她就如常去用晚饭了。   让她不如常的,是夙夜的出现。   孔玲珑吃着饭,头也不抬:“你现在是个已经走了的人,别动不动就在人前晃悠。”   做戏做全套,那就是不管外人在不在场,都要保持始终如一。   夙夜看着她良久没有说话,一直到孔玲珑安静地把碗里的饭菜吃完,她自从醒来后,对吃的一项就比从前讲究,她现在不是一个人,她要撑起整个孔家,需要自己有一副打不到的躯体,才有机会筹谋以后的事情。   她孔玲珑一向就是惜命,为了不重蹈覆辙,就要比以往更加惜命。   夙夜终于开口:“问清楚刘邵了?”   丫鬟已经手脚麻利把孔玲珑面前摆盘撤走,玉儿正递过了手巾给孔玲珑擦嘴:“没问,刘老夫人现在还守口如瓶,她没胆子说出来。”   虽然最后,她哀求态度表现的那么明显,可是那一丝不敢见于阳光下的心里,还是始终藏着。   夙夜这时又沉默。   孔玲珑对丫鬟们说道:“你们都下去歇着吧,我这里不用伺候了。”   丫鬟们立刻乖巧应声,玉儿也看了看,随后不动声色退了出去。   因为夜色来临,丫鬟们临走前在桌子上掌了灯。   夙夜看着灯光下那张柔白的面孔,再次感觉到胸中哽住的滋味:“你觉得刘老夫人找我,是想做什么。”   孔玲珑幽幽地:“她想做什么我不关心,她刘家的事,我一律都不在乎。”   孔玲珑和别的女子的一个区别就是她很少说假话,大抵是因为她不用讨好别人,就能随便地把心里想法说出来。   就是这样的态度,让夙夜为难,还有担心:“刘家老夫人说上门求医,你不认为,她求医的对象,其实是我?”   何况刘家大夫人也来了,刘家大夫人那顽疾,正是被夙夜一枚药治愈。都是聪明人,能想到的大家都能想到。   只是出乎意料的孔玲珑神色依旧没有大的改变,她抬头看着夙夜:“那又怎么样,她来求医,我们就要接着吗?”   夙夜再次语塞,孔玲珑却开了话匣子,手指敲着桌面:“况且,谁说这不是一个圈套?引你跳入刘家的圈套,你一入刘家门,就是羊入虎口,到时候司徒雪衣想要怎么对付你,就怎么对付你。”   夙夜有些呆呆地看着她,他不介意孔玲珑把他比作一只羊,他介意的:“你担心我?我的命,比刘邵还要重要?”   问出这句话,夙夜其实有点——看不起自己。   孔玲珑反倒诧异地看他一眼,说道:“你的命当然比刘邵重要的多了,况且刘邵的生死,是他自己该有的命,既然走到了这地步,我们又有什么义务救他。”   再说了,夙夜的医术到底怎么样,连孔玲珑都不怎么相信。   夙夜看孔玲珑回答的这么理所当然,其间还有对刘邵的不以为然,他顿时觉得,刘邵跟孔玲珑的关系可以用复杂来形容。   他思索了很久才开口:“刘邵是刘家的嫡长孙,他要是有三长两短,你们孔家跟刘家,只怕就成了旧恨加新愁了。”   她为他考虑,他也为她着想,想到以后,以孔家的实力,难道要长久面对刘家的骚扰?   孔玲珑神情有些冷:“这你不用操心,我是孔门当家,这些事情我自会处理。”   这些时候,不管孔玲珑偶尔表现的多像个普通女子,可是一旦涉及到孔家任何事,她瞬间化成了刀锋,不给任何人,以任何插针进去的机会。   夙夜当即张口:“对,你是孔门当家,所以你要为孔家考虑,刘家的人,能不得罪还是不得罪的好。”   若是旁人,孔玲珑现在已经逐客了,她重生以来许多决定都下的并不容易,可最后结果都证明她是对的。也许是这样,让孔玲珑渐渐地对自己信任。   她看了一眼夙夜:“你又是什么意思,你真有那个医术去治好刘邵?还是你觉得治不好也无所谓?”   治不好刘家也不是好心胸,怎么会放过,说不准更恼羞成怒。   但是夙夜的目光却柔和下来,其实他一直柔和,只是此刻一直诚恳:“玲珑,之前的金风玉露丸,只是我的玩笑,我在南阳,母亲也是医女,从前跟着她,我更是耳濡目染。”   这就坦言他不是蒙的,是真会医术。   孔玲珑慢慢看着他半晌:“就算你真会医术,现在也来不及了,你已经是离开孔家的人。“   孔玲珑这么说还有一个考量,她希望能骗过刘家人,也就骗过全城人。   虽然这个希望很渺茫,不过万一成功了,夙夜就能借此逃脱无尽的麻烦。   或许因为夙夜也看出了这些,今日说话才这般柔声细语,此刻他更是笑起来:“不,玲珑,我并不是要我去,但是刘家,你可以去。”   ==   孔玲珑半夜都还在回想夙夜的话,她实在觉得这事不像他说的那么轻易,最主要的,这样一件大事,怎么叫他嘴里就说的那么稳赚不赔。   是的,孔玲珑天性使然,对于一本万利的生意,她下不去口拒绝,何况夙夜分析的那么头头是道,简直叫人不心动都不是人。   夙夜说,救了刘邵,能让人觉得孔家并非和刘家一般计较的人,高看孔家一眼,另外就是刘家极其好面子,孔玲珑当面救治了他家嫡长公子,以后刘家但凡有一点对不住孔家,都会被咸阳人戳死脊梁骨。这样刘家怎么受得了?   还有最最重要的一点,司徒雪衣现在在刘家,而孔玲珑去刘家,是为了救治刘家公子,两个人的立场产生了微妙的对立,但是这一次,刘家一定会拼死保孔玲珑的周全。   这样一来,不管刘家是讨好司徒雪衣,损失了自家的长孙,还是死守孔玲珑,得罪司徒雪衣,刘家全都不落好。   岂不正是一本万利?   孔玲珑心神摇动,完全被夙夜说动了。这天下间,两世为人,她还就遇到这么一个有本事的。   幸好孔玲珑不是在一个问题上纠结甚久的人,孔门当家的经历更是让她面对多大的事,都学会了速战速决。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孔玲珑已经有了主意。   ☆、103章 怠慢了你   刘老夫人茶饭不思,在房间中闭门谢客。尚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的刘家人一头雾水,只知道当家老夫人不高兴,而她们毫无办法。   直到这天下午,门房小厮飞奔着递过来一张帖子:“老夫人,孔家的大小姐说要来拜访。”   来拜访,这衍生的意思可就多了。   刘老夫人当即足了精神,从床上下来,结果那张拜帖仔仔细细看了一遍。   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很普通不过的拜帖,上面的内容都是一板一眼,讲明了某日某分,欲上门拜访老夫人云云。   刘老夫人立刻把帖子合起来,轻颤着吩咐丫头:“去通知大夫人做准备。”   ==   孔玲珑和夙夜相对而立,夙夜说道:“你首先要弄清楚,刘邵怎么伤的。”   这才能对症下药,也是一切的关键。   孔玲珑看着他:“我能诊断出他怎么伤的,然后呢。你怎么保证你一定治得了?”   夙夜慢慢地:“理论上说,能救的,我都会尽量救。”   孔玲珑的医术足以望闻问切,但要说药到病除,不是坐堂十几年的大夫,看过了足够多的病人,谁都不敢放这个话。   理论和实践之间,永远带着一道鸿沟。   而孔玲珑,也不认为夙夜有这个问人生死的经验。   可是这件事她应下来了,就会去做,何况夙夜一直是站在孔家的角度,为孔家在考虑。   冲着这点,孔玲珑也不能不识时务。“在这等着我回来。”孔玲珑丢下这句话,就背着药箱走了。   她当然有药箱,孔家最大的生意是旗下药铺,她自幼学习医理,有个药箱再寻常不过。   夙夜却因为那句话片刻失神,在这等着我回来……么。   孔玲珑直接从刘家的正门外面等候,她孔玲珑到那里都是行端坐正,不需要掩掩藏藏走侧门偏门。   而刘家的人此刻也绝没有人敢拿着这个置喙。   出来迎接的是刘老夫人的心腹大丫鬟秋宁,到了门口见到孔玲珑,先恭恭敬敬地给孔玲珑行了个礼,这才谦声说道:“孔小姐里面请,有奴婢给你引路。”   看的门房眼睛几乎要掉下来,这个在刘家名声狼藉的孔家小姐,居然这时候得到了刘老夫人这么大的礼遇?   孔玲珑看了看秋宁,自动跟着她进去了。   这是孔玲珑第二次,今生第一次踏进刘家,上一次,直到她身死,都没机会出了这深宅大院,现在她不得不隐藏起这些情绪。   难怪刚才两个门房如见了鬼,看着院子里和前世一般无二的熟悉景致,孔玲珑冷眼,那时候她在这宅子生活了十几年,都还没得到一个下人的尊重。   可见人都是有贱骨的,或者说只有走投无路,才会低下身段。傲慢尖酸的刘老夫人也没能免俗。   刘老夫人已经望眼欲穿,看到那抹身影前来的时候。她立刻挺直了身子。   “孔小姐。”现在这间屋子,跟商量好一样,只留下刘老夫人一个人。   秋宁把孔玲珑送到了门口以后,自己就乖觉地先退下了。   孔玲珑看着刘老夫人:“之前老夫人曾对我的丫鬟说是上门求医,可是老夫人上次却只字未提,所以玲珑今日来问个明白。”   刘老夫人接到孔玲珑帖子的那一刻,就断言此事有转机,可是她也知道孔玲珑不是傻的,经过前面几次交锋,这位孔小姐相当的聪明。   刘老夫人张口就道:“是,我刘家的确有人需要求医。”   请的还是孔家的坐堂大夫林老大夫,可是现在孔玲珑却好像装作不知道一样。   孔玲珑点着头,问刘老夫人:“莫非是上次宴会,老夫人听说玲珑自幼学习医道,所以找上了玲珑吗?”   两人都不点破窗户纸,上次宴会更是个笑话,孔玲珑当时是说了自己自幼学习,可是多少人听进去的,恐怕没有。   这时刘老夫人神色复杂,却只能顺着她话说:“之前是我们怠慢了孔小姐。”   “老夫人!”门外急急冲进来一个人,却是刘老夫人刚才让去请的刘大夫人,刘大夫人眼睛一看到孔玲珑,就不甘心地瞪圆了。   孔玲珑既然踏进了刘家的门槛,就不会在乎刘大夫人的态度如何。   她直接和刘老夫人对话:“那么,老夫人可是想现在就带我去瞧瞧?”   双方都明白,这样试探来试探去一点益处都没有,最后还是要真刀真枪摆到台面来拼。   没想到一上来就这么单刀直入,刘大夫人脸色不由自主地变了,她想指着孔玲珑大骂。   可是一到清亮的视线扫过来,孔玲珑这眼神如白开水一样没有情绪,可是刘大夫人的骂声就这样噎在喉头里,再也骂不出来。   这女孩子已经不是她能随便骂的了,这样下去,她什么脸都没有了。   刘大夫人只得忍着,这时候,刘老夫人却在斟酌下最后的定夺。   “先给孔小姐上杯茶吧。”刘老夫人最终说道。   进门到现在,连礼数上的茶水都没有给人家喝,这可不像是标榜贵门世家的刘家人做派。   可是屋子里已经没有丫鬟在了,端茶递水这种事情,只能刘大夫人亲自来。   她硬着头皮,自己去桌子上倒了一杯陈旧的茶,给孔玲珑手边送去。   这陈茶已经不错了,总不至于还让她一个当家大夫人,亲自去给她起一壶新茶来。   孔玲珑见状,安之若素地喝起茶来,虽然是坐在马车里,但这一会也确实渴了。她喝了一口抬头:“麻烦大夫人也给我的丫鬟递一杯吧。”   刘大夫人几乎没忍住脸上的青筋暴跳,什么,这孔玲珑是不是蹬鼻子上脸了?给她喝茶已经是天大面子,现在一个死丫头都要她给上茶?   刘老夫人这时却冰冷说道:“还愣着干什么,马上给孔小姐这位丫鬟倒一杯茶。孔小姐带着丫鬟远道而来,肯定都口渴了。”   刘大夫人彻底焉了,她觉得这都是怎么了,自从老太爷回来后,她在这家中越来越形同摆设,女儿没了不说,现在还要委屈给一个丫鬟上茶。   越想心中的悲伤越甚,她忍着泪水,颤抖着手给玉儿捧了一杯茶。   孔玲珑看了一脸失魂的刘大夫人一眼,说道:“有劳大夫人。”   ☆、104章 医神传人   前世孔玲珑不知道给刘大夫人奉过多少次茶,从来没有得到过她一句谢谢。那时候在她眼里孔玲珑就是个无关痛痒的钱袋子。   钱袋子,这个称呼真是合意的,如果没有今生发生的事的话。   “老夫人,我们不如长话短说。”喝了茶的孔玲珑似乎嗓音果然润色了几分,“您亲自上孔家求医,这件事丫头既然回禀了我,我便不能当做没听到。虽然您找的是夙夜公子,但不巧他不在,如果老夫人信得过,治病这种事,玲珑也是可以代替的。”   只说明自己是听丫头的传话,现在浑不知情,所以这求医,你是继续求还是不求。   刘老夫人心中捏着很多话,她想不到孔玲珑如此直接,不由的面色郑重,半晌才斟酌着,“孔小姐能亲自上门来,老身很感激不尽,孔小姐是孔门当家,孔家旗下最大的又是药铺和医馆,孔小姐的医术……我们自然是信得过。”   后面信得过说的真是艰难,而且绕来绕去都不说主题。   孔玲珑也看出来了,刘家这般态度,尤其刚才一路走来,丫鬟的神情,刘家果然还在瞒着他们家长公子生命垂危的事情。   这样看来,……至少刘邵并没有时间慢慢“生病”,是突然出的事?   孔玲珑思考着,一边嘴上却回答了刘老夫人的试探:“玲珑的医术都是传自祖父,祖父在世有杏林医神的称号,玲珑不才,跟着祖父长大也学了一二分。”   幸好孔老爷子孔箜祠,实在有让人翘首佩服的资本,医神这称号是他年轻时候治愈了一个过路的贵人,那贵人感激救命之恩,回去就宣扬在咸阳遇到一位旷世医神。   一传十十传百,就算孔老爷子再也不曾救治过病人,但这医神之称实打实,又不是人家诓来的。   但刘老夫人愣住了,杏林医神?她在咸阳委实没有听说过孔老爷子还有这种外号,孔家的医术都到了能封神的地步了?   虽然她想给孔玲珑面子,但是禁不住的犹豫目光还是看了过去。   但是孔玲珑坦坦然然,医神确实是那位贵人传的,至于刘老夫人知不知道,那是她孤陋寡闻,怎么能怪孔老爷子不是医神。   刘大夫人见一向性格凌厉的老夫人,被孔玲珑几句在她看来就是“信口胡诌“的话说的都无言反驳,不由心中更恨。   她忽心生一计,抬头看孔玲珑,语气阴柔:“孔小姐,其实这两日我也一直觉得胸口发闷,似乎老毛病又犯了,正好今日你来了,不知是否愿意为我看上一眼?“   这是想拿孔玲珑当大夫使呢,刘老夫人皱了皱眉,竟然没说什么。   孔玲珑目光也幽幽看过去,正好看见刘大夫人眼底没来得及收起的得色。   出乎意料,孔玲珑露出极淡地一笑:“好啊,刘大夫人请近前来。”   又让她过去!刘大夫人恨恨地,却不得不听她的话走向前。   孔玲珑在桌面上铺了一张帕子,刘大夫人面无表情把手臂搁在桌上。刘大夫人虽然已经是年过四十的妇人,两鬓也见了斑白,可是毕竟养尊处优,这手臂伸出来,倒是端的纤细。   孔玲珑目光便落到上面,伸出两根手指,搭上了刘大夫人的脉门。   刘大夫人心里冷笑,根本不信孔玲珑能诊出什么花来。   这孔家女或许是翻过几本医书,可是如果人人嚼了几本书就能成神医,这世上神医都要装不下了。   所以,她今日来刘家肯定有不可告人的目的,刘老夫人救孙子心切,对她没有防备,可刘大夫人可不能任由这个孔家女恣意生事。   大约片刻,刘大夫人收拢了思绪,孔玲珑也收回了诊脉的手,她看了一眼刘大夫人。   刘大夫人故意笑着问:“不知我有什么不妥,孔小姐?”   她身子健壮得很,虽说对外说称病,但那是为了给刘老太爷管家之权,她落得一个好听。前几天更是请过大夫把脉,身体毫无问题。   这孔玲珑不管说什么,她都会照死里打压她。   孔玲珑淡淡的,面色未见波动,口中却道:“大夫人觉得胸闷,是因为肝气郁结,失了柔顺舒畅之性。简单来说,大夫人完全是平时生的气太多了。”   刘大夫人不敢相信睁大眼:“你说什么?!”   孔玲珑看着她:“大夫人心里有不顺心的事情,最好还是及早发泄出来,总这么憋在心里,现在只是胸闷不要紧,时间久了被其他病邪入侵。严重的精神失常,那时候大夫人想再挽回,可就回天乏术了。”   只不过是诊个脉,这贱丫头竟敢咒她精神失常?!   刘大夫人顿时一口气上不来,赫然发现,胸口真的更加疼了。   “好了。”刘老夫人终于发话,更是寒凉地看了刘大夫人一眼。   刘大夫人气恼的不行:“孔玲珑!你少在这里误人!”   虽然刘邵不是她的亲儿子,但是她同样不能让他毁在孔玲珑这个庸医都算不上的二流子手里。   孔玲珑清亮的眼眸抬起:“哦?刘大夫人说我误人?莫非我诊断的不对,刘大夫人没有肝气郁结,没有平时生着闷气?——包括现在,刘大夫人不是在生气吗?”   那是因为被你气的!刘大夫人恼怒,不管怎么忍,她还是想把这句话吼出口。   刘老夫人立刻道:“大媳妇,你退下去吧,让我跟孔小姐单独说话。”   刘大夫人看着刘老夫人,眼圈慢慢红了,不知是气的还是恨的。   “大夫人这个样子,真的很可能病态衰弱,并非玲珑危言耸听。”刘大夫人出门之后,孔玲珑还这般慢慢添了一句。   刘老夫人能说什么呢。她低头转着佛珠:“大媳妇就是太好胜了,事事都要争先,其实她这个岁数,正该学着放下一切,好好将养身子了。”   孔玲珑看着刘老夫人一副不问尘世的模样,眸中含着一缕讥削:“就像老夫人这样吗?”   她没记错的话,这位老夫人贪恋权柄到了变态的地步,刘大夫人看似管家,其实一直被老夫人架空着,若说刘大夫人受得起,这位老夫人功不可没。   (亲们,我很惭愧地发出这个通知。本文要请假一周。   因为外出参加培训,和其他一系列事情,每天都忙的飞。之前几天我也是尽量希望两边兼顾,可是写了几章,发现很容易出现质量问题。感觉这样更对不起大家。   我也知道一直以来支持我的朋友们都很不容易,在此我除了感谢真的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如果大家看到请假觉得失望,我理解大家。还愿意看的朋友们,我会在大约一周后恢复更新,在此期间,也欢迎大家看我其他的文《侍女谋》(已经完本),真心,谢谢大家!鞠躬)   ☆、105章 曾经沧海   孔玲珑站起来:“看来老夫人和大夫人一样,对我都有顾虑,既然如此,玲珑告退了。”   刘老夫人立刻起步:“孔小姐且慢。”   孔玲珑站定了回神看她:“我孔家医道起家,所以对上门求医的从不拒绝,若不是老夫人当着孔家门房的面说了那样的话,玲珑今日也不会来。说到底,孔家跟刘家也没有什么恩怨,老夫人这样防范,到让玲珑觉得,不该待下去了。”   刘老夫人震动了一下,主要是那句孔家和刘家也没有什么恩怨刺激了她,刘家和孔家有恩怨吗?其实追究起来,除了退婚风波以外,说到老死不相往来的仇恨,那是真没有。   刘老夫人多精明啊,知道孔玲珑这话是给她提个醒,免得她真以为孔刘两家势同水火。   可是这就真的不好看了,这么一来,显得刘家完全矮小求人一样。退婚是孔玲珑提出的,现在她表现的好像完全没放在心里,都是刘家单方面在记恨着。   平时刘老夫人绝对忍不下这口气,但现在,她只能抬头看着孔玲珑:“孔小姐,我认真问你一句,你对邵儿……真的一点情义也没有?”   孔玲珑迎上刘老夫人目光:“没有。”   刘邵是天生薄情相,看清楚以后,没什么人会愿意跳下去。   刘老夫人仿佛吐了口气,幽沉的目光看着孔玲珑说道:“那如果是邵儿生死不明,孔小姐也会愿意救治吗?”   孔玲珑至此算是彻底知道,原来刘邵真的已经走到穷途末路了,只是不知道他到底怎么伤的?   她说道:“如果伤的是刘公子,我也愿意尽绵薄之力。”   刘老夫人目光扫在孔玲珑脸上,似乎在确定是真话假话,其实刘家一家人都疑心病重,孔玲珑也没指望顺顺利利,只是结果,刘家一定会低头。   刘大夫人被赶出门外也没有离开,她尖叫起来:“老夫人,您不要被这个妖女迷惑了,她什么时候想过我们刘家好?如果不是她,良月现在还在……”   看,就算刘大夫人这样的人,也还是心心念念着亲女儿,虎毒不食子呢。   刘大夫人说着就往孔玲珑身上抓去,孔玲珑推开刘大夫人,拍了拍身上衣裳,说道:“大夫人,记得第一次见你,大夫人还很为刘家主母的身份骄傲,没想到才几月不见,大夫人就这样不顾脸面了。别人说了还不相信,今亲眼所见,大夫人还真的和刘公子母子情深,哪怕是继子,也心疼的失态癫狂。”   刘大夫人不敢相信地看过去:“老夫人?您说什么?您告诉这个妖女邵儿的事情?”   刘老夫人面色阴沉,“我已经决定了,你还不赶紧回你的院子,在这里丢人现眼干什么。”   刘大夫人听刘老夫人说她丢人现眼,当场就受不了:“老夫人,你听凭这个妖女,早晚会后悔的!”   她真是忘了自己身份,这几十年她对刘老夫人恭恭敬敬,今天却出言不逊,看来人真是不知其所谓。   刘老夫人阴寒怒意:“你们这些丫头怎么伺候夫人的?由着夫人发疯?立刻带着夫人回她的院子,找个大夫看看!”   刘大夫人尖叫着“老夫人”,终于被丫鬟拖走。丫鬟们忌惮的是老夫人这个真的掌权人,对大夫人这个名义上的当家人就没办法客气。   刘老夫人亲自把孔玲珑领到了老太爷院子外,丫鬟们于是也不敢阻拦,刘老夫人回身看着孔玲珑,在丫鬟们面前她说的含糊其辞:“孔小姐不是一般女子,这次若真的成事,我刘家一定将小姐待为上宾。”   孔玲珑无视刘府丫头们讶异至极的目光,看着刘老夫人笑了笑:“好,希望老夫人说到做到。”   刘老夫人领着孔玲珑进了院子,丫鬟们都指指点点,刘老夫人是刘家的天,他住的院子也分好几个独立院子,刘老夫人只谨慎地留在最外层的院子,张望周围以后,招手让孔玲珑跟她进屋。   院子里的人屏气敛声,孔玲珑扫了几眼,认出了几张前世熟悉的面孔,全都是刘老夫人的心腹丫头,难怪她刚才看刘老夫人身旁一个丫头都不留,原来都被她派到了这院子里守着。   能让薄情寡义的刘老夫人做出这种牺牲,也就她的宝贝孙子心头肉刘邵公子了。   空气中淡淡的血腥味,孔玲珑嗅了嗅,目光深了深。   这种层层保护都压制不住的血腥味,难道老大夫说的对,刘邵差不多没命了?   两个丫头立刻上来给刘老夫人行礼,只是当她们看见孔玲珑的时候,却好像受了惊吓。   孔玲珑看了看帘子:“华佗再世也要望闻问切,老夫人这帘子遮的严实,玲珑得是神仙才能掐指算出来吧?”   刘老夫人又示意丫鬟们走开,丫鬟们带着惊恐的神色离开了屋子,好像孔玲珑是什么洪水猛兽。而她们的老夫人,已经疯了。   把这个祸害的女人带来,是嫌她们公子剩下的命太长吗?   刘老夫人浑浊的看着遮起的帘子,上前去伸手亲自拉开,让孔玲珑看清楚了帘内一切。   刘邵双眉紧皱,脸上白的一张纸,如果咸阳那些倾慕他的女人,现在还愿意嫁给他,孔玲珑倒愿意祝福这段“真爱”。   孔玲珑走上前,越靠近刘邵,刘老夫人盯的越紧。到床边之后,孔玲珑幽然笑了一下:“望闻问切,刘公子这样是问不出什么了,玲珑要给他切一切脉,老夫人不知介意么。”   切脉当然是必要的,只是让孔玲珑跟刘邵肌肤相亲,刘老夫人瞬间就沉默下来。   但是她随后说道:“只要能救了邵儿,切脉又算什么。”   她上前去,揭开了刘邵杯子,把刘邵一只手从被子里拉出来。   孔玲珑看着那只手,缓缓抬出两根手指按上去。她其实才不愿意碰刘邵,哪怕只是一个脉象,接触这具身体也会让她回想起昔日的点点滴滴,不过这些她刻意暂时忘却。   看着床上的刘邵,形如枯槁,哪里又是曾经让她心动之人。   片刻她收回手,默默瞥了刘老夫人一眼道:“老夫人愿意坦诚刘公子重伤的原因么。”   她说了重伤,而非重病,刘老夫人要是足够明白,该知道她已经能看出来这些端倪了。   ☆、106章 讳疾忌医   刘老夫人讳莫地看了孔玲珑一眼,“孔小姐要有法子救我的邵儿,这时候诊了脉,也该知道了。”   孔玲珑面上带过一抹寒凉:“老夫人可听过讳疾忌医?对大夫不坦诚,害的可是病人的命。”   刘邵都这幅样子了,相信他们刘家但凡有办法,都不会求到孔家头上。   但刘老夫人不像刘家其他女人那么好对付,她坦然看着孔玲珑:“孔小姐要是连邵儿是如何伤的都瞧不出来,我也很难相信孔小姐说的那一番医神的说词了。”   孔玲珑微微勾起嘴角:“也许吧,但老夫人讳莫如深,想来能伤了刘公子的人,也同样让刘府上下忌惮不已。”   说着,她已经从刘邵身边起身。   靠近这个男人虽然不会让她难受,但也绝不舒坦。   刘老夫人看出来了,她不能理解孔玲珑对她宝贝孙子的疏远,更不能明白一个商户女凭什么这么自恃清高。   但只要她有本事,她刘老夫人愿意给她低头,成全她的傲慢。   孔玲珑走到了外面,刘老夫人立刻让那群丫鬟回了屋子里,生怕刘邵出什么变故。   孔玲珑不由有些感叹,如果刘老夫人这种关怀,分给旁人一些,可能她也不会招人嫉恨。   “老夫人,我或许有办法救刘公子的性命,但不是现在。”孔玲珑幽幽说出了准备好的说辞。   刘老夫人冷电一样的眼光再次扫向孔玲珑,“孔小姐这样的身份,可要对自己每句话负责。”   孔玲珑抬了抬下颔:“我说的话,我负这个责任,只是老夫人是不是能为刘家负责,说实话,我可没那个把握。”   刘老夫人从未和孔玲珑真正交锋过,她只在人群中远远看过这丫头。却直到自己的大儿媳被气的不轻,而今天她也亲身领略到了这种傲慢。   刘老夫人眯住眼,缓缓地笑了:“孔小姐,我不是大媳妇那样的人,我活了大把年纪了,现在这刘府,不管上下几百口,我在乎的,只有现在躺在床上的我的孙子。”   只要她在乎的刘邵,能被孔玲珑救了,她刘家老夫人又哪里会在乎刘家其他人?   有些人很无情,因为所有的感情都倾注在了一个人身上。   孔玲珑笑了笑,声音缓慢和软:“那我们就达成协议了。”   孔玲珑带着玉儿丫头前脚走,后脚刘老太爷就风风火火闯来了,他仿佛要眼神杀死刘老夫人,“你居然求到了仇人头上,孔玲珑不惜退婚都要跟我刘家划清界限,对我们的恨意早就刻骨铭心,你是猪油蒙了心,她花言巧语几句就让你把自己孙子的命交出去,我看你是蠢的不可救药!”   刘老夫人直接将这些谩骂当做耳旁风,冷冷盯着刘老太爷:“这个事你没有告诉那个司徒雪衣吧?”   刘邵虽然现在在院子里,但是跟司徒雪衣隔了好几个地方,伺候的丫鬟下人全都被刘老夫人仔细过滤了一遍,绝对不能让刘邵求医的事情,传到他耳朵里。   刘老太爷顿了顿,冷声说道:“没有。”   刘老夫人沉着脸:“你没说就好,你要明白里面躺着的是你孙子,那个司徒雪衣说到底是跟刘家八竿子打不到的外人,你要是为了讨好一个外人,把自己孙子推到险地,蠢到家的人才是你!”   在刘家敢这么跟刘老太爷说话的也只有这位几十年的结发妻子,刘老太爷憋了半晌,冷冷道:“你是疯了。”   刘老夫人说道:“我疯了也比你清醒,盲目信任一个杀人凶手,再说,孔家和刘家真的有那么大仇吗,那孔玲珑今天我已经完全摸透了她的性子,她年少气盛心高气傲,之前我们刘家看不起她是商户女,她就通过退婚打我们脸,出了她心头恶气。她既然是这样的性格,只要我们不跟她对立,她倒没有理由看着邵儿去死。”   刘老太爷片刻没有说话,拂袖转身:“如果被司徒家知道,我保证不了刘家的安全。”   刘老夫人看着他离开,对她来说,现在只想确保刘邵的安全。   孔玲珑下了马车进入孔宅,夙夜早就恭候多时,他关心地问:“怎么样?”   孔宅内院没有外人,孔玲珑点头说道:“刘邵是被人打伤的。”   夙夜幽幽的:“不是重病。”   孔玲珑摇着头:“是内伤,胸前的胸骨都被震碎了,下手的人根本没想留他的命,能活着纯属运气。”   想不到这样的人也会命大活着,孔玲珑在想刘邵上辈子在她死后,或许是活了长命百岁。   夙夜看了一下她的脸:“这个消息你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他始终想试探她对刘邵的态度。   孔玲珑坦然说道:“既不高兴,也没有不高兴。”这件事对她其实没有波澜。   夙夜似乎忍不住笑了笑,这时孔玲珑说道:“脉象我已经诊出来了,你是不是真的能治。这样的伤势,我是不可能治好的。”   孔玲珑的医术或许算得上不错,但是她看到的刘邵已经生死一线间了。   夙夜眸光闪了片刻,对孔玲珑道:“你来房间对我详细说一下诊脉的情况,我需要掌握所有细节来尽量救刘邵。”   听到他说救刘邵,孔玲珑也没有多大反应,刘邵生死不在她眼中,而救刘邵对孔家有好处,所以这件事她不喜也不悲。   孔玲珑跟着夙夜进去,详细给他说了在刘家的情况。两人都确切知道,刘邵是刘家的心头宝,能伤他的不可能来自刘家,而那么重的内伤当然是高手打的,这个高手只能是寄住在刘邵家的司徒雪衣。   夙夜半晌摇着扇子:“我只有一点不明白,司徒雪衣如果想要刘邵死,不会失手的。要是他没有取刘邵性命的打算,怎么可能又把他伤成这样?”   连神医都可能救不过来的重伤,夙夜了解司徒一门,这种拖拖拉拉的事情不是他们的风格。   接着,他忽然想到了那个聂芊芊,目光便定定看向了孔玲珑。   孔玲珑知道他想问什么,悠悠地说:“看来之前研制的专门对付练武之人的迷香有了效果,也许司徒雪衣本来就想取了刘邵的命,只是因为武功被削弱了,所以那一掌才没能把刘邵杀了。”   夙夜变色:“玲珑!”   孔玲珑和他对视:“你何必着急,事情已经这样,如果司徒雪衣武功被削弱,对你和骆从容都不是坏事。骆从容有机会可以和司徒雪衣一较高下。”   夙夜原本想要说的,都被孔玲珑看过来的目光堵住,她那么笃定,那么不加怀疑,让夙夜都无法拂逆她的心意。事实上,他对她每每都是退让的太多了。   孔玲珑已经道:“况且,你若能真的救了刘邵,也是在刘家和司徒雪衣之间插上了一根倒刺。”   道理是这样,但夙夜谨慎说:“司徒雪衣不是一个按常理的人,跟他对手的很多人,都败在这一点上。”   行为不能预测,以及不顾及周围人情感,就是司徒雪衣走到现在的砝码。   孔玲珑面色淡淡:“我继任孔门当家的时候,就决定了用脑子去解决问题,司徒雪衣对女子的轻视,也不会让他想到我会用你的方法去对付他,他破解的了你的金丹,但是还是中了我的迷香。”   孔玲珑不怕与人斗智,而一个轻视对手的人,她就更加不会怕了。在她看来司徒雪衣浑身都是破绽,不利用简直对不起自己。   夙夜知道说什么都迟了,孔玲珑有句话说的对,就是事已至此了,再怎么也只能走下去。   夙夜捏着扇子,低下头:“我今晚会好好想想救刘邵的办法。”   孔玲珑看了他一眼,眸中有信服。   ☆、107章 腹黑上线   夙夜不了解刘邵伤势,他只能从孔玲珑的介绍中判断。   但是,他了解司徒雪衣。   了解的程度,甚至比孔玲珑以为的要深很多,这还因为他的随侍骆从容,和司徒雪衣是伯仲之争。   司徒雪衣的身手,他的武功路数,拆招招数,骆从容都早已经当做一切来研究,因为,京都之上,骆从容唯一的对手就是司徒雪衣,司徒雪衣是骆从容在武学上问鼎巅峰的一个路障。   “司徒雪衣要杀人,就是他的血煞掌,这种掌法人的血肉之躯都受不住。”骆从容说道。   基本能断定刘邵伤的就是这种掌法下,所以刘邵能活着不可思议。   夙夜很快就从这些话中判断出,刘邵真正的致命伤在哪,而这些致命伤,还真只有他能治。   他吩咐骆从容开始准备。   骆从容一边准备,一边不悦:“少主这种医术,用在那样的人身上,也太跌身份了。”   夙夜嘴角含笑:“你这话要被玲珑听见,她铁定要说你不懂贵贱,医者眼中没有高低。”   骆从容简直无语,他家少主现在张口闭口都是“玲珑”“玲珑”的叫着了,他家少主到底还打不打算离开咸阳,回到京城了?   孔玲珑也没有只是干等,她用眼神示意了玉儿,二人便装作无事地回了院子。   旁边没人的时候,玉儿终于开口:“小姐,您说的果然没错,自从那刘老夫人走了之后,咱们孔宅外头,就总有人在鬼鬼祟祟,想要偷看我们。”   孔玲珑说道:“刘老夫人肯定不相信我说夙夜的离开的那套说辞,她还想着找到夙夜,我绝不能给他这个机会。”   玉儿探头说道:“小姐是想保护夙夜公子,还是纯粹不想让刘家得逞?”   这二者区别大了,玉儿是自小陪着孔玲珑的,她亲眼看见那一次小姐刚醒来之时,提到刘家有忍不住的恨意,但之后这股恨意在退婚后就淡了不少,可是谁也不知道小姐是不是真的对刘家翻篇了。   孔玲珑看了丫鬟一眼,慢悠悠说道:“做生意就是要追求利益最大化,保护夙夜的踪迹是首要,但若借此打压了刘家,对我们未必没有利处。”   玉儿说道:“小姐说的是。”   孔玲珑知道刘家派了人盯梢,却并没有派出很多的守卫围住孔宅,因为这样会打草惊蛇,她只是将原本的普通外围下人,全部换成了身手矫捷的武夫,这些武夫眼皮子尖利,不可能让刘家那些盯梢的人讨到便宜。   所以这样观察了两天,刘大夫人就狠狠一捶桌子,眼睛恨得瞪出来。   旁边心腹丫鬟道:“这孔小姐做事,越发滴水不漏,到底是商户出身,实在精明。”   她们这些下人并不知道盯梢孔宅的真正用意,可是知道她们俨然斗不过那孔家小姐。   刘大夫人想起当初说亲的时候,这孔家女儿不过是个满身铜臭的人,就算精明又哪有什么聪明,偏偏她的那些手段一次次打在了刘家脸上面。   刘大夫人坐不住了:“不行,我得赶紧的告诉老夫人了。”   就在刘大夫人走的时候,丫鬟文墨正好进来,手里端着的参汤正正好全部洒在了刘大夫人身上,刘大夫人顿时怪叫起来:“你这小蹄子!走路不长眼睛啊?!”   文墨慌乱地跪下收拾,一边求夫人原谅。   这样一来,汤不比别的,参汤油腻又多,洒在身上一大片极其的难看。   刘大夫人气恼不已,却只能转回身,吩咐丫鬟给自己梳洗,必须换一套新衣裳才能重新出门。   这么一折腾,再从房里出来发现都日落西山了,刘老夫人这个时候正是诵经,最忌讳别人打扰,刘大夫人看着天色,知道自己今天是错过了,气的咬牙,却没办法,只能放弃出行。   文墨收拾了参汤走出去,没人的时候,露出了自己手腕上的金镯子,不由冷笑了笑。   在刘府当差,虽然她还是大夫人身旁的丫鬟,可是月例银子克扣不少,刘大夫人对下人从来不施舍,自己身边人也捞不到好处。   刘家标榜清贵之家,可那跟丫鬟有什么关系,她们丫鬟一年到头辛苦,却没多少油水,还不如孔家小姐大方呢。   她什么事也不用做,只要阻止了刘大夫人今天出门找老夫人,孔家就大方给了一只金镯子。   文墨轻轻松松地走了。   而第二天,刘老夫人一大早去了城里,刘大夫人连面都没有见到她。正是气愤间,刘老夫人留下来的心腹大丫鬟,叫做秋儿的,忽然严肃地走进刘大夫人门内,对她说道:“大夫人,门前来客了。”   谁也不知道孔玲珑会在今天上门,自从她看过了刘邵之后,刘老夫人就不安心地等待中,可是左一日又一日,孔玲珑就是不上门。今天刘老夫人,正是去城里的寺庙许愿的。   为了谨慎,才留下了心腹秋儿。   但刘老夫人也没想到,她前脚走,孔玲珑后脚就来了。   秋儿只能当机立断来告诉刘大夫人,毕竟这也是刘老夫人吩咐的,不许声张,只能让大夫人一人知道孔小姐的事。   刘大夫人忍着气,只能让孔玲珑进来,而孔玲珑扫了一圈厅内的丫鬟,便悠悠看着刘大夫人。   刘大夫人牙齿咬出了声音,才吩咐:“你们都下去,秋儿你门口盯着,不许人进来!”   刘邵的伤情现在还没有闹到阖府皆知,只能暂时顺着这丫头来,最好她今天是来给刘邵治伤的,想了这么多天,也该想到怎么治伤的办法。   “孔小姐可算是来了。”想到这,刘大夫人冷冰冰说了一句。   孔玲珑看着她,自己在椅子上坐了,这次没有丫鬟沏茶,她便给自己倒了一杯。   刘大夫人气的高声叫道:“孔小姐!”   孔玲珑吹了吹茶上的热气,看了看刘大夫人:“夫人这脾气还是没改么,先前我劝夫人那些话,夫人都没往心里去。”   刘大夫人身子都抖了起来:“孔玲珑,你少在这里做好人!你什么时候想过我们刘家的好?”   孔玲珑润过了嗓子,就看着刘大夫人:“之前我说大夫人和刘邵公子是母子情深,从心眼里关心刘邵公子,夫人看我不顺眼,也不过是因为我跟刘邵公子的事儿。”   话题又回到当下,孔家跟刘家没什么过节,这一世,只有退婚这件事源头。   刘大夫人厌憎她,也只是因为这个理由。   刘大夫人听她提起了母子情深,想到的却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刘良月,现在还在遥远的庄子上面受苦,她红了眼睛声音哽咽:“孔玲珑,你这个女人年轻却恶毒,当日宴会上,不是你设的局惹得良月上当?你还在这里说风凉话!”   孔玲珑眼眸一眯:“噢,原来,大夫人是为了亲女良月小姐的事情。不是为了刘邵公子,这我就放心了。”   刘大夫人完全没有体会出这个话中的意思,放心?她有什么好放心?这孔家女人莫不是存心膈应她?   刘大夫人脸色冷的能掉下冰渣来:“孔小姐,你今天来是有何贵干?趁早说,本夫人没有时间在这里和你干耗着。”   “那我就说了。”孔玲珑放下扇子开口,“我今天就是来找大夫人的,我回家又研究了几天,觉得还是能把刘邵公子治好的。”   和刘大夫人猜的一样,刘大夫人也没有什么意外,冷着脸道:“觉得能治好,到底能不能真的治好,刘家可不是随便你说话的地方。”   这话就知道刘大夫人并不真的心疼刘邵,至少把利益算计,远远摆在刘邵前头。   孔玲珑话慢慢说开了:“那大夫人的意思,是想怎么样呢。”   包袱先丢回去,刘大夫人就语塞了,她想怎么样?她怎么知道怎么样,刘老夫人一心一意想保住孙子的命,现在刘大夫人根本没办法把孔玲珑拒之门外。   看着孔玲珑神闲气定的样子,刘大夫人就心堵:“你又有几成把握?”   孔玲珑瞧了瞧她一眼:“就算我只有一成把握,难道你们还会放弃吗?”   刘邵现在已经必死无疑了,这话难听,可是时间越长,刘家人越坚信这一点。现在至少是刘老夫人,只要有一丝儿的希望,她都恨着把刘邵治好。   所以就算孔玲珑把握不大,刘老夫人都会让她尽全力一试。   这话再次让刘大夫人心凉,她拿眼看着孔玲珑,也再次觉得这孔家丫头的能耐难测。   孔玲珑看着她,慢慢一笑:“夫人不用这样看着我,许多事情并不难解,只要不要被情绪冲昏了头。孔家跟刘家没有世仇,这话我也跟老夫人说过,老夫人就想通了。若大夫人也能够想通,就会知道孔家不见得对刘家有害,有些事情,孔家还能多少帮着大夫人。”   听她从老夫人扯到了自己身上,刘大夫人刚平复的心情,又被挑起来:“帮着本夫人?你有什么能耐帮着本夫人?就凭你哄骗老夫人那一套治病的说词?真是可笑!”   孔玲珑眨了一下眼睛,半晌才说道:“给刘公子治病,是老夫人的心头急切。但是大夫人不见得一样,大夫人想要的东西,自然跟老夫人不同。”   刘大夫人冷冷看向孔玲珑:“你胡扯什么。”   孔玲珑慢慢说道:“不是胡扯的,大夫人不相信我能帮你,是大夫人自己的偏见。就好像大夫人的管家之权一样,被刘老太爷回来就拿走,就是刘老太爷不在的时候,这府里面,其实也是老夫人在做主,大夫人能够当得家,实在也很少。如果我说能帮大夫人把管家之权夺回来,难道大夫人还不心动?”   (咱们玲珑开始腹黑了)   ☆、108章 我来帮你   刘大夫人要不是还一手扶着桌子,现在就能直接坐地上去。   管家之权?这个孔家的贱丫头怎么会提起来这档子?再说,她刘府的管家权力在谁手里,连刘府的下人都看不清楚不敢议论,一个外人,怎么可能知晓这么清楚?   孔玲珑一拍脑袋:“你看,我今天也没带药箱过来,给刘公子瞧病的事,今天还不能做,但也不能白跑一趟,对大夫人来说,最重要的还是管家之权,大夫人你是刘家继室,又没有嫡子,除了管家之权外,也没有什么实在的好处了。”   刘邵不是大夫人亲生的,他的前途跟大夫人半点干系都没有。大夫人只有刘良月一个女儿,现在还被发配到了庄子上面,下半辈子的姻缘都没有着落。   刘大夫人在这个家里,真的只有一个管家之权,可以依仗。   刘大夫人抬手,指着孔玲珑的鼻尖:“你处心积虑,搅动我刘家不宁,到底想干什么?”   孔玲珑瞧着她:“大夫人应该最看不起我这个商户女才对,我怎么有本事搅动刘家不宁。真要说不宁的话,也是管理刘家的人不济事,无论如何和我一个外人没有关系。”   刘大夫人被堵得说不出话来,她气愤地挥了一下手,扬声想叫下人来“送客。”   毕竟孔玲珑不是来给刘邵看病的,不来看病就把她轰走,老夫人也不会怪罪下来的。   孔玲珑却在她开口之前及时地道:“大夫人,刘家怎么会这样,你比谁都清楚。这管家之权,你是真的不想要了么,要是权力在大夫人手里,大夫人大可以按照自己的方式肆意管理刘府,也就不会像这样捉襟见肘了。”   刘大夫人是个很贪权的人,上辈子,她竭力跟老夫人周旋,巩固自己手上仅有的权力,因为到后来刘大夫人也看了出来,这个家里,她没有嫡子,能依靠的只有主母的权势,要是放了权她才是摆设。   而她还有女儿刘良月,她得为了唯一的女儿打算,她手中有刘家的权,才能给刘良月最好的生活,包括之后给她找一门最好的亲事,这样抬高了刘良月,也就让刘大夫人跟着沾光。   可是现在一地鸡毛,眼下刘大夫人什么都没有,管家之权岌岌可危,刘良月人在百里之外。   刘大夫人看着眼前孔玲珑那张脸:“孔小姐,你无非想挑拨我跟老太爷和老夫人的关系,你好坐收渔翁之利,别做梦了。这个家里老太爷老夫人才是靠山,他们撑住刘家不倒,我这个大夫人的地位才稳,而你坑害了我的亲生女儿,这笔账,我还没有跟你清算。”   孔玲珑凝望刘大夫人的神色,慢慢说道:“大夫人聪明人,分析的条理清楚。可见刘老夫人要不压着你,你管家的才能也早就得到了体现。但是大夫人不相信我的诚意,却也不能这么误会我的意思,毕竟大夫人是觉得我想借着管家之权,让你跟老太爷和老夫人斗得鱼死网破,我好从中收好处,这个想法就大错特错了。帮大夫人拿到管家的权力,又不是非得让大夫人跟老太爷争。”   刘大夫人已经决定自己不会被这孔家女蛊惑,她立场坚定,相信这孔家女就是在妖言惑众,她怎么能上当。可是不管她再坚定的心性,听见一句句这些戳心的话,她还是浑身颤抖不已。   “机不可失大夫人。我要是在这跟你聊得太久,难免夜长梦多,老夫人知道也会怀疑。”孔玲珑慢悠悠说着。   这话,这话,倒好像刘大夫人已经跟她是一条船上的人,大夫人现在就得做贼心虚地掩藏起来这一切。   “你有什么办法?”刘大夫人从牙缝间挤出一句。   她不知道她是不是昏了头了,好像到了此刻她除了问出这句话,根本没办法说别的。她今天已经被这番话戳出了好几个窟窿,脑筋也没法跟上思路,话语就更不可能跟上了。   孔玲珑一本正经地开口:“我帮夫人拿到管家之权,关键不在刘老太爷或者老夫人身上,大夫人现在府中那位贵客,才真正是关键所在,大夫人不相信的话,想一想刘老太爷原本打算待多久,可现在又待了多久?老太爷是朝廷的官,重心不在后宅,他迟迟不回到京城去,当然是为了这位平白住下的贵客了。”   刘大夫人眼珠一闪,慢慢眯起来:“孔玲珑,原来你的目的是我刘府的客人?你为了什么,你那个叫夙夜的姘头?”   孔玲珑不会被这种话激怒,她慢慢地看了一眼刘大夫人:“刘老太爷肯定是要走的,以他的身份以后也没有机会染指后宅,至于老夫人……她这段时日关心刘公子,忧虑愁绪,本身上了年纪,身体已经受了摧残,本就是常年要看大夫的人,再有精神也比不过年轻人。”   刘大夫人瞪着孔玲珑,这孔丫头真是敢说,她这话就是在咒刘老夫人会早死吗,虽然大夫人心里常常觉得,只要熬到刘老夫人仙逝,她就能真正掌家了,可什么时候是个头?老夫人老而不朽,管家时候依然严厉,但是这次是刘邵出了事,这是老夫人的心头肉,谁也受不了这样的打击。   刘大夫人的心思已经转了好几个圈,抬起头朝孔玲珑冷笑了声:“孔玲珑,你以为这样我就同你化干戈为玉帛了?”   刘老夫人病体缠绵,老太爷迟早会走,这都是客观事实,她只要耐心等着,管家之权迟早是她的。这孔玲珑以为点破了几句,自己就会感激她?   孔玲珑也不意外刘大夫人这样表现,她笑了笑:“大夫人,你拿到管家之权,最重要的,难道不是可以顺理成章,让你的亲生女儿从庄子回来?”   刘大夫人受到了震动,她后退一步,看着孔玲珑,许久没再开口。   孔玲珑吐了口气:“说到底刘大夫人讨不讨厌我,我一点也无所谓,玲珑是个孤女,这世上的人情关系除了亲娘亲爹之外,都不过那么回事。正如大夫人对良月小姐,这份心情就不可能对其他人有,跟其他人,终究不过逢场作戏。”   这句话看似无意间地说出来,却震动了刘大夫人心尖,这世上人情关系,除了亲爹娘,什么都是假的。都是利益维系。   她孔玲珑跟刘大夫人也没有什么情,换过来说,刘大夫人跟刘家这些人,又真的有什么情义吗?   孔玲珑看刘大夫人变换的脸色,暗中一笑。   孔玲珑走出厅里的时候,刘大夫人也跟着送了她出来,刘大夫人在几步后面哂笑:“从前都将孔小姐给瞧错了,本夫人倒不如孔小姐年少看的明白,之前有什么得罪,本夫人还要请孔小姐海涵了。”   这番话阴阳怪气,说的讽刺十足。   可孔玲珑四两拨千斤地回复:“好说。”   孔玲珑一走,刘大夫人就咬牙转身,脸上阴鸷一闪而过,当务之急,是她一定要把管家之权抓在手里!   孔玲珑和玉儿坐在马车里,心情也不错,玉儿道:“刚才那位大夫人的表现,总让奴婢觉得哪儿不对。”   在孔玲珑说到刘老夫人,因为刘邵而心急如焚,上了年纪的身体受到伤害的时候,刘大夫人那一瞬间的表情,真是一言难尽。   孔玲珑看着桌子上她闲时的绣画,把玉儿不敢说的说出来:“只要是能拿到管家权,她恨不得刘邵死。”   刘邵死了对刘老夫人就是恢复不过来的重创,加上刘老太爷回京城做官,刘家顺顺当当落到她手。   玉儿讪讪的,这些贵门夫人的心思太可怕了,为了点权力真是能什么事都干的出来。对比她家小姐……也许是生在商贾家,小姐自小就是被当做接班人培养的,孔家一切都有小姐做主,不存在什么争权夺利的行为。   孔玲珑在想曾经那段往事,她以为刘邵过了一辈子顺风顺水的日子,原来刘邵,也有这么多人暗地里盼着你死,盼着你给他们让路。   这是一种松口气的感觉,孔玲珑淡淡一笑。   刘老夫人傍晚的时候,急匆匆从寺庙赶回来,这么巧她一出去,孔玲珑就在今天上了门,实在是太巧合了。   刘大夫人非常“详细”地把孔玲珑来的事情说了一遍,温和劝慰着老夫人:“您别急了,那孔玲珑说她也许找到了办法,这就是希望不是。”   刘老夫人顾不得这个,张口就问道:“她说也许,有几成把握?她今天为什么不提出来给邵儿看病?”   刘大夫人踌躇了一下:“老夫人,那孔玲珑说了,哪怕她只有一点把握,我们也不敢不让她试,毕竟,邵儿现在等不了了。”   刘老夫人再次震住,这说的都是真,只要有一线生机她也要救回刘邵。   刘大夫人趁机道:“您这些日子实在操心累了,现在我们也只能听天由命,等孔玲珑带着药箱再上门。”   刘老夫人一屁股坐下去,扶着额头半晌沉默。   刘大夫人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动作,左右现在屋子里没有丫鬟在,不会有人看见她的表情。   最好孔玲珑拖延日子再上门,让刘老夫人再焦虑时间长一点,她老妪的身子骨,才会走到山穷水尽,自己把自己耗死,是最不见血的刀。   ☆、109章 试探不出   刘大夫人开始给老夫人上眼药,表现的自己极关心刘邵,还把求的一道平安符给了老夫人。说自己特意从大相国寺求来的。   刘老夫人虽然谈不上感动,可是对刘大夫人也是多了一丝好感。这个后面进来的媳妇一直不得她欢心,总觉得两人之前差着什么,要不是这么多年看到刘大夫人对待刘邵还算尽心,刘老夫人挑不出错处,她也不会真的放心吧管家之权交下去。   如今她看了看刘大夫人,心里认为也许可以重新考虑。   刘老太爷那边,也是热锅上蚂蚁,因为一向独断的司徒雪衣,忽然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好几日没有召见他。   刘老太爷当然不敢狂妄地觉得是因为刘邵被伤了,他这样的身份,就算亲孙子现在生死不知,他也要陪着笑脸巴结司徒雪衣。   而司徒雪衣带来的那个白衣门童,则是冷冷拦在门外:“老太爷,公子说他没有叫你,你不得进入。”   这是他的家!刘老太爷袖子里的手紧握,现在他却连自己的书房都不能进入。   没办法,刘老太爷转身离开。   ==   “我已经把平安符给了刘大夫人了。”孔玲珑在棋盘上落子,比前几日都要有自信。   夙夜捏着棋子,说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刘大夫人在刘家,却实际上不把刘家任何人当亲人。”   孔玲珑瞅准空隙落了棋子:“她瞧不起商贾,却不知道所谓追逐利益的商人,也比她的刘家要重情。她一定会把平安符给老夫人,平安符里的药香剂量足够对付司徒雪衣。”   夙夜道:“你这招还是太冒险了。”说的是孔玲珑落下的棋子。   孔玲珑捏着棋子,看了看夙夜:“你没听过富贵险中求么。”   特别是经商的人,多少次都是从险境中才能挣到银子。其实要有足够的机会,她下棋也不会老是输。   最后夙夜谦让,两人和棋。   看得出夙夜心不在焉,孔玲珑看着他说道:“孔家做生意的时候,就列了很多条家训,只看我们能不能够遇强则强,从前我在祖父麾下,可以不用介意太多,现在我接过了祖父的担子,就更加要遵守家训。”   能不能遇强则强就是面对司徒雪衣的时候,他是不是强大且不论说,孔家首先就不能够露怯。   夙夜微微一笑:“玲珑,我经常觉得遇见你是不是命中注定的。”   这么一往无前的女子,把那些多余的顾忌都抛弃了。   旁边突然传来打斗声,骆从容的身影像黑豹一样冲出来。   夙夜跟孔玲珑顿时惊起,推开棋盘向一边看了过去。就看到骆从容已经甩开了手里的黑鞭,缠上了空中一个人影。   但那人影一身雪白,灵活地避开了骆从容的攻击,还显得游刃有余。   夙夜失声:“司徒!”   孔玲珑不禁朝他看过去。   空中有一声阴柔的笑语回答出来:“夙夜,你躲在女人这里,躲的骨头都软了没?”   孔玲珑马上吩咐玉儿:“外面守着的武夫呢?”   夙夜沉着脸:“玲珑,你家那些武夫没有用,还是不要徒增伤亡了。”   孔玲珑动了动唇,没再吱声。   骆从容跟司徒雪衣两个在空中过了半天招,看的出来骆从容浑身都是遇到了真正对手的认真和狠劲,听说骆从容一直在京城跟司徒雪衣争高下,不知道是不是每次的对决机会都很难得。   孔玲珑放弃了叫武夫的打算后,眼睛也一眨不眨地看着,她是想要知道她的那些药香有效果没有。   而司徒雪衣的身影极为快速难分辨,高手过招都是这样生生死死,这样看来司徒雪衣也没有受困的样子。   孔玲珑输在不懂武功,也不知道练武之人表现出的勇猛是不是真的就代表了一切,她只能在片刻后将目光投给了夙夜。   夙夜捏着手里的骨扇,“不行,从容不是对手。”   孔玲珑再次把目光转回去,果然不过半息,骆从容不甘心地从空中落下来。   司徒雪衣就显得比较怡然自得地落到了对面去,他目光看向了孔玲珑,接着扫了扫夙夜,嘴角笑的有些阴暗。   孔玲珑冷下脸:“你还敢来。”   中秋灯会上的一别,这个男人几乎没留下什么好印象,现在却还堂而皇之闯进了她孔宅,不管武功高低,格局就失了档次。   司徒雪衣这个不要脸,就更不要格局了,他阴柔笑了一下,长臂一伸,有一道看不见的银丝缠住了孔玲珑的腰,把她整个拽了过来。   夙夜脸色一变:“骆从容!”   奈何他也是不懂武功的,保护不了孔玲珑,司徒雪衣伸出手的时候他才意识到不对劲。   孔玲珑发现的时候也下意识想要挣扎,可是发现自己已经被拖到了司徒雪衣那张讨厌的脸孔下。   “猜灯谜输不起,连对付女人都要用强?”孔玲珑冷冷讥讽他。   司徒雪衣这次却好像很有耐心,他虚起了眼睛,上下打量起孔玲珑几眼,话却对着夙夜说:“夙夜,你就是太依赖于骆从容了,以至于在我面前没了他,就变得跟个废物一样。”   孔玲珑被他用银丝拉着,不能回头看不到夙夜的表情,只是她听到司徒雪衣出废物这个字眼,下意识就说:“做这样的事,你也算个男人。”   这句是古往今来最能激怒男人的话了,司徒雪衣也不例外,他收紧银丝:“姑娘,我算不算个男人,你验证不出来。要是夙夜允许,或许我们可以找个地方好好聊一聊。”   夙夜沉不住了:“司徒雪衣,这里是咸阳,孔玲珑是咸阳有名的女眷,你对她做事可得考虑清楚,她有不测,全咸阳都会震动。”   或许是有点自傲了,但孔家的话,在咸阳真的有这个资本。   何况孔玲珑之前还做了几样大事,现在她在咸阳跺一跺脚,至少也会抖三抖。   司徒雪衣眯着眼睛,把孔玲珑上下连头发丝都不放过地看了一遍,然后他松下手,对夙夜刁钻一笑,整个人再次腾空,在还在地上挣扎的骆从容眼皮底下,轻蔑地飘远了。   骆从容被耻辱笼罩心头,他刚才受了一掌胸口现在还闷疼,以至于夙夜叫他的时候没有第一时间把孔玲珑抢过来。   孔玲珑软倒在地的一刻,夙夜赶来紧紧把她抱住:“玲珑,你没事吧?”   孔玲珑这才真的相信夙夜完全是个武学白痴,他连基本的三脚猫功夫都不会。看他急的苍白脸色,孔玲珑只好撑起腰身:“看来他也有顾虑的东西。”   司徒雪衣看着狂得很,至少他不敢在咸阳地界明目张胆惹事,他奉的,还是密旨。   夙夜沉着声音:“他是来试探的,功力流失的事情他肯定意识到了。”   第一个就来孔家试探,把孔玲珑浑身上下都看了一遍,自己失去功力的事情,是不是和孔家这个玲珑有关,或者是她背后使的计。   不过孔玲珑也不傻,她早就把府中所有丫鬟的衣裳重新换了一遍,干干净净无迹可寻。她现在有了刘大夫人这个更隐秘的臂助,她孔家的院子里,不会留下丝毫的痕迹给人抓到。   夙夜又担忧又庆幸:“玲珑,司徒雪衣因为生母的缘故,生的比别的男子柔丽,他最忌讳别人把他跟女子联系在一块,这次的计策,你不能再用了。”   虽然还是达到了目的,但夙夜都捏一把汗,就是他身在京城势力最厚的时候,他都不敢去踩司徒雪衣这个雷点。   玲珑真是好样的……   孔玲珑并不管司徒雪衣怎么样,那种情况下她是有了机会就利用,就是没有机会她也要想办法。   孔家没有试出个好歹,司徒雪衣并没有全信。他眼睛里有危险,能做的这么滴水不漏的,他很有心去了解那个人。不管那个人是不是孔家那丫头,至少已经很多年没有人敢在他头上耍阴招了。   门童进来报告,眉目清冷面无笑影:“公子,那个老太爷一直不放弃想要求见你,很是烦人。”   司徒雪衣不屑一顾:“刘家就是没有什么用,这样看来还不如一个商户孔家。”   论计谋手段刘家样样都输人,就是会学狗巴结人,一个五流家族硬是往京中上流贵族挤,司徒雪衣很是看不过眼。   他避开了刘家所有人,还指望刘老太爷能有些脑子想明白,没想到还是慌得惶惶不可终日。   要是让他知道流失内功 的毒药是刘家下的,他才不会吝啬刘老太爷,必定用密旨端了刘家。   “这段日子,只有老太爷和刘邵接近过我……”司徒雪衣眯起眼,“药一定就下在他们两个人中一个的身上……”   刘老太爷觉得难受,一切变故都是从刘邵昏迷开始的,他能感受到司徒雪衣对他们的忌惮,这也是正让他惶惑不安的。司徒雪衣是司徒家族中最多疑善变的一个,有时候你还来不及想透他,就已经被他当做羽翼剪除掉,刘老太爷想到那样的下场,就并不安心。   司徒雪衣说着就改变主意,勾出一笑吩咐小厮:“你去转话给老太爷,就说是我吩咐,我要他把刘邵远远地送出府,安置到别庄。然后,让老太爷亲自来向我复命。”   这样的排除法才好,走了一个,留下的那一个是骡子是马,很快就能辨认出来。   司徒雪衣未必知道有无色无味的药香,但他一下就可以知道问题是出在能接触到他的唯二的刘邵跟老太爷的身上。而他留下了相对嫌疑很少的刘老太爷,送走了刘邵。   ☆、110章 大义灭亲   刘老太爷心里乍冷乍凉,司徒雪衣这是在给他一个选择,要么刘邵一个人牺牲,要么刘府上下去陪葬。   他不知道司徒雪衣这样做的意图,因为之前都好好的,为什么司徒雪衣要跟他一个晚辈的孙儿过不去。   刘老太爷这么多年已经形成习惯,对司徒家言听计从,这次为了刘邵,他第一次找了司徒雪衣。却依然没敢质疑,只是低声下气为刘邵求情。   但是他却败兴而归,回来想了一夜后,就吩咐亲信的随从,秘密在后门准备一辆马车。   马车准备好后,刘老太爷先安抚住了刘老夫人,告诉她自己请了一位名医,这几日要闭门为刘邵诊治,让刘老夫人管住前院,这段时间不许任何人进出,更不能踏进他的院落内。   刘老夫人只要为了刘邵,自是什么都能答应的,她虽有犹疑,但也知道毕竟也是刘老太爷唯一的亲孙子,刘老太爷再怎么也不至于做对刘邵有害的事情。   所以揪着心的刘老夫人,就这么被劝住。   一切准备妥当以后,刘老太爷就吩咐在半夜,吩咐把刘邵送走,从隐秘的后门。负责赶马车的都不敢轻易用府内的人,而是老太爷身旁的一个亲信帮忙,直接赶车去了城外的山庄。   做好了这一切刘老太爷去向司徒雪衣复命,司徒雪衣罕见地对老太爷露出笑容:“大义灭亲这种事都做得出,老太爷果然是宰辅的料。”   第一次从司徒当家人的口中,听到宰辅这个职衔,刘老太爷激动的不能自已。他知道只要司徒家愿意,当朝宰辅的职位一样能落到他刘老太爷的头上。   想不到,他白身科考起家,竟有能问鼎相位的一天。   司徒雪衣眯眼一笑,他只需要说一句话作为犒赏,就是对刘老太爷的面子,抵得上他把自己嫡长孙送出府门的举动。   那马车出城虽然隐秘,但是总有有心人哪,比如孔宅就第一时间知道了。   孔玲珑皱着眉:“居然把刘邵送出去,刘家人的脑子,莫不是出问题了么。”   这样的态度,可跟她了解到的,把刘邵捧着当宝的刘家全然是不同,即便多了一个司徒雪衣,这种行为也像是脑子抽筋。   自己的孙子,即便是当今皇上,要送出去就能这么生死不问了?   但玉儿接下来的回报让孔玲珑更吃惊:“小姐你知道那马车把刘邵送去了哪儿吗?紫藤山庄,就是那个刘家大小姐、刘良月待着的地方!”   刘良月?!孔玲珑真是惊讶都不足以形容,她严正看了玉儿一会,“把他们兄妹都送到一起,这刘家的老太爷,究竟是想把事情遮住,还是想把事情闹大?”   玉儿撇撇嘴:“他们刘家人的脑子从来就没有正常过,奴婢可猜不着。”   这可真的跟脑子无关,孔玲珑都想半天,随后她顿首:“看来刘老太爷真的是忌惮司徒家的力量,自己的亲孙子都要拐弯抹角这样藏起来。”   沉吟片刻后,孔玲珑吩咐玉儿:“你去鸽房走一趟,吩咐赵姑娘,我前几天传去京城的信,如果有了回音,让她亲自送到我这儿来,中间最好别经过他人手。”   孔家有一个单独的鸽房,大江南北遍布的生意,年终的时候都要通过鸽子传信到咸阳当家人的手里,孔玲珑还没有掌管孔家到一年,这鸽房她前几天,才第一次动用。   京城的文三老爷,是孔家在京城分铺里的大掌柜,他是老一辈的掌柜们,跟孔老爷子有世交。孔玲珑记忆中,他是个爽朗明白事理的叔叔,比孔耀光这个三叔更像是叔叔。   都说做生意要了解对手,孔玲珑现在除了知道司徒雪衣这个名字,其他等于空白,她现在需要的是司徒雪衣全部的资料,包括这个人在京城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他跟夙夜不死不休的纠缠到咸阳,什么东西能让一个人无聊到这地步。   掌管鸽房的赵姑娘历代单传,与鸽为伍,聪明灵慧。孔玲珑不让她把京城的回信假手他人的意思,就是主要瞒着夙夜了。   交代好了鸽房的事情,孔玲珑就吩咐了玉儿第二件事:“让刘大夫人这几日把刘老夫人从刘府引出来,以老夫人她对刘邵的疼爱,刘府现在还风平浪静,没闹出幺蛾子,肯定是老夫人还不知道这件事。加上那辆马车送刘邵出城时鬼鬼祟祟,我们索性做个好人,把这个消息告诉这位老夫人。”   玉儿心领神会,很是轻快地飘然去办事了。   两天以后,刘大夫人就以带刘老夫人祈福为由,利用她对孙子的一片疼爱,把她带出了刘府。   刘大夫人一向是个孝顺媳妇,老夫人就算不喜欢她,对她也很相信。   刘大夫人看着刘老夫人寡淡的装饰,就提出要带刘老夫人去珠宝店看看。   拗不过大媳妇的热情,刘老夫人陪着她进了一家店,刘大夫人兴致高昂的上去挑选珠宝,一边还送到老夫人手上试戴。   试了几串之后,刘大夫人从老夫人的表情,就看出她松动了。   刘大夫人于是笑着捧着那串珠宝,来到掌柜的面前,询问:“这串怎么卖?”   掌柜的正要张开,就看到旁边伸过来一只素白的手,正好按在那串珠宝上,“不好意思大夫人,这串我已经定下了。”   刘大夫人转头看到孔玲珑淡笑的脸,神色变了几变后不由摔手:“孔小姐,你家没有老人长辈,要这珠串有何用?”   那珠串质地厚重,年轻人并不适合戴,也只有刘老夫人这样身份的人会喜欢。   这孔玲珑虽然商家富贵,可她年纪轻轻,买这东西做什么?   孔玲珑淡淡地:“有何用我自有用处,大夫人若不信,大可以问这位掌柜,我是否早在几天前就定下了。”   那掌柜只好抱歉说:“孔小姐确实是定了。”   既然定了,那自然就不能够卖别人,刘大夫人好不容易讨得刘老夫人欢心的机会,就这么泡汤,心底肯定恼怒。   但这时刘老夫人忽然发话:“大媳妇,不要跟孔小姐争,孔小姐喜欢,那就让给孔小姐好了。”   刘大夫人声气一矮,顿时悻悻然说:“是。”   孔玲珑拿了珠串含笑转身:“老夫人想要这串珠子,是为了念经祈福用的吧?”   这种特殊材料制作的珠子,因为经久耐磨,确实很受大户人家爱念经的夫人们欢迎。刘老夫人又是这样虔诚信佛的人,所以才这么喜欢这串珠子。   刘老夫人因为心里还指望着孔玲珑,立时接口就说:“是,还是孔小姐了解。”   要换了平时,刘家的老夫人,和孔家的大小姐这样心平气和的说话,几乎是毫无可能的。旁边都有看客露出了微妙的表情。   孔玲珑笑了笑:“说到要祈福,我还想这几天到城外去一趟,就是那个紫藤山庄,听说最近来了一尊神佛,很是灵验,我也打算去开开眼界。”   话音未落,刘大夫人和刘老夫人脸色就变了。   这这这,孔玲珑是故意的吗?明知道她们刘家的女儿刘良月被送去庄子上已经不是秘密,她还故意提紫藤山庄的名字,难道这孔家小姐就一点儿也不顾及刘家的脸面?   ☆、111章 难以说清   孔玲珑若无其事说道:“老夫人这样虔诚的人,不应该去拜一下吗,要是真的灵验,也许老夫人和大夫人的心病也就彻底好了。”   刘大夫人终于知道这孔玲珑就是故意的,什么心病,管她什么事?   刘老沉沉声音说道:“孔小姐费心了,城外路途遥远,我这身子骨经不得折腾,就在这城里附近的寺庙拜拜便好。”   孔玲珑这时已经拿到了掌柜递来的珠串,在手上掂量了一下,道:“其实定这串珠子,便是为了去紫藤山庄用的,若是灵验,路程远近倒不在话下。”   刘大夫人一甩帕子:“孔玲珑,你说来说去到底什么意思,这珠串你定了便定了,用得着当着我们老夫人说长道短吗?”   孔玲珑悻悻一笑,将那珠串就手套在了腕上:“也是,这家店里也还有不少,定能挑到老夫人合意的。”   说着带着丫鬟就要朝门口走,刘老夫人这时沉沉叫道:“孔小姐,请留步。”   孔玲珑施施然旋身:“老夫人可还有事情?”   见她这副无辜,刘老夫人收着情绪,“上次孔小姐离开时说不日会想到办法,不知可想出来了?”   孔玲珑眸光转了转,这到底还在外面,刘老夫人不敢明说,孔玲珑淡淡一笑:“自然是一刻不停在想,话说这次去紫藤山庄,便是想借着佛门清净地,也许能顿悟也说不定。”   她一个闺阁女子说顿悟这些话也不怕人笑话,刘老夫人则是严肃神色,半晌问道:“小姐什么时候去?”   “明儿一开城门就去。”孔玲珑说着,“辰时出发,午时就到了。”   刘老夫人看着她的脸,说道:“好。”   孔玲珑悠然勾了勾唇角,转身再度离去。   其实刘大夫人站在刘老夫人视线看不到的身后,看着孔玲珑的背影,也是意味深长。   “良月便是被她害的去了紫藤山庄,今日,她当着媳妇的面揭人疮疤,即使如此老夫人也不气恼那丫头?”刘大夫人含着几丝哽咽,幽怨说道。   刘老夫人浑浊的老眼看了刘大夫人:“要顾着大局,她几次三番故意提及紫藤山庄,一定有意引我们去。”   刘老夫人深思熟虑,觉得孔玲珑此番一定有原因。   可是刘大夫人眼光幽幽的,永远都是顾全大局,她的女儿刘良月,就是比不上老夫人的心头肉刘邵。   刘老夫人扫了一眼珠宝店其他东西,也看不上眼,就这样悻悻然回去了。   刘大夫人后来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回去以后,丫鬟文墨便上来询问,刘大夫人便讪笑起来:“这府里人人都为着自己,为了这当家大夫人的位置,我连自己女儿都舍了,就是为了所谓的顾全脸面。但这一切又算得什么,因为自己的嫡长孙,老夫人就可以随时改变主意去紫藤山庄。”   文墨便说:“夫人,紫藤山庄的话,那里的住持虽然是老太爷的人,但是据说也是铁面无私,咱们良月小姐自从去了,想来也受不到多少的照顾。”   刘大夫人淡淡说:“我知道良月在那里受苦,所以这次我一定要陪老夫人一起去,这是我唯一见女儿的机会。”   她帮孔玲珑设计了老夫人,就换来了见到刘良月的机会。这孔家女果真不愧是商人,利益交换用的炉火纯青。   第二天,刘老夫人派人盯着的随从回来,说孔家的马车已经出了城。   刘老夫人目光闪烁:“果真出去了?”   随从说道:“是,孔小姐也没有带多少人,就她自己和一个随身丫鬟,没有别人。”   刘老夫人心里转了好几个弯,才吩咐道:“马上吩咐备车,叫上大夫人,我们也跟着走。”   刘老夫人没有声张这件事,并且说不必特意告诉刘老太爷。下面人也不会为这点小事忤逆刘老夫人。   于是孔家和刘家一前一后马车就出了城,到了紫藤山庄后,孔玲珑下马车,正好和刘家的两个夫人相遇。   孔玲珑含笑:“老夫人还是来了。”孔玲珑果然就带了玉儿一个丫头,很是轻装简从。   刘老夫人看着山上寺庙庄严,也肃穆道:“来寺庙主要是个心诚,何况孔小姐这么推崇。”   孔玲珑顺势就跟刘老夫人走到一起,说道:“这紫藤山庄,说起来是老夫人刘家的产业吧。”   刘老夫人道:“哪里称得上产业呢,只是我家老爷子和这里的住持是忘年之交,是以常来常往罢了。”   孔玲珑余光瞥见刘大夫人,“难怪,良月小姐也来到这里修行,想必近些日子一定脱胎换骨了。”   刘大夫人在身后暗自把牙咬出声音,她愿意跟孔玲珑合作不假,可是合作并不是朋友,她依然心底厌憎孔玲珑这女子的高傲,对她和她女儿刘良月的仿若轻蔑,她们这些出身士族的女子,在她这个商户女面前,倒好像处处掣肘,活得不如孔玲珑潇洒。   “哎呀,到了。”孔玲珑说道。   紫藤山庄巍峨的大门在眼前,其实这庙宇有点荒凉,香火也不旺盛。跟城内那些寺庙全然不够比,也是因为这么荒凉,所以刘良月被送到这里,实际上是最狠的惩罚和放逐。   也就难怪刘大夫人这么愤恨了。   “听说那新请来的神佛就在大殿中,老夫人可要一同去看看?”孔玲珑询问道。   刘老夫人说道:“自然是去看看。大媳妇你平时对这一道也不热络,趁此机会,不如就去看看良月吧。”   刘大夫人闻言低头,轻轻说道:“是。”   于是孔玲珑和刘老夫人相携手,进入山庄内殿,刘大夫人目光看向旁边的小沙弥,让他给自己引路,去刘良月居住的地方。   这山庄里僻静的空房间一抓一大把,当初建寺庙的时候没有想到如今的惨淡香火,许多香客的房间都空着,刘良月来到这里,想住哪都随便挑。   只是这里不是刘府,房间里乏善可陈,没有大小姐喜爱的点缀,更没有丫鬟每天跪着伺候,当初刘老太爷下了狠心,连一个丫鬟也不许她带走,只有一个在山庄里生活的年过半百的老婆子,负责日常给刘良月洗洗衣服。   刘大夫人在房间门外就泪流满面了,推开房门,更是收不住泪水。   既然是清修,刘良月穿着尼姑服,连头发都没有给她梳,呆呆地坐在窗户边,哪还有半点千金大小姐的样子。   “月儿!”刘大夫人终于忍不住叫出声音。   刘良月浑身一震,听到母亲的声音,不由自主就回过神,下一刻,她风一样扑进刘大夫人怀里。   撕心裂肺的哭声传出:“娘!你带我回家吧!我再也受不了了!”   在这里每一日,都好像地狱里一样,吃的是发馊的饭菜,半夜就被饿醒了,想使唤丫头倒茶,黑洞洞的房间里却只有自己一个人。刘良月几次觉得自己已经疯了。   没想到看见刘大夫人,她眼前出现一线曙光。   刘大夫人搂着她,眼睛里有泪也有恨:“月儿你不要怕,母亲一定会想办法让你回去。”   刘良月一下子心灰意冷,她抓住刘大夫人衣服:“母亲这话什么意思?难道女儿还要在这里待着吗?女儿一天也待不下去了!一刻也不能待了!”   刘大夫人赶紧安抚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心如刀割,这山庄根本就是个什么都没有的废弃庄子,刘老太爷那个人心里半点也没有孙女的位置,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安慰了几句,刘良月惊醒,从刘大夫人身上出来:“母亲为什么到这儿了?是不是祖父打算原谅我?”   刘大夫人那么久都不来看她,刘良月心灰意冷的,这时候刘大夫人能来,难道不是因为获得了允准?   刘大夫人只好实话实说:“我是陪着老夫人来上香的。”   “祖母?”刘良月脸上乍隐乍晴,她对刘老夫人也没有太深感情,从前唯一能体现她这个孙女价值的,就是和更不如她的程锦画比较的时候。   刘良月咬着唇:“哥哥呢?他答应会帮我,在他回京之前,他要对祖父说让我回家。”   刘大夫人脸色更微妙了起来,说起刘良月和刘邵的关系,刘良月或许是出于年幼崇拜,对刘邵的确当哥哥尊敬,而刘邵对刘良月也有那么点兄妹情,他承诺给刘良月这个话倒不稀奇。   “月儿……,你哥哥,他现在生死不明。”刘大夫人看着女儿的面色,把这个惊人事实告诉了她。反正刘良月现在被困在山庄中,这个消息,也飞不出去。   刘良月真的惊呆了,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母亲,你在说什么?”   刘大夫人把双手放在她肩上:“总之你听话,现在刘家情形一言难尽,难以说清,你不在也好。母亲为了你已经做了不少事情,等一切都安定了,母亲定会亲自把你接回去,你依然是刘家大小姐,这点母亲向你保证不会变。”   可是刘良月已经被说蒙了,她哥哥刘邵生死这一项就让她回不过神,而她有限的脑筋已经编造出了一种事实,这个事实让她激动:“母亲你说,哥哥是不是被孔玲珑那个贱人害了?是不是?不然他怎么会好端端生死不明?”   (宝宝们端午快乐)   ☆、112章 仁至义尽   刘大夫人上前一步捂住女儿的嘴,呵斥道:“别乱说!”   刘良月觉得委屈,特别是把刘大夫人盼来了,亲娘却对自己这么严厉,任谁心里也接受不了。   刘大夫人松开她,神情复杂又严肃说道:“你莫凭着一时恼怒就随口谩骂,别以为这庄子上没人听见,告诉你,等被人听见的时候就晚了!”   刘良月委屈:“你为何还要为了那个孔家贱人说话?!难道我在你心里……”   刘大夫人皱了皱眉,却也心疼:“行了,你哥哥的事这次和孔玲珑一点关系也没有,非要说的话,纯粹是自找。”刘大夫人冷哼。   没想到刘良月却道:“我不信!咱们家的祸事就是从孔玲珑开始的!母亲你为什么要替那贱人遮掩?!”   自己女儿的性格刘大夫人很了解,估值起来根本劝不动,刘大夫人转了转眼珠子,忽然就说:“你哥哥到底是个男儿,他跟一个女人扯上关系,还危及性命,无论如何都是个大大的笑话。你非要嚷出来,难道就是为他好?”   刘良月果然被唬住了,她悻悻地半晌没有说什么,刘大夫人捏着她的手心道:“你放心,母亲一定会为你报仇。”   话说到那厢,孔玲珑跟刘老夫人进了大殿,却大殿里面空空如也,并不曾有什么新请来的佛像。   刘老夫人就慢慢回过味,看着孔玲珑:“孔小姐绕这么大圈子,该对我老太婆说实话了吧?”   孔玲珑看了眼刘老夫人:“我孔家做生意一向有一不说二,答应了老夫人的事,当然也得做得到。”   刘老夫人上了年纪,有些情绪不必表现在脸上:“孔小姐把我叫到这里,是想避开众人,告诉我救邵儿的法子?”   这样想也无可厚非,孔玲珑防着刘家人,刘老夫人其实也防着,若是两人这里达成协议,来到紫藤山庄也不为奇。   孔玲珑没有承认也没有反驳,看着幽深的大殿,说道:“我想请老夫人先见一个人。”   听见这话,刘老夫人就有些咯噔,刘邵的事情越少知道越好,让她见其他人,她当然不愿意。   但是大殿深处,那抹素白的身影一出来,刘老夫人就沉下了脸。   夙夜显然很早就等着了,这时他走出来,先是给了孔玲珑一个意味幽长的神情。他被当做下人一样招之则来,这世间也就一个孔玲珑能对他做这种事。   刘老夫人脸色不好,她转向孔玲珑,脸上的皱纹好像都深了一些:“孔小姐说自己做生意以诚为本,之前孔小姐信誓旦旦保证夙夜公子已经离开了咸阳,敢问现在是故意打脸吗?”   孔玲珑轻道:“不用说的难听老夫人,现在对您来说刘公子的性命才是主要的。老夫人之前谁都不相信,只想找夙夜公子,不就是因为老夫人觉得,夙夜公子能救刘公子么。”   看的出刘老夫人在忍耐,若非为了刘邵,她怎会做到如此地步。可是如今夙夜在眼前,她反倒没有当初那个信心。   夙夜敏锐察觉了刘老夫人的情绪,拢袖说道:“玲珑已经把刘公子的脉象对我说了,我有办法保住刘公子的命,虽然有些冒险,可老夫人想必愿意试一试。”   刘老夫人声音都暗了几分:“夙夜公子跟孔小姐一唱一和,请恕我老婆子眼拙,实在看不出你们打的什么主意。”   夙夜眯起眼眸,他说的话还甚少有人质疑过,而他救刘邵,也是为了孔玲珑,说他打主意,不如说没有足够的人情在,他都不会出手。   孔玲珑道:“那我们就让老夫人看看诚意。”   刘老夫人皱了皱眉,要让她看诚意,非得来这紫藤山庄吗,虽然她对刘良月这个孙女一般,但到底是孙女,孔玲珑把她叫来紫藤山庄,想让她看什么诚意?   孔玲珑问夙夜:“人都齐了?”   夙夜慢慢走上前,把自己身后的通道让出来,这山庄中有不少密道,通往不同房间,很适合藏人。   刘老夫人看见那密道,马上就变了变,“孔小姐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这山庄什么时候,也被孔小姐买下来了?”   孔玲珑说道:“老夫人从这密道走到房间里,就能明白我的意思了。”   刘老夫人将信将疑,可是良久,她还是走了进去。而夙夜跟孔玲珑,都在殿外等着她。   直到里面,传来老夫人一声撞地声。   孔玲珑这才走进去,对刘老夫人说道:“刘邵被刘老太爷秘密放在这间房里,也只有紫藤山庄的住持才知道的密道。老夫人亲眼所见,比玲珑用嘴说的要有用。”   刘老夫人毕竟还是刘家人,不让她完全相信刘邵已经被刘老太爷放弃,她不会轻易和孔玲珑做交易。   刘老夫人紧紧捏着手心,半晌才从地上站起来,她目光看着床上躺着的刘邵,脸上已经蒙了一层死灰色,显然人的生气也已经没有了。   在她眼里,刘家可以倒,但是刘邵绝对不能离开她眼底。   她立时就要去找刘老太爷,可是刘老太爷的院子现在彻底封闭了起来,连她都不能进去,守着院子的,全都是老太爷的亲信,刘老夫人知道她一点办法也没有。   刘老夫人这才转过身面对孔玲珑,她幽幽说道:“多谢孔小姐的诚意,只是不知道夙夜公子和孔小姐有多少把握救我的邵儿,哪怕用老婆子这条命去交换,老婆子也是愿意的。”   孔玲珑目光看向一旁:“能救刘邵的是这位夙夜公子,他的医术能达到生死人肉白骨,待会他提出的条件,他也不要老夫人的命交换。”   夙夜深深看了孔玲珑一眼,论起谈生意,还是孔玲珑来做,他要跟刘家老夫人做的交换,用这个铺垫正好。   刘老夫人把目光落到了夙夜身上,这位夙夜公子深不可测,她已经领教过,“还请夙夜公子出手。”   夙夜目光越过看向了床上的刘邵,才走过去绕着床看了几圈。他之前已经在这里给刘邵看过了,正如他说的,方法只能冒险,但值得一试。   夙夜对孔玲珑说道:“玲珑,按我们之前说的,给我打下手。”   当着刘老夫人的面去救刘邵,可以打消刘老夫人的疑虑,也可以省却很多麻烦。   就算最后救人失败,让刘老夫人亲眼看着刘邵咽气,都已经在孔玲珑盘算之中。紫藤山庄的好处,就是让刘老夫人把怒气正好转移到刘老太爷身上,让她知道,就算刘邵没有保住命,也是被刘老太爷最后一手推向了深渊。   刘老夫人显然明白了一切,她坐在床头的椅子上,苍老的脸就对着刘邵的身体。   孔玲珑跟夙夜示意了一下,夙夜拔出了一根银针,稳稳戳在了刘邵的手臂上。银针密密麻麻扎满了刘邵整个胸膛,他伤的就是胸膛,里面早已挤满了淤血,没有哪个大夫敢给他排除淤血,正如没有哪个大夫有那个手段打开胸腔。   就看到夙夜的手指在刘邵的手臂上划了下去,汩汩的血流就淌进了孔玲珑准备的木盆中,那些血都泛黑色了,还发出一阵难闻气味,可见这些鲜血已经淤积在刘邵体内多久,只怕这些血,都变成了毒物。   刘老夫人面上好像一丝表情都没有,她看着自己的孙子不断失血,看着他脸色变得苍白,好像随时都会失去最后一口气。   血已经放了半盆,孔玲珑手上拿着的还是最大号木盆,可是饶是这样,刘邵的血还在不断涌出。   即使刘邵现在是个好端端的人,流出这么多血,也是要死人的节奏。   这时,夙夜捋起自己的衣袖,露出他的手臂,另一只手拿起了刀片。   孔玲珑看了他一眼,夙夜就把刀片扎进了自己手臂,他的血是殷红色,这殷红色的血被他凑到刘邵唇边,像是清水一样喂给了刘邵。   刘老夫人的脸色,这时候才有一点动容起来。   孔玲珑则是沉下眼,安静看着刘邵的血继续装满了剩下的半只木盆。   等到刘邵的血终于变成正常的殷红色,孔玲珑收起了木盆,拿过旁边的纱布来,裹紧了他的手臂。   夙夜这时也迅速拔掉了刘邵身上的针,又过了一会儿,刘邵苍白的面色开始明显回暖。   夙夜才收回了手臂,他的手臂现在是变白,伤口处的血流缓慢,已经不肯出血了。   孔玲珑什么也没说,用纱布帮他包好了伤口,帮他放下了那半只衣袖。   刘老夫人这时终于出声:“都好了吗?”   夙夜虽说喂了半天血给刘邵,脸色看起来倒还正常,说道:“观察一晚上,不起高烧的话,应该就算没有危险。”   要一下子好起来不可能,伤筋动骨一百天,刘邵这个,不养一年半载,不可能生龙活虎。   孔玲珑眼眸下神色不明,对夙夜说:“马车就停在后面,今晚我守着刘邵,你回去休息吧。”   夙夜道:“我不妨事,已经救了他,至少要做到底。”   孔玲珑声音幽幽地:“如果他真的挺不过今晚,你留下也无济于事,你救不了他第二次。”   刘老夫人默默看着两人,这样的话当着她的面说是很不舒服的,可是她不可能去指责这两个救命恩人。两人已经仁至义尽。   夙夜仿佛体会到了孔玲珑的意思,深邃的眼眸中流露出一丝柔意,接着答应下来:“好。”   ☆、113章 公子生气   刘老夫人说道:“若我事先知道,我就不会带大媳妇过来。”多一个人知道,总是多一份危险,刘老夫人最不愿意自己的宝贝孙子冒一点风险。   孔玲珑对这点比任何人都明白,她说道:“大夫人的心思都在亲生女儿身上,不会有功夫来管这边,老夫人多虑了。”十个刘邵加起来也比不上刘良月的份量。   刘老夫人慢慢看了看孔玲珑,曾经她以为这个女孩子配不上他们刘家嫡长孙,现在看来,是一直这女孩子在看他们刘家笑话。   “今天晚上您跟大夫人还要照常回到刘家,要装作最平常的样子,哪怕被人看出一点破绽,威胁的是刘邵公子的性命。”孔玲珑用一种相当冷漠的口吻说道。   刘老夫人咬牙坐到了傍晚,临走之前对孔玲珑说道:“只要邵儿能撑过今晚,我老婆子说过的话作数。”   刘家和孔家永不再犯的话,孔玲珑眸光淡淡瞥了过去。   实际上,事已至此孔玲珑已经根本不在乎刘老夫人这句承诺了,这种心情,类似于猫儿不会害怕老鼠一样,不过她不必告诉刘老夫人这些。   孔玲珑带来了四个自己的心腹丫头,其中玉儿为首,埋伏在这密道的出口,这件事不会有无关者知道,但孔玲珑早已养成了谨慎的性子。   半夜的时候,玉儿走进来:“小姐是否还需要什么东西?”   孔玲珑说道:“你准备一些冰袋,万一起烧,用冰袋降温。”   玉儿应了声,冰袋在山庄里不算什么罕物,后山就有一口泉水,温冰养玉。   孔玲珑摇着扇子,一边觑眼看刘邵。他半夜开始发汗,都是冰凉的,人正是徘徊在生死之间的时候,她便看着他冷冷说道:“你喝了夙夜那么多血,可不能白白就死了。”   做生意是讲究回报的,刘邵不还了夙夜这个“血债”,孔玲珑连地狱都不会让他下。   玉儿捧来了冰袋,孔玲珑把冰袋塞入了几个在他被里,然后紧盯着他随后的变化。   冷汗过后,他的身体果然烧了起来,而且比预想的还要猛烈,他整个人都成了半熟的样子,通红的皮肤,从额头到脚底,玉儿拿来的冰袋都快不够用了,她小丫头也没有见过这种生死攸关的场面,急的不知怎么是好。   孔玲珑把刘邵身上的被子完全掀开,只见他的衣裳已经湿透了,裹在他清瘦的身体上。   玉儿虽然知道这时候不该,但还是脸红起来。   孔玲珑赶她走:“你出去,这里有我。”   玉儿看小姐冷凝的脸色,捧着化开的冰袋快速走出去。   孔玲珑等室内没了人,目光掠过了桌上的剪刀,伸手拿起来。剪刀开刃,直接割开了刘邵紧贴的衣裳,两手用力把割破的衣服,彻底从刘邵身上撕下。   既然要降温,那就只能降的最彻底,如果这样都不行,只能算刘邵的命。   这山庄夜里本就安静,孔玲珑撕烂的衣服丢到地上,用剪刀把刘邵的裤子也撕开,直到他一丝不挂。   孔玲珑拎起冰袋,直接丢到刘邵皮肤上,这下刘邵浑身一震,拳头紧紧攥了起来。   孔玲珑一边摇着扇子,若有若无地也给刘邵扇去一点风。   刘邵只觉得自己热的快要喘不过去,好像有一团火快把他烧尽,这时候,突然有凉风吹过来,仿佛把他从苦海拽上了岸。   孔玲珑观察了片刻,发现刘邵开始降温了,脸色也开始从半熟的样子恢复成苍白。看样子是熬过去了。孔玲珑心中没有什么波动,一切看天命,刘邵既然活过来了,那说明他命不该绝。   又等了片刻,刘邵没有恶化的迹象,孔玲珑瞥了一眼被子,把它盖了回去。   就在这时,床上刘邵忽然睁了眼。   淡定如孔玲珑,也有一瞬间凝滞,而刘邵的眼眸似乎正盯着她看。   孔玲珑暗自咽了一下,从床头站起身,想要离开这里。   冷不丁,刘邵的手闪电般伸出来,紧紧扣住了她的手腕,也断了孔玲珑走开的可能。   偏偏刘邵的神情还极为狰狞:“孔玲珑!”   孔玲珑极力冷静,这刘邵刚刚脱离危险,现在恢复神智的可能性太低了,可她还是呵斥道:“刘邵,放手!”   刘邵不仅没放手,反而拉的更紧了,   他的目光盯着孔玲珑,又好像是没盯着,显然此时的刘邵,只是处于高烧过后的混沌中。   刘邵忽然冷笑:“孔玲珑,你为什么不肯嫁给我。”   孔玲珑默默看着他,却看见他漫无目的的又咯咯笑起来:“你宁愿退回婚书,跟整个刘家为敌,难道我刘邵,就这么让你厌憎?!”说到最后,他忽又恶狠狠起来。   孔玲珑试了几下挣脱不开,也就由着他。刘邵现在虽说是个病人,可到底是男人的力气,与其挣扎不如听之任之,等他体力消耗差不多了,自己就昏过去了。   不过刘邵现在却是把病中所有的力量都用上了,他抓着孔玲珑的手,目光迷蒙中带着奇异的亮光:“你为什么不回答我,是不是不敢?”   孔玲珑顿了顿,在刘邵脑子不清醒的时候骂骂他,总好过清醒时候对着他伪装过后那张脸。   这么一想,觉得也未尝不可:“不嫁给你,是因为你是个薄情寡义的人渣。”   刘邵脸色变幻不定,声音沙哑:“你说我是人渣?”   孔玲珑索性再次坐了下来,安安静静跟他对话:“你难道不是?”   刘邵忽然冷笑,再冷笑,然后躺回到枕头上,一连声奇怪的笑声。   孔玲珑看着他依然握着的手,道:“问完了吗,问完了就松手。”   刘邵没有焦距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她看:“孔玲珑,我梦见了你嫁给刘家所过的生活,你在自己的院子里可怜待着,不被刘家任何人待见,身边亲近的人都离你而去。”   孔玲珑的手心捏了起来,另一只手伸出去,点在了刘邵手腕上。   刘邵立刻失去力气,手腕软绵绵垂下。   孔玲珑自幼学医,哪个穴道能让人瞬间无力,她一清二楚。   看着床上再次陷入深迷里的刘邵,毫无疑问,他再次醒过来,都不见得会记得刚才的事情。   孔玲珑把玉儿叫了进来,说道:“你让人去通知夙夜公子一声,他早晨过来的时候,记得多带上一件衣服。”   玉儿看到地上剪烂的衣服,脸一红,刚才撕衣服的声音她也听到了,只是还想不到自己小姐做的事。   大约五更的时候,夙夜坐着马车先来了,他当先跳下马车,手上却分别捧着两个包袱,在大殿中和孔玲珑相遇。   看到孔玲珑手上的痕迹,他不动声色,只是把手上的其中一个包袱送上,“我想你也需要休息一下。”   包袱里面是一身孔玲珑平时穿的衣服,孔玲珑守了一夜,对她而言不轻松。这山庄井水清澈,正适合沐浴更衣。   孔玲珑看着他,休息了几个时辰后的夙夜已经恢复了平日清雅,并没有对他手上拿着的另一个包袱多做解释,只是问他:“你知道怎么应对刘家人吗?”   夙夜把手拢进了袖中,说道:“交给我吧。”   孔玲珑带着玉儿离开了大殿,夙夜慢慢踱步进入密道中,来到刘邵床前,只一眼就确定了他已脱离危险。   他伸出一只手,慢慢掀开了刘邵的被子,对里面看上了一眼。   被子重新落下,他神情有些冷淡。   骆从容从房顶上下来,夙夜正好把包袱丢给他:“你给刘邵换上吧。”   骆从容接过了这个苦差,夙夜背过身去。   到了天大亮的时候,刘老夫人还没有过来。   而梳洗一新的孔玲珑已经走出来,看到夙夜也已经站在大殿门外,隐约有点百无聊赖。   “刘老夫人看来,承受不了孙子可能已经不在了的事情。”夙夜嘴角,隐隐似笑非笑。   孔玲珑说道:“她一定不敢太早从刘家出来,越是这个时候。她才必须越谨慎。刘老夫人不敢冒任何风险,做出让别人起疑的举动。   就算老夫人心里再急着确认孙子安全,也要做到表面上滴水不漏。   “里面你让骆从容守着吗?”孔玲珑走到他身旁。   夙夜神情在她到来的时候变得温和:“骆从容看守的东西,不管是人还是物,都大可以放心了。”   孔玲珑点头:”你把刘邵比作是东西,这点是没错。”   夙夜挑挑眉。   孔玲珑目光落到一处,似乎随口问道:“这条裙子我不常穿,你怎么知道我喜欢。”   看着她一身绿裙,夙夜语气柔和下来:“我只是单纯觉得这裙子很衬你。”   孔玲珑转头看了他一眼,夙夜也看过来,孔玲珑片刻说道:“把你的衣服给刘邵穿,不介意吧?”   夙夜淡淡收回了视线,说道:“介意。”   孔玲珑一愣。   夙夜开口:“所以我给的是骆从容的衣服,反正身量也一样。”   孔玲珑顿了半晌,脸转向一边,嘴角竟不禁翘了翘。   却不知道,旁边夙夜盯着她瞧,眸子里神色更促狭。   (想了想,这章的标题就叫公子生气吧~)   ☆、114章 貌合神离   临近中午的时候,山庄外面才看到刘家的马车缓慢行驶过来。   刘老夫人确实够沉得住气的,之前以为她为了孙子已经方寸大乱的心看起来还很有距离,但是她下车以后,搀扶她的不再是刘大夫人,而是一个眼生的丫鬟。   孔玲珑扫一眼就知道昨天回去之后刘大夫人肯定单独说了什么,不过,她既然让她见到了刘良月,就已经算是达成了当初的承诺,刘大夫人会不会得寸进尺,并不在孔玲珑考虑之中。   刘老夫人视线朝孔玲珑看过来,孔玲珑只是略略点点头。   这一幕,不被任何人多注意,可是已经在两人之间达成了刘邵有惊无险的共识,孔玲珑并不打算在这一点上面还卖关子,她既然出手救了刘邵,那就不会讹诈一个老人家。   刘老夫人表面上一直没有什么动静,可她的心里怎样,只需要稍稍了解一个祖母对孙子的感情就能知道了。   走到孔玲珑的身旁,刘老夫人目光有一些暖意:“孔小姐,不知道你介不介意扶着我这老婆子进去?”   孔玲珑和她相视一番,从善如流地从丫鬟手中把刘老夫人接过来,扶着她进入山庄大门。   这一番作为很自然,落到旁人眼中更是亲密。   那个陪着老夫人来的丫鬟,眼中更是出现了浓浓的不可置信。   进入山庄后,孔玲珑稍稍瞥了一眼身后:“这位丫鬟似乎是大夫人身旁的。”   看到老夫人不让丫鬟陪着进入山庄内,就知道老夫人还有戒心,孔玲珑也算顺水推舟。   到了大殿,孔玲珑松开刘老夫人,说道:“刘公子就在里面,老夫人看过之后,打算怎么处理,主动权也在老夫人。”   刘老夫人看着那打开的暗道门,和正从里面走出来的年轻人打了个照面,夙夜对她露出了个淡淡一笑的神情。刘老夫人着意看了他一眼,虽没说话,却是勾头走了进去。   夙夜走到孔玲珑身旁,孔玲珑说道:“这下老夫人怕是把你当做神医一样了,我先前夸下海口说自己是祖父的真传之人,如今还不及你一个半路出来的。”   夙夜自是知道孔玲珑在玩笑,他低头松了松手里扇子,不知在想什么。   半晌,刘老夫人从密室中走了出来,脸上看不出什么,但眼底那一圈阴影,却逃不过夙夜的眼睛。   “刘老夫人。”夙夜主动笑了笑,“想来已经确认过贵公子安好了。”   刘邵现在的样子,不可能跟着刘老夫人回到刘家去,他起码还要再养上月余,才有下床的力气。病去如抽丝不是说说而已。   刘老夫人看向夙夜,微佝偻的身子,竟是要遥遥下拜,这里面就她们三个,也没有丫鬟可以搀扶她。   这时,夙夜含着轻笑,说道:“老夫人,我们事前说好的,现在到了您答复的时候,老夫人认为,您嫡长孙的一条命,值多少?”   这句话成功地阻止了刘老夫人下拜的趋势,老夫人身子晃了晃,重新站稳,接着看向了孔玲珑:“只要不危害我刘家,孔小姐有任何要求都可以提。”   在她心中依然觉得夙夜是依附于孔玲珑,即便他有神鬼医术,也未必有后台。所以她觉得这个要求应该是孔玲珑来提。   真是狡猾的老夫人,先说明不危害刘家。她也知道孔玲珑跟刘家之前除了间隙还是嫌隙,哪怕孔玲珑骂了刘家一句,那都是“危害”刘家了。看似表现的很大方,让孔玲珑随便提要求,其实刁钻的很。   孔玲珑却勾唇,慢慢往后让了一步:“老夫人不要误会,人是夙夜公子救的,要求也是夙夜公子来提,玲珑并不插手。”   刘老夫人眼中这才出现了一点诧异,她慢慢地沉下眼睛,这才正正经经打量夙夜。   谁知夙夜好像不在乎,看着刘老夫人慢慢收拢了折扇仿佛无意地说道:“任何要求都可以提,不知老夫人觉得,对刘家的前途来说,是刘邵这个嫡长孙重要,还是老太爷更重要?”   ==   刘老夫人重新上了马车离开山庄之后,孔玲珑还用一种莫名的目光盯着夙夜:“你居然对刘老夫人提出这样的要求。”   夙夜也看着孔玲珑:“你觉得我不该提?”   孔玲珑没有说话,因为她忽然没什么话好说,夙夜的要求提的可以说太丝丝入扣了,刘邵的命在刘老夫人眼里值多少钱,现在刘老夫人可以很深的体会到了。   而这些权贵门中的女人,又有多少的真心,刘老夫人只生了一个儿子,然后这个儿子又只生了刘邵一个孙子,与其说贵门之中疏远的相公是女人的依靠,不如说肚皮里孕育出来的子嗣还是更牢固的依靠。   从山庄回来后,玉儿看到孔玲珑脸色:“小姐怎么好像更有心事了?”   孔玲珑自从接管家业,便没有当初身份是小姐的那种请便,不过她能直接让玉儿看出来有心事,却也不多见。   “夙夜这个人,”她敲击着桌面,目光有些沉郁,“他能对老夫人提出那种要求,足见他对贵门世家了解的真是入木三分,比我们都要深刻。”   孔家本身不是贵门,刘家严格意义也算不上,但是刘家的形势跟规模,包括家族的管理方式,已经十分接近当今贵门世家的结构了。   所以夙夜那几句话才值得深究,直接扣准了贵门的软肋所在,对那些世家中女子心里地位的揣测准确到了刀刃上。   玉儿没听明白:“可是小姐,这有什么不好的嘛。”在她眼里,夙夜跟孔家是一路的,只要是站在一边的,夙夜公子再心机不可测那也是有利于孔家的。   孔玲珑看着小丫头的想法,一眼就能明白,她摇摇头:“或许是我多虑了。”   玉儿好奇问出声:“难道小姐也了解贵门吗?”   不然小姐怎么能听出来夙夜公子说的话,其实都是扣准了这些贵门家族的脉门呢?   孔玲珑被这个问题带的偏了一点,因为要她回答这个问题,就要牵扯到前世,在刘家所谓的贵门之中,屈辱地生活了十年。   而十年就代表了她后半辈子的不快乐,她这种性情一点都不适合待在贵门之中。   “这段日子也很辛苦,你去传个话,说我请夙夜公子用饭。”   ==   夙夜回到孔宅洗漱之后,换了新衣服来了,这衣服孔玲珑不由得看了两眼,便不再说话。   夙夜却在她对面坐下,笑道:“怎么,玲珑不记得几个月前为我做的这身衣服了?”   孔玲珑怎么会不记得,因为起初拨给他的月例钱都被退了回来,她便让玉儿去孔家旗下的店子给他裁减了几身衣裳。   想不到此人今天倒是招摇的穿来了。   “我在厨房打听了一下,听说你对荤菜忌口,这几样都是特意做的素斋。”孔玲珑示意夙夜。   夙夜刚才就瞥见了桌子上的菜色,他淡淡笑了笑:“玲珑突然这般客气,是为了什么。”   孔玲珑斟酌着:“先吃菜吧。”   两人都是含蓄的人,这一顿饭吃的鸦雀无声,想不到先开口的居然是夙夜:“以你对刘老夫人的了解,她会怎么做?”   孔玲珑也吃的差不多了,说道:“她是个极其有主意的女人,这点从她嫁到刘家之后,刘老太爷的仕途才开始起色就能看出。刘老太爷在外面威风八面,实际上是因为背后有刘老夫人替他打点一切。”   夙夜点头:“所以你一开始就想把刘老夫人拉过来。”   孔玲珑用帕子拂拭了一下嘴角:“只是大多数人都只能看到穿着紫袍官服的老爷,看不到帮着那些老爷一步步登上高位的女人。”   这句话忽然就有几分自我评断,判的自然是前世的自己,走了刘老夫人老路,却没有刘老夫人的运气,终究棋差一招被自己呕死。   想到前世,她的神色已经相当的平静,可夙夜还是盯着她,仿佛从她脸上看到了什么,还淡淡说道:“每个男人背后,都有一个女人。”   孔玲珑道:“刘老夫人如果真的想扶持自己的孙儿上位,不是没有办法。”   办法有的是,还需要狠心和毅力。这两样碰巧刘老夫人都不缺。   夙夜一笑,孔玲珑问道:“有什么好笑的。”   夙夜狭长的凤眸凝视在孔玲珑面庞:“我在想,如果我们之间的对话传到刘家两个女人耳中,会引起什么波折。”   孔玲珑“怂恿”刘大夫人夺权,掌管刘家,这边夙夜却对刘老夫人说了那样一番话。刘家这两个实际上当家的女人,称得上彻底貌合神离。   孔玲珑说道:“谁都有私心,刘老夫人还有一个孙子,可刘大夫人,却连嫡子都没有。”   要比谁更惨,根本也是没法比的。   夙夜双手掌心搓在了一起,谁都有私心这句话,其实也在说他。今日这顿饭,不是随随便便吃的。   “夙夜,你曾说你会离开孔家,当时你说这句话的时候,准备在什么时候离开?”   面对突如其来的询问,夙夜沉默了。   孔玲珑也放下手里一直拿着的团扇,看着他说:“如果你的威胁是司徒雪衣,那他不在了以后,你是不是就该走了?”   孔玲珑问话的语气神态都很平静,反倒是夙夜有一瞬间的难言。   ☆、115章 开始交锋   你是不是就该走了?   这句话让夙夜久久没有出声。他眼睛居然有点发直地盯着眼前这少女,脱口而出:“玲珑,你这段时间不惜做了那么多,难道便为了帮我彻底摆脱所谓的这个威胁?”   孔玲珑的神情认可了这个说法,夙夜心里沉了沉。   这是不是说明,这么久以来,他在孔玲珑心中,仍旧没有半点位置。   “本来也是这样,我从来没有指望你能留下来。”孔玲珑说完这句话后,看了夙夜一眼,便带着玉儿回房了。   倒是夙夜捏着自己的扇子,有些回不过神来。   骆从容适时地出现,幸灾乐祸地发现他家少主其实只是缓不过来罢了,如果说这段时间在孔家有什么让他苦中作乐的,大概就是这位孔家小姐对少主,其实是“不怎么放在心里”的。   但是他到底是个手下,不能表露的太明显,所以他摆出一副人人都能看出来的“假严肃”神情,对夙夜说道:“少主,这是个好契机,如果孔家小姐早就有了准备,那少主无论什么时候消失,都不会构成麻烦。”   骆从容高兴的太早,夙夜的神情在起初的一顿之后,就恢复了平淡。   “我送到京城的信有回音了吗。”当初夙夜就留了一手,明里暗里用了两道路子送出信,现在也应该差不多了。   巧的是,这天傍晚骆从容就接到了京城的回音,是用黑骑校尉之间的暗语发的,“右相大人说了,让少主正月之前必须赶回。“   骆从容的嘴角有忍不住的翘起,右相大人是忠于夙夜家的,他的话少主再也不能选择无视。   可夙夜却无视了他这句话本身,皱眉说道:“这些以后再提,我让打听的呢。”   骆从容不敢再拂逆,老老实实说道:“那件事右相大人托人调查了一番,司徒家进宫以后,好像就领了什么密旨,内容只限于御书房的不超过三人知道,其中就有司徒雪衣。”   丞相的意思就是司徒雪衣是领了密旨才来咸阳的,那就可以解释他种种作为,以司徒雪衣平时高调的做人做事,这次咸阳之行居然只身前来,就可以解释为什么是“密旨”了。   密旨跟明旨,也决定了司徒雪衣在明在暗的做事风格。   骆从容垂下眼眸:“右相大人还说,司徒家,终究是跟那位走的太近了。长此以往,已经有不好的趋势……”   这也是丞相想让夙夜赶快回来的原因吧,身为和司徒家抗衡的夙夜家族主心骨,他却把本是短暂的咸阳之行,延长了这么久,京城的老丞相怕不是要跳脚。   夙夜扇骨敲着掌心:“我知道他们走得太近了,谁都知道他们太近,但谁都没有办法。”   圣心难测,皇上要亲近谁,本就在一念之间。   所以司徒家现在也变味了,本来是底蕴深厚的四大家族,可是现在倒有些鹰犬爪牙的意思了。   “你先下去吧,容我再想想。”夙夜说道。   骆从容看了他一眼,默默从明处回到了暗处。他黑骑校尉本来就是暗处保护的,可最近时不时被叫出来,已经让他很不爽了。   这几天发生了一个小插曲,就是刘家的程锦画终于嫁给了丁举人,刘家只是很简便地给她准备了一些嫁妆,丁举人一顶软轿子把人抬了过去,若是这件事早点来,说不准咸阳也会轰动几日,程锦画在当时也是出过一阵风头。   只不过之后这位表小姐销声匿迹,世人又大多是健忘的,所以都忘得差不多的时候,这门亲事就不那么惹眼。   过门的当天,孔府门上接到了一封信,信封上雪白一片,只是送信的人说明了是转交孔小姐。   孔玲珑打开信,里面落下来却是一张素简,咸阳历来有素简结交的意思,这枚素简代表什么,也就不言自喻了。   孔玲珑收好素简,沉吟片刻,对玉儿说:“你去挑一个丫鬟,从账房封一包喜银,送去丁家吧。”   从这点也能看出刘老夫人是个守信的,程锦画告诉了孔玲珑,当初她透露了夙夜医术给刘老夫人,刘老夫人就保她平安在刘家出嫁,她今日如愿和丁举人成亲,中间也再没有什么波折。   孔家喜欢守信的人,孔门当家尤其是。   倒是玉儿一下午似乎有难言的话,只是趁着孔玲珑心思放松的时候,才敢说出来:“奴婢瞧着今儿小姐的话,似乎打击到了夙夜公子。”   孔玲珑用凉水浸面,“什么话?”   玉儿怎能看不出小姐是故作不知,只好叹气道:“其实夙夜公子在孔家住了好几个月,对小姐也是掏心掏肺。”   一边不忘递了手帕给孔玲珑擦手。   孔玲珑淡淡的:“玉儿,没有谁会是真正掏心掏肺的,人都有私心,如果一个人真的表现的坦坦荡荡,那才真要小心。”   玉儿忍不住道:“难道小姐还不信任夙夜公子?那小姐为什么还为了他做这么多?”   孔玲珑这段时间可没少花心思,甚至孔家的生意都照顾的少了。   “不是不信任。”孔玲珑面色平静,“我的意思,是不管多信任的人之间,都会有不能说的事情。”   这才是人心啊,复杂又多变。   玉儿总算是明白了,眨眼睛说道:“难道夙夜公子还有所隐瞒?他没有告诉小姐全部的事实?”   孔玲珑说道:“我并不想刨根问底,只是既然他是个不会久居咸阳的人,那我希望此间事了,他走他的阳关道,我孔家的生意也要继续步入正轨。”   这段时间乱七八糟的事情那么多,说不受影响是不可能的,所以尽快摆平刘家的烂摊子,让刘老太爷和刘邵各回各去,也让她耳根清净。   孔玲珑却不知道这番话原原本本被暗处的骆从容听了个真切,他目光或明或暗地盯着孔玲珑,这个女子难道真的是因为生在商贾之家,又在咸阳这样一个远离是非的地方,所以还保留着这么别具一格的性子,他一开始那么担心少主被她迷惑,可事实是,她半点也没有迷惑少主的意思,只不过是少主自作多情。   身为黑骑校尉,还是夙夜的贴身影子,他眼中少主是千好万好的,自然不愿意承认这样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可是不想承认,也不得不承认,眼前的孔玲珑只有十五六岁的样子,可是这副老道的心态,简直是一个已经知天命的人。   她看淡儿女情长,哪怕面前是怎么样的风流公子,仿佛也知道他们靠不住一样。   她完完全全信任的人只有她自己。   骆从容回去之后,只能一五一十的汇报,出人意料,夙夜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这跟之前他为了孔玲珑担忧的样子一点也不像,反倒像是曾经没有来到孔家之前的那个他。   但骆从容敏锐地觉得,就是不一样了。   “在她心里,始终还是孔家的生意在第一位。”帮助他对付司徒雪衣也好,别的事情也罢,都是希望能早早清除杂念,好专心发展孔家。   骆从容到底跟随了夙夜多年,从主子的口中听出了几许寂寥的味道,粗着嗓子也笨拙地安慰道:“孔小姐毕竟是商门之女,商门女子……还是见地有限。”眼中还是赚钱至上吧。   可他都不知道这话一点安慰的效果都没起到,夙夜只瞧了他一眼,便什么都不想说。   夙夜,这两个字就代表了一个家族。在京城,旁人若是称司徒雪衣一声“司徒”,那必然不会有旁人应声,因为能代表司徒家的,只有司徒雪衣。而称呼一声司徒,或称呼一声夙夜,代表的份量其实是一样的。   夙夜离追,夙夜家族的少主,无悬念的夙夜家族继承人。半年前夙夜的亲母,著名的南阳美人梁夫人多年旧疾爆发,生命垂危,请遍天下名医,才开出了一张古方,古方却有一味遍寻不至的药引,千机草。夙夜家族富贵泼天,就是西域的贡品,也应有尽有,可是救命的一位草,却迟迟找不见。   夙夜手下的暗卫派出去,最后带来的机会,就是咸阳孔膳堂。   他夙夜一族少主从不欠人情,在大街上亲眼看到孔家小姐义正言辞说自己这辈子不嫁人,他就动了心思。   夙夜家擅长医道,就好像司徒家擅长杀人。   夙夜觉得他应该还了孔玲珑这一份恩情,然后回到京城,继续做他的事情。   可是谁说还了人情以后,就是两清?人情这东西,本就是越扯越复杂的。   他的门第跟孔家的门第,本就是云泥之别,正常情况下,他跟她一点交集都不会有。即便现在有了交集——也是悬崖的露水定会消失。   原本这都是夙夜心里明白的事情,他还庆幸过孔玲珑是个爽脆的性情,以后两人天各一方,也是君子之交。   但是,他还真是高估了自己。   半个月后,不知道刘老夫人使了什么法子,从紫藤山庄中,把刘邵接走了。一起离开的,还有刘家嫡女刘良月。   刘邵被救活的事情,功劳全部被送到了刘良月的头上,正好兄妹二人命运坎坷,刘良月辛苦照顾哥哥直到他脱离危险的事,被渲染成了佳话。刘良月拿回了嫡女的身份,还风风光光回到了刘家。   只是刘邵回府的当天,刘老太爷胆战心惊地去见了司徒雪衣,似乎是想要请罪。   可是司徒雪衣根本就不想看他,冷笑着问身旁的随从:“都预备好了吧,锦衣卫都调过来了?”   随从是那个面冷年轻的小厮,当即冷冷回道:“指挥使裴大人亲自带了人来,只等公子你开口一句话,就会去查抄了得月楼。”   得月楼是孔家的经济来源,之前埋伏了几个书生传播了大逆的话,忍了这么久,终于能够彻底一锅端了。   司徒雪衣面前闪过了那一张冷清中带着傲慢的脸,就不由得冰冷一笑,眼睛斜着刘老太爷:“看孔家的这位女子多有本事,连老太爷的孙子到了阎王殿都能救回来。不过听说医者不自医,记得让裴浪把药准备好,这次怎么也要给这位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姐送一个她毕生难忘的礼物。”   锦衣卫的药,能有什么好药,说白了那就不是药,什么污秽淫香的东西,都是皇宫大内专门用在女人身上的。   ☆、116章 土匪朱三   在司徒雪衣字典里从来没有怜香惜玉这个词,就算是帝君后宫里的皇贵妃,司徒雪衣都很少心里敬重,在咸阳一个商门女更是比蝼蚁都不如,不过是夙夜家族随手捡起来的一颗附庸,他离开咸阳之前,也要毁了这女子。   锦衣卫指挥使裴浪坐在得月楼中,手指一直放在他腰间的刀上,得月楼大半的客人都早就被吓走了,只有白掌柜捏着衣袖站在那里,同时心也吊在了嗓子眼。   裴浪旁边的一个跟班踹翻了一只脚凳,冷冷道:“我们大人要的酒为什么还没上来?”   白掌柜看着那个横飞过来的脚凳,差一点就砸中了他,看得出是故意的。裴浪最多是半刻钟前叫的酒,就是再快也不可能现在就端上来,眼前这人分明就是找茬。   可白掌柜还是点头哈腰地赔笑:“真不好意思,怠慢了大人,小店这就去催催。”   说着,白掌柜猛然瞪向了旁边的伙计:“还不快去给大人催酒!”   但只有伙计这个角度才能看见,白掌柜对他使了一个别样的眼色,这伙计是白掌柜手下最得力的,只消一个眼神便能明白,当下假作害怕的样子:“是,小的这就去厨房看看。”   实际上,这伙计却直接从后门溜出了得月楼,一路撒丫子狂奔,目标却是孔宅。   当初得月楼的掌柜就曾经找过孔玲珑一次,但那也是差不多一个月前的事情,当时孔玲珑只交待了让白掌柜一切小心,有什么事情再去告诉她,想不到这一天还是来了。   话说白掌柜这个小动作,欺骗其他人自然没问题,可是他面对的是锦衣卫啊,天下鼻子最灵敏眼睛最毒辣的锦衣卫,裴浪更是早就知道白掌柜让那个伙计干什么,只是他没阻止,倒不如说他故意给白掌柜制造了这个机会。   酒很快就上来了,随从给裴浪斟酒,裴浪目光看似冷沉,实则已经把得月楼上上下下都打量个通透,这是锦衣卫常年养成的习惯,他们平时帮助帝君抓一些朝中忠臣,都要把可能逃跑的路线提前预算,这样才能保证不会有漏网之鱼。   眼前这得月楼里里外外不少门窗,刚才小伙计离开的后门就是一道,所以裴浪一个眼神下去,锦衣卫们就有数了。   白掌柜胆战心惊地,只觉得一瞬间楼中拔刀霍霍,都是锦衣卫的声音,之前聚在一起的锦衣卫们,忽然分成了好几拨人,灵活地窜向了得月楼各个出口窗户,连楼梯都没放过。   白掌柜阅人无数,一颗心直往下沉,知道自己这怕是中了计,奈何现在想阻止孔玲珑过来也是迟了。   裴浪冷笑一声,锦衣卫立刻动作,上前把白掌柜拖到了前头,冰冷的长刀就架到了脖子里。   白掌柜也是硬气,咬着牙一声没坑。裴浪伸出手,在他脸上拍了两巴掌:“本指挥使接到密报,你这小小咸阳的地界,竟然出现了侮辱先皇太后的叛逆,以为山高皇帝远,就没有人会知道了?”   白掌柜很明显就从对方的威胁中想起了月前的事情,那几个在楼中大肆买酒的书生,果然是被人指使,就是要栽赃给得月楼。   这罪名却无论如何不能认,他正这么想的时候,忽然被锦衣卫狠狠一踢在后膝盖处,白掌柜剧痛钻心,五十来岁的人,就这么屈膝跪在了裴浪脚下。   裴浪的眼神里都是冷漠,刚才踢人的锦衣卫一脸鄙夷:“见了大人,连跪着回话的规矩都不知道。”   来孔家报信的伙计,见到孔玲珑后,就一股脑地把事情说了,那小伙计生平没见过锦衣卫,只说是带着刀的人,看起来像是比衙门那些差役还要可怕。   孔玲珑心里转过几个念头,旁边就插进来一句有些低沉的问话:“那些人是不是穿着飞鱼服?”   小伙计转头,看到一位俊俏公子瞧着自己,他并不知道什么是飞鱼服,但想了想那些人衣服上确实有像鱼一样的东西,便慌忙点头:“应该是了!”   夙夜脸色就是一变,看向孔玲珑说道:“是锦衣卫,你不要和他们对上,这件事我让骆从容去处理。”   孔玲珑听说锦衣卫,第一反应就是觉得不可能,尤其是现在听夙夜这么说,她便看过去:“你知道是锦衣卫?”   那小伙计急忙对孔玲珑说道:“少当家,他们来了起码上百人,每个人手里都拿刀,掌柜的被他们挟持,小的是好容易才跑出来报信的!”   事情没弄清楚之前其实按说轻举妄动,可是小伙计也是有眼力的,那群人来势汹汹,只怕凶多吉少,这时候如果不赶快想出法子,不知道得月楼会怎么样。   这时忽然就有一支羽箭横飞了过来,直取夙夜的面门,半空中骆从容大吼一声:“少主退开!”   羽箭几乎话音落就被打落,但是跟着就有两三支羽箭飞了过来,全被骆从容徒手抓住。   “是冲着少主来的!”骆从容冷静分析形势。   羽箭是冲着夙夜,但背后恐怕就不那么简单。   小伙计也吓呆了,孔玲珑看着分身乏术的骆从容,和对面只要稍微挪动一步,就有羽箭跟着射过来的夙夜,几乎瞬间就判明了立场。   她当机立断,吩咐小伙计:“你跟着我从后门坐马车,我们立刻去得月楼!”   夙夜虽然被羽箭逼得寸步难行,可是耳朵不聋,听到这话他面色苍白:“玲珑,你不能走!”   孔玲珑对上锦衣卫,不是脆弱的卵碰上坚硬的石吗?!   可是夙夜却只盼来了孔玲珑给他的最后一个眼神,就毅然决然带着小伙计往后门去了。   说也奇,不管孔玲珑是走是留,那墙外飞过来的羽箭,半点都没有光顾她身上,那小伙计险些晕过去,后来才心有余悸陪着孔玲珑远远到了孔家的后门。   孔玲珑上了马车,就吩咐走。之前邺城县令李大人派了两个官兵“意思意思”地跟着孔玲珑,在后门口看到她上车,还打算跟上去,哪知手里就被塞了厚厚一沓银票:“这是你们家大人要的税银,今天起这桩欠税案就了结了,你们回邺城复命吧。”   马车都走远了,两个官兵还没有反应过来,看着手里的银票眼睛都放光了,虽然知道这孔家小姐有钱,可是随手就这么多银票,就算还了税银,也还绰绰有余的好吗。   孔玲珑到了得月楼之后,就看到所谓飞鱼服的锦衣卫守在大门口,可是看到她孔家家徽的马车,那群锦衣卫却只是露出了一个冷笑。   孔玲珑带着小伙计,慢慢走近得月楼,那锦衣卫也只冷冷看着,没有要阻拦的意思。   孔玲珑越过门口这人,看向了得月楼大堂,正好和裴浪目光对了正着。   裴浪这个指挥使做了也有十年,通身都是一股子阎罗殿的气息,还没有人敢和他对视超过片刻,但孔玲珑这个女人,居然和他对视良久,眼神甚至比他还冷几分。   自家的得月楼被占据,孔玲珑的眼神怎么可能不冷。   裴浪也看见她身边只带了那个刚才出门报信的伙计,等于是孤身前来,不由嘴角划过一丝冷笑。   都说白痴才什么都不怕,这个女人以为自己很有能力么?   孔玲珑却已经踏进了得月楼中,得月楼的白掌柜看到少当家果然亲自来了,双眸中又是欣慰又是更深担忧。   “少当家。”白掌柜纵然被刀夹住脖子,还是哽咽叫道。   孔玲珑没有去看白掌柜,她盯着裴浪,也默默地把得月楼打量了一圈。得月楼现在被锦衣卫做成了一只瓮,所有在里面的人现在都成了瓮中鳖,包括主动走进来的她自己。   裴浪懒洋洋地开口:“你就是这酒楼的背后主人?庶民的规矩懂吗?”   孔玲珑看着他,虽然小伙计没有明言,但是如果锦衣卫都来了咸阳,那要办的,就只能是牵涉朝廷的大案子。白掌柜一个月前请她过来商量的事情,想必已经成为导火线。   拿刀架着白掌柜的锦衣卫这时发难:“低贱商女,见了指挥使大人,还不跪下!”   锦衣卫这群疯子,在皇城连正经朝官都怕他们,别说最底层的商户了,此刻竟然和裴浪对视,还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孔玲珑忽然看向了那持刀的人:“你一个路边捡回来的走狗,也狗仗人势在这里叫嚣?”   此言一出,白掌柜都忘了自己还被刀挤着脖子,直接愣了。   而那个拿刀的锦衣卫,则是好像闷锤砸了一下,眼睛瞬间死瞪着孔玲珑。“你个贱人说什么……”   孔玲珑盯着他下一刻反唇相讥:“从漕帮的土匪头子,变成身穿飞鱼服的锦衣卫,想必讽刺的紧吧?只是你在这里得意忘形,可有想过你背后的主子若是知道了,你还有没有好日子过?”   那拿刀的锦衣卫起先还色厉内荏,现在握刀的手都抖了起来,瞬间在白掌柜脖子上切了一道血痕。幸好口子不深,白掌柜也咬咬牙没出声。   锦衣卫看着孔玲珑,就好像看着阴曹地府上来的鬼一样。   孔玲珑刚才在门外一瞥,也没有想到,自己会遇见上一辈子见过的人。这个指挥使裴浪身边跟着的锦衣卫,名字叫朱王三,她当年,是在刘家的门客上,见到这人一次。   当时朱王三也是一身的飞鱼服,一脸得意跋扈,在刘老太爷面前,感谢刘老太爷当年的提携之恩。   因为朱王三这个人脸上一道疤十分骇人,正是他从前当土匪的时候抢劫山民留下来的。后来漕帮覆灭,他流落到京城,被刘老太爷在路边发现,成了老太爷手上一把杀人的刀。   这些过往已经是起码二十年前了,而孔玲珑一个十来岁的少女,却知道这些,朱王三怎么会不感到害怕。   要知道,他混入锦衣卫之后,没人知道他的过往,他也不相信刘老太爷会说出去,指挥使裴浪也蒙在鼓里。   将这些往事说出去的,是朱王三自己,上辈子的朱王三自己。   被上辈子的孔玲珑听到。   这一切神不知鬼不觉,成了今日得月楼中,阴间人看着阳间人。   ☆、117章 遍布天下   得月楼内的气氛就朝着诡异的方向发展,楼内许多锦衣卫,身上的肃杀之意都强烈地升起来。朱王三都快哭出来:“大人……”   半晌,裴浪才冷笑着看了一眼朱王三,意味深长地孔玲珑说:“我锦衣卫的家事,自然有回去再处理,孔小姐,今日你就是长了十张嘴,你跟你的得月楼,也要彻底成为过去了。”   裴浪这个锦衣卫指挥使,心思深沉坚韧歹毒,挑拨对他于其说没有用,倒不如说他很清楚眼前该干的事,其他就算是天塌下来,都自可以秋后算账。   朱王三听到裴浪这样说,才觉得自己从鬼门关绕了一圈,擦了擦头上汗,然后又恶狠狠瞪着孔玲珑:“不错,想在此胡言乱语故意扰乱视线,你还太嫩!”   能拖一时是一时,他的确是刘老太爷安插进来的,但今天立下了剿灭孔家这个大功劳,回去之后裴浪怎么也不可能因为二十年前那点小事来怪罪他。   所以朱王三顿时腰杆挺了起来,看向孔玲珑也再次恢复了轻蔑。   看来今天这丫头非死不可,不管她从哪知道自己的事情,只要她死了,就永远开不了口。   裴浪说道:“前段时间有人在得月楼聚众污蔑朝廷,更辱及了当今太后,孔小姐,这事你可知道?”   孔玲珑知道,还知道这一切都是别人设的陷阱。   她眸光看向裴浪:“我得月楼每天客来客往,上千张嘴巴说过的话,怕是我专门雇一个伙计记录都记不过来。”   是不是有人在得月楼说了句醉话,她得月楼还得负责去报官?   虽然孔玲珑没说出来,但她觉得裴浪说的话可笑的意思却透露了出来,好几个锦衣卫都面色阴下来。   裴浪盯着孔玲珑的脸,谁敢觉得锦衣卫指挥使说的话可笑,那他估计真是嫌命长了。   “本指挥使怀疑,这得月楼,正是朝廷逆党的窝藏之处,所以他们才敢在这里大放厥词,因为这里正是他们的老巢。”   不动声色这罪名又变了,先前还只说辱及了太后,现在直接成了逆党的窝点,这些锦衣卫平时给人栽赃个罪名,就和喝水一样简便。   孔玲珑看到刀锋之下,白掌柜已经撑不住变了颜色,一个老掌柜,能忍到现在实属难得,若不是真心信赖孔家,怕也支持不到现在。   她再次看向裴浪:“看来今天说什么,指挥使都定然要我孔家倒霉了。”   这几个锦衣卫,如果想抓人封了得月楼,不过是眨眼功夫,可他们却在这里故意僵持,让得月楼中所有杵在刀下的伙计,都处在魂不附体的恐惧里面,迟迟无法解脱出来。   裴浪眼眸中幽幽笑意:“咱们大老远从京城来,当然得找点乐子……”   一刀把猎物杀了有什么意思,慢慢享受他们临死之前的恐惧,才能得到乐趣。   孔玲珑忽然向裴浪走过去,只是她脚下一动,身后就响起了十几个拔刀的声音,那些锦衣卫的刀尖都对着她后背,只要有一点异动,这十几把刀就要把孔玲珑穿心而过。   裴浪眯眼幽然看着她,见孔玲珑只走了一步就停下,幽幽笑着:“孔小姐这么识时务的人,怎么会在这么多人面前选择以卵击石,你们都不要拦着孔小姐,让她过来。”   孔玲珑看着他,才慢慢向他走去。身后那些刀,果然没有刺过来,孔玲珑确实没有想负隅顽抗,她是做生意的人,讲究动脑子,不太依靠武力解决问题,况且,她手边也没有能跟锦衣卫抗衡的战力。   裴浪倒了一杯酒,已经爽快给孔玲珑递过去:“来,孔小姐,我们喝一杯。”   裴浪是活着的阎王,他手上办的人多如牛毛,已经是除了血腥之外,还是血腥,所以现在他讲究一些花样,对女人先礼后兵,让毁掉人这件事,多一点值得玩弄的趣味。   孔玲珑却不接这杯酒,她盯着裴浪,说道:“指挥使大人,你来咸阳之前,可有打听过我孔家?”   裴浪将手里杯子重重放下:“孔小姐是什么意思。”   孔玲珑佯装不在意,声音幽然说道:“月余前有几个年轻人在我得月楼中买醉,虽然他们一副京城公子哥的样子,但我孔家来者是客,也不好轰他们出去,况且后来我楼中掌柜已经原原本本对我说过这件事,那几个年轻人不过是随口说了些玩笑话,要是觉得这几个年轻人有问题,咸阳的县令大人也不会等到这时了。”   白掌柜呆呆看着自家少当家,孔玲珑虽然没有惧色,但他也不相信今天孔家能躲过这一劫,毕竟是锦衣卫啊,孔家的生意做的再大,他也没想过有一天会惹到锦衣卫,不都说除了皇帝不敢动,天下锦衣卫想要谁死就谁死吗?   裴浪的手指敲在酒杯子上发出让人心寒的颤音,他眯着眼睛悠悠看着孔玲珑:“这样的谋逆案子,你们县令没资格来管。经常有外地人跑到京城的酒楼里藐视天子,这些酒楼若敢窝藏,明日就会在京城大街上彻底消失。而你居然说那几个年轻人说的是玩笑话,如此无知,要是你孔家还能在咸阳立足,本指挥使和手下的人,不是太废物了吗。”   白掌柜绝望地眼睛都要闭起来,果然这些阎王是不会心软的,可怜了孔家百年基业,今天却要毁在几个蓄意陷害的人手里。   朱王三恨恨地:“大人,跟她废什么话,一个女人做当家人,本来就天理不容,这孔家惹到了大人的头上,气数今天就该尽了!”   裴浪面色淡淡:“朱王三,你很着急么?”   这句不辨喜怒的话让朱王三心底一凉,他绝望地看着裴浪,刚才孔玲珑那番话,裴浪没表示什么,但还是听进了心里。   裴浪这样的人,早就把锦衣卫当成他私有物,随意使唤杀人,这些私有物之中竟然有一心二用,别人安插进来的东西,他会那么大度的接受吗?   朱王三透体冰凉。   孔玲珑这时淡淡说道:“锦衣卫想要我孔家不能在咸阳立足,怕是目前还做不到。”   裴浪的目光再次转到孔玲珑身上,心里冷笑,他知道这女子现在靠上了夙夜家这棵大树,但是果然女人都是蠢的,她真以为她一个低贱的商户女子,能和夙夜家未来的当家主人有什么露水情缘么?就算有,夙夜家那些长老又不是吃素的,为了个贱女和堂堂他们锦衣卫对上?   裴浪怎么想怎么觉得轻蔑,就这样的女人,有什么资本攀龙附凤。   孔玲珑似乎在想什么,她也并没有很急着声辩,因为裴浪今天是来“找乐子”的,他想延长折磨人的快乐,孔玲珑又何必扫了他兴。   “裴大人,”孔玲珑慢慢开了口,“你是说,那几个年轻人所说的,我得月楼中的得月二字,与当今皇太后名讳相似,是所谓的叛逆?”   裴浪眼睛亮起来,终于主动说出来了,很好,他就喜欢听别人亲口走入陷阱。他阴邪的眼神黏在孔玲珑身上:“这些年陛下一直在追查一股叛匪,这些人经常辱及陛下皇太后,没想到在咸阳地界就有公然开店侮辱太后娘娘的,说你们就算叛匪的老巢,真是不曾冤枉了你们。”   孔玲珑目光也没有什么变化,只是看着裴浪说道:“冤不冤枉,裴大人大概以为自己可以一手遮天吧?”   裴浪眸内阴沉,“孔当家似乎觉得裴某的锦衣卫,也可以不被你放在眼里?”   白掌柜很想提醒少当家不要再惹怒这群人,虽然他们难逃一劫,可是死法也有千万种,孔玲珑得罪了裴浪,会被这群小人记恨和报复。   孔玲珑的神色一点也没有面对锦衣卫的恐慌,这本来就不是一个正常人该有的反应,这种样子让眼高于顶的锦衣卫根本就触到了那根弦。   孔玲珑目光一扫裴浪和他身边的人,她很清楚今天不是他们死就是自己亡,她是死了一次回来的人,怕根本是多余的,她必须要让这群人怎么来怎么回:“裴大人,得月楼这个名字的来由怕是你锦衣卫也管不得,看裴大人年岁不大,当今太后却已经六十岁了,五十年前我得月楼动工的时候,汝南王带着小郡主来咸阳游历,祖父热情好客,招待了汝南王和郡主,汝南王高兴之下,就给这里取名得月,后来郡主果然青云直上,成了今日的太后娘娘,裴大人想封了得月楼,是想封了太后娘娘来咸阳这段过去吗?”   别说锦衣卫沉默,就是白掌柜都蒙圈了。当今太后正是汝南王之女,这个身份早被众人淡忘了,今日孔玲珑提的头头是道,就是得月楼之中最年长的伙计,也全然没法证明。   只听闷地一声响动,裴浪身前那张桌子,竟然如同粉末一样撒在了地上。而裴浪自己,擦了擦掌心,面上是一派平淡:“五十年前,难道孔小姐就有五十岁这么高龄吗?”   裴浪是指挥使中最年轻的,他不管什么五十年,但却知道孔玲珑说了多大的蠢话。   孔玲珑目光也冷沉:“招待了汝南王和郡主的,是我祖父,祖父当了六十年孔门当家,对孔门中的一切,都了若指掌。”   裴浪轻蔑一笑:“这么说来,孔小姐连个活的人证都没有了。”   这可真是侮辱,尤其是跟着老掌柜过来的得月楼众人,眼睛都湿润起来。一代让人敬重的当家人,他的去世到现在还是孔门跟随过的人心里的痛。   孔玲珑这个得月楼中最亲的人,此刻盯着裴浪那张惹人嫌恶的脸,阴凉说道:“怎么没有,当今太后难道裴大人忘了?太后这么大一个活人在宫中,裴大人却舍近求远,跑到我咸阳兴风作浪,今天你跟你的锦衣卫敢损坏得月楼一砖一瓦,我来之前已经让伙计送了百里加急的信去京城的孔家分铺,京城的孔门掌柜,就是舍了一身剐,也要亲自去见一见德月太后,给我孔家伸张这份冤屈。”   孔家店铺遍布天下,就是荒凉的西洲都有分铺,这裴浪是个什么东西,有胆子让他的锦衣卫爪牙伸到西洲去,看看到底谁死的快。还想剿灭孔家?他来之前京城的孔家店铺他收缴了吗?莫非以为收拾了咸阳的孔家,他就是功臣了?   ☆、118章 气势夺人   白掌柜惊呆了,和他一样的,是得月楼中许许多多的伙计。他们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们的少当家,好像看到了有一层光芒。那是与生俱来的一种傲慢,就在孔玲珑身上体现出来。   她孔家坐拥财富万顷,生意遍布十六州,她是这么庞大庞杂的孔氏一门唯一的当家人,她难道没有资本骄傲?她难道需要害怕一个只是披着朝廷鹰犬外衣的锦衣卫吗?   有些东西,不是不可怕,是别人不知道它可怕。   孔家就是这样一种存在。   太多人没有意识到这个家族的厉害了,孔家的能量早已大到被别人彻底忽视了的地步,因为这一切,都是在许多许多年间建立起来的,一点一点润物细无声,让周遭人放松了警惕,让别人想错了方向,以为这样一个商户之门,是好欺负的。   一个阴测测的锦衣卫首先看了过去:“你敢威胁大人?”   裴浪立刻冷冷道:“住口!”   那锦衣卫沉下脸,不再作声。   裴浪一直冷冷地盯着孔玲珑不知多久,其实平常人被这么盯着也能意识到自己死期不远了,可饶是这样孔玲珑也好像没有反应,她幽深的眼眸深处,好像还有一丝极冷极冷的阴寒。   什么人的眼神能有这样冷,大约只有厉鬼。   裴浪这么想的时候,心里突然一沉,包括孔玲珑刚才说的话,都不像一个有脑子的人会说的,倒好像真的是个压上全部的赌徒,输的话最多是死,可如果赢了,赢的就是桌面上所有人的命。散发出来的就是魄力和狠辣,你敢不敢也用一切身家来赌。   朱王三声音颤抖:“这女人疯了……”   孔玲珑上前一步,一字一顿逼问:“怎么,裴大人和这么多锦衣卫,没有一个人敢站到太后跟前对峙吗?没有人敢,拿什么来封我孔家的铺子?”   她赌上所有,对方却连出牌的胆量都没有,锦衣卫要见到太后不难吧,问一声也不难吧,如果她说的都是真的呢,得月楼确实和当今太后有关,用的就是光明正大太后的名讳,你们能怎么样?你们敢怎么样?   锦衣卫几曾这么憋屈过,被一个女人威胁,甚至是奚落,所有人愤怒的目光都看向了裴浪。   裴浪此刻的手已经握住了他的刀,他毫无怜悯地盯着孔玲珑,要么就是这女人真的没脑子,他锦衣卫服侍的是天下最尊贵的人,从来还没有怕过谁,他今天把她杀了先斩后奏,这得月楼中不留一个活口,又能怎么样?   到时候就是真的闹到了太后跟前,这女人已经死了,没嘴说话,想怎么禀报还不是他锦衣卫的事?   可是裴浪这样想着,手上的刀却迟迟没有拔出来。   锦衣卫们都急了,到底是杀还不杀?   白掌柜也红了眼,他整个人绷成了一张弓,必要时候,他宁愿自己先跟这群锦衣卫拼了,也一定要保证少当家安全逃走!   可是还没有等他表忠心,这时候得月楼外,忽然想起了一声不可思议的颤音:“聂大人?”   那裴浪捏着刀的手于是也一晃,抬头冷冷盯向了门口。   门口的人当然看不见,但是守在得月楼外面的锦衣卫却是已经极为防备地和来人纠缠:“什么风把九门提督聂大人都给吹来了,这咸阳一个鸟都不生蛋的地方,居然还能接二连三迎来贵人。”   一个苍老却讥讽冷笑的声音响起:“老朽食朝廷俸禄,刮的什么风倒是不知道,只知道锦衣卫使裴大人平时连三里地都不挪窝,竟然千里迢迢跑来咸阳,老朽当然得来看看。”   锦衣卫一向嚣张惯了,面对这京城的一品大员也是毫不低头:“聂大人虽然高官厚禄,可我们锦衣卫的事,也不是聂大人职责之内,聂大人还是离开吧。”   这话似乎激怒了那什么聂大人,就听见苍老的声音陡然提高了音量:“你们这些狗腿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背地里都替谁干一些勾当!还敢在老夫的面前放肆!这得月楼,是咸阳最知名的酒楼,老夫今天就要在这楼里吃一杯酒再走,我倒要看看谁敢拦着我?!”   裴浪的脸色此刻极为难看,孔玲珑已经淡淡挪开了眼,外间的话她一字不漏地听着了,九门提督聂大人,这人是什么身份,她差不多是明白了。   前有锦衣卫光顾,现在是京城大品朝官之一,咸阳不是什么京城周边城镇,这是山高皇帝远的一个地方,孔家在这里发家致富,就是咸阳开牙建府二百余年,也没有来过京城的人。   今日,却都一窝蜂涌到了这里。   孔玲珑这时,反倒不说话了,她就站在裴浪的面前,神情极冷淡的看着他,这就给裴浪造成一种错觉,错觉是外面的聂大人,其实早就跟孔玲珑勾结好了要来砸场子。   裴浪这个人,有人痛哭流涕地求他不杀,但他从来不会动容,也有人对他们锦衣卫破口大骂,极尽羞辱,但一样被他们平静地取了性命。   应该说,锦衣卫是一群没有感情的刀刃,不在乎将要杀的人是什么反应。   可是,裴浪今天想杀孔玲珑。   不是因为背后有司徒的命令,是他自己想杀。   一个商门女,挑衅锦衣卫,他该让她知道下场。   白掌柜的惨烈叫喊震撼得月楼:“少当家!!不要啊!!”   之前说了裴浪不会管这些,惨叫又怎么样,他的刀下一刻就会将孔玲珑切碎。   孔玲珑的眼神,一点也没有变化,好像对即将到来的死亡,没有任何动容。   没有人会不怕死的,裴浪不信这点,所以他的刀更加不迟疑地逼近了那纤细的脖颈。   可怕的刀剑互击的声音,白掌柜紧紧闭着眼泪流满面,他深恨自己救不了少当家,也不忍心看那血溅当场的画面,是以用尽浑身气力闭上眼睛,实在掩耳盗铃。   可他片刻后才反应过来,这声音怎么听也不像是砍中了人,而他家少当家就算再坚韧,被砍中了也不至于连惨叫也没有吧?   他这才敢睁开眼睛,竟然发现一个面色冷沉的陌生人,手上的刀跟裴浪的交错在一起。   而孔玲珑还站在刚才的位置,从头到尾没有挪动一下。   这陌生人又是谁?白掌柜眼睛发直。   骆从容真是庆幸自己赶得及,想到少主一身喷溅的鲜血,拉着他咬牙说:“骆从容,如果你救不到她,我以后也不再需要你了!”   刚才那千钧一发,骆从容心脏都要跳出来了。   当然,此时此刻,他是一脸冷峻,气压散发的让所有人都知道他不高兴了。   裴浪眼眸缓缓阴沉:“骆校尉?”   骆从容眉头一凝,直接抽回了自己的刀,抬着眼睛说道:“多少日子没有见裴指挥使,指挥使还是一样没有天良,对女人妇人动手也不感到羞耻。”   裴浪的刀还握在手里,他拿眼觑着骆从容:“我们锦衣卫有命令在身,自然比不得骆校尉,跟在一个风花雪月的主子的身边,也学了那些怜香惜玉的脂粉气。”   骆从容自认脾气不算太好,来咸阳这些日子他整天憋屈的就想找个人放放,他现在都想一刀结果了裴浪,让他到底下再去执行他的命令吧!   裴浪就好像完全能明白骆从容所想,他冷冷地把刀收回了鞘,这时得月楼门口一个身影终于撞了进来,一边骂骂咧咧:“你们还真敢对老夫拔刀,看来你们这群狗腿子真觉得没人能治得了你们!你们等着,等老夫这就回京,一定向圣上参你们一本!”   聂大人转过了脸,就看见眼前这一番局势,他沉着脸,迈着方步走了过来,“都干什么?什么时候锦衣卫的手都伸到咸阳里来了?皇城司养着你们锦衣卫,难道不是为陛下办事儿?一个指挥使跑到咸阳耍威风,可真让老夫笑掉大牙了!”   裴浪看着聂大人的脸,聂大人却根本不搭理他,神色比他还要轻蔑。   说起来锦衣卫权力再大,也是皇帝给的,他们正经的官衔不高,最起码在聂大人这样的身份面前,他们没什么挺直的腰杆。   骆从容这边倒是跟聂大人对上了眼睛,说道:“聂大人来的就巧了,不然今天这场戏还不知道裴大人要怎么唱,咸阳一个小地界,百姓可经不起这么折腾,毕竟不是人人都能在锦衣卫指挥使的淫威下,还能独善其身的。”   骆从容担当黑骑校尉,在京城见多了锦衣卫草菅人命,他也不怕多骂裴浪几句,把威风耍到了咸阳,还对着一个女人面前,裴浪真是不怕天打雷劈。   聂大人冷冷哼了一声,“骆校尉也是阻拦的及时,裴指挥使显然觉得我们这些人不过是碍他的眼,拆一座酒楼连累几条人命,在裴指挥使眼里,也算不得什么。”   聂大人之前担任过言官御史,口头上弹劾的功夫从来不让人,他奚落起裴浪和他的锦衣卫来,是个人都比不上。   裴浪知道今天是不会达成目的了,现在骆从容和九门提督在一起,他也得罪不起。裴浪看了一眼锦衣卫,那群锦衣卫都面无表情地收起了刀,裴浪慢慢地走向聂大人:“大人年事已高,不好好在京中养老,却山高路远跑到咸阳来,下官才要关心大人一句,以后还是待在家里的安全。”   这话里的威胁真是显而易见,聂大人却比他还冷笑:“你不用吓唬我裴浪,老夫当官的时候,你小子还不知道在娘胎哪里呢。”   裴浪冷冷地转过了身,甚至也没有多看刚才险些丧命在他刀下的孔玲珑,目空一切地带着他的锦衣卫们从得月楼的正门扬长离去了。   白掌柜这才立刻从地上踉跄起来,跌跌撞撞含泪走向孔玲珑:“少当家……”   一句少当家道尽无奈,他们这些做生意的,在京城权贵的面前,还是如蝼蚁一般渺小。   聂大人这才把目光看向这次事件的主角,看见孔玲珑那张脸隐隐透着冷意,他惊讶不已,这个女子同锦衣卫在这楼里周旋也有许久了吧,竟然半分惧色也没有流露出,相反,看她的样子是极为不齿裴浪这些人的。   ☆、119章 救我,夙夜   到了外面马车上,骆从容想伸手扶一把孔玲珑,可孔玲珑冷冷避开了。   骆从容看着自己落空的手,也明白孔玲珑的心思,顿时有些自己里外不是人的感受。   而那边聂大人已经追来了:“骆校尉!留步一下。”   骆从容不能表现的对聂大人冷落,便停下来,孔玲珑的马车已经风驰电掣般走远了。   聂大人说道:“公子……还好吧?”   骆从容点点头:“放心吧,公子已经接到了相爷的通知,不日便会回京的。”   聂大人放了心:“也是了,你看看今天的阵势,司徒家什么时候安过好心了,公子是个有主意的,说出来也好脚我等放心。”   骆从容好像恢复了冷面黑骑校尉的本职,“少主是不会丢下京城追随他的人的。”   孔玲珑坐了马车回了宅子,当先玉儿扑了上来,满面泪痕:“奴婢死也要和小姐死在一起!”   孔玲珑让她哭了一会,冷静地拿下她的手:“都过去了。”   玉儿哭的脸都花了,孔玲珑走的时候坚决不带玉儿,心里已经做了最坏打算。但是此刻已然平安归来,此事就跟以往无数一样算是过眼烟云了。   孔玲珑正打算往里走,玉儿一把拉住她,紧张兮兮道:“夙夜公子受伤了!”   孔玲珑顿住脚步,回想起之前射进院中的冷箭,眼神也冷了几分,看向玉儿道:“宅中还有人受伤吗?”   玉儿低下头:“只有几个护卫受了轻伤,流血最多的还是夙夜公子。”   当初她听闻消息赶来,眼看追不上孔玲珑马车,就看到夙夜拼死命拽住骆从容肩膀,一个劲地嘶喊:“去跟着玲珑!”   连玉儿都不忍动容,她再次看着孔玲珑:“当时的情况很危险,但是夙夜公子好像真的豁出去了。”   豁出去也要骆从容先以孔玲珑安全为首,骆从容如果不是被自家少主身上惊心动魄的伤痕吓到了,估计也不会妥协追向了孔玲珑。   孔玲珑垂下的眼眸有一片暗影,这时候没人能察觉她内心的想法,她只是在细细听了玉儿的话语之后,轻声说道:“带我去见他。”   夙夜包着手臂半躺在床上,一眼看见孔玲珑进来,他的神情动容的有些厉害:“玲珑。”   孔玲珑很快来到他跟前,查看了他的伤势,她都没有问为什么不请大夫的原因,直接对玉儿道:“把我的药箱拿来。”   玉儿很快取了药箱,孔玲珑虽然不是个专职大夫,更不会坐堂,可身为孔家嫡女,她什么工具都很齐全。   孔玲珑吩咐玉儿把门关上,玉儿一向知道轻重嘴巴严,自己转身出去就把门关严实了。   孔玲珑打开药箱以后,先取了一些纱布出来,头也没抬:“把衣服脱了。”   夙夜看着孔玲珑没吱声。   孔玲珑坦然抬起头来,和他对视了一阵。   夙夜把目光转过去,伸手开始解开自己衣裳,他身上其实没有严重外伤,毕竟他真要死了的话,骆从容也不会把他丢下,但是真正的伤口却也不少,不然他衣襟上不会红一大片。   估计是玉儿过意不去,在孔玲珑面前说了什么。   孔玲珑拿着纱布,就安静看着夙夜脱开衣服。   只是夙夜耳根,有一抹可疑的红色。   孔玲珑上辈子是个成了亲十年的女人,对男人的身体,她不会有过多新鲜感,而这辈子她是当家人,手里拿的又是纱布和药膏,更不会往别的方面想。   只是这副反应,落在夙夜眼里就太不寻常了。在他眼里,孔玲珑还是个未出阁的十几岁少女,就算平时做当家人很强悍,对异性之间总该有一点尴尬。   夙夜脱掉了外面一层衣服,只留下一层中衣,他的伤口也看到的更明显。   孔玲珑把目光注视在夙夜脸上:“你伤口很多。”   夙夜忍不住心底柔软:“都是小伤。”   孔玲珑从药箱中拿出了对应的药膏:“小伤也要上药包扎,不然容易感染。”   夙夜看着她的侧颜,又是一阵走神。   她应该已经遭遇了什么,可是她神色还是如常,仿佛什么也撼动不了她的内心那汪池水。   孔玲珑转脸就看到夙夜“深情”的凝望,她慢慢地拿起一把尖刀,只听一声衣料撕扯,尖刀已经划破了夙夜剩下的那层中衣。   孔玲珑小心地把其中一片撕了下来,这些伤口有的已经和衣料黏连在一起,所以夙夜无法直接脱下衣服,那样会把伤口也扯裂开来,她小心地,一点一点把伤口周围的衣服剪碎掉,才终于算把整件衣服脱了。   夙夜低着头,任由孔玲珑摆弄,包括之后给他上药,将干净的纱布缠绕在他的身上。   这时间,夙夜一直盯着孔玲珑看,她到底知不知道这样和一个男子接触,已经算得亲密,又知不知道,她这些做法已经不能用单纯的言语来解释。   纱布绑好了之后,孔玲珑看到夙夜肩头还有一处伤口,下意识就想伸手。   顿时手心一暖,夙夜捏住了她那只手,眸光有些幽沉:“肩上是陈年旧伤,不碍事了。”   孔玲珑看了看他,片刻收回自己的手,没再说什么。   夙夜看着她收拾东西,开口说道:“玲珑,我曾说过来孔宅的目的,还说过想报恩。”   孔玲珑“嗯”了声,没多作表示。   两个都是聪明人,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早就不需要言语去苍白解释了。   夙夜似乎笑了笑:“如果我给你带来了麻烦,我想说声对不起,非我所愿,我并不想。”   孔玲珑看了他一眼,这一眼包含的有些深:“你应该要走了,对吗。”   咸阳一夜间来了那么多大人物,就算孔玲珑懵懂无知,也知道天要变了。   她也知道她孔玲珑就算重活两世,有了些资本,也没有那么大脸请动这么多人。   前世今生,她都搅和进别人的生活里,看着别人的戏。   夙夜的眼眸一瞬间有些低沉:“也许我走了对你才是最好的。”   是他顾虑的太多,说白了,是他自作多情了。   孔玲珑默然地看着他,她手上提着收拾好的药箱,其实就这么走的话,对两人也是好聚好散的结局。而也许是因为孔玲珑前世并没有接触过多少男人,若是拿刘邵做比较的话,夙夜做的事情她不仅能接受,还更能理解。   夙夜一时间想要自己起身,穿上衣服,这时他也顾不得尴尬,可是孔玲珑忽然看着他,那眼神不知是不是错觉,夙夜竟然觉得有一丝水般的荡漾。   “夙夜,你有妻子吗?”孔玲珑就这般看着他问。   夙夜穿衣服的手不免一顿,他有些诧异地看着孔玲珑,见孔玲珑似乎是认真的,不由得出口说道:“没有,我未娶妻。”   孔玲珑似乎嗯了一声,她的神情似乎比起刚才更柔情,夙夜再次确认不是自己的错觉。其实孔玲珑只是觉得,夙夜这个年纪,或许娶妻了也不奇怪。   但他说自己未娶,孔玲珑也不知道男人娶妻了是什么样,这一方面,她着实是个失败者。   她拎着药箱准备离开,不知为什么,夙夜心里竟有一丝松口气,刚才一瞬间,他不承认自己紧张了。   孔玲珑拎着药箱,伸手去拉门把,一下,竟然没拉开,她不由有些困惑,药箱这时也咚的一声掉到了地面,很快孔玲珑就发觉,不是门把出了问题,是她手出了问题。   孔玲珑看着自己的手,发现她的手颜色不寻常。   这时夙夜在身后颤抖叫了一声:“玲珑?”   孔玲珑便转过身看着他,夙夜盯着她的脸孔,仿佛呆了呆。   接着,他迟疑地道:“玲珑,你没事吧?”   孔玲珑眉心有点蹙起,她碰了碰自己的脸,头一次觉得自己的四肢绵软无力。她走向床边,忽然觉得脚底也不对劲,还没到夙夜跟前,她一下就摔倒一样坐在了地上。   夙夜狠狠掀开了被子,来到孔玲珑跟前,手刚碰到她的肩膀,就感到手心传来的不同寻常的热度。   两个人都有些诧异地面面相觑。   接着夙夜的脸沉下来,手指握的咯吱作响,声音还带着隐忍和急切:“玲珑,你在得月楼里可有碰过什么?”   孔玲珑的脑子这时也在转动,她还能清晰听到夙夜问话,在得月楼里面,她记得自己什么都没碰。包括裴浪主动递过来那杯酒,她完全没有沾杯,她不至于这点防备心都没有。   可夙夜太了解这些锦衣卫,他们手里的那些秘药,说起来,若说他们神不知鬼不觉给孔玲珑下药的手段,即便孔玲珑聪慧机敏,也决计逃不过去。   现在已经不是计较锦衣卫用了什么诡秘莫测手段的时候了,夙夜趁着还没有绝望,立刻切了孔玲珑的脉息,他脸上阴晴不定,他有医术和夙夜当家人训练的眼力,这天下大部分的毒药还不在他的认知之外。   片刻之后,夙夜却只能更现出了货真价实的绝望。   他有猜测过是这种,但是,真正确定的时候,他忽然最不想面对这个可能。   其实很多刁钻的毒药他都能解,哪怕更狠一点,他有把握破开。   但是,偏偏孔玲珑中的是……无药可解的药。   这是药,其实也不是毒,现在他等于是半抱着孔玲珑,怀中的女子越来越红润的脸,让夙夜的手都颤了起来。   孔玲珑其实头脑还清醒,因为清醒,她也最知道自己身体的感受。   此刻,不用夙夜亲口告诉她,女子的敏锐直觉,也已经让她明白自己沾上了什么不堪的药。   骆从容的脚步敏锐地停留在屋外,他显然有所察觉:“少主,是否需要属下帮忙?”   孔玲珑的手无意识地捏紧了,下一刻,夙夜几乎反射地沉了脸,声音也透着森寒:“不要,骆从容,从此刻起,不要让任何人进来这里!”   或许对夙夜来说,说出这句话,就意味着他做出了选择。门外骆从容停顿过后,也选择了沉默,他是尽忠职守的人,不会多问也不会多做。   夙夜说出这句话,其实有点烦躁,让他收了烦躁,瞬间心跳停止的,是孔玲珑突然伸出来的手。   孔玲珑四肢和脸上的神色都变成了一种潮红色,一种女子最不该出现的颜色。   夙夜刚才的斥责,把骆从容拦在了门外,也杜绝了其他人进来的可能。   孔玲珑的话语,唇齿间依然是十分清楚的:“如果你放任我不管,我会不会死。”   如果夙夜放任她不管么,孔玲珑是个意志坚强的人,她能忍受很多痛苦,只要最终不至死。   夙夜盯着她,仿佛已经呆了,如果不是孔玲珑切在他手心的手越来越用力,他还会持续沉沦下去:“你会死。”夙夜艰涩无比地说出这三个字。   天知道,他有多绝望。   孔玲珑刚才的话里还留了个陷阱,如果他放任,她肯定会死。   仿佛一切都不需要解释了,孔玲珑忽然靠过来,拉近的气息在夙夜耳边:“那么,夙夜,救救我。”   夙夜呆了。近在咫尺的气息在说完这句话之后并没有停歇,孔玲珑拽着他的衣袖,说出了压垮他最后一根神经的话,冷静,而又自持:“你一定要救我,夙夜,我还没有想好要死。”   ☆、120章 久见人心   孔玲珑发现握着自己手臂的手骤然用力,面前,夙夜面庞上一双眼眸变得幽深不可测。   孔玲珑因为前世的经历,自觉自己不是个未经人事的少女,可在这双眼睛注视下,她还是呼吸停顿了。   接着她觉得身体一轻,一阵天旋地选袭来,自己的后背已经贴到了床上。   孔玲珑也不是傻,夙夜对她有什么心思,她怎么会看不出来。只是她揣着明白装糊涂,不欲跟一个迟早离开的人有过多牵扯。   可是既然老天都要这样安排,那她还有什么可说?   此刻她被夙夜身体的气息包裹住,却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抗拒。   孔玲珑在他耳畔说:“我知道你要走了,今天的事,不会传出这间屋子。”   的确,不会有第三人知道了,夙夜会死守口径,今天过后,孔玲珑也还会是那个孔家当家。   ……   夙夜从地上,一件一件捡起自己的衣袍,穿回到自己的身上。他转身看着依然裹在棉被里的女子,一只光洁的手臂露出被子。她还要昏迷很长时间才能醒。可是她昏迷前对他说的每一句话,夙夜都没有办法忘记。   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人知道你曾经为恶,是不是你就真的变成了善。   显然,今天这屋中发生的一切,根本不可能被抹消。   夙夜的腿像灌了铅一样,推开了眼前的门,有雨水刮了进来。或许曾经的夙夜,对孔玲珑有过很多心思,但这些心思就在他准备长埋于心底的时候,偏偏在这个最不合适的时候爆发出来,他没法原谅自己。   一切但凡有选择,他不希望是这时候。夙夜眼中出现一抹极端的阴暗,锦衣卫,司徒家,他记住了。   骆从容沉着脸等在外面,等夙夜出来,就走上前:“聂大人已经等候多时了。”   “我知道。”夙夜脸上是淡淡的看不出表情,“我们走吧。”   骆从容多少是松了口气,兜兜转转,终于到这一天了。   外面的雨已经下了有一会。   聂大人这次来,主要还是接夙夜的,顺便他也不能让那个司徒雪衣得逞,所以一举数得,夙夜这时要不走,于情于理才是大大不合。   雨中,夙夜回身看着孔宅,朱红的宅院大门在他走出时就已经关闭,旁边聂大人有心想给夙夜撑伞,被骆从容不动声色拦住。   自家少主好不容易决定走了,这时候可别再节外生枝了。   于是聂大人的话临时改成了:“公子,你不会后悔吧?”   虽然他的来接夙夜的,可之前的传闻,以及临时让他变道去得月楼,让这位混迹京城多年的老臣也能嗅到不寻常。   夙夜这时在雨中转过了身,脸上有雨水滴落,他轻笑:“我人都站在这里了,聂大人还怕我反悔吗。”   聂大人咽回了肚子里的话,骆从容立刻转身拉开马车,在夙夜上车的时候默默递给了他一块干净的手巾。   马车封闭了以后,夙夜的脸色就沉默在黑暗中。他是要回到京城的,就算是为了让那些歹毒的小人付出代价,他也要回去。   ==   今生今世孔玲珑有太多的事没有做了,对于她来说,许多事情早就成了身外物,可是没有完成的事在她心里,在有选择的情况下,她不能接受自己不明不白的再死一次。   日间照来太阳的时候,孔玲珑才醒过来,她明白自己昏迷了多久,只怕让她错过了夜色和白天。   玉儿端着一盆热水走进来,看见孔玲珑醒来,忽然哇地一声就哭起来,哽咽道:“小姐!”   孔玲珑看到熟悉的玉儿,她其实也显得有些放松,想扯出一个笑来,却发现自己依然是很虚弱的。   玉儿见状,忙放下了盆走过来:“小姐您先别动,有什么事情奴婢来做就好了!”   孔玲珑这会儿还真想不到自己要做什么,只是瞪着头顶看了很久,才慢慢道:“都走了吧?”   她的声音也是嘶哑的,因为身体每一分力气都被抽空了。   明明没有说谁,没有说任何人的名字,可玉儿就是鼻子一酸,说道:“夙夜公子走了。”   走了啊……   孔玲珑说不上来是什么心情,慢慢道,走了好,这一天总会来的。   虽然孔玲珑没有问第二句,玉儿还是嗫嚅着说了:“夙夜公子他、他没有带走任何东西,只是把小姐给他裁的三身衣裳带走了……”   其实那也不能算是孔玲珑给他裁做的,只不过是她吩咐玉儿,去了一趟孔家开的布庄,捡了现成的布料,吩咐掌柜的做出来罢了。   可是,到底也是孔玲珑的心意。   似乎玉儿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可是当孔玲珑掀开被子,玉儿的脸还是唰地一下通红,两世之中,玉儿都还是个雏儿姑娘。   孔玲珑活动了一下自己依然酸疼的四肢,对玉儿道:“去打一桶热水。”   玉儿早就被孔玲珑身上的状态吓呆了,她只是听夙夜公子临走时吩咐她,小姐身子不适,需要静养,让她在小姐醒来之前,都不要擅自打扰。   她照办了,可是此时眼前看见的……玉儿忽然想起了最可怕的事。   热水送来以后,孔玲珑整个泡在水里,玉儿在旁边一步不敢离开的伺候。   当热气蔓延在四肢百骸,孔玲珑终于觉得稍稍有了些力气,那些锦衣卫果然是天底下最肮脏的东西,用这种霸道伤身的药折磨女子,若不是她孔玲珑命大,该死的也死透了。   玉儿此时却带着哭腔,好似鼓足勇气问道:“怎么会这样小姐,难道夙夜公子他……”   打死玉儿也不相信夙夜是这种人,可是小姐身上的种种痕迹又那样不容辩驳。   孔玲珑闭上了眼睛,她知道自己的身体一时半刻还恢复不过来,至于夙夜,她心头罕见地出现了一丝紧缩,但这些都不会让玉儿知道,她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还是平和清淡:“你当做什么也没看见,出了这道门就要忘干净,明白吗。”   玉儿的眼底还有未干的痕迹,呆呆看着孔玲珑。   “我身中剧毒,夙夜救了我,仅此而已。”闭上眼睛,水汽氤氲中嗓音带着暗哑,仅此而已,到此为止。   ==   对于孔宅的下人来说,她们的小姐又回来了,那个每天看着账本,神情精细中带着冷冽的孔家小姐。   孔家下人没有什么不适应的,他们反倒暗中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因为毕竟很多事情下人们不敢说,只是在心里担忧而已,之前那些传闻闹的太大了,今日息事宁人正是他们所希望的。   孔玲珑先叫了几个这段日子疏于懈怠的掌柜来孔宅训话,这些人,都是听说孔玲珑和个男人不清不楚,对孔家生意无心打理,就开始大着胆子肆无忌惮起来。   这当中少不了孔耀光搬弄是非的功劳。   孔玲珑找了一个比较年轻的掌柜开刀,翻了翻铺子里的账簿,那些错漏简直像是在嘲笑她这个少当家。   她点着账簿,淡淡说道:“安掌柜,你这是在跟我开玩笑吗?”   他们那个锐利的少当家又回来了,他就说不该相信那什么劳什子传言,以为他们少当家是好欺负的,现在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吧?   安掌柜叫苦不迭,却忙着解释:“这都是这段日子铺面上的疏忽,请少当家给点时间,小的一定把账目都做好了给少当家送过来!”   孔玲珑看着他那张点头哈腰的脸:“安掌柜,一个掌柜的作用在于维持安定,越乱的时候越能显示一个掌柜的能力,不管我孔家的店铺也不需要掌柜了。”   安掌柜面色一寒,低着头半晌不再说话。听少当家这意思,还想换了他?他不由攥成拳。   孔玲珑让玉儿把账本交还:“孔家能支撑到现在,靠的就是忠心。我给安掌柜半个月的时间,把你手下的烂摊子料理了,否则我孔家也不需要没有作用的掌柜。”   掌柜拿的酬劳是伙计的数倍,又不是摆来看的,没有能力就走人。   没有作用的掌柜?安掌柜觉得心里有一团火烧起,可是他只能全数忍下来:“是,小的一定谨遵少当家命令。”   安掌柜走出门后就啐了一口,这少当家小小年纪居然这么狠,骂人也不顾及面子,孔家嫡女又怎么了,就可以目中无人了?   孔玲珑淡淡看着安掌柜走出去:“这段时间也算看清了人心。”   忠于孔家的人不少,但这些蛇虫鼠蚁还是没有拔出,安掌柜也好,这几天见的其他掌柜也好,都是跟那些旁支狼狈为奸。   孔玲珑揉了揉额头,这段时间她总感觉精力不济,似乎还是那毒药的后遗症。   玉儿头低着:“小姐何不找药房的大掌柜来把脉?”   都是孔家自己人,孔玲珑不至于信不过。   孔玲珑良久,默默地摇摇头。这与信任无关,当日的事情,出了门便是过去,她孔玲珑说出口的话不会反悔,甚至不会给别人为她诊脉,诊断出端倪的机会。   玉儿有些落落寡欢,上前几步道:“刘家……刘老夫人已经下了第五次帖子,想请小姐去见一面。”   但是孔玲珑身子不大好,特别是还需要强撑着见孔家那些掌柜,实在没有多余的气力再去应付刘老夫人了。   (情节马上转移到京城了)   ☆、121章 玲珑重病   想当初咸阳闹得人仰马翻,突然间平静下来,酒楼里说书的还有些回味无穷。   最主要的是刘家登门给孔玲珑送了好几车的礼物,说是感谢孔小姐援手的恩情,当时就炸开了锅,这孔家跟刘家的戏那可是太足了,从一开始的姻亲到仇人,现在化干戈为玉帛,还主动给孔家送来这么多好东西。   说书先生赶紧又渲染了一番,有些住在咸阳大半辈子的人觉得,这一年来的戏比他们几十年加起来看的还要精彩。   对未出阁的姑娘们来说,最大的惊喜就是刘家嫡长公子刘邵,居然没有跟随老太爷回京城去。   孔玲珑近日都歇的早,玉儿也不敢吵,伺候了孔玲珑洗漱过后,就扶着她走向床榻。   这时候,偏偏不长眼的有人上门:“小姐,门外来了位公子,说想见您。”   这大晚上哪有正经人上门,不要说公子了,玉儿没好气地回复:“小姐休息了,让那人明日递帖子再来!”   这段时间来试探的也好,来找茬的也好,孔家的门槛都快要被踏破了,大晚上还不让她家小姐消停,这群人真是可恶极了!   这时,外头终于传来熟悉的门房声音,恭恭敬敬地:“大小姐,来的人是刘公子。”   孔玲珑和玉儿都顿了一下,这咸阳姓刘的人海了去了,可是能上孔家门来,还让门房话语中这么藏着掖着的,她们可不认识第二个刘公子   孔玲珑这时转身对着门,冷冷道:“说我歇了,让他走。”   玉儿也悻悻地,这位刘公子本来就跟小姐没有什么交情,不知这晚上来几个意思。   可是孔玲珑正打算宽衣睡觉,那门房就又来了,这次的语气更卑微:“大小姐,那刘公子他说、他说小姐不见他,便在门外等候至天亮,如果小姐不畏人言,他也不介意。”   听得出门房也很难堪,奈何这样的话必须传给少当家知道,不然真闹出事,可怎么整。   孔玲珑半晌转过身,“让他在偏厅等我。”   半晌后,孔玲珑重新穿戴,来到了偏厅,刘邵就站在偏厅内,听到脚步声就朝她看过来。   看起来孔玲珑真的快要歇下了,她只是在肩上披了一件大氅,将自己裹得严实,也防备了别人的觊觎之心。   刘邵忽地讪讪笑了下,手慢慢抬起,算是见了礼。   孔玲珑直接走进来,目光看在刘邵脸面上:“刘公子,别来无恙。”   刘邵早就在心里做了许多准备,可是都败在这一句别来无恙之下,他嘴角勾起淡漠的笑:“多谢小姐肯见我。”   玉儿在旁边看了一眼,他都把话说到了那份上,小姐不见也不行吧。   孔玲珑看见刘邵虽然脸色苍白,但明显已经恢复的差不多,身上的长衫也是半旧,和从前的锦衣玉带很有差别。   察觉到孔玲珑打量的目光,刘邵也是淡淡的,他从进门起,就注意在孔玲珑身上,比起自己,他觉得孔玲珑此刻更像个病人。   “孔小姐清减了许多。”刘邵嘴角勾起。   就算孔玲珑把自己包裹在了大氅下,也还是没有瞒过刘邵的眼睛,这个女子本来就是一点一滴都在他眼里。   孔玲珑避过刘邵的眼神,说道:“刘公子大半夜前来,想必有重要的事。”   刘邵唇边上挑:“我说我是来见你的,你信吗。”   是不是男人都喜欢玩这套,可刘邵是孔玲珑上辈子的丈夫,她了解他知根知底的透彻,此时孔玲珑目光渐冷:“我让刘公子进门,而不是叫武夫把你打出去,就说明了一切,刘公子最好是有话直说。”   之前刘邵威胁的话,说到底只是一厢情愿,孔玲珑真的叫武夫出来把人撵走,即便事情闹大,丢人的是他刘邵公子。   肯让他进来,便是要知道他想耍什么花样。   刘邵看到孔玲珑戒备的目光,就知道她心里怎么看自己,不由淡淡一哂:“孔小姐何必这么看着我,我刘邵的命是你救的,难道在小姐眼里,我刘邵已经是一个不顾救命之恩,可以恩将仇报的人了?”   孔玲珑抿了抿嘴,在前世的刘邵何以能用一个恩将仇报来形容,那几乎是将她孔家吃干抹净不吐骨头的残忍,哪怕现在他什么也没有做,她也无法信任他。   刘邵的脸色沉了下来,他从没有想过,自己在孔玲珑眼中已经是如此不堪,这个认知让他的怒气几乎压不住。   旁边玉儿戒备地看着他,现在小姐身子不好,可禁不起任何变故,这个刘邵大晚上说一些奇奇怪怪的话,到底安的什么心。   “我要走了。”刘邵看着孔玲珑露出有些嘲讽的笑,在这屋中,他当然知道自己有多不受欢迎,“回京城去。”   孔玲珑看着他:“什么时候。”   刘邵脸色已经看不出情绪:“明天清晨。”所以他今天半夜来,也要见她一面。   孔玲珑目光幽深,其实刘邵现在的身体还是不适宜长途跋涉的奔波,咸阳和京城距离够远,他居然要这么着急回去。   不过孔玲珑也不会说什么,只是淡淡地:“一路顺风。”   听着这不咸不淡的语气,刘邵胸口发疼,他还是冷笑着:“之前祖母几次相邀,都被孔小姐拒绝了,她一心也想让我报答孔小姐你的救命大恩,眼下我就要回到京城,若孔小姐有什么话需要我带,我莫敢不从。”   需要他带话?孔玲珑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公子的话请恕我不明白。”   见她装傻,刘邵更觉得一口气堵着,忍不住就笑道:“夙夜公子回了京城,小姐与之相隔千里,难道就不想带个话吗?”   孔玲珑瞳孔一缩,方才意识到他的话是什么意思,他回到京城还单独跑来和她说,原来是存了这个意思。   亲眼看到她听到夙夜时脸上神色的波动,刘邵心中闪过妒恨:“小姐何必还不承认?难道小姐不是因为他,才不选择我?”   他刘邵被多少女子当做春闺梦里人,起初被她拒绝,他也以为她多么抵抗刘家,后来才知道,她真的从未将他放在眼里。   孔玲珑默然,半晌声音幽冷道:“刘公子,你是不是酒喝多了?”   刘邵再一笑,还是透着许许讥讽:“我刘邵自诩不输人,却不知道孔小姐自有张良计,能攀上夙夜家族的高枝儿。”   这言外之意是孔玲珑蓄谋已久了?   玉儿原本对这刘公子一副病恹恹的模样子还有同情,此刻烟消云散。   孔玲珑幽沉的眸光看着他:“刘公子,如果你能把挑别人的刺,转为找找你自己身上的毛病,也许你还能过的好点儿。”   从前的刘邵,身边没有和他比肩的人物,加上有孔家全部资产襄助,他位极人臣,便真的沉浸在自己无所不能的美梦中了。   今世,孔玲珑只是把自己抽离他的生命,没想到,他这样快就原形毕露。   刘邵的手握的极紧,孔玲珑却转身:“言尽于此吧,我们之间不必再说了。”其实本来就没什么好说的,这刘邵从鬼门关捡回一条命,却依然没有改变,真的不是每个人死过一次,都能大彻大悟。   ==   京城一座小院中,依山傍水,但是只要是京城中人,都没有人敢靠近小院十里之内。   但今天好像不一样,竟然有个不怕死的小童,跑来院门口丢石头。   这就激怒了守门的两个看守,但是想到自家主人的规矩,还是硬生生的忍下,只想着这小屁孩玩够了,差不多就能走了。   可这小屁孩好像存心一样,笑嘻嘻守着门口就不走,他身量又矮,看起来不过五六岁,这才真正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两个守门的怒不可遏,正要出手赶人,就看到大门从里打开,走出一个穿着校尉服侍的男人。   那两个人立刻吓了一跳,这院子寂静,想来是这小孩太过胡闹,声音都惊动了里面的人。   不由赔罪道:“骆校尉,不知哪里来了个小孩子,属下们正要把他赶走。”   骆从容皱眉看着门前那小娃娃,平时这里根本不敢有人靠近,也难怪两个人看到有小孩,一时都回不过神来。   骆从容虽然不是凶神恶煞的长相,但他冷着一张脸,还是很能吓唬人的,特别是小孩子。   那嬉戏的小孩果然一缩脖子,看样子想要溜走,门口的两人正要松口气,就看到小孩忽然笑嘻嘻转过身,手里一只石子骤然飞过来,就好像什么暗器一样,弄得两人脸色一变!   骆从容是迅疾地伸出二指,夹住了小孩丢来的东西,却发现,小小石子上,其实绑着一张纸条。   小孩却已经一溜烟跑远了,奶声奶气的声音拖长了传过来:“咸阳来的刘公子送来的信……”   骆从容脸色铁青,守门的两个已经吓坏了,他们也看见骆从容手里的信,只是想不到谁这么大胆,竟敢来他们的地界送信?   守门的立刻想要表忠心:“骆校尉,想来是哪个胆大的想借机讨便宜,这信就交给属下处理好!”   骆从容却捏着信,指骨都有些泛白,咸阳来的刘公子,真想不到少主回京城已经过了数月了,竟然还有这样的后续。   骆从容恨不得把那信盯出一个窟窿来,若说他出于私心眛下这封信,他却真的不会做这种事,不管骆从容怎么想,他永远不会违背主从之义。   骆从容丢了石子,捏着信回到了院子里。   院中一个白衣公子正在看书,倾世绝华,更难得的,他嘴角还带着一丝笑意。   直到骆从容捏着信走近,垂眸:“少主,刚才门上送来一封信。”   他想,若是少主不想看这封信,那就怪不到他身上了。   夙夜淡淡看了旁边一眼,有人给这里送信,真是稀罕事,他这里与世隔绝,本来就不想收到任何外界的消息。   “是家里送来的么。”他淡淡道。   骆从容脸色一僵,只得实话实说:“是咸阳来的,刘公子。”   夙夜捧书的手骤然一顿,就连整个人的气息仿佛都不一样了。   骆从容心里默然,他就知道,只是那个刘邵胆子未免太大,自家少主救了他一命他不知感恩,竟然还指使人追到了这里。   半晌,夙夜伸出了手。   骆从容不情愿地把纸条递了过去。   夙夜迅速展开,盯着看了很久。骆从容根本不知道纸上写了什么,值得他家少主人看这么长时间,但是以他对那位刘邵的了解,此人可不会有好心来写。   夙夜放下纸条,手紧紧按在桌子上,纸的边角揉成一团。   骆从容扫过去看,纸条上根本没写多少字,边角上被折起,有几个字可见,隐约是“玲珑重病……”   ☆、122章 仗义执言   孔家在京城的铺子,叫百善庄,是一家医馆。一向经营的好好的,但好像从几个月前起,店面里就总出些纰漏,开始徐大夫还不当一回事,但是慢慢地也觉得蹊跷起来。   百善庄虽然没有时下高明的大夫坐镇,可也是挂牌行医,在京城是正经的铺面,何况百善庄一向低价吸引客流,坐堂大夫的医术也拿得出手,因此还比较受到京中手头不宽裕的百姓的欢迎。   可是,竟然接连几次,出现家属上门,闹着扬言百善庄出现了误诊、耽误病人病情。   徐大夫从之前的解释,到后面的惊疑,他已经直觉出了问题。   徐大夫自己的医术他有数,他不敢夸口自己是多么妙手回春的大夫,但是上门来闹的几个人,得的都是小毛病,就是刚出道的大夫都能看,徐大夫可以拍着胸脯说自己开的药房绝对对症,而且,有了闹过以后,他谨慎多了,方子开出以后都再三核对,可架不住还是有人来质疑。   这天徐大夫在叹息中开了门,没想到,一只大手就朝着他的衣领抓了来,把徐大夫吓得差点叫出来。   那大手抓过徐大夫的衣领就哭丧:“奶奶的可算等到你这个丧天良的开门了!你纳命来!”   徐大夫被连吼带吓,身子不禁颤抖起来:“你,你在胡说什么?”   那人红了眼,却是个虎实壮汉,揪着徐大夫咒骂道:“你这黑心肠的大夫,开了药害死我兄弟,现在还敢装大尾巴狼?”   徐大夫被震的目瞪口呆,一时间都怀疑了自己耳朵,他开的药把人害死了?怎么可能呢?   可那壮汉身后,还跟着好几个人,壮汉揪着徐大夫,其余的人竟然一哄而上,伸起好几脚踹徐大夫的店门。   徐大夫若说之前还有些尴尬和慌乱,可看到这些人这么胡来,登时就气岔了气:“你,你们太过分了!”   壮汉看徐大夫还敢出言反抗,立时就揪紧了徐大夫,恶狠狠说道:“你一个把人治死的黑心肝庸医,竟还好意思说我们过分?!今天我们就要砸了你这黑心医馆,也让这京城百姓,不受你这黑心肠大夫的欺骗!”   他故意嚷嚷的大声,旁边好多人都开始围观起来,一看竟然是医闹事件,许多闲看热闹的就聚拢过来。   徐大夫年过半百,平时也只是坐堂看病,何曾被人像猴子一样的围观,登时脸红耳赤。   他喊不过这人,伸冤又无处可伸冤,就在这时候,只听见轰动一声,他医馆的大门被人踹在了地上。   徐大夫脸色泛白,咬牙对那人说道:“我记得你,你那兄弟出了水痘,用了我的药根本不可能死人,我给你开的药方也没有问题!”   旁边看热闹的一听出水痘能治死人,不由更唏嘘起来,徐大夫脸发白,这要是坐实了,他这医馆更开不下去了。   忽然人群喊了一声:“锦衣卫来了?!”   锦衣卫居然来了?所有人大气也不敢出,本来想看一场热闹,这下全都一哄而散。   开什么玩笑,什么热闹能看,什么不能看,锦衣卫沾边的还是躲远一点。   眼看着那群锦衣卫朝自己医馆走来,徐大夫一颗心直往下沉,在京城干什么都别惹锦衣卫,尤其当他看见揪着自己领子的人露出一抹阴笑的时候。   他只是一个开医馆的,也没有挡住别人的财路,到底什么地方让他惹上了京城的杀神阎王爷?   就在徐大夫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那揪着他的汉子已经松开他,噗通一声跪地上,一改之前的凶神恶煞,哭的凄惨说道:“大人,你们可得为小民做主,这百善庄的医馆害人命,小民的兄弟被他们的假药害死,正是无处申冤!”   徐大夫哪曾见过这样的无赖,锦衣卫一般是不管这种闲事的,寻常人见了他们都绕道,哪还有哭着喊冤的,这让徐大夫更坚定这里有诈。   可是随之锦衣卫冰冷的眼风扫过来,徐大夫有一种大祸临头的感觉。   他只好诚恳地说道:“大人,小民本本分分做生意,开假药对小人也没有好处,这治疗水痘的方子,是孔家医馆独创的,已经沿用了多年,从来没有出过问题。小民在京城开医馆十数年,断不至于连这点小毛病都会瞧错。”   “我呸!”那人竟然当着锦衣卫就啐了一口,冷笑道,“我那兄弟死的那样惨,就是到了黄泉,他也不会放过你!”   徐大夫被气坏了:“我问心无愧,你兄弟就是到了黄泉,我也不怕!”   眼看两人争执起来,顿时一声冷酷的拔刀声音,两人顿时有些胆虚地看着锦衣卫。   徐大夫有些绝望,这些锦衣卫既然走过来,明显着就是帮眼前这个人的,他家中还有上了年纪的老母,这一番若是栽了,老母可怎么办?   就在担心的时候,锦衣卫已经冷冷的,“先带回衙门,审问过后再看招不招。”   通常都是定了罪才把人带回衙门,这锦衣卫就是这点让人厌恶的地方,他们想抓的人,不管有罪没罪全部先带走,带走以后,自然是无罪也变成有罪。   徐大夫脸如死灰,心想自己一生行善,也没什么怕的,“大人,你们仅仅凭着此人一面之词,就断言小民有罪,是不是太目无王法了?”   锦衣卫带头的人脸色如寒霜泛起,在京城,还没有人敢说他们目无王法,他们,就是王法。   壮汉张嘴就道:“小民这里有这庸医开的药方,到时候正可以作证!”   锦衣卫脸色一沉:“带走!”   徐大夫正打算认命,锦衣卫上来两个人要把他拷住带走,这时候旁边一辆雪白的马车里,响起一道声音:“锦衣卫自从跟了司徒家姓,这行事作风都大改了,当街冤枉平头百姓这种事情,都做的眼睛不眨。”   这辆雪白马车早就停在医馆门口了,只是徐大夫刚开门就遇上闹事,根本没人会想起向那辆马车多看一眼。   锦衣卫顿时脸色黑沉,目光一点点朝着那辆马车挪去,想看看是谁不长眼睛,竟然在此时为一个小小医馆说话。   说实话,京城会在锦衣卫面前不长眼睛的,还真没有。   如果真有,那对方绝对不是因为不长眼睛。   一个带刀的锦衣卫立刻就往马车走去,徐大夫心里难过,完了,还要连累一个无辜的人受过。   这时就见马车里迅速丢出一样东西,那锦衣卫几乎是条件反射接住,然后冷哼一声正要丢弃,忽然眼睛盯住了。   马车旁边,一个黑衣侍卫在飞鱼服的锦衣卫面前,也是一副冷冷的样子,此刻更是盯着那已经接近马车前的锦衣卫,说道:“你敢靠前一步,我就要了你的命。”   在大京城地界,竟然说想要锦衣卫的命,所以说活得命长一些很好,能看见命短的人看不见的。   一时间,就连徐大夫都觉得,这人要么疯了,要么还是疯了。   可是,接下来让他觉得自己疯了的事情出现,那锦衣卫,居然真的一步一步,从马车前面退开,直到退到了医馆大门前。   马车前的黑衣侍卫,这才冷冷收回了紧盯的视线,隐隐不屑。   锦衣卫带领的头人,听见耳边传来的话,脸色也冷了,慢慢抓着手里的绣春刀,对马车敷衍地抬了抬:“锦衣卫做事,公子也要插手?”   言外的挑衅,却比刚才更冷。   马车内,刚才的声音依然清冷:“锦衣卫做事我自然不管,但你们草菅人命,难道本公子也得视而不见?”   锦衣卫头领冷冷看着马车,草菅人命么,他们锦衣卫干的就是草菅人命,连皇帝都不管,这位公子倒是气派。   锦衣卫瞥了一眼跪在脚底的壮汉:“人证物证都在,公子凭什么说我们草菅人命?自然,以公子的身份,随便说些什么,我们也只有认了。”   嘴上说着认了,傲慢意味却更浓。   马车里传出一声:“本公子可以让你心服口服,那人不是说手上有药方吗,拿来我看看。”   锦衣卫登时神情一变,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多了人壮胆,那些不怕死的围观者又远远聚了过来。   守着马车的黑衣侍卫立刻走过去,也不顾锦衣卫什么脸色,动手就拿住了那个壮汉。那壮汉正要惨嚎,就被黑衣侍卫一拳揍了半死过去,黑衣侍卫在他身上利落一搜,拿出了一张药方,回到马车旁递给车里的公子。   也有人这时议论起来:“这水痘说起来十分凶险,这家医馆说自己有秘方,可眼下治死了人啊?”   有人小心翼翼说:“那个,三年前我家有亲戚就是得了水痘,死马当活马医,来这里开了药方,真的就治好了。”   “那或许是你家那亲戚福大命大吧,不一定是这医馆开的药有用。”   ……   其实水痘这东西得的人毕竟在少数,很多人还是不相信真有药方能治。   锦衣卫一直沉沉看着马车,片刻后马车里传来一声淡淡的笑:“这药方没问题,确实可以治愈水痘。”   一言既出,盖棺定论,锦衣卫愤愤不甘地盯了马车一眼。   这时黑衣侍卫冷笑:“还不滚?”   这时那个壮汉却不依不饶:“你们偏私!什么药方没有问题!从来没听说水痘能治愈的,这百善庄谎称有药方,我看分明就是谋财害命!”   锦衣卫默不吭声看着这人作死。   这时黑衣侍卫还未出声,马车里的人淡淡说道:“你没有听说过,是因为你孤陋寡闻,这张药方虽算不得精妙,却是治愈水痘的一剂良方,怕是你心底存疑,认定你那兄弟不过死路一条,所以根本没有照方抓药吧?”   一言说中了壮汉心事,壮汉脸上流下汗来。   马车里这时又道,清清冷冷却是质问锦衣卫:“你们是否也怀疑,本公子辨别不出来这张药方?”   锦衣卫头领这时客客气气地抬手:“这天下医术,公子爷认第二,便没有人认第一,我等岂有怀疑。今日是我等理亏,这就告辞。”   居然逼得跋扈的锦衣卫认理亏,围观的人都觉得他们没有白活一次。   而那壮汉也是呆呆的,下意识就要去扯锦衣卫的衣角,“是你们……”   话还没说完,一个锦衣卫就拔出刀,直接砍在了那人身上,那人发出惨叫,什么话也说不出。   锦衣卫头领冷冷开口:“此人妖言惑众,将他带去衙门处刑。”   接着,冷冷的目光一扫,看的所有围观人作鸟兽散。   锦衣卫头领再次看了那马车一眼,手一招,手下几十号人便瞬间离开医馆。   徐大夫觉得经历了一场天与地,满身都是冷汗。旁边一道视线传过来,是马车旁那黑衣侍卫。   徐大夫觉得对方不管什么身份,既然帮了自己,就理该道谢。他立刻朝马车走过去,隔着门帘对里头行礼,恭敬地邀请:“感谢这位公子仗义执言,救了小民也救了小民的医馆,公子若不嫌弃,可否进来吃一杯茶呢?”   其实徐大夫已经看出对方一定身份金贵,不然不会逼得锦衣卫都退散,自己这番邀请,未必被对方放在眼里。   可没想到,马车里温润的声音应道:“好,有劳徐大夫。”   ☆、123章 旁支闹事   紧跟着那马车帘子就掀开来,徐大夫看见里面清雅端秀的一张脸,呆了呆。   进门以后徐大夫才猛地想起来,他并没有告诉这两个人他的姓氏,何以这马车中的公子,张口就喊他“徐大夫?”   就见那清雅的公子进来后,黑衣侍卫也不跟徐大夫商量一声,转身就迅速把医馆的门关起来。   徐大夫心里咯噔一下,这是干什么?   而那黑衣侍卫也不多解释,人更是把守着门,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   许是徐大夫脸色不大好,清雅公子对他和善笑了笑:“徐大夫不要害怕,我们没有恶意。”   听见这么说,徐大夫赶紧抛弃脑子里不切实际的想法,刚才这位公子既然仗义执言,就不会是那些心术不正之流,此番这么做——想必有缘故。   徐大夫赶紧抱拳:“公子言重了,方才若不是公子,此刻徐某人的身家性命都怕是保不住了。”   这真不是夸张的,落到那些锦衣卫手里,还没听过能保命的。   清雅公子似乎是个很温和的人,只是他周身的贵气确实不可遮掩,这也让徐大夫时刻不敢怠慢。   徐大夫这医馆里没什么好茶,他便泡了一杯参茶上来,笑说:“这参茶最是滋补养神,公子不要嫌弃。”   清雅公子端过茶喝了一口,点头道:“孔家医馆的取材,始终是最好的。”   徐大夫听到他提到孔家,更有点不知怎么接口,他越发觉得今日这事不是巧合似的,这公子先是喊了自己徐大夫,现在又提起孔家,要知道,不管是他本人还是孔家,在这京城都实在是渺小的可以。   清雅公子似乎在斟酌,半晌说道:“实不相瞒,在下其实清晨就来了医馆,只是凑巧看到了之前那出戏,徐大夫宁折不弯让在下很是钦佩。”   徐大夫虽然不擅长应付锦衣卫,可是他开了几十年医馆迎来送往,早就练就了一双毒辣眼睛,这位公子的这句话,分明就是在抛砖引玉,只是为了引出下面要说的话。   明白这些,徐大夫已经知道以对方的身份,主动找上自己,已经是躲不掉的,既然如此,他又何必再作态,索性做出疑问姿态:“敢问公子,为何来在下这名不见经传的小医馆呢?”   清雅公子似乎就等他这么一问,微微一笑道:“看徐大夫是个明白人,在下就直说了,其实……在下是想向徐大夫打听一下,你这座百善庄背后的主人,现今的孔门少当家——徐大夫可知晓她的近况如何?”   徐大夫认真听着对方嘴里蹦出的每一个字,才敢抬头问:“公子问的人是,我们孔小姐……孔玲珑?”   从他嘴里听到这个名字,清雅公子的脸色明显有些高兴,他看着徐大夫,诚恳道:“不错。”   徐大夫一时感到复杂起来,他不知眼前人的身份,对方一上来就打听他们少当家,这种感觉怎么都不会好。   其实若不是徐大夫相信对方是个好人,此刻他也许会逐客也说不定,虽然他远在京城从来没见过那位素未谋面的少当家,从往来行商的孔家人口里,知道少当家还是个妙龄女子,若非如此,他都不会这么忌惮回答眼前之人的问题。   清雅公子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神情顿了顿,才说道:“我贸然上门,的确唐突,但在下也有难言之隐。而我打听玲……打听少当家的近况,更是绝没有存什么坏心,这点还请徐大夫信任我。”   徐大夫脸色变了变,他还真的不敢不信任,说实话,眼前这位公子几乎百分百是京中的大人物,甚至比他能想象要厉害。如果此人用上一分半点锦衣卫那些权势压人的伎俩,他这个小医馆的大夫怕还不够看。   可是对方没有,甚至用一种很是亲和的态度,和徐大夫对话。   徐大夫咬牙定了决心,面对清雅公子就说道:“徐某人也不相瞒公子,因为少当家远在咸阳,距离京城路远迢迢,所以在下只是偶尔从行商口中,知道一些情况,既然公子有心,但凡在下知道的,定如实相告,只是不知公子要问什么?”   左右徐大夫并不知道任何利益有关的事,就是他把知道的全盘托出,也并不要紧,而对方如此真心想打听,他何不成人之美?   清雅公子听见他这么问,好像也松了口气,只是唇边微抿,眸中似是有些挣扎望着徐大夫:“敢问,徐大夫知晓,少当家的……身体情况吗?”   尽管做好准备,徐大夫还是愣了,看着眼前清雅公子,他神情古怪又狐疑起来。尽管徐大夫实在不想怀疑这位公子,可是对方接连问的问题实在太,这可真是让他回不回答都觉得为难。   可清雅公子已经看定了他,眼中幽幽的让徐大夫都招架不了。有些手握权势的人,即使表现的随和亲近,那股气势上来的时候,也是压迫的人难受。   徐大夫终于扛不住开口,看着对方的面部说道:“公子问出这个问题,想必心里是有些门道的。徐某人实话实说,几个月前曾经听来到京城的行商说过,说孔宅的少当家似乎染上了重病,将宅中之事许多都交给了下面去打点。要知道自从少当家接手后,凡事都亲力亲为,若不是病的重了,断不会把所有的事都交手别人。而就在前些日子,我听新来的行商传来消息,说是少当家依然缠绵病榻,毫无起色的征兆。”   徐大夫这人说就说了个彻底,也不藏着掖着那一套,讲道理其实孔玲珑病重这件事,拖到今日已经不算秘密,且不说咸阳的人全都知道,就是京城,该传的风声也传到了。   就算对方打听带了什么不怀好意,也不是徐大夫咬着牙不说,这事就能瞒过去的。   更何况,说完之后,徐大夫就明显感觉到自己之前全猜错了,眼前的清雅公子,脸上的怔忪和幽痛竟然都不加掩饰,暴露在徐大夫面前,让徐大夫骤然都感到坐立不安了起来。   这,这,怎么了?   眼前那清雅公子似乎勉强笑了一下:“可知道,她得的什么病?”   徐大夫摇头:“没有人知道,只知道少当家突然就开始闭门不出,刚开始是让她身边人用理由搪塞,可是时间久就太反常了,后来孔宅的下人才说实话,说少当家身体抱恙,暂时需要休养,但谁也不知道休养就休养了半年。”   清雅公子一震:“你是说玲珑病了有半年?”   脱口之下连称呼都忘了。   徐大夫看了眼清雅公子,“从我得到的消息,是半年有余……”   ——   等人走后,徐大夫有些犹豫地看着比往常都清冷的门庭,想了想,还是决定开门营生。   锦衣卫的影响不会那么快就过去,这些煞神,最可怕的地方在于无声的剥削。百姓们并不知道缘故,他们只看到锦衣卫来找百善庄的茬,有一就有二,京城医馆那么多,何必来一个有可能被找茬的地方?   一连许多日子,百善庄都一个人也没有。   这时有行商从咸阳来到了京城,都是孔家的一脉,不用多客套就熟稔了。一个行商趁着卖货的当口,在百善庄歇脚,喝着徐大夫泡上来的参茶。   “不知道,最近少当家那边,可有动静?”徐大夫小心地问了一句。   那行商一抹嘴巴,就说道:“少当家没有动静,所以日子一长那些孔家旁支就按捺不了了,南巷的孔三叔带了许多人,堵在孔宅的门口,扬言要见到少当家,还撂下话,说如果少当家继续当缩头乌龟,他就带着孔家其他人接管生意。”   徐大夫心惊肉跳:“孔家其他人?少当家是孔家这一代唯一的嫡系,那位孔三叔居然说这样的话,莫非还想旁支抢夺嫡系的财产?”   那行商嘿嘿一笑:“不是莫非,孔三叔早就想这么干了,只是少当家虽然年幼,之前那些手段大家也是见识过的,那绝对是不输给老当家。”   行商竖了个大拇指:“孔家旁支见没有缝隙可钻,才表面歇了心思,可是少当家说病就病了,突然间没了主心骨,这些旁支肯定是猫儿闻到腥,抓紧动作起来。”   徐大夫怔怔地是许久没说话,行商喝了茶唠完嗑就走了,可徐大夫心里千头万绪只觉难受。   他虽没有见过孔玲珑,可是少当家的天资奇才他就是在京城也有耳闻,而徐大夫自己远在京城,好似是远离了孔家一脉,实际上他能守着百善庄这份家业,自己有今天,所有也是孔家的恩惠,当初少当家继位,又听说少当家能力超凡,他心头也是欣慰的。   可谁想到听见这样的消息。   从前徐大夫只隐约听过这些旁支斗争,他也觉得都是人心的贪得无厌惹的祸,加上他也相信老当家箜祠先生雷霆万钧的手段,连江北偌大生意场都镇得住,怎么会镇不住这些人。   徐大夫从来没往心里去过。可是现在,尤其想到少当家还是个年弱的女孩子,真的没想到这些所谓旁支,连一个病弱的女子都不放过。   徐大夫只觉得又痛又恨。   隐隐间,他就想起那位清雅公子,希望对方能做点什么。   (清雅公子不用点明,大家都知道是谁吧?)   ☆、124章 自讨苦吃   骆从容派了五个最精锐的黑骑暗卫,去打听咸阳的事,几天后,把打听来的结果呈上一封信给夙夜。   夙夜在风烟渡里已经连续待了几天,其实快马加鞭到咸阳也要许久许久,饱经训练的暗卫同样需要时间。这一来一回,所耗时间毕竟不断。看到那薄薄的信封有千钧重,回到京城,就曾说过一切都是过往,再不相干。然而……   骆从容看到少主迟迟不伸手拿信,他慢慢垂下眼眸,低低说道:“在黑骑暗卫抵达咸阳的时候,孔小姐已经康复了……少主带去的药,也没用上。”   夙夜眼中划过一丝不敢置信:“你说什么?”   骆从容将信递上前,声音刻板:“更详细的情况,黑骑暗卫应该都写在信里了。”   夙夜盯着那封信,忽地伸手拿过来,迅速拆开看了起来。   这些黑骑暗卫受过专门的训练,不会写长篇大论,只捡着重要的用最少的话写明白,夙夜一个个读不放过一个字。   “孔小姐在人群闹的最凶的时候,突然从孔宅中现身,完好无损并无病容,闹事的旁支被全部清扫,手下店铺全数被没收,交给忠心的掌柜和伙计打理。现在,孔家门庭中,已经没有人再触犯孔小姐威仪。”   夙夜盯着这封薄薄的纸,来回看了几遍,其中好几句话他来回咀嚼多遍,骆从容看着少主的脸色,只是愈加沉默。   ——   话说要回到当日,孔耀光已经带着手下的旁支亲信,连续在孔宅盘桓了几日,把孔家上下仆从丫鬟,都气的脸色发白,但是孔宅中皆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小,孔耀光这几个男人凶巴巴,也真没有人敢上去拼命。   孔耀光心里也打了算盘,其实他带着人来闹事,主要是想试探那孔丫头是否真有病在身,所以这几天才没把这宅子里逼到死。   但是,他都连续闹了数日了,以那孔丫头目中无人的性子,但凡真的还能起身,肯定是早就来跟他对抗了。   想到这,孔耀光冷冷一笑,抬手叫来小厮,吩咐道:“马上去东巷送我的口信,就说这丫头肯定没有一口活气了,正是好机会,让族中几个长老前辈,明日就到孔宅来,这次不把嫡系欠我们的都还清了,我们旁支以后能不能抬起头做人,就看明天了!”   伙计早就等着这番话好久,马不停蹄开始去通知那些早就眼巴巴望着的旁支长老。   那头,玉儿只是直觉有些问题,看着孔耀光阴险的目光,她忽然瑟缩了一下。   旁支族中的几个长老,早就听说那黄毛丫头病了,可是之前他们在孔玲珑手底下吃过的暗亏太多,有点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万一这又是那狡猾的丫头布下的什么陷阱呢?   听到孔耀光言之凿凿的传话,当先有一个人就激动道:“这么说那丫头真的快死了?不是在耍手段?”   那传话的伙计冷哼:“就算不死,也差不远了,谁家病了好几个月,还能好起来。三叔带着人已经闹了好几日了,孔宅连个屁都没放出来。只会叫一些丫鬟下人来逞威风。那孔玲珑一定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了,为了家产故意遮掩,以为各位叔叔会上当。”   长老们本来就是经不起激的,立刻站起:“她当我们好骗,只能说她太天真,身为当家人,既然自己的身体不行了,就该老老实实说出来,让有能力的接管家业,她这样算什么?”   一个长老此时冷笑:“你回去告诉耀光,说我们准备准备,明天准时去孔宅。都是姓孔,凭什么嫡系的血脉就金贵了?”   几个长老脸上逐渐露出幸灾乐祸,还有一丝冷酷绝情,那要是嫡系的血脉都绝断了,不知所谓的家产只传嫡系,是不是就成了一个屁话?   路过的路人都看出来,孔宅今天有异常。一向清静的街道,大早上,就少说十几辆的马车风风火火飞驰过来,带起的烟尘都呛得人咳嗽。   赶马车的人一个比一个面相凶恶,全都盯着孔宅大门的方向。   昨天就有不好预感的玉儿,这时候一直守在门口,看见这阵仗,顿时脸色变了:“不好!他们要闹事!”   孔宅武夫们这几天也是把几年的活儿都干了,见状再次挽起袖子准备誓死捍卫孔宅。   玉儿当机立断:“他们人太多,我们不是对手,快关门!”   旁边的人反应了过来,连忙去推那两扇沉重的木门,随着吱呀吱呀的声音,那些旁支们也发现了,马车里的长老不顾形象大吼:“快!快冲进去!”   玉儿这边,急的自己伸手去关门,一番火烧火燎之下,大门终于在马车到来的前一刻,全部合上。玉儿着急忙慌再吩咐:“快!把东西全部搬过来堵着门,千万不能让门被打开!”   那些武夫们也是卖力顶着门,他们只是孔宅雇佣来的,才不管主子是哪一位,这半年他们的银子照常发,甚至比之前拿的还多,当然不能让这些不知道哪里来的人破坏了这么好的生计。   玉儿听着大门外传来轰隆一声,后退了一步。   那些旁支狼狈地下了马车,为了早点赶来他们都颠的吐了,看着紧闭的大门一个个是怒火中烧。   一个白胡须长老指挥手下人过来:“她孔玲珑不仁,我们也不义,给我砸门,砸开为止!”   这些长老们都是有备而来,带了浩浩荡荡一群人过来,就是要逼着今天嫡系把家产放出来。   没想到,第一关就被堵在门外面。   那群人一哄而上,开始拼命拍门,用拳头用胳膊不断顶撞,可是无论他们怎么叫,门里都死了一样毫无反应。   白胡须长老气的跺脚:“给我抄家伙!用石头砸,谁先砸开有重赏!”   这里正是路边,所谓的抄家伙,那群人四下看了看,一点不讲究地搬过路边石头就开始狂砸,还有的直接抽出了一把大砍刀,像是劈柴一样直接劈在了门上。   门里守着的武夫这时都打了退堂鼓,这些人疯了不成,连刀子都动上了,他们这群人用血肉之躯顶着门,要是这刀不长眼戳透了门,把他们伤了怎么办?   玉儿俏脸煞白一片,她还真是低估了这些旁支,一个个为了财命都不要了。   这时门外传来一声高叫:“孔玲珑!你把这些可以让你叫叔叔伯伯的人关在门外面,孔家嫡系就教养出你这么个东西吗?!”   这些人还有脸喊,谁不知道他们那些龌龊的心思,真要有一点叔叔伯伯的自觉,此刻砸晚辈的门的行为,早就该脸红到天外了吧!   玉儿知道跟这些人讲道理没用,只是吩咐:“尽力顶着!”   就匆匆转身离开了。   门外,一个壮汉搬着一块半人高的大石头,冷冷道:“让开!”   所有聚拢在门前的人都赶紧散开,给他挪位置。那扇门上,已经被刀砍出了好几道深深的印子,有些木头都被掏的只剩薄薄一层皮。   那壮汉大吼一声,搬着石头就狠狠砸在门上最薄弱的地方,顿时轰鸣一声,飞扬的木屑把人的眼睛都迷住,门上现出了一个大窟窿。   长老们顿时喜笑颜开,立刻挥手向身后招呼:“门砸开了,我们走!”   那砸开的洞并不大,刚好一人能通过,他们一群人排着队,像是钻狗洞一样弯腰躬身,一个个费力地从洞内钻进孔宅。   孔宅门里的武夫,早在听见大石头砸门的声音后,就一窝蜂鸟兽散了。让他们尽力顶着,并没让他们把命也搭上,识时务者为俊杰,眼看斗不过,双拳难敌四手只能先跑了。   那些旁支一进门,就立刻挺直腰杆,耀武扬威不可一世。   有人道:“这主院子,在什么地方?”   孔耀光说带着人在主院子等着他们,这孔宅庞大,他们也是第一次来,还真找不到路。   互相看了看,却发现没有一个人来过孔宅。   有人脸上,就出现了涨红尴尬之色。   他们这群人,说来是旁支中的长老,但是孔箜祠在世的时候,跟他们界限划清,井水不犯河水,从来没有和他们打过任何的交道。他们中没有人,有资格踏足过孔宅。   有人脸上就出现愤恨:“咱们抓个下人,让他们给我们带路!”   可是环顾之下,才发现,所有下人都跑的没了影,偌大宅院,只有他们像傻子一样杵在门口。   那白胡须长老忍不住扒开众人,气急败坏地盯着空旷处:“孔耀光!你个杀千刀让我们来这,是为了看我们笑话吗?!”   这白胡须长老身份地位最高,今天被逼着钻“狗洞”也就罢了,那个让他们来的孔耀光,不知道他们都没来过孔宅吗?居然都想不到派个人在这里接应他们?   可是孔家的主院子,离这里还很远很远呢,老人家就是把喉咙喊破了,等人等的焦心如焚的孔耀光也听不见。   孔耀光等在院中越来越怀疑,难道那些老家伙临阵退缩了?   ☆、125章 玲珑出山   玉儿给自己打气,之后才敢迈步进入大厅之中,随着刮过来的冷厉视线,她昂首挺胸:“孔三叔,你一定要做到这一步吗?”   孔耀光见到玉儿的脸就已经生了嫌恶,冷冷道:“孔三叔也是你叫的?”   他在孔家旁支中辈分颇高,那些旁支套近乎地都喊他一声三叔,也就罢了。现在这个小小的丫鬟也敢来这么叫他,一看就知道是孔玲珑那贱丫头根本没有好好管教下人!   玉儿看他撂下脸子,下意识缩了一下,咬咬牙继续大着胆子说:“您可要想好了,这里毕竟是孔家历代当家住的地方,您故意闹的这么大,就算您在旁支里有地位,冒犯嫡系这条罪名您也是担不起的!”   孔耀光都被气笑了,这丫鬟是不是脑袋被驴踢了,他带着人住在孔宅都已经有半个月了,要威胁他也不早一点,今天来放什么厥词?   他抬起手指着玉儿的脸,一字一顿道:“想让我尊重嫡系?可以,要么你今天让你的主子——孔玲珑给我出来,让我亲眼看看她这个嫡系还有几分能耐,要么,就别给我摆嫡系的谱儿,她孔玲珑身为孔家的嫡系,半年连个面都不露,谁知道她是活着,还是,死了?”   玉儿憋红了脸,难以置信看着孔耀光:“你,你居然咒我们家小姐死?”   孔耀光冷哼一声,轻蔑道:“我也不怕告诉你,她孔玲珑就是已经死了,今日我和旁支的长老们,也要亲眼见一见她的尸首,不然这孔家偌大家业,岂不就由着她带进了棺材?”   玉儿忍不住后退踉跄了一下,原来这就是这些人所想的,不仅巴着自家小姐快死,最终目的还是眼红孔宅的财富?!   孔耀光刚才提到了旁支,这会子更不耐烦,叫过一个伙计:“你,马上去门口看看,究竟怎么回事,怎么到现在没来!”   难为孔耀光终于想起要到门口去看一眼,那伙计也马上应声,就要走出大厅。   玉儿忽然脸上心虚地一抖,再次摆出大无畏的姿态拦截在大厅门口:“小姐待我恩重如山,你们却盼着她死,可惜你们如愿不了了!小姐她活得好好地,你们休想能越过我家小姐,拿走孔家一丝一毫的家产!”   孔耀光顿时心里一沉,目光在玉儿脸上扫了几下,这几天这个丫鬟都是各种敷衍和搪塞,提起她家小姐就一脸心虚。以他的眼力,看出孔玲珑要是真没事,身边的丫头不会这种反应。但是现在这丫头,怎么突然就一副斩钉截铁的样子?   他也不是被吓大的,认定是这丫头走投无路开始使诈,当即冷笑:“既然你家小姐活得好好的,她人呢?出来见见啊?”   玉儿梗着脖子,结巴道:“当、当然!我们小姐只不过在别院休养,我已经让人去叫了,马上小姐就会来!”   孔耀光脸色一沉,到了这时候还敢跟他玩花样,他立刻吩咐伙计:“把这丫头捆起来,你带着人,先把孔宅给我掘地三尺,碰到什么值钱的,不用客气,不动点真格的,这孔宅的人连个奴才都敢不知天高地厚了。”   左右今日那些旁支的长老就来了,孔宅今天说什么都是他们的,提前动手又怎么样。   他手底下那群人连续多日盘桓在孔宅,早就等着这一声令下了,听到值钱的随便他们处理,个个脸上都兴奋冒了光。   这可是孔宅,遍地黄金,值钱的东西那可太多了,他们今日随便拿一点,就够他们一辈子吃穿不愁了,哪还用当什么任人使唤的伙计。   而那个之前被差遣去门口看着的伙计,见状都开始蠢蠢欲动,他见孔耀光反正没有再发话,干脆和那群伙计一起,兴冲冲去孔宅挖值钱的东西了,毕竟去晚一步,会错过多少财宝谁都不知道。   玉儿被几个人捆住,故意挣扎了几下,可是捆她的人也没有什么心思,匆匆打了绳结之后,就出门了。玉儿嘴角勾出一抹笑,趁着孔耀光看过来的时候,赶紧露出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   门口,那群长老在大太阳底下站了许久,又不甘心就这么离开,个个气的牙痒痒骂骂咧咧,有累极了不顾形象,一屁股就在地上坐了。   旁边适时递过来一杯清茶:“长老们辛苦了,喝口茶吧。”   那长老想也不想端过来就一饮而尽,正觉得通体舒畅,旁边温和地问了一句:“长老还要再喝一杯吗?”   那长老喜得连连点头:“好,再来一杯!”   话音落,突意识到不对,硬邦邦转过脸,看到旁边一个笑盈盈的脸孔,却是个水绿衫子的丫鬟。   那长老顿时纵跳起来,先前他们满心想抓一个丫鬟带路,阖府却像鬼宅一样悄无声息,这,这,这丫鬟从哪儿冒出来的?   那丫鬟面庞水嫩,不过十三四岁,笑容却是老道,手上端着托盘,托盘上一个茶壶稳稳放着。   几个长老被热的神智模糊,这会儿也如凉水浇头冷静下来,他们纷纷鼓着眼睛瞪着那丫鬟,神色比见鬼还要精彩。   那丫鬟却是慢悠悠地倒了一杯茶,素手端了起来:“几位长老站的辛苦了,大小姐吩咐奴婢给长老们送些茶喝。”   几个人盯着那杯清茶,喉咙下意识吞咽起来。白胡须长老强撑着体面,上前摇晃几步指着丫鬟说道:“你,你刚才说大小姐吩咐?哪个,哪个大小姐?”   那丫鬟咯咯笑起来:“长老们真会开玩笑,这孔宅不就只有一个大小姐么?”   那几个长老脸色都如吞了苍蝇,互相看着对方,却都是又惊又怕。刚才喝水那长老,扭动着脖子结结巴巴说:“你,你个丫鬟可别胡说,你们大小姐,不是都病的起不来床了吗?”   丫鬟眨着眼睛,惊讶地说道:“谁这样说的?我们小姐只是前些日子操心太过,大夫吩咐休养,这才暂时放下了生意歇歇罢了。哪里就病的起不来床了?”   操心休养?歇歇罢了?这下就连这群长老都觉得自己像是猴子被面前的丫鬟耍了。   白胡须长老气的吹胡子瞪眼:“少在这胡扯八道!这半年你们这孔宅不知编了多少瞎话骗我们,现在又成了没病只是休养了?她孔玲珑别以为这样说我们就会信!”   丫鬟清透的眼眸看着面前这些人,真是一场病,看透了多少人心。   丫鬟微微地笑了起来:“那几位怎么才会信呢?”   那长老露出凶巴巴的样子:“当然是叫孔玲珑出来见我们!”   那群精疲力尽的长老拼命附和:“没错!孔玲珑不是说自己没病吗?没病为什么不能出来见我们?”   丫鬟叹息了一声:“这样啊,既然几位长老坚持,那我这就去跟小姐说一声。”   忽然一个长老回过神,指着丫鬟就叫道:“别让她跑了!抓住她!让她给我们带路!”   那丫鬟讶异看了过去,就看到几个年过半百的老男人朝自己扑过来,那架势简直要把自己活剥了!   丫鬟猝不及防被拽住一条手臂,吃痛呼了一声。   这时她忽然瞪着眼前,不可置信地叫了一声:“大小姐?”   那些长老却根本不上当,还有一个渴极了的,抢来丫鬟手上的茶壶,就一股脑儿往嘴里倒水喝。有几个眼馋,也上来拿茶壶。   丫鬟眼中划过好笑。   旁边一道比茶壶的水,还要清凉的声音,划过每一个热火朝天的长老心底:“几位长辈伯伯,大早上把我孔宅的门砸出一个大窟窿,就是为了争抢一口水喝吗?”   那群长老挤在一起比之前更热,这声音的凉意简直能透过他们每个人的肌骨,他们不由放下茶壶,打眼看过去。   只见一个穿着素衫的少女,在几个丫鬟的围簇下坐在那里,手中摇着扇子,似乎已经看了他们一会。   这少女的美丽和气度,都要胜出旁边年轻的丫鬟们一截,而丫鬟们也是恭恭敬敬的,一看就知道身份有区别。   白胡须长老顿时胡须颤抖,上面还挂着刚才抢茶时候的水珠:“你,你是什么人?”   少女面色沉静,视线落在他脸上,更加凉沁入骨。   “几位长辈不是要见我吗,玲珑只有亲自来了。”少女声音冰凉,眼色冷沁。   白胡须长老似乎不受控地后退几步,几个长老迅速慌张地扶住他,他眼睛里露出一行血色:“你,你就是孔玲珑?”   被他们抓住手臂的丫鬟,此刻借机一甩,把自己挣脱了开来。丫鬟几步跳着来到少女的身边,对少女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然后对那群长老说:“大小姐已经来见你们了,有没有病,几位长老不如仔细看看?”   丫鬟目光含笑,眼神挑衅。   那群长老开始觉得天太热,自己一定头脑开始不清楚,个个的眼前都好像一层白雾遮着,他们这群旁支中人,见过老当家的次数屈指可数,更没有人亲眼见过少当家的面。   少女从腰间取下一枚玉佩,声音如水沁凉:“孔门当家信物,你们可看清了?”   ☆、126章 大手收铺   孔玲珑身边的丫鬟,都有些同情这些老家伙。   这群人为老不尊也就算了,连孔门当家都不认识,瞧刚才抢水喝那个劲头,不知他们自己感不感到羞耻。   这群旁支就算再没有见过世面,但是这玉佩代表着孔家最高的权势,他们做梦都想拿到,此刻即便不认人,这玉佩也是化成灰都识的。   眼看面前女子拿出的,真是如假包换的孔门当家玉佩,这玉佩素来是只有当家人有资格持有,绝不可能有人敢冒充,因为玉佩给了别人,就等于把当家之权也交了下去。   “你,你”白胡须的好像要晕倒,也不知是没水喝渴的还是惊的,竟然直接倒在了旁边几个人身上。   那几个长老手忙脚乱地把白胡须抱住,就看到白胡须趁着没人注意,对他们几个眨了眨眼。   那几个先是一愣,接着心领神会,忽然嚎啕大哭起来:“三长老你这是怎么了?!醒醒啊三长老!”   那几个立刻争先恐后高叫着:“三长老一定是被热的晕过去了!咱们还是快点带他去看大夫!晚了不知道会出什么事!”   几个人七手八脚的,说着就把白胡须长老抬起来,心里都在钦佩白胡须长老果然是他们中最有城府的,这一晕晕的正好,还是赶紧离了这是非地最好。   看到这群人脚底抹油,竟然想在这一片狼藉下溜走,就连丫鬟都惊讶他们的厚颜无耻。   孔玲珑目光向旁边扫了扫,就看见好几个武夫从草丛里跃出,迅速挡住了孔宅大门。   出路被堵,几张老脸顿时成了猪肝色。   孔玲珑幽幽地开口:“几位伯伯既然来了,今天便索性都把话说清了吧。”   跟这些旁支纠缠的也够久了,她已经没什么心思再继续下去。   刚才他们嚷嚷要见孔玲珑的嚎叫声,恐怕传出几里地都能听到,只不过刚才声音有多大,现在他们脸上就有尴尬。   那几个人你看我我看你,终于有一个人站出来梗着脖子说道:“孔玲珑,我们好歹是你的长辈,现在三长老昏迷不醒,一切应该以三长老身体为重,别的事情……我们不如暂且放下以后说?”   这脸皮都厚出境界了,还暂且放下,以后说,如果他们背后孔宅大门没有坏一个大窟窿,此刻的说法倒还比较有信服力。   孔玲珑漫不经心地剔着自己的手指,说道:“我身边这个丫头,正好是远近闻名的医女,就让她给三长老把个脉吧,回头对症开出了方子,需要什么药,我孔宅也都有现成的。”   淡淡几句话把几个老家伙逼得脸红耳赤,而在孔玲珑的示意之下,先前烹茶那丫头,已经笑盈盈朝三长老走了过去。   就看那纤细的素手伸过来,这要是一把脉,还不露馅儿?   白胡须长老顿时睁开了眼睛,眸子瞪圆了,盯着那丫鬟。丫鬟笑盈盈地转过身:“小姐,奴婢还没有把脉,长老就醒了!”   这一声更是讽刺,丫鬟还特意拉长声音,好似在忍笑。   这群长老已经丢人到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那白胡须见自己装晕都躲不过,竟然气恼地盯着孔玲珑说道:“孔玲珑!你到底想怎么地?!”   他们这群人论辈分都跟孔老爷子是一辈的,就是撕破脸了,一个黄毛丫头还敢把他们怎么样??   孔玲珑将他们的神情尽收眼底,慢慢地在丫鬟搀扶下站起来,目光一一从他们脸上扫过去,好像只是轻轻的,暗沉的锋芒却直将这群脸厚如墙的人刺得低头沉默。   等他们都低了头,孔玲珑才开口:“几位叔伯想必很清楚,一直以来都不是我想怎么样,而是你们,和你们手下的孔氏旁支,想在我孔宅这里得到什么。”   有些话摆在台面上就很难堪,好比是撕扯下了这群老不羞的遮羞布一样,让人觉得格外奇特。   白胡须瞪着眼睛:“你,少在这里血口喷人,谁想得到什么了?”   那几个长老经过最初的羞愧钻地以后,这会子或许是知道躲不过,胆子出奇大起来:“就是!孔玲珑,不要以为你是嫡系就可以肆意贬低我们旁支,说起来大家都是孔家中人,你一个黄毛丫头这么编派你的长辈们不感到害臊吗?”   医女丫头简直惊奇不已,这群人简直了,论到颠倒黑白,她这辈子真是无见其右。   有时候谎话说的是连自己都信了的,好比那长老越说越义愤填膺,好像做错事的真变成了孔玲珑,这个晚辈污蔑他们。   孔玲珑看着他们吹胡子瞪眼的样子,冷淡一笑:“这么说来,几位来我孔宅,是不为图什么了?”   “当然不为图什么!”那些长老挺直了腰杆,忽地想到一个绝妙理由,说出来,“我们不过是听闻你这丫头病重的消息,出于关心后辈的心里来给你探病,你这丫头不知感恩也便罢了,还欺压长辈,难道孔箜祠就是这样教你的吗?”   那人仗着身份,直呼了孔老爷子名讳,是料定了棺材里的人不会爬出来找他算账。   那几个长老好像被这话给提醒了,纷纷眼前一亮,对对,他们哪里是还找茬,分明是来探病的!   医女丫鬟气定神闲地再三强调:“我们小姐没病。”就好像在讽刺这群人一样。   一个长老立刻道:“你说没病,可是身为孔门当家躲着半年不出面,你就是这么当家的吗?”   立刻有人附和:“就是,当初你祖父孔箜祠在世的时候,都没有你这么任性,既然你对孔家毫不上心,这当家人不如别做了!”   一不留神就泄露了心里真实的想法,他们眼红这当家之位,可是眼前这小丫头居然无缘无故消失半年,现在还来摆当家人的谱儿,凭什么?   “我来告诉你们原因。”孔玲珑就好像长了一双能看穿人心的眼,“因为同人不同命,我孔玲珑出身比你们高,生于孔门嫡系,所以这当家只能我来做,而你们不管有多不愿意,也只能认我这个当家人,而且世世代代也只能听令我孔宅一家。”   话说那几个长老好不容易把自尊找回来,正准备一鼓作气打压孔玲珑,就听到了这么一番话。   他们个个瞠目结舌,好像一个得意洋洋的人骤然吞到了苍蝇似的表情。   丫鬟见状,叹息着:“小姐,看来他们好像不能接受呢?”   虽然孔家传承百年,规矩也定了百年,但这群旁支一直心存幻想,总想着这偌大家财总有一天会落到自己头顶,特别是旁支中几个长老,平时被人敬重的飘飘然,从没想过自己有被这样当面撕下脸皮对待过。   而半晌总算有人先反应过来了,反应过来后就再也不讲究任何形象地跳脚大骂:“孔玲珑!你个贱人敢这样鄙视我们?!”   虽然早知道这群老家伙道貌岸然十分虚伪,但连贱人都骂出来了,还是狠狠刷新了一下在场人的底线。   而更不堪的污言秽语紧接着涌来,几个老家伙气急败坏跳着脚用尽一生走南闯北地脏话谩骂着眼前的妙龄女子,全然不管对方的年龄和自家屋檐下的孙女也差不离几岁。   他们就是想要一泄心头之恨,刚才那话简直踩了他们脆弱的心灵,不把孔玲珑今日骂死在这,他们觉得根本没脸走出去。   但他们却不知道,他们越是这样骂的欢,待会才更没有脸走出去。   孔玲珑安静听着,听久了还让丫鬟倒了一杯茶来喝,正是这杯茶提醒了口干舌燥的长老们,他们发现自己的嗓子干的冒烟,刚才他们就是渴的难以忍受,孔玲珑的出现让他们暂时忘记了,这会子,那么噼里啪啦一通大骂,完全把他们身体最后一丝水分榨干。   满院子谩骂声音忽然止住,安静的有虫鸣,他们眼巴巴地看着孔玲珑手上的那碗茶,眼里的神情无异于仰望着琼浆玉露。   孔玲珑喝着茶,慢慢说道:“几位叔伯骂够了么,口干了吧。”   她还这样慢条斯理地说出众人心中渴望,老家伙们简直恨不能冲过去抢。   孔玲珑看着他们饿虎贪狼的样子,“方才我让丫头送上茶壶,正是想让几位叔伯好好解解渴,谁想到叔伯们不领情,还想要扣押我的丫鬟,此刻就是我有心,也不敢轻易给叔伯们送水喝了。”   那几个人真是悔青了肠子,他们就是要骂,也实在应该等喝饱了水再开口,也不至于现在被这臭丫头奚落。   孔玲珑把手上的茶递给旁边丫头,淡淡道:“叔伯们该说的都说了,现在轮到我了,我要说的话也很简单,几位叔伯都年事已高,手下的铺面也经营的年年亏损,既然如此,我便做主收回你们的铺子,叔伯们也可以安心颐养天年。”   白胡须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嘴唇干的裂开口子,就那样上下翻动着:“你,你不要欺人太甚!”   这几个老家伙一听要收回他们的铺子,顿时只剩半口气也拼了命爬起来:“我们今天就是死在这儿!你也休想拿走我们的铺子!”   嗓音因为缺水变得尖细,配合他们那要吃人的姿势,听起来要多滑稽多滑稽。   孔玲珑冷笑:“拿走你们的铺子?你们手下所有的财产商铺,原本就是我孔宅的私有物,这些年免费送给你们经营,已经是给你们面子。你们莫非还真以为那些东西,就是你们的了?”   人都说人老了德高望重,但也有人越老越无赖的,比如眼前几个,甚至直接撒起泼来:“想收回铺子,你索性杀了我们!看看孔家祖祖辈辈,如何面对你这个不孝之子!”   还拿孝道来威胁。孔玲珑眼眸幽深,在她眼里,她这辈子唯一需要尽孝祖父已经驾鹤西去,在这个世界上,她不亏欠任何人的。   “叔伯们,在你们说话之前,最后回头看一看。”   那几个正撒泼的哪里听得进这种话,一味地在地上恐吓孔玲珑。   直到他们的背后,响起不可思议的声音:“我的天哪,这几个就是孔家旁支的长老吗?居然当着孔小姐一个女子的面前露出这种丑态,真让人不敢相信。”   那几个撒泼的才顿时一僵,不敢置信地往身后看过去。   只见,孔宅的大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打开。原先阻止他们出去的武夫,此刻事不关己地站在大门的两侧,而大门口,挤满了来看热闹的咸阳百姓。   几张老脸顿时绿了。   他们再齐刷刷地看向孔玲珑,手指着那张淡漠脸孔,那句“你,算计我们”迟迟没有出口。   围观百姓再次有人仗义出口道:“孔小姐,我看你还是报官吧,这群人这么不识好歹,索性你交给官府去查办。”   马上有人附和:“不错,孔小姐你不是说他们经营的铺子原本就是孔宅的吗,这样的事告到官府,一定是赢的。”   话说百姓们从孔家的门被砸出个大洞就很好奇了,那群人凶神恶煞更是可怕,百姓们不比这些利欲熏心的旁支,从孔玲珑“病重”的消息传出来,他们就从不信变为惋惜,今天看到有人来孔宅闹事,听到消息的都争先恐后赶来看,直到看见院中那少女完好无损在丫鬟簇拥下坐着,许多百姓心中,其实是十分高兴的。   这高兴的情绪,随着几个老家伙谩骂加撒泼,顿时就衍生成了一种对旁支的厌憎。   真是的,以前只是听说,没想到这些孔氏旁支竟然真的这么不堪,对着孔小姐一个女子都不放过,听说人家病了,竟然还想来个趁火打劫,幸好孔小姐是没事,还好孔小姐是没事。   话说老家伙们一听耳边怂恿的报官声,顿时吓得腿都站不住了,他们嘶声说道:“不要报官……”   殊不知百姓们只是更唾弃鄙夷起来。   孔玲珑目光看向了一旁的丫鬟,丫鬟早有准备,从袖子里拿出一叠契约。只听孔玲珑说道:“不到万不得已我也不想闹到见官的地步,几位叔伯如果想清楚了,就来这里找到你们当初签给孔宅的契约画个押,如此这铺子就跟你们没关了。我会每年拨一部分银子给你们养老,算是全你们一场辛苦。”   ☆、127章 杯酒释权   就这帮老家伙,孔小姐还肯给他们养老钱,真算是不错了。   可是这些长老却个个脸如死灰样,有铺子在手里,他们每年能掏出来的银两就像雪花一样数不尽,那铺子就是用之不竭的宝库,他们想要多少好处只要伸伸手就能拿来。   没有了铺子,他们就什么都没有了。   他们心里很明白,就算孔玲珑一年给他们一千两作为花销,那也只是铺子在手里时的九牛一毛。   孔玲珑将他们心疼肉痛不舍的表情一丝一毫都收入眼底,她神情更冷几分,他们此刻感到有多痛,这些年他们在孔家的铺面里贪走的钱财就有多巨额。   这群所谓旁支,所谓长老,真的将嫡系赐给他们的一切,都当做是坐吃山空的本钱了?   白胡须这时颤着声音:“孔玲珑,我们好歹都是你的爷爷伯伯,你这么对待我们,就不怕遭报应吗?”   铺子的诱惑太大,要他们放弃简直太不甘愿,垂死还要挣扎一下。   孔玲珑看着他的脸孔,“三长老,我这里有你手上经营的三间铺子的账册,你应该知道,我孔家做生意历来和别家不同,讲究笔笔有帐,不管多久的账簿都会留存底证,而你的铺子,保守估计连续有三十年亏损记载,虽然我年纪还轻,但是通过翻阅祖父的手记也知道,你正是三十年前,才被任命为那三间铺子的掌柜吧?”   在场的百姓没几个做过生意,但是孔玲珑说的这么明显,这三长老接手铺子三十年,铺子就亏损三十年?   众人哗然议论纷纷:“不是吧,哪有人做生意连续亏损三十年的?”   “我虽然不懂生意,也知道连亏几个月都算狠的了,居然还有三十年?”   “我看这分明就是故意的吧,幸亏孔家家大业大,寻常的商户,哪家经得起这么亏啊?”   三长老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三十年间的账簿,眼前这女子竟然全都看了,这还是人吗?   孔玲珑迎着三长老的目光:“三长老,我孔家规矩,旗下掌柜出现一年亏损,就要被剥夺职务,有功劳的大掌柜,出现连续三年账面入不敷出,就要被我孔家逐出商铺。三长老方才说我这样对你们,怕不怕遭报应,我倒是很想问上几位长老一句,你们拿我孔家的铺子当你们私人的钱庄,无尽榨取利益,你们是否怕过遭报应?”   孔玲珑“遭报应”三个字说的缓慢,配合她手中丢下的账簿,形成了一幅绝讽刺的画面。   剩下几个长老个个脸都白了,看到三长老的下场,他们可不想被孔玲珑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抖出家底,立刻有一个长老颤颤巍巍说道:“我,我愿意上交铺子。”   孔玲珑扫了那人一眼,也不说什么,就吩咐丫鬟把契约书送上去。   那长老握着笔,还有些犹豫,旁边三长老冷冷啐了一口,低声说:“叛徒!”   那长老手一抖,忽地咬咬牙,就在契约书上签了字。   识时务者为俊杰,胳膊拧不过大腿,今日他们已经中了计,被这孔玲珑拿住了脉门,再闹下去只会什么都得不到,还不如早点妥协离开这是非地。   看到那长老签了字,丫鬟笑盈盈地把契约书还给孔玲珑。孔玲珑淡淡一笑:“给长老送杯茶润润喉咙,站了这么久也累了。”   清凉香沁的一碗茶送到了刚才签字的长老手里,此刻就如杨枝甘露,那长老一扬脖子喝了干净,从心底发出一声舒坦的嘘声。   旁边那几个简直眼红的抓心挠肝,他们都快成人干了,不被逼到水穷处不知甘露的美好,他们此时都有交上铺子仅为了换取一碗水的决心。   那长老喝了水恢复元气,想要逃离孔宅,看了看门口人头攒动又瑟缩了起来。   孔玲珑这时吩咐一个武夫:“护送这位长老从后院离开。”   武夫领命,朝那长老走去,那长老眼中竟出现一抹庆幸,其实孔宅现在前门人满为患,能避开走前门自然是最好不过的。   看到那长老竟然就这样“没心没肺”撂下他们走了,几个长老都是恨得牙痒无比,而孔玲珑这时把手里的契约书交给了一旁的丫鬟,说道:“如果几位伯伯一定要闹到官府的话,我府中也会把留存的各位经营的账册,作为证据呈交给公堂,而到时候铺子是真的亏损,还是另有隐情,查清楚之后,那些被吞的银子数量,几位能不能拿得出,可就要想清楚了。”   这番话比刚才那番还要砭人肌骨,有几个死不认账的听了后都瞬间变了脸色,这孔玲珑,居然真的想告到官府跟他们决裂?怎么会这样,这孔丫头怎么敢对他们这么绝?!   犹记得孔老爷子还当家的时候,他们没少在背后骂孔老爷子冷血无情,对旁支简直不当人看。   现在他们发现,孔老爷子是太把他们当人看了,眼前这位他的孙女,才是真正的把他们当做随时可以抛弃的蝼蚁!   几个长老蜷缩在一起,可是他们惊慌也罢,后悔也罢,眼前的局势都已经不受他们掌控了。   孔玲珑漫不经心地添了一把火:“茯苓,去县衙报官吧。”   这话刚说出,两道身影就如豹子一样扑了过来,因为缺水嘶哑的声音响起:“我们交铺子!”   那位丫鬟虽然听到了孔玲珑的吩咐,但双脚根本没迈步子,看到这两人饿虎扑食一样,丫鬟掩着嘴,偷偷笑了。   当下他们几乎是抢地从丫鬟手中,抢到了属于自己铺子的契约说,毫不犹豫地签字放弃。   之后有丫鬟细心地捧了茶,两人一阵牛饮狂喝,久旱逢甘霖根本顾不得别人讥笑诧异的眼光。   横竖,他们该丢的面子,今日在这院子已经丢了。   破罐破摔的两人喝完水之后,依次被两个武夫从后院护送出去了。   一共也就来了六个长老,现在包括那三长老在内,还有三个在负隅顽抗。   孔玲珑也不着急,拿眼慢慢看着他们。   其实孔玲珑也看了出来,余下那两个人盯着她丫鬟手里的水饥渴的眼珠都要瞪出来,而真正牵制他们不敢行动的,其实还是静默颤抖的三长老。   那两个长老看着明显年轻一大截,他们的底细孔玲珑也早查过了,是三长老的附庸而已。   他们害怕得罪三长老,所以不敢来投靠孔玲珑,实际他们的神情已经出卖了他们。   孔玲珑慢慢走过来,那三长老只瞪着眼睛盯着孔玲珑。   孔玲珑凝视他们三个:“几位可是想好了,一定要去衙门走一趟?”   今日这铺子她无论如何都会收回,他们再怎么抵抗,也是无用。   那三长老气的胡须颤抖,却也无可奈何,旁边两个长老还哀求着:“三长老,要不然就算了吧……”,   在孔玲珑的示意下,一壶清茶,和三张契约书,好端端摆在他们面前。   一念成佛,一念成魔。   两个长老中终于有一人忍不住了,拿过契约书就狠狠签下了字,然后抓过水壶就喝起来。   另一个人也是歉意地:“对不住三长老,其实今天的事,咱们也是被人当了枪使,没准那个孔耀光,早就背叛我们了。”   这时的话犹如醍醐灌顶,他们可不是被人当了枪使?只是现在明白好似晚了,三长老扯着干哑的嗓门叫道:“孔耀光呢?!那畜生在哪儿?!”   几人心里把孔耀光骂了个狗血浇头,果然是个靠不住的混账,竟然用假消息来诓骗他们,把他们引来孔宅被孔玲珑羞辱,害的他们今天丢人现眼狼狈成这样。   孔玲珑的视线含笑地掠过他们:“几位长老请放心,比起契约书,我自然有更好的东西,去招待三叔。”   声音像和风细雨,却瞬间让三位长老肝颤了起来,他们忽然意识到他们的确是中了圈套,但这圈套,怕也不是孔耀光能设下的。   三长老嗓子里已然是干的冒火,孔玲珑素手端起一盏茶来,亲自递到了三长老面前。   三长老看着眼前这茶,真是一边如杨枝甘露,一边又如毒药攻心。   孔玲珑这时低低道:“三长老,你如果不肯把铺子交还,这三十年的亏损,我就要你全部吐出来,这么多银子,您可要想好了。“   三长老嘴唇发抖,孔玲珑已经把茶水递过来,“喝了这杯茶,三十年的账册一笔勾销。”   三长老不过是为了争口气罢了,眼看这口气争不下来,泄愤似的夺过茶水,狠狠灌了下去。   剩下那长老也长吁口气,马上也跟着上去画押。   六尊大神被悉数送走,这场好戏也看的百姓意犹未尽。不知谁说了一句,“我只听说过宋太祖杯酒释兵权,没想到今日玲珑小姐来了一个清茶收商铺……”   哄笑声中,孔玲珑对门口百姓轻轻一笑,今日之事,虽是她有意为之,但这些热心的百姓,也是帮了很多忙。   她却不知道,因为此人一句戏言,从此后孔家小姐清茶收商铺的故事广为流传,甚至都传到了遥远的京城去,但这是后话了。   孔玲珑当下转身看着丫鬟们:“他还在主院子么。”   这个他自然是孔耀光了,这些长老只是开胃,如他们所说是孔耀光今日请来的枪,接下来,才该是这位处心积虑的幕后主事的主菜。   医女丫鬟含笑,眸内幽沉道:“小姐放心,玉儿姑娘一直看着他呢!”   ☆、128章 是一个局   孔耀光在厅里面等的火烧火燎,已经忍不住来回走了多遍,玉儿被捆着,看着他焦躁满脸的样子,忍不住嘴角撇了撇。   他总算是有了点意识,“不对,一定出事了。”   可这时候门前所有长老正是悉数离去,孔玲珑已经回身往主院的方向来,至于那些他派出去的手下,更是沉浸不可自拔地抢夺着孔家的东西。   如他们认为的那个样子,孔家果然是极有宝贝,这还没找到孔家收藏宝藏的库房,单是他们找到的房间,就已经看到了不少奇珍。   孔老爷子是个很讲究的人,他不喜欢外观华而不实的东西,所以他当家五十年来,孔宅屋内的陈设,都是古朴典雅,这些东西在外人眼里会显得寒酸,可是真正懂行的,都知道每一件都是价值连城!   孔家这些旁支出身的,哪一个不是精明的像鬼一样,所以这些东西给他们带来的震撼和满足简直磨灭不掉。   至于玉儿,跟之前她激怒孔耀光,舌灿莲花相比,现在她安静的很,哪怕孔耀光又对她威逼利诱了许久,玉儿都露出一副恹恹的样子,嘴巴张也不张开。   孔耀光正觉得自己连个丫鬟都彻底轻视他,理智被一点点吞噬,正要发作起来,一个伙计已经回来,献宝一样把手里东西捧到了孔耀光的面前,笑得眉不见眼地说道:“掌柜的,您看看这夜明珠。”   夜明珠可是稀罕物,有价无市,历来就是有钱人想买都买不到,孔宅有这种东西,看来便是孔老爷子当年和西域的人做生意的时候交换来的。   难怪这位伙计激动了,在孔家打下手很多年,可是这样的宝贝还是第一次见,其实,孔耀光也是第一次见到。   但他因为身份和此刻的心情,并没有多高兴,只是当看到夜明珠的那一刻,心头有什么让他改变了主意。   “带着兄弟,着重搜查主院子的其他屋子,这里是孔宅主人住的地方,好东西一定都在这里。”   伙计眼睛发亮地点头:“掌柜的放心,只要是这宅子里有的宝贝,我们一定挖地三尺也为您找到。”   看到伙计喜滋滋再次离开,孔耀光眼眸深深眯了起来,不管那群长老是不是临阵退缩了,到手的东西才是最实在的,放弃既得利益才是蠢蛋。   今天即便不能把嫡系的家业弄到手,也要把这孔宅值钱的全部掏走,他孔耀光不会白走这一趟。   玉儿眼珠子提溜转,在孔耀光看过来的时候又赶紧收住大骂起来:“你们做的这么绝,小姐要是知道了,也不会再原谅你们!”   孔耀光没想到这丫鬟还敢有话,恶狠狠瞪了回去:“孔玲珑要是敢出现在我面前,我就让她知道,孔门当家远不是那么好当的!”   他说完就大步走出去,不耐烦和这个丫鬟共处一室。   外面的一片茂密树丛中,孔玲珑带着丫鬟已经来到了门外,只不过她选择站在这里,没有直接进厅内。   丫鬟说道:“小姐,还不进去吗?”   刚才看到小姐惩治那群老家伙实在是太解气,迫不及待想看看接下来小姐的手段。   孔玲珑的眸子凝视着那个站在门口的身影,良久才缓缓说道:“孔三叔对我孔宅一向费心费力,方才我也说,对待三叔,一定不能敷衍。”   丫鬟顿时心领神会,嘴角翘起来,这孔三叔的大名着实响亮,比较起来他针对孔宅还真的算“费心费力”,但她对小姐的手段也很期待。   又等了一会儿,丫鬟悄悄说道:“小姐,茯苓已经去了半个时辰,这会子不出意外的话,官府肯定已经来人了。”   前面说到报官,对那些长老是一种恫吓手段,因为报官真正对付的人,不是那些老家伙。   孔玲珑隐退这半年,发生很多事,其中一件就是咸阳的县令已经改弦更张,从王大人换成了一个科考及第,新上任的耿大人。耿大人为人也是耿直,目前办的几桩小案子还没有见他出过纰漏,是个很严整的人。   这时候又有丫鬟探头探脑地,从远处拨开草丛来到了孔玲珑身边,神色颇有些飞舞:“一切都如小姐所料,现在那群人,正在孔宅的各处,像个贼一样翻找东西,大部分被他们翻过的地方,都已经乱的不成样子。”   官府拿人讲究证据,眼下孔宅到处都是证据,怕是等到官府派人来的时候,现在正抢钱抢的不亦乐乎的这群人,连个辩白的机会都没有。   孔玲珑目光看向那厅里的方向,眸色变得一丝噙笑:“玉儿这丫头,差事越发当得好。”   丫鬟抿嘴痴痴一笑:“也就是玉儿姐姐有办法,竟能想到办法激怒这些人,让他们做出不能后悔的事来。”   刚才玉儿的心里也直打鼓,好一会才敢进厅里,但不管怎么样,这孔耀光还是一碰到小姐的事情就失去理智,让她抓到了空隙。   孔玲珑看着门口那道身影越来越不安分,目光也沉下来,她了解孔耀光生性多疑的性格,此刻他怕是已经产生了怀疑。   毕竟那些长老迟迟不来,加上此刻的氛围,很容易让孔耀光生出不好的联想。   现在孔玲珑不能让他带着那些伙计离开孔宅,正所谓千钧一发,箭在弦上,她需要先稳住孔耀光。   她对旁边的丫鬟示意了一下,丫鬟收敛了神色,知道小姐是打算行动了。   看着孔耀光回到了厅中,孔玲珑带着丫鬟踏出了藏身的地方。   孔耀光回到厅里越想越不对劲,他的直觉一向很准确,而有时候直觉这东西都能决定一个人的生死,他现在心情这么焦虑,绝不仅仅是因为本该来到的长老没有来。   他的目光忽然盯着玉儿,那里玉儿一闪即逝表情来不及藏住,不由有些惊怔。   看到这丫鬟这个表现,孔耀光心里猛地一沉,他大步上去抬手就捏紧了玉儿的下颔,玉儿感觉一阵剧痛连叫都叫出来,小脸瞬间苍白起来。   孔耀光的声音里吐着寒气:“不要和我耍花样,说,你们家小姐在什么地方?”   事情忽然就这么反常,一定是孔玲珑那丫头出了变数,难道,难道那个贱丫头……真的没事?   他相信这半年孔玲珑是真的病了,不然他想不出任何的理由,那丫头会放手孔家的摊子不管。   可是,一个人病了半年之久,真的能说好起来就好起来?   他不信……   玉儿痛苦至极,孔耀光在思考的时候,手上力气也在无意识的加大,玉儿一个柔弱少女,怎么受得住这样的折磨。   绝望中,她的目光瞥见了门口出现的一道身影,眼里的泪就滚动下来,“小姐……”   孔耀光也立刻朝门口看过去,同时耳边听到一声:“三叔不过想知道我在哪里罢了,何必让我的丫头受罪。”   随着外面一道清光涌入,孔玲珑带着随身的丫鬟踏入殿内。亲眼看见她出现在自己面前,孔耀光只剩下脑中的空白和震惊,哪里还顾得上手上的力气。   居然真的是?他的脸上苍白一片,比任何时候都要破败不堪,偏偏这时候孔玲珑又向他走了一步,声音中好似有雷霆存在:“我现在就在这里,三叔,可还有话说?”   方才他捏着玉儿的脸逼问玉儿孔玲珑下落的那一幕,凶狠的如同豹子,也是在刚才那一刻,他彻彻底底的没有掩藏自己的本性,那种野心和贪欲让他更显得丑陋。   孔耀光缓缓地直立起身,冷电一样的目光打量了孔玲珑,少女面色红润,周身齐齐整整,根本没有半点缠绵病榻、半年都起不来身的样子。   都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即便是大病初愈,脸上总该有点痕迹,然而孔玲珑的脸上是根本不曾生过病的健康。   半年时间不见踪影,这丫头居然根本没有病过?!   进来之后,孔玲珑就已经示意自己的丫鬟,去解开玉儿身上的绳子,此时玉儿重得自由,立即就哽咽着跑回孔玲珑的身边:“小姐!”   孔玲珑立刻扶住她,上下看了眼,为了她这丫头没少受苦。   她决定先来稳住孔耀光的行为,是没错的。   她一出现,就意味着孔耀光已经输了。   孔耀光冷冷盯着孔玲珑,话没有问,却已经表达了意思。这时玉儿终于能一抱刚才之仇,她只知道,有小姐在身边,她就不害怕了。   玉儿挡在孔玲珑身前,怒视孔耀光说道:“我告诉过你小姐如果知道你们做的事情,一定不会原谅,这半年来你们的所作所为,实在是太过分了!”   孔耀光此时不知道拿出什么神情面对,他半晌恶狠狠地从牙齿间磨出:“孔玲珑,你设计我们?!”   他的心头浮起了很恐怖的想法,那就是,这半年时间,难道是这个贱丫头故意布下的一个局,引他们旁支松懈、得意、暴动,这样,她才可以一举瓦解他们旁支的机会?!   ☆、129章 以死破局   孔耀光不由开始怨毒,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这段时间在孔玲珑眼中,他岂不正如一只猴子一样窜跳?这丫头是在暗处躲着、看着、然后偷笑他?   人最怕丰富的联想了,特别是孔耀光这样多疑的人,孔玲珑对他的了解真是深入骨髓,孔耀光这时脸色忽然急剧变化,也不知他怎么了。   当下孔玲珑也不管孔耀光想到了什么,或者她有意引导他往偏差的方向,秀丽的面庞露出微笑:“三叔这话就严重了,我何曾设计过你们,再说,这样的话,三叔不觉得说反了吗?”   这些旁支处心积虑算计她孔宅的家产,非要说的话,今番是自食恶果。   孔耀光连连发出冷笑:“好,孔玲珑,你果真不愧是那老爷子教出来的,跟他一样心思狡诈!”   孔玲珑目光沉了沉:“语不及先人,我的话三叔如果不信,只能是三叔自己的问题。另外,三叔要等的人,只怕也不会来了。”   孔耀光惊骇地盯着她,他要等的?几位旁支德高望重的长老,怎么可能?。   孔玲珑淡淡说道:“方才几位叔伯已经主动把手下的铺子交了上来,接下来我们便来说说三叔吧。”   孔耀光此刻明明白白听见说长老们已经把铺子交还,顿时用如遭雷击来形容都已经不足以。   他僵硬地站在那里,看着面前少女如看怪物。   孔玲珑不管他怎么看,事情到了这一步,还想回头吗,玉儿一向是最懂孔玲珑心的,当下就扶着孔玲珑往厅内椅子上坐,还板着脸看孔耀光。   孔耀光终于开口,却是阴沉狠毒:“孔玲珑,你不要以为这样说,我就会信你。”   没有人比他更了解那几位长老,表面上德高望重,其实骨子里贪钱贪得无厌,也正因如此,他们背地里对孔宅虎视眈眈不知比谁都狠,让他相信那几个老家伙肯放手铺子,哼,这贱丫头也敢用这么拙劣的话骗他!   可是下一刻他就错了,因为他看见孔玲珑从袖中拿出了一叠东西。   孔玲珑缓慢把契约书放在台案上,语气跟孔耀光的比起来真算得和风细雨:“就知道三叔不相信,这里就是几位长老签下的契约书,从今天起,除了每年一千两的抚恤,他们铺子里所有生意都会由孔宅派人重新接管。”   还特意点明一千两抚恤,孔玲珑这就是明摆在告诉孔耀光说,除了一千两,那群长老以后将什么都得不到了。   这对孔耀光的震撼又非同小可,他连连遭击已经脸色苍白不可回转,就算孔玲珑的话会说谎,可平铺在台案上的契约书却不会,他甚至还可以看见三长老龙飞凤舞急躁无比的签名,契约书摆在最上面,也说明三长老是最后被逼着不得不签的。   当时的情形,三长老即使千万个不愿意也还是签了,所以那字迹都能看出在发抖。   “孔玲珑!你居然胁迫几位长老?!”孔耀光睚眦欲裂,眼珠几乎瞪出眼眶。   孔玲珑捧着一杯新茶,茶上的烟雾让她的神情模糊:“三叔说话还是这般难听,而且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你们旁支来我孔宅闹事,最后不可收拾了,为了脸面才签下契约书。到了三叔嘴里,好像所有没理的事都是玲珑做的了。”   孔耀光脸色冷寒,看到孔玲珑漫不经心说几位长老是为了保全脸面才签的契约书,他心中的火气却是蹭蹭蹭的冒:“孔玲珑,当年你祖父那么大威风,都不敢对旁支动手,你居然敢逼得长老当众丢脸,你眼里还知道孝道吗?!”   玉儿如果刚才没有被当众捆了手脚,她说不定还觉得这番话有道理,现在她看着孔耀光还能说出这么大义凌然一番话来,心里只觉得虚伪。   人都说身正才能不怕影斜,可孔耀光是做人阴险至极,还对旁人诸多挑刺。小姐形容的那句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真是太贴切。   孔玲珑手上的茶杯放到台案发出一阵轻响:“三叔误会了两点,第一,我祖父不是不敢对旁支动手,他虽外表给人感觉严厉,可心里始终对你们旁支网开一面,哪怕你们再烂泥扶不上墙,祖父他还是顾念着同是孔氏一门,拖着眼皮任你们胡来。而祖父才能远胜于我,他自然能帮你们收拾烂摊子,可是玲珑自认没有祖父那样的本事,所以面对长老们经营亏损了三十几年的铺子,实在是不能再装作看不见。”   孔耀光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心里憋着怒火孔玲珑却根本不让他发泄,紧接着就说了第二。   孔玲珑说道:“第二,玲珑再和三叔说一说孝道的问题,因为祖父这个人面冷心慈,一直觉得旁支不管做什么,总还是一家人。一家人当然要多担待和宽容,玲珑长在祖父膝下,也是经常被教导同样的事情,如何对待各位旁支的叔伯,只要旁支们没有做出天理不容的事情前,孔宅都尽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孔老爷子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即将撒手人寰的时候,将孔玲珑叫到身边,说的就是这句话。   保全旁支的前提,就是他们还没有丧心病狂,没有做出伤害孔家根本的事情。   孔玲珑看着孔耀光,仿佛是轻轻地含笑,但谁都明白她这含笑的份量:“所以啊,三叔,不要怨祖父没有教我,实在是你们旁支自己选了条死路。”   以孔玲珑对孔老爷子的尊敬,哪怕心里不赞同对旁支网开一面,她还是会照样做的,不过,她也的确有诱导的做法,让这些旁支一步步自己步上死路。   孔耀光照着孔玲珑就啐了一口:“少说的这么头头是道,你以为你赢了吗?这不过是开头!”   他冷笑了起来:“孔玲珑,你如此天真,以为自己压住了几位长老就可以抖起威风了?你看一看你周围,这只有草木没有人的老宅子,你嫡系一门终究已经断绝,而我旁支,你知道只是在咸阳就有多少人在吗?一千多人的庞大支系,你认为、他们听到自己敬重的长老们,在今日都被你孔玲珑一个黄毛丫头给羞辱了!他们会不会咽下这口气?!”   孔耀光恶狠狠的,说出了他自己最怨毒的心事,到了万不得已,哪怕所有旁支合力也能踏平这片嫡系的土地,碾碎这嫡系的根脉。   孔玲珑看着他的样子,已经完全确认孔耀光已经是不可救药,跟这样的人说再多也是浪费时间,不过,她沉思了很久,好像是在思考,其实她自己明白是什么。   孔耀光冷笑踏前一步:“你怕了?”   其实不需要旁支,他一只手也能捏死这丫头,他已经忍的够久了。   孔玲珑目光敏锐,她看着孔耀光,“三叔,现在我依然愿意遵循祖父的意愿,只要你肯像其他几位长老一样,把你手下的孔家的铺子上交,我们之前还是可以和平解决。”   没有人觉得她这句话是真心说的,落在孔耀光的耳里更觉得是羞辱。   孔耀光大怒,吓得玉儿连忙闪身挡在孔玲珑的面前,“你还想用对付那些老家伙的招数来对付我?痴心妄想!”   孔玲珑也沉了脸:“三叔,我知道你这些年在孔家捞了不少油水,这些油水我都可以不管你要,现在只要你肯交还了铺子,总还不至于闹太僵,再说,和孔宅闹僵对三叔又有什么好处?”   孔耀光气的只剩冷笑了,这丫头还真拿自己当盘菜了,在他心里从来没有承认过这个少当家,她还来指责自己捞了油水?同样是姓孔,凭什么他做的就是捞油水?!他拿多少不是应该的?!   孔玲珑偏偏还慢慢吞吞的,“再说了,这铺子迟早要交,三叔如果主动交上来,玲珑也不会亏待你,每年也一样会给三叔银钱补贴家用,三叔的身份不及几位长老,他们每年有一千两,玲珑愿意给三叔五百两。”   愿意给五百两,愿意给五百两,愿意给五百两……   就连玉儿都感觉瞬间背后冷飕飕的,这种带着施舍、和大度一般的口语,小姐怎么好像故意在激怒人一样?   玉儿不愧是跟着孔玲珑的两世心腹,孔耀光已经双眸血红,他忽然把玉儿推向了一边,就走到孔玲珑跟前一把卡住了她纤细的脖颈。   玉儿尖叫一声,她猝不及防就被孔耀光推到了地上,胳膊都差点撞断,可这都不及她看见的这一幕凶险。   因为从孔耀光的脸上看,他是真的想杀人的。   他没有留一份力,决定将孔玲珑脖子拗断,因为就在刚才他才忽然发现,只有这个贱丫头死了,他才能永远高枕无忧。   什么孔宅,什么嫡系,死了这丫头以后,孔家一切都是他孔耀光的。   孔玲珑脸上血色尽褪,连话都说不出来,显然是孔耀光连给她狡辩的机会都没有了。   但是,她却露出了一丝笑,好像嘲弄似的。   孔耀光觉得刺眼,甚至想这丫头怎么还没有死,于是另一只手也上来,两手一只卡着孔玲珑脖子。   玉儿的尖叫声惨烈穿云,就在这时候门口传来森冷的一句话:“今天真是叫本官开了眼,看了场大戏。”   ☆、130章 都是家贼   就在话音落的时候,一个飞镖暗器袭来,狠狠击中了孔耀光的手腕,孔耀光再凶残,也只是个不修武的普通人,被这充满内力的一击击倒,瞬间闪电般缩手,痛苦万分地捂着手退在一旁。   因为是要救人,发暗器的人用了全力,所以孔耀光的手此刻是完全麻木状态,连动一动手指都做不到。   从门外大踏步进来一个身影,身着七品鸂鶒官服,这官服之前也在王大人身上穿过,但不知为何穿在这人身上,就平添了一股英气。   大约是因为此人年轻,眉目间也不像王大人有一股老油条气,比较清浊刚毅。   孔耀光骇然地转过去:“是谁?!”   是谁敢阻止他杀人,杀了这个阻拦他的贱丫头?!   玉儿扶着撞疼的胳膊跌跌撞撞爬起来,根本不管来人是谁,哭着向孔玲珑跑去:“小姐,你没事吧?!”   孔玲珑方才窒息的时间不短,到现在都还在咳嗽不止,这让玉儿更害怕,眼泪直直掉落。手忙脚乱地给孔玲珑抚胸捶背,心里又是懊悔自己无用,明明发誓会保护好小姐,为什么她还是这么的没用?   来的七品官看到孔耀光恶狠狠的一张面孔,眉目间从冷漠变为嫌恶,都说相由心生,这男子显然看到人来,也还没有从癫狂中恢复,就像一只已经失去理智的恶犬。   七品官冷冷捋了一把衣袖,说道:“本官咸阳县县令,耿国忠。”   咸阳县新任县令,耿国忠。甲子十七年进士,今年也才不到三十,算得上年轻有为。   孔玲珑把宝押在这位大人身上,当然是押对了。   只见耿国忠寒着一张脸,身后跟着一个蓝衣护卫,一身气息沉稳,不露情绪,显然刚才的暗器就是他发出的,实在算得上孔玲珑的救命恩人。   孔玲珑看着那护卫,许是神色打量,那护卫也看了她一眼。   听到耿国忠摆明了咸阳县令的身份,孔耀光终于露出了一点表情,咸阳来了新县令的事,他做生意当然第一时候就收到消息,做生意的一定要首先和官府打好交道,孔耀光也是第一时间给县衙送了一份“厚礼”。   这点规矩往常的县令都是笑纳,上一任那个王大人更是贪得无厌,有多少吃多少。   可是,孔耀光这第一份厚礼,在县衙转了一圈就被退了回来。   孔耀光看着耿国忠,耿国忠也看着孔耀光,忽然孔耀光收敛了身上所有戾气,弯腰躬身行了一个全礼,因为这里不是在县衙大堂,所以不用下跪。   “草民孔耀光,不知大人来临,有失远迎,还请大人勿怪。”平板的客套话。   耿国忠也道:“免礼。”   孔耀光直起身,面色依旧不善,并不是他狂妄到连县令都不怕,而是刚才那一弯腰一行礼间他脑海里已经转过了许多种念头,他刚才的确在掐孔玲珑,也被这耿国忠看见了,但是,耿国忠不能拿这个给他定罪,也没办法因为这个就抓他去县衙。   “孔掌柜,”耿国忠沉沉开口,显然他已知道孔耀光的身份,“你能给本官解释一下,刚才你在做什么?”   孔耀光看着耿国忠,这新县令的脾性他也听过一两次,可是这里不是戏文中写的,刚正不阿的清官可以所向披靡,孔耀光想着就有些淡淡开口:“是草民有些家事没有处理好,让大人见笑了。”   耿国忠不由皱了皱眉,看向孔耀光的眼神更不善起来,他居然用家事来搪塞?   可是玉儿不依了,她虽然只是丫鬟,但是此刻对孔耀光也是恨之入骨:“胡说!你方才分明想要小姐的命!”   这也是耿国忠心里想的,他刚才幸亏是清清楚楚看见了那一幕,还来得及让护卫出手,再晚一刻,那孔玲珑真是要命丧这位孔耀光手里了。   孔耀光却神情骤然阴寒,一寸寸凝视玉儿的脸:“主子说话,轮得到你一个丫鬟出嘴?还敢污蔑主子杀人,依照孔家规矩,把你千刀万剐才是下场!”   耿国忠沉下了脸:“孔掌柜,本官还在这里,你眼里还有本官吗?”   竟然当着他的面就说话如此恶毒?即便对个丫鬟,也实在嘴脸难堪。   之前说过耿国忠是科举进士,而第一个官身就是远离京城的咸阳七品,家里肯定不是达官贵人,寒门出身,通过苦读得到的功名,从小家中也没有什么仆婢,只觉得人人都有爹生父母养,谁天生愿意低贱侍人。孔耀光这样仗着身份压人,首先就犯了耿国忠的忌讳。   孔耀光当然看到了县令大人的不满,这却只更催生了他的反叛,冷着声音说道:“一个丫鬟说的话,难道大人也信了?我孔耀光难道真会对自己的亲人动手?”   耿国忠额上隐有青筋:“用手掐别人的脖子,本官实在不知道还能有什么别的解释!”   都说商人中多部分奸猾,耿国忠自己身为士族,面对这些商贾就生出一种秀才遇到兵的感受,自觉他们都是一群无法讲道理的人。   孔耀光现在其实也是在鱼死网破,他明白县令出现在这儿,自然也是孔玲珑安排好的,他不愿意就此束手,干脆和这个县令死磕到底:“耿大人说的言重,方才我与侄女因为生意上的事自然有冲突,我这侄女又素来性格强硬,不把我等长辈放在眼中,她爹娘去的早,唯一的祖父不久前也过世,她一个孤女无人管教,我便是来教她一教,让她日后懂得道理,大人正撞见我在教训她,如此就误会了我,只怕不好吧?”   果然擅长狡辩……   耿国忠自认自己还没眼瞎,年纪更是没到老眼昏花的地步,刚才那样子孔耀光分明是用了全力,究竟只是教训一下还是真的想要对方的命,耿国忠认为不止他分得清,被掐脖子的那位姑娘也一定分得清。   他的目光忽然就看向了孔玲珑,孔玲珑自刚才一直没说话,也是因为喉咙受损,若不保护也是麻烦。   孔玲珑跟耿国忠目光相对,却只是露出一抹凄凉笑意。   孔耀光能把想杀她美化成教训她,她在想祖父若在天有灵,会不会还怪她今天对孔耀光斩草除根的决心。   有些人就不能给他喘息的余地,因为你的仁慈永远只能换来憎恨,只有把他彻底从世上抹除,才能睡个好觉。   耿国忠接触到孔玲珑的笑容,转头对孔耀光说道:“本官虽然初到咸阳不久,但孔宅孔小姐一向受到咸阳百姓们的爱戴,本官相信欺骗一个人容易,欺骗大家却难,孔小姐既然被百姓推崇,本官想她不会是你口中说的,不敬长辈之人!”   孔耀光眼中精光一闪,正要说什么,孔玲珑这时柔柔开口:“多谢大人为民女说话,接下来的事,就请大人让民女做个分辨吧。”   耿国忠就是等这句话,他是县令,就是审案也需要苦主和被告对质一番,他从中才好判断个子丑寅某。   方才他纯粹是看这十来岁的苍白少女有些可怜,不管对与错,一个中年男人欺压一个弱势少女,始终是不对。   读书人出身,那股子傲意清节始终不会从心中抹去。   孔玲珑看着孔耀光,拒绝了玉儿的搀扶,手扶着椅子把手,一点一点从椅子上站起来,她凝视孔耀光发出清凉的一笑:“三叔,我最后叫你一声,你方才说到孔家的规矩,我这丫头要拖出去千刀万剐,那玲珑今天便告诉三叔,孔家什么规矩,我说了算。除我之外,也轮不到任何人做主。而如果依照孔家规矩,孔耀光,以你的行为,早就应该被——逐出孔祠!”   纤柔的嘴里吐出决绝的话语,这半年她过了许多暗无天日的日子,但她也感谢这半年,让她得到了许多毕生得不到的东西。   孔耀光的脸色森寒,玉儿在小姐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一阵激动,就冲着小姐刚才差点死了,把这人逐出孔家都是轻的了!   孔耀光想着就要抬手,怒骂道:“孔玲珑你居然敢!”   可这一动才发现手传来钻心剧痛,根本就动不了,方才那什么暗器打的一下,竟活生生像是废了他一双手?!   耿国忠旁边的蓝衣护卫,面容淡淡。   耿国忠则是冷冷道:“这下本官没再看错吧?”   孔耀光满头大汗压着双手,恨极了,他用眼神在孔玲珑脸上想烧出个窟窿来:“你想逐我出孔家,没门!”   孔玲珑却看着他:“孔耀光勾结外人,私吞孔家财产,犯了孔门家训第一条大罪,不得监守自盗。尤其是再三不知悔改,我今日以孔门家主的身份,把孔耀光逐出孔家,今生今世不得回归!”   在旁边的玉儿简直觉得小姐身上冒着光,没有人更理解她们小姐这半年经历了什么,那么大的困难小姐都熬过来了,现在这孔耀光和孔氏的旁支,也不会再能拦得住小姐!   孔耀光正要发疯,忽然门口就传来哀嚎:“掌柜的!掌柜的救我们啊!”   孔耀光瞪眼一看,竟然看到十好几个穿着县衙衙役服的官兵,套着枷锁,提来了一群人。   那先前被派出去的伙计此刻悔得肠子都青了,哭嚎不止:“掌柜的你骗我们!”   不是说好的孔宅的一切都归他们吗?不是说孔宅现在已经是没了主的院子,他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然而就在刚才他们找到了大量金银,兴奋不已的时候,这群县衙官差就突然涌入,对他们来了个人赃并获。   简直像是等好了一样。   孔耀光瞪着外面那群被锁链铐住的人,只觉得周身已经感受不到一丝热气。   耿国忠这时哼一声,转过身看着那群被押来的人,先前孔家有丫鬟去县衙击鼓报案,说是孔家进了贼,正在到处抢夺孔家的东西。   耿国忠带着人来,一眼看到宅子门上的大窟窿,就信了三分。然后那孔宅的丫鬟就主动带着官差去各处拿人,耿国忠先带了蓝衣护卫到主院查看情况。哼,没想到原来都是家贼。   ☆、131章 根治蛀虫   一个衙役忽然伸手,拿起被拷来的那人的衣袖,哗啦哗啦抖落出许多珠宝还有银钱。   那衙役接着在后腰一踹,那人顿时连鼓鼓的胸前都晃了晃,只见衣襟内竟然兜裹着一只夜壶。   耿国忠眉头耸动,简直看不下去了:“你们这些人,光天白日就敢私闯民宅行窃,胆子未免太大了!”   不问自取当然是窃,何况此人竟然连夜壶都偷,还揣在怀里,难不成真应了外面那句话,孔家泼天富贵,连个夜壶都是值钱的。   耿国忠是寒门学子出身,实在看到这些都觉得污了眼。这些人何止满身铜臭,为了钱他们巴不得把臭气都熏在身上。   那被搜查出夜壶的伙计,当场就腿软,眼睛巴巴盯着孔耀光,嘴里面想说又不敢说:“不是我,不是我啊……”   可是孔耀光这时眼睛眯起来,眸内射出一道极冷的寒光,盯在那些伙计的脸上。在生意场混过的人,都知道自己一身富贵都是被主子赐予,主子可以带你发财,也可以让你在地狱中不得超生。   那伙计忽然咬紧了舌头,脸无血色维持跪在地上的动作。   然后那些差役有样学样,全部都抓住伙计,把他们从上到下都抖落了一遍,只见一地金银珠宝,这群人在孔宅中搜刮之彻底,简直叫人瞠目结舌。   那些伙计看到抢来的东西都被扔到地上,个个的面如土色,眼睛发直移不开,却没有一个人张嘴说话。   玉儿扶着孔玲珑这时走到了门口,看着那一地财物,玉儿的脸都青了,孔玲珑看着那些伙计,被人利用又不自知,也是他们自己贪得无厌惹起来的。   先前去衙门报官,又带着差役抓人的丫鬟茯苓,这时候从人堆里站出来道:“县令大人,这群人都是人赃并获,还请大人秉公处置。”   盗窃罪可是重罪,而他们甚至有入室抢劫的性质,更要罪加一等,耿国忠秉公处理,这群人起码都要坐几年牢。   耿国忠大衣袖一挥,转身看着一脸冷漠的孔耀光,皱眉说道:“孔掌柜,这下你没有什么话说了吧?教唆伙计抢夺孔宅的财物,你这个主谋的罪孽更重。”   伙计如果是坐几年牢,等待孔耀光的即将是身败名裂,一无所有。   孔耀光这时居然冷笑起来,笑容之间连惧色都没有,他对耿国忠说道:“县令大人,刚才孔小姐说的话想必您都听清楚了,她是嫡系,而我是旁支,这孔门只有她一个人是当家,所有在孔门中做事的伙计,都是直接听命于当家人,大人要是不信,可以在这咸阳城中打听打听,孔氏的家族再大,说了算的还是只有当家一个,我们这些旁支,说的好听是姓孔,实际在孔家和其余打杂的没什么区别,都只是为嫡系当家效命罢了。”   这一番话到了无耻的新境界,就连孔玲珑幽深的眼眸都看向了他,不用说玉儿这些下人,还有耿国忠以及县衙的衙役。   在一片脸色苍白中,孔耀光脸上的笑则格外刺目。   她嫡系能干,把旁支当成狗,那么既然孔家的当家人只有一个,凭什么说这些伙计,是听命于他孔耀光的?   孔玲珑也总算是明白了孔耀光的狭隘用心,在他的眼中,嫡系和旁支不共戴天,不惜用这种方法也要把她拖下水。她目视孔耀光的时候,孔耀光淬了毒的一双眼睛狠狠瞪向她。同归于尽么?孔玲珑暗道,很好。   耿国忠气笑了:“孔耀光,你难道想说孔小姐故意让这群人来自己家,监守自盗吗?!”   之前好歹还留个礼数,喊一声孔掌柜,现在看到此人这么无耻,县令大人忍不住直呼其名了。   孔耀光冷笑,还不自知说道:“耿大人如何就知道不会?孔玲珑年纪轻轻就能当孔门当家,若不是有足够的心机手腕,轮到她?她对外宣称病了半年不露面,今日正好布下这个局,将我们这些碍了她事的旁支铲除掉,对她来说,可是一本万利的局面呢!”   看他有条不紊的攀咬,丝毫不见慌张,孔玲珑就知道这位三叔远比传闻中更难以对付。   然而,她既然选择了在今天铲除孔家这些盘根多年的巨大蛀虫,那什么情形,她都事前做了足够考虑。   关键,就在这些伙计们身上。   耿国忠到底还不是个老道的官员,他断的案子也不算多,看到孔耀光这样油滑难缠,已是沉下了一张脸。   可是他是县令,性格又耿直著名,在这桩案子没有绝对的人证物证之前,他不能凭借个人好恶去断案。   孔耀光嘴角一翘:“耿大人,您不要忘了,去您县衙报案的,也是这孔玲珑身旁的丫鬟,她怎么能知道这些人在何处盗窃,还准确的带着官兵找到,难道这都不算疑点吗?”   耿国忠脸色变了变。   见状,孔耀光神情恶毒地凝视孔玲珑,跟他斗,这贱丫头还太嫩。   孔玲珑不再理会孔耀光,目光看向了那些伙计。   却看那些伙计已经个个三缄其口,之前还喊着让孔耀光救命的,也都紧闭着不出声音了。   明显是得了孔耀光暗示,现在想攀咬在她这个当家人身上了。   那去报官的医女茯苓,也没想到这番变故,不禁皱眉,看着那群人说道:“都到了这时候了,难道你们还打算维护幕后主使之人?”   主要是不相信,那孔耀光一脸狼顾之相,他这样的人这些伙计还愿意包庇?   孔玲珑却知道,这些伙计闭口不言的愿意,根本不是包庇孔耀光,他们是想选一个最好走的路。   孔玲珑这时笑了笑,竟然转向耿国忠,温言说道:“眼下实在让耿大人为难了,说到底这么多伙计在这里,无非只有受人指使这一种可能,看地上的东西,也不像他们拿走私用,因为这里诸如瓷器一类东西,放到当铺里,也是当不掉的。”   因为瓷器是名贵的东西,最主要是很脆弱,就算价值很高,当铺都不可能收。也因为值钱,大多数买回去的都是富豪,富豪也不会贪图便宜去当铺收购。   耿国忠是士族官员,看不出这些门道,但此时孔玲珑点拨,他立刻就明白了。   他对孔玲珑说话的语气,要比对孔耀光和气的多:“孔小姐有什么想法,尽管直说。”   孔玲珑一笑,目光隐有含义在那些伙计脸上扫过,“所以我猜测这些东西,未必是他们给自己拿的,而且这么多的人,很容易产生利益瓜葛,除非他们只是把这些东西拿到这里罢了,所以并不在意东西的价值。”   听着好像有点绕,东西不是伙计拿给自己的,只是单纯地拿到这里罢了。   咀嚼两遍这句话,耿国忠首先反应过来,那群伙计中,有一个人身子一抖。   他忽然抬起头,颤抖说道:“请县令大人明察,小人事先什么都不知情,只是孔掌柜他让我们来孔宅,而后吩咐我们到主院内的房间去搜查东西,拿到这里给他过目,小人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再蠢的人听到这番辩白的话,也迅速激灵了一下,接二连三有伙计露出恍然的神情。   孔耀光冷眼一扫,正要说话。耿国忠骤然打断道:“孔掌柜,这次你还是听本官说罢!”   孔掌柜不可能叫的是孔玲珑,这里的掌柜,只可能指的孔耀光。   耿国忠忽然炯炯瞥向院中跪着的伙计,声如洪钟:“本官给你们唯一一次的机会,你们是受人指使,还是包藏祸心,如果是受人指使,受何人指使,为何做出这等事,本官在这里警告你们一句,不管你们说什么,最好都想好了。因为盗窃是坐监的罪行,而欺瞒朝廷命官,同样是要被流放的重罪。”   朝廷命官代表的是朝廷脸面,当着命官的面说谎话,的确是有辱了朝廷脸面,这种罪行,就像是天上打雷一样,可大可小。   想来今日院中跪着的伙计,没有一个敢冒这种风险,尤其是耿国忠刚正无私的表现,明显不可能包庇的样子。   背后阴测测响起了一句声音:“那自然,要想好了说。”   连县令下令禁言,孔耀光都直接无视不听,可见此人有多狂妄无赖。   几乎就在同时,孔玲珑淡淡笑着,对耿国忠说道:“大人,如果这些伙计都招认了,而且算得上情有可原,还希望大人轻判。”   这句话让耿国忠都意外了一下,他没想到这时候孔玲珑还会提出这种要求。   可是,当他下一刻看到那群伙计的脸色,就陡然明白这位当家大小姐的用意。   这世上有一句古话,叫百炼钢不如绕指柔,水滴石穿,天下越是刚硬坚不可摧的东西,往往是最柔软的东西可以击破。   孔玲珑的以柔克刚,让那些今天已经饱受了一惊一乍的伙计们,好像感受到了一股清流,他们看着孔玲珑脸上笑影,忽然就有人感到酸涩放上心头。   没有对比就没有不甘,孔耀光到目前还是在阴测测的威逼,对比孔玲珑,她却为他们说了个话,指了条路。   有一个伙计豁出去地:“是孔耀光!孔耀光指使我们来到孔宅!他想在今天联合旁支的长老拿下孔宅在商铺中的权力!他想顶替当家的位置!”   声嘶力竭,带着颤音,这就是压抑了太久的后果。   孔玲珑慢慢露出一笑,耿国忠已经精神一震,这些伙计只要不胡说,他今天就算是认证物证俱全。   有人开头,马上有人带着惊恐的神情:“求县令大人开恩,我们只是听令行事!”   如果他们不曾把抢来的这些东西私自拿走,那就不是盗窃罪,那就不用坐牢!   孔耀光限制这些人的是威逼加利诱,这些伙计刚才担心自己进去坐牢,孔耀光会怠慢他们的家人,现在,他们有直接脱罪的可能,谁还会傻乎乎奔着坐牢去?   不坐牢,自然就可以自己保护家人了。孔玲珑很早就知道孔耀光这些控制伙计的手段,让这些人心甘情愿跟随他堕落,越是这样,她越不会让这些蛀虫继续留在孔家。   耿国忠终于长吁口气,转身:“孔耀光,你还有什么话说?”   孔耀光脸色阴森森的,直直盯着孔玲珑看。   耿国忠冷哼:“把他铐起来!”   三五个差役一哄而上,终于把孔耀光捆了个结实,玉儿只觉得扬眉吐气。   孔耀光被押走的时候,盯着孔玲珑说道:“你跟你祖父一样虚伪,装的清高,其实你玩弄的手段,背地里比谁都脏。”   孔玲珑看着他:“像你这样的人,是永远不会理解手段和下作之间的区别的。”   耿国忠不再给孔耀光废话的机会,大手一挥就让衙门的人把他押走。   ☆、132章 京城来信   至于那些伙计,所有人被从孔家的铺子里除名以后,并且每人挨了二十大板,罚了二十两银子后,都被耿国忠放了。   好歹是没有人坐牢,对他们来说,也是捂着被打疼的屁股含着苦水回了家。   孔门玲珑小姐沉寂半年,一冒出头就在咸阳引起轩然大波,让别人也再次想起了当初孔家发生的种种事情,孔家这位少当家,果然是个不好惹的。   外面热议了几日,孔宅内一切好像都恢复了如初,但是孔玲珑似乎就更忙了。   这半年负责给孔玲珑调理身子的医女茯苓,成了府里新晋的丫鬟,她性格温和爱笑,和她医女的身份很贴合。   玉儿很高兴,自己又可以每天给小姐送账本,哪怕再累心里都是轻松地。每每抬头看着孔宅外面的参天古树,她深深体会到,这样的大宅子,没个主心骨还真不好过。   玉儿唯一觉得不解恨的,就是当初跟着孔耀光沆瀣一气的还有好多掌柜依然留在孔家,她觉得小姐应该对这些害虫斩草除根,不然这些害虫万一卷土重来呢?   孔玲珑把所有旁支的烂账这几天都拿过来重新梳理一遍,一边回答着玉儿问题:“孔耀光有一点说的没错,旁支的人数太多了,真要一个不剩拔除,暂时没有那么多人填补。”   玉儿觉得有道理,还是有一点点的担心:“那要是他们趁机添乱呢,小姐不是更麻烦了吗?”   看到小姐手边那一堆的帐,玉儿都感到头大。小姐真的很不容易呢。   孔玲珑往旁边的账簿看了一眼,嘴角不知想到了什么勾了勾:“没关系,这些人对孔耀光未必多忠诚,只是被利益驱使罢了,他们中有一部分经商才能也不错,完全可以善加利用。”   对小人榨干他身上最后一滴油水,才是真正有利的惩治。比直接轰走要强,正如他们从前对孔宅做的。   孔玲珑把看过的账簿放到一边:“这半年闲来无事我看了不少账册,现在只是重新过滤一下细节,老家伙们留下的烂摊子够多,不过他们为了自己多捞油水,店铺上安排的人也算本事,这些管理者如果能留下来,自然再好不过。”   一听就知道小姐又要操劳,玉儿却觉得有点开心,能这样一直陪着小姐,她真的很满足。   “孔小姐只用了半个月时间,就平复了手下铺子的乱象,现在孔家的生意不仅没受到影响,还越来越好了。”刘家负责打听的人,恭敬躬身在刘老夫人面前回话。   刘老夫人闭目养神在椅子上,“蛰伏半年,就为了今天这一次破局,选择不跟这丫头为敌,也算刘家走对了。”   那人惊讶:“老夫人也认为,孔家小姐这半年,其实是故意的?”   虽然这件事孔玲珑办的漂亮,也让人误以为旁支都是中了圈套,可是用半年时间布局,风险也太大了,要是那些孔氏旁支一两个有本事的人,用了别的手段在这半年间取得了孔家掌事权,孔玲珑难道还能提前预料到?   刘老夫人睁开眼睛,犹有精光:“我只知道对那丫头的任何小看,都会变成犯过的错误,你们最好都能有数。”   既然老夫人开了金口,那人也不再抬杠多说,只赶紧低头认是。   外面的传闻基本也跟刘老夫人想的一样,主要是之前孔玲珑做的许多事情太深入人心,咸阳的人们已经自动觉得孔玲珑是个极有手段和能力的女子,若说这一切是她故意设局整顿旁支,旁人是一万个相信。   况且更有那天、在孔家门口目睹了一切的人,旁支的可恶也就衬托了孔玲珑做法的正义,如果孔氏旁支不是那么可恶,为什么耿国忠这个县令都出马了?   于是也没有人再去深究孔玲珑这半年到底去干了什么,心照不宣地默认是孔家旁支倒霉。   孔膳堂的陈掌柜,时隔半年再次见到少当家,竟然有些恍惚起来。   “陈叔。”孔玲珑笑着喊了一句。   陈掌柜差点老泪纵横,“看到少当家安好,我也就放了心。”   这半年最担心孔玲珑的人力,就有陈掌柜。   孔玲珑自然知道这些话的真心实意,心头暖流滑过:“让陈叔担心了,今天叫陈叔来,也是想说说铺子的事儿。”   陈掌柜忙道:“我已经把半年的账册都带来了,少当家尽管过目。”   不愧是尽忠尽职的陈掌柜,即便孔玲珑不要,他也会主动交上账簿。和那些听到账簿,就躲躲闪闪心虚不已的掌柜全然两个样。   孔玲珑越发满意,笑对陈掌柜说道:“陈叔的账册我是放心的,今天并非为了孔膳堂的事,是我有一个请求,希望陈叔帮忙。”   陈掌柜惊了一下:“少当家不可这样说,若有吩咐尽管说就是,又谈得上什么帮忙。”   孔玲珑顿了顿,也道:“那我就直说了,北巷的掌柜我已经辞退了,那里的铺子五年间,账面乱七八糟,伙计的管理也是一团乱麻,这种情况下,只有寻一个极可靠的掌柜过去坐镇,我才能放心。“   陈掌柜脸色越来越惊讶:“少当家是……”   孔玲珑点头:“我属意陈叔,只不知陈叔意下如何?”   陈掌柜这时沉吟了一下,望向孔玲珑说道:“少当家的吩咐自是听从,陈某并无异议,只是孔膳堂那边,少当家打算如何?”   孔膳堂那里伙计数十人,都是跟随陈掌柜许多年的熟练手艺,若是派一个新掌柜过去,恐怕会人心浮动。   孔玲珑笑道:“陈叔放心,您依然是孔膳堂的大掌柜,北巷那边的铺子,陈叔只是过去兼任一把,等到那边的情况稳定下来,遴选到了合适的人继任掌柜,陈叔依然要回到孔膳堂。”   孔膳堂现在已经不止是三个字,某种程度,去孔膳堂抓药的也好,里面的几十年老伙计也好,都是认准了陈掌柜这个人的,陈掌柜,已然是孔膳堂的活招牌。这样的人,就算别人要换掉他,孔玲珑还不同意呢。   陈掌柜目光落到少当家含笑的面上,只觉心头微暖,可他素来是个守规矩的人,说道:“少当家,这一人兼任两家的掌柜,还从没有过先例,陈某自认才能一般,恐会辜负了少当家一番心意。”   孔玲珑说道:“没有先例,在我这里就开了这个例。孔膳堂现在已经根基稳固,陈叔一手提拔的副掌柜更是个能干的人才,暂时陈叔分神去管理新铺子一段时间,不会对孔膳堂造成影响。还有,能者多劳嘛。”   听到孔玲珑夸他能者所以要多劳,陈掌柜颇有老脸微红的感受,再也不好意思推辞,站起来就拱手道:“少当家放心,我一定竭尽全力。”   解决完一桩事,孔玲珑心情也甚好,陈叔是几十年的老掌柜,要能力有能力,有他坐镇,她实在没什么可担心的。   下午的时候孔玲珑接连又清点了几家铺子,最狠的还不是更换掌柜,那些亏损的已经无可填补的铺子,孔玲珑直接下令关铺。顿时,足有数十间孔家大大小小的铺子被关闭,在城中引起了不小的震动,   关掉的铺子被孔玲珑低价出租给了行商,从中抽取佣金贴补窟窿,然后,她再次把租不出去的铺子,全部改成了临时的粥铺,这些铺子因为亏损太严重,周围冷清,连行商都不愿意租,开粥铺以后,人气顿时被吸引来,没几天就热闹了。   来往行商,无不赞叹孔小姐治家有道,这些法子,每一个都不是他们能轻易想的,可孔玲珑的妙计几乎就不断,生生把半死不活的这么多店铺,全部整顿的红红火火。   原先还有旁支的家族哭天抢地,在孔宅门口堵着不愿意铺子被收回,一看到这种光景,那些人也没有了在孔宅门口哭闹的脸皮,这下就连装可怜都没人搭理他们了。   在旁支手下年年亏的铺子,被他们呼天抢地吹的多么难以打理的铺子,孔玲珑短短数日时间就实现了进账不说,还狠狠又打了一圈旁支的脸。那些之前哭的越狠的,脸就越肿,实在让人感到痛快。   孔宅的下人都觉得半年的辛苦受的值得,只要大小姐一直这么雷霆手段,让她们再承受一次羞辱都愿意。   三月将至,快马带来了一封传书。   玉儿有些沉重地把信交给孔玲珑,说道:“小姐,京城的廖二叔又来信了。”   这段日子,也不知是怎么,只要是从京城来的信,就都不是好消息。   孔玲珑在玉儿的注视下拆开了信,慢慢读完,接着她就把信放到了石桌上面,手指没一下点着书信,说道:“咸阳这边暂时是定了,但是最近,京城那边的铺子都不太稳。”   这封信是京城的行商总体梳理的孔家商铺情形,基本每一家情况都不容乐观,有些都到了几个月没有一个客人上门的地步,说实话,铺子要不是孔家开的,不差这点亏本的钱,换了别人家铺子被这么整,早就关门歇业了。   没错,从信里的描述看,毫无疑问孔家在京城的铺子,就是被整了。   玉儿忍了忍,问道:“小姐,咱们在京城的铺子,很出风头吗?”   出头鸟才会被打,除非是孔家生意威胁到了其他人,还是在京城那个地方,很容易惹到不能惹的人。难得玉儿一个丫鬟也懂得这些道理。   孔玲珑却摇头:“账簿我都看了,我们的铺子规模算不上大,至少在京城,还达不到让人眼红的地步。这件事,是有人故意做的。”   ☆、133章 恩同再造   让孔玲珑重视的,是京中孔家开的龙安镖局发生了一件大事。   孔家走的是江湖道,镖局这种营生在某些暗处很有利于给孔家输送助力,京城有孔家唯一一家开的镖局,叫龙安镖局,镖局从上到下都是武夫,目不识丁,只会拳头生意,写信来的,是唯一还算识字的总镖头赵卓英。   龙安镖局不是京城最大的镖局,但是总镖头赵卓英昔年是个江湖游侠,因为受过孔老爷子的恩惠,发誓要报答孔家。   赵卓英为人讲义气,手下一帮走镖的人都是他昔年出生入死的兄弟,所以,这些人有情有义加上有功夫在,龙安镖局的名头就打了出来,甚至一传十十传百,都是回头客拉来了新客人,一年到头生意没断过。   京城那种地方,繁华包裹下多少人心不安,谁不愿意找这样一群有情义的兄弟来护镖?   那天赵卓英带领兄弟刚跑完一趟镖,心情十分好,几个人正在镖局喝酒庆贺,忽然就有一个穿着官服的人进来,说有一批官银,希望他们押送。   等到官银送来,才发现有二十万两之巨。   龙安镖局虽然生意红火,但是押送这么多银子,还是头一次,而且是跟官府合作。   赵卓英第一反应是很高兴,他经营镖局这么久,一心想报答孔老爷子恩情,可是在京城这么个地方,想要镖局发扬光大,阻碍太难了。   如果,他们真的接手了这二十万两官银的押镖,明日在京城就会扬名立万。   赵卓英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却在当天晚上,接到了一封钉在镖局门上的密函,密函上说,若想保全龙安镖局,这次的镖万万不能接。   可是信上没有落款,也查不到任何写信人的线索,赵卓英虽然退隐江湖很多年,但是骨子里的不羁还在,这封信他当做了没看见。而且还有兄弟对他说,这很有可能是死对头镖局的障眼法,目的就是阻止龙安镖局和官府合作,失去这宝贵的扬名机会。   赵卓英疑虑尽消,马上就指挥了兄弟连夜启程,押送镖银出城。纸上给的地址在一处很荒僻的山上,赵卓英也没有怀疑,带着兄弟们一路把镖银送上了山头。   所有人到了山头以后,都没有了气力,而山头上,荒凉一片,什么都没有。   心生警惕的赵卓英立刻上前打开装银子的箱子,发现里面全都变成了石头。所有人才知道上了当,可是山头周围忽然围上来许多蒙面杀手,杀手武功高超,对上精疲力尽的镖局一行人,如同手刃白羊。   镖局的兄弟很快死伤过半,几个武功稍微高的,在赵卓英带领之下拼死杀出重围,却四散逃开,不知踪迹。   赵卓英提着带血的刀,独自回到镖局,却看到镖局门上,已然被官府贴了封条,诬陷镖局私吞了朝廷二十万两的赈灾银子。   赵卓英此时才知道自己完全上了当,竟然单枪匹马上门去找当日来到镖局的那个官员,直接杀到了院子里,就在快要得手的时候,那个官员家的护卫及时赶到,几十个人合力拿下了赵卓英,吓得屁滚尿流的官员第二天就上奏了刑部,刑部以杀害朝廷命官的罪名判处龙安镖局总镖头赵卓英罪无可赦,秋后问斩。   而这一封信,就是赵卓英下狱前,给孔玲珑寄来的最后一封信。   信中,赵卓英没有一句吝惜自己的性命,而是涕泪纵横,只说自己愧对孔老爷子的恩情,对不起把命交到自己手上的兄弟,然后,更对不起龙安镖局毁在了他的手里。   一封薄薄的信,尽是请罪和歉意,对于自己秋后要被处斩的事,只字不提。   孔玲珑将信交给旁边的玉儿,玉儿识字不多,可是这信上承载的深情厚谊和恳切愧疚,她也是有所戚戚。   原来孔家门下,还有这样忠义的人。   赵卓英写这封信也不为什么,自己的恩人孔老爷子已经仙逝了,他自己也即将身死,死之前,将一切都交代给恩人的孙女,也就不枉在这世上走一遭。   从这封全是歉意和内疚的信中,孔玲珑发现赵卓英已经蒙了死志。   她并没有见过赵卓英,却完全相信信中所提的事情,祖父一生助人无数,正所以以德报人。这位赵卓英临死前,想到辜负了恩人,自当是满腔内疚与难过。   孔玲珑的手指又在桌上轻敲着,玉儿想到自己小姐的性格,不无担心说道:“镖局的事情确实叫人难受,只可惜我们在咸阳,距离京城鞭长莫及。”   “是啊。”孔玲珑轻轻地说道,“确实远水救不了近火,赵卓英这封信要是能早点写,或许不至于走到这一步。”   镖局伙计死的死伤的伤,都是多年兄弟,龙安镖局现在又被封,难怪赵卓英生无可恋。   玉儿道:“小姐的意思是?”   孔玲珑看着她:“你替我准备一下,我要尽快赶到京城去。”   玉儿再也掩饰不住惊讶:“小姐真要到京城?”   孔玲珑点着头:“对,你先去打点行装,就像半年前的事一样,不必事先透露风声。”   玉儿心头略有激动,应道:“奴婢明白了。”   孔玲珑做事情想来干脆,拖泥带水不是她的方式,赵卓英的命是一定要救的,龙安镖局那些伙计也不会白死,她既然是孔门当家,不管是冤屈还是暗算,她都要帮孔家的人担住。   茯苓不知发生了什么,这时进来说道:“小姐,门外有个自称刘家老夫人的,要见小姐您。”   茯苓性格温顺,又寸步不离地陪了孔玲珑半年,和孔玲珑之间已经自有一种亲厚。说话神态间就能体现出来。   孔玲珑心头动了动:“刘家老夫人?”   茯苓看孔玲珑面色异常,猜到这个老夫人不简单,便说道:“我刚才说小姐依然病体未愈,若小姐不方便见,我可以这就回了她。”   孔玲珑立刻道:“不用,你把她请进来吧。”   茯苓笑了笑,便转身去请刘老夫人。   刘老夫人进来后,炯炯有神的目光就盯在了孔玲珑脸上,一点不加掩饰。孔玲珑淡淡一笑,“你们都下去吧,让我和老夫人单独待会。”   茯苓不认识刘老夫人,只是转头看了看,就下去了。   孔玲珑说道:“桌上是刚沏的新茶,希望老夫人不要嫌弃。”   刘老夫人自己的丫鬟也出了门外,她沉沉地笑了几声,拄着拐杖在木椅上坐下,说道:“孔小姐这里,就是只给一杯清水,老身也说不出嫌弃的话来。”   孔玲珑自然知道她什么意思,笑了笑,便没再说话。刘老夫人找上门,肯定是有话主动和她说,何必喧宾夺主,她就等着便好。   刘老夫人打量的几眼都颇有深意,第一眼是看到这丫头气色和润,身体想必没有大碍。第二眼是看到这丫头招呼过自己以后,便气定神闲等着她开口,便看出这丫头还和以前一样,聪明不失心机。   刘老夫人淡淡笑:“看来我没有把大媳妇准备的人参带来是对的,先不说孔家名贵药材如云,就是孔小姐这副身子骨,也完全用不上人参这东西了。”   孔玲珑抿了口茶:“谢老夫人的挂念,人参虽然是补气的东西,但这些大补之药往往也容易过则伤身,玲珑现在正需要清茶调养,人参却是不能吃了。”   看她不肯多说,刘老夫人借着喝茶的当儿也在想,知道孔刘两家依然是面上的关系,想要真实的相交却不可能。   放下茶,刘老夫人露出内宅老夫人最常见的笑,说道:“这半年没敢打扰孔小姐,也是听闻小姐康复,少不得来见一见。还有——前日因为收到了邵儿从京城传来的书信,我看过之后,里面提及了一些孔家在京城铺子的近事,我便觉得,是不是应该来跟孔小姐说一声,还望孔小姐不要嫌我多事。”   孔玲珑捏着手,看着刘老夫人。刘邵人在京城,孔家的铺子遭到人暗算的事,刘邵肯定比她们都要清楚内幕。她吸了口气说道:“玲珑真的感谢老夫人肯来说这些,老夫人不如稍坐,我让丫鬟换一盏新茶过来。”   刘老夫人含笑着,少顷之后,茶换过新,是极为名贵的狮峰龙井,一两就要好几百金。   孔家当然拿得出这些钱,只是这样的茶,想来孔玲珑自己都不常喝。   刘老夫人品尝了一杯好茶,对孔玲珑说道:“其实孔小姐想必也收到了风声,孔家铺子这次在京城遭到大范围针对,实则是跟背后的锦衣卫有关。”   孔玲珑目光一敛:“锦衣卫?”   提到锦衣卫,就一点都不陌生了   刘老夫人说道:“没错,孔小姐必然不知道,第一个受到针对的是京中的药铺,那一次就有锦衣卫出现,被许多京城百姓都看见了。那次虽然有惊无险,可敢保证,就是从这里起的头。之后孔家铺子一间一间,都被不同程度干扰,就没有幸免的。”   ☆、134章 神秘的人   没有幸免,就说明孔家既不是倒霉,也不是偶尔的走背运,而是确实得罪了人。   在京城这个地方得罪人,那就可以说没有小事。   孔玲珑看着刘老夫人:“玲珑多谢老夫人告知了这些,老夫人若不嫌弃,留在这里用了饭再走。”   以孔家和刘家曾经的关系,能留刘家老夫人用饭,足见是亲昵之举了   刘老夫人也懂得见好就收,放下那让人回味无穷的龙井茶,就道:“说到底还是老身多管闲事,既然该说的都说了,我也就不打扰孔小姐,知道孔小姐贵人事忙。”   之前她打发了刘家几波人来都不得其门而入,这话就带了几分揶揄。   孔玲珑不戳破,笑着从椅子上面起身:“那我送老夫人。”   两人好好地走到了门外头,疏远客气,刘老夫人的马车停在孔宅的门口,上了马车之后,跟随来的心腹丫头说道:“老夫人何必纡尊降贵,有什么话儿,奴婢代传一声也就是了。”   刘老夫人脸色不复刚才在孔宅的和善,淡冷说道:“既然欠了她孔家一个人情,这人情当然是早早还了最好。”   并不是每个结了仇的人家都能握手言和,无非是不再相斗,却也并不想跟对方往来。   孔玲珑捻着茶杯盖:“刘老夫人这个人情,送的也是时候。”   茯苓说道:“原来那位就是刘家老夫人,可真是老而弥坚。”   有些人就是没见过面,也是有所耳闻的,孔玲珑与刘老夫人都属于这种人。   那厢,玉儿很快就收拾好了几个包袱,前来汇报。因为孔玲珑吩咐尽量从简,所以收拾起来相当省事,自然也没有耗费时间。   玉儿说道:“小姐出门的事,难道不对下面的人说一声吗?”   孔玲珑是孔门当家,理应坐镇孔宅,她如果要离开,人手和铺子生意天南海北送来的信息,要怎么处理?   孔玲珑于是吩咐两个丫鬟:“对外,就说我外出云游,视察燕云十六州各地的商铺。这期间寄往孔宅的信件一切照旧,我会安排可靠的人保管。”   茯苓眼睛瞪的大大的,小姐要云游?好端端为什么想到要千里迢迢去看外地的孔家铺子?   要知道孔家的铺子,那真的多如牛毛和星斗,就是远远的漠北也有孔家的祖产在那,难道小姐还要去漠北,这一来一回十年八年也不够吧?   看到茯苓呆愣的脸色,玉儿伸胳膊撞了她一下:“就按照小姐的做。”   果然消息一传出去,马上就有人上门来,是孔宅资深忠心的几个大掌柜:“少当家为什么想要去云游?外面兵荒马乱,少当家一个姑娘家,还是安居咸阳的好。”   少当家一走,他们都没有主心骨,之前那“病了”半年他们就挺的艰难,这一旦云游,得盼到何年何月啊?   孔玲珑笑道:“现在是天下太平,哪来的兵荒马乱,几位叔伯的心意我都知道了,但是俗话说得好,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玲珑虽然身为孔门当家人,却十几年没有离开过咸阳,这也跟祖父的教导相违背了,祖父当年,也是踏遍山河,很大程度完成了孔家铺子的扩张,这可是好事。”   是好事,可孔老爷子是男人,又是闻名天下的铁腕商人,孔玲珑一个刚及笄的少女,走出去还不知道要碰上多少危险跟磨难,想发展家业更是异想天开。   他们劝道:“少当家,你的能力我们都是相信的,只是女子出门终究千难万难,少当家想要了解各处铺子,每年也都能收到各处寄来的年报,又何苦劳动自己去折腾呢?”   他们还担心的是,孔玲珑一头热去管理外地的铺子,都说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到时候外面的铺子没管理好,反倒让咸阳都受到牵连,不是既费力又不讨好?   孔玲珑却已经定了心意,但她也知道他们的担心,所以说道:“几位叔伯请放心,这次出去,以一年为限,我相信几位叔伯在这一年间定能管理好铺子,一年后玲珑就回来,玲珑在这里保证,以孔门当家的身份做出承诺,这次出行,必然不会让各位失望的。”   少当家信心满满,他们也不好再劝,待了一下午之后,就各自叹息着离开了。   孔玲珑笑着目送他们离开,她的自信是有道理,她比这世上所有人都多了一辈子,足以让她去做很多事。   选一个黄道吉日,孔玲珑出门了。除带了二十几个随行的武夫,丫鬟只带了玉儿和茯苓两个,这两个是贴身的人,特别是茯苓的医术,一路上可以起到很大作用,至于那些负责洗衣做饭的粗使丫头,等到了一个地方,随便买一两个临时用着即可。用不着从孔宅劳师动众的带。   这次出行不仅要轻装简行,还要尽量保持低调,正如几个掌柜提醒的那样,三个女子出行要是高调,根本就是肥肉在招摇过市。   武夫的人数不能节省,也是为了安全。   一行人低调地离开咸阳,城门口负责出关的守城兵看到县令大人耿国忠亲自签发的通关文牒,连马车都不好意思检查,就把一行人放了出去。   孔玲珑离开的消息,半个月之后才从咸阳里传开来,而孔宅的人众口一词说小姐出去云游,视察孔家铺子的情形,有人感慨有人羡慕,忽然觉得孔玲珑出行比那皇帝也有异曲同工之妙,哪里有孔家分号,哪里就有人家孔小姐光明正大的落脚地,普通人哪能有这个待遇。   孔玲珑主仆三个姑娘走了两天的路,渐渐地适应了外界的地形风貌,生出一种心旷神怡的感受。   玉儿喜滋滋地说:“小姐,咱们出来这些天,连一滴雨都没落,看来老天爷都眷顾着小姐这次出门呢。”   孔玲珑看了看没有一丝云彩的天空,笑了笑。   茯苓往年是医女,走南闯北也去过不少的地方,但那种四处流浪的感受,和有了可靠之人陪伴的感受,还是不一样。她回头笑着对孔玲珑说道:“如果不是小姐半年前把我带了回来,我哪能有这样的机遇。”   想到半年前,孔玲珑目光有些幽幽,半年前她刚发现自己身子有异,自己诊脉已经能断出几分,万般思考之下,只有找到一个陌生懂医术的女子,派出的人过了几天后,就找到了茯苓。   孔玲珑想了想,就对马车夫吩咐:“城外五十里处,有一个镇子,在那处停半个时辰。”   玉儿跟茯苓交换一个眼色,就看到了地方后,孔玲珑先行下车,看了茯苓一眼,茯苓领会:“几位大哥现在这里填饱一下肚子,给马车里补点水,我们再接着赶路。”   两人跟随孔玲珑走到了镇子里一户人家的门口,孔玲珑看着朱红大门,伸手推了开来。   不管茯苓跟玉儿,两人都没有跟着孔玲珑进去,守在外面,注意着来往的行人。   孔玲珑进了院子后,脚步声音就引起了内屋主人的注意,一个妇人从里屋走出来,一眼看到孔玲珑,却并没有吃惊。   “孔小姐。“妇人平静说。   孔玲珑看着那妇人,也平静地回话:“窦大娘。”   妇人笑了笑,用手在围裙上一擦,说道:“孔小姐进来说。”   孔玲珑跟随妇人进屋,妇人倒了一杯粗茶推过去,可以看见这宅子三进三出,很是宽敞不错,算不上富裕,却是殷实之家。   孔玲珑低头喝着茶,妇人观她面色,有了然:“看孔小姐这样子,莫不是要出门?”   孔玲珑咽下这有些苦涩的粗茶,面上有些萧索:“是,我要到京城。”   妇人慢慢说:“京城,很远啊。”   孔玲珑点头。   二人间竟是又无话。   片刻后妇人才说道:“孔小姐放心,我们会照顾好他。”   孔玲珑又喝了一口茶:“好。”   妇人也陪着孔玲珑沉默一会,然后孔玲珑才放下了茶杯,抬眼看着妇人:“我相信你们。”   妇人嘴角笑了笑:“这都是我们心甘情愿的。非要谢的话,我们要谢谢孔小姐。”   孔玲珑说道:“我只去一年,一年有什么事,你们随时写信到京城给我,我到了以后,第一时间会给你们地址。”   孔玲珑去京城的事,连孔家许多伙计都没告诉,却毫不顾忌告诉了眼前这妇人,还表示会告知在京城的地址。   妇人点头,神色也有些肃然:“他是小姐您在这世上最亲的人,小姐请放心,我们定会把他的消息写在信上告诉小姐。”   孔玲珑再也没什么可不放心:“有劳。”   妇人送了孔玲珑出来,“窦大娘不必送了。”   妇人笑道:“今日我家的把人带去了店里,不然,或可让小姐再见他一面。”   孔玲珑抿了抿唇,说道:“罢了,见不见也都一样的。”   妇人跟孔玲珑再相顾片刻,孔玲珑淡笑道别,便带着丫鬟走了。妇人等她走远,也才把门庭掩上。   回到马车,孔玲珑神色如常,马车夫和武夫们也已经酒足饭饱补足了体力,马儿吃过了草,于是便离开了镇子,继续开始向京城的方向赶路。   ☆、135章 来到京城   徐大夫今天早上一开门,看到街道跟以往一样冷清,有几个指指点点的路人,都对百善庄避而远之。   徐大夫叹口气,继续把门支着,自己回到医馆里忙碌。   医馆里平时有五六个伙计,因为害怕锦衣卫,走了两个,余下三个跟徐大夫一起,守着这清冷的百善庄。   这三个伙计倒也是忠厚人,嘴上说着不能没了百善庄这个营生,家里还有亲人需要赡养,实际上,还是不忍心抛下徐大夫一个人。   可是他们也算苦守了一个月,没有盼来一个上门的客人,不免都泄气。   “掌柜的,你也不要灰心,我相信时间长了,百姓一定会明白过来的。”一个伙计安慰自己也安慰徐大夫。   徐大夫抬头望着外面的天:“百姓怕的不是锦衣卫,是锦衣卫背后的人,慢说一个月,就是一年,他们也是不敢冒风险的。”   锦衣卫说到底,不该管百姓的事儿,他们服务的对象是贵族和皇权,不管是哪一个,都是普通人不敢惹的。   见掌柜的说的有道理,伙计垂下头,道理他们都明白,可是看着医馆一天天冷清,都是十分难受。   “罢了,今天就到这里吧,关门。”徐大夫从椅子上起身,也失望地摇摇头。   正当他要走进内间的时候,一声温和清甜的女声传了过来:“请问可是百善庄徐子然大夫的医馆吗?”   徐大夫骤然定住身形,转身看过去,看到一个圆脸年少的女子,笑盈盈站在医馆门口朝里面张望着。   两个正要去关门的伙计愣了愣,有些不敢置信地朝徐大夫看过去。   徐大夫两步并作三步地过去,压住激动心情打量那丫头:“敢问姑娘,可是要瞧病?”   对于医馆来说这样问病人很失礼,可激动的大夫跟伙计已经顾不到这些了。   那女子挠头笑了笑,忽地回过头,不知看着什么说道:“就是这里了,小姐可要下来?”   徐大夫一听小姐,暗自思忖,难道还是某个府上的小姐?他这医馆平时接收的女客就很少,不要说这时候了,难道还有哪家富贵小姐肯上门不成?   一时间,就连百善庄几个伙计都有些惊奇看过去。   却原来那门口果然停着一辆马车,马车的外观灰扑扑不起眼,不像是大户小姐乘坐的。   可这也挡不了几人的好奇,就看那马车上,先跳下来另一个年龄相仿的少女,穿着也是体面,可是那少女立刻恭敬转身,对着马车里道:“小姐,我们到了。”   就看那少女伸出手,握住了从里头伸出的一只手,从里头扶出了一个戴着帷帽的女子。   那女子看身量和两个丫鬟差不多少,但主子和仆婢之间的差别立时就现了出来,医馆门口那丫头也是立刻过去,两个小心地搀扶着戴帷帽的女子走过来。   徐大夫眼睛一扫,就赶紧上前拱手:“请问这位小姐是?”   须臾几个眼神间,他已经看了出来这几个女子并非京城中人。说实话刚才的喜悦稍微去了一丝,若是外乡人,说不准就不了解京城发生的事了。这次求医,可能是偶然。   那其中的丫鬟,忽然悠长看了徐大夫一眼:“徐大夫,我们是从咸阳过来的。”   咸阳?……嗯……咸阳?!   徐大夫顿时眼神变作惊疑,还含着讶异地打量那帷帽女子。   从帷帽中,传出一道悦耳声音:“徐大夫,我们还是进去说吧。”   这里是京城,就算是再冷清的街道,也比平时的人多。就算医馆门前寥落,这一条街上,也还有不少其他铺子呢。   树大招风,眼下已经有不少人朝犯事的医馆看来。   先不管心中的猜测是否成真,徐大夫立刻大开大门,嘱咐伙计把人好生请进来。   女子在丫鬟的陪同下终于进的医馆,徐大夫吩咐伙计去泡参茶,医馆多日没有客人,也不必心疼这点参茶的钱。就开始打量着姑娘。虽然风尘仆仆,身上却不失体面。   真正的闺阁千金不会长途跋涉,跋涉也不会没有长辈陪同,这女子只带了两个年幼丫鬟,说明她的身份……   徐大夫呼之欲出。   女子摘下帷帽,漆黑的瞳仁看着徐大夫:“徐大夫,我是孔玲珑。”   孔玲珑一向这么介绍自己,没有修饰和过多的言辞,就是最直接地表达自己的身份。   一切繁文缛节,在她的身份面前都是不需要的。   伙计泡好茶,进来就听见了这一句。手中的茶差点端不稳,撑着眼睛看向了徐大夫。   他们再浑,也不至于连孔门当家的名字都不知道。这些伙计都还年轻,以往那些行商来京城落脚的时候,这些伙计都是上赶着倾听趣闻趣事,把孔家少当家上位,孔门易主的事情讲的惟妙惟肖。   尤其是女子一进门,直白地说自己是,孔玲珑。   徐大夫慢慢上前,拱了一个手,孔家不分贵贱,都以江湖之礼待之,“大小姐。”   孔玲珑看着徐大夫的脸,这百善庄的掌柜,看着是个忠厚人,具体当日发生了什么事,还得仔细了解。   伙计颤抖着把参茶端上来,还盯着孔玲珑瞧了一眼。   孔玲珑温和说道:“徐掌柜不要多礼。”   徐大夫起身,面庞复杂,他还是更习惯别人叫自己徐大夫,说到底他也只是个大夫,希望能治病救人,掌柜这个称呼,更像是一种职责。   虽说对方不怀疑,孔玲珑还是从腰间拿下了玉佩,给徐大夫看了看,孔家所有人不管天南地北,不可能人人都见过当家人的真面,但是孔门当家的信物,是每个人都要认识的。   那几个伙计一看到拿出了信物,顿时那三分犹疑都打消了,看着孔玲珑的目光只更加崇敬。   少当家居然,真的是如此年少的一个女子。   不,应该说女孩子更贴切一些。   “徐掌柜,我带着丫鬟,会在京城暂住一段时间,住处还劳烦你替我们安排。”确认了身份,孔玲珑就说道。   安排住处徐大夫是义不容辞,就算孔玲珑不是当家人,这几个女孩子他也不能让她们随便住在京城哪个地方。   只是,孔玲珑居然要在京城住一段时间,这个做法让徐掌柜的心提了起来。   他还是谨慎地问道:“小的可否问一句,少当家来京城是因为?”   最近京城的孔家铺子遭到打压,已经是草木皆兵,这个节骨眼当口孔玲珑居然来到,而想到此前不久行商带来孔玲珑痊愈的消息,让徐掌柜不能不早做打算。   少当家是年少有为,做的事情也让孔门增光,可是……竟成这趟浑水,太深了,俗话说民不与官斗,如果少当家真的心里打了什么主意,徐大夫决定,无论如何也要劝少当家打消念头。   孔玲珑只是淡淡看了徐大夫一眼,状似漫不经心说道:“没什么,我继任当家还没有循例看过外地的铺子,这次挑了几个商铺重要的落脚点看一看,沿途已经看过了潮州和柳州两个地方了。”   历任孔门当家,都会有外出游历这一项,只是孔玲珑比较特殊,是个女当家,又年幼,所以她的外出游历,在许多人眼里就变成了不可思议的事。   徐大夫也知道自己问了不该问的,目光看在孔玲珑平淡的一张脸上,也只得拱手道:“小的明白了,少当家若不嫌弃的话……不如暂时在舍下住着,外面名贵的酒楼虽然多,但到底,还是不够安全的。”   其实主要是孔玲珑主仆三人都是女子太扎眼,孔家不缺钱住好的酒楼,可是几个姑娘家,还身怀巨额财富,想想都不安全,太容易被贼人惦记了。   孔玲珑也明白了徐大夫话中的意思,轻声问道:“掌柜的家中有几人,我们入住方便吗?”   徐大夫连忙道:“只有贱内一个,少当家不必担心,地方够住。只是,小的家中环境一般,还望少当家不嫌弃才好。”   孔玲珑笑着道:“那自然好,客栈酒楼始终比不得家里安全。”   徐大夫心里一暖,对孔玲珑的好感又添了一分,以前只是听闻,毕竟不如亲眼见看的亲切多了,少当家不骄不躁,待人也亲疏有度,这样的当家人,对他们下面人来说自是最合适不过了。   当天,徐大夫也没了什么经营的性子,早早打发了伙计回去,又关了医馆大门。从后门,带着孔玲珑主仆三人就往自家去。   孔玲珑看着徐大夫,看的出徐大夫是个细心人,早晨三个女子进医馆的事已经扎眼,带着她们从后门安静的走,才不失为上策。   到了徐大夫家门口,是个几进几出的大院子,虽不是富丽堂皇,但是个非常温馨的住处。   徐大夫殷勤地把孔玲珑请进去,进了屋就开始叫道:“秀娘!在家吗?”   只见一个挽着云鬓的女子飘然而来,一眼看见徐掌柜带着几个女子,就堆上和蔼的笑:“相公,这几位是?”   徐大夫赶紧肃容介绍,指着孔玲珑:“秀娘,这位就是我们孔门的少当家。”   秀娘显然吃了一惊,自己的相公开的是孔家旗下的铺子,她当然清楚。只是,想不到孔玲珑一个少当家怎么会来?   ☆、136章 开始入手   孔玲珑对秀娘福了一下身,她是徐大夫的少当家,但是秀娘不是,她只是一个借住的来客,对家中女主人,自当敬意。   秀娘赶紧回了一礼,说道:“既是少当家,快请坐吧!”   秀娘事先没有得到消息,便知道相公也一定是临时带人过来,莫非这孔门少当家出行,竟然还不事先通知手下人迎接吗?   想归想,秀娘还是立刻沏了一壶家中最好的茶端过来,礼数周到地给孔玲珑主仆奉茶。   孔玲珑从容地端起茶喝了一口,才对秀娘笑道:“有劳嫂子了。”   秀娘再次惊了惊,眼光看向徐大夫,徐大夫也忙说道:“少当家不必客气,夫人她平日帮着邻里做一点散碎的针线活儿,算是跟我一起贴补家用。”   孔玲珑不动声色看了一圈这个屋子,陈设都是比较陈旧的,但是擦拭的纤尘不染,就连地面都是半片纸屑都没有,要维持这样的干净,怕是一天不止要打扫上一次。   孔玲珑打量也不失礼,不消片刻就尽收眼底,对秀娘温和说道:“我在这里叨扰几日,等寻到合适的住处就搬走,就麻烦嫂子了。”   这下徐大夫吃了一惊:“少当家要搬走?为何搬走?”   孔玲珑看着他说道:“我会在京城住一段时间,借住你这里多有不便,回头安顿下来,我会让丫头去帮我物色合适的宅子。”   徐大夫说不出话来,之前孔玲珑说过要住一段时间,但是这一段时间,竟然到了在京城安置宅院的地步,那就可见这一段时间,必然是不短的一段时间了。   他艰难地开口说道:“少当家因何事要逗留这许久?便是要逗留,住在这里便是了,家里有许多空房子,回头让秀娘收拾出来,少当家要住多久都没问题。”   秀娘接了相公的话,也连忙道:“是啊,少当家不用客气,就在这里住着吧。”   孔玲珑看着他们夫妻二人的神色,怎么不知二人想法各异,笑了笑道:“不必麻烦嫂子收拾了,嫂子给我们两间房,我让丫头们自己收拾就好。”   借住人家,还要人家给收拾,就算徐大夫一家敬着她是少当家,孔玲珑也说不出来这种事。   徐大夫看孔玲珑避开了他的问题,便有了些不祥之感。但他以下人的身份质疑了少当家已是不妥当,少当家避而不答,也没有和他计较,便是说他再问,就有些不识趣了。   秀娘显然是个敏锐的,她温柔笑了出来,对孔玲珑说道:“是了,看我们这脑子,少当家一路风尘跋涉,肯定早就累了吧,来,我这就带你们去房间。”   孔玲珑也对秀娘回了一个笑容:“多谢嫂子体贴。”   这秀娘一看就是体贴人意的女子,孔玲珑觉得幸运,她来京城见的第一对夫妇,就遇到了这样聪慧良善的人。   到了房间,秀娘猜到两间房有一间是给那两个丫头准备的,所以腾了一间采光最好的给孔玲珑,紧挨着就是丫鬟住的房间。   孔玲珑自然看了出来,笑道:“谢谢嫂子,来时匆忙,没准备什么礼物,改日一定补上。”   秀娘被她一口一个嫂子叫的已是不自在,赶紧道:“都说了少当家不要客气,就当自己家住着,有什么缺的告诉我。”   嘴上这么说,却直到孔玲珑这样的身份也不可能有缺的东西,虽说出门在外,单看那两个婢女的气度,和她们手里提着的东西,就知道她们一定都为孔玲珑备好了。   孔玲珑说道:“我的名字叫孔玲珑,嫂子以后叫玲珑便好。”   少当家终归还是给孔门中人叫的,不是孔家人,叫这个称呼也显得不伦不类。   秀娘心里明白,也不便在这点小事上斤斤计较,从善如流含笑叫了声:“玲珑。”   孔玲珑笑笑,两个丫鬟茯苓跟玉儿,已经在确认了房间后,手脚麻利收拾起来。   回到主屋后,秀娘才恢复了神色,赶紧拽着徐大夫,进了房间内说话。   “你的少当家,来京城做什么?秀娘严肃着脸,正色问道。   夫妻平时的闲聊中,秀娘也早就知道这一代的孔门当家竟然换了一个黄毛丫头,刚才亲眼见到本人的震撼更大,与她想象中精明干练的女子不同,孔玲珑竟长着一张温和清秀的脸,看着也就是个富户人家小姐的样子。   徐大夫有心想回答这个问题,可话到嘴边,也只能一声叹气。   秀娘也是个通透的女子,脸色微变说道:“她该不会是为了,京城里孔家被为难的事来的?”   孔玲珑再是黄毛丫头,那身份也是孔门当家人,贸然跑到京城这么远的地方来,怎么可能只是随性游山玩水,而京城发生的事,凭她一个小丫头能管得了吗?   别到时候再连累了……   看着秀娘脸色苍白,徐大夫立刻握住夫人的手,正色说道:“你不要想些有的没的,少当家来干什么先且不论,但就我看,少当家藏而不露,小小年纪沉稳异于常人,是个有真本事的人。”   秀娘想起刚才见到的孔玲珑模样,说道:“我自然也看得出来,若说她没本事,我也不相信。能自幼被老当家教导在膝下,当然不会等闲。可是相公,这里是京城,京城是什么样的地方你我都知道,当年若不是……我倒宁愿我们在老家过清闲日子,少当家那姑娘,年纪毕竟太轻了,她经事不足,相公认为一个人能单靠聪明有本事,就能做到世上的一切事吗?”   徐大夫也沉默了,他知道自己夫人是个很灵秀的女子,甚至比自己通透明白的多,她也知道孔玲珑不同寻常,可是京城是个只看身份权贵的地方,孔玲珑在孔家是最高的一片天,可是到了京城,这个士族遍地的地方,她的身份,太轻微了。   身微言轻,就无法改变什么,这就是世道的残酷地方。   徐大夫又叹口气:“不管怎么样,不能让少当家真的住到外面,无论如何先把她留下来。”   夫妻二人商定,便不再多话。   孔玲珑在徐宅休息了一晚上,神清气足,两个丫头也是连日没睡过好觉,这一觉真是舒服极了,虽然徐宅环境一般,和孔宅是没法儿比,可是她们舟车劳顿奔波在路上许久了,那马车怎么也比不上一张床来的舒服,所以主仆三个人都得到了极好的休息。   秀娘热情地来请孔玲珑去吃饭,三个姑娘也早就饿了,兴致冲冲地跟秀娘来到了饭桌前。   秀娘歉意地道:“粗茶淡饭,孔小姐不要嫌弃。”   玲珑她叫不出口,还是叫孔小姐,既不唐突,也不过分。   孔玲珑笑着用筷子夹了一只小小包子,“这包子形状倒是有趣。”   秀娘掩嘴笑道:“这是从巷子口买来的,孔小姐尝尝味道。”   孔玲珑吃了一个,点头说道:“果然别有一番风味。”   秀娘看她粗茶淡饭也吃得下去,没有富家小姐的娇气,便笑道:“不嫌弃就好,我平时跟相公在家,有时煮个稀粥,就买一笼这包子回来,也是简便。”   孔玲珑吃了几个包子,让几个丫头也趁机补充体力,用帕子擦嘴之后,她就从袖中拿出一个碎银,放到桌上推到秀娘面前:“嫂子,我们在这里的住宿和伙食,就劳烦嫂子破费了。”   秀娘赶紧站起了身:“孔小姐这是干什么,叫相公看到成什么事儿?!”   孔玲珑正色说:“我临时借住,租金自是要按常给,我也没有给多,来的时候打听了一下周边住价,是按照寻常租住价位给的。”   秀娘看了看那桌面上的足银,京城的地皮寸土寸金,想在京城租住,还是徐宅这样的旺地,这点租金的确是正常。可是孔玲珑是以少当家的身份过来住的,难道身为伙计的徐大夫,还能收自己当家人的钱?   这时徐大夫从帘子后面探出头,他一个大男人,不方便跟几个陌生女子同桌吃饭,所以一个人躲在后面吃,听到动静就出来。   盯着桌上的银子,徐大夫也吃惊不小:“夫人,这是?”   秀娘看了他一眼,将目光落到孔玲珑身上:“就说少当家太客气了,这让我们怎生是好。”   孔玲珑看到徐大夫来,反而正色:“就是徐掌柜在这里,才更明白,我孔家门下,一律都是亲兄弟明算账,这规矩不是为了生分,反而是加强彼此的来往,只有有来才有往,徐掌柜,是不是这个道理?”   古不见多少亲人好友,因为黄白之物反目成仇,只要跟钱扯上关系,撕破脸皮都是轻的。所以孔家这条规定看似冷血,其实反倒是一种维持关系良好运作的方式。   徐大夫当即就懂得了,看着桌上那锭银子,他主动伸手拿过来:“多谢少当家,少当家有什么需要,也尽管开口。”   孔玲珑点头:“我会的。”   秀娘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最终还是叹口气。   桌上碗筷被收拾干净,天色也渐渐明亮,往常这时候,徐大夫应该要去医馆开门了。可是今天,他犯了难。   孔玲珑这时对徐大夫说道:“徐掌柜,你今天不必去医馆了,我有话对你说。”   徐大夫顿了顿,心想,还是来了。   他跟随孔玲珑来到大院子里,秀娘已经心里有数地退了下去,两个丫鬟也没有跟着。   孔玲珑看了徐大夫一眼:“徐掌柜,你给我说一说百善庄最近的经营情况。”   ☆、137章 好戏开锣   徐大夫心中真是转过百般滋味,百善庄这几个月的经营,用一句话形容便是山穷水尽。   孔玲珑盯在徐大夫脸上的目光,清如水,却好像透着凛意。   徐大夫知道孔玲珑的人既然已经到了京城,问他这种经营上的事他不可能再隐瞒下去,是以他终于缓慢地一抬手,“启禀少当家,家中现有账册的副本,可要小的给您拿来过目?”   孔玲珑道:“账册不必了,往年百善庄的经营我已经有所了解,你只说说最近的。”   已经这么明显,徐大夫也不想再瞒下去,张口道:“是,少当家,说实话近来的生意、并不佳。铺子里面……已经快入不敷出。”   入不敷出,这对一个铺子是很严重的,通常孔家对手下铺子的管理,有严格的出入账,百善庄这种铺子,完全能自给自足,要是到了需要伸手对总铺要接济的地步,那就要关门了。   孔玲珑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为何会如此。”   徐大夫脸上一僵,他觉得今天,实在应该对少当家,把一切讲明,不仅是铺子的情况,还要劝少当家妥善为之。   “少当家,两月前百善庄遇到好几位病人过来闹事,还惊动了街上的锦衣卫,伺候……医馆生意一日不如一日,直到现在走了两个伙计,可是下个月的月银,还不知怎么发下去。”徐大夫说到这些不可避免带着沉重。   听了徐大夫的话,孔玲珑知道和刘老夫人说的相差无几,百善庄是源头,又是第一家被为难的店铺,她来到这里,就是要一切从最开始的地方结束。   “徐大夫,孔家的规矩你是明白的。”孔玲珑也不急着挑明,话锋一转说道,“到下个月发伙计们的月钱之前,你必须想出改善百善庄经营的办法。”   不说锦衣卫,也不说得罪了谁,只说铺子经营的事。这让徐大夫都脸色紧了紧。   徐大夫身为百善庄掌柜,理应用一切方法维持医馆的正常运作,每一间铺子都不单单是街边的死物,在里面干活的伙计和掌柜都有家人要养活,一间铺子关闭容易,那么多张嘴瞬间失去吃饭的来源,在任何年代都是凄凉的事。   所以孔家,宁愿换掉一个无能的掌柜,也不愿意轻易关闭一间铺子。   除非是孔耀光那些旁支,连铺子里的每个人都成了蛀虫,这样的铺子才需要关闭。   徐大夫有些茫然还有些尴尬和诧异,他其实没想到孔玲珑会说这些,或者说,他没想到孔玲珑会把注意力放在这里,但他很快发现其实是自己不可理喻,因为铺子经营不善,当家人自然要过问,孔玲珑的做法,才是真真无可厚非的。   徐大夫立刻咬紧牙,拱手颤抖道:“少当家教训的是,是小的无能。”   孔玲珑悠悠地说:“徐掌柜,你真的觉得是因为你无能吗?我现在不需要你说无能,只需要你想出医馆盈利的经营办法。”   徐大夫良久,才是苦笑,接着为难说道:“少当家,我是真的想不出办法来了。”   他能耐再大,也抗不过权势。即便他徐子然现在有华佗的医术,都没有办法让那些客人再过来看病。   孔玲珑眸子深幽:“徐掌柜是放弃了吗、”   徐大夫惊了一下,看到孔玲珑的面庞,他忽然心头发紧,只觉得一阵不是滋味。   “少当家。”他低下头,声音却诚恳,“徐某人没能力,愿意被少当家责罚。”   孔玲珑只一眼,就知道这位忠厚的医馆大夫在想什么,她说道:“徐掌柜既然知道我是少当家,那么医馆经营不善的问题,你若是无法解决,我自会帮忙。”   徐大夫吃惊不已,他惊得不是孔玲珑要帮忙,而是在这种颓势下,孔玲珑还能有什么办法?   “少当家,办法我都试过了,那些百姓……是断不敢再上门的。”病情难忍,可也抵不过权贵的刀剑。少当家还是年轻气盛,想要在这种局面下,还为孔家挽回败局?   孔玲珑看他一眼:“你现在可以把账本拿来了。”   徐大夫心情极为复杂地照做了,他不知道孔玲珑要干什么,这段日子他何尝不是绞尽脑汁希望能恢复医馆的经营,可就如他说的百姓畏惧的是权势,他们能有什么办法呢。牛不喝水强按头,总归徒劳无功。   秀娘把徐大夫拉到一边,徐大夫兀自摇头:“少当家心意已决,医馆的经营已经陷入困境,她说的不错,如果再想不出办法来,医馆只有面临关门这一条路了。”   秀娘也暗暗吃惊,忍不住说道:“那……她又能有什么法子,百姓不肯上门看病,跟百善庄的医术无关,否则你和伙计们也不会这么为难了。”   徐大夫叹了口气:“经营不善的铺子,少当家有权利过问,这点上,我也不好说什么。”   夫妻二人相顾沉默片刻。   一整天孔玲珑都没再出过门,除了账本,还要了一份京城的地形图。徐大夫自是不知道她要干什么,只是越发忐忑地在家中等着。   晚间孔玲珑传下话来,说百善庄先闭馆三日,三日后再重新开门。   徐大夫只更惊疑,和秀娘相顾一视,两人脸上都是不同程度的不安心。   闭馆三日,这……   秀娘叹息说道:“少当家若是真能想通,就此关了铺子,倒是能省去一通麻烦。”   京城的孔家铺面虽说遭遇了重创,可是比起孔家全部的家底来,也只是九牛一毛,所谓的壮士断腕,孔玲珑只要可以舍去京城这一片,那群锦衣卫的手再长,也不可能再干涉孔家其他。   可他们终究是太不了解孔家,也太不了解孔玲珑了。   第四天徐大夫被叫过去,发现自家的屋子已经焕然一新,还没来得及惊讶,就看见孔玲珑面前摆出来的十几样药瓶。   “百善庄现有几个伙计?”孔玲珑问道。   徐大夫脸上羞愧,低头道:“就是少当家那天看到的,三个。”   孔玲珑点头:“够了,这些药,你每人分下去,让他们到延庆街、朱雀街、青马巷这些地方的路口叫卖,就说活血祛疤,有奇效。”   徐大夫直听得发愣,去街口叫卖祛疤药?他一下子结巴起来:“少当家,您这是?”   孔玲珑看着他:“既然现在百善庄没有客人肯上门,那就派伙计出去主动兜售,路有千万条,总有一条能走通。”   徐大夫有些被震动,看着孔玲珑清秀却淡无情绪的一张脸,他第一次觉得纵使从前听过种种传闻,还是不曾了解过真正的孔门当家。   下午那些伙计就被叫了来,看到那些摆出来的瓶子,他们的吃惊不比徐大夫少。   茯苓还笑着:“几位大哥,你们去叫卖的时候,记得一定要说清,此药,可以去骨生肌,哪怕是陈年旧疤,只要用了此药,也定焕然一新。”   那几个伙计结结巴巴的,只是说:“少当家,这些药膏……卖多少一瓶?”   孔玲珑看着他们,团扇轻摇:“十两金一瓶。”   伙计们差点拿不住药,徐大夫都是瞪大了老眼,十两金?!接近五十两银子一瓶?谁买?!   讲真,要不是眼前说话的人是少当家,单是伙计精彩的神情,估计都能直接说出一句疯了吧?   孔玲珑全当没看见,只淡淡的:“若有人质疑,只说一分价钱一分货,若是买回去没有效果,只管去城中大街的百善庄医馆,不仅负责假一赔十,医馆也会立刻关门,永不再开。”   只说徐大夫和几位伙计听见这话腿脚都软了,这,这少当家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活血祛疤的药在这个世上多如牛毛,甚至可以说,每家医馆要是没有这种药,都不能称为医馆。没想到孔玲珑闭门三天,竟然就拿出了这种最普通的药,还要百善庄的伙计沿街叫卖。   茯苓看了孔玲珑一眼,笑道:“究竟有没有奇效,几位大哥只出去叫卖几次,不就知道了?”   茯苓长得清甜,小哥一叫,那些伙计顿时都觉得耳根红润,可是这件事实在是太大了,少当家一来竟然就要拿整个百善庄做赌注,他们一时间都不知如何是好。   孔玲珑说道:“茯苓,你且跟着他们一起去。”   茯苓立刻笑盈盈道:“是,小姐请放心。”   伙计们脸色更垮下来,让茯苓跟着的意思,便是监督他们卖药了。他们要是不按照这些话叫卖,只怕都不行。   当下,只见徐大夫擦了擦额上汗,有心想要说什么,孔玲珑这时看向了他:“徐大夫这段时间辛苦了,这几日就在家先休息,百善庄内,我替你坐堂。”   这意思便是如果真有人上百善庄闹,也是孔玲珑接着。   徐大夫登时脸色一变,什么话都梗在了后头里,只急切说道:“这怎么能行少当家,哪有让你亲自坐馆的道理?”   孔玲珑却说道:“徐掌柜无需担心,我虽没有你那样的医术,却也学过几年医,真要有病人上门,我还是诊断的了的。”   他是这个意思吗?!徐大夫更是急的不行,还想要说什么,却见孔玲珑清凉的眸子扫了过来:“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今天下午百善庄的伙计就跟茯苓出街去,徐大夫将医馆的钥匙交给我。”   不知为何,纵有千言万语,当这清凉的眸子扫到脸上的时候,徐大夫也说不出来了。   他默然拿出了钥匙,那厢,受了吩咐的伙计和茯苓,已经开始做上街卖药的准备。   (好戏开锣。)   ☆、138章 青脸汉子   孔玲珑指了三条街道,青马巷,朱雀街,延庆街。   只是徐大夫等人没有心思去注意这里面的不同,伙计只是哭丧着脸和茯苓一起上街卖药去了。   伙计分成三拨人,其他两拨人还好,另外一拨人茯苓跟着去了延庆街。   延庆街是京城最繁华的大街之一,几个人来到街头,每个人身上背着一个小药箱,里面装着的就是孔玲珑配的这些药。   这些伙计从来没有这般抛头露面过,加上旁边看过来的视线,更加喊不出口,只声如蚊呐的叫唤了几声,就死都不肯开口了。   茯苓见他们这般,索性也不管,扯开清亮的嗓子就对着来往行人叫卖道:“百善庄精心研制的去疤药!不管是陈年旧伤,或是近日新伤,保管药到病除!保管药到病除!”   这下更多的人又看过来了,几个伙计都恨不能把头埋到沙土里去,他们没想到茯苓一个姑娘家这么大胆,却哪里知道,茯苓从前就是游历行医,这点注视算什么。   茯苓笑盈盈的,对每一个看过来的人都还要重复一遍:“用了我们的药膏,不管什么疤,都可以恢复如初,像是从没伤过一样。”   这牛皮简直吹大了,就算是完全不懂医术的百姓,谁还不知道有些疤痕根本是去不掉,只看大街上偶尔能见到的吓人刀疤汉就知道了。   有人不屑道:“小丫头不要在这里信口雌黄,影响我们做生意!”   延庆大街上都是做生意的,此刻被一叫唤,自然心里不乐意。   茯苓却说道:“我把人吸引过来,即便他们不买我的药,也为你吸引了客源,岂不是两全其美吗?”   那些摊主顿时换了个颜色,想想还真是这样,也就不搭理茯苓继续叫卖了。   于是茯苓更加给力的叫卖,那个伙计看到茯苓这样卖力,也不怕羞,倒显得自己个大男人太忸怩作态了,于是熬不过面子,也跟着叫起来。   茯苓眼角余光瞥见一个人朝这里走过来,只作不知,笑意盈盈地继续叫卖。   那人是个青脸汉子,看着就是阴狠难以接近,他来到茯苓几人面前,先是盯着看了一会。那些伙计被盯得心里发毛,但见茯苓还是一脸笑盈盈,还主动招呼:“这位客人可是要买祛疤药?”   那青脸汉子开口,声音也是极冷:“你们敢夸下海口,说这药膏什么疤痕都能去?”   伙计下意识觉得这汉子纯属是来找茬的,都想提醒茯苓不要接话。   茯苓正色道:“我们可没有夸下海口,说的都是药确有的疗效,可不曾欺瞒人。”难道说伤寒草能治愈伤寒,也是在夸下海口吗。   这青脸汉子沉了沉,视线却落到茯苓打开的药箱里面,只见药瓶整齐摆着,一瓶也没有多少分量。   “你这一瓶,如何卖?”   没想到青脸汉子真是来买药,几个伙计的下巴差点落到地上。   茯苓伸出手指,毫不含糊地说道:“十两金一瓶。”   顿时,旁边摆摊的伙计,路边过往的行人,都停下来看着这卖到十两金的奇药。   青脸汉子也面色不善,盯着茯苓说道:“你当真?”   茯苓拍了一下药箱:“自然当真,此药是我们医馆的独门秘方,除了我们,谁也配制不出来,自然要卖的贵些。”那药箱上和药瓶上都贴着百善庄的标识,似乎就是要让人一眼看见。   旁边有人嗤笑道:“你这药就是金子,也不值得这么贵。”那么小一瓶,够用个几次啊。等到用完了,这丫头是不是要狡辩,用的太少所以没起效?   这种把戏实在太拙劣了,那个青脸汉子除非是傻了才能被骗吧?   青脸汉子还没说什么,却看到茯苓郑重其事对围观的人说道:“金子也治愈不了的疤痕,我这药却能治,难道不是比金子还重要?”   怕是真的有心要祛疤的人,捧着大把金子,还买不来她这特效药。   只见青脸汉子面皮动了动,对茯苓说道:“你既然这么有信心,要是这药我买了,却治不好疤痕怎么办。”   茯苓再次笑盈盈地:“这是我们百善庄独门秘制,不会治不好,我们医馆就开在城中街上,这位大哥可以带人去踢馆。”   围观众再次哗然。这卖药的小姑娘竟然连踢馆的话都说了出来,要么就是真傻,要么……   众人还是难以相信她那番神奇祛疤的说法。   却见那青脸汉子有些阴冷的脸色挤出了一丝笑:“好。”   茯苓手脚麻利地拿出了一瓶药,递给青脸汉子:“三天初步见效,十天完全治愈。有没有效,很快就知道了。”   却见青脸汉子接药的手又顿住了,眼神有些阴沉地看了过去,不怪他,围观众现在也一脸不信起来。   三天见效?说真的,真要有个什么疤痕,不耐心养个几个月,等待新肉长成,怎么可能真有效果?这小姑娘看她信心满满,还以为多少真能有点本事,原来不止吹牛皮,这下连牛皮都被她吹破了。   可青脸汉子顿了顿,还是接过了药,并且冷哼一声。   茯苓却正色说道:“我们医者从不诓人,若是病人因此不按照要求用药,可不是我们医者不尽心。我们以后会日日来街口叫卖,这么多的行人,都可以为我们做个见证。”   那青脸汉子握药的手又顿了顿,似笑非笑地说:“你以后每日还来?”   茯苓不假思索说道:“自然要来,买了药的诸位也可以放心,今日这么多人都见到了我们的样子,若真是骗人,我们也逃不掉。”   百姓们原本心里就七上八下,经过她一说,又提起来。还真是,这女子不仅大喇喇喊着医馆名号,自己还跟着几个伙计抛头露面,这里是京城,又是最热闹的一条大街,若说在此行骗,还真是一告一个准。   可是,众人愈加觉得不可思议。   青脸汉子淡淡一笑,从怀中拿出偌大一锭金子,递给了茯苓。   “便信你一次。”他说道。   茯苓还很不客气地扬头一笑:“大哥,你很快就会感谢我的。”   青脸汉子一僵,他这张脸本来就是用来吓人的,可今天出门不仅没吓到这个小姑娘,对方还热络地喊了声大哥。只见他哼一声,握着药转身就走了。   百善庄两个伙计早就汗如雨下,尤其看到茯苓把那金子笑呵呵地收进自己怀里,更是眼珠子都要掉出来。   茯苓还说:“两位大哥,距离中午还早着呢,你们多喊几声啊,回头多卖几瓶,小姐跟徐掌柜肯定高兴。”   小姐高不高兴不知道,但伙计们觉得徐大夫肯定不见得高兴……   于是,一个笑盈盈的小丫头,并两个哭丧着脸的伙计,开始成为延庆街头一道风景线。   却见那青脸汉子拐到了另一条不起眼的巷子里,看四下无人,才从一道墙上的后门进去。   里面是一间极大的院子,一个上了年纪的妇人走下来,穿着艳丽,浓重的风尘味儿。   妇人皱眉:“蒋三,你去了何处。”   青脸汉子面色思忖片刻,从袖中拿出药瓶,说道:“这个药,你拿去给西子姑娘试一下。”   很难想一个人会直接用西子为名,病如西子胜三分,好像怕别人不知道其美貌一样。   那妇人变了变脸:“你?这是什么药?管用吗?”   青脸汉子脸上一寒:“你且用着吧,左右西子姑娘已经如此,用了也没有损失。”   妇人脸上露出一丝愁容,还是叹了口气,接过了青脸汉子脸上的药。   ==   虽说茯苓几个又叫卖了一上午,可是真正来买药的,除了那青脸汉子再也没有。   茯苓和伙计收拾了药箱,便回去徐大夫的宅子向孔玲珑报备。   另两条街的伙计,因为没有茯苓跟着,果然没有认真叫卖,熬过了一上午,就垂头丧气回来了。   茯苓笑嘻嘻地捧着十两金递给孔玲珑:“小姐,今儿卖了一瓶。”   顿时那两条街的伙计眼珠子都瞪下来,什么?他们没听错吧,这药还真能卖得出去?!   却见孔玲珑更不意外,只点点头道:“嗯,慢慢来,不必一蹴而就。”   这就好像说那两个伙计一样,简直羞愧不能自已。更目瞪口呆的还要属徐大夫,他被勒令在家里休息,可心里哪里休息的安,看到茯苓那一拨人真卖了一瓶药,再看看自己两个伙计生无可恋的面色,只觉得心惊肉跳。   奈何孔玲珑沉稳不动,徐大夫有再多话也不敢说,只偷偷把两个伙计叫去,了解了一下来龙去脉。   等听说那个青脸汉子的情形,再听说茯苓应对的那些话语,徐大夫果然如两个伙计想的那样,没什么高兴的心情,反倒越发有种担惊受怕的感觉。   这,这,徐大夫真的不是有心要怀疑,奈何他行医这么多年,从没听过这种祛疤的方法,这叫茯苓的小姑娘,为何就敢说话这么嚣张……   徐大夫眼中一闭,心中哀叹也只能破罐子破摔。   ☆、139章 就是嚣张   百善庄,以及龙安镖局等铺子的遭遇,在京城孔家铺面内早已是引起了震动。但是,在整个京城繁华中,则显得毫不起眼。   就算把京城所有孔家旗下铺子集中到一起,也不过二十余间,这在京城好比沧海中的一粒粟,根本不足以引起别人注意。   是以,徐大夫之前担心的,那些延庆街的人听到百善庄当街叫卖,会像躲瘟疫一样躲得远远,这样的事情根本没有发生。反倒是因为那青脸汉子的出现,很是在延庆街起了一阵风浪。   第二天茯苓跟伙计们上街口叫卖的时候,很奇特的发现围观的人又多了。   有摆摊的摊主打趣说:“姑娘,你还真敢来啊?”   一般骗子不都是捞完一票就走,哪还有在同一个地方继续行骗的。   茯苓满脸笑盈盈:“大叔,我们不是骗子,我们是正正经经卖药来的。”   那摊主大叔嗤之以鼻,正正经经卖药?跑这大街上来吆喝,还好意思这样说。也不见哪家正经卖药的是如此抛头露面不顾脸面。   可是茯苓的脸皮就好像是城墙做的那样,又开始了起劲儿吆喝,那跟着来的两个伙计已是羞臊的不能自已,和茯苓比起来,他们倒像是个大姑娘一般。   吆喝声音吸引来的围观人越来越多,关爱傻子的眼神也聚集到了一起,众人都在心里头想,先不说这药膏有没有用吧,就算真有什么疤,谁家能花得起五十两银子买药,不是脑子抽是什么。   茯苓今天喊的更加气势:“ 我们的药,药到病除,假一赔十!”   两个伙计抖三抖,有,有这句吗?假一赔十?!难不成他们要为了一瓶药赔五百两银子?疯了,完完全全疯了!   茯苓临时加的这句果然吸引来不少愤怒的眼神,这臭丫头还没完没了了,她卖的那破药再厉害,也比不上人京城第一的白芷医馆吧?瞧她吹的,还真天上有地下无了,当下有人不忿地排开众人,站到了茯苓面前。   茯苓看着眼前眼睛长在脑袋上的男人,依然笑眯眯的:“这位大哥,可是买药啊?”   旁边摆摊的摊主见这小姑娘又“忽悠”来一个,都兴致勃勃伸长脖子望。   那男子年轻一些,比青脸汉子看起来“温和”,但那满脸怒气挡都挡不了:“假一赔十是吗,好,等我回去证明了你这药是假的,我看你有没有五百两银子赔给我。”   果然是来找茬,摊主们笑嘻嘻露出一口牙,眼睁睁看着旁边两个小伙计面如菜色,只觉得每日在这摆摊,也能看到些乐子。   茯苓上下打量那男子,一边笑道:“好啊,不过你得先掏钱买一瓶。”   想证明她的药是假的,不买一瓶怎么证明?这么金贵的一瓶药,莫非要她白送。   那男子听出了话音,好像一副他故意来骗药一样,当下更气的说不出话,“你,你,好!不就是五十两银子吗,老子现在就买你一瓶!”   茯苓笑呵呵伸手,“拿来,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看那男子被气的吐血,围观摊主唏嘘不已。   男子狠狠地从怀里掏出一锭金子,看的周围人又是眼红,而茯苓收了钱,也慢悠悠拿了一瓶药出来。   男子一把夺过药,正要撂下两句狠话,茯苓笑眯眯说道:“对了,大哥,这药你买回去如果觉得不错,记得多帮我们百善庄做宣传。”   众人都傻眼了,就看气势汹汹的男子如吞了一大口苍蝇,怒火被卡在胸口,猝不及防被苍蝇塞住,虽然没有窒息,只是可怜的那胸口不停起伏,就像要憋死了。   随即,人群中再也忍不住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从头围观的眼泪都笑出来了,那男子的脸色通红一片,却是完全被怒火烧的。   “住口!!!”男子快要将药瓶捏碎了,转身大步走开。   茯苓还想提醒他药膏珍贵,要是真被他捏碎了,可又要花五十两买了。不过看到男子一点也不虚心的样子,她就不提醒了。   茯苓继续呵呵叫卖,两个百善庄跟来的伙计面如土色,五百两,已经卖了两个人,他们要赔一千两了。   他们一年的工钱是多少,好像还没超过五十两吧?他们要不吃不喝干上二十年……   旁边已经有摊主羡慕起姑娘生财有道,居然还真能遇见两个冤大头,毫不犹豫掏十两金,他们在这京城待这么久,有钱人见过不少,可是这么花冤枉钱的,还真是头次见。   “姑娘,不错啊,明天不用来了!”有人大笑,两天净赚一百两,比他们辛苦摆摊风餐露宿不知好多少。   茯苓憨笑起来:“明天还要来的,也许能卖更多呢?”   摊主睁大眼看她不是说笑的,为什么这小姑娘就一点不害怕呢,她真不怕那两个人回头发现被骗对她一个姑娘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   茯苓吆喝一天,自觉满载而归。孔玲珑也从百善庄刚回来。另两条街的伙计今天也是败兴而归,他们自认为茯苓前一天不过是瞎猫碰上死耗子,可是当茯苓炫耀地从怀里面又掏出鼓鼓一包银子,他们眼珠子都要盯出来。   徐大夫觉得自己实在应该找个机会劝劝少当家,总这么下去不行,他的百善庄虽然经营不下去,可也不能靠这种手段去骗人。是的,徐大夫不敢承认他私心里也是觉得这种行为是在行骗……当然他绝不是怀疑少当家居心不良弄假药,那去疤药肯定是有效果的,只是,没有亲眼所见下,他始终认为茯苓夸大了药的神奇。   这时徐大夫回过神,看到孔玲珑在桌边对他招手:“徐掌柜,你过来一下。”   徐大夫立刻一惊,赶紧地就过去,担忧孔玲珑要对他说什么。   孔玲珑拿出了一瓶药,“我前几天看见嫂子手上关节处有一道烫伤,这药拿去擦擦,对烫伤也有效。”   徐大夫盯着那瓶药好像要石化了,孔玲珑看了他一眼,兀自把药放到旁边桌上,就离开了。   徐大夫欲哭无泪,满心酝酿的话根本说不出来,这还让他怎么说啊?!   ==   延庆街头,第三天,人们老远地就张望,看到一个纤细的身影背着药箱,和两个面熟的伙计,果然又来了。   茯苓笑嘻嘻地把药箱打开,现在跟前两日就不同了,有个存心看好戏的摊主说道:“嘿,姑娘,今天站我这里吆喝吧?”   白白有一个活字招牌在这招揽人气,干嘛不用呢。   没想到茯苓却笑笑:“不了,我们就站这里,免得回头客找不到我们。”   旁边的摊主们都吐血了,回头客?就他们这样的还想回头客?这姑娘自己是不是就是个病人,脑子不好使那种,这么多鄙视的眼神她就没感觉到?   茯苓那边也不指望两个只知道躲着不干活的伙计了,自己准备好了药膏,就甩开膀子吆喝了起来,她让那两个伙计负责把药膏摆出来,也不用他们丢面子的去吆喝。   就看到临近中午的时候,一瓶药也没有卖出去。摊主们开始窃笑,一次两次是走了狗屎运,现在没有冤大头肯上当了吧。   茯苓也是喊的口干舌燥,一个伙计还算有眼色地递过水,茯苓咕咚咕咚喝下去,然后擦了一把嘴。众人都以为她要无功而返的时候,忽然人群里有人兴奋地叫了一声。   原来是看见了一个熟面孔,正是第一天茯苓叫卖的时候,第一个冤大头那个青脸汉子。   一时人群都难掩兴奋地骚动起来,为啥难掩兴奋,自然是这青脸汉子当初买药的时候,那小姑娘不知死活地告诉人家三天见效果,还怂恿人家来踢馆。   这叫什么,这就叫自作自受,青脸汉子本就长的一脸凶相,没准是哪个大户人家看家护院的,看来今天这小姑娘和她带来的伙计,马上就能尝到苦头。   茯苓也注意到了人群的骚动,她张眼看到了青脸汉子,竟是嘴角一勾。   青脸汉子一路来到茯苓面前,沉着脸看向茯苓。   茯苓也看着他,笑盈盈招呼:“怎么了,有事?”   摊主们都有些不忍了,到底是个小姑娘,一会儿这青脸汉子别下手太狠才好。   青脸汉子目光慢慢移到茯苓手上的药箱里,看到那里依然是齐排排的几排药,似乎吸了口气,才沉沉说道:“这些药我都要了,多少钱?”   一旁摊主们,有摇扇子的,有笑嘻嘻看好戏的,还有那端着茶品茗的,此时都如同定住了一般。他们都不约而同互相看了看,脸上有疑虑,刚刚,他们耳朵是出问题了吧?   可是很快茯苓脆生生的声音就满含笑意传来:“那可不行,我们每天的药膏限时限量,还要卖给别的客人,自然不能都卖给你。”   青脸汉子似乎在忍怒:“那你能卖多少?”   茯苓笑嘻嘻,似一点也不意外:“这一瓶药就足以治愈了,你还想多买,不知是给几个人用啊?”   青脸汉子脸上变了变,显然在极力压抑不露声色。给几个人用,这件事若是照实说出来,可能吗?   而旁边的摊主们早就瞠目结舌,一脸梦游似梦。这青脸汉子真是来买药的?还想把所有药都买了?是这青脸汉子疯了还是他们疯了?更虚幻的,是这姑娘居然还不肯卖?!!   青脸汉子最终自怀里掏出一包银子:“罢了,你再给我一瓶。”   茯苓收了钱,也笑盈盈递了一瓶药过去。   青脸汉子拿着药,若有所思地盯着茯苓又看了一会。才慢慢转身走开。   茯苓倒是想到什么,对青脸汉子笑盈盈说道:“对了,你要是想一次多买,可以去城中街道的百善庄医馆,亲自问问我们少掌柜,她若是同意,自然都能卖给你!”   这声音清澈清晰,大部分人都听到了。青脸汉子回身看着茯苓,幽幽地开口:“百善庄,我记住了。”   ☆、140章 打蛇七寸   之前有说,这京城中,名气最大的一家医馆是白芷医馆。名字有些女气,可京城谁也不敢小瞧这家医馆。因为这家医馆是华山都督府的千金——华红绡开的。   华红绡是华都督府的唯一嫡小姐,最主要的是师承老御医张怀贤的衣钵,再加上背后有都督府做靠山,白芷医馆刚一开业,就把所有京城名流医馆都挤兑的不行。   而且,华红绡说了,白芷医馆的名字是为了她的母亲,都督府白夫人取的,白夫人年轻的时候就是远近闻名的医女,后来嫁给了华山,就从此安心做个内宅妇人。华红绡对外说自己是继承母亲的志向,医馆只为治病救人,不为赚钱牟利,甚至穷苦人可以免费上门看病,不收诊费。   就冲着这句话,不看都督府的面子,京城大多数人也乐意去捧场。   最主要的,华红绡因此声名大振,在京中贵女圈子中,一时是风头无人能及。   之前在街口买了去疤药那个男子,这时走进白芷医馆中,医馆里的人看见他来,便赔着笑说:“表少爷怎么来了?”   之前威胁茯苓假一赔十,一旦发现药有问题,就要茯苓赔上五百两的人,竟然就跟这京城第一的白芷医馆沾亲带故。   男子脸色依然不好看,但是当目光瞥见二层楼上的那抹粉色,就带上了一丝笑意:“我要见大小姐。”   他知道,每逢二楼有绸带挂着,就表示华红绡在这里。   如此正好,他已有许久没见到这位软玉温香的表妹。   到的二楼,伙计们自然不敢拦他,倒是华红绡瞥见了他,嘴角一勾:“玉人表哥可真会挑时间来。“   这男子正是康府少爷康玉人,只不过这个名字,只有华红绡喜欢拿来调侃他。   康玉人走过去,笑着把手上的药放到桌上:“表妹,我可是带了好东西给你。”   华红绡目光一挑看见桌上那只瓶子,只觉得难看不值钱,心想这个总是讨好她的表哥难道今天改了心性,想要消遣她不成。   康玉人一看就知道华红绡的想法,“表妹可不要小瞧这一瓶子,就这东西,可是值得十两金子呢!”   十两金子?!华红绡倒吸一口气,半信半疑地看着康玉人:“这里头装着什么,能值得十两金子?”   康玉人扑哧一笑,眉梢带着一丝讥嘲:“卖这药的人夸下海口说,就这一瓶药,能把所有疤痕都祛除干净,不管是陈年伤疤还是新伤,只要用了药,立刻如同新生。”   华红绡嘴巴半张着,忽然用扇子掩住嘴咯咯笑个不住,还取笑康玉人:“玉人表哥,你居然会上这么拙劣的当,这可真是……哈哈!”   康玉人心中冷笑,然而看到对面女子娇笑,他倒是觉得这钱花的也不冤枉。都说千金难得美人笑,现在他只花了区区十金,能逗得表妹开怀,也算划算。   “谁让我总是为表妹不平呢。”他把声音柔下来,“那卖药的小丫头很张狂地说假一赔十,若这药没有效果,她愿意赔偿五百两银子。可是表妹,连你这白芷医馆都没研制出来的药,旁人又怎么可能制作出来?”   华红绡慢慢停止了笑,依然用扇子半遮面地看着康玉人,知道这位表哥是在逢迎她,可她并不认为康玉人说的是错的。   她慢慢地把团扇放下:“表哥,你就不想想,若那人明日就跑了,怎么赔你五百两银子?这些路边叫卖的人就喜欢拿这种话哗众取宠,表哥怎么能轻易就给了十金呢?”   康玉人含笑,有意把目光在那张俏脸上流连:“跑了就跑了,说明她也知道心虚,这京城中,本就没有能越过表妹的白芷医馆的存在。”   华红绡一笑,目光再落到那瓶药上,出于好奇,她伸手拿了起来。   打开塞着的红布,华红绡看见里面黑色的膏体,不由皱眉:“这什么东西。”   看着就难看,还说能祛疤,只怕抹了上去后,反倒比有疤痕还难看。   旁边还有华红绡的丫鬟,说道:“小姐,您不要碰这些来路不明的东西,让奴婢去把它扔了吧。”   华红绡再看了看那药膏,本想递出去,却突然顿住,她鼻端好像飘来一丝幽香。   华红绡每天在医馆里泡着,对药材多少都有甄别,这幽香一闻,她就知道是其中一种名贵药材紫荆的气味。   她有些吃惊地看了一眼,紫荆?要知道紫荆的造价不菲,属于三十六种珍稀药材中的一味,寻常医馆也用不起,   康玉人一笑:“怎么了,表妹莫非还舍不得这药?”   华红绡看了他一眼,一时有些拿不定主意,这不起眼的药里面竟然有紫荆这种药材,所谓的十两金一瓶,因为有了紫荆的存在突然变得不像是骗人了。   她把药递给丫鬟:“先收起来吧,我回头再看看。”   康玉人眼中露过一丝诧异。   但是那厢华红绡已经笑了笑:“毕竟是表哥花钱买来的,若就这么丢了,岂不辜负了表哥。”   康玉人嘴角勾起,揶揄道:“表妹何时这么会关心人了。”   华红绡含笑不语。   ==   秀娘接过徐大夫给的药,面上表情也是一言难尽。   徐大夫尴尬说道:“既是少当家送的,夫人你就且用用吧,总没有坏处。”   最多是没有好处,这药膏他倒是也分辨了一下,只能凭借气味知道其中几种药材,都是无毒无害的滋补药,孔玲珑毕竟给了一趟,若是放着不用,面子上都抹不开。   秀娘也知道,把药收入怀里:“她能发现我手上烫伤,也是有心了。”   毕竟孔玲珑的身份是少当家,来到徐宅就算白吃白喝,她也不会说什么。但孔玲珑不仅给钱,还给药,这就比很多为富不仁的人好多了。   秀娘问道:“孔小姐替你坐馆,医馆里现在连个男人也没有,不会出现什么岔子吧?”   伙计们都被派出去当街卖药了,孔玲珑竟然只带了一个随身的小丫头去医馆,胆子之大实在也让人叹服。   徐大夫何尝不忧虑,可他几日下来也算看清了孔玲珑的性情,这位是外表温善,但内心极有主意的主子,怕是旁人的劝说根本改变不了孔玲珑的主意。所以他也选择不再劝说。   秀娘见状,也不多问下去,揣着药就进了屋子。   茯苓来到医馆,把身上的药箱放到了地上,对孔玲珑一笑:“小姐真是料事如神,延庆街的那青脸汉子,已经开始每日过来买药了。“   不仅如此,忽然间无人问津的药,一个上午居然有十好几个人全都买光了。那两个跟着去的伙计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更是看掉了一群人的眼珠子。   孔玲珑眯眼一笑:“那些买药的人,是不是看起来都一个样?”   茯苓昂着头:“他们虽然都故意打扮的不同,但是那身气味却是遮不住,尤其是这些人买药,每人都跟商量好的一样,只买一瓶,显然是跟那青脸汉子商量好,知道我们不会多卖。”   孔玲珑低头看着的,正是京城这些铺子的账簿,闻言淡淡说道:“这说明我们第一步走对了。”   茯苓想起那些来买药的人,其实没有一个是寻常百姓,那些人身上,都有遮不住的风尘胭脂味儿。   孔玲珑手指敲着账簿:“延庆街,青马巷,朱雀街,这三个地方,都有京城最大的三间青楼,规模做到这种程度,多半都有秘药,青楼中越是红牌的姑娘,身上留下的暗伤就越多,即便这些秘药,也不能完全治愈。”   茯苓目光轻轻闪:“小姐的药正是解了她们燃眉之急,一旦发现药有效,她们就会巴不得多多购买,因为青楼只要一日开下去,这些药就是她们的命根子。”   孔玲珑看茯苓的眸中有笑意:“要是没有茯苓你的医术,这些药断不会这么受欢迎。”   茯苓笑着垂下了头。   这世界上,医者多如牛毛,有人专攻一项,达到登峰造极的地步。茯苓,攻的便是女子这一门。   而且是女子中最不受重视,最低贱的一群人。   青楼女子命似浮萍,看着光鲜亮丽,实际上过的是最凄惨的日子。一旦身子受损,等待着的就是万丈深渊,不管昔日多么荣光的花魁,一日遭殃就面临万劫不复的境地。   试问,有谁会愿意专门学习医治这些女子的医术?   这世间,也仅有一个茯苓。   茯苓低声道:“小姐放心,明日我就跟另一拨伙计去朱雀街,朱雀街的那家青楼听说很有背景,楼中的红牌是个叫无袖的,很多达官贵人就是她的座上宾。”   青楼这种地方,龙蛇混杂,是最看起来低贱,却也不是人人能踏进的门槛。而且这里是京城,最不缺的就是贵人如云,这些绝色美人汇集的青楼楚馆,谁家背后没有几个背景深厚的靠山。   这,就是孔玲珑要的。   这世界,能压倒权势的,还是权势。   孔玲珑看着茯苓,目光幽幽:“好,等这三条街上的人再也离不开你的药,我们就算是在京城这个虎狼地,找到了一片立脚的地方。”   就像驱虎吞狼,狼犬吞羊。这三条街的女人,就是京城这些权贵的咽喉。   茯苓福了一下身,缓慢抬起头。自从小姐把她从泥潭里解救出来,她就决定,一生都为小姐效力。   ☆、141章 用钱砸人   秀娘晚上干完活儿,翻出那瓶药膏,想了想,还是擦一点在手上。   她虎口处的烫伤,是从前为徐大夫炮制药材的时候,被滚烫的热油烫了,因为在虎口处,加上徐大夫一直为她精心调养,所以没有恶化,经过多年,伤痕也淡的差不多了。   想不到孔玲珑那样仔细,一眼就看见她手上这道疤。   秀娘感觉药膏擦上以后,也没有什么感觉,好像是清水涂在了手上。秀娘是徐大夫的发妻,对医术和药材也算熟识,这黑乎乎的药膏给她的感觉却不像是药,不由苦笑。   徐大夫这时叹息着进来,秀娘忙迎上去:“怎么了?”   徐大夫这几日说是在家休息,其实还不如在医馆的时候,晚上在床上翻来覆去,连秀娘都被他惊醒:“当家的,睡吧。”   秀娘知道他还是在担心医馆的事,只能劝道:“你只不过是孔家的一个坐馆大夫,说到底,医馆的荣辱兴衰不在你的责任,我想,孔小姐也不可能放任自己的家业不管。”   徐大夫重重叹了口气,他何尝不知道,一眼看见秀娘擦在手上的药,面色也古怪起来。   ——   百善庄医馆内,玉儿给孔玲珑泡了杯参茶:“小姐,润润嗓子吧。”   孔玲珑接过茶,眼睛却不离开手里的账册。   玉儿不禁说道:“小姐连续看了这些天,可看出什么名堂没有,不如歇一歇吧,以免熬坏了眼睛。”   孔玲珑喝了口茶,清清嗓子说道:“京城一共二十家铺子,百善庄只不过是第一家,但是祖父选人的眼光从来没有错过,京城这几家铺子的掌柜,都是有真材的人。”   有真材还被逼得这样,就知道幕后那人多龌龊。   用这等见不得光的手段,是孔家生意道中最不齿的。   玉儿正要说什么,孔玲珑忽然目光瞥向医馆门口,医馆的门是半掩着,从外头给人的感觉,这家医馆似开又未开,但是这几天,也没有一个真有好奇心的人前来一窥究竟。   孔玲珑放下手里的杯盏,对玉儿给了一个眼神。   这时有人敲了敲门扉,笑道:“请问有人在吗?”   玉儿立刻几步到门前,伸手将半掩的门推开,那一瞬间,一个人影迅速闪了进来,动作之灵活,看来早就准备好要进来了。   玉儿竖起眼睛打量来人,来人却一笑:“抱歉打扰了,这医馆大白天,为何不开门呢。”   说着就要往里走,玉儿眼疾手快地拦住:“敢问这位公子,有何事情?”   那人看玉儿一介女流,又是丫鬟打扮,早不放在眼里,淡淡说道:“来医馆能有何事?你们掌柜的在吗,我要见掌柜的。”   那厢,孔玲珑合上了手里的账册,从椅子上站起来。   一瞬间,来人眼睛亮了亮。不知是不是这医馆灯光晦暗,他竟觉得眼前站起一位罕见佳人。   孔玲珑吩咐玉儿:“你去泡杯茶来。”   玉儿垂眸,“是。”   那人见状,也回过神,慢慢一笑,上前说道:“这百善庄的掌柜,何时换成了一位姑娘。”   孔玲珑淡淡地:“公子请坐。”   刚才一打量之间,孔玲珑已经发觉,来人竟然不是事先以为的青脸汉子,而是个完全陌生人。   然而即便在意料之外,她还是打算照常应对。   孔玲珑见那人目光四处乱瞟,便淡淡说:“我观公子面色红润,不像是有病在身,不知来医馆是想瞧什么。”   那人顿时看向孔玲珑,半晌嘴角勾起一丝阴笑来,却佯装做抬起手,作了一揖说道:“在下康玉人。”   然后便等着对面女子给个反应,他康公子的名号在京城从来就不是无名小卒,这女子刚才见到他不吱声,见到他报了名字,就该知道了。   可孔玲珑脸上没有半点情绪流过,她抬眼看了看他,说道:“康公子,有何事?”   她初到京城,只怕是皇帝出巡都不见得认得,一个小小的康玉人,她怎会知道。   康玉人脸色一僵,可对面女子表情实在无可挑剔,他想发作也发作不出。   心中冷笑,果然是个没见识的小医馆,瞎猫碰上死耗子罢了。   他从袖中拿出一个瓷瓶,便放到孔玲珑面前桌上,悠悠一笑道:“敢问这瓶药,是出自姑娘的医馆吗?”   看到对方拿出来的瓶子,孔玲珑已是认了出来,她看向对面康玉人一张脸上笑藏深意,便淡淡道:“是出自我百善庄,康公子莫不是来买药的?”   康玉人心头有些不舒服,居然真是出自这家名不见经传的医馆。若是依照他的性情,肯定不会再让这家医馆留着,可是想到华红绡来时的千叮咛万嘱咐,他勉强忍了下来。   康玉人从衣袖里拿出几张薄纸,直接就拍在了孔玲珑面前桌上,玉儿正端着泡好的茶过来,一见就吃了一惊。   孔玲珑瞥了一眼,都是银票,面额有一千两之巨。她不动声色:“康公子这是干什么,何况,我医馆中也没有这么多的药,可以卖给公子。”   一张银票一千两,桌上这几张,几千两,就算是十金一瓶的药,也够买好几药箱。   康玉人冷冷一笑:“这位姑娘,你也不必装傻,你只需要把药方给我,这些银子就是你的。”   玉儿这才明白过来,看向康玉人的目光多了一丝戒备。此人傲慢无礼,上来就拿银子砸人,还张口就要药方,难道他要便要给吗?   孔玲珑看向那些银票,青葱玉指就按了上去。康玉人傲慢,果然是眼皮子浅的小医馆,这几千两,足够他们几年的收入了吧。   可康玉人下一刻眼睛瞪出来,孔玲珑慢慢地把银票,退回了康玉人面前,“药方不卖。”   淡淡四个字,说的毫无情绪。   康玉人一怒,当即说道:“你这小女子,别不识好歹!”   孔玲珑看向他,眼睛里一点感情也无:“公子自己也是开医馆的,请问医馆的独门秘方,公子肯出售吗?”   康玉人顿时一惊,警惕说:“你怎么知道本公子开医馆?”   忽然又觉得孔玲珑之前都是惺惺作态,还假装不认识他,看来明明是早就认出了他,此刻还装相。   孔玲珑却冷冷的:“公子身上混合着起码数十种药材的气息,就算不是开医馆,也跟医馆脱不了干系,来我百善庄要独门秘方,公子不觉得犯了忌讳吗?”   “你!”康玉人再也按捺不住怒火,“你不就是嫌钱少吗?装什么清高,说吧,你想要多少?”   玉儿越发不满,居然拿钱砸到她孔家门上来了,这人脑子怕是不好使吧?   孔玲珑依然不动声色,说道:“独门药方,多少钱也不卖,康公子请回吧。”   康玉人冷笑起来,他来一趟,怎么也要帮华红绡把药方拿回去,眼前这小女子竟敢让他走,看来真是初生牛犊不知死,他堂堂康公子不给一点颜色,这女子还以为自己能有这个脸拒绝。   他一把抓过桌上那瓶药,在手心掂了一下,冷笑一声:“这么精妙的药方,你这小小的百善庄能配的出来?说出去谁信,不要到时候落得里外不是人,再求到本公子头上,可就没那么好运了。”   若是这药能为华红绡所用,她白芷医馆名号必会响彻京城,别的不说,这样神奇的药膏,若是敬献给宫里的娘娘们,华红绡以后在京中女眷的地位,必然如日中天,谁也取代不了。   所以华红绡从自己母亲白夫人那里,试验了药膏真的有效之后,就按捺不住急急地让康玉人为她想方设法弄到药方,只要能让百善庄闭嘴,以后这药方,就会成为白芷医馆的独门秘制。   孔玲珑慢慢抬头看着此人,虽然她不认识康玉人是谁,可是此人一身锦衣华服,再配着那目中无人的神情,显然是京中贵门子弟。利诱不行就来威逼的,此等行径还真是不齿。   她神情冷淡起来:“康公子,这药是出自我百善庄,一个医馆会不会被人信服和接受,自有药的效果来决定。想来公子此番上门,也是出于同等道理。”   康玉人实在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小女子,竟然脾气这般硬气,他已是许久没见过这样的女人,除了宫中的公主,怕是没人有这种底气。   可眼前这女子从衣着到配饰,都是他眼中的下等人,居然敢这样当面驳斥他,他心中的邪火被勾起来:“有句话叫敬酒不吃吃罚酒,百善庄前段时间得罪了锦衣卫吧?不知道再闹出点事来,这医馆还能不能安安稳稳在京城开着。”   锦衣卫,孔玲珑听到这三个字也是抬起了头,很好,眼前这人要是真有本事让她现在就对上锦衣卫,还省了她麻烦。   于是孔玲珑幽然说道:“恃强凌弱和仗势欺人都是一个道理,只是不知道康公子懂不懂这其中区别。”   康玉人气炸了,说他仗势欺人?他一个士族,欺负一个低下的商户,又怎么了,怪只怪出身命不好,他就是要欺压,又能把他怎么样?   康玉人怒极反笑:“本公子还没有见过这么不知死的,既然你们敬酒不吃,那就等着这药方,什么时候你们主动跪着献给本公子,本公子都不会稀罕!”   他说着要走,今天应该多带几个人来,至少硬抢也能把药方抢走。   孔玲珑说道:“慢着。”   康玉人冷笑转身:“怎么,改变主意了?”   孔玲珑手指敲了敲桌上的银票:“玉儿,把银票给康公子送去。虽然是士族,可是几千两银子,也不是小数目,我百善庄,却是不缺这个钱。”   玉儿就等着这一刻,立刻麻利地拿起银票,走到门前塞给康玉人,“公子拿好了。”   看这主仆二人间神色,没有人对这几千两银票有留恋,康玉人更是觉得被扇了一下脸,手里捏着银票几乎粉碎,转身狠狠跨出百善庄的门。   ☆、142章 玲珑计谋   孔玲珑敲着桌上账簿,康玉人走后,她已经看出此人高调,身份不难打听。所以康玉人的来路她也很快了解了清楚,口中慢慢念叨:“白芷医馆。”   玉儿从门外关门进来,匆忙说道:“小姐,打听清楚了,这白芷医馆背后有大靠山,所以才敢明目张胆来觊觎我们的药方。”   大靠山就是开医馆的是都督府千金,一个千金小姐,不在闺中绣房,却跑出来开医馆,这出风头的方式也是特别。   玉儿说道:“小姐,刚才那康玉人如此跋扈,他若是真的把锦衣卫招来,我们会不会功亏一篑?”   来到京城还没有站稳脚跟,就有这样的人来找茬闹事,这京城难不成专门养着纨绔子弟?   孔玲珑说道:“不会,他们不敢。”   玉儿诧异:“为什么不敢?”   孔玲珑淡淡勾唇:“他们有脑子,想一想就不敢了。”   被人闹出白芷医馆抢一个小医馆的独门秘方,那位都督府的千金小姐,还要不要脸面。一个女子出来开医馆,除了为自己赚取名声,没有第二个理由。   既然华红绡那么注重名声,又怎么会任由那个康玉人把事情捅大,最多是暗地里来一点小绊子。   玉儿就算想不通这一层,也相信小姐肯定是对的,小姐来京城,就不怕权贵以势压人,而最终,小姐想要救下龙安镖局那些人,也总要和那些大人物对上面的。   百姓的从康玉人气冲冲出门后,就私底下议论:“你们看,那个人是不是都督府的外戚康公子?”   “他去百善庄做什么?”   “就说这百善庄不吉利,先是招惹了锦衣卫那群阎王,现在连都督府的人都上门了,看来迟早关门。”   “你听说了没有,好像里面坐馆的大夫换了人……”   也不知是不是回应他们,就看到百善庄那半掩的门,忽然就从里面推开了,先走出来一个丫头。   然后一个背着药箱的少女,也从里面走出来,二人锁上了百善庄大门,就沿着城中街道开始走。   一路上路人纷纷注视,就看那背着药箱的少女面庞妍丽,神态自若,被这么多人一下盯着也没露出尴尬的神情来。身旁那丫鬟也是挺着胸膛,很是泰然自若。   众人这好奇心早就被勾起来了,这百善庄这两天一直是门扇半掩,众人早就想一探究竟,也有人传徐大夫好像不见了,只有一个女子在里面坐着。   但是这女子……可真是年轻啊。   有人低声道:“这女子是谁?该不是徐大夫的女儿吧?”   马上有人更低声:“不要胡扯,徐大夫虽然年岁大了,可膝下没儿没女的……”   这些议论传进玉儿耳朵里,她忍不住道:“小姐,说起来,徐大夫怎么没个儿女呢?”   孔玲珑转过身,忽然面对着众人。   众人吓了一跳,以为这少女终于生气了。   却看到孔玲珑微微一笑,对围观的人说道:“感谢各位这么多年对百善庄的支持,以后百善庄还会继续开下去,到时候希望各位继续支持。”   众人瞠目结舌,这姑娘说的是真的吗,百善庄还要开下去?难道今天都督府的人上门,不是想找百善庄的茬,还是要支持百善庄?   孔玲珑手碰到药箱上面:“这里是我百善庄独门秘制的去疤药,各位家中如果有人身上有去不掉的陈年旧伤,可以到我百善庄买一瓶此药,若无效果,十倍赔偿。”   众人看这少女眉眼间的清淡神色,说出的话却有力道的很,不由有人忍不住问道:“你到底是百善庄什么人?”   孔玲珑看着问话那人,声音像是从泉水捞出来的凛冽:“我是孔玲珑,这百善庄,包括京中的妙手堂,紫文轩,都是我孔家开的铺子,我千里迢迢从咸阳来,就是要把孔家的铺子,发扬光大。”   众人都看着这个少女,在今天之前,他们都不认识她,而在京城,孔家是什么也很少人知道。可是这番话,就像是在水池中心,砸出了一个大窟窿,所有听到的人脸上无不是嘴张的能吞下一个鸡蛋。   而孔玲珑说完这番话,就不再留恋,背着药箱带着玉儿穿过人群,在众目睽睽下走远了。   人群中哗然一片,“孔家孔玲珑?!”   “她刚才说百善庄是她家开的铺子!”   “我知道了,是百善庄背后的当家大小姐吧?!”   “怪不得呢,看刚才那气势,连徐大夫这几天都不出面了!”   众人热议不停,万没想到这几天在百善庄中坐馆的,会是如此年轻的一个女孩子。   ——   徐大夫和秀娘在家中,并不知道医馆今天闹出了什么,只是看天色渐晚,孔玲珑还没有回来,不由担心起来。   秀娘转身去了厨房,准备炒菜的时候不小心看了一眼右手虎口,顿时心里就咯噔。   她立刻放下勺子,抬起手仔细看了看伤疤,也不知是不是她错觉,好像那虎口处的疤痕,真的淡了一些。   正在讶异出神的时候,外面响起徐大夫的声音:“少当家回来了?”   秀娘立刻收拾起心思,赶紧把锅中的饭盛了出来,放到了准备好的碗碟中。   回到徐宅,孔玲珑放下药箱,徐大夫这才道:“少当家今日怎地晚了许久?”   玉儿看了一眼孔玲珑,道:“今天小姐在街上转了转,来京城这好几日,小姐还没看过呢。”   徐大夫立刻反应过来,便说道:“少当家若想逛逛京城,明日我就带少当家四处看看。”   秀娘端着饭菜走出来,笑了笑说:“孔小姐若想在这街上走,我可以陪着你去,难得来一趟,是该好好看看。”   孔家世代居住咸阳,距离京城实在遥远,孔玲珑能下定决心带着丫鬟一路走来,对于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来说,真是让人震惊又意外。   徐大夫还要说什么,秀娘拉了拉他的衣袖,对他使了个眼色。   吃晚饭后,徐大夫跟着秀娘进了屋歇息,徐大夫奇怪道:“夫人,你这是怎么了?”   秀娘抬起自己的手,递到徐大夫面前,小心翼翼道:“你可看出疤痕有变化?”   徐大夫不由一惊,下意识看过去,只见那虎口处,隐隐约约好像是不那么明显了。   秀娘说道:“我这只抹了两天,按理说不会这么快有药效……”   徐大夫立刻捧起秀娘的手,盯着仔细又瞧了瞧,其实并不是错觉,虽然淡,还是可以看出那疤痕和前几日有所不同的。   徐大夫立刻讶异地看向秀娘,秀娘也跟他目光交汇,都明白对方是没有看错。   徐大夫忍住心头涌动:“难道,少当家真的研制出了去疤痕的奇药?”   连京城这么多名医的医馆,都没有做出来的伤药,居然孔玲珑初到京城,就能拿出来这样的好药?   秀娘慢慢地对徐大夫说道:“实际上,我观孔小姐来到京城的行事,都是让人觉得惊世骇俗。可这些事情,她一步一步又像是早就计划好的,你想想,若这去疤药真有用,孔小姐想要重开百善庄,还会是难事吗?”   徐大夫刚才看过秀娘伤口,此刻又听秀娘这样说,心头已是复杂万绪:“我不怀疑少当家的能力,只是若百善庄重开之后,会不会树大招风,又引来祸事。”   秀娘沉默半晌:“这些都是你我不能左右的,总之,我倒愿意相信孔小姐一次。”   这女孩子眼神坚毅,对于要做的事也没有犹疑,年纪轻轻这样果断,说不准真的能做出扭转局面的事。   茯苓也笑滋滋的回来了,一回来就对孔玲珑交底,她身上的药箱打开,里面的药已经全部不见。   茯苓洋洋得意说道:“青马巷的情形和延庆街差不多,他们的楚湘馆买了一瓶试水之后,就想要垄断我们的药,我已是将百善庄的名字告诉了他们。”   楚湘馆就是青马巷那里的青楼,多是波斯来的妖艳名妓,这些人的座上宾囊括朝中各大贵族。   第一步要的就是把百善庄的名字扬出去,让三条街的人都知道京城有这么一家医馆存在。   孔玲珑道:“做的很好,明天起你先把延庆街的伙计撤回来,并告知延庆街的人,以后都不会再去街头卖药。”   这样一来,延庆街的青脸汉子,和他背后的势力青楼,想要再用药,就只能去百善庄。   抛砖引玉,徐徐图之,正是这计谋的高明之处。   茯苓一笑:“婢子明白,等到青马巷和朱雀街也上了勾,我们就可以把伙计都收回来了。”   可以预料,不要多久,百善庄必定客似云来,且想阻止都不可能。   这些事情,孔玲珑当然都是计划好的,她不是只有四肢的莽夫,她来京城是来救人,是要振兴孔家,若事先没有周全计划,救人不成,还把自己搭进去,这样赔本的生意孔门当家怎么会做。   孔玲珑目光幽幽的:“百善庄重新开业,必会引起背后祸害孔家的人的注意,我就等着他主动找来。”   就像引蛇出洞,蛇不露面,怎么杀蛇。   ☆、143章 占人药方   白芷医馆内,康玉人冷笑着把拜访百善庄的情形说了一遍,华红绡满脸不可置信。   “不过是一个小医馆,以前从没有听过这个名字,凭什么这么嚣张?”   看到华红绡质问,康玉人,眼前浮现过孔玲珑那张俏丽却冷漠的脸,一时腹中火烧:“何止是名不见经传,根本是得罪了不能得罪的人,说不准那药方也是假的!”   华红绡身体一震,药方不会是假的,她的母亲白夫人已经亲自确认过,药膏中起码有十几种名贵的药材,光是本钱就不止十两金,能做出这种药出来,也许本身就不缺钱……   华红绡忽然起身:“也许我们想错了,不该用七千两直接去买药方。”   康玉人看着这表妹,不知她又想出了什么主意,问道:“怎么,表妹还没死心?”   主要是药方诱惑太大,华红绡是都督府嫡女,这张药方,可以帮助她在宫中立稳脚跟。   华红绡目光闪烁起来:“表哥,要是钱不能让他们心动,我想到了一个法子,或许能成。”   康玉人看着华红绡满面的殷切,都是对药方的期盼,不由冷笑,慢悠悠趁着屋里下人都站的比较远,低声对华红绡说道:“表妹,不要以为哥哥不了解你在想什么,你的心思,还是想着能靠医术扬名立万,好嫁给那个夙夜家的少公子吧?”   华红绡脸上一红,斥责道:“表哥!你胡说什么!”   康玉人看到面前的佳人面泛红霞,已经越来越恼火,冷笑连声:“因为夙夜家族每一任主母,都是医术闻名天下的女眷,他们家族也只肯娶身份高的医女,所以表妹你从来没放弃过这个希望吧,白芷医馆也是你的垫脚石而已。”   华红绡顾不得羞赧,脸色青白地说道:“表哥,现在不是提起这个的时候,再说宫中那么多娘娘还有公主,这种药膏是每个女人都求之不得的,得到了它,我们白芷医馆以后在京城,就再也没有人能越过去了!”   这也是都督府白夫人的想法,费尽心思把白芷医馆经营成京城名气最大的医馆,又把华红绡打造成一个高贵出身的医女,都是为了那个目标。只要成了,以后都督府华家,将是名满世代的家族。   康玉人沉着脸,半天才问道:“你有什么想法?”   华红绡目光优柔,露出一抹笑。   ——   孔玲珑今天刚到白芷医馆门口,就看到一辆华丽马车在门前停着。   还有几个人趾高气扬地站在医馆的门前,一副来踢馆的样子。   玉儿正替孔玲珑拿着药箱,见状又惊又疑,下意识看着孔玲珑,难道,那些人这样快就招来了?   可孔玲珑看出来这些人虽然眼睛长在头顶上,一副傲慢之色,可绝对不是锦衣卫。   既然不是锦衣卫,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孔玲珑扬了扬头看着他们:“你们是谁,有何贵干?”   华红绡在马车里听着这声话语,心想表哥康玉人果然说的没有错,这医馆的女子竟然是个脾气很大的人。   可是脾气再大,也只是商女而已。   华红绡撩起了马车帘子,微微一笑:“请问,是……百善庄医馆的大小姐么?”   她本来想叫姓名,却忽然想起自己表哥走了一趟,连这个女子姓什么都没搞清楚,一时间尴尬,叫不出对方名字,便只能如此。   孔玲珑从那马车的装饰,就是到对方是士族家的小姐,目光也没有动容,说道:“有何贵干?”   又是这句话,华红绡有些不自在,眼神示意了一下门口堵着的家丁。   其中一个家丁傲慢说道:“你先把医馆打开,我们小姐有话和你们说。”   把医馆打开还要堵在门口目中无人,这些士族的做派可真的都是一个样。孔玲珑看也没看那个家丁,脚也没有动,就说道:“有什么话在这里说吧、”   光明正大的话,有什么不能说,非要开医馆进去,又有何居心。   华红绡脸上挂不住,心想表哥说的果然没错,她今天就是想表现的礼贤下士,才亲自坐马车过来,若非如此,她不必现在还忍着。   家丁怒喝:“大胆,这位是我们都督府小姐,你竟敢让小姐在大街上和你说话,你有几个胆子?!”   孔玲珑看着那辆马车,华红绡已经把帘子放下来,对家丁的话也没有否认。   玉儿心道,都督府小姐,那不就是……   正这么想着,只见孔玲珑已经上前一步,对家丁说道:“让开。”   家丁正要发作,却看见孔玲珑拿出了钥匙。   家丁忍着怒气把门的位置让开,孔玲珑慢慢地打开医馆上的门锁。虽然开了门,但却完全不像是被都督府名头吓到的样子。   玉儿立刻背着药箱走进去,孔玲珑用肩头抵开了门,这才转头看向马车:“请进吧。”   这样冷漠的商女,华红绡从未见到过。   华府的丫鬟把她小心搀扶下来,那些家丁更是一开始就把紧医馆的门,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所谓礼贤下士,大概对华红绡这样的女子来说,做到这样就算是不错了。   孔玲珑也没做声,看到华红绡扶着丫鬟弱不禁风的走进来,就说道:“玉儿,泡茶吧。”   玉儿瞥着进来的人,问道:“小姐,泡几杯。”   孔玲珑说道:“一杯就行了。”   只来了一个主子,丫鬟随从却有数十人,这种排场,她们小医馆也招待不起。   华红绡忍着不气,真是小家子气,泡茶都这样吝啬,何况这样的医馆里面,能有什么好茶不成?   玉儿转身去泡茶,华红绡身旁的大丫鬟,立刻站出来,高声说道:“这是我们都督府大小姐,也是白芷医馆的主人。”   白芷医馆的主人,这才是正身份,只要来到京城,开的还是百善庄这种医馆,会有人不知道白芷医馆的华红绡华小姐么?   孔玲珑慢慢说道:“华小姐这样的身份,不知来我们这小医馆有什么事呢。”   其实这话从门口就问过了,只是华府的人只顾着摆派头,到现在也一句正话都不说   玉儿把参茶放在华红绡的手边,可华红绡并没有看一眼,只是端着神色,良久露出端庄的笑来:“敢问这位小姐,怎么称呼?”   孔玲珑看了看她,道:“我姓孔。”   华红绡立刻道:“原来是孔小姐,冒昧打扰,还请孔小姐见谅。”   玉儿心想,见不见谅人都来了,上次那个康玉人拿出银票砸人,这次来了当家大小姐,莫不是要拿更多的钱来砸人?   华红绡看孔玲珑主仆二人都是一般神色,觉得自己也受不住这样的冷遇,索性直接开出条件:“孔小姐,上次我那位表兄不懂人情世故,如有冒犯了孔小姐,还请见谅。我们白芷医馆并不是仗势欺人之辈,药方既然是小姐的百善庄研制出,我们自然不好占为己有,所以此番也是想要补偿孔小姐。”   玉儿都有些听愣了,这都督府的华小姐绕这么大弯子,还要补偿她们,不知道要怎么补偿?   孔玲珑唇边也浮现一丝弧度,看着华红绡:“华小姐言重了,我们并没有觉得被冒犯。也不用小姐补偿。”   康玉人并没有在百善庄占到便宜,凭他也冒犯不了孔玲珑。   华红绡仿佛没听见,说道:“孔小姐的百善庄能研制出这种方子,显然不同寻常。红绡自己也是浸淫医术多年,知道有一身好医术,却不被人所知的孤寂。百善庄有此良药,实在应该发扬光大,而红绡的白芷医馆在京城,也是略有薄名,很想帮助小姐一二。   玉儿听着有点不是味道,正要警惕,却听孔玲珑问道:“小姐打算怎么帮?是要帮我百善庄宣扬此药吗?”   华红绡忽然挺着胸膛,说道:“孔小姐,不瞒你说,白芷医馆经营到今日,也是亏了许多回头客。他们都只认白芷医馆的独门制药,若孔小姐不吝,和我白芷医馆合作,这祛疤膏药,大可以说是和我白芷医馆一同研制出来的,有我白芷医馆牵头,百善庄的名头必会大震。此去疤药的用途,也远会比现在广的多。”   孔玲珑这时才露出了然神色:“原来如此。”   玉儿张大着嘴巴,她懂了!这番话虽然添加了许多装饰词,绕了这么一大圈子,可是跟康玉人甩了银票买药方的行径,实在是异曲同工之妙。   华红绡早就想好了这一番说辞,她想这粗浅的商户之家,可能是不缺钱,但是扬名立万,锦绣加身,是怎么都能打动的,自从她白芷医馆扬名了京城以来,许多医馆也是巴巴地捧着药方,想要寻求合作,最后都不了了之。   这次,若不是孔玲珑的药方实在诱人,又合了女子的需求,她也不会以重利诱之。   玉儿把目光投向自己小姐,孔玲珑面上仍是淡淡的,看不出喜怒来。   这让华红绡也骤然没底,她忽然就说道:“而且,听闻百善庄前些日子和锦衣卫之间有一些误会,请孔小姐放心,和我白芷医馆合作之后,我会托人去锦衣卫那里说和,一定能把这中间的误会解开。”   得罪了锦衣卫,平头百姓只有死路一条,为了药方,她不介意保着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商户们。   孔玲珑这时轻叩了一下杯子,笑了笑,看着华红绡说道:“华小姐的好意,我代表百善庄心领了。只不过,百善庄是我孔家的铺子,我孔家虽然不是靠着医术起家,可是祖上也定下了一条规矩,门下的医馆和药铺,所有药方都是独门,且不会与人分享,是以,小姐要跟我们合作的要求,我们是不能够答应的。”   华红绡以为自己没听明白,看着孔玲珑含笑的一张脸,越发觉得不对劲:“孔小姐,那可是锦衣卫,我白芷医馆可以从中帮小姐解除跟锦衣卫之间的误会。”   若没有强大如她都督府的靠山,这些凡俗百姓想摸到锦衣卫的衣角,都是不可能的。   孔玲珑点着头:“是的,我也相信京城天子脚下,锦衣卫才有王法束缚,我百善庄本本分分做生意,当不至于再有误会。”   她最不需要的,就是和锦衣卫解除误会。   都督府的家丁丫鬟都好像看着一个不识好歹的粗鄙商人,在她们眼里,孔玲珑和百善庄,都是不可理喻的。   华红绡终于忍不住从椅子上站起来,脸色拉着:“孔小姐,希望你不要因小失大。”   一张破药方,就算再珍贵又如何,她白芷医馆能给她的,已经是厚礼相待了。   孔玲珑目光依然平淡,看着华红绡也没有变化。   华红绡被人捧为医仙圣女,早就受不了这样的漠视,拂袖就从百善庄内离开。   ☆、144章 来者是客   华红绡出门以后,玉儿心想。此都督府的大小姐可真是厚颜无耻,能将占人药方的事情,说的犹如给了人天大好处,难道这京城的人,都是这样的能说会道吗?   孔玲珑也对玉儿说道:“不要再等了,今天就告知茯苓,把青马巷和朱雀街的人手都撤回啦。”   没想到蛇没上钩,先招来了觊觎的眼睛,药方要扣在百善庄手里,也只能在百善庄卖。   华红绡气愤得很,回家就告诉母亲白夫人,白夫人也很诧异,华红绡能想出和百善庄合作的主意,已经是相当不错了,一个小医馆想要扬名,和白芷医馆合作是再好不过的机会。没想到居然都放弃了。   白夫人也觉得可惜,这祛疤的药方非常精妙,要不是她自幼学习医道,也未必能辨别出这药膏的成效,现在想要帮助女儿拿到这药方,却想不到踢到一块硬板。   白夫人诧异说道:“不为七千两所动,也不想借着白芷医馆扬名,这个百善庄想要什么。”   不过都是名利二字,百善庄还能逃脱这两者之一吗?   华红绡心口堵着气还没消,“女儿想帮他们摆脱锦衣卫,竟然都不识好歹,就算她们真的有药方在手,也不会有人敢去买,这百善庄分明就是蠢人办蠢事。”   想到那么精妙的药方,就此沉寂,华红绡和白夫人一样,都肉疼不已。如果是她们有药方,该发挥出多大的能力……   白夫人思忖片刻:“我怎么想也不对,一个小医馆,怎么会让锦衣卫亲自出手呢。红绡,让母亲派人探一探底细,看看百善庄的背后,是什么人在当家。”   也许她们就是输在知己知彼上面,应该事先打探清楚百善庄的来龙去脉,才能找到软肋。   华红绡把希望都寄托在了母亲身上,只有拿到药方,她才有机会接触宫中权贵,才有机会……接近那可望不可即的夙夜家。   ——   青脸汉子走到宅院里,那个满身风尘的妇人,就在院子里等着,紧张问青脸汉子:“怎么样?”   青脸汉子阴沉摇摇头:“人都散了,三条街上没有人再来。”   妇人闻言不住地叹着气:“这可怎么办,你买来的药,已经都用的差不多,得想想办法才是。”   青脸汉子沉吟,看向了妇人:“怕是,我们只能去百善庄买了。”   妇人来回踱着步:“我们这样儿的身份,若出现在医馆那种地方,怕是不妥吧?”   青脸汉子却冷笑了起来:“妈妈与其担心这些,我倒觉得,这百善庄就是在故意吸引我们这些人去做生意,你看他们选的地方,除了我们延庆街,青马巷和朱雀街我听说跟我们情形几乎都一样,一家医馆,主动想做青楼生意,妈妈还觉得这里头没有点问题吗?”   这样的药,现在已经成为了三大头牌青楼楚馆的秘密,且只有青楼秘密采买。这一行的人,哪个不是心生九窍,只怕早就把百善庄的来路摸了个清清楚楚。   妇人脸色变了又变,最终沉冷下来:“毕竟是一家医馆,因何要自降身份,研制我们这些人用的药。”   说是去疤药,可是楼中的姑娘们往身上一抹,就知道此药最厉害的功用在哪里。   医馆这种门庭,跟她们怎么也不是一条道的,难道说真是为了赚钱,就什么也不在乎了?   青脸汉子已经冷峻起来:“是与不是,自有人替我们先探探底。”   青脸汉子所说的,正是青马巷中的楚湘馆,这一行没什么秘密,楚湘馆的头牌林姑娘,最近和宫中一位不可说的贵人缠上了关系,一步登天和悬崖万丈,从来都是粘合在一起的。   那位贵人,恰恰对房中事有另类的嗜好,楚湘馆也只有林姑娘一个人能镇得住,可是,想必那一身的伤,早已让楚湘馆的鸨母操碎了心。   现在百善庄研制出了这等奇药,她们岂还会放过?   城中街道那群人,骤然就发现,今天一大早上,一向门可罗雀的百善庄,竟然刚刚打开门,就立刻从东巷口冲出好几辆马车,直奔着医馆门口。   马车上面更是两两三三下来人,慌不迭就进了医馆。   这距离孔玲珑在大街上自承身份,还没过去几天,众人就看见这样奇景,顿时也不做生意了,立刻伸长脖子恨不得看见医馆里面发生了什么。   那些人进去,真的是求医的?   可那群人个个身强体壮,要生病也不会一起生病啊?   孔玲珑今日,依然只带了玉儿,主仆二人就在医馆的柜台后坐着,   进门的是个三十上下,风韵犹存的女人,穿着绮罗绸缎,身上淡淡却迷人的香气。   她的目光,一眼就扫到了柜台后面坐着的孔玲珑,那一刻有些吃惊,开这医馆的,竟是如此年轻的女孩子。   这让隽娘心里有一丝疑虑,这个一看就是良家女子的女孩子,真愿意和她们这些人做生意吗?   她还在犹疑当中,那厢孔玲珑已经抬起头,淡淡说道:“既然来了,请坐吧。”   隽娘一愣,这个女孩子面色如此平静,一点波澜也没有。   想到听来的一些传闻,隽娘微微一笑,施施然就在椅子上坐了。   “玉儿,泡茶。”孔玲珑一边从柜台后面走了出来。   隽娘暗暗打量,先前她第一眼以为是个普通良家女,而且孔玲珑的年纪也太超出她意料了。   门口,另一辆马车,里面一个人道:“没想到叫楚湘馆抢了先,那个隽娘怕是早就在巷子等好了吧?”   有人问:“那咱们还进去吗?”   那人说道:“当然不,要进去也得等她的人出来了,我们不能跟楚湘馆撞到一起。”   都说同行是仇敌,私底下互相清楚不代表明面上也一团和气。他们都是为了求药来的,既然如此,先来后到又怎么样,只要拿到东西也不必争这一口气。   玉儿的态度和之前便不一样了,像对待真正客人那样对待隽娘:“请用茶。”   隽娘看着医馆只有这主仆二人,大小姐和丫鬟都是一副镇定自若的神情,就觉得有些意思了。   孔玲珑看向了她:“请问姑娘有何处不适?”   隽娘一愣,不是因为她问自己有什么不适,而是她称呼自己为姑娘。她的确不曾梳妇人头,未嫁女子,都称姑娘。   可是,她自己的年纪摆在这里,这女孩子竟能如此坦然喊她姑娘,言语间也没有一丝勉强。   隽娘柔柔一笑:“实不相瞒,近日总觉得身子乏力,也不知道什么原因。”   孔玲珑看了看她伸出来的手,问道:“可要诊脉?”   隽娘眨着眼睛:“自然好。”   玉儿听闻,便朝隽娘笑了笑,“若要诊脉,小姐收问诊费一两。”   隽娘目光动了动,然后才从袖中拿出一枚散碎银子,放到桌边:“有劳了。”   比起十金一瓶的药膏,这问诊费一两,算是便宜的很了。   孔玲珑从椅子上起身,来到隽娘跟前,伸手扣了她脉门,仔细诊断起来。   隽娘等她说话,以此才能做进一步判断。   孔玲珑诊了脉,看着隽娘:“有些气味闻多了伤身,姑娘还是每日出去透气走走,饮食清淡一些,就不至如此了。”   有些气味闻多了伤身……隽娘一笑,拉下了衣袖,悠悠说道:“看来小姐已经知道我的来意了?”   孔玲珑点头:“知道。”   隽娘也放松下来,楚湘馆内都是脂粉气,若常年待在那种地方,只是胸闷乏力,还是轻的。所以说风尘女子多短命,和这些不无关系。   “那我就直说了。”隽娘柔柔地开口,“贵医馆那祛疤的药膏,着实是我们这些女子的一剂良药,若小姐肯割爱,多少钱我们都好商量。”   孔玲珑仔细听着,虽然都是拿钱买,但是隽娘这种,和康玉人那种侮辱显然不同,她看向隽娘:“医馆开药,本就理所应当,至于卖给谁,也是有需要者为先。”   隽娘目光动了动,有需要者为先,她们三条街的人就是最需要的,难道说,这家医馆真的是特意为她们卖的药?   她立刻笑道:“不知小姐肯开多少价码?”   欢场女子都精明,她们每一家都想要把药买断,但是都知道不可能。所以都想为自己争取最大利益。   孔玲珑认真看着隽娘:“我这药制作工序繁杂,所以每天限量售卖,如果只是零散,对我们都不算有利。我这里有一份契约,一份一百两金,每月供你们十瓶药膏,当月一号来取,若你们接受,我百善庄也会保证药膏的供应。”   果然是孔家大小姐,一张口就是大笔生意。最主要是,隽娘眼睛亮起来,这种长期稳定的供药对她们来说是再好不过,事前她想的,也正是这种方子。   隽娘几乎毫不迟疑:“小姐爽快,我们答应了。”   孔玲珑点头:“好,玉儿,把拟好的契约拿来。”   隽娘痛快地在契约上签了字,还留下了自己的私人名章,正要把契约拿走,孔玲珑手指按在上面,看着隽娘。   “今日来者是客,隽娘你又是第一家,所以价不欺民,若是有旁人还在,这契约自然也会不同。但只要百善庄开一日,这份契约就有我孔玲珑亲自认下。”   两个女子四目相对,隽娘眸光幽深,她嘴角勾起:“孔小姐的人情,隽娘在这里承了。”   有人情,才有来往,钱倒在其次。   ☆、145章 上了大当   等到至晚方归的时候,孔玲珑手上已经握了三张契约书,总价值六百两金。   随着三家来的顺序,孔玲珑收了第一家一百两,第二家二百两,第三家三百两。没有一家觉得肉痛,这份契约对他们简直是及时雨。   等徐大夫问及的时候,玉儿笑呵呵地说:“我们小姐挣了六百两金,每月六百两。”   徐大夫跟秀娘差点没忍住,二人的神情不像是喜,倒像是受惊过度的脸色苍白。   徐大夫自己开了百善庄十几年,六百两金是他几年的营收。   “少当家你!”徐大夫颤抖着自己的话,看见孔玲珑把手里的药箱交给玉儿,就进屋去了。   秀娘紧紧握着徐大夫的手,脸色已经是失尽端庄。   徐大夫忍了忍,看看那扇门,还是踱步走进去,看到坐在桌前的少女,他忍不住开口:“少当家,契约书可以给小的看看吗?”   孔玲珑看着徐大夫,略一沉吟,从身上拿出了刚跟三条街签署的契约。   徐大夫立刻拿起来从头到尾慎重一字字看了遍,看到底下落款时候,果然如预想中血色全无。   “少当家、这……这如何使得?”徐大夫不知自己如何开口。   孔玲珑看着他,原本这契约书,她回来就可以交给百善庄真正的掌柜,徐大夫掌管。可是正如她想的那样,这三张契约书,不是人人都能接受,首先来自的阻力,就是百善庄自身。   孔玲珑望着徐大夫的神色,静静地道:“有何使不得?”   徐大夫话语梗在喉间,特别是他看到少当家坦然无比的神情,更觉得心口像是被什么压住了一样。他越来越感到苦涩:“少当家,徐某人没有什么经商的才能,也没有能力给百善庄带来真正的收效,说到底是我无能。少当家可以因此撤了我这掌柜,我都没有怨言。”   这话说的够委婉,却也意思表达的很坚决。孔玲珑想要跟青楼这种地方合作,以赚取盈利,还不如把他这个掌柜给撵了呢。   孔玲珑沉静片刻后,嘴角却是淡淡勾起:“徐掌柜这意思,是在怪我?”   徐大夫再次苦笑:“小的并不敢,少当家是孔家的天,想要不惜一切为孔家盈利的心里,小的很明白。但是,所谓经商,若是失了道义,便是赚的再多,也终不能长久。”   孔玲珑看着他,这是她第一次被外人教导经商之道,不可急功近利,要长远发展。   徐大夫今天实际也是冒着被孔玲珑厌弃的风险了,只是他经营百善庄十几年,觉得还是应该提醒少当家一下。   孔玲珑并不生气,应该说,徐大夫这些想法都是在她意料之中的。她于是也如意料那般开口:“徐掌柜,你可是觉得,我与青楼合作,是在败坏孔家的名声?”   徐大夫脸上僵了僵,却并没有反驳。孔家虽然在京城名声不大,可是整个孔氏的商业,是极有口碑的,不然也不会远到漠北,都有孔氏的分号。若只贪图眼前利益,孔家无论如何不能坐大。   孔玲珑点点头:“我明白徐大夫的想法,徐大夫认为这祛疤的药方,即便能带来巨大利益,也不应该卖给青楼那种地方。可是,我之所以愿意卖,也便是在想,为何青楼这种地方,我孔家就一定要避而远之?”   徐大夫都被说的懵了,他发现他完全不了解这女孩子的想法,什么叫为何青楼就一定要避而远之?这难道不是世人皆知道的吗?   孔玲珑盯着徐大夫的面孔,慢慢就说道:“我孔家的家训是,不做损人利己的生意,做生意,要与人方便自己方便,更不可自毁名声自作自受。——徐掌柜一定觉得,这三条我都违背了吧?可是不是的,和青楼的这三笔买卖,我们没有违背哪怕任何一条。”   徐大夫张张嘴,想说什么,又觉得嘴里发苦,他承认可能他真的老了,竟一句比一句听不懂孔玲珑在说什么。   孔玲珑目光里夹着寒芒:“世人都道青楼女子,戏子无情,世间最低贱的就是她们。徐掌柜开我孔家医馆,自有一颗仁心,对眼中见的疾苦之人想必很是同情。可是我告诉你,楚湘馆那位现在最红的当家头牌蒋如月姑娘,原本是良家官宦女,父亲官拜七品司马人,更是自小和表哥婚配,却在及笄那一年,因为父亲坚决判一位杀了人的富家子斩刑,在案件卷宗上报刑部的时候,被富家子的爹买通刑部官员,替换了关键证据。蒋如月的父亲,因此被打入天牢,还成了那原本该死之人的替死鬼。蒋如月母亲早亡,被继母赶出了家门,无奈之下投奔青梅竹马即将婚配的表哥,本以为表哥会怜惜自己,却没料到,反被花言巧语灌下迷药,等到醒来已经沦落烟花之地,身子还被人夺去。从此蒋如月受尽青楼鸨母的欺凌,甚至不能寻短见,因为鸨母将她灌了哑药,终日派人看守,一发现她有寻死举动,就严加拷打,更是把蒋如月身边伺候的丫鬟拖出去直接杖毙。如此几回,蒋如月只能听凭摆布,到后来她逐渐习得生存之道,明白只要她一笑,就有更多的人为她豪掷千金。这也正是鸨母想要的,蒋如月出身千金,又有貌美容颜,想要成为摇钱树的头牌,几乎轻而易举。蒋如月成了头牌,逐渐能接触到贵门的贵客,这些贵客也只肯捧蒋如月的场,所以蒋如月利用这些贵人的手,先后杀了继母和表哥,报了自己的仇。”   孔玲珑的声音缓慢下来的时候,会维持一种不变的声调,这种调子会给人银针钻入皮肤的感受。   徐大夫已是听的心惊肉跳,脸色也早已从白变成了青色。   孔玲珑偏偏目光平静,说了那么一长段口气都没喘一下:“徐掌柜是不是觉得蒋如月也算痛快了一回?可那是你不知道她付出的代价,就好像世人都看不起青楼女子一样,仿佛她们一天踏入了那个地方,就永远也出不来了。这京城的人,人人心里都有一道算计,何况是那些贵人们,蒋如月貌美有才情,那些贵人迷恋她,可是,所谓的迷恋,就是日日往蒋如月身上招呼鞭子,烙铁以及其他一些贵人们喜爱的物事,因为蒋如月只是个青楼花魁,只要给了钱,就总能让他们得偿所愿。他们帮蒋如月报了仇,蒋如月就要用自己来偿还,很可能还是十倍百倍的还,直到蒋如月这条命没有了,或者不在了,他们要的偿还大概也就够本了。”   徐大夫声音颤抖,一下从桌边站起来:“少当家,你不要说了。”   孔玲珑凝望着徐大夫,声音比刚才都要缓慢,像是拉长的轴线:“蒋如月是很惨,其他还有西子楼和风入画,她们的头牌姑娘,身世来历更是无法说清。我孔家做生意要利人利己,这三家秦楼楚馆,每一家都拿得出巨额的钱财,也每一家都实实在在需要这祛疤的伤药,对她们来说,这祛疤药,正是救命药。”   徐大夫痛心疾首,有一点说对了,他开医馆,最见不得受苦受难之人,这番话真是把他心都说出血了,这些个,这些个落入风尘的女人,他或许是知道她们身不由己,但是被孔玲珑这样平淡道来,他却觉得好像在看杀人现场一样血淋漓。   他深吸了一口气,青楼需要伤药救命,孔家需要盈利赚钱,两方都得到了想要的。   这正是利人利己。   “少当家,”徐大夫终于开口,“是徐某人目光短浅,没有看到这背后的因,这三张契约,少当家签的好。”   孔玲珑看着他,慢慢抿起嘴角,徐掌柜这样的人恪守本分,只消对他说明,就能获得他的体谅。比较起来,她倒是希望孔家多一些这样的掌柜。   徐掌柜抬头看孔玲珑神色又陷入所思,也不再多言,默默退了出去。   只是心中,依旧觉得怅惘。   徐掌柜离开后,孔玲珑看着手边的三张契约,这契约是保护伞,也是来京城的敲门砖。而百善庄始终仅仅是第一家,她以后要查看的其余十几家孔家商铺,未必个个都有徐掌柜这样好说话。   想了想,孔玲珑将三张契约书亲自收了起来。   ——   都督府之中,白夫人冷笑着,把查到的东西放到华红绡面前:“女儿,你这次可上了大当了,你可知道,那百善庄背后的主人是谁?”   华红绡紧盯着那张纸:“是谁?”她实在想知道究竟是谁那么胆敢羞辱于她。   白夫人拉开扇子,目光也不见几分善意:“你听过咸阳孔家吗?”   华红绡皱着眉:“母亲说的是哪个,女儿从没听说过。”   白夫人哂笑:“这咸阳孔家,可是商贾里的巨富,她们家富到什么程度,女儿你想都想不到。难怪你那七千两在人家眼里连个水花都没激起来,你可还记得你出生那年,母亲对你说过,你父亲想要帮宫里走一批木材的事?”   华红绡立刻瞪直眼:“那又如何?”   白夫人说道:“当年你父亲求助无门,各大门阀都不肯接这个烫手山芋。后来……正是这孔家的人接手,为此,你父亲感激涕零,就差没上人家门头拜谢了。”   华红绡愤怒而起:“父亲好没有骨气!就算那个商户帮了忙又怎么样!我都督府也是付了酬劳,商人本就是钱货两清,他居然、居然……”   华红绡说不出来,议论父母这种事,她到底还是心虚几分。   白夫人示意女儿:“问题正是在这里,各大门阀觉得烫手的东西,孔家转眼就解决了不说,那孔家的当家老爷子,更是分文报酬不取,只说举手之劳。这份人情就此记下了,你说呢?”   华红绡气愤地坐下:“什么举手之劳,我看孔家就是利欲熏心,故意叫父亲欠下这个人情,其实居心叵测。”   华红绡越想越觉得对,区区商户才不可能有这种施恩不图报的胸襟。根本是算计好了她们都督府。   白夫人看着女儿,心里也在想很多,真是没想到世事这样凑巧,“把你堵回来的孔小姐,就是当年那孔老爷子的孙女。”   华红绡道:“她们孔家沆瀣一气,就是要算计我们都督府,母亲,我们才不怕了她!”   半年前,夙夜家那位当家主母云夫人,突患重病,那位少公子为了救母,悬赏天下求药,白夫人跟华红绡也以为这是一个绝好机会,曾经上门拜访过,奈何她们也治不了病。   悻悻然回来,就听闻那位少公子离京的消息。   几个月后那位少公子归来,不知为何云夫人的病就慢慢好起来,自那以后都说少公子找到了治病灵药,才挽救了危局。   华红绡把手帕搅紧,咬着下唇道:“母亲,这次的机会女儿不能再放过了,   白夫人说道:“那孔家能成如此巨富,做生意必然有一套,这个孔家小姐也明白,一张药方价值连城,卖了自然不值钱,她也一定会牢牢把药方掌握在自己手里。”   华红绡不屑,愤愤不平的道:“再富也是贱门,那药方她拿着最多是赚取黄白的阿堵物,可女儿有它,却可以大有作为!”   白夫人如何不了解女儿心思,她想了一想,外头这时突然闯进来一个小厮。   白夫人正要呵斥无礼,华红绡忽然眼睛一亮,看见来人是自己安排守在百善庄的眼线。   连忙问道:“可是有什么事情?”   ☆、146章 一桩交易   那小厮连忙笑开眉毛:“启禀大小姐,夫人,大小姐吩咐小的等去百善庄守着,今早上果然来了三辆马车,那些马车故意没标明身份,在百善庄里待了好一会儿才出来。小的们立刻叫人跟上其中的一辆,发现,那辆马车竟然是……那种地方出来的。”   华红绡狐疑:“哪种地方,说话怎地也不说清楚?”   白夫人扫了一眼那小厮,小厮慢慢启齿:“回复夫人,是青楼。”   母女两人都大吃一惊,特别是华红绡,脸上竟然现出青红相接的不可思议。   白夫人反应最快,手臂一挥让小厮离去。脸上露出凉丝丝的一笑说:“果然是会做生意,把药卖到那些地方去,真是任谁也想不到。”   华红绡不可思议之后,就盯着白夫人狠狠啐道:“母亲?你将那孔家说的恁么样高洁,他们根本是自甘堕落,为了钱都堕落到跟青楼那种地方合作了!”   白夫人眼角有狭芒的光:“倒是想不到,那位孔家的小姐,年纪小小,倒有这样的魄力。”   这世上,那里面的女人最有钱,别说一瓶十金,就是百金和千金,她们也不会心疼的。因为花的本就不是她们自己的钱。论到销金窟,哪里比得上那种地方?   “母亲!你还说她!”   华红绡再也忍不住,这是在说,她们都督府,还比不上青楼吗?!   现在在华红绡眼里,孔玲珑就如地底的污泥不堪入目,和她都督府,和她全然不能相提并论。   白夫人冷冷看了女儿一眼:“商户之家,眼中除了钱,还有什么?鼠目寸光,也好,你也不用再惦记药方了,何必跟这些低贱之人为伍。”   低贱,说的一点不错,孔玲珑那样的门第,那样的人,就只配的低贱二字。   回到自己小院子以后,华红绡想到自己这几天为了这张药方食不下睡不好,白激动一次,却竹篮打水。   华红绡她满肚子火:“这么好一张名贵的药方,就这样糟蹋了!”   这孔家想钱想疯了,居然干出这样的事来,公然给青楼中女子送药,当真是不要脸了吗?!   更可气的,下午白芷医馆一个丫鬟来给华红绡回报,“大小姐,大事不好了,城中现在到处是流言,说我们白芷医馆觊觎一家小医馆的祛疤药方,对方却不肯卖给我们,反而和最大的几家青楼合作,这是表明我们堂堂医馆,在对方眼里还不如青楼这种地方大方。今天还有人上门来问我们是不是银子出的太少……”   华红绡最名贵的一个青釉瓷瓶摔的四分五裂,她恨得五官扭曲:“你再说一遍、城中现在说什么?”   那丫鬟又把话重复一遍,还故意埋怨道:“那些人一个比一个说的难听,真是气死人。大小姐,您快想想办法吧。”   华红绡只想提剑杀了孔玲珑,她虽然去了百善庄,但被拒绝后,也没有敢四处宣扬,这传闻必然是从百善庄传出来的,孔玲珑,这贱商之女不卖药方就算了,竟然还敢故意把话传出来,让人羞辱白芷医馆。这口气,无论如何忍不下。   “你马上备马,我要出去!”华红绡高声吩咐。   ===   百善庄中,玉儿也有些不悦,对孔玲珑说道:“小姐,是谁把这件事传的人尽皆知,现在还有人说我们是专门给青楼开的医馆,”   这话真是不好听,把人分为三六九等不说,更是歧视百善庄。难道医馆就只能给达官显贵们看病?   孔玲珑之前让人调查三大青楼的背景,由此得知了里面女子的遭遇,玉儿认为,这些女人都这么可怜了,况且是真金白银花钱买药,外面那群人凭什么嚼舌根子。   孔玲珑看天色渐晚,已经收拾好了药箱,说道:“这几日我们不要出现在他们面前了,从后门走吧。”   有些不必要的搅扰,还是要避开为好。   主仆二人从后门出来,刚把门锁好,就看到僻静的巷子里,此刻多了几张熟悉的冷漠脸。   华红绡也不蠢到家,她怒气冲冲,却直到克制自己,这一次既然是来找这孔玲珑算账,就不能再冒风险把事情闹大,索性带着人来这后门守株待兔,果然等到了。   孔玲珑肩上还扛着药箱,见到这华红绡,心里首先转过了几个念头。   华红绡以为她见到自己多少会几分心虚,想不到半点没有,不由怒火更旺了几分:“孔玲珑!本小姐一片诚心待你,还想为你百善庄扬名扬厉,你却背地里传谣言抹黑我白芷医馆,如你这般的女人,可真是阴险又歹毒!”   玉儿还没从再次见到都督府小姐的惊讶中回过神呢,就听见这噼里啪啦一通话,顿时红了眼:“你,你说什么?!”   她家小姐阴险歹毒?这都督府的大小姐脑子是进了水还是怎么地?   孔玲珑道:“玉儿。”一边把药箱递过去。   华红绡对孔玲珑怒目瞪视。   孔玲珑慢慢看向华红绡:“华小姐是否误会了什么,我不曾听过什么白芷医馆的谣言。”   华红绡怒道:“少装蒜!之前我白芷医馆虽然想要买你的药方,可是不代表我白芷医馆就跟你这小小的百善庄是一样的。即便没有你的药方,我白芷医馆也有无数精妙的配方,你却故意借着抹黑来抬高自己的身价,果然是无耻商户会做的事情!”   玉儿咬牙:“你不要越说越过分,谁是无耻的商户了?”她实在见不得小姐被骂,小姐自从继任孔家以来,背负各种担子就罢了,这次来到京城救人,竟然还要被个千金小姐当街羞辱。   孔玲珑并不生气,她也不会为这点程度生气,华红绡的愤怒货真价实,联想之前百善庄听来的传闻,她便心平气和说道:“华小姐,不管白芷医馆听到了什么传闻,都不是从我百善庄传出去的。”   华红绡冷笑着:“你果然能装,当初只有我跟你,你说不是你,难道本小姐就会相信吗?”   孔玲珑平静道:“华小姐这话说的不对吧,首先并非我和你,当日华小姐带来的下人家丁,就有十几人之多,这么多张口,华小姐怎么知道没有一个漏了风声?”   华红绡勃然大怒:“大胆!你在侮辱我都督府的人?”   孔玲珑的目光带着冰凌:“那华小姐怀疑我们百善庄,难道不算侮辱吗?”   华红绡气的浑身发抖,“好,果然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跟你这个低贱的商户之女就没什么好说的,等我抓你去见官,你就什么都照实说了!”   随着她一声示意,都督府里带过来的人立刻朝孔玲珑移动了过来。   玉儿立即拦在孔玲珑身前,抱紧药箱,准备必要时候就用药箱砸出去。   孔玲珑脸色也冷了下来:“华小姐,此处虽然小巷子人不多,可是你这样闹起来,只怕围观的人马上就会赶来。你确定想这样做吗?”   华红绡之前的确顾忌,奈何她现在真的被气到了,她觉得自己一个士族之女,怎么能被一个商门之女看轻,哪怕今日抓她去见官,让她当着所有人的面,当众给她白芷医馆赔罪。   华红绡横眉立目,说道:“孔玲珑,你或许是有那么几分本事,可你千不该万不该靠着抹黑白芷医馆来抬高你自己,我白芷医馆的名声,不是用来抬你们这种上不得台面的医馆的!”   左一句上不得台面,又一句借她白芷医馆的光,这位华小姐,很是几分自傲。   孔玲珑说道:“药方是我百善庄研制的,不需要借助任何的光。”   玉儿也说道:“就是,你白芷医馆再有本事,也没有研制出药来,怎么就是我们借了你的光了?”   之前去都督府给华红绡报信的那个丫头,忍不住说道:“小姐,还跟她们废什么话,她们既然这么有胆气,直接送去衙门,让京兆尹帮咱们出这口气!”   孔玲珑面对来人毫不惊慌,只盯着华红绡道:“华小姐,令尊现在京城吧,你确定令尊希望看到我出现在京兆尹衙门那种地方吗?”   这一句话,将华红绡震在了当场,她尖声叫道:“你们都给我回来!”   那群属下立刻又退回来,有些不明白自家小姐怎么了。   华红绡气愤不已:“孔玲珑,你们孔家都是些无耻之徒!”   孔玲珑不与她计较,不代表会处处忍让,特别是言辞中涉及到孔家其他人的时候,孔玲珑沉下脸,说道:“若华小姐将施恩不图报,当做是无耻,那我孔玲珑以后会记着,孔家旗下凡是与都督府打的交道,必不会忘记索取报酬。”   这番话不软不硬把华红绡弹了回来,还带了冷峭,华红绡只觉得自己又被不动声色地羞辱了,当下脸色又白又青。   “孔玲珑,你等着,就你们那点恩情,父亲必然不会放在心上!”   丢下这一句话后,华红绡就带着人从小巷子内消失无踪。   玉儿一下瘫在孔玲珑身上:“小姐,这是怎么回事。”   孔玲珑自小和祖父极为亲密,因为她是唯一的嫡女,孔老爷子身上几乎没有什么事情,是孔玲珑不知道的。孔老爷子的过往,常常会当做故事讲给孔玲珑听。孔玲珑当初一听到都督府,就知道了这府上曾和祖父的那一桩交易。   ——   放一下微博,愿意的亲可以来看看,不定时有剧透   ☆、147章 讨回公道   既是来到京城,孔玲珑就知道事情会有闹大的一天,她也并不惧怕面对。   计划的再周密,也会有意料之外的步骤打断。华红绡的出现,就是在提醒这些。   徐大夫很担忧:“听说这都督府的大小姐是很不好惹的人物,她和宫里的娘娘公主都有交情,白芷医馆更是经常送一些秘药到宫里去。”   这也就难怪华红绡对祛疤的药方垂涎三尺了,她的那些秘药,也不会有这祛疤方子更诱人。   茯苓也已经听玉儿说了发生的事,竟然还笑得一脸没心没肺:“徐掌柜,你不用担心,说到底还是各凭本事,管她和谁有交情,到时候病人认的也只是谁的药更好用,才不会在意她认识的是公主还是娘娘们。”   徐大夫觉得自己少当家这等脾气也就罢了,怎地身边带的婢女也一个个天不怕地不怕。他叹息一声,也不好再说什么。   其实孔玲珑虽然没说,也认同茯苓的说法,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尤其是治病救人这种事情,真到了要紧关头,你就算认识皇帝老子,也救不回来你的命。   孔玲珑已经打定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对方出了招只要接下便是。   绸缎庄里,康玉人陪着一脸冰寒的华红绡, 华红绡一向心高气傲,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栽在一个根本瞧不起的商户女手上,还是两次。于是,华红绡心里就觉得一切都是康玉人买回来的那瓶药膏引起的,对康玉人自然没有好脸色。   而康玉人这个人,一向是京城数得上号的浪荡公子,哪怕面对一张冷脸,也绕在华红绡身边,由着这位表妹对自己撒脾气。   “表妹,你看中什么料子,我来替你出钱。”康玉人实际上也是想安抚一下他这位娇媚的表妹。   华红绡冷笑:“凭什么要你给我出钱?我华府没钱吗?”   康玉人还没说什么,旁边就响起一声讽刺的揶揄:“可不是嘛,名满京城的华都督府什么时候缺过钱了,前几日华小姐还大手笔,想买一家小破医馆的药方,只不过没买成罢了!”   这个声音就响在华红绡的身后,华红绡脸色骤白,转过身就朝说话的人狠狠盯着。   那也是一位年纪相仿的妙龄少女,只不过少女一身衣着装扮,天生贵气,好像一下就把华红绡周身气焰给压了下去。   一见此人,华红绡就冲口而出:“端阳灵!”   一听端阳这个姓氏,只怕半个京城都不会不晓得,四大家族之一端阳家族,怎么会忽视。   这位少女,竟然就是端阳家族的嫡小姐,端阳灵。   就难怪气场如此强,华红绡在她面前,都一副相形见绌的模样。   端阳灵慢条斯理地晃着扇子,看华红绡青白相交的面色,讥笑一声说道:“华小姐,怎么,别人捧了你两句医仙圣女,就真觉得自己医术超群了?连个药方都想占为己有,我可真替你丢人现眼。”   看到端阳灵那一刻,华红绡就知道今天不能善了,她咬紧牙关:“端阳灵,你少胡说八道,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占人的药方了?”   可恨,而京城中也谁都知道,端阳家的大小姐,和华家大小姐,一向是水火不容。   端阳灵似是忍俊不禁:“华红绡,有时候真佩服你会演戏,天天装的不食人间烟火,还偷拿你母亲的药方出来开医馆,费这么大劲,真以为你能山鸡变成凤凰,成为嫁到夙夜家的第一人?”   华红绡脸上阵阵恼怒,可就在这时,她突然冷静下来。尤其是扫到端阳灵嘴角那一抹得色,她忽然心里一凉:“你,难道那个传闻,是你传出来的?!”   却看到端阳灵脸上划过一抹讥讽:“什么传言,我不知道。”   华红绡气的咬牙切齿,她万没想到竟然是端阳灵让她栽了。这女人平时和她作对还不够,关键的时候也要落井下石!   就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华红绡忽然就同样冷笑,“你用这种拙劣的手段,以为真能把我怎么样吗。”   端阳灵反唇相讥:“你和你的母亲都是心机深沉,当年你母亲就是用医女的手段嫁到了都督府,一步登天。没想到教出来你这个女儿,也是一路货色。”   华红绡忍住怒气,冷冷说道:“那也好过你,半点医术不懂,连人参和萝卜也分不清楚。难道你还有机会嫁过去不成?”   都说女人要成为仇敌的最快方式,就是觊觎同一个男人。这端阳灵,恰恰心里那份绮念,也在那日宫中偶遇,纤尘晏晏的夙夜家白衣少主身上。   华红绡陡然开窍,回击的这一句,正中靶心。   端阳灵目露寒光:“华红绡,就凭你的家世,根本配不上我们四大家族,你就是在异想天开。”   可华红绡却越挫越勇,这端阳灵处处和她作对,分明就是看出了只有自己才最具有竞争力,就算端阳灵再不服气,自己也已经是京城所有人心中的高贵医女:“端阳灵,恐怕是你太自恃家族的身份了吧,同样是四大家族又怎么样,你真以为夙夜公子会娶一个半点医术都不会的女人?”   特别是夙夜公子的母亲,生了那样一场重病之后,女子会不会医术,能不能配得起夙夜这个门庭,早就成了重中之重。   所以,现在还是华红绡比端阳灵有胜算的多。   端阳灵恼怒:“姓华的!你别做梦了!我了解夙夜公子的为人,他是绝不会看上你这样肤浅愚蠢的女人!”   说完,端阳灵也不恋战,带着婢女就从绸缎庄扬长离去。   华红绡脸色也冷下来,肤浅愚蠢?究竟是谁肤浅愚蠢还未可知。   ——   过几天,城中突然又传出了另一条流言,说是百善庄偷了白芷医馆新研制的药方,还倒手卖给了青楼那种地方,借此抹黑白芷医馆。   华红绡花了大价钱请人在大街小巷散布流言,虽然绸缎庄内,她没有在端阳灵的排挤下吃亏,可是端阳灵的话却给她提了个醒,无论如何她白芷医馆一定要维持名声,绝不能让小小的百善庄破坏了她的苦心经营。   一时间,华红绡忍辱吞声的形象开始流传,而之前有人看到她去百善庄,也瞬间“明白”了,原来华小姐是去讨说法的。   流言纷纷,最不辨真假,这招什么时候都好使。   于是,没过两日孔玲珑和玉儿走在医馆的路上,就发现周围投过来的眼光有些异样,还有人是在鄙夷。   小姑娘偷药方没什么,可是居然还是跟青楼那种地方做买卖,这就难怪人家华小姐上门理论了。   玉儿也发觉不对,皱眉说:“小姐,这些人又怎么了?”   根本不需要孔玲珑回答她,四周窃窃私语的人们也马上就让她们明白发生了什么。   玉儿眼珠子都瞪出来,说她们偷白芷医馆的药方?!谁传的这个话?根本也太无耻了!   当天回到徐宅后,玉儿和茯苓都坐不住了:“那都督府的小姐好歹也是出身大家,怎地做出这等颠倒黑白的事情?!”   颠倒黑白算什么,这京城美景浮华,越是看起来温柔无害的女眷,越是身藏暗刀。   茯苓也有点担心了:“小姐,这么下去对我们不利吧。”   就算百善庄现在有了每个月六百金的进账,可一家声名狼藉的医馆,以后要怎么开业?她没有忘记小姐来京城,是说要复兴孔家的铺子。   孔玲珑看着手里的账册,一时不说话。   她不表态,旁人自是着急,小姐好不容易将百善庄的生意拉了回来,要是这个节骨眼再背上骂名,不是得不偿失吗?   孔玲珑看向一旁站立的徐大夫:“徐掌柜。”   徐大夫没想到会叫他,立刻惊了一下,说道:“少当家有何吩咐?”   孔玲珑看着他:“你明日借我几个伙计,我要用一下。”   百善庄的伙计之前除了沿街卖药出过力,之后就等于神隐状态,现在不知为何孔玲珑又要用人。   徐大夫生怕孔玲珑又做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战战兢兢问了一句:“少当家,您要伙计是干什么?”   孔玲珑心平气和地说道:“放心吧,我自有分寸。”   徐大夫也不好再说了,他想了想孔玲珑也不至于做出让伙计去打人的事情,于是就放心通知了几个伙计。   第二日,孔玲珑带着玉儿茯苓,并几个伙计,慢条斯理地走在大街上。   孔玲珑特别让伙计一定要穿着医馆里的衣裳,而几个伙计们心照不宣,都低着头尽量低调。   可是这么浩浩一群人,守在孔玲珑前后左右,就算再低调又能低调到哪儿去。   马上就有“正义”人士发声了:“瞧瞧,医馆不大,阵势却摆的很足。”   之前孔玲珑出行只带玉儿一个,今天破天荒让这么多人跟在身后,实在让人觉得有种故意招摇过市的感觉。   越来越多的眼神看了过来,可是孔玲珑面不改色,只一步一步往前走。   在越来越多的窃窃私语中,玉儿和茯苓终于等来一句:“一个偷了药方的医馆还这么嚣张,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上梁不正,孔玲珑是孔家当家人,这句话就是把她也骂进去了。   孔玲珑终于停下了脚步,慢慢转脸看向那人。那人一时最快,没想到唯独自己这句话引起了孔玲珑的注意,看到那少女的目光直勾勾望向了自己,下意识就是一怔。   孔玲珑却已经走向那个人,这举动更让人大吃一惊。   就看到孔玲珑停在那人跟前,问道:“方才是你说我们偷了药方?”   那人脸上一僵,随后才意识到自己竟然被一个矮了自己两个头的小姑娘给质问了,不由恼羞成怒:“是我说的又怎么样?!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好。”孔玲珑点点头,却忽然看向百善庄的伙计,“就是他了。”   伙计们心领神会,立刻上前来,那人还不知发生什么,就看到两个伙计忽然伸出手,一左一右把他胳膊一扭,那人惨嚎一声就发现自己动不了了。   周围一片哗然,那人万万没想到这一遭,反应过来就开始怒吼:“你们想干什么?!”   孔玲珑盯着他,声音不喜不怒:“带你去见官。”   什么?!那人包括周围的一众人都是不敢置信的样子。   孔玲珑心平气和地解释:“聚众造谣,可判刑坐监。你当街侮辱我百善庄偷了药方,我当然要抓你去见官。讨回公道。”   ☆、148章 祸从口出   少女平静的话语正好和周围的炸开锅形成反衬,有一个人脱口而出:“你居然敢报官?!”   孔玲珑看着那人:“我为何不敢。”   声音坦然,目光更坦然。那个被扭住的人见状终于慌了:“你们,你们赶紧放开我!”   这街头那么多吃瓜路人,每个人都奚落了几句,他怎么就这么倒霉,非要抓他一个人?   茯苓这时也上前,盯着那人:“你不是言之凿凿说我们百善庄的药方是偷来的吗?”   这群看热闹不怕事大的人,他们以为可以置身事外的看戏,所以才更加肆无忌惮。却不知道祸从口出,她们大小姐今天就是要较一次真。   茯苓扬眉看了一圈方才窃窃私语的路人:“还有你们,心里不是也这样认为吗?”   那群路人脸色都精彩纷呈,然后有人开始悄悄地往远处走,说句实在的,看看热闹还是可以的,真要闹到官府去,他们都是小老百姓,何必因为几句话惹上麻烦。   看到那群人都怂了,孔玲珑却丝毫没有高兴,转头对伙计们说:“把这个人押走。”   那个人开始杀猪般嚎叫:“你们干什么?!还有没有王法了?!”   而围观群众也没有想到,孔玲珑竟是铁了心要见官,这是怎么一回事?众人惊疑万分起来。   茯苓发出了清脆地笑声:“就是要证明还有王法的,所以才要带你去见官。你要有什么不满,到了大堂上,尽可以对官老爷喊冤。”   孔玲珑扫了一圈还在往这边看的人:“如果有人还怀疑我百善庄夺人药方,想跟去衙门里看看,我们并不介意。”   顿时,那些人都作鸟兽散,被押住的那人,也只收获了最后几个同情的眼神。   ——   半个时辰后,有一个伙计飞奔回徐宅报信:“掌柜的,少当家把一个造谣的人弄去京兆府衙了,京兆尹张大人已经准备开堂审案了!”   徐大夫正在跟秀娘夫妻两人喝茶呢,闻言一口茶喷出来,还好没有喷到秀娘的身上。   徐大夫脸色苍白盯着那伙计:“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那伙计将事情说了,他们被孔玲珑叫去,本身就是仗着身强体壮,可以把路上听到的造谣者直接扭送去见官,现在看来果然一切跟少当家想的一样。   但是一切跟徐大夫想的完全不一样!   徐大夫蹭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你们、你们怎么敢由着少当家胡来?!”   京兆尹衙门?他在京城几十年,想都不敢想踏进的地方,孔玲珑居然就敢主动招惹?   伙计眼珠子转了转,反过来劝慰徐大夫:“掌柜的,您别着急,少当家说了,她一定会让我们百善庄扬名京城的!”   不说还好,一说徐大夫差点白眼翻过去。都去了京兆尹衙门了,能不扬名吗?!幸好他平时身体康健没什么疾病,不然这一吓也差不多呜呼了。   “快!”他颤着声音,“快带我去!”   虽然不知道来不来得及,但是他不能眼看着少当家误入歧途!   ————   京兆尹衙门。张大人看着堂下的人,不由问道:“你们都是何身份?”   他京兆衙门门口的鼓点很少被人敲响,还是在这大上午的,往常除了大案要案,基本没人会来敲鼓。   所以张大人升堂以后,下意识打量上来的人,衣冠齐整,这也不像是犯了大案的样子啊?   所以他问及身份,就看堂下那个被押进来的大汉骤然跪倒在地,哭喊道:“小人冤枉啊大人!小人在街上走的好好地,这几个人就生拉硬拽把小人拖到大堂来,小人什么都没做啊!”   张大人愣了愣,这都什么跟什么,走在大街上好好的,人家会把他拖来大堂?   堂下,孔玲珑上前一步,轻声说道:“大人,民女孔玲珑,是城中街道百善庄医馆的少当家。此人在大街上当众造谣我百善庄偷窃药方,在街头引起百姓议论纷纷。我百善庄名誉受损,连续多日没有病人敢登门。如此下去,我医馆必然开不下去,对我医馆的经营影响严重,因此,民女只好来衙门上告,恳请大人主持公道。”   声音清脆,口齿清晰,一篇话一字不漏地传进周围人耳朵里,包括刚才还理不清状况的张大人。   张大人不由得打量了一番孔玲珑,先不说案子本身,就堂下这个大汉和这个少女,两人之间的高下就立分了。况且这少女看着年纪不大,在公堂上面,倒是比那个跪地痛哭的男子还要有骨气。   “你说你是百善庄医馆的少当家?”张大人有些诧异,这样年纪,就能开医馆了吗?   孔玲珑说道:“正是。”   那地上男子见状不对,立刻喊道:“大人!小人不过是随口谈说几句,哪里就让他们百善庄无人上门了?这分明就是胡说!”   张大人一拍惊堂木:“肃静!公堂之上,本官没有问话,你吼什么?”   那男子见状憋屈地埋下了头。   张大人再看向孔玲珑:“你说这些可有证据?”   孔玲珑伸出手,玉儿立刻把一瓶药膏递了过去,孔玲珑举起药膏:“大人,此祛疤良药正是我百善庄独门秘制,可是此人却造谣,说我是偷来的方子,因此惹得百姓流言纷纷,对我百善庄也起了疑心,如此下去,我百善庄如何在京城立足?”   张大人示意,身旁衙役立刻走下去,把药膏拿来,呈到了张大人的案上。   张大人拿起药膏看了看,拔掉塞子又闻了闻,看不出什么名堂,只得又问那男子:“你姓甚名谁,孔小姐说你造谣生事,可有此事?”   一家医馆最值钱的就是药方,如果说药方是偷来的,对医馆的确不是个小事。   那人心里一慌,再看到京兆尹望向自己,就有些不安,忸怩半天才说道:“启禀大人,草民赵十六,草民没有造谣,草民也是听别人说的,再说了,那满大街上人人都说,他们却只把草民绑过来,这不就是在针对草民吗?”   孔玲珑慢慢转身,看向那赵十六:“这么说,你是承认你说过了?”   赵十六语塞,又开始懊悔起来。   张大人也说道:“造谣便是造谣,即便有再多人说,只要与事实相悖,就是造谣。你既然承认了,本官也要据实宣判。”   怎么也没想到京兆尹大人这就要定罪宣判,说来也是,既然孔玲珑来告此人造谣,此人也刚才承认了自己说了那些话,那么这案子自然就一清二楚了。   赵十六这才意识到问题所在,慌得赶紧说道:“不不不!大人不是这样的!是,是这百善庄!对,这百善庄偷了别人医馆的药方在先,只不过事情败露,大街上的人都知道了,所以大家都在讨论这个事!并非造谣、请大人明察!”   张大人听完一番话,却皱了皱眉,怎么又变成偷药方的事了,“你说不是造谣?”   赵十六不停磕头:“大人若不信,可以派人去大街上问问,这百善庄偷药方的事情,早就无人不吃无人不晓了!草民不过是说了事实,怎么会是造谣呢?”   事情陡然从无中生有的造谣,变成了百善庄到底是不是真偷了药方。堂上的衙役都有些面面相觑起来。   张大人饱含深意的目光看向了孔玲珑,先前他觉得这少女年纪不大,她却自我介绍是一家医馆的当家,这般年岁,真的有可能写出什么精妙的药方吗?   孔玲珑眸光清淡,只是看着张大人:“大人,民女也想借此时机好好弄个清楚明白,此人既然说他没有造谣,不知道他可曾亲眼看见我百善庄偷了药方,又偷了谁家的药方?若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民女也必然不会干休。”   张大人看到孔玲珑一脸无惧,语气中也自始至终不见丝毫的心虚,他也觉得有意思起来,便看向赵十六:“说吧,你既然口口声声说这是事实,那百善庄又偷了何人的药方?”   赵十六也只能硬着头皮下去:“启禀大人,草民……虽没有亲眼看见,但谁家偷东西会叫人看见,而且这百善庄,就是个没人听过的小医馆,说他们能研制堵门药方,怕是大家也不会信。而白芷医馆早已扬名在外,他们说自己的药方被人偷了,那就自然是被偷了。”   张大人总算听出了门道来,诧异问道:“你说百善庄偷的是白芷医馆的药方?”   就算衙门里面,这白芷医馆的名头也太亮了。   赵十六连忙承认:“正是!大人您想,若非这百善庄做了亏心事,怎么会硬把草民绑来这衙门,分明是做贼心虚!”   这人倒是越说越有理了,还冲着孔玲珑主仆狠狠瞪了一眼。   孔玲珑只做没看见。   张大人这京兆尹当了多年,自然不会被这几句扰乱心神,他慢慢看向案上的药膏说道:“那么这药膏的方子,究竟是出自百善庄,还是白芷医馆,就是验证赵十六是否造谣的关键。”   “大人,”孔玲珑看着张大人。“既然此事现在说不清楚,那便只有让白芷医馆的人来公堂作证了。”   ☆、149章 不要脸皮   话说之前街上的那般动静,早就让许多百姓引起了注意,这时候再有之前那些嚼舌根的,分别奔走相告,可算是热闹极了。   白芷医馆门口就守着一位小伙计,当他听到街上传闻的时候,就好像被针刺了一下,然后做贼一样的赶紧跑上了二楼去,二楼雅间今天,不止来了华红绡,还来了母亲白夫人。   看到小伙计慌慌张张地冲进来,白夫人皱眉,却没说什么。   小伙计也知道当家夫人脾气不好,立刻嘴巴极快地说出来:“夫人小姐!小的刚才在楼下听见有人说,今日那百善庄的大小姐,在街上抓了一个造谣她们偷我们药方的人,直接送去了京兆尹府衙!”   小伙计嘴巴果然快,华红绡母女都没来得及发火,就被这段话震惊了。   华红绡都顾不得面前滚烫的茶水,刷一下从凳子上起身,急急说道:“你说什么?那贱人抓了谁?!”   白夫人自然听的清清楚楚,但是听得清楚不代表就什么都明白,看到旁边女儿失态的样子,她眼眸中闪过了寒光。   伙计又重复了一遍:“今天有人在街上,揭发了那百善庄的孔玲珑,说她投了我们白芷医馆的祛疤药方,那孔小姐当场就命人把说话的人扭送去了京兆尹府衙,现在怎么样了也不清楚。”   华红绡斥道:“什么叫不清楚?!你们都是傻子吗?!居然由着人闹去京兆府衙?!”   伙计低头不语,白夫人这时却怒喝了一声:“够了!红绡、这是怎么回事?!”   华红绡震了一下,出于对母亲的下意识惧怕,她身上发颤,转头才看到白夫人一脸冷峻地盯着她。   华红绡鼻子发酸:“母亲……那,那贱人太过分了!”   她只不过忍无可忍想要给她一个教训,她又做错了什么?!   白夫人沉着脸,先挥退了伙计,等到楼上只剩下母女二人,她才冷冷开口:“所以你的报复,就是把事情捅到了京兆府衙门?”   一说华红绡更是被刺了一下,她脸上乍红乍白,自然是恼羞成怒,憋了半天却说不出来。   孔玲珑居然会报官,哪家会因为街头百姓说了几句话就去报官?若不是疯子,就是疯子中的疯子。   白夫人像是看透了她的想法,可惜现在疯的不是孔玲珑,京兆衙门那种地方,也不是大街上的酒楼茶馆,去了就随便出来的。   白夫人道:“我料到你对药方执着,已经在想办法提炼那一瓶药膏的处方,即便不能做成和那个一模一样的,起码也有七八分的功效,若是用来献到宫里,也是足够的。”   华红绡闻言眼睛一亮,接着又山躲起来,索性低着头说:“还是母亲最有主意。”   白夫人却冷哼一声:“我警告你多少回,与人过招之前,首要的一定要探明对方实力。何况还是制作出了这等精妙药膏的人,你自作聪明却被人反将一军,如今可想到事情失败的对策?”   华红绡根本没想过失败,又怎会提前想好对策,她憋红一张脸孔:“母亲,女儿就不信京兆衙门连这种无聊事情都要管。”   白夫人立即反问:“你既是知道无聊,却还做这种事?”   华红绡被母亲挤兑,恼怒又羞臊,正要辩解几句,忽然刚才那伙计又跌跌爬爬上来了。   白夫人皱眉,那伙计这次却更加急切:“夫人,小姐,不好了,门外来了两个差役,说要让我们白芷医馆派一个人去问话。”   京城的衙门只有一个,差役也只可能是从那里出来的。闻言,母女二人纷纷变色。   华红绡再也顾不得逞口舌,身子一软:“母亲,怎么会这样?”   她之前花钱请人散步谣言之时,却不曾想过会这样。   白夫人立即皱眉,她被华红绡叫的心烦,事情怎么样已经很清楚了,定是那百善庄的大小姐,在公堂上要找人对峙,所以京兆尹张大人,就派了差役前来宣召当事的另一方。   听说那百善庄孔玲珑也是个十来岁的女子,却有这样大的胆子,上了公堂也不怕丢人,还逼迫的京兆尹一定要拿住另一方来作证。   说的没错,女子上公堂本来就是不光彩的事,不管是原告还是被告,哪家好女儿也不会愿意去那样晦气的地方转一圈。所以不管白夫人还是华红绡,都绝对不能出现在那种地方。   华红绡看目前半晌没说话,急的哭了:“那贱人,她就是故意的!”   那贱人自己就是个商户,再丢人也就那样,可是她华府大小姐的身份却是士族中的佼佼,倘若被她拖进公堂那地方一圈,真是有理也说不清了。   这真是宁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   白夫人再次一皱眉,说道:“行了,你在这里骂有什么用,栽了一次还不知道教训,真有能耐,你去公堂上和她对峙。”   华红绡更委屈:“母亲,你明知道我……”   白夫人这时却是转头,对那伙计吩咐:“你去把巧儿叫过来。另外想办法拖住那两个差役。”   巧儿是跟在白夫人身边的丫头,人跟名字一样,十分灵巧,最近才被白夫人送给华红绡使唤,本想好好调教女儿,没想到还没几天就捅出了娄子。   巧儿立刻咚咚上楼,对白夫人和华红绡拜了一拜,脸色却不大好,显然差役的到来也打击了她。   白夫人冷笑:“我且不与你算账,小姐让人散播流言的事情,你敢说你没有参与一份。现在你要么想办法将功折罪,替你的小姐去公堂走一遭。”   巧儿听说要去公堂,也知道躲不过,低着头说道:“奴婢知错。”   白夫人说道:“你过来,我交代你几句。”   巧儿立刻上前,只见白夫人附耳说了一通,巧儿的眼睛顿时亮起来。   白夫人说道:“你素来记性好,我刚才的话你一句也不能忘,到了公堂就要这样说,无论如何不能让白芷医馆的名声有丝毫折损。”   巧儿连连点头:“奴婢知道,奴婢知道。”   白夫人最后从袖子里抽出一张纸,递给了巧儿,见巧儿郑重其事收在了胸口。   等巧儿下楼,和两个差役走了。华红绡才好奇地说:“母亲,您让巧儿去说什么?又给了她什么?”   这件事还有一个棘手的地方,就是华红绡是真金白银,让人去散播流言的。所以,白芷医馆如果不承认,甚至反口说流言散播和自己没关系,很可能引起那些人的愤怒,到时候咬出了收钱的事情,白芷医馆还是会丢大脸。   这也是白夫人对华红绡不满意的原因,这个女儿,只有小聪明,毫无大局观,看来还是被惯坏了。   白夫人淡淡说:“你且瞧着吧,那位孔玲珑做事出人意表,你一开始料到区区流言她只能忍,可是她用报官打你的脸,用寻常的方式压制不了她。这次我们能跟她打平,就算是运气。   华红绡仍是惊疑不定。   ————   公堂之上,张大人派出了差役去白芷医馆带人以后,赵十六就跪在地上心惊胆战。   真没想到所谓的祸从口出就是指这样,若是重来一次,他宁愿不收银子都不想来公堂遭罪。   只听衙役一声:“白芷医馆的人带到!”   公堂上,几乎所有人都看过去。   巧儿被两个差役带上来,神色也有些不安,她也从没有来过公堂这种地方,所见的差役,都是严肃一张脸,实在有些害怕。   张大人先问:“带来的是谁?”   巧儿忙跪了下去,说道:“贱婢是白芷医馆华小姐的丫鬟,名唤巧儿。”   来公堂,肯定不能是小姐亲自来,让一个丫鬟出来,也是一种体面和尊重。   张大人颔首,再看了一眼堂下的赵十六跟孔玲珑,见二人都没有表态,就开始说道:“巧儿,本官问你,你对白芷医馆的经营可熟悉?”   巧儿忙点头:“熟悉,熟悉,奴婢一直跟着小姐夫人,对医馆内一切都清楚。”   不错,有个明白事的人最好。   张大人再问道:“那么,你家小姐,或你家医馆,最近有研制新的祛疤方子吗?”   开门见山,也不留给多余思考的时间,药方到底是哪家研制的,总有人能说出个子丑寅卯。   就看见巧儿脸上掠过一丝紧张,她缓慢低下头:“有,有研制的。”   听见此话,玉儿当先就有点不淡定,好在她忍得住,旁边的茯苓更是盯着那巧儿,这白芷医馆要真胆敢不要脸说药膏是她们研制,今天就是拼了她也要找回场子。   居然医者,对自己用尽心血制作的药都像是亲骨肉一般,要是被人这样鸠占鹊巢,那真是要拼命的。   孔玲珑看了一眼两个丫鬟,让她们稍安勿躁。   张大人那厢也奇道,“哦?真的研制了?什么时候?”   巧儿大着胆子,把白夫人交代的话说了一遍:“启禀大人,是月前刚刚研制的,目前只出了大概的方子,还不曾放入铺中售卖。”   这话顿时引出了不同方向,跪着地上的赵十六目光圆瞪,似是不晓得发生了什么,而孔玲珑目光有些微冷,有种预感窜了上来。   张大人看看孔玲珑,又看看巧儿:“这么说来,百善庄的去疤药,也是一个月前才开始售卖,若说百善庄偷了你们的药方,也没有那么快做出药膏,同时拿出来卖吧?”   孔玲珑之前想过,如果白芷医馆真的敢说药膏是出自于她们,她不介意让茯苓和白芷医馆,当场各自配药,最后谁能配的出来,自然药方是谁家,一目了然。   可是事情,却似乎跟她想的有点不一样了。   那巧儿口齿伶俐:“回禀大人,奴婢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来的时候夫人让奴婢把药方给带过来,还请大人过目。”   张大人示意差役,就看到巧儿果然拿出了一张药方,交给了差役。   张大人拿到之后,便打开看了看,不过他对医药这方面实在是不懂,也看不出来名堂。   “这药方,就是你们研制的去疤药?”张大人只得问。   巧儿说道:“正是的,大人,只不过夫人跟小姐说,这药方只是个大概,她们还在想法子完善,到时候才会开炉炼药。”   就是说白芷医馆承认了自己在研制去疤药,只不过还没研制成功,至于现在外面卖的那个去疤药,反正不是她们研制的就是了。   或许赵十六还有些懵懂,可是孔玲珑跟两个丫头都明白了,白芷医馆这是要浑水摸鱼,有意说自己也研制了祛疤药方,连时间都有意跟百善庄重合,这就是打算不要脸皮的和稀泥了。   ☆、150章 真假药方   孔玲珑这时忽然向张大人说道:“大人,药方可否让民女看一看。”   张大人原本也看不懂药方,孔玲珑自己就是原告,看药方合情合理。张大人立刻让差役把药方递过去。   孔玲珑接过来,展开细看。茯苓的脖子也伸的老长,她实在想知道这白芷医馆能弄出什么名堂。   孔玲珑看着那药方上面的一味味药,很容易就有了一个大概的判断。   这张药方上所列的药材,全部都是她们祛疤药膏之中的几味,只是稍微掺了一些其他药材掩人耳目,但是关键的几位药,比如千机和老树,都是原来药方里的。   孔玲珑把药方叠起来,交给了一旁等候的差役。   张大人问道:“孔小姐可看出什么了?”   两个丫鬟也想要知道,都看着孔玲珑,为什么小姐看到药方一点也不露出惊讶?   孔玲珑面色如常,既不给自己的丫头玉儿和茯苓以压力,也不给旁边白芷医馆的人以侥幸。   她说道:“大人,方才这位巧儿说她们还没有配制出具体的药,那么这个药方究竟有没有效用,还在两说。既然如此,说我百善庄偷了药方的事情,只怕也不成立。”   一张药方,她已经看出来,不管那华红绡是不是在沽名钓誉,她的白芷医馆内,显然也另有高人,这张药方把药膏中的部分药材,都写了出来,显然是用了别的手段辨别出了成分,只可惜不可能完全辨别,于是就成了这张四不像的药方。   唯一的作用,就是交给丫鬟,拿到公堂上面混淆视听。   那巧儿眼神游移,此时却不搭腔了。   白夫人的交代之中,有一条是尽量带节奏,就是巧儿刚才说的话,可以给人一种白芷医馆确实有药方,而正好百善庄研制出了药,这时间上的迷雾弹。   但孔玲珑不打算模棱两可,她直接的询问。   张大人正欲再询问,那赵十六却忽然机灵了过来,说道:“大人!小人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再说了,身正不怕影子斜,街头巷尾那么多人都传出了这些话,而今白芷医馆又说自己确实在研制药方,没准儿就是有人泄露了,被百善庄捡了个漏子!”   这就是说白芷医馆尚在研制中的药方被百善庄得到,顺理成章做出了药膏。   这真是,如此居心叵测为哪般,就不相信这个丫鬟巧儿是无意说的这些话,她既然代替自己小姐来过堂,必然早就被交代过了说什么话。   只可惜玉儿茯苓都不能帮孔玲珑说话,更何况孔玲珑也交代过她们,公堂上还是少言为妙。   张大人皱眉,本以为白芷医馆的人带来了就能真相大白,可是眼下看来,怎么一桩谣言案,变成了真假药方案?   孔玲珑看着那巧儿,也不知是不是巧儿有所觉,故意一脸无辜恳切地盯着张大人,半点不看孔玲珑这边。   孔玲珑想了想,说道:“大人,众所周知,一剂药的提炼除了药方之外,炼药的方式也是关键。这药膏是我百善庄的独门秘方,所以自然包括炼药方式也不外传。”   张大人自己并不自诩青天,他这个京兆尹,说白了根本很少断这种鸡毛蒜皮的小案子,京城百姓谁都知道轻重,这种破烂事儿,他们宁愿吃哑巴亏也不会闹到公堂上。保不齐得罪了官家,被各打五十板子,还要打落门牙活血吞。   他今天能耐心听这么久,多半除了新鲜,还因为目前为止堂上的人没有让他感觉厌烦,多半,要归功于这个孔玲珑。   孔玲珑始终一脸平静认真,对她来说,好像就是要辨别出个黑白是非来。她的声音已经响起说道:“大人,恳请在这公堂之上,辟出一个地方来,我手下的医女,愿意和白芷医馆公平相较,各自炼出祛疤的药膏,当堂验视。“   人人都看出了这百善庄的孔小姐较真,可没想过她居然会较真到这个地步,要在京兆府衙之上,当堂炼药验视。   只听茯苓闻言,眼前一亮,也顾不得公堂秩序,出口就道:“民女百善庄医女,愿意当堂炼药自证!”   小姐这个办法好,不要光耍嘴皮子,手底下见真章,这白芷医馆也绝没有能力真的炼出药来。   张大人不言语,巧儿却掩不住惶急之色,忽地开口就说:“大人,贱婢方才说了,这药方还在准备,并不曾真的炼药呢!”   孔玲珑定定道:“那不是正好,就算是同样治疗伤寒的药,也有不同的药方可以佐证。若因此就说天下伤寒之药都是偷了别人的方子做出来的,未免有些滑稽。白芷医馆是京城名门,想必也不愿意被流言缠身。”   巧儿咬紧了牙,落在身上那道视线更是清冷冷的,看来白夫人这个烟雾弹没有起到效用,最主要的是,这个孔玲珑一点也不上当,甚至不因为白芷医馆带来的威压而退缩。   张大人正在思考,这么一点小案子,孔玲珑还要提出在公堂之上炼药,为了这种纠纷耽误一天,实在不值当。   那巧儿此时忽然说道:“大人,贱婢只是一个丫鬟而已,并不懂得炼药,不如让百善庄把她们的药方写出来,看看跟我们白芷医馆对比,究竟有何处不同。”   张大人眸内动了动,这个方法他个人认为比孔玲珑说的好,如果两张药方多有雷同,炼出来的药想必也相差无几。   孔玲珑这时抬眼看了一眼那巧儿,写出药方,看似简单,但是白芷医馆里面那个精通药理的人,也只能根据药膏猜出其中几味明显的药,怕是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如果孔玲珑当场把药方写出来,这位白芷医馆的小丫鬟,就能不费吹灰之力得到完整的药方。   “大人,此方法不行。”孔玲珑坦然看向张大人。   张大人面色不辨喜怒,声音中带了点官威:“如何不行,孔小姐不愿意写药方?”   孔玲珑摇头说道:“不是不愿意,而是这种法子并不能辨别出真假。诚如方才民女所说,这炼药的方法,其实才是重中之重,哪怕给民女同一张药方,民女手中,也能练出不同的药来。”   巧儿脸上再也绷不住,露出几丝不忿来:“孔小姐,你这话未免也说大了,炼药的方式不过就是那几种,你就是不同,还能练出什么花来?”   孔玲珑慢慢地看着她:“自然可以,巧儿姑娘方才不是说,你只是丫鬟,不懂炼药吗?”   巧儿脸色一变,想起白夫人叮嘱她少言不说,没想到自己随便一句这个孔玲珑就能抓到刺头。   孔玲珑看了巧儿几眼,对张大人说道:“请大人公允,古来医道博大精深,民女不仅是为百善庄洗脱嫌疑,也是位白芷医馆的名声着想,以免两家纠扯不清楚,况且,白芷医馆也明说了不想与我们这样的小医馆扯上关系,有辱身份。既然如此,早些掰扯清楚也好。”   张大人不由望向了孔玲珑,这个女孩子上来就状告谣言就罢了,还这样条理清晰地和白芷医馆划分界限,就算他坐镇公堂,对女眷之事不懂,也知道白芷医馆如日中天的名头。这个孔小姐明显就是外地过来的,这么明目张胆和京城第一医馆起冲突,真的好吗?   都说和气生财,寻常人就算不满白芷医馆,也不会去得罪,她却是反其道行之。   想归想,张大人还是说道:“白芷医馆可愿意派人出来开炉炼药?”   要是白芷医馆肯,就只能另外派人来,派一个懂得炼药的人。   张大人倒是希望干脆一点,炼出来的药膏谁家好谁家不好,就知道谁家有没有偷了谁家药方,总不能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医馆,半路偷了药方,然后迅速还能练出比原来的还要好的。   巧儿想了想,没办法了,瞬间和赵十六交换了一个眼色,就闭嘴不言了。   赵十六心下虚慌,伏趴在地上道:“大人,小民只是一个普通百姓,对两家医馆都不甚熟知。只是小民一家子生活在京城多年,经常去白芷医馆看病求药,可是这百善庄,小民多少年前去过一次,花了银子不曾痊愈,想来两家医馆的医术,高下立断。”   张大人道:“你亲眼看见百善庄有人偷了白芷医馆的祛疤药方吗?”   赵十六垂着头。   张大人看向巧儿:“你家小姐对你说过药方泄露了吗?”   巧儿连忙说道:“这件事跟我们小姐没关系,只是小姐她素来不防着外人,药方什么的,都是直接放到医馆内,晚上医馆又无人看守,所以、所以……”   所以她们也不否认,自己的药方可能被人偷走了嘛……   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孔玲珑看向张大人:“大人,大宁律有载,凡是不能确立事实者,都是传谣。不管是巧儿姑娘,还是赵十六,她们没有一个人肯定的说我百善庄偷了方子,所以民女告他造谣,此案怕是可以成立。”   白芷医馆想要面子,不停和稀泥掺水,可是公堂之上,拖得久一点好处都没。既然这个赵十六做好了当替死鬼的准备,何妨成全于他。   张大人看了眼堂下,这案子要是真掰扯起来,就这些女人们的戏,他这公堂今天一天也断不出是非。幸好这孔玲珑似乎不打算拖延,就目前的情形来看,赵十六这个造谣生事的罪责,是逃不过了。   造谣,而且没有造成实际影响,最多也就下狱关几天,根本不是什么大事。   张大人拿起惊堂木,正要一拍,孔玲珑说道:“大人,这个赵十六说,街上不少人都在传谣,此事不假,民女并没有精力每一个都抓来对峙,所以,请大人让这赵十六写个告示,声明他诬陷造谣我百善庄,还要劳烦大人帮忙把此告示贴在城中街巷内,以证我百善庄清白。”   张大人的惊堂木慢慢放下:“告示?”   孔玲珑道:“只有大人亲自出具告示,才能让误信谣言的百姓知道,我百善庄是清白的。”   巧儿抬眼瞪向孔玲珑,这个商户女真是没完没了,还想让官府给她出告示,她有几张脸面,也不怕丢人现眼。   张大人这时却道:“官府出告示闻所未闻,何况你们这是私人纠纷,府衙出告,于理不合。”   巧儿心里开心起来,说得好,免得这商户女真蹬鼻子上脸,不知自己身份了。   孔玲珑慢慢地:“那让这位赵十六写个声明,言明他不过道听途说,蓄意诬陷我百善庄。民女自己出力印发告示,自行让伙计张贴,这样大人可否网开一面?”   说起来,在大街小巷张贴告示,也是需要许可的,私自张贴,属于违背秩序。   张大人为难了一下,看到孔玲珑清冽的目光,他第一反应的拒绝,却有些说不出口。   孔玲珑这时候说道:“大人,这位赵十六刚才再三说,街头巷尾,无数人都在传言我百善庄偷药方,我百善庄已经多日没有人上门。这样影响下去,我医馆定然吃不消。民女也明白轻重,若大人许可,民女只将告示贴在城中街道,贴满三日,确保百姓们都看到了,民女就会将告示撤下,不知大人可否同意?”   只张贴百善庄门前的街道,而且只贴三天,就是为了以证清白。这个要求怎么都算不得过分,更像是被逼无奈的举动。   张大人终于松口:“好吧,记得,三日后必须将所有告示撤下,不得再扩大影响。”   孔玲珑淡淡一笑:“多谢大人。”   然后她目光看向那赵十六,赵十六下意识缩了缩。可是差役们已经把纸笔铺到了他面前,冷着脸看着他。   来公堂走一趟,既然认了罪,总是要白纸黑字写清楚,这都是呈堂证供。   赵十六下意识要开口,就听孔玲珑说道:“如果阁下不识字,可以口述,我让我的丫头代写。”   赵十六顿时手一抖,看向旁边孔玲珑,却见对方淡然冷漠,一双清眸之中毫无涟漪。   (亲们,现在更新都是每天更新的,加更的话会有的,就在本月,到时候通知大家,鞠躬。)   ☆、151章 有钱,有钱   赵十六写供词的时候,巧儿恨不能背后生出一双眼睛,她倒想看看供词上面有没有写什么不该写的。   刚刚画押完毕,守候的差役就把供词收走,交到了堂上的张大人手上。   接着张大人对孔玲珑示意,这意思便是这一份供词没有问题,赵十六没有隐瞒也没有耍花样。   巧儿恨恨地,反倒是赵十六不敢再抬头了。   孔玲珑说道:“多谢大人成全,今后我百善庄,也可以洗脱谣言了。”   这一份正本府衙留存作为口供,其他的孔玲珑直接誊抄了一份,也让那赵十六按上了手印,就吩咐玉儿两个丫鬟收好。   张大人有些不咸不淡地宣布退堂,这桩无头公案就算是打发了。   赵十六心里骂着自己倒霉晦气,出了府衙后,就好像躲避不及地转过街道不见了。只能说他太自作多情,他这个人不过游手好闲的混子,也不值钱更无身价,何况手印该按的都按了,他就是赖着不走,也不会有人再愿意多看他一眼。   巧儿却是盯了孔玲珑一眼,虽然没说什么话,那目光里却让人不舒服。   玉儿立刻上前挡着孔玲珑,对巧儿说道:“你望什么?”   巧儿嗤了一声:“你管我看什么,难道我眼珠子看一眼都犯了王法不成。”   心里却道,在公堂上面,那十好几个大老爷们都盯着瞧过了,现在来装金贵,未免太迟了。   茯苓却比玉儿懂得不见血的刀,当下也学着巧儿看了两眼,淡淡就道:“都督府的人,也不过就这样。”   这些丫鬟婢女,说白了都是奴籍,谁还比谁高贵,只不过都觉得宰相门前七品官,在大户人家当婢女,跟普通人家似乎就不同了。   巧儿面露愠色,竟然没有和茯苓争个长短,这还是在京兆府衙门前,打狗还要看主人。   孔玲珑对两个丫头道:“我们走吧。”   主仆三人手里揣着那份赵十六亲自签押的口供,旁若无人地就此离开了。   巧儿等她们走远,脸色才明灭不定地起来,慢慢转身朝另一个相反的巷子走去,刚一绕进去,就看到原本以为离开的赵十六,正好端端在巷子里等着。   巧儿立刻从衣袖中拿出早就准备好的银子,垫了垫递给赵十六:“拿了这个钱,此后你就是个哑巴,今天的事烂在肚子里,任何人问起,都跟我们医馆无关。”   赵十六试了一下银子份量,说道:“你大可以放心,我们平头百姓,也并不想得罪都督府。”   说完这话,赵十六就悻悻走了,巧儿也甩了甩衣袖,随后离开这个巷子。   转过拐弯,孔玲珑却听见马蹄声疾行,紧跟着一声:“少当家!”   就看到伙计赶着马,徐大夫被颠的上气不接下气,脸上是青白一片。   可是到了她跟前,伙计还是立即刹住了马,徐大夫直接从马车跳了下来:“少当家!”   直到从头到尾看到孔玲珑安然无恙,反倒身后两个丫鬟还面露得色,茯苓说道:“徐大夫来的正好,我们还想这么远路要走回去呢,现在有了马车,真是太方便了。”   徐大夫白眼没有翻上来,根本顾不得跟茯苓丫头争辩,孔玲珑正是从这条街府衙的方向来的,主仆三人又身无长物,去府衙那种地方难道不曾吃了亏?   劈头盖脸就说道:“便是有天大的事!少当家如何能闹到府衙那地方?衙门历来是有理也说不清的地方,少当家真要有个三长两短、我小小一个百善庄不算什么,还有这天底下那么多孔家家业,少当家就打算置之不理吗?!”   徐大夫这一路紧赶慢赶,急的心急火燎,这么多日子的担惊受怕都汇集到这一刻,也顾不上自己对孔玲珑讲话的口气是不是冲。   但孔玲珑自是不会恼,她盯着徐大夫那一脸急怒攻心,恍惚间从他脸上看到了长辈的影子,一笑道:“徐掌柜,没事了,都解决好了。”   徐大夫听了这话不但没有心安,反而越发鼓着眼睛,什么没事了?什么解决好了?尤其孔玲珑轻描淡写此时一张脸,更让徐大夫遭遇到了冲击,这位少当家,这位大小姐,究竟有没有认识到京城的人心险恶,世事无常?   看她从府衙安然无恙走出来,已经能想到并未吃什么亏,可是徐大夫已经是惊弓之鸟,他觉得少当家再这么下去,迟早要出事。   这时,玉儿察言观色,立即把手上誊写的那一份供词拿出来:“对了,徐掌柜,之前那污蔑我们百善庄偷药方的人,刚才已经当着府尹大人的面招认了,这是他的供词,府尹大人已经同意,我们可以在周边张贴三日,以证清白。”   徐大夫听了这话张大眼,再去看孔玲珑,孔玲珑却是默许:“今日回去还要麻烦徐掌柜把伙计们再叫过来,多誊抄几分这供词,张贴到大街小巷去。”   孔玲珑说的认真,也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   徐大夫觉得口中气苦,敢情他担惊受怕来到这,说了那一篇话,竟是半点作用没有。   来的路上他看到街上的反应,就知道少当家闹到官府的事情已经是人尽皆知,这个当口再去张贴告示,当真是不怕风头出的太多。关键这风头,它也不是什么好风头吧。   孔玲珑只看了徐大夫一眼,她自来到京城,所做的事情就不会善了,不管是委婉还是直接,只要能达到目的便都是一样的。   主仆三人上了马车坐着,徐大夫一个男子,自然不方便再坐马车,但他不会骑马,便说自己先行去通知外面的伙计,等到了百善庄再跟孔玲珑汇合。   于是兵分两路,但是百善庄的伙计拢共就那么几个人,想要一夜间誊抄能贴满大街小巷的告示,肯定不可能。   所以孔玲珑真正的做法,是用了一百两银子,去街上直接找愿意抄写的路人,抄一张一两,愿意留下来整夜抄写的,直接给二十两。   要知道,街上卖字的那些文士,有点名气的,一张字画也才能堪堪卖一两,一个月能保本卖掉十两银子,就算运气不错了。这还属于高收入。   所以有钱使得鬼推磨,孔玲珑简直就差在百善庄门头上写字,孔家有钱,孔家有的是钱。   就是冲着钱的面子,也没人会拒绝吧。当即两个丫头在街头吆喝了一番以后,便有好几个识字的人跑来问,是不是真的。   玉儿和茯苓各自从怀中拿了一包银子:“先给钱后抄写。”   居然还有这等好事?!可是放到手心里的白花花银子不是当假的,立刻几个人变成了十几个,跟着玉儿茯苓往百善庄走。   孔玲珑分配了任务,到天明之前,一定要抄出至少三百份。   刚才在街上吆喝那一通,目的不止是找人抄写,更是顺带让人知道了需要抄写的是什么,便是今晨那个造谣污蔑百善庄之人的供词。   街上还有不少早晨看热闹的人,这一下当然是轩然大波,而玉儿两个丫鬟不负众望,怀揣银子拉人抄告示的种种做法,也明明白白告诉旁边那些人,造谣是需要付出代价的,造谣,也是需要找准对象的。   一夜过后,三百多份告示雪片一样飞向了城中大街,凡是打开门做生意的,或者居住在街道附近的,除非不出门,出门必然被那张写满了“自惭形秽”告示的内容吸引。   等到看清楚了告示上所写内容,众人都不由感慨,这百善庄新来的女掌柜,够狠,非一般的够狠。   告示上面,除了赵十六所写的供词内容,还用朱笔在末尾填写了粗粗的两行:百善庄童叟无欺,医术精绝,上门求医者,一视同仁。   哪里有人自己夸自己医术精绝的?而后面那句一视同仁更是耐人寻味了,是在说,早前百善庄卖药给妓馆青楼,便是不问高低贵贱,一律等同对待吗?   ——   华红绡这几日都没出过都督府,白芷医馆更是不曾踏足,似乎是不想看见让自己生厌的地方。   白夫人进门以后,就挥退了小丫鬟,独自进入内账。   华红绡的闺房华美温柔,足见她是被父母当做掌中宝培养,客观来说,华红绡一直长得还不错,外貌或者学识,不像外界吹得那样天花乱坠,但也的确当得上佼佼者。   有一定资本,加上家族蓄意培养,不怪都督府觉得,华红绡有一争高下的可能。   华红绡面对白夫人,有气无力地行礼:“母亲。”   她已经明白了,再流露出任何愤怒或者负面的情绪来,只能让她看起来失了端庄,落入粗鄙。   而白夫人,最见不得女人这样。   白夫人面色稍霁,说道:“这几天脑子清醒了没有,想明白了?”   华红绡柔柔的:“是女儿城府还不够,意气用事,幸好这次母亲帮衬着,没有让白芷医馆名声受辱。”   白夫人拉着她坐了下来,目中隐隐有锐利涌出:“母亲教过你不要轻敌,若你已将那百善庄孔玲珑视作你的对头,你便该好好准备再去做。”   挖掘对方弱点,打压对方气焰,这些是需要精力和功夫的,所以即便自己天生站的高,也不要闲着无聊给自己找个敌人来。   华红绡立刻说道:“是女儿错了,小小的百善庄,根本不足为据,为了一个商门之女,也并不值得女儿花费时间去对付。”   原本便该这样,如果华红绡听之任之,从没有去招惹百善庄,或者说招惹之后立刻收手,也不至于被连番气怒。   白夫人先安抚了一下华红绡,这才说道:“你说的也对,也不对。倘若你从未跟那孔玲珑交过手,罢了也就罢了。但是白芷医馆的事情虽然被压了下来,可你吃亏了,便是吃亏了。”   华红绡心头鼓鼓的跳,小心翼翼看着白夫人:“母亲的意思,是女儿不能甘受此耻辱?”   白夫人立刻冷冽目光看向她:“你一开始错的地方,是你金贵身份,不该和一个商女斤斤计较。而现在错的,就是你堂堂一个士族嫡女,输在一个商女手上,比起之前,更是跌份!”   如果华红绡是输在跟她同等士族出身的女子身上,甚至是四大家族端阳灵一贯和华红绡不对付,彼此吃亏往来是互有的事。   可是,孔玲珑是个什么,一个商门女,华红绡被对方撩拨的主动出手,出手之后还惨淡收场,这件事情,可以瞒得住百姓,但是却会在京城贵女圈中传扬开来。   华红绡一瞬间明白了,脸色苍白,“母亲?”   在京城贵女圈中丢脸,这事情可大可小,但即便只是简单的嘲笑,华红绡也不能忍受。   要知道,她医仙圣女的名号,在都督府的护持下一向保持的很好,这样没有污点的身份,让她也不用惧怕京城其他女子。   可是一旦白璧有瑕,就不是身价大打折扣了。   白夫人看着她:“你现在能记起我对你说的意思了吧?”   华红绡面色凝重起来:“母亲说过,世上没有真正愚蠢的人,不要轻视任何一个人。”   白夫人说道:“不错,那个孔玲珑还是孔家这一代的家主,她更是不能和愚蠢沾边。所以面对这样一个人,你一开始就不该把自己置于险地,起码也要让人为你开辟前路,你才能走的坦荡。”   华红绡目光流转,瞬时仿佛明白了白夫人的意思。   白夫人索性问她:“我问你,若现在你要对付那孔玲珑,最稳妥的你会用什么方法?”   华红绡眼角幽幽划过细光,说出的声音也那般:“借刀杀人。”   白夫人面露满意:“不错,正是借刀杀人,如此才不会脏了你的手,后果更不用你承担。”   当真是最方便好用的一招,可是华红绡之前非要头脑发热,偏要把自己绕进去。   华红绡心中压下雀跃之情:“女儿已豁然开朗,恳请母亲指点。”   她明白了华夫人今日来的用意,母亲已经打算帮她帮到底,计划更是早有准备了。   白夫人那厢淡淡地,对华红绡道:“倘若我现在告诉你一件事,你恐怕会更震惊。”   华红绡眼睛透亮:“还请母亲明言。”   白夫人手指点在华红绡的额头,声音沉幽:“围绕那孔玲珑仔细调查,就会发现这女子很多异常的地方。你一定做梦都猜不到,她这低贱的商户身份,却有一次不敢相信的晋身士族荣华的机会,讽刺的是,她亲手碾碎了这个机会。”   而且那么不屑一顾、毫不迟疑地碾碎了。   ☆、152章 招架不住   “母亲你在说什么?!”华红绡张大眼睛盯着白夫人。   士农工商分别的那么清楚,一介商贾想要登上士族无异于难于登天。她不愿相信自己刚才听见的。   白夫人目中闪烁冰凌地说道:“不查还不知道,咸阳的士族刘家曾经求娶这个孔玲珑,而且还不是一般的妾室,是以正妻之礼迎娶。但是孔玲珑趁着她的祖父过世那半年,突然明目张胆和刘家翻脸,还做了一件让全咸阳人都不齿的事情,后来果然和刘家的婚约作罢,她就继续顶着孔家女儿的身份走到今天。”   要不是华红绡笃信母亲白夫人,此刻听到耳朵里的每一个字她都认为是天方夜谭。一个商女拒绝成为士族?会这么做的只有没有脑子的蠢货。   先不论什么理由她拒绝,因为只要拒绝了都证明她是蠢的实在无可救药。   这番话中还有一点华红绡非常在意的,她问了出来:“母亲,孔玲珑她做了什么让全咸阳人都不齿的事情?”   白夫人幽幽看了她一眼,不知为何没有回答这个疑惑,反而是说道:“你知道那个求娶孔玲珑的刘家公子,目前是个什么处境和身份?”   虽然华红绡已经得知了这刘家是士族,但是士族也是分好几等的,寒门学子只要科举中第就可以跻身士族,但是对都督府而言,三品官以下的家世几乎不用考虑。   就算曾有士族求娶过这个孔玲珑,也不会是什么有头有脸的渊博世家。她嘴角不屑地翘翘。   华红绡的猜测没有错,而白夫人的说法也证实了这猜测。她说道:“刘家是白身寒门的士族,经营了几十年的家业,祖上都是六品以下的小官员。只有这一次的刘家老太爷官职二品,但也并没有什么庞大势力。”   在朝为官看的不是你个人官居多高,而是你的亲眷家族,有多少人在朝有势力,如果只是你一个人,哪怕一品大员加身,也没有世家会真的忌惮你。   可饶是如此,华红绡眼中还是有了妒恨:“这刘家是自甘堕落么,娶一个商门之女为正妻。”   这样的女人,娶回去做个妾都不是士族应该做的。   白夫人悠悠说道:“但是刘家这一代嫡长公子,以寻常的眼光来说已经是人中英杰,在咸阳更是风流人物。而且这几年,他已经长留帝京,由二品的老太爷亲自带在身边,也算是以后仕途光明。”   刘家的门楣是会保留下来的,而且后代子孙也算得上争气。能有此发展,已经是得了鸿运。   华红绡略有迟疑,盯着母亲白夫人:“母亲这样说刘公子……那孔玲珑做了这样的事,刘家心里已经恨她恨的牙痒了吧?”   虽然这刘公子的种种在华红绡眼里就那么回事,但对于孔玲珑那样出身的女子,这刘公子也是云霞一般了。   可是她居然拒绝了这云霞一般的男人,这女子到底有多蠢。   华红绡冷淡道:“难道在这孔玲珑眼里,孔家的黄金珠宝,比世上所有东西都美妙?”   她好像已经认定了,孔玲珑能做出为了钱卖药青楼的事情,那么这女子就是这么浅薄粗鄙,爱钱爱到士族的身份都被她抛诸脑后。   白夫人语气幽深,目光更犀利:“你三弟云尘刚刚十三岁,最近正在跟随各门公子进学,通过这些关系,他很容易就能接触到刘公子。”   到时候再挑拨几句,无意中说漏嘴几句,刘邵马上就能知道孔玲珑的下落了。   其实这桩事如果在京城传播开来,孔玲珑只怕会比现在更加“有名”。让京城这权贵云集的地方看看,他们高尚的士族曾经被一个低到沉泥的商门女子打脸,即便是刘家,在咸阳那边已经息事宁人,不过在京城再丢一次脸,他们不知道受不受得了?   ————   孔玲珑在咸阳做的让人“不齿”的事情,就是曾经夙夜被人误会的“倒插门夫君”身份。   当时传言最不堪的是夙夜被孔玲珑“金屋藏夫”,花钱养在后宅。但是事渉四大家族,甚至包括当时还有司徒家也掺一脚,所以这些事自然不可能被白夫人都查出来。   这些曾经的事,夙夜的身份,经过有意的引导和演变,已经变成了,“某神秘男子”。并且很多人都不清楚缘由。   所以白夫人说不明白夙夜的身份,也不可能把这段风流韵事,主动告诉自己未出阁的女儿。   闹了一场风波之后,百善庄果然“扬名”,虽然不见得是扬名全京城,但知名度绝对是与日俱增,比开业的十几年攒下的人气都多。   就算是出于好奇,也有人上门求医了,孔玲珑做的,就是结束她在百善庄内的坐堂,改为把徐大夫请回来。   孔玲珑此时心平气和面对徐大夫:“徐掌柜只需要像之前一样,用你的医术为前来的人诊治,并不需要如何为难。”   徐大夫口中发苦,怎么可能和之前一样,他甚至不觉得,自己还能胜任百善庄坐馆大夫一职。   “少当家。”他终于鼓起勇气,拱着手,“为什么您要在这个关键的时候,让小的再接手百善庄。”   他以为孔玲珑至少会自己继续接手下去,用她那独特的扬名办法。   孔玲珑的脸色带了一抹思索,看着徐大夫说道:“徐大夫你的医术,才适合坐在医馆内为人诊治。”   她不是专攻医术,遇上偏门杂症,不可能有徐大夫这个杏林老手更有经验。   徐大夫却苦笑一声:“少当家太看得起我了,而且,老朽的医术……也没有少当家以为的那样好。”   脸上掠过苦涩,却不是假装,而是显得有些不合时宜。   孔玲珑目光一直若有所思看在徐大夫脸上,这时她不得不说出心里话来:“徐大夫与秀娘嫂子膝下无子,这么多年是否也为此困扰过?”   看得出徐大夫骤然一惊,从淡淡的苦涩转变为一脸呆滞。   孔玲珑眼睛看着他,早前徐大夫无子的事情,就引起过注意了。那时候看似她没有放在心上,玉儿也是提了一嘴,之后便忘了。但其实徐大夫也不知道,孔玲珑早就发觉了异样。   徐大夫不知道少当家想要干什么,只是提起这个事,难免是他心里的痛。   孔玲珑慢慢再开口:“是秀娘嫂子的问题,还是徐掌柜?又或者,徐掌柜其实也不清楚原因在谁的身上?”   说真的,徐大夫是老脸一红,他更没想到少当家还是个未出阁的女孩子,怎地说起这话如此自然不尴尬。若是别人自然好搪塞,可孔玲珑以少当家的身份坐在这,问的问题再尴尬都得面对。   “少当家关心我和秀娘,小的十分感激,只是这……”徐大夫还在努力寻找托词。   孔玲珑已经根据之前迹象做出了自己判断:“徐掌柜你本身就是大夫,发现这个问题后,一定先为你和秀娘嫂子诊治过,但既然你和秀娘嫂子年纪都不小,依然没有寻到解决的办法。更何况刚才徐大夫自惭自己的医术,觉得愧对所学,那么,便是这么多年,徐大夫自己也没有弄明白你和秀娘之间无子的缘由。”   一席话直说的徐大夫老脸红了几遍,更重要的是他反驳不出来,他想象不到夫妻之间这么长时间的苦楚被孔玲珑一猜就中了。   孔玲珑当然是综合种种迹象猜出来的,不过她对徐大夫的医术非常相信,不太认为是徐大夫自身的问题。   “少当家,还请不要说了。”徐大夫赧然低头。   孔玲珑这时目光有些微妙之色:“徐掌柜自己就是医者,当然不至于讳疾忌医。所以,我打算让茯苓先为秀娘嫂子好好诊一诊脉象,她是女子,对这方面自然比徐大夫更敏锐。”   徐大夫吃了一惊,也来不及多想就说道:“少当家,这样不好吧?”   那个茯苓他了解不深,年岁甚至不比孔玲珑大,因为这件事秀娘这些年始终落落寡欢,要是在这个当口刺激了她,徐大夫也是顾虑重重。   孔玲珑清亮的眼眸看着徐大夫:“有何不好,术业有专攻,茯苓这个医女,专攻的正是妇人科。”   徐大夫所学医术系统庞杂,最适合坐馆瞧病,可是茯苓这样说白了的野路子,让她坐馆她没本事,可是对付女人,如同女人身体的每一处,她却远要比徐大夫这个男人精通。   从一开始,她便也就觉得问题是在秀娘身上。   徐大夫这样的老实人,即便心里有那么点猜测,他也绝对不会让秀娘担心,更不会弃秀娘不顾。   孔玲珑又加了一句:“茯苓的本事,你还没有见识到。”   徐大夫跟孔玲珑的一番对话让他欲愣在当场许久,他不是怀疑孔玲珑的认真,反倒是太认真了,这种对什么都钻营到底的劲头让他都招架不住。   并且,第二天徐大夫终于被说服重新去百善庄内坐馆,而茯苓则留下来,开始了探查秀娘的身体异状。   ☆、153章 宵小之辈   看似已经交代了所有事的孔玲珑,却并不是旁人以为的那样闲了下来。   早晨用了饭,她就和秀娘说:“我今日要出门,中午嫂嫂就不必留饭了。”   之前她在百善庄里坐馆,也时常不回来,但现在眼看尘埃落定,她还要出去,秀娘自然不解。   但是孔玲珑说做就做,简单收拾了一下,就带着玉儿离开了宅子。她的身份,秀娘也不好去劝阻,叹息一口,就兀自收拾桌上的饭碗。   上了街,玉儿也好奇,“小姐我们干什么?”   孔玲珑径直走向旁边一家车马行:“我们去看房。”   玉儿一转神就明白过来,之前孔玲珑的确说过在徐大夫家里只能是暂住,她还要留在京城许久,定然不会一直叨扰别人。   孔玲珑先从车马行租了马车,让马车夫带着她们到城中房源最多的地方转转看看。这样的美差马车夫求之不得,加上孔玲珑出手阔绰,马车夫二话不说,立马就把孔玲珑拉到了京城最大的一家房源街道上。   马车夫还介绍:“大小姐,我看您主仆二人都是姑娘,住的地方要是不安全可不行。这条街上是京畿衙门直管的一条街道,逢入夜都有官差巡逻,那些宵小之辈根本不敢往这儿来,有句话说叫花钱买个平安,您说是这个理不?”   其实京中这些租赁屋子的,大多数都是外来人,所以车马行和这些大的房源都有挂钩,房屋越贵车马行越赚钱,所以越贵的房子他们当然越高兴。只不过,这马车夫说这条街道是最安全的,倒也不算昧着良心,因为自古京城寸土寸金,安全和其他因素,本来就跟金钱挂钩。   孔玲珑懒得拆穿马车夫这些小把戏,先给了赏钱:“劳驾这位哥哥在这里等等,我们沿着这里好好看看。”   马车夫喜上眉梢,孔玲珑之前给的钱已经是包下了一整天马车的费用,这会儿又给赏钱,足见真是大方。   孔玲珑带着玉儿进了街道,发现这条街上的人对她们这样的外来者早就习以为常,连多看一眼都少。玉儿只觉得新奇,她还没逛过京城大街,自然处处都是不一样的风景。   孔玲珑看到路边有一个穿着艳丽的妇人不停地看着她,等她走近更是直接笑容满面:“小姐,你可是要租房子?”   孔玲珑猜到这妇人应该是这条街上专门管房源的牙婆,她们与其漫无目的的瞎看,有这种牙婆指路其实倒是方便。   孔玲珑于是也一笑:“也不是,我想要直接买下一套,不知道这街上有没有出售的。”   买房跟租房还是不同,这条街大多都是租户,而且都是有心在京城创一番,没有人会长租下去,而京城地价贵,牙婆也是好久没遇到张口就肯买一套房子的豪客了。   当即牙婆眉开眼笑:“姑娘,你可是问对人了,不瞒你说,这条街上房子多,可真正卖的不超过十家,这十家你要想找到合心意的,还得仔细挑才行。”   孔玲珑点头,一边从袖子里已经拿出了一串碎银:“还有劳带我们去最合适的一家,环境要安静,地势要好。”   牙婆心想果然是个豪阔的,地势好环境好,这搁在哪里都是最贵的。   牙婆立刻扭身,“小姐想要的宅子,就在前头不远处,拐个弯就到。”   孔玲珑和玉儿跟上,到街口转个弯,立刻看到一间青瓦白墙的大宅子,这地势当真无可挑剔。   而且这宅子从外表看气派恢宏,跟周围一比更是优势明显,坐北朝南风水极佳。   牙婆笑道:“姑娘你是捡了个便宜,就昨天这宅子才开始挂牌出售,先前这里住的,那是实打实的贵门公子,更是一块旺地。”   宅子前头的主人要是身份高贵,当然也会给宅子添光彩,牙婆说起这个也是毫不隐瞒。   玉儿好奇问道:“什么贵门公子?既然是贵门,为什么要住在这里,不住在自己的家里?”   能称得起贵门的,有头有脸有身份,可不是刘家在咸阳自吹自擂的那种贵门。   牙婆脸上露出笑:“其实这宅子,就是那贵公子歇脚的地方,常年也不露几回面儿,要是寻常人家,哪会这么铺张,也就是那等不缺钱的,才会这么干。”   孔玲珑说道:“能进去看看吗。”   外表虽然无可挑剔,但不知里面是何天地。   牙婆说道:“要不我说姑娘你找对人了,只有我手上有这间房的钥匙,正是昨日这里的主人托人交给我保管。”   大门打开,玉儿都忍不住说道:“小姐,看来咱们今天诸事皆顺呢。”   孔玲珑微微一笑,已是走进了宅子。   宅子里面果然也没有让人失望,就看庭院里面,竟然栽种了不少的花草,且照顾的很好,那贵门公子很少来此,那这些花草想必是他派人收拾的。   那牙婆说的还真是对,有钱才敢这么来。   孔玲珑也没有思考多久,已经问那牙婆:“我诚心要买,给个实价吧!”   牙婆脸上露出笑:“既然小姐如此诚信,我婆子也不说假话,这宅院屋主人给的底价是五万两,一般随着时间越长这价也会越高,姑娘自然是越早买越好。”   屋主人给的底价一般是不会动的,但是各种人却会从中抽成,所以价格越抬越高,特别是这种不是急着卖的房子,就更是待价而沽,贵到什么程度都不稀奇。   孔玲珑低头思忖,片刻说道:“好,我回头就让人把五万两送来。”   谁出门也不会带这么大笔钱在身上,牙婆喜上眉梢,她果然没看走眼,这外地来的小姑娘很显然是有钱的商户人家,但是有钱到了这个份上,也是不多见的。   孔玲珑又说道:“若是你不放心,也可以随我去取。”   牙婆闻言自然欣然,毕竟要是一走了之变了卦,也是煞风景的一件事。   她不由问道:“请问小姐是哪家铺上的,怎么称呼?”   能在这条街上混迹的人,什么眼力见没有。牙婆一眼就知道孔玲珑不是士族人家的小姐,从打扮到气质都是出自商贾。   孔玲珑淡淡道:“我姓孔,铺子是百善庄医馆。”   牙婆差点一个趔趄,再定睛的时候已经是一副目瞪口呆的表情。百善庄孔小姐?!   要知道这个名字或许在前几天还无人所知,但这几日早已是热锅滚油一般热耳朵,牙婆心里感慨,这真是,太巧了。   ————   枫烟小筑里面,骆从容从一个点头哈腰的小厮手里接过了地契和房契副本,就转头进去递给里面的夙夜。   骆从容道:“少主,刚才吉庆街那边的牙婆送来了契书,您嘱咐卖掉的那栋宅子已经卖出去了。”   夙夜诧异:“卖出去了?这么快?”   他昨天才刚刚决定把那套房子出手,联系了吉庆街负责的牙婆去处理,居然一天就卖掉了?   骆从容伸出手:“这些是地契的副本。”   那套宅院空置多年,他也是最近才决定出手,其中还有母亲的劝阻,想不到这么快就卖了。   夙夜想着,伸手打开那地契,目光淡淡地从上面掠过。只是,当他看到左下角买卖双方签下的名字时,瞳孔骤然一缩。   他的手捏紧地契,反复确认了几遍,然后又迅速将房契也打开,两张放置到一起对比看着。   当重新放下的时候,他脸色好似苦涩又喜悦。   骆从容一向对夙夜的情绪觉察很敏锐,更难的是,他居然能在少主脸上看到一种近乎“失魂落魄”的神色。   他迅速扫了一眼被夙夜放下来的契约书,很快发现了下角的熟悉的名字。   骆从容脱口而出:“孔玲……孔家、小姐?”   半道上硬生生转变的称呼,让他有些尴尬地看向夙夜。   夙夜眼眸低沉,情绪好像都这样被他藏起来,只是他一直看着地契上那熟悉的笔迹,似乎都可以想象出她低眉认真的样子。   骆从容忍不住道:“少主,是巧合吧。”   孔玲珑这个名字,也并不是那么独特。主要是私心里,他还真希望是巧合来的。   夙夜却摇头,声音低柔:“我认得她的字。”   孔玲珑不是专门的书香女眷,她的字总带着一股苍劲,但是又工整娟秀,在夙夜眼里,这份字都带着秀雅。   骆从容把话都咽回了肚子里,一个字就让少主这样,孔玲珑这一来,自家少主还能安定下来吗??   他开口:“不知孔小姐……怎么也到了京城。”   夙夜的手拂过那张地契,“她从来不会为了自己,一定是为了孔家。”   骆从容骤然目中光一现,有些惊诧:“难道和龙安镖局有关系?”   夙夜放在地契上的手就是一顿,接着神情黯下来。   骆从容飞快说道:“当初龙安镖局的人被司徒家设下陷阱陷害,公子已经让属下提醒了他们,可他们还是上了当。现在镖局的人死的死失踪的失踪,镖局的那个镖头也被下了大狱,再几个月就问斩了。孔小姐一介女流,总不至于想趟这摊浑水吧?”   夙夜淡淡道:“别说了。”   (夙夜:想念我了吗?)   ☆、154章 守诺的人   定下了宅子,孔玲珑放下了心头一块大石。玉儿也很高兴,都说出门先安居,有了那么好的一个落脚地,小姐以后办起事来都方便。   孔玲珑之所以买宅子,不选择租赁,也是看准了京城这片地价,买一处宅子等于是稳赚不赔的生意,也许过个许多年,那宅子的价值远远不止现在的五万两。   玉儿说道:“小姐,我们什么时候搬出来?”   孔玲珑也想早点搬出,不过想起茯苓刚刚给秀娘做诊治,这时候搬出来多有不便。她便道:“再等等吧。”   玉儿虽然想进新宅子,不过她一向听孔玲珑的话,当下也就不再说什么。   变故出现在那天,徐大夫从医馆回来后,说今天有人上百善庄买祛疤膏,但是因为是个女子,不愿意让徐大夫近身查看,最后因为不悦,就直接走了。   这让徐大夫想到一个问题,因为孔玲珑之前的一番做法,吸引了不少陌生的女客上门,可是现在坐馆的又换成了他一个大男人,导致那些女客的反应都很不好,甚至有一些还埋怨了起来。   要知道医馆是不分男女的,而且医术精湛的女大夫也不多,以前徐大夫也没有遇到这种事,不过最近遇到的多了,他也难免感觉尴尬。   孔玲珑忽然想,如果让茯苓跟徐大夫,分管百善庄的男女病人,倒是个好人选。只可惜茯苓现在围着秀娘,同样不好再去麻烦茯苓。   所以想来想去,孔玲珑就跟徐大夫建议,每月抽调个几天,还是让孔玲珑去百善庄,这样一来两全其美。正好孔玲珑也觉得自己每个月坐两天馆,是个挺好的事。   于是就这么定了。   正好,孔玲珑坐馆的两天,就当是放了徐大夫的假,让他好好陪着秀娘,和秀娘相处。   茯苓对此建议那是赞不绝口,指不定哪天秀娘就怀上了呢?   孔玲珑背着药箱,久违地和玉儿一起上街去百善庄。这一天果然就来了好几个女客,羞羞答答地让孔玲珑给她们配几贴美容养颜的秘方,还掏出了不少金锭子。   既然连祛疤膏都能配的出来,那美容养颜的方子,还不是更简单,所以这些女子都怀着这样的想法来,孔玲珑却没有叫她们失望,现在的女子只要不是自小贫寒,都养成了一身好皮子,她们能拿出金锭子求美容药方,自然是富贵人家,她们气色不好多半也是自身体质导致,这又是茯苓的拿手好戏,滋补养阴,从内而外调理。   当天那几个女客都很满意,觉得自己找对了地方。孔玲珑也顺手推销了新药。   玉儿端茶让孔玲珑歇两口,连续说话也是口干舌燥,看来百善庄的声名真的是扬出去了。   就在这时,守在门外的一个伙计忽然探出了脑袋:“那个,大小姐。”   孔玲珑问;“怎么了?”   伙计面上露出为难:“那个,门外有个人,说是想应聘我们医馆的伙计。”   应聘伙计?   孔玲珑有些疑惑地:“徐大夫最近对外招人了吗?”   难道医馆平日,已经忙碌到这种程度了?   伙计摇头,赶紧说道:“没有,是这个人自己要来的。”   自己跑来应聘伙计?百善庄的名气这么响亮了吗?都有人主动上门要当伙计了?   玉儿认真地道:“一定是小姐前些日子,出手阔绰,吸引了这城里的人。”   京城虽然富贵的人多,但百姓们不是啊,像孔玲珑这样大方地随便拿出几百两抄写告示的,肯定早就让这些人眼红不已。   能来百善庄当伙计,肯定也比在其他医馆有钱。   说是这么说,孔玲珑却不做这个主,这时候找不知底细的新人进来,她还不想冒险。她对伙计说道:“让外面那人走吧,就说我们不需要新的伙计。”   那伙计把头缩回去,估计是去说了。   玉儿嘻嘻一笑:“果然小姐一出手,就知有没有,不仅拉拢到了好些女客上门,现在连伙计的来源都不用愁了。”   孔玲珑却觉得有点巧,但没有说什么。然而就这时候,那伙计既然又从门口探头进来,犹豫说道:“小姐,那人不肯走,非要来咱们医馆做事。还说想让小姐亲自见面考验他。”   这怎么还赖上了?医馆的伙计虽然对医术高低没有要求,但自然是懂医术越精深的越有帮助,只是真的到了那程度,也没有人会愿意当个小伙计了。   孔玲珑蹙眉,问道:“是什么人?”   门口伙计说道:“年轻人,年龄倒挺适合当伙计的。”   这还真不是年龄问题,孔玲珑看了看天色,正是大中午呢,那人也不怕热,午饭的时候却站在人少的大街上。   孔玲珑想一想,说道:“你让他过几日再来,等徐掌柜坐馆的时候,如果真有诚意,让徐掌柜决定是否留下他。”   伙计一听这个在理,连忙又缩回头去说。   也不知伙计和外面那来的人说了什么,只见这次时间稍微久一点,伙计再次伸出头,脸上居然红了起来:“小姐,那人、那人说,他不想见徐掌柜,他就要见小姐你。还说,还说小姐要是不同意他来医馆当伙计,他就在医馆对面摆个摊子卖药,到时候把咱们的客人都吸引过去,小姐自然就要找他了。”   伙计显然自己都觉得这番话说的甚羞耻,也不知那人图什么要这样说,他只是原模原样的复述。   玉儿被这番话震惊了:“什么人这么无耻?!”   不收他当伙计,就要在对面摆摊卖药来踢馆?   孔玲珑在听到摆摊卖药的时候,脸色已经出现了一丝变化,这时候她沉下眼眸,也不知在想什么。   玉儿只当孔玲珑生气了,气不打一处来:“小姐,你别生气,我去教训他!”   说着就挽起衣袖,朝着医馆门口走去。   那伙计生怕火燃到自己身上,赶紧把头缩回,装作什么也不知道。   玉儿来到门口,气哼哼地问:“人呢?在哪儿?”   她早已编好了词,赶来我们百善庄闹事,知道背后的大东家是谁吗?!   伙计赶紧指给她看,玉儿看过去,正好那站着的人听到动静,直接抬头望了过来。   玉儿满面怒容,却和对方满含笑意的一双眼眸对上。   这笑意自然不像是来找茬的,反倒还充满温情。   玉儿在看清对面那张脸时,嘴角好像得了抽搐症一样风中抖动“夙、夙、夙夙……”   玉儿一巴掌打在自己的嘴上,踉跄一转身就冲进了医馆内。   把小伙计吓得不轻,怎么了?怎么了这是?忽然间怎么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夙夜的手拢在衣袖里,始终含情脉脉地看着医馆大门。   伙计莫名其妙就打了个寒颤。   玉儿扑倒在孔玲珑身边,眼角都情绪太激动一抽一抽的,手指着门外:“小姐!那个!那个!”   手还一边拼命揪住孔玲珑的袖子摇。   孔玲珑没办法:“好好说话,你的样子太吓人了。”   玉儿不是有意要吓人,是她自己被吓着了!刚才她没有看错吧?那就是夙夜公子的脸?不可能有第二个人长那么像的吧???   “小姐、门外站的是夙夜公子!”玉儿狠狠说了出来。   天妈呀,要来百善庄当伙计的人居然是夙夜公子,想见小姐的也是夙夜公子,居然真的会发生这样的事?   这时,门外面响起温和坚定的一声话语:“玲珑。”   玉儿立刻张眼去望,然后看向自家的小姐,也正在抬起头看着那门口。   门外那伙计终于有了点自觉,警惕问道:“你是谁,怎么直呼我们少当家的名讳?”   夙夜哪里会介意一个伙计说什么,他反而感到一丝欣悦。   玉儿紧紧拉着孔玲珑:“还有这声音,这声音就是夙夜公子对不对,他真的在京城?”   孔玲珑慢慢地,似乎是对着门外:“进来说吧。”   这午后的太阳并不是善解人意的小媳妇,真要站在外面炙烤,也是汗流浃背难以承受。   就看到门口一道清影,夙夜穿着一件湛蓝锦袍,堂堂站在门前。   他的笑容也携了午后阳光,声音濡暖:“玲珑,我终于又见到了你。”   终于能说出这句话,代表了他多少时候的那种渴盼,最重要的是,这身湛蓝的衣袍,好死不死又是孔玲珑单独给他做的那几件衣服里面的其一。   他穿着这套衣服跑来招摇见面,还真是让人不站在太阳底下,都有一种被炙烤的感觉。   玉儿心虚地倒垂了眼睛,她想,小姐这时候让她回避就好了。   孔玲珑目光好像没注意那件衣服,实际上夙夜一进来,她就把眼神瞟向了别处。   夙夜直直地走过来,玉儿弹跳起来:“我,我去给夙夜公子倒茶喝。”   说着就溜到了后面,片刻都没有多留的想法。   孔玲珑道:“坐吧。”   夙夜一直盯着她,她看起来比一年前没有太大变化,脸庞更白了一些,似乎是少见阳光的缘故。她整日为孔家奔波,本不该如此苍白,莫非还是因为那场病……   孔玲珑被这视线盯得不自在,维持声调说道:“坐吧。”   他既然来了,她不能将他赶出门外,那样太刻意。   听她又说了一句,却只字不叫他的名字,夙夜心中有些苦涩又有些期许,“玲珑,你为何不敢看我。”   一年前的事,难道两人真能当做没有发生,不过是彼此自欺罢了。   听他说了这话,孔玲珑慢慢才别过视线,接触到那俊逸无暇,又极为熟悉的脸孔。   这样,自然是没什么不敢看,只是,看了又如何。   主要夙夜此刻的眼睛里全是可以化水的柔情,又不加掩饰,这便让人觉得困扰。   “公子有事吗。”孔玲珑再次移开了视线,话音也淡淡的,“若是无事,何必拿我百善庄消遣。”   百善庄就是再有门面身份,也请不起夙夜来当伙计。   夙夜上前一步,在孔玲珑对面那张椅上坐了下来,这样正可以一览无余看见她的脸庞,跟他平时回忆中的,又要更加清晰了。   “玲珑,若早知你来京城,我宁愿更早的来见你。”夙夜自打回京,几乎所有时间都在城郊小筑,近身之人也只有骆从容。说是与世隔绝都不为过,倘若不是如此,他怎么会在百善庄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后,还根本不知。   孔玲珑慢慢垂眸,在她心中,早晚都一样。她也早已想到了面对今天的说词。   “公子想必还记得,那日在孔宅,与我之间立过的约定。”她尽量平静语气,不带上情绪,“公子离开之后,将所有事情都带走,孔宅中的一切,也尽皆忘去。公子是守诺的人,对吗。”   忘记孔宅中所有事,当然也包括那晚的意外。   (夙夜心想守诺什么的我早就不知道了!忘记什么的别跟我说!噗哈哈)   ☆、155章 釜底抽薪   夙夜欲言又止:“玲珑,我。”   他当然不会因为她的冷漠退却,何况这冷漠,一看便不是她本意。   这时玉儿小心翼翼端着茶,可算是来了,她硬着头皮把茶给夙夜递过去,僵硬的笑说:“我们这里只有参茶。”   夙夜点头:“参茶好,补身。”   玉儿尴尬不已,看看孔玲珑,也找不到理由再遁走。   这时门口那个小伙计也期期艾艾地探出头来,“那个,大小姐,今天还看诊吗?”   孔玲珑跟夙夜同时开了口,问道:“怎么了?”   下一出口两人都愣了,互相对视一眼,孔玲珑又别过脸。   小伙计更尴尬起来:“那个,是这样大小姐,我忽然想起我家中还有些急事处理,不知道能不能请大小姐行个方便,今天我早点下工。”   孔玲珑沉默一会,才道:“家中事务要紧,去吧。”   小伙计如蒙大赦,点点头就立刻从门口整个人消失。   玉儿更觉尴尬:“小姐,要不我代替他守着门口吧?”   孔玲珑不言语,玉儿就当她同意,迅速转身跑出了门。   夙夜嘴角一勾起来:“玲珑身边的人还是这么机灵。”   这都是主子教得好,聪明,有眼色。   孔玲珑淡淡说道:“现在我这里是是非之地,你上门来对你也没有好处。”   她不再生分地叫公子,可这话听来也丝毫不温和,夙夜眸色暗了暗。他忽地抿嘴轻笑:“玲珑,我什么时候介意过你待的地方是不是是非之地?”   应该说只要是她在的地方,他根本就不会在意那是在哪里。孔宅如是,京城也如是。   似乎是两人都想到了一起,孔玲珑抿起嘴,夙夜也一下沉默。   孔玲珑立刻站了起来,就要从医馆门前踏出,夙夜顿时也惊起,上前想也不想地一把拉了她手腕。   孔玲珑如触电一样缩回了手腕,并后退几步。   皮肤接触那一瞬间,其实夙夜的感觉也如是,就好像记忆被唤醒,烙铁一样迫使二人立刻分开。   两个人的脸色,罕见的都不太好。   孔玲珑一直捏着自己的手腕,片刻道:“你快走吧。”   医馆门前,已经是是非地,今日这一番,又何必白白惹外人的注意。   夙夜脸色也赧然,但他没有退,忽然就前进一步,这次没有伸出手去拉孔玲珑,而是说道:“玲珑,我今日来,便是想问你一句话,你回答了我,我就走。”   孔玲珑也不知是怎么想的,只是觉得纠缠下去对彼此没好处,低低问道:“你要问什么。”   夙夜流连在她的面庞之上,却是越看越移不开半寸,眼看孔玲珑也不欲再多忍,他终于问道:“玲珑,告诉我,之前你为何病了那半年?”   因为夙夜视线一直没离开过孔玲珑,这句话问出来以后捕捉到了那一闪而逝的神情。   可就好像错觉一般,孔玲珑只是垂着头,半晌不答话。夙夜只想与她多相处,也不去催她,想到她或者有难言之隐,心中更觉苦涩。   孔玲珑没沉默太久,再开口已是一般的清冷声线:“你是如何知道的?”   夙夜这问话却是泄露了他身在京城,如何得知的咸阳的事情,他想到了知道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却并不打算说出。   孔玲珑看着他,似乎也明白了,语气再次恢复了沉静,道:   “只是感染的一次时疫,因为一直找不到对症的良药,所以拖延了很长时日。”   夙夜微怔:“时疫?”   孔玲珑点头:“是,你问完了,可以走了。”   夙夜被孔玲珑生硬挡回,心头又挥之不去觉得哪里说不上来不对,可是孔玲珑的神情和她的话一致,都是在对他下逐客令。   夙夜对玲珑的性情知之甚深,明白纠缠和过度接近都让她不悦,他忍着重见她的喜悦,却也不想恼了她,所以良久只得苦涩一笑,说道:“当真这样不愿意和我见面吗?”   孔玲珑垂眸不语,只是逐客的姿态并未变。   夙夜心中沉闷,一步步迈步走向大门外,却依然忍不住回头,见孔玲珑丝毫没有送他的意思,不由神情又低落暗了暗。   他一走,玉儿理所当然从门外赶紧进来,却听到孔玲珑幽幽说道:“关门吧。”   这就关门了?玉儿看了看还早的天色,心里倒是门清,立刻上前把医馆大门紧闭。   ——   回去后,茯苓立刻便叫道:“大小姐,你可回来了!”   孔玲珑说道:“有什么事吗?”   还以为是帮秀娘诊脉有了进展,没想到,却是茯苓发现了研制的药膏别的作用,忙不迭让孔玲珑来看。   “就是给三条街的那批药,这里有一味药材忽然在京中断了货,毫无来由,我跑了好几家铺子都没有找到原料,这样下去,就不能按期给那些女人用药了!”   刚刚说完,孔玲珑就意识到这的确是大问题,她皱了皱眉:“哪一种药材,百善庄中可还有库存?”   茯苓显然是问过了徐大夫,这会儿才真的开始着急了:“是琼珍,按理说这药虽然贵了点,但不至于到供不应求的地步,怎么会偌大个京城,都断了货呢?”   孔玲珑比较机敏:“你了解过这背后的原因了吗?”   一听说断货的是琼珍,孔玲珑就有数了,这琼珍卖的很贵,可要说整个京城都断货,如此夸张她并不信。   茯苓茫然了一下,似乎没想到,“就说是今年时节不好,库存的琼珍一下被人买光了,所以就没得卖了。”   一下被人买光,所以没的卖,听起来就有些巧。   徐大夫这时听到了她们的对话,当仁不让地站出来:“少当家,是真的,而且还有一点忘了说,往年百善庄都有针对珍惜药材的进货渠道,一听说缺少了琼珍,我就立刻联系供货商,可是巧的是,他们说就在前一天,有人大批量把他们手里的药材都买断了,不止琼珍一个,还有其他好几种珍贵的草药。”   这可真是巧事都赶一堆了,太过凑巧,反而不巧了。   孔玲珑对徐大夫说道:“徐掌柜明天就联系药店的商人,打听清楚是什么人买断了药。”   徐大夫毕竟在京中开医馆多年,这样的事瞒不住,只要一打听必定能知道。   徐大夫应承下来。   孔玲珑接着问茯苓道:“你手里的存货还够多久用的?”   茯苓一脸苦涩地回答:“小姐,只够这个月的了。”   这等于是在说,马上她们拿不出药,面临的就是三条街的毁誉问题了。   当初想着这些女人们是个好的为百善庄遮掩的挡箭牌,可这挡箭牌用不好,就要祸及百善庄的自身了。   从来没有想过,药方守住了,药材会短缺。这让孔玲珑想到釜底抽薪。   于是第二天依然是孔玲珑坐馆,徐大夫则是开始打探药材供应短缺背后的原因,只是这一天坐馆,大清早又有好几个女子慕名来买祛疤膏,之前百善庄内放置了一些用于散卖,可是现在,孔玲珑只能摇头一一拒绝了她们的请求。   只是原因之外,却不愿意多说。   几个女客人败兴而归,走出医馆大门还在嘟嘟囔囔。这对医馆的生意当然不利,积攒的口碑也会下滑,但是弃卒保车,孔玲珑也没有其他的办法了。   门口守着的那小伙计,再次一脸尴尬地进来:“大小姐,昨天那个人,他又来了。”   玉儿都难以理解,还来干什么?又来应聘伙计?   这次孔玲珑都不用说什么,夙夜就进来了,他今次又换了一件衣裳,可惜又是孔玲珑给的那其中一件。   这次孔玲珑也不看他,低头整理账簿。   当断不断,反受其害。夙夜这个样子,要是把京城当做跟孔宅一样,还想进入百善庄,自然也不会如愿。   夙夜却在旁边看着孔玲珑,好半晌才开口:“我方才看见门口好几个客人在抱怨医馆,是遇到什么困难了么?”   孔玲珑看着他,道:“经营店铺总会有困难,解决就好了。”   夙夜眼角有些上挑:“可是看起来,你并没有解决。”   孔玲珑站了起来,把账簿放到柜台上。但其实她余光一直在意夙夜,担心他像昨天那样,突然抓住她的手。   夙夜接着说道:“玲珑,让我帮你。”   孔玲珑面对柜台站了一会,才慢慢转身对着夙夜:“夙夜,你是打算毁诺吗?”   说好的两不相干,他又在干什么。   夙夜目光幽深:“为何要毁诺,即便孔宅的事情我忘记了,我们莫非便不能在京城重新相识?”   换一个地方,再重头来过,这就是夙夜想的。   孔玲珑淡淡摇头:“你我之间云泥之别,你何必做这些没有用的。”   这世上有一些东西就是天堑,越不过去就是过不去,把自己折磨的精疲力尽,到头来还不是空茫一场。   夙夜眸内缩了缩,就好像被刺了一下:“玲珑,你知道你在说什么?”   孔玲珑这次却不避讳和他对视了:“我知道,而且你也知道。”   夙夜的手捏紧了,甚至声音有些抖:“你,你知道了?”   其实这话就好像在明知故问,两个人从相识,便是各自抱着窗户纸,你不说破,我不捅破,大家相安无事。但并不代表,京城重遇,还能彼此装作什么也不知。   孔玲珑的目光显示她什么都清楚:“夙夜这个名字,一直都不是随便能叫的。”   管你是姓夙名夜,还是姓氏夙夜,普通人谁都不想去沾这两个字。   ☆、156章 药材卖断   第二日徐大夫匆匆将得来的消息告知孔玲珑,原来这城中所有中等以上的药铺医馆,都开始收购珍奇药材,好几种都卖断了货。徐大夫打探其中原因,却被告知说,马上是宫中嫔妃们的花宴到了,许多家医馆,都想用药方博得宫里贵人的垂青,所以都开始大肆收购。   这个理由,好像听起来没什么。   茯苓急了,说道:“可是这个月的已经全都交出去了,要是五天之内筹不到新药,我们就要失信了呀!”   做生意最忌讳失信了,特别是百善庄现在的情况,骑虎难下,事情闹的满京城都知道,这一下断药足以彻底摧垮百善庄了。   徐大夫也是认识到了严重性,额上许多汗,都是四处奔忙的结果。   玉儿想什么说什么:“这花宴是干什么的,再说,皇宫里头什么珍贵药材没有,太医院还有数不清的太医在,怎么轮得到外面的医馆着急?”   徐大夫苦笑:“玉儿姑娘可别随便说,这毕竟是宫里每年都举办的盛事,要说为什么,谁家女孩子在花宴上,能得到额外的青眼,那也就跟男子登科及第一般,说不定就一生改变了。”   所以刚才徐大夫说了,中等以上的医馆和药铺,都在尽力准备,因为门庭小的医馆,也不会有资格的。   孔玲珑听到说每年都办,便问道:“往年这个时候,药材也是这样大面积断货?”   徐大夫慢慢地:“这倒是不曾有过,而且从前只听说美容相关的药材奇缺,像今年这样的好几种稀有药材都被买空,我也确实没有想到。”   而且如果真的每年都如此,徐大夫一定早早就会告诉孔玲珑,显然这件事情已经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孔玲珑却好像是懂了一半,淡淡道:“那就不会是巧合。”   玉儿惊讶:“小姐?”   徐大夫也立刻:“小姐怀疑背后有人推动?”   孔玲珑说道:“这几种药材,少的太巧了。”   顿时在场每个人心里都被动了一下,因为茯苓是最先有这种感觉的,城中断货的药材,好几样都是制作祛疤膏的关键药物。只是她的猜测不想强加给别人,因此没说出来。   徐大夫也阴晴不定:“小姐的想法其实有道理,只是我这几天打听,那些供货商都没有明确说是有人背后支使他们。”   当然不排除供货商是在说谎,只是,这些供货商常年和医馆药铺打交道,和徐大夫也是熟识,说谎的可能性很低,这是其一,其二,就是药材供应的人庞杂,要一下子贿赂这么多人说谎,权势还在其次,主要是要耗费的精力,不太像有人愿意做。   而且孔玲珑的怀疑对象,几乎显而易见。   茯苓忽然想起公堂上,白芷医馆拿来的药方,被孔玲珑亲眼看过。她立刻说道:“大小姐,那白芷医馆拿来的方子上,真有我们用的药材吗?”   孔玲珑点头:“他们没有本事提炼出全部的药,但是这几种最名贵的,他们显然已经知道了。”   玉儿骂道:“不会是那华什么的小姐,还不死心,又来找我们晦气。”   那这事情肯定不会是巧合了,城中的药铺都仰仗白芷医馆鼻息,把这些放出风声的药材一夜间买断,众人拾柴火焰高,当然就没百善庄什么事了。   没了药材,你的药膏就算再鬼斧神工,巧妇难为无米炊,看你怎么办。   还真的被孔玲珑说中了,这招就是用的釜底抽薪。   徐大夫低头:“都是我这个掌柜的没用,处处被人掣肘,现在都保不住最基本的药材来源。”   孔玲珑看了一眼房里的丫鬟们:“现在最紧要想出办法,一定不能让药源断货。”   话虽如此说,但大家心里都压了石头,这和以往任何危机都不一样,这次是本源出了问题,不是单靠聪明就能解决的了。   两天时间就这么过去,毫无进展,就算几人连孔玲珑食不下咽,也还是苦无对策。   茯苓说道:“小姐,您的祖父,孔老爷不是曾给那都督府卖过人情的么?这也算他们欠了孔家一次,小姐何不上门,让那华小姐收手,也算是彼此两清。”   茯苓这方法也是一种折中,想来那都督府根本不愿意被人知道曾经受过一个商人的恩惠,所以干脆利用这次,双方达成协议,各退一步从此桥归桥路归路。   孔玲珑却摇了摇头:“这件事情,白芷医馆做的滴水不漏,没有受人话柄,也没有任何一个环节可以让人咬出来他们。我们可以猜测,但是拿着个去都督府谈判,一点悬念不会有,我们就会被扔到官府,告一个污蔑士族的大罪。”   到时候命都不知道能不能保住,这就是身份的悬殊,商户敢污蔑士族,在大牢都不够死十次。   茯苓咽了口寒气,不敢再随便出主意。   “而且。”孔玲珑目光幽深如古井一般,“孔家家训,不挟恩图报。”   他华家可以欠孔家人情,但孔家绝不会要他们回报。就要你一个士族,永远欠着我。甚至因为你女儿华小姐,再三暗中用手段使坏,这份恩情,你们只会越欠越多。   ——   你以后,不要再来了。自从孔玲珑说过这句话以后,夙夜就回到枫烟小筑,连续两日对着院中古树,不知道想什么。   骆从容从外面进来,却有些不大高兴,“公子,你吩咐的孔小姐进京后的动向,都查好了。”   夙夜看着他,抬眸一笑:“仔细说说。”   骆从容对着他的笑脸却笑不出来,说道:“孔小姐进京一个多月了,第一天就去的百善庄,然后在掌柜徐子然家中住下。没几天孔小姐研制出了祛疤膏,对外说的神乎其技,卖十两金一瓶。被人嘲笑之后,祛疤膏却销售一空,当月有三家楼子和百善庄签了长契,每月供货,收入粗略在六百两金,每个月。”   简直是没有见过这么快的来钱方法,就算只卖一个月都够一辈子花销了。   夙夜嘴角带着笑,“还有呢,她最近遇到了什么麻烦?”   孔玲珑皱眉或者抬手,他似乎都能立刻知道她此刻是开心,还是不开心。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他都能透过表面看到她真正的情绪。   骆从容低低地道:“少主,您何必担心。依属下看孔小姐那么聪明的人,就算一夜间让她把皇宫拆了她也有办法。”   夙夜看着他慢慢道:“不要胡说,玲珑虽然聪明,但到底是女孩子,她需要有人在背后给她撑腰。”   骆从容简直无语,这还是他服侍了好几年的少主吗,感觉去一趟咸阳,少主的酸话都能堆起一座城墙了。   夙夜想了想,说道:“百善庄正是存亡之际,玲珑和三家青楼签好了契约,如果这个时候供货出现问题,一定会将百善庄的境地打入不可挽回的地步。”   骆从容道;“知道了,属下再去查。”   夙夜盯着面前那小册子,他这一年过得一点不轻松,只是现在因为玲珑来了,他好像觉得所有事,都渐渐变得清亮了起来。   ————   徐大夫说道:“我这几天已经联系了周边外省的行商,他们手边的药材竟也被买了一空,简直是绝人后路。”   可不正是绝人后路,白芷医馆这次的出手,比之前华红绡的手腕不知道高明多少,而且还无迹可查。甚至连京城周边的药材商人都被垄断,这当得上一句心思缜密。   玉儿气愤道:“真是气人,早知道咱们从咸阳拖几车药材过来,要多少没有。”   其实孔家自己的铺面,什么样的珍稀药材没有,何况连千机草都有。只不过这里是京城,不在咸阳,远水救不了近火,那背后之人想必也是知道这点,选择在这个时机下手,让孔家想要回天都乏力。   徐大夫也叹气,这般被针对,好不容易的后路也断绝,百善庄不知该如何度过这一关。   孔玲珑幽幽地:“实在不行就只有最后一条路,改药方。”   茯苓跟玉儿尽皆一惊,茯苓抢先说道:“小姐是说,用手边的药材,先做出其他祛疤膏应急?”   玉儿也明白过来,这段时间如果能缓冲,从外地的孔家药铺中,就可以如期调来新的药材。   只是改药方这事,更是险的很,祛疤膏疗效那么好的药,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花费了小姐和茯苓多少心血,才研制出来。如今要说改,又怎么是一件轻易的事。   孔玲珑已经做了决定:“我们犯的这次错误,就是不该仰仗于人,若一开始我们就只从孔家药铺取药,便不会有今日的祸。但既然已经如此,我们设法补救,徐掌柜马上去信给外省各家孔家旗下的药铺,让他们用最快的办法筹集药材,茯苓负责新药方的研制,无论如何,不能延期交货。”   徐大夫当即答应,孔玲珑一说完他就忙忙回去写信。   茯苓则是咬牙:“小姐放心,其实如果不是一心求疗效快,上好的去疤药我也做的出来。只要肯坚持用,也一样能达到效果。”   茯苓专精妇人科,让女子肌肤光洁的药并不少,只是因为青楼那些人要用的,是立竿见影的强效祛疤,这时要换药方,也是冒着极大风险。   孔玲珑神色幽幽,如果破釜沉舟,不知能否换来生机。   ————   枫烟小筑内,夙夜神色诧异:“有这种事?”   骆从容说道:“少主提醒了百善庄如果不能如期供货的事,属下就去查了,确实最近京城中,多家医馆收购了不少珍贵药材。”   夙夜看着他,眯了眯眼睛:“之前你对我汇报玲珑的事,是不是有什么隐瞒未说?”   骆从容被说中心事,脸上一堵,却立刻道:“属下是担心影响少主心情,何况孔小姐已经妥善处理,并不适合宣扬。”   夙夜手指点着石桌上,慢慢地:“能影响我心情的事,你也敢不说。”他声音冷下来,“说!”   骆从容转变飞快,从善如流就道:“孔小姐之前上过府衙大堂,状告街上的人信口开河污蔑百善庄的祛疤膏,药方乃是偷盗,但是孔小姐聪慧机敏,反驳的那人哑口无言,还从府衙弄来了告示,贴在百善庄门口大街上三日,自此无人敢再怀疑百善庄。”   夙夜久久没有回神,玲珑,居然去过了京兆尹衙门?一个女孩子,若非无人可依仗,怎么会希望自己抛头露面在大堂,不管这案子是胜还是负,想到她一个女孩子孤零零在大堂上据理力争,夙夜就骤然脸上一寒。   骆从容察言观色,他不说当然就是为了避免自家少主因为心疼这种原因,做出更不妥的事情。一个太过感情用事的少主,始终还是……他不愿见。   夙夜脸色淡淡,又看向骆从容:“说吧,谁污蔑的。”   背后既得利益之人当然就是污蔑之人,百善庄“偷”了谁的药方?   骆从容神色微妙:“京中有个名声很大的白芷医馆,医馆是都督府华小姐开的,华小姐的表兄康玉人曾经买过一瓶百善庄的祛疤膏,过了没几日,华小姐就亲自上门,说了什么不知道,但百善庄偷了白芷医馆的药方,就是在之后流出来的。”   其实骆从容查这些都是大材小用,真要想查,怕是连白芷医馆上层有几片瓦都知道,这样说都算是委婉了。   白芷医馆?夙夜一副不知道的样子,但不妨碍他理解意思。   他觉得,他的玲珑不是一个会主动生事的人,这白芷医馆弄这些名堂,肯定错不在百善庄。   骆从容看自家少主的脸色,就意味深长起来,他想少主居然真不知道。   “少主,那华小姐,您不知道吗?”   夙夜看了他一眼:“知道什么。”   骆从容幽幽地,“她被京城传为医仙圣女,说是传承了其母高明医术,白芷医馆直接成了京城最大的医馆,她本人,也是出身高门……”   夙夜眯起了眼:“你也会卖关子了?”   骆从容干咳一声,说道:“主要是少主应该明白了,这个女子,是冲着嫁给少主的目的来的。”   身后的都督府也是一力促成,把个嫡女打造成炙手可热的金字招牌。   夙夜脸色淡漠,不知这番话有没有对他产生影响,他只是说道:“以后玲珑的事,不许再有隐瞒了。”   骆从容认错也快:“属下知道。”   ☆、157章 扭转乾坤   孔玲珑也并没有坐以待毙,两天后,延庆街的醉红蓝老板兰姨,去一家酒楼吃茶,“很巧合”地遇上了孔玲珑。   孔玲珑带着两个丫头,看似只是在酒楼里闲坐,兰姨这样的人,虽然从没有和孔玲珑直接见过面,但自己的楼里姑娘用的祛疤膏出自谁家,她早就暗地打听清楚了孔玲珑的来历。   当时,孔玲珑对面,茯苓咬着唇边,说道:“大小姐,您真的要投入新药?”   孔玲珑慢慢地:“当然,现在的去疤药方虽然好用,可从来没有什么最完美的药方。我们既然要把医馆发扬起来,新的药方就不能少。”   茯苓叹着气,就说道:“研制药方自然不成问题,只是大小姐打算如何卖呢,放到医馆里吗?”   孔玲珑说道:“就暂时放到医馆吧,现在每日也有不少客人上门,这次新的药膏,不仅可以为女子使用,对于男子也同样有效,想来时间久了,药效慢慢传开,新药的名气当然也就扬出去了。”   这就是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但也要对自己的药有足够信心才敢这么用。   醉红蓝的鸨母兰姨,耳边听着这对话,心里就动了起来。她故意侧头看了看孔玲珑那一桌,看到两个年纪相当的女孩子,但明显另一个身形气度都不同常人。   敢情这位就是最近京城中大出风头的百善庄孔小姐?   她们刚才说的新药,又怎么回事?   兰姨竖起了耳朵,孔玲珑那边不负所望又开始说话:“对了,这次的新药膏见效应该会比之前的祛疤膏慢一点,但到底没有经过试验,按理说起效时间虽然长了一些,但最终的效果却会比之前的祛疤膏更好,不管怎么样,明日你就先放到医馆里,根据客人的反应随时汇报给我。”   茯苓机灵地说道:“小姐放心吧,只是这次咱们的定价,要定多少?”   上一次的祛疤膏十两金一瓶,这次不知是否越过这个数字去?   孔玲珑那边像是想了想,便说道:“新药,有客人愿意尝试,就给个折扣吧,按照前一批的五成定价,等药效确定了再说。”   这算是给第一个敢吃螃蟹的人一个定心丸,还有百善庄百年一遇的大放价。   兰姨那桌上顿时躁动起来,她频频向着孔玲珑主仆看过去。想着就有动作,屁股一挪从椅子上起来,几步朝孔玲珑那边走过去。   “孔小姐吗?”兰姨露出微笑,在欢场上面历练了多年的老奸巨猾,此刻显现出来。   孔玲珑露出一丝诧异来,看着兰姨:“这位是?”   兰姨老神在在,先前她听了这么多,这时候上前也是打定了注意。   兰姨和青马巷那位楚湘馆的隽娘不一样,隽娘还当得起年轻貌美四个字,兰姨就全然是一副慈眉善目的上了年纪的妇人,所以当她看了孔玲珑两眼。   孔玲珑就心中有数,淡淡一笑,指着旁边的空位说道:“先请坐。”   兰姨一屁股就坐了下来,对孔玲珑又是一笑,这次报明了身份:“今日才有机缘见孔小姐一面,老身是延庆街的,之前还承蒙孔小姐研制出了那么效果好的药膏。”   这一说谁还不明白,孔玲珑嘴边笑意不变,打听来的消息果然没有错,这个兰姨今天就来了。   孔玲珑说道:“原来是兰姨,久仰了。”   自家的药膏卖给三家最大的青楼,三家最高的掌舵人名字,孔玲珑也是一清二楚。   兰姨见对方认出了自己身份,眼睛更眯了眯,笑容也真诚不少:“真想不到,孔小姐比老身想象的还要年轻。”   毕竟那样“老谋深算”的生意手段,匹配面前这张嫩嫩的脸皮,即便是兰姨也是吃惊的。   孔玲珑又一笑,却是喊来伙计,让给添一杯新茶。   等茶端到面前,兰姨假作喝着,这种大众茶楼里的茶,根本没有能入口的,只不过是给人一个歇脚的地方,加上地段好,每天生意营门的。   孔玲珑自从兰姨坐了过来,就没有再和茯苓说药膏研制的事情,两人好像都当做没说过。   兰姨等了片刻,主动笑了笑,开口说道:“方才老身不小心听了一耳朵,孔小姐似乎又打算投入新药了?”   对方主动提出来,孔玲珑也没有显得故意遮掩和忸怩,放下茶盏也落落大方地一笑:“只是一次尝试,叫兰姨见笑了。”   兰姨忍不住笑起来,半晌才说道:“孔小姐这是说的哪里话,在老身楼子里,还有不少孔小姐的祛疤膏,可孔小姐果然是个有远见的,这就马不停蹄开始研究新的药方了。”   毕竟孔玲珑大手笔签了三张契约,每个月的收益真心足够她各种开销的了。可是这才两个月没过,这年轻过人的女孩子居然又要开始制作新药。   在兰姨看来,这真是非常有经商头脑了。   孔玲珑含笑不语,对面,茯苓却一声干咳,不好意思地说道:“小姐,咱们的新药目前库存也不多,如果您只是打算试试疗效,那明日我就先拿二十瓶出来,根据效果再研制。”   孔玲珑点头:“这样也好。”   若是平时,兰姨不会对这种话有多在意,但是有了孔玲珑之前的祛疤膏珠玉在前,兰姨现在真是打了十二分精神注意到新药上面。   兰姨说道:“不知孔小姐研制的这个新药,和之前的祛疤膏,究竟有何具体区别?”   其实没什么区别,见效还缓慢。   但是孔玲珑把这些埋在心里,用平淡的眼神看向兰姨:“是这样的,新药主要在于预后的疗效,在初期见效稍缓,但是男女皆宜,而且还兼具养颜的功效。”   医者对外人说话就是这样,哪怕是很简单的,但是口中说出来,就会给人很专业高深的感觉。   兰姨此时也露出了感兴趣的表情,试探地说道:“那,小姐可愿意给我醉红蓝的姑娘们试试?”   刚才孔玲珑说要先试试疗效,这自然让兰姨上了心,而且这新药似乎还便宜不少,不是说她醉红蓝缺钱,而是有了祛疤膏,加上对孔玲珑的笃信,兰姨便想尝试新的,倘若真的更加物美价廉,谁不愿意?   孔玲珑不动声色跟茯苓对望一眼,这时对兰姨说道:“兰姨想要试?”   兰姨微微一笑:“就不知孔小姐肯不肯给这个机会。”   百善庄现在和几个月前已经是两种境况了,现在他家但凡放出了有新药的风声,怕不是马上有人趋之若鹜,到时候哪里还轮得到醉红蓝先吃螃蟹。   所以今天既然这么巧在茶楼里遇到了,兰姨索性就争取一把。   孔玲珑也笑了笑,那模样和在阁中的小姐没什么区别,斯文又带着点温和:“兰姨想试试自然也好,不过方才我跟丫头们说过了,这一批新药在试验疗效,而且,初期起效会比较缓慢……”   兰姨露出了笑:“那有什么,药只要最终有效果,起效多久并不在重点。”   话是这样说,不过,百善庄的祛疤膏能一炮打红,不就是因为那立竿见影的疗效吗?   孔玲珑又笑了笑:“既然如此,我也谢谢兰姨了,那这个月我先把新药给兰姨送去,兰姨若是用着觉得好,以后的价格我们好说。”   生意生意,就是利益,利益之外,偶尔讲一点人情。   兰姨含笑:“小姐可真是痛快人,好,我也相信小姐的手下出来的,不会有效果不好的药膏。”   两人各自笑了笑,宾主尽欢。   最后是兰姨先走,孔玲珑说和丫头还有事情谈,就不送她了。   这厢分开之后,茯苓难忍激动,她知道方才自己要是表现不好,可能就会给小姐扯后腿,还好有惊无险,小姐果然聪明非常。   孔玲珑跟茯苓又坐了一会儿,主要是为了平复心情,然后才挪开身体,从茶楼里面出来。   ————   可是一出来,就被大太阳晃晕了眼睛,茯苓立刻咋呼:“小姐,咱们来的时候忘记雇马车,您在这里等着,我这就去叫一辆来!”   茯苓赶紧冲向旁边马车行,孔玲珑站在茶楼门口等着,因为有心事,自然不注意周边。   而且是大马路,人来人往,当然也不会有危险。   可是凡事果然是不能说的太满,就在这时,一个身影靠近孔玲珑,并且几乎是半抱住她,在孔玲珑挣扎之前,附耳说了一句:“玲珑。”   孔玲珑一怔,却发现自己已经被拉向了一辆马车前,而且被直接拖着上马车。   面前这人虽然穿了一身低调蓝色,可架不住满身俊逸贵气,孔玲珑有些怒,“你干什么?!”   更是想不到在这种情况下遇见他。   夙夜嘴唇一勾:“我有话同你说,这里是大街,你愿意我在这里跟你说,还是上马车再谈?”   孔玲珑有些气恼,最主要是夙夜拉着她不撒手,这个男人力道掌控的好,虽然用力,却没有弄疼她。   好巧不巧,茯苓这时候跑了回来,一眼看见大小姐和一个陌生人在拉扯,顿时吓住,立刻就要扯着嗓门叫,却在这时发现身边骤然闪过来一个身影,一个黑衣男子阻止了她出口的叫喊。   大街上喊一声,所有人都会引过来,就会闹的人尽皆知。   茯苓哪里遇到过这种阵仗,还以为遇到了绑票的,她的性格是宁愿当街吼出来也不愿意孔玲珑出事。   孔玲珑也非常了解她的性格,当机立断地道:“茯苓,你先回去吧,我晚些就回去。”   茯苓张大了眼:“小姐?”   孔玲珑再次给了她一个安心的表情:“信我,没事的。”   若是孔玲珑当真被人胁迫了,她是不会愿意连累别人的,而从她的表情,也能分辨出是真的遇到了危险,还是确实没事。   茯苓虽然忐忑,但是还是听话地没有喊出来。   而这时,站在她旁边的黑衣人也低低说道:“你不用担心,我家少主人对你家小姐没有恶意。”   普天之下他家少主是最没有恶意的了。   茯苓站在原地不动,心里却是没什么好感。这黑衣人看她终于是不说话了,才慢慢离开,回到了马车边上。   夙夜也一笑:“玲珑,我们走吧。”   两人上了马车,马车就一刻不停留走了,茯苓盯着这马车从眼前过,只能看出这马车着实富丽堂皇,但是在京城,这样的马车也丝毫不惹眼。   马车里,孔玲珑脸色淡淡的,和旁边一直微笑看着她的夙夜形成鲜明对比。   夙夜问道:“还不想跟我说话?”   孔玲珑耳内听着这声音,依然保持沉默,她是真的打算不再跟夙夜牵扯了,并非她讨厌或者不喜欢夙夜,而是这种复杂的关系在任何时候她都不想要,眼前还有一团乱麻未解,她这一生还有很多事要做。   夙夜显然看着她,看不够一样,“玲珑,今天茶楼的见面,你是故意安排的吧?”   孔玲珑前一天就打听醉红蓝老板兰姨的日程,然后今天来了个“偶遇”,这些夙夜都早就吩咐骆从容一五一十打听清楚了。   孔玲珑终于抬眼:“你为什么要管这些事?”   她跟他说的还不够清楚吗?这个男人明明比任何人都懂道理,为什么还要没事找事?   孔玲珑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对感情的认识都不够深刻,她显然不明白一个男人如果动了情,就是再讲道理都不讲道理。   夙夜也深深看着她,一点不怕她抗拒:“因为这是你的事。”   只要是孔玲珑的事,她的麻烦,她的苦恼,他都要帮她分担。   孔玲珑也不知是气的,还是恼的,转过头去沉默下来。   夙夜却对她这幅样子中毒很深,笑的更轻柔下来:“玲珑,我知道你一向心有九窍,你选择这兰姨,不过是因为她是买你祛疤膏的第一家,所以醉红蓝的囤货也最多,即便新的祛疤膏疗效很慢,她们也等得起。”   孔玲珑松动了一下,那青脸汉子当初在延庆街,的确不动声色囤了很多货,这的确是她找上兰姨的原因。兰姨这里可以有漏洞钻,但不代表其他两家也可以这样。   夙夜柔声说出来:“可是其他两家,想必你没什么好办法了吧?”   孔玲珑只能默然,夙夜全部说在点子上,当然不是闲的来她面前炫耀智商,她抬眼无奈看了一眼夙夜:“你到底想怎么样?”   夙夜目光温柔:“我想帮你,你虽然哄住了那个兰姨,但是你的新药要是想获得承认,就必须,真的有名副其实的疗效才行。”   这不用他说,孔玲珑也知道,不是万不得已,她不会用上今天这个方法。但是面对关键几种药材短缺,她就是有神来之笔,又能怎么扭转乾坤?   夙夜说道:“你需要药材。”   孔玲珑还以为他要说什么,当即转过了脸。夙夜却好笑,伸手拉住了她手腕:“我现在要带你去的,就是这个地方。”   有药材的地方。   夙夜手心灼热,牢牢地抓着她的手,这种肌肤相触的感觉,孔玲珑还是……她想要收回来。   却听夙夜幽幽的:“到了地方,你就知道,我没有骗你。”   (俺们夙夜又温柔又有本事,咳咳,另外,我每一章的字数都很充足,大家没有感受到我的诚意么??)   (除了编辑通知的加更,再定一个加更规则吧,千字长评加更一章,么么~另外我会转到微博去宣传)   ☆、158章 心口难开   下了马车之后,孔玲珑抬头看到“枫烟小筑”字样,像是身处郊外。   因为全城的药材已经确认清楚断货,就算知道夙夜来历,孔玲珑也并不确定他能从哪儿弄到药材。   尤其看到眼前这个独立的院子,她心头的疑惑更是深。   夙夜却用近乎耳语的声音低低说道:“这是我住的地方。”   孔玲珑惊了一下,抬头看他,然后就听到一声吱呀门响,孔玲珑就见到了一个熟悉面孔。   骆从容见少主真的把人给带来,脸上控制着不过分流露表情:“院子都打扫好了,少主……孔小姐。”   且不说这意味深长和幽深的一瞥,怎么说曾经也是住在孔宅的常客,这番情形下相见,可谓是又尴又尬。   孔玲珑很快说道:“我医馆里还有事,我自己坐马车回去。”   一转过身,走到路边却看到两边道路恒通,但是似乎没有别的行人。   夙夜来到她身边:“玲珑,这里是不会有别人来的,你要回去,只能我用马车送你。”   这真是把人逼到悬崖路上了,孔玲珑默然走回去,夙夜微笑,他了解的玲珑从来都不会意气用事。   孔玲珑跟着夙夜就进了这片宅子,她其实从外面已经看出来,这宅子处处风格都是依夙夜喜好,是那种淡淡的雅致。   她垂下眼眸,当初在孔宅,她指给夙夜住的院子,也正是这种风格。   夙夜的目光若有若无荡漾在她的脸孔,孔玲珑却没有发觉,表面风平浪静,只是因为沉浸在自己的思考里,夙夜微微地一笑。   “你要带我去哪?”孔玲珑看他磨蹭,忍不住提醒。   夙夜的心思被发现,却没有半点不好意思,而是看着孔玲珑露出笑:“许久没有跟玲珑这样走在院子里了。”   以前在孔宅,倒是经常有机会散步。   骆从容隐蔽地跟随在二人身后保护,听见这话简直要受不了,当事人的孔玲珑也是一样,把头扭向另一边。   幸好这时夙夜说道:“到了。”   孔玲珑忽然看见眼前一道篱笆门,夙夜伸手解开篱笆门上的锁,两手推开来。   顿时,孔玲珑目光都被园子里,大片的花朵植物吸引,而这一阵阵飘来的,除了浓郁花香,还有……草药的味道。   孔玲珑顿时睁大眼睛,意识到自己看到什么,也因此有种身陷不可能之境的感觉。   夙夜轻轻却清晰地说道:“这是我枫烟小筑种植了多年的药园。”   药园……孔玲珑不自禁的恍惚,她目光所及处,这里的药材种类少说也有十几种,而且不少都是平时珍稀少有的药物,就算她从小跟着孔老爷子学药理,亲眼看见这么大一片药园在眼前,她的震撼也无以言书。   夙夜的声音依然是轻柔地在耳畔响起:“玲珑,你需要的药材,这里都有。”   而且不必担心断货,这片药园中,应有尽有,是他夙夜家族取之不尽的宝库之一。   孔玲珑已经看见了其中几种药材,琼珍枝肥叶大,蕊成紫色,中间那一大片正是最先难倒她跟茯苓的稀奇药材琼珍。   因为孔家不缺金银,所以这些药她敢投入进去,但是却忘了钱也买不到的时候。   她终于转向夙夜,看着他一直温和带笑的脸:“为什……么?”   一向果断的孔玲珑,却连这句为什么都问的没有底气,大概是,她问的时候已经意识到这人要说什。   夙夜声音轻轻:“我想帮你。”   他好在没有继续说肉麻或者更牙酸的话,但谁知道他不是故意在照顾孔玲珑现下的波动情绪呢?   孔玲珑目光再次转向那片药园,这里的东西可以瞬间结局她眼前最大的困境,可以帮助她扭转乾坤,有了药材,祛疤膏可以如期交货,甚至……真的可以借机研制出更好的药。   她“忽悠”兰姨的那番话,突然间就可以变成真的。不仅断药危机解决,还会得到延庆街更深的信任。   孔玲珑下意识捏紧了手心,感受手心的颤抖。   可是还没多久,手忽然被另一只手包围,夙夜二话不说拉着她走进园子:“在外面看不清楚,来里面找找你需要的。“   孔玲珑猝不及防被拉着走了两步,脚下踩着柔软的泥土,才反应过来。就感到周围花香和药香扑鼻,极为的心旷神怡。   这种氛围好像把她心里的郁结自动给带走了,最主要的是,她都没想起来把手从夙夜手里拿回来。   夙夜眼里含着笑,就这么带她往药园深处走。   ——————   但是孔玲珑坐着不知名的马车离开后,茯苓就立马飞奔回了徐宅。正好除了徐大夫所有人都在,茯苓马上紧张地把发生的事情说出来,“我实在不知道发生什么了,小姐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   可把秀娘吓坏了,她虽然不像徐大夫那样认孔玲珑是少当家,可是这段时间相处也是真正关心她,当下脱口说道:“怎么还有当街掳人这种事?不要耽搁了,快走报官吧!”   茯苓原本摇摆的心,一听也提起来,怎么办,小姐难道真是遇到了“坏人”?   这时玉儿脸色古怪,问茯苓道:“你说那人长什么样儿?”   茯苓看着她,当时孔玲珑也和夙夜站在马车边上好一会,孔玲珑和她交代了话之后,两人才上马车,所以茯苓也是看见夙夜的样子。   “长的倒不像坏人……”茯苓迟疑,“小姐对我说不用担心,她晚一些就回来。”   茯苓毕竟不如玉儿跟着久,玉儿根据孔玲珑的反应,就能判断事情大概,但茯苓虽然有数,却不敢那样笃定了,毕竟事关孔玲珑安危,万一想错了呢?   玉儿这时拍拍胸口:“别担心了,小姐既然说没事,那就没事。茯苓你说的那个人啊,咳,总之他是真的不会伤害小姐的。”   这点玉儿倒是真了解夙夜。   茯苓将信将疑,秀娘则是还在担心:“你们两个可得确认好了,可别叫你家小姐吃亏。”   玉儿点头:“小姐若是太阳落山还没回,我和茯苓主动就去报官。”   至于说小姐吃亏……她真是为难极了,她能说,如果这样的话,小姐其实早就吃过所谓的“亏”了吗……   ———   快要走到药园子的尽头,夙夜兴致不错还想指给孔玲珑看,孔玲珑却不走了。这一番下来,算是亲身体会这片药园有多么大,难怪夙夜敢那么说,这里的药材,的确够用不知多少时日了。   夙夜善解人意:“是不是累了?先歇一歇吧。”   孔玲珑点头,她已经发现了,这片药园子被划分了好几个明确区域,一个区域的药材采集之后,很快就有另一片补上,严丝合缝可以说一般人家绝对养不出这样的药园。   见她的心思一直都在药园上,夙夜也没有打扰她,能这样安静看着她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片刻后,孔玲珑注意到了身边的夙夜,看到夙夜一直等她,脸上也没有不耐。   她微微沉下眼眸:“你希望我用什么,跟你换这批药材?”   在商言商是孔玲珑一直做的事,但是面对夙夜,她真是无从开口。因为,夙夜不用钱,也不用任何她能给的起的东西。   夙夜怎会不了解她,只是掩下所有情绪,那么一笑:“你想必不知道,这片药园虽然看起来很大,里面也尽所能囊括了天下珍奇药材,可是,它也不是万能的。”   孔玲珑把目光放在他身上,夙夜也勾头仿佛跟她对望一般:“我的母亲这么多年,一直身患重病,我栽种这片药园,是希望能无时无刻帮她。但那一次她危险的时候,哪怕这片园子也找不来治她的药,幸好当时我没有一时冲动,把这园子烧了。”   现在,却能帮助他生命中另一个女人。   孔玲珑略略缩回了目光,放火烧了这种事,怎么也不像素日清冷中偶尔温和的夙夜会做的事,不过人生中谁都有不能触碰的底线,一旦触及,每个人的反应都会变得和以往不同。   这番话,她记起了另一件事:“就是你去咸阳,找的千机草?”   夙夜点头:“嗯。”   所以夙夜种了药园,最关键的千机草却没有,他千里迢迢去咸阳找到了,而今天,这片药园里种着的,却正是孔玲珑急需的祛疤膏原料。   孔玲珑也不知该说什么,她仿佛慢慢道:“千机草是长在极寒地的,你这里自然种不出。”   她孔家是耗费了无数心力,和路途运输投入巨资,才能完好保存下一株千机草。   夙夜柔声,“我现在知道了。”   孔玲珑少有无话可说的时候,直到她看见天边落日,“我必须走了,那两个丫头虽然得了我的话,但若是我还不归,她们也会害怕的。”   夙夜眸中划过苦涩,片刻道:“我送你。”   之前夙夜承诺过会叫马车把孔玲珑送回,他们来到门口,马车也好端端等在那里。   孔玲珑准备上马车,却看夙夜随后也跟着来,她诧异回头,正对上夙夜幽沉的脸。   这个时候要回去,到了也日落西山了,这一来一回不近,怕要夜晚方能归来,他一个主人,何必再折腾这一回呢?   骆从容上前说道:“少主,我护送孔小姐回医馆吧。”   若是少主是担心孔玲珑安危,他出面护送就绝不会有错。   哪知道,夙夜只是淡淡看他一眼,骆从容便默默退了回去,不再出声。   孔玲珑也不好再跟夙夜僵持,只好先上了马车,夙夜也上来,车厢帘子拉好之后,马车就走了。   孔玲珑靠着马车,想装作假寐,可是对面的视线太过灼热,这让她不知怎么应对。   夙夜叫她:“玲珑。”   孔玲珑只好睁开眼,对上他一双深如古井的眼眸。“怎么?”她问。   夙夜其实也就想看着她,同她说说话,这时一笑道:“我平时都住枫烟小筑,若是有事,你可以随时让人来找我。”   他大约是知道孔玲珑不会亲自上门找他,话里留了一线余地,让她叫人来找。   孔玲珑想起宅子周围人烟罕至,想必门禁森严,他却同意她让人来找,一时不知怎么接话,只得点点头。   好在虽然缓慢,马车也算终于到了目的地。孔玲珑和夙夜相对无言,还是孔玲珑接着说道:“那我,先回去了,免得徐大夫他们知道忧心。”   夙夜只是望着她,孔玲珑硬着头皮起身,踏出一步去撩马车门帘子。   手却迅速被攥住,夙夜的身影从背后覆了上来,孔玲珑没料到这一招,只觉狭小空间内二人的气息萦绕,孔玲珑屏住呼吸。   耳边却已经传来夙夜压抑极低的声音:“我会让人把药材送给你,你收下,不要推辞,好不好?”   孔玲珑身体僵硬,半晌,点了点头。   夙夜微笑,轻轻松开了她的手,亲自为她撩开帘子。孔玲珑感觉压力消失,立刻从马车上跳下,回过身想要看他,却见夙夜深深一瞥,已经放下了帘子。   (爱你在心口难开)   ☆、159章 为你保护   药材送来的时候,满满当当堆了小半个屋子,最兴奋的就是玉儿跟茯苓。   茯苓绕着那堆药材转个不停,说道:“太好了,太好了!有了这些,我可以把祛疤膏的量赶制出来好几个月的,还能尝试新药。”   一切药源为本,有了药再好的医术也才能发挥出来。   孔玲珑说道:“先把眼下的事解决了,延庆街的兰姨,按照我们之前说法给她新药。”   茯苓拍着胸脯:“小姐放心,别的不敢保证,这么多好药都在这里,包在我身上。”   哪怕只是稍微改变一下其中几位药,那也叫“新药”,反正疗效不会差。终于不用再担心百善庄的信誉问题。   孔玲珑没再说什么,反倒是徐大夫跟秀娘一脸受宠若惊,徐大夫道:“大小姐,这究竟是何人送来的药材?”   送药那人只用了一辆马车,从里到外没让人看出一点门道来,除了自家小姐堪称微妙的神色,徐大夫是什么也没敢猜。   玉儿的眼神在孔玲珑和药材之间遛弯,等孔玲珑看过来才罢休。   孔玲珑对此不愿多说,其他人也有眼色不追问,何况眼下最要紧的早已经在这批药材上。   ——   徐大夫被孔玲珑叫道一边:“徐掌柜,现在百善庄的情形已经稳定,以后不出意外,也不会再有问题。我现在想问你一件事,京城中现存的孔家还能勉强经营的铺子,还有几家?”   徐大夫没想到孔玲珑开门见山就说这个,一时脸上异色纷呈。果然……果然是这样的……少当家来到京城,实在不是单单给他一个小医馆撑门面罢了。   “小姐您何时知道的?”徐大夫忍不住地道。   孔玲珑则是淡淡的:“这样的事,我会不知道吗?”   徐大夫心有戚戚焉,一般人其实也最多只是认为孔家倒霉,铺子才会一夜间折损大半,但是现在孔玲珑明显是不这么觉得。   徐大夫觉得谨慎地回答比较好:“少当家,其实算上百善庄,也还是有五六家铺子正常开业的。”   孔玲珑点点头,看不出反应,孔家在京城的铺子一共二十二间,现在关停了只剩五六间,已经基本相当于门户被清理一样,相当惨淡的数字。   百善庄的情形已经如此,不是孔玲珑研发新药,此刻也关停了,剩余那几间,估计只会更惨。   徐大夫心惊胆战说道:“少当家,您,有什么打算?”   他也是想来想去觉得先问这个比较保底,看起来孔玲珑是真心为孔家好,那应该不会做出格的事,至少不能再招来麻烦了,但是联想这段日子的百善庄,徐大夫突然不那么确定。   孔玲珑半晌才又次开口:“过几日我就会搬出去,到时候百善庄,就看徐大夫的了。”   这还是第一次孔玲珑叫出徐大夫,徐大夫却来不及情感流露,他不掩惊讶:“少当家怎么能够搬出去呢?当初说好的……”   当初说好的就是住一段时间就搬出去。   孔玲珑直接说出来:“宅子我前一段就买好了,距离这里也不远,就在吉庆大街上面,而且,如果我不走,百善庄才可能源源不断有麻烦,那些盯着的人也不会放手。”   这意思几乎一下子就懂了,正因为懂,徐大夫才觉得喉咙里酸涩:“少当家,您又想把那些人的注意力,引到别的地方?”   孔玲珑做的事,不仅是让百善庄声名大振,更主要的,她把自己树立成了一个靶子,那些暗地里的刀剑锋芒,都会对准她这个靶心转移。   徐大夫乍然说道:“不行,我们怎么能让少当家涉险?”   话一说完他已经知道底气不足,但不说出来他又不甘心,其实孔玲珑当了这当家人,来到了京城,就已经主动跳进了这个炸锅里,她不涉险,他们能怎么办?   孔玲珑看了看徐大夫,说道:“这世上很多时候我们没有选择。”   尤其是他们这些低等的商户。上不敢惹士族,下不敢自危,连辩解的时候,都比别人弱势。   当晚徐大夫跟秀娘说起孔玲珑的决定,秀娘这段时间被茯苓多番关怀,心思也回复了女人更多的柔软,她比徐大夫想的还要怅然,人生而贫贱,有时自觉自己过的苦,但更苦的,甚至肩上无形压力抗不过来的,又何尝没有。   而孔玲珑说走就走,不过才两天,就带着茯苓跟玉儿,坐上马车准备离开。   茯苓留下了一堆祛疤的伤药,还附赠了一瓶新药,就功德圆满地觉得自己可以功成身退。   主仆三人来的时候多少细软,离开时候就多少,没有人买过什么花戴,也没有任何新鲜玩意儿,轻装简从,自由来去。   玉儿说,这就是小姐教给她们的。   徐大夫和秀娘坚持要送,孔玲珑也没拦着,毕竟她住的地方,也需要让徐大夫知道。万一日后有什么事,还要徐大夫和她通气。   于是雇佣最大的马车,还分了两辆,浩浩荡荡地往吉庆街孔玲珑的新宅子去了。   越走徐大夫越心惊,等到下马车看见眼里的宅子,顿时揉了揉眼。   这么气派的宅子……比较之下,他的徐宅何止相形见绌,竟有些惶惑。   而门口,竟然站着那初次买宅子的牙婆。   牙婆看到孔玲珑,就眉开眼笑:“小姐说这两天搬过来,我这就连忙里里外外收拾了一遍,小姐赶快来看看满不满意。”   当下热情如火地把孔玲珑迎进去,这院子本来就雅致,没想到经过一番收拾,玉儿简直要以为她跟小姐又买了新房子。   只见院子里,摆了好几盆红丹丹的向阳花,姹紫嫣红,好像进了宫廷花园里一样。   孔玲珑也顿了顿,转头看牙婆:“这是?”   如果是欢迎,这也太隆重了。   牙婆笑的眉不见眼,她刚收了二百两佣金,办事简直尽心尽力:“小姐有所不知,这宅子的原主人,听说有新客搬进来,十分高兴。这两天啊,吩咐采购了不少新东西,布置了这庭院,让我一定要让小姐住的满意。”   徐大夫频频侧目,这京城房屋一向紧俏,现在服务居然这么好,还会帮助布置庭院?   茯苓“哎呀”一声,赶紧跑到一处:“小姐,这里还种了车前草!”   车前草是一种草药,名贵倒是不名贵,但是因为可以治疗不少常见病症,所以医者的茯苓见了就觉得亲切。   牙婆看着孔玲珑,好话堆起来:“原主人已经交代了,姑娘有任何要求,都可以提,有不满意的尽管说。既然买了宅子就是有缘,他一定要让姑娘熨熨帖帖的。”   玉儿听了这番话,也忍不住偏头笑:“之前听你说这宅子主人是贵门公子,原我还不肯信,现在看来,果然有贵公子的派头。”   哪里像昔日刘家,小气巴拉,还舔着脸说是贵门呢。   牙婆满口说道:“那是啊,您看这宅子就知道原主人是什么人,那端的是品貌身正,挑不出来毛病。”   孔玲珑打断,道:“行了,玉儿茯苓你们先把行礼放下,简单收拾收拾。”   就算原主人贴心,也不会帮她们收拾姑娘的卧房,一切还得自己动手。   两个丫鬟听令,先把马车的包裹搬下来,就冲进宅子里收拾,闲聊是闲聊,晚上之前需要住进来,可不能马虎。   徐大夫原本跟来,还是千担心万担心,可是眼看着这么大的宅子,布置的这么繁华热闹,他的话就说不出口了。   秀娘也道:“孔小姐住在这里,我们也放心多了。”   要真是什么不安全或者有别的隐患的地方,她跟徐大夫说什么也不能同意孔玲珑留下来。   秀娘像是随口问道:“这宅子少当家是租的吗,租了多久?”   孔玲珑道:“是买的,租的房子到底很多地方都不方便。”   这么一说秀娘也想起来,刚才牙婆是说买了这宅子。只是看这环境,看牙婆的热情态度,这是花了多少银子才换来的?   徐大夫知道孔家实力,暗中看了看秀娘,才说道:“少当家,你跟几个姑娘都是女子,还是太不安全,您看,就让我把铺子里的两个伙计,拨过来给少当家用怎么样?”   徐大夫的考量在理,这宅子都周边看起来都很安全,也让人安心,但毕竟是自己的少当家住着,能多加一道谨慎还是多加一道。特别是,老当家已经去了,少当家一门孤女,实在是……   孔玲珑正要说话,那牙婆扭着扭着,忽然说道:“小姐需要下人吗?我这里有好几个孔武有力的男家丁,保准来路清白可靠,若小姐需要,我这就把人带来给小姐挑选。”   这服务也太周到了……   孔玲珑摇头,对牙婆也是对徐大夫说道:“都不用了,我跟两个丫头住这里,宅中有男人不方便。”   这也确实是,徐大夫没再坚持,和秀娘又流连一阵,直到秀娘眼睛一亮提出,想在宅中一起吃个饭,她负责来做。   孔玲珑有些迟疑:“只是不知道这里的厨房还能不能用。”   虽说宅子是整洁,但既然原主人很少来住,估计厨房怎么也是荒废的。   没想到牙婆说道:“厨房干净的很,至于菜,出门走两个路口就是菜市场,想买什么都有。”   秀娘笑道:“那太好了,我这就去买菜,怎么说也是孔小姐第一次搬家,好好吃一顿就算接风了。”   孔玲珑也不好再拒绝这样的好意,把茯苓叫出来,陪着秀娘去买菜。茯苓从前跑江湖,也是顿顿自己做,闻言高高兴兴去了。   等半个时辰买菜回来,大鱼大肉鸡鸭蔬菜应有尽有,已经收拾了差不多的玉儿看见口水直流,暗叹好久没这般丰盛。   这让徐大夫有点尴尬,确实自己家里都是家常菜色,孔玲珑之前天天坐馆,更是中午都不在家里吃,想来,自己和秀娘的确没做过什么好吃的给这些姑娘打牙祭。   两人买菜回来,又过了差不多一个时辰,厨房飘来的阵阵香味,让所有人都有了餍足的感受。   而那牙婆,识趣地没有留下来,交代了几个清楚的事项之后,更叫孔玲珑随时找她,就飘飘然离开了。   饭菜端上桌,玉儿风卷残云,包揽了桌子上的半壁江山。茯苓笑呵呵:“刚才跟小姐说了,以后饭菜我来做,我特别会做药膳。”   玉儿差点喷了出来,显然,她吃过茯苓嘴里所谓的“药膳”。   求救的眼神望向孔玲珑。   孔玲珑说道:“厨房的用具虽然不多,但倒是很齐全。”   秀娘也点头:“是啊,还都是上好的厨具,看来小姐是买了个好房子。”   可不是吗,从上到下没有一点挑剔。   只是孔玲珑觉得,那些厨具看起来都像是新的,难道宅子的原主人最近还用过厨房。   ——   徐大夫和秀娘还算是放心地从宅子里离开,玉儿开始兴冲冲地给孔玲珑介绍屋子:“小姐,这里一看就是主卧室,窗帘褥子我都布置好了,还有还有,居然还有一个香炉摆在屋子里,您说走不走运?!”   这宅子原主人看来真是个财大气粗的人,这么精美的香炉,就是孔宅也不多见,而他就把炉子留了下来。   茯苓打开香炉:“正好每晚上点了香,加一点药,有安心凝神的功效。”   孔玲珑盯着那香炉,再看屋子里其他地方,就算不是完美无瑕,也无限接近了。   她说道:“这里屋子多,你跟茯苓一人一间,每人把流音哨带在身边。”   流音哨声音尖锐,只要吹响,在这院子里哪个角落都能听到。   玉儿笑嘻嘻地:“小姐放心。”   ———   骆从容觉得自己这个黑骑校尉,负责的主人安危正经大事,干的是刀口舔血的事情。   现在却越来越变成了负责追查边角料的无能仆从,每天都不知道干的什么事。   可夙夜只让骆从容近身,这种事情他不做谁做。   “牙婆说,孔小姐已经带着丫鬟住进去了,目前一切满意。”   听了骆从容的回报,夙夜笑了笑,“她满意就好。”   骆从容不禁说道:“少主,你做的未免太明显,孔小姐那样……心思敏锐的人,不要多长时间就能发现是你吧?”   夙夜却不担心:“发现又怎么样,她还能把宅子退给我吗。”   以夙夜对孔玲珑的了解,当然不会了。   骆从容无言,但他好歹吸取了之前教训,把一些事全说了:“牙婆想给孔小姐送几个健壮的家丁,也是少主安排的那些人,但是孔小姐拒绝了。她不希望有男子在宅子里。”   夙夜先诧异,然后眸中掠过笑容。   不喜欢有男子在宅子,的确是玲珑的风格。   夙夜斟酌了一下:“暗卫都还在吧,你找两个武功拔尖的,守在那宅子周围,不许打扰她们的生活,但要保证安全。”   骆从容认为自己还是应该再劝劝:“少主,吉庆街的安全一向很好,何况孔小姐住的是您的宅子。动用暗卫您还是再考虑一下。”   暗卫说到底是夙夜的,可他要去保护一个外来的女子,恐怕没有哪个暗卫从主子手里接受过这样的任务。   夙夜手指敲着桌子,他一思考就会这样:“我之所以用暗卫,当然是他们行踪隐匿,安全。之前你做的也不错,或者你愿意自己去?”   骆从容真没想到又把火烧自己身上,这都第几次了,少主还能有点理智吗。   暗卫安全的意思,是指嘴巴严密,不显露,加上身手高,从被保护的和保护的,都严丝合缝的安全。   听明白了夙夜的意思,骆从容幽幽道:“属下这就去找……武功最高强的两位。”   保护皇上都够格了,结果大材小用去保护孔玲珑。但骆从容知道暗卫是不会有什么话的,他们的精神就是执行任务,保护谁都一样,而且,夙夜手底下的暗卫,已经很久没活动了。   吉庆街附近过五条街,有一家绸缎庄,在京城开绸缎庄,又有孔家雄厚资历,在出事以前,这家绸缎庄也算得上是富贵云集的一个地方。   孔玲珑把余下几家店铺过滤了一遍,选中的就是这还有一口气残喘的绸缎庄。   绸缎庄是被贵人爆出卖假货,在贵族圈子里一传,口碑立刻就坏了,长一百张嘴也说不清楚。   这又是污蔑百善庄卖假药的套路,套路不新鲜,却算准了外来商户无人依靠的软肋。   在宅子里休息了两天,孔玲珑看丫头们精气神都足了,就开始吩咐:“今天开始,去伸枂绸缎庄。”   伸枂绸缎庄,名字有些拗口,但也是大有来历的。第一年把这家庄子开起来,站稳脚跟扬名京城,老板和老板娘,一个叫伸岚,一个叫五枂,所以是伸枂绸缎庄。   两个丫头早就严阵以待,马上和孔玲珑上了马车,直奔绸缎庄的大街。   绸缎庄果然就是在比较富贵的一条街上,周围来来往往很多人,可是到了绸缎庄门口,都不用怀疑,一定是孔家的了。   因为这个门前,和百善庄曾经一样,周围人来人往,店铺门前寥落。   孔玲珑立刻在玉儿搀扶下跳下马车,直接朝绸缎庄走去。   那门口倚着一个百无聊赖的伙计,看见孔玲珑竟然真是直直朝绸缎庄走来,眼睛亮的如同繁星:“这位女客……”   孔玲珑这次没有迂回,问道:“绸缎庄吴掌柜,在吗?”   伙计一见对方要找的是老板,犹疑良久,“老板今日家中有事,不在店铺。”   孔玲珑说道:“去请他来。”   这一来一去态度直白,伙计惊疑不定之中,自然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要去请。   孔玲珑腰间拿下玉佩,却看伙计不甚明白,幽冷说道:“告诉你们掌柜,我在这里等着他。”   (大家的评论我都看了,很感谢几位亲写的评论,表达出你们的意见。这章的字数很多,也就相当于两章的分量了,也希望大家有什么想法都在评论说,我会看的。)   ☆、160章 如看儿戏   玉儿跟茯苓也从后面跟上来,围在孔玲珑身旁,那小伙计看起来似乎一朝被蛇咬,看见有人围上铺子就下意识想到找茬的。   “你,你们到底是来干嘛的?这绸缎庄现在就我一个伙计看店,我要是离开,这庄子怎么办?”   小伙计大着胆子反驳道。   玉儿看了孔玲珑一眼,说道:“你莫非不知道这绸缎庄背后,是谁家主人开的?”   就算是新来伙计,不认识孔家玉佩信物,也该知道这背后主子是哪个。   小伙计脸上一闪而过惊疑:“是,是孔家,你们想要干什么?!”   小伙计似乎认定他们是来找茬的了,类似的对话之前发生过,问明了是孔家铺子,绸缎庄的倒霉日子就打开了序幕。   玉儿接着说道:“站你眼前的,就是我们孔家当家大小姐,你赶紧去把吴掌柜请过来,如实告诉他大小姐已经到了!”   伙计像是被惊雷砸中了,不由眨了两下眼,孔家的大小姐?   孔玲珑看着伙计,目光中也算不上是威慑,淡淡就走向绸缎庄里:“你去叫人,店铺我替你先守着。”   茯苓伸出手指在那愣了的小伙计眼前晃了晃,眨着眼睛说道:“还不快去。”   那小伙计这下好像被踩了一脚,频频回头看了两眼孔玲珑,这才撒丫子狂奔开来。   进了绸缎庄,里面的冷清真是扑面袭来,绸缎的摆放凌乱不已,有的角落里还沾了灰。孔玲珑要是客人,也不愿意进这家店铺。   玉儿咋舌道:“看来这吴掌柜,是打算破罐子破摔了吗。”   这么形容自家店铺到底不好,玉儿干咳一声,继续在店铺里找了一张椅子,想给孔玲珑搬过去。   孔玲珑却制止了,她在这家宽敞的绸缎走动,仔细看着周围一幕幕,这绸缎庄现在还能开下去,不,应该说假装还在开门,不如说其实和关门也没两样了。   掌柜的跟伙计都一副恹恹的样子,甚至连店铺内基本的干净整齐都不再维持。   掌柜们可以心灰意冷,可以觉得店铺挽救不了,但是听之任之,甚至连店铺的体面都不肯花心思维护,就是另一种含义了。   孔玲珑眸子比进来的时候还要凉,当时百善庄连续数月没有客人,徐大夫依然把医馆打扫干净,药材准备充足,那才是孔家该有的掌柜的样子。   趁着这段时间,孔玲珑心中有了计较。   大约过了快一个时辰,外面太阳升的老高,连玉儿都开始嘟囔:“刚才那伙计,分明说这掌柜住的不远,怎么磨蹭到现在没来。”   没来自然是不想来,或者不想这么快的来,那伙计以为她们是来找麻烦的,没准掌柜也如此作想。甚至这家绸缎庄,看起来他们都不想呆下去了。   但就在玉儿说话没多久之后,门口总算出现了满头大汗小伙计的身影,伙计抬眼一看,三个姑娘果然还好好留在这里等。脸颊不由更红起来,看到他通红的脸颊,玉儿奇怪,下意识一瞬间还以为他去了这么久也没有把掌柜的叫来。   但孔玲珑目光越过他,看见小伙计身后跟过来一个胖胖的中年男人。   那男人也被晒得脸通红,但他进了门,看见里间的三个女子时,忽然就愣了愣。   似乎,他也没有料到,小伙计说的是真的。   小伙计慢慢瞥了他一眼,似乎也有些手足无措。能把大掌柜请来,他也是挨了一顿骂。说什么孔家的人,怎么会闲的没事跑这里来。   胖男人,也就是绸缎庄吴掌柜,狐疑地看了三个女孩儿一眼,最终目光落到孔玲珑身上,“你们?”   孔玲珑再次解开腰上玉佩,抬起在吴掌柜面前。   这次收到的效果很真实,吴掌柜顿时侧脸流下一道汗珠:“原来真是少当家,瞧我这,秋生,快去泡茶来,快!”   那小伙计这才如梦初醒,赶紧才敢去泡茶,之前他莫不清楚身份,当然不敢轻举妄动了。   吴掌柜又抹了一把汗,看了看孔玲珑,干干地笑着:“早就听说大小姐继任了当家,想不到大小姐比小人想的还要年少。”   这种客套话就实在有点虚伪了,而且也听不出多少真诚,孔玲珑不在意别人恭维自己,但这位吴老板很显然在刚才看到绸缎庄情形以后,就已经让她留下了不好的第一印象。   孔玲珑的目光没有停留在吴掌柜脸上,除了最初他进门看了一眼,现在也一直盯着绸缎庄内的方方面面:“吴掌柜,这是怎么回事?”   吴掌柜忙说:“唉您是不知道,这几个月店中的生意受到了很大打击,老客新客一下都不再上门,小人也是有心经营,可是真是没办法。”   他只是个掌柜,客人不上门,他又不能硬绑,吴掌柜已经决定就事论事,显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误。   孔玲珑耐着性子,手敲在了布着蜘蛛网的一张桌子上:“客人没有上门,难道吴掌柜自己也不在铺子上?”   刚才小伙计胡扯说今天掌柜不在是因为家中有事情,这样看来,也许吴掌柜家中有事不是一天两天了。   吴掌柜脸上罕见出现尴尬,但随后遮盖过去:“少当家,不瞒您说,不是小人不尽心,这几个月因为生意不好,原先负责打扫的伙计已经走了好几拨,还有别的也都走了,您看我这店里,现下也就一个伙计守着们了。”   玉儿和茯苓都看了看孔玲珑,幸好她们第一站去的就是百善庄,不然真不见得有个好开头。   这吴掌柜,油滑也没有徐大夫那么板正。   孔玲珑看向他,见到吴掌柜脸上红扑扑,还是刚才太阳下面晒得,除了之外,他并没有露出多少担忧和惶恐。   孔家铺子的事,是外来之祸,是客观原因,所以就算绸缎庄,和其他那关闭的二十家铺面,到了今天这地步,身为掌柜自己,也没必要揽下这个责任,吴掌柜人在京城,开的又是有钱的绸缎庄,来往接受的贵客云集,显然比徐大夫淳朴医者不一样,早就修炼成了人精一把。   这些客观原因,若说孔玲珑迁怒于他身上,那就有点无事生非了。   孔玲珑没有再说什么,对吴掌柜说道:“还劳烦掌柜把这段时间的账册拿给我看一看。”   即便经营到这种地步,账册也该老老实实记,这要求并不算找茬。   吴掌柜忙着一笑:“是,少当家稍坐喝口茶,我这就去拿来。”   看完了账册,和百善庄一样,近三个月都一片空白,基本没什么看的。至于之前,这家绸缎庄已经说了是占据天时地利人和,也是年年盈利的。   所以吴掌柜站在旁边,更加坦然。   孔玲珑合上账册:“吴掌柜,明天起我会来铺子里帮忙,希望你今天至少把店铺收拾体面,有没有客人来是一回事,可若是有客人,进来看见这蛛网遍地,都是灰尘,想来也不愿意再看,您认为是吧。”   吴掌柜也知道下台阶,说道:“少当家要留下吗,不知待多久,需不需要小人为您找一家客栈?”   这一开口高下又分了分,这吴掌柜经营绸缎庄这个肥差,浑身珠光宝气,家中想必也很富贵,对孔玲珑却也只是面上客套,比起徐大夫真心实意的担心,那真是比都不能比。   孔玲珑面上挂着淡淡的笑:“不必劳烦了,我来时已经准备了住处,明天辰时开门的时候,我再带丫头们过来。”   一晚上时间,够收拾了。   吴掌柜连忙道:“小人这就和伙计准备,明日一定恭迎少当家。”   孔玲珑带着丫头上了马车走远,吴掌柜才站在门口若有所思,小伙计这才敢上前:“掌柜的,真是……当家的大小姐吗?”   他还是有点不敢相信,可是刚才的那气派,明明就是个年轻的丫头,却好像要训斥他们掌柜一样。   吴掌柜转过身:“去去去,还不赶紧收拾。”   ——   不能要求所有人都像徐大夫一样人好,但这吴掌柜,还真是让人失望。茯苓细柔说道:“小姐也想要,把绸缎庄的生意先做起来吗?”   做起来吸引视线,百善庄那边的眼睛就会被带过来。   可是看孔玲珑不说话,玉儿估摸她是不太满意这次的绸缎庄,说道:“小姐,这吴掌柜出事之前,绸缎庄一直还是盈利不少。”   玉儿大约是猜想,这吴掌柜人不怎么样,也许还是有点经商能力。   孔玲珑瞥了一眼绸缎庄:“他能经营盈利,不是他能力比别人强,是他凑巧分到了这个铺面。”   在繁华大街,有孔家财力,绸缎都是上好的,不需要费什么力,就能达到漂亮的账面效果。   如果这吴掌柜知道谦虚还好,可刚才的表现,明显也认为自己功绩不错。   孔玲珑放下帘子,面色有点沉静。   其实在平时,吴掌柜这样的掌柜,顶多是有点碍眼,倒不会有大的风浪。只是现在京城的孔家,风雨连绵,这个时候,最需要的就是顶一方天地的大掌柜,有担当和能力,这种才是有可能挽救孔家的人。   孔玲珑忽然,就想起了在牢狱里的,龙安镖局总镖头,赵卓英。   这个在镖局被封,宁愿自己身先士卒,也要保护手下兄弟安全的义士。   孔玲珑在心中为他叹气。   ——   骆从容收了鸽子腿上暗卫传来的纸条,自己也没有看,直接转给夙夜。   夙夜现在每天就等着这个,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被秘密委派了什么皇差,正在暗中调查。   “玲珑果然去了另一家孔家旗下的铺子。”夙夜薄唇抿起来,片刻说,“她就是想用这种方法引背后陷害孔家的锦衣卫出来。”   骆从容没有接这个话,实在因为已经很明显,在咸阳的时候,这位孔小姐就是行事大胆谁都敢招惹,一副舍去一身剐就跟你拼命的样子。   当初骆从容暗中还给一句形容,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   跑来京城,惹了都督府千金,卖药给青楼,非折腾找锦衣卫麻烦,可不就是不要命。   好在咸阳的时候她一路顺风,就跟头顶有祥云照着一样,但这里是京城,谁家贵人的头上,没有几座祥云笼罩?   骆从容想了想,还是缓缓道:“其实依属下对司徒雪衣的了解,他在咸阳吃了亏,在京城把孔家铺子踢倒用来泄愤,是他一贯作风。但是,如果孔小姐安生留在咸阳不出,最多是京城的孔家铺子开不下去,该倒霉的倒霉了,这件事,未必不能就此算了。”   但是孔玲珑偏要在此时来插一脚,势要跟锦衣卫,跟司徒雪衣不两立的架势,她这个样子,等传到司徒雪衣锦衣卫耳朵里,跟作死有什么区别?   骆从容可不是什么温柔男子,他能把话说的这么婉转,没有直接说孔玲珑是在作死,已经是给少主夙夜的面子了。   夙夜看着他:“你说的在别人身上有可能发生,可让玲珑眼睁睁看着她孔家的人,被牵连死伤,她说什么都不会在咸阳安居一隅。”   骆从容也就不再说话了,这世上每个人都想做好人,可能够豁出去,又有能力做到底的,他承认男子都未必能行,孔玲珑一个女孩子这样不肯服输,或许,这就是少主实在被她打动的原因?   反正他一个没有动过情的男人,没资格发表见解。   夙夜那厢把纸条看了几遍,皱眉吩咐道:“你再派人,守着百善庄和那位徐大夫,要有人撞上来,不管他是哪一方的,都吩咐暗卫盯紧。”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夙夜一贯想的深远,他只希望,他能帮玲珑挡住这些见不得光的暗箭,让她站在阳光下,能堂堂正正为她孔家角力。   骆从容意有所指地:“都督府的白夫人,是宫里白贵妃的胞妹,贵妃一直想给她侄女华红绡指一门好亲事,好扩大外戚的势力,孔小姐的敌人,不止司徒家和锦衣卫。”   夙夜慢慢看着他,京城的女人,尤其是贵女圈子的女人,越往上越嫉妒心强,权势都是靠脚踩出来的,路上的尸骨遍地,很多时候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踢了下来。   骆从容幽幽道:“属下也只是这么一猜,少主不是一向觉得孔小姐做人光明磊落,她可以用阳谋对付那些觊觎孔家的小人,但京城这些女人的阴私手段,孔小姐怕是应付不来。”   其实在很久以后,回想这段猜测,骆从容才知道,他真完完全全是错估了孔玲珑。   其实也不能怪他错估,因为前一世的孔玲珑,的确是如他所说,从不敏于女人间这些手段。可她前世死于这样的肮脏,今生醒过来,即便仍是那样光明磊落的性子,但对于这些见不得光的女人阴谋血腥,她也早就是安之若素,如看儿戏。   (我们玲珑是活了两辈子的人~~~这章字数依然多啊)   ☆、161章 勇猛大汉   华红绡特意让马车拐了两条街,停在城中大街,想要看她喜欢看的那场大戏。   可是大戏没见着,华红绡却看到那本该倒闭的医馆,从辰时起就有人上门,络绎不断,生意眼看着那叫个好。   华红绡脸微微扭曲,她特意挑了这一个月的头里前来,现在这时候,百善庄应该已经因为没有药材研制药膏,被三条街上的女人追着讨债才是,甚至此事闹开,名声必然更臭。可眼前这一片祥和,是怎么回事?   她不能直接问身边的丫头,到底还是忍耐了下来,黑着脸说道:“马上回都督府!”   丫鬟们只知道之前小姐可是心情甚好地想要来城中大街,这还没待多久呢,就突然要回府。但她们也知道这位小姐性格不容易伺候,可不是外间传的那样好说话,因此默不吭声地,吩咐马车立刻直行。   一回到都督府,华红绡几乎迫不及待地冲进了白夫人的房门,这几日,她已是“沉稳”了许多,多半还是因为白夫人出手,她心中是稳操胜券的信心跟得意。   所以白夫人一看到女儿又露出这种急切的表情来,顿时就目光瞥向身旁:“都下去。”   母女俩想说什么私房话,防下人们都是和防贼一样。   华红绡一脸憋屈和气恼:“母亲,女儿今日去了那百善庄医馆。”   白夫人看她的样子,就知道这个女儿还是没能忍住,只是这般着急上火,她也不免诧异,难道,事情没按照她们想的那种结果,不然华红绡何以气成了这样?   华红绡在愤愤不平声中,把自己的所见所闻对白夫人说了一遍,白夫人始终冷冽地听着,直到华红绡说完了,她才道:“药材的封锁并没有出现任何问题,百善庄如果真的到现在还没出事,说明这里面有些东西,连我都不见得知道。”   华红绡之前也是笃信母亲出手,此事定然成功,是以安心在家中等待。可任她想破了头都不会想到今天看见的结果,不过一无靠山无能力的小小医馆,怎么可能这次还不死?   眼看华红绡抓心挠肝般,白夫人不动声色给她醍一壶清水:“不管那小医馆用了什么手段逃过了这一次,短期内,我们都不能再出手了。”   华红绡刚想问为什么,猛地想起来,便轻轻地闭了嘴。   白夫人声音幽幽暗暗:“不用着急,马上花宴就举行了,你的图谋不在此,不要忘了之前因小失大的教训。”   华红绡想到了花宴,脸上划过一抹不正常的红,片刻又道:“请母亲放心,女儿知道轻重的。”   白夫人便点点头,又想到什么:“你那个表哥,人虽然风流,但他结交的那一群王孙公子,正好可以用来为你造势,你要利用眼前一切能利用的机会。”   对于康玉人,不管白夫人还是华红绡,所持的态度都是一致的,而且华红绡自认还能把控住他,所以当下应诺下来。   ——   守在百善庄的夙夜派过来的暗卫,把华都督府派来打探消息的那群人,都暗自记在了心里。华府虽然决定暂时不对百善庄动手,但百善庄“奇迹”一样逃过了京城所有医馆联手布下的布局的事,还是让白夫人决定一探究竟。   她们如果只是观察不动手,暗卫们也不会怎么样,所以除了给枫烟小筑送一封信,而枫烟小筑回复的是,按兵不动,等大鱼。   比起这里,孔玲珑现在的动静,才是夙夜公子一刻不放松地“关心”着。   孔玲珑说到做到,带着丫头们第二日登门,果然见绸缎庄焕然一新,甚至还摆上了几匹新布。吴掌柜的穿戴也更体面了许多,上前主动问道:“少当家亲自莅临是小店的体面,少当家人还有吩咐,小店一定全力配合。”   他都摆出了态度,孔玲珑表面的“和气”自然不会少:“吴掌柜,我看还是找几个伙计吧。”   这么大的绸缎庄,根本不可能像医馆那样靠着两三个伙计就能撑得起,如今这种破罐子破摔的局面绝对不能再下去。   吴掌柜停顿了一下,意有所指地说道:“大小姐,若要在这条街上招到伙计恐怕难,得往后面两条街走一走。”   孔玲珑看着他:“你是说绸缎庄的名声已经让很多人避之唯恐不及了?”   吴掌柜垂眸,倒是一副默认的样子。   孔玲珑淡淡地说:“这附近有人牙子吧,直接从人牙子手上采买。”   吴掌柜吃了一惊,以为孔玲珑开玩笑:“少当家,人牙子卖的都是奴婢,出身粗鄙不说,他们哪有本事在绸缎庄干活儿?”   就算他们是商户,但能做生意,自然都是读过书的。尤其是绸缎这种上等买卖,招的伙计,都必须伶俐体面,至少一眼要让尊贵客人感到满意。   就算找不到活计,也不能退而求其次去买奴婢充数吧?吴掌柜难以接受。   孔玲珑看着他半晌:“奴婢也分很多种,这儿是京城,卖给宦族人家使唤的家奴,要求比一般奴婢高了很多,识文断字的也有,我们要买自然也要买这些。”   那也是……吴掌柜难以启齿,那也是奴婢啊!   他没有注意到,正在绸缎庄帮忙打理的两个丫头,茯苓和玉儿,都是一脸忿忿,她们也是奴婢,可小姐从来没把她们当奴婢待过。   也许这位吴掌柜真是在京城锦衣玉食太久,一个商贾倒是把三六九等分的很开。   但孔玲珑已经发了话:“按我刚才的要求采买,先联系好人牙子,给了定钱之后,让她把符合要求的奴婢先带到店铺里,我来挑选。”   主要从别处费力找来伙计,却未能合孔玲珑的心意,她已经明白,一个没用的下人,顶的十个白吃饭的废物。   吴掌柜去安排,人牙子好找,但这种高等级的奴婢,也不是时时都有,所以先和人牙子打好了招呼,让他们手边有人的时候,第一时间带来伸枂绸缎庄给东家挑选。   这年头只要塞足了银子就都好办,人牙子答应过几日便会亲自带人去绸缎庄。   想不到的是,人牙子办事效率竟然比想象还要高,第二天下午就拉来一批人,说是贵门府里刚退下来的一匹,简直正赶上了好时候。   铺子里打扫之后,就腾出许多空地方,孔玲珑脚边摆着一盆冰降温,她看着那些人。   在其中发现一个手脚粗长,身材高大的男人,他和其他低头的奴婢不同,从进门就一双眼睛盯在孔玲珑身上,倒也不是刻意无礼,就只是这么目光炯炯地看着她。   那人牙子似乎有些紧张,不停地搓着手,朝这边张望过来。   吴掌柜上前打个招呼,看了看带过来的人,男女各一半,看行头倒还体面,但到底一见就是奴婢的那种气质。   吴掌柜摇了摇头。   孔玲珑却站起来,慢慢看着这些人,就算是比较好的奴婢,如果没有经过主人家的调教,初始也是非常不好用的。所以大户人家采买了回去,都会有几个月的适应期。   那大汉冷不丁就说:“小姐是咸阳人吗,小人的祖上就是从咸阳迁过来的。”   孔玲珑惊讶地看了他一眼,但见他皮肤黝黑,其实看起来不太像是下人,倒像个武夫。   居然敢开口跟主人说话,这奴才胆子也忒大了,吴掌柜顿时皱了皱眉,看向一旁人牙子。   人牙子却好像忌惮那人似的,脸憋的有点红,才陪着笑脸:“这是新来的,不懂规矩,想必是心里很想留下来,才这样贸然开口。”   这些奴才奴婢也希望自己能找到好人家,而不是一直留在人牙子这里朝不保夕。   吴掌柜却觉得这样没规矩的奴才留下来也没有用,只是孔玲珑现在选人,他再不满也只能憋着。   孔玲珑注意到了那大汉的手心有很厚的茧子,那是握剑或者握刀才会留下来的,不由眸光一深。   面上却不动声色:“既然如此,有勇气难得,你就留下来吧。”   听闻此言,那大汉脸上的表情松动下来,尤其那人牙子,竟好像长出一口气。   吴掌柜那厢也只能问人牙子,这大汉的身价和身契,人牙子那边也是忙不迭给他交代清楚。   就在一屋子人放松下来的时候,突然之间,一伙手持棍棒的人,就冲进了绸缎庄内。   这变故一瞬间发生,绸缎庄内所有人都怔了。   闯进来的为首那人狰狞一笑:“这里就是认不出名字的绸缎庄吧,听说早就落魄的没有生意,这么大的店面,却还在这里占着茅坑,还不赶紧把地方让出来!”   伸枂绸缎庄,在他们眼里就是认不出名字的地方。   吴掌柜盯着那群人:“你们想干什么?我铺子的地契签到了二十年以后,这块地就是属于我们铺子。”   难怪生意惨淡,吴掌柜也可以拖着不关门,因为这一片寸土寸金,就是他们的地方。   来人却不想听这些,回头就道:“兄弟们,砸。”   对方二话不说就动手,那人牙子跟他带来的下人见风向不对,早就溜得没影了。倒是那个刚被买下来的大汉,始终坚挺地站在那里,脸色凝重。   吴掌柜气狠了,也不觉得对方真是来抢地方,这分明来找茬儿的。   玉儿和茯苓立马一前一后挡在孔玲珑身前,“小姐,快走后堂!”   孔玲珑却盯着这群人,那为首的狰狞男子阴笑道:“这还有三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   茯苓平时见过的死人腐肉不知凡几,面对几个恶霸倒也没露怯,左右看了看,抓过手边一个茶壶就握在手里。   孔玲珑看了看留下的那个大汉,若有所思,正好那大汉也一眼看过来。   孔玲珑立刻说道:“若你能将这群人全部轰走,你就可以留下来了。”   就见那大汉眼睛一亮,偏巧这时一个恶霸冲到了他跟前,大汉下意识旋身,抬起手就是一拳头,那恶霸没稳住,竟然横飞了出去。   恶霸的惨叫声让屋里其他几个都懵了,他们不敢相信地看了看飞到了门边的同伴。   大汉也愣了一下,看了看自己的拳头,但下一刻,他整个脸就沉的可怕,周身气质就好像是刀口舔血多年的人泄露出来的。   恶霸们都是老弱妇孺面前的恶霸,强者面前的怂货,就看刚才那为首的狰狞表情一收,立马叫道:“兄弟们一起上!”……   话音根本还来不及落,嗓子就颤了一下,大汉已经直接冲向了他们,恶霸们手忙脚乱地想招架,有几个顺手拿过了几卷布,开始拼命往大汉身上招呼而去。   可大汉长得魁梧,居然也跟铜墙铁壁似的,任由那些人打,然后一拳一个,又撂倒两个。这架势,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吴掌柜看着这个之前自己瞧不上的下人,愣的像是一尊石化的雕像。   那些恶霸统共来了不少人,也算是声势浩大,哪想到这时候就像是霜打的茄子,只有挨打的份儿,他们把大汉围在中间,好看点叫围殴,可实际呈现的效果,倒好像方便了大汉,一圈拳头扫过去,如同恶霸们专门送上去给他打一样。   恶霸们绝望了,为首那个再次哆嗦喊了声:“撤!”   可是他转过头,却发现在他喊出声之前,早就有两个人先溜得没影了。   恶霸膀胱一紧,迅速抽身不再恋战,赶紧就跑了出去。大汉作势追到门口,就不往前追了,一堆蛇鼠之辈跑的无影无踪。   大汉这才从门口转过脸,定定看向了柜台旁,始终没逃的孔玲珑。   两个丫头们也早已五体投地了,太佩服了,就刚才那身手,她们完全不担心会被反击,大汉显然碾压了那群恶霸喽啰。   孔玲珑来到门口,那里还剩着一个哼哼唧唧的,第一拳被大汉打飞的恶霸,似乎是伤的太重,到现在还没有起来。   那恶霸看见孔玲珑朝他走过来,挣扎着想跑,可立刻疼的龇牙咧嘴提泪横流。   孔玲珑安静看着他:“什么人指使你们?”   那恶霸一惊,尤其是大汉这时给了他一记眼刀,吓得他不顾疼痛也要往外爬:“我们就是想趁机沾点便宜,惹到了好汉,请好汉大人不记小人过!”   孔玲珑再问了一句:“你是说没有人指使你们?”   那恶霸一边爬一边点头如捣蒜:“没有,没有!”   看起来大汉想把他拖回来,孔玲珑这时往后退一步:“让他走吧。”   大汉的手便停住,回头看孔玲珑。   那恶霸没想到劫后余生,流着眼泪往门外跑:“多谢小姐菩萨心肠!多谢小姐菩萨心肠!”   ……   大汉好整以暇地环抱手臂站在门口,倒有几分大侠的气场。   孔玲珑再次看看他抱拳的姿势,刚才他退敌的时候招式,明显是有武功在身的,而且不弱。   她对大汉说道:“你可以进来了。”   然后孔玲珑转身对一旁呆立的吴掌柜和伙计:“布匹砸了不少,你让人收拾干净,顺便盘点一下损失。”   吴掌柜这才回魂,想不到少当家经历这一番事情,居然毫无惊怕,他不由惊疑不定地看了一眼孔玲珑。   茯苓和玉儿用激赏的目光看着跟孔玲珑一起走过来的大汉,大汉刚才大刀阔斧,这会儿在目光中倒显得有点局促,眉梢间似乎带着谨慎。   “进来吧,这里面没人。”孔玲珑抬眼看了他一眼。   里间安静宽敞,帘子放下来的确几乎听不见外间声音,玉儿给孔玲珑倒了一杯茶,也给大汉面前放了一杯。   大汉看了看,却没有喝。   孔玲珑看着大汉,斟酌着用词,说道:“你是龙安镖局的人吧?”   大汉明显吃了一惊,倒不如说是慌乱,他四下看看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孔玲珑尽量平稳声音说道:“你知道这里是孔家铺子,又得知了买奴婢的消息,所以才威胁刚才那个人牙子,想借机混进来对不对?”   那人牙子且不说随便弄了一些人来充数,今天带来的人里,没有一个有灵气和资质,和她的要求相去甚远,只能是人牙子受了这位“仁兄”的胁迫,临时找了下等奴婢凑数,带来绸缎庄给孔玲珑挑选。   那大汉终于不再四处乱看,取而代之的是怔愣和凄伤。一看他脸上露出的神情,那是想掩饰也掩饰不了的真情流露,孔玲珑就完全相信了他的身份。   “你叫什么名字?”孔玲珑问他。   大汉终于开口说了来里间的第一句话,却是带着沙哑嗓音:“方隐。”   方隐,确实简单但带点侠气的名字。   孔玲珑想到龙安镖局的遭遇,一时也没有好的话头可以开。倒是这位方隐的武功和智商让她比较欣赏,孔家铺子在京城被打压在龙安镖局出事以后,这些暗中逃离的兄弟肯定也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了。   方隐这时忽然说道:“少、当家?”   他似乎喊这个有些别扭,但不妨碍孔玲珑看过去。   方隐犹豫了一下,闷闷地说道:“少当家知道了我的身份,不知想要怎么办?”   孔玲珑看了他一眼,几乎能看到他隐藏在眼睑下黑云涌动的眼神,她忽地极轻的一笑:“自然是留你下来,帮你藏好身份,我还会做什么?”   方隐依然没有抬眼,但他额头动了动。   孔玲珑慢慢端起茶喝了一口,沁凉的水让她有了几点清醒:“你来找我,难道不是抱了破釜沉舟的打算?”   她敢断定,龙安镖局这些个兄弟,没有一个人离得京城很远。有赵卓英那样的总镖头,这些手底下的兄弟,一定也个个都义薄云天不要自己的命,他们没准,都不死心想救赵卓英。   说实话方隐心里是震惊的,从看见孔玲珑第一眼起,跟传闻一样,是个太过年轻的女子。心里起变化的是在刚才恶霸闯门,孔玲珑不慌不忙让他把恶霸击退,然后是眼前一盏清茶,女子缓缓叙说的话语。   方隐艰难地,却是无法全说出来:“您真的……”真的想要维护我们,真的不怕官府追究,真的不怕连累自己。   孔玲珑依然是那副凝心静气的神情:“有一点你该知道,我是你们的当家,你来找我是应当的。”   如果方隐和其他龙安镖局伙计企图从别人那里获得帮助,那都是错的。   (依然字数足。)   ☆、162章 两情相悦   方隐走出了为他准备的暂时歇脚地方,神思却还是没有缓过来。   “何况我来到京城的目的,就是为了搭救赵卓英。”女子的声音清亮,好像只是听着,她声音里面传达的坚定就已经毫不费力穿透听者的心。   方隐觉得自己很难平静下来了,本来是试探性地冒险来绸缎庄一探究竟,也是希望自己有个暂时可以藏身的地方,现在,藏身的地方真的有了,而且比他想的还要安全许多。   茯苓从院子里走出来,盯着方隐:“还愣在这里干什么?你现在是小姐的护卫,不能离开小姐太远的。”   对于这位来提醒他的姑娘,方隐下意识抱拳:“多谢。”   茯苓跳开了一步,惊愕地看着这大汉。   方隐等候尴尬散去,才转身走向大堂里孔玲珑在的地方。   这里就是孔玲珑买下的吉庆街那间宅院,她把方隐带了回来,护卫这个差事正好给方隐,掩盖他一身侠者的气势。正好没有人会怀疑。   “少当家。”到了大堂,方隐又是一抱拳,一声铿锵有力的话语掷出去,“敢问有何吩咐?”   玉儿差点扑哧一笑,孔玲珑看向了方隐,看来要磨平他这一身习气,还需要一段时间。   她也是昨天动了心思,其实方隐这个人来到的时间还真是卡的很准,她之所以不要牙婆介绍的那些看家护院的武夫,还是出于谨慎考虑,但她也知晓自己已经树大招风,身边有方隐这一个可靠的人在,更重要的是武功高强,简直是孔玲珑都找不到一丝不满意的地方。   “今天我要去绸缎庄,”孔玲珑对方隐说,“昨天的事情也让我们有了警戒,说不定闹事的人以后还会有。”   方隐立即抱拳答应:“小人一定保护好少当家。”   这彪形大汉的满身横肉真是看着就安全,孔玲珑满意地点点头,再次庆幸遇到了方隐。若不是害怕人多引起不必要的目标,她甚至希望借此机会,让方隐把龙安镖局剩余的伙计想办法找到,全部安置在身边,有了这群人凝结一起,她不相信救不出来赵卓英。   当然那还是最后不得已的想法,目前孔玲珑还是希望通过头脑兵不血刃解决问题。   ——   枫烟小筑里,夙夜听说了孔玲珑找了一个男护卫,甚至还带回了宅子里。不由眉心一皱:“不是说,不喜欢男人住在一起吗?”   白面车夫只得如实说道:“看来去绸缎庄闹事的那几个恶霸,至少让孔小姐起了警觉心,当时我们的人正要出手,那名大汉已经稳稳占据上风,我们的人就埋伏没有动。”   听到救了孔玲珑和绸缎庄的是个彪形大汉,手底还有功夫,夙夜顿时感到一丝不安划过心尖。   骆从容说道:“少主不用担心,孔小姐若遇到了无法解决的危险,我们的人会第一时间出来的。”   那些暗卫都是训练有素,能分辨什么情形紧急,绝不会让孔玲珑真的遇到什么危险。   夙夜已经好几天没有见孔玲珑,自从给了药材之后,或者说,清楚知晓孔玲珑最近在过的日子,夙夜就能感到安心,也不想去打扰她让彼此之间徒惹沉默。   但是不包括今天,今天夙夜很想见她一面。   ——   孔玲珑对着新来的负责看货的伙计说道:“这批面料,就用古香缎。”   伙计现在都还没明白过来,一上来就要用名贵的古香缎,而且这古香缎每年都是限量的,在京城也才勉强供应,这少当家会不会太像想急于求成了?   虽说绸缎庄经营不景气,可越是这样,越应该减少投入,降低风险。   孔玲珑看着那小伙计:“有疑问吗?“   她提出用古香缎开头,因为这家绸缎庄就是以高端客户为主体,降低成本用粗制布料,也吸引不来新客。   伙计被少当家一盯,立刻就赔笑道:“没有,小的这就去办。”   古香缎虽然名贵,也不是有价无市的东西,简单来讲还是出得起钱就能买到。   所以见伙计说完话就朝自己看来,孔玲珑淡淡说道:“银子从账面上支取,这个月的总账月底再盘。”   小伙计松一口气,这才转身真正出去。   要是账面上显示入不敷出,至少也不是他们绸缎庄愿意的,吴掌柜吩咐现在一切听孔玲珑的调配,似乎是配合,其实谁都知道有点甩锅的意思。   孔玲珑也知道,不过她无所谓。   掀开帘子,走进里间:“玉儿。”   玉儿立刻过来。手里捧着银耳羹说道:“小姐刚才说了那么久,来润润嗓子。”   孔玲珑看着她,这就是多年丫鬟的默契。她觉得嗓子的干涩缓解不少,说道:“货源的问题可以解决,但客人怎么引来才是紧要。”   玉儿心里有数,却是胸有成竹一笑:“小姐定是有主意了。”   孔玲珑看着她的样子,不由得露出一笑:“我之所以选择古香缎,还因为我想用它开一个新路子。”   商场上自古有云,永远不要吊死在一棵树,若是当前的路走不通,就只有另辟蹊径一条。   玉儿追问:“小姐像开什么新路?”   接着又嘴巴一闭,四下一看,尽管明知道周边不会有耳朵,还是神秘兮兮竖起手指:“小姐就搁在心里头,百善庄那种事,可不能再发生一次了。”   孔玲珑心里已经有了计较,对玉儿悠悠一笑。   外间伙计忽然高叫一声:“这位公子,您真是来买布料的?”   外间一道温润如玉的嗓音:“来绸缎庄,自然是来买布的,还能做些什么?”   伙计似乎激动非常:“好,公子请随便看,看中什么尽管挑!”   来人明显还是非富即贵,才能让小伙计这么激动溢于言表。   可是屋内,孔玲珑主仆却互相对视了一眼,玉儿立刻捂住嘴,避免失态。   孔玲珑垂下眼眸,慢慢将喝过的银耳羹推向一边,起身走到一道帘子后,挑帘走了出去。   一打眼一照面,就看见了夙夜。   夙夜目光柔和,直直向她看过来。   孔玲珑便走到他跟前,手中的团扇轻轻摇着,“我们这绸缎庄多日没有开张,怕是没有公子想要的东西。”   夙夜深深看了她一眼:“怎么没有,我倒觉得这里明艳生辉,颇得意趣。”   听着他这意有所指的一句话,孔玲珑和他对视一眼:“公子身份尊贵,屈尊来我们这里,就算勉强,应该也买不到合适的料子。”   夙夜却走过去,伸手无意地拿起了一匹天蓝色的绸缎,微微一笑道:“在下就有一件这样布料做成的衣裳。”   玉儿不由看了孔玲珑一眼,之前小姐就是用过这天蓝色的绸缎,诚然这绸缎是上品,可那也是在夙夜没有显露身份的时候。   他这样的天潢贵胄,所穿的衣料怕不都是贡品的料子。   孔玲珑没有再讨论布料,她摇着扇子走进里间:“公子请随我来。”   夙夜当即随着孔玲珑进了内室,却不妨旁边盯来一阵视线,如影随形带着警惕。   孔玲珑对那视线看过去:“方隐,你去外面守着吧。”   方隐有些皱眉,再次看看那进来的陌生男人,还是一言不发出去了。   其实看到夙夜就能明白,骆从容肯定已经在外面把这绸缎庄密不透风守住了,此刻就是苍蝇也别想飞进来一只,但这些不需要对方隐知道。   孔玲珑叫夙夜:“坐吧。”   夙夜却盯着她:“听说前几日有一伙人闯进来,你可曾受伤?”   这才是夙夜怎么也要亲眼来看一看的原因,哪怕旁人说的再好,也没有自己亲眼一见来的放心。   孔玲珑微微低眉:“没有受伤,你不用担心。”   夙夜将她从上到下看了几遍,才微微抿唇,这才刚开始,不知道往后还会有多少人来找她麻烦。   玉儿清亮的声音响起:“夙夜公子,来喝茶。”   清热的水倾倒杯中,夙夜微微对她一笑:“多谢。”   玉儿神清气爽,她这个丫鬟当得值,在小姐身边,除了遇到个别脑子抽风的,几乎都是这般礼数周全的如沐春风。   “你还来做什么。”孔玲珑几乎找不到话讲。   夙夜心里是我想见你,可实际只是端着茶闷声喝着。   两人之间又是沉默。   玉儿叹息,从前在孔宅之时,夙夜公子明明很会说话,不知为何来了京城,反倒寡言起来。她自然是不懂,正如她理解不透小姐心里的想法一样。   孔玲珑换了个话题:“你找人跟着我吗?”   夙夜低低一笑:“生气了?”可能只是普通一问,但无端有种暧昧的味道。   孔玲珑默然:“我生气有用吗?”   他人已经坐在这里,还说什么生气。   夙夜也知道这一点,笑容更深了几分,“你在京城人生地不熟,我不放心。”   这句就是诚恳的解释,他也怕孔玲珑误会。   孔玲珑垂眸,然后朝他看了过来:“你知道我来京城是干什么的吗?”   夙夜一怔,被那目光看的有些无所遁形,他才意识到,孔玲珑想跟他摊牌。   他有些动容:“玲珑?”   孔玲珑其实什么都不用多说,有些话说开了就没有余地了。   孔玲珑却不打算再瞒着:“数月前,孔家在京城的龙安镖局出事,总镖头被拘押,秋后就要问斩,但我孔家旗下的人我不能坐视不管,我来京城,就是要博得这一线生机。”   说是一线生机,又哪有那么好博得。这背后利害关系层层叠叠,岂是她一个商门女可以操控。   夙夜尽量控制脸色:“让我帮你。”   孔玲珑淡淡地,目光都是澄明:“你帮不了我。”   夙夜看着面前明显下定决心的女子,声音却是更添了无奈:“我不可能看你陷入陷阱,你知道的。”   孔玲珑索性和他直视:“所以我才不用你帮,我承袭了孔家,那天起我就不可能不面对危险,若是想着退缩,在牢狱里的赵卓英就只有死路一条。在咸阳的时候你不想正面对上司徒雪衣,在京城你要是有动作,只会引来更多麻烦缠身。帮我,就是给你自己找麻烦。”   孔玲珑分析的头头是道,却独独忽视了对面男子的脸色。   夙夜静静听着孔玲珑把一篇话说完,道:“要是我不怕找麻烦呢?”   孔玲珑停住话头,和夙夜面面相对。   “值得吗?”孔玲珑问道。   夙夜反问:“你说呢?”   他忽然反过来对玉儿说道:“玉儿,你能先出去一下吗?”   玉儿立即抖擞起精神,抬起脚吭哧吭哧就走到了门外,只是到了门口才意识到什么,回头看了孔玲珑一下,只看见孔玲珑幽幽的一双眼。   玉儿心想,她好像刚才反应错了。   夙夜从旁边起身,直接朝孔玲珑走过去,孔玲珑本还想保持镇定,可看到夙夜越走越近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骤然想要挪动脚步。   但那时夙夜已经倾身下来,一手勾住了孔玲珑的后颈,孔玲珑大脑一片空白,两片柔软就贴在了她唇上。   夙夜没想到孔玲珑打定主意跟他生分,他几番试探都无果,他不得不对她剖明立场,直接来硬的。   孔玲珑的大脑可以在极短时间里挑出账本中隐藏最深的错处,但是以前无往不利灵活的大脑现在当机了,她被口中传递的亲密紧锁,等到几乎窒息的时候才反应过来。   “你疯了!”用尽全力推开夙夜,孔玲珑一脸懵然的震惊。   夙夜没有太逼她,加上刚才他已经尝尽了芳泽,所以此刻稍稍给孔玲珑一点喘息余地。   他的目光一直盯着孔玲珑脸上,希望她能明白。   夙夜脸上的神情正经,就是太正经了,孔玲珑嘴边的话迟迟说不出去,她只能感到自己脸颊上乍冷乍热,再怎么压抑情绪也控制不住。   如此失态,两世都没有想过的失态情景,居然就这么出现了。   孔玲珑头一次,有点尴尬、难堪……羞愤。   夙夜轻轻地说:“玲珑,我们两情相悦,有什么见不得人?”   玉儿虽说出来了,但考虑到小姐最后投过来那个眼神,她没敢走远,就贴着门边想听动静。   可是她就听到小姐大吼一声:“你疯了!”   接着就没有动静了,沉默顺着门缝就过来了,玉儿恨这破门隔音效果太好。   屋内,夙夜跟孔玲珑处于尴尬的对望中。   或者说,夙夜的尴尬只是一点点一闪而过,此刻他已经冷静看着玲珑:“玲珑,我们曾经在孔宅如何并肩的,在京城就一样可以。”   在夙夜心中,主场只是从孔宅换成了他的地方,曾经他和孔玲珑那样配合,没道理现在这份默契还会消失。   但他想归想,孔玲珑并不能接受,她把头扭过去,声音颤抖着:“你出去,我要静一静。”   夙夜眸光幽柔,对她,从来说不出拒绝的话:“好。”   耳内听着这个好,孔玲珑却依然执拗地不肯转过头,她袖中的手此刻不停发抖,脸上神色早已混杂在一起,她的心里也一样乱成麻团。   夙夜挑开帘子出来,玉儿眼睛一亮就要迎上去,夙夜手指放到唇边:“你暂且也不要进去。”   玉儿懵然,又懵懂地点点头。   (Al***打赏100阅点   2009yiy***打赏100阅点   jiang-yu-h***打赏100阅点   云淡风轻打赏100阅点   谢谢四位亲的打赏~啵啵)   ☆、163章 东山再起   “少当家。”吴掌柜又狐疑地叫了一声,孔玲珑今日频频走神,“这匹古香缎的成色不错,就是价格高了点儿,您怎么决定?是留还是?”   孔玲珑终于回过神,尽量正了正神色,看向面前的布匹:“成色是不错,好货可遇不可求,特别是我们如今需要货源撑店面,至于价格最后考虑,这匹收下来吧。”   得了信,吴掌柜就对送货来的小伙计扬了扬头:“那行,你跟我去柜台结账吧!”   小伙计也喜欢这种痛快的店铺,当即跟了出去。   玉儿查看孔玲珑脸色,还是决定小心地问上一问:“小姐?”   孔玲珑已经让自己看起来像扳起了脸,只要面对外面伙计的时候不露端倪,就不要紧。她摇摇头:“没事,绸缎已经收进来了,下面要想想客源的事。”   玉儿也好奇小姐准备用什么法子,吴掌柜已经结账从外间进来,他的脸色却没有多么轻松:“小姐,这匹古香缎都是半成品,上面也没有勾制出花样,这种布匹没多少人买的。”   购买之前他就劝说过,可是孔玲珑不听。这位吴大掌柜从一开头就泼冷水,到现在还没放弃,玉儿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   孔玲珑脸色恢复淡淡之色:“就要半成品,他们做的花样都是十几年没有变,就算买来也排不上用场。”   吴掌柜诧异说:“少当家总不至于想自己定制图样子吧,先不说成本,外间现在售卖的花样,已经是最受欢迎的,客人也愿意买,擅自做主更换花样,要是卖不出去呢?这一批缎子花了我们两万两……”   吴掌柜觉得肯定是卖不出去,这位少当家又开始头脑发热,是,她孔门少当家不差钱,这几万两都当扔水里了,那也别拿他的店子来摆阔啊。   玉儿终于忍不住:“吴掌柜,事情都还没有开始做,你怎么就能断定不成功?难怪绸缎庄日益衰败,也不见你做出什么努力,原来事先都想着肯定不成了?”   吴掌柜脸色变了变,他没想到自己被一个丫头这番抢白,可孔玲珑竟然也不阻止,吴掌柜自觉没意思的很,就回到外间当起了甩手掌柜。   他这个掌柜甩不甩手早就没关系了,反正孔玲珑也没有指望过他,她让玉儿随着她进了里间。   玉儿算是明白了小姐想法,有点激动,小姐是想要用最新的花样子绣在绸缎上,把客人的眼球吸引过来?有了吸引力,自然就不愁卖。   孔玲珑从袖子里拿出昨日画好的图纸,展开给玉儿看,“看看这个样子。”   玉儿赶紧伸头过来看,一见之下,只见那图纸上面,是极秀丽的人物图谱,在绸缎上面,绣花鸟风景人物,并不稀奇,但是,玉儿发现这人物好像有点奇特。   “小姐,这个人……”她指了指其中一个,长大了嘴巴,“这是在干什么?”   孔玲珑慢慢把画卷打开,这下玉儿看见了,“是这个人正在西湖泛舟,遇见一位绝色美女。”   这幅西湖泛舟,遇见绝色美女的图案,让玉儿这样深闺的丫鬟,都不由回想起本朝的一个传奇的浪漫传说……玉儿张大着嘴,深觉不可思议。   孔玲珑不仅敢想,还敢做,她慢慢把画轴重新卷起,脸上是稳稳的神色:“按照这个图样,先赶制一批出来。”   玉儿知道意味着什么,她为这个大胆而新奇的想法感到忐忑,可任何忐忑的想法,在接触到孔玲珑那张雷打不动的脸,就都飘散无踪。   小姐说干,那就干。   这件事孔玲珑也没有再去支使吴掌柜,他把货源的问题解决就行了,这种事找他,孔玲珑害怕中途出现幺蛾子。   “这城中最好的绣艺庄是哪里?”孔玲珑开始打听。   玉儿立刻道:“奴婢出去打听就知道了,小姐稍等。”这种问题只要是个京城人,一准都知道。   孔玲珑却摇头:“不行,那样太树大招风,你先把方隐叫过来。”   方隐也算是个京城人,玉儿一想,马上就拍大腿把人叫来。   可惜方隐虽是京城人,但从来没有离开镖局,五大三粗一个大老爷们,更不知道绸缎这些在他看起来花里胡哨的东西。   孔玲珑叹气一声,也只能再想办法。   玉儿这时也不知怎么地,冷不丁冒出一句:“其实问夙夜公子就知道了,这么简单的问题,他一定能告诉我们。”这对夙夜来说可是真简单了,他那样的人,周边见到的最次品布料都不会离开绸缎,哪家绣娘功夫好,他一准清清楚楚的。   孔玲珑起身走进了里屋,玉儿摸摸鼻子,也跟上去。   茯苓之所以没跟着,自然是兑现之前便说过的承诺,偶尔几天便会往返给徐大夫和秀娘看身体。   她一直觉得没有什么最疑难杂症,迟早她能攻克成功。   这次从徐大夫家后门口出来,毕竟小姐交代,还是尽量避人耳目,和徐大夫一家现在交往,要让人不能发现。   所以茯苓看见,那辆马车好像早就等在后门,她心里就咯噔一下子。   不过那马车随后打开来,夙夜对着茯苓轻轻一笑:“占用你一点时间。”   茯苓已经认得夙夜的脸,不像玉儿那样熟悉,但好歹不会再惊慌。她眼睛睁大,讶异地道:“公子有事?”   而且还是在后门找她一个丫鬟?   夙夜悠悠笑着,眼神向徐大夫的宅子多瞥了一眼,说道:“你是在给这家宅子的人看病吧。”   用的是疑问句,讲的没有一点疑问的意思。   茯苓尴尬地,她是妇人医生,被一个男人这样堵着问问题,还是要脸嫩。   “公子问这个干什么?”这个经常出现在大小姐身边的男人,仪表堂堂外貌不俗,不会是问这种无聊问题的人吧?   夙夜无害的目光划过茯苓的脸,让她稍微平复了一下:“你不用多想,我只是看你经常来往,可惜都不得其法,想着帮你一把。”   真是言简意赅,也没有过多客套,直接让茯苓明白了来意。   而对方不是孔玲珑的时候,夙夜也不会有那么多的缠绵曲折。   果然这种直来直去的对话才最让人心里有底,茯苓眼睛睁更大:“公子会医术?”   夙夜微微颔首:“你先过来,我给你看样东西。”   茯苓立刻就上前,一个医者烙印在骨子里的,只要跟药理病情有牵涉,那就一切杂芜想法都暂时放一边。   夙夜手中摊开一个小瓶子:“你试试这个药,也许就柳暗花明了。”   茯苓狐疑地看向夙夜,夙夜示意她,她便不客气地抓过了药,首先开盖验药,口尝鼻闻,然后她说:“这药,当归、白术、桑寄生……”   狠狠吸了一大口气,恨不得把鼻子埋进药瓶里。   夙夜微微笑:“这些药于你不陌生,但是配药的方法也很占关键,所以你之前不入门得其法,这个药却可以帮你。”   茯苓甚至都来不及问对方没有亲自看过病人,怎么就能了解这么清楚,她只知道这药真的是比她见过的都精妙,也没有任何她想到的问题。   她张大眼看着夙夜:“公子,你做这些……都是为了小姐吗?”   话是问话,眼神却显露出一切来。   夙夜心里安然,这位新来的丫头也是很上道的人,对医理这么精通钻研的人,他愿意提点一二。   然后夙夜说道:“我们打个商量,这件事情你先不要告诉你家小姐,这药若是治好了里面那位娘子,也是功德一件,就不要在乎这功德,是谁的了。”   茯苓捧着药心里狠狠犹疑,说要不答应吧,她又舍不得把药还回去,而且这药能帮徐大夫一家迎来新生活,她可不能自私。   “成交。”良久茯苓咬牙。   其实对方做好事不要留名,她又不吃亏,而且这夙夜公子看着是正派的人,先答应他再说。   夙夜微微一笑:“好,就这么说定了。”   然后他放下马车的门帘,不用吩咐马车就自行走了。茯苓怀里抱着药,觉得比抱着亲儿子还亲。   ——_——   茯苓果然守口如瓶一字没有提,而今天宅子里面,孔玲珑和玉儿也是回来就摆开笔墨,在研究新图样子,没有顾及茯苓那边。   于是两边都各忙各的,很和善一片。   后来孔玲珑退而求其次,忽然想到,用京城越出名的绣娘,就等于给绸缎庄又树了一面旗帜,所以还不如用一些手工老练,名气一般的绣娘子,因为,她既然可以提供完整的详细图样,对方只要照着绣,并不需要多么高深的工艺。   所以按照孔玲珑的想法,立刻从卖宅子的牙婆口中,旁敲侧击打听了如果想自己做两身合意的衣裳,可有稳妥的绣娘子推荐。   牙婆立刻兑现了当初的诺言,十二分地热心给孔玲珑介绍了东巷口一家,还距离宅子极近,听说,是一位宫里退下来的老绣工。   牙婆的人脉广也让孔玲珑刮目了一次,她先带着西湖泛舟的图,请那位老绣工尝试做了一幅,成果让孔玲珑惊艳,这才百分百相信,这位竟然真的是宫里曾经的高明绣工。   “除非那些客人眼睛是瞎的。”玉儿爱不释手地眼睛贴在布上,“这匹缎子一定会风靡京城的。”   孔玲珑和玉儿都觉得捡到了宝,两人立刻毫不吝啬付了大笔酬金,将老绣工做好的几匹缎子带回了绸缎庄。   孔玲珑不得不承认,她先前的想法竟是错的,老绣工高明的绣艺为这匹锦缎何止是增色几分,她自己虽然给出了图样子,可是对待绣画,她真的就是门外汉了。可老绣工什么也没有说,主动帮她去粗存精,更主要的是贴合了古香缎的特点,修改了好几处细节,出来的效果比孔玲珑之前的上了不知几个层次。如果按照孔玲珑之前的想法,出来的效果也不错,但却会糟蹋了古香缎本来有的特色,沦为只注重表面繁华的布匹。   孔玲珑第一次为自己的自信有些赧然。   真的是,术业有专攻,她永远不可能比专业人士还厉害。   听到孔玲珑对她推荐的绣工满意,牙婆极为的高兴,当即就把孔玲珑找绣工的事情通报给了枫烟小筑那边。   夙夜听闻之后,不由想起那日跟孔玲珑相见的情形,想起她坚持到底的样子,以及两人的事,不由嘴角一笑。   骆从容吩咐重赏了牙婆,让她以后都对孔玲珑的事要上心。   绸缎庄门口,茯苓抽出一天时间和玉儿一起,分别手里捧着布匹,站在绸缎庄的大门口当人肉布景吸引顾客前来。   这条街本来就繁华,人来人往的,许多人看见半死不活的绸缎庄今天竟然有两个俏生生的姑娘站在那里,有的是好奇之色看过来。   越是看的人多,两个丫头越不露怯,昂首挺胸,茯苓将那布直接旋转一圈,绕在了手臂上。   原本她旋转的时候,有人眼尖就看到了上面花纹,这再看茯苓缠绕在手臂上,露出的那一节更是与众不同,新奇精巧也不为过。   然后就有一直在路旁观察的女客,好奇地上前看了,这一看之下眼睛更是移不开,招手对身后几个女子说道:“诶,你们快来看!”   那几个女客也好奇,马上就凑过去,等看到那些古香缎,还有上面的花纹,个个都露出了极其地感兴趣的表情!   “这位姑娘,你能全部展开来让我们看清楚吗?”有人客客气气说道。   茯苓和玉儿对望一眼,不约而同抖开来手里的布匹,迎亮对着众人。   就看围过来看的人越来越多,很多人都是出于好奇,一看之下就移不开视线,和刚才来的那几个女子一样。   看料子的大多也都是女子,也就女子极易被这些花样吸引,一看之下都忘记了这还是几个月之前被她们集体唾弃决定永不再来的绸缎庄。   先前来的那妇人终于忍不住:“姑娘,这缎子你们是拿来卖的吗?”   玉儿挑挑眉,旁边茯苓底气足地说道:“当然了,我们开门做生意,哪有不卖东西的道理。”   那妇人眼睛就亮了,下意识就问:“一匹怎么卖?你们有多少?还有更多的图样子吗?”   茯苓和玉儿对视一眼,都悠悠地说道:“如果夫人有心想买,还请进里面跟我们少当家商议一下。”   后面,有人说道:“你这图案是自己做的吗?我家愿意出钱买断,价钱你开。”   又一个财大气粗的,可是地方用的不对。玉儿笑眯眯的,也不得罪人:“请各位有需求的,都到里面去和我们少当家面谈。”   于是有人迫不及待往店铺里走,里面被安排了两个伙计,专门负责接待,来的客人先请去雅间,奉上一杯茶,和孔玲珑进行单独谈话。   等前面那人出来了,后面排队的人才可以进去再说。   那个妇人被身边两个女人簇拥着,好声气地和玉儿商量,能否先行进去。   因为她本来就是先来的,而玉儿打量了她一番,看出来这妇人身份必然不简单,没准还是哪个府衙的主母。   她欣然将妇人领进了雅间,孔玲珑正在里面坐着。   雅间的茶,在孔玲珑的吩咐下,在昨天就全部换成了京城最名贵的红梅煮茶,这都是京城那些夫人最爱喝的。   一进雅间,妇人就闻到了浓郁的梅子香味。   没想到这小小的绸缎庄会用如此名贵之物待客,而且如此浓郁味道,应该至少煮了一天一夜。   孔玲珑对妇人一笑:“客人请坐吧。”   妇人只觉得从上到下的熨帖,连忙扶着旁边人的手在桌对面坐下来。   孔玲珑亲自给了茶,“夫人可是喜欢外间的花样子?”   这一声问的礼貌不突兀,毕竟外面还有很多人等着,也就孔玲珑可以如此自然。   妇人说出心里话:“喜欢,太喜欢了。”   孔玲珑微微一笑,看着妇人:“夫人气质如兰,适合颜色淡雅的古香缎,花纹更是不需复杂,那样遮掩了夫人气度。”   如此会说话,妇人都要以为面前的女子是提前打听好一切,故意来讨好她的了。但她很快压下这个念头,这位少女态度不卑不亢,明显不是寻常人家可比。   妇人柔柔笑出来:“实不相瞒,小店的图案十分与众不同,我有心想要裁减几件。”   这是被图案吸引来的客户,没有过多想法,只是折服于绣艺和花纹。   孔玲珑于是也说道:“小店之前经营不景气,所备存货不多,但夫人要的两身还是有的。夫人是今日第一客,布料带回去若做的合心意,还请为小店宣传一二。”   妇人有些惊讶她直言店面的经营不景气,从前在这条街闲逛,也早就发现了这家暮气沉沉的绸缎庄,和其他人一样也没有什么心思进来看,想不到今天这家店焕发然一新,负责经营的这位少女也是脾性颇合她口味。   妇人有点明白为什么这家绸缎庄可以东山再起了。   ☆、164章 不胫而走   送走了妇人,又有几个迫不及待的客人进来问价,不过他们的身份一看便没有刚才那个妇人的气度,而且态度也有些倨傲,那个想要出钱买断图样子的人是一家京城很有名的绸缎庄掌柜,想要趁这匹图样没有宣传开,用低价占为己有。   被孔玲珑拒绝之后,那个人恼羞成怒,凶相毕露地说这小绸缎庄想翻身就是做梦。被方隐冷着脸踢了出去。   这样一来,也没人再敢闹事,间接有几个夫人模样的女子买了两批绸缎回去,这一天就算歇了。   但是,伸枂绸缎庄的名号,已经是不胫而走。   那买回了缎子的妇人,爱不释手把缎子摩挲看了几遍,这才咯噔发现,这缎子上不仅仅是人物刻画的出彩鲜明,要是把缎子给细细展开来,倒像是在看着一个什么故事。   妇人心细如发,发现之后,赶紧把缎子都铺开来,还招手叫来了小丫头:“你来看看,这缎子上的人物,像不像在经历什么事?”   小丫头赶紧凑上来,按着夫人的吩咐仔细瞅了瞅,可惜她眼拙,看不出什么,只能看出这缎子极漂亮极漂亮。   幸好妇人也没为难她,她沉吟着看着缎子,半晌没有说话。   到了一处宅子门口,丫鬟却已经搬来了脚凳,伺候妇人走下来。   这宅子之恢弘庞大,怕是没亲眼见过的人都想不到。孔玲珑她们能认出妇人身份不简单,但想必也猜不出,会这般不简单。   丫鬟们劝道:“夫人今天出门的时间太长了,这外头太阳又烈,万一有个好歹,奴婢们罪就大了。”   这位妇人养了多年的病,身子一直孱弱不见好,整日在宅子中,今日也是凑巧,实在想出门散心,竟就遇到了孔玲珑绸缎庄新开业。   这位妇人脾气和善,丫鬟们也是知道,才敢这样劝说。   妇人不以为意:“今日出门转转,我反倒觉得舒坦了些,你们不要以为一味闷着就是好,出门走动也是必要的。”   丫鬟们你看我我看你,竟是无人再说什么。这位夫人,本也是精通医理之人,只可惜好像应了那句话,医者不自医,这么多年拖着病体下来。好在,这一年终于有所好转。   妇人立刻就吩咐人把缎子搬到自己房里,她现在对缎面上的图案感兴趣,一心想研究出个好歹来。   忽然又丫鬟兴冲冲来传话:“夫人,您一定想不到,少主人今儿回来了!”   妇人正在更衣,讶异说道:“卿儿?来多久了?”   丫鬟笑道:“刚才夫人出门,少主人没遇到您,就自己说在偏厅候着您。”   妇人知道自己儿子不常回来,哪怕都在京城,素日也只是住在自己宅子里,鲜少露面。当下匆匆让婢女换了衣着,梳洗了一下,就让人把人叫过来。   那厢得了信,夙夜信步走入母亲闺房,就看到母亲在帐幔内的身影,微微一笑:“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扰了母亲逛街的兴致。”   妇人立刻转过身,换了身装束,贵气已是不可遮掩,她马上从幔帐内踱步出来,目光落到夙夜脸上,也是仔仔细细看上一遍,才笑出来。   夙夜走上来:“没缺胳膊没少腿,嗯?母亲这是买了什么?”   他一眼看到铺陈在桌案上的大匹布料,挑了挑眉。   夙夜府邸的夫人,温和贵雅,少与富贵,是以这京城也没有几个真正见过这位夫人。她今天不仅出门,还罕见地带回来一匹绸缎。   妇人立刻笑着招呼:“卿儿你过来帮我看看,这画上面,是不是有个故事?”   妇人只隐约能猜到一点点情节,但这绣画很有技巧,让她也理不出这故事的主从关系。   难得母亲对一匹布感兴趣,夙夜上前去看,不多时就看了出来。一笑说道:“这画上画了个民间传说,倒是很会讨巧。”   让母亲这种内宅妇人很感兴趣。   妇人说道:“你快给我说说。”   夙夜无奈,看了那画面两眼:“这说的是一个男子泛舟,遇到一个美丽女人,以为仙女。回家之后日日思念这位女子,以至于成疾。后来他濒危要死的时候,恍惚间又看见那名女子,在远处对他招手,画的最后一面,就是男子朝着心心念念的女子走了过去。”   妇人脸上挂着怅然,不知在想什么,良久说道:“那男子怕不是最后看见了女子,而是最后生命流失,产生的幻象吧?”   夙夜又看了那绸缎两眼:“这种故事,总是要留给人念想。想怎么理解,全凭心意。”   那女子也许是再也没来看过男子,男子白白送了命。但或许女子真的是仙女,看男子情真意切,被他打动,前来接男子一起走。   妇人也笑了笑:“平常的绸缎花样,都是一些花花草草的死物,这绸缎上能想到绣这些,也是难得的别出心裁了。”   这些流传的故事对于养在深闺,从来没有接触过民间烟火,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女人来说,吸引力几乎是巨大的,单看妇人这样清心寡欲的一个人,都不免流露兴趣,就知道若旁的女子看见,又会有多爱不释手了。   这大约有点像读书时候,嫌弃日子枯燥,各处搜罗来话本子偷偷看的兴致,因为满心都被那些故事吸引的欲罢不能……   最主要的是这些绸缎华美非常,就算做成了衣服穿在身上,也是显得高贵不失身份。   这份做生意的心思,面面俱到,女人要不上钩,几乎都没天理了。夙夜忍不住又看了两眼。   母子难得相聚,妇人当然不会一直拉着夙夜去看那些女人家的绸缎,这会儿已经握住他的手,把他拉到椅子上坐下,还温和地问道:“可考虑搬回来?”   夙夜不禁笑出来:“还不到时候,倒是母亲,我一直想您搬到我的枫烟小筑去,那里的药园,正给母亲调理身体。”   提到药园,夙夜神情温和了许多。   妇人虽然想儿子时时陪伴左右,但也明白不可强留的道理,她说道:“我之前已经在你那里住过几年,可这里毕竟是家族的住宅,我若不回来,也容易让人多想。”   毕竟夙夜年纪摆在这,断没有母亲再一直陪着住的道理。夙夜喜好自由,早早就自己搬出去住,她也不好剥夺他的权力。   既然双方都不方便搬来搬去,这个话题也就见好就收。母子二人亲近地聊了会儿,夙夜当晚留宿,第二日晨起也就走了。   ——   短短两天,绸缎庄生意火爆的比开张热闹,玉儿数着票子,说道:“刚才有个夫人一口气想订十幅缎面,可咱们又没那么多现货,只能拒绝她,她还不高兴呢!”   现在她们的货不是愁没人买,而是根本供不应求,雅间里,吴掌柜现在低头站在孔玲珑身边,看着孔玲珑把画好的图样,交给茯苓去赶制,就越发觉得自己在这狭小空间中待不下去。   吴掌柜知道自己这次是怎么都洗脱不掉了,之前几个月他消极怠工,吃着绸缎庄以前积攒下的老本,又因为地契还有二十年到期,所以一直装聋作哑任由绸缎庄消沉。   现在孔玲珑用现实狠狠打了他的脸,这让他辩解的话都无从去说。   孔玲珑终于看向他:“吴掌柜,你有什么想法吗?”   问他有什么想法,等于是给他一个台阶主动下,吴掌柜也知道,呼口气说道:“是小人无用,经营不利,小人无话可说。”   居然直接就认了,也没有辩解,似乎说明吴掌柜确实不打算再在绸缎庄呆了。   孔玲珑点着头:“那你打算怎么做?”   吴掌柜张了张嘴,还是说道:“小人凭少当家处置。”   这样的事情,再留下他这个掌柜已经没有意义了,按孔家的规矩,他也的确会被逐出去。   孔玲珑看着他说道:“我明白你的心思,绸缎庄乃至孔家其他铺子在京城发生的事情,你已经有目共睹,你心里也明白孔家一定是得罪了什么人。这么些年,你在绸缎庄,想必积蓄也已经有不少,即便不做这个掌柜,也不用担心生活。更主要的,以你的资历,想跳去其他铺面,也不是难事,离开孔家,对你来说,反而是好事一桩。”   至少可以避免暗中奇怪的针对,让自己远离任何可能的麻烦。   吴掌柜知道这些话都是放在心里,不会说出来的,眼下看孔玲珑如此明白,他也松了口气,说道:“这么多年,承蒙孔家的提携,这份恩情,我吴守义没齿难忘。”   总要说点场面话,万一面前的少女想不让他痛快,就故意不让他走,虽然他也不会害怕,最多继续当甩手掌柜,一问三不知,总能拖死这绸缎庄。但,总归还是有点麻烦。   孔玲珑眸光幽暗,点头说道:“好,强扭的瓜不甜,我孔家一向奉行自由来去。既然吴掌柜志不在此,我也绝不会勉强。今天吴掌柜就可以走了。”   吴掌柜自己都有些吃惊这么顺利,他看向孔玲珑,今天就走的意思?   很快他就明白了,玉儿面无表情端过来一盘东西,上面是笔墨,和一张契书。   孔玲珑声音淡淡:“解约书我已经拟好了,你看一下,直接按个手印,你跟我孔家就再没有关系了。”   不知道为甚,听到说再没有关系,吴掌柜心头划过了一丝古怪。   但面前诱惑在前,他又迅速扫了一眼那份解约书,没有任何问题,都是常见条款。略一思索,他伸出手指沾了沾红泥,毫不犹豫在落款按下了手印。   孔玲珑吩咐玉儿把解约书拿起,对吴掌柜说道:“你可以走了。”   吴掌柜干咳一声,假模假样地抬起手一揖:“多谢少当家成全。”   孔玲珑脸上掠过一丝漠然,他还没有想起,自己已经没资格叫她少当家了。   吴掌柜转身离开了绸缎庄,外面的伙计都是这两天新招的,也没什么人对吴掌柜表示不舍,这场掌柜离开的事,甚至一点风波都没激起。   这在孔家铺面上,可以说是史无前例了。   只有玉儿低低啐了一声:“白眼狼。”   白占了孔家那么多年好处,一有麻烦就抽身毫不犹豫,果然世上养不熟的狼太多。   茯苓多嘴问了一句:“小姐,是不是要找新的掌柜了?”   国不可一日无君,一个铺面没有掌柜,似乎也有点不伦不类。   孔玲珑却知道,想找一个可靠的掌柜,比找一个靠谱伙计要难多了,这个吴掌柜把绸缎庄的名声也败坏的差不多了,他走的潇洒,留下来的烂摊子孔玲珑还得一个一个收拾。   她略一思索,说道:“这件事先找徐大夫,让他那边推荐几个靠谱的人选。”   现在前有狼后有虎,宁愿没有掌柜,孔玲珑也不能冒险用下一个吴掌柜。所以她想到了让徐大夫推荐,利用他在京城的人脉,应该会结识几个不错的掌柜人选。   外间这时偏偏传来一声笑语:“你要靠谱的人选,找我啊,何必找什么徐大夫?”   玉儿迅速跟茯苓交换了一个眼神儿,那边帘子一挑,修长的身影已经走了过来。看到夙夜,几个人好像已经不稀奇了,茯苓垂下了意味深长的眼眸。   玉儿对夙夜一笑:“夙夜公子,我这就去给你倒茶。”   夙夜看着她:“多谢玉儿了。”   夙夜其实不是没感觉,总觉得这次重逢,玉儿这小丫头对自己的态度有些微妙,他也说不上来是为什么。   玉儿拽着茯苓出了雅间,还小心地把门掩上,准备去泡一个最耗费时间的茶。   夙夜目光落在孔玲珑身上,女孩子的脸上尽量平静,却还带着一点他上次离开时的苍白。   都说百炼钢不敌绕指柔,夙夜此时的状态正是如此。   只要能让孔玲珑高兴,他愿意自己来给她当大掌柜。   孔玲珑总算没再冷着他,或许是知道两人之间再怎么维持距离也还是显得刻意,她动了动唇边,尽量自然:“找的是铺面掌柜,你也有门路?”   似乎便不是一个阶层的,孔玲珑很难想象夙夜还会认识掌柜。   夙夜却成竹在胸一般,笑了笑:“你放心,我给你介绍的,绝对是这全京城,最靠谱的一个。”孔玲珑在心中过了一遍,慢慢问:“到底是谁?”   夙夜的扇子抵在鼻尖上,笑意浅浅,眼里却好像有狡黠:“你若是同意,明天我就叫人来,当然,你可以按照你们孔家选掌柜的规矩,先考验他一番,看他是否合格。”   夙夜能说这样的话,那就一定是对这个人有信心了。孔玲珑自认和他一个屋檐下相处过半年,他这点情绪流露,孔玲珑也不会理解的太费力。   不可否认的心中,略略有一丝放下心来。她托起茶杯,掩住面容。现在是非常时期,她说服自己一切以孔家为重。   夙夜那厢,却因为孔玲珑的松动,露出一丝温柔的笑。   ——   第二天,孔玲珑让玉儿和茯苓早做了准备,提前半个时辰开了店铺门。   夙夜提前说他介绍的这个朋友,做事比较认真,提前过来让孔玲珑相看,如果能定下,等正式开门的时候,他就可以以掌柜的身份迎客了。   孔玲珑不是一个会摆架子的主家,特别是对方认真的时候,她更不会让自己这边出岔子。   所以店门开了没多久,就听到马车声音,走下来一个方脸阔额的男人。   孔玲珑估计这就是了,立刻让人进来,玉儿和茯苓也没有怠慢,立刻打量那来的人。   男子气度沉稳,首先给孔玲珑见了礼,开门见山就道:“在下诸葛青云,五十有六,见过孔小姐。”   年纪和气度正是掌柜合适的,孔玲珑想着对方是夙夜介绍的,底子应该不错,有心多问几句:“诸葛先生,从前可管过什么?”   诸葛青云没有想隐瞒的,张口说道:“管理过很多,布匹,粮仓和盐最常经手。”   孔玲珑有些诧异,粮仓和盐那可是重中之重,要是管理过这些,那能力自不必说的。   “不知诸葛先生是哪里做事?”   诸葛青云说道:“从前在宫中为陛下管理国库。”   孔玲珑:“……”   玉儿大惊失色。   茯苓石化。   ☆、165章 拳拳心意   夙夜在枫烟小筑,第一次收到了孔玲珑主动送来的消息,要他今日抽空去绸缎庄小坐。   夙夜对着那纸条来回看了几遍,嘴角露出笑。让他抽空过去,他随时都能抽空。   夙夜来到绸缎庄,迎头看见诸葛青云已经站在柜台后,似乎已经走马上任了,正在招呼进来的客人。两人对视了一个眼神,诸葛青云对夙夜点了点头。   夙夜就来到了里间,孔玲珑煮着红梅茶,坐在里面等他。   玉儿朝他一笑,声音拖拉微长:“夙夜公子……您来啦?”   夙夜对她笑一笑,玉儿便有眼色地退了出去。   孔玲珑难得主动开口,目光盯在夙夜的脸上,好像要看出他什么:“那个诸葛青云,怎么回事?”   夙夜讶异了一下:“他怎么了?你对他不满意吗?”   诸葛青云的能力连那一位都满意,天下还有谁会不满意他的能力。   孔玲珑盯着他:“你故意的?”   什么京城最靠谱的人,的确靠谱,只是不是她这个小店能镇得住的。   她忍了忍,说道:“我来到京城的目的已经告诉了你,这样的时候,让人知道我找了一个从前宫里管国库的人来孔家做掌柜,是生怕孔家还不够树大招风吗?”   夙夜看着她,嘴角虽然依旧在笑,但眼眸中已是冷静一片:“玲珑,树招不招风,根源在起不起风,你说的话我当然记得,你还说过,来了京城你就没有选择,为了救人你愿意做出一切能做的努力。若是让别人知道曾经宫里的诸葛先生都主动来你的铺子当掌柜,你不觉得那些人更会忌惮你三分?”   夙夜的话等于在说,既然注定了要招风,索性就招的更彻底一点。   孔玲珑下唇咬的轻轻发白,她难得沉默片刻才说:“我说过我有我的办法,不用你这么做。”   夙夜眼中的神色更深:“你的祛疤膏牵了三条线,玲珑,你不就想用这三条路通一条权贵的路吗?京城这个地方,手握生杀的人都在云端,你想要救人,诸葛青云的身份也一样会成为你的助力。还是说,你觉得我,不是你可以信任的?”   和费尽周折搭上的三条线比,是谁更值得信任,孔玲珑心里完全有一杆秤。   夙夜是在明白地问孔玲珑,是不是觉得他还比不得那三条街上的人值得被她所信任。   都是聪明人,点到即止,不会把话真正说到彼此尴尬的地方。   孔玲珑扭过头,抿了一口茶,才说:“你让堂堂管国库的先生,来我这里做掌柜,不觉得屈才么?”   夙夜忍不住笑出来:“宫里每年退下来那么多人,总务房的,太医院的,不计其数。他们退下来也什么事可做,更是浪费人才。”   孔玲珑被他浪费人才的言论弄得无言以对,看来诸葛青云从宫里跑来当一个小小绸缎庄的店铺掌柜,反倒是不屈才了?   夙夜看穿她心思,从那句话里,他听出的是孔玲珑的退让,因此声音越加柔和:“你不用想太多,诸葛青云这个人有能力,说实话他远不到告老还乡的程度,现在他与其整日无所事事,相信我,他宁愿能像如今这样有事做。”   一个有能力的人,乍然被放空,这种感觉只有同样遭遇的人可以体会。夙夜说的,其实正是诸葛青云的想法,不然,以他的身份,即便推辞想不来,也没有人敢勉强他。   孔玲珑不再说什么,不管认不认同夙夜的说法,现在外间的诸葛青云,她都不可能真的把他赶走。   不管之后面对的是什么,她唯有,全部接着。   扭过头,才发现夙夜又在看她,孔玲珑一顿,有心想忽视,却又忽视不掉。   “玲珑,对不起。”想不到,他却是低沉的这样说。   孔玲珑看向他,难得的有一瞬恍然:“怎么了?”   她直觉这对不起肯定不是为了刚才诸葛青云的事,因为夙夜的口气明显凝重。   夙夜对她似乎是笑着的,更像是真的藏着歉疚:“我没有下决心救出龙安镖局。”   孔玲珑下意识是一愣,然后不知怎么就想起赵卓英写给她最后一封信上,曾提过有人夜半飞刀送信,让他不要接那趟镖,可赵卓英没听。   她迟疑:“是你通知的赵卓英?”   夙夜目光微闪,时至今日他不想再隐瞒:“是我让骆从容做的。”   但也仅此而已,之后龙安镖局依然接了镖,最后被暗算通缉,夙夜都没再出过手。   这件事,原本他没什么可说,但在京城见到孔玲珑一刻,他就知道自己还是过不去那个坎。   孔玲珑看着夙夜的面庞,之前说过她已经可以看出夙夜的情绪,也明白他此刻所想。   “你因为这件事觉得对不起我?”孔玲珑看着他,神色却是冷静的,“为什么?”   为什么要因为这件事,觉得对不起她。   这本身,难道不是不成立的吗?   两人目光相碰就知道对方怎么想,知道对方的思路跟自己不一样,夙夜本就挨得孔玲珑比较近,这时立刻抓住了她五指柔夷。   娇嫩的触感刚入手心,帘子就被玉儿从外面掀开,玉儿立刻捂住了嘴。   玉儿尴尬地笑笑:“那个,小姐,公子,不好意思呐,外间有个客人想要定制一个季度的花样,诸葛先生让小姐定夺,所以奴婢只好来打扰了。”   先说明她不是故意的,她绝对不想打扰小姐和夙夜公子的独处时间。   孔玲珑用力把手抽出来,面上维持冷静:“走吧,去看看。”   然后她站起来,快速走向门口,夙夜紧跟着她身后,就在她快要出门的时候,再次一把将她手指捉住,且这一次是紧紧地扣着,让孔玲珑再也无法挣脱。   这时门帘已经被掀开,想不出去都不行了,诸葛青云和客人的目光也看过来。   孔玲珑强作镇定和夙夜一起走出去,夙夜另一手打着扇子,看样子倒像在为孔玲珑遮住外面的乌烟瘴气。   “请问要定什么图样?”孔玲珑冷静地看着外间那个客户问道。   那客户似乎也愣了一下,连忙陪着笑道:“是这样的,我家夫人很喜欢你们店铺新推出的花样,想以后都在你们这里定做,但夫人有个条件,就是给她的花样,不能再卖给别人,当然,夫人每个季度只会挑选其中一两样,断不会让贵店为难的。”   难怪诸葛青云要请孔玲珑定夺,这生意其实不错,绸缎庄如果能和大户人家建立稳定的供货关系,那首先就是一道保障。大户人家不差钱,她们定了绸缎,哪怕绸缎庄以后日常生意不多,也不用担心受到太大的影响。   孔玲珑略一思索,说道:“可以,贵府将详细的要求拟好契约,并三成的定金,以后每季度新出的样子,我们都会先送到贵府过目,贵府挑中剩下的,我们再拿到铺面售卖。”   客人说道:“那太好了,下午我就把定金和契约书送过来,感谢贵店应承此事。”   可那厢,夙夜忽然叫道:“且慢。”   孔玲珑手心一僵,却发现夙夜把她捏的更紧了。   夙夜看着那伙计:“每季度的新样子,都是店铺的保密事项。事先如果都送给你家夫人过目,那么若是在售卖之前出现花样泄露,这种情况,贵府赔偿吗?”   那客人原先都走了,脚步硬生生又折回来。   只是眼神看着夙夜,好像不可思议一样,任谁被人这样怀疑,都要如此形容。   这客人一身锦衣,看起来就是出自大户,而且口中是为他家夫人办事,必然身份高贵,这样高身份的人,来绸缎庄定做花样,却被人怀疑泄露,怕不是要火冒三丈。   那厢,夙夜却依然笑笑的,让人火也发不出来。   孔玲珑冷静下来,其实刚才的话中,确实有漏洞,夙夜提出来的这个,她平时也会立刻想得到,只是今天,她似乎因为情绪影响到判断,没有注意到这点。   可是现在夙夜已经开口了,兴致就不同了,现在说错一句话就会得罪这位贵客。   夙夜此时偏还牵着她的手,孔玲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想接下去说的话。   没想到,诸葛青云开口了:“我家公子顾虑极是,特别是宅院中人多耳杂,前年都督府就出现过盗图的事件,还连累的主家太夫人受冤,我们要为客人考虑周到。”   那客人从原先的愤怒变得狐疑了起来,因为这话好像是在真心为他们好一样,都督府盗图的事件他听过,是发生在前年,丢失的是献给当朝太后的寿礼图,后来查出来,是一个吃里扒外的下人做的好事。   于是那客户也不好发作,便说道:“此事我回去与我家夫人商议一下,下午再来与贵店沟通。”   诸葛青云拱手:“好,恭送这位客人。”   一场风波先是化解了,孔玲珑回到雅间,直接对夙夜发问:“你刚才干什么?”   什么意思?   夙夜的神色有些微动,看着孔玲珑说道:“建议你不要和刚才这家来往。”   没头没脑一句话,孔玲珑怔了怔:“又怎么了?”   夙夜刚才的举动就让她觉得诧异,就像是故意在得罪那人,出于对夙夜的相信,她才没有说话。但是现在,她需要一个解释了。   夙夜笑笑:“那家人风评并不好,我没猜错,那位客人口中的夫人,就是这家的二夫人,在家中没有什么权势,而且是个麻烦人物。这样人,你沾上了对你没有好处,还可能坏你的事。”   孔玲珑再未卜先知,也不可能熟知这京城里的各户门阀,更不要说各家的私密。经过夙夜这一说,孔玲珑顿时如被开了一扇门,看到了全新的视野。   这样帮不了忙的权贵之家,就算再有势力,也不是孔家现在应该碰的。   孔玲珑低头想着什么,夙夜看着两人交缠的双手,慢慢靠近她:“怕什么呢,你还有我。”   这句话依然是他平时的语调,声音也没有变,但无端的就有股暧昧在两人之间横流。孔玲珑脸色看不清楚,但耳根有不受控的颜色弥漫。   她用力挣脱了手。   ——   马车里华红绡有些不耐烦:“还没到吗?这都多长时间了?”   旁边的丫鬟陪着笑脸:“就快了,小姐,前面转弯就是,您放心,等到了您见到实物,定会觉得不虚此行。”   华红绡勉强忍了,要不是前两天,她一个姨母去都督府做客,炫耀地穿了一身光彩夺人的新衣裳,华红绡当场就被那衣裳吸引,问到在何处做的,那姨母就说这城中现在开了一家新绸缎店铺,里面的料子都是京城从未有见过的时新。   华红绡就动了心,马上催促丫鬟备马车就要来这家绸缎庄看看。   要是能穿上那样的衣服,在宫中花宴上露一面,华红绡不由勾出微笑。   走了许久的马车终于停了,丫鬟陪着小心:“小姐,前面不远就是了,这里是闹市区,咱们下马车走两步吧。”   走两步华红绡没什么意见,她本来就浑身酸疼,正想活动两下。她下意识伸手揭开了马车的车窗。   这一看,她就挪不开眼了。   只见一道清雅如兰的身影,正好在她眼前,上了一辆马车,只是一个侧影,露出的半张脸颊,就让华红绡魂牵梦萦。   直到那辆马车启动了,华红绡才从如痴如醉中醒过来,尖声说道:“双儿,快让我们的马车走!”   双儿正是那小丫鬟,此刻她刚刚下车,正要把华红绡从马车里扶下来。   这一声把她惊了一下,还以为出什么事了,赶紧连滚带爬又上了马车,急忙问道:“小姐您怎么了?”   华红绡此刻满脸绯红,哪还顾得什么,一叠声吩咐丫鬟道:“快,让马车夫紧紧跟上前面那辆马车,快呀!”   看华红绡满脸通红的样子,双儿哪还敢问原因,只转头忙着吩咐马车夫照做。   于是刚停下来的马车又开始走,华红绡一直伸头看着窗户外面,一面不住催促道:“快一些!别跟丢了!”   那马车夫也是可怜,赶了一上午马车来到这,本以为能歇口气,想不到车里的小姐又发什么疯,要追前面什么马车。   那马车看着也不起眼,车上面也没有家族的徽章,不知道是谁家的。   华红绡已经是坐立难安,恨不得现在自己冲上去,双儿终于敢小心翼翼地发问:“小姐,您看见了谁啊?”   华红绡立刻坐回到马车上,双手颤抖地捧住脸,“我一定没有看错,那是,那是夙夜公子……”   她一下有些激动不能自已地捂住了脸,一定是了,除了那人,谁还有那样的浊世姿仪?   华红绡觉得耳根发烫,丫鬟双儿吓了一跳,但到底明白小姐的失态有何而来,她到底也是贴身丫鬟,明白小姐的一些隐秘。   但双儿认为自己还是应该胆战心惊地劝上一劝,说道:“小姐,即便真是夙夜公子,您这样追着人家马车,被发现了可怎生是好?”   能理解小姐对夙夜公子的狂热,可狂热到大街上追着人家马车,堂堂都督府千金,做出这种有失身份的事情,要是有一丝一毫传出去,都督府和小姐的脸面要怎么摆放?   可华红绡完全沉浸在见到夙夜的欣喜中,她面上呆呆的,自从两年前,两年前那唯一一次的宫廷宴会之上,她偶然发现了他,从此再也没有机缘见过。   明明都在京城,可他深居简出,就是无缘碰见。   华红绡一时忍耐不住心中要见他的渴望,甚至她被人发现,她好像也管不了了这些了。   双儿见劝了一句,小姐还是呆呆的样子,就知趣的不再说话。她只是个丫鬟,尽到了丫鬟的义务,也就听之任之了。   ——   前面马车里,骆从容已经发现了有一辆马车一直跟着他们,他利用视野的便利,看清楚了那马车上面还光明正大摆着家徽,是都督府华家的马车。   而华红绡那焦急地看着他们,在车窗外一闪而过的脸,骆从容也看的清晰。   他慢慢道:“少主,华家那小姐跟上你了。”   他们这辆马车是改装过的,外表看不出夙夜家的样子,那就说明夙夜刚才在街上的时候,被这位小姐给看到了。   夙夜表情淡淡的:“前面路口让她别跟着了。”   骆从容低声吩咐了马车夫一句,于是在到达前方一个路口的时候,华红绡只觉得马车在眼前急速闪进了拐弯处,连忙催促马车夫跟上的时候,却发现转过路口,夙夜那辆马车已经不翼而飞了。   华红绡不敢相信般睁大眼,急的不知怎么是好,特别是马车夫颤巍巍对她说:“小姐,跟丢了。”   华红绡急的直接从马车上跳下来,在大街上举目四望,果然什么都看不到了。   好像刚才那一场追逐不过她的一场错觉。   可华红绡怎么承认,她气得把马车夫大骂了一顿:“养着你们这些废物有什么用,连一辆马车都跟不住!”   骂了一阵,双儿终于忍不住上前:“小姐,这底下太阳烈,您先上车吧,别晒坏了皮子。要见夙夜公子,以后还有的是机会。”   华红绡平时最宝贝一身皮肤,不要说太阳底下晒晒,就连沾一点光都要用伞遮着。   她气愤地回到马车上去,一手狠狠抹了一把眼泪。   另一边,骆从容在角落处看着华红绡仓皇张望的样子,到最后说是失魂落魄也不为过。   他幽幽道:“看来属下说的没错,这位华小姐,对少主是一心必得。”   都督府之前做的那些努力,也都是冲着这个来。   夙夜没有言语,在这路边的茶棚里喝完了一杯清茶,才重新上了马车回枫烟小筑。   ☆、166章 花宴请帖   回到马车的华红绡如同霜打的茄子,整个人恹恹的没有精神。双儿也小心翼翼地不去触霉头,这位大小姐对外是医仙圣女,可她们丫鬟却是低贱的很,鸡蛋碰不了石头。   马车再次回到刚才那街上,马车夫现在也是一朝被蛇咬,颤巍巍问:“大小姐,您还去看绸缎吗?”   华红绡抬起眼眸,整个人都有气无力,脸拉了半晌,才说道:“下车!”   双儿立刻得了令,先帮她把帘子打开,然后自己跳下去小心翼翼去搀扶华红绡。   华红绡看的出也是被打击狠了,没好气推开丫鬟的手,对着没有方向的大街:“那卖绸缎的店铺呢?在哪儿??”   双儿赶忙上前给她引路,她盼望一会儿的东西真能让华红绡眼前一亮,忘记刚才的事是不可能了,但好歹可以缓解一下这位姑奶奶的戾气,让华红绡情绪平和一点。   那绸缎庄门口果然人来人往,看来是找对的地方,双儿看华红绡有了点兴致,立刻上前帮她开路,挥开了门口堵着的人。   虽然门口看着喧闹,但店铺里却有条不紊,十分井井有条,双儿悬着的心放了一半,一边去看华红绡。   华红绡脸上的阴云褪去了一些,目光看到店铺里陈设的绸缎,那些绣了画的直接铺陈在最显眼的位置。   华红绡从里面看见了自己那位姨母身上穿着的那种料子,脸色稍稍转晴,立刻走过去看了起来。越看她脸上神情越缓和,最后好歹露出了和来时一般无二的期待之色来。   双儿松口气,自己也忍不住朝那绸缎上看,也是,这样华美的缎子,哪有女子会不心动。虽然她这辈子穿不了这样的料子,可看着也觉得一饱眼福。   华红绡立刻高声叫来掌柜:“这些缎子怎么卖,我都要了!”   华红绡原本就是冲着这些缎子而来,加上刚才又受了挫,只觉得此刻非要做点什么才能平压下心口那股火气。   诸葛青云看了看那些绸缎,说道:“都要吗?”   华红绡立刻扬头:“自然都要,没听见我方才说的吗?”   这条街上的人都有身份,这种高傲的态度也不是一天两天见,诸葛青云很平常地点点头:“好,这些缎子一共一百两,姑娘请这边付钱,我这就让伙计给您包好。”   双儿忐忑地看向华红绡:“小姐,我们出门没带这么多现钱。”   一百两对于她们女眷也不是小数字,而且没想到华红绡要把所有的缎子都买下,所以一下就捉襟见肘。   华红绡皱皱眉,下一刻却仰头,问诸葛青云:“你们这么大店铺,应当是可以赊欠的吧?”   赊欠不算什么稀罕,应该说在京城,店铺越大越不会离开赊欠生意,特别是一些高门贵阀,大批采买之后算钱的事情多的不胜枚举。   所以华红绡敢这么质问,做过那么多名门贵女的生意,这家店谅也不敢过河拆桥。   诸葛青云打量了她一眼,已有分辨:“赊账也可以,就是需要在本店的账簿上签个私章,只要三天内能把钱款送来就行。”   华红绡闻言露出笑,她堂堂都督府当然不会欠钱,这点绸缎算什么。   她立刻走过去就要签章,这时她瞥见里间门帘一撩,从里面走出来一个她毕生都不想看见的脸孔。   诸葛青云客客气气地说:“签章需跟我们大小姐当面核对身份,确认无误便可赊账。”   这当然也是店铺的一道保险措施,毕竟要是人人都来赊账,出现一两个搅事的,就能让绸缎庄赔的很惨。   但此时此刻,由于看到了突然出现的孔玲珑,一切在华红绡眼中,已经又变了味了。   孔玲珑也看着华红绡,一言不发。   半晌华红绡怒极反笑憋出一句:“孔玲珑?是你在耍本姑娘?”她咬牙切齿。   身后的玉儿倒奇特了,这华小姐哪个地方看出来是她们小姐耍她了?这位小姐难道觉得谁都是想害她的?这心里可有些不好。   华红绡忽然后退几步,四下看了看:“这间店铺是你开的?”   孔玲珑是背后的东家,说是她开的也没什么问题。孔玲珑看着她,缓缓道:“是我。”   华红绡指着孔玲珑:“你不是开医馆的吗,这绸缎庄跟你有什么关系?”   玉儿就看自家小姐很有耐心地一个个回答她:“这一片有十余家店面,都是我孔家产业。”   玉儿挺了挺胸,不知怎么的,她就莫名觉得这轻轻一句话给她带来很难以言喻的满足感。   华红绡忽然摔手帕,冷笑连连:“了不起吗?向我挑衅?很好,以后这一片,本小姐都不会再来了!”   说着就直接冲出绸缎庄外,双儿手忙脚乱地跟上她。这个结果孔玲珑一点也不意外,从刚才她在里面听见了华红绡的说话声,就知道了。   玉儿啧啧道:“分明是她害我们在先,却好像我们对不起她一样。”   ——   华红绡这一趟出门,连碰了两个钉子。一进家中,就直接屏退了所有下人,在房中撕扯一切东西。这幅狰狞的样子,可不能让都督府的人看见。   白夫人闻讯赶过来,有些不敢相信这还是前几天听她话表现的云清风淡的女儿。   白夫人已经从双儿那里得知了事情经过,但显然知道重点出现在哪里,她紧紧盯着华红绡的脸孔:“为了一个男人,你就变成这样?”   华红绡眼睛通红,也如白夫人盯着她一样盯着白夫人道:“母亲!他不是普通的男人!”   白夫人面色沉冷:“是,那又怎么样,你喜欢他什么,潇洒?俊逸?比其他男人看起来都高贵?”   华红绡红着眼睛不说话。   白夫人冷哼起来:“自古女子爱俏郎,我知道你的心思,打从两年前你在宫中一见,就浑如丢了魂,可为娘也提醒过你,那男人,你可以争取,可以用尽手段让你和他之间距离缩短,但你做的是什么,大街上像个野女人一样追着男人乱跑一气?”   华红绡听到“野女人”三个字脸红的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起来,野女人,她华红绡,京城数一数二的贵女,公主都要让三分,怎么会是野女人?   白夫人就是要猛烈敲打她,让她明白轻重,不要再去干蠢事:“那夙夜公子其人,或许我是不了解。但为娘比你多活了几十年,这世上男人早看了透,莺莺燕燕他们各有所爱,但是,只有一种,主动倒贴的女人,哪种男人都会立刻嗤之以鼻。”   华红绡果然被说的面色惨白,她一向对母亲白夫人极信重,从白夫人管家,十几年眼看着母亲在父亲那里如鱼得水,荣宠不衰,她早就从心底里佩服母亲的手腕。   “女儿……知错了。”华红绡低下了头。   白夫人看她认错,也不一个劲的说,打一巴掌还要刚柔并济,给个甜枣才能继续收效。   “你遇到的那个孔家小姐,”白夫人悠悠说到了这里,看华红绡一径低着头,“她们孔家的情况我已经打听了清楚,她现在想岸上的鱼,多蹦跶几日,你就索性让她蹦跶。你以为为娘看不出来她们在想办法打通权贵这张天梯?可是我们的梯子岂是她们容易就能通的,就算她们费劲搭到了什么,那也是我们动动手指就能拆掉的。你屡次跟这样的商户女子一般见识,倒是抬高对方身价,还是贬低你自己身份?”   这连消带打比刚才更狠,华红绡也知道自己今天发了一通无名火,可是当她看到孔玲珑,就好像底线被冲垮一样根本压不住,火气说上来就搂不住了。   白夫人看着她:“你在花宴上好好表现,对那孔家,我自有办法。”   ——   来店里的客人,见到诸葛青云,有相当一部分会突然变了脸色,然后会上前,统一称呼一声“诸葛先生”。   诸葛青云也不多话,分内做着掌柜的事情,只把客人引到旁边看绸缎。   孔玲珑也算看出了些门道,是她太看得起孔家,诸葛青云即便在这里当着掌柜,她孔家的事情,也不会对他影响一分一毫。   说到底,这都是门阀之间的暗斗,跟宫里没什么关系。宫里的地位,始终还是超然的。   这样的发现,让孔玲珑半是放下,半是沉默。   尤其这天日落之后,绸缎庄闭门谢客,一向准时来去的诸葛掌柜,忽然端着一张名帖,敲了敲孔玲珑在雅间的门。   他如常称呼的是:“孔小姐,在下能进来吗。”   孔玲珑几乎立刻点头:“先生请,玉儿,看茶去。”   玉儿立刻将煮好的青茶给诸葛青云倒上,仔细地多加了两片叶子,以免诸葛青云喝不惯。   听说宫里的贵人,都是喜爱喝浓茶的。   诸葛青云双手把帖子递过去,孔玲珑立刻双手接过来。   然后诸葛青云才进入话题:“是这样的,在下一个挚友,现在还在宫中兼个闲职,偶尔能为宫中搭一些线,办一些事。最近的就是宫中举办花宴,虽然年年都有,但免不了有人喜欢新奇,今年就托付我这位挚友,帮忙寻觅一些时新的东西,花宴上都是女眷大多,因此都是些女人家爱的东西受欢迎,布匹绸缎就是其中一大项。”   孔玲珑听明白了,却依然是认真地看着诸葛青云:“先生是推荐了我们店铺?这样宝贵的机会,实在要多谢先生!”   诸葛青云依然慢慢地说道:“孔小姐言重了,谈不上在下推荐,我那挚友自是知晓我现在做了掌柜,又是经营的绸缎生意,便来请我帮这个忙,在下自然不能不帮,但店铺毕竟属于小姐您的产业,所以在下还是得征求小姐的同意。”   玉儿在旁边听着,这诸葛先生讲话四平八稳,明明是好事,他却一点也没有流露出来。   他没流露,但孔玲珑却不能心里不清楚,她脸色正了正:“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旁人求也求不来,玲珑还要多谢先生的引荐才是。”   诸葛青云摆摆手:“说了,孔小姐不必这般言重。这匹绸缎即便放在京城,一家家挑也难以找到更好的,孔小姐经营有方,也算是解了我那挚友的一个情急。”   真的是宫里出身的,送人人情都不动声色,还说的如此顺人耳朵。   孔玲珑捧着那张拜帖,郑重算是对诸葛青云见了一礼。   诸葛青云说道:“已经将挚友的请求带到,那在下就先回府了,详细的要求孔小姐可以在帖子中看到。”   孔玲珑点头道:“不敢打扰先生,先生请。”   等诸葛青云离开后,玉儿咋舌:“小姐,你刚刚对他一揖呢?”   孔玲珑看着那拜帖,缓缓又坐下来,一边回答玉儿:“我没有吃什么亏。”   论年纪和资历,诸葛青云当之无愧。要说到身份,呵,名义上他是掌柜,孔玲珑是当家,可说起实际影响,孔玲珑情愿对上都督府,也不会愿意惹一个宫里浸淫多年背景深厚的诸葛青云。   她拆了那封帖子,目光仔细看了几遍,又收起来,对玉儿道:“明天开始把我们的人手都主要抽调出来,用于对付这宫中的这次花宴。”   如此通天梯,何愁要放过。   其实这位老绣工的功劳功不可没,他的绣艺挽救了这匹绸缎,之前孔玲珑的故事传说或许能让新奇风靡一时,可让这些绸缎质量维持水准线上,彻底碾压同行的还是这位绣工的技术。   匠人精神,神鬼手段。   那厢茯苓从徐大夫家回来,到现在脑子都还有点晕晕乎乎的,她居然真的在秀娘身上诊出了孕脉,孕脉!虽然只是疑似,但这已经让刚才的徐大夫和秀娘恍若听到了天大喜讯般动容不已。   看到他们看着自己的目光,茯苓现在只恨不得去找出夙夜公子好好跟他学习一番。   一直以为自己在妇人科的医术已经独霸一方,想不到甫一来京城,立刻发现人外有人山外有山,看着天潢贵胄的夙夜公子,居然医道这般厉害,这让茯苓深深觉得医道这条路远无尽头。   现在茯苓也在想要不要告诉小姐了。   夙夜那边,也不是真的对妇人的病症完全了解,甚至神到没有面诊过秀娘,就能诊断秀娘的病症。他是因为派出去打听的人,详细地回禀过徐大夫家里的情形,还有就是,他见过了他的母亲。   夙夜家族的人都擅医术,各有所得,即便夙夜自己有解决不能的短板在,他也有人为他补足。   于是从母亲那里处得来的药,就被夙夜直接给了秀娘去试,显然是药对了症,一切都迎刃而解。   既然徐大夫一家对孔家忠心扶持,对孔玲珑这个少当家照应有加,那么他们得到的一切,都是他们应得的。   这是夙夜的认知,是他为孔玲珑做的回报。   茯苓回到了宅子就接到了孔玲珑要求调动人手的命令,她也立刻身先士卒抢着去,徐大夫和秀娘的事终于给她落下了最大一块心头事,这下可以甩开膀子帮助孔玲珑开疆拓土。   这批绸缎,会作为花宴的彩头献给当日参加的贵女,能走上花宴,不仅是格局,囊括的是整个京城的贵族圈子,可想而知,这批布只要在花宴上走了一圈,从此孔家绸缎庄的名称就会扬名天下。   玉儿激动地忍不住说:“果然一遇到夙夜公子,咱们就顺的像是坐了东风一样。”   她贫瘠的脑袋竟能想出如此贴合的语句,茯苓都叹了叹。玉儿想当然的,认为诸葛青云是夙夜介绍的,花宴的机会又是诸葛青云给的,这功劳理所当然不得记到夙夜的头上么?   她得意中自然没注意到自己家小姐投来的视线,所以说人得意,容易忘乎所以。   玉儿是后知后觉地晚上伺候孔玲珑歇下的时候,才发现孔玲珑盯着她的目光有点不一样。   她细细一品,背上就起了恶寒。   陪着笑说道:“小姐,奴婢有什么做错的,还请您不要留情地提点。”   孔玲珑并不是给她留什么情,幽幽说道:“你最近,说的和做的,是不是都忘记了什么是危机感?”   玉儿不敢分辨,心里多少也有个数,“是……都怪奴婢管不住嘴,奴婢错了。”   孔玲珑看着她:“我并不觉得你真知道错了。”   玉儿心虚地低下头。   孔玲珑忽然转话锋:“你认为夙夜好糊弄吗?”   玉儿惊了惊,不禁结巴地说:“自、自然不是了。”夙夜公子怎么会是好糊弄的人。   孔玲珑眸子幽深见底:“那你几次三番在他面前情绪不对,你觉得他看不出来?”   说到玉儿在夙夜面前表现的过火,孔玲珑始终忍着没说,是因为希望她自己能注意到。但却发现,玉儿或许并非注意不到,她反而是在故意给夙夜制造一种亲近感。   这让孔玲珑不能再由着她了。   玉儿越来越低的头证实了这个猜测,孔玲珑依然把目光盯在她身上,即使她躲避也没用:“你引起他的注意,让他最终产生怀疑,我问你,这样做对谁有好处?”   玉儿终于颤了一下,声音带了真实的哽咽:“奴婢知道错了。”   这个答案是,对谁都不会有好处的。对孔玲珑,只会等着她无休无止的麻烦。对夙夜,他背后庞大深厚的根基背景,他强大的让人可望不可即的家族,这个秘密若是爆出来,牵动的会是夙夜一个人?   玉儿凭借一己情绪引导,不断给夙夜造成暗示,夙夜那样心思缜密的人,事情要是真的兜不住了,她孔玲珑能收拾吗。这些连锁的反应和引起的可怕后果,玉儿在做事的时候都好好想过吗?   玉儿哭起来:“对不起小姐,是奴婢错了,奴婢发誓,以后再也不在夙夜公子面前表现的和以前不一样,也不会再让夙夜公子看出端倪来!”   孔玲珑看了她半晌,看到她眼里深深的悔恨溢出来,才慢慢道:“你能记住就好。”   ☆、167章 捅破窗纸   夜晚,孔玲珑自己躺在宅院的床上,陷入纷杂的梦中。   来了京城她几乎不曾好好休息,但是现在即使睡着了,她仿佛也能感受到从四肢蔓延上来的疲倦感。   等她终于从梦中挣扎着醒过来,天色也已经大亮。   但她却看着床帐顶,怔愣良久。因为点点滴滴的梦境之中,竟全是夙夜的那一张脸,那两人之间唯一一次的痴缠。   孔玲珑用凉水洗了一把脸,或许应该警告的不是玉儿,是她自己。   到了店铺,因为有诸葛青云在,和之前的吴掌柜差距就显现出来,孔玲珑几乎不需要费什么心,甚至现在过来,都只是例行公事一般。   雅间,孔玲珑一挑帘子进去,却发现夙夜已经好端端等在那里。   就好像跟孔玲珑梦中贴合了一样,他身穿一件白色直裰,腰间绑着一根墨色纹角带,一头长若流水的长发,睿智的桃花眼,身形完美,当真是清新俊逸斯文优雅。   她不由面色动了动,慢慢进入了雅间。夙夜看着她,面上笑意温柔:“玲珑,昨晚睡得好不好?”   他或许是随口一问,但孔玲珑把脸扭向了一边,端起杯子喝茶。   玉儿赶忙过来:“小姐,这是隔夜的茶,都冷了!”忙抢过孔玲珑手里的杯子。   夙夜看着孔玲珑的脸色,有些微顿。   孔玲珑问:“人手安排怎么样了?”   玉儿眼角眉梢都收敛了许多,垂首说道:“诸葛先生已经去安排了,他让咱们放心。”   夙夜这时跟着一笑道:“诸葛青云办事确实可以放心。”   孔玲珑忽然说道:“夙夜。”   这是她第一次叫他名字,来到京城以后,夙夜顿时一惊,立刻神色动容地看了过来。   孔玲珑也看着他,玉儿立刻果断地掀开帘子退了出去,顺带把门关好。   夙夜声音软下来:“玲珑,怎么了?”   孔玲珑看着他,缓慢地说道:“我们是不是朋友?”   夙夜的神色迅速由复杂变为惊愕,而反观孔玲珑的神色,没有半点玩笑。   他苦涩一笑:“玲珑,你怎么会这么问……”   孔玲珑难得一动不动看着他:“所以我们是吗?”   夙夜就顿住了,从神情,他明白孔玲珑这么问他的意思,却不明白,她为什么要执意捅破这一层窗户纸。   在他心中,他希望给双方都留有余地,一个可以无限接近、靠近彼此的余地。   但孔玲珑显然不这么想了,她问他这个问题,本意上就要把他排除在另一堵墙外。   孔玲珑今天的反常,让夙夜感到一丝异样,可他说不出来,尤其是今天早晨,玉儿对他的态度也有轻微的变化。不如说,刻意保持的和从前在孔宅时期一样。   夙夜心里已确定发生了什么事,但他从来做不出勉强孔玲珑的事,当下看着那张柔婉却故作镇定的脸,他想好了就微微一笑,说道:“是,我一直将玲珑你视作亲近的挚友。”   亲近,挚友。他希望她多少能明白他。   孔玲珑终于不再看他,转过脸,“这次绸缎庄的事多亏了你,而我在京城,很多地方都得要你的帮衬。”   夙夜说道:“自然。”   孔玲珑露出今日第一个淡笑:“好。”   孔玲珑自欺欺人,以后夙夜的帮衬就是朋友间的帮衬了,她也不会拒绝,两人间不用再故作生疏,只要退回到安全距离就行了。   ——   好像明明没说什么,但两人都心知肚明地选择了表面平静,夙夜离开绸缎庄以后,没有回枫烟小筑,直接去了家族的住宅,下人们看见他这么快又回来第二次,都觉得很高兴,连忙去里面通知了夫人。   夙夜的母亲是当今仅有的五位诰命夫人中的一位,其余四位都是有功勋在身的王爵母妃,甚至有一位前不久已经过世了。   夙夜母亲的封号,是青禾夫人,用她本人的闺中名讳册封,有抬爱之意。   青禾夫人也没想到儿子会频繁的回来,一愣之下才吩咐厨房去摆宴。   那厢夙夜含笑晏晏走进来,青禾夫人见状,道:“卿儿?”   夙夜说道:“有个事想请问母亲。”   青禾夫人因为病了好些年,身形一直瘦削,她跟高大的夙夜站在一起,愈发有种弱不胜衣的感觉。   夙夜看着这样的母亲,不由也是一怔。   青禾夫人没有发觉,她把夙夜拉到桌边先坐了,问道:“你要问什么事?”   夙夜缓过神,笑道:“请问母亲可有收到这次花宴的请帖?”   青禾夫人讶异地眨了一下眼,片刻才道:“前些日子梁贵妃托人送来了,但我是出不了门的。”   作为青禾夫人,常年深居简出,极少参与过宫宴这种活动。但,宫中只要是盛事,所有的请帖,必会送到青禾夫人手上一份,无关她出不出席,这,就是身份。   夙夜一笑:“我知道母亲不去,所以,孩儿想向母亲讨那张帖子。”   青禾夫人先是将他看了一遍,笑道:“给你自然无妨,只是,你几时会对花宴感兴趣?”   夙夜莫测一笑:“就知道母亲这里有,母亲放心,我只是用请帖入场瞧瞧热闹,并不会去参加。”   花宴中会有许多王孙贵族的公子哥前去,但夙夜俨然不在其列,所以他要请帖的行为,连亲母亲都敢打讶异。   那边,青禾夫人已经是取来了请帖,交给了夙夜。   夙夜握着请帖,也没有细看,淡淡收入了怀中。   青禾夫人喝了口红梅茶,察言观色,也并没有再问什么。   ——   都督府中,白夫人给女儿送来了一套完整的头面和衣裙,也是为了安抚华红绡。   华红绡装扮妥当之后,在铜镜前面盈盈一照,照出一袭红底绣花交领薄衫,外披宫黄底孔雀纹羽缎薄纱,旁边丫头给她摇扇子,风吹过,轻纱飞舞,整个人散发出淡淡灵气。乌云般的头发被挽成一个简单的倭堕髻,将一支清雅的赤金蝴蝶簪子戴上。   白夫人很满意:“看谁能越过我女儿的风头。”   华红绡想到孔玲珑店中那锦缎,上面足以吸引女子驻足的花样,忽然一阵气恼,忍住才没有撕下身上的衣服。   她知道她生的美,这京城中,出身高的,生的未必好,生的好的,出身未必可以出彩。所以她的样貌和出身,完全可以压倒这京中大部分女眷。   她冷淡看着镜中说:“母亲,梁贵妃不是您的手帕交吗,这次去宫中,她可会帮着女儿?”   白夫人说道:“你放心,这次你只需要好好表现,让宫中越多的贵人记住你,只要得了他们的青眼,后面的事情,梁贵妃会为你铺路。”   华红绡看着镜子的自己,她要铺路,这样还不够,她最终要的,是那一纸赐婚,那样她才觉得是值得的,她华红绡,就是要站在所有人顶上的。   白夫人悠悠地:“女儿,你要明白,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家族和你自己筹谋这么久,努力到今天,不就是为了让这么多女眷,无法与你争锋。”   这时一个丫鬟进来,小声地在白夫人跟前说了什么,华红绡有点不悦,有什么事不能当着她面说。   可那丫鬟说完就退了出去,华红绡冷眼旁观,却看到白夫人挥手,把屋内其他人也都叫了出去。   “女儿,所以说上天助你,这就给你送来了一次机会。”白夫人悠哉说道。   华红绡立刻忘掉刚才不快:“母亲刚才听到了什么?”   白夫人带着精光的眼神看着她:“你看出来那孔玲珑那样张狂,开了医馆又开绸缎庄,还丝毫不怕得罪你。”   华红绡脸色不好,冷笑一句:“母亲是查出来她背后靠山了吗?”   说无靠山,都无人信,至少都督府这两个母女,都不会信。   白夫人悠悠的:“我接下来的话,你可得沉住气。你姨母为了你,特意又去了绸缎庄一趟,旁敲侧击之下,知道了绸缎庄那位新任掌柜,人称诸葛先生的人,以前原来就是宫里的。”   尽管华夫人让她沉住,华红绡还是狠狠捏了一下手:“宫里的谁?母亲是说那商户女还跟宫里有牵扯?”   白夫人说道:“有意思的就是,这个人说到身份,不是什么皇亲国戚,也不是贵族门阀。他,从前是为圣上管理国库的十位总管事之一,复姓诸葛,祖上也只是寻常。”   等于这是一个没有家族荫蔽,但是却因为天子近臣的原因,让人不敢得罪的一个人。   华红绡捏着手帕的手慢慢松开来,哂笑一下:“女儿明白了,母亲所说的机会,可是让我进宫之时,将此事正好告知梁贵妃。一个天子近臣,自甘堕落去一个商户之家做掌柜,这中间再加几句料,那便是藐视皇恩了。”   就算从宫里面出来了,那也是曾经皇帝身旁的人,一举一动代表皇室,那诸葛青云是中了什么邪,被一个商户女牵着鼻子走。   华红绡嘴角鄙夷地一撇。   白夫人笑容加深:“那你又知不知道,那位诸葛掌柜,为那孔玲珑,谋求了一个在花宴上露脸的机会。这次花宴上面的彩头绸缎,全部都会有孔玲珑的绸缎庄出售。”   华红绡把手帕撕裂:“母亲说什么?!”   顿时,华红绡觉得自己身上穿的这件衣服,都开始变得刺眼。   虽然告诉了女儿这个消息,白夫人脸上却依然有凉笑:“这个商门女还是有些手段的,就是吃相难看了点,先急不可耐地搭了青楼,现在不知怎么糊弄了一个宫里出身的总管事,直接拿到了花宴的资格。我若没猜错,任由她这样下去,她怕不止图谋这一点。”   华红绡被惊笑了:“她还能图谋什么,她一个低贱的商户女,她……”   眼睛瞪着,看尽了白夫人眼底。   白夫人说道:“说起来当今圣上年轻时也风流过一时,后宫中现就有一位婕妤是从民间带过来的,听说只是因为打了一筐鱼给陛下,就这么跃龙门了。”   就是个渔家女,身份也上不得台面,进宫之后没两年就没了水花,但那也是后宫一个特例。   白夫人又悠悠说道:“我见过那孔玲珑,一张脸,长得不错吧?”   华红绡怒喝:“母亲!”   白夫人白了她一眼:“你急什么,我不过是把可能都跟你分析了,她到底有没有那份心思,至少从她对你的态度,可以看出她不满足一个商女的身份。谁知道她图谋的什么。”   华红绡终于忍不住了:“那母亲,您说的给我的机会到底是什么?”   听到现在,她只看到了孔玲珑那个贱人有多顺利和得意。   白夫人意味深长看她一眼,说道:“打蛇七寸,她被选中给花宴献上绸缎,就让她的绸缎彻底失去机会,她的绸缎无非就是花样比别人不同,缎子还是那个缎子,有了花就金贵了,只是花样如何,靠的还是绣工的手艺。”   华红绡心里一动:“母亲知道了给孔玲珑提供绣样的人是谁?”   白夫人莫测一笑:“那是当然,这也是一位想都想不到的人物,同样是宫中出身经验丰富的绣女。”   这孔玲珑也不知是撞了什么大运,一个两个都跟宫里有关。   华红绡冷然:“又是那个掌柜给她牵的线吧,她还真的是有本事,能让男人为她做事。”   华红绡却从没有想过,自己与康玉人,又何尝不是利用的关系,也够不上单纯的兄妹。   白夫人露出冷笑来:“可这位女绣工可就和诸葛青云不同了,要不是消息可靠,真是所有人都被瞒过去了。她,是从宫里逃出来的。”   ☆、168章 宫中逃奴   宫中逃奴罪名极大,甚至一不留神就会连坐,而孔玲珑不仅容留了这个逃奴,甚至还用逃奴的绣画来做生意,此罪名如果落实,那等着孔玲珑的,恐怕都远不止是连坐这么简单。   此时的绸缎庄中,因为一切准备齐备,孔玲珑也没想要出什么岔子。茯苓抽身去跟女绣工对接细节,一整天都没有回来。   这次是献给宫中,所以尽管女绣工的能力有目共睹,所有细节还是要做到慎之又慎。   而傍晚茯苓回来雅间,却是有些神情凝重,“小姐,这次只怕不太顺利。”   孔玲珑不疑有他,道:“是新出的绣样子有问题吗,拿来我看看。”   茯苓却摇头:“不是这个,小姐,是那位女绣,她。她说不能接这匹刺绣。”   孔玲珑之前想过会有种种问题,但不包括这条,下意识也是诧异:“这是为何?”   茯苓脸色难看:“她对奴婢说,她近日身体不爽利,接不了这么大的活儿。”   孔玲珑慢慢摇下了扇子,接不了活儿?之前她们用的布匹并不少,这位女绣也没有说过接不下,现在宫里的这匹绣,虽然格外贵重,但是数量上面,其实倒不是很大。   主要这位女绣,手底下还有好几个资质高的女徒弟,所以之前为绸缎庄供货,都很得心应手。   孔玲珑下意识道:“病的严重吗,你可有顺便为她诊脉?”   若是真的病了,自然要以身体为重,孔玲珑也不会做那逼人太甚的事情。   奈何,茯苓苦笑了一下,她说道:“小姐,奴婢也曾说为她诊脉,可女绣却搪塞说这是她多年的老毛病,不让奴婢给她看。要是这样也就罢了,奴婢也不想多嘴,可以奴婢多年行医的经验,她应当是……没有病的。”   没有病却推说是有病,甚至不肯接绣画,这就出人意表了。   孔玲珑执着扇子的手顿住了,茯苓这时叹气,为难地说道:“小姐,这却是怎么办?”   孔家的刺绣会被看上,就是因为这位女绣工技艺了得,如今她若是不肯出手,即便孔玲珑去找别的绣工,也未必能有这样的效果。   而献给宫中的东西,又怎么能马虎呢?   孔玲珑问:“她手下的女学徒呢?我记得其中有几个尽得女绣工的真传……”   如果女绣工实在不愿意动手,那让她手下的人代替,勉强应该也可以过关。毕竟当务之急,是把宫中要的绸缎准备好。   茯苓低头:“女绣工说,除了她以外,她手下的学徒最近的活儿也都满了,没时间接这匹订单。”   若说之前的理由还勉强说得过去,这句话等于是拒绝之意太明显了。   这女绣工突然自己不肯做绣也就罢了,竟还不许她手下的学徒出手,这就匪夷所思了。   孔玲珑首先想到的,是有人暗中用了什么手段,威胁了这位女绣,她眸内一沉说道:“最近有人接触过绣坊吗?”   茯苓纳闷:“没有啊,那绣坊地方偏僻,我们当初是被牙婆引路才找得到,而且奴婢特意打听了周遭的人,说是除了我们,没有人去过那绣坊。”   这就怪了,孔玲珑和女绣工合作一直良好,又没有别人从中作梗,怎么会突然就不肯接刺绣了?   茯苓这时忍不住嘟囔:“分明早晨奴婢去的时候,这女绣工还是好好地,还开口问奴婢要图样子。奴婢就说这次是给宫中的,要格外仔细,她忽然就说不愿意接了……”   她是在抱怨,孔玲珑却听者有心,顿时看过去:“你怎么不早说?”   茯苓还没明白,迷惑地问:“早说什么?”   孔玲珑目中流转:“你说她是听到这批料子是给宫中的,才突然变卦说不能接?”   茯苓想了想,刚才她虽是随口抱怨,但这一来,真的咯噔一下:“好像……是这样。”   孔玲珑握着扇子面色不定,不知在想什么,正好这会儿已经到了关店的时间,诸葛青云进来打招呼,孔玲珑立刻就道:“茯苓,你跟我去见那女绣工。”   孔玲珑不相信会有很多巧合的事情,应该说,经历了上一世的眼睛,她早已知道了很多巧合的背后都有一只手在推动着。   之前已说到,孔玲珑住的地方距离那绣坊并不很远,她刻意避人耳目,驱车在傍晚到达这人迹罕至之处。   就看到那绣坊的人,看到她前来神情明显的不自然,越是这样,孔玲珑越奠定了想法。   “孔小姐吧,进来坐。”出乎意料的,女绣工声音稳稳地从内室传出。   孔玲珑立刻示意了茯苓,自己便循着声音过去。   看到一个两鬓已添了银丝的女人,但其实女人也不过才四十年岁,远不到老的地步。女绣工自称楚云,可孔玲珑心里认为这是个假名字。   “楚绣娘。”孔玲珑静静看了女子片刻,叫了她名字。   楚云脸上恹恹的,“孔小姐,这一批的刺绣,我确实有心无力。耽误了孔小姐的事情,绣坊愿意赔偿小姐的损失。”   若是面对蛮不讲理之人,那办法多的很,可对方偏偏如此讲理,但宫廷的一次机会,又是多少赔偿能够抵消的。   但孔玲珑现在在乎的反而不是这个,她盯着楚云的脸,问道:“我孔家不会勉强合作的人带病做事,若楚绣娘因此不接这次的刺绣订单,我代表孔家都不会说什么。”   看得出,楚云脸上似乎松一口气。   但紧接着,孔玲珑已经幽沉地说:“可在这之前,我孔家做生意历来以诚信为本,对己更是如此。楚绣娘临时变卦不接手单子,甚至阻止你手下的女绣工出力,这点,我也要请楚绣娘你给我一个交代。”   楚云脸色暗沉下来,甚至连嘴角都是勉强牵动,孔玲珑那句诚信为先就是说给她听的。   “孔小姐。”楚云鼓着勇气,“历来宫廷险恶,许多人觉得是富贵路,可是真的踏上了,才知道是不归路。孔小姐年轻聪慧,要扬名立万大有时机,何必只注重眼前呢?”   孔玲珑慢慢看着她,楚云脸上虽然还带着隐忍,可却也流露一种真心的劝谏。   她慢慢说道:“楚绣娘以为我接这批单子,是想要搭上宫廷这条线,用来扬名么?”   楚云怔了怔:“难道不是?”   孔玲珑看着楚云,若依她所想,她以为自己想搭上宫中的线,所以不接这批刺绣,那她从这条路说服她的可能微乎其微。   楚云看孔玲珑不说话,又苦笑一下:“其实孔小姐不管为什么,这一批的刺绣,我也只能是有心无力了。“   “楚绣娘并非有心无力。”孔玲珑淡淡接口,“怕是反过来,您是有力,但无心。”   楚云脸上有些不自然,但终究没有辩驳什么:“孔小姐以为怎样,就怎样吧。”   看她连辩解都已懒得,孔玲珑慢慢道:“刚才楚绣娘说,愿意赔偿我这次的损失。但若我真的把损失说出来,怕是楚绣娘自己,都会觉得不堪其重了。”   楚云开始漫不经心说道:“若孔小姐说的是这千载难逢的机会,那我的绣坊的确是赔不起。”   毕竟,一个搭上宫中的机会,多少银子也换不来。   孔玲珑看向楚云:“这的确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我孔家旗下的商铺在京城好不容易有了一席之地,我孔玲珑想和宫中的花宴连上关系,也不是我贪图荣华富贵。楚绣娘如今临阵不肯帮我们,等于是让我们直接失去了这次机会。一个可以救人的机会。”   前面楚云都听得意兴阑珊,直到最后一句,她骤然凝了神,看向孔玲珑:“你说什么?什么救人的机会?”   孔玲珑幽深的眸子和楚云相对,那一刻,楚云也忍不住怔了。   “我不介意别人认为我孔家贪慕虚荣,但这次宫中的花宴,也是诸葛先生为我争取来的机会。我跟楚绣娘这间绣坊里的人一样,都不过是这权贵手下的一枚棋,甚至有时候,连自己手下的掌柜和伙计都保不住。在这点上,我其实还不如楚绣娘。”   楚云禁止了手底下的女绣工接宫中这次刺绣,旁人或许不理解,但孔玲珑一想就明白,楚云若是觉得这次的事情会连累她绣坊,自然是也不会让她手下的徒弟冒险。   和她想护着孔家,护着龙安镖局那群伙计,又是多么相似。   楚绣娘失声说道:“你也是?”   孔玲珑慢慢地抬起幽沉的眸子:“到这里我就不瞒楚绣娘了,我孔家名下伙计蒙冤入狱,可我们商户之家想要救人,难比登天。但不管是商户还是权贵,生而在世就没有谁一定该死。既然我孔家伙计别人救不了,那就只能我来救,我掌着孔家这条船就要做该做的事,哪怕楚绣娘今日不帮我,我也要从别处把这条线搭到底。”   孔玲珑永远没有忘记那句话,能压倒权势的,只有权势。她必须搭上权势这条路。   楚云脸上的震色慢慢褪去,她原先,只是觉得这女孩子是个有些决心和天赋的经商少女,从没有想过原来对方稚弱的外表下真的有一颗比磐石还坚硬的心。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单单是那一句,既然孔家伙计别人救不了,那就只能她来救,就足以让楚云动容到了心底。   “孔小姐?”她忍不住开口。   孔玲珑却已经不留恋的起身,转身走向了门边:“该说的话都已经说了,我很明白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难言之隐,也相信楚绣娘做出这种决定,一定有不得不做的理由。所以玲珑也不会再勉强绣坊,就此告辞。”   楚云再也忍不住,脱口说道:“孔小姐留步!此事并非不可商量!”   孔玲珑的脚,便慢慢收了回来,看向楚云。   楚云脸上的神情慢慢收拢,化为苦笑:“孔小姐若执意想要这批刺绣,我有两个条件,还望孔小姐先答应。”   两个条件?若是能交换回这批刺绣,只要不违背本心,孔玲珑没有什么不答应。   孔玲珑蹙眉之后展开,点头道:“楚绣娘请说。”   楚云说道:“第一,这批刺绣我如常为小姐提供,但是,刺绣完成以后,小姐不得对外说是我的绣坊做的刺绣。”   孔玲珑眸中划过幽光,但她慢慢点头:“可以。我会在这批绣画上多加一倍银子给绣坊,那第二个是什么?”   从楚云方才的态度,不难看出她似乎害怕被什么连累,即便接了刺绣也不想扬名。多给的一倍银子,也算是对绣坊的补偿。   楚云却苦笑更深:“银子什么的,倒是无所谓了。只是第二……若这批刺绣,最终为孔小姐或者孔家,带来什么不好的后果,还望孔小姐能原谅了。”   孔玲珑心内疑惑更深,但她权衡之下已经清楚了利弊,遂对楚云说道:“楚绣娘说的我大体明白了。不过这世上本就没有一帆风顺的路,若这次绣坊不接刺绣,对我孔家一样没有好结果。既然如此,我愿意将这个后果延迟到刺绣之后。”   花宴之期已经迫在眉睫,就是孔玲珑现在想不接,都无从拒绝,注定了开贵宫中贵人。   那么,不管绣娘顾虑的是什么,都可以暂时押后再说。   茯苓看小姐在屋内密谈一番后,竟然真的峰回路转,顿时高兴起来,看孔玲珑的眼神都多了敬佩。   果然什么事,还是小姐出马最容易。   二人准备乘马车离开,孔玲珑忽然对着不远处停着的那辆灰色马车看了很久。   她们来的时候还没有这辆马车,而且这马车外观不起眼,里面甚至没有传出动静。   茯苓道:“小姐,我们走吧,天马上黑了呢。”   她们是绸缎庄关门才过来,跟楚云说了大半天话,也是很久过去了。这次出门没把方隐带着,天晚了担心有危险。   孔玲珑收回目光,看似无异地跟茯苓上了马车随后离开。   那辆灰溜溜不起眼的马车里,华红绡怨毒的目光一直从缝隙中盯着孔玲珑离开。   “那绣娘如何说?”她恶狠狠问身边的人。   那人说道:“小姐放心,刚才绣坊的小丫头打了暗哨,那姓楚的逃奴已经同意继续给孔玲珑提供入宫的刺绣。”   华红绡这才挤出笑:“好,之前说她不肯刺绣,本小姐还以为要费上一番功夫,现在既然她点头了,也省了本小姐一番谋划。”   早上听绣坊买通的小丫头来报,说楚云不肯接这批刺绣,华红绡几乎没气死。下午她特意带人赶过来,想给楚云一点颜色,想不到一来就看到了孔玲珑这个死对头。   那人说道:“应该是孔家那位小姐已经说服了她。”   华红绡很满意:“这不是很好嘛,让孔玲珑自己出面,给自己挖好了坑,再把她自己埋进去,到时候在花宴上,真想看看她知道一切的表情。是不是悔断了肠子。”   ☆、169章 异性相吸   宫中的花宴是贵门女眷的盛事,一个代表了身份,能出现的都是三代贵门,簪缨世家。   另一个代表了荣宠,风头鼎盛的女人们,哪一个都是炙手可热京中贵女。   门口,华红绡和端阳灵狭路相逢,彼此都有些看不顺眼,端阳灵冷笑:“一个二品都督府的嫡女倒是能蹦跶。”   华红绡出身二品武将世家,这在京城已经是风光无限的人物,但端阳灵是四大家族的,就是一品大员,到她跟前也是矮了一截。   但华红绡刻意摇着扇子,哂笑:“贵妃娘娘早就说了,良女不问出身,只要自身足够出众,也远比只靠着家族荫蔽的值得高看一眼。”   端阳灵听她指桑骂槐,忍不住呸一口:“华红绡,你装什么做样,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医术,还好意思吹得和宫中御医相比,骗骗别人也就罢了,居然还在我面前撒野。”   华红绡反唇相讥:“我倒是听说端阳姑娘日前特意提了重礼,想请退休的太医院院正给你私下教授医道,只可惜人家院正不愿意,端阳姑娘想必是求而不得,看见我才格外不高兴吧?”   端阳灵大怒:“少往自己脸上贴金!”   她请太医院院正的事情,千叮咛万嘱咐要小心行事,不要走漏风声,没想到还是被这死敌知道了,还敢借此奚落自己。   华红绡难得看见端阳这幅样子,乘胜追击道:“端阳姑娘你也不必觉得可惜,因为这医术并非一日之功,你从现在开始学怕是也晚了。我想院正大人也是担心你有损了他的名声,才不肯来教你。”   端阳灵哪受得了这种屈辱,扬手就要一巴掌打过去,她手上戴着护甲,这一巴掌便想好歹打花了这华红绡的脸,好给她出一番恶气。   华红绡早防着她,大叫道:“端阳灵,你竟敢在宫门口打人行凶!”   这一声嚷嚷让端阳灵更怒,当下毫不犹豫扇下去。   一声尖细的嗓音说时迟那时快地响起来:“住手!宫外喧哗、成何体统!”   端阳灵虽然无法无天,刚才也的确被怒气冲昏了头,但听到这尖细嗓音,也知道了来者何人,生生把半道的手折了回来。   那个执着拂尘的太监一叠小跑走过来,看了看两人恨铁不成钢说道:“小祖宗,有什么事儿非得在宫门口吵起来?你们这是不给陛下面子,还是要打贵妃娘娘的脸?”   不管是哪一个罪名两人都担不起,但端阳灵是打人的那一个,华红绡自觉得意翘起嘴角:“我可不知道端阳大小姐哪来的这么大火气。”   端阳灵看着她那副虚情假意的嘴脸,恨不得有人上去撕碎了才好,可她冷冷转过头,直接进了宫门。   那太监看她走远,这才压低声音说道:“华小姐,你还是快点进去吧,贵妃娘娘可是等着你呢。”   华红绡从袖中拿出一个金锭子,放到太监的手里,笑得温柔娇俏:“多谢娘娘让你来替我解围。”   太监掂了掂,把金子收进袖子里,和华红绡心照不宣一笑。   有梁贵妃暗中推波助澜,华红绡挺直腰杆进入了宫门,这一次花宴,她要让所有人都记住她。   华红绡一入席,已经有就近的三排女眷已经到场,蝶舞莺飞,这地方就是争奇斗艳的修罗场。斗赢了的更上枝头,斗输了的灰头土脸,甚至在贵女圈的名气也会受到影响。   华红绡欣然落座,她的位置也是梁贵妃特意安排好的,看起来平平无奇,却是整个花宴最耀眼的地方!   端阳灵恶心她这副惺惺作态,端着葡萄汁转过去和别的贵女说话。   ——   宫门外,车夫掀起车帘,玉儿先下车,伸手把孔玲珑搀扶下来。   玉儿看着巍峨宫门,说不好奇是假的,但多看了两眼,也觉得便是比别家的门第大些,也没什么值得害怕的地方。   反倒是,显得死气沉沉的。   孔玲珑见到宫门口的那个太监朝她们看来,便提醒玉儿:“走吧,别看了。”   孔玲珑对皇宫没有什么兴趣,这个地方,比高门大户还要冷酷一些,看着光鲜背后,也是天下无名尸骨最多的地方。   门口迎接的太监看到孔玲珑主仆前来,脸上的笑容并没有多少真意,只是敷衍地说道:“负责绸缎的东家是吧,你们跟我过来吧。”   玉儿之前被孔玲珑交代过不可多言,是以一直沉默地跟在孔玲珑旁边,直到那太监把她们领到了一个看起来像是偏殿的地方,冷清清的,门口还有面无表情的侍卫在看守。   太监客客气气说:“两位就在这里等着吧,可不能乱走动,别怪咱家没提醒,这宫里不比别处,乱走的后果可是你们承担不了的。”   看两位姑娘都不吱声,想是被这宫里的威仪吓傻了,太监便转身施施然地离开了。   两人留在屋内,玉儿终于忍不住小声问:“小姐,他们不是要带我们去花宴上吗?”   孔玲珑已经泰然自若地拎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水,“哪有那样的好事,花宴的请帖连三品官的门第都求不到,何况我们。”   玉儿看着这狭小的房间:“把咱们关在这儿是干什么呢,咱们又不是犯人!”   孔玲珑吹了一口茶,道:“先坐着吧,若是一直没有人来找我们,也是件好事。”   她们是给花宴提供彩头的东家,有时候,彩头若是出现了问题,身为供货的东家会被临时召见去问罪,所以孔玲珑说,如果不被召见,反而是好事。   看到自家小姐这么镇定,玉儿吐了口气,干脆也坐了下来慢慢等着。   花宴上,太监尖细声音再次响了起来,“贵妃娘娘到!”   尖利声音将殿内交谈声压了下去,所有女眷起身,整齐划一地开口叫道:“见过贵妃娘娘!”   “娘娘千岁!”   在宫女的簇拥之下,两道身影缓缓前来,那瓜子脸如云高髻身穿一袭粉蓝底茜折枝花裙,乌黑亮泽的秀发被挽成一个简单的如云高髻,发髻上一支清雅的镶金点翠铀的,正是梁贵妃。   让人想不到的,是梁贵妃身边,还陪着一位男子,一袭蓝衣,湖水般清澈的俊目风流倜傥,缓缓扫过一众女眷,竟让不少女眷目眩神迷起来。   梁贵妃在宫女的搀扶下走过众人,脸上的笑容美丽端庄:“平身吧,大家不必拘礼。”   众女眷带着激动,谢恩落座,梁贵妃是现今后宫中最受宠的妃子,皇后病重,她就代替协理六宫,去年的花宴皇后也没有来,都是梁贵妃坐镇大局。   想到此,华红绡更添信心。   端阳灵冷眼旁观,忽然道:“贵妃娘娘,不知今日的花宴有什么彩头,还有云世子怎么会有空前来?”   那蓝衣男子,正是京中一品亲王淮阳王的世子云蔚。   这位世子在京中也是名声远扬,是这些闺中少女的梦里候选人之一。   往年花宴上,也会有一些贵门公子来助阵,看来今年的任务落到了云蔚头上。   梁贵妃笑道:“正好淮阳王入宫陪皇上商议国事,云世子也随同,便被本宫强拉过来了。”   听说是被强拉过来的,在座有些女眷也面露红霞。   但端阳灵和华红绡,两人都是一副正经不语的样子,   云蔚含着笑,在位置上坐定之后,就不再说话。   梁贵妃道:“行了,先开始吧,至于彩头,要看你们最后谁能夺冠了。”   花宴之冠,也是贵女的角逐成果,都是天之骄女,谁愿意甘于人后。   华红绡首先起身:“娘娘,臣女愿为花宴献舞一曲,为娘娘和众姐妹助兴。”   梁贵妃眼中掠过满意:“好,让本宫见见武将之女的风姿。”   在朝中,文官居多,武将稀少,武将的身份一向受人尊敬,特别是都督府这种有功勋的武将。   所以同样是二品官,都督府的风头可以盖过京中大部分家族。   这也是华红绡对上四大家族的端阳灵,腰杆却硬的原因。   华红绡一笑,正要说话,旁边凉凉地传来一阵声音:“娘娘,臣女愿意为华小姐伴奏。”   说话的好巧不巧是端阳灵。   华红绡脸色一变,暗暗和端阳灵目光在空中交锋,端阳灵挑衅地一笑。   华红绡立刻说道:“娘娘,臣女自己带了伴奏的丫头,且臣女的舞蹈是近日新学的,曲子也不同,怕是端阳小姐会不熟悉调子。”   “这是什么话。”端阳灵站起来,却是笑容晏晏,看向梁贵妃,“贵妃娘娘,端阳不才,对自己的琴曲也是甚有信心的,就算是华小姐新编的舞,总也是音律七窍之中,臣女怎么会伴不了。”   端阳灵是四大家族之一的嫡女,她从小学习的六艺,根本就是远胜旁人,小小琴艺,她就是信手拈来。   这下梁贵妃都不好说什么,笑道:“想不到花宴刚开场,两位丫头就这么有兴头。”   华红绡下意识反口:“娘娘……”   端阳灵话锋一转:“怎么了华小姐,你如此推诿,是觉得我的琴艺还不如你的伴奏丫头?”   这话一出口华红绡说什么都是错,她咬牙死忍,冷笑:“自然不是,能有端阳大小姐为我伴奏,我求之不得。”   “好。拿琴来!”端阳灵吩咐旁边。   宫中的琴自然都是上品,何况还是端阳灵要用,那琴现从库房里取出来,端阳灵划了一根线,清脆的音传出来,她点头:“好琴。”   华红绡暗暗收紧了手,挤出一个笑:“那臣女便开始了。”   琴音铮铮响起来,华红绡咬牙足尖一转,整个人飞旋了出去。   她开始一圈一圈转出去,裙摆和衣袖随着旋转如水晕般开出一圈圈涟漪。藕臂如蝴蝶展翅,一个回眸,一个旋身,都是磨练过千百回合的惊艳。   梁贵妃露出惊艳之色,看得出来,华红绡这支舞,是好好准备的。   却不料,端阳灵暗暗一声冷笑,手下琴音,忽然一个高亢。   舞和琴是必须融为一体的,一方出错,都会让另一方措手不及。果然,场中华红绡腰肢一滑,她眸中划过暗恨,干脆就地一滑泥鳅似的滑到了前方,轻盈浑若无骨。她穿的衣裳如彩虹,在这个动作的带动下身上披的绸带高高抛起,又徐徐下落,真的像雨后缓慢降临的一道彩虹。   梁贵妃带头鼓掌:“好。”   端阳灵冷冷看了一眼,手下琴音越发晦涩,这就意味着需要更高难度的舞蹈来配合她。   华红绡她足尖一挑,又滑出去数米。如九天星光摇摇流泻,流畅的叫人扼腕。   云蔚静静凝视着她每一个动作,单从欣赏的角度,这舞确实不错。   没人注意到,华红绡额头上,已经出了薄薄一层汗,她心中暗恨,看起来端阳灵和她配合默契,她每一个动作,琴音都可以切合,但只有她知道,端阳灵使的小动作。   最后华红绡决定破釜沉舟,狠狠一个旋身,用尽全身力气,踩着舞步,手臂交错上升,温柔缠绕,最后相碰,手心向上好像一朵出水红莲刚刚被托起,绝世风华。   端阳灵手下的琴音一错,恨恨地罢了手。   场中响起如潮掌声,梁贵妃都叹息起来:“好,舞好,琴也好。灵儿和红绡当可称这次花宴的双璧了。“   得了夸奖,华红绡柔柔下拜谢恩,端阳灵也从琴边起来,走上前行礼谢恩。   两个女子视线交汇,双方都是咬牙切齿。   一场花宴,两人先夺了风头,余下的女眷都兴致缺缺,就算心里有什么想法,也不会在面上表现出来,倒是有不少女子眼睛余光去看云蔚,难怪年年花宴要拉着贵门公子坐镇,真正能吸引女子目光和兴趣的,永远还是异性相吸这个道理。   华红绡端阳灵表现再好,这些女子也很难有什么兴奋惊讶的感觉。   ☆、170章 狼多粥少   宫门口,太监打了个哈欠,他被贵妃娘娘派在门口接人,不过现在都过去大半天了,谁也不会在这时候来。   结果就像是专门膈应他一样,一辆马车以慢悠悠的速度停了下来。   迟到了就算,结果还一点不着急的样子,太监顿时竖起了眉毛。   “花宴已经开始了,任何人不得入……”后面那个“内”被硬生生吞了回去,太监看见下来的不是哪家千金闺秀,而是男人。   男人一身简衣,手里一把描金扇虚虚握着,露出一截手腕。这要是旁人定然觉得装模作样,可这男人就一派悠然自在。   太监只觉得面孔极熟,可一时之下竟然叫不出来对方身份。   就在这时对方从善如流地拿出一张花宴帖子,递给了他。太监连忙翻开帖子匆匆一扫,上面朱笔是贵妃娘娘亲手的笔迹,恭请青禾夫人……   后面的字都不用看了,太监一合上帖子,深细一口气,露出恭敬完美的笑容:“真想不到夙夜公子会来花宴,娘娘若是知道,一定高兴极了。”   甭管帖子上写的是夫人,来的却不是。青禾夫人的帖子还能落到谁手里?除了她嫡亲子夙夜离卿,不会有任何人能拿到。   这夙夜公子可是比青禾夫人还要神秘上三分的人物……   太监恭恭敬敬,顺势把腰弯成了九十度。   夙夜的笑语淡淡:“我只是来欣赏一下这宫中难得的盛宴,你就不要派人去通报了,可懂?”   太监机灵应口:“懂,奴才极懂!“   夙夜给了他一个足重的赏金,便迈步走进了宫门。   太监立刻挺身站好,夙夜公子不管是传说还是真人,果然都是不负盛名。   ——   花宴上,端阳灵和华红绡因为刚才那支舞,依然处在明争暗斗中。两个人根本谁也不想让谁,用尽一切可能阻止对方有任何出挑的表现。   云蔚一直在旁边喝酒,然后陪着梁贵妃说话。他自然注意到宴会上有两个女子从来没有多看过自己,也正是这宴会上最出风头的两位。   端阳灵是四大家族的嫡女,云蔚不会计较她,让他有兴趣的,是那位都督府千金华红绡。   一个二品武官女儿可以在京城这么出风头,当然和梁贵妃的提携脱不了干系,而华红绡的相貌在京城女眷中也是上等,至少能压过端阳灵。   云蔚抿了一口酒,再次往华红绡那边看了一眼,坐在华红绡旁边的那位小姐先看出端倪,胳膊肘碰了一下华红绡,等华红绡看过来的时候,她掩扇轻轻说道:“华小姐,云世子看你呢。”   华红绡本以为对方跟她开玩笑,可这时正好一道视线看过来,华红绡下意识回应,正跟云蔚四目相对。   云蔚的目光不是热切,平平静静的,倒像只是单纯看着对方。   可这就是男女的区别了,一个女子被人看着,不管对方目光如何,女子都会觉得不自在。   华红绡心头有些乱撞,立刻把头转了过去,那提醒她的小姐这是嗤一声笑。   在她看来,大约是觉得华红绡装相。   云蔚这时道:“娘娘,先失陪一下。”   本就是梁贵妃把人拉来的,这会儿怎么会阻止,笑道:“好。”   云蔚离席而去,让不少贵女侧目,端阳灵若无其事说道:“听闻云世子今年就会择亲,人选在各家女眷中择定,不知谁有这样的运气。”   旁人要是这样说自然有高攀艳羡之意,可她是端阳灵,这番话只会引人好奇和猜度。   特别是上首梁贵妃抿酒笑而不语,更让人心绪乱飞,几家贵女已经有忍不住红脸的了。   端阳灵心内嗤之以鼻,她就要恶心那华红绡,刚才云蔚频频看向她的视线端阳灵也看到了,看华红绡天天那副清高样,能让她心塞也是好的。   华红绡果然脸色不好看,暗恨地捏了捏手帕。   云世子是很好,但比起夙夜来……   有两个世家千金顶着风头,上去表演了现场画屏风和挥笔写字画,也是赢得了一阵喝彩,但终究不是开场,始终少了点惊艳。   不过其他女子都竭力表现端庄一面,当今圣上正值壮年,京中真正出身好又有品貌的贵公子毕竟很少,在场的谁也不愿意屈就,所以,她们真正巴结的对象,有一大部分是上首的梁贵妃。   因为她们中间有一部分的目标,是入主后宫。   如端阳灵和华红绡这样的背景强硬的,早早就把目光各自对准了如云蔚那样的顶级世家公子,剩下的狼多粥少,那么她们与其委屈自己,不如大胆博一次后宫,嫁给这天下最尊贵的男人。   旁边有宫人陆续端着盖着红布的托盘走上来,梁贵妃亲自揭开了盖布,说道:“这就是本次宴会的彩头,等散场了,方才表演的几位千金,记得每人领一匹回去。”   众人看见那托盘上的是一匹匹华丽绸缎,没想到所有的人都有份,果然梁贵妃这次宴会是花了大手笔的。   华红绡的位置,端上来的绸缎正好有一个在她脸前,她佯装看了看,说道:“我瞧着这花样子新奇,前几日我那姨母好像穿的料子,和这个就很像。”   众女眷也看见那绸缎上刺绣不同寻常,正被吸引,听她这样说,也勾头看着。   端阳灵嗤地一声:“华小姐想说在座的姐妹,都不如你有见识吗?”   华红绡抿唇笑:“我可没有这么说。”   梁贵妃笑着打圆场:“都别争论了,这是一家刚来京城的绸缎庄,花样子很有些特色,连我都想做几身衣裳试试。”   华红绡连忙一个恭维送了过去:“娘娘万金之躯,陛下每年赏赐娘娘的都是贡品里最上好的料子,哪儿用得上这些俗物。”   绸缎已是上品,但更稀有名贵的还有各地进贡的革丝,像梁贵妃这样的宠妃,她的衣料都是这些最顶级的做成。   在座的贵女们就有些不高兴了,这华红绡在贵妃面前会说话,在她们面前可就不会做人了。说这匹绸缎是俗物,难道她们也连带着都俗了?   端阳灵更是讥讽,还想找机会打压两句,忽然她心腹的小丫头,不顾礼仪地悄悄来到她身边,对她耳边嘀咕了一句话。   端阳灵瞬间有些不敢相信,盯着那小丫头的眼睛:“果真?”   小丫头点头确认,端阳灵立刻周身血液上涌,竟有些激动不能自已起来。   那人、那人也进宫了?   想起宫门四周布下的端阳家耳目,本是为了防止意外,却真的意外看到了一个意料外的人。   端阳灵立刻捏紧了手帕,这时她全部心思已经飞走,只想着从座位离开。   这时她看见对面的华红绡,犹自嘴角带笑,和梁贵妃一唱一和。   端阳灵忽然就讥削更深,她当下对梁贵妃说道:“娘娘,臣女刚才喝酒有些上头,想去花园里透透风,不知娘娘可允准?”   梁贵妃笑着看她:“这有什么不允的,去吧。”   端阳灵利落地站了起来,对梁贵妃行了个礼,就带着丫鬟退席。   看到华红绡含着怀疑的目光看过来,端阳灵也没生气,反倒越发同情她,于是意味深长看了她一眼。   看着端阳灵扬长而去的背影,华红绡忽然有些不安,她才不信什么喝酒上头的借口,端阳灵跟本是有什么别的原因。   当下华红绡味同嚼蜡,有心想也找个借口离开,又怕这只是端阳灵故意的,自己这番追着她过去,还不知要怎样被嘲笑。这样瞻前顾后,就算追,也未必追的上了。   到了一处安静地,端阳灵按捺不住,频频问丫鬟:“确认是夙夜公子?可别眼花看错了人,夙夜公子一贯不露面,又怎么会来参加这种宴会?”   正经的宫廷大宴都请不动,何况这种女人之间的小宴。   丫鬟却一口咬定:“门口守着的人看的真真切切,那人必然是夙夜公子无疑,他还带来了贵妃送给青禾夫人的请帖,王公公拦都没敢拦就把他放进去了。而且夙夜公子吩咐了王公公,说他只是来随意走走,才让王公公不要通传。”   不要通传……端阳灵心头转过念头,那一丝情绪更悸动,这就是了,夙夜公子最不喜欢掺和这些事情,难怪让人不要通传他的行踪。   端阳灵急不可耐地问:“那现在人呢?夙夜公子在何处?”   丫鬟说道:“门口的人说,夙夜公子进来之后往东走了。”   端阳灵对这宫中也很熟悉,东边,那不就说明在她们附近?   当下端阳灵不再迟疑,带着丫鬟悄悄顺着周边找了过去。她心想夙夜这次必然是冲着花宴来,只是他不肯露面,又是为什么,难道,这次的花宴上,会有他中意之人?   眼前划过华红绡那张可恶的脸孔,端阳灵狠狠把这个念头甩了,就算全天下女人都死绝了,也不会是华红绡那个贱人的!   花宴上面,华红绡好不容易整平思绪,再次看向那绸缎,咬咬牙,今天这场戏无论如何要唱完,她接着说道:“听我那姨母说,这绸缎是她找到的一个宫里出身的女绣工做的,果然这天下好东西,还得属宫里。”   她这番暗自恭维的话引起了梁贵妃的兴趣,梁贵妃下意识看了看那批绸缎,疑惑道:“这是宫里的手艺吗?为何本宫竟不曾见过?”   这刺绣华美绝伦,在场见多识广的贵女都被吸引了,很显然,若是宫里的东西,不至于这么稀罕才是。   特别是梁贵妃都露出了疑惑。   华红绡眨眨眼睛:“我那姨母说,那女绣工正是从宫里退下来的,从前正是在宫中当差。”   梁贵妃也不知信了还是没信,笑说:“这样说来,宫中绣坊有这样的手艺,反倒一直藏私了。来人,去请绣坊的尚宫过来,本宫问问她。”   马上有人应声而去,在场贵女也都兴致勃勃的样子,华红绡嘴角掠过一抹笑。   看众人都对绸缎有兴趣,梁贵妃成人之美,也没有等宴会散去,直接吩咐送到贵女面前让她们各自挑选起来。   那批绸缎很快被瓜分的一干二净,拿到手里仔细看,只觉得更美几分。   有人已经盘算,这要真是宫中的刺绣手艺,回去后可以请家中的爹娘想办法从相熟的娘娘们手中多拿几匹回来……   很快那尚宫就来了,她不知自己为何被召见,颇有些忐忑,对梁贵妃说道:“奴婢见过贵妃。”   梁贵妃笑着:“不用拘礼,起来吧。”   尚宫站起来,垂头等候吩咐。   梁贵妃就说道:“你看看这些绸缎上的刺绣,有人说是出自宫中,你瞧瞧可是?”   梁贵妃话语中有笑意,听着也亲切,但那尚宫并没有因此放松。   尚宫两只手捏在一起,上前仔仔细细地看了看那上头的刺绣,刚开始是疑惑,然后是脸上惨白一片。   梁贵妃看在眼里,“怎么了?真的是我宫中的?”   除了华红绡之外,其他人都没有发觉异样,都认为这尚宫大概真的是没有在贵妃面前展露过这种绣工,所以现在被贵妃一责问,就有些害怕了。   在宫中做事还敢藏一手,不怪被人揭穿。   却看那尚宫脸色更白,低头良久才说:“回娘娘的话,这……并不是我绣坊的手艺。”   梁贵妃蹙起了眉:“不是?你可确定?”   尚宫的反应这么不正常,若是跟绣坊无关,何故露出这种害怕的模样?   果然梁贵妃不信,华红绡更是煽了一把火:“咦,臣女的姨母分明是清清楚楚说,这刺绣乃是一位多年前离开宫中的女绣工所作,莫非姨母说假了?”   华红绡的姨母,那就是定北侯夫人,说定北侯夫人说谎,等于是在打定北侯府的脸。   果然尚宫一听这话,就开始惊惶起来。她只是个尚宫,无论如何不可能和定北侯夫人对上。   梁贵妃也严肃了起来:“林尚宫,你也是宫里的老人了,主掌绣坊三十年,这匹刺绣到底是不是出自你绣坊的人手里,你总不该不知道。”   那尚宫见状知道自己今天是躲不过去了,索性跪了下去,柔柔地道:“娘娘恕罪,并非奴婢欺瞒,实在是……奴婢实话实说,在二十年前,宫里的确有一个年轻的绣娘,绣工很出挑,手法和这绸缎上面的颇有神似。当初奴婢也很欣赏她,还曾有意抬举她当女衣,可是后来,后来,这女绣工却胆大包天,做出了和人暗通款曲的事情,还大胆逃离了皇宫,之后奴婢也怕丑事外扬,给新来的女绣造成坏的影响,所以就没再提过这个事儿。直到今天看到娘娘拿出来的绸缎,这上面的刺绣……实在就是当年那女绣工的手笔!”   一番话居然牵出了宫中逃奴的秘辛,看得出来梁贵妃也是很震惊,目光看向一旁嬷嬷,见到底下坐着的两排贵女也是一脸不可思议。   梁贵妃还特意多问一句:“林尚宫,你看仔细了,这有没有可能只是相似而已?”   林尚宫刚才受了惊吓,现在直接说道:“奴婢敢担保,因为那女绣的手法一直很特别,当初还有绣坊的其他人想要学习,奈何根本学不来。”   这就等于是天下独此一家了。梁贵妃神色莫测起来。   这时,席间传来华红绡气愤的声音:“真不知这是谁家负责的绸缎,竟然用一个宫里逃奴的刺绣,还送到贵妃娘娘的花宴上,这不是藐视皇恩吗?”   ☆、171章 藐视皇恩   藐视皇恩,罪名可大可小,但是一个没有背景的平民,沾上这四个字就是被钉在了死刑柱上。   众位贵女也都是面面相觑,似是没想到事情会这样发展。   梁贵妃思索了一番,像是斟酌,问道:“既然林尚宫说这批刺绣是出自一个宫中逃奴,那既然此刺绣还能出现在本宫的花宴上,说明这逃奴,现下还在京城?”   逃了也就算了,竟然还在天子脚下继续生存,还闹到了皇宫里,说她藐视皇恩都轻了。   众位贵女这下都听出了味道,看着自己刚才拿过来的刺绣,都是一副难堪的脸色。拿到刺绣的喜悦早就被冲散了,现在反倒因为这件事弄得她们面上无光。   方才那批刺绣,只有华红绡一人未动,此刻看来,她是早有准备。   众贵女悄无声息又暗恨上了,好个心机叵测的贱人……   华红绡根本不在乎旁人的眼光,就算注意到了,又怎么样,事情一步步朝她想要的方向走,她得意都来不及。   华红绡趁机添了一把火,看似是在出谋划策:“娘娘,那献了绸缎的店铺东家此刻不就是在宫里吗,娘娘把她宣召过来,仔细盘查一番就是了。“   梁贵妃也立刻问:“人现在在哪?“   一个嬷嬷立刻低头说了一声,梁贵妃说道:“去把人带过来。“   华红绡掩不住嘴角得色,低头装作饮茶。孔玲珑,你一个商门女得罪贵妃,只怕插翅也难飞了。   孔玲珑那厢和玉儿在屋里,心头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只隐隐看这皇宫四壁,让她有一种前世被囚禁在刘家深宅大院的感受。   她摇摇头把情绪驱散出脑海,这时就听到门口响起声音:“我们奉贵妃娘娘命前来拿人,这是娘娘手谕。”   门口守着的是宫廷侍卫,看到有贵妃手谕,立刻放行。   房间的门被打开来,玉儿还有些诧异地看着他们。为首的嬷嬷正是贵妃身边的,倨傲地看着屋内两个女子,不费力就分辨出了孔玲珑。   “都带走。”她也不想废话,吩咐道。   虽然她们没说什么,但玉儿潜意识看她们脸色就知道不是好事,几乎条件反射地挡在孔玲珑跟前。   “你们要干什么?”玉儿警惕。   那嬷嬷神色倨傲里还带了一丝轻蔑,“贵妃宣召进献这批绸缎的东家。”   玉儿还要说什么,一根手指压在她肩头,孔玲珑声音听起来温和有压力:“我就是,带我去吧。”   玉儿不敢置信地回过头,孔玲珑走到嬷嬷跟前,嬷嬷一开始就觉得她才是正牌小姐,这下也不多废话,点点头,示意带来的两个人把她押了。   玉儿被孔玲珑的眼色制止在原地,看着孔玲珑单独被嬷嬷带走。玉儿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明白小姐一片苦心,不敢再闹。   贵妃的金面毕竟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见的,嬷嬷没必要多带一个丫鬟去。   孔玲珑被押着走,若说刚才还不知道,那此刻押着她的人毫不客气的手法,就知道肯定不会是因为刺绣太出众,贵妃要赏赐她。   孔玲珑沉默不出声音,脑子里却在思索对策。   这时旁边微微有草丛翕动,前方的嬷嬷和押着她的两人都是目不斜视,对旁边响起的声音置若罔闻。   片刻翕动的声音又响起,听声音是有一个人拨开草丛,走了过来。   孔玲珑余光瞥见一道人影,就扭过了头。   一个修长身影立在那里,正定定看着孔玲珑,他脸上虽然卡了半张银面具,可熟悉的人一眼就能认出谁。   夙夜……   夙夜静静看着孔玲珑,孔玲珑也看着他,两人的目光胶着,直到孔玲珑被押走很远,这番对视才结束。   夙夜戴着面具在宫中走,为了方便行动,他问了几个人得知了孔玲珑所在地方,找到这里时候,正看见孔玲珑被押走一幕。   方才她的眼神,是意料之中的平静。   夙夜抬手,揭下了自己面具。   花宴上,孔玲珑被带了上去,那嬷嬷立刻快步上前告诉梁贵妃。   梁贵妃挥了一下手,押着孔玲珑的两个人就退了下去,梁贵妃细细一打量,孔玲珑面色不显,眉眼疏淡,倒是在梁贵妃看过来的时候,敛起下摆屈膝行了个礼:“见过贵妃娘娘。”   梁贵妃有些微一愣,片刻才说:“……免礼。”   孔玲珑站起身,她的眉眼这时暴露在花宴所有人眼里,有吃惊的,有心照不宣的。   但是一道尖锐视线格外突出,那正是来自华红绡。   华红绡带着讥削,还有几分痛快。   梁贵妃不动声色片刻,心中已经有了计较,她倒是没想到这个商户女竟然生的这样体面,便是比起花宴之上颜色最出挑的几家贵女,也是不遑多让的。   都是女人,隐隐,她明白了华红绡紧紧咬着这孔家女不放的一丝缘由。   可她是贵妃,一个商门女再体面也入不了她的眼,她淡淡地收回视线,说道:“你就是进献这批刺绣的人?”   孔玲珑垂眸:“是。”   她的余光刚才就已经瞥向了刺绣,发现宴席上每个贵女面前都摆放了一匹,端正放置的样子不像是被处置的,可每个贵女,现在都一副如临大敌的表情。   梁贵妃见她认的干脆,点头道:“给你提供刺绣图样的,是什么人,可是你店铺聘请的绣工?”   孔玲珑心中的猜测得到验证,在来的路上,她唯一想到的就是女绣工楚云的话:“若这批刺绣,最终为孔小姐或者孔家,带来什么不好的后果,还望孔小姐能原谅了。”   似乎这句话到此终于有解了,楚云的担心,之前的拒绝,都因为刺绣会惹来麻烦。   但孔玲珑还记得楚云提的两个条件的第一条是什么,对外,不得说是楚云的绣坊做的这批刺绣。她看着梁贵妃,淡淡地开口:“回禀贵妃,刺绣的不是我店铺的绣工,是一位客商介绍的人,那客商是外地来的行商,专做刺绣生意。”   梁贵妃道:“外地行商?那现在人呢?”   孔玲珑说道:“这些行商都是遍地走,民女并不知道他现在到了何处。”   梁贵妃两道秀眉慢慢凝在了一起:“那给你做刺绣的绣工呢,在何处?”   孔玲珑眼眸微微垂下,里面有看不透的云雾笼罩:“那绣工是跟随那行商一起,给民女做完这批刺绣以后,就不见踪影。”   不止梁贵妃,在座的贵女都一副莫敢相信的样子,互相之间看了看,觉得这商户女胆子也太大了,竟然当着贵妃面前胡说八道。   要知道梁贵妃的地位在宫中可是仅次于陛下皇后的人……   梁贵妃没有发怒,但脸上的神色熟悉的人都看见都不敢再造次,她眯眼看着孔玲珑:“你叫孔玲珑,是吗?”   孔玲珑低头:“回贵妃,民女是。”   梁贵妃说道:“名字是很不错,只是可惜你的人似乎配不上这个名字。”   玲珑,真正玲珑七窍的人哪个会在这种情况下,还胡说八道。   是嫌弃自己命太长了吗。   孔玲珑没有辩解什么,似乎也没有要辩解的意思。就连华红绡都盯着她,说这么蹩脚的借口,这孔玲珑不是很自作聪明吗,怎么今天蠢得像头驴一样?   华红绡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对手送过来的机会,不要白不要。她立刻看向上首的梁贵妃:“娘娘,这商户女在说谎,她店铺新聘请的那个掌柜,娘娘想必不知道,叫做诸葛青云。”   可是梁贵妃一听这个名字,就觉得耳熟。她是皇帝宠妃,而且在这宫中也有很多年,后宫女人不得干政,但并不是她们有意要知道政事,身在皇帝近处,总会不知不觉听说过一些事。   这诸葛青云的名字,梁贵妃心里凛了起来。   昔年,皇帝身边有一个很重用的臣子,头脑清晰处事果决,任何事情经手没有出错,被皇帝称为天下第一先生。那人是掌管国库的几个重要人物之一,但其实更是国库掌事的核心。   被皇帝重用,声名显赫,这当然是梁贵妃会记住这个名字的原因。   梁贵妃立刻看了华红绡一眼,从她眼中却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皇上身边近臣,和一个逃奴宫女……   梁贵妃再看向孔玲珑的眼神,就多了黑云压顶。一个商户女罢了,居然扯上这么多,不知道底线何在吗?   孔玲珑已经知道今天不太可能全身而退,她从一开始就没有表现的过于慌乱,只是在听到华红绡这几句添油加醋的话以后,她沉沉的眸子才看了过去,然后说出了第一句辩驳,却不是为自己:“这匹刺绣,和诸葛先生没关系。”   这的确没关系,也是在提醒这贵妃,若非要揪着诸葛青云不放,可就找错人了。   华红绡反唇相讥,嘲讽说道:“难道你以为,娘娘真的会相信你那个关于行商的鬼话,不要狡辩了。没有宫中的人帮你,你一个刚到京城不久的低贱商户,怎么会得到进宫献刺绣的机会?”   当她们这些贵门女子是傻的吗,当这整个皇宫乃至贵妃都是傻的吗?   谁会去用一个没有背景低贱商户进献的绸缎,她们要用,也用的是更高贵的绣坊!   孔玲珑盯着华红绡,她发现跟这女人说什么都是没用的。   梁贵妃那厢已经斥道:“当本宫不存在吗?现在就敢喧哗!”   花宴一时噤若寒蝉,华红绡却明显知道,这话根本不是针对她的,一时嘴角翘的更高。   孔玲珑不再说话,既然这里没有人听她的,那她不必再浪费唇舌了。   可梁贵妃并没有那么轻易地放过,喝道:“孔玲珑,你店铺的掌柜,当真是……那,诸葛青云?”   孔玲珑顿了顿,说道:“民女店铺新来的掌柜,的确是叫这个名字。但和娘娘说的是否同一人,民女可不知道。”   她并不想说她知道诸葛青云的身份,她也没有必要在这里说出来。   梁贵妃冷冷一笑,说道:“既然你这么不老实,本贵妃只有派人去你那店铺,把一应人都抓过来,是与不是,就清楚的很了。”   孔玲珑眸子幽幽:“娘娘要这么做,民女当然无二话。只是听娘娘和华小姐方才所言,你们口中的诸葛先生是位天子近臣,既然是天子近臣,要是抓错了人,问错了罪,不知是不是也有点冒犯了陛下的意思,民女一介商户,实在不了解宫中这些弯弯道道。”   这话华红绡还没有什么感觉,但梁贵妃也是天子身边的人,听到这话就先怯了,她想到诸葛青云的确是受到皇帝倚重的臣子,虽说现在离开了宫廷,也不过一年不到,皇帝心中必然都还记得他的好,而他从前跟皇帝的关系也是亲近的君臣,倘若这次……不对,这次不管抓没抓错,冤没冤枉,其实都不对。   梁贵妃面上没露什么,但这一番思考,一下子竟有些冷汗,她看着孔玲珑,这商户女是故意的吗?   孔玲珑两世为人,算是把这些女人看透,都是为了男人以夫为天,宫里的娘娘贵妃更是如此,她们只要考虑到皇帝,就不会冒险得罪,天子的臣子,她们也不敢动。   梁贵妃捏紧了手上护甲,幽冷说道:“宫中逃奴的事情,本宫奉皇命协理六宫,如今逃奴的刺绣竟然公然来到我皇宫大内,此事若禀明皇上,必定严查到底。孔玲珑你不肯说出那逃奴的动向,包庇之罪罪加一等,现在本宫就派人去城中调查,将那背地里为你刺绣之人捉拿入宫!”   (还有一更)   ☆、172章 半路救星(二更)   华红绡一喜,总算是等到了,上前低头说道:“娘娘,臣女愿给娘娘指路,臣女的姨母现在就在家中,她曾去过店铺买过绸缎,知道那女绣工身在何处。”   这就完全是胡编了,就算梁贵妃要搜查,也只会去绸缎庄,可华红绡却要直接将她们带去女绣工栖身的绣坊,这等于是一锅端,一网打尽。   至于华红绡的姨母,不过是个托词,孔玲珑已经明白,这华红绡定然已经暗中查到了女绣工楚云的绣坊地址。   她立刻捏紧了手,平生第一次,有了无能为力的感受。   她遵守了和楚云的两个约定,楚云当初不肯为她刺绣,是孔玲珑自己上门,所以这件事,孔玲珑并不认为是楚云和绣坊的错误。   梁贵妃即刻下令:“马上带人去搜!”   金口玉言事无可挽,孔玲珑闭上了眼,这一天是预料中会来到的,人生不死而亡,她也并不后悔来到京城,或者做了这些事,她了解自己,哪怕只有一线生机,她还是会放手去搏,重来一次结果也不会改变。   梁贵妃看她认命了,坐在高台上冷哼一声。   ——   端阳灵在这周边绕了好几个圈子,越走越气愤越走越急躁,转身冲着丫鬟发火:“就知道你们这群废物没有用!还让本小姐大热天走的快要断了腿,真是一个顶一个是废物!”   丫鬟被骂的不敢还口,也知道自家小姐是在迁怒,只能低着头一言不发。   端阳灵用力摇着扇子,今天天气适宜,但她走了路,又是平时没吃过的苦,当然觉得接受不了,可最难受的还是心里的失落。   就在这时她想坐到草丛边休息,往旁边走了几步一屁股刚要坐下来,草丛里忽然倒退出一个人影,好巧不巧撞上端阳灵,把她撞得差点摔倒。   端阳灵就要破口大骂,转过身指着那人鼻子,就看到那人施施然回过了神,一双懒洋洋的朗目看向了她,声音悠长动听:“哎呀呀,真是对不起……”   那人月白色古香缎衫子,手上拿着银面具,怎叫一个倜傥风流。   端阳灵戳着对方脸的手指还在半空,却根本戳不下去了,她有些呆呆地,盯着眼前这张好像亦假亦真的脸。   这是,这人是……   还是丫鬟眼快,看见了那人袖口的兰花,立刻乖觉地福了一福,说道:“奴婢参见夙夜公子。”   一声轰把端阳灵震回了现实,她有些手脚发颤地看着夙夜,迅速把手指缩了回来,那一瞬,她脸红的像个不可言说的动物。   丢人,有什么比让仰慕之人看到自己泼辣的样子更丢人。   可就在这时,夙夜笑了笑,一笑就好像春风都化作了雨,“这位是端阳家的妹妹?”   端阳灵身上明晃晃挂着端阳家的腰牌,这是她引以为傲的身份,可不像夙夜那样只能凭借兰草才能认出身份来。   端阳灵平时口尖舌利,这时好像打了磕绊一样:“是,我是。夙、夙夜哥哥吗?”   四大家族一向亲密,为礼节称一句哥哥也不是大事。   夙夜笑着:“是啊,真是巧呢。”   端阳灵不知道巧不巧,听了这句话只觉得一切辛苦都值了,当即面泛红霞,根本不知道如何搭话。   幸好夙夜主动又提起话头:“刚才我没防着这边有人,冲撞了端阳妹妹,妹妹不曾受伤了吧?”   端阳灵此刻就是有伤也不会多说一句,连连摆手说道:“哥哥哪里话,方才也是妹妹没有看人,说起来还是我先错了!”   旁边丫鬟侧目,自家小姐要是一直都能这么通情达理,真是没的说了。   夙夜又笑笑,端阳灵心里一颤。   日思夜想的人就在眼前,她却好像一瞬间笨嘴拙舌起来,根本不知道要怎么搭话,先前计划的种种,自己要如何博得注意和倾慕,此刻才发现通通施展不出。   夙夜看了看她,道:“端阳妹妹不是应该在花宴上吗,怎么出来晒这太阳?”   因为端阳灵头上渗出了密密汗珠,有眼的都能看见,今天举办花宴更不是什么秘密,端阳灵每年都是当仁不让的入幕之宾。   可是这个问题却让端阳灵窘迫的恨不得钻进地缝,她是听到了夙夜来的消息才找出来的,能说吗?说出来还不要被笑死?   丫鬟看自家小姐窘迫,当即编了个不像借口的借口:“小姐是出来方便的,可是一转却找不到路了,这才耽误许久。”   可她这理由还不如不编,端阳灵恨得眼睛能喷出火,不管是迷路还是方便,这不都在夙夜脸前丢人吗?说什么不好,偏要说她出来方便?   而且,而且这宫里她大大小小来了上百次都不止,哪一寸地她不熟悉,在这里还会迷路?   那丫鬟被瞪得害怕,只得低头装哑巴。   可夙夜好像没有注意到,笑了笑说道:“原来是这样,那端阳妹妹要是不介意,我领着你走一段吧?”   端阳灵一下被馅饼砸中,有种晕乎乎的感觉,没想到这么蹩脚的借口还能换来夙夜的这个帮忙,她忽然捏着衣袖,仰着脸看夙夜的眼睛:“好,多谢夙夜哥哥了。”   两人开始信步走,丫鬟谨慎地跟在身后远远的地方,给两位留足了空间。基本上,都是夙夜在说话,端阳灵间或嗯一声,已经感到十分满足……   ——   贵妃身边的侍卫都是大内精挑细选,他们的效率是除了皇帝皇后身边最高的,加上有华红绡姨母这个引子,不费吹灰之力带他们找到了楚云的绣坊,把一干没有准备的女绣工抓起来,带进了宫里。   孔玲珑被周围的人看押着,直到楚云被押到了她旁边,跪在地上。   她看着楚云,觉得对方如果怨恨她,她也并不愤怒。可楚云什么也没有,应该说和她一样,两人脸上都是一般无二的平静。   梁贵妃看着两人,似乎没料到有今天这桩祸事,冷笑连连:“真是不错,本宫协理后宫多年,还没有见过这样的丑事,一个绣工竟敢私逃出宫,还不把宫廷法典放在眼里,用宫里的绣艺,跑到外面给外人刺绣赚钱!”   就在刚才,那绣坊的林尚宫都直接说,这刺绣的手法是楚云独有,她们其他人曾想学,都没有学到。但现在,梁贵妃口中一变,竟然成了楚云偷学宫中绣艺,拿到外面去售卖。   楚云已经是逃奴身份,罪无可赦,梁贵妃还要往她头上多加一项罪名。   从这一点,孔玲珑就不觉得,刚才那一副慈善的贵妃娘娘面孔,是她真的面目。   楚云也垂下眼,没有辩解,没有说话。   往常在贵妃面前处罚的奴婢,哪一个不是哭爹喊娘求饶,哪像这两个,完全不说话,也没有一点要告饶请罪的样子,弄的好像,梁贵妃在唱独角戏。   当然这话谁敢说,可梁贵妃也感受的到,她大怒,“去找林尚宫,认一认眼前这女子是不是二十年前宫中逃奴?”   楚云是二十年前就离了宫,按照她现在的年纪,二十年前正值韶华,居然就有这么精深的绣艺,说是天纵奇才也不为过。   而楚云的眉眼,淡淡风姿,年轻之时,怕也是一代红颜。   孔玲珑慢慢收回了眼,这宫廷中的人有多少故事,她并不知道,但楚云,一定不是为了自己,会做出违逆宫廷之人。能叫她冒死也要逃出宫去,甚至改名换姓,却还选择留在京城这个是非地,孔玲珑忽然觉得,她连累了一个最不应该连累的人。   林尚宫这时第二次被带上来,颤颤巍巍拿眼睛去看楚云,和楚云的坦荡相比,这林尚宫更像是做贼心虚一样。   尤其是楚云看了她一眼,林尚宫就直接白了面色。   梁贵妃已经不耐烦,冷然说道:“林尚宫,你可认清楚了?”   林尚宫立刻膝盖发软,颤声开口:“正、正是芸娘。”   梁贵妃冷笑了一下,看向楚云:“你还有何话说?”   楚云的声音这时从旁边正正响起:“回娘娘,奴婢没什么好说的。”   林尚宫听见楚云说没什么好说时,那一双眼里,竟然觉得有些解脱。   孔玲珑看在眼里,直觉这里面有异,比较起来,林尚宫更像那个有罪而心虚的人。   梁贵妃这时挥手让林尚宫退下,林尚宫不敢再看楚云,直接弓着身子走了。   梁贵妃道:“既然你们认了罪,本宫就要按宫中律法处置,宫中逃奴一律死罪,包庇的同罪,你们两人,全部都要受刑。”   孔玲珑就成了那个包庇的,但她不是宫中人,何况也是楚云逃出去以后才认识楚云,梁贵妃这种处置明显是太狠了。   但有心人知道,梁贵妃这是正好借着除了华红绡的眼中钉孔玲珑。   华红绡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满意,她看着一言不发的孔玲珑,嘴角都是鄙夷和不屑。   为了这个商户女,她几次三番掉面子,这下终于要她的命来填。   楚云这时看着梁贵妃:“娘娘,何苦要牵连无辜的人。”   梁贵妃的护甲抠在手心中,脸上哂笑:“无辜的人?谁是无辜的人?”   一个宫中逃奴,一个低贱的商户女,在她们高高在上的士族眼中,都一样什么都不是。   她却来说哪门子的无辜。   可是,就在梁贵妃冷冷这么想的时候,一声清亮话音几乎同时响起:“当然是都无辜!”   所有人都被这声音惊了一下,因为这声音透着得意,带着主人那种特意招摇的特点。   走出来的是端阳灵。   她离开花宴说去醒酒,这醒酒醒了大半天,花宴上都快忘了她这号人了。   梁贵妃脸色不好看,沉眸看着端阳灵:“灵儿,你这是在干什么?”   端阳灵根本没有怯场,她昂着头,冲梁贵妃说道:“贵妃娘娘,臣女是在说,这跪着的两个人,都没有罪,所以都是无辜的人。”   梁贵妃万没想到端阳灵会拆台,好不容易积攒的情绪瞬间出现裂痕:“灵儿,你在胡闹什么?”   端阳灵理直气壮,她从来就不知道怕字怎么写,何况她现在有理:“娘娘此言差矣,臣女并非在胡闹,是臣女偶然间得知了这件事,正好知道背后因由,所以才来告知娘娘,免得娘娘英明,被小人蒙骗了去。”   这话受到最大波动的是华红绡,她看到端阳灵出现就知道不好,这女人惯常与她唱反调,此刻听她这一番指桑骂槐,更是气的可以:“你说谁是小人?!”   端阳灵冷冷看着她:“小人当然是自己心虚跳出来。”   华红绡咬牙切齿。   “够了!”梁贵妃脸色阴沉的吓人,这位平日端庄贤淑的贵妃,终于按捺不住发了脾气。   端阳灵和梁贵妃对视,梁贵妃声音清冷:“灵儿,你最好给我一个解释,你都知道什么。”   端阳灵立刻跳上前,行了个礼,说道:“娘娘,这个女绣工确实是二十年前离开了皇宫,不过她不是逃奴,是被正经释放的。既然是释放,她就是普通百姓,在京城做刺绣为生,当然就是自由,怎么能因此定罪呢?”   她一番话惊呆的是许多人,梁贵妃盛怒之下说道:“你胡说什么,释放,谁释放了她?”   如果是释放,身为绣坊的尚宫,怎么可能刚才不说,而是点名了楚云是逃出的皇宫?   端阳灵这番话,根本就是在抹黑黑白。   她虽然是四大家族之嫡女,可梁贵妃也不能忍受被这样挑衅。   华红绡看着端阳灵,恶狠狠地想,真以为仗着自己四大家族的身份,就可以不把贵妃放在眼里,得罪贵妃,哪天传到皇上耳朵,就不信她端阳灵还能如此嚣张!   端阳灵这时却胸膛挺直,嘴角却露出一丝笑来,她莫名就想起刚才跟夙夜独处的时光,现在莫说贵妃,就是面对皇上她也敢说。   “贵妃娘娘!”她正色,说的是愈发铿锵有力,“臣女所言句句属实,娘娘若不相信,臣女马上就把这女绣工的身份文书拿给娘娘过目。”   身份文书四个字一出口,所有人几乎都微微失色,孔玲珑立刻看了楚云一眼,发现楚云的神色,当得上目瞪口呆。   贵女们立刻交头接耳起来,她们都是贵门女子,家中许多奴婢,自然知道这身份文书的重要性,被释放的奴婢,身份文书上都会有主人家批印,这点绝对做不了假。   而端阳灵,居然拿的出那女绣工的身份文书,这么说她的确不是在胡闹?   从楚云吃惊的面色看,孔玲珑也差不多明白,这份身份文书,连楚云也不知道。   (原谅我后知后觉,感谢小花儿丫头的打赏~   有人问加更的问题,其实一直在加更,只是我写文喜欢一口气写完,字数多少都放在一章里,所以大家看到的都是一章。因为就算我拆分成两章三章发,内容也还是这么多啊)   ☆、173章 我担心你   众人都被一时震撼,忽略了高台上梁贵妃的脸色。   应该说梁贵妃现在在意的远不是一个身份文书了,而是她能看到的,她的尊严在受到挑衅。   端阳灵这样家族出身的女儿不会不明白,有些东西不是是非对错最重要,在一个公开场合和一个皇贵妃唱反调,代表的是什么。   “端阳灵,你所说的文书在哪里?”从称呼的改变,可以看出梁贵妃的态度已经不同。   而端阳灵虽然一贯胆子大,但今天她的所作所为也的确出乎大多数人的意料,她挺直了胸膛,正要迎上梁贵妃,忽然花宴边缘传来一声叫嚷:“小姐小姐,文书拿来了!”   端阳灵脸色立刻一喜,转头道:“快拿上来!”   这么巧身份文书就来了,看端阳灵瞬间更得意的神色,众人却只觉得一股压抑比刚才更叫人喘不过气。   匆匆跑进花宴的这个人,竟然是端阳灵的一个贴身小丫头,从花宴开始就陪在端阳灵身侧,众人都还认识。   端阳灵一把夺过小丫鬟手里的东西,立刻举起来对梁贵妃说道:“贵妃娘娘,这就是那个女绣工的身份文书。”   贵女们这时候都是眼观鼻鼻观心,都已经明白过来这一场花宴恐怕早就暗中成了某两方势力角逐的场所,可怜她们这些人,一早便是陪衬,还不知道扮演了怎么样一个尴尬的角色。   梁贵妃脸色阴沉的能滴下水,她却对端阳灵手中举着的那个文书一点兴趣也没有,质问说:“端阳灵,你年纪轻轻不懂宫里规矩本宫可以不计较,但你是端阳家小姐,身份是何等尊贵,如今不过刚刚才及笄,你告诉本宫认识一个二十多年前逃离宫中的女奴,可有考虑过自己的立场是什么?”   到底是贵妃,这番话说的恩威并重,更是给了端阳灵一个教训。她手中那份文书真的或假的都不重要了,因为端阳灵本人还没有二十岁,不可能目睹过宫中曾经逃奴的事情,而且她是端阳家小姐,现在这样已是身份大失,到底还拿什么立场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奴婢和贵妃叫板。   在场都是贵女,习惯了背负家族体面,此时看向端阳灵的目光,都带上了隐晦。   四大家族地位超然自不必说,但培养的这位嫡女,好像太不知道轻重高低了……   要是平时有人这样看端阳灵,早被端阳灵亲手一鞭子拼命了,可是此时此地端阳灵竟然硬生生面对这么多视线忍了下来。   华红绡此时在席间发难,咬牙切齿地讥削和讽刺:“端阳灵!你眼里有没有贵妃娘娘?就算你身份再高,在娘娘面前也是个晚辈,你不顾礼法也就罢了,现在还将娘娘的花宴搅和成这样,你安的什么心?”   端阳灵狠狠瞪了她一眼,哪怕今天因为这贱人,她也不能退让一步让华红绡这贱人得意。不仅是她知道自己骑虎难下,还有她觉得自己今天一定要给那人一个交代。   而且,她现在手上已经有身份文书了……想到这,端阳灵身份一震。   刚才她自己先赶回来,只是要稳住局面,暂时保护那个女绣工,没想到身份文书真的这么快就送来,这说明刚才自己和他约定的并没有被忘记。   端阳灵抖擞精神,直视梁贵妃:“贵妃的教训,灵儿一定铭记于心,实在是灵儿刚才离席的时候,遇见了一个人,她亲口说她欺瞒了贵妃,为了一己私欲,连贵妃娘娘都敢欺瞒,好在她悬崖勒马,对本小姐坦白了一切,本小姐就决定将她做的事,如实告诉贵妃娘娘!”   端阳灵毕竟是家族出身,就算是脾气再横,也还是有脑子的。现在说的这几句话就不是在和贵妃硬抗,而是及时把刚才想好的话抛了出来。   梁贵妃心里有异样,“你说你遇见了什么人?”   果然,下一句端阳灵石破天惊:“就算那绣坊的女尚宫,这一切都是她的阴谋!”   花宴上,有几个世家女喝了几口清茶,面面相觑许久。绣坊的女尚宫还能有谁,不就是刚才来过的林尚宫……   孔玲珑心里一动,几乎立刻想起刚才林尚宫不自然的种种表现。   余光看见楚云的双唇有些发白,似乎是在极力忍耐,孔玲珑慢慢对她摇头,口型无声地说:别动。   孔玲珑已经看出了形势,现在已经成了梁贵妃和端阳家嫡女两方的博弈,而博弈的另一方,明显是在保楚云,几乎把刚才她们面对的绝境硬生生掰了回来。   这种时候,沉默就是金。   她或者楚云,此刻发出一点声音,可能都会让原本的天平不利的倾斜。   好在楚云尽管面色不好,但自始至终没有要出声音的意思,孔玲珑也稍稍放下心。   梁贵妃脸色才叫难看,她盯着端阳灵,现在端阳灵开始一口一个不敢欺瞒贵妃,将她架到了不得不回应的地步:“林尚宫对你说了什么?你又如何那么巧能和林尚宫遇见?而且,你又怎么、认识、林尚宫?”   这话里的质疑逼问几乎甩到了端阳灵脸上,林尚宫前脚才从这里刚走,怎么就那么巧遇到了端阳灵,更不要说端阳灵一个世家嫡女,居然会认得宫里一个九品尚宫?这话说给傻子都不信。   端阳灵却没有被吓到,她挺了挺胸膛,说道:“我确实看见了,不就是那个穿着九品尚宫服饰,脸色难看的女人吗?她做贼一样走在宫中小路上,看到有人都惊吓的神情苍白,我就是看她有鬼,别再是故意来给娘娘花宴捣乱的,所以我才带着丫鬟去质问她,她做贼心虚,被本小姐两三下就问出了前后头尾,才知道她敢胆大包天欺瞒了贵妃,还在刚才就污蔑了一位绣工的清白,本小姐怎么能放过她?”   说的义正言辞,却只让梁贵妃的怒气只多不少,九品尚宫服,这么说她是凭着服装认出来的,可这话梁贵妃怎么相信,她是后宫宠妃,这种欲盖弥彰的手段到她跟前根本就不够看。   这时端阳灵忽然话锋一转,悠悠道:“娘娘,您就不看看这份身份文书吗?”   众人一时都忘了,确认那楚云有没有罪的关键,不过都是这份身份文书,文书上她是不是宫中逃奴,也就一目了然。   而华红绡一直不避讳这份文书,足以说明文书确有其事。   众人再看梁贵妃的反应,梁贵妃之前不看文书,也有她不看文书的理由,直到听见林尚宫,整个绣坊包括林尚宫都是她的人,林尚宫除非脑子被门挤了才会反过来咬她。   梁贵妃幽幽地说:“呈上来。”   端阳灵仰着头,看见贵妃身边的嬷嬷走过来,拿走她手里的文书,一丝不苟转交给梁贵妃。   梁贵妃双手打开一看,这是一份很正规的宫中拟写的文书,梁贵妃因为协理六宫的原因,京城能见到类似的东西。   上面写了一个人的名字,赵芸儿。   梁贵妃捏着这份文书,护甲变形:“赵、芸、儿?”   就看到底下的楚云,缓缓抬头,露出和刚才一样平静的脸,“正是民女。”   赵芸儿这个名字,才是楚云曾经的身份,她的真正姓名,也是姓赵名芸儿。   梁贵妃继续看着那份文书,看到底下最关键的,释放奴婢的印鉴,有了这个印鉴,奴婢的自由才被承认。而此刻,梁贵妃清清楚楚看见,上面盖着半章凤纹。   皇后。   只有皇后拥有凤纹章,她的印鉴在宫中也是最高级别的,至少在后宫,若说释放一个奴婢,皇后的印鉴绰绰有余了。   这份文书,竟然是找皇后开出来的?   梁贵妃要极力忍耐,才能让手上的文书不被扯变形。千算万算,这些贱人竟然拿皇后来威胁自己?   别看端阳灵站到现在,只有她自己知道文书交上去之后自己的腿脚有些虚软,她没有忘记刚才分别之前,夙夜说过要找谁去要这份文书,当时她心虚地觉得文书一定可以拿来,但是,直到现在她才需要面对后果。   自古后宫女人都是假客套,万千宠爱的梁贵妃呼风唤雨,皇后隐居不出,可那又怎样呢,那也是一国之母,皇后只需要一个印章,就能让梁贵妃不得不退避三舍。   从来端阳灵就不觉得自己想跟这些后宫的人搅和在一起,看起来尊贵风光又怎么样,嫁给皇帝,哼,即便当个皇后,那和笼子里的金丝雀也没有两样,哪里比得上她直接嫁一个世家公子,来的逍遥自在……当然这位公子,要温和多才,就好比夙夜哥哥那样……   梁贵妃冷冷的话语打断了端阳灵的幻想,但这声话不是对端阳灵,是对楚云说的:“你承认你是这份文书上的赵芸儿?”   楚云这次没有再沉默到底,她好像一瞬间恢复了本性,变成了另一个人:“回禀贵妃,民女正是赵芸儿。”   听她现在改口称自己为民女,而刚才问话的时候,明显还是自称奴婢的。这变化让梁贵妃冷笑:“这么说,你早就知道自己是自由身,那刚才你那番作态是为什么,难道还是故意蒙骗本贵妃?”   端阳灵听着有点不对,她好不容易把文书交上去,证明了赵芸儿的无罪,可梁贵妃这句话,难道又要问一个欺瞒贵妃的重罪?她心惊了起来。   没想到,楚云这次毫无慌色,虽然她刚才也没有,但刚才只给人一种她认命的感觉,此时,却似乎看到她脸上的无动于衷:“回禀娘娘,民女刚才并没有承认什么,民女是从绣坊被宫中的侍卫直接带过来的,然后就是林尚宫,指着民女,说民女就是二十年前,宫中绣坊的绣工,这些都是事实,所以刚才娘娘问的时候,民女才说,民女无话可说。”   之前林尚宫指认之后,所有人都认定了楚云是逃奴,而后梁贵妃冷笑问了一句,你可还有话说。   楚云就回答,无话可说。   现在想来这番对话,所有人都心惊肉跳,是的,在刚才,只是她们事先听了林尚宫那一番逃奴的言论,之后楚云被从绣坊带来,林尚宫再次上来指认。   这中间,没有人告诉过楚云发生了什么,更没有一个人当着楚云的面,质问她是逃奴。   楚云忽然这时候装起傻,说自己毫不知情,好像也没人能戳穿她什么。   众贵女面面相觑,明显感受到上首梁贵妃身上传来的低气压。   而楚云偏偏就能和梁贵妃两相对视,目光之中清晰无比,没有半点污秽。   梁贵妃忽然就送了护甲,那份文书掉落在地上,她眯起一双眼眸看向楚云:“你这份文书,为你签署的人,面子可真大。”   谁也不知道梁贵妃说的真假,也没有人敢去看那份文书。梁贵妃心里想的,皇后在宫中待了二十多年不止,但要说皇后会为了一个绣坊的女工亲自签署身份文书,让她死她都不信。   她目光扫过端阳灵,又迅速扫过其他人,最后,落定在孔玲珑脸上。   一直紧盯着梁贵妃的华红绡,这时一下就慌了。   一个商户女啊,梁贵妃心里冷哼了几声,也许在听到诸葛青云这个名字的时候,今天这场戏就不该再唱下去了,就算想帮华红绡,也不值得她今天做的一切。   梁贵妃看似懒洋洋地倚靠在美人榻上,脸上的所有神情也都退了干净,这时她看着花宴底下的人:“今天的事情实在扫兴,看来不是个举办宴会的好日子,这就散了吧。”   懂的人就知道这句话的份量,所有贵女互相看了看,一时间纷纷起身:“都是我等搅了娘娘的兴,娘娘恕罪!”   能来花宴的,都和梁贵妃有明面暗面的交情,今天的事,谁都能承担责任,但是梁贵妃不能。想着,无数道视线,就不约而同落到了角落处的华红绡。   华红绡立刻扭头,那无数道视线又如同水面一样回归平静,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众贵女默契地说道:“臣女这就告辞!”   梁贵妃没有挽留,今年的花宴是最早一次结束,也是风波最不平的一次。看着那些贵女陆续离开的身影,梁贵妃无视了华红绡看上来的目光,让华红绡一颗心坠入谷底。   更不要说,这时候上来一个嬷嬷,看似客气实在冰冷地说:“华小姐,您也该走了。”   华红绡脸色这才死白,但算是她还没蠢到家,这时候要是冲上去对梁贵妃一番纠缠,那才真是不怕死的太快了。   她于是迈着虚浮的步子,慢慢走在那群贵女的最后面,如临深渊的走出了每一步。   等所有人都走了,梁贵妃好像才看见依然跪在地上的孔玲珑和楚云,淡淡抛出了一句:“你们也可以走了。”   非要等到这时候才说这句话,用意是什么,不言自明。   孔玲珑和楚云都慢慢行了个礼,从地上起来,这次没有人来拦,也没有人看一眼,但两人都是立刻转身,不发一言地离开了花宴上。   看到一个时辰前还笙歌燕舞的地方,此刻冷冷清清,只见梁贵妃神色不动,一声清脆的断裂声,她拗断了手上一根护甲。   之前孔玲珑和玉儿待着的那个偏殿里面,玉儿有些讷讷无言地看着自己面前来回踱步的男子,她觉得自己才是被惊吓的那个,好端端在房间等着小姐回来,谁知道门一开,夙夜公子就毫无征兆地走了进来,门口两个侍卫连口气都没喘一下。   “别担心你的小姐,她很快就会回来了。”   玉儿觉得这句话是安慰她的没错,而孔玲珑刚才被带走的确让她心急如焚,但夙夜一说,她莫名就安下心。   可是,看到夙夜不停踱步的样子,怎么感觉他比自己焦虑多了?   这让玉儿心里没底,七上八下的也不敢多问,就这么度日如年的捱了也不知多长时间,就看到门外闪进来一个身影:“玉儿!”   这声音让玉儿感受到了春天,所有抑郁一扫而空:“小姐!”   夙夜迅速回过了神,看到门口孔玲珑的身影,虽然先扑过去的是玉儿,可孔玲珑就是一眼看到了夙夜。   二人目光相对,一时之间,不知是什么在空气里流淌。   (今天是八月第一天,更新一个肥沃的大章节,预祝大家八月过的开心!   PS:谢谢2009yiy***的打赏~)   ☆、174章 罪有应得   他在这里。   看到夙夜的时候,孔玲珑第一个闪到的念头。所有刚才的有惊无险,在这一刻好像都找到了解释。   夙夜也在看到孔玲珑的时候,表情骤然放松。   “没事了。”孔玲珑安慰着玉儿,眼睛却看着夙夜。让人觉得,这话好像是对夙夜说的一样。   玉儿还惦记着孔玲珑之前的交代,根本不敢跟夙夜搭话,这时嗫嗫嚅嚅看着夙夜:“小姐,夙夜公子是刚才来的。”   孔玲珑和他对视,看到夙夜轻轻笑了一下。   夙夜这一笑是真的放心的结果,因为直到此刻,他还才能确认一切都没有出岔子。孔玲珑也终于没有被梁贵妃为难。   有时计划的再周详,因为对象变成了她,他就不再那么有把握。   孔玲珑轻轻动了动唇,可还没等她说话,夙夜已经先一步道:“不要留在这里了,我送你们出宫。”   宫里这地方就是是非多,即便现在没事了,也不代表以后没事。   果然门口那两个侍卫一点阻拦的意思也没有,不知道是因为花宴结束了,还是看在夙夜这张脸。   孔玲珑跟着夙夜,玉儿跟着孔玲珑,三个人毫无阻碍地出了宫廷大门,门口那太监还在,看到几人低眉顺眼,居然没有一句多余话。   夙夜低低在他耳边说道,声音还带着一丝温和之意:“今天你没有见过我,懂吗?”   那太监抬起头,眼睛竟然是闭起来的:“启禀公子,奴才刚才就在打瞌睡,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夙夜一笑,一锭金子已经准准落到了那太监手上。   孔玲珑不做声地看着,玉儿的嘴巴则是能装下一个鸡蛋。   打点了太监,夙夜招手让她们跟过来,接着对宫门口墙角的地方抬了抬手,马上有仆人牵着早已等候的马车在那。   孔玲珑跟玉儿来的时候是被宫里的车接来的,毕竟宫门之外几里都是禁地,如果她们没有人送,估计都要靠两条腿走回去了。   怪道人说宫门一入深似海。   那马车上,孔玲珑看到了一个蓝色的家徽,自然是这辆马车能堂堂停在宫门口的原因。   夙夜上前,主动为孔玲珑掀开了车帘:“玲珑,上来吧。”   等玉儿和孔玲珑都上去坐好,夙夜才一个纵身也进来了,接着吩咐马车外:“可以走了。”   马车开始前行,这辆印制有家徽的马车当然就要比普通的马车体面,里面非常宽敞,容纳三人都绰绰有余。   “小姐,您没事吧?”玉儿终于敢紧张地问出来,“那个贵妃究竟为什么要带你去?”   也许是小小空间带来的安全感,让她暂时不觉得是处在皇宫的地界上。   孔玲珑摇摇头:“没事。”   夙夜也看着她,那眼神,却似乎是怕她遇到了什么不愿意说的事。   孔玲珑抬头和他目光相碰,夙夜这才慢慢别过了眼,只可惜怎么都有点不自然。   她问:“你什么时候进宫的?”   夙夜感觉到马车的速度明显加快,显然是出于皇宫限制的地界,到了寻常大道,才敢这样放开速度。片刻后,他垂眸说:“在你进宫不久。”   玉儿忍不住道:“夙夜公子,你是为了救小姐进宫的吗?”   在玉儿眼里,夙夜出现的时机简直像天降神兵一样,再没有比这更完美的。   夙夜深深看了一眼孔玲珑,有些顾左右而言他地说道:“这次是有人陷害你们,和梁贵妃唱了一出戏,不过现在梁贵妃被搅了花宴,受影响的都是贵门女眷,这种意外够她们再忙活一阵,不会再顾上你们。”   玉儿觉得自己还得适应,自从在京城遇到夙夜公子,夙夜公子的说话风格就直来直去多了,一点也没有在咸阳的含蓄。   孔玲珑听他说完,这才和他相视:“你为什么会来花宴?”   云蔚的出现孔玲珑没有见到,她隐约知道花宴上会有男客,诸葛青云以前也说过类似的话。   夙夜顿了顿,却是一笑:“我母亲身体不便,所以我是替她出席。”   ……   理由完美,还有点理直气壮。   玉儿干咽了一口,道:“夙夜公子,你刚才说,她们会忙活一阵,顾不上我们,那要是她们忙完了呢?”   忙完了不就顾得上了?   马车摇摇晃晃,夙夜终于说道:“接下来,梁贵妃一定会安抚你们。”   玉儿张大了眼睛:“安抚我们?”   夙夜声音平平:“或许会赏赐你们,或许是别的表示。”   不管怎么样,这件事情理亏在宫廷,以梁贵妃的做人处事,她很快就会开始怀柔手段。夙夜毕竟在这宫廷中混迹多年,所以他并不担心接下来。   夙夜说道:“你们回去以后,照常开业,什么也不要表现出来,这时候越是轻举妄动才越显眼。”   要让梁贵妃觉得,孔玲珑以及绸缎庄,都只是没有威胁的存在,她才会慢慢放松警惕。   可还是孔玲珑更了解女人,她说道:“今天在场的贵女没有几十也有上百,这么多双眼睛,她贵为贵妃,不可能任由这么多人看了她的笑话。”   所以现在不管孔玲珑的绸缎庄是怎么样,都已经成了梁贵妃的肉中刺。   夙夜知道孔玲珑不是单纯不知险恶的女子,在这件事上,她看的也不会比他少。   想到刚才,他一直徘徊在花宴的周边观察,直到看到梁贵妃下令要押孔玲珑上来,他本想自己出去,可是他很快明白众目睽睽下他如果现身,或许花宴上孔玲珑不会有事,但随之而来的将是把孔玲珑直接推到了靶子上。   所以夙夜生生忍着,还好这时候,他发现了带着丫鬟出来寻找他的端阳灵。   孔玲珑沉默片刻:“那个叫端阳灵的,是你认识的人?”   在花宴上,孔玲珑看到端阳灵和华红绡势同水火的样子,两人显然不是一时的积怨。结合夙夜刚才的话,这一切恐怕都是他算好的。   夙夜顿了顿:“她也是四大家族的人。”   孔玲珑微微一怔,片刻露出清淡的一笑:“原来是这样。”   这句话就足够懂了,只不过是权贵之间的博弈。她们这些人与其说参与,不如说只是权贵随手可弃的棋子。   夙夜欲言又止:“玲珑,并非你想的那样。”   在他眼里,他所认识的孔玲珑,从来都是他心里最愿意亲近的那片土壤。   说话之间,马车已经停下来,夙夜只好收回思绪,掀开帘子一看,正是孔玲珑的绸缎庄。   显然之前他就吩咐过了马车夫。   夙夜伸手:“玲珑,来。”   玉儿本想先下去搀扶孔玲珑,见状,一动不动在马车里坐着。   孔玲珑垂眸握住他宽大的手掌,被夙夜用巧劲带下了马车。玉儿这才敢独自往下跳。   绸缎庄里,诸葛青云几乎迎了上来。“孔小姐。”   二人目光一碰,不需要再说什么,这次进宫献绸缎本就是诸葛青云的人脉,他一定已经通过朋友那里知道了。说到底,这都是无妄之灾。   夙夜跟着进了屋内,诸葛青云立刻清了店面,不需要吩咐就把所有无关的耳朵挡在了门外。   孔玲珑看到了熟悉的雅间,熟悉的摆设,紧绷的神经好像才放下来。   不管她表现的怎么样,她心中的不安都一点不会比任何一个人少。   夙夜看着她,自然能轻易看出她的情绪,因此他心中觉得疼了一下。   玉儿给孔玲珑捧来了煮好的红梅茶:“小姐您喝一口压压惊,咱们肯定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听她这紧张结巴的一番话,孔玲珑无端的也放松了一些:“你也去休息吧。”   比起她去花宴上惊险了一番,等在房中不知结果的玉儿也是更加难熬。   玉儿看了一眼夙夜,点点头就慢慢退出了屋子。   时至此时,夙夜终于能没有负担问出那番话:“还好吗?”   刚才他就一直想问的,她还好吗,梁贵妃有没有再为难她,在花宴上,还有没有其他人让她受到不公的对待。   这些问话压在心头,这一路上,夙夜也并不轻松。   面对夙夜,孔玲珑也并不能像面对玉儿那样态度,她觉得之前面对夙夜做的所有心理建设,这时都派不上用场。   “……谢谢你。”   大概普天之下也没有比这三个字更苍白的表达了。   夙夜眸光一点点退下去光芒,苦笑一下:“不是朋友吗,谢什么。”   他不说还好,这话就更让孔玲珑感觉到空气中丝丝流淌的尴尬,她转头看了看桌子:“你,喝茶吗?”   孔玲珑脸色有些不自然,这得是多没有话才能这么说。   夙夜慢慢走过去,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坐在那里慢慢的喝。   孔玲珑看着他,即使是抬手的茶杯挡了他半边脸,那垂下的深沉朗目还是让人过眼不忘,所以当夙夜这样的人第一次出现在咸阳地界的时候,他才会显得那么出挑。   “夙夜,不管是林尚宫认罪,还是赵芸儿的身份文书,都不是真的,是不是?”   时机出现的太巧,巧的是即使孔玲珑还是从前那个容易轻信的性子,都无法全然相信。   那份身份文书,让梁贵妃那样高傲的女人都勃然变色,而分明怒至顶峰,还要强行忍耐。   不知是不是发现了孔玲珑的眼神,夙夜放下把杯子放下手边,眸子凝视她:“那是皇后签署的文书,谁敢说是假的。”   就算是假的,那也是真的,何况是梁贵妃那样的女人,她就是在宫中再强势,皇帝比现下更宠爱她十分,她也不会说这出自皇后手的文书是假的。   孔玲珑目光微颤,皇后……夙夜可以轻易地拿到皇后的文书,请端阳家嫡女为他出头,他自己却让宫中看见他的太监从此禁言,无论哪一种,夙夜的力量都比她以为的更大。   夙夜这时看着她,眸中含有深意:“玲珑,既然我们是朋友,我一定会帮你到底的。”   孔玲珑捏着手心:“那那个林尚宫?现在所有的罪名,都是她顶了?”   夙夜淡淡说:“总要有一个人顶罪,贵妃的面子需要保住,这一场罪案也需要画上句号。”   孔玲珑看着他,目光有难以言喻的意味,如果这句话是别人说出来,她的反应是毫无疑问的,但是夙夜这样说,她不知道怎么回答。   可是夙夜有多了解孔玲珑,就是她不说,他也能看出来,他嘴角慢慢牵扯一个弧度:“玲珑,你是担心我随便拉了一个人顶罪吗?”   孔玲珑收回了视线,没有直面说,而是道:“林尚宫和赵芸儿之间,一定发生过什么。”   从那林尚宫心虚的表情,孔玲珑可以猜到她不无辜,但她是不是应该承受今天这一场灾祸,她不知道。而夙夜拉她定罪的做法是否正确,她也无从判断。   夙夜深深看着孔玲珑面孔:“所有的一切都起于贪欲,林尚宫和赵芸儿的事情,也许你应该亲自听赵芸儿本人来说。”   毕竟旁人调查的再清楚,也没有当事人的经历更震撼。知道了楚云曾经经历过什么,为什么离开宫廷,孔玲珑一定就明白林尚宫为什么该有今天。   夙夜这时幽幽说:“我不会随便拿人定罪,但林尚宫此人,究竟是不是罪有应得,也许玲珑你会有自己的判断。”   他不会把自己想法强加给她,而他了解她,他知道孔玲珑判断是非的能力,而她的底线在哪。   ——   孔玲珑来到绣坊,这里一片清净,楚云的几个女弟子已经被统一放了假,这几天都不会再来绣坊。绣坊里,只有楚云一个人,坐在角落中,一针一线绣着一张锦帕。   “楚绣娘。”   楚云慢慢抬头,和孔玲珑目光相碰,露出淡淡一哂:“孔小姐还肯这么叫我?”   孔玲珑慢慢走向她:“我想,楚绣娘既然愿意叫如今这个名字,必然是因为赵芸儿三个字代表的东西已经不存在了。”   都说名字是一个人存在于世的身份,没有了身份,名字就没有任何意义。   赵芸儿变成了楚云,这中间不止是一个宫门可以阻隔的。   楚云目光幽幽地,看着虚空某处:“是啊,赵芸儿早已就不存在世上了。”   ☆、175章 是谁指使   “我娘是个女绣。”良久之后,楚云再次拿起绣画,开始一针一线穿梭,“我五岁开始跟她学绣艺,一直到她去世的十年,十五岁我被自己亲爹送进宫,入了宫内绣坊。我就知道我这一辈子都不可能离开宫里。”   一入宫门深似海,指的并不只是嫔妃,还有那些白头宫女,每个人都能写一段故事。   可楚云现在讲起这些,脸上只有平静,就像已经死了的湖水,一点涟漪都激不起来。   楚云这时放下了绣画,顿了顿,“后来我想,不是我想过平静日子就能过下去,宫中的争斗从来就没有停止过,林秀害怕我出头,把我的绣品都占为她自己的,但那也没什么,只要她不来找我的麻烦。”   林秀,孔玲珑拒绝了一下这个名字。   楚炎哂笑了一下:“那个时候她可不是什么林尚宫。”   只要在女人之间就有嫉妒,楚云这样年轻又才高的女绣,只怕当时早成了林秀眼中钉。   楚云说道:“那一年宫中给皇后过生辰,绣坊负责进献一片刺绣给皇后裁制新意,林秀自告奋勇献了几批绣画,都没有得到皇后的满意。她觉得忿忿不平,就让我为她绣了一幅。”   这样没有才能又横行霸道的女人,孔玲珑几乎从楚云的话里不费力就勾勒出了那林尚宫的嘴脸。在宫中能爬上尚宫这个位置的,果然不会是什么善男信女。   但是,孔玲珑不动声色,她觉得这并不是林尚宫和楚云真正反目成仇的原因。   果然,楚云笑了笑:“她想讨好皇后,和我本身也没有什么关系,我在绣坊的每一天,和坐牢也没有分别。我按照她的希望给了她一匹刺绣,她拿去献给皇后之后,这一次,皇后赏赐了她不少金印财帛。”   孔玲珑从楚云眼中看见的是她进宫以后便哀莫大于心死,是否能在绣坊出人头地,楚云并不放在心里。而那林尚宫,有楚云为她背后绣画,想必在绣坊一路走的很好,而楚云也没有与她一争的心,按理说,这林尚宫聪明的,就该高枕无忧。   可孔玲珑这时轻轻开口:“偷来的始终是偷来,这次是献给皇后,一旦有丝毫败露,林尚宫就是死路一条。”   想走富贵路,就要敢险中求,这林尚宫看来是做到了这一点,后面楚云逃离宫中,一定就是她背后使得手段。   听到孔玲珑的话,楚云愣了愣,片刻才露出自失的一笑来:“是吧?连你都想的出来,看来林秀当初就这么想了。”   孔玲珑看着她浸入悲伤的一张脸,胸中从宫里带出来的疑问,终于还是问出来:“楚绣娘,你进宫的时候已经十五岁了,你那时候在宫外,是不是已经有了……可以论及婚嫁的人?”   民间女儿十五岁及笄,在更早的时候,婚事都是早早定了。   孔玲珑还能记得,林尚宫栽赃给楚云的罪名,逃离宫廷和野男人私奔。   看的出来,林尚宫就算盗用了楚云的绣艺,楚云的性格,也没有到恨她入骨的地步,甚至,恨不恨都还两说。这林尚宫所做的,也定然不止是盗用了别人绣画这么简单。   楚云手上还拿着针,直直刺进了她的指腹,她的手指更是抖个不停。   孔玲珑下意识要上前,但她很快看出,这一针是楚云故意刺的。   “楚三哥……”楚云颤抖着声音,“那时候我进宫已经五年了,楚三哥说要等我,就在他准备放下一切,重新娶妻的时候,他却被林秀派人给杀了。”   孔玲珑半晌没有出声,杀人?林尚宫手上沾的居然是一条人命?   楚云的眼泪掉落下来:“我已经告诉过她,说我不会与她争夺尚宫的位置,我待在绣坊里,可以一直给她绣画,我可以不在乎她盗用我的名字,她却那么狠毒,连无辜的楚三哥都不放过!”   进宫五年,和宫外的联系也就割断了五年,可那个林尚宫居然不依不饶找到曾经和楚云有婚约的男人,直接下了杀手。   进了宫暗无天日也就罢了,连心里唯一的念想也被切断,这是哪一个女人都无法忍受的。   孔玲珑不愿再听下去了,手上沾了罪恶的人这世上有很多,可罪恶到林尚宫这种地步的,就没有人性了。   楚云对着即将走出绣坊大门的孔玲珑,忽然幽幽说道:“孔小姐,谢谢你。这么多年我是真的……很想她死。”   后面四个字轻若无闻,可那里面的恨意和畅快就好像空气中有毒蛇一样在吐信。   能把一个善良的女人逼到这样,那林尚宫九泉之下都要不得安息了。   孔玲珑从门口静静转过身,目光和阴影里的楚云相对视:“还记得那匹献给皇后的刺绣吗,皇后很快就会知道当初是谁李代桃僵,她不仅会死,还会死的很惨。”   赔不了楚云这几年受的罪,但也足以让林尚宫知道她享受的那些富贵,现在就化为刀子来找她了。   孔玲珑离开了绣坊,就回到了绸缎庄,一进门,就看见一个笑眯眯太监打扮的人站在那里等着。   她愣了一下,玉儿赶紧过来:“小姐,这些都是贵妃派来的人,说是要等您回来领赏。”   孔玲珑目光慢慢移到了那太监身上,太监满脸堆着假笑,说道:“咱家奉贵妃娘娘命,特意来给孔小姐的绸缎庄送些东西,方才说小姐外出了,咱家就只好在这里等着了。”   孔玲珑迅速收起了任何外露的情绪,对那太监微微一笑:“想不到是贵妃娘娘的人,我这点小铺面,如何当得起贵妃娘娘赏赐,实在惶恐了。”   太监皮笑肉不笑地:“孔小姐谦虚了,娘娘都说,孔小姐年纪轻轻,就能经营起这么大一间绸缎庄,实在是能力过人。因为花宴上有些误会,娘娘担心孔小姐受了委屈,特意让咱家过来看一看,娘娘说,如果孔小姐有什么要求,一定不要忘了和娘娘说。”   孔玲珑立刻露出紧张之色:“这如何使得?能去花宴已是承蒙娘娘不弃,哪里还有委屈之说,至于赏赐是万万不敢当。”   太监眯了眯眼,笑笑:“娘娘既然赏赐了,孔小姐就不要推辞了。来人,把赏赐拿上来!”   两个随同来的小宫女立刻捧着托盘走上来,托盘上,是几匹珍贵的云锦缎,还有两盘黄澄澄的金子。   太监看着孔玲珑脸色,悠悠一笑:“孔小姐给宫中送的刺绣品质很高,这些赏赐一半是小姐应得的,一半是贵妃娘娘亲自加的,小姐可不能辜负了这份心。”   这样的暗示孔玲珑很快就明白,她继续露出受宠若惊的笑:“自然,以后娘娘有任何吩咐,尽管差遣,民女一定竭尽全力为娘娘效力。”   太监仿佛戴着一张笑脸面具:“那就好。”   孔玲珑立时说道:“公公远道而来辛苦了,玉儿,可有给公公准备茶水点心?”   一边眼色和玉儿相对,玉儿立即反应过来,主动走上前:“奴婢都准备了,刚才小姐不在,奴婢已经为公公泡了上好的碧螺春,还有从聚德庄定的最精致的点心!”   说着玉儿还从袖子里拿出了早就包好的一个包裹,递到太监面前:“这天热跑腿不易,还请公公笑纳!”   那包袱一看尺寸就很大,太监拿在手里一掂量,更是沉甸甸。   太监眉毛舒展开来:“也没什么,孔小姐毕竟是娘娘看上的人,以后孔小姐得了赏识,咱家都还要仰仗三分呢!”   孔玲珑含着笑,一起把太监送到了门口。至于他说的话,当然是直接当空气算了。   宫里的人一走,孔玲珑就收起了笑,玉儿也撇撇嘴,看到桌上冒着烟的茶水,低声嘟囔着说:“真是浪费了我们几两好茶叶。”   孔玲珑回身看着那些赏赐,不管是金子还是布料,都带着宫里特有的标识,根本不能在宫外面流通,这赏赐真还不如没有。   玉儿抚着胸口,跟孔玲珑一起走进了雅间,看到门都关好了,才敢说:“夙夜公子说这贵妃会安抚我们,这就是安抚吗?”   宫中贵人安抚的方式,还真是不一样。   孔玲珑拿过红梅茶喝了一口,淡淡道:“他们只觉得抬出贵妃名头,就已经是莫大的恩赐了。”   玉儿犹豫了一下,有些尴尬地问:“那我们,要不要告诉夙夜公子一声?”   孔玲珑顿了顿:“要。”   ——   夙夜回来就派出了人探查都督府和梁贵妃的关系,要不是花宴上亲眼看到,他都不知道宫中的贵妃这么多年得宠,居然会是一个二品武将的背后靠山。   华红绡这已经不是单纯的和孔玲珑作对,而是一副巴不得孔玲珑和孔家彻底消失的脸孔。   出动贵妃之尊压制一家商户,这是不是也太吃相难看了?   骆从容这时从外面走过来,看到自家少主皱眉的样子,心里思忖了一下,故意说道:“孔小姐让人传信来了。”   夙夜果然从沉思中恢复过来,立刻看着骆从容:“信?在哪儿?”   骆从容幽幽地:“是个口信,只有一句话。”   夙夜顿了顿,道:“说。”   骆从容把刚才听到的话复述一遍:“孔小姐让对少主说,林尚宫是死有余辜。”   这口信真是出乎意料的简单粗暴,但夙夜竟然脑中浮现起孔玲珑说这句话的神态语气,不由就笑起来。   骆从容看着自家少主的样子,已经到了一个口信都能打发的地步了,以后不知怎么发展。   华红绡从宫中回来之后,几乎第一时间找了母亲白夫人,听说了花宴上面发生的事,白夫人脸色巨变。   这时候,不管华红绡再惶恐,也已经于事无补,她只能寄希望于母亲白夫人。   而白夫人第二天就进宫求见梁贵妃,却被贵妃宫里的人挡了,说是梁贵妃身子不适,无法起身。   华红绡坐在帐中忐忑的等,听说母亲没有见到贵妃,她脸色刷的就白了。   “这都是那端阳灵搞的鬼,她一直想害我,现在终于如愿了!”   白夫人显然没有她这么天真,狠狠一瞪眼:“端阳灵跟你不对付很久了,凭什么等到现在才害你?你有没有脑子?!”   更不要说花宴上端阳灵的做法,连白夫人都感到不合常理。   华红绡哭起来:“母亲,除了她还有谁这么恨我,还有谁这样陷害我!”   现在的华红绡,根本不觉得是有人为了孔玲珑这样做的,端阳灵会突然站出来帮那个女绣工和孔玲珑,一定是为了跟自己作对,真正目的只不过是为了借机踩她一脚。   白夫人道:“你把宴会上发生的所有事情,一字不漏地告诉我,尤其是那端阳灵出现的时机!”   华红绡没敢瞒着,一五一十都说了,见到白夫人脸色越来越拉长。   白夫人几乎是咬着牙:“那端阳灵虽然是四大家族嫡女,可她的脑子从来都蠢,在花宴上她一步步逼你,甚至无视你的挑衅,这种城府,是她端阳灵能有的?”   华红绡似乎已经完全懵了,她还没有从花宴受辱的阴影中出来。   白夫人看着她这幅样子,就恨铁不成钢:“可惜你也跟那端阳灵一样的蠢,和她交手到现在也不知道她几斤几两,没知没觉就着了别人的套!”   华红绡被骂的脸色煞白,根本无从反驳。这么久以来,她一直是压着端阳灵的,能让四大家族的嫡女都在自己手下出不了头,她一直为此很得意。   可没想到只是一朝,端阳灵就借由花宴翻了身。   白夫人阴沉着脸孔:“她背后一定有人,你给我好好想想,花宴上还有什么人是你忽略的?”   这个问题刚才白夫人就在逼问,可华红绡真的快崩溃了,“母亲您也说端阳灵是四大家族嫡女,她又是那样跋扈的性子,怎么会有人能指使她?”   说到这里,华红绡却脸色剧变,好像被雷劈中了一样。   白夫人立刻反问:“怎么了?你想到什么?”   华红绡脸上掠过不可置信,甚至说的都磕磕绊绊的艰难:“那,这次的花宴,还有,还有淮阳王府的云世子也去了……”   白夫人眼中露过一道精光。   ☆、176章 医馆毒蛇   华红绡这句话纯属有点病急乱投医。   而白夫人却郑重了起来,她一下子想起了淮阳王府,脑子里迅速过滤了一遍。把这王府的各种根基都细细筛选。   可一样,一无所获。白夫人想的越细,越觉得淮阳王府八竿子打不到边,不可能和她们有交集,而且华红绡自己都对这话不信,更是想到宴会上见到那云世子的情景,生生憋得脸更红了。   白夫人忽然道:“那端阳灵中途离开花宴,过了那么久才回来,那人一定是她出去以后遇见的。”   那就无从知道是谁了,白夫人折断了一根指甲,狠狠瞪了一眼脸色煞白的女儿。   因为白夫人知道,这一切远还没有到头。   不知是京城哪里走漏了消息,说是华红绡在花宴上污蔑一个给宫中进宫刺绣的绸缎庄,攀咬人家犯了欺瞒之罪,差点在花宴上,让人家血溅当场。   传闻说的有鼻子有眼,根本就差把华红绡说成一个妒妇形象,说华红绡根本是因为一己私怨,才对人家绸缎庄的东家催生恨意,不择手段地想要借贵妃娘娘的手把人家一个无靠山根基背景的绸缎庄抹去。   但传言还是说,幸好贵妃娘娘英明睿智,才没有上当,当场洞悉了那华红绡的阴谋,不仅没有怪罪人家绸缎庄,更是亲自赏赐了不少东西,作为安抚之用。   这传闻一出来,白夫人的心就凉了半截。   都是内宅手段辛辣的女人,谁还不知道谁。从前华红绡如日中天,又有贵妃娘娘这道暗锁保护着,一路走来风调雨顺,根本没有人有机会下手。   现在花宴一役,华红绡不仅露出了破绽,更叫有心人看出,她还得罪了最大的靠山。   华红绡再次急的懵了,这次她根本没哭,而是整个人都半呆了。这些年她在京城苦心经营善良温柔的形象,在许多不明真相的人那里她就是冰清玉洁一样的人,这样的人一旦沾上一点污迹,就意味着往昔种种都灰飞烟灭了。   人们可以容忍凡人犯错,怎么可能容忍仙子杀人。   她这时候才意识到,花宴一场,对她的影响有多深。   其实这纯属华红绡自己作死,平时不会做人,花宴上她的举动更是得罪了一大片名门闺秀,但彼时她风光得意,什么都不在乎,现在这些明里暗里的怨恨化成了刀剑,让她有心招架都招呼不住。   这天,孔玲珑一大早就来客惊醒,居然是许久不见的徐子然徐大夫。   徐大夫看到孔玲珑,百感交集,甚至连来意都忘了。   还是孔玲珑指挥方隐把人请进了门,又让茯苓和玉儿也起来招呼。看到茯苓,徐大夫脸上掠过一抹大男人不应有的晕色。   但只是一瞬,他就郑重对茯苓作了一揖:“还没有感谢茯苓姑娘这段日子对内子的照顾。”   茯苓也像模像样回了一礼:“徐大夫客气了,不敢当。”   孔玲珑瞅着这二人,茯苓这段日子待在绸缎庄居多,隔三差五才去一趟徐宅,她看在眼里,却没有多问。   结合徐大夫的态度,她蹦出一个有些诧异的可能,难道?   就看到徐大夫已经转过脸,脸上有微微的赧然,接着却郑重其事对孔玲珑行了一礼,半是压着的欢喜:“少当家,秀娘她,有了。”   秀娘她,有了,得说孔玲珑好一会儿才把这两个词糅合到一块儿,顿时惊了惊眸色。   但看到徐大夫的笑容,她又觉得一切定然已经尘埃落定。   她真心实意地说道:“恭喜。”   她看得出徐大夫和秀娘的感情,二人琴瑟和鸣,可之前住在徐宅里的时候,秀娘时不时的愁苦还是会在无人处显现出来,孔玲珑明白秀娘因为无子的心里压力。   特别是孔玲珑自身说出的那个理由,让她明白孩子对女子来说,真的是另一个天上,   孔玲珑接着道:“多久了?”   徐大夫说道:“已经足月了,之前都还不敢轻易断脉,但近日,已经能确认喜脉了……”   孔玲珑看着茯苓,心想这妮子的确有本事,最主要的保密工作做的真好。   茯苓却老神在在干咳一声:“徐大夫今日不坐馆?生意还好吧?”   虽都只是寻常问话,也引起了孔玲珑注意力,因为百善庄只有徐大夫一个人有坐馆资格,他若是在这,可以说不会有人能代替他守着百善庄。   徐大夫这才忙正色说:“是这样的少当家,我今天来正是要跟少当家禀告一下。”   孔玲珑这才知道徐大夫亲自上门,并不是因为高兴来通知秀娘的喜讯,还有别的事情。   她也正色起来:“发生了什么事?”   徐大夫特意亲自来,宁愿关门不开医馆,也没有随便派一个小伙计来传信,看来不是小事。   徐大夫脸色确实有些重,斟酌再三起了个头:“少当家听到这城里传闻了吗?”   玉儿跟茯苓眼睛也朝这边看过来。   徐大夫顿了顿说道:“不过少当家人在城北,现在城中那边的传闻,可能少当家并未听说。”   听起来城中大街最近出了热闹是,只不过还没有传到城北绸缎庄这边来。   茯苓心直口快,加上和徐大夫一家混的熟了,直接问道:“到底怎么了徐大夫,是有人又去找百善庄麻烦了?”   徐大夫连连道:“不是有人找麻烦,是麻烦找上来了。”   茯苓没听出来这两句话有什么不同。   徐大夫看着孔玲珑说道:“前几日我就想来告诉少当家异状,百善庄最近上门的客人,出乎意料多了起来,且都是大富人家,白天开馆的时候,甚至能将百善庄围的水泄不通,惊扰了街上大部分人也就罢了,后来几天,人非但不减少,还越来越多,连许多百姓都挤上来凑热闹。”   听起来百善庄一夜间好像开了光,客似云来成了风水宝地,玉儿甚至惊叹一声:“这是好事啊!”   她们孔家早该发扬光大了,看看绸缎庄自从小姐来了的生意火爆,现在终于轮到百善庄了么?   孔玲珑没有那么缺心眼儿,对徐大夫沉声道:“接着说下去。”   徐大夫叹口气:“那时候因为走不开,加上我心里也存疑,所以没敢贸然上门搅扰少当家安宁。但是昨天,有一个都督府的大夫人上门,对医馆说了许多话,我这才不得不过来了。”   不管是都督府还是大夫人,都够听进耳朵里的三个姑娘集体提高注意力了。玉儿磨牙:“怎么又是这都督府,难不成还阴魂不散了?”   孔玲珑皱眉:“她说了什么?”   她心里已经隐隐知道,百善庄的异常,定然和宫里的事情脱不了干系。   徐大夫说道:“她想出钱给我们入股,让我们以后对那些上门的客人,都言明是她都督府背后坐庄。”   玉儿嗤了一声,茯苓直接道:“做梦吧?”   孔玲珑知道没那么简单,看着徐大夫说道:“那些客人,都是从白芷医馆过来的?”   有道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当日花宴众女云集,孔玲珑就知道这事儿不会善了。   徐大夫深深看了看孔玲珑:“还是少当家猜的通透,开始那几天,我只觉得奇怪,没往歪处去想。还是有一个上门来的富贵小姐,在我医馆内讥笑‘那白芷医馆之前就是嫉妒百善庄的祛疤膏,夺取不成反结了仇’的话,当时屋里还有好几个平头百姓在,估计转头这个话就传出了城中大街。”   论起谣言一日千里,还得街头巷尾的百姓们当局头功。那些养在闺中的小姐们,再传也不过是京城的贵族圈子,但由此也看出,她们不满足只在贵族圈子让华红绡名誉扫地,还要让华红绡在整个京城都抬不起头。   果然一朝墙倒众人推,想起华红绡当时去白芷医馆索要药方的金贵和自持,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最重要的是,这次都督府的白夫人,也出面了。   孔玲珑捏着手里的医书,却是在思量对策,这一招是一石二鸟,看起来倒霉的是华红绡,可孔家和百善庄根本没有占到所谓的便宜,只不过,是代替那些搅事的贵女,把所有仇恨都吸引过来了。   看来真是欺负她们商户又是平民,所有的暗刀都往她们身上招呼。   徐大夫犹犹豫豫道:“我实在觉得这事不妥,才上门来找少当家商量。”   怪不得徐大夫宁愿关医馆一天门,现在只要开门面对的就是潮水一样的客人,还都个个心怀不轨,老实巴交的徐大夫哪里能跟这群毒蛇周旋?   孔玲珑看向了茯苓:“最近你有没有研制的新药?”   茯苓不知小姐问这个干什么,但她答的爽脆:“奴婢刚试验了一个暖宫汤,正愁没人试验。”   孔玲珑眸内微深:“去拿来。”   茯苓闻声去了,徐大夫还要再问,孔玲珑已经直接回答了他:“明天起你就在医馆限号,每天只有十个人能进入医馆看病,其余的人就算排队也不要理睬,号源一律先到者得,不以身份论贵贱。那些凑热闹的富家小姐和夫人,只是想要借机踩白芷医馆,这么麻烦的拿号排队,估计她们等几天就厌了。”   孔玲珑说对了一半,这些娇贵的女人或者不会再亲自来,却依然可以打发几个婢女小厮来领号搅局,不过这孔玲珑不打算告诉徐大夫,既然她们孔家成了贵门争夺的一块肉,这肉也不能随便就让她们啃了。   那厢茯苓抱着一筐不知道什么东西的药材过来,老远就闻见一股子味儿,不过茯苓的威信已经树立了,哪怕药材的味儿不好闻,这里也没人怀疑药效不行。   当下徐大夫接过了那筐药草,又被茯苓嘱咐了一番用法,这才谨慎地从宅子里告辞。   茯苓一收刚才的神气,问:“小姐,咱们就这样等吗?”   那限号的做法,恐怕马上就会被有心的人传成是百善庄目中无人,比城中大医馆还要拿头。   要知道城中第一医馆可不是只有一个事儿多的白芷医馆,京城这卧虎藏龙下,那些高明的医者不知凡几,茯苓心想,不会有人看不过去上门踢馆吧?   不愧是从前混江湖的,一想就想到了颇具江湖气的解决手段。   孔玲珑这时淡淡道:“这不是很好么,我们本来就要和这些人接触,现在她们自己送上来,我们就接着。”   茯苓觉得孔玲珑还有话没说,但她天生随和一点,知道有些事情冥思苦想也没什么用,就算前山有荆棘,该走的不还是走么?   而孔玲珑想的,其实真的无法说出来。   这满城山雨欲来,各家贵门出击的景况,让她想起了,许久安然不动的锦衣卫,是不是要出来了。   ☆、177章 暖宫宝汤   第二天,百善庄医馆果然明晃晃挂上一个牌子,写着限号的规则。   医馆每天看十个病人其实已经算是饱和了,像之前那几天一屋子人蜂窝一样扎进来,根本就是在凑热闹。   现在有了这限号的,徐大夫也是长出了一口气。   起初还有人想要用身份或者金银插个队,但百善庄的伙计早就被调教成了油盐不进的样子,一概拒绝,号码先到先得,弄得一个医馆跟发放救济的地方一样抢手。   果然,很快就有那起子有心人故意阴阳怪气地说道:“这医馆的架子摆的可真是大,人家京城数得上号的大医馆都没有限号,他们居然还搞这套。”   数得上号的大医馆当然是不用限号,光是诊脉的银子就十两起步,普通人你倒是想去看病,看得起吗。   有人凑热闹:“这你就不懂了,连白芷医馆都要给人家让道,自然是今非昔比了。”   这些话就怕煽风点火的不够明显,于是各种难听的话都来了,医馆门口负责迎客的小伙计都憋着一脸绿,但徐大夫早就交代过,除了拿号看病,一概不理。   那些说酸话看话语没起到什么作用,这医馆还是我行我素,也不知是不是自觉地没趣,说了几天就从医馆门口散了。   徐大夫还没有来得及松一口气,这天一大早,伙计还没有来得及出去放号,就看到原本拥堵在门口的那群百姓,忽然鸟兽一样散了,就好像看见什么恐怖的事务。   伙计怀里抱着号码牌,正准备茫然四顾,就忽然被一道冷冷的视线定住不动了。   伙计体会到了刚才百姓一窝蜂散去的心情,上下牙齿几乎打颤。   门口停着一辆娟蓝色的马车,周围十好几个腰间带刀的人拥着马车,然后从那马车里面走下来一个人。   一般坐马车的都是什么夫人小姐,此人却是个不折不扣的男人,而且腰上也带着刀。   不过这个人穿的是一身红衣服,和周围的黑衣形成鲜明对比。   那人向医馆走一步,就有无形的威压近了一步,然后他站到伙计面前,冷冷地开口:“就是你们医馆?”   小伙计肱骨之间一股寒流,啊,啊??他下意识点点头。   虽然不知道对方嘴里那“就是你们医馆”到底是什么医馆,但小伙计在压力下显然什么反驳都说不出了。   徐大夫端坐在医馆里,看到红衣带刀的人走进来,医者的眼中不同寻常,他看着这人,第一眼能看到满身杀气,第二眼就是那一脸愁苦。   医者仁心,本来就是给人解决愁苦的。   红衣男人盯着徐大夫,他不说话徐大夫也就不说话,最后那人看徐大夫不说话,也没有被他的威势吓唬到,居然嘴边一勾,勾出一个比鬼哭狼嚎还难看的笑来。   要说徐大夫刚才没被吓到,这会儿也被这笑的心惊胆战:“敢问阁下是谁?”   那红衣男子下意识扫一圈医馆内,用一把幽冷的嗓子开口说道:“就是你们这里,有暖宫汤?”   一时之间,这方寸之地硬生生憋出了一股堪称滑稽的细流。   徐大夫睁着眼,看这冰冷随时散发霸气唯恐别人感受不到的男人,开口居然问了一句“暖宫汤”?   那个,徐大夫虽然对妇人科一道钻研有限,但也是个全科大夫,他知道这暖宫汤,就是给女子服用的,对体寒者尤其好用。   看这男子腰间挎刀,门口还有十几个面色冰冷的手下,这般阵势,只是来医馆找一个暖宫汤?   好在徐大夫坐馆十余年,什么样古怪人都遇到过,立刻整肃神色,关切,额,说道:“这位……敢问,是何人要用、这暖宫汤?”   一般用到暖宫汤的都是生过产的妇人,邪风入体,因为就算是未出阁的姑娘有此病症,大多也不用太担心,姑娘家身材没长成,还有很多固本培元的方子,不必要用到暖宫汤。   那红衣男人却冷冷地目光如刀削过来:“你管的是不是太多了?”   徐大夫立刻将喉间口水咽下去,半晌才低声说道:“这位大人,暖宫汤也并非所有女子都适用,即便适用,也要根据体质调配适量的药材,毕竟是治病救人的东西,马虎不得。”   徐大夫怎能看不出这群人的来路比之前那些富家夫人和小姐要难缠多了,给他一剂药方让他赶紧走是上策,可徐大夫本着医者本心,不愿意这样糊弄。   这倒是换来那男人另眼一看,他把徐大夫打量了一通,忽地冷然一笑,说道:“既然你这么说,不如跟我走一趟,亲自去诊过了病人,再对方下药。”   徐大夫心里有点发昏,暗觉自己有点中了对方的套,要是对方此来就是想抓人走,他不是自己撞了枪口上?   可现在要说不去,也太晚了。   那红衣男人腰间的刀,已经发出铿然一声响。   徐大夫抬起头,深呼一口气说道:“请这位大人稍等,我将店铺交代一下,就跟大人去。”   男人的手从刀柄上拿下,对徐大夫矜贵地点了点头。   徐大夫立刻把外间已经腿软的小伙计召进来,对他说了两句:“好好照看店面,到点了就锁门回去,对秀娘说一声我出外诊,晚些才能回去。”   这话也是当着男人面说的,没有半点隐瞒和耍心眼。男人半边的眉毛挑了起来,不知意味地一笑。   那伙计连连点头,眼睛里却一片担忧,徐大夫这几句交代简单,可是他却感到沉重,徐大夫说的晚些回来,却不知道,这一句晚些,还能不能应验。   徐大夫收拾了一个药箱,把药材放了一把进去,狠狠心跟着等候的红衣男人走出医馆。   那那男人居然还颇为客气,对徐大夫说道:“请。”   徐大夫看这是让他上马车,当下也没什么犹豫,直接就上去了,男人随后跟了进来,吩咐那群带刀的人:“走吧,稳当些。”   徐大夫心里提着,坐在马车内也没有多话,只看到男人把他从头打量到脚底。   男人忽然出声,笑意带着冷:“你刚才,为什么没有让那个伙计,去叫你们的少当家一声?”   徐大夫心里一凉,心说来了,果然还是冲着孔家来的。   那男人看着徐大夫,语气里越发有点刁钻刻薄之意:“听闻你们的少当家很是本事,连宫里的贵妃都礼让三分。你方才若是知会了她,也许她能想出法子救你呢?”   徐大夫忍着冷汗,干笑两声:“这位大人说笑了,小的不过是外出看诊,怎么牵扯到救不救的呢。”   他权当不知道,而对他这种民间百姓,不知道就是最好的。   红衣男人的眼睛虚着一条缝隙,再次打量了徐大夫一眼,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居然就此扭过头不再说话。   徐大夫能感觉到这马车在绕圈,他一个大夫,其实也不可能懂记路的本领,可是对方还是这样谨慎,说明了他的猜测,这肯定是训练有素的一群人,他喊红衣男人“大人”,也肯定没喊错。   大半个时辰绕了过去,男人似乎也觉得够了,捏着眉心淡淡对马车外面说了一句:“够了。”   于是很快地,马车长驱直入,也不知到了哪里,就晃荡一下停了。   徐大夫这时忽然明白,这马车本就不是给这红衣男人坐的,他的确也不像个会出行坐马车的人,会准备这辆车,大约还是因为要蒙住他的眼睛。   他起了一层薄汗,这样说来,他刚才就算不说那番话,男人可能也会用别的方法带他来的。   这样一想,徐大夫有了些横竖躲不过一劫之感。   男人主动掀起了马车帘子,再次道:“请。”   徐大夫背着药箱,狠狠心跳下马车。男人紧随其后,看到门口一个不大不小的宅子。   从外表徐大夫是看不出什么来,他索性眼看前方,只让男人带路,其他一概不理。   男人脸上再次浮起笑意,对那群想要跟进来的带刀人说道:“你们都在外面等。”   那些带刀的好像有点犹豫,“大人,还是让属下们进去保护。”   红衣男人面露凉意:“让你们等就等,你们觉得我还会被一个手无寸铁的大夫撂倒?”   那群人不再说话,乖乖等在宅子外面。   红衣男人带着徐大夫进了内宅,半晌硬邦邦地:“患病的是内子。”   徐大夫这时诧异抬头看了一眼男人,这时他才起了奇异感觉,这男人难道真的是带他来给人看病的?   虽然徐大夫这么想有一点点尴尬,但他有医者的尊严,一时间哪怕是龙潭虎穴,只要真的是有病人在里面,他也会闯一闯。   而这宅子中竟然真的没有别的什么人,那群虎视眈眈的带刀人被留在外面以后,徐大夫似乎觉得这红衣男人也不是不可理喻。   终于走到一间房门外,男人居然顿了顿,抬手敲敲门,那僵硬的声音都放低了:“月娘,你好些了吗?”   徐大夫听见里头有女子应了一声,接着门一开,里头竟是个小丫鬟。   小丫鬟看见男人,似乎有些惶恐,低头道:“大爷回来了。”   男人一步跨进去,徐大夫也赶紧跟上,看见里面一张床里,的确躺着一个女人。   女人脸色苍白,只是看见男人的时候,她脸上不由展出一丝笑来。   “这大白天,夫君怎么能回来呢?”女子开口,原来真是夫妻俩。   徐大夫心里那点子阴霾不知怎么就散了,或许是他想起了家中秀娘。秀娘还怀着身孕,如果小伙计把话带到,以秀娘的性子,不知是不是又要急怒一番……   徐大夫片刻失神,男人却已经转过身,沉声道:“大夫?”   徐大夫赶紧走上去,对着男人道:“是。”   男人冷冷的目光扫过他:“还不过来诊脉?”   那女子似乎嗔怪地看了男人一眼,声音柔和地道:“既然是大夫,怎好站着,快给大夫搬一张椅子过来。”   徐大夫赶紧推辞,就是搬来他也不敢做,当即在男人虎视眈眈的目光之下,伸手切了切女子的脉。   他不是第一次给女子看病,切脉也很有分寸,绝对不会让人有不好的想法。   哪怕旁边坐着挑剔的男人,也没法说徐大夫不是。   片刻后,徐大夫收回了手,郑重说道:“敢问夫人,可是从前小产过?”   女子和男人交换了一个眼色,女子骤然有些伤感。   男人语气更加冷冰冰:“是又如何,你能治不能治?”   徐大夫看着男人,知道这男人的身份肯定早就请过大夫,这次上门找什么暖宫汤,自然是因为面前这女子恐怕受到小产的寒症困扰,这种顽疾其他大夫也没有根治的办法,徐大夫心想,茯苓姑娘,这次只能再仰仗你了。   徐大夫深吸口气,转过身打开药箱,从里头取出了茯苓给的药材,甚至用法,也是茯苓针对不同情况写下的。徐大夫迅速写了一张方子,和药材一起,放在了桌子上,才去征询那男人的意见。   男人安抚了一下妻子,转过身继续冷脸对着徐大夫,拿过方子看了看,又辨别了其中几种药材,然后交给那个一直等着的小丫鬟:“去按照方子煎药,煎好了直接端来。”   小丫鬟不敢怠慢,立刻小跑着去了。   男人皮笑肉不笑:“药煎好之前,大夫就先等等吧。”   徐大夫本来就没指望这么容易就能走,也没有多失望,守着药箱就在房间里等。   他倒是看到那女子对他歉意一笑,当下唯一一点芥蒂也不好再留了。   茯苓的药方写的很细致,那小丫鬟直接照着炉火熬制,也是大约一个多时辰了。   天渐渐黑下来的时候,小丫鬟小心端着药盅,走进了房间内。   然后男人亲自扶起了女子,让女子靠在他肩头,小丫鬟十万个小心把药送过去。   至此,徐大夫除了切脉,药材是男人验过的,熬药到送过去,都没有再沾徐大夫的手。   男人甚至还舀了一勺,自己尝了,才给女子送到口里。   女子虚虚一碗药下去,额上已经见了汗,男人立刻问女子有没有不舒服,看样子只要女子有一点不适,徐大夫今天凶多吉少。   女子闭目感受了一番,只觉手心都窜出热意,她睁眼对男人笑道:“夫君,妾身是真的觉得好多了。”   看的出女子虽然心善,但并不是违心为徐大夫说话。从前她即便热,也是外表出汗,内府冰凉,很难抵达心底,但这一碗汤药,真的把热气透过她四肢百骸,让她感到久违的五脏都暖和起来,甚至流出的汗,也不是往常的冷汗,而是货真价实的热汗。   那带刀男人是练武之人,人体质冷热他很快就能辨别出,当即,似笑非笑看了徐大夫一眼。   ☆、178章 目空一切   徐大夫就只差在心里说,茯苓姑娘,你又救了我一次。   想那男人带着一群人去百善庄,目的是找茬已经不用说了,但他让徐大夫来给他娘子看病,不管怎么样现在病情有了起色,这男人如此恩爱的样子,不给他娘子几分颜面说不过去。   果然不过片刻后,男人先细心将他的夫人盖好被子,吩咐丫鬟好生照顾,就让徐大夫跟着他出门。   徐大夫提着药箱,心里七上八下,男人对他一笑,意味不明:“那汤药,想必只喝一次不行吧?”   徐大夫下意识就道:“令夫人寒疾已久,起码得用药半年,才能将体内寒毒拔除,药需得每隔三日就用一次。”   这也是茯苓写在了注意事项上的,徐大夫想也没想说出来。说完了才心里咯噔一下。   男人笑容更深:“这么说,徐大夫定然没有带够药材。”   徐大夫冷汗简直要下来了,费力挤出一个笑:“这,小的只带了这一次的用药。”   男人哦了一声,拖长声音道:“那看来我必须让徐大夫回到医馆才行。”   徐大夫此刻一手心的汗,他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大约也只能苦笑。   ——   这时天色已经完全黑透了,百善庄的那个伙计,在徐大夫走之后没多久,就已经直接锁了医馆门,火速飞奔去了徐宅,把事情告诉了秀娘。   秀娘知道徐大夫偶尔会出外诊,也会让伙计过来提前通报一声,但现在是多事之秋,一句话可以有许多解读,何况那小伙计机灵的很,“夫人,那人身上带着刀,外面还有十几个人接应,在京城大街敢这么明目张胆,肯定是做官的。”   就算不穿官服,威势也在,所以小伙计根本就能断定。   秀娘呆呆坐着,手扶着小腹,这是她下意识保护的动作,而徐大夫这一走,定然也是身不由己。   小伙计几乎当机立断:“夫人,我看直接禀明少当家吧,这事儿一向少当家有主意的,夫人您不必过早忧心。”   秀娘也是抓到了主心骨:“对,对。和孔小姐说,你马上叫人备马车,我这就去!”   秀娘的身体不宜奔波,但要是她在家枯坐着等,只怕更难熬,所以还不如动身。   小伙计还算体贴,连忙去租了一辆里外宽敞的马车,里头垫了褥子,也让秀娘坐舒坦些。   他们赶到了孔玲珑的新宅院,孔玲珑看到秀娘拖着身子来,就已是一惊。   秀娘含着泪把前因后果原本说了,孔玲珑和两个丫头都对望一眼,暗暗说道:“应该是锦衣卫。”   其他做官的身上不会有那么多刀,看他们的行事做法,也更像锦衣卫。   秀娘握住孔玲珑的手,含着泪:“少当家,你想想法子。”   她只有在极正式的时候才会喊少当家,这时候也是六神无主。   孔玲珑被秀娘捏着手,半晌转头问那个小伙计:“你说那人要徐大夫拿暖宫汤?”   小伙计连忙点头:“是,我在外面清楚听见了。”   孔玲珑既然来了京城,就是做过功课的,她当下幽幽地看向了茯苓,茯苓也不知怎么就明白过来,忽然返身进了屋子,片刻之后手上捧着一个像是册子的东西过来。   “小姐。”她郑重递给孔玲珑。   孔玲珑翻开了册子,眯眼指着其中一处:“那人年纪是不是在三十上下?”   小伙计顿了顿,反应过来是说红衣男人,立刻点头说:“差不多。”   孔玲珑似乎明白什么,定定说道:“是这一任锦衣卫的指挥使,名叫梁辉。”   确定了对方真是锦衣卫,秀娘再次攥紧孔玲珑的手,幽幽含泪,她还想说什么,但还是忍了。   孔玲珑却明白,徐大夫这般说到底是受孔家的连累,虽说他是孔家的掌柜,但是作为妻子,定然不会愿意自己的相公趟这种浑水。   只不过当着她的面,秀娘便是有话也不好说罢了。   孔玲珑完全能理解秀娘的心情,孔家聘请掌柜,也没有一定要掌柜同生共死的义务,徐大夫又凭什么呢。   她反手握住了秀娘的手,秀娘一怔,抬眼看见孔玲珑眸光幽幽。   “秀娘,你听我说,徐大夫这次一定有惊无险。”   秀娘却哪里能信,怔怔道:“为何?”   毕竟伙计说那么一大群人把徐大夫强行带走,怎么也不可能只是吓唬而已。   孔玲珑那厢已经沉声说出来:“梁辉带着锦衣卫去百善庄,初衷自然是为了找茬,可他想必是临时看见了百善庄外贴着的暖宫汤的方子,这才转口问徐大夫要药方。毕竟如果徐大夫拿不出,他们正好多了个名正言顺的理由抓人。”   秀娘急急地:“那又为何现在不会了?”   孔玲珑这时和茯苓对视一眼,才缓缓道:“这个梁辉有一个夫人,一直饱受小产之后寒症困扰,这种女人家的寒症,很少有大夫能够根治,而寒症不除,还会影响到怀胎和生育。”   秀娘下意识一顿,手在小腹上抚了抚,寒症……   茯苓接着说道:“但是我的暖宫汤,就是针对这种寒症的,那锦衣卫指挥使只要给他夫人喝了,就会知道徐大夫所言非虚。”   秀娘脸上半是忐忑和复杂交织,她看向孔玲珑,孔玲珑直接说道:“这个梁指挥使的特点是爱妻如命,否则恐怕也不会在看到百善庄门口的暖宫汤之后,改口问徐大夫此药,他把徐大夫带走,多半会直接为他夫人诊病,而徐大夫对症下药,一定能让他夫人有所感觉。而他的夫人恰恰有一副善心,不会允许自己相公对一个大夫威胁,那梁辉即便看在自己夫人的面子,此次,也绝不会为难徐大夫。所以秀娘,你只管在这里等,最多天黑以后,徐大夫一定会平安归来。”   秀娘仔细听了这一篇话,也说不上是喜是悲,只是心头那个心,却不可能那么轻易就放下。   她只要勉强露出一丝笑,说道:“就听孔小姐的。”   而孔玲珑此时也送给她最后一颗定心丸:“若是天黑以后徐大夫还迟迟不归,我孔玲珑保证,就是拼了孔家在京城的基业不要,也要保徐大夫安然无恙。”   秀娘这时泪落脸颊,她也知道自己是走头无门了,否则今次也不会这么失态,孔玲珑一个姑娘家冒死进京,已经是为了孔家舍生忘死的举动,而她却为了自己的相公再次逼迫于她,若平时秀娘必定良心难安,可那是徐大夫,是她的天,她腹中还有骨肉,若不这样做,她能怎么办?   孔玲珑好像完全没有感觉到这些,依然如平常一样对待秀娘,这时候更是吩咐茯苓:“茯苓你先把秀娘嫂子扶进去歇着,顺便给她看看脉,怕是需要一碗安胎药。”   秀娘本来怀孕就比别人艰难,这下子惊吓对她也真是不容易,无论如何不能因小失大动了胎气。   玉儿在旁边,本来是想开口问一句,此事用不用请夙夜公子帮忙,因为夙夜公子的手腕之前在宫中就见识过了,连皇后贵妃这等都能找到,比较起来锦衣卫似乎就更加不算什么。   可玉儿话到嘴边,机敏地咽了回去。   孔玲珑若是没有提出找夙夜,那也许事情还不到那一步,再联想起小姐和夙夜公子间斩不断理还乱的关系,玉儿想想自己还是不插手的好。   而眼看天色真的黑了下来,徐大夫那边却依旧没有动静,秀娘的脸色也一点一点发白。   压抑的屋子中,孔玲珑的两个丫鬟都是沉默不语。   片刻后,孔玲珑慢慢起身,对秀娘和两个丫头说道:“我出去一趟,你们在这等我。”   显然是打算兑现之前的承诺。   可两个丫头都不可能放心,立刻道:“我们跟小姐一起去。”   孔玲珑看了眼床上躺着的秀娘,说道:“你们要留下来照顾秀娘。”   虽然之前笃定梁辉会放人,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如果徐大夫有个好歹,秀娘和她腹中骨肉,说什么也不能再有事。   茯苓垂下了眼眸。   就在孔玲珑准备离开的时候,门口忽然奔进来一个伙计,正是白天陪秀娘来的那个,后来他自告奋勇回到徐宅,防止收到消息,可以第一时候来向秀娘告知。   此时小伙计一脸的喜色:“少当家,夫人,咱们掌柜的回来了!”   这一声可谓是天籁之音,屋内四个女子都感受到了被天音笼罩的滋味,秀娘苍白的脸露出血色,哽咽说道:“相公……没事吧?”   小伙计说道:“好着呢!掌柜的一根头发没少,还被人用马车给好生送回来的!”   这简直是柳暗花明,比预想的结果还要好。孔玲珑也终于松了松神情,看向秀娘说道:“嫂子这下可以安心了。”   秀娘的确是安心了,什么安胎药也比不上这句话管用,她立刻掀开被子,就要跟着小伙计回去。   孔玲珑知道她归心似箭,之前留她在这里,也是不放心秀娘一个人在徐宅出什么事没人照应,现在也不会再拦她。她立刻吩咐方隐准备好马车,让他亲自护送秀娘回去。   毕竟是晚上,还是安全第一。   秀娘有方隐陪着离开,偌大的宅子顿时又清静起来,茯苓跟玉儿俩丫头经过这一件事,也是心有余悸。这时,玉儿没敢说,但茯苓忽然开口:“小姐,若刚才小伙计没及时过来,小姐打算去何处?”   看孔玲珑不像是随口应承秀娘的样子,若徐大夫真的没有被放回来,她实在很好奇,小姐打算去找谁帮忙。   孔玲珑肯定不可能直接去锦衣卫大营,那样哪里是救人,那就是送死。所以她必然心里有了什么想法,至少确实有可能保下徐大夫的性命。巧的是茯苓两次都没有和夙夜正面相交,所以并不知晓小姐这两次化险为夷,背后都是谁在帮忙。   而玉儿嘛,已经被孔玲珑唬过了一次,自然比什么都乖觉。   孔玲珑没有吱声,像是还在想刚才的事。锦衣卫已经动手了,动一次手不会就这么算了,这才是刚开始。   她返身进了屋,将两个丫头和门外一洗如练月光关在了门外。   ——   锦衣卫里,指挥使权限是最大的,但那也只是摆在明面上而已。   梁辉当这个指挥使满打满算也有十年了,他性情不说圆滑,甚至有点直硬,但不知道是哪一点,投了上位者的眼缘,指挥使位置坐的稳稳当当,手下一干锦衣卫,也很吃他这一套。从去百善庄抓人,那群锦衣卫簇拥的状态就可以看的出来。   梁辉穿过漫长的甬道,才看见尽头那个人,一身紫袍加身,身形颀长背对着他站立,正在逗弄笼子里一只金丝雀。   “司徒大人。”梁辉收敛起神色,堪称低眉顺目地叫了一句。   司徒雪衣懒洋洋地看他一眼,蓦地轻笑一声:“听说梁大人只是把人请去你宅中坐了下午客,就好生把人送回去了,梁大人真是爱民如子。”   聋子才听不出来这话里的嘲讽之意,梁辉知道他这个指挥使,不说直接封了他们头衔的九五之尊,就在九五之尊之下,就有能捏住锦衣卫命脉的世家权贵。   司徒雪衣就是捏着他们脊梁的那只手。   他越加谨慎地开口:“司徒大人,属下以为,此事不宜操之过急。”   司徒雪衣逗弄着笼中鸟,好像根本没有听见。   梁辉知道事已至此,说也得说下去:“启禀大人,属下去的时候,已经发现门口围满了许多辆马车,虽然刻意改装,但属下能认出来,其中有一辆还是二品大臣耿大人家的马车。所以属下以为,此时可以借机敲打一下对方,但若真的就此迫使医馆的人出事,恐怕容易造成问题。”   司徒雪衣冷嗤一声:“能有什么问题?一二品?有多大能耐?”   梁辉不说话了,一二品的大员,是普通人能努力的极限,可在四大家族眼里,就这么被轻视。   司徒雪衣终于不逗鸟了,他扔了手里的竹签,身上的紫袍在这屋子里泛出一阵微光,这种颜色的袍子里面都绣了金线,可以说除了龙袍以外,就是这紫袍握着天下的生杀。   梁辉冷汗流下来,他索性咬咬牙,说道:“只要大人一句话,属下可以立刻查抄了京城所有孔家商铺!”   梁辉知道他只能做到这一步,今日把徐大夫放走,已经是他还了人情。其余的,他有心无力。   司徒雪衣却不知被什么取悦了,他笑了一声,嘴里悠然而讥削:“孔家……我还真想看看那丫头能蹦跶出什么水花……”   司徒雪衣这个人阴毒还有一点目空一切,京城的上品大臣也被他轻贱成蝼蚁,孔家,不如说孔玲珑在咸阳让他吃了憋,到了京城居然还能咬他一口,他在宫里得知,宴会上出现的人确切是孔玲珑的时候,他简直想笑。   这些把司徒雪衣沉寂的记忆勾出来,现在他已经不仅仅想简单地让孔家在京城消失了。   ☆、179章 四面楚歌   城中大街上,很多人都看见,原本十几年都名不见经传,但最近突然名声大噪的医馆,百善庄,突然间大门紧闭,连续好几天都不见开门。   而那些等候的马车在守候了几天之后,也都渐渐不再来了,只是暗处盯梢的眼睛从未少过。   这是孔玲珑告诉徐大夫的,让他暂避风头。   实际上,也为了安抚受到了惊吓的秀娘,孔玲珑觉得自己可以不顾一切对上京中这些势力,但她真的不应该再让无辜的人去冒险了。   与此同时,白芷医馆门前施医赠药,就连久不露面的大小姐,都蒙着面纱,翩翩欲仙地站在门前亲自给人看诊。   而且诊断的都还不错,有那不怕死的跑去华红绡面前浪荡几句,问她知不知道城里对白芷医馆不利的传言,可好像都没有惹来怒火,只换来女子轻轻一笑:“偶然听过几句,但医馆的宗旨是治病救人,那些传言,说说也就算了。”   如此大度宽容的话语配上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一时间好像真是无德之人抹煞了白芷医馆的高洁地位。   华红绡装了一天的“仙子”,晚上回去将面纱一扯,眉间都是厌憎:“那些人身上的臭气要将我熏死了。”   从前她只是挂个名头,在开馆的几天坐个门面。假装送来给她诊脉的都是事先安排好的,诊的都是一些不痛不痒的小病,不足挂齿。   但今天却是让她直接对上那些来求医的人,好几个人的诊断差点出了纰漏,还是坐在后面的老大夫及时发现,更正了她,假装是当家小姐的诊断结果。   可是这一天还是让华红绡难以忍受。   随同的丫鬟安慰道:“小姐再忍几天,夫人已经在想办法。等那些人把小姐的名声传扬出去,小姐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华红绡现在回想宫里的事还气恨,她不知道是那孔玲珑运气好,还是她的运气背。   白夫人那边下了功夫,总算见到了梁贵妃,在陪尽了笑脸之后,梁贵妃终于不痛不痒地说了一句:“在京城这么久,难道夫人还不能明白,有些人是不能得罪的?”   原本白夫人以为这句话是警告,惊恐再三地对梁贵妃告罪之后,才忽然咂摸出味来。   要说这件事华红绡得罪了梁贵妃,那可就有点牵强附会了。那到底是得罪了谁?总不可能是那贱商之女,相信梁贵妃还不至于和她开这种玩笑。   还好梁贵妃不算彻底不给白夫人面子,在白夫人走出她的寝宫,即将离开的时候,贵妃身边的小宫女悄悄出来,在白夫人耳边透了个信。   就是当日释放那个逃奴的文书,乃是皇后娘娘亲自签署的。   这个文书肯定不是二十年前就写好的,这不过是欺骗蠢人的蠢话。梁贵妃和白夫人这种聪明人心里都透亮,皇后写这个东西,明明白白就是要在花宴上,保那个宫婢。   而皇后会闲的没事保一个婢子吗?想也知道不可能,况且皇后此举,等于是和梁贵妃杠上了。   宫中两个尊贵女人,井水不犯河水,梁贵妃有足够的荣宠,皇后有足够的体面。   平时皇后端坐正宫,梁贵妃只管做自己的后宫第一人,这么多年都没有犯过事。   那皇后怎么会突然来这一出?   梁贵妃这样的身份,就算跟都督府再通气,也不可能把什么都摆在面上说。   她肯给白夫人暗示,已经是厚道了。   剩下的内容,白夫人的脑子不是猪脑子,回去狠狠琢磨,就能琢磨出有人左右了皇后的决定,为什么皇后不介意梁贵妃宠冠后宫,因为皇后出身就像是金子浇筑的,固若金汤,皇后跟四大家族的关系紧密不可分。   所以,在宴会上和华红绡不对付的是端阳灵,让皇后写文书的,也是端阳灵吗?   白夫人直接否决了这个判断。   这根本无稽之谈。   因为端阳灵就算想搬出皇后对付都督府,早干嘛去了?那么多年怎么都没这么做?   而且端阳灵出身四大家族,可是她和皇后的关系,能算是亲厚吗?   梁贵妃此举,是在告诉白夫人,影响了皇后的,是四大家族的人,但这个人,不是端阳氏。   那还有谁?白夫人只想出了一脊背凉汗。   ——   夙夜想见孔玲珑的时候,就会去绸缎庄,而且每次他都见得到,这当然不是因为他口中形容的,有缘。   对于自己身边有夙夜的耳目,孔玲珑好像已经习惯了,但夙夜知道她是为什么。   她是个胆子大到不怕自己深入虎穴的姑娘,但百善庄一役,她似乎觉得,有夙夜的人跟着,关键时刻她希望能让她身边的人平安。   夙夜倚着门边,看了半晌她低头看账簿的身影,幽幽说道:“玲珑,难道你身边就没有任何能帮你分担的人,非要你独自抗下这么多事吗?”   孔玲珑的手指如清风捻过一般翻过了一页书,就好像清风点叶一样轻缓,又好像是无心说的一样:“不是有你吗?”   夙夜捏着扇子的手微微一动,慢慢眯眼一笑:“玲珑,你这样给我甜头,就不怕我越了分寸吗?”   最近便是如此,孔玲珑好像忽然变了,不再是那个总是严守雷池的有点严肃的孔门当家,尤其面对夙夜的时候,她有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缓和。   可是夙夜眼中看到的却不是这样,他只看到了大雨中碰到将倾的大厦,孔玲珑肩上就顶着剩下一根房梁,稍有不慎, 大厦将倾,独臂难支。   夙夜甚至没有资格说他心疼。   他挂着脸上的笑,直接晃到孔玲珑对面,声音柔和的能化出水来:“我可要当真了。”   孔玲珑的手指慢慢点在账簿的封皮上面,眸子和夙夜对上。脑海里过了一遍现在的处境,大约是都督府和梁贵妃,前后还有锦衣卫悬着的刀,系着一根摇摇欲坠的浮木, 孔家商铺其实是一艘满目疮痍的百年破船。   “你为什么还来?”孔玲珑叹了口气,她不信夙夜就这么看不清眼前形势,他明明剔透的犹如琉璃盏。   夙夜挑起半边眉,故作惊笑一声:“玲珑,你不是要反悔吧?我们现在可是蚂蚱一条线,就是你想撇下我,我们也是断了的骨头连着的筋。”   对于他把自己比喻成蚂蚱的这种行为孔玲珑无力吐槽,正要说点什么,玉儿顶着一脸高深莫测地进来,甚至都没顾上和夙夜搭话,就挤眉弄眼冲孔玲珑说道:“小姐,咱们这一条街上有人在施粥,还顺带着给金银米面,您要不要去看看?”   施粥一般都是义举,哪家大善人突然想起来,或者为了庆祝自己大寿还是别的,总之为了求名去散个财,排队领粮食的都是百姓,一传十十传百,总之是个便宜的好事。   但孔家又不需要去蹭米蹭面,不知道玉儿一脸微妙地来禀报这个干什么。   夙夜随口问了一句:“谁家这样大手笔?”   施粥一般会吸引路边的乞儿,但是顺带着送米面还有金银,这就会吸引寻常百姓也去了。   玉儿撇撇嘴:“幸亏我打听了一下,不得了,就是我们京城响当当的医仙还是什么仙,都督府和白芷医馆联手承办的,施粥的那个人还对来往的人宣扬,多亏他们大小姐一力促成,才有这一次的义举。”   玉儿立刻转向了孔玲珑:“小姐您听听,一袋米面就收买了人给他们说好话,我真服了这位华家小姐。”   听到华家小姐夙夜不动声色,看向孔玲珑。   孔玲珑的神色跟夙夜基本差不多:“那我们就不要理了。”   玉儿正色说道:“小姐,排队领粮食的百姓都堵到咱们门口上来了,咱们还做不做生意了?”原来这才是玉儿要借题发挥的缘由。   孔玲珑继续说道:“这一条街上不止我们一个店铺,要堵生意,也不会只堵我们一家。”   玉儿翻白眼说道:“那要是他们赖着不走了呢?小姐您也太想得开了。”   夙夜这时搭腔一句:“你家小姐说的不错,宫里刚刚有了冲突,这时候最好还是避嫌。何况施粥这种举动,本身就给了他们占理的机会。”   难道你还能挡着人家行善事吗?   玉儿明显是不忿,所以尽管知道也还是忍不住叨叨几句,“一个都督府小姐,真不知道为什么和我们过不去。”   这句话是嘟囔着说的,而且是出门的时候,正好擦过夙夜耳边。   夙夜脸上没什么动静,眼睛已经盯在孔玲珑身上,忽地笑了笑:“你呢,你不奇怪为什么都督府要盯着你?”   孔玲珑面色平静,似乎不以为意地扫了扫他:“奇怪的事太多了,我也不明白堂堂夙夜公子干什么和我们这种小商户有牵扯。”   下一刻孔玲珑倒茶的手就顿住了,一只手不偏不倚扣住了她手腕。   夙夜的脸近在眼前,他的笑容幽幽地,“不明白吗,还是要我再说一遍。”   孔玲珑也不懂夙夜这一言不合就动手的习惯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感觉到他的手正扣在脉门上,她下意识起战栗,低声:“放开。”   夙夜施施然在她对面坐下,却不打算就这样放过这个话题:“玲珑,你曾经问过我的医术是从哪来的,其实我的家族一直都和医者很有渊源,我的母亲也是个大夫,只不过她从来没有挂牌行过医,可她的医术却不是什么秘密。”   孔玲珑看他一眼,眸中掠过一笑:“公子真是家学渊源。”   对于这没什么诚意的话夙夜却真诚地笑了一下,纯粹是为了那一声半真半假的公子,他于是也柔和接话:“谢谢。”   孔玲珑把手腕收入了袖子里,很好地掩饰了她的不自在。正如她不知道夙夜的医术到了什么程度,她也不想冒险让他触碰自己的脉象。   幸好夙夜好像没注意这个小动作,旁敲侧击的问道:“百善庄……没事吧?”   即便孔玲珑不曾没有找他帮忙,该知道的,夙夜还是知道了。   孔玲珑也淡淡摇头:“跟锦衣卫扯上关系,怎么可能没事。”   临时关门又怎么样,锦衣卫要想找人,藏在皇城窟窿里都能找到。说到底,不过是给秀娘还有徐大夫一个心理安慰。   夙夜几乎是轻笑了一声,:“八面埋伏四面楚歌,哪一样形容你现在都不过分。”   这本是一句调侃的话,却生生被他拖长沙哑的尾音说出几分逶迤味道来。加上每次他们相处,其他人都刻意避嫌,这就造成了两人之间那股暧昧越来越浓。   何况现在孔玲珑还不避讳。   他看着那张俏丽的脸,从回到京城就日思夜想了一年,孔玲珑在给他喂迷魂汤,哪怕是带毒的,他也甘之如饴。   ☆、180章 一步登天   夙夜一出绸缎庄,守候在一旁的骆从容就上前,两人交换神情,骆从容淡淡说了一句:“按照少主的吩咐,都办的差不多了。”   夙夜便进了马车,骆从容随后跟着进来,这辆马车不管外面改装的多么不显眼,里面也是绝对隔音,中间更是又铁板隔着,安全也隐秘。   骆从容等马车平缓行驶,才又说道:“公子毕竟在宫中露了面,不管怎么封口,都是不可能完全不为人知的,而您和孔小姐后来同坐一辆马车出来,宫门口人多眼杂,有心人的眼线说不定也都看见了。”   夙夜闭着眼睛,思绪却还留在绸缎庄,那小小的雅间内。每次想见她,见了之后却根本没有缓解思念,反而闭上眼都是她的影子。夙夜知道自己是不可能摆脱了。   “那些人个个都神通广大,”夙夜淡淡开口,“恨不得皇宫每一个地方都是他们的人,我既然去了,就没指望能瞒下来。”   骆从容沉吟了片刻,慢慢说道:“少主不打算在暗中帮着孔小姐了?”   不打算在暗中,那就是要挪到明面上帮,让背地里看不起孔家的人都知道,这位商户女子背后,有堂堂家族少主撑腰?   骆从容沉默之余,总觉得少主此举太大胆了,甚至……不顾一切。   夙夜的眸内却翻卷出一丝浪潮之后的余烬,他笑了笑:“他们知道,又能怎么样?”   骆从容更加沉默,少主一向都是个三思而后行的人,遇到孔玲珑,不仅原则全无,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堂堂四大家族之一要庇护一个商户之女,那还不是手到擒来,就算之前有不长眼的,现在不看僧面看佛面,谁还脑袋被驴踢了来得罪家族的人。   而且所谓四家族之一,只是一种说法,谁都知道四大家族包括皇族可以能量那么巨大,是因为家族本为一体,紧密团结才那么让人闻风丧胆,得罪其中一个,就是得罪全部。   “所以少主……才先解决都督府。”骆从容闷声说了一句,毕竟明面上,只有华家都督府一直做得最显眼,也不怪少主一出手,就是先拿她们开刀。   夙夜捻着手里的扇子,思绪不知想到了何处:“当初玲珑被人下了那种药,我返回京城的时候,就曾说要让司徒雪衣和他手下的人付出代价。可眨眼一年都过去,我若还一直缩在枫烟小筑里,是不是让人觉得我言而无信?”   当初不过是盛怒之下的想法,连骆从容都以为一年过去,他家少主忘记了。可京城再遇孔玲珑,也只是把这团火烧的更旺。   ——   白夫人的担心似乎成为现实,这些天宫里偶然透出来的消息,加上她自己越来越冷汗下来的推敲,总觉得自己已经踏出了一步错事。   按捺了足足三天,这三天梁贵妃依然是模棱两可的暗示,说明梁贵妃也不打算再出手。白夫人想明白了,立刻起身,向着女儿华红绡的闺房过去。   华红绡正在丫鬟的服侍之下穿戴纱衣,衬得她越发像个翩翩仙子。坊间现在已经有了华小姐貌若天仙的传闻,这让华红绡自鸣得意,觉得几天的施粥散药收到了想要的效果。   白夫人进来,先沉着脸看了一圈丫鬟,丫鬟们吓得退出去,她就上来,一把夺过了华红绡正要戴在脸上的面纱。   “够了!今天起不必再出门了!”白夫人冷喝。   华红绡好端端的被夺了面纱,看到白夫人从未如此严厉的脸色,不由眼圈红了:“母亲这是干什么,不是您让我去给那些人诊病,好挣点名声吗?”   白夫人眼皮跳的厉害:“不用再白费力气了!那些百姓就算把你捧成难得一见的神女,也没有用!”   华红绡不敢置信地看着她,终于蹦出一句:“母亲,您到底怎么了?!”   白夫人整张脸都有点控制不住表情,她怎么了?搭上皇后的是四大家族,但不是端阳灵,当然也不是皇家自己人,那还有谁?司徒家族那个阴冷的男人只知道权势,哪有功夫对女人感兴趣,那么还剩下谁?剩下谁?   白夫人恶狠狠瞪着华红绡,仿佛警告一般,而她只希望还来得及:“绡儿,以后,你不要再想什么医女的身份了,好好当你的都督府千金,以你的姿色和身份,要嫁入贵门世家是板上钉钉的事,到时候母亲一定拼尽全力给你择捡最好的!”   最好的三个字几乎是咬牙说出来,华红绡没想到母亲会这么说,也因为她一下子没能明白过来,反而脸红了红,说道:“母亲,您怎么,女儿医女的身份不是正好吗?”   她还以为白夫人是说她一定能嫁,甚至有些羞的跺脚。   看她还没明白,白夫人面如白纸,说道:“之前是母亲把你往歧路上引,就算我们做了这么多,要嫁入夙……他们家也未必能成,不必再做这种不知结果的事了,你今天起不许再出府半步,你的婚事,婚事,母亲和你父亲会为你做主!”   华红绡终于听出了不对,她瞪着眼睛看着白夫人,越睁越大,然后仿佛受不住一般后退一步,她失声:“母亲!您知道您在说什么?!”   白夫人冷静地掐断她的幻想,当断不断,必受其乱,“我非常知道,我也知道你不必再肖想什么,天下贵门也不是只有他夙夜离卿一个,他们家族又出了名的随波逐流,就算嫁过去又能怎么样,也未必能对我们都督府有助益。倒不如实事求是,另择良配,以你的条件,只要不吊死在他夙夜离卿的身上,多的是世家公子愿意上门娶你!”   因为得知了真相,所以白夫人在说到夙夜的时候,几乎是带着恨意。   华红绡却根本意识不到,她像是断线风筝站在那里,甚至她觉得前几天给那些人诊病都不算什么,气味难闻又怎么样,那时候她还有希望。   白夫人说着就要走,她不想面对伤心欲绝女儿的脸,更不想知道她对夙夜那个男人有多痴绝。   可是随后她就被华红绡一把从身后抱住,华红绡泪如雨下,仿佛才反应过来似的,她一叠声地求道:“母亲!母亲!女儿不要嫁给别人,女儿只想嫁给他一个!求求母亲……母亲!”   因为华红绡一直被教导尊贵体面,从来没有这样不要脸面的求过人,哪怕自己家人也一样。   或许是屋里没有旁人,更可能是,她已经受到了难以平复的打击。   白夫人想挣脱,后背却已经被华红绡哭的湿润一片,她只要咬紧牙关,几次忍耐,却还是口吐恶言:“别做梦了!红绡,你已经没有机会了!”   华红绡骤然被告知噩耗,怎么可能接受,一径抱着白夫人哭:“让女儿做梦的是母亲,现在捏碎女儿梦的还是母亲,女儿不信,怎么就没机会了?”   她虽然在宫中花宴吊了脸,可并没有真做什么事,而且也未必传到外人耳中,她现在每天努力做善事,难道不是已经补救了形象吗?   为什么母亲要这么残忍?一想到自己终身和那男子无缘,华红绡就如坠冰窟。   白夫人狠狠一挣脱,转过脸通红的眼紧盯华红绡:“你不死心?好,母亲告诉你为什么。那天花宴上你都看到了?端阳灵突然跳出来和你作对,你都想不通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端阳小姐怎么会听人摆布,我告诉你,你心里猜的人没有一个对的。事实上,那天的花宴,还有一个人神不知鬼不觉去了,一切变故都是从他进了宫才开始的,端阳灵会突然拿来皇后的文书,背后也是因为有这个人指点江山。”   华红绡脑子被砸了个嗡响,大悲之下,很难像正常时候灵活,她怔愣盯着白夫人。   白夫人冷冷笑着:“你这个蠢孩子,还在做着美梦,你岂不知道端阳灵和你不对付,就是因为同样看上那个男人么?没错,让端阳灵乖乖听话,有能耐拿到皇后手书,那天谁都不知道他进宫的,就是你心心念念的夙夜离卿!女儿,他夙夜离卿娶任何女人,都不会娶你!”   华红绡仿佛身在寒冰之中,不知道今夕何夕了,她脸上唯一的血色退了干净,白夫人恶毒的眼光看着她,里面却划过一丝不忍直视,转身离开了。   屋子里,只有华红绡脑子还是嗡嗡的,花宴上,夙夜公子也去了?   她眼前闪过端阳灵那天,离开宴席时候的眼神,有些得意,有些挑衅地看着她,她当时为了这种眼神不安,担心端阳灵做了什么事。   事实证明,端阳灵的确做了,而且远远超出她的想象。端阳灵为什么感到得意,为什么挑衅地看她,因为端阳灵知道华红绡那么痴迷夙夜公子,却连他已经进宫的消息,都不知道。   而端阳灵趾高气扬地中途离开花宴,就是去见她梦中的男人去了。   华红绡瘫坐在地上,仿佛没有灵魂的破布。   ——   青马巷的楚湘馆内,一个妖娆女子正攀着已经喝的烂醉的客人,依然在不停劝酒。   那客人喝的红光满面,但是美人在怀,两眼发直,竟然又喝了两杯。   见时机成熟,美人半扶半抱领他去里间休息,进屋之前,美人和楚湘馆鸨母隽娘,交换了一个谁都懂的眼色。   两个时辰后,美人从房间里出来,整了整衣裳,面无表情看了一眼屋里睡得跟死猪一样的男人。然后反手关上了门,沿着楼梯下楼。   此时已经天微微蒙亮,这个时候昨夜热闹的醉生梦死的楚湘馆,已经沉静下来,许多客人早已经在半夜的时候就悄悄走了。   隽娘似笑非笑地看着走下来的女,问道:“你也完事了?”   美人是跟昨晚截然不同的冷漠神色,“那人是淮阳王府的幕僚,刚刚成了王爷的入幕之宾,就尾巴翘的找不到方向了。”   楚湘馆常来常往的客人都心照不宣,屋里睡死的显然是新来的,连半夜早点离开隐匿行踪都不知道。   隽娘早都见怪不怪了,问那美人:“他有说了什么?”   她们这里是最安全的地方,那群达官贵人在酒池肉林里享受的时候,从来都不会忌嘴。   美人沉默了一会,说道:“别的都没什么,他说了一句话,和隽娘你之前交代留意的,似乎有些关联。”   隽娘和美人幽深悠长的眸子对到一起,她们虽然是听消息,但大部分也就是听听就算了,隽娘会交代手下姑娘留意的,就更不多了,大多数牵扯到楚湘馆的利益,而最近隽娘交代的,只有一件事。   隽娘眼眸眯了起来,那里面仿佛藏着一汪静水,“他说什么?”   美人幽幽说道:“他说千辛万苦谋了职缺也没有用,还不是要听人摆布。哪里比的他逍遥自在,只要背靠大树,就一辈子不愁衣食。”   隽娘心里一动,“你为什么会觉得跟我交代的事情有关系?”   单凭这句话,更像是一句自鸣得意的牢骚,而他刚刚成了淮阳王府的幕僚,也算背靠大树了。   美人紧了紧身上的纱衣,款款走向隽娘,神情却在烛火下显出讥削:“我以为,淮阳王府够不上这棵大树。”   淮阳王府在京城是清贵之府,淮阳王的封衔是正二品,在普通人眼里已经是云霄上面的人,要是这都不算大树,那真的不知什么才能叫树了。   隽娘却慢悠悠分析起来:“淮阳王府没有自己的势力,只是靠着皇家荫蔽存活,但大多数门阀贵族都是这么生存的,比起三代贵门,簪缨世家,若有人想倚靠,淮阳王府的确算不上好地方。”   美人眨了眨蝴蝶一样狭长的眼眸:“这人之前家里有人挣扎着做了五品官,没过几年就因为得罪了贵人丢了职位,他也是混吃等死罢了,偏偏这两年意外得势,还成了淮阳王府的人,他若是真有倚靠,那也是贵门中人。”   只有三代贵门世家,有资格成为真正的靠山。隽娘看着美人的脸,隐约觉得说到了重点。   美人这时眸子轻抬,带着一抹将暗未明的幽影:“我故意引了几句,此人就吐露了,他家里那位五品官人,当时得罪了一个貌不惊人的男人,而那个男人,后来居然成了谁也想不到的高山,成了天下最利的一柄刀——锦衣卫的指挥使。”   风云际会,一步登天,普通人想都不敢想。而且此人不是升官不是发财,居然是入了锦衣卫,又是锦衣卫。隽娘清秀的脸上忽然轻笑了一下。   ☆、181章 招财进宝   之前梁贵妃赏赐的东西,就像是不能看又不能碰的贡品一样,被陈放在雅间里积灰。   这天,孔玲珑盯着这些东西,莫名其妙就若有所思。   玉儿不禁问道:“小姐,你在看什么?”   这东西与其说是赏赐,不如说是宫里特意拿来膈应她们的,孔玲珑伸手拿起了一颗珠子,那珠子的价值在于是宫里的贡品,所以有价无市,但是既然来了她孔家,总不能一点用处都派不上。   孔玲珑想起什么,转身说道:“诸葛先生之前说,凡是御赐之物,不论大小价值,都要找个专门的地方供起来,以示对皇恩浩荡的感激。我们看来也该这么做。”   要不是看小姐的神色认真,玉儿真以为她在开玩笑,就这些东西,还要供起来?   “小姐,您怎么突然……”玉儿觉得自家小姐从宫里花宴之后,好像许多时候就不太一样,这突然要供起来又是哪一出。   孔玲珑却已经让玉儿把东西端起来,直接出了雅间,早晨客人不多,她直接找上诸葛青云:“先生,您看我们这店里,什么地方适合供奉贵妃娘娘的赏赐?”   诸葛青云正在低头算账,闻言会意,在店铺内扫一圈,就说道:“小姐,我看东南角合适,采光充足,只要是进来的客人,必然第一眼就能看见。”   不愧是诸葛掌柜,没有辜负他的名字。   孔玲珑深深看了他一眼,拍板道:“那就那儿了,找两个伙计,立刻把东南角收拾出来,布置的敞亮一点,今天我就要把贵妃的赏赐摆上去。”   诸葛青云脸上掠过一丝淡淡笑意:“放心吧,孔小姐。”   玉儿在旁边听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对话,隐约觉得自己忽视了什么,但是又没有抓住。   东南角因为地势优越,的确是第一眼就能被客人注意到,店铺里最名贵的绸缎都是摆放在那里,方便吸引客户。   但是再名贵美丽的绸缎,吸引力又哪里比得上贵妃娘娘。   孔玲珑满意地看着伙计把赏赐之物摆在那角落,底下还用了东西支着,梁贵妃赏赐的东西中,正好也有布匹,代替了之前的那些绸缎摆放着。   孔玲珑若有无意说道:“诸葛先生,我听说这京城里有一座饭庄,因为先帝爷曾经光顾过,御赐了人间食府几个字,因此直到现在都还顾客营门,都是要沾先帝爷的光。不知我这贵妃的赏赐,会不会也让顾客云来?”   诸葛青云深谙少东家的心,立刻接口说道:“我们做的绸缎正是女人家的生意,贵妃娘娘可谓是一块金字招牌,谁家小姐夫人不望其项背,依我看,生意就算比不上那人间食府,也是差不离的。”   孔玲珑满意了,看向旁边伙计:“等会有客人问起,记得要说这是宫中贵妃的赏赐,不是金钱能衡量的,就算有看上的,出多少钱我们也不卖。”   那些伙计连忙应声,大多都还一脑门雾水。   孔玲珑再次进了雅间,玉儿如梦方醒,跳起来跟进去。   “小姐,您真是太有办法了。”玉儿由衷地钦佩着。   本来她每次进雅间,看到那些赏赐就心堵,现在一下子不堵心了不说,居然还有这样的峰回路转。   孔玲珑抿了口茶,润了润刚才的嗓子:“到外头不要胡说,我们是感激贵妃的赏赐才如此。”   玉儿点头如捣蒜:“奴婢明白,明白!”   这一天,来绸缎庄的客人,都纷纷看见了角落里那些显眼的珠宝和布匹,果然被别具一格的华美吸引了,所有客人都得到了绸缎庄伙计统一口径的答复,东西不卖,是贵妃娘娘赏的。   有那些不知道内情的,简直惊奇,自然要打探打探为何贵妃会赏赐东西给一个民间的绸缎庄,伙计们对此的回答是,因为咱们绸缎送进了宫,娘娘喜欢。   当然不能把花宴上的不快说出来了,一定要捡好的说,比如贵妃娘娘的仁德大度。   那些顾客一听说这家绸缎庄的料子居然还送进了宫,进了宫不说居然直接得到贵妃娘娘青眼,还破例赏赐了东西,简直那些顾客眼都绿了。   当天下午的销量格外的好,不仅名贵布匹销售一空,和娘娘赏赐沾边的同一品种布匹,更是一日走俏。   孔玲珑在雅间喝水,晚上诸葛青云清点了账目,就把收支的银子报给了孔玲珑:“今日一日的营收,快赶上寻常半个月的了。”   孔玲珑自然是很满意的,道:“先生和伙计们都辛苦了,这些银子拿出一半,作为今日先生和伙计的辛苦费。”   拿出一半,还是辛苦费,哪家东家怕是也没有这么大方。   诸葛青云脸色却是微微一笑,说道:“那就多谢少当家了。”   外间,伙计们都发出不可思议的惊呼声,等到沉甸甸银子拿到手,他们还犹如做梦。店铺半个月的营收,拿出一半给他们,每人分到的数额,也相当于好几个月的工钱。   听着外间喜色,玉儿啧道:“奴婢怕是一辈子也学不到小姐的玲珑九窍了。”   她怕是觉得小姐这一招是收买人心,但人心又岂是那么容易收买的,有些人心,甚至不能以常理来论。   孔玲珑目光看了一眼外间:“都是为了生计奔波的人,能尽量过的好一点,就好一点。”   本来就是意外赚来的财,孔玲珑没什么心疼。以后孔家若是真的倒了,也希望这些人多少能有个去处。   这话她当然不会说出来让玉儿听见,脸上还是一派平静。   ——   端阳灵这两天收到了一把团扇,上面镶嵌着白玉珠子很是好看,最主要的是送来的人一句口信,说是多谢端阳妹妹宫中的仗义相助。   扇子当然是夙夜托人送的,算是宫中一事的谢礼,端阳灵爱不释手捧了好几天,自觉心里美滋滋。对待下人都顺眼了许多,很少再乱发脾气。   “夙夜哥哥果然是我的贵人,遇到他,不仅华红绡那小贱人倒了霉,看以后谁还敢和本小姐作对。”   当下端阳灵露出得意一笑,还没等她笑完,就听到一声讥讽:“给人家当了枪使还如此高兴,普天之下也只有端阳妹妹了。”   端阳妹妹四个字,并不是谁叫端阳灵都会觉得高兴,眼下端阳灵听到这声音,脸上就刷地一变。   她不敢相信地扭过头,就看到一边树上直接下来一个人,站到了她的身后。   那人当得上俊美二字,脸上也笑眯眯挂着笑,可大白天的,端阳灵好似见了鬼一样,直接向后跳了一步,大叫道:“来人!”   可是平时听到她叫喊就蜂拥而至的打手下人,此刻连个影子也没有。   端阳灵四下一看,那些人并没有走远,只是畏畏缩缩地不敢向前。   端阳灵大怒,可对面男人再次开了腔:“端阳妹妹怎么这个反应,方才我听妹妹喊哥哥喊的顺口,怎么,难道我便算不得哥哥吗?”   这声音可温柔,甚至都温柔的有些故意了。   端阳灵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勉强和那人对视,咬牙色厉内荏说道:“司徒雪衣!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连我端阳家的后宅你也敢闯?”   可惜吼得大声,气势不足,司徒雪衣眯眼一个眼神扫过来,就让端阳灵如坠寒潭一般寒冷。   这人、真是个神经病!   司徒雪衣终于收起了那阴阳怪调,却还是幽幽带笑地看着端阳灵,“妹妹用不着动怒,你家的后宅我自然不敢闯,今日也不过是特意来看看妹妹。”   端阳灵被他一口一个妹妹叫的难受至极,越发相信这男人心怀鬼胎,她跟他本没有什么交集,这个神经病来找她干什么?!   司徒雪衣上前了一步,端阳灵顿时头皮都要炸了,完全是下意识的反应,直接后退了一步。   司徒雪衣脸上的笑更意味深长起来,端阳灵随后觉得后脑生寒,她一边唾弃自己,怕什么,这是她端阳家的后宅,这司徒雪衣不过是一个人,她干嘛这般忌讳他?   主要是这神经病身上的气质太阴森了!大白天的让人遍体生寒。   “司徒雪衣,你敢……”话还没说完,端阳灵惊恐地发现司徒雪衣脸上笑容不见,直接一步跨过来,一把捉住了端阳灵的两只手。   冰寒的感觉透过手腕传遍全身,端阳灵吓的连话都堵在了喉咙。   司徒雪衣面对面看着她,悠然一笑:“端阳妹妹,你我还是好好说话,免得妹妹受苦。”   说着,端阳灵就觉得那股冰寒要把自己冻成了冰,她甚至一动都不能动。   眼泪差点挤出来:“司徒雪衣,你好大胆子,你敢伤我?!”   司徒雪衣声音低柔:“端阳妹妹,你好好看看,现在你我只不过是面对面站着,我可没有碰你一根头发丝,只要妹妹好好说话,我保证妹妹全须全尾的没事。”   端阳灵这才发现,他们此刻的姿势非常微妙,即使在周围那些埋伏的打手看来,她也只是跟司徒雪衣站的稍微近了点,至于双手,司徒雪衣看起来只是轻轻捏住了她,非常柔和,根本不像是能威胁她性命的样子。   可他刚才话里威胁的明显,她要是不好好说话,是不是就不能全须全尾的了?   这疯子有的是办法让人看不出伤痕去死……   端阳灵真的被吓白了脸,可是她骄傲惯了,让她这样低头,她根本不情愿,她想做出一个凶狠表情,可发现连表情都做不了,只能动舌头:“司徒雪衣,欺负女人,你算什么东西!”   司徒雪衣一点也没羞愧的感觉,笑盈盈说道:“我当然不想欺负妹妹,就想跟妹妹打听一下,之前在花宴上面,妹妹可是遇到了什么人?”   端阳灵这时候才反应上来,她瞪大眼,难以置信看着司徒雪衣:“你?你想干什么?”   司徒雪衣这时候居然拍了拍她的脸颊,看起来亲密无间:“是你的夙夜哥哥对吧,他怂恿你去贵妃面前保住了两个什么都不算的贱民?”   端阳灵手脚都发起抖,她眼睛里有雾气:“你想怎么样?司徒雪衣,我告诉你我不怕你……”   司徒雪衣做了个嘘声,“端阳妹妹别把话说得太早,妹妹太天真,把好人当坏人,却一心为了旁人做嫁衣,何苦呢?”   端阳灵要不是被他制住,此刻都能气笑了:“你是好人?怕是这天下好人都死绝了!”   司徒雪衣皮笑肉不笑:“妹妹最好还是别这么说,妹妹到了可以婚配的年龄了吧,是不是还找不到匹配的良人?别忘了,哥哥也是尚未娶妻,正好跟妹妹还是门当户对。”   方才所有的话加起来,都没有这一句给端阳灵带来的打击大,端阳灵就跟疯了一样,不管不顾挣扎起来:“你这神经病!放开我!我死也不会嫁给你!”   一不留神把实话说出来了,神经病三个字让司徒雪衣脸上掠过一丝冷笑,他当然只是吓唬端阳灵,这毛都没长齐的丫头片子,他又怎么会娶回家。   司徒雪衣不再废话,捏住端阳灵脉门:“说,夙夜离卿还让你做了什么?”   端阳灵浑身发抖,却好像真的没了刚才的硬气,“夙夜哥哥……他只是不想好人被冤枉罢了,让我出面作证,司徒雪衣,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恶毒?”   司徒雪衣似乎被逗笑了,他捏着端阳灵的手,故意凑近说道:“妹妹这话就说错了,天底下蒙冤受屈的人这么多,他夙夜就是菩萨转世,怎么不见他对别人如此好心呢?”   端阳灵立时跳起脚:“你少污蔑夙夜哥哥!”   司徒雪衣偏偏在这时松开了她,端阳灵踉跄几步,却还没有从劫后余生的庆幸里出来,就听到司徒雪衣嘴里不屑地吐出两个字:“可怜。”   端阳灵立刻被刺激了,她不敢置信地看过去:“你说谁可怜?”   司徒雪衣看着她,柔声道:“端阳妹妹,我说你可怜,你心里奉若神明的夙夜离卿,他的眼里,却只看得上一个女贱民。”   ☆、182章 徒惹不快   司徒雪衣走之后,那群埋伏着的打手才敢出来,他们早就听了端阳家主的令,知道司徒家这位杀神要和自家小姐说几句话,只要没有过分的举动,他们就不必贸然出手。   此时端阳灵跟没了魂一样,一眼看见那群马后炮围上来的人,顿时大骂:“都给本小姐滚!”   那群人想是早就熟悉了大小姐的脾气,互相看了一眼,见端阳灵中气十足,的确不像有事的样子,也就各自退回了阴影里。   可端阳灵有事的在心里,她颤抖着身子回到了屋子,耳朵里翻来覆去都是那女贱民,她觉得司徒雪衣一定是诓她,反正那疯子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可是端阳灵到底脑子不笨,从遇到夙夜的喜色之中出来,仔细回想当时花宴上的种种,越发感到透心一股寒凉,比刚才被司徒雪衣用内力逼迫还要可怕。   不信!她不信!   端阳灵立刻站了起来,手点了两个丫头,说道:“你们去给我查,对了,是那什么绸缎庄,我也不知道,总之是前段时间进宫给花宴送东西的,马上去给本小姐查出来在什么地方!”   那群丫头闻声散去,想要伺候端阳家小姐,没点刷子是不行的,没有人敢质疑。   端阳灵等的不耐烦的时候,神通广大的端阳家眼线把查到的消息告诉了她。   端阳灵眼中立刻喷出火:“走,本小姐要亲眼去看看。”   马车气势汹汹地穿过大半个城东街道,一路上端阳灵只想将那什么孔什么玲珑揪出来问个清楚明白,她堂堂端阳家嫡女,会为了她人做嫁衣吗?   就在这时马车到站,端阳灵立刻掀开了帘子:“哪呢?!在哪儿?!”   丫鬟立刻指了一个人头攒动的店铺,说道:“小姐,就是那了。”   端阳灵立刻扭头看过去,就看到左右店铺中,只有一家门庭若市,看样子都快要被人踏破了门槛,饶是如此,还是有路人不断地朝着店铺门里挤进去。   她咬牙切齿,直接冲着店铺冲过去,丫鬟手忙脚乱跟着她:“小姐小心,这里的人这么乱,别伤了小姐!”   端阳灵冷笑不已:“这么忠心,刚才本小姐被那司徒贱人挟持的时候,你们都在哪儿了?”   丫鬟闭口不言,这会儿,端阳灵已经直接冲到了人群后头。   但是她左右找不到进去的地方,不由恼怒,又开始朝着跟来的下人发脾气:“快给本小姐打开一条路!真是要你们何用!”   立刻有好几个黑衣护卫蜂拥而上,甚至不客气地拽了两个门口堵着的人肩膀,直接提到了一边。堵着门的顾客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发现自己被人直接从门口扔到了一边,当即勃然大怒。   “你们是什么人?不知道先来后到吗?!”其中一男子破口大骂。   刚骂完,就发现一个黑衣护卫眼神阴森看向他,里面好像淬了毒箭。那男子立刻哑火了。   谁都是欺软怕硬,看到不敢惹的也就认怂了。   眼看门口乱作一团,好不容易排队的客人们都气愤不已,可是端阳灵趾高气昂,只觉得自己就该比这些人高一截,挡她的路的,全部都该让开。   绸缎庄里面诸葛青云终于发现了异样,而作为绸缎庄保镖的方隐,也立时沉下脸,和诸葛青云对视一眼,捋袖子就要出去。   诸葛青云立刻拦住了他,目光看到了门口傲然站立的少女。   他目光一抖,看见了少女身上的家族标记。   竟然是端阳家族的人。   顿了顿,诸葛青云没有贸然出声,对方隐道:“你先在这里等一等,我去禀报小姐。”   方隐虽然看孔玲珑面子守着绸缎庄,但最终目的还是保护孔玲珑安全,闻言,便把目光从门口那群黑衣护卫身上移开。   诸葛青云立刻进入雅间汇报:“小姐,对方带着打手,看起来像是来闹事的。”   孔玲珑有些讶然:“闹事?”   其实对于孔家来说,这字眼都不算稀奇了,只是之前那些贵族八仙过海各显神通,这种简单粗暴的带着人打上来,还真有点出乎孔玲珑意料。   但这短短说话之间,看起来已经高下立判,只听方隐冷冷问了一句:“你们要干什么?”   说时迟那时快,端阳灵一步跨进了店里,好几个黑衣人立刻从她的身后把店铺门口围住,彻彻底底隔绝了想要窥伺的外人。   孔玲珑来不及和诸葛青云多说,两人一起从雅间里面出来,正好和怒目的端阳灵看了个对眼。   端阳灵一眼看过去,就抿了抿唇,她那点可怜的记忆揪出了花宴上见到的孔玲珑面孔,可已经是模糊一片,但她莫名地就知道眼前这一定是那商户女本人。   而孔玲珑,是一眼就认出端阳灵的,那个在花宴上,极为傲然凌人的贵门少女。   跟随在孔玲珑身边的方隐还以为是闹事的,正要上前,孔玲珑给了他一个眼色。   接着孔玲珑看向端阳灵,淡然先开口:“这位小姐……有事吗?”   端阳灵忽然要咬断自己的舌头,她有些怨愤地看着孔玲珑,片刻后阴阳怪气说了句:“我要买绸缎。”   如果忽略那几个虎视眈眈的黑衣护卫,和旁边为端阳灵拼命撑场面摆出怒容的丫鬟,大约孔玲珑能相信她是来买绸缎。刚才诸葛青云还没来得及说两句端阳灵就闯了进来,所以现在孔玲珑只能见机行事。   端阳灵忽然冷笑一下,抬脚傲慢地走向店铺中其他地方,眼睛里走马观花地扫视那些绸缎,她一生见过的珍奇无数,所以看着这些绸缎都带着嫌弃的眼神。   她眼睛一扫,忽然看见了那角落里,供奉的梁贵妃的赏赐,不由怔了怔。   然后她有些狐疑地走了过去,上下仔细看了看,接着嗤笑一声:“这种货色,你们也拿出来卖吗?”   那玻璃珠子一看就是不值钱的,也就是这些没见过世面的平民才会拿出来当宝贝,看这周围摆放郑重其事的样子,还真拿鸡毛当宝贝。   梁贵妃那些赏赐都是在宫中和贵族很常见的,所以端阳灵嗤之以鼻,甚至觉得自己真是兴师动众了。   却没有注意到从她说话开始,店铺里就一片安静。   孔玲珑眉目平和地说道:“这些都是贵妃娘娘的赏赐。”   端阳灵的得意还没有到脸上,就被生生僵住了。她看向孔玲珑,孔玲珑眉眼下垂,虚虚地看着前方空地。   端阳灵忽然一阵羞愤和气恼,“你们居然把贵妃娘娘的赏赐摆在这儿卖?!”   诸葛青云听着这有点破音的嗓子,无奈说道:“那些都是不卖的。”   端阳灵再次看向孔玲珑,“摆出来却说不卖,你们当本小姐好糊弄?”   孔玲珑心平气和地解释:“贵妃的赏赐我们不敢怠慢,所以供奉在店铺里,以示尊敬。”   以示尊敬,这四个字端阳灵居然硬生生听出了几缕嘲讽的意味,但说话的人神情平和,声调轻柔,似乎完全没有嘲讽的意思。   端阳灵开始发了抖,她正想直接向孔玲珑发难,孔玲珑已经温和说道:“请问小姐想买什么,我们这里各色绸缎都应有尽有,还可以推荐给小姐最新的式样。”   端阳灵到嘴的话没说出来,憋出一句:“你们这上不得台面的店面,哪里有本小姐能穿的料子?”   孔玲珑眨了一下眼,主动朝端阳灵走了一步:“没有吗,我看小姐身上这个正是真丝绸,我们店里前些日子刚进了一批,还没有正式拿出来售卖,若小姐喜欢的话,我这就拿出来给小姐过目。”   端阳灵看她走过来,下意识就警觉了起来,甚至后退一步。可随后又恼恨地断了肝肠,她居然给一个贱商之女让步?   可孔玲珑已经若无其事地从角落里抽出了一匹缎子,双手一抖,居然就这么展开来在端阳灵眼前。   端阳灵骂声还没出口,就被这缎子吸住了目光。   真丝绸端阳灵不知见过了多少,可眼前这一匹的光华她竟是从未所见,只见那缎面上,零星绣着几朵兰花,点缀其中,十分让人感叹其工艺不凡。   这种丝绸因为质地轻薄脆弱,所以想要在上面绣画,就是技艺高超的宫中绣坊也得废弃好几匹,才能最终成一匹。   可是孔玲珑拥有楚云这块法宝,第一次的尝试就得了效果,孔玲珑让人进了三匹布料,分别绣了时新的花样,在店铺中叫卖到了天价。   即便如此,三匹卖空以后,上门的人只多不少。   如今被端阳灵亲眼所见,直把这位嚣张大小姐震在了当场。   孔玲珑看着她,微微一笑:“这个只是样品,小姐若喜欢的话,可以根据小姐喜欢的花样子,重新做出一匹。”   端阳灵怔怔看着,爱美是女子的天性,尤其是她这样从小泡在富贵中长大的,会越来越难见到真正心中一动的东西,因为天下最好最美的已经全部摆在她面前,天天看日日瞧,也早就没了新鲜感。眼前这一匹真丝绸,真是让端阳灵感觉到了久违的喜爱之情。   但她很快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接踵而来的就是不可思议,她居然被这个贱商女迷惑了视线?她怎么能这样?于是有一种恼怒冲击了端阳灵,她几乎立刻抬头恶狠狠地瞪着孔玲珑。   可孔玲珑好像无所觉,依然轻轻一笑道:“不满意吗?我们这里还有别的。”   端阳灵色厉内荏说道:“够了!不要用你这些小手段迷惑本小姐,就算外表再好看又能怎么样,内里终究是登不上大雅之堂!”   她这句话,其实仍然在含沙射影孔玲珑,就算她有这么一副皮囊,依然还是贱商的身份,怎么配得上四大家族的夙夜公子?   甚至单是把他们放在一块想一想,都是一种亵渎。   孔玲珑不知道端阳灵在想什么,但她可以从端阳灵的神情和语气判断出她的厌恶之情,这种厌恶,究竟是对绸缎庄,还是对她,也并不难分辨。   孔玲珑于是收起了绸缎,目光看向端阳灵,“不知端阳小姐今日来,所为何事?”   孔玲珑之前,没有喊过端阳灵的姓氏,也自动避开了和端阳灵相识的事实。此刻才直接称呼对方,端阳灵的神色也是一变。   片刻后,端阳灵冷嗤了一声:“你果然还记得本小姐。”   孔玲珑说道:“花宴上端阳小姐仗义执言,我怎么会忘记呢。”   端阳灵有些烦躁:“少来,本小姐又不是为了你。”   孔玲珑一时没有再说话,从这几句对话里,不难猜出端阳灵的真实意图。   既然猜出了,她便不适宜再出声。   果然端阳灵烦躁了一会之后,再次看向孔玲珑,这次的目光要冰冷的多,她忽然问出来:“你也不必装傻,花宴上的一切,你早有预料吧?”   孔玲珑看着她,坦然说道:“并没有。”   她的确没有,直到端阳灵忽然拿出了那份文书,她都没有想到之后的发展。   可端阳灵却认定了她在占便宜卖乖,冷冷笑几声:“撒谎,看你之前在花宴上假装镇定,让人觉得你宁死不屈,其实心里早就知道,本小姐会去救你?”   端阳灵越说越牙根咬的死紧,哪有人真的会不怕死,果然还是事先知道的吧?是夙夜哥哥告诉这商户女子的?让她知道肯定有惊无险,才敢摆出那么一副假清高的样子?   孔玲珑并不是真正端阳灵这个年纪的少女,应该说她曾经完完整整经历过了这一段少女时光,她几乎可以看穿端阳灵此刻心中的嫉恨和怀疑。   她看着端阳灵,知道自己此刻说错一句话,就会让这少女在怨恨的道路上走远。   孔玲珑坦然面对端阳灵的愤怒之火,轻轻摇了一下头,才仿佛淡淡说道:“端阳小姐便是说笑了,我若有那般神通,能让小姐这样一个四大家族的嫡女为我出头,我何必还在宫里跪了那么久,还惹得贵妃娘娘的宴会都不欢而散。幸好是贵妃娘娘宽宏大量,不与我计较,否则此时我不得整日战战兢兢?”   ☆、183章 晓之以理   得罪当宠的贵妃是什么下场,就是再无知的人都知道。何况端阳灵怀疑她神通广大,既然神通广大,又怎么能做这么蠢的事。   孔玲珑的语气也没有什么起伏,神色之间更看不出来什么,绸缎庄其他人更是不敢说话。   端阳灵的目光怔愣着瞧她,一时间拿不准这商户女子是真傻还是装傻。   而她话语中有一句话更戳了端阳灵,孔玲珑说四大家族不会为她出头,夙夜也是四大家族的,所以?   “你……”端阳灵咬着牙,脸上有愠色,“你不要强词夺理。”   端阳灵冷静下来,夙夜在花宴上插手帮忙已经是事实,她怎么能容这商户女再狡辩。   孔玲珑淡淡垂眼睑:“端阳小姐这样说的话,我也没有办法。”她像是意兴阑珊地放下了手中绸缎,脸上没什么懊恼,却也绝不高兴。   端阳灵一见再次咬牙:“说,你是不是认识,认识……”   磨了半天发现这句话在大庭广众之下仍旧是问不出来,端阳灵只能愈加恼怒地瞪向孔玲珑,把所有的不满都发泄给眼前这个女子。   端阳灵也曾想过,为什么夙夜要让她在花宴上做那些,他想要什么,可当时只要见到夙夜,她满心就已经沉浸在他一笑中,还有他当时问她:“端阳妹妹与都督府华小姐不合?”   这句话让端阳灵激动的无法自控,以为是夙夜知道了什么,知道了她和华红绡不合的缘由。   既可以打击华红绡,又可以帮夙夜的忙,端阳灵根本无暇让自己多想。   孔玲珑慢慢说道:“端阳小姐想说什么。”   端阳灵更加恼恨,这商户女子就是在装傻,她要是能说出来,还用她装模作样吗?   孔玲珑看向剑拔弩张的方隐,和一众端阳家的打手,这才说道:“这么多人挤在门口,恐怕让人误会引起麻烦,最近这条街上都不太平,要是有人不知真相去报官,怕是不妥。端阳小姐看起来还有话说,不如我们去雅间坐坐?”   端阳灵刚进来时的气势汹汹,只怕孔玲珑说这样的话她也不会答应,但现在一番较量,想来这大小姐的气焰也消散的差不多了。   端阳灵闻言果然咬了咬唇,露出戒备又进退不决的神色,要让她这样把心里的话问出来,她确实觉得丢人,但要是听从了孔玲珑,她又觉得更恼怒。   她一向发号施令惯了,进了这里又是打算兴师问罪,被孔玲珑四两拨千斤地挡在这里,心头早就烧了一团窝囊。   这时店铺外面有人忍无可忍:“有打手了不起?我倒要看看里面是谁家仗势欺人,不排队就罢了,还带人直接闯进去?莫非觉得京城没有王法吗?!”   孔家既然把绸缎庄开在这里,往来的就都是富贵豪门,门外人吼这嗓子说明也不是泛泛之辈,已经等的不耐烦了。   孔玲珑这时看向面无表情的端阳灵:“小姐,雅间里很清静,听不见这些嘈杂,不如进去?”   端阳灵这才冷冷点了点头,孔玲珑便对诸葛青云使了眼色,让诸葛青云接管了外间店铺。   雅间里,玉儿给这个一脸不快的大小姐斟了红梅茶,就自觉退到一边不惹晦气。   端阳灵先按捺不住,从鼻子里哼气道:“实话告诉你,本小姐当日才不在乎你这个商女和那个女绣工的死活,本小姐愿意拉你们两个,也是看在……一位兄长的面子。”   孔玲珑很配合地点头:“多谢端阳小姐,多谢您那位兄长仗义出手。”   端阳灵看她就是个棉花,怎么使力都打不出来,不由狠狠一瞪:“别在这装的和不知道一样,你根本就是、根本就是、你认识夙夜哥哥对不对?!”   一口气吸气,问出来也没有多难,接下来就是狠狠盯着这商户女招认。定然是这女子蓄意勾引的夙夜哥哥,不做第二种想。   孔玲珑也喝着茶,闻言,抬起目光,几乎是恰到好处掠过一丝惊讶,半晌,才开口说道:“你说夙夜公子?”   端阳灵给她弄得一团火不上不下:“是又怎么样?!你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对不对?”   孔玲珑停顿了一下,似乎不知道怎么接话,等端阳灵脸上怒火旺盛,她才垂目说道:“这确实是一桩偶然的事。夙夜公子之前去过一次咸阳,说是打算找到一味草药,可惜只有我们那里孔膳堂还能找到一点,夙夜公子还说那药是救命的,能找到着实算运气。说起来我孔家做过不少生意,能恰好救人一命当然是造化,倒是没想到在京城还能和夙夜公子一见。”   端阳灵听着听着脸色就变化多端起来,等确定孔玲珑说完了,她才看着那张显得平静过分的脸,干咽一口说道:“就这样……你,你是说,夙夜哥哥他去过咸阳,从你们店铺里,买到了他所需要的药材?”   孔玲珑点点头,说道:“就是如此,当时他还不曾透露过姓名。”   端阳灵一眨不眨地望着孔玲珑,玉儿站在角落里望着,觉得她的神色变化可谓多端精彩。   端阳灵下意识脱口而出:“所以你来了京城才知道他是谁?”   原来是这样?!对,那人是夙夜哥哥,他是家族的少主,去一个咸阳的小地方,怎么可能自曝身份,自然是用了化名。   那这个孔玲珑,是自己来到了京城以后,不知不觉听见了有关四大家族的传闻,才知道的夙夜哥哥真实身份是什么、花宴的时候,她也是真的不知道有人会救她一命?   端阳灵心里几乎跳跃起来,而对面孔玲珑居然配合地点头:“没错,是这样的。”   端阳灵几乎按捺不住从桌边跳起来,但她紧紧压着自己的腿,脸上的得色却没能掩饰住。   玉儿默然无语地转过脸,就连她都能看出来了,这端阳小姐分明是吃醋吃到了自家小姐头上,骤然觉得这个醋吃错了,又开始喜上眉梢。   端阳灵看着孔玲珑,正要得意地说几句,忽然她面色一板,想到了什么般冷冷看着孔玲珑:“你,不会借此要挟夙夜哥哥为你做事吧?”   还不待孔玲珑回答,她又反唇相讥道:“你最好不要有那个想法,花宴本小姐救了你,权当替夙夜哥哥还了你一个人情,你若还挟恩图报,贪得无厌的话,本小姐绝对不会让你得逞。”   孔玲珑脸上的讶异更鲜明了几分:“怎么会?我一个没根基的人,如何要挟堂堂家族的少主?”   端阳灵闻言更得意了,对孔玲珑扬了扬下巴:“你知道就好。”   端阳灵难以再按捺心中喜悦,直接扭头脚步轻飘飘就出了雅间,甚至连招呼都不打,直接带着她那群黑衣护卫浩浩荡荡离开。   倒是一副胜利者的姿态。   雅间的桌前孔玲珑一动未动,慢慢地喝完了一碗红梅茶,这茶火候正好,红梅酸甜甘爽,对面冷掉的那杯实在可惜了。   玉儿不满地道:“她怎么知道小姐认识夙夜公子,居然还一副兴师问罪的阵势。”   而且就算小姐认识又怎么样,这位端阳灵有什么立场跑来叫闹这一通。难道不知道小姐才是真正的,玉儿狠狠咬住了自己嘴。   ——   梁贵妃宫里的老嬷嬷,正开始挤眉弄眼地告起状来,“娘娘,您是不知道那贱商之女多上不得台面,满脑子只剩那些铜臭气了,娘娘给她赏赐她居然大胆利用手段当做揽财的工具,这还不算,简直尾巴翘到天上,娘娘如何能容忍这贱商玷污您的清誉?”   梁贵妃面色层层精致妆容下看不清楚,她只是斜斜瞥了一眼那老嬷嬷,似乎没有喜也没有怒。   但这老嬷嬷人精一样,服侍梁贵妃少有二十年了,自打进宫就跟随,当即压低了声音说道:“老奴就说华小姐一个都督府嫡小姐,怎么那般不重身份,非要和一个贱商之女锱铢必较,现在看看,倒是华小姐有点先见之明,怕是她早就看出那贱商之女不是个好货色,想先下手为强,谁知道还是棋差一招,不过好在没有连累娘娘,到底娘娘吉人自有天相。”   这连捧又带着谄媚的话音,梁贵妃轻轻饮了一口茶,却已经回想起来当天遇到的孔玲珑的模样。唇红齿白,还有一股子让人不舒服的傲劲儿。   梁贵妃这些出自高门贵族的人,几乎每个人心眼里都觉得市井地方养不出什么能上台面的女人,就算有些姿色,也不过是空有皮囊的俗物。至于最低等的商贾,更是铜臭满身,可是这孔玲珑的出现,好像是在嘲讽她们。   她冷冷问道:“听说白芷医馆准备易主了?”   嬷嬷察言观色,她们这些亲近贵妃的人自然晓得,那白芷医馆名义上是个医馆,实际上是华家用来干什么的。不由回道:“老奴还真是不晓得,要真这样,那华小姐这次可算是赔了夫人又折兵,被个贱商女倒打一耙。唉,可怜了华家经营这么多年。”   花宴过后,华红绡名声不好,就好像一块白玉上面的污点,总归是去不掉了。这时候把白芷医馆转手,岂非说明都督府要放弃经营多年的念想。   梁贵妃戴着护甲的手慢慢捏住扶手,她跟都督府结盟这么多年,就是看中华红绡还是块料,指望能进四大家族,现在那丫头烂泥扶不上墙,这就要弃子认输了。   而归根结底,这一切还是因为……   梁贵妃倚在美人榻上,凉冰冰地说道:“去查一查,那个孔家是什么来路,是怎么勾搭上陛下从前的臣子的。”   嬷嬷故意地说道:“娘娘,哪里还用查,肯定是那张脸勾搭上的。不然她一个商门女,除了姿色还有什么。”   梁贵妃何等精明的人,已经听出了嬷嬷暗示的弦外之音,她不禁似笑非笑盯着那嬷嬷:“你是在提醒本宫,那女子可能是个红颜祸害,本宫无论如何都该置她于死地?”   宫里的女子都有那一根紧绷的弦,哪个女人有可能成为自己地位的威胁,都是及早掐死在摇篮中,越有姿色的女人越不能留着冒险让龙椅上那男人看见。   那嬷嬷立刻谄媚地说道:“老奴还不是希望能为娘娘分忧,少一个祸害也是好的。况且那女子现在搭上了宫里的人,要真的有一天在万岁爷面前晃了晃……”   梁贵妃含笑的面上顿时寒光一过,冷斥道:“好你个吃里扒外的老东西!本宫问你,收了华家多少钱,你要这么在本宫面前班门弄斧?!”   嬷嬷原本心里正自得意,觉得自己说中了梁贵妃的心里所想,冷不丁被突然发难,她立刻吓得跪在了地上,不停地磕头:“老奴不敢!老奴不敢!”   梁贵妃闻言却更添了愠色:“花宴上本宫已经被拖累了一次,怎么,你还想帮着她们让本宫再次颜面尽失?!”   嬷嬷已经跪在地上抖成了筛子。   她此刻后悔也来不及,原本只以为收了白夫人好处,在贵妃面前撩拨几句即可,却忘记了贵妃走到今日,是何等不好糊弄之人。   梁贵妃冷冷盯着那老奴:“你起来吧。”   嬷嬷颤颤巍巍站起来,一边痛彻心扉向梁贵妃表忠心:“老奴都是一时糊涂,还请贵妃原谅此一回!”   梁贵妃冷道:“念在你伺候本宫多年份上,本宫不与你计较。下次还有再犯,你自己知道什么后果。”   梁贵妃在皇帝和外人面前都是一副端庄温和的模样,可她宫里的下人没有这种待遇,尤其是生了二心的人,下场都是一个比一个难看。   那嬷嬷被镇住了,再次跪下抹泪谢恩。   梁贵妃再次说道:“想借本宫的手给她都督府除去障碍,这母女俩可真是打的好算盘。”   说到底都是利益联结,谁对谁当真。梁贵妃之前让人去查孔家,已经存了一点对付孔玲珑的心思,但是她可以有心思,却不能被周围的人主动挑拨。两者的差别完全不同。   当下梁贵妃冷嗤了一声:“司徒进宫了没有?”   ——   谢谢yanli0***童鞋的打赏哦   ☆、184章 锦衣卫营   锦衣卫指挥使梁辉,再次踏足孔家的铺子,上次的是个医馆,这次就是绸缎庄。   当那些穿着锦衣卫的飞鱼服,腰间挎着刀的一群锦衣卫悄无声息占领此地的时候,这次没有一个客人说出不满,甚至所有人尽可能屏气敛声地,让锦衣卫不注意自己,接着脚底抹油利用最快的速度从这家绸缎庄里抽身。   果然还是到了这一天。   孔玲珑带着两个丫鬟,自雅间里出来,目光淡淡扫过屋里的锦衣卫。   所有人都是同一副面孔,不近人情的冷酷傲慢。   和传说中老百姓对锦衣卫的印象一模一样。   于是孔玲珑也开口问道:“有何贵干?”   梁辉第一次面对这个少女,但是有关这个少女和她背后的家族所有资料,早已经是事无巨细地在梁辉脑子里面。   锦衣卫的情报从来没有出过错,所以对于孔玲珑他了如指掌。   梁辉慢慢一笑,但是锦衣卫指挥使的笑容,绝对称不上和善。应该说,见到这个笑的,都该找个地方躲起来,甚至很多人见到了之后,都不一定能再见到第二天的太阳升起。   孔玲珑对着这个笑,完全能体会那种就是要让你害怕的心里,她也微微地一笑,问话也没有变:“所以,有何贵干?”   孔门家训,别人如何对你,你要如何还之,这一个笑容孔玲珑还的很有礼数。   但锦衣卫们就不乐意了,他们更喜欢被人无礼的对待,这样才能显示他们的强权和强势。   孔玲珑就是不按剧本走,那能怎么办,梁辉不经意地摆弄着他的腰刀,说道:“有人举报,你们非法经营。”   孔玲珑立刻反问:“这事归锦衣卫管?”   梁辉身后那群锦衣卫立刻把手都按在刀上,根本是连理由都懒得找了,锦衣卫上门还要什么理由,这女子根本无知者无畏。   而一直保护孔玲珑的方隐,此时站在角落里,将手紧紧捏成了拳头。   他没有出去,因为在孔玲珑让他留下来的第一天,就告诫了他,任何危险他都可以挺身而出,唯独这个危险,变成锦衣卫的时候。   当时孔玲珑问他:“如果你们当时不是那么冲动,龙安镖局还会走到今天这个局面吗?”   这句话让方隐此刻定身在角落里,无法迈出去一步。   梁辉此时笑了一下,没什么温度的笑,说:“孔小姐,你是个聪明的人,有些话需要说的那么明白吗?”   需要说的那么明白吗?不需要,孔玲珑肯定明白她就是得罪了人,才会惹得锦衣卫上门,现在就算她想找出个公道,公道也早就不存在她这边了。   孔玲珑看了眼身后的绸缎庄,慢慢问道:“哦,那你们是要封铺子,还是要……抓人?”   梁辉笑了,说道:“得罪,恐怕两样都得做。”   玉儿跟茯苓站在孔玲珑不远的地方,她们两个预判过很多次和锦衣卫对峙的情形,但真正面对还是被气的牙痒痒。这群吃人魔。   锦衣卫哪有什么良心,看到他们腰上的刀,他们整个人也就是一把刀。   孔玲珑施施然抬起了手:“可以,带我走吧。”   梁辉看了一眼她,从这女孩子眼中看到了一点情绪,她在告诉他,让他只带走她一个人。   这时候没有害怕,还能用这种方式和人交流条件。   梁辉面上不显露,心中觉得有意思。   他一边说道:“把枷锁拿来,给孔小姐戴上。”   玉儿眼睛含泪,着实没忍住,站出来说道:“你们也太不讲理了!”   孔玲珑凝视梁辉:“玉儿,不要跟锦衣卫讲道理。”   他们的道理,就是他们说什么都是对的。   梁辉面上掠过一丝冷意,他知道孔玲珑什么意思,他们是这皇城的一把刀,割到谁的身上他们不能做主,谁见过刀能讲道理。   孔玲珑被戴上了枷锁,她瞥着那枷锁,趁着方隐几个人暂时还能忍,目光看着他们说道:“你们先回宅子里等我。”   这就是少当家离开前的命令,两个丫鬟和方隐都低着头死命咬牙。   孔玲珑顿了顿,接着道:“谁要不听我的话,以后就不是孔家人了。”   梁辉斜睨着她,说道:“孔小姐很确信自己还能回来吗。”   孔玲珑也淡淡回击:“这世上只要能进去的地方,当然就可以出来。”   断没有只能进不能出的道理。   梁辉脸上露出奇异的笑:“是吗。”   孔玲珑不理他,直接转身:“锦衣卫的效率不必浪费在我这小店上,既然抓住了人,就走吧。”   第一次见到催促锦衣卫把她带走的,不仅是梁辉觉得没意思,这次来的锦衣卫们好像都没有体会到多少快意。   一群人憋着脸,把孔玲珑锁着,直接在大庭广众之下,送上了锦衣卫的囚车。   要知道这儿是闹市区,他们故意挑着人最多的时候来,当场锁了人,还让一个姑娘有意露在众人的眼睛里,这不就是在断人活路么?   果然是阴毒狠辣的锦衣卫做事,在他们眼睛里,男女老弱,都是一样没有区别。   但绸缎庄的所有人都把血泪咽回到肚子里,他们就算现在冲出去拼命也没有用,命可以拼了,却依然救不回他们少当家。   孔玲珑被囚车拉到了挺远一处地方,一路上她受到了很多注目,个个都对锦衣卫避而远之,看着她的视线也像是在看着死人。   但孔玲珑始终没有露出什么表情,她这副样子,在锦衣卫眼里只是更找死。   梁辉骑在马上面,幽幽一笑道:“虽然我们这些人没什么心,但看到孔小姐这样的性子,就觉得小姐得罪人一点也不稀奇。”   一个女子,头扬的那么高,不懂得屈身服软,或许也可以说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因为若是孔玲珑生在贵门世家,她就是性子再跋扈一点,也没事。但她不是啊,她这样的商户贱门出身,偏还要不认输,就不能怪被人踏在脚底下了。   梁辉如是悠悠地想着。   他也注意到两侧跟随的暗卫渐渐少了,果然这群人不会为了这个商户之女冲出来,因为和锦衣卫正面交锋,就说明了两方对立的局势,那就不是简单的对峙了,而是两个家族势力的碰撞。   京城的世家哪个会做这种事,损人不利己的。   梁辉一路安然地将孔玲珑带回了锦衣卫大营,到了这里,就是到了铁柱牢笼,插翅难飞。   这时候他才挥手打开了囚车,两个锦衣卫把孔玲珑押了出来。   孔玲珑目光清淡,冷冷打量这方小院子。   她听说过锦衣卫的种种手段,这方看似清朗的小院里还不知道葬送了多少人的冤魂。   梁辉见她到现在还不知惧怕,不由笑了笑:“就快了,孔小姐,你可以先保存点体力。”   一会儿可以坚持的久一点。   ——   几乎是同时暗卫们回到了枫烟小筑,让夙夜得知了孔玲珑被锦衣卫抓走的事。   夙夜那张总是温雅的面孔,简直露出了不可置信的震怒:“所以她就被带走了?我怎么交代你们的?!”   暗卫料到有此一难,沉声说道:“少主让我们不计一切保护孔小姐。我们知道,但今天来了锦衣卫四十八人,属下预估了他们的战力,这些人看似不起眼,居然都是锦衣卫里的死士,身手可以排进前十。属下们计算了一下,如果真的硬拼,属下们解救孔小姐的概率不足一半,因此属下斗胆下令撤退,此事必须先禀告少主。”   听了这番话,夙夜脸上的震怒沉了下来,“锦衣卫居然派了死士?”   暗卫目光锐利:“就好像他们已经知道,孔小姐身旁有我们保护一样。”   夙夜眼中划过了厉色,这也不是不可能,骆从容见机插话进来:“毕竟锦衣卫后面真正的手,是司徒家那个疯子家主。”   司徒雪衣,简直是一点也不意外了。夙夜捏着拳,不能让玲珑待在锦衣卫大营里,那就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他说道:“骆从容你集合暗卫,现在就去把人带来。”   骆从容了解的很,立刻点头就要执行,这时,居然有人快步走上来,说了一句石破天惊的话:“少主,有个姑娘在门口求见,她说是孔小姐贴身丫鬟,名叫玉儿。”   此话一出,不仅骆从容止住了脚步,夙夜也是瞬间震惊。   骆从容立刻改口:“属下亲自把她带进来。”   骆从容施展轻功,几个起落来到枫烟小筑门外,看见那女孩子果真是丫鬟玉儿。   玉儿睁眼看见了骆从容,稍稍一顿也是立刻瞪大眼睛,认出了这个曾经在孔宅“蹭吃蹭喝”的夙夜公子身边护卫。   骆从容轻咳一声,“我带你进去。”   接着揪住玉儿一只手,直接轻功来去,毕竟他了解少主心情,宜早不宜迟。   玉儿紧闭着眼睛,再睁开已经到了夙夜跟前,她一步踏过去:“公子!”   夙夜见到玉儿也是一阵心绪浮动,他尽量捺住性子,问道:“你是来求救的是吗,不要担心,我一定把玲珑带回来。”   哪知玉儿瞪着眼睛,说道:“不是的公子,小姐让我告诉您,您不要轻举妄动去救她,她有办法自己回来。”   这个回答顿时让院子里寂静无声,骆从容转动脖子看了看夙夜,一时不确定自己听到内容。   夙夜捏起了手,看着玉儿认真的神情,“你说什么?”   玉儿咬字清晰地说道:“小姐是这么说的,她担心别人不能取信夙夜公子,所以一早就交代了让我亲自来和公子说。”   玉儿是孔玲珑最贴身之人,也是夙夜他们最先接触的丫鬟,便是茯苓的话此刻都没有用。   而孔玲珑把这个任务交给玉儿,就是要让她使夙夜相信这番话,不要去救她。   夙夜的脸色发白,说话的声音都不由带了一丝刚硬:“你能肯定这是你小姐说的吗?”   不去救?玲珑一个人在那锦衣卫大营,她有什么方法能够出来?京城多少有背景的权贵,一夕倒霉,都是折在那个地方,孔玲珑一个女孩子,要怎么从那地方安然地走出来?   玉儿显然也知道严重性,她咬了咬唇,才继续说道:“夙夜公子,奴婢向你保证,而小姐也说,她一定能从那大营出来。请奴婢务必把话带给你。”   当初孔玲珑被拷走的时候,悄悄对玉儿耳边,就是多加了这一句话。让玉儿相信她一定能回来。   夙夜一生遇见过很多情况,不管是掌管暗卫之事还是少主身份的重担,他需要作出很多应变的决定,但那些时候加起来,他也没有此刻这样心慌。   理智告诉他,他应该相信玉儿,也是相信玲珑。但是他的心魔几乎冲破他的防线跳出来。   他无法看着孔玲珑有这样巨大的危险而不出手营救。   玉儿这时红了眼圈,哽咽说道:“夙夜公子,奴婢跟您一样害怕小姐出事。可是小姐再三说了,奴婢也怕轻举妄动会破坏小姐的行事,所以,奴婢也不知道怎么办。”   她是把话带来了,但是她的心里也是无时无刻不在巨大的恐慌里,她压着这些恐惧忠实地执行孔玲珑的命令,可是还是说服不了自己安心。   她于是愈加哭的止不住,泣不成声的,让骆从容和夙夜一时都无言相对。   夙夜垂下眼眸,眼中几不可见划过淡淡一丝的沉痛,他哑声说道:“既然这是玲珑的意愿……你留在这里吧,我陪你一起等。”   孔玲珑并没有说她什么时候能出来,留给他们的是无尽担忧的等待,可是孔玲珑带来了这样的话语,夙夜就和玉儿一样,不敢轻举妄动,担心会给她带来额外的危险。   ——   锦衣卫大营中,梁辉坐在一个风雅的亭子里,还伸手给孔玲珑倒了一杯热茶。   “听说孔小姐家财万贯,想必享用过不少好东西,这点还是让我们这些人羡慕的。”再没有比这更虚情假意的话,手握生杀的锦衣卫,怎么会羡慕一个任人宰割的商户,就算商户有钱,甚至不能使用士族的绫罗。   孔玲珑看着自己手上枷锁,冷冷道:“梁大人的手下把这里围的像个铁桶,这里又是你们的大营,却还不敢打开我一个女子身上的枷锁。”   果然说锦衣卫都是一群畜生,压迫人都不带重样。   梁辉笑了一下,抬起下巴点了一个锦衣卫:“虽然我们在外人眼里是畜生不如,但我们自己要注意身为男人的礼节,不要对一个姑娘太粗鲁了,过来帮孔小姐打开镣铐。”   (下章我们玲珑绝地大反击开始)   ☆、185章 屈打成招   即便镣铐被打开,孔玲珑手上也已经被卡了一圈血红。   她捏着自己的手腕,面无表情看着梁辉。   梁辉眯了眯眼:“其实今天能这么顺利把孔小姐带来,我们也是很下了一番功夫。”   特别是背后那位大人,坚持要锦衣卫最高级别死士出动,就为了带走一个小女子。而刚才一路回来,梁辉才明白,那位大人的考虑的确很有先见。   孔玲珑划过一丝冰冷的笑,讥讽道:“受宠若惊。”   梁辉依然带着笑:“看来孔小姐人缘很好,来京城不过才两三月,已经能和各大贵人交情甚笃,甚至他们都对孔小姐格外青睐。”   孔玲珑淡淡地:“可不是么,我手下的医馆还曾经给梁大人府上诊过脉,说起来我跟梁大人也算得上交情甚笃了。”   医者救人,本来就是大恩,一贴暖宫汤,可以让他爱妻重生,还给了他生儿育女的机会。   梁辉脸色僵了僵,他城府再深,涉及到妻儿,也是无法做到无动于衷。   “虽然我很佩服孔小姐,一个女人这么有胆量的不多。不过胆量这东西其实是很害人的,容易让人不识时务,认不清自己渺小的现实。”   孔玲珑凝视他,从梁辉脸上可以看到他作为锦衣卫指挥使的残酷,一个能稳坐这个位置十年,即便心里还有温情,也所剩无几了。   她唇边薄凉:“梁大人能说这番话,想必是觉得自己不属于渺小那一类,不过世上的事谁说得准,人还要看清自己,妄自尊大总是容易跌的太惨。”   梁辉嘴角含着阴冷:“很多人都对我们说过这样的话,甚至说的更过激。比如诅咒我们不得好死,或者一定下地狱,不过孔小姐,正如你所说,世上的事谁说得准,比如说这些话的人有些十年前就死了,有些更早也没了,总之都是结局凄惨,有的连尸骨都找不到完整,可我们锦衣卫,现在也还是在这小院里,没有谁下了地狱。”   而且梁辉还笑了一下,如有阴翳笼罩,他凝望孔玲珑那张脸:“而且世人总笃信不是不报时候未到的话,但什么时候才是时候呢,也许他们在我这里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还用这话安慰自己。”   要多冷酷的人才能把这些话当做闲谈一样口气说出来,孔玲珑放在膝上的手紧紧攥住,她眼里有暗色流光看在梁辉脸上:“梁大人,你把我带来,想必不是单纯想找个人说话。不知道梁大人打算什么时候开始正题?”   梁辉眸内深了深,在绸缎庄的时候她催着锦衣卫把她带走,现在到了这地狱一般的大营,她居然还有余胆来催他们开始正题。   梁辉脸上笑容消失,盯着孔玲珑半晌说道:“孔小姐,我念在你对内子有恩,想多给你一点时间留存体力,看来孔小姐并不领情。”   孔玲珑也看着他:“这种表情才适合梁指挥使,刚才那种做作的笑容并不叫人舒坦。”   梁辉冷冷道:“来人。”   他不知道这女子究竟是不怕死,还是太想死,可不管是哪一个,锦衣卫处理过许多不怕死的硬骨头,可最后那些人,没有一个能扛得住生不如死的折磨。   在梁辉的示意中,有两个锦衣卫靠近孔玲珑,没什么感情的目光落到她身上。   锦衣卫里有许多不为人知的酷刑,梁辉知道不管这女子有多少傲骨,身体的屈辱来临时,傲骨不能帮她撑住。   孔玲珑忽然冷冷道:“梁大人,这样的好戏,你背后那个人怎么没来?”   梁辉眸内一深,幽幽看着孔玲珑:“孔小姐……看来你真的很清楚你得罪的是人。”   孔玲珑也看着他,嘴角幽然:“怎么会忘呢,毕竟那么人面兽心狼心狗肺的人,谁见了也不会不记得。”   梁辉瞳孔紧缩,人面兽心,狼心狗肺,这说的是那位司徒大人么。   他们锦衣卫这把刀再毒,说到底也是背后的人用的,如果说锦衣卫毒,那背后使用的人就更毒。   可是,就连梁辉都不敢在背后或者当面,说一字半句那位大人的不好。   梁辉现在已经不认为孔玲珑是胆子大,这女子恐怕是疯了。   他沉下脸来:“孔小姐,原先我还以为你聪明,现在看来是真蠢。”   就算他想放了她,也不可能了。   孔玲珑面色无波,一个锦衣卫伸手拿住了她肩膀,手心似乎有什么尖锐戳入了她肩头。   那瞬间,一阵无法形容的剧痛袭来,身上的所有血液好像都倒转了,五脏六腑都糅杂在了一块。   梁辉说:“这叫蚀骨丁,孔小姐你看,这种滋味还只是小儿科,等到了后面,你想象着自己每一寸骨头都被刀刮开来,就是铁汉都受不了,何况你一个小女子。”   说着,梁辉再次示意了一下,于是捏着孔玲珑肩膀的手立刻后撤,同时拔出了她肩头的钉子。   那阵钻心蚀骨的痛被抽离身体,孔玲珑一瞬间半伏在了桌子上。   梁辉看着她,那钉子极为的细小,就是拔出来也没有沾上血迹。这就是让人不露伤痕地被折磨至死。   孔玲珑咬着牙关,才慢慢颤抖着把手握在了一起,刚才一瞬间,她体会到了前世临死时候的感觉。   梁辉开口:“孔小姐,还试不试了?”   孔玲珑牙根渗出血腥,她刚才咬破了自己嘴里,“在你们这样的人眼里,大概所有人都很蠢吧。”   梁辉说道:“我并不认为孔小姐真的蠢,所以小姐还是不要再做一些对自己不利的事情。”   孔玲珑用衣袖抹过嘴角的血迹,说道:“那我们就做一点有利的事,梁指挥使何不直接把底牌亮出来。”   把她带到这里来显然不是单纯要折磨她的,搞这么多动作,无非还是有所图。   她的身上,能让他们图的还能有什么。   梁辉向旁边伸出了手,立刻有一人端着一份纸卷放了上去。梁辉一点点展开那张纸,铺在了孔玲珑面前。   “我也并不想为难小姐,这份供词上面签字画押,我看在一剂汤药的面上,不会再让小姐受皮肉之苦。”   孔玲珑扫了一眼文书,字里行间真是集无耻之大成。   梁辉将一支笔放到她面前:“看来孔小姐文采也很好,这份文书想必已经看明白了,就签了字吧。如此,大家都省事。”   梁辉自己没有什么折磨人的癖好,最好孔玲珑好好地签了,他也不想看到她最后被折磨的尊严尽失的样子。   孔玲珑慢慢伸手握住了笔杆,梁辉见了,神情也是松了松。   孔玲珑端详着那支笔,似乎漫不经心问道:“就这么简单,签一个字就能让我走。梁大人背后那位大人物,也同意吗?”   不是说来到锦衣卫大营的人,不管招不招供,最后都逃不脱凄惨下场,难道她就可以例外?   梁辉脸上挤出笑:“自然不同意,那位大人希望我们好好招待孔小姐,最好比对待其他人还要细致,让孔小姐从头到脚都体会到我们锦衣卫的手段。可是——毕竟我与小姐也没有什么大仇,只要小姐肯签字认了,将小姐完好放出去,我还是能做主的。”   所谓县官不如现管,背后那尊佛确实很不好伺候,但锦衣卫大营,说到底还是攥在梁辉手里,他要是肯网开一面,不对孔玲珑上刑折磨,也没人来强迫他。   孔玲珑把玩着笔杆,看向梁辉:“看来我应该感谢梁指挥使。”   梁辉道:“好说,小姐签了字便好。”   如此想让她签字,是因为那供词之上,“详细”写了她这个商门之女,如何攀权富贵,如何阴谋使诈,还用色相大胆勾引天子近臣,穷尽不正当手段竞争生意。条条都恶贯满盈,但通篇还有最后一个杀手锏,是说她,贱商之女迷惑夙夜家族的少主,行为不端十分不检,甚至还做出了云雨苟合之事。   这最后一条,让孔玲珑眼底的神色沉到了最黑暗处。   她在咸阳中了不堪的媚毒,和夙夜之间的事,整个孔宅甚至都没有其他人知道。夙夜当然也不会说,那司徒雪衣做为这个下毒的人,自然就一清二楚了。   孔玲珑转动着笔,看到梁辉在对面好像不耐烦了,冷冷说道:“孔小姐,拖延时间对你没有好处。”   孔玲珑嘴角划过一丝不易觉察的讥削,再次握住笔,盯着那供词空白的位置,慢慢提笔签下了自己名字。   梁辉目光动了动,有些不信她这么快就屈服了,但是他落到那张纸上,看到孔玲珑三个字很是清晰印在上面。   孔玲珑将笔放到了一边,似笑非笑:“是这样吗,梁大人?”   梁辉看着她,伸手将供词接了过来,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然后才凝视孔玲珑:“孔小姐若早这般懂得取舍,不就不用走到今天这步了。”   孔玲珑这样的人,却偏偏要将司徒家得罪狠了,又自己不肯低头撞上权贵,短时间引得都督府对她不依不饶,转身却又得罪了当朝宠妃。这些行为不管哪一个,都不像是过了脑子的。   孔玲珑这时看着梁辉手中的供词,轻轻说道:“不知道梁指挥使这种,算不算屈打成招。”   梁辉轻弹了一下那张供纸:“孔小姐放心,这份供词会呈到陛下面前,但是,你的身上也绝不会留下所谓逼供的痕迹。”   孔玲珑眼眸眯起:“梁大人这是什么意思,莫非是要反悔?”   梁辉难得又露出了一个笑:“孔小姐,有句话你说的是对的,就算是我们锦衣卫,也有许多不得已的事情,就像是有人压在我们头上,想让我们做一些事,我们实在没有资格拒绝。”   孔玲珑面色沉冷,盯着梁辉:“所以不管我画不画押,梁大人都没打算放过我。”   梁辉叹息:“孔小姐,希望你明白,不放过你的不是我们,是你实在得罪错了人。”   满京城,谁不知道司徒家的家主最是不能得罪,也许只是一个眼神的冒犯,就会从此被那位家主当成噩梦。   而孔玲珑这个商户之女,居然真有胆子去做。只能说无知者无畏。   梁辉从桌前站起来,已经不打算再磨下去,淡淡吩咐道:“把孔小姐带去水牢吧,按照司徒大人的要求好好招呼。”   四周的锦衣卫这时都走了过来,梁辉步下了凉亭的台阶。   身后清冷的女声说道:“梁大人,你刚才说得罪了不能得罪的人,只能认命是吗?”   梁辉没有转头,只是顿了顿,道:“孔小姐明白就好。”   孔玲珑声音冷冷传来:“那梁大人得罪了我,准备如何认命?”   梁辉皱了皱眉,他觉得孔玲珑根本不是愚蠢,恐怕是对自己的认知实在有偏差。他目光冷冷扫了一眼周遭锦衣卫,示意他们不要再磨蹭。   但是那些锦衣卫忽然之间都定身在那里,也不动作。   孔玲珑说道:“我这里有一样东西,一直没有机会给梁大人看一看。”   梁辉刚才“耐心”周旋了许久,此时心里有一层烦躁浮上来,他慢慢转身阴寒看着孔玲珑。   孔玲珑白皙的皓腕伸在袖子里,片刻后,拿出了里面的东西,举起的那一刻,梁辉看到了上面的龙纹。   对锦衣卫来说,有些东西是一眼就必须认出来的。   孔玲珑抬起了手,那东西就这样被她举着:“梁大人的锦衣卫真是让人刮目相看,要不是身在这世间,我都不信天子脚下,还有这样暗无天日的地方。”   孔玲珑的语气依然和方才一样,慢慢中透着一丝凉薄的嘲讽,只不过现在,梁辉没办法再对她用刑了。   孔玲珑坐在桌子边,冷冷看着定在原地不动弹的锦衣卫。   她手上的东西,他们认得,是一卷有年代的圣旨,朝代还要往前推,这种银灰色刻着龙纹的样子,正是太祖时代用过的绢布。   别的百姓可能不见得认得这些,但是历朝历代皇城毒刀锦衣卫,一定可以认得,这就是他们得以存在的能力,一种效忠的证据。   孔玲珑慢慢抚摸着那份圣旨,她甚至不必打开来,因为圣旨的内容不重要,重要的是有这卷圣旨在,就代表了这些锦衣卫做的任何事都不再被允许。   就连玉儿都不知道,她来的时候,就把这份圣旨,带在身边了,并且一直贴身存放,从未离身。   她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京城这里的水根本浮不起她小小一个孔家。   此刻梁辉已经身在亭外,他冰霜的脸上好像冻住了一样,那个女子的身影在他视线中变得有点不认识。   孔玲珑慢慢地抚过圣旨,盯着梁辉的眼睛:“梁指挥使,你们滥用私行,逼供画押,这笔账,我还没有跟你们清算。”   她来这里是干嘛的,曾经她就发过誓重来的这辈子不会被任何人折辱,不管对方是多大的权,多大的势,她孔玲珑再不会做那任人宰割的囚徒。   梁辉手里此时还捏着那份供词,现在已经被捏的变形。孔玲珑看着他手心,目光有点轻嘲。   大概梁辉在想她为什么轻易肯画押,因为画了押,这可就算一副完整的供词了。他锦衣卫逼供的不二证据,就被他捏在手里。   梁辉慢慢地踏上那个台阶,要回到他刚刚才走下来的地方,他看着凉亭中那个女子,觉得对方怎么会有那么多不可预测的一切。   他目光落到那张圣旨上,从龙纹的细微处,就是不可能伪造的重印工艺。他当上指挥使那一晚,曾在殿前一点点翻阅、记住过这些历朝历代皇权的象征,在心里打上了必须效忠的烙印。   他一点点的开口:“孔小姐,你想要做什么?”   你想要做什么?   所有的东西,都可以归咎在这句话里,想做什么,想要什么,想得到的又是什么。   孔玲珑纤细的手臂支撑着那卷古老的圣旨,但此刻哪怕再纤细的东西落在锦衣卫眼里也是压在他们脖子里的一把刀。女孩子轻轻说道:“我要一个公道。”   公道。   梁辉想说他们没有这种东西,就是到了皇帝的金銮殿上,他锦衣卫代表的公道也不是公道。   而是皇权,绝对的皇权。   他嘴角轻轻扯出一个淡漠的笑来:“孔小姐想要公道,自然可以。小姐现在要任何东西,都是可以的。”   她现在就握着这天下最大的权,想要公道,还不简单?   孔玲珑目中寒冷:“是吗,我要你们原原本本把我送回去,当着之前游街百姓的面,告诉他们是你锦衣卫冤枉了我,我孔家还有被你们查封的铺子,都不过是你们唱的一场戏。”   这等于是直承锦衣卫做了错事,滥用了职权,还要锦衣卫自己亲口说。   世人都知道锦衣卫以权谋私,毫无情面,但谁也不会说出来,因为他们虽然是走狗,也是天下权势的走狗。   说锦衣卫犯错,和说皇权有错不是一样的吗?   但是梁辉听完了孔玲珑的话,只是脸上浮现一丝笑,点头同意:“可以。”   而且话音落后,梁辉抬手一个手刃,就看到不远处一棵树被劈开,露出了树枝中隐藏的一辆马车。   梁辉语气带着恭敬:“孔小姐,现在动身么?”   孔玲珑盯着那辆马车,她面上忽然就是一哂,缓慢看向梁辉:“我说错了,你们的确称得上是一条狗,天下最忠实的一条狗。”   ☆、186章 用兵一时   孔玲珑出了锦衣卫大营的时候,掀开马车帘子,看起来随意地往路边看了一眼。   埋伏的暗卫立刻眼睛一亮,招手对同伴说道:“孔小姐出来了,去告诉少主。”   之前暗卫首领带着其余人回去枫烟小筑,留下了两个人守着,这两个守着的人坐好了长期蹲点的准备,想不到,时间比他们预料的短。   这辆马车的内饰金绒铺就,流苏做帘,所有的都露出本身的富贵。而这辆马车一直安放在锦衣卫营的树枝下,给什么人坐的,不言而喻。   梁辉指了指车厢:“说实话,这辆车,已经许多年没坐过人了。应该说从我当上这个指挥使,就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机会。我还应该感谢孔小姐。”   梁辉嘴角有若无若有的笑,但不那么让人舒服。   孔玲珑说道:“我也应该谢谢梁大人,锦衣卫让我开眼的事,可不止今日这一辆车。”   梁辉神色幽深,他还可以看见孔玲珑袖口的那卷古旧圣旨,先代的那些圣旨经过特殊处理,保存的非常完好,他甚至不知道孔家有这卷东西,有了多久。   能压藏这么深,所有皇族贵门都不知道,梁辉骤然想起年头锦衣卫接到的那个秘密旨意,脸色森寒。   轻飘飘的声音好像在提醒梁辉:“梁大人,你这马车四面紧锁,根本还是个囚牢吧?”   梁辉的目光落到孔玲珑脸上,可以看见那一抹轻嘲。   就算这马车富贵,从根本上,和带她来的囚车有什么不同吗?   梁辉眼里倒映着那一抹轻嘲之色,自己忽然就眯眸:“孔小姐应该是有一点误会,囚牢的作用,不只是可以拦着里面的人,让里面的人不能出来。以小姐聪慧,难道想不透这马车是给谁坐的,又要达成什么目标?”   孔玲珑手底下就是垫板,她能感觉到柔软褥子底下是铁似的坚硬铁镦,这么一辆马车,就好像是内外不透风的岩石,固然像是牢笼,里面的人不容易出去,但——更大的作用,恐怕还是阻止外面刺杀的人穿透马车。   这是一辆固若金汤的保护层,坐在里面的人,被层层保护起来,甚至都做好了防刺杀的准备。   这是辆让皇族的人,逃命时候用的。   所以梁辉说很久没有用过这辆马车,但马车内部被保养的极为奢华,因为养兵千日,用兵一时。   孔玲珑嘴角掠过一丝讥削:“太平盛世已经这么久,原来锦衣卫们还在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   梁辉意味深长:“职责所在,正如孔小姐,纵然神兵在握,也还要考虑什么时候才敢破釜沉舟拿出来,毕竟开弓就没有回头箭。”   一个属于旧朝的东西。   就像是现今皇极寺中供奉的那些太祖衣冠,当今帝王也要三跪九叩,每年上香祭拜。可是这样就有用了吗?   旧朝还是旧朝,太祖是开朝显帝,所有他的东西都是后代子孙需要尊敬的。他可以说是一尊神,让后代的人顶礼膜拜。   但太祖在皇极寺中,也只在皇极寺。没有人会去想,若是皇极寺之外,还有这位先祖留下来的东西,甚至是可以代表权柄的一样东西,当今的皇朝会有什么反应。   梁辉心里幽然,看着对面少女的脸庞,眼底最深处有难闻的一抹轻笑。   代表鼎盛权势的东西,落到一个低等商女手上,想想就有意思……   梁辉的所有神情都在孔玲珑眼里,少女清秀的嘴角也是一勾,淡淡说道:“梁大人这个锦衣卫指挥使,当初也是踏了不少人的尸骨上来的吧,这么多年,梁大人一直无后,夫人还罹患寒疾,不知梁大人可有考虑过,是当初那些人的冤魂不肯放过你呢?”   梁辉原本怡然的神色骤然阴鸷了起来,他立即盯着孔玲珑,取而代之的少女一派闲适。   有时候与人对峙就是如此,谁觉得自己掌握主动,就会看对方如同砧板上的肉。   她孔玲珑两世为人,坐上孔门当家人,不管面对的形势好坏,谈判台上什么时候输过人?   梁辉看样子似乎想瞪过来,孔玲珑说道:“梁大人不要用这么吓人的样子看我,我方才在你们锦衣卫营已经受了伤,会怎么样,我可不敢保证。”   梁辉的手在膝盖上攥紧了,他看着孔玲珑,收拢了神情却依然面沉如水:“你刚才的话,是什么人告诉你的。”   孔玲珑脸上绽出一丝微笑:“梁大人的过去又不是封存在皇极寺的死秘密,被人知道又有什么稀奇?”   梁辉脸色越来越阴,目光中有一丝不停闪动的黑暗。那团黑暗不断在孔玲珑身上聚焦,让车厢内气氛几乎陷入了不可逆转的杀气里。   孔玲珑被梁辉这样看着,却是骤然笑了笑:“梁大人,我猜你一定在想,是不是可以现在把我杀了。因为我要是这个时候死了,也不会有人追究什么,而你可以随意编一个罪名,我就可以像死在锦衣卫手里的无数尸骨一样,成为无人问津的存在。同样,我手里的东西,正好可以随着我的消失一起埋葬,呵,这样想一想,梁大人恐怕觉得很划算。”   梁辉幽深的眼眸里浮上一抹森然笑意:“孔小姐,你真是很聪明。”   然而这个时候夸聪明,无疑就是在同意孔玲珑说辞一般。   孔玲珑手指滑动着卷轴,一边轻轻说道:“但梁大人也一定在担心,不知道我有没有把这个秘密分享给其他人,所以梁大人也不敢动手,担心即使我死了,这个秘密还是会传出去,到时候梁大人的下场,恐怕就不是一个渎职那么简单。”   想也知道梁辉会承受皇族中灭顶的怒火,罪责他知情不报,引皇室陷入了被动。   梁辉没有笑,冷冷地:“这样秘密说出去就是杀头,孔小姐这样聪明又识时务的人,自然是将这个秘密,烂在你自己的肚子里。”   孔玲珑顿了顿,露出一笑来:“我得说梁大人真了解我,不错,这件事现今世上只有我知道,梁大人只要给我一刀,绝对从此就埋葬了这个秘密,怎么样,大人动手吗?”   梁辉一动不动坐在对面,只是看向孔玲珑的目光更加冰冷和黑暗。   孔玲珑说道:“梁大人你看,纵使我这么告诉你,你也不敢动手。因为你们锦衣卫天生就多疑,你担心我是不是还留了后手,用自己的命引你们上钩,让你们陪葬。这也很有可能,毕竟我一个人人看不起的贱商之女,能拉整个锦衣卫大营为我殉葬,当然都算是赚了。”   梁辉从未像此刻一样蕴藏怒气,怒气把他烧灼殆尽,可他还要压制着,都是因为面前这少女的手段如此凌厉,让他根本无从反击,只能任由她牵着鼻子,将曾经锦衣卫引以为傲的尊严都踩在地下。   孔玲珑幽幽看着他,这个男人的那些秘密,带着血腥和杀戮的过去,都变成他今日的踏脚板。而他一副戴着面具的伪善样子,把今时今日的权势都当做是一场戏台,曾经那些都是戏台上的过眼云烟。   这时候,孔玲珑听到了马车轻晃的的声音,她在心里计算了来路和去路的时间,知道拐过这道街,就到了她的铺子。   孔玲珑这时一笑:“梁大人待会儿不要忘了,把我绸缎庄的封条撕下来。”   梁辉从方才起沉默,此时终于冷冷说一句:“孔小姐这样的大才,用来经营一个小小商铺,不是屈了人才。”   孔玲珑说道:“我一个小女子胸无大志,不像梁大人一样志存高远,开个铺子养活手底下的人,本就是挺好。可惜的是总有如梁大人这样的人来搅局,封铺子还是小,更有我孔家的人命都被握在梁大人这样的人手里,我除了像今天这样陪梁大人走一趟,还能有什么办法?”   梁辉握在膝盖上的手再次紧了紧,脸上浮现一丝奇异冷淡的笑:“龙安镖局,鄙人真是想不到,孔小姐真会为了这样一群人犯险。”   孔玲珑扫了一眼梁辉道:“看来梁大人觉得,我应该任由十几条人命死去,然后垫着他们的尸骨,继续过我的好日子。果然不愧是梁大人,这是在把你的经验传授给我吗?”   梁辉几次被揭伤疤,此时骤然筋骨暴出,他盯着孔玲珑杀机毕现:“孔小姐,聪明人不该总自恃聪明,不要以为你真的就安全了,马车一刻不停,你也就一刻不自由。”   果然在锦衣卫营的那种“尊敬”都是装出来的,梁辉这种人,除了忠诚他现在的主子,还会对谁献上真心。   孔玲珑看着他:“梁大人提醒的是,我也怕梁大人恼羞成怒,所以——”   少女的脸上出现幽然的笑,“刚才梁大人不是问我,是谁告诉我的吗,我对梁大人直说吧,你锦衣卫里有个叛徒,叫朱王三,俗话说得好有钱能使鬼推磨,我孔家不才虽然是个商户,但好在生意做得还不错,有足够的银钱让人开口。那位朱王三本身就是咸阳的人士,靠着一肚子歪门邪道和攀高枝,才进了梁大人的锦衣卫,但这种人能有什么忠诚,当然是墙头草两边倒,看到我出的价钱心动,转头就把梁大人卖了,梁大人你说,这种叛徒还留着干什么?”   在梁辉听到朱王三名字的时候,就猛地沉了沉脸,等孔玲珑说完,意想之中的暴怒没有出现,梁辉只是深深凝着孔玲珑:“孔小姐,你可真是让鄙人刮目,朱王三,去年他去咸阳执行任务,险些砸了你孔家的得月楼,据传孔小姐还当面骂了他一顿,此人当然不堪大用,但没想到孔小姐一直记得此人,这种时候,还把他推出来送死?”   梁辉一个字都没有信孔玲珑刚才的话,只是朱王三这个名字让他立刻想起了去年的一桩桩事。司徒大人当时就想在咸阳弄死这位孔家玲珑,不惜借调了锦衣卫,带头去的人就是朱王三。   朱王三那副德行梁辉一直没有放在眼里,所以这种远途的任务直接派了他去做,没想到朱王三却极为高兴,当时跟他一起去的锦衣卫,早已经将他狐假虎威的嘴脸告诉了梁辉。   孔玲珑看梁辉没有上当,也没有失望,幽幽说道:“此人总是该死的。”   “在孔小姐眼里,”梁辉冷冷不动,“我们锦衣卫都该死。”   ————   枫烟小筑内,回去的暗卫一字一句说:“少主,我们看的清清楚楚,马车上的人就是孔小姐。”   玉儿先就激动起来,几下才忍住眼泪,然后望向了夙夜。   夙夜半晌没出声,还是骆从容了解心意,问那暗卫道:“有没有可能是别人戴了面具假装的?”   距离孔玲珑进锦衣卫大营,还不足一天时间,从来没有谁进了以后可以出来,更不要说这样短暂的时间,甚至还是坐马车。   即便是骆从容,在这皇城里浸淫了多年,也闻所未闻这种事。而锦衣卫中,历来密制的那些以假乱真的人皮面具,曾经就有意图劫狱的人上过当,被锦衣卫用计一网打尽,人没救出,还平白搭上了几条命。   暗卫斩钉截铁:“不会,孔小姐特意打开窗户朝我们这里看了一眼,人皮面具只能骗那些外行,绝对瞒不过我们的眼睛。”   皇朝暗卫,怎么会识破不了这些手段。况且,人皮面具戴在脸上,那人绝对不可能做出多余的表情,但马车里孔玲珑的脸孔,活灵活现绝对是本尊。   玉儿终于哽咽道:“我要回去等小姐。”   夙夜道:“玉儿,再等一等。”   玉儿不知道还要等什么,她刚才哭了一气,此刻还在酸涩哀伤的状态中,站在那里回望夙夜。   夙夜紧紧闭了一下眼睛,才慢慢地揉着眉心:“你说玲珑是坐马车?”   暗卫回道:“是,而且锦衣卫营中,应该只有一辆马车。”   是什么马车,他们都心知肚明。   夙夜更心知肚明,他泛白的指骨按在石桌上面,脸色与手一样白。   如果玲珑没事,不仅没事,还坐了锦衣卫唯一一辆马车出来,这件事用常理来想是想不出道理的,可是,若不是常理呢?   骆从容从夙夜苍白面上看出了端倪,他也是一凛,缓慢道:“少主,您最终选择没有拿走的东西……”   夙夜悄然去咸阳,顶着为母亲寻药的名头,就算有人查的再深一点,也只能查到这个。但骆从容和夙夜走一趟咸阳,自然还有秘密任务在身,只是,临到末了,少主心了软,没有拿走   夙夜心乱如麻,排除了所有不可能,就只剩下这唯一的选择,玲珑要想逼迫锦衣卫那群人,她手里的筹码,只有那样东西。   玉儿见夙夜迟迟不开口,恐担忧有变化,正急的时候,夙夜已经一眼瞥过来,对玉儿说道:“玉儿你暂时哪里也不要去,信我,等我回来再说。”   玉儿心惊着:“公子您要去哪儿?”   夙夜朝骆从容使了一个眼色:“我先进宫,晚了怕来不及。”   (这章涉及到前文一些内容,有忘记的亲可以暂时温习一下)   ☆、187章 必不负你   绸缎庄的伙计已经散的七七八八了,毕竟大难来时各自飞,少东家被锦衣卫囚车游街,谁家里都有点妻儿寡母,不敢用自己的性命冒险。   孔玲珑可以理解。   孔玲珑回到了自己的宅子,果不其然方隐和茯苓都等在这里,一看见孔玲珑,两人都是不可置信的惊喜,也难怪,就算是孔玲珑说了那么一句,会回来。但谁也无法毫无心理负担地相信,这件事会真的发生。   孔玲珑看着四周,道:“玉儿呢,还没回来?”   茯苓忙说道:“是的,玉儿在小姐刚离开就去找了夙夜公子,现在还没有信。”   没有信应该是最好的信,孔玲珑相信玉儿,也相信夙夜,她知道玉儿一定把话已经带了。   孔玲珑看着方隐的脸色,这个彪形大汉,短短半日时光好像已经老了十岁,他应该是想到了自己龙安镖局的遭遇。   孔玲珑应该对方隐说一些鼓励的话,但面对这样未卜的前途,孔玲珑没办法说出来。   她只是走到方隐身边,方隐艰难扯出一个表情:“少当家,是如何回来的?”   如果少当家能回来,这一切好像就都有了希望。   孔玲珑看着他,道:“这段时间,你可以先离开这里。”   方隐脸色僵直:“为什么。”   孔玲珑却不能给他一个希望的解释,避开视线道:“你可以自己选择去哪,顺便告诉你藏起来的那些兄弟,如果真相一直没有大白,就永远不要出来。”   龙安镖局那些江湖人,就算浪迹在市井中也能生存下去,总好过逞匹夫之勇,一露面就会被追捕的官兵抓住。   方隐下唇颤抖,却坚决道:“不,大小姐请了我当护卫,我不会走的。”   茯苓也看着孔玲珑和方隐,神色间担忧和哀伤。   方隐继续颤声:“不管大小姐做什么,我都陪在大小姐身边。”   他们龙安镖局的人,没有人贪过生怕过死,方隐也不可能让少当家犯险,自己却躲着,就算死也是顶天立地,就像赵总镖头那样,最后也没有对那些人屈服,可若是躲起来,就是后半辈像过街老鼠一样活着。   孔玲珑盯着方隐铁青色的脸,慢慢道:“随便你吧。”   她转身回了宅子,茯苓连忙跟上去,忧伤地看了一眼站在原地如木桩一样的方隐。   玉儿一夜也没有回来,期间茯苓还有些犯嘀咕,但孔玲珑则是没有过问一句,似乎觉得此事很正常。   第二天天蒙蒙亮,孔玲珑就起身了,茯苓见状也赶忙起来,孔玲珑正好问:“茯苓你会梳头吗?”   茯苓立刻点着头:“会!奴婢从前走江湖的时候,帮自己和师父都梳过头。”   茯苓的女师父是风尘中人,风尘中人打滚总要有许多压身的技能,孔玲珑于是放心了:“正好玉儿也没回来,你来帮我梳一个。”   孔玲珑平时出门或者去店铺,都是梳一个很简单的发式,但今天她特意叫茯苓给她梳,茯苓捏着梳子,不由就道:“小姐想要个什么样儿的?”   孔玲珑歪头想了想,对着镜子自己过于年轻的容颜,还有些适应不过来。她总认为自己还是接近人老珠黄的年纪,再怎么打扮努力,也挽不回夫君的心。   她清丽的眸子眯了眯,说道:“有一种发式叫云宫鬓,你会吗?”   茯苓眼睛一亮:“会,小姐坐好。”   这云宫鬓可是极繁复发髻中的一种,但是梳好之后的成品,却有一种清风简约翩翩若羽的感觉,是一种非常考验梳头人的功夫,但是又让许多女子都垂涎的一种发式。   真没想到小姐也知道这一种发式,茯苓有种与有荣焉的感觉。   上一世孔玲珑执意要嫁给刘邵,尽管祖父反对,还是在出嫁这一天,竭尽所能给了她最好的一日时光,当日她梳的就是云宫鬓,那时她觉得镜中美人是天下间最好的,然而在那最好的背后,始终是很多人在为她铺路。   茯苓极为认真,有一种她炼药时候的专注,这时候,孔玲珑也拿起桌上的点珠笔,在面上勾了几笔妆。   她真的有孔家给的天生赐福,也从不为生在孔家蒙羞,如果有人看不起孔家,她就要为孔家力争到底。因为她是当家,享受了当家人的荣耀,就要承担当家人的重任。   祖父是她这一生的老师。   院子里,孔玲珑和茯苓都不知道,方隐原来就那么苦站了一宿没动。而方隐看到前面的门被人推开来,下意识就身影一动,抽出腰上长刀对闯入者劈了过去。   立刻有人用刀跟他交锋,两把兵器交错在一起,发出铿锵声。   有个吓腿软的太监尖声骂道:“大胆!竟敢对御前侍卫出手!”   御前侍卫。   方隐眼中有怒风狂啸而过。   他却没有就此松手,甚至手里用力,隐隐想再过几招。   传旨太监吓白了脸色。   这时一个人影走上前来,来到了太监身前,并看着方隐,目光中有一丝温和:“把刀放下吧。”   方隐看着这白衣公子,慢慢放下了刀,如一棵松一样又站回了原来的位置。   里面茯苓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听到刀相撞的声音,梳子差点一震。   还是孔玲珑面色不变:“继续梳。”   茯苓才慢慢地抖着手,用梳子把最后一点没完成的发绺勾上去。   孔玲珑也放下了点珠笔,镜中略施薄妆的样子正适合她已经看出形状的发髻,上一世她独守空闺,经常自己对镜添妆,都成了一种消遣。重来一次,技艺却没有生疏。   门外,缓缓有一道人影倚在了那里,似乎是在痴痴望着孔玲珑。   幸好茯苓已经梳好了,看到那人的时候,她手腕就是一抖。   孔玲珑看着门口的夙夜,刚刚升起的太阳光照在他背后,让他看起来像是若隐若真,但孔玲珑知道他是真的。   “是你来了。”她的语气中,一点也不意外。   夙夜的嗓音带着一丝温和的哀意:“是我来了。”   孔玲珑点点头,挺好。反正总要有人来一趟,是夙夜当然更好。   茯苓还不知发生什么事,握着梳子站在那里干什么都不是。忐忑地看着突然出现的夙夜公子,为什么夙夜公子今天这样早就来了?而且怎么知道她们住的宅子呢?   孔玲珑对夙夜道:“可不可以再等一下?”   夙夜的声音几乎就化进这光里:“当然可以。”   孔玲珑于是开了一个盒子,拿出一支古朴的木簪,就插在了发丝中。   传旨的太监尖细嗓音里带着谄媚:“夙夜公子,还要多久咱们才能走?”   夙夜倚着门边,头也没回,不冷不淡说道:“你急什么,皇后的旨意是让你好生把孔小姐请入宫,莫非你是不明白什么叫‘好生请’?”   太监碰了个软钉子,却不敢反驳,堆着那假笑等在院子里。   但若是仔细看,会发觉这太监看向屋内的神色,冷冰冰一片,还有点残酷。   他们服侍在天下最尊贵的人身边,有时候贵人说一句“善待”,背后的意思,可并不跟善待挂边儿。   而夙夜显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他只是幽幽地,带一缕哀意的温柔和孔玲珑相视。   孔玲珑倒是露出了一笑:“我好了,是要进宫吗?”   孔玲珑也心知肚明。   茯苓脸色渐渐惨白起来,她从小姐早起梳妆的动作里,后知后觉这才明白了什么。   夙夜眼里划过幽冷,他很不想让孔玲珑进宫,可能的话,他想阻止她面对这一切,所以他迟迟站立在门边,没有动弹。   孔玲珑却已经朝他走过去,她并没有很盛装打扮,最多只是在平时的妆面上,更精心修饰了。要进宫见那些人,自然不能殿前失宜,而有句诗叫浓妆淡抹总相宜,孔玲珑这稍稍修饰,就已让她焕发出截然不同的光彩。   越是这般,夙夜越觉得心尖都颤了起来。   看着朝自己走过来的女子,他一时情动就伸出了手。   而孔玲珑看着那只手,也含笑着握了上去。   温暖的掌心在交握那一刻两人都感到一阵抵挡不住的颤栗,从指间传到他们心底。   夙夜掩下眸中狼狈:“玲珑……你今天……”   孔玲珑把手收了回来,清亮的眸光看着夙夜脸颊:“走吧。”   就好像是短暂的梦清醒过来,夙夜眸子垂下,旁边茯苓也哽咽出来:“怎么回事,小姐为什么要进宫?”   尽管什么事情也不知道,对于其他人感到荣耀的进宫,茯苓却感到大祸临头。   孔玲珑看向茯苓:“你在这里守着。”   茯苓拼命摇头,上前一步,这时夙夜的声音适时阻止:“我让人带你去枫烟小筑,玉儿就在那里。”   茯苓到嘴边的话滑进了肚子里,怔怔看着夙夜。   夙夜和孔玲珑对视,看到女孩子眼中闪过一抹放心的神情。   他却觉得更苦涩,莫非他能为她做的,只有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但就算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在孔玲珑心中也得到了极大的安慰,任何时候只要玉儿和茯苓没事,她的心底就好像比平常更有底气。   来到院中,夙夜看着方隐:“我也可以送你去枫烟小筑。”   方隐却执拗地看着孔玲珑,双眼里有血色。   传旨太监警惕的目光在方隐身上,这个人敢和御前侍卫动手,这样危险的人物绝不可能进宫。   孔玲珑凝视方隐:“你可以跟着,但要留在宫外等我。”   方隐目光动了动,踏前一步道:“好。”   传旨太监下意识就要发火,看向孔玲珑,却被她身边夙夜的目光挡回来。太监脸上一僵,终于恨恨不再说话了。   皇后娘娘把传旨这个差事交给了昨天半夜进宫的夙夜,这位四大家族的主子,借他十个胆子也没法儿得罪。   于是太监草草宣了个旨,就指挥带来的人“护送”孔玲珑进宫。   但这个事儿也由夙夜代劳了,夙夜来的时候是坐宫里的马车来的,他直接邀请孔玲珑和他一起乘坐。   在太监难看的脸色下,孔玲珑也没有推辞,和夙夜一起上了马车里。   方隐自己骑了一匹马,远远地跟在这些人后面。   难怪选择天蒙蒙亮的时候,这时候人烟稀少,一行人不至于太引人注意,而马车也都是改装过,不是宫里那种随处可见的贵气无双的大马车。   车里,孔玲珑和夙夜并肩而坐,这马车原本可以面对面,但不知是两人之间心照不宣还是什么,夙夜和孔玲珑,似乎都觉得面对面地看着对方,对彼此实在很有压力,所以默契地选择了并肩坐的方式。   孔玲珑说道:“谢谢你。”   这三个字虽然是表达真诚的谢意,但是有时候也会让人听了还不如不听的好。   夙夜的心情便是如此,他沉默了良久,说道:“你会直接面见皇后,到时候的宫里,只有你和皇后两人,这样的事,不会允许第三人在旁。”   孔玲珑的目光轻轻转过来,落在夙夜的脸上,她的语气里没有迟疑也没有不满:“我想请你帮我一件事。”   孔玲珑的袖中,滑出了一个古旧的卷轴,但是再古旧,上面雕刻的龙纹,也说明这卷轴的身份高贵,圣旨。   她的目光一动也没有动,就那么看着夙夜:“我想把这个交给你保管。”   夙夜的目光在看到这卷轴的时候,就已经像磁铁一样牢牢吸附,吸的他喘不过起来。   而孔玲珑这次真的没有发现夙夜的异状,她还在盯着夙夜的脸:“我知道这件事,关系很大,牵连也众多,除了你,我想不到别人可以帮我。”   除了你,我想不到别人可以帮我。   为了这句话,夙夜一直觉得自己可以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可是当看到孔玲珑双手捧着这圣旨,告诉他唯一信任的就是他,想请他保管的时候,夙夜几乎在心里,想扎自己一刀子。   “玲珑,你这么信任我吗?”夙夜像是魔怔地这么问着。   可惜孔玲珑还是没有从这反常中体会出什么,她只是觉得夙夜应该是从锦衣卫那里得知她拥有太祖时期圣旨的事情,在此之前,她并不怀疑夙夜已经知道。   所以她看进夙夜眼睛里,幽幽说道:“我信你。”   一句话,让夙夜此生此世,万劫不复。   夙夜伸出了手,缓缓握住那卷圣旨,他笑容中带着哀意:“好,我必不负你。”   ☆、188章 皇后暗示   孔玲珑下了马车,夙夜要亲自带她去见皇后,可这次传旨太监没这么好说话,赔笑说道:“公子,娘娘吩咐了到这里就不必公子陪同,她会在里头等着孔小姐,让我等直接送到宫门外即可。”   他们此刻已经进了内侧宫廷,御前侍卫和方隐等人的马,早就在宫门外就留了下来。夙夜坐着皇后派的马车,才能一路走到这里。   孔玲珑推开夙夜的手:“没事的,我先走了。”   她看了一眼夙夜,那一眼里,夙夜却明白她的意思。不由握紧了袖中的圣旨。   他知道前面的路再不愿意也无法陪着她走,拿出了旧朝的圣旨,只是皇后亲自召见,已经是现下最好的结果了,他若是再不依不饶,只怕反而适得其反,给孔玲珑带去麻烦。   所以夙夜忍耐着,孔玲珑的身影在前面越走越远,那太监还担心夙夜会跟来,警惕地回头好几次,才放下心。   没有夙夜跟着,太监神情也不用再假装客气,斜睨着孔玲珑,说道:“一会儿到了娘娘跟前,可莫要殿前失仪才是。”   又问道:“你懂宫里的规矩吗?”   孔玲珑没有言语,兀自的朝前走着,太监正要发怒,她淡淡回应了一句:“不劳公公费心。”   太监咬牙,看一会到了皇后跟前还怎么傲慢,真以为皇后是赏识你才这般召你?   这群太监并不知道孔家有圣旨的事,但他们通过揣摩心里,察言观色主子们,也知道这个孔玲珑分明是开罪了宫里的贵人,居然还敢跟他面前冲胖子。   距离皇后宫里好几十米远,连太监也不朝前走了,冷冷说:“前头的路,孔小姐自己走吧。”   这句带着暗示意味的话说出来,孔玲珑便抬头看着面前的宫廷大道,忽地嘴角一笑,就迈步走了上去。   看来皇后宫里现在的彻底肃清了,不仅里面没人,就连外面守着的宫人,都要避开三十米之外,这种规格的保密,是多不愿意泄露哪怕一个字出来。   但该来的总会来,孔玲珑踏进皇后的凤宫时候,也是如是想着。   意料之外的,她听着一声仿佛含着笑语的温柔话音:“是孔家的姑娘吧,快到本宫这儿来!”   孔玲珑朝声音来处看去,看到一个宫装华美的女子,正立在殿中,显然专门在等她来。   孔玲珑立时过去,就算第一次见到女子,她头上的凤冠和通身贵气,也是让人心生敬畏。   她在距离皇后几米处立定,慢慢伏腰说道:“民女孔玲珑,拜见皇后娘娘。”   皇后立刻就走前了几步,伸手拖住她,还是那含笑的温柔话语:“快别多礼,这儿就你跟我两个人,还拘着那些干什么。”   这句话轻语柔和,让人听着舒服,这种相见方式,果然是一国之母的气量。   孔玲珑抬眸看向皇后,对皇后露出了一笑。   皇后有些惊奇,片刻才说道:“大清早的,怕是你还没睡好吧?过来坐下先歇歇。”   孔玲珑随着她坐了,被皇后拉到身边,皇后早把她上下打量一番,这孔家女孩儿的品貌都让她感觉惊讶,就是正经的贵女里,生的这样周正的也不多。   而且……她想必知道了自己被召见的原因,却丝毫不露慌乱,刚才她进宫的样子,自然的态度就好像和在自己家中一般,不管皇后之前预备了什么心思,此时看着孔玲珑,她都很难生出恶感来。   孔玲珑任由皇后打量,她低垂着头,恰好显出自己的尊敬,皇后不由道:“丫头,你今年多大了?”   这样进退有度的礼仪,几乎让皇后模糊了她的年龄。   而她肯喊一个姑娘为丫头,也是一种恩赐般的亲近。   孔玲珑也淡淡一笑,回答了皇后:“再过一月,就十六了。”   皇后震惊,这岂不是说眼前这女子才刚刚是及笄的年龄?皇后自己就出身这世间最严苛的大家族,觉得自己十五岁的时候,大约是将宫廷礼节学习的透彻,但若说从容不迫,她也不敢说自己完全做到。   这女孩子出身商户,再联想起她手中神秘莫测的旧朝圣旨,皇后的眸中,蓦然复杂起来。   孔玲珑很明白自己今日进宫,就是要被各种审视,皇后的眼睛就是至关重要的第一关,她是能完好无损从这凤宫里出去,还是这凤宫将是她最后的栖息所,都要看眼前这位天下最尊贵的女人,将要对她做出什么评判。   想到这,孔玲珑神情越发谦卑,她只是恰好露出清淡眉眼,让皇后可以清晰观察到她。   皇后再问:“你一个女孩子,担这样的家业,不累吗?”   孔玲珑笑了笑,才轻轻说道:“我自幼生在孔家,享受了祖父提供的庇佑,过的锦衣玉食日子,现在祖父过世,我若连替他承担家业都做不到,岂不是愧对他在天有灵?”   皇后一时不知说什么,片刻道:“似你这般年纪的女孩子,大多都还长在家族的庇佑中,你却要一个人站出来担着这腥风血雨,着实不容易。”   大凡能做皇后的人,或许没有其他妃子的千姿百媚,但一定有能当国母的心,这心未必无垢无暇,也可能沾染泥泞,但在天下人眼中,她的形象必须是温和谦恭,可堪为表率。   孔玲珑目光中恍惚了一下:“谁也不能选择自己的出身,玲珑能生在孔家,已经是玲珑之幸。”   皇后忽地一眯眼:“哦?为什么这样觉得?”   就算孔家巨富,也没有什么身份可依仗,孔玲珑有什么理由非要待在孔家?   孔玲珑能感受到皇后眼中的变化,她不动声色,说道:“玲珑生在咸阳,自幼父母不在,全凭祖父一手扶持长大,但玲珑从未体会过寡亲缘淡薄之痛,皆因祖父光风霁月,对待玲珑与周边人没有任何偏颇,祖父过世以前让玲珑撑起孔家,却不对玲珑的婚姻过多指摘。祖父曾说,生为孔家女儿,玲珑没有自由,但却希望玲珑在婚姻之上,比别的女子都有选择权,要是遇不到可堪托付的男子,哪怕不嫁也可不受对方禁锢。”   皇后几乎苍白着脸喝道:“荒唐!嫁人怎可说是受对方禁锢?!”   孔玲珑目光却坦然和皇后对视:“娘娘贵为国母,并不是所有女子都如娘娘般幸运,可嫁一个天下鼎立的男人为夫。大多数女子,现在都还在蒙眼抓阄一般,到盖头掀起来那一刻,才知道自己嫁的是什么人,好与不好都没有回头余地了。这本来就是拿一生做赌注,赢了是祖上积德,若是输了,这辈子还得打落牙门活血吞,在外面还得装出一家和睦的样子,断不敢吐露半个字,如此郁结在心,岂不是这辈子都白活了?”   皇后已经惊得说不出话来,在孔玲珑说生在孔家是幸运那一刻,皇后想过很多种孔玲珑冠冕堂皇的回答,这女孩儿可能会说家国大义之类,或者说一些不痛不痒的重视亲情的话,哪一种皇后都不惊讶,哪一种皇后也未必往心里去。因为她自然会觉得,这女孩子只是为了在她面前图留个好印象。   但当孔玲珑开了口,她几乎受不住崩塌,觉得孔玲珑完全没想要给她留下好印象,说的话用惊世骇俗形容也不为过分,对于一个女子来说,所有都是虚的,唯有一生嫁的人,才是重中之重,就算是皇后,也不例外。   所以孔玲珑用这个话题切入,几乎瞬间就击破了皇后戴在脸上的面具。   而孔玲珑此时的神情,则是一种极度的认真,还有执拗,给人的感觉,她的的确确是真心说出这番话,没有一丝勉强,落到皇后眼里,就是这孔家女儿心里真是这么想的。   要让别人相信你,尤其是阅人无数的皇后相信你,你首先说的就得是真话。   这就是孔玲珑的真话。   但这真话带着“粗俗”,不可理喻,符合她商户之女的身份。   正好。   皇后好半晌才捂着脸,说道:“让本宫缓缓。”   孔玲珑没有说话,她再次垂下了眼眸,眸中有深不见底的情绪。她需要让皇后信她,同时,还要让皇后对她有一种身为女人的认同。   这种认同就是,这天下哪有女人不想找个如意郎君,她恭维了皇后是幸运之人,但皇后到底幸不幸运,只有皇后自己知道。而皇后毕生也不可能说出,她嫁给皇上是个不幸运的事。   但是人不管外表多华丽美好,心里滋生的东西,哪怕永远不说,也不会消失,活多久,就存在多久,就像孔玲珑刚才说的,嫁的不好,也要打落牙门活血吞,不能在外面显露一丝。   这不是更悲凉吗?   看得出皇后的手有轻轻颤抖,但她再次看向孔玲珑,还是那般不可置信:“本宫真是被你这孩子吓住了。”   孔玲珑立刻低头:“民女为人鄙陋,说话也不知规矩,请娘娘恕罪。”   皇后叹口气:“罢了。你也是难得……少年心性。”   皇后将孔玲珑的话都打为少年心性,孔玲珑却心中一笑,面上仍是有些惶惑的样子,没有接皇后的话。   皇后再次打量她,将她最细微的神情都收入眼底,此时皇后的心,却比她刚进宫时,还要复杂。   皇后想过很多,断没有想过这女孩子是这般的人。   完全不是常理,也完全不是以为的任何一种样子。   最主要孔玲珑说的有据可依,皇后前一天听到的所有信息中,有一条咸阳惊世骇俗的退婚事件,正好合了眼前这女孩子说的一字一句。   拒绝了贵门公子的婚姻,被所有人明里暗里奚落是疯了不成,但这女孩子我行我素的性格,却好像烙印在了她身体里。她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地方做错了。   孔家的女儿,没有自由,但是我能做主自己的婚事。   一时间,皇后不愿意也不敢承认,自己是不是有那么一点羡慕。   皇后将那一点点想法掐死在心头,重新注视孔玲珑:“你这孩子,真是让本宫什么话儿都说不出来了。本宫也听说你曾经不顾反对退了婚,那刘公子又有何不好呢?若他不好,当初你怎会应下这桩婚事?”   这又是皇后的一番试探,因为据说,当初的婚事,就是这孔玲珑自己同意的,说明她愿意嫁去刘家,那之后种种作态又说明什么?   孔玲珑面色带着冷意:“因为之前刘家公子名满咸阳,玲珑也心向往之。头脑一热就定了这桩亲,后来祖父始终觉得玲珑操之过急,玲珑也担心终身大事,不谨慎会出问题,所以玲珑拿钱买了刘府许多下人,让她们帮我打听这刘公子是否能托付终身。谁知道,连续几个线人告诉我,刘家看不起我这劣等商户,甚至上门提亲也不是打的好心,玲珑一气之下,自然要和他们退亲,可没想到那刘家倒是恶人先告状,污蔑我许多的话,但既然退了亲,这些我也就忍了,反正日后不再相见,管他如何呢?”   皇后觉得之前自己惊得有点太早了,这又是什么话呢?可偏偏这话皇后也知道是事实,那刘家人看不起孔家的事情,早在密探来报的时候,皇后已经了解的事无巨细。但是,她没料到孔玲珑居然这点都不掩饰说出来、还说的这般、这般、愤愤不平?   孔玲珑知道,自打她拿出旧朝圣旨那一刻,她的身家以及来历,就已经被四处看不见的眼睛,都回报给了宫里该知道的人,如今,只怕连她每顿饭吃什么,吃多少,这位皇后都没有不知道的。   既然如此,她也就不隐瞒,索性有什么都说出来,包括她跟刘家那些东西。   皇后抚了抚胸,顿了顿才说:“你这孩子也是心实,居然还买通……总之,即便是那刘家真做的不对,你也不必做的那么绝,难道不曾知道,凡是留下一线来,也是给对方面子吗?”   孔玲珑却是冷冷道:“他们都不曾予我颜面,我为何还要给他们留面子呢?”   皇后再次语塞。   孔玲珑抬着头,仿佛又回到了那件事情当中,隐隐露出不忿来。这正是胸无城府,又没读过多少书的商门之女的样子,有仇报仇,不跟你虚与委蛇,也懒得管你什么后果。   皇后幽深的眸子中,也掠过一缕对孔玲珑的探究。   ☆、189章 苟延残喘   夙夜看到不远地方有一面黑色的幡竖起来,而他迅速看向四周,发现在皇后宫的四个角落,都有这样的幡云旗。   夙夜浑身就被凉水浇透了,他难以置信看向旁边的御前侍卫,侍卫依旧冷漠脸孔,不为所动。   夙夜颤声道:“幡云旗?为什么要动用幡云旗?”   御前侍卫冷冷着脸,不发一语。夙夜再问:“你们早就知道?”   话语中的怔愣和绝望几乎弥漫席卷上来,定然是早就知道的,而他,自以为争取到了皇后的帮助,却不过也是被蒙在鼓里。   夙夜忽然大踏步往皇后宫里去,就算知道他再也赶不及,他也执拗地走过去。   御前侍卫留在这里守着,却不是为了看热闹的,他立刻上前横刀拦住了夙夜,近乎强硬说道:“夙夜公子,娘娘让您只能留在这里。”   夙夜白皙的脸上第一次露出这种狂怒下的失态:“她只是一个女孩子,你们就要动用幡云旗?”   幡云旗一出,代表那宫殿周围,埋伏了所有最精锐的皇家驯养的杀手,那些杀手其中一个,都能轻松对敌御前侍卫,通常只有在宫中发生异变,或者——逼供篡位的时候,才有可能动用到。   但夙夜居然在今天的宫里,看见了幡云旗。   他几乎无法再有一丝的冷静。   “让开!”夙夜厉声喝制那御前侍卫。   可御前侍卫也很执拗,他不会被夙夜吓到,而他留在这里,就是为了防止夙夜出现这种反应。一切都在皇后娘娘的预料之中。   夙夜不敢相信是自己把孔玲珑带到了这种绝境,马车里,孔玲珑的声音还在他的耳边回响:“夙夜,除了你,我找不到别人可以信任。”   他就是这样对待她的信任?   夙夜那一瞬间几乎血冲上脑,他竟然要强硬推开那御前侍卫,但不要说他半点武功不懂,怎么可能撼动得了身手精妙的御前侍卫。   御前侍卫更是半丝都不会让他,说出的话更如泼了一盆加了冰的水:“公子,您就算现在赶去,也什么都来不及了。”   夙夜觉得自己魂魄都被抽离了躯体,他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站在这儿,这时候天边的太阳甚至才刚刚升起来,这才是真正的早晨到了。   他不知道自己都做了什么,他怎么能犯下这么大的失误?他怎么会天真的觉得,这里的人会放过玲珑?   都说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玲珑何其无辜,在这些人眼里就成了怀璧有罪,必须铲除的眼中钉。夙夜浑身都不同程度失去知觉,他觉得自己无法站在这阳光下太久,他仿佛失去了生气。   他应该在得知消息那一刻,不要进宫,直接派手下的暗卫,将孔玲珑远远的送走,就算以后再也见不到她,她只要还在这世上好好的活着,只要她好好活着,比什么都好……   就在这么想的时候,夙夜的眼前,好像真的出现了玲珑的身影,就那么在晨光里,一步步朝他走过来。   夙夜眼前湿润,玲珑,玲珑,我对不起你……   孔玲珑一直走到很近的时候,才发觉夙夜的不对劲,他脸色那么僵硬苍白,被阳光照的几乎要失真了。   孔玲珑心里一惊,不由轻轻开口道:“夙夜?”   夙夜觉得自己白日出现了幻听,根本无法从刚才的打击中瞬间恢复清醒。   孔玲珑这时不由更凛,她直接走过去,看到旁边御前侍卫一脸标准冰块脸。问这些宫里人估计也问不出什么,她想着,就直接去碰了碰夙夜的手,道:“夙夜,你没事吧?”   夙夜骤然瞪大眼,他极少有这样风度尽失的举动,尤其看着孔玲珑的时候,眼里一团火几乎要灼穿孔玲珑。   孔玲珑身子一热一冷,瞬间似乎明白了什么。   夙夜忽然伸手,兀自使力将她拽着上了马车。然后近乎切齿地吩咐外面:“送我们出宫!”   孔玲珑因为被他拉着,进了马车堪堪才坐定,手腕上的力道却没有减轻。   夙夜从前一向很有分寸,就算接触也从来没有弄疼过她,但孔玲珑这次却感受到一阵几乎被捏断手腕的锐利疼痛。   可她什么也没说,抬头想问夙夜几句,就感到马车一晃已经在话音落下的时候就迅速启程了。   夙夜长臂一伸,孔玲珑就被他按进了怀里。   脸庞扑向夙夜胸口的时候,孔玲珑几乎心内狂跳,她方才面对皇后积攒的镇定瞬间破功,被夙夜强力的按压挤出了胸口最后一丝空气。   而夙夜的手像铁钳一样禁锢在她腰上,好像要把她揉碎了。   封闭的马车里两人静谧无声,只有呼吸声音,清晰而粗重。   孔玲珑感觉夙夜快要窒息了,她从这粗暴的动作里感受到了夙夜传递的某种信息,她许久后,靠着胸膛闷声道:“夙夜,我没事。”   这句我没事就像上辈子传来的,夙夜的双眼,此时是赤红一片。里面都是一圈圈血丝,只有怀中人的体温能把他从刚才的地狱里拉出来。   他忽然松手,却是把孔玲珑整个拉起来,捧起她的脸,就是一阵天旋地转的唇齿相依。   马车轱辘飞奔向宫门,这次的御前侍卫没有跟随,只有夙夜和孔玲珑二人单独被放走离开。   幡云旗的确升了起来,但皇后召见了他们,却是另一番吩咐:“那个孔家女孩子暂时不要动,本宫还要再看看。”   早前就埋伏的杀手临时被唤回,但既然是皇后有令,所以孔玲珑安然离开了凤宫,也没有被找麻烦。   夙夜长久不愿意松开,孔玲珑只能攀着他的肩膀,尽力不再刺激他。   这种温柔也感染了夙夜,夙夜终于渐渐松弛了下来,肌肉也不再是那么紧绷,只是他松开了孔玲珑,额头却依然紧紧抵着她,长长呼出一口气。   孔玲珑有些怔愣,两人额头相抵,这么近距离,她完全能看到夙夜脸上那种失魂落魄一样的神情。   她心里有一阵陌生的抽疼,是她以为永远都不会到的感受。   她伸手抚上了夙夜的脸颊,近乎呢喃说:“夙夜?”   夙夜将脸向她手心靠了靠,好像这样能吸取温暖,“玲珑,我以为这辈子我都见不到阳光了。”   只要看见阳光,就会想起她,想起在这样一个阳光的早晨,他亲手推送了她去死。   孔玲珑不完全懂他话里的意思,却能完完全全体会到他的悲伤,她一阵酸楚,伸手抱住了夙夜后颈。   夙夜居然软软一滑,就那么滑到了她胸口,他好像整个人都没力气了,只有孔玲珑让他依靠。   孔玲珑静静地没有作声,她用自己手臂给夙夜带去一点生机,刚才这男人经历的一切,她好像忽然就明白了。   有阳光顺着马车车厢透进来,这一辈子从睁眼那一刻起历历在目,她以为所有一切她都计划好了,为了孔家粉身碎骨的结局,可好像只有此刻和她依偎的男子,成了她唯一的变数,她没想过和他之间会有这么多,她没想过,此生有这样一个人、会为了她的死去而死。   孔玲珑收紧了臂弯。   马车里所有的动静此刻都好像与世隔绝,这次因为没有宫里那么扎眼的人跟着,所以马车就像普通马车一样,走的很自然缓慢,正好早晨街道上开始人来人往,悄无声息混迹入一辆马车,就好像一滴水入了海洋。   夙夜伸手探入了孔玲珑衣角内,隔住肌肤握住了她的腰,孔玲珑一下抓住他的手,摇头:“不。”   夙夜反握住她的手,慢慢从她身上起来,幽深的双眸就盯在孔玲珑的脸上。   孔玲珑耳侧的发丝垂了下来,刚才一番混乱她也很难保证仪容,她低低说道:“这马车不知是去哪里的。”   夙夜捧住了她的脸,出口的声音才柔和了下来:“他们从哪儿接你,就会把你原路送回去。”   便是孔玲珑那所宅子。   孔玲珑不由再和他对视,马车里有阳光却又带着昏暗,夙夜的脸和此时流露缠绵的神情,忽然就有点像那次……两人也是这般昏暗中孤独相对,但这男人亦如此刻一样温柔。   就连孔玲珑都不免泛起了尴尬,她往身后的座椅上缩了缩,说道:“夙夜,你还好吗?”   夙夜冲洗握住了她的手,接着一缕光线看到她左手腕上,他刚刚用力捏住留下的痕迹,他忽然牵起她的手,吻了一下。   温暖干燥的唇让孔玲珑颤栗,但夙夜下一句就说:“对不起,不会有下次了。”   不会再弄伤她,也不会再有今天发生的一切可怕的事。   夙夜身子前倾,两手按住座位两边,将孔玲珑圈在座位上:“你说服了皇后?”   幡云旗出动,孔玲珑还安然无恙,只可能是后来皇后又改了主意。   孔玲珑动了动唇,无声地应了一句。   夙夜嗓音带着说不出的暗哑:“这一切,都是我失误了。”   错在太相信皇后,最后却还是让孔玲珑独自面对这一切。   孔玲珑也看着他:“都过去了,夙夜。”   她已经好端端走出来,说明她是赌对了,皇后放过了她,至于以后还有无穷无尽的试探,但那也是以后了。   夙夜近乎梦呓地说:“玲珑,我们再也不能分开了。”   听说世上有一种连理,分开一片另一片就会枯萎死,他刚才已经枯萎了,只有借着她的气息才能苟延残喘。   (本章是让大家重新相信爱情的一章)   ☆、190章 为我配药   宫装华美的皇后姿容端庄地走进梁帝的寝宫中,现在梁帝很不高兴:“听说你把人放走了?”   堂堂国君哪里还用听说,自然是孔玲珑前脚安然无恙离开了皇宫,后脚就有无孔不入的探子汇报了梁帝。   梁帝这么说,明显是质问皇后。   皇后盯着梁帝,不显一丝慌乱:“臣妾确实暂时让她离开了,因为臣妾以为,这样做会更好。”   帝后两人平时相敬如宾,不见得多恩爱,但两人的状态绝对是天下最佳夫妻之间的模范表率。而皇后对梁帝,也没有宫中其他女人那样的畏首畏尾,越是坦然的态度,越证明了她跟梁帝之间的某种默契联结。   梁帝脸色依然深沉,冷冷问:“不知皇后什么地方觉得把人放走会更好?”   皇后直视梁帝:“第一,在当时,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圣旨并没有被那孔玲珑放在身上,甚至她暗示了臣妾,她已经交到了一位非常可靠的人手里,至于此人是谁,想来陛下也明白,她不会告诉臣妾。第二,这个女孩子有她的聪明,她故意混淆了臣妾的视线,将臣妾往她希望的方向引,这说明,这女孩子聪明且有手段,她一定知道被宣召进宫,是因为什么事,而她一定为自己留好了后路,若她不能活着从宫里离开,说不定她会冒着和我皇室鱼死网破的风险。第三,也就是这女孩子想告诉臣妾的,她对朝廷没有二心,只要她还活着,对我们就没有威胁。”   皇后懒洋洋地说完,并没有看见梁帝的脸色变好,相反年轻的帝王脸上有阴狠闪过:“她有手段又如何?所有和她接触认识的人,都休想再离开皇城,灭一群贱民的口,难道朕还做不到?”   皇后凝视梁帝,似乎并不意外。她仍是淡淡说道:“陛下神威,莫说京城,就是放眼四海他们也跑不掉,只是臣妾从刚才的会面里,不止看出了那孔玲珑的为人,也从她那里得知了一件事,这女孩子身上,恐怕还藏了一些旧朝的秘密。”   梁帝目光一缩:“你说什么?”   皇后幽幽道:“原本一个商户之家,为什么拥有太祖时期的圣旨,而这开国数百年间,居然一丝风声都没有透出来。臣妾还调查过孔家祖籍咸阳,根本没有人知道孔家家中有这种东西,这其中到底有什么隐秘,只有孔玲珑知道,因为,她已经是孔家这一代,唯一剩下的女孩儿。”   说到唯一剩下的时候,梁帝眸中再次露出那种幽深的神色,他问皇后:“皇后怎么就肯定,皇太祖父的圣旨,这几百年都是在那个孔家?”   难道不能是这个叫孔玲珑的女孩子临时得到,然后反过来狐假虎威利用皇家威严吗!?这可就是妥妥的死罪。   皇后反倒更不慌不忙,说道:“陛下,您想想,太祖圣旨这么重要的东西,如果之前、甚至是这几百年间曾经重现于世,我们历代的皇族密探,民间的眼线,会没有人传回消息吗?而陛下登基已经快三十年,陛下这一代甚至包括父皇那一代,谁知道过这个秘密?而这样的东西从未现世,只可能是,这么多年间都一直藏于孔家,而孔家的人,也一直保守着这个秘密,这才有可能做到防人之口,杜绝了所有外界的传言。”   梁帝面色阴晴不定,但其实这已经是他被皇后说服的标志,皇后优雅露出笑:“请陛下放心,臣妾一定身先士卒,为陛下挡住所有暗处的危机,只要那孔家女有一丝半点不敬之心,臣妾一定亲手——送她上断头台。”   ——   出了宫门方隐就骑着马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稳稳跟着,载着孔玲珑两个人的马车穿梭过城中街道,之后进入吉庆大街,真的就停留在孔玲珑的宅子跟前。   夙夜对这片路熟悉在心,待在马车里也能知道走在了哪里,此时他终于完全落下了心。   他握着孔玲珑的手跳下马车,那面无表情的宫廷车夫,就再次启动马车,沿着原路缓缓消失在他们视野,而方隐骑着马,这时也缓缓过来。   说实话他刚才还担心跟了一辆空的马车,此刻亲眼看到孔玲珑安然无恙,心里才安下来。   孔玲珑想了想,让方隐:“你现在去绸缎庄守着。”   她既然从宫里出来,一时半刻就不会有危险,反而绸缎庄,这一天一夜,根本不知发生了什么。   方隐立刻会意,一言不发驱马离开。   孔玲珑跟夙夜进入到宅子里,宅子里一片空寂,安静的没有一点声音。院子里还跟走的时候一样,不管是茯苓和玉儿,都还待在枫烟小筑里,此刻这宅子中,只有他们两个人。   孔玲珑觉得后背一暖,夙夜已经从后抱住了她,脸侧贴上来,孔玲珑能感受到他身体里,传来的某种悸动。   夙夜声音带着隐忍,道:“玲珑,你别动,让我抱一会。”   孔玲珑不敢动,今日的遭遇就像是两人之间的壁垒崩塌了,他们都直面了自己的心,也没办法再像之前那样戴着厚厚的面具去对着彼此。   良久,夙夜终于克制着松手,却是立刻背对站立,不去看孔玲珑的脸,声音中仿佛还能听见苦涩:“我……现在就去通知他们,把玉儿和茯苓都送回来。”   说着他便拔脚要往门口走,但那步伐显得几分慌乱和狼狈。   忽然一只柔软的手伸过来就拉住了他胳膊,接着,是孔玲珑轻缓温和的声音,同样也带着一缕微不可闻:“夙夜……留下来吧……”   就好像是风过了境,轻轻柔柔带着两人都颤动的思绪,忽然不可遏止地扩大开来。   那柔软的手成了丝线,夙夜迅速转身,终于发现自己浑身力气都被卸下来了。   夙夜和孔玲珑再次醒过来,已经是外面天色开始垂暗了,夙夜不想吵醒身旁的姑娘,却发现她已经同自己一样醒了。   “玲珑?”夙夜叫了一声。   孔玲珑的长睫就在闭合的眼睑下投出一圈暗影,她轻轻说:“你先起吧。”   夙夜的手还在被中和她紧紧缠绕,他忽然俯下身,在她耳侧印了一下。孔玲珑微微一动,将脸埋入被中没有说话。   夙夜知道他一个男人,对她多有不便,只能隔着被子拥了她一下,喉间颤动,“我马上把玉儿她们叫来服侍你。”   孔玲珑“嗯”了一声。   夙夜慢慢松开跟她相扣的手,却觉得跟撕裂自己的血肉一样。   好不容易他下来,匆匆把自己收拾了一下,目光却还是忍不住往床内侧瞥去。   孔玲珑却好似有感应,将自己都埋入被里,声音里也带了一点闷:“快走吧……”   若是不走,二人的尴尬都会一点点再次回来,所以哪怕夙夜的目光再灼如火,孔玲珑也只能保持这个样子不去看他。   她太放肆了,她做了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做的事,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这种变化是否正常。   而夙夜也是慢慢退到门边,可以说是风度什么的在他身上已经看不见,他握了好几次才握住袖中的烟筒,对着半空放出了一道绚烂烟花。   那是他召集暗卫的信号,看到这焰火,枫烟小筑的暗卫们就会知道可以把两个丫头送回来了。   夙夜在门口看到方隐,孔武有力的大侠抱着双臂冷冷倚靠在门边,想必已是早回来,只是没有进入院子。又或许进过院子,只是……   夙夜有些尴尬避开方隐的注视,他顿了顿从袖子里拿出另一只烟筒,道:“如果以后你们遇到了什么突发情况,来不及搬救兵,就把这烟筒拉开,放到空中去。”   刚才方隐已经看到了那一道极绚烂的焰火,他混江湖多年,知道这种东西的作用,而眼前这个人拿出来的,想必也不能跟他江湖上见过的份量比。   方隐接过了烟筒,看了看上面的精致纹路。一次性使用的烟筒都要做的如此精致,这男人,他看了看夙夜。   夙夜最后深深看了宅门一眼,转身直接融入了夜色中。   这一整天,玉儿跟茯苓都已望眼欲穿,甚至玉儿都掉了好几次眼泪,直到看着她们的那些暗卫们,瞥见了空中的焰火,才算尘埃落定。   孔玲珑在两个丫头回来前,已经是简单收拾了自己,她趴在梳妆台上,两个丫头喜极而泣,围着她心情激动。   但是两个丫鬟,都默契地没有问孔玲珑进宫缘由,只说能看到小姐平安,对她们比什么都要重要。   孔玲珑看着这两个丫头,很多事情,不知道的情况下反而安全,尤其是这样关系到旧朝牵扯到现在皇室的事情,两个丫头只怕光是听说就得吓去半条命。   好容易玉儿抹着眼泪和茯苓走出去,孔玲珑却在茯苓即将出门的时候,说道:“茯苓,你等一下。”   茯苓立刻就调转脚步回来,问道:“小姐,怎么了?”   孔玲珑看向她,茯苓刚才就觉得小姐面色比从前不对,但她只以为是小姐去了一趟宫里,大起大落,所以神情异常。现在安静下来,玉儿又不在身边,茯苓就有点觉得不对味了。   而孔玲珑对她淡淡笑了一下,才道:“茯苓,我想让你帮我配一副药。”   配药?茯苓立刻有点慌:“小姐受伤了吗?在哪里?”   孔玲珑摇摇头,难得略显不自在,片刻才道:“不是受伤,是你擅长的那一种药。”   当孔玲珑说出来的时候,茯苓觉得浑身都冷热交加,脸上阵热阵凉,乍红乍青,“避……避子药?”   茯苓说出来才捂住自己的脸,然后想起这里没有旁人,可她那股心跳就好像要从胸间窜出来!   这时,茯苓目光定格在了孔玲珑的手臂上,露出的一截的手上,上面是许多的红痕,她从小跟着师父在青楼,这种红痕也见的太多了,是什么事情之后会留下的,根本无须多猜。   茯苓脸上红到了脖子根,慌乱地垂下目光说道:“明、明白了!奴婢这就去准备!”   说着逃也是的跑了。   天地良心,孩提时代起,茯苓就跟着师父“见多识广”,从前看过那么多不宜画面,可是,唯有这一次,茯苓居然觉得自己可能要长针眼。   茯苓风一般冲到药房,看见自己熟悉的地方才冷静下来,避子药。   她忽然就明白了小姐为什么需要这个药,心里陡然就沉落下来,慢慢走到锅炉旁边,看着那锅炉上的药渣,大凡女子喝这种药物,都是十分伤身,所以轻易不会有女人肯喝,除非是逼到梁山,或者那些身不由己的女人。   而小姐其实都不是,她要喝这避子药,却是为了旁人好。   茯苓按捺住心里的酸涌,她不是不明白小姐心思,而她能做的,就是用她所学到的医术,尽量少伤小姐的身。   一碗药端过去,孔玲珑面色平静地直接就喝完了,看到茯苓,还笑了一下:“不用担心,没事的。”   曾经她喝过十年的避子药,最后吐血身死,还都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现在她有选择,而且境遇也和从前不同,今次她是自愿。   孔玲珑起身关上窗户,已经有凉风透进来:“这件事你知我知,暂时不要对人提了。”   这就说明不止自己人还是外人,都要保密。   茯苓看着孔玲珑的手腕,脸上一阵发烫,接着说道:“小姐,您还没好好洗吧?奴婢、奴婢去给您打一桶热水来吧?”   孔玲珑同意了,她自己刚才的确只是简单清洗了一遍,不想让两个丫头看出端倪,如今有茯苓服侍,自然是好多了。   比说茯苓好像“经验老道”的样子,其实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对这种事怎么都还害臊。   服侍孔玲珑的时候,茯苓红着脸说道:“小姐,其实奴婢有一件事没说,那个,徐大夫的夫人、秀娘嫂嫂的不孕……奴婢当时也是用了夙夜公子给的药。”   茯苓就觉得现在瞒着这事儿一点意义也没有,还不如说出来省得憋着难受。   孔玲珑顿了顿,声音里带着轻笑:“哦,原来是这样。”   茯苓更害臊跺脚:“那个,奴婢不是故意不告诉小姐的。”   孔玲珑目光平静:“不要紧,这不是什么攸关的大事。何况你也懂得分辨轻重。”   茯苓渐渐放松下来,她大体上意会到,当初夙夜不让她说,是那个时候,小姐对夙夜公子还很抗拒,可能夙夜公子也怕适得其反,所以选择暗中帮两把。   那既然现在二人已经……茯苓悄悄瞄了一眼,咳咳,那她也就不必再当做秘密一样隐藏了。   而孔玲珑说的话也很了解她,真正兹事体大的事情,不管谁封口,茯苓都不会瞒着孔玲珑。   ☆、191章 惹不起她   梁贵妃此刻艳丽容颜上尽是怨色:“你再说一次?”   嬷嬷也是冷汗淋漓而下:“娘娘,老奴已经去请了好几次司徒大人,司徒大人都推说有事情来不了,老奴,老奴也是无能为力。”   来不了?梁贵妃戴着护甲的手指抠进了旁边绒毯上,“他用这样的理由糊弄本宫,真当本宫是傻子吗!?”   嬷嬷收着冷汗,忽然说道:“娘娘不必动怒,想必,想必是因为司徒大人没能办成娘娘交代的事,这才不肯来见娘娘,怕惹娘娘生气。”   就是因为这样梁贵妃才生气,因为孔玲珑的事让司徒雪衣出动锦衣卫去铲草除根,却想不到区区一个商户之女,锦衣卫居然都动不了。   梁贵妃简直觉得见了鬼,她怀疑司徒雪衣根本是阳奉阴违,表面听了她的话,却暗地里对那贱商放水,否则堂堂锦衣卫无功而返,简直放在皇城就是一个笑话。   现在司徒雪衣还故作一副高深的样子,连她都不放在眼里了。   嬷嬷说道:“司徒、司徒大人让老奴给贵妃娘娘带一句话,说那孔玲珑……他惹不起、只能辜负娘娘厚意了。”   梁贵妃气极反笑,“他惹不起一个商户?什么时候本宫在这皇城中,连这么一件都办不成了?”   嬷嬷没敢搭话,她知道贵妃已经认定是锦衣卫没有尽心办事,司徒雪衣在敷衍她,这个时候说话惹怒贵妃,她也吃不了兜着走。   梁贵妃美丽风眸中,射出一抹阴毒的光。   ——   绸缎庄里跑了两个伙计,有一个伙计之前受过孔玲珑恩惠,看到绸缎庄再次开门营业,就硬着头皮回来了。   但往常门庭若市的绸缎庄,现在一个客人都没有,诸葛青云已经开门大半天,所有人都还从店铺门口绕行。情况,仿佛就回到了孔玲珑初到绸缎庄的时候。   还有人对孔玲珑指指点点,一个大姑娘之前被锦衣卫拖去游街,脸都丢尽了,弱者即有罪,谁也不会觉得真的无事。   但孔玲珑目不斜视,两个丫头也是忍耐着不出声,耳边听着流言蜚语,都不想惹出事端。   但这时,一直走在后头的方隐,忽然长臂一伸,狠狠抓向了人群中的一个男人,在那男人大惊失色下,把他拽出来,拖到了大街上。   男人惊恐道:“你们想干什么!?”   孔玲珑和身旁两个丫头都惊讶看过去,不明白方隐突然怎么了。   方隐冷冷地看那男人:“对小姐道歉。”   那男人一脸流里流气,想来也不过是这街上的小混混,看到方隐一脸杀气,已经怯了三分。   孔玲珑明白过来,看向方隐:“怎么了。”   方隐面上隐隐怒气:“他嚼小姐的舌根。”   两个丫头这时候也明白过来,面色都有些不好看,方隐这个人功力深厚,想必耳力比她们好很多,地上被拖出来这人,应该说了什么过分的话,才让方隐忍无可忍。   孔玲珑淡淡道:“他说了什么。”   方隐想说什么,最终狠狠地咬过牙,不再吱声。   想必实在太难以启齿,让这几尺汉子都郁愤难平。他早年混江湖,什么样三教九流都看过,却没想到这些人的下流话辱及了身边人,会是这样难以忍受。   他不说,孔玲珑也能猜到了,究竟是多难听,才能让方隐忍无可忍。   两个丫头也恶狠狠盯着地上那人,真是不知死。   可没想到她们还没说什么,旁边有围观的倒是开口了,十分不怀好意:“你们在大街上就滥用私行,还对平民百姓动武,逼迫别人道歉,这样横行霸道,真以为自己无法无天了吗!?”   这人的话在人群中已经起了骚动,茯苓眼睛一抬,就大喝:“你嘴巴放干净!”   有人说道:“我们怎么不干净了,刚才这人就站在我们身边,我们倒是没听见他说了什么。”   马上有人附和:“是啊,我们可什么都没听到,你们莫不是心里有鬼吧,听谁说话都认为不是好话。”   几个人气的要冒烟,与此同时,地上那人立刻眼睛一亮,脸上的惊慌退去,露出一抹窃喜。   “就是!我分明没说什么!”那人居然开始睁眼说瞎话。   见状,方隐更怒,方才他若不是听得清清楚楚,又怎么会把这人拖出来,现在这些人居然一起狼狈为奸,人心怎么能如此恶毒。   孔玲珑慢慢道:“方隐,算了。”   防人之口,甚于防川,这些人要说,就算现在堵住嘴,离了这地儿该怎么说还是会说。   方隐争这一时之气,根本是无用之火。   可方隐无法忍受,他曾经为了自己的兄弟出生入死,龙安镖局那群人也是如此,现在让他睁眼看着这些人羞辱孔玲珑这位大小姐,他却连让对方道歉也做不到,岂不是枉自为人。   方隐抬手揪起了那人的衣领,冷冷说道:“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对小姐道歉。”   那人眼看自己双脚离地,已经又害怕起来,但他看到周围人的脸,立时又硬气起来:“干什么,你们还想屈打成招吗?”   周围的人你一言我一语,开始讨伐:“会武功就了不起吗,练武的人就能欺负我们老百姓?”   那混子于是挑衅地看着方隐,认定方隐不敢对他如何。   孔玲珑沉默,两个丫鬟这时看不下去,对周围人说:“你们什么都不知道,不要在这里胡说。”   坏事传千里,这些人说话不费力气,却对她们小姐的名声抹黑极大,真是永远也无法低估人性的恶意,这些人有的前几日还在绸缎庄笑语颜开,转头就说三道四,化成这些恶劣嘴脸。   人群中有人嘲笑道:“我们只看到你们仗势欺人,别的倒是不曾看见。”   玉儿和茯苓双双变色,一时间终于理解方隐忍不了的原因。   就在这时候,忽然一众差役从南面跑了过来,似乎是看见人多,以为街头有人闹事。   为首差役立刻喝止:“怎么回事!围在这里干什么!?”   都说民不与官斗,这些刁民再嘴皮厉害,看见差役们带刀过来,也都纷纷撇清自己,站远了一点。   但还是有人趁机煽风点火道:“官爷,你们来的正好,这里有人动用私刑。”   差役一下子看见了被方隐提起来的人,此时方隐依然没有放手,脸上有怒气闪过。他其实一个指头还没有碰过此人,说到动用私刑,也太过了。   孔玲珑立刻道:“方隐,把人放了。”   方隐忍怒松了手,却故意没有控制力道,那人一下子跌在了地上,摔了个狗啃。   那混混当即就不依不饶叫道:“还有没有王法了!有没有王法了!”   两个差役们上前,先冷冷盯了方隐一眼,之后看向了地上喊叫的那人。那人于是叫的更凶,抱着腿在地上打滚。   这种无赖真是看的人火从心起,方隐眼皮一跳,看起来又要忍不住出手。   片刻后,其中一个差役脸上划过疑惑,接着,忽然眼珠一瞪地上那人:“你,是不是前段时间盗窃王员外家的那个夜贼!?”   此言一出,之前还满地打滚撒泼的那人,顿时脸色一变,他看向差役,目光闪了闪。   另一个差役也瞬间闪过神色,抬手指着他脸道:“就是他!“   只见那人眼珠一转,瞬间一个鲤鱼打挺,再也不嫌痛了,就拔起双脚要往人群中冲。   但差役反应更快,立刻大骂道:“快抓住他!”   外围还有好几个差役,闻言一哄而上,趁着那人还没跑远,已经把他堵住,直接绳子一捆,把他捆成了粽子。那人还要嚷嚷什么,被官差一团棉布堵了嘴,顿时成了哑巴。   这一下变故太快,看戏的那些百姓的确看到了热闹,只是这热闹发展的方向,跟他们以为的出入有点大。   刚才的差役恶狠狠盯着那人,说道:“好你个贼子,我们官府贴了悬赏通告那么久,居然被你躲到这儿,现在你跑不掉了,乖乖回衙门受审,把你偷过的东西都吐出来!”   谁也没有想过官差过来,居然是抓到了一个贼,而那贼此刻满脸惊恐,神色间更有懊悔。   差役却没给他机会,大手一挥:“带走!”   浩浩荡荡十几个差役,逮着一个贼人,“让开让开,别挡道!”说着穿过人群中走远了。   那群看热闹的人此时脸上都讪讪的,觉得真是讨了个没趣,纷纷也从街道散开,剩下两个丫头和方隐,脸上还有点怒气,但也都觉得有点奇特和惊讶。   孔玲珑没有惊讶,她的目光看向路边一辆不起眼的灰色马车上。   等人都散的差不多了,那马车里走下一双靴子,一个清朗如月的男子走下来,和她深深对视。   茯苓、玉儿惊讶:“夙夜公子?”   马车上走下的来人正是夙夜,之前谁也没注意到这辆马车,但似乎是起冲突之前就停在了这里,只是想不到,马车里坐着人,坐的还是所有人意想不到的人。   大街上人多眼杂,几人没有留在门口,直接进了绸缎庄内,玉儿后知后觉问道:“原来那伙官差,是夙夜公子叫来的吗?”   只是那么巧,那个人居然是个盗窃的贼,正好把众人注意力都吸引过了。   茯苓咳嗽了一声,拉着玉儿的手,“玉儿,你陪我去看看铺子里新到的这匹料子,我有几个地方要问你。”   玉儿不疑有他,就跟着茯苓去了外面看料子。雅间里,方隐默然无声地看了夙夜一会儿,才说道:“我去外面给小姐守门。”   之后方隐也出去了,孔玲珑看着一日未见的夙夜,问道:“我这里只有红梅酒,你要喝吗?”   夙夜点头:“要。”   孔玲珑便去给他烫酒喝,雅间里面因为是招待贵客,所以摆件小玩意儿一应俱全,孔玲珑少时就捧了烫好的酒递给夙夜,说道:“绸缎庄来的多是女客,这酒绵柔,你未必能喝惯。”   夙夜捏住酒杯:“你这里的,我都习惯。”   二人对望一眼,孔玲珑回到对面坐下,给自己倒了一盏清茶。   夙夜顿了顿放下酒杯,朝孔玲珑看过来:“杀一儆百,那些人不敢再说什么了。”   孔玲珑看着杯中清茶,淡道:“我跟锦衣卫做的交易里,有让他们贴出告示澄清,不过现在看来,谣言是避免不了的。”   和真正的伤害比起来,谣言孔玲珑并不在意。这种东西,便是你越被影响越被动,若是直接两耳不闻,不过只是一些噪音罢了。   夙夜却吸口气:“玲珑,我不会让你平白遭受这些。”   孔玲珑没有说什么,她只是片刻后对夙夜一笑,道:“谢谢。”   从前孔玲珑也会说谢谢,但今次的谢谢不同,夙夜怔怔看着她的脸,若有选择的话,……他真希望每时每刻都在她身边。   ☆、192章 旧事被挖   司徒雪衣在那逗弄金丝雀鸟,这一个月他就弄死了好几只鸟,他用手腕上缠着的小蛇去和金贵的雀鸟斗法,最后都是雀鸟死于蛇口,现在的这只,似乎坚持的久些,每次都能灵敏地躲避小蛇。   对于这种变态的嗜好,梁辉早就习以为常,他默不吭声等司徒雪衣“尽兴”。说道:“大人,贵妃那边传过话来,说孔家的事,大人若不给她一个合情合理的交代,她跟大人之间的……合作,以后就不必再谈了。”   在宫里这些人,不管谁和谁,都是利益绑着利益。梁辉作为一把不被重视的刀,对司徒家和贵妃之间的弯绕不清楚,但他知道两人勾结也不是一日两日了。   司徒雪衣面色上就像罩着一层假人皮冷淡:“你倒是说说,本大人要怎么给她一个‘合情合理’的解释。”   梁辉顿了顿,这件事情现在谁说出去谁死,就算梁贵妃再威胁,真实的原因也不可能被她知晓。就连梁辉的锦衣卫营,当时在场的那几个锦衣卫,梁辉垂下眼眸,都不忍去想。   司徒雪衣哂笑道:“就连你梁大人的命,还不知是怎么保全的,不是你这十年忠心耿耿,陛下对你还有点仁慈,想必你也不会站在这里了。”   梁辉收着冷汗,说道:“属下感谢司徒大人的栽培。”   司徒雪衣漫不经心:“既然我这么栽培你,难道你连自己的作用都表现不出来?”   梁辉暗暗垂下了头,“大人放心,梁贵妃那边,属下去处理。”   司徒雪衣挥手:“滚吧。”   但其实真正梁辉走后,司徒雪衣就伸手进那金丝笼子,脸上阴狠,泄愤一般捏住鸟笼,瞬间将笼子挤扁,金丝鸟受到惊吓,从毁坏的笼子里飞出来,直接撞到了墙上。   一个人影不动声色走了进来,看到这一幕,“原来大人还会跟一只鸟置气。”   司徒雪衣眯起眼,看向来人:“我当是谁,原来是最近朝野的红人,刘公子。”   刘邵现在穿着三品的尨服,在厅外候了好几个时辰,等到梁辉出去,他才被允许进来。   刘邵看着满屋乱飞的金丝雀鸟,说道:“不敢,大人叫下官来有什么事。”   司徒雪衣啧一声:“当然是恭喜刘大人,听说阁老千金现在非你不嫁,为了刘公子拒绝了好几家名门公子的提亲,看起来,刘公子入主阁老府,成为乘龙快婿已经指日可待了。”   刘邵这个人脸长得好,当初刘老夫人暗示这个孙子可堪大用的时候,司徒雪衣就知道他的野心远胜他的祖父刘老太爷。   可刘邵脸色一点也没有喜悦,相反还很难看,说道:“大人有话直说。”   司徒雪衣可不是会无缘无故给你戴高帽子的人,何况他这个眼高于顶,根本不可能真心夸别人。他盯着刘邵那张脸,冷笑一声,嘴里却道:“刘公子之前说过,若为人上人,就得下的狠心。刘公子走到今天,也不想自己的仕途,被一个女人破坏殆尽吧?”   刘邵脸色不好看,他握着袖中的手:“恕下官不明白大人想干什么。说到底下官的仕途,不还是一手握在大人手里。”   司徒雪衣看着他笑:“不仅是你,你们刘家人的命运都握在我的手里,你能享受荣华富贵,也是我给你开恩。刘邵,你一心想做人上人的话,就得让我高兴,现在明白了吗?”   刘邵脸色更阴暗几分,但他低头捏着拳,对面却是司徒雪衣涵笑盈盈的脸。   “下官,自然明白。大人有什么吩咐,请尽管吩咐。”   司徒雪衣望着他就像在看一件趁手的工具:“阁老的千金如同半个公主,你要娶半个公主,凭你现在哄好了阁老千金,就以为能登堂入室。你说要是这位千金知道了你从前娶一个商户女为妻,还被弃如敝屣,她还会不会拿你当宝贝一样?”   刘邵脸上一寸寸露出青筋,他知道司徒雪衣会拿这件事做文章,但他想不到这个人卑鄙程度已经超过他想象。   他看着司徒雪衣:“原来大人还是为了那个孔玲珑,下官听说大人之前就调动锦衣卫亲自去抓人,大人手腕通天,对付一个小小商女,还不是手到擒来吗?”   司徒雪衣阴鸷地看了他一眼:“刘邵,别在我跟前耍你的心眼。跟你祖父比,你还太嫩了。你若是体现不出来你的价值,本司也不会扶持你这不上墙的烂泥。”   司徒雪衣掌管整个羽林卫和锦衣卫两司,他平时能调动的权力在整座皇城大的惊人,也没有回挑衅他的权威。   刘邵僵硬地说:“这个时候,大人为什么不用锦衣卫,要用下官。”   他好不容易和阁老搭上了线,眼看那位刚刚及笄的千金小姐被他迷得晕头,司徒雪衣却要在这个时候坏他的好事,而原因,居然还是为了孔玲珑那个商户女……   孔玲珑来到京城的事情,早就有有心的人透露给了他,但刘邵全部装作不知,他实在不愿意自己再跟那样的人家扯上关联,就好像白玉蒙尘,他这辈子洗都洗不干净。   司徒雪衣似笑非笑,目光里却没有一点笑意:“刘公子,本司不动手,自然有不能动手的理由。锦衣卫同样也不能动手,但是你却可以,你的身份,不管暗中还是明里,都可以随意行事,而且不会惹麻烦。”   刘邵只觉得面前有自己看不见的深坑,难堪地道:“为什么。锦衣卫不能动,我却能动?”   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何况,这几天刘邵已经听到了风声,就是孔玲珑进了锦衣卫营,却毫发无损地出来,并且之后锦衣卫都再无人上门骚扰的事。这群锦衣卫在皇城一向是无法无天,什么时候忌惮过谁?这样的传闻,让刘邵拼了命都更不想再和孔玲珑沾关系。   司徒雪衣脸色冷了冷:“我说让你去你就去,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我要看到孔玲珑和她的孔家在京城过的如履薄冰,至于你刘邵,你听我的,我可以给你荣华富贵,你若不听,你这身衣服,有的是人挤破头要穿。”   刘邵咬牙切齿,结局已经注定,他斗不过司徒雪衣的势力,苍白着脸离开了司徒雪衣的宅子。   司徒雪衣拎起半死不活的雀鸟,冷冷道:“笼中鸟,能飞到哪儿去?”   ——   刘邵就算对司徒雪衣再不满,也不敢不执行他的命令。刘邵回府之后就叫来了身边的探子,从前他避免听到关于孔玲珑三个字的任何事情,现在却是相反,他必须逼迫自己听所有的细枝末节。   刘老太爷听到风声赶过来,“司徒叫你去干什么?”   刘邵冷冷灌了一口酒,冷笑:“他让我去找孔玲珑的麻烦。”   刘老太爷的吃惊不比刘邵小,“为什么偏偏找你,不是说他派了锦衣卫吗?”   刘家这对祖孙都觉得,锦衣卫出马孔家一定彻底完了,前几天他们还为此送过一口气。   刘邵摔了杯子,这个在外人面前总是谦谦如玉的刘家公子此刻露出本相:“我看他司徒家就是斗不过夙夜离卿吧?那孔玲珑是夙夜离卿的老相好,能在锦衣卫营走个来回毫发无伤,肯定是托了她老相好的脸面,司徒家败落成这个样子,他司徒雪衣也就只能在我们面前逞威风……”   刘老太爷脸色变了几变,还是说道:“邵儿,慎言。”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司徒家族在很多年前就已经式微,如今更是呈现败落之象,甚至早有传闻,说迟早会被除名四大家族,到时候京城只有三足鼎立,局势只会更加扑朔迷离。   但,那又怎么样,不要说四大家族,就是京城里的贵门世家,他刘家与之相比,也是相形见绌。   刘邵心中怒火无处发泄,只能暗暗看向门口,不知在想什么。   ——   楚湘馆是京城三大之一,门口单单负责迎客的美貌姑娘就有十几个,谁家路过看到,都要走不动路,生意怎么能不好。   之后门口来了两个客人,一个身材纤长,扇子遮面看不清脸,另一个人高马大,一脸冷漠,这种阵势,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主子带了一个保镖。   穿红袄的姑娘立刻走到客人面前,开始使尽青楼女子浑身解数,笑嘻嘻想把客人拉进来。   结果那姑娘觉得手里一沉,低头一看一锭黄澄澄的金子在自己手里,简直惊掉下巴。   然后她看见那两个客人,其中那唇红齿白的公子对她一笑,老手的姑娘竟都有些目眩神迷。   接着那公子说道:“姑娘叫什么名字?”   来这里的客人大多寻欢作乐,谁还第一句话问女人的名字,那姑娘登时更受宠若惊,说道:“公子不必客气,叫我红月就是了。”   那年轻公子笑的更温和几分:“红月姑娘,你们这里有没有安静一点雅间?”   那红月立刻点头:“有、不知公子,想点哪位姑娘伺候?奴家立刻为公子安排。”   出手如此大方,还要雅间,肯定是冲着她们有名有姓的花魁来的。   那年轻公子放下了扇子,附耳对姑娘说了什么。   姑娘简直大惊失色。   年轻公子却笑了笑,扇子敲着手心:“如何?”   姑娘脸色都有点白,看着这两人若非斯斯文文,实在要怀疑是来砸场子的:“这位公子开玩笑了,我们……我们隽娘是不迎客的。”   楚湘馆的当家女子隽娘,现在也是风韵貌美,但早已不出来迎客,也有客人不知好歹纠缠过,但隔天什么下场,全京城的人都知道。这两个人还真是不知死,跑过来说什么混账话。   姑娘立刻道:“两位若不是诚心来楚湘馆,还是请走吧。”   这就下了逐客令,只见那保镖一样的汉子当场拉下脸,被旁边的年轻公子拽住了。   公子依然和气含笑,丝毫没有怒:“只要隽娘肯见一面,出多少银子都使得。”   姑娘一个劲摇头:“二位别开玩笑了,多少钱我们也……”   只觉得手心十分沉重,低头一看,足有巴掌大的金锭子塞在她手心,姑娘简直二度花容失色。   年轻公子循循善诱:“只需要姑娘通报一声,别的不为难姑娘。”   只是通报,就有这么多钱。红腰舌头打结,她其实在楚湘馆地位一般,这些钱……甚至都够她赎自己了。   两个人上楼去了雅间,姑娘垫了垫手心金锭子,咬咬牙就朝一间屋子走去。   片刻之后,隽娘随着红月的引导,来到了二楼雅间,她挥手让红月退下,自己便推开了面前的门。   看到桌前两人时,隽娘淡笑不做声,反手关了门,才摇扇子走过来:“早知是二位贵客,我可就亲自去门口迎接了。”   孔玲珑摘下了帽子,露出如云鬓发和俏丽脸庞,旁边方隐终于不用冷着一张脸,没想到他这个保镖第一次护送主家出行,就是被迫陪着大小姐来逛青楼,此刻方大侠的内心十分复杂。   “隽娘的生意果真是兴旺。”孔玲珑说道。   隽娘摇晃着扇子,似笑非笑:“孔小姐可真是把我吓着了,何以要打扮成这样过来?”   刚才那红月年纪轻,眼光还不到,如果是隽娘一眼看见,必然认得出孔玲珑是女扮男装,但纵然未见,隽娘的老辣也听出了红月描述中的漏洞。   孔玲珑垂下眼:“实在是最近人多眼杂,哪里都不安全。”   隽娘噙笑:“所以小姐就挑了我这个最不安全的地方,人越多越能浑水摸鱼。”   孔玲珑笑了笑:“还没有感谢隽娘,上次给我透的消息。”   隽娘淡道:“孔小姐也付了酬劳,没什么谢的。”   孔玲珑有钱,她们有人,与谁做生意不是生意,若说孔玲珑为了这件事单独来道谢,隽娘也不信。   孔玲珑慢慢说道:“之前隽娘说梁辉那个人是踏了兄弟尸骨上来的,而且梁辉无情无义,包括他视若珍宝的夫人……从前也是他兄弟的女人。”   ☆、193章 结义兄弟   隽娘把孔玲珑带到一扇窗前,将窗户微微开了一条缝,让孔玲珑看里面。   里面,梁辉正和两个楚湘馆的美人,左拥右抱好不快活。而且看样子,他已经在这里享受有段时间,和两个美人调情的样子也很是娴熟。   孔玲珑眯了眯眼:“这是?”   隽娘悠悠一笑:“这梁指挥使大人,每月总有那么两天是在我们这里寻欢,他嘴巴很严,就是喝醉的时候,也从不会多露出一个字。”   孔玲珑淡淡地:“他不是爱妻如命吗?”   隽娘嗤笑了一下:“男人嘛,总是嘴里说着对一个女人深情,实际上背地里该怎么做还怎么做,这京城的王孙贵族,谁的身边没有几个红粉知己。”   看隽娘的语气早就稀松平常,孔玲珑沉默了一下,将目光从梁辉身上收回来。   身后方隐却冷着脸,看起来并不高兴。   他却在想,如果那个男人也敢对小姐朝三暮四,他就是拼了这条命,也要让那个男人付出代价不可。   孔玲珑说道:“回去吧。”   隽娘带着二人重新来到雅间,坐定了才说道:“孔小姐,我这里,是全京城最不安定的地方,握的秘密太多,有时难免付出代价,孔小姐花钱从我们这里买消息,这份风险,也就转移到了小姐身上。”   孔玲珑面色平淡:“没有无风险的生意。”   隽娘唇齿含笑:“小姐这么痛快的人,我不卖面子也不好,我这里免费送小姐一个消息。”   隽娘亲口,即便是免费送的消息,也必然惊人。   孔玲珑立刻看向她。   隽娘摇着手扇子,悠悠说道:“梁辉当初的结义兄弟,是跟他一起在锦衣卫任职的同乡,当初他们被派去执行一个任务,谁顺利把目标杀了,谁就可以当上锦衣卫的校尉,而梁辉利用那个兄弟的信任,让他兄弟当诱饵把敌人引出来,但是他躲在暗处故意不增员,眼睁睁看着他兄弟被乱刀砍死,而对方也受了重伤,梁辉才跳了出来,杀了对方捡了个现成。之后他伪装成起火的样子,让他的兄弟和被杀的尸首一起在火中烧成了焦炭,然后当时的功劳,当然是梁辉独揽,之后梁辉当上了校尉,也让他爬上今日指挥使位置搭了条天梯。”   这么详细的当年事简直把梁辉的忘恩负义刻画的淋漓尽致,但孔玲珑知道这应该不是隽娘要送给她的消息。   隽娘神秘地一笑,说道:“我要送给孔小姐的消息,就是当年这位被烧成了焦炭的结义兄弟,似乎并没有死。”   孔玲珑一惊:“没有死?”   隽娘慢条斯理摇着扇子:“其实当年梁辉那么处心积虑,都是因为他的武功样样输给这位兄弟,才使出这种手段,夺了校尉的位置。当年烧成焦炭的尸体,有仵作验过,并不是那个结义兄弟的,但是据说梁辉为了堵人口耳,才下死力气封锁了消息。”   孔玲珑真是端没想过这样,她凝视隽娘,久久回不过神。   这个“送”的消息,可比她之前花大价钱买来的还要有用得多。   隽娘一笑,“杀人之仇,夺妻之恨,如果这位结义兄弟还活着,不知道会怎么算呢?”   光是听着,就让人觉得痛不欲生,要是真活着,只怕还恨不得死了。   孔玲珑幽幽的:“让人惊讶。”人性的恶真是出人意表。   隽娘说道:“还不光如此,你可知道梁辉的夫人为什么这么多年没有生育吗,就是因为当年她已经怀了孩子,得知丈夫死讯,悲伤之下小产,就伤了身体。所以嫁给梁辉之后,就再也没有怀孕。”   这真是,孔玲珑一个女子,听到这里觉得胸口有气上不来。   她慢慢摇了摇头。原来即便是寒疾也不是与生俱来,而是经历痛苦失去后的祸根。   孔玲珑慢慢从袖中拿出一张银票,金丝卷边,是京城最大票号的银票:“这一万两是定金,请隽娘为我找到这位结义兄弟的下落。”   她已经听出来,隽娘既然说是送消息,这消息必然就有九分把握是真的,否则隽娘不会把它说出来。既然如此,这消息到了她手里,她就要加以利用。   隽娘收起了银票,悠悠一笑:“不出一个月,定有消息。”   ——   自从上次出了锦衣卫那件事,夙夜就有点不放心,所以会隔三差五让骆从容去看看孔玲珑。   而骆从容今天带回的消息,让夙夜的脸皮差点没挂住:“玲珑去青楼?”   骆从容察言观色:“去了,女扮男装,带着她那个姓方的保镖,说是要去和那里的人通消息。”   听到自己心爱的姑娘去青楼这种地方,很难还有男人能保持平静,他盯着骆从容:“你没有阻止?”   骆从容如实说道:“属下只能劝一劝,但听不听还在孔小姐。而且属下还曾建议让少主陪同她去,她也不曾同意。”   夙夜脸皮抽了一下:“你说什么?”   骆从容显然没觉得有什么不对,说道:“属下说,如果孔小姐一定要去的话,让少主这个男人在旁边陪着,自是方便许多。况且少主对京城的地貌熟悉,去了也可以为孔小姐帮忙。”   夙夜看着他良久,问道:“我对京城的地貌熟悉?”   骆从容道:“少主掌管着暗卫,自然对所有地方都了如指掌。属下是希望她能找少主帮忙。”   夙夜这次长久没有说话,骆从容一身正气,通身都表示着“忠心”二字。   夙夜气息平淡说道:“骆从容,不是念在你跟我多年份上,你今天就可以从枫烟小筑走了。”   骆从容一脸严肃:“属下做错了什么?”   夙夜有心无力地挥手:“去吧。”   骆从容带着一头雾水离开,他反倒觉得,自从少主动了凡心,这想法是越来越让人摸不透了。   夙夜捏着眉心,一边忍不住叹口气。   离开楚湘馆,孔玲珑在一处无人注意的街角改了女子装束,才带着方隐重新出来。   “我想让梁辉这个人为我所用。”她边走边说道。   方隐想起方才梁辉的样子,这种有了家室还寻欢作乐的男人,他觉得根本不能信:“青楼里那个女人都说他无情无义,这种人如何能为小姐所用?”   孔玲珑目光幽深,说道:“就是这样的人才可以用,他能为了权势弃道义兄弟情于不顾,就说明要收买他很容易。”   而那个还活着的“结义兄弟”就是关键所在。   她要拿住梁辉的软肋,让他从此再也没有选择。   回到绸缎庄,诸葛青云轻咳了一声:“小姐,夙夜公子在雅间等你。”   孔玲珑愣了愣,目光移向了雅间。   玉儿跟茯苓很有默契地没有进去,反正雅间里茶水俱全,她们也用不着伺候。   孔玲珑半晌道:“哦,知道了。”   她把手里易容换装的那些东西都交到玉儿手里,伸手拢了拢鬓发,就朝雅间走过去。   她碰了碰雅间的门,然后才伸手推开来,一眼,却并没有看到人。   正奇怪,忽然一只手从门后面伸出,碰地一下就关上了门,还顺势把门反锁起来。   孔玲珑一惊回过头,夙夜的身影压过来,两只手按在门上把她圈住。   “你去哪儿了?”   孔玲珑看着他,眨了一下眼,道:“怎么了?”   夙夜唇边勾着笑,就那么看着她。   孔玲珑顿了顿,她脚上其实还穿着男子的靴子,头发和衣服都好变,只有靴子不能随身携带更换,所以,也没什么好瞒着的。   她说道:“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夙夜盯着她的脸,看到女孩子一脸坦然,心头蓦地不知什么滋味。   “你要知道什么消息,不能找我?”他声音还是柔了下来。   孔玲珑背后抵着门,面前是咫尺的夙夜,多少有点压力,但还是说道:“有些小事,不值得你的暗卫出马。”   司徒家掌管着宫里的羽林卫和锦衣卫,但夙夜手中的暗卫,却是遍布皇城的眼线,可以说一个是明里的力量,一个是暗中的铁爪,谁胜谁败还未可知。   夙夜看她贴着门,也不向自己靠近,不由伸手,勾住了她的腰,把她带过来:“你的事情,没有小事。”   声音中有难言的暗哑,而且他贴着孔玲珑的耳畔说话,温热的气息就拂过她脸颊。   孔玲珑耳根温度上升,不由尴尬起来,她伸手向推开,却听夙夜又道,声音低低的:“还有,我并不曾去过那种地方。”   孔玲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什么,她耳根更烫道:“嗯,我知道。”   夙夜眨了眨眼,露出一抹笑:“真的知道吗?”他扣住孔玲珑腰眼的手骤然紧了紧,低下头想碰触她娇艳红唇。   孔玲珑不自在地动了一下:“外面、有人。”   上次在马车他也是这般,孔玲珑有点后悔过早和他摊开,男人不知是否都有些如此,一旦和女子确定了亲近关系,以前的谦谦君子就都扔到九霄云外去了。   可是孔玲珑一个姑娘家,就算是面对自己认定的人,也还是难免会——害羞和尴尬。   方隐硬邦邦的声音响在门外面:“小姐,需要属下进去伺候吗?”   这纯粹就是找茬了,要伺候也是玉儿和茯苓两个丫头,哪轮到他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   夙夜无奈苦笑,低声对孔玲珑道:“这位方大侠是不是对我有仇。”   孔玲珑也作势认真看着他:“坑了龙安镖局的是司徒雪衣,他对你应该没仇。”   夙夜只好放开孔玲珑,俊脸上一片无可奈何。   孔玲珑这才提高音量:“不用了方隐。”   方隐这才漠然从门边走开。旁边两个丫头都是佩服英雄一样看着他。   孔玲珑说道:“今日怎么又过来了,可是有什么事?”   夙夜刚刚平复的心绪又起来,看了看她:“没有事就不能来看你?”   孔玲珑避开眼睛,说道:“你在京城毕竟目标太大,总来我这里,还是不太好。”   她现在可不是什么名声好的人物,之前方隐在大街上险险把人揍了,还不知道他是听见了什么,孔玲珑也不会为难他说出来,但可以想见,这京城多方势力,没有几个希望她好过的。   绸缎庄现在生意冷清,她还没有想出来让绸缎庄兴盛的方法。   夙夜幽沉的目光看在孔玲珑脸上,不知怎么就想起在孔宅的时候,当时一样的流言蜚语,一样的艰难处境,可她没有一点为自己考虑过,好像她一个姑娘家,比他这个男人还不在乎名声。   孔玲珑注意到夙夜眼中复杂的神色,话音一转说道:“对了,我在楚湘馆看到了梁辉。”   这个表面不苟言笑的锦衣卫指挥使,居然也是欢场中客,不得不承认看到的那一幕让人印象深刻。   原以为梁辉的夫人多少是他软肋,现在孔玲珑也不确定了。   夙夜见她主动把话题转开,也不会拂逆她的心意,便接口说道:“整个锦衣卫都是司徒雪衣的马前卒,司徒家已经有败落之相,司徒雪衣所做的事就是和宫里紧紧勾结,从宫里获得他想要的权力。”   这也是夙夜不能容他的原因,早在司徒雪衣有这个迹象的时候,夙夜就曾阻止过他,所以两人才结下梁子,司徒雪衣暗中还对夙夜下过毒手。   但其实不止夙夜,端阳家看起来态度暧昧,其实也对司徒家的做法不齿,他们都是太祖时代崛起的鼎盛世家门阀,现在司徒家一副走狗的样子,谁看得顺眼。   说到底司徒雪衣野心太大,十年前司徒家到了他手里,他无时不刻不在想让司徒雪家重归四大家族的计划,现在拉着宫里的势力,维持仅剩下的一点家底。   孔玲珑问:“你想怎么做?”   夙夜因为想到了咸阳的事,心里更添了一层阴霾,他说道:“等着吧,我迟早让司徒家从四大家族里彻底除名。”   就算是为了玲珑报仇,当初从咸阳回到京城,他就想跟司徒雪衣鱼死网破,但那时他满心沉浸在害了玲珑和孔家的自责当中,之后又听说玲珑病重的消息,让他一直颓废许久,直到最近,这颗心才又被重新出现的玲珑抚平。   ☆、194章 来者不善   夙夜去见母亲青禾夫人,青禾夫人这些年过的深居简出,原本京城中认识她的人就越来越少,但每个人都不会忘记夙夜家族这一代的女家主,是个如传说在云端的人物。   “母亲,想请你帮个忙。”夙夜笑一笑,直接对青禾夫人开口。   青禾夫人悠然剪断手里的花枝,“这可是奇事,卿儿还会有需要为娘帮忙的地方?”   家族大半的事情几乎都落在这位少主肩头,许多事情都是直接送到枫烟小筑让他处理,说到底夙夜已经是家族实际上的掌权人,握住的势力不知多少,想做什么事不是轻而易举?   夙夜说道:“母亲之前不是买过好几批绸缎吗,那些缎子也没有见母亲用过,其实最近那家绸缎庄又出了不少新样子,母亲何不让人去看看?”   青禾夫人当然知道夙夜醉翁之意不在酒,又听他提起绸缎,心里一动:“那家绸缎庄?”   夙夜就知道母亲还记得,青禾夫人很少出门,前段时间那么巧就去了孔玲珑的绸缎庄,看带回来几匹绸缎,他觉得这实在算缘分。   青禾夫人笑一笑,目光盯着夙夜:“那不如你带我去选几匹新的回来?”   那些料子青禾夫人买了回来,的确还没想起要怎么用它,做衣裳似乎用不上,做别的又浪费。   夙夜说道:“母亲若是没空去,也可以推荐给你闺中的一些好友,母亲也许久没跟她们聚聚了吧?”   青禾夫人的闺中好友,随便拎起一个,都是跺跺脚震动京城的名门夫人,而且青禾夫人本身性情娴静端雅,她结识的好友不仅身份高,性子也都是一等一的大家女眷。   青禾夫人放下了修剪花枝的剪刀,看着夙夜:“卿儿,你最近到底怎么了?”   青禾夫人两耳不闻天下事,是因为她也有这个资本,她有天下数一数二的儿子,有足够的能力操控这份家业,不需要她操心,但是不代表她发现不了儿子的异常。   夙夜站起来,走到青禾夫人的面前,伸出手握住青禾夫人的手心:“母亲,请母亲帮这一回。”   青禾夫人当下便没有多问,她能看出来夙夜并不是不想说,但这个儿子想来有主意,他大约觉得,还不到说的时候。   ——   这点小事对青禾夫人实在是抬抬手指就能办到,应该说比修剪院子里的花枝要轻松的多。   第二天一辆豪华闪眼的马车停在伸枂绸缎庄前,里面一个贵妇迫不及待下来:“快,快,听青禾夫人说就是这家店!”   陪着她下来的还有一个年少的小姐,看样子也是贵家女眷,应当是妇人的女儿。   孔玲珑正在里面盘账,因为连续的亏损,账面上已经快要入不敷出,她昨天还想了一夜让生意好起来的办法。   就听外面伙计道:“夫人想买点什么?”   有个少女的声音道:“母亲,那个料子上面,绣的是仙鹤吗?”   仙鹤,很多富贵人家都喜欢用这种代表祥瑞的图案,但是仙鹤本身的颜色,注定无法做太艳丽的衣裳,所以应用的并不多。   但这批仙鹤的绸缎,配色极为大胆,一下就吸引了少女的眼光。   贵妇也很惊叹,上前拿起那料子细看。   门口那马车停着十分招摇,有见多识广的路人认识马车,又惊又喜说道:“那个不是东陵夫人的马车吗?”   有人好奇问起东陵夫人,结果招来一顿嘲笑。   会问这些问题的也就是十来岁的小毛孩儿了,但多活了几年的,都明白东陵夫人的份量,基本和退隐的皇后一样,属于国母级别的人物,东陵夫人家六代为相,寻常人家能谋求一个相位就已经是祖坟冒青烟,可是东陵夫人的夫君,父亲,祖父,往上数几代,都是高居相位,这样的身份,别说普通人,就是真正的贵门之家,也得仰望。   门口有人好奇开始张望。   店铺里东陵夫人带着女儿凌月挑料子挑的兴起,真心觉得哪一个都爱不释手,就这时候门口呼啦啦又过来一辆马车,从里头走下的,是个满头银丝的老夫人,这老夫人手里拄着一根龙纹的玉拐杖,穿的也是富丽堂皇。   起码五个仆人跟随在身边服侍,把一干街上的人看的眼珠子都要掉下来。   里面东陵夫人一见来人,也是一惊,叫道:“勤太妃?”   来人赫然是先帝遗妃,当年备受宠爱的勤太妃。   勤太妃被仆人扶着,也是甫一进店就发现了东陵夫人,到勤太妃面前东陵夫人依然还是晚辈,连忙上前搀扶,“这样巧太妃也来买缎子?”   勤太妃年轻时因性格活泼外向深受先帝喜爱,到老了这性子也没变,很喜欢在京城各处走动,现在的皇上从小还曾被勤太妃抚养过一段时间,对勤太妃尊称半个母亲,所以也不拘束勤太妃,允许她随意出宫。   外人不认识勤太妃,但看到大名鼎鼎的东陵夫人对勤太妃恭敬有加,也知道这满头银发的老夫人不简单,都纷纷惊讶不已。   里间的孔玲珑也终于被惊动了,她放下手里的珠算和账册,几乎有些诧异地听着外面传来的声音。   玉儿这时趁空子钻进来,一脸惊乱,“小姐,外面来了太妃,还有一个东陵夫人!”   这些豪门权贵几乎在身上贴了“麻烦”的标签,她们现在实在有些惊弓之鸟。   孔玲珑皱眉:“去看看。”   来到外面,绸缎庄已经挤满了人,但孔玲珑看这些人装束,大半都是婢女仆人。   围在中间的两个,一个年逾中年端庄秀丽,一个满头银丝精神奕奕。   多日冷清的绸缎庄,终于再次人满为患。   看到孔玲珑,东陵夫人目光看向旁边伙计,伙计说道:“这位是我们大小姐。”   东陵夫人诧异地看向孔玲珑,她没想到这家绸缎庄的主人,会是这样年少的一个女孩儿,看起来和她的女儿竟有些相似。   孔玲珑主动上前:“夫人想要些什么料子?”   声音温和悦耳,让东陵夫人和勤太妃都听的很舒服。   东陵夫人放下疑惑,看了看自己带来的女儿:“我想给她挑料子做几身衣裳。”   孔玲珑看向旁边的少女,少女也好奇地看着她,目光中似乎有讶异。   孔玲珑说道:“小姐不如跟我来看看。”   她态度不卑不亢,让少女也当即点头同意:“好。”   孔玲珑了解这种岁数的姑娘,直接带着她看了几匹料子,果然少女眼睛一亮,看到女儿的反应,东陵夫人当即说道:“刚才看的几样都要了。”   谁不喜欢财大气粗的客人,那边勤太妃兴致高,也迅速买了几批吩咐人搬上马车。   短短半天时间两辆豪华马车载着比马车本身更贵重的人在伸枂绸缎庄走了一个来回,那群看热闹的人亲眼等马车走远,七嘴八舌讨论起来。   “居然吸引勤太妃和东陵夫人都来光顾,这家绸缎庄到底什么来路。”   “之前不是说得罪了锦衣卫被封铺子吗,可才半天就重新开张了!”   “难道这家店铺背后真的有什么惹不起的靠山?”   有人不屑撇嘴,压低声音,“……不是说这家店铺的小姐,搭上了宫里一个老臣吗,就是裙带关系……”   方隐站在门口,冷冷吼道:“滚!”   那群人被轰走了,可是说的话已经传进来,玉儿脸色变了变,似乎终于明白前段时间方隐在街上发火是因为听到了什么。   结合这几天诸葛先生一直没有出现在店铺里,玉儿的脸腾地恼火起来。   孔玲珑说道:“都进来。”   店铺里的存货已经去的七七八八,东陵夫人和勤太妃将所有贵重的料子一扫而空,那东陵夫人的女儿也买走了许多。   玉儿脸色不好,涉及到小姐名声,生意就算再好她也无暇感到高兴。   孔玲珑看了她一眼:“今日提早关门吧,你们也都累了。”   正这么想着,伙计把门板取下来,正要合拢的时候,一只脚伸了过来,穿着贵族子弟常穿的金缕靴子,边角绣着银纹,脚抵着门边的样子,预示了此人的来者不善。   今天一天绸缎庄已经够忙乱,没想到关门时还能遇到幺蛾子,就见伙计愣了一下,还没来得及抬头看人,门就被用力推了过去。   来人的身影走入店铺内,熟悉带着冷漠的目光看向孔玲珑。   玉儿从未像此刻一样惊讶到失态,盯着来人的面孔,“刘、刘……”   “刘邵。”孔玲珑慢慢说出这人名字,冷漠的仿佛从不认识这个人。   刘邵听出来了,讥笑一声,继续上前走一步,“咸阳一别,有一年未见了吧……玲珑?”   玉儿反应过来,当即凶兽护主一样闪过去挡着孔玲珑:“小姐的名字是你叫的?”   刘邵仿佛没听见,依然阴冷地盯着孔玲珑,“看来是刘某命里有劫,到哪里都逃不开和你孔家的纠缠。”   孔玲珑面冷如霜:“刘公子不请自来,是谁纠缠谁?”   刘邵冷笑了一下,“看来孔小姐天生就是不安分的命,在咸阳待着还不够,一定要到京城来耍一番手段,让所有人都认识你。”   若非如此,他不用被司徒雪衣逼着,重新再淌到这趟浑水里。   ☆、195章 将计就计   冷冷的声音这时响起:“你要干什么?”   方隐不认识刘邵,但他本能地从这个人的身上感受到对孔玲珑的敌意,莫名让他不喜。   玉儿觉得方大侠从未如此刻一般高大威武,立刻跳过去说道:“刘邵,你不要胡来。”   刘邵今天来就是想见见孔玲珑如今到底是什么样子,这个女人又到底是不是他命里的克星。如今见到她,他几乎克制不了心里压抑的情绪。   “孔玲珑,我今天是来告诉你,你离开京城吧。”他脸色难看地说出这番话。   孔玲珑和他对视:“我不离开又如何?”   她从来就知道一定会和刘邵再相遇,两人立场不同,也迟早会有针锋相对的时候。   刘邵冷笑着:“我看你还真不怕死,但你死也不要拖累其他人,大可以回你的咸阳去自生自灭。”   这位刘公子从前的温柔如玉可是装的很在行,没想到现在完全撕下了伪装的皮,却是这副德性。   孔玲珑瞧着他,眸中划过一抹嘲笑:“刘公子莫不是觉得自己被我拖累了?我不过是一个被刘公子的家族都看不上的商户之女,原来还有本事拖累刘公子吗?”   刘邵听她哪壶不开提哪壶,气得咬牙切齿,说到拖累,现在咸阳还流传他们刘家的流言蜚语。他说道:“孔玲珑,别怪我没有提醒你,你自己要留在京城送死,到时候可别反过来求饶,京城不是你以为的咸阳,这里随便一个权贵就能够捏死你。”   孔玲珑不客气地道:“多谢刘公子提醒,说完了的话,公子还请走,我们要关门了。”   刘邵还待说什么,方隐却补给他这个机会,高大的身躯来到刘邵面前,冷冷逼着他。   “孔玲珑!”刘邵咬牙切齿。   孔玲珑不再跟他废话:“方隐,送客。”   方隐就等这句话,伸手捏住了刘邵肩膀,就把他推到了门外。刘邵这瘦弱身躯到方隐跟前差远了,被推出门以后恼羞成怒,心头对孔玲珑暗恨更深。   方隐毫不留情关上了门,把他恼怒的表情关到门外。   “此人是什么人?”方隐转身问道。   孔玲珑冷淡地说:“不用管他是什么人,下次再看见此人,直接轰出去。”   玉儿激动握拳:“对,轰出去就对了。”   这刘家还好意思恶人先告状,也不想想之前是怎么对小姐的,现在就算被轰出去也不冤屈。   回去的马车上,玉儿还问:“小姐,这刘公子是发疯了吗,居然这时候来找小姐。”   孔玲珑却已经想到了更深:“他应该是最后希望能逼我离开京城。”   玉儿不解:“小姐走不走和他有什么关系?”   还是茯苓先想到:“这刘公子这么久都没出现在小姐面前,今天突然过来说一番话,想必是,有人支使,要么就是他打算对付小姐了。”   那位刘公子,从哪儿都看得出来不愿意再跟小姐有任何牵扯了,突然莫名其妙来这一遭,必然是,他再不愿意,也要被迫着和小姐接触了,这种接触,只可能是交锋。   玉儿想明白了,恨恨道:“真是讨厌。”   岂止他们刘家不想和孔家再交集,她们也巴不得远离好不好?   “小姐,那群在街上说你坏话的人,奴婢也忍不下去了!”在听到那些人说话内容以后,估计孔玲珑身边的没有谁再能忍。   女人家最重视名节,小姐从前在咸阳,就因为太年轻出来掌家,被许多人闲言碎语说过。小姐有经商才能,那群人嫉妒就说话诋毁,女子怎么了,女子就要受这些侮辱?   孔玲珑却神色有点平淡:“比起背后捅刀子的,不过一些闲话,不用太在意了。”   主子倒是云淡风轻,玉儿和茯苓对望一眼,都看出不甘。她们都是女人,尤其对这些诋毁在意。   之后见到夙夜的时候,玉儿立刻就把这些话告诉了他,她生气地说:“夙夜公子,小姐一直忍气吞声,可那些人变本加厉,小姐清清白白一个姑娘家,凭什么被他们侮辱?”   夙夜也是拳头捏进手心里,若说世界上有人比他更厌恶这些,只怕不会有。但他还是渐渐松开手,安抚玉儿:“再等一等,再等一等就会好的。”   玉儿因为清楚夙夜和孔玲珑的关系,所以敢说出这番话,料定夙夜公子不会坐视不管。   而如此过了两三日,玉儿终于明白夙夜的话是什么意思了。这两日,绸缎庄生意不仅起死回生,上门的贵客更是没有断过。经过她们刻意打听,发现外面的话已经变成:   “连长平郡主都上门买料子了,怎么可能一个宫里大臣有这样的势力?”   “是啊,前几天还有东陵夫人也上门了,不管哪一个,都不会是一个大臣请得起的。”   “那你们之前说,这里的小姐是因为搭上了宫里的臣子做靠山,才让锦衣卫把她放回来,莫不是这也是假的?”   “诶,我们也是听说罢了,这样看来不靠谱。”   “怕是宫里有人是真的,但肯定不是什么大臣,没准儿还是……”   能一下子请动这么多贵客上门,其中有一个还是国母级别,这靠山得有多大。   许多人说着说着,就不敢再往下说了。   玉儿觉得扬眉吐气,这群嚼舌根的总算走了,不然她都要叫方大侠出来揍他们一顿。   孔玲珑不知是否听到了传言,说道:“诸葛先生还是不愿意回来吗?”   之前诸葛青云就告了假,其实他也是无妄之灾,对于这样一位能力卓越的人来说,肯来绸缎庄帮忙本身就是给面子,如今却还被一群无知的人嚼舌根,换做谁是诸葛青云,都不大觉得高兴。   一个小伙计之前被派去请诸葛青云,闻言立刻道:“小姐,先生说请小姐将计就计,他有办法让那群人闭嘴。”   这些话从孔玲珑自锦衣卫那回来就被流传,背后肯定有人操控,说不定就是锦衣卫捣鬼。也可能是宫中的什么人。   “将计就计?”孔玲珑慢慢一笑,“我明白了。”   这件事还是需要三条街上的人帮忙,隽娘不必说,已是合作多次,其他两条街也是欣然愿意。   她们只需要在客人来的时候,对着他们吹几句枕头风,说几句话,就能达到目的。   只不过吹枕头风的对象,一个是经常入宫的闲散王爷纪王,一个是当今皇上的皇表叔宁王。   这两个都是颐养天年的人物,除了吃喝享福,根本不插手半点朝堂中事,据说皇上也最喜欢和这两位皇叔说话,时不时找他们进宫陪着。   两个人老不正经,当着皇帝的面,说的都是风月场所的事。皇帝也笑嘻嘻的听着兴起。   “对了,我记得陛下从前有个管国库的臣子,叫什么白云……”纪王晃荡着脑袋,一时想不起来名字。   皇帝笑容僵了僵,说道:“诸葛青云?”   纪王一拍大腿:“啊,对,是叫这个名儿。我还记得他这个人可古板了,做事从来不知道油滑,记得有一年楚江王想问他多要两块玉珏,他就拉下脸说,陛下的赏赐都有规制,不能私下多给,楚江王可恨死了他,别的人就没他这么不懂进退。”说着还大笑起来。   敢在皇帝面前说这些话,大概也只有纪王和宁王这两个不怕死的说了。   皇帝不仅没有生气,反笑起来,说道:“诸葛做事就是如此,朕也喜欢他的忠心,还想着多留他几年,可惜他不肯,只能放他走了。”   其实像赏赐规制这些事,很多皇亲国戚都是说一套做一套,私下里把好东西拿下来很正常,也只有诸葛青云去派发赏赐的时候,才做到这么公正无私。   这样的臣子不受那些人待见,但却一定很受皇帝喜欢。所以纪王一说起,几乎皇帝立刻就想起诸葛青云这个人,皆是因为别人他不会这么有印象。   宁王也想起来,“我前几日在楼子里听说,他被人传言和一个民间女有染,连生意都做不下去,关门回家去了,是这个事儿吧?”   纪王打开话匣子:“对,我也听说了。肯定是胡扯,那个人的性子连我们都不怕,怎么可能会因为一个女人就软了骨头。”   自然是坊间传闻,诸葛青云勾搭上一个商门女,还为了那商户大开方便之门,帮助搭上了宫里的贵人。   皇帝脸色沉下来:“皇叔,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两个王爷立刻把听来的事情说了一遍,越说皇帝脸色越难看,到最后直接拍碎了桌上瓷器。   纪王唬了一跳:“陛下不值当为这些生气,外面那些不靠谱的传闻多了去,要是因为这个计较,我跟宁王的老脸都早就没了。”   作为风月常客的两位王爷,在百姓口中早就传为了老不羞那一类,说两位王爷是皇室最没有脸皮的人。   皇帝挤出话语:“他们诋毁的是朕的臣子。”   而且是一个以刚正不阿闻名的臣子,这几乎激起了皇帝的回忆,因为从前就有很多人在他面前诋毁过诸葛青云,都是因为在诸葛青云身上没有讨到好处的贵人,想让皇帝把这不识好歹的臣子换了,但那时皇帝很清楚这些人动机,从来没有怀疑过诸葛青云的忠心。   这种情绪被勾起来,就让皇帝主动被带入了这次事件,他脸色冷的能下冰霜。   两个王爷见不对,都纷纷借机告辞离开。   皇帝这才冷冷吩咐人:“把司徒雪衣给我叫过来!”   他要知道谁在背后做这些事,一个离开宫廷许久的臣子,是什么人还需要这样诋毁他。   ——   司徒雪衣被叫去御书房的时候,梁辉就来到了贵妃这里,梁贵妃现在并不想见锦衣卫,对他也很冷淡。   不过梁辉说道:“大人让我来告诉娘娘一声,让娘娘好自为之。”   梁贵妃气笑了:“好自为之?”是不是说错了对象?   梁辉八风不动说道:“陛下已经知道了诸葛青云的事,现下并不高兴,想来会追究是谁散播出去的流言。”   梁贵妃的脸色一下变了,梁辉传了话就走了,反正已经给了梁贵妃提前准备时间,算是和之前的事扯平了。   皇帝对自己臣子的态度和后宫从来都不同,梁贵妃得宠多年很懂得这里的轻重,究其根本,都是华红绡这丫头当初的自作聪明,做出这些事来,如今隔了这么久,还是被捅出来了,梁贵妃怎么也可能让自己去给华红绡当垫背。   想到这,美丽的眸中已经阴沉下去。   晚上皇帝来了梁贵妃这里,脸上神色显然和平时恩宠不同,花宴的事情肯定也都知道了。   梁贵妃察言观色,那这件事倒霉的就只能是华红绡,反正自作孽不可活,她也已经失去利用价值,梁贵妃索性把所有的事都推到了都督府头上。   梁贵妃叹息一声:“其实臣妾之前也并不知道,那华丫头竟然因为祛疤膏的事情和孔家那女孩子早有了嫌隙,在花宴上,臣妾才会一时糊涂,听她在那里搬弄是非,后来得知是陛下的臣子,臣妾已经知道此事有异,所以最后并没有为难那孔玲珑。只是想不到,华丫头做事这样绝,还要使人传出这样的话来。她自己图个痛快,却无端让陛下的臣子受了连累。”   她想抹黑孔玲珑名声那一刻,大概是没想到会招来皇帝的怒火。   皇帝恼怒起来是不会顾及情面的,得知华红绡一个年轻轻女孩子竟然做出这样恶毒的事,心里早就厌弃起来,连带的对都督府都产生了恶意。否则一个十来岁的女孩子,若不是家里人教的不好,怎么会有如此恶毒的心思。   估计这怒火等到都督府反应过来,已经是来不及挽回了。   孔玲珑这将计就计的计划做的很成功,达到了目的也出了口恶气。而华红绡坐在家中定然想不到这天上掉下来的灾祸,而她此次怕是也再翻不了身。   与此同时,楚湘馆那边也终于传来了一个消息,梁辉的那位“结义兄弟”,下落找到了。   ☆、196章 大难不死   孔玲珑坐着马车来到城中一个不起眼打铁铺子那里,在路边看着铁铺里一个男人佝偻着身子,在烈日炎炎下面挥着手上的工具,打造熔炉上的一柄大刀。   孔玲珑盯着这个人,茯苓也在旁边,不由轻叹:“看着就很惨。”   这个人就是隽娘找到的那个兄弟,梁辉当年那位“结义大哥”,当然,眼看这位“大哥”现在的处境,肯定“结义”之情早就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谁能想到这么多年此人居然就藏身在京城,果然不愧是做过锦衣卫的人,万分懂得“灯下黑”的道理,只怕梁辉都未必想到。   孔玲珑和茯苓下车,直接走到那铁铺,盯着打铁的男人喊了一声:“荆无常。”   那人明显抖了一下,连打铁工具都握不住,抬起一双赤红的眼看着孔玲珑。   这近距离一看只觉得这男人真的比实际年龄看起来苍老,最主要神色间一片死气沉沉,毫无生机。   荆无常,这个名字倒真的好像预示了他的人生一般,如此无常。   “你们找谁?”荆无常冷冷问道。   两个娇滴滴的姑娘,自然不会是来打铁的。   孔玲珑知道他不会承认身份,索性直视他的眼:“自然是找你。”   荆无常的眼色骤然沉了下来,在孔玲珑和茯苓身上逡巡。   茯苓心里有点发怵,来的时候绸缎庄的人都觉得应该把方隐带来,以防万一,但孔玲珑坚持只带一个丫鬟,现在看这荆无常一双眼睛如此可怕,茯苓心中着实难安。   “这里没有你们找的人,识相的立刻滚。” 只听咣当一声,荆无常扔下了自己正在打造的兵器,转身就走向里屋。   盯着他的背影,孔玲珑冷冷道:“曾经的锦衣卫骁骑统领,居然变得这么没有骨气。”   原本以背过身的男人,当下目中精光大盛,只见他倏忽转身,也未见如何,就一掌朝孔玲珑劈了过来!   茯苓大惊失色,想也不想横身拦上前,却被孔玲珑紧紧抓住手腕,根本动弹不得。   孔玲珑就一直看着荆无常把拳头停在了她脸颊一寸处,不仅面色没有动一动,甚至眼睛里还浮现一丝讥削。   荆无常顿时捏紧了拳头,手中有咯吱脆响。   茯苓颤抖:“你,你想怎么样!?”   荆无常到底不会真的对女人下手,其实此时若真的方隐跟来了,恐怕早就打的不可开交,而孔玲珑选择带着茯苓前来,显然是有所依仗。   隽娘的信息里,荆无常早年是个讲义气和兄弟情的君子,否则也不会被梁辉陷害,这样的人就算经历了世事,骨子里那种气节不会改变,也不会欺辱两个手无寸铁的姑娘。   “谁派你来的?梁辉吗?”良久,荆无常终于阴沉脸色说道。   他能主动提起梁辉,让孔玲珑觉得很好,至少说明他从未有一刻忘记过梁辉,而一旦有人找上麻烦,他第一个想到的也是这个人。   所以孔玲珑先打消了他的疑虑:“没有人派我来,荆大人也不用草木皆兵,你想想若周围有人埋伏,会等到此刻还不出手吗?“   荆无常脸色并没有因为这番话变得好看,“我不知道你口中的什么人,你找错了地方。”   孔玲珑一哂:“荆大人,我们在这里争论这些没有意义,看起来你的铁铺也没有其他伙计,不如进去好好说一说,也许荆大人的想法就会改变了。”   这里的街道虽然冷清,但毕竟还是有行人,这荆无常做事非常谨慎,想必不会愿意在大街上说话。   果然,犹豫了片刻后,荆无常就目光示意了一下那间逼仄窄小的屋子。   孔玲珑想也不想立刻朝里面走,茯苓走过荆无常身旁的时候,感觉鸡皮疙瘩都跳起来。   荆无常随后就进来,高大的身体正好把门堵了个严实,冰冷目光看着二人。   “你们到底是谁?”   这气氛压抑的让人害怕,但孔玲珑看着男人,下一句话就把气氛更推向了绝境:“我可以帮你向梁辉报仇。”   听到梁辉这个名字荆无常一瞬间脸色阴沉,但和在外面不一样,已经完全不掩饰。   眼睁睁看着荆无常的杀意再次浮现在脸上,茯苓这次终于颤抖挺身在孔玲珑面前,这人果然是个危险人物,小姐还说什么此人是君子,锦衣卫里哪儿有什么君子?   “谁告诉你,我想复仇?”荆无常没有动手,却是再度有些冷笑起来。   “不是吗?”孔玲珑反问,“这么多年,荆大人没有离开京城,宁愿暗无天日过这种日子,不就是为了等一个机会,好把梁辉彻底杀了吗?”   能让人像老鼠一样苟延残喘,从不会是因为什么可笑的不舍,而是刻进骨子的仇恨。   荆无常浑身颤了起来,他几乎恶狠狠看过来,他躲在这里九年,被一个小丫头找到了藏身地,还被当面这样激,但凡他心里已经没有了当年的那些道德枷锁,此刻这两个姑娘都会是死人。   孔玲珑伸手按在茯苓颤抖不停的肩头,目光依然和荆无常相对:“看大人手上缠绕的同心结,似乎是女人发髻编出来的,看来大人情深,这么多年仍旧惦念着结发妻子?”   杀意的眼睛立刻变成了赤红一片,荆无常的身躯甚至都踉跄了一下,看着他一瞬间仿佛失魂的样子,孔玲珑就知道她赌对,这男人唯一的死穴就是他已经成为“他人的妻”的妻子。   孔玲珑这时看了一眼茯苓:“大人想必不知,尊夫人当年以前你身死,之后小产,身体便落下了寒疾,这么多年也未痊愈。我这丫头,前段时间,还去给她请过脉。”   孔玲珑说了个无伤大雅的谎,况且暖宫汤的药方本就出自茯苓,这么说也没错。   听到“小产”和“寒疾”,高大的汉子瞬间变站不稳,脸上的苍白更明显。“赵娘……赵娘她……”   梁辉“妻子”闺名赵雪云,正是当年赵家的小姐,刚及笄就许配给了骁骑统领荆无常。   茯苓这时也明白了,和孔玲珑相视后大着胆子站出来,说道:“我去看诊的时候,见那位夫人肩头,有一枚红痣,而且她的手上,也戴着和你一样的同心结。”   结发之妻,想来当年两人成亲,便是用彼此的头发编成了同心结拴在手上,而荆无常一听说自己妻子迄今还戴着当年的定情之物,顿时那脸色已经难看的不能看。   孔玲珑看这七尺男儿因为听她提到了一句发妻,就如此动容悲戚,也忍不住心里动了动,片刻语气才放缓说:“你不放弃地留在京城,想必也想报仇之后见到妻子,既然如此,又有什么可放不下?”   一语将荆无常的心里所想都击破了,荆无常潜伏九年,必然一心戒备,不会轻信于人,但此时此刻,他还有什么可害怕的?只要有报仇的机会,难道他还要放弃吗?   “恕我直言,荆大人在这京中九年,但凡有机会,梁辉都不会活到现在,既然之前九年你没有机会,那再给你多少年,你都不会有机会。”孔玲珑说出这番话,成功地看到男人竭力伪装的面具崩塌。   荆无常想报仇,想夺回妻子,可他现在的能力,早已经不能和手握皇城半壁江山的梁辉比较了。   果然良久之后,荆无常带着死寂的声音说:“那你呢,又为什么要帮我?”   早猜到他有此一问,孔玲珑说道:“因为想杀了梁辉,对付锦衣卫的,不止你一个。”   荆无常脸色动了动,锦衣卫一直树敌太多,梁辉这个人也是不择手段,要说暗中的仇人也是不知凡几。   但眼前这女孩子,年纪轻轻,却跑来对他说这一番话,他也越来越拿不准她的身份。   荆无常说道:“姑娘有这个本事,查到我藏身的地方,甚至对当年梁辉爬上去的事情都一清二楚,想必姑娘自己的势力就足够强大,那又何必来找我一个废人合作。”   说到最后,他有些冷笑。只是这冷笑,多半是对自己。   孔玲珑看着他的脸,眸中掠过同情和了然,梁辉当年不仅陷害了荆无常,放火之前还挑断了荆无常的经脉,梁辉这人狠毒谨慎,便是要荆无常再也没有能力和他对抗。   荆无常断了经脉,武功就等于大损,想必这些年他一直不动手,除了锦衣卫势力庞大之外,也有知道自己已经没那个能力的原因。   “荆大人断了筋脉还有如此威力,方才在门口那一拳也是虎虎有力,看来只要假以时日,梁辉那样的人,根本不会是荆大人的对手。”孔玲珑说着。   荆无常怒极反笑:“你是长了一双什么眼睛,假以时日,假以时日筋脉就能续上?”   还从没有哪个人敢对练武之人说出这样的笑话,当真是嫌不够羞辱吗?   孔玲珑看着他:“只要大人有心,我愿意助大人一臂之力,为大人治疗受损筋脉,让荆大人重回昔日巅峰。”   荆无常的武功,在当年可以排进锦衣卫前三,否则梁辉也不至于如此忌惮,使尽阴邪手段陷害这个“大哥”。   荆无常目光中含着难以描述的复杂光芒,“重回昔日巅峰,你当真不是在说笑?”   孔玲珑目光清冷的看着他:“我一个人的能力不足以扳倒梁辉,但是荆大人一个人也做不到,可若是我和荆大人合作,这个目标就未必不可以达成。”   之前,孔玲珑就说过,她会像谈生意一样和荆无常交谈,所以她不担心什么危险,更没有带着方隐,因为生意场上,她从不会输。   而荆无常很显然已经动摇,只是他实在无法轻信:“你究竟是哪一方家族势力的小姐?”   荆无常当过五年锦衣卫,知道锦衣卫素来都是权贵手上一把肮脏的刀,他唯一能想到的,就是京中哪一方权贵想要对付锦衣卫,这些家族的人想弄死梁辉搞垮锦衣卫,这倒是唯一合理的解释。   可他这回,还真的猜错了。   孔玲珑显然也笑了一下:“荆大人真的是太看得起我了。”   说她是家族势力的小姐?若孔玲珑真的有这种势力,也不会过来找梁辉了,京中哪个金枝玉叶的千金,会屈身只带一个丫鬟,来一条冷清大街的肮脏打铁铺里。   荆无常显然在片刻的不冷静之后,也很快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他之前看这一主一仆,下意识就觉得是士族小姐,但此刻他算是明白了过来。   孔玲珑却见好就收,她知道自己目的已经达到,逼得太紧反而容易适得其反。她开始朝门边走去,一边说:“有些事情还要荆大人眼见为实,荆大人从前是锦衣卫,打探情报自然不在话下,你可以在这城中先打听一下孔家和我,再来决定是否相信我。”   茯苓快步跟上去,到了门口又回头告诉那荆无常:“我们小姐叫孔玲珑,和那锦衣卫梁辉本就有仇,你自己查清楚之后,自然知道小姐所言非虚。”   丢下这话主仆二人就走了,只要这荆无常还有些当年本事,孔玲珑三个字已经足够他知道想要的,到时候自然也就知道,去什么地方能找到她。   ——   虽说是走了,但孔玲珑笃定荆无常会来,就像是她往常谈生意的时候,等到最后三分之一,就已经预料到了结果。   茯苓扶胸口:“我师父从前说过,越是爬的高的人,越是没有廉耻,现在看来,那梁辉可真是应了这句话。”   没有脸皮的人当然什么事都做的出来,杀兄弟夺妻子,哪一样是普通人能干的。   孔玲珑说道:“物极必反,荆无常就会是梁辉以后的克星。”   其实梁辉已经算是谨慎了,放火烧了还不算,还断了荆无常的经脉,彻底做到了想斩草除根,可惜荆无常也的确是够无常,被兄弟那样陷害后,还能捡回一条命,在他身上不由得就相信了一句话,大难不死的人,或许真的可以翻盘。   ☆、197章 宫中小宴   半月后,宫里以皇后的名义,给孔玲珑下了个帖子,邀请她参加一个小宴。孔玲珑这种身份被皇后亲自相邀,传出去或许能让半个京城贵女都愤怒红眼了,但作为本人,应该说整个绸缎庄孔家人,都没有一个真欣喜的,   尤其两个丫头心里都在抗拒,恨不得离宫里远一点。   孔玲珑却觉得,宫里能忍到半个月以后才来第二次找她,已经是个好兆头了,而第二次找,是用请帖这种方式,她觉得更是一种好兆头中的幸运。   所以她没有什么选择。   玉儿跟茯苓忧心是鸿门宴,玉儿当先就要去找夙夜,被孔玲珑给拖住。   不是不信任夙夜。   而是太依赖别人,会丢了自己的爪牙。   既然是一个私密的小宴,她若是都不能独自应付,莫非以后真要做那嗟来之食的人?   到了帖子当日,孔玲珑直接就进宫了。   而是她知道,真想要她的命,何须用这么迂回的方法。   ——   宫里皇后面对着刚才就阴沉不定的皇帝,依然是漫不经心地让宫女为她梳妆。   “你又找了那孔家的丫头?”皇帝面色不善道。   皇后看着镜中的珠花,轻轻笑道:“是啊,说起来陛下是不是还没有见过那个孔玲珑,不如正好就此瞧一瞧,陛下也好知道,这一进京城就引得四方窥视,甚至惊动了贵妃的女孩子,究竟是什么人。”   四两拨千斤,皇帝立刻看过来,目光动了动。   皇后微笑不动,看到皇帝的目光危险地眯起来:“皇后,你这是什么意思?”   别看皇后始终温温和和,但只有她嘴里的话,永远能那么有力地击中皇帝的心。   皇后扶着宫女手,款款转身面对着皇帝,语气细柔:“臣妾能有什么意思,自然都是一心围着陛下。说起来那孔玲珑也有点可怜,孔家这一代就剩她这个孤女,没有亲人依仗,倒是可惜那一张脸,若非被出身所累,这满京城的贵女佳丽,怕是都得让她一头。”   之前说孔玲珑已经被京城许多人暗中觊觎,现在又点明孔玲珑的姿色连京城贵女眷都比不上,要是这还听不出什么,也就不是皇帝了。   看着自己这位心有九窍的皇后,皇帝伸手捏住她肩,笑的有些寒意森森:“皇后,就算那孔玲珑姿容角色,那又如何,莫不是皇后还想为朕再添一位佳人?”   皇后也笑意妍妍:“孔玲珑若真成了陛下的妃子,难道还不是好事一桩?她手中握着不应属于她的皇家之物,若成为陛下妃嫔,这一切就都顺理成章了。”   皇家之物归属皇家,孔玲珑一个商户女也从此飞上枝头。   简直没有比这再完美贴切的了。   皇帝的手忽然就抚上了皇后的脸颊,这才无比轻柔地吐出话:“朕也不知修了几辈子的福,才有了皇后这样的贤妻。”   皇后咯咯地笑了起来:“臣妾的所有还不都是陛下给的,说起来若那孔玲珑是个貌丑无颜之辈,臣妾说什么也不会委屈陛下,自然有别的法子对她。但既然老天也给了她一张脸,便算是她的运数,能成为陛下的女人,就是她的运。”   皇帝都忍不住面露轻叹,说道:“所以不管这后宫多少女人,朕的妻,才永远只有皇后。”   这样聪明的女人,天下又如何容易能找第二个。   ——   孔玲珑这次依然只带了茯苓一个丫头,这宫里如狼似虎,一个人跟一百个半分区别都没有,再怎么准备也是弱势,那索性就弱势的直白一点好了。   “孔小姐,请跟咱家这边走。”一个太监走过来引路,态度都很殷勤。   而这个太监,居然正是她上次进宫的时候,引着她去的那个。当时,这太监对她很不屑。哪怕有夙夜在旁都没有掩饰。   可是,孔玲珑完好无损从皇后宫里出来,并且这次直接进宫参加小宴,这些惯会见风使舵的奴才,顿时就觉得这孔家女的身价应该是不一样了。   所以太监这会儿一改之前的傲慢,恭敬又陪着小心。   但孔玲珑的脸色还是一样,和第一次进宫的平静几乎如出一辙,这让太监暗暗心惊了一把,他们不怕把情绪摆在脸上的主子,甚至因为境遇改变狠狠羞辱他们这些奴才的都大有人在,但孔玲珑眼里好像压根看不到这些。   若说宠辱不惊,就是真正出身世家的贵女,这个年纪也做不到吧?   孔玲珑不惊恰恰是因为她没有贵女那样的身份,惊和怕这种情绪一点作用也没有,走进这皇宫,能靠的就只有自己。   那太监一路把她引到了距离皇后的凤宫不远处的一个地方,这里亭台楼阁,果然是个适合举办私家宴会的地方。   而孔玲珑的身份,不用介绍,一踏进去,所有人仅凭衣着就判断出来了。   院中有一个艳丽脸庞,顿时就扭曲了。   此人是梁贵妃,小宴里的人数本来就不多,参加的贵女拢共只有五位,都是身份极高可比半个公主,刚才皇后就含笑卖关子,说还有一位贵客没到。   万没想到,这“贵客”是孔玲珑!?   其他五位贵女也是带着好奇,毕竟皇后亲自说了等的人,她们当然想看看。却没想到,等了半天,来的是一位穿着荆钗布裙的女子,身后还只跟着一个丫头。   她们这些贵女进宫赴宴,少说也要带六七个丫鬟跟随伺候,断没有见过只带了一个人的。   梁贵妃此刻的神色,可用阴寒来形容。   可皇后那厢,却已经含着笑意:“玲珑来了,快过来坐,不必拘谨了。”   孔玲珑也是一扫就把花园里的情形尽收眼底,见状立刻垂眸说道:“民女来迟了,请皇后娘娘降罪。”   这里一众贵女的神情有惊讶有鄙夷,甚至皇后和梁贵妃都各有深意,唯有一道真正温和的视线,落在孔玲珑身上。   孔玲珑立刻感觉到了。她微微目光看过去,看见皇后身边坐着的一个女人,穿着不逊色皇后的华贵,可是面庞上,却一派亲切柔和的笑意。   这时皇后笑说道:“你极少入宫,不认得路也是正常的,不必介怀。”   皇后居然这样说……孔玲珑已经明白了,自己入场的这番,怕也是皇后安排好的。   明眼人都看的出,这些女眷包括梁贵妃,都已经在这里等候多时。但孔玲珑进宫的时候,却是早就被人定好的,按理说应该赶在小宴开始之前才对。   但她自然不可能说什么,孔玲珑下拜道:“民女多谢皇后娘娘。”就走向那唯一空着的位置。   皇后笑意盈盈:“本宫今日的宴会,可真是买了大面子了,连青禾夫人都赏脸参加了,看来注定今天不凡。”   青禾夫人,孔玲珑暗自又看了一眼和皇后并肩的女子,却发现那位夫人居然也看着她微微一笑。能坐在皇后旁边,连梁贵妃都没有的位置,这位夫人不知是什么人?   孔玲珑收敛起心绪,走到位置跟前坐了。   这时,皇后才好像向众人解释地笑道:“孔小姐是这京中绸缎庄的主人,之前她带了两匹料子给本宫瞧过,本宫很是喜欢,今日就邀请她一起前来,你们可不要有意见。”   堂堂皇后笑着这样说,谁会有意见?谁敢有意见?   梁贵妃眼睛里阴冷,面上却咬着银牙笑说:“孔小姐的绸缎都能入了皇后娘娘的眼,就冲这一点,她来这宴会也分属应当。”   皇后和贵妃都发了话,诸位贵女纷纷附和了几句,一边目光却齐齐落在了孔玲珑身上。   顶着这么多贵女还有梁贵妃的注视,想要在小宴上平平无奇待着,是绝不可能了。   皇后吩咐正式开宴。   这种规格的宴会,便已经代表了身份,来这里的女人哪怕只是闲聊,传出去也是贵女圈的盛事。比如端阳灵就有资格参加,但她也不会每次都能被邀请。   这样凤凰一样高傲女眷存在的场合,突然混进了一个格格不入的因素。   孔玲珑一直低头,但她身上的视线一直没有断过,梁贵妃更是哂笑起来:“不说本宫都忘记了,之前的花宴上,本宫用的也是孔小姐提供的绸缎料子,看孔小姐实在年纪不大,能将生意做到这般,可真是比好些男子还强了。”   听着是在夸孔玲珑,可是和男子比,她一个女子抛头露面做生意,还和一堆商人强争高下,这样的女子怎么会被人喜欢,更不要说羡慕了。   孔玲珑再次迎接了无数冷漠的目光。   孔玲珑却已经习惯了,她端坐席间,这里的五位贵女,并没有都参加过梁贵妃的那次花宴,她们中有的,只是下意识对孔玲珑这样身份的疏离和淡漠,因为行商之女,实在是云泥之别。   甚至这女子是皇后请来的,也并不会改变她们中的看法。   偶尔得到恩宠,享受一次两次的殊荣,算的什么,并不会从根本上改变一个劣等的出身。   皇后一直在和青禾夫人说话,看起来她也没想到这次青禾夫人能来,而多年未见这位四大家族的女主人,皇后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太监尖利的声音打断花园的气氛,“皇、上、驾、到!”   女子们大部分都一脸吃惊,剩下的皇后高深莫测,梁贵妃诧异之下有欣喜,五个贵女都是受宠若惊的神色,连忙冲着声音来处下跪。   “臣妾……”   “臣女……”   “参见陛下!”   孔玲珑垂着眼睛,茯苓跪在她旁边,看得出茯苓就算跑惯了江湖,此时也是大气不敢出。   一身明黄的皇帝在一群人陪同下,走进了花园中,此刻声音听起来,倒也是温和:“不必拘礼,都起来吧。”   所有贵女起身,都越发不敢置信。   没想到皇帝会来这种宴会。   虽然是皇后举办的,但后宫女眷,从来少有机会能得见天颜,就算身份再高贵也一样。   皇帝这时已经向皇后走过去,皇后含笑迎接,而这时,皇帝显然也没有想到居然在这里还能见到青禾夫人,不由点头了一下。   青禾夫人则是始终微笑,似乎并没有因为见到了九五之尊就激动难言。   而看皇帝的意思,也很显尊重。   接着皇后娘娘自然把位置让给了皇帝,一边笑着陪在身旁:“臣妾刚才说了今天注定不凡,陛下来了以后,这句话就要应验了。”   皇帝顿时就明白她指什么,青禾夫人怕是五年都没有出席过宫廷的宴会,今日的确让人诧异。   不过,看到席间唯一和众贵女不同的少女,皇帝的眸光沉下来。   皇后含笑,道:“陛下可不要太严肃,今日这里都是未嫁的姑娘,要是被陛下吓着,臣妾可难辞其咎。”   这明显玩笑的话似乎一下子就彰显了帝后之间的感情深,梁贵妃眸子阴了一下。   皇帝漫不经心一笑:“看来皇后不欢迎朕,那不如朕现在就走,如何?”   底下的贵女都一副不敢喘气的样子,纷纷低了头,皇后这时轻笑:“陛下来都来了,那臣妾便拿陛下当今日的彩头了,回头宴散了之后,就由陛下亲自赏她们。”   皇帝目光落向席间孔玲珑,果然姿容妍丽,远胜一般。他随即幽幽一笑:“好,朕来赏赐。”   席间的贵女们都面面相觑,实在没想到今次的宴会竟碰到这种千载难遇的事情,要说高兴,她们自然是很高兴的。   于是稍稍过后,小宴的气氛,竟有了个罕见的热闹。   梁贵妃一直一语不发,从刚才皇帝竟就没和她说过一句话,她是宫中的贵妃,可每当到了皇后的面前,她的地位就好像轻若微尘。   她再次向皇帝看去,忽然瞳孔一深,顺着皇帝的目光看,席间唯一布裙荆钗的少女,正面不改色地饮着面前的茶。   孔玲珑的与众不同,就是她和对面五位世家贵女比起来,更要镇定自若,她没有被宫里的气氛吓倒,没有被皇帝的到来露出一丝的羞涩欣喜,表现的简直不像个女人。   ☆、198章 众矢之的   在场的谁还没有个剔透九窍心,顿时都变色了。而她们发现皇上还没有要掩饰的意思,频频看向那商户女,顿时孔玲珑的坐席俨然成了众矢之的。   她们在想,总不会今天皇帝难得出现,是为了这个……女子?   从哪个方向想都不可思议,但那方寸的桌子和孔玲珑,已然是吸引了大多数仇恨的目光。   茯苓对女人的态度最敏感,顿时心惊肉跳的,小声和孔玲珑交谈:“怎么办小姐?”   孔玲珑面前也摆放了酒,但她滴酒未沾,这一点正好让皇帝淡淡发了话:“为何不饮酒,莫非不喜这宫中的玉璞酒?”   玉璞酒是宫中独有,专门被皇后用来招待特殊的女眷,因为此酒后劲绵柔,还不会让人有辛辣冲鼻的感觉。   孔玲珑垂眸,道:“陛下见笑。民女不敢,之所以不饮酒是因为自幼便对此过敏,实在无缘尝试任何佳酿。”   在这时候因为身体疾病不去喝酒,皇上如果硬劝反而好像为难她这个女子一样,所以也人人都看见九五之尊的眼睛里掠过一抹暗光:“过敏?”   边上的皇后立刻打圆场:“看来是本宫没有考虑到,并不知道玲珑你原来不善饮酒,既如此,换杯茶上来就好了。”   梁贵妃这时把手里的杯子不轻不重放了下去,说道:“生意场上会有人不能饮酒么,孔小姐身为孔门当家,和人谈生意的时候,如此滴酒不沾,旁人也会买你的账?”   她不是皇后,她不需要顾忌那些“国母”的脸面,而她说的话,也是人人都知道的道理。   一个女人在商场上打滚,还将店铺发扬的这么具有规模,说她没有付出精力绝无可能。这也是刚才一听孔玲珑的身份,哪怕她是皇后亲自邀请的,那些贵女也面露不屑的道理一样。   以为她们觉得,商场中的女子,也就比欢场上的稍强那么一丁点。   众人都盯着孔玲珑,孔玲珑这时也说道:“民女的确不能饮酒,但若因为民女,扫了陛下或者贵妃娘娘的兴,民女愿意先干为敬。”   贵妃刚才说完话,皇帝没有阻止,就说明了他大约认同贵妃的想法。   此时皇后再当了一把和事佬:“好了,本宫相信玲珑不能喝,身体事大,贵妃也不必这样想,玲珑虽是生意人,但和诸位在场贵女们年岁并无差别,仍是个待字闺中的女孩子,不会喝酒原就没什么。”   看起来还是为孔玲珑说话,但有了之前的事,现在莫名就觉得皇后和贵妃是在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梁贵妃冷笑了一下。   孔玲珑这时轻轻抬起目光,看向凉亭中的莫测帝王:“启禀陛下,玲珑可以喝酒,还请陛下先恕玲珑殿前失仪之罪,毕竟玲珑不怕身体疾病,但却怕待会一旦有失仪之举,冒犯了陛下和皇后娘娘。”   此处故意不提梁贵妃,其他贵女也都是露出心照不宣的意思。她们也不相信孔玲珑不会喝酒的鬼话,看她之前表现,果然京中的传闻没错,这商户女子就是个以色事人的狐媚子,在皇上面前装一副清纯佳人,还扯出过敏的话,指望陛下怜惜吗?   而孔玲珑微垂着眼,已经伸手拿起了桌上的杯子,茯苓见状,仿佛急的脱口而出:“小姐不可,您若是真的过敏可就……”   皇后听出因由,“可就什么?”   梁贵妃却斥道:“果然是商户教出来的奴婢,在宫中也敢这么没规矩,你嚷什么?”   无论如何茯苓贸然出声就是错了,皇后先顿了顿,然后柔和道:“不妨,你先说吧,沾了酒你家小姐会如何?可会……危及性命?”   皇后这么问让茯苓诧异了一下,她立即低头就应道:“启禀娘娘,危及性命倒不至于,只是我家小姐会浑身长出疹子,遍布皮肤,甚至不知几时能消退,所以小姐……小姐才会担心殿前失仪。”   反应和回答都很快,也推敲不出错处,皇后神色变得意味深长。   其实若是孔玲珑或者玉儿,真是说一句喝酒会导致过敏陷入危险,这就有点太像借口。而皇后也想到了,宫中多的就是御医,这孔玲珑真敢这么说,她就让她喝了酒以后,立刻宣太医给她“诊治”。   却不想,旁边忽地一声微笑:“陛下和皇后也不用太为难了,这位玲珑小姐是否身体有疾,我现在便可以为她诊脉瞧瞧,若真是结果不太好,或许我还可以帮上一把。”   此言一出,旁边的帝后二人都不由讶异地看过去,说话的正是青禾夫人,此时她面带微笑,仿佛是一直听着刚才的争论。   顿时在场的人都如同被醍醐清醒了,对,这是青禾夫人,皇城中医道最精熟的一人,有她在,根本不必请什么太医了。   皇后忽然间露出欣喜:“这可巧,本宫居然把夫人都给忘了,有夫人妙手在,本宫何用再找别人。”那完全就是舍近求远,多此一举。   这时皇后目光已经笑盈盈看过去,和孔玲珑对望:“玲珑,你今儿可是来对了,快让青禾夫人为你把把脉,若是真有过敏症疾,有夫人在,你大可不用担心了。”   谁不知道青禾夫人的医术远胜当今任何一人,只是她身份矜贵,所有人都只问传说不曾眼见,可当年圣母皇太后重病垂危的时候,所有京城之人束手无策,是青禾夫人进宫,三天之后靠着一手银针度穴,生生让皇太后活到现在都还精神奕奕。   这也是青禾夫人多少年不露面,但只要宫中太后还安稳坐着,就连帝后二人,也对这位夫人尊敬有加。   孔玲珑面上淡一笑,收敛眉眼低头:“多谢娘娘。”   她慢慢从席间起身,即便孔玲珑主仆不知,但帝后对这位夫人的态度已是足够明显,此番,她自然不能等着青禾夫人主动来为她诊脉。   孔玲珑慢慢走上前,往青禾夫人和帝后所在的地方走过去,看起来她面色如常,脚步也平静稳当。   但孔玲珑的心里早已是蒙了一层寒霜。   等到了跟前,孔玲珑又对青禾夫人敛袂行了一礼,就坦然伸出手,刚到了手帕上。   青禾夫人抬起柔夷二指,便按上了孔玲珑的脉。   孔玲珑微微垂下眸,似乎是静静站立,避开了任何人目光对视。   青禾夫人悠悠诊着脉,一边目光若有若无地打量了孔玲珑几下,即便在皇后看来,也是很正常的那种注视。   只是小小的片刻后,青禾夫人就收回了手,微微对孔玲珑一笑说道:“你的症状并不要紧,女孩子不能喝酒也没什么,若实在介意,回头我开一帖方子给你,你照着服上一段日子,也就好了。”   这话语平和,但孔玲珑放在手帕上的手明显颤了一下,她几乎立刻和青禾夫人对了一眼,只看到对方始终含笑的眼一点没有变化,她心惊,为什么这位夫人要替她圆谎?   来之前,孔玲珑让茯苓研制了一种药,沾到酒以后,的确会浑身出疹子,这是为了防止宫中各种变故,到时候好用这一招脱身。   ……但这位夫人,既然连皇后都说她医术高绝,没理由诊断不出来她其实没什么病症,却为何没有说穿?   但那厢皇后已经反应过来,唇边勾出笑:“玲珑,你可得好好谢谢夫人了,夫人差不多已有十年不曾为他人诊过脉。”   闻言,孔玲珑立刻露出一惊,立刻郑重地敛袂又是一礼:“玲珑多谢夫人。”   青禾夫人瞧着她,淡淡笑了笑。   之后孔玲珑转身回到席上,这回看过来的目光中已经夹杂了嫉妒,这商户女的运气当真这般好,被皇后邀请,遇到皇上前来,现在又被青禾夫人诊脉,她们几年都碰不到的事,这商户女一天之内就全碰上了,怎不叫人憎恶。   而茯苓从孔玲珑上台之后就捏了一把汗,此时看孔玲珑回来,忍不住欣喜莫名,她也想不透为什么,但小姐安然无恙总归的高兴的。   而经此一事,皇帝看向孔玲珑的目光也带了几分深意,就好像是看够了一件东西,带着某种了解。   这段插曲很快被八面玲珑的皇后盖过去,“来人,给孔小姐面前换一壶清晨的龙井茶。”   其实不管是茶还是酒,孔玲珑都不想沾口,但她不能表现的明显,而且这次既然换过了一遍,很多东西暗中也自然就安全了,所以她这次坦然喝着独属于她一壶的狮峰龙井,再次被众女用目光洗礼了一遍。   现在众女已经断定这冒出来的商户女子不简单,她们或许没有参加上次的花宴,但闺中的谣传一刻没有断过,听说那嚣张无比的都督府华红绡,就是因为跟这个商户女沾上关系,弄到现在一身骚翻不了身。   现在看来,莫非是这狐媚女子早就通过什么手段勾引到了宫里,甚至能让皇后亲自给她牵线搭桥,现在还有入主后宫的架势?不然怎么解释皇帝这次的到来?   后来皇后终于笑着问了一个女眷:“说好了今日彩头由陛下亲自赏赐,云儿可想好了问陛下要什么?”   向皇帝要赏赐,而且还是事先得到过允许的,这等于是金口玉言给的一个宝藏,天下许多人怕是都不明白天子一诺千金的宝贵。   茯苓捏紧了孔玲珑的袖子,从刚才皇帝这么说开始,她的心就没有平静。   而那个叫云儿的女子,是三朝世家之女,端庄贤淑,坐在这里中间,就好像皇帝的又一个嫔妃。   而她接下来说出的要求,也是满含羞涩:“臣女只愿为陛下抚琴一曲,恳请陛下应允。”   这么好的机会,居然只是希望皇上听琴,足以说明这个叫云儿的心思不简单。   而她的要求,也博得了皇上的满意:“准奏。”   云儿一笑,立刻有人恭恭敬敬给她捧了一把宫里的七弦琴,云儿一试音,果然音色上佳。   于是云儿弹奏起来,曲音美妙到不懂音律的也会觉得好听,不要说皇帝和贵妃这些人,哪个人不是从小精通音律,一听就知道不是凡品。   果然那云儿弹奏结束以后,龙心甚悦,还额外赏了一把价值连城的凤尾琴。   云儿高兴谢恩。   皇后那边还不忘夸赞:“云儿的琴艺去年就被云府世家的家主说已经是当时第一,果然如此仙音远胜此前听过的靡靡,本宫都担心日后听不得别人的曲子了。”   云府世家并不是真正的世家,而是天下最闻名的曲艺才人待在的地方,那里的家主正是天下第一的品琴师,他说这个云儿是当世第一,即便不是,也绝对没人会出来争锋了。   之后皇后又问了剩余几个女子,果然个个都心思机巧,变着法儿的为帝后献艺,没有一个是真正要求什么的,虽然没有那云儿一鸣惊人,也是不遑多让。   到了孔玲珑,她正把杯中的茶水喝完,就听皇后温柔说道:“玲珑,你可有向陛下求的?”   此言一出,院子里十分安静,都在看着孔玲珑如何回答。   皇后故意放到最后问,不管是不是有心想让孔玲珑再次成为目光焦点,还是在为皇帝做另一次试探,看这手握旧朝圣旨的商门之女,究竟有没有要求对当今陛下。   孔玲珑听到皇后的问,就和其他贵女一样,先离席,走到空地跪了下去,“民女多谢陛下和娘娘,但民女的身份和众位贵女不可相比,自然不能要陛下赏赐。”   皇后笑一笑:“你是本宫请来的,和这里的其他人一样都是贵客,不必妄自菲薄。”   皇后这么说,如果孔玲珑不接着,依然不肯开口,那她就是在和皇后的心意作对。   众人都冷眼旁观看着这商户女还能翻出什么浪花,孔玲珑跪在地上抬起了脸。   片刻的安静后,她清秀的面上似乎露出一笑,然后如众人之愿——或者让众人想不到的说了一句话:“既然如此,民女斗胆求陛下一幅墨宝,悬挂在民女的店铺之内,好让民女同沐皇恩,日日不忘陛下恩德。”   (青禾夫人诊脉是个大、伏、笔,我知道你们都绝顶聪明,肯定都猜出来是什么。)   ☆、199章 意味深长   可以看见这句话让整个花园里都陷入了不可思议的静谧。   就是茯苓都怔住了,在刚才那一瞬间,她其实希望自家小姐能要求那件事。   因为她们千辛万苦来到京城,周旋在这些包藏祸心的贵门权势中的最终目的,还是为了龙安镖局那些人。   但直到小姐出口茯苓才真的呆立,她明白小姐会有顾虑,但,小姐居然求了一幅皇上墨宝?   率先打破宁静的,居然是梁贵妃,贵妃语气中带着不留痕迹的轻嘲:“孔小姐可真是时刻为你的店铺生意着想。”   这就是个粗浅商女,皇帝的墨宝一挂,想也知道上门的客人一定络绎不绝,而等着孔玲珑翻出浪花的众女眷也一脸不敢置信,这女人居然对堂堂陛下提出这种要求,那心思也太不纯了些。   可是这些贵女也不想想自己刚才是千方百计在皇帝面前献媚,动机比孔玲珑更加不纯。   皇后都故意脸上诧异了一下,然后才说道:“贵妃此话怎么说?”   梁贵妃正好不咸不淡地开口:“前些日子本宫赏赐的东西,被孔小姐当做招揽生意的手段陈列在店铺中,本宫或许不计较,但陛下何等身份,孔小姐提这个要求,难道还想故技重施?”   这件事情当时嬷嬷告诉了梁贵妃,但梁贵妃并没做什么,却不代表她忘了这件事。   如今这个场合,正好就事论事说出来。   在场的贵女都大为震惊,还有这等事?她们都没有接触过商人,乍然听到这种不顾一切的敛财手段真是深为鄙夷。   皇后听出梁贵妃这话中有意针对,眯了眯眼故意没有说什么。   众矢之的再次成为孔玲珑,而孔玲珑也不负众望地露出震惊之色:“贵妃娘娘这是哪的话?民女将娘娘的赏赐放在店铺中不假,毕竟是娘娘的赏赐,民女岂能随意安置。因此才听从店铺掌柜建议,供奉起娘娘的东西不敢怠慢,至于招揽生意,民女的铺子从花宴结束之后,生意一直不佳,最近才有好转,民女又如何用娘娘的赏赐来招揽生意呢?”   这话看起来是情急的反驳,但这反驳的让人尴尬,花宴之后生意不好,所以贵妃娘娘的“赏赐”不仅没有给她招揽到生意,反而影响了她吗,这是个什么意思?   那厢,梁贵妃的神色也冷下来。她已经看出这商户女是故意,之前害得她丢了华红绡这颗棋子,现在居然还敢在皇上面前公然和她作对,是因为有了皇后的撑腰吗?   孔玲珑这时却又低头:“是民女思虑不周,陛下墨宝价值连城,岂是民女可以随意讨要,还请陛下和皇后娘娘不要怪罪。”   这时梁帝忽然开口:“取笔墨来。”   皇后一听,就知道陛下不打算再拖延了,金口玉言承诺过的事,一幅墨宝比起其他的要求并不算过分,显然梁帝是这么想的。   只是,当皇帝陛下略一沉吟,信手就写下了“恪守本分”四个字。   太监捧着这幅“墨宝”献给孔玲珑的时候,目光滑过了一丝淡冷。而梁贵妃和其他女眷,此时都一副心照不宣的嘲笑模样。   果然,恪守本分,连陛下都觉得这商户女太不知好歹了吧?   而孔玲珑丝毫不觉得,双手接过了字,就恭敬叩谢:“民女谢陛下赏赐。”   而梁帝这时看着她的目光,此女的性子故意藏起来,显露出的不是她本来面目,可梁帝后宫三千,阅女无数,孔玲珑这样的再藏也藏不住。平心而论,若选妃的话,他未必选这样的女子。但她刚才应对梁贵妃的态度,梁帝一看就知道,她与贵妃之间不和。   在梁帝看来,来一次宫中就得罪了他的贵妃,比孔玲珑本身的价值有意思。   孔玲珑收起梁帝的墨宝,似乎很满意地回到了坐席上,而梁帝几乎立刻就借口离开了宴席。之后想也知道,得到了赏赐的众位女眷和皇后,这场小宴基本就到头了。   皇后也知道今天梁帝已经把孔玲珑瞧了够,剩下的就是按部就班,她与众家女眷都闲聊了一下,就散了这次小宴。来的时候千般心思,回去时候各自都怀着鬼胎,这些贵女都很不愿意承认,这一次她们才成了那个商户女的陪衬,这一场小宴,她们也就是被皇后拉来凑数的,但这也她们也不能质疑皇后什么。   她们不能质疑,但有人能,当下人走了干净走,梁贵妃噙着冷笑:“皇后娘娘今日的戏,到底是给谁唱的呢?”   皇后慢慢看着她:“贵妃这是什么意思。”   在宫里,贵妃奈何不了皇后,皇后也不会动贵妃,这样的局面已经好多年,两个贵重的女人之间,没有其他宫斗中的硝烟,也没有故作粉饰的太平,不咸不淡的几乎让所有后宫都陷入诡异的平稳。   梁贵妃冰寒却直接地问出来:“难道皇后觉得,这样一个低贱出身的女子,有资格问鼎天颜?”   “贵妃原来是担心这个。”皇后看了她一眼,“贵妃不必多心,就算孔玲珑以后进了宫,陛下对她的荣宠也一定及不上贵妃。”   听到皇后四两拨千斤的回答,梁贵妃更是冷笑:“看来皇后是真的要让那商户女登堂入室了?皇后莫非没有听到之前那些传言,此女声名狼藉不说,皇后如此贤惠的人,难道就不怕她抹黑了陛下声誉?”   皇后淡淡说道:“贵妃还是太多心,既然说了是传言,那就不足以尽信。至于陛下的声誉,一个商户女而已,哪有那样的能量,能抹黑了陛下?”   梁贵妃见皇后油盐不进,也是懒得再费口舌,她冷哼一声离开。   她拦不住皇后去“贤惠”,而皇后和梁帝之间达成了什么交易她也无从去知,既然如此她就做她贵妃的本分,不管那商户女有没有机会进宫,她都有的是办法送人难堪。   在这宫里面,只要不对上皇后,她梁贵妃从来都胜券在握。   ——   孔玲珑跟茯苓离开之后直接被引向宫门口方向,茯苓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和自家小姐的几个对视,也充分暴露了她这种心理。   引路的太监到了前面忽然停下来了,有些诧异地看着拦在路前的女人。   孔玲珑一眼看到,前方站着的,居然就是那位青禾夫人。   太监恭恭敬敬行了礼:“夫人怎么也在此处?”   按理说这位夫人的身份,该被留在皇后或者什么人的身边,好好叙一番话。而皇后宴席散了之后,也确实留了,只不过没能把人留下来。   青禾夫人这时对那太监道:“我正好也出宫,公公就把孔小姐交给我吧。”   这哪还有什么不愿意,太监立时受宠若惊道:“怎好让夫人引路?”   但青禾夫人面带微笑,说话柔和,几句就把太监打发走了。   而孔玲珑也看到对方身旁,也只带了一个丫鬟,排场甚至不如今天来的任何一位贵女,这位让帝后都尊敬的夫人,似乎真是个很低调的人。   青禾夫人的目光看过来,孔玲珑也不傻,立刻道:“夫人可是有何事?”   这位夫人从刚才宴席上为她诊脉,孔玲珑就有一种莫名的预感,她也不知道这预感从何而来。   青禾夫人向她走过来,面上依然带着那种淡淡的笑,看了孔玲珑片刻之后,就说道:“孔小姐,我想再为你诊一次脉,不知是否可以?”   万没想到这位夫人等在这路上,居然是想要再次为孔玲珑诊一次脉,包括茯苓在内都震惊了,瞬间她心提起来,方才在宴上的时候这夫人没有拆穿小姐,难道目的就是等着现在用这个把柄来威胁小姐做什么?   而孔玲珑看着青禾夫人,却觉得对方的地位和身份,都不会是做出事后来威胁的事,那么这个要求,到底是为什么?   说到底,她只是个商女,连席间那些贵门千金都瞧不上她,这位青禾夫人,为什么要单独留下来等她,还要为她诊脉?   而此时,青禾夫人也没有催促,只是耐心等孔玲珑接受,或者拒绝。   是的,孔玲珑觉得即使拒绝,这位夫人好像也没打算为难她。只是,越是这样没有理由,孔玲珑反而连拒绝的话也说不出。   片刻后,孔玲珑问了一句:“为何夫人要为民女再次诊脉呢?”   青禾夫人说道:“因为有一些事,我想确定一下。”   孔玲珑再次顿了顿,那厢青禾夫人已经伸出一只手,含笑着:“就当我刚才帮你的酬劳,如何?”   这句话比刚才还难拒绝,青禾夫人直接把宴上的事点了出来,也在表明她的确是故意帮的孔玲珑。   孔玲珑踌躇之后,终于伸出手:“有劳夫人。”   无论如何,她有了这次的帮助才得以带着茯苓脱身,而对方只是想诊脉,于她而言毫无损失。   而青禾夫人这一次,诊脉要仔细的多,时间要长的多,茯苓在旁边跟着提高了心。   半晌,主仆二人都看到青禾夫人眼睑动了一下,之后,青禾夫人终于收回手,轻叹一声:“你并不知道我是谁,对不对。”   孔玲珑再次顿了顿,她觉得这句问话好像藏着深意,但她的确无法回答。青禾夫人的身份,在帝后二人的尊敬中就能窥见一斑,但这位夫人如此问话,显然还有更深的意思。   这意思孔玲珑一时半会实在体会不出来。   青禾夫人一笑:“我已经差不多确定了,还要谢谢你肯让我再诊一次。”   对方的态度平和甚至称得上是温柔,这位让帝后都尊敬的夫人的地位显然高不可攀,却能放下身段和她们这些商女打交道,甚至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还帮了她们一把。   但,仅仅这些已经让孔玲珑有些觉得不妥,她看了看青禾夫人,却发现这位夫人已是神色如常,笑着领她们出了宫门口,算是兑现了承诺。   直到坐上马车那一刻,孔玲珑都有些不安,茯苓也不安,但她直接问道:“这位夫人会不会转头再告诉皇后,说小姐的病是装的?”   毕竟以这位夫人的地位,虽然当时帮了她们,但是如果事后再把真相说出来,一样会取信皇后,那她们今日这一番,等于又白忙了。   可孔玲珑摇头,她虽然担心,但是还真一点没有担心过这个:“以这位夫人的身份,已经不需要做这种事了。”   这种两面三刀的角色,定然不是刚才那位夫人会扮演的。而她既然在帝后面前已经帮了孔玲珑圆谎,若后期再自己把谎话戳破,再怎么都会带累她自己的名声,而帝后两个那种尊敬显然不是装模作样的,那就说明这夫人有值得尊敬的地方,这种背后害人的手段不会用。   但孔玲珑这厢想了那么多,只有青禾夫人那一句:“你并不知道我是谁,对不对?”真正让孔玲珑悬起了心。   诊脉能诊出来的无非就是身体,而孔玲珑知道自己没有什么疾病,这位夫人要第二次为她诊脉,那就不是在诊病,除了不是诊病,她孔玲珑的身体还有什么需要被诊脉的?   下了马车,回到绸缎庄的第一件事,甚至来不及回答玉儿几个关于宫里的问话,孔玲珑直接叫来了诸葛青云,问他,青禾夫人是谁?   诸葛青云看着少当家,青禾夫人身份特殊,少于人前露面,话题度也远低于别的贵门夫人。   但再怎么样诸葛青云还是知道的。   他轻轻说道:“青禾夫人是现任夙夜家族的家主,也是四大家主人中,唯一的女人。是,夙夜少主的母亲。”   最后一句话轻轻的,但份量还是在。孔玲珑那一瞬间的头脑,是嗡的一下的,她能猜测的出,让皇帝都让步的人肯定不多,身份之高必是京中贵门,而四大家族当然是其中最贵的,只是在当时她没法确认,也没法用自己胡乱的猜测,去真的拒绝一个连帝后都要尊敬的人。   所以她伸了手了,却没想到这一伸手,终于把什么秘密都伸出去了。   青禾夫人那一句叹息“你并不知道我是谁”,在此时显得尤为的意味深长。   (表扬掌阅那位绝顶聪明的小伙伴!就知道你们猜的出!)   ☆、200章 你知道吗   夙夜含笑地来到宅中,看见母亲青禾夫人已经从宫里回来,就笑道:“多年没有入宫,母亲还习惯吗?”   而青禾夫人转过身,看到儿子的那一刻神色也略含微妙。   而夙夜因为心情不错,竟没有发觉这细微的表情,端详着母亲的衣着幽幽说:“许久没见母亲这样盛装打扮,真的是怀念。”   青禾夫人虽然年逾四十,但论起样貌身段,依然大梁是少见这样的美人。但自从孀居至今,几乎再无人见过她薄施粉黛的样子,今日母亲的装扮,很显然把夙夜带入了过往回忆。   只可惜,此时此刻的青禾夫人,居然没有心情陪着儿子回忆往昔。   她走上前,拉了夙夜的手坐到旁边的桌子上,就露出轻柔的笑:“上次让我撺掇勤太妃和东陵夫人去买绸缎,这次是进宫,下次你还要什么?”   夙夜看了看母亲的脸,不由嘴角微勾:“母亲难道生气了?”   青禾夫人故意看着他不做声。   夙夜虽然两次请求,都没有明说是为什么,但不要说青禾夫人这般聪明,就单单说一句知子莫若母,就足够看出点端倪。   夙夜其实也没有诚心要隐瞒,此刻看到母亲神情,他就轻微一笑,因为之前他就在找方法如何和盘托出此事,只是一直没有好的由头,既然现在一切都走到这一步,他决定也顺势说出来。   “母亲见到玲珑了吗?”夙夜目光一眨不眨看着青禾夫人道。   青禾夫人意味深长:“称呼都这么亲近了,所以就算为了她?”   夙夜含笑点点头。   青禾夫人看他眼角眉峰的神情,就知道他已是完全付出一颗心的模样,没有保留,甚至用这样不怕别人追究的明显手段去帮助那个叫孔玲珑的姑娘。   “你现在这个样子,跟你父亲倒是很像。”青禾夫人缓缓说道。   一样的情种,夙夜家族里每一代男人,是不是都是情种。   夙夜看着她:“母亲?”   却见青禾夫人依旧柔和带笑的样子,揶揄了一句:“你自己在这里一头热,万一人家姑娘对你没有意思呢?”   夙夜不禁笑起来:“这母亲不用担心,我知道……玲珑她对我是一样的。”   一个男人再傻也不至于连女子是不是对他有意都感觉不到。   青禾夫人故意“哦”了一声,伸手去倒桌上的茶:“你们从什么时候,便是你一年前自咸阳回来?”   夙夜索性说道:“那味千机草,便是我从咸阳孔家的铺子寻到……母亲,我觉得真是一种缘分。”   看着儿子的神色,青禾夫人的手顿了顿,怔然道:“原来如此。你该不会是为了报恩?”   夙夜这会正色说:“一开始或许是,但现在,我对玲珑是认真的。”   一句认真,就已经足够说明许多。青禾夫人看着手中的茶壶,慢慢放下,淡淡露出一笑说:“她呢,也从那时对你有了意思?”   夙夜神色顿了顿,接着露出不自在:“这个,母亲怕是要问玲珑才能知晓。”   青禾夫人看着他:“大半年前,你突然意志消沉,也是因为她?”   那会儿正是夙夜得知孔玲珑“重病”的时候,他骤然间情绪大变,身为母亲的青禾夫人怎么会不知晓。   夙夜便苦笑道:“那个时候,我听闻她在咸阳生了重病,还……久治不愈。我曾想无论如何回去咸阳,没有想到,在那之前我又收到消息,说她忽然痊愈了。”   青禾夫人目光微动,“她病了多久?”   夙夜摇头:“听人说是半年吧,具体儿子也不曾再知道。”   青禾夫人问:“这次见面,你没有问过她吗?”   夙夜又苦笑一下:“问了,但玲珑她不愿意说,儿子也不想逼她。”   青禾夫人看着他,这个儿子知己守礼,但就是有些太过了,男人有时候不需要君子,“那这么久了,你给她把过脉吗?”   “不曾,” 夙夜这次是真的怔了怔,“母亲为何这么问?”   青禾夫人瞧着他,夙夜也是慢慢神色凝了起来。   “母亲想说什么?”夙夜问。   青禾夫人却摇着头,道:“我只有最后一个问题,你和那玲珑姑娘,到了什么程度?”   夙夜俊雅的脸色都多出了一抹暗红,他自然知道母亲什么意思,更是没料到母亲为何问的这么直白,而他这么久之所以没有提到这一点,也是因为,他和玲珑之间的那一次,实在不算是什么愉快经历……   但夙夜下一刻就狠狠把自己从这种状态里拽了出来,甚至换上苍白的脸:“母亲能否告诉我,为什么问这个?”   依然是知子莫若母,夙夜没有说,但青禾夫人已然从他的反应知道了一切。这一瞬间,青禾夫人心里和夙夜一样复杂。   她没有质问夙夜为什么做出那种事,这些也早已不是主要的,凭着她对自己儿子的了解,自然知道他不是乱来的人,即便面对心爱的女子也依然把持得住最后底线,既然事情发生了,这中间自然有着别的原因。   “卿儿,”青禾夫人目光柔和而叹息,“你是男人,和女人发生了那种事,你就没有想过别的吗?”   夙夜此时的反应,用如遭雷击也不过分,他盯着母亲的脸,很想从那张脸孔上再看出点什么,但青禾夫人暗示到这种地步,他要是还不能明白,也就不是他了。   夙夜放在桌上的指尖在轻轻颤抖,“她,玲珑她还是,第一次……”   说明他不是没有想过,但身负的医术,反而成了他的掣肘,让他排除了这样极小的概率。   青禾夫人微叹:“女子第一次的确很难受孕,但那只是很难,并不是绝对,何况看你的样子,你对她的感情怕是早已很深吧?”   隐晦的说出来,男人面对心爱之人很难把持,若已经发展到那样的地步,就是平素再君子的人,也会干柴烈火。   夙夜此刻的脸已经完全雪白一片,而他从头到脚更是冰冷起来,“母亲……确定吗?”   青禾夫人的医术,没有人比夙夜更清楚,他问这句话,也就像在水里抓住浮草一般。   而青禾夫人怎不明白他的心情,只是叹息一声:“卿儿,这件事,你还是自己亲手确定吧。”   但凡夙夜真的把过孔玲珑的脉,他现在就不会这般仓皇。   女人怀过孕,和不曾怀孕的脉象,有着天壤之别,身为医术传家的夙夜一族,断不至于连这点都诊断不出。   只是一个有心要掩藏,一个不曾往那边想,竟是如此错过不知。   可以说青禾夫人都是一个意外,这一切意外的促成,或许也可以说是冥冥中的天意,让这两个孩子终究要面对彼此的天意。   夙夜不仅身体冰冷,连心里都是冷的,他看着面前母亲的脸,似乎只有这样他才能保持住一点神智,他从母亲的话里发现了一个很可怕的事实,如果,他和玲珑之间真的有过一个孩子,那现在,孩子呢?   而母亲让他自己去确认,这一确认,又会确认出什么?   青禾夫人似乎喊了两声“卿儿”,但都没有反应,她担忧地看着儿子的脸,最终却也只是叹息一声。其实她能做的也只有到此为止,终究怎么样,依然是夙夜和那玲珑之间的事。   ——   夙夜坐着马车来到绸缎庄的时候,天色已经快黑了,谁都没有想到他这个时候还会来。   从面上看,两个丫头只是觉得今天的夙夜公子看起来比平时严肃些,他来到雅间,没有看见孔玲珑的身影。   开口的时候语气依然算得温和,“玉儿,你们小姐呢?”   平常孔玲珑都会在绸缎庄,怎么偏巧今天不在。   茯苓忙说道:“小姐今天去城郊视察铺子了,还没回来呢。”   夙夜淡淡应了一声,也没有露出喜怒,却是道:“那我在这里等等她。”   说着就在桌边坐下来。   茯苓和玉儿交换了一个眼色,两人却都不约而同有点紧张。   铺子很快到关门的时间,孔玲珑自然没回来,而夙夜也就在桌边,一杯杯喝着水,甚至玉儿想给他换一壶新烫的,他都拒绝了。   看到玉儿夙夜就很自然想起,因为之前他看出过玉儿对他态度似乎变得不同,但只是那一段时间后,玉儿就好像又恢复了谨小慎微,这一切现在解释起来当然就容易了。   至于玲珑,是有两次,他的手握住了她的手腕,她却很不自然避开了。他以为她还在抗拒自己,可是实际上,他之后触碰她手腕之外的其他地方,她并没有表示出对他的过度疏远。   这一些,他原本都应该感觉异常。   他把手里的杯子放到桌上,发出轻微的碰触,玉儿这时说道:“夙夜公子,不然您明天再来吧,小姐没准还在路上呢。”   夙夜慢慢看着她,嘴角却是露出一个淡笑:“不要紧,我随你们去宅子里等她。”   店铺关门,还有宅子,她总要回去地方住。   就连玉儿都尴尬起来,她指望茯苓救场,茯苓也不知道说什么,而看到夙夜公子唇边淡笑,似乎和往常一般无二的样子,但她心里早已打起了鼓。   只是看起来一样而已,夙夜现在虽然在笑,但那笑容,全无到达眼底。   茯苓一推玉儿,对夙夜说道:“那公子我们先回宅子吧!”   茯苓比玉儿会看脸色,夙夜公子这种身份的人,平时可以对她们温和,但他决定做什么事的时候,自有他的威压下来,可能玉儿跟着孔玲珑,从没有体会过这样的夙夜,但不代表她就能现在拒绝夙夜。   于是夙夜和两个丫头,一起乘着车回了宅子,这时候已经是天色渐暗了。   到了宅子里,两个丫头你看我我看你,最后是茯苓上前,笑问了一句:“公子应该留下用饭吧,不知公子可有忌口的,我让厨房准备。”   而夙夜看了她一眼:“随便就好。”   万事就怕一个“随便”二字,茯苓尴尬一笑,退了下去。和玉儿一碰头,说道:“夙夜公子只想等小姐回来,吃什么他怕是真不在意。”   两个丫头各怀心思,眼看天色很快全黑了,夙夜坐在厅中,一动不动并无焦躁。   这次玉儿硬着头皮,“公子,也许小姐赶不及回来,直接就歇在城郊了吧?”   夙夜没有说什么,他只是慢慢又喝了一杯水。   就这么个动作,茯苓把玉儿暗自拉了过来。就是玉儿粗神经,这时都有点冒鸡皮疙瘩,夙夜公子生气了?   真的是生气了吗?她还没有见过夙夜公子生气的样子!   而夙夜此时一言不发,没有对两个丫头露出什么怒色,但气氛莫名地就冷了许多,平时夙夜公子周身是带着温和暖意,谁都能感受到,现在,从他身上感受到的全都是寒凉之意。   半晌,他终于淡淡说话,“今夜不回,她总会回来,我在这里等。“   我在这里等……这句话就好像刺针一样,让两个丫头浑身都不自在起来。   在难堪的沉默之中,还是茯苓羹果断一些,上前说道:“夙夜公子,奴婢去街上看看,也许小姐已经在路上了,奴婢正好去迎一迎。”   夙夜看了她一眼,目光幽深,“你告诉她,我等她。”好像根本没听出她话里的漏洞。   茯苓从未这么心虚,连忙点了点头,就冲玉儿使眼色,她一走玉儿更绝望,她可从来没单独面对过这也的夙夜公子,周身冷意,怎么感觉,和那个司徒雪衣都有点像?   玉儿阻止了惊吓自己,她很知道茯苓去“街上”是干什么的。   “玉儿。”结果就在这时,夙夜的声音传过来。   听着这清清冷冷的声音叫自己,玉儿登时一激灵,结巴道:“夙夜公子,有什么吩咐吗?”   夙夜看着她,淡淡道:“这半年,你都跟在你家小姐身边吗?”   实在是玉儿对半年这个时间太敏感了,她刷的白了脸,自己吓自己,都觉得夙夜问这话颇有深意。   而夙夜看到玉儿的脸色,眸中深处竟然流露出一丝幽深的笑。   两人各怀惊吓等了不知道多长时间,也可能就是度日如年,门口传来了一阵清晰的马车声。   茯苓故意地一声清咳:“公子,小姐回来了。”   玉儿觉得听到了天籁那般美妙,不管小姐和夙夜公子之间有什么,她们丫鬟实在是面对不了啊……   这种事,还是应该交给小姐和公子本人。   而随着一声之后,茯苓才探头进来,之后,孔玲珑好方隐也出现在了门外。   孔玲珑依然是一身简衣,身后方隐面无表情,茯苓则是欲盖弥彰说道:“小姐果然就在半路上,奴婢刚出去就迎到了小姐。”   没人管她这句话,孔玲珑进门之后,夙夜和她就目光交融在一起。   而茯苓说完也发现了自己的多余,把所有话都就此收回了肚子。孔玲珑这时说道:“天色不早,你们都先回房休息吧。”   茯苓立刻推了推玉儿,然后警告地看了看方隐,桑儿慢慢消失在了院子。   每个人回了房间都各自关好门,安静的把自己当做家具,让院子里顷刻间陷入静谧。   孔玲珑看着面前的男人,看着他脸上从没出现过的幽冷神情,嘴唇动了动,说道:“吃饭了吗?”   (亲们,因为我明天就要做个手术,之前也是在为手术做准备,所以偶尔会没有及时更新,希望亲们可以谅解。)   ☆、201章 我们拜堂   夜色中夙夜的神色似乎多了一抹似笑非笑,熟悉他的人,一定不觉得是个好兆头。   他直接朝孔玲珑走了过来,到了跟前之后,手立刻一伸想牵孔玲珑的手。   但他快,孔玲珑也更快,是下意识一避。   夙夜眼神更幽深了一些:“怎么了玲珑,怕什么吗?”   孔玲珑也瞧着他,“夙夜,你怎么了?”   他怎么了?听到这个问题,夙夜几乎觉得自己被狠狠刺了一下,他们已经近在彼此眼前,哪怕黑暗里,也能辨清对方的神情,而孔玲珑面色上,是一种难言的镇定。   或许,她知道有这一天,或许,她知道说什么都改变不了既成的现实,所以面对的时候也早就做好了这副铜墙铁壁的表情。   而夙夜已经伸手,牢牢拿住了她的手腕,这次再也没给她留余地。   孔玲珑挣了两下,挣不开,也就不挣了。   而且夙夜虽然在把脉,他的手,却是微微颤抖的。这是大夫的大忌,如果把脉时候手都不稳,自然很难做出准确诊断。   而夙夜就这么颤着指尖,慢慢地把孔玲珑的脉象从上到下地扣了一遍。   到后面他几乎极力压抑住自己的手,稳稳地捏在脉门心上,但就是太稳了,这一下几乎掐进孔玲珑血肉里。   这么不体贴,几乎不是夙夜的性格,可这时候他就是这么有些凶狠地扣压住孔玲珑的脉。   良久,孔玲珑才垂着眼,有些低低地道:“夙夜,你……伤到我了。”   他毕竟是个男人,这般扣紧她,而且越来越不节制,孔玲珑也似乎整条手臂都被他拗断。   而夙夜就这么盯着她,黑暗中的眼睛却好像两团火,他霍然一用力,扣着她的手腕直接拉向自己,“玲珑,你知道我也伤了吗?”   孔玲珑刚刚接触他幽深的眸子,就感觉他冰凉的手贴过来,几乎让她一个激灵。   “玲珑,告诉我,你得了什么病?”夙夜近乎呢喃在她耳边。   其实只有孔玲珑这样贴金,她几乎能听得出这声音里的一种祈求。   夙夜边说,温热的呼吸几乎荡在孔玲珑脸上,因为二人贴的近,仿佛就能把秘密彼此分享一样。   孔玲珑慢慢地避开眼睛:“你不是说,不会问这些吗?”   他曾说不会勉强她做任何事,说任何话,他选择用这种方式来体贴她,她也就这样利用他的容让来装傻下去。   夙夜一把拗过孔玲珑自己的脸,逼她面对自己:“青禾夫人是我的母亲,你知道吗?”   哪怕到了现在,他也不敢多么狠地对她,甚至也不敢真伤了她,在他心中她如珠如宝,京城重逢,他真的以为这是他们永远避不开的缘分。他以为,她对他的心思,也早已和他一样了。   这一切,到了今天,都无法让夙夜相信他只是自作动情,自己在她这里,还是个需要隔着心扉才能伪装的对象。   天下有比这更痛苦的吗?   而夙夜此时偏偏一笑:“玲珑,十月怀胎,这就是你瞒着我的‘病’?”   孔玲珑被他箍住了腰无法呼吸,而夙夜此时话语中的压抑也让她胸间仿佛捂住一样透不过气。她一只手撑着他的肩,才完整说出一句话:“夙夜,你听我说,不是这样的。”   夙夜看着她:“我就在听你说,玲珑。”   夜风好像让两人都一瞬间清醒了些,孔玲珑凝视他,其实她忽然发现没有办法用一个有效言辞告诉夙夜,因为她发现,也许她不管说什么,最终都不可避免伤害到这个男人。   她从未如此这样担心过,两世为人,不曾有人这样让她瞻前顾后顾虑过,或许,她的躲藏,就是在避免这样一天到来。   “夙夜,你还记得,我们那天说好的吗?”避重就轻,孔玲珑只好转过头,不去看男人的眼睛。   她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夙夜都刻在脑子里,那天孔玲珑自然说过,出了这个门,今日的事只当从未发生。   夙夜笑的凄然:“你是提醒我,你遵守着当日说过的话,而我,却反悔了?”   孔玲珑片刻无言,当日的事对每个人都是意外,她也没有立场去指责夙夜。   夙夜说道:“玲珑,若你过得好,我不会打扰你,不会让我自己的存在成为你的负累,但现在,……你是觉得我成了你的负累吗?”   孔玲珑根本说不出话来。   “玲珑,除此之外,我不记得我还答应过你什么。”这番话说完,夙夜的神情已经完全镇定下来。“玲珑,孩子呢,不要再试图骗我,我知道孩子,你生下来了。”   他不需要仔细再去诊脉,只需要凭着对面前姑娘的了解,他就知道,她不会放弃那个孩子。   这一连串的话不符合夙夜平时的循循善诱风格,也让孔玲珑神色骤然复杂起来,她在街上被茯苓找到就觉得不好,可她还是低估了面对夙夜所受的压力。   “夙夜,这个孩子……他跟你没有关系。”终究她还是说了这句伤人的话出来。   夙夜瞅着她:“玲珑,你说这样的话,是在作践你自己,还是在作践我?”   和他没有关系的孩子?这可能吗?除了他,她岂又会有别的男人?为了让他放弃,她连这样的话都说得出来?   夙夜气息在她耳畔:“玲珑,你是觉得我不会伤心吗?”   孔玲珑身子僵硬,伤心吗,从他闯进她的生命里,这个男人就成了一个意外,他过于温柔强大,让她忽视了他也会有凡尘男人的喜怒哀乐,是他在她面前掩饰的好,还是她真的太忽视他?   孔玲珑忽然踮起脚尖,下意识碰了碰男人近在咫尺的唇色。   夙夜周身一个僵硬,紧跟着就握紧她的腰,二人唇齿交缠了起来,短暂而热切的吻似乎让二人之间的堡垒破裂,孔玲珑最终靠在他肩头沉默,夙夜身上的棱角也收了起来。   接着夙夜将孔玲珑一抱,二人已是朝着房间走去。   于是夜色沉默,几个装作听壁角的丫鬟也干咳一声,觉得约莫最危险的时候已经过了。   总之安抚夙夜公子,有小姐一个人就够了。   ——   夙夜在晨光中醒过来,怀中的软玉温香有些像一场梦,直到他看见旁边的姑娘已经在穿衣裳。   见他醒的不是时候,孔玲珑用衣裳遮住还露出的肩头,尴尬着:“你也醒了?”   夙夜却从她肩头坐起,伸手握住了她的香肩,“你又准备去哪里?”   他目光顺着她肩头看着她身体,这是一副已经变为女人的身体,他该是多迟钝,在他上一次与她亲近的时候,竟然毫无察觉,倘若这一切是他自己发现,是不是又会不一样。   孔玲珑见他目光,用衣裳又徒劳遮了一把,说道:“该叫热水来了。”   夙夜张手抱住她的身子,接着却又按在了她的脉门,目光幽深:“上一次,你是不是吃了药?”   他与她的相爱,第一次或许是意外促成,可前不久他以为他们是两情相悦,断没想到孔玲珑却会去吃那样的药。   这一夜消解的怒气,似乎又冒了出来。   孔玲珑这时却推开他的手,半晌道:“你知道我不能由着这种事再发生,夙夜,我没有那种权力。”   夙夜身子僵硬,他一下捏住她的手:“什么叫没有这种权力,我爱你玲珑。”   有些哑地说出这句话,这辈子与心爱的女子之间有孩子,怎么还会不能够有权力。如果连这样的权力都没有,他夙夜离卿活在世上还有什么意义?   “玲珑,嫁给我。”夙夜搂紧了怀中女孩子,似乎还在担心重蹈那一次的覆辙。   孔玲珑垂眸,半晌才道:“我有一样东西想给你。”   夙夜还未说及,孔玲珑已经下了床,从床头的一个柜中,取出了一个锦盒,锦盒中的,是一个发绳编成的结。   夙夜看到这个发结就怔住了。   孔玲珑来到他身边,抬眸安静看着他:“这是你第二次离开那晚我编的,你若是愿意……就收了这个。”   夙夜几乎登时颤抖:“玲珑?”他当然知道这发结是什么意思,而且是他与玲珑的发结。   都说结发夫妻……结发则为夫妻。   而孔玲珑见他没有反对,已经走过来,将那个发结扣在了他的手腕,一边打了个同心叩。   夙夜反手抓住她的手,就在刚才他还在担心,而此刻,他满心几乎都被这发结填满了。   孔玲珑脸上划过一抹神色,甚至有些像她这个年纪该有的娇态,她看着夙夜,“你就是我孔玲珑这辈子认定的丈夫。”   她说的缓慢,但是看着夙夜的眼睛,则知她没有半分假意的勉强。如果她两辈子都遇不到这样真心相待的人,那今番让她遇到,就是老天给她的眷顾。   夙夜忽然伸手,将孔玲珑整个人圈在了怀里。“玲珑,你可是认真的?”   孔玲珑只是将手心按在了那个发结上,并没有出声。   夙夜紧了紧她,“好,……我们此刻起就是夫妻。”   而他们甚至有了孩子,这么长久的分离,难道不是对彼此的一场漫长折磨?   夙夜袖中打了个信号出去,这连续两日宅子都被四面八方的暗卫渗透,犹如铜墙铁壁。而这两天玉儿和茯苓也没有得到近身孔玲珑的机会,只那方寸屋子,始终静悄悄闭着门,但是每晚却有暗卫送热水进去,第二天甚至还送了一些红烛进去。   这两天时间,他们拜了堂,没有父母奉茶,只有一方屋子的安静天地。   处在他们这样的身份和地位,一句我爱你,根本没办法隔绝所有阻碍。   “夙夜,我不能如你所想的那样嫁给你,但我心里,你就是我的丈夫。这点并不会改变。”   玲珑这样说的时候,夙夜甚至不知道用什么心情听完的。但他发现自己发不出一丝火气,面对玲珑的话,他甚至只有一种陌生的无力。   她说,你是我的丈夫,你是我认定的人。   夙夜两天后离开这里,许多人也没有办法从他脸上发现喜或怒这两种情绪,他就好像平平静静地来了一趟,但正因为无法让人相信,才让人加倍地猜测和惊疑。   而玉儿她们指望从小姐脸上发现什么,却发现小姐也是一样,没有流露过多情绪,好像这两日只是像平常那么过来了。   青禾夫人阔别两日,终于又见到了儿子,见儿子的脸色,她就把宅子其他人都遣了出去。   “我们拜堂了。”夙夜看着母亲,“可是我们还没有成亲。”   拜堂了,但却成不了亲。   他没有三媒六聘,她也没有穿上红嫁衣被抬进他的洞房,他们之间什么仪式都没有,非要说的话,只有一个私定终身。   青禾夫人从儿子平静的脸上看见了答案,她的声音细细柔和:“卿儿,这已经是眼下最好的了。”   会拜堂,说明孩子的事已经在两人间坦诚,但他们走不到一起,至少今时今日,这个孩子依然只能是个禁忌。   夙夜看着青禾夫人:“母亲尚不知道,那一次在咸阳,是司徒雪衣奉了密旨要取儿子的命,是玲珑坏了他的计划,他为了报复玲珑,才给玲珑吃了锦衣卫司逼供女子的淫毒,若不与男人在一起,玲珑就会死。而玲珑能逃过一劫,是因为我在。”   青禾夫人温和地看着夙夜:“她不告诉你后来孩子的事,也是希望你不再对她的事有任何负疚。”   自己的儿子自己了解,不管当时如何紧迫,夙夜和心爱的姑娘有了关系,就一定会对此负责。而那位玲珑居然也一样的固执,选择自己隐瞒一切。   夙夜捏住了发结,沉冷道:“母亲,我要司徒家从京城永远消失。”   这是他和玲珑之间不幸的源头,一切都是从那时候开始,如果司徒雪衣和锦衣卫做事不是那般绝,他跟玲珑都不必走到今天这么逼仄。   “卿儿,”青禾夫人看着他,“母亲希望感情没有烧坏你的脑子,要知道现在踏错一步,你就没有这个机会了。”   很多出格的行为,也仅仅只能在之前。   “她现在不仅仅是你的玲珑,她还是拥有旧朝圣旨、被皇帝和整个宫廷盯住的特殊存在。”   现在已经不是夙夜和司徒的对峙,而是夙夜一旦表露态度,司徒雪衣一定会不顾一切搅和煽动皇族,共同挺起矛头来对付夙夜,到时候就不是孔玲珑一个女子的问题,她会被硬生生推出去成为箭靶。   夙夜猛地攥着手;“我不会让这一切发生。”   青禾夫人愈加温和地道:“所以你才更需要深思熟虑一番。”   夙夜家男人,不缺脑子,更不能被无能的感情左右头脑。因为脑子才是解决一切困境的办法。   (非常非常感谢大家的等待和体谅,瓦的手术做的很成功,目前在恢复期,现在每天有固定时间可以码字,应该不会再耽误更新,总之爱你们宝贝,你们都是善解人意的小天使~—)   ☆、202章 恨难消解   “半年前,那孔家开的一间镖局,因为肆掠官银,被通缉下狱,总镖头现在还在等候处斩。”司徒雪衣慢条斯理,嘴里说的却都是桩桩大罪。   但是今天梁帝明显有些心不在焉,皱眉道:“就这个?”   以孔家这种家底,铺子的数量多如牛毛,偶尔只是一间镖局出问题,并不能代表什么。   司徒雪衣于是看了眼梁帝:“臣是觉得,这种时候,那孔家女子不知道避嫌,还跑来京城大出风头,这样的心思,怕是不单纯。”   况且还带着旧朝之物出现,以这位帝王平日的多疑,孔玲珑怎么都该凶多吉少。   然而。   “不过是个姑娘,能翻出什么大浪。”梁帝脸上的神色极为冷淡。   司徒雪衣是什么人,立刻眯起了眼,片刻说道:“陛下说的是,陛下是觉得,此女已经不足惧了?”   这样的态度,可与梁帝之前大不同。   梁帝似笑非笑看了眼司徒雪衣:“爱卿的意见呢,似乎对这个孔家的姑娘有些成见?”   司徒雪衣立刻一笑:“陛下言重了,微臣怎么会有成见。”   梁帝道:“既然如此,若没别的事说,爱卿先退下吧。”   低下头后,司徒雪衣眼底浮现阴霾,能让梁帝突然之间改主意,不再咄咄逼着孔玲珑,定然是中间出了什么变故。   司徒雪衣没有出宫,转了一个弯之后,就去了按理说宫中外臣的禁地——后宫。   梁贵妃宫里的人看见那一身飞鱼服,首先就胆寒了一下,每个人都装作不知情,默默退守到了宫外面。   “娘娘看起来气色不太好。”司徒雪衣看着美人榻上的梁贵妃。   梁贵妃凤眸中发出寒凉:“你若是来看本宫笑话,就可以走了。”   司徒雪衣淡淡的:“臣下与娘娘是一条绳结的人,看娘娘的笑话,难道不是在看我自己的笑话?”   梁贵妃脸上闪动着寒光:“你也不用在本宫面前装,之前本宫使人去请你,尚且请不动你,今日你又来作甚?”   司徒雪衣看着她:“那孔家的女人,对陛下使了什么手段?”   让梁帝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前一天还在让他锦衣卫彻查孔家,今日就想绵绵化骨掌彻底揭开。   梁贵妃脸上划过一抹嘲讽:“这个你应该去问皇后,来问本宫,却是你问错了。”   司徒雪衣目光一闪:“娘娘是说这都是皇后做的?”   这位四大家族出身的国母,在后宫中一向神秘雍容的样子,可只要是人就有弱点。   梁贵妃凉凉地笑着:“贤惠聪慧的皇后向陛下进言,与其为难一个商户女子,让人看着堂堂皇宫引人笑话,不如将该女子冲入后宫,成为陛下宠妃。美事一桩之后,还能彰显陛下的心胸。瞧瞧除了皇后以外,后宫还有哪个女子能想出这种点子?”   真是换个角度,她要是梁帝,她都要为这个主意动心。   况且那孔玲珑的姿色,呵呵。   司徒雪衣眸中的精光几乎渗入出来,他还真的是万没想到这种发展,但随后他就遏制不住地狂笑起来。   虽然宫中已经没有多余耳目在,但他此刻这番狂态几乎让梁贵妃都心生厌恶,她戒备地看着司徒雪衣:“你发甚么疯?”   司徒雪衣却只是看着梁贵妃:“娘娘,您不必担心压不了皇后一头,皇后居然敢提出这种主意,简直是白白给娘娘送机会了。”   梁贵妃眸中闪着精光:“你什么意思?”   她在宫中多年,自然想要压过皇后,要不是看这样的机会越来越渺小,她也不会轻易肯放弃。   司徒雪衣幽冷的眸子亮起来:“看来即使是皇后,对那孔玲珑的了解也不过尔尔。她以为那孔玲珑,就会乖乖成为后宫的一个妃子吗?”   梁贵妃也盯着他,冷笑道:“莫非你以为,这后宫数千妃嫔,每一个都是自己愿意?这天下,只要是陛下要的,什么女人能拒绝?”   皇宫大臣尚且不能,何况一个无根基的浮萍商女。梁帝肯给她妃位,已经是她几世修的,她还有余地拒绝?   司徒雪衣脸上那一抹讥削已经更深:“那若是她根本没资格入宫呢?”   梁贵妃更是冷漠:“只要陛下愿意,就是路边乞丐都能为妃,你以为商户女就会造成什么阻碍?”   以孔玲珑的身份,当然不足以和王族公卿相比,但这些在皇帝眼里又算得什么。   司徒雪衣嘴角有毒蛇滑过:“臣下说的可不是这个。”   梁贵妃皱眉,“那你在说什么?”   司徒雪衣神色清幽,慢慢地连梁贵妃都察觉什么,悚然心惊:“你是说她已经不是完璧?”   入宫女子,除了身份一样限制以外,更重要的是身家清白,完璧之身是重中之重,普天之下断没有皇妃不是完璧的道理,这可比皇妃出身不够高,甚至出身下贱要严重的多。   司徒雪衣眉峰微动,慢慢拂过一个淡冷之笑:“所以臣才说,娘娘不必为此忧心。”   但梁贵妃已经沉浸在震惊中,她看着司徒雪衣:“你怎么会知道?是谁?”   之前的确流传过有关孔玲珑那商户女不贞,又是和皇上的大臣有染,但就连梁贵妃都能分辨这些都是无稽之言,若那孔玲珑真这般胡来,断不可能在京城站稳脚跟。   那现在突然间得知的这个消息,又是怎么回事?   司徒雪衣眸深幽碎:“是不是真的,娘娘有千百个法子可以知晓。总之孔玲珑想入宫,无异痴人说梦。”   这句话就好像把之前在梁帝面前的怨毒给吐出来了,这个商户女的运气比他以为的要好,能到的了京城,在他眼皮底下亮出爪子,但既然她想走到入宫这一步,就只能说她太不知天高地厚了。   “听说她从前有一个婚约的对象、莫非是?”梁贵妃眸光闪烁。   而司徒雪衣嗤了一声:“自然不会是那个废物。”   “司徒!”梁贵妃沉下了脸。“本宫问你,她的姘夫是谁?”   能给皇帝戴绿帽子,即便现在她还没有成为后宫的人,但只要皇帝入了眼的女人,哪一个例外。这个商户女的胆子,可真是奇大了。   司徒雪衣却没打算正面回答,凉笑道:“怕是娘娘未必想知道。”   梁贵妃眸中精光更甚,那就说明此人非富即贵,越是如此,越能激起梁帝和那未知人之间的波折。“本宫不怕担着后果,还是说你怕了?”梁贵妃冷冷的,“又或者,司徒你不过是在本宫面前虚张声势一番?”   司徒雪衣讪笑:“娘娘这激将法不必再用了,那孔玲珑究竟为什么有这样的胆子,就算娘娘不过问,只是在旁边看着皇后去安排,也不过是迟早了。”   梁贵妃看着他:“你告诉了本宫这个消息,现在却只希望本宫作壁上观?”   司徒雪衣幽柔地说:“这种时候,娘娘何必上赶着惹得一身腥,既然现在难得是皇后娘娘主动为您开路,这件事,谁点破都不好,娘娘点破了有朝一日就是娘娘的过错,但若是皇后自己来戳破,一切可就与娘娘毫无关联了。娘娘只要做好自己的贵妃,这时候守着本分就是极好的。”   后宫女人,就是梁贵妃也等不来皇后亲自给她开道,而现如今想让孔玲珑入宫为妃,却偏偏就是皇后的主意。   梁贵妃目光再三几遍,最终和司徒雪衣露出一个心照不宣的笑。   孔玲珑竟然不是完璧,这简直是上天送下来的一个把柄。   ——   可惜知道这个把柄的,现在还不仅仅是梁贵妃。   青禾夫人看着夙夜:“有件事,你必须先知道。”   夙夜看着青禾夫人:“母亲?”   宴会上所有的一切,除了皇后贵妃,最为旁观的青禾夫人也全程看在了眼里。她看到了皇后暗中的安排,也看到了梁帝对孔玲珑流露出的意思。   应该说,帝后之间的刀剑,才是现在悬在头顶的最要紧威胁。   “陛下想对玲珑?”夙夜几乎震惊不能形容。居然是梁帝,小宴的目的,是皇后故意为梁帝铺的一个路?   青禾夫人平静看着他:“我之前提醒过你,不要让感情,支配你的脑子。”   夙夜收住自己的情绪,过于低沉的声音却暴露了他:“怎么会这样?”   青禾夫人目光转到虚空一边,微微一叹:“以我对皇后的了解,这样兵不血刃的方式很是她的手段。原本——这也是最好的一个方式,坦白说,倘若你们之间,没有这一种关系。那玲珑成为后宫的妃子,就是目前解决方法中最不伤筋动骨,也最柔和的。连我,都未必想到这么好的法子。”   但现在一切不一样了,孔玲珑入不了宫,而阻碍,就是她的亲儿子。   看的出夙夜刚刚恢复没多少的脸色又是一片冷寒,但这次青禾夫人也安慰不了他,至少这个发现,让他和孔玲珑之间再次多了天堑,来自皇帝的阻碍,显然要比所谓的司徒雪衣要大的多。   而司徒雪衣,更是掌握了这个致命的一点。   青禾夫人雍容了几十年的脸上出现了肃杀,夙夜则是阴寒开口:“玲珑不是他们随意摆布的棋子,不管他们想怎么对玲珑,我都不会让他们得逞。”   什么入宫,即便他和玲珑之间从未有可能,他也不相信这个坚强不认命的女孩子会入宫,宫廷,那是绝命地,不是他的玲珑会去的地方。   “司徒雪衣现在一定已经知道了。”青禾夫人幽幽地开口,“如果我是你的敌人,就会把这一次当做最好对付你的机会。”   也是能一举让夙夜和孔玲珑都不能再翻身的大好时机,这种情况下,除非司徒雪衣是傻子,才会不知道利用。   夙夜冷冷对外叫了一声:“骆从容!”   青禾夫人说道:“现在阻止皇后已经没有意义了,因为如果你对皇后坦白,一样是暴露了你们之间的关系。你们从此就会被陛下和其他人看做是早就勾连在一起,只是隐瞒的目的会被更多人曲解成不可告人。卿儿,这是你希望的?”   这就是夙夜家族当代女家主,寥寥数语分析就可以切中要害,夙夜捏紧了手,下一刻深吸口气,才幽幽说道:“母亲提醒的是,您放心,玲珑这件事我会妥善处理,至于司徒雪衣想借此要挟,——就怕他也没机会取得陛下的信任了。”   青禾夫人目光柔缓:“司徒家现在靠的就是这份信任,你若能从根本上斩草除根,自然一劳永逸。”   司徒家败落已成定局,只不过司徒雪衣更疯狗一点,咬住了梁帝的权柄不放,原本夙夜的性格随波逐流,不会对司徒家造成什么威胁,可谁让世事弄人呢?   ——   绸缎庄里面,两天的时间并没有间断生意。除了当家大小姐两天没在雅间压阵,其他的生意该火爆还是火爆。   却有一个送信的一直徘徊,直到重又看见玉儿等熟悉面孔,才敢上前询问一二。   一听说传信来的人是东郊铁铺,玉儿的神色就讶异起来。   于是半刻也不敢停歇,就去回禀了孔玲珑。   “小姐,那荆无常问我们……打算怎么帮他报仇?”检查好门窗,玉儿才敢说出来。   孔玲珑看起来淡淡拢了一下袖子,却是把发结遮住,说道:“报仇的方法有很多,想必梁辉现在就是死,也平不了荆无常心里的怒气。”   人死当然容易,可之前被夺走的一切呢,仇人若是真眼一闭死了,怕是这恨还要更难消解。   “所以小姐的意思?”   孔玲珑手指清幽滑过薄纸:“问他,拔出锦衣卫,夺回曾经想要的,让梁辉尝试和他一样的被人追杀抓捕的滋味,他愿不愿意付出这个代价?”   报仇就应该这般,痛快淋漓才是消解毒瘤的最好方式。如果不想下半生都活在醒不过来的噩梦里,报仇的时候就不能手软。   (手术还是很消耗身体的,下午打了吊针,能感到身体比平时虚弱,大家也要注意平时锻炼,身体永远都是第一位的。)   ☆、203章 在商言商   而双方都忌惮的时候,拼的就是谁动作快。   徐大夫因为秀娘的怀胎月份越来越大,百善庄又忙不开,他曾几次递来信,希望孔玲珑能再次坐馆百善庄。   尤其是三天前百善庄来了有一个难缠的客人,想让医馆的大夫跟随出诊,甚至点了非要孔玲珑亲自去。   大夫出诊很正常,可是对方非要刁难,要找医馆大小姐,这就仗势欺人了。   何况孔玲珑不是专业的大夫,这一点解释之后,对方却根本不听,依然只要孔玲珑去出诊。   连续三天这群人带着家丁威逼利诱,把徐大夫逼得无招可想。   “论起医术,徐大夫比小姐老道,那个要求小姐去出诊的人,明显是不安好心。”茯苓说道。   玉儿居然都有些习以为常:“咱们来了这么久,有几个是对咱们安了好心的?”   面对徐大夫的求助,孔玲珑自然不可能坐以待毙,她让茯苓拿上了药箱:“我们过去看看。”   不管上门来的是不是真有病要治,起码茯苓能让对方原形毕现。   到了百善庄徐大夫已经等着了,只是如今的百善庄和绸缎庄的情景相似,“名声在外”,小医馆门前早就门庭若市。   孔玲珑一在医馆出现,立刻就引起了门口客人的骚动。现在的孔玲珑早就不是深闺人未识的女儿家,不管是她备受争议的身份还是来历,以及和锦衣卫杠上被游街,最后又被送回来,请进宫成了皇后的贵客,哪一样都够她在如今的京城名声响彻。   而引起这么多骚乱的女子居然还生的美,这简直是明珠上又添了一层光芒,茯苓只能尽力为小姐抵抗住这些不怀好意的眼神和注视。   进门之后,徐大夫立刻吩咐伙计把紧了门,这才把孔玲珑带去后堂。   然而当后堂的门帘掀开,露出里面的人时,跟来的玉儿两个还是吓了一跳。   孔玲珑冷眼看着刘邵:“又是你?”   刘邵浑身上下就差写着倨傲两个字,站在那里看着孔玲珑也没有像样表情。徐大夫在一旁尴尬地解释:“刘公子,已经在这里等候多时了。”   等候多时,可惜见到刘家的人哪里是什么愉快的经历。   “这次又想干什么?”孔玲珑当机立断问他,连迂回都省了。   玉儿也警惕起来,这位刘公子之前去绸缎庄对着她们“恐吓”了一通,还没算完,现在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刘邵则下意识讥讽:“这就是你医馆的待客之道?让客人空等这么久,上来就是质问。”   徐大夫这时对孔玲珑使了个眼色:“刘府的老太爷病重,刘公子希望小姐能上门,为老太爷诊治。”   关于刘家跟孔家的事徐大夫只是听说,这也是第一回见传说中的另一号角色,在他眼里单看刘邵外表自然也当得起一表人才,可是他跟小姐那些恩怨真是说都说不清楚。   刘老太爷?   就连孔玲珑都心内动了动,但她面上清冷:“哦?刘老太爷病了?刘公子却找上我们,这玩笑开大了吧?”   刘邵冷冷道:“孔玲珑,我现在是好意请你,你不要敬酒不吃。不要以为现在这家医馆有了名气,别人就动不了它,我刘家想让你医馆关门,照样有的是法子。”   当然有的是法子,随便“治死”几个人,栽赃赖几个罪名,京城第一铺也得关门。   孔玲珑也冷冷看着他:“刘公子这个‘好意请’,可真是让人印象深刻。”   刘邵则扭过头:“马车就在外面,现在带上药箱跟我去,我不想说第二次。”   玉儿道:“小姐不能去!谁知道有没有诈?”   这刘邵早不出现晚不出现,最近突然开始露脸,鬼知道他们刘家又打什么主意。   刘邵嘴角微微一勾,“怕什么?我刘家在这京城怎么也是有头脸的人物,难道还会掳走你们不给交代?”   这句“有头脸的人物”可真让人不由得恶寒一阵,而孔玲珑已经推开玉儿拦在身前的手,冷漠盯着刘邵:“我跟你去。”   玉儿又急又担心,可孔玲珑已经不避讳地跟刘邵来到后门,看到那里停着的一辆车。   玉儿这时忽然想起什么,气势汹汹说道:“刘邵,你不要忘了你的命当初是谁救的,你想对小姐恩将仇报?”   有时候玉儿这丫头真的是无知者无畏,孔玲珑“救”刘邵那一次,怎么都不是能光明正大拿出来说的,而刘邵本人,恐怕也恨不得早早忘了才好。   果然刘邵脸色一瞬间阴的能滴水,他连仅剩的一点客气都没有,直接拽着孔玲珑把她拖上马车。   一路上刘邵都一副寒霜的样子,孔玲珑忽然幽幽地一笑:“刘公子尊贵的命被我救了,你觉得很耻辱?”   也对,她毕竟是他们刘家看也看不上的商门女眷,被退婚打脸之后,还要逼不得已被她再救一次,想必高傲的刘公子心里,不仅不会因此感激,还更憎恨她。   刘邵难得睨了她一眼:“孔玲珑,你自以为是的性子,是时候该收收了。”   马车果然就在刘宅停下,看这深宅大院,就是刘家在京城的居所。没有刘家祖宅庞大,可是刘家祖孙两个就拥有这样一处产业,只能说刘家所有吸来的血,都用来供养京城这两人了。   对于经历过上一辈子孔玲珑一点都不会意外,刘家这对祖孙,就是刘家这棵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大树的唯二两根支柱。   为了让这两根支柱显得好看,刘家祖宅已经快要被吸光了。可惜的是上辈子有她孔家产业垫进去,这一辈子就不知道刘家还拿什么垫了。   “确定老太爷见了我,病情不会更加重?”孔玲珑轻描淡写,却故意咬着病情二字。   显然她也不觉得刘老太爷会真病。   刘邵冷哼一声,却是说出一句:“孔玲珑,你以为若不是祖父想见你,我会费这么大周章把你带来?”   这番坦然到让孔玲珑一怔,紧接着刘邵竟然直接进了里屋,里面传来他冷沉的声音:“祖父。”   孔玲珑立即紧了紧手里的药箱,踏进了里间。   两个丫鬟却被拦下来,正要说什么,孔玲珑已经道:“没事,你们在这等我。”   人已经到了刘宅内,想做什么早就由不得她们,她也想看看刘邵打的什么算盘。   而屋内的情形让孔玲珑吃惊,刘老太爷居然真是躺在床上,而且屋子内,还有残余的药渣气味没有散,莫非还是真病?   孔玲珑再次向里走去,刘邵坐在床边,看着她的神情更冷淡了。   刘老太爷瘦了,但他阴森的脸色没变,靠在枕头上凝视着孔玲珑,“孔小姐,我这把老骨头伤不了你,你不用站的那么远。”   孔玲珑虽然进来了,却不可能毫无戒备,此刻听刘老太爷这样说,她也只是略微动一动脚步。   “老太爷看起来,刚刚吃过药。”空气中药味是新鲜的,在她来之前,刘老太爷很显然已经看过了病,也吃过了该吃的药。   刘邵冷冷看着她:“孔玲珑,你不是喜欢做生意吗,敢不敢跟我刘家做一次?”   孔玲珑的目光慢慢从刘老太爷的身上,移到了刘邵身上:“哦?刘公子想跟我做什么生意?”   孔玲珑虽然还不能望闻问切,但刘老太爷应该只是巧合的这两天受了点风寒,而她恰巧被用这个借口“请了来”。   刘老太爷直接从床榻边坐了起来,目光冷电一样扫过来:“孔小姐,我们两家的恩怨就不必再提了。之前你的确不计前嫌救了一次邵儿,这点我们刘家不会忘。老夫今天避人耳目请你过来,正是想把这个人情还上。”   这祖孙两人真是一个比一个让人惊奇,孔玲珑承认她都有点跟不过来了:“老太爷要还人情?”   这简直比听见太阳打西边出还要稀奇。   而刘邵刚才一路上阴阳怪气的态度,可一点也没有表现出他愿意承受这个人情的样子。   刘老太爷直接道:“邵儿,东西拿出来。”   刘邵衣袖一展,面带讽色从袖中拿出了一样东西,在孔玲珑面前展开。   孔玲珑扫了一眼,释奴文书。   “孔小姐,我们明人不说暗话。”刘老太爷冷冷看过来,“你来京城的目的,便是为了龙安镖局的总镖头,赵卓英吧?”   孔玲珑直接和刘老太爷目光对视,这已经不仅仅是惊讶了。   刘老太爷声音森冷:“孔小姐勇气可嘉,敢孤身上京城救人。都怪我刘家有眼无珠,以前从没发现孔小姐如此烈性女子。”   孔玲珑不动声色,某种意义上,刘老太爷比刘邵还要不可信,因为刘邵所有的狠毒,都是被刘老太爷教出来的。   刘老太爷说这些话想表明什么?想说他其实什么都在掌握吗?那又有什么奇怪,刘家和司徒雪衣的锦衣卫狼狈为奸,龙安镖局就是坑在了锦衣卫手里,刘家祖孙知道这些内情,又有什么好稀奇?   而生意场上,如果你不知道对手想干什么,也就不要让对方知道自己想什么。   刘老太爷盯着孔玲珑的眼:“孔小姐几个月引起陛下皇后贵妃的注意,可要想因此就把人救出来,也太天真了。”   孔玲珑终于牵动一抹笑出来,透明而淡:“老太爷说的话,我一个字也不懂。”   刘老太爷的目光更厉了几分:“孔小姐大可以继续这么戒备,不过老夫丑话说在前头,那赵卓英再过两三月可就要问斩了,他横竖只是你们孔家的人,死了老夫也不可惜。老夫不过是看在邵儿这条命的面子,才会把孔小姐请到这里来说话。”   孔玲珑看着刘老太爷,前世今生她都没有相信过这个老头,何况他现在拿出刘邵当人情招牌,以刘家的薄情,她就是救了刘邵十次,也不会换来一次感激。   “不如老太爷继续说下去。”不暴露自己的情况下,孔玲珑选择继续听。“老太爷是打算去找锦衣卫,洗脱赵总镖头的罪名,把他从死牢里放出来?”   刘老太爷冷眸看着她:“孔小姐当不至于是这么天真。有几个进了死牢的人,还能活着被放出来?”   孔玲珑说道:“老太爷说的不错,自古死牢有进无出,赵卓英罪名已定,现在就是锦衣卫亲自放人也放不出来。”   刘老太爷冷漠:“孔小姐若是这么容易放弃,也不会来趟京城这水了吧?”   孔玲珑看着他,不知想起什么竟然一笑:“老太爷难道为了刘公子,想去劫狱救人?想不到刘公子的命这样值钱,不过就算老太爷肯,劫囚这样大罪我也不敢当,老太爷若没别的事,玲珑就先告辞了。”   刘老太爷沉下脸来:“死囚想免罪不可能,但要活下来的方式多的是。……但孔小姐似乎不愿意?”   孔玲珑慢慢在门边转身,看着刘老太爷。   刘老太爷声音冷内容更冷:“邵儿手里的是一个死奴的身契,等到了秋后处斩的时候,让死奴进去换了赵卓英,赵卓英就能活。”   天牢换囚这种事,怎么也比劫狱隐蔽安全的多,而且,成功率很高。   孔玲珑慢慢地道:“老太爷肯这样做,条件呢?”   在商言商,刘老太爷犀利说道:“老夫只有一个条件,孔小姐你离开京城,再也别出现。”   他们刘家和孔家注定是宿敌,有一个在的地方,另一个就注定不好过,有一个咸阳就够了,京城不希望变成第二个咸阳。   孔玲珑似乎久久没回过神来,她忽然一笑,“离开?之前刘公子也说过类似的话。”   所以这祖孙心思是一致的。   刘老太爷更直接一点:“如何?孔小姐想救人,所有风险我刘家承担。等人也救了,到时候那赵卓英没了性命之忧,孔小姐又何必还待在京城里?”   果然是个很有诱惑的生意,看来刘老太爷虽然走的是仕途,于生意一道也是颇有天赋。   眼下这些,都是孔玲珑需要的,他直接摆到了孔玲珑面前送给她。   选择了,就意味着后面许多困境一下就变简单了。诚如他说,风险都有刘家来担了。   可孔玲珑站在门边许久,慢慢一笑:“老太爷,不如……我回去考虑?”   一句话出,刘老太爷脸色变了变。孔玲珑挑眉看着他,生意场上,如果对方说考虑考虑,基本生意就谈黄了。   而赢面半开才是生意,局面过于顺利朝一方倾斜,也是危机。刘老太爷提出的这桩生意,就是太对她有利,不符合生意的一贯规矩了。   刘老太爷冷冷道:“孔小姐,你一定要一条道走到黑?对你有好处吗?”   孔玲珑看着刘家祖孙,她不知道刘老太爷会不会救赵卓英,也可能真的会,但是,即便如此,她也不能只顾赵卓英一个人的性命了,在死牢里是赵卓英一个人,可是被通缉的,龙安镖局却有几十位兄弟,只不过逃在市井之中,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   而就算赵卓英被换出来,他能活,他这辈子也就是和其他人一样,隐藏自己沉沦下去。   就像是,荆无常。   连堂堂正正叫一声自己的名字都不敢。   这不是孔玲珑要带给他们的人生。   所以孔玲珑再次幽幽一笑:“对刘公子救命的事,老太爷不必再放在心上,而且用人命换人命这种事,就算对方只是个死奴,也实在有违人道。赵总镖头一生侠肝义胆,要是知道自己的命需要用一个死奴去替换,想必他也宁愿引颈待戮。”   (说一件住院期间的趣事,我同房病友是个和我差不多年纪的姑娘,两人自然臭味相投马上混熟了。然后聊天时候这姑娘说她有一个男同学,还没找对象,但是男同学的父母直接说,要找一个有车有房家境好的媳妇,这样他们儿子可以少奋斗十年。听了这个话当时俺就震惊了~~这样教育儿子,真的没问题吗?)呜呜,俺觉得不管男女,还是要自立自强啊~和读者宝贝们共勉   ☆、204章 纳你为妃   孔玲珑刚回到了宅子,就看到夙夜,他几乎是大踏步走过来,“你去哪儿了?“   明确看到他脸上担忧,两人自从关系明朗,那些暗中派去保护孔玲珑的暗卫,也都成了她刻意随意支配的人,若她去哪里不想被人跟着,那这群暗卫也不会拂逆她的意思。   方才被刘邵带走的时候,这群暗卫就处于失联的状态。   听了刘家的事,夙夜目光都幽深起来:“你答应他们了吗?”   孔玲珑摇头:“自然没有。”   玉儿说道:“刘家的人想骗小姐离开京城,小姐才不上当呢。”   刘家的人别有用心到这种份上,到现在都还想着算计她们小姐。   夙夜脸色缓和了不少:“刘家祖孙绝对没有胆子背叛司徒雪衣,所以他们说帮你换死囚的话也一定是在迷惑你。”   用一个听起来很可行的办法去引诱救人心切的人上当,得说刘老太爷这招还是了解孔玲珑的。   孔玲珑看着他:“我知道,你不用担心。”   至于回报她救刘邵的恩情,这简直就是无稽之谈,夙夜一个外人都不相信刘家人。   二人目光相碰的一瞬间,夙夜也是忍不住道:“玲珑,以后不要再摆脱暗卫了。”   至少暗卫跟着,他也放下心。若她想要自由,可以等一切尘埃落定,他不会逼她。   宫里梁帝看着进贡上来的珊瑚琉璃珠,新月国的进贡一年比一年名贵,那些珠子个个看了都心动,就算是皇宫里的人见惯了好物,在这堆贡品面前也要移不开眼。   “收拾出一份,给贵妃送去。”梁帝吩咐着身边太监。   这样稀罕的东西,通常梁贵妃一定会得到一份赏赐,其他的妃子甚至皇后,也未必有这个运气。   太监们都是人精,马上挑了个最大最漂亮的留下,讨好贵妃,就是讨好梁帝。   梁帝这时忽然道:“等等。”   刚要去送赏赐的太监一个僵硬,以为陛下改变了什么主意,正胆战心惊回过头。   就见梁帝盯着那堆赏赐,半晌说道:“再分出一份,送到那伸枂绸缎庄的孔玲珑手上。”   太监几乎立时不敢置信瞪着眼,但梁帝却已经意味深长从贡品上收回了目光。   宫里的效率一向很快,孔玲珑中午领到赏赐的时候,夙夜还留下没走。   太监将那个琉璃珊瑚珠子展开在面前的时候,绸缎庄伙计都被这稀世珍宝吸引了视线,这样别国的贡品,他们也还是第一次见,真是又震撼又新奇。   “民女何德何能,领受这样贵重的赏赐。”孔玲珑垂下眼,对传旨太监说着。   太监皮笑肉不笑:“这可是姑娘的福气,这赏赐就是宫里也没有几个,足见陛下对姑娘的看重。”   孔玲珑眼皮跳了跳,她哪里需要这样的看重,况且这太监话里话外还拿她和妃嫔去比。   这是皇帝的赏赐,甚至都没有退回的余地,太监有意清咳起来,目光打量孔玲珑收受赏赐的表情,若这女子对陛下的赏赐都敢流露不满,那他可要回去好好在梁帝耳边说道说道。   孔玲珑露出“诚惶诚恐“的笑:”民女多谢陛下的厚爱。“   她身份低微,却领受了皇妃才能受的赏,越是这样,等风声传出去越难收场。   可眼下顾不得这些,“玉儿,给公公封一百两银子,辛苦公公跑了一趟。”   玉儿赶紧就递了银子,心里却盼着这太监早早离了她们的地方。   传旨太监垫了垫手里银子,也露出了笑,暗道这商户不愧是做生意的,果然懂得套路。   太监离开之后,夙夜才从雅间走出来,他方才听的一清二楚,故意没有现身躲了不必要的麻烦。但他看到太监放在桌上的赏赐之物,名贵的珊瑚珠此刻却十分刺眼。   玉儿紧张道:“皇上为什么要赏赐小姐东西?难道也是皇后的主意吗?”   在她们看来只有皇后和她们有点交集,那位高高在上的陛下实在没什么存在感。   夙夜却打量着那颗珠子,神色复杂:“这是新月国的贡品,皇后也没有资格动用,更不要说用来赏赐别人。”   孔玲珑心里动了动,慢慢看向夙夜。   玉儿诧异:“小姐,皇上为什么要赏你东西?”   这段日子她们处处被找麻烦,不被刁难就不错了,梁帝这个时候却居然给了这么大赏赐?   孔玲珑没有回答,只是道:“宫里的赏赐,等于麻烦。”   有了梁贵妃那次前车之鉴,玉儿居然一下就懂了,接着紧张,那是不是赏赐越贵重,意味着麻烦也越多?   夙夜说道:“把这个珠子收起来,陛下的赏赐不像贵妃,摆出来只会徒生事端。”   这珊瑚珠的美丽倒是衬托了本身的危险,玉儿虽然不明白,但她一向不怀疑夙夜说的话,当下紧张万分地用手帕把珠子盖住了。   孔玲珑道:“就放在我的箱子里,钥匙只有我来保管。”   玉儿应了,把珠子收好后,孔玲珑见夙夜依然没有离开的意思,就说道:“让厨房准备午饭吧。”   然后她看着夙夜,“你知道什么?”   不然不至于一看到梁帝的赏赐,夙夜的脸色就变得这么不好看。   夙夜看着她,声音有些沉哑:“玲珑,要是皇上对你示好,你会答应吗。”   梁帝不同于其他任何人,他是这世上说一句话真的可以改变一切的人,他不是皇后,不是贵妃,甚至让孔家深恶痛绝的司徒雪衣,在梁帝跟前都不过是一条听话的鹰犬,所以会有人说,这天下有没有女人能抵挡得了皇权的诱惑。   孔玲珑看着他,却是淡淡的:“不会。”   夙夜怔了怔,“为什么?”   孔玲珑面色平静:“因为他是九五之尊,我是商户女,他没有立场也没有必要对我示好。如果他想要得到什么,都很轻易,对我示好一点意义也没有。”   一道圣旨,她就毫无反抗之力,她跟孔家都只有引颈待戮的份,哪个男人坐在那个位置,也不会去对一个女人示好。   夙夜忽地失笑,他闭了一下眼睛,才又睁开:“我怎么忘了,你可是玲珑。”   就算是九五之尊还是路边乞丐,她都一样平视的对待。于她眼里,梁帝大概也就是多了“权柄”一样砝码而已。   “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怎么了?”孔玲珑盯着他瞧。   夙夜嘴唇动了动,终于道:“皇后向陛下陈情,想让陛下纳你为妃。”   这番话连茯苓和玉儿都听不得,孔玲珑看着夙夜骤然黯下来的脸,有些恍惚:“纳我为妃?”   夙夜声音低沉:“你手里有旧朝的东西,那是皇室最在意的,他们忌惮你,……若你成为后宫的女人,这一切对他们来说就都可以成为秘密了。”   只有后宫,能最彻底埋葬一个女人和她所有的过往。哪怕身负旧朝圣物,来历神秘,只要进了后宫就会泯灭无痕。   难怪只有当朝的皇后,才会有这样的体悟,才会给梁帝出这样的主意。   孔玲珑慢慢地开口:“想出选我为妃的办法,看来皇后真是位贤良贤后。”   若非她亲眼见过梁帝和皇后之间的相处,根本想象不到天下间还有这样“配合”的男女关系,后宫有一个梁贵妃已经是异数,而皇后居然真不介意梁帝的身边有多少宠妃。   夙夜凝视她:“你想怎么做?”   孔玲珑道:“不管我想怎么做,我都不会入宫为妃。”   夙夜上前,下意识就揽住了她肩,把她按在自己胸口。“玲珑,我只想知道,如果我们……我们之间不曾有过什么,现在陛下想让你入宫,甚至可以换回龙安镖局的人,你,愿意不愿意?”   他按着孔玲珑的后脑勺,不让她看自己的脸,同样他也看不到她的脸。   孔玲珑就这么被他压着,半天说道:“没有这个假设,夙夜。”   就在夙夜心有点往下沉的时候,孔玲珑的声音又响起:“我说我不入宫,不是因为我们之间有事,是我不会去宫里那种地方。对于孔家女人来说,失去自由比死更可怕。”   夙夜听孔玲珑说过很多话,但这句话中的直白犀利前所未见,他骤然松开了自己的手,“玲珑?”   孔玲珑得以抬起头和他相视:“祖父从前就说,人最悲哀的是一生活在囚笼里,哪怕笼子再精致,也只能锁住最凄惨的一生。后宫,对我而言就说这样一个地方。”   无关她与夙夜之间发生了什么,也无关她已经不是清白之身,所以不能入宫。而是她只要还是孔玲珑,还是孔家的女人,就一定不会踏足后宫那样一种地方。   夙夜觉得自己的心再次被这女孩子敲了一下,当初他不过见了玲珑几次心就沉陷进去,是不是也是被这种不受束缚的自由灵魂所打动?   而孔玲珑这时居然露出一笑,“所以,不要担心了。”   夙夜再次被这笑晃了神,她知道他在担心?她能看出他心不在焉,所以直接选这种方式告诉他?   “司徒雪衣一定已经知道了陛下改变了心思,所以不敢明着为难你,刘家人多半就是替他对付你的。”夙夜拉过少女的手,微微用力捏了捏。   孔玲珑说道:“让他来吧,我不怕他。”   夙夜说道:“我现在怀疑他会将计就计,故意唆使别人让你入宫。”   这不是什么高明的计策,只要对彼此都有了解,很容易猜到对手下一步的打算。司徒雪衣明知道孔玲珑和夙夜的关系,在入宫这件事上他能做的文章太多了。   其中,甄选的女子失贞不洁,就是最狠的。到最后牵出萝卜带出泥,可就是牵连甚广了。   孔玲珑看着他:“你觉得他会做什么?”   二人在安静中凝望片刻,夙夜说道,“他会想办法让你入宫甄选,这个只要是陛下一句话,你不愿意也得去。”   孔玲珑眸光微动:“你与皇后不是很相熟吗?”   皇后两次出手帮过夙夜,怎么看都是站在同一头的人。   夙夜说道:“她首先是皇后,才能是其他人的盟友。现在即便我告诉了皇后你我之间的事情,她也不会做什么。因为入宫的主意是她提出的,她是一国之母,不能出尔反尔。”   孔玲珑顿了顿,也没有纠缠:“但若我真的被要求入宫,她可以从其他方面帮我。”   干扰一下甄选,或者其他事情,对皇后来说动动手指一样简单。   夙夜却笑了笑,摇头道:“玲珑,这件事怕只能靠我们自己想法了。”   ——   刘家祖孙谈判失败的结果,当天晚上就传到了司徒雪衣的耳朵,司徒雪衣幽幽笑:“刘公子,看来你也没有比你祖父老太爷强多少。”   当初为了保刘邵的命,刘老夫人极力推荐孙儿成为效忠的马前卒,可现在看这对祖孙谁的能力都很一般。   刘邵面色阴冷:“孔玲珑如果好糊弄,在咸阳也不会逼我们到那种地步了。她不肯离开京城,留下来不是更好对付?”   咸阳好歹还是孔家撑着半片天,到了京城她有什么,难道这样还要担心。   司徒雪衣瞧着他,幽笑:“刘公子,不如说说,和孔家小姐退亲,你有没有觉得可惜?”   刘邵片刻冷嗤:“大人莫不是在消遣我么?”   她是商户女,他是士族公子,当初全咸阳都觉得她配不上他。而他现在可以娶阁老的千金,对方家世样貌都不是那粗鄙的孔玲珑能比的。   司徒雪衣目光中流露轻蔑:“我倒挺为刘公子可惜的。那女人纵使什么都寻常,但她有办法搭上京城第一公子,现在还让皇上想纳她为妃,至少你刘家是没有这个力量的。”   刘邵震惊:“陛下……想纳那个商户女为妃?”   怎么可能?   司徒雪衣却轻蔑,回身将他新买的金丝鸟关进笼子里:“马上是陛下的祭天游行,你们祖孙最好不要把这件事也办砸,陛下最厌恶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你们可别让他想起来,当初你们刘家跟那孔玲珑,都曾有过什么过结。”   (玲珑的性格中,就是勇敢自由不服输。)   ☆、205章 逢场作戏   梁帝那个人,说是雨露均沾也好,后宫里那么多娇艳的新妃,真正能长久固宠的却没有一个。   在这点上皇后得天独厚,梁贵妃手段超群,除此花开并蒂,其他人都连绿叶都算不上。   梁贵妃收到了珊瑚珠的赏赐,照旧被那太监恭维了一番,她状似无意地问:“除了本宫,可还有人得了吗?”   一向八面玲珑的大太监顿时说:“后宫中,娘娘是独一份。”   梁贵妃忽然就看过来:“你是说陛下一共只赏了本宫一人?”   居然连皇后都没得到赏赐么?梁贵妃心头腾起了一丝笑。   那太监刚才避重就轻,现在却不得不道:“陛下还吩咐赏了那孔家的小姐一份,不过娘娘放心,她那颗珠子和娘娘这一颗不能比。”   刚才太监说后宫中只有梁贵妃一个人得了赏,而在宫外面却是还有。梁贵妃要是不多问一句,倒是还发现不了这文字游戏。   梁贵妃咬着牙齿:“孔家的……小姐?”   太监因为深谙梁贵妃心,忙说道:“那样的女子得了赏赐也不会有什么前途,顶多就是陛下一时新鲜。”   梁贵妃却咬着牙笑起来:“陛下这可不是一时的新鲜。”   连珊瑚珠都送了,可见是动了真心思。若不是司徒雪衣和她说过那番话,连她都要开始忌惮那孔玲珑。   顿时代表恩宠的赏赐变得碍眼,打发走太监,梁贵妃就换了冷脸:“把这珠子拿走。”   这可是陛下赏赐之物,贵妃宫里的宫女都战战兢兢的,不知道能把东西拿到哪儿。   梁贵妃冷笑:“拿到本宫看不见的地方就行。”   梁帝并不知道自己的赏赐在两个女人那里都变成了避如蛇蝎之物,但纵使知道,这位帝王也不会在乎,因为不过女人罢了,她们喜不喜欢都一样要接受他的恩赏。   ——   “马上就是陛下的祭天游行。”夙夜在冷静了一夜后,已经有了计较,“这种大典上如果发生什么事,陛下绝对会从严处理。而全程负责护送的,就是锦衣卫。”   孔玲珑心里动了动:“你是说,在祭天游行上?”   夙夜看进她眼底:“荆无常曾经就在锦衣卫待过,熟悉锦衣卫一切部署。越是这样知己知彼,越是锦衣卫的死穴。荆无常为了报仇不怕死,想必也愿意利用祭天游行让梁辉身败名裂。”   夙夜从来是不愠不火的样子,很少看他这样缜密地算计筹谋,而他说的这个方法,却是实在天衣无缝。   在祭天游行上搞破坏,让梁帝震怒,把锦衣卫陷入不义之地,甚至是挑唆了皇帝和最亲近侍从的关系,一举数得。孔玲珑面前浮现荆无常的脸,她并不怀疑,荆无常会豁出命去。   夙夜缓慢地再道:“只要破坏了祭天游行,锦衣卫就是首当其冲,梁辉这个指挥使,即使还能保住一条命,也会被直接下狱。”   孔玲珑半晌没说话,才道:“只靠荆无常一个人吗?”   虽然他的内力已经在逐渐恢复,但面对锦衣卫全神戒备的祭天大典,就算荆无常还在全盛时期,一个人也未必能抗住。   夙夜说道:“那要看他对梁辉,对锦衣卫的恨有多深。”   孔玲珑拿不定主意,荆无常就好像一张底牌一样,这张底牌用好了就是杀手锏,但同样的也不能轻易使出,因为杀手锏如果不能一击制敌,就会反过来受制。   夙夜看穿她想法:“你如果不想让荆无常冒险,我们可以想别的法子。”   孔玲珑迅速看他一眼:“这个法子很好。”   其实不应该她来担心荆无常,这个事情要不要去做,应该取决荆无常自己。   孔玲珑立刻叫来茯苓,让她把话原原本本传给荆无常。   夙夜慢慢看着她:“玲珑,其实你也明白,这个机会他一定也不肯放过。“   荆无常等了十年没有等到接近梁辉的机会,祭天大典是他梦寐以求的,危险在他眼里早就没有威胁。   孔玲珑看着他:“就算荆无常熟悉锦衣卫,我们也还要有别的准备。”   任何事情都要做好最坏最好两种打算,失败的时候面对的才不会是万劫不复。   夙夜眸光一瞬间幽深:“司徒雪衣是司徒家这一代最有头脑的人,我们能想到祭天大典动手,他也会想到我们会,也可能他已经让锦衣卫做好了陷阱,等着我们去跳。对他来说,这也是个把我们抓住的好机会。”   事事都是两面,祭天大典是个契机,两方斗法,究竟是东风压倒西风,还是西风压倒东风,就各凭本事。   荆无常听说有这个机会,果然根本没有犹豫,斩钉截铁就应了。还给孔玲珑送来了一份布防图。   这是照着荆无常记忆中锦衣卫的布置画的,时隔这么多年,谁也不知道锦衣卫有没有变化,而这份图中还有多少是可以参考的。   但是夙夜说,锦衣卫是个死板到固守成规的组织,因为效命的是皇家,所以不敢轻易生变,甚至在更早的几十年前,锦衣卫营的整体规格都没有太大的改变,荆无常的情报,是很有价值的。   毕竟,锦衣卫,是不会允许有叛徒出现的。一身入了锦衣卫,就终身都是锦衣卫的人,这样的情形下,他们不会担心有人泄密。   除了荆无常这个异类。   这个异类,是被现在的指挥使梁辉一手促成的。   宫里拟定的祭天大典随行名单中,梁贵妃赫然在列,这对于她来说早就不是什么新鲜事,但这一次她是真的兴致缺缺。   司徒雪衣眯眼一笑道:“这次的大典就在城外皇极寺,这已经是娘娘第三次随驾,恭喜娘娘恩宠盛隆。”   梁贵妃挑起一串紫玉珠:“恩宠盛隆?你莫不是在说笑吧?”   比起那些削尖了脑袋想跟着梁帝一同出行的妃嫔来说,每次被主动要求随行的梁贵妃已经比皇后还要惹眼,毕竟皇后去大典是名正言顺,可贵妃再贵,也还是妃嫔,却能每次都被点名。   司徒雪衣说道:“娘娘何必兴致不好,臣下倒是可以保证,这次的大典,一定比往年都要热闹许多。”   梁贵妃从铜镜中看着司徒雪衣:“你打算给本宫看什么好戏?”   司徒雪衣慢慢一笑:“娘娘这就误会了。祭天大典上锦衣卫需要全程守卫,任何一点错处都会是锦衣卫的失责,臣下要保证的恰恰是不能有纰漏。”   梁贵妃讪笑了一下:“司徒雪衣,京城中的姑娘们都说你阴阳怪气,没记错的话你是司徒家第三代的单传,以你的家世出身,现在却没有一个世家女子,肯嫁给你?”   司徒雪衣面皮白净,周身都是那种阴郁幽冷的气质,他继承司徒家简直是迅雷不及掩耳,因为他的亲爹根本不知为什么死于非命。   应该说嫁给司徒雪衣的女人,毫无悬念就是司徒家这一代的女主人。   可这样也没人肯嫁。   梁贵妃忽然笑的明媚,用胭脂点着自己的两腮,漫不经心说:“你若哪天有了想法,我本家还有好几个小侄女,模样和性子都不错,尽可以都随你挑。”   司徒雪衣掩下眼睑:“多谢娘娘了,臣下何德何能呢。”   梁贵妃透过铜镜若有若无的笑,司徒家族虽然现在式微了,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如果能成为司徒家的女主人,也是一项臂助。   她跟司徒雪衣现在看着是在合作,但就算她,也无法完全信任这个男人。   片刻后,梁贵妃注意力回到镜中,专心致志开始描画眉眼。   走出贵妃的寝宫,司徒雪衣看向了一旁宫人,宫人顿时压着冷汗垂下头,暗自希望自己原地消失,司徒雪衣幽冷一笑。   别的人都是京城中女眷前仆后继的俊雅公子,只有这位浑身阴森森,配得上他家世的女人不愿意将就这样阴冷的男人,愿意将就他的女人,都是因为家世不够。   所以时间越长司徒雪衣越如同横亘在京城公子中的一道冷刺。   梁辉就打着伞在殿外等着:“大人。”   司徒雪衣走到伞底下,面部讥削地看着贵妃宫里一眼。梁辉一路跟着他走到宫门口,出了侍卫的视线才说道:“大人定好大典的安排了吗?”   司徒雪衣转身看向梁辉定定道:“最近你和楚湘馆那位花魁,相处的还舒坦么?”   梁辉握伞的手紧了紧,抬起眼迎上司徒雪衣视线:“大人?”   司徒雪衣阴凉一笑:“用不用我告诉你家中的娇妻,一直以来,她的‘夫君’都在干些什么。”   梁辉松开了伞,直接屈膝跪下去:“属下若有失职的地方,请大人明示和责罚。”   他的事在司徒雪衣那里很早就不算秘密,流连青楼女子,对他来说也是很久以前就开始。但司徒雪衣为什么现在提出来。   司徒雪衣声音低柔:“责罚你?梁辉,那三家青楼的女人早就跟那孔玲珑是一丘之貉,你不会不知道吧,这样你还敢和那些女人继续来往?”   梁辉伏着身体:“大人,属下对天发誓,绝没有在那地方说过一字半句。”   青楼永远都只是寻欢作乐的地方,或许那些权贵不知轻重,在女人面前口无遮拦,但他不会。   司徒雪衣眯眼瞧着他:“梁辉,你几时天真的觉得不说话就足够了?”   梁辉四肢幽冷,他是指挥使,他只要出现在那个地方,说话与不说已经没什么区别。   “属下曾想……知己知彼,若因此怕了那孔玲珑,是锦衣卫的羞耻。属下去了那楚湘馆,也可以顺便打听那孔家的事。”   “那不如你告诉我都打听到什么?”   毫不掩饰的讥讽和揶揄让梁辉说不出一个字,他忽然吸口气,“都是属下糊涂,属下愿听大人责罚。”   司徒雪衣盯着脚边的男人,“你一点也不糊涂,所以本大人才更好奇,那位花魁西子姑娘,究竟有什么样的魅力这般吸引你。”   梁辉双手撑在地上,“……内子患有寒疾,无法受孕,属下与那些女子只不过逢场作戏。”   司徒雪衣难得寸寸流露出惊奇:“梁辉,你可真让我刮目相看。”   梁辉捏着手心:“属下知道事情轻重,以后必不再踏足那楚湘馆,大典之事,属下一定将功折罪。”   司徒雪衣眯起的眼眸里有更深的笑,“你见过猎场的靶子吗,过几天的祭天大典就是一个猎场,我们究竟谁成为别人的靶子,到了那时候就要见分晓。”   梁辉面色沉了沉,“我们锦衣卫,从来不会成为别人的靶子。”   司徒雪衣点头:“说的很好,因为如果你被别人钉死了,你就没有机会再来说这些了。”   梁辉神色一凛,背脊僵硬在地上挺直不动。   大典上要怎么布置,已经很明显了,眼前是个你死我活之局。   ☆、206章 翻脸无情   祭天大典要举行三天,三天内皇极寺上下都戒备森严,听说先帝爷崇尚佛法,在世的时候和寺庙里的主持禅师交情十分匪浅,作为现在的梁帝,就算为了彰显孝道,也会把皇极寺奉为名寺。   “陛下已经决定,祭天大典的事情一结束,就开始嫔妃甄选的事。”梁贵妃面色淡淡地看着司徒雪衣。   往年的选秀从没有这么仓促过,今年到底是为什么,谁心里都清楚。   司徒雪衣看了看她:“娘娘有什么可担心的,就算选进来再多,也不过就是陛下两日的新鲜。”   那还得梁帝兴致好,许多被选进来的人连一面都见不到梁帝,也多了去。   梁贵妃瞥了他一眼:“你倒是告诉本宫,如何放心?”   甄选的事情是皇后一手负责,这段日子,她折损了都督府一大助力,还被梁帝冷落,都是因为那个姓孔的丫头,但凡皇后和那丫头有点牵连……   司徒雪衣幽冷:“皇后不会再帮着孔玲珑入宫,这点娘娘可以放心。”   梁贵妃露出将信将疑之色。   ——   府中,青禾夫人刚刚换下朝服,说道:“我已经进宫见过皇后,皇后答应不会在择选这件事情上推波助澜,不过卿儿,你也要做好准备,皇后不会拂逆陛下的意思,最终做主的依然是陛下。”   要是梁帝突然认准孔玲珑,就是皇后不在旁边帮衬也改变不了结局。   夙夜捏着手心,“母亲放心,这次祭天大典过后,陛下一定不会有选妃的心思了。”   青禾夫人问道:“你可都布置好了?你手下的暗卫绝对不能在大典上出现,否则你就是再清白,也不能再把自己摘出去。没有暗卫在暗中帮忙,你有几成成功的把握?”   夙夜掠过一丝笑:“儿子接管暗卫也不过就这几年的事,从前没有暗卫的时候,该做的事情一样不少。若是没了暗卫我就做不成事,以后也不能从母亲手里接过家业了。”   青禾夫人盯着他露出赞许,这些年几乎没看见夙夜还能露出这种表情了,仿佛是昔日当家人的影子重现一样。   夙夜手上的暗卫有能跟锦衣卫相抗的实力,但是因为一个在明一个在暗,很多时候两股势力井水不犯河水。   “母亲,查到一年多以前,是谁想要我的命了吗?”良久,夙夜问道。   一年多前咸阳,司徒雪衣奉了一道密旨去咸阳除掉他,京城有人要他死,但这个人是谁至今没有暴露。   青禾夫人慢慢道:“皇后也查不出是谁,卿儿,越是这样,你只能更加小心。”   宫中能下密旨的人寥寥无几,似乎答案就在眼前,但是,没有人敢确定这种事。夙夜还曾想过是梁帝?可梁帝却是最不需要用到密旨的人。   想他死,甚至能差遣的动司徒雪衣做事,在京城自然很有势力,可他回来这一年多,没有发现任何风平浪静下的异常。   “也许司徒雪衣不是被人差遣,只是他同样想要我死,那个背后的人也有相同目的,所以他们在合作。”那就是合作关系,而非差遣和被差遣的关系。   青禾夫人顿了顿:“不排除这个可能,但既然你回京之后那个人再无动作,也说明他知道只有在咸阳才能动你,到了京城,就再也没有插手机会了。”   何况京城还有皇后,皇后势力遍布皇城,却也一点没有那个人的线索。   想到一年多前就是一切不平的开始,青禾夫人看着夙夜,声音有些幽叹:“她告诉你,孩子的事了吗?”   夙夜震动了一下,然后才慢慢收敛起情绪,但再收敛眼神的失落还是能看出来,他和玲珑的孩子。每当想到这个他的心里就像被揪扯着,连青禾夫人都忍不住,他怎么去忍不知道自己孩子的境况?   青禾夫人看到自己儿子的脸色就知道了,一个没有说,一个压抑着痛苦不敢问,只怕这件事还要折磨他们一段时间。   “等到祭天大典之后。”夙夜终于开口,脸上隐着疼痛,“我想至少等到祭天大典之后,再提起这件事。”   现阶段他无法再分心,他要用祭天游行,为他和玲珑在京城的栖身开出一条路。   祭天大典之前几天,就好像暴风雨来临的前夜一样,总是显得无比风平浪静,可低气压下已经有人先出了事。   楚湘馆隽娘,让孔玲珑紧急过去一次,隽娘风尘打滚,从来没有这么失态过。而隽娘言辞间,还让孔玲珑把茯苓也给带去。   带茯苓?这话本身好像就透着不吉利,但茯苓也心领神会,跟着孔玲珑去的时候,已经把药箱背在了身上。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茯苓知道自己是大夫,有时候会需要她的地方,永远就是那一个场合。孔玲珑只犹豫了一下,就决定赴约。   守着她的暗卫听说孔玲珑要去的地方,立刻现身,有些迟疑地说:“小姐,还是告诉少主一声吧?”   楚湘馆,那毕竟是青楼啊。要是被少主知道玲珑小姐一个姑娘家,又要去那种地方,暗卫直觉有些不妥。   孔玲珑看着那暗卫:“来不及通知他了,你们跟着我就行,不会有事的。”   她现在更担心隽娘那边会出事。于是上了马车,匆匆就赶往了楚湘馆。   隽娘给孔玲珑开了角门,加上又是白天还没天黑,所以并没有引起太多人注意。孔玲珑和茯苓进去以后,隽娘看见了茯苓身上的药箱,担忧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松动。   孔玲珑看在眼里:“隽娘,莫非有人受伤?”   若说楚湘馆里有姑娘受伤,也自有青楼的秘药渠道,不会从外面请大夫。隽娘这次竟让她带着茯苓过来,而隽娘的神色又这么不寻常。   “跟我来,孔小姐。”隽娘领着她们上了三楼,三楼一层一层装饰都更奢侈,也昭示了姑娘的身价更高,而隽娘就停留在最正中的一间屋子前面。   打开门以后,里面的两个小丫头也被隽娘给打发走,隽娘反身就关上了门。   这样戒备,孔玲珑不由向那床榻之上看去,果然模模糊糊看见有个人躺在上面。   茯苓早就惊愕了,她从前就在青楼里长大,花魁的房间怎么会不认得?床上躺的正是楚湘馆的当家头牌,西子姑娘。   而当纱帐撩开以后,床上女子凄惨的样子让孔玲珑和茯苓都震惊的站在床边说不出话。   隽娘脸上浮现哀色:“孔小姐,西子这是得罪人了。”   床上的女人形容枯槁,整张脸老了几十岁,哪还能想到这是那个倾倒了半个京城的绝色花魁。   救人如救火,孔玲珑不敢耽搁,连忙让茯苓去诊脉。她自己则退到一边,道:“隽娘,是什么人做的?”   以楚湘馆的地位,如隽娘自己所说,是权贵云集,一般人也不敢得罪她们,更不要说伤害贵为花魁的西子姑娘。京城多少公子王孙都是她的座上宾客,这种情况都敢动手的,敢这么做又足够疯狂的……又是?   隽娘捏紧手绢:“前两天西子接待了一位新客,因为西子的身份,能做她入幕之宾的少之又少,但每逢初一十五,西子都会从普通客人中挑选一位,因为这样我们楚湘馆名声才格外远扬。那客人就是前天来的,我原以为是西子正好挑中了他……后来才知道,他是锦衣卫的。”   孔玲珑一惊,下意识地:“梁辉?”   隽娘苦笑,摇头:“不是梁辉本人,他也不会自己脏了手的。”   对付一个青楼女子而已,梁辉自己不会冒险,但他可以指使别人前来加害西子。   孔玲珑震惊还未散,那厢茯苓诊脉之后,更是紧张起来:“……小姐,我没有把握能治好。”   孔玲珑立刻道:“到底怎么了?”   西子姑娘浑身上下没有一点伤痕,但是外貌却变成惨不忍睹的样子,果然像是锦衣卫那些肮脏的手段做的出来。   茯苓摇头:“小姐恕罪,奴、奴婢都诊不出来是什么,只是这脉象乱的像是年过半百的老妪。”   可是西子明明是妙龄风华,怎么会是老妪。   隽娘脸色流露出失望,她大约想到茯苓专精妇人科,也许有办法妙手回春,没想到还是毫无转机。   孔玲珑也沉默,片刻道:“梁辉为什么突然下黑手,西子最近做了得罪他的事吗?”   隽娘脸上神情苦涩:“若说得罪,我们这行怎么会去得罪衣食父母,唯一的只有客人觉得我们碍了眼。   孔玲珑顿了顿,竟是很快明白了。隽娘曾说过她们这一行,知道的太多,客人们觉得风尘女子没有威胁,所以什么秘密都敢往外说,但要是有一天,这些客人想起来了,后悔了,倒霉的难道不是当初这些女子?   孔玲珑立刻眼皮动了动:“梁辉他?”难道告诉过西子什么秘密?   哪知隽娘很清楚她,苦笑一下:“孔小姐,这位指挥使大人的嘴巴一向比铁石还硬,他虽然来楚湘馆寻欢,但实话说,从他身上,从不会得到什么东西。”   守口如瓶,阴冷阴沉,这就是梁辉。   而孔玲珑和三条街上的秦楼楚馆建立这么久合作关系,知道梁辉是楚湘馆的宾客,但的确没有什么消息,是从他嘴里说出来传出来的。   既然他的嘴巴一向严密,更是从来没有给西子姑娘透露过什么。那他会对西子下毒手的原因,只有一个,泄愤。   孔玲珑看着床上女子:“是我连累了西子姑娘。”   马上就是祭天游行大典,梁辉突然断了和楚湘馆的来往,现在还把当家头牌姑娘害成这样,只能说明这杀鸡儆猴用的太顺。   隽娘幽幽的说:“是西子的命不好,从那个梁辉挑中她的一刻,她就是走在刀尖上。”   就算是和青楼女子,没有一夜夫妻百夜恩,那毕竟也是曾经有过肌肤之亲的女人,居然转脸就能下这种手。   “真是翻脸如翻书。”孔玲珑冷冷道。   梁辉肯定早就知道孔家和三条街上青楼的关系,但他依然和西子频繁来往,显然他很高傲,并不把孔玲珑放在眼里。可现在,却又做出这种事情。   孔玲珑说道:“茯苓,你不能试一试吗?”   茯苓现在也是心里打鼓,她虽然专精妇人科,但距离徐大夫那样的全科大夫还很遥远,现在的西子姑娘更是明显中了阴招,要说她能治愈,她还真不敢夸口。   茯苓想了想,最终道:“小姐,奴婢觉得可以请公子帮忙。”   公子?隽娘看向了孔玲珑。孔玲珑顿了顿,“隽娘,西子现在的情况还有别人知道吗?”   隽娘道:“没有,她是花魁,本身也很少接客,这件事情我可以先压着,但压不了多久。”   孔玲珑心中有了计较:“能压几天就够了,先等祭天大典结束,茯苓这几天就留在这,先保证西子的性命不会出事。”   祭天游行之后,京中风云如何变幻,一切就看成败了。如果到时候锦衣卫真能被重创,那西子的安危至少不再受到威胁。   ☆、207章 酒楼见面   “隽娘,还有一件事需要你做。”孔玲珑说道。   隽娘还在想刚才茯苓提到的公子是谁,闻言顿时抬头:“小姐请说。”   孔玲珑冷静分析起来:“梁辉既然已经盯上你们,显然就不怕你们记恨。既然这样你们何不先下手,只有拔了梁辉和锦衣卫的爪子,楚湘馆以后才不必担心报复。“   隽娘显然很吃惊,怎能不吃惊,孔玲珑这话倒好像信心满满已经有了对策一样,可对付锦衣卫?锦衣卫背靠大树,大树就是梁帝,梁帝不倒,怎么可能真正拔除锦衣卫?   看出隽娘脸色不好,孔玲珑说道:“梁辉是锦衣卫的指挥使,所以他可以指使锦衣卫对付你们、伤了西子。但不代表别人坐了这个位置,就会像他一样行事。”   这般直白地点出来让隽娘瞬间反应,脱口道:“小姐想让梁辉当不成指挥使?”   就好像醍醐灌顶,是的,只要梁帝在,锦衣卫就不会消失,但是锦衣卫指挥使只是个官职,谁说一定得梁辉才能坐这把椅子?   就连皇帝的宝座都不是一成不变的。   隽娘下定了心:“楚湘馆一定尽力配合小姐。”   孔玲珑想听的就是这句,“梁辉多行不义,也该让他知道报应会来了。”   隽娘看着孔玲珑心内复杂,她曾经充当中间传递消息的角色给孔玲珑,自然知晓孔玲珑和锦衣卫之间的一切过结,只是连她也没有想到,一个商户之女,居然真的有勇气走到这一步,而且看样子锦衣卫几次交锋真的没有占到便宜。   随后茯苓留在楚湘馆,隽娘开始着手进行孔玲珑交代她的布置。   祭天大典前一天,所有锦衣卫包括梁辉已经进宫开始做准备,这几天他们一步也不能离开梁帝左右,包括祭天大典会出现的那些贵人宫妃。   荆无常穿着灰色旧衣,遮着脸,一身阴冷地穿行过大街,到酒楼的二楼包厢,直接敲开了门。   玉儿看见他的时候唬了一跳,还以为是上门找茬的,还好在她脱口要叫方隐的时候,荆无常把脸上面罩摘了下来。   “不用担心,玉儿,让他进来。”孔玲珑声音从门内传出。   玉儿这才战战兢兢让开了门,荆无常走入包厢中,看的出很不适应地环顾了一圈。   这里是京城最热闹的一个地段,酒楼里人来人往,即使是包厢里面,也能听到外面客人的吆喝声不断、不绝于耳。   孔玲珑看着他:“最危险就是最安全的,在这里没有人会注意你。”   京城的酒楼鱼龙混杂,什么客人都有,千奇百怪多了就会习以为常。哪怕荆无常把自己包裹的像粽子,酒楼的伙计甚至都没有多看他一眼。   荆无常捏着手:“我来了,然后呢?”   孔玲珑倒了一杯茶:“先坐这里,等着。”   等无论如何都是最重要的,需要耐心,和很多东西,这正是荆无常现在最需要的。   荆无常在桌边坐下,手却捏的很紧,看得出极力压抑自己情绪。   孔玲珑看着他:“看来荆大人的内力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没有浪费我那么多名贵的药。”   荆无常冷冷看她一眼:“我荆某恩怨分明,不会忘了你的恩。”   孔玲珑继续说道:“我并非对荆大人挟恩图报,荆大人无需误会。况且大人武功恢复的越高,本身就已经是一种报恩了。”   荆无常若是真能具备和锦衣卫抗衡的实力,那他们祭天大典的胜算就会很高。   孔玲珑抿了一口茶,听到外间隽娘的声音:“夫人,就是这了。”   隽娘正领着一个妇人沿着台阶上走,那妇人面色和气,只是身后跟着两个家丁,看起来阴沉冷漠。哪怕隽娘在前头引路,那两个家丁都寸步不让跟随。   妇人这时问隽娘:“姑娘说的名医,就在这里面吗?”   这个声音响起来,屋内,荆无常手上的杯子跌落地面,四分五裂开来。   孔玲珑看着他:“人来了。”   荆无常浑身都僵硬起来,而孔玲珑也向茯苓示意,茯苓立刻站起身,直接推开了包间内侧一道隐蔽小门,这里正连接另一个包厢。   茯苓迅速闪身过去,接着小心地把那扇门虚掩上。这样看起来就是两个不同的包厢。   然后,就听到隽娘已经把另一扇包间门打开,笑着说:“进来吧夫人。”   妇人似乎也有些忐忑,但都走到了这里,自然不能退缩。她小心地跨进来,就看到茯苓已经坐在那里,很像个“名医”。   隽娘和茯苓交换个眼色,计划到这里,可以说是成功了。   而妇人身后跟着的两个“家丁”,一进来就四处扫了一眼,但包厢里的确一目了然,只有茯苓一个人。   隽娘笑道:“夫人,这位茯苓姑娘便是我说的那位名医,专精妇人女科,妙手回春,夫人大可以让她先诊治一下。”   妇人就是赵雪云,当今锦衣卫指挥使梁辉的“妻子”,两个阴沉的“家丁”当然也不是真的家丁,而是货真价实的锦衣卫,梁辉人不在家中,但常年留两个心腹看守着妻子赵雪云,一举一动都在他掌控里。   想把赵雪云单独带出来,几乎不可能,而且稍有不慎,引起这两个心腹锦衣卫的警惕,告诉了梁辉知道,所有的计划都会功亏一篑。   但孔玲珑只能冒这个险,因为这是荆无常的条件。   但此刻真的听见赵雪云的声音响在隔壁,孔玲珑发现荆无常根本无法平静,他的手紧紧捏着,一脸冷汗淋漓,整个人都好像重病未愈。   今早在街上,隽娘扮演的富家夫人和赵雪云“偶遇”,赵雪云去集市上散心,自己的寒疾没有起色,身为女人赵雪云心里早已有疙瘩。而隽娘三言两语就跟赵雪云聊得投缘起来,并“无意”透露,自己认得一个女神医,对此道颇为精通。   赵雪云果然心动,主动请隽娘介绍,隽娘故作推辞,等赵雪云再三恳求之后,才把她带到这家早就准备好的酒楼。   这一切都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进行,不然根本过不了两个心腹锦衣卫的关,而如今这酒楼更是众目睽睽下,就是要让这两个锦衣卫彻底放下戒心。   计划到目前,自然都很顺利。   接下来,就看茯苓的表现。茯苓给赵雪云诊脉,轻易地把她脸上的忐忑尽收眼底。   茯苓太了解女人了,尤其是嫁了人多年没有孕子的女人心里,像是明镜一样好猜。   于是茯苓故作迟疑说道:“夫人……曾经小产过?”   赵雪云脸色迅速暗了暗,小产的痛显然已经刻在心里。而想到小产,就会想到,当年那个孩子是和谁的。   眼看赵雪云痛苦浮上脸面,旁边两个锦衣卫冰冷的目光就扫了过来。   茯苓装作缩了一下,讪笑道:“看起来夫人也是有福之人,现在的相公想必很疼爱夫人。”   隔壁,荆无常听见这个话,一直紧捏的手心中,渗出了一道触目惊心的血影。   赵雪云强打起精神,看了看茯苓,又看向跟着自己的两个锦衣卫,第一次把脸沉了下来:“你们出去等着。”   两个锦衣卫互看一眼,道:“夫人,大人交待了要保护好夫人。我等不能擅离职守。”   赵雪云脸色难看:“是保护我还是监视我?我不过是让你们去门外守着,连这点要求都做不到?”   两个锦衣卫还待要说什么,却看到赵雪云头一扭,已经低头默默用手帕拭泪。   顿时,他们身子僵直,谁都知道他们指挥使爱妻如命,他们要是在这里让夫人不快,想来祭天大典结束之后他们的后果也好不到哪去。   于是他们立刻道:“那属下去门外守着,有任何事情请夫人叫我们。”   得到赵雪云点头回应之后,两个人这才冷冷一扫包厢,确定没有无关第四人在场,才慢慢退出了包厢之外,隽娘也立刻跟出来,以示清白似的,对那两人笑笑。   随着包厢门重新闭合,赵雪云也停止了眼泪,再次看向了茯苓:“姑娘,你可有治愈我寒疾的方法?”   茯苓看着她,之前她的暖宫汤给过眼前这个女子,但可惜梁辉后来就拒绝了徐大夫,甚至不再接受暖宫汤的方子。   茯苓轻轻说道:“夫人既然问了,我也实话实说,夫人这个寒疾,表面看是身子受了损。实际上……怕是夫人心病太深。”   赵雪云立时又流下了泪,脸容怔怔的,心病,她的心病就是曾经失去的那个孩子,那原本是她和荆郎在这世上仅存的骨血……   她却没能保住,这么多年,午夜梦回的愧疚都要把她吞噬了。   她有时候想,荆郎在天有灵,是不是还在怪她,所以她再也无法怀孕,而她自己,也无法再接受给别的男人生孩子。   虽然她嫁给了梁辉,这么多年,人人都说梁辉待她有多好,她也感动,想如果真的怀了孩子,她便心甘情愿给他生下来,然而或许老天都不原谅她……   茯苓看着赵雪云的样子,目光无意识地瞥了一眼暗处那道角门,门因为被帘子遮着,所以刚才两个锦衣卫也不曾发现。   “夫人,想治好心病,只能请夫人自己打开心结,否则什么灵丹妙药都无用。”茯苓说道。   赵雪云闻言更加怔忪,她或许自己都已经不知道应该如何,而满心里只有迷茫甚至是想起曾经过往的痛苦。   隔壁,荆无常忽然起身,踏步就走向那个角门,孔玲珑叫了他一声,他恍若未闻。   眼看荆无常就要打开角门去到另一个包厢,情急之下,孔玲珑只能道:“方隐!”   因为事先预演过可能的变故,所以一叫方隐立刻就知道启动第二个计划,只见方隐立刻扭头,朝反方向,包厢正门的方向出去。   几乎是在荆无常推开角门的刹那,方隐也从正门撞了出去,他的动静直接引起了旁边锦衣卫的注意,而方隐也不含糊,挥拳就向两个锦衣卫招呼过去。   这根本没有给两个锦衣卫思考时间,他们只是下意识迎敌,和方隐战在了一处。   二楼顿时混乱起来。   另一个包厢里,荆无常突然出现,连茯苓都没做好准备,看见他吓一跳。   赵雪云就更不必说了,整个人如雷击一样在当场。   好在现在外面打了起来,对比的里面更加安静,落针可闻却又一触即发。   茯苓尴尬站起来,看着荆无常:“不是说等信号你再进来吗?”   说完这话果然就发现是废话,谁听见自己十年未见的妻子声音,都没办法等什么信号了。   而赵雪云也是最初的僵立之后,现在满脸上泪水涟涟,她浑身虚软,盯着荆无常,仿佛不相信地看着活人:“荆、荆郎?……”   而荆无常在听到这声叫唤之后,脸上全部神情崩塌,“赵娘?”   而这声赵娘也收到了同样的效果,赵雪云一步步走过去,脸上早就被泪给遮盖的模糊不清:“真的是你?怎么会这样……怎么会……”   在赵雪云心里,一直以为荆无常是死了。她从来没有一丝想到过荆无常会活着的可能。   所以在刚刚那一瞬间,赵雪云曾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而现在既然不是幻觉,她甚至觉得是不是荆无常的鬼魂从地底下来找她了。   “荆郎……”赵雪云一下子扑在了荆无常的身上,而这一扑,她竟然发现自己不是扑到鬼魂,而是真的扑到了一个有血有肉的躯体上面,顿时情绪再也受不住崩溃,“荆郎!”   荆无常的手臂紧紧收紧,他整个人都癫了一样,梦寐以求的妻子就在眼前,十年了,几千个日日夜夜的分离,而她看起来好像和曾经并没有变。   越是这样,越觉得这十年的鸿沟似乎突然就消失了。   “赵娘!赵娘!”荆无常在赵雪云耳边不停说着,而赵雪云也是颤抖不休,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经历的。   赵雪云流着眼泪:“荆郎,你为什么在这里,这一切都是怎么回事?”   她觉得她的脑袋,已经成了浆糊,根本无法辨别眼前发生的是真是幻,但即便是幻觉,她也愿意待在这幻觉里。   这句问话把荆无常带回了现实,刚才的柔情蜜意都被打破。荆无常顿时捏紧了手,骨节发出了脆响:“你呢,赵娘,你真的想跟那个梁辉生孩子?”   ☆、208章 生子求医   赵雪云顿时崩溃了起来,她一连后退几步,扭过头默默垂泪。   哪知这个举动在荆无常眼里就成了默认,他脸上浮现出无边的愤怒和悲哀。   十年见不到妻子的疼痛好像都无关紧要了,因为有什么比自己活在地狱中,心心念念的妻子却和仇人生活在一起,甚至……还为了生子求医?   “你跟梁辉生活在一起,是不是早就……忘了我?”荆无常极为沙哑痛苦地问出这句话。   原先荆无常并不知道孔玲珑会用什么方法引赵雪云来,他只是在计划的时间内来这酒楼里等赵雪云的出现。却想不到,让赵雪云出现的理由是这样让他尴尬的可怕。   赵雪云浑身一抖,转身露出满是泪痕的脸:“不是的荆郎、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但荆无常双目赤红,已然是把持不住情绪激越道:“那畜生当年陷害我,让我筋脉尽断形同废人,更害的我们孩子胎死腹中,最后做出强娶你过门的事。这么多年我恨不得将他拨皮拆骨,你现在却还打算给他生孩子?!”   赵雪云被他一番话咋的晕头转向,脸色煞白如同死人,“荆郎,你,你说什么?”   荆无常却丝毫不觉得不妥,继续冷冷逼问着:“赵娘,你这么做,心里可还有一分一毫有我?”   赵雪云这十年,本就寒疾缠身,不宜大喜大悲,现在被连番刺激,脸色已经十分危险。   还好茯苓还在,立刻站起身道:“荆无常,你不要再说了。”一边想去搀扶赵雪云。   可赵雪云也不知哪儿生出来的力气,猛地推开茯苓,上前几步走到荆无常跟前:“你说梁辉陷害了你?”   荆无常刚才凭着一腔愤恨支撑,一股脑地把胸中积郁的怨气宣泄出来,却忘记当年,梁辉是在执行任务的时候私自对他下杀手,赵雪云,包括锦衣卫其他的人都不知道,在赵雪云这里,说不准还觉得梁辉是当年她丈夫的好兄弟。   却不想兄弟早就变你死我活的仇恨,而她还依然蒙在鼓里。   而这时荆无常也反应过来,他盯着赵雪云苍白的脸色,却是把绝情的话说到底:“当年,梁辉为了独吞功劳,把我独自引到敌人的老巢,自己却躲着不支援,最后我重伤将死,他却上来挑断我的手筋脚筋,还放了一把火,想把我和所有证据一起烧死在屋里,你想知道我是怎么活下来的吗赵娘?”   如果说赵雪云之前只是崩溃,现在听到这番话后,她整个人已经仿佛到了另一个世界,苍白冰冷的犹如躺在棺材中的人。   茯苓惊呼一声,上前扶住赵雪云的胳膊,却发现手中的女子如同棉花一样没有重量。   “不是这样的,”赵雪云喃喃,“他不是这样和我说的……”   她脸上都是一片惨白之色。可想而知当你明白自己这十年时光都生活在谎言中,反应过来后是怎样一种荒唐感觉。   荆无常还在步步相逼:“那他是怎么说的?说我的死只是个意外?”   赵雪云泪水扑朔扑朔落下:“他说你中了贼人的陷阱,他赶过去的时候你已经被火……”   荆无常长笑一声,目中都是悲哀。   害他的人反过来把自己描述成了英雄,而他的妻子也就信了,甚至还嫁给了他。   听到荆无常的笑,赵雪云似乎也知道自己说什么也没用了,呆站着那里,好像已经没了魂儿。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锦衣卫的诘问:“夫人!里面出什么事了?!”   锦衣卫就是锦衣卫,被方隐死死缠住,却还是敏锐发现了屋里的动静。他们开始怀疑是调虎离山。   其中一个锦衣卫打了个眼色,立刻冲出包围圈,就要扑向屋内。   方隐见状,袖子里一道暗器飞出,组拦住锦衣卫不让他得逞,另一个锦衣卫则瞬间暴起,贴身和方隐拼命。   锦衣卫盯着方隐:“你到底是什么人?”   出现的时机这么巧,还有这么好的身手,就好像一切都是安排好的。   方隐则更冷:“我刚才就看出你们是锦衣卫假冒的,两个锦衣卫却混入酒楼,你们又想干什么?”   其中一个锦衣卫皱眉,就在这时,屋内传来赵雪云虚弱但清晰的声音:“我没事,大夫正在为我诊脉,你们都别进来。”   两个锦衣卫听见,却没有放松警惕,其中一个还是想冲进屋内。   而方隐则大喝一声:“你们还我兄弟的命来!”   于是两个锦衣卫再次被死死缠住,而方隐招招杀机,果真是一副要报仇雪恨的样子。   那两个锦衣卫这时也彻底放开,恨不得尽快将方隐毙于掌下。   玉儿趴着门缝里看,啧啧咋舌:“小姐,原来方隐真的这么厉害,两个锦衣卫都不是他对手。”   以前只是知道方大侠武功高强,但像今日这般一人大战两个锦衣卫,可真是威武的不行。   孔玲珑却时不时盯着那个角门,“别看了,回头被人发现。”   玉儿这才恋恋不舍收回目光,走到孔玲珑身边,刚想说荆无常和他媳妇见面,怎么没有什么动静。结果想什么来什么,就在这时隔壁隐隐约约有推搡声,接着一个杯子落地的声音,就像里面起了争执一样。   这下两个锦衣卫脸色一狠,就要不管不顾冲进去,酒楼的打斗也引起许多人围观,酒楼大掌柜直接蹬蹬蹬上楼,刚想劝阻,却被眼前的刀光剑影杀气腾腾吓白了脸色。   他招手叫过来一个伙计,“快报、报官!”   真是太大胆了,他这好歹是京城有头有脸的酒楼,敢在他这儿闹事,还把二楼打砸成这个样子,真当京城是哪个犄角旮旯地,没有王法了?!   就在这时,去报官的小伙计被人拦住。拦住他的正是个俏丽的少女。   而那掌柜看见旁边一扇打开的门里,也有个年轻姑娘对他招手。   掌柜的因为被眼前的乱斗打怕了,害怕波及自己,转身就走向了那个打开的屋子。   他还想问问,究竟是不是一伙的,商量好的来他酒楼闹事。   但掌柜怒气腾腾进来,怀里却被塞了一张银票,他打开一看,上面的一万两顿时闪瞎了眼。   “掌柜的,今日的事还请多担待,酒楼里砸坏了什么,我们都负责赔偿,说到底外面那几人不过是私人恩怨,还请不要惊动官府。”屋子里,孔玲珑温和说道。   幸好外面打的难解难分,没有注意到她这屋子的动静,她才能拦下掌柜。   那掌柜拿着银票,说话居然都没了底气:“姑娘,这要是出了人命,我们可担待不起。”   孔玲珑说道:“这个掌柜的放心,我保证不会有人伤亡。”   掌柜的又狐疑扫了孔玲珑几眼,到底舍不得那么多银子,狠狠心道:“那还请姑娘说话算数,到时候要真出了什么不可收拾的事情,小店可不会担责任。”   孔玲珑道:“掌柜尽管放心。”   那掌柜才揣着一万两银票走了。玉儿呼了一口气:“小姐,一万两买他这家酒楼都够了。”   干脆买下来,方隐就算跟锦衣卫打的你死我活都没关系。   孔玲珑道:“楼下还有客人,不要冲动,看看再说。”   她当然不能真的让方隐去拼命,锦衣卫再可恨,也不是杀了外面那两个走狗就解决的。   酒楼掌柜显然也知道自己占了大便宜,下了楼就安抚楼下的客人:“没事,只是两位客人解决一下私人恩怨,不会波及到大家,小店免费给每桌赠送一坛洛阳酒,大家继续喝,继续喝。”   果然是有钱好办事,众人一听说有免费的酒,顿时也没什么抗议的,二楼的打杀声反倒成了某种助兴节目。   屋里赵雪云听着越演越烈的打斗,却是更软了身子,在快晕倒之前被茯苓抱住。   茯苓都有些不高兴了,“荆无常,她要真的想给梁辉生孩子,至于等十年吗。赵娘虽然身上有寒疾,但要说十年都不能怀孕,未免也太不可能了,你为什么不想想是她这十年来郁结在心,才会影响了身体?”   平心而论,她是同情荆无常,任何人遇到这样事都会不能冷静,可他对着赵雪云一个女人发泄怒火,难道赵雪云就不可怜吗?   不知道自己丈夫当年“死去”的真相,被仇人骗了十年,一个女子能有多少承受力?   也不知是不是茯苓的话起了效果,荆无常的脸色明显发僵了起来,而赵雪云更是在茯苓怀里落泪:“不怪荆郎、都是我的错……”   是她蠢,错信了梁辉,以为他待自己是真心,却没想到一切都是这么荒唐。   闻言,茯苓更看了荆无常一眼,自己的妻子依然这么维护他,端看这男人还有没有点理智。   荆无常果然后退一步,脸扭过去不看赵雪云。   这对苦命了十年的夫妻俩,想了对方无数个日日夜夜,见面之后却只剩下刺痛对方的伤痛。   赵雪云含着泪:“荆郎,这十年你是怎么过的?”   看到荆无常的样子,削瘦的简直不像记忆中那个硬汉,而他对自己发火,她也觉得自己该承受。   荆无常捏着手,他也觉得自己疯了,“……梁辉挑断我的手脚筋脉后,为了不让人查出来,才会选择放火烧了一切,如果他不是害怕被人发现,没等火烧完就匆匆离开,我也没有机会爬出火场。”   手脚被废的荆无常,只能选择爬这个动作,而他手心的焦黑,也不是这十年打铁留下的,而是当年爬出被火烧焦的地面烙印上去。   赵雪云崩溃了,从茯苓怀中挣扎出来,就跌跌撞撞又走向荆无常,一把扑在他身上,嘶声道:“荆郎、荆郎啊……”   自己居然问他这十年是怎么过的,怎么问的出口?   荆无常面对猛然扑过来的赵雪云,心头巨震之后就只剩下苍凉,当年他那么拼命,只要活着哪怕变成四肢不能动的废人也好,靠的不就是对赵娘的想念?   谁想过造化弄人,就算他活了,等到再一次睁眼,她却已经嫁作仇人妇。   “夫人,里面是什么人在说话?!”门外,锦衣卫恶狠狠的话语传来。   屋内三人都一顿,茯苓更是慌慌张张站起来,知道刚才赵雪云那失声痛哭实在太刺耳了,外面即使被缠住的锦衣卫也显然不是聋子。   “怎么办?”茯苓看着荆无常和赵雪云。   她倒是想让荆无常马上走,可看这境况两人显然还难解难分。   刚才和锦衣卫一起出去的隽娘,显然也意识到了什么,她在门外故作吃惊地问:“赵夫人,可是诊断的结果不好?”   想不到,这时候门居然配合地打开了,赵雪云带着泪痕的脸色出现。   正在打斗中的锦衣卫一看,屋里依然只有那个叫茯苓的女大夫站在桌边,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地上一堆碎了的茶杯。   而赵雪云则低声,对门口的隽娘说道:“这位夫人,你能进来一下吗?”   隽娘何等眼力,早看出不对,配合地说道:“夫人,看病这种事总有好有坏的,夫人可要想开。”   一句话似乎把刚才的争执归类为赵雪云伤心之下的做法。   赵雪云也忍着眼泪,故意让开房门让隽娘进去。   从始至终,她看也不看正在和方隐纠缠的两个人。反倒是两个锦衣卫脸上有些阴郁,他们尽力保障夫人的安全,却换来这样的冷遇,当下手下的动作都狠厉了几分。   但方隐又哪里会怕,憋了这么久,他正缺少一个发泄的窗口,让这两个锦衣卫多受一点伤,他就算是为镖局的兄弟们报了一次仇。   隽娘进去后,看见荆无常就站在角落里,一时也是尴尬。   还好角门这时开了,玉儿的头伸进来:“小姐想让你们先过来这边。”   隔了一个房间就多隔了一层屏障,总归安全些。   几人穿过角门,都到了孔玲珑这里。孔玲珑看到他们都完好无损,也是松口气。   而赵雪云现在也不至于天真地觉得,自己上街被隽娘搭讪,随后被带到这个酒楼,都是偶然。   隽娘上前来,“孔小姐。”   这声孔小姐让赵雪云看过来,而孔玲珑也和她对视:“赵娘?”   (亲们,有一个不知是不是好消息告诉大家,就是本文这个月就会完稿,瓦也会努力多写,给大家一个好结局。)   ☆、209章 当头棒喝   似乎是怕难得的场面又陷入尴尬,隽娘主动站出来说道:“这位就是孔家商铺的大小姐,孔玲珑,为赵娘你诊治的茯苓姑娘,就是孔小姐的丫鬟。”   毕竟赵雪云是被她从街上“带”来的,隽娘觉得有义务做一下解释。   闻言,果然赵娘的神色又复杂了几分。这等于就是在告诉她,今日之一切都是眼前这少女所筹划的,那她和自己的丈夫……荆无常又是什么关系?   连赵雪云自己都没意识到,提起丈夫,她脑海中下意识会想起的,还是荆无常。   荆无常沉声道:“为什么把赵娘牵扯进来?”   他问孔玲珑,不知不觉还带了点责备。   孔玲珑看向他:“是你牵扯她进来,你想在祭天大典之前见她,想了却你的心愿。可你没有顾及到赵娘的感受。”   荆无常向孔玲珑提条件,只有见到赵娘,他才放心在祭天大典上和锦衣卫生死相拼。可是刚才他自己失控,把什么事情都抖了出来,而且在祭天开始的前夕,他这样做简直自掘坟墓。   荆无常反驳不了孔玲珑,他寒着脸,而赵娘,居然慢慢明白过来他们在说什么,脸色顿时毫无血色起来。   那边,孔玲珑看着赵雪云:“赵娘,今天的事是我们骗了你,我知道道歉也未必有用,但如果你现在想走,把这一切当什么都没发生,我们绝不会拦着。门外就是你的人,你可以随时让他们进来。”   虽然两个锦衣卫是被缠着,但那是他们没被逼到紧要关头,而只要赵雪云真的在屋里求救,想必那两个人宁愿拼死都会进来施救。   虽然她们这些人和梁辉已经是鱼死网破之局,但也直到刚才,孔玲珑才意识到,无论如何在这件事情里,赵雪云是无辜的。他们今日的做法,某种程度上不是跟锦衣卫那一群相似吗?   而荆无常听到孔玲珑的话,却是再次误会了起来,他脸色白了白:“孔小姐,你什么意思?”   孔玲珑看着他:“没什么意思,赵娘也是人,她应该有她自己的选择。”   赵雪云的确和荆无常曾经是夫妻,也确实被命运捉弄的很惨,但十年过去,先不管人心有没有变,就算赵雪云对荆无常感情如初,也不代表她就该为荆无常再次牺牲什么。   但有些东西女人互相之间理解,荆无常作为男人却未必理解。   他咬牙切齿:“赵娘,事到如今,你还要回那个男人身边去吗?”   他是一时冲动提前说出了一切,原本他是想要等一切结束后,再和赵娘摊牌,那时候他可以光明正大跟赵娘面对面,可现在他既然已经把真相说出来了,他不相信赵娘还会偏向那个梁辉?   赵雪云眼泪又下来,她本就是羸弱的性子,此时遭逢大变,荆无常又是这样责问她,她几乎不知自己能作什么反应。   “荆郎……”   孔玲珑旁观这一切,却是比这对昔日夫妻看的更清楚。其实赵雪云和梁辉生活十年,看起来梁辉至少这十年间,对赵雪云做到了一个“丈夫”该做的,这种情况下铁做的人心都有可能被融化,何况赵雪云这样一个善良的女人。   反过来说,如果赵雪云一瞬间就对梁辉恨之入骨,这才违背了人之常情。   但另一边,荆无常的情况就不同了。   他靠着对昔日妻子的思念,度过了黑暗的十年,内心只怕也早不复当初纯粹,现在的他已经没办法脱离仇恨、理智的看待问题。   看穿了这一切,孔玲珑却并没有再吱声。前世的债今日的果,赵雪云和荆无常这对夫妻,总要走到这一天。   赵雪云低头拭泪,片刻低头道:“……我什么也不会说的,你们放心。”   她轻易就听明白了孔玲珑她们话里要说的意思,也隐约知道了她们在计划对付谁……   想到这,她只有更添凄凉。   而荆无常再次误会了起来,他寒着脸,说道:“你,你……果然还要回去?”   经历了这十年,荆无常以为自己已经不会再绝望了,可此时此刻,面对曾经的发妻,他居然有一种还不如当年就死了的感受。   赵雪云显然被再次刺痛了一下,她悲伤看着荆无常,也没有辩解:“荆郎,是我对不起你,你若怪我也是应当的。”   荆无常不敢相信地看着她,仿佛不认识赵雪云了一样。看到他的眼神赵雪云就知道他又在想什么,不禁在心底凄凉一笑,她的人生如此可悲,嫁给仇人十年,不被自己丈夫信任,若有选择,她也宁愿自己这十年从不曾活过。   而荆无常的手在抖,忽然间他扭过身,就想拉开房门冲出去。   好在孔玲珑一直看着他,闻言喝了声:“你干什么?!”   荆无常脸上现出杀机:“我会杀了外面那两个锦衣卫,赵娘,你也别想再回那畜生身边。”   一看他就要做出不可挽回的事,孔玲珑再也忍不住说道:“赵娘想回到锦衣卫营,分明是为了帮你,你就看不明白吗?”   这句话当头棒喝,把荆无常的手生生从门上拉下来,他转身脸色蜡白看着孔玲珑:“你说什么?”   孔玲珑原本指望荆无常自己想明白,不辜负赵娘一片苦心,可怎么想到他冲动成这样,二话不说就要在锦衣卫跟前暴露自己。   孔玲珑的声音甚至也冷了下来:“赵娘出来这么大半天,两个锦衣卫肯定会传信给梁辉。后天就是祭天大典,这个时候只要梁辉起了一点疑心,他就会对我们极有防备,很可能就会想到我们在祭天大典动的手脚,你自己冲动不要紧,拖这么多人下水,甚至让赵娘限于危险,荆无常,这就是你一个隐忍十年,卧薪尝胆想报仇的人的脑子?”   这话就差直接骂荆无常是没脑子了,孔门当家发起怒来,就算她还只是个年轻姑娘,这威视也是瞬间让屋里的氛围降了降。   荆无常更是杵在门边,脸上的愤怒在渐渐消退,可取而代之的却是更悲哀的茫然。   茯苓都看不下去:“荆大侠,你还是冷静些吧,赵娘要真不想帮我们,此刻外面的锦衣卫早就闯进来了。”   这句话提醒众人外面还有一场正在刀光剑影的打斗。   孔玲珑沉着脸说道:“方隐拖不了太久,外面的两个锦衣卫也已经起疑,这时候只有赵娘才能帮我们把所有事情都圆过去。”   这一点她清楚,赵娘也清楚,所以这个剔透的女子才会选择继续回梁辉的家,只有这样,才有可能暂时稳住梁辉的多疑。   这就是赵娘,被眼前残酷的真相压过来,没有事先垮掉,反而还想着先帮荆无常遮掩。可惜这番好意刚才差点被荆无常误解,可以说若非今天有孔玲珑这几个外人在,只是赵娘和荆无常单独相见的话,可以想见这个女子又会承受多少委屈和难过。   这就是所谓的旁观者清,孔玲珑看了一眼荆无常:“这下你都明白了吗?”   其实荆无常十年前能在锦衣卫辉煌,十年中又能隐忍至今,说明他至少不是个昏人,乍然见到赵雪云起的冲击,加上梁辉这个点火锁横在中间,让他几次失态,可此刻听着孔玲珑说的话,再看看旁边一言不发只是垂泪的赵雪云,他若是还一意孤行,就真是有点蠢了。   “赵娘……”荆无常嗓音沙哑,“这都是真的吗?”   人便是这样,哪怕心里已经相信,还是忍不住求证一遍。而荆无常的患得患失,也完全是情理中。   赵雪云看着他不住掉泪:“荆郎,我说了,是我对不起你在先,你无论怎么说我,都是应该的。”   她嫁给梁辉,本身就是对荆无常的背叛,何况现在还得知了这样残酷的真相。在她心里,只怕已经开始厌弃了自己。   这次换荆无常被刺痛了,他哑声带着沉痛:“是那畜生骗了你!”   (马上要外出,先把写的发出来,免得大家等,晚上还有一章。)   ☆、210章 尘埃落定   忽然房门被猛烈从外面撞击了一下,把屋内几张高度紧绷的脸孔都瞬间震的煞白。   孔玲珑当机立断:“赵娘跟茯苓先回到隔壁去。”   不管怎么样,要是被那两个锦衣卫发现了两个房间联结的秘密,才真是砸了这次会面。   荆无常和赵雪云目光胶着在一起,谁也不愿意先移开。   最后还是茯苓和隽娘,二人围着赵雪云耳边说什么,才让她抹着眼泪,被半推半就到了角门那里。   饶是如此,到了门口她还是转身,含着泪问:“能不能告诉我,你们准备做什么?”   赵雪云是个深宅妇人,不管之前嫁给荆无常,还是现在的梁辉,两个男人从来都没有在她面前露出过真正本性之外的样子,这对她或许是幸运,但现在来说,她只觉得自己更渺小无知。   孔玲珑看着她:“赵娘,有些错误的事情,总要纠正回来。”   一句话也不必再多说,赵雪云已经颤着声走入了角门里。茯苓和隽娘立刻跟进去,把那隐蔽的角门重新关上。   荆无常呆滞失神地看着角门的方向,孔玲珑幽幽看他一眼,“今日若不是赵娘,你连报仇的机会都没有了。”   至少赵雪云依然选择了荆无常这边,这个柔弱的女人坚强的让人诧异,刚才那样的接触连孔玲珑都很钦佩她。   “我会兑现我的诺言。”荆无常冷冷的开口说道,“我原本想杀了梁辉,但为了赵娘,我不会。”   就算赵雪云刚才一个字没有为梁辉说,她只是震惊于那个和自己同床共枕十年的男人竟是如此人面兽心的恶魔,可不管怎么想,心底里那一份情是不会因此被抹杀的。   因为人心都是软的。   这种矛盾的情绪,只有经历过的人大概才会懂。   孔玲珑看着荆无常:“能这样说,说明你至少开始理解赵娘了。”   就算不杀梁辉,也有更多让人痛苦的方法,死并不是唯一解决之道。而梁辉就算留了一条命,也未必比他死的更轻松如意。   荆无常脸上闪过低落,他和赵娘本就是心意相通的夫妻,即便中年隔了沧海,他一旦收敛了刚才上头的愤怒开始认真看她,自然能看明白这个自己爱了半辈子的女人。   “你依然能从梁辉那里拿回属于你的东西,比如,指挥使的职权。”孔玲珑慢慢说道。   ——   屋里的门敲了伞下,方隐等来了信号,立刻抽身撤出来,给了两个锦衣卫一人一刀后,直接从酒楼的二层跳下去,在一楼客人的尖叫中冲了出去,很快隐身于大街的人来人往中。   那两个锦衣卫愤恨不已,他们耀武扬威惯了,几时被人压制的这样抬不起头,虽然方隐的大刀没有真正伤到他们,可他们显然也一丝便宜没有讨到。   这时赵雪云却在隽娘的“搀扶”下,一脸心如死灰地从屋子里走出,茯苓故意抱歉地站在身后:“小女子才疏学浅,夫人的寒疾委实无法治愈。”   隽娘也“劝慰”:“夫人还年轻,生孩子的事情,不必急于一时,兴许以后身子养好了,也就有了。”   可赵雪云却听不得这些安慰,她松开了搀扶茯苓的手,直接就走下楼梯。   两个锦衣卫再愤怒,也顾不得去追击方隐,见状也立即跟上去,“夫人?”   赵雪云恍若未闻,“我要给宫里去信。”   赵雪云在宫里没有什么熟人,她不是诰命夫人,也不是贵门出身的小姐,她要给宫里去信,那就只有是还在宫里的梁辉。   后面两个锦衣卫脸色就变了,互相看一眼。   原本一切应该是他们对梁辉回报,但现在赵雪云如果主动联络梁辉,那性质就不同了。难道刚才屋里那个女大夫真的说了什么不好的话?   他们回头想下意识看茯苓在哪,但茯苓和隽娘早就是躲避了起来。   屋内,孔玲珑听着渐远的脚步,而方隐站在窗边,也看到赵雪云的马车渐渐远离。   “已经走了。”   茯苓跟隽娘都是长出一口气,今天这场戏演的她们身心俱疲,尤其是刚才的打斗,好在没有演砸了。   孔玲珑却再次叫来了一个酒楼伙计,对那伙计吩咐了几句:“烦请把掌柜的再请上来。”   酒楼掌柜不多时来到二楼,看到打斗的地方真是砸烂不少,想到孔玲珑刚才说一切损失都会赔,掌柜的便挺直胸膛,直接推门进了屋。   本以为还要一段开场白,想不到孔玲珑见到他,直接从袖中又出了一张银票,递过去道:“今天的事情给掌柜的添了麻烦,这些银子算是弥补掌柜的和酒楼损失,另外还有一件事希望掌柜的配合。”   银子面前谁都好说话,掌柜的立刻收了收神情,“小姐还有什么吩咐?”   孔玲珑指了指那个隐蔽的角门:“我希望掌柜的把这道门封起来,并且不要在酒楼中提起有这一道门,以后也权当这个门不存在。”   酒楼包厢有暗门这件事,其实并不是所有包厢都有,而这道门的真正意义,其实是为了方便伙计共同服务两个房间的贵人。但因为现在越是权贵,越讲究私密,所以这道门后来才会被掩藏起来,如果不是有夙夜的情报,孔玲珑也不会挑中这家酒楼。   掌柜的眼珠子转了转:“原来是这样,小姐放心,我明儿就让人把这门封了,绝不会有不相干的人知道。”   孔玲珑一笑:“掌柜的是聪明人,被人知道有这道门对酒楼的生意也未必有好处,所以索性不如就此封了。”   毕竟愿意花大价钱来包厢的那些客人,要是知道自己想要的“隐私”其实根本没有,传出去这家酒楼的声誉多少也是受损。   掌柜的赔起了笑:“自然,姑娘尽可放心好了,这道门过了今天,就不会在了。”   之前还推脱明天才封,现在果然懂得风向立刻改口。   孔玲珑笑了笑,凡事以防万一最好,那群锦衣卫以阴沉恶毒出名,要是被他们发现今日这包厢的秘密,怕是埋下隐患,所以直接封了最省事。   隽娘都不由佩服道:“小姐的心思着实缜密。”这个年纪就有这种周全考虑,隽娘自问即便是从小在风尘那种地方打滚,都未必能练出这种如发细心,只能说人的聪慧真的要占一部分。   孔玲珑再次回去绸缎庄,只觉得真是恍如经年,好在成果令人满意。   夙夜没有在绸缎庄,却让骆从容守着,看到孔玲珑回来就道:“小姐,少主已经在着手布置暗棋,另外他让属下给小姐带来一封信。”   有什么事让骆从容传一声就好,居然还写信,孔玲珑盯着递过来的信封不语。   玉儿跟茯苓都机灵,干咳一声说:“小姐我们先去那边帮忙。”说着就到铺子上指挥摆绸缎的伙计。   孔玲珑则带着信进了雅间,才拆开从头看。看了之后,她垂下眼眸,慢慢把信放在了桌上。   夙夜这两天其实也脱不开身,他需要在暗中操作一切,这比明面上的交锋更需要手段。所以他没有亲自来和孔玲珑相见,而只是带了这一封信。   “少主想问小姐,等一切解决之后,是否愿意搬去枫烟小筑和他同住?”骆从容慢慢地问出来。   搬去枫烟小筑和夙夜同住,孔玲珑从没想过这个问题,她也觉得,夙夜应该不会提。   但夙夜不仅在信里说了,还让她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当无法回应对方情深的时候,就会是这样的感觉。   (赶在十二点前发了,不知道审核出来要多久~希望快一点)   ☆、211章 催其根本   骆从容说道:“小姐不给少主回个信吗?”   孔玲珑捏着信看骆从容,他越是这样看着她等回复越让她不知如何说话,“明天就是祭天大典了,等一切结束再说吧。”   ……   骆从容看她的眼神有些奇怪。   孔玲珑则把信收起来,说道:“我不想让他分心。”   骆从容没说什么,他归根到底只是一个护卫,无权干涉主子两个人之间的事情。但他看孔玲珑收起信时候的复杂神情,莫名也觉得这时候不该让主子分心。   到了晚上没等来信的夙夜略有失落,但他也不敢深想孔玲珑的心里,所以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到祭天大典之上。   已经万事俱备,该铺的局已经铺设好,司徒雪衣那边,也一定已经设了套。   “我想把司徒雪衣背后那个想杀我的人,一并借着这次揪出来。”看着面前皇极寺的地形图,夙夜对青禾夫人说道。   青禾夫人轻轻看着他,“也许最后是你意想不到的人。”   夙夜慢慢和母亲视线相对:“这世上除了母亲和玲珑,我不会再有其他在意的人。”   这里的在意,是指有能力伤害到他的人,背后黑手就算是再意想不到,他也不会有怕。   青禾夫人知他的意思,目光流露出一丝怜意。   夙夜离开后,青禾夫人对着窗外失神,或许,她支撑太久,是到了她该退的时候?现在的家族当家交给夙夜,她已经不再需要操心。   祭天大典这一天天气微阴,锦衣卫已经倾巢出动,不只有锦衣卫,包括守卫宫廷的禁军都跟随三分之一,在梁帝和皇后的车架周围,大梁开国就是在腥风血雨里杀出来的,曾经有相士说大梁的存在有违天道,迟早被惩罚。   所以从梁太祖开始,每年祭天大典都格外郑重,帝王都得斋戒三日,跪在寺庙中三日不起,就是要求得上苍谅解。   所以,在今天,出现血腥和杀戮,都是不详。   所有越线的行为,都会让帝王震怒,因为那会让帝王觉得犯事的人是在藐视他的统治。   梁辉站在距离梁帝和皇后最近的地方,满脸神色平静,但其实他有点心不在焉,他前一晚接到了赵娘写来的信,信上说她看了一个女大夫,可能今生都无法生育。   梁辉不是没有做过心理准备,他甚至耐心等了赵娘十年,他要赵娘这个人,有没有孩子不在他的优先考虑,当然也因为赵娘的特殊。   可赵娘在这种关头写信给他,他多少有点难以言喻的感受,因为赵娘好像在为不能给他生下一个孩子而信里字里行间带着“愧疚”。   这让梁辉有一点嘴角上勾。   “梁辉。”梁帝不悦地皱皱眉,“你的锦衣卫什么时候才能准备好?”   锦衣卫们和禁军之间的关系好像有点不协调,有几个和禁军之间都带着冷意。   梁辉迅速扫了一眼局面:“臣下管理无方,这就让他们立刻回来,请陛下稍事歇息。”   说着匆匆走向那几个锦衣卫,梁帝这才缓和了脸色。   之后浩浩荡荡的终于驶出皇城大街,所有百姓早就事先得到通知,大街上被清理出好长的道路,百姓们大多数不敢出门,有些爱热闹的就站在路两边观看。   京兆尹也派了大批府兵来这里看着百姓。   “听说今年,陛下会亲手抄写一百份佛经,分散在平安符里面,送给那些去上香的人。”   “求得了平安符,是不是就意味着也拿到了陛下墨宝?”   有百姓低声含笑交谈,甚至已经有人打算祭天大典一结束,就马上去皇极寺求签。   “估计是因为今天灾害四起,淮北和岭南都有大灾,朝廷搭了不少赈灾银子,可收效甚微。”   “难怪感觉今年的大典,比以往还要严重些。”   最主要的是从上到下都是严肃的样子,不像以前,偶尔大典上还会出一些助兴的节目给人看。甚至还有百姓见到过,帝后两人在马车上对百姓招手。   但今年除了肃穆,帝后的马车里则是一点动静也无。   方隐就混在人群里面,目光含着血丝看着帝后的马车从眼前行驶过去。他就是受灾的岭南家乡人,完全知道岭南的旱灾没得到控制,是因为某些贪官污吏从中作梗,贪污了拨下来的银子,可是这些事情,他不相信堂堂皇帝会不知,无非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任自流的态度。   平时不善待百姓,却假惺惺搞什么祭天大典,真以为这三天时间念念经,就能把一切抹消了?   玉儿紧张地拽着他衣袖:“小姐让你赶紧离开这,到处都是宫里的禁军,你别暴露了。”   这方大侠真是一刻也不让人省心,最重要的是只有小姐能使唤得动他,他可别再来一出。   因为宫里的人走的路线,正好就在绸缎庄隔了两条街,方隐没忍住就过来看了,他当然把自己易容了一番,可他那虎视眈眈的视线盯在禁军身上,人家是瞎子才感觉不出。   玉儿死活把方隐从人群里拉出来,然后匆匆到一个巷子里,有一辆马车停在那,玉儿从车里拿出了一个包袱,赶紧塞给了方隐:“这是夙夜公子给你准备的衣服,公子第一个交代就是,让你改换身份进入皇极寺。”   本来就是要闹出点动静,进了皇极寺才有机会。   方隐盯着那包袱,一把抓过来,从里面拿出一套衣服,看见的刹那,连大侠都板不住了表情:“这?!”   玉儿猜到了:“别嫌弃了,公子说了,能混进去才是紧要的。”   其实她第一眼看到这个衣服也很想笑,尤其是想到方隐穿上的滑稽样子,不过,咳咳,她得忍住,至少在方隐面前不能流露出来。   看的出方隐极力忍耐,最后还是把那衣服收了起来:“……等到时候再换。”   玉儿轻咳一声:“那我先回去见小姐了,这辆马车就是给你准备的,让你见机行事。”   方隐点头:“我知道了。”   片刻后,他又加一句:“请告诉小姐,不管结果如何,我方某这辈子感谢小姐恩情。”   说的跟诀别一样,玉儿有些不舒服:“小姐说夙夜公子的计划万无一失,你们也不会有事的。”   方隐却沉默,平心而论,他不相信会有万无一失的计划。   玉儿受不了这氛围,说道:“我先走了,你,……你好好保重。”   玉儿跑了之后,方隐就慢慢把那衣裳抖开,这次眼睛里没有好笑,都是凝重的黑暗。   玉儿回去告诉孔玲珑已经把东西交给了方隐,茯苓紧张问孔玲珑道:“方隐虽然混进了皇极寺,那荆无常呢,夙夜公子下一步是什么?”   孔玲珑道:“荆无常夙夜会自己安排,我们只需要保证方隐这边。”   如此兵分两路,大概也是为了提高安全起见。   而夙夜那边会怎么做,说实话孔玲珑也并不完全知道,但不知道,不代表她不相信。   她很相信夙夜。   而此时绸缎庄的几个姑娘也没一个会猜到,荆无常不仅没赶去皇极寺,此时还在枫烟小筑中和夙夜面对面的对弈。   “你都准备好了吗?”夙夜边看荆无常一眼边问。   荆无常对此的回答简单直接:“我准备了十年。”   夙夜眸中掠过激赏:“你要拿回锦衣卫指挥使的头衔,就不能单纯的让梁辉死,还要让他在陛下的面前做出该做的。”   只有狐狸露出尾巴,才能摧毁最根本的,梁辉最根本的不在于他的命,在于他从荆无常这里偷去的一切,包括地位和身份。   ☆、212章 越俎代庖   因为祭天大典举行三天,第一天的时候方隐传来消息,已经成功混入。到目前为止都还顺利。   皇极寺的住持亲自迎接了帝后车驾,寺庙中也打扫了禅房,梁辉先带人把禅房、甚至屋顶的瓦片都掀开来检查了一遍,才让梁帝住进去。   锦衣卫和禁军,将皇极寺里外都围住,司徒雪衣站在已经换上了僧人沙衣的梁帝面前,梁帝面无表情说道:“禁军暂时交给你主理,别让朕失望。”   当今的禁军统领还留在宫中,毕竟跟来皇极寺的只是其中一部分,宫里依然是禁军守卫的关键。   有能力指挥禁军的人,未必得梁帝信任。   司徒雪衣淡淡一笑:“既然陛下交给臣下,关于禁军的调配,臣下有句话想对陛下说。”   梁帝跪在蒲团上,让僧人给他戴上念珠,“有话直说,不必卖关子。”   司徒雪衣目光幽深,却是等那两个僧人给梁帝做了打扮,之后离开佛堂。他才幽幽开口:“历年都是禁军负责外围,而锦衣卫则贴身保护陛下和几位娘娘,臣希望今年互换一次。”   禁军负责整个寺庙的安全,当然是因为禁军之前就是护卫整个皇城,对于布防和守卫,都要远超过只负责安全的锦衣卫。   所以历代帝王,生死攸关的时候,依赖的依然是禁军。   梁帝顿了一下,冷冷扫向司徒雪衣:“司徒雪衣,你不信任朕的禁军?”   让他指挥禁军,他却想越俎代庖,当然梁帝会不满。而只有不信任的时候才会撤换,司徒雪衣借了什么胆子,竟敢不信任禁军?   司徒雪衣幽冷之色一闪而过,却是阴柔一笑:“请陛下息怒,臣没有不信任禁军,正因为禁军对陛下以及布防的了解远胜锦衣卫,所以有他们贴身在寺庙内保护,才是上上策。至于锦衣卫,看起来是在陛下身边,却是为了陛下执行任务,常常在城郊走动,对于地形比不出宫门的禁军更加了解,所以臣斗胆建议。”   梁帝片刻未语,因为司徒雪衣的话像是很有道理,而锦衣卫和禁军的区别似乎也模糊了。   然而梁帝不会凭借三言两语就拿自己生命开玩笑,他现在远离皇宫在宫外,当然得事事慎重。片刻后,梁帝说道:“朕允许你调配一半禁军,用锦衣卫替代,但锦衣卫只负责布防,朕也想看看,你的锦衣卫是不是真有这个能耐。”   在大梁历代都如此。锦衣卫可以做一些私密肮脏的事,但这些事永远不会落到禁军头上,锦衣卫手染血腥,被人暗自鄙视为朝廷走狗,但是说到禁军,没有人会如此。   同样为皇上效命,得到的待遇却地别天差。   梁帝显然锐利地意识到了司徒雪衣背后的想法,此刻面色有些阴郁。   司徒雪衣却不在乎,微微一笑:“臣明白了,多谢陛下。”   能拿到禁军一半的指挥权,对他来说已经足够了。   第一晚梁帝留在佛堂跪经,司徒雪衣在皇极寺中的后山,梁辉带着一半锦衣卫分别守住几个关键的出入口,却是控制了皇极寺大半的隐秘通道。   梁辉盯着司徒雪衣,慢慢说道:“大人是想守株待兔吗。”   司徒雪衣盯着前面皇后的院子眯眼一笑:“守株可等不来兔子,这是瓮中捉鳖。”   一半的锦衣卫也够了,皇极寺里就算有一只苍蝇,也不可能避过这样的眼线。   梁辉目光收缩,声音也阴冷:“大人以为,我们从出宫布置到现在,却已经有人混了进来?”   梁辉可以自负,特别是在他跟司徒雪衣已经知道有人会来下手的时候,今日不过入寺第一天,在他们严防死守铁桶一般之下,谁能混的进来。   司徒雪衣盯着梁辉,幽幽笑起来:“抓到了人,禁军就是你的。不然锦衣卫永远都只能是肮脏底下的老鼠。”   他已经得到了梁帝给的机会,而帝王的机会,有且仅有一次。   梁辉捏紧了手心,冷冷看向了前面的院子,这里距离皇后和妃嫔的院子很近,就算是皇后,这时候也只能与其他妃嫔一起同住,而后来一半的禁军,正有一部分被调动到了皇后的院子。   有句话叫做,你要明白你想对付的敌人是谁。   梁辉是司徒雪衣一手提拔上来的,他很清楚司徒雪衣的敌人是谁。   这位锦衣卫指挥使很快眯了眯眼,说道:“听闻那位夙夜公子和皇后娘娘的关系匪浅。”   整个夙夜的家族都与皇后有千丝万缕,皇后比梁贵妃强横的地方,就是梁贵妃手底下只有都督府那种棋子,可皇后却是可以调用整个京城的权贵。   “大人英明。”梁辉眯起了眼。   一粒沙融入沙漠就可以无痕,最好的藏人方式,就是现在皇极寺上下的禁军。想混入禁军不容易,可是,要是有堂堂皇后在呢?   梁辉目光幽深,艰难的事情,立刻就变得很轻易。   皇后要安置一个人在禁军中,几乎不费吹灰,也没有人会去质疑堂堂的皇后。   “属下这就去拜访一下贵妃娘娘。”   梁辉信步走向了嫔妃的院子,他是锦衣卫指挥使,就算在宫里他还比不上一个太监总管,但出了宫,在这皇极寺,突然就没有会挑衅他的威视。   都是惜命的人,当自己的生命寄托在别人身上,就算你是高高在上的,也会蒙上一层谦和。   梁贵妃并看不上梁辉,若说唯一没有改变态度的,大概就是这位贵妃,“你来本宫这里作甚?”   外出在寺庙,就算对方是负责布防的指挥使,梁贵妃同样感到不悦。   梁辉他很清楚这位贵妃和司徒雪衣一直在合作,自然不屑于对他。他放了放姿态,“属下受司徒大人所托,来请示娘娘几个问题。”   梁贵妃听到司徒雪衣的名字,淡淡动了动目光,看着旁边宫女道:“去给本宫沏壶茶来。”   宫女转身进了里间,院子中再怎么样也不可能让一个妃子与梁辉单独相处,但,此时留在这周围的,已经只有锦衣卫。   梁辉看着贵妃,缓慢轻声地说道:“司徒大人刚才已经抽调走了一半禁军,娘娘可注意道,这其中有哪些人,是经过皇后娘娘被留下的?”   ☆、213章 僵持对立   贵妃多聪明的人,目光一下就微妙了,而这时旁边的锦衣卫都当做没听见一样。   “是有这么一个人。”梁贵妃出乎意料地冷笑了一下,说道,“不过本宫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些,你胆子不小胆敢质疑皇后,还想拖本宫下水不成?”   就是司徒雪衣亲自站在这里,问梁贵妃这个问题也不见得能得到回答,本就是利益合作关系,一不小心就会崩盘,梁贵妃就算成了贵妃又怎么样,还是一个妃位罢了,从她嘴里敢嚼舌根皇后,她有这么找死吗?   梁贵妃冷冷看着梁辉。   这时,内屋里面沏茶的宫女,已经准备好要进来了。   梁辉这个人没什么礼义廉耻之心,这也是他能和司徒雪衣站在一块的原因,他直视着梁贵妃,丝毫不介意因此引起的当朝贵妃对他的怒视。   “娘娘,”梁辉却是幽幽一哂,“属下以为娘娘当了这么多年后宫第一人,已经是与那些低等邀宠的人划分清楚,想不到在皇后这件事上,娘娘却比任何人都宽容大度。”   梁贵妃冷冷盯着他:“你知不知道就冲你刚才冒犯本宫,本宫现在就可以把你拖出去杖毙。你真以为当个锦衣卫指挥使,就有脸跑到本宫面前叫嚣了?”   梁辉却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然而说出来的话又是一样:“这里是皇极寺,娘娘若真做出这样的事情,只怕陛下会是第一个容不下娘娘的人,而娘娘这么多年的恩宠,怕要也毁在一个残暴上。”   当然是这样,在祭天大典的寺庙里,别说要人的命,就是让人磕碰受了伤,都是血光之兆属于大罪,所以梁贵妃也只能够是用嘴说说。   梁贵妃极美的眉眸中蹦出吃人寒光:“梁辉,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就算祭天大典结束,本宫也一样能等到那时候处置了你。”   梁辉抬起眼坦然和梁贵妃相视,微微勾起了笑:“娘娘当然可以处置我,而娘娘贵妃之尊处置我一个臣下当然是无人会说什么。但娘娘的上头毕竟也还有皇后陛下,除非娘娘一辈子打算只当个贵妃,也或许娘娘这样就觉得满足了。”   小宫女捧着刚刚沏的茶,一路小跑回到大厅,给梁贵妃斟上。   梁贵妃攥在身侧的手紧紧握紧,忽然一抬手掀翻了茶杯,冷冷说宫女道:“这样的茶也能喝吗,几时多了你这个蠢物?”   小宫女被滚烫的茶水烫到半条手臂,也不敢喊疼,下意识跪在地上求梁贵妃轻饶。   “奴婢这就给娘娘重新换一杯茶!”   说着小宫女忍着疼痛,把杯子和水壶都从地上捡起来,转身再次奔向里间准备新茶。   梁贵妃再次盯向梁辉:“那个禁军有什么问题?”   接触着梁贵妃逼人的视线,梁辉却明白她的意思,她也要衡量所谓禁军是不是真的有足够能量,可以对皇后造成打击。   一直以来,皇后在后宫的形象都太稳如磐石了,这样的人要没有足够的理由,梁贵妃绝对不可能有一丝一毫对她表现出对抗。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梁辉眯眼笑了一下:“有人冒充禁军混入皇极寺,意图破坏祭天大典,这个理由贵妃觉得充分吗?”   不管是假冒代表皇家的禁军身份,或是想破坏祭天大典,随便一个都能凌迟。并且是绝不可能会被原谅的行为。更不要说两罪结合在一起,只要犯了,真的是哪怕皇后身份都不管用……   梁贵妃目光灼灼,在听到梁辉的话之后好像烧了一团火,“当真?”   梁辉悠悠道:“娘娘以为,我与司徒大人在这里的布置是因为什么?”   周边的锦衣卫,被调走的禁军,一切都跟从前的祭天大典截然相反,透着反常。   梁贵妃捏着手,里间,小宫女依旧在沏茶,目光躲躲闪闪地害怕瞥着外面的贵妃。   梁贵妃捏紧的拳头慢慢松开了,秀绝的眸中现出讥笑,嘴里慢慢吐出畅快宣泄的话:“有五个人是皇后要的,至于是谁,你们自己找吧。”   没有哪个妃子,会不想站在和皇帝比肩唯一的那个位置,哪怕你多得宠也一样,那个位置对女人有种魔力。   梁辉幽幽一笑,慢慢鞠躬:“臣下先恭祝娘娘有朝一日陪王伴驾,宠冠后宫。”   梁贵妃继续冷冷一笑。   ——   这个事情被告诉司徒雪衣知道,司徒雪衣冷淡平静:“这种事还需要我来教你吗?”   梁辉垂眼:“自然不用,属下知道怎么做了。”   从五个人里挑出行为异常的“叛徒”,这样概率的事要是身为堂堂锦衣卫指挥使还需要人教,那梁辉自己都要去引咎自尽了。   梁辉立刻叫来了手底下一个专精相面的人,他也没有那么自负,锦衣卫各有绝技,这个相面的人曾毒辣地抓出一个多年前混进锦衣卫的所谓江湖第一“易容”高手。   那高手到死都还死不瞑目。   这样一个人,就在梁辉锦衣卫中。   皇后身边的宫女玲儿就发现今天守卫的人又多了个生面孔,此人已年近六十,皱纹都爬了半张脸,要不是穿着一身锦衣卫的飞鱼服,简直让人怀疑眼花。   锦衣卫何曾出了这种诡异的人?!   而玲儿自然很快飞奔进去禀报皇后,皇后也抬眼看了看,却已经见那个满脸皱纹的锦衣卫过来,给皇后行了个大礼:“拜见娘娘,属下是锦衣卫听奴使薛幡,特来保护娘娘周全。”   听奴使?   皇后蹙了蹙眉,她也从未听说过锦衣卫中,还有所谓的听奴使,此人的名字更是不雅,薛幡?   “起来吧。”   薛幡绷腿站直,慢慢看着皇后。   皇后身边已经有了两个锦衣卫,看到薛幡并没有露出什么表示。   皇后也没有问听奴使是什么职位,薛幡面无表情的样子让他比其他的锦衣卫还要有些不近人情,简直有点冷血。   “你下去吧。”皇后不动声色说。   薛幡走之前和留下来的两个锦衣卫交换了个眼色,就转身出去。宫女玲儿却还敏锐捕捉到一丝忐忑,惴惴不安立在皇后身后。   ——   因为梁帝的彻夜跪经,寺庙夜晚上显得有些诡异,安静如斯。禁军和锦衣卫互相面无表情对着对方,都并不喜欢这样。   方隐小心翼翼地在阴影掩护下蛰伏前进,他虽然武功高,但是这么多的禁军和锦衣卫,有任何一个敏锐起来,他都将面临极大危险。   所以方大侠每走一步,都谨慎不已。   而就在这个时候,他稍微有点松口气的时候,忽然发现院落中的锦衣卫,齐刷刷对着他藏身的地方目露寒光,甚至那个半张脸上都是皱纹的薛幡,立刻就响起一声冷笑。   这冷笑实在是太刮人的心,方隐都觉得阴森。   而这时候薛幡冷冷一笑:“就是他,抓起来。”   他身旁四五个锦衣卫利剑一样蹿升到夜色中,方隐一瞬间汗流浃背,看着空中腾起的锦衣卫,觉得末日不过如此了。   同时孔玲珑像是有感应一样,手中的水杯骤然一落,还好反映的快重新抓住,不然这上好的骨瓷杯又要遭殃了。   两个丫鬟同样在提心吊胆里度日如年,看见孔玲珑反常的举动,异口同声就道:“小姐怎么样?!”   孔玲珑一手捏着杯子,慢慢看了她们一眼,“手滑一下而已,没有什么。”   这当然是手滑,只是为什么手滑,两个丫头紧张不已。   真是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草木皆兵。   “方……大侠会成功吗?”终于,玉儿把憋了一天的话问出来。   的确,只是一天而已,却好像过了多少年一样。   孔玲珑看着她们,知道自己应该说点安慰的话,但这时候是真说不出来,片刻一副似随意道,“方隐是江湖游侠出身,身手和我们不一样,我们也不用太悲观。”   按照孔玲珑的性情,她很难会说模棱两可的话,这话一出口两个熟悉她的丫鬟都沉默了。   幸好这时帘子被人从外面拉开,一个身影走了进来。   骆从容,他哪里也没去,就跑来绸缎庄,顶替方隐当孔玲珑的护卫。   骆从容显然听见了刚才那番话,无所谓地说道:“你们应该相信少主的计划。方隐不会暴露的。”   孔玲珑先替两个丫鬟问出来:“只是担心事有万一。”   骆从容却好像盯着孔玲珑:“哪有万一。我跟少主这么久,从没有见他的计划失败。”   更不要提还是在第一天就失败。   孔玲珑看着他,终于也慢慢垂下了视线。   ——   就在方隐下一刻想要暴起的时候,他看见那些锦衣卫都转移了方向,不对,应该说方向没有改,但是着落点显然不是他在的方向。   忽然间,就看守卫着屋檐下,另一个身影腾起,这个人是个禁军,所以能和锦衣卫同处一个屋檐下。但此人暴起的一瞬间,所有锦衣卫蜂拥而上,把他团团围在了中间。   这真是最凶险的一幕,因为只要延迟一刻,方隐整个身体张成弯弓,已经准备飞出去。   但正所谓千钧一发,方隐没办法再继续,硬生生压制住自己。   接着他不由自主睁大眼,近乎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刚刚发生的一切。   那“禁军”竟然被锦衣卫狠狠地按在地上,挣扎都挣扎不动,而之前说话的薛幡,此时终于上前走了过来,等他终于到那禁军面前的时候,那种让方隐感觉到阴森的笑果真又浮现在薛幡脸上。   “所有禁军中,只有你眼神最飘忽,根本不是戒备森严的禁军会有的样子。”薛幡的态度冷血又居高临下。“真是难为你,混入皇极寺第一天就想逃,以为逃的掉吗?”   那禁军已经失去了任何反抗的能力,却一副阴狠要吃人的表情盯着薛幡:“你是什么东西、敢多事抓老子?”   薛幡直接踩在了那人的脸上,锦衣卫怕禁军?笑话!   “我是比你有用的东西,识相的,供出幕后主使你的人。”   禁军被他踩在脸上,发出怒吼声,好像要拼命挣脱和薛幡你死我亡,但锦衣卫何曾又是善男信女,挣扎到最厉害时候,方隐躲在不远处,竟然清晰听见,禁军的肩骨被拗断的声音。   心惊肉跳。   方隐一声不吭,躲在黑暗掩饰起来的草丛中看着这完全意想不到的场面。   薛幡说道:“带他去大人面前,就算浑身骨头都打断,也要让他吐出该吐的话。”   他锦衣卫做这种事还少吗?有硬骨头的最后坚持的又有几个?   禁军只能用眼睛狠狠杀死薛幡:“那又怎么样,你敢在皇极寺祭天大典中间滥用私行?”   禁军的心里很简单,如果真闹到梁帝跟前,他的罪行无足轻重,但是锦衣卫滥用私行绝对冒犯了血光之灾,想着想着这禁军竟然都不怕。   ☆、214章 煽风点火   那禁军最开始辩称,说他是负责这周边防卫,却被锦衣卫当做贼一样,几时禁军都能随随便便被锦衣卫骑在头上了?   薛幡却冷笑:“这一片早就被司徒大人划定为锦衣卫的辖地,这里人尽皆知,难不成你却例外?”   禁军的张统领都被惊动,本来这件事锦衣卫就想借题发挥,闹得很大,尤其是张统领看到地上跪的禁军模样,登时变色起来。   “许良?”张统领不可置信的看向地上的人。   那个叫许良的禁军看了一眼张统领,脸色瞬间黯淡下来。   而他们这一照面的反应,明显就是承认了许良的身份。   薛幡更为阴笑:“怎么样张统领,这人究竟是混入你禁军的奸细,还是你禁军就出了个吃里扒外的叛徒?”   这两种都是在打脸,而锦衣卫被禁军压了那么多年,现在难免吃相难看,只要禁军能倒霉,他们不遗余力踩一脚。   而张统领也不是吃素的,寒着脸,看着薛幡说道:“我们禁军的人,不管什么时候也轮不到你们锦衣卫管。”   薛幡冷笑:“张统领真是傲慢,别忘了我们锦衣卫现在和禁军一样,都是在皇极寺保护陛下,如今此人半夜三更鬼鬼祟祟想逃出皇极寺,张统领却说轮不到我们管,难道我们应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让此人溜出去不成?”   从前禁军虽然跟锦衣卫不和,但井水不犯河水,现在这薛幡咄咄逼人,明显想跟禁军彻底撕破脸。   他薛幡一个小人物当然不可能,背后自然是锦衣卫的指挥使,甚至是司徒雪衣亲自授意。   想明白了这一点,张统领压抑着怒火,把这些小人嘴脸一一看了个遍。   “你们想如何?”   薛幡再冷笑,居高临下看着被锦衣卫捉拿的禁军说道:“此人正是从皇后娘娘住处逃出来的,锦衣卫许多眼睛亲眼所见,张统领如果这样还想包庇,一会儿还是在陛下面前说个明白。”   这话意思已经很明确了,锦衣卫要闹到梁帝面前,而刚才还偏偏说亲眼看见这个禁军从皇后住处出来,这样的话甚至皇后都要被牵连进来。   张统领也总算明白锦衣卫打的算盘,阴沉地看着薛幡:“你们想在皇极寺期间搅扰陛下?”   薛幡和他相视:“你管这叫做搅扰陛下?张统领,谁知道你是不是想变相庇护自己的人?”   张统领忍无可忍:“好,我就跟你去陛下面前分辨清楚。”   薛幡隐约觉得有点不对,但还没等想明白过来,张统领已经转身就去梁帝跪经的地方。薛幡当然也不能落后,马上让人架着被抓住的许良就去禅房里。   方隐犹豫很久要不要跟上去,他幽幽看了看皇后居住的方向,忽然起身飞掠出去。   梁帝这一晚也不知怎么心浮气躁,锦衣卫抓来的人正好撞在了枪口上。别看张统领负气前来,真到了梁帝的面前,他也一言不发,噗通一下跪了就不再理会旁人。   梁帝恼怒:“怎么回事?”   张统领是他禁军的统领,平时梁帝其实都客气几分,现在一副铁青脸色跪在地上还不肯说话,梁帝自然心头火气。   眼看梁帝的目光冷冰冰看过来,薛幡却也不慌不忙:“陛下,此人是许良,方才我们巡逻的时候发现了此人从皇后宫中一路逃出,鬼鬼祟祟,更是意图逃离皇极寺,属下找了张统领过来,想不到张统领却觉得锦衣卫多管闲事,想直接把此人带走不说,更不肯对我们锦衣卫说出实情,属下奉命保护陛下和皇后安慰,自然不能就此放过,因此只有到陛下面前来分辨了。”   张统领跪在地上,差点咒骂起来,这锦衣卫果然是无耻之徒,他根本一个字也没有说过锦衣卫多管闲事的话,此刻听起来却好像锦衣卫在尽忠职守,而禁军则是包藏祸心。   梁帝越听越惊怒,斥责道:“张云钊!你手下的禁军你自己不知道?!”   尤其是现在跪着的那个禁军许良,一脸蜡黄之色,活生生就好像有罪的样子,让梁帝更加气不打一处来。   而张统领只是脸色更白了,在地上叩了一个头:“臣有罪。”   张统领不善言辞,就算他能像锦衣卫那样巧舌如簧,对这件事他也不想多说。   可是在梁帝这里就不是那么回事了,自认有罪,那就是不打自招了,梁帝万没想到出问题的会先是禁军,他觉得自己的脸也被无声打了一下,昨天和司徒雪衣的话好像还在耳朵里,他一个帝王难道还让自己的臣子踩了一头?   薛幡这时轻蔑道:“陛下,这个许良也是到现在也不曾认罪,装聋作哑,看来的确是有不臣之心。”   不臣之心,只要是帝王就害怕这四个字,哪个臣子要是有了不臣心,那真正宁错杀不放过。   眼看梁帝脸色骤变,地上跪着的许良霍然抬起头:“都是属下的错,和张统领,和皇后娘娘都没有关系。”   此言一出连张统领都给变色了,梁帝更不用说,他刚才还没有想到皇后,或者说只是心里隐隐一过,此时这隐隐的想法直接被勾了出来,像是洪水决堤不可收拾:“你说皇后?”   薛幡脸上都露出一抹喜色,他也没想到这么不费力气,而这个叫许良的居然真是一根筋,他以为他在为张统领和皇后在开脱,却是把两个人同时拖下了水。   张统领声音有点颤抖:“陛下?”   而梁帝震惊过后,看着门口方向:“去,让皇后立刻过来。”   许良大约也没想到自己一句话引起这些,跪在地上感到张统领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薛幡则是愈发悠然站在那里。   皇后来了,也只带了随身的两个宫女,面色看不出异常:“臣妾见过陛下。”   梁帝见到皇后雍容的脸,忽然觉得那怒气被一只手压着,随时就要一发不可收拾。但他还是耐着性子:“皇后,地上这个禁军你认识不认识?”   按理说禁军每天守卫,人数众多,而皇后之尊每天面对那么多人,自然不可能全部记得。   而皇后说道:“认得,这是看守院子的人。”   梁帝冷冰冰道:“皇后的记性可真好。”   “陛下有所不知。”薛幡这时悠然开了口,“听说昨日梁大人调配人手的时候,这个禁军还是娘娘开口要留下来的,想来是差当得好,受到娘娘赏识。”   这么一说就更点燃梁帝的火,他甚至不去想薛幡一个小人物怎么会知道这些细节,劈头盖脸就冲皇后发难:“是真的?”   要真是真的是不是他这个皇帝的脸面都不必要了?维护一个禁军,这个禁军还是个私逃的叛徒,他都想不到一国之母为什么能做出这种事。   还是一向以雍容优雅示人的皇后。   面对梁帝怒火,皇后却没有急着分辨,她看向了地上跪着的张统领和许良。张统领尴尬:“皇后娘娘……”   殊不知这番动作更坚定了梁帝的想法,如果不是事先有勾结,此刻这般给谁看?   薛幡无声一笑,这一次能勾连皇后,真是意外的很。而梁大人和司徒大人也的确是手段高超。   梁帝难看一张脸:“皇后,你还有什么话说?”   而皇后身边的宫女则是惊慌不解,这根本还没有说出什么,怎么就一副要问罪皇后的样子?   可皇后跟随梁帝快三十年,早就明白自己陪伴的这个人的性子。她抬起眼眸看着梁帝,不悲也不怒,“陛下要臣妾说什么。”   皇后了解梁帝,梁帝当然也了解皇后,被皇后那样的眼神一看,梁帝当场现出几分尴尬。但他是皇帝,怎么能露怯,只能也板着脸站在那儿。   皇后看向了地上两人,说道:“张统领,这件事本宫也没法帮你了,陛下已经为此生气,而你们因为自己处事不当惊动陛下,本身就是错了。”   皇后不软不硬说了几句,却是足够让在场几张脸都变一变。   因为听起来那就是,皇后确实知道什么,但现在她把缘由引到梁帝身上,臣子和帝王之间只要有了矛盾,那不管怎么都是臣子的错。   而薛幡却目光沉了沉,他在锦衣卫半辈子,多少也了解这位皇后的为人,到了如今程度,她说话依然还是软中带钉,听不出一点害怕梁帝的意思,甚至话语中还含着对梁帝的疏离。   哪个后宫女人敢这样?   问题是薛幡此时看了眼梁帝,发现梁帝没有一丝为此发怒,倒是恼羞的成分居多。   张统领直接一头磕下去,“一切都与皇后娘娘无关,是臣私心袒护许良,许良在禁军里已是心猿意马许多时日,是臣觉得既然他如此不知感恩,倒不如离开禁军,许良逃走,也有臣胆大包天纵容的成分,请陛下责罚!”   梁帝的脸色几乎没有停止变过,他齿缝中挤出字来:“你们……”   帝王的威信受到挑衅,最重要的是皇后还站在旁边。   “还是臣妾来说吧。”皇后这时正好搭腔,似乎也是看见了梁帝的视线,“半个月前张统领来找臣妾,说手下禁军许良家中出事,但一入禁军就是为皇家效命,终生不得有私家,许良却明知故犯,如今他的妻女在城外生死不知,许良一心想离开禁军,但正逢陛下的祭天大典,任何人不得擅离职守,所以张统领求到了臣妾面前。”   张统领这时只是咚咚磕头:“许良前两年被派出了皇城执行任务,违背了命令和当时一个渔女有了感情,之后那渔女也有了身孕,也算是整件事情的因果。那次任务,许良借故拖延了两个月,后来回来之后,臣也以为是他遇到了困难,并未深究。其实一切都是臣失察在先,皇后娘娘仁心仁义,被臣拖累。臣愿意和许良受任何责罚。””   禁军献身皇室,若被发现私自成家有了二心,那就是对皇家的不敬。   这样的重罪,负责统领禁军的张云钊当然难辞其咎,甚至可能比真正犯了事的许良还要严重,因为不管许良做了什么,他只是个梁帝眼睛里不入流的小人物,但张统领却不同,他是深受梁帝倚重的禁军统领,手上握着皇城的生死命脉,他居然敢对梁帝有不忠,那缺点就会被无限放大。   梁帝果然脸色森寒:“张云钊,朕把禁军交给你,你可真是好,都有胆子瞒着朕阳奉阴违了。”   事情已经大白,但还不如刚才混沌的时候,但梁帝忽然把矛头就对准了张云钊,而暂时忽视了旁边的皇后。   薛幡冷眼看着这一切,现在的发展和他得到的命令完全不一样,但看起来只要梁帝对禁军发难,目的就算达到了。   唯一的意外就是皇后。   那许良转头看了张统领一眼,脸上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属下不愿连累娘娘、统领,属下自己的事,自己承担。”   就这个时候张统领脸色一变:“许良!”   就看到许良快风一样旋起来,梁帝的第一反应是脸色煞白,大叫一声:“护驾!”   而张统领和皇后也脸色大变,他们根本不知道许良会突然发难,这时候张统领已经低喝一声,直接从地上起身,扑在了梁帝身前,下意识的护卫动作。   而后来才发现这个动作的多余,因为许良的方向完全和梁帝是相反的,当张统领发觉的时候,许良手上已经多了把刀,直接刀尖对准自己刺进了胸口。   那一瞬间皇后后退了几步,雍容的脸面上带着苍白。   梁帝都惊呆了,等反应过来,张统领已经再次吼叫:“许良你干什么!”   张统领浑身功力使出,已经再次平地掠出,拼了命去抢夺许良手里的刀。   而这时,脸色最铁青的是薛幡,因为许良抢的这禅房中唯一的一把刀,是他的。   所有人都没有佩刀,因为祭天大典,因为在皇极寺,在梁帝面前。   包括禁军统领的张云钊也没有带武器,却只有薛幡把刀挂在了腰侧。   (本文最迟下月初一定完结,其实建议不想等的亲,可以直接月初来看,也没几天了,一口气看个痛快,酱紫)   (最近各种忙,加上想情节想的头疼,更新不快,所以估计好多追书的亲们又不开心了,呜呜)   ☆、215章 连环之计   最忌讳的事终于发生,祭天大典还未结束,就见了血。   尽管张统领已经飞扑过去,把刀从许良身体中拔出的时候,许良的命是保住,可这满地血滴子让梁帝脸都绿了起来。   同时薛幡的脸无比苍白起来。   张统领救下了许良,许良力气一脱就跪到了地面,张统领见状,也把长刀一扔,在旁边跪下去。   梁帝气的话说不出来:“反了,反了……”   皇后的确也是惊魂未定,她没想到许良一言不合就要以死谢罪,这是在祭天大典期间,真出了人命怎么办?   许良见没死成,脑袋也渐渐清醒过来,直接趴在地上说道:“属下愿死……属下愿死……”   皇后立刻看向梁帝:“陛下,今天的事不能传到禁军中去,甚至臣妾,也请陛下等待祭天大典结束之后处罚。”   皇后自称其罪,懂得的人却都知道皇后实在顾全大局,现在祭天大典头一天就遭遇到这种事,先不说梁帝颜面,传出去谁都没有好果子。   梁帝并没有失去理智,最重要的是他与皇后的默契并不是这一时一刻可以影响的,当即梁帝森寒的脸上就浮现阴沉:“张云钊你和你的禁军现在起就可以做好滚出朕的皇城的准备了。两日后回宫廷之后,你自请卸去统领之职,不要让朕来动手。”   这已经是给张云钊留的最后一点面子,毕竟禁军统领代表的身份特殊,要是被皇帝亲口赶走,那可意义大不一样。   显然梁帝也不想让人猜测他和守卫皇城的最高统领之间有什么嫌隙。   张云钊直接叩头谢恩:“臣领旨,臣多谢陛下网开一面!”   没有直接关押治罪,而是剥夺身份扁为庶民,很难说这两者哪个更严重。   但显然张云钊已经不抱希望了,发生今天这种事情,梁帝怎么处置都有可能。   地上的许良却骤然颤声:“陛下,请处置属下……”   皇后跟张云钊此时都想喝令叫他闭嘴,可许良一点也没有审时度势的脑子。   梁帝气恨到了极点:“朕迟早要了你的命!”   身为他宫廷的禁卫,居然私相授受珠胎暗结,这一切的事都是由他惹出来的,破坏了祭天大典,让他见了血腥不详,这禁军死万次都不足以足息。   许良一副生死置之度外的样子,好像知道了发生今天这事就做好了死的准备,可张云钊和皇后此时都是讳莫如深。   最后,梁帝阴冷目光终于落在薛幡头上,了解梁帝的会看出此时的目光比刚才看张云钊还要可怕冷酷。   “薛幡,你们锦衣卫委实也让朕大开眼界,禅房佩刀,如此与众不同,连朕都不知道你们有这个规矩。”   锦衣卫的规矩都是皇帝定的,现在梁帝说不知道,等于是往锦衣卫头上扣了个大帽子。   薛幡直挺挺跪下去,脸色和刚来时判若两人,应该说,从佩刀被夺,出现血光的一瞬,他就知道了今天这件事,居然会是他锦衣卫栽了。   到现在薛幡都还无法接受。   而梁帝的怒火已然延伸,恶狠狠一字一句道:“马上滚出去,再让朕看你一眼,朕就杀了你!”   让怒意的皇帝在祭天大典期间亲口说出杀这个字眼,就知道今日的事就算暂时按住,也不可能善了了,顶多是延缓了死期。   薛幡一脸死灰退出去,张统领拖着许良,一路对着梁帝磕头,张统领脱下自己的宽袍,把许良的伤口罩的严严实实,带着苍白的许良最后离开了禅房。   皇后见梁帝不吱声,主动叫来了皇极寺两个僧人,两个僧人一看到禅房里血腥场面,当场就吓白了脸,还是皇后细柔说明了缘由,勉力安抚了两个僧人,两个僧人才开始心惊胆战地打扫禅房。   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哪怕是僧人之间,这两个僧人也务必得守口如瓶。   打扫中,方隐借故观察了一圈这间禅房的构造,暗暗在心里记住。   期间皇后的目光也有意无意和他碰了几下。   没错,方大侠假扮的身份,乃是皇极寺的僧人之一,而并非司徒雪衣和梁辉推断的假扮禁军。   一个寺庙里最多的自然是僧人,而且什么禁军锦衣卫,那都是后来的。哪有僧人这个一开始就住在寺庙中的身份来的隐蔽安全。   方隐“不动声色”打扫好了禅房,和另外一个僧人一同退出,皇后见恢复如初的禅房,淡淡地转身也准备走。   梁帝这时候出声:“皇后。”   皇后顿住,淡淡问道:“陛下还有什么要对臣妾说的吗。”   皇后淡定的态度让梁帝心里冒火,但他还是压住气,“皇后大发善心帮助一个禁军,却连对朕解释一下都没有?”   他是皇帝,不管这次的事归根结底皇后是做善事也好,同情那个禁军也罢,她终究是皇后,难道不该时刻把他这个皇帝放在考虑的第一位?   皇后缓缓道:“刚才臣妾不是已经对陛下认了罪?”   梁帝心口有气:“那就叫认罪?之前你为何不告诉朕?”   皇后看着梁帝:“陛下的意思,是臣妾可以对陛下请求,放那个许良离开禁军、过娶妻生子的日子?”   其实不用皇后说完,梁帝就感到了一阵被打脸的羞恼,他只得喝道:“皇后!你别忘了是祭天大典,在祭天大典节外生枝,是你身为一国之母应该做的吗?!”   梁帝只有被彻底激怒的时候才会说这样不过脑子的话,甚至让皇后自重身份,可他忘了,皇后的身份再大,也大不过他这个皇帝。   皇后闻言沉默片刻,说道:“是臣妾错了,祭天大典结束后,臣妾愿凭陛下处置。”   说完皇后就离开了,也没再等梁帝说什么。   反倒是梁帝站在原地如鲠在喉,特别看到皇后离开禅房的时候,梁帝差点绷不住脸色。甚至要出声把皇后叫住。   ——   枫烟小筑里,棋局正酣,夙夜说道:“帝后当年伉俪情深,陛下还一时发热许诺过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话,结果后来就‘背信弃义’娶了贵妃,当然也是因为贵妃家族的势力。后来贵妃恩宠盛隆,皇后也没有什么表示,当然越是这样陛下越没底,所以不管皇后做什么,其实陛下都会首先气弱一头。”   (进入完结倒计时,本文开始稳定爆更。)   ☆、216章 死守玲珑   荆无常没有吱声,夙夜说这句话时也没有露出不对。男人跟女人之间的感情本来就是不能用常情去揣度,不管是黄袍加身还是山野樵夫,软肋都长在一个地方。   “下面我们就可以开始准备第二步。”夙夜说道,“想通过这件事瓦解陛下对锦衣卫的信任,还差了点火候,要让陛下现在的猜疑变成彻底的恼怒,就需要我们后面的步数。”   荆无常此刻看着夙夜,已经完全没有刚来时的不敬,“公子请说。”   “方隐在皇极寺已经很安全,现在的锦衣卫和禁军也没本事查到他头上,但你就没必要也走这条路了,因为再千辛万苦混进去,也未必可以达到目的。”   荆无常惊愕了一下:“公子此话怎讲,若我不去皇极寺,怎么对付梁辉?”   其实他有耐心地跟夙夜在这里对弈,完全也是出于相信面前这个男人,而且方隐那边的计划进行的无比顺利,都是归功眼前的男人,荆无常几乎毫不犹豫觉得他也能轻而易举帮自己混入皇极寺。   夙夜沉默了少时,才说道:“锦衣卫只有做出重大错误的时候,才会让陛下彻底失望,在皇极寺里对付梁辉,你认为能达到什么目的?”   荆无常被问住了,片刻之后不由低头,他知道自己的智谋和思虑远不如眼前这个男人,自己想不到的事情,对方只怕一早都想到了。   ——   薛幡第二天就从锦衣卫里消失了,触怒了龙颜,就算梁帝碍于祭天大典期间不做什么,但也有的是百种手段让他消失。   梁辉的脸色铁青,站在司徒雪衣的面前:“大人,那个禁军许良是怎么回事?”   之前完全没有收到消息,他们锦衣卫安插在禁军之中的眼线也根本毫无知觉。就好像他们精心布置的局,完全被个意外破坏了。   司徒雪衣目光冷冷的,甚至有些阴狠,锦衣卫才不可能相信有意外这回事,布置的局既然被破坏那就说明有人布置了更大的陷阱,让他们这次栽了。   “陛下下令收缴了所有锦衣卫的刀刃,包括我。”梁辉寒着脸说道。   一个锦衣卫指挥使被帝王缴了兵器,还是在保护期间,真是该恨死那个薛幡自作主张。   司徒雪衣冷冷说道:“没有兵器又如何,你当了这么久的指挥使,要是连赤手空拳都不能制服别人,那你就把命折在皇极寺吧。”他一点都不为这样无能的人感到可惜。   梁辉咬牙没有说话,但他心里怎么想的旁人不知道,说到底不管他锦衣卫遇到什么后果,这司徒雪衣也不过就是事不关己冷漠旁观,   而锦衣卫也就成了他跟另一个人斗法的牺牲品。   想到这里梁辉就将对司徒雪衣的希望掐灭,说道:“是,属下明白了……”   第二天梁帝心情不好,冷着脸却把皇后和几个妃子住的院子锦衣卫全部撤换,就连禁军都只能守在外围,女人心里爱多想,除了皇后都人心惶惶。   就连梁贵妃都挂不住脸色,几次三番想让手底下的人去接近梁辉或者司徒雪衣问个原因。   人是她泄露出去的,现在看起来风平浪静,但她和皇后一样跟随梁帝多少年,真要像梁辉昨天说的那样能扳倒皇后,早就有动静了。现在的平静更像是梁帝故意压住了风口。   梁贵妃心底疯狂有不安,不管皇后倒不倒,她不能把自己赔进去,不能。   但这两个男人此刻都摆出拒人千里的样子,梁贵妃暗恨之下,拗断了几根手指甲。这次的大典结束之后,不管结果如何,她都一定要跟司徒雪衣这疯子划清界限。   皇后身边的宫女,递给皇后一张纸条,皇后示意之后,宫女们就退到了帘子之后。   皇后拿起桌上的烛火,把纸条放在火上过了两下,字迹就显露出来,那正是夙夜一早写好的,字迹一晃眼之后就会彻底被烛火烤掉。   就跟这些布置一样不露痕迹。   皇后叫来了宫女:“告诉禅房的净善师父,说本宫晚上失眠,问他要一些檀香过来。”   宫女不解道:“娘娘睡不好吗,奴婢们从宫里带来了安神的香料,可以给娘娘点上。”   皇后淡淡说:“毕竟佛门重地,檀香正适宜,我们带来的那些终究还是沾染了凡尘俗气一些。”   宫女不疑有他,闻言马上就去找那位“净善师父”。   方隐虽然冒充了一天和尚,但冒充的实在很不像,小宫女见到他的时候差点被那张凶恶的脸吓到,要不是想到皇后娘娘的命令,真是不敢上前搭话。   方隐假装着“净善师父”听了小宫女的话,心里顿时动了一下,檀香,这是之前约定好的暗号,说明铺垫已经就绪,可以进行下一步了。   方隐不露声色道:“皇后娘娘真是一心向善,请回去告诉皇后娘娘,娘娘这样心善的人今夜肯定能安然入眠。”   小宫女拿到了檀香,尽管一头雾水,回去还是如实禀告了皇后。   皇后微微一笑,就吩咐把檀香点了。   檀香的确能让人心平气和,她当然也会在今夜睡个好觉。梁贵妃和那些锦衣卫搞得小动作以为她不知,那今夜就给这些都画上个句号。   ——   孔玲珑那边“一切如常”,应该说这也是夙夜要求的,因为他说暗中的眼睛这个时候除了皇极寺,就是她的身上有。   而骆从容此刻早就易容成了马车夫,装模作样地目不斜视赶马车。   两个丫鬟没有见过这样阵仗,但莫名没觉得多害怕,尤其茯苓还煞有介事分析情况:“夙夜公子大概是觉得,如果皇极寺出事,咱们小姐就是首当其冲要受牵连的。”   都是因为那个司徒雪衣跟孔玲珑有过结,皇极寺的这些事也是,都是此人搞出来的。   骆从容冷不丁插嘴说道:“因为孔小姐是少主最后的软肋,等司徒雪衣被少主的计策逼急了,很自然就会想起用孔小姐翻盘。这是最一劳永逸的做法。”   控制住孔玲珑,哪怕绝地都能翻身。   所以这次来保护孔玲珑的直接是骆从容,而不是别人,夙夜的命令就是,死守玲珑。   马车忽然一声嘶鸣停下,骆从容冷下脸,对马车里的姑娘做了个噤声手势。   这里是街道上,还有人来人往,虽然不多,但也不会给暗算的人可乘之机。   骆从容停下来,因为有一伙人直接拦在了马车的前面。   这些人身上,还穿着京兆尹府衙的官服。可骆从容没有看衣服认人的习惯,他还是冷冷扫着他们问:“你们是什么人?”   为首的人皮笑肉不笑:“我们是京兆府衙的人,奉命请孔小姐过府一趟。”   骆从容冷漠看着他们,守着马车门口一动没动。   看到那群人立刻有一个人狰狞起来:“难道你们想抗命?!”   刚才说话的人立刻把他按住,露出阴冷警告的眼色。之后,那人再次上前一步,对骆从容假笑了一下:“我们确实是府衙的人,前段时间孔小姐曾在府衙中有些纠纷,我们想请孔小姐去过个场子,绝没有为难的意思。”   说了话之后,这人居然还从袖子里拿了一张文书,递给了骆从容。   文书上面明晃晃加盖着府衙大印,看样子是假不了。   骆从容虽然穿着马车夫的衣服,但这人阴毒的眼睛早就看出这个马车夫恐怕才是不好缠的,所以先选择“礼让。”   此时文书拿出来,就连马车里端坐不动的三个姑娘都有些诧异。   而骆从容,目光也在文书上扫过,脸上却还是那个样子。“还请告诉京兆尹大人,我们小姐去不了。”   连个解释都没有,直接就说去不了,这份架子真是连公主也没有了。   那人的脸沉下来,盯了骆从容片刻:“府尹大人的手令,你们也敢不听?”   骆从容和他对视:“你口中的府尹大人亲自来,今天我们小姐也哪都不回去。”   马车里玉儿跟茯苓分别坐在孔玲珑左右,耳边听见骆从容外面的话都深感太霸气。说起来她们一路陪着小姐过来受了那么多窝囊气,从没有感受过这样的硬气和底气。   骆从容是夙夜公子身边的近卫,他说这样的话,突然之间堂堂京兆尹衙门都可以不放在眼里了,京兆尹算什么,有四大家族背景强横嘛?   手里还拿着文书的“京兆府衙”的人,面对骆从容已是知道踢到了铁板,索性狞笑一下:“非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吗?”   骆从容此时没说话,居然是朝他走了一步,露出了腰间的宝刀:“你确定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你搞清楚对象了吗?”   那人终于脸色一变,看到刀的那一刻后退,而他身后几个同样穿着府衙官服的人也都变了颜色。   “娘的,我们走。”几人骂骂咧咧,从街头转了出去。   骆从容把刀盖住,等那几人确定走远才走回马车边。   玉儿探出头来,满脸崇拜说道:“太厉害了,骆公子。”   书上说的什么不战而屈人之兵,兵不血刃说的就是这个吧?古人诚不我欺。   骆从容脸上却没有高兴,盯着那拐角的方向:“不用太高兴,这群人看起来只是个探路的,真要是想动手的,不会一句话就走。”   孔玲珑在马车里听着,说道:“你怎么知道他们是假的?”   骆从容眸光幽幽:“什么都能伪造,但只要在这个时机出现,就没有真的。”   什么文书官服,一律都不必看,只要看他们这些人就够了。   不愧是夙夜身边的人。   骆从容说道:“我这把刀是陛下御赐,识时务的人不会硬来,但少主的计划进行到后面的时候,狗急跳墙的人自然就多了。”   ☆、217章 恩怨清算   人狗急跳墙还管什么别的,真是峰回路转也不过如此,几个人的马车直接回了绸缎庄,骆从容吩咐把绸缎庄关门,人来人往有人浑水摸鱼也说不定。   暗卫在京城蛰伏,在看不见的地方,权力大的超乎想象。   “我接下来说的话,小姐要记住。”骆从容第一次用严肃的口气和孔玲珑包括两个丫头说话,“无论什么时候,直到明晚祭天大典结束前这段时间,小姐不能离开这里一步,还有少主说的小姐要等到他的消息为止。”   只有夙夜给了确定安全的消息,整件事才算告一段落,骆从容也要死守在孔玲珑身旁。   孔玲珑看着骆从容,说道:“我哪都不会去。”   骆从容还算松口气,虽然孔玲珑是个女子,但从她口里说的话,他多半还是相信的。这位孔门女当家比许多男人都要言而守信。他也希望他这次任务能跟以往一样顺利,毕竟真要计较起来,这次可真比他以往加起来还要压力大。   但世事无绝对,有时候并不是承诺者不想守诺,而是事情被逼到了无法遵守的地步。   ……   “净善师父”方隐大侠,再次趁着一身夜色掩饰,给自己裹了一个蒙面罩,嗖地就去找锦衣卫指挥使梁辉的住处。   要潜入这里就更不容易了,方隐虽然一代大侠,可要从十好几个顶尖锦衣卫高手眼皮底下,悄无声息地接近梁辉,也是差不多神话。   所以方大侠今天,潜入是潜入,但却不是真要悄无声息。   实际上,方大侠刚刚接近内院,就有锦衣卫察觉到了,厉喝一声:“是谁?!”   方大侠置若罔闻,继续朝着梁辉的住处飞掠。   锦衣卫们哪里再肯让他踏进一步,顿时二三个身影腾空而起围剿方隐。方隐见状,正面硬拼当然不是对手,可要说只躲不迎,那就有的是法子。   方隐左突右闪,就是不和围上来的锦衣卫交手,跟戏耍猴儿一样慢慢朝着梁辉地方接近。   锦衣卫这时都恼羞成怒,要说想刺杀,这人做的也太侮辱智商了,都被发现了,居然还不放弃往梁辉的地方走。   于是有人打了一声哨,围上来的锦衣卫从三五个变成了后来的足足十余人。   方隐到处突击,却发现已经被这群人缠的水泄不通,再也不能往前半步。   他看了一眼梁辉房屋的方向,暗暗清了清嗓子,这个距离也够了。方隐忽然立定身形,一扫刚才丢人的四处躲避,骤然恢复成一身冷冽杀气,长刀出手,哗地就在周身划了一个圈。   锦衣卫本来都打的不耐烦了,此刻看他认真,顿时都警惕起来。   方隐偏偏还大喝,用手中的刀狠狠和锦衣卫过了几招,激烈的兵器对撞声音响彻了整个院子。   屋里假寐的梁辉顿时睁开了眼。   方隐不失时机,气沉丹田叫了一声:“梁辉!有胆子你给老子出来!”   这就是叫阵了,表明自己今天是为谁来的。   梁辉很快出现在院子里,一脸戾气盯着半空中不速来客。   而方隐犹如打了鸡血,再次作势冲向梁辉,那群锦衣卫猝不及防被他连续过了两个人,反应过来才追上:“不要让他靠近大人!”   方隐一边招架锦衣卫,一边骂出准备好的台词:“梁辉,冤有头债有主,老子要你血债血偿!”   梁辉皱了皱眉,脸色却依然冷冷的。   恨他的人多了,偏偏跑皇极寺里来闹腾,这人只能是自找死路。   但看着看着,发现方隐被十几个锦衣卫困住,却不露出疲态,倒是越挫越勇,围着他身边的锦衣卫都开始觉得丢人,脸色不好看。   而方隐的神勇武功还不在于此,他打架间隙,还不断向梁辉咒骂着,其中包括一句“断子绝孙。”   这句骂人的话也很寻常,但它狠狠戳中了梁辉。   梁辉看向半空中,看不见面貌的身影,忽然起了一阵恨意。   而方隐一直注视梁辉的反应,看到他的目光,方隐几乎下意识把刀一划,空中挽了个漂亮的招式。   看到这招式,梁辉骤地脸色惨白。   疏影横斜,刚才一招横扫半空的刀,是曾经荆无常的独门绝创——疏影横斜。   这种招式当时没有锦衣卫学会,荆无常靠着这一招,在锦衣卫中立了很高的盛威。荆无常由此一直能压在其他锦衣卫之上,仕途都比别人平顺,就是因为他这别人怎么也模仿不来的绝技。   梁辉觉得自己的胸口要炸开,死死盯着空中方隐的身影,但方隐别说正在被十几个人围在中间,单单他那个面罩就已经遮的谁都不认识。   越是看不透才会越猜疑,偏偏方隐还故意说了一句冤有头债有主。   有什么冤和债?   梁辉眸子里流露出失控般阴深盯着方隐在空中的身影,他忽然飞身而起,直接扑向了正在缠绕的锦衣卫战局中。   所有锦衣卫都没预料到他们指挥使会亲自扑上来,还一声招呼都没有打。所以下意识的手忙脚乱起来。而梁辉直接是劈手夺过了一个锦衣卫手上的刀,他们的兵刃被收缴,现在用的都是临时未开刃的钝刀,但有总比没有的好。   梁辉拿着钝刀,就直接向藏头露尾的方隐劈过去。   方隐也不怕他,硬生生和他扛了几招下来,梁辉眼中有狂怒的火,他盯着方隐掩藏的严严实实的身影,却是根本逃不过一个诘问,这人是谁?   而方大侠以身送消息,目的已经达到,故意趁着梁辉一个近身的时候,在他耳边吹了几声冷笑,然后直接把一个暗器一样的东西,打入了梁辉手心。   梁辉因为受到影响,打的毫无章法,被方隐步步为营加上暗器,直接就踉跄后退几步。   方隐就趁着这间隙,飘飘然飞出了锦衣卫的包围圈子。   所以说夙夜公子是算无遗策,这梁辉要是自己不扑过来,任由十几个锦衣卫缠着方隐,迟早也把方隐缠累了。可梁辉克制不住往前冲,之前的锦衣卫都碍于身份,纷纷后退,方隐要逃走还不简单。   找个角落换下夜行衣,方隐轻轻松松又当起了皇极寺的和尚净善师父,回到禅房瞒天过海,十分天衣无缝。   梁辉握着手中那个纸条卷成的暗器,一步步后退回去,盯着漆黑的夜色像是已化身为修罗。   就是先要种下怀疑,才能让这个已经坐了十年的指挥使大人挖出他深埋在心的那些事。   锦衣卫们纷纷下来,小心道:“大人,追吗?”   明显有个人居然在皇极寺中行刺,虽然行刺的不是皇帝也不是嫔妃,但锦衣卫的院落被人闯入,这已经是极大挑衅。   这种事情本来就该追击,平时的话锦衣卫们也毫不犹豫,但今天梁辉在这,而梁辉,居然没有第一时间下令追击。   所以才有锦衣卫,带着震惊和小心地问出这句话。   梁辉捏紧手里的东西,片刻脸色压住变化泛黑道:“追什么追,这人一定已经早走了。”   穿着一身黑,衣袍宽大连身形都遮住,又没看见脸,根本无从去查。就好像对方完全熟悉锦衣卫追索人的套路,早就做好反击。   那人身上还有遮盖自身气味的兰草。   梁辉狠狠心颤了一下。听到梁辉说不追,锦衣卫们都面面相觑,居然这种情况都不动作,传出去不会又让人说他们锦衣卫的话柄?   而那厢梁辉进房门之前,却冷冷撂下了一句话:“今天的事谁先传出去我就先要了谁的命。”   众锦衣卫脸如死灰,纷纷不敢置信看着被梁辉关上的门。   梁辉抖着手打开那个纸条,他狠狠捏了一下自己,然后凶狠地看着纸条。   字迹缭乱,梁辉,明日城外护春河,我们把一切恩怨清算。   看起来是匆匆之下写成的,结合刚才的战况似乎也可以解释,但梁辉盯着纸条发直看了一会,用力一揉丢进了火丢中。   梁辉闭着眼睛,他不用回想荆无常的字迹,那是他模仿过无数次的东西,他用这手笔迹写了置荆无常于死地的告密信,之后再也没有用过这个字体。   刚才纸条上面凌乱的字,好像荆无常重新站在他面前写出来的。   不可能,那个地狱里的人,难道还可以爬出来。   外面锦衣卫敲门:“大人,司徒大人刚才听见了动静,想问……大人可有什么事?”   梁辉抹着自己的脸,“没有,”他阴沉说,“按我刚才说的,谁敢说出一个字。”   门口锦衣卫哆嗦一下,不可置信看着关紧的门,没想到司徒大人都可以不理睬,究竟是怎么回事?   而屋里的梁辉此刻已经不信任司徒雪衣了,如果,真是那个人爬回来的,司徒雪衣难道还会帮他吗?不会的,司徒雪衣要的只是利益,他梁辉跟荆无常有什么纠葛,司徒雪衣根本不关心。   换言之,被司徒雪衣知道刚才的事,和他有关的一切,说不准还会杀了他。   永绝后患,他们锦衣卫做的事都是永绝后患,梁辉幽幽看向了自己的侧腰匕首。   ——   祭天大典第二晚以及第三晚结束后,都会在寺庙上空放一些象征的烟花。   这些烟花以祭祀祈福为主,只用基本的白焰和蓝焰。   看到焰火以后,骆从容就从门口进来:“第二步也成了,就看明日最后一天,锦衣卫必然大乱。”   这些计谋孔玲珑她们都未必知道的很细节,用夙夜的话说,知道的少一点也是安全。   现在骆从容这么说,几个姑娘都打从心底觉得安慰。   其实她们最在乎的方隐安危,毕竟计划顺利,也表明方大侠目前都还很安全。   同样的晚上,孔玲珑却也收到一张纸条,是在她吃到的馒头里。绸缎庄的饭菜也是从外面买的,这些糕点馒头,两个丫鬟包括绸缎庄的伙计,也会和她一起吃。   当然,骆从容在,他都已经验过了毒。   但纸条验不出来,甚至不知道为什么这只馒头,就会单独送到了孔玲珑手里。   孔玲珑抬眼静静看了一下绸缎庄的人来人往,她的眼睛下每个人的面孔都是过客,纸条的来由就像是迷雾团团。   她打开纸条,看到了字,字非常少,否则也不会压在纸条里。   孔玲珑把纸条握进手里的时候,面色表面看起来都还是平静的,至少玉儿和茯苓只是转身整理点心的功夫,完全没人发现她们的小姐已经从馒头里面吃了一张纸条,甚至还看了内容。   如果这内容和她们息息相关,孔玲珑不会看了不说。   玉儿看孔玲珑停下不吃,还奇怪问:“小姐不喜欢这五芳斋的馒头吗?”   对,点心来自五芳斋,京城最大的糕点铺子,也差不多意味着经手的人有多庞杂。   孔玲珑居然笑了笑,忽然就摇摇头,问了一句:“对了,祭天大典明日什么时辰结束?”   这问题难住了俩丫头,她们都不是京城人,还是茯苓去问了问骆从容,回来说道:“骆公子说,得到晚上亥时才算大典完成呢。”   这些帝王家的祭典,时辰都有非常讲究,基本都是钦天监反复推算过的。   孔玲珑点点头,语声慢慢地:“我知道了。”   ☆、218章 未曾想到   大典第三天,所有锦衣卫和禁军都在院子里,严阵以待。   梁帝看到这些,脸色稍稍好了些,只是看向皇后的时候梁帝还是觉得不是滋味。今日皇后穿着宫装,也要一直陪在梁帝的身边,帝后两个人面和心不和,在皇极寺住持的陪同之下走向大殿祭台。   有一个和尚路过司徒雪衣身边,忽然抬头迅速朝司徒雪衣望了一眼,然后就低下头快步走过去。   但眼神已经被看的分明,他传递的消息让司徒雪衣嘴角上扬。   “你今天只需要让锦衣卫寸步不离跟在陛下和皇后的身边,守到大典结束,不要再节外生枝。”司徒雪衣警告梁辉。   “等祭天大典完整地过去,我就送夙夜一份大礼。”他意味深长,“夙夜想在祭天大典搅一手,我又怎么能不回报一二。”   若在平时梁辉听到这些定然觉得胜算已然在握,而现在他却一声不吭,只是应下了司徒雪衣。   司徒雪衣眸子一深,梁辉此刻的表现在他眼中全是破绽,他危险地眯起了眼睛。   这时钟声敲响,所有皇极寺的僧人都朝这边看过来,锦衣卫和禁军都瞬间被驱散开,只有梁帝携着皇后的手,庄重肃穆步入大殿中的祭坛。   今天一天都是在这祭台祈福,帝后的周围都会被幕布围遮住。   司徒雪衣无暇再管梁辉,他立刻退出人群。   幕后操控的人并不会自己动手,哪怕到现在,如果一旦幕后站着主使都需要晒到阳光底下,那才是到了没有底牌无以为之的时候。   梁辉亲眼看着司徒雪衣走开,目光极冷淡漠。人人都骂他梁辉是给锦衣卫带来不幸的灾星,实际上把锦衣卫当手中自己玩物的一直都是这个叫司徒雪衣的人。   随着日头升高,会有一些僧侣把一些冰盆摆在幕布的周围,确保帝后不会受到酷热的影响。   梁辉也看着日头,如果按照纸条里约定的时辰,他也该走了。   可梁辉压抑着自己没有动。   直到他旁边伸过来一张冰凉的手,递给他一样东西。   梁辉瞳孔骤缩,这是一件女人发髻的钗环,是赵娘赵雪云的钗环。   梁辉下意识就去看是谁递了这个东西给他,可四下一望,遍地不是禁军就是和尚,都在冷漠地看着他。   他努力想寻找一张假冒的脸,但什么也找不到。   这么多人,就算是鱼目混珠,想找到那一颗混入的鱼目,简直难于登天。   握着这钗环梁辉手剧烈的抖,赵娘,赵娘也是你的女人,难道你真的会用赵娘来威胁我?   可软肋之所以会是软肋,便是触及到的时候,所有的思想理智都不再管用。   这一次只是过了半柱香,梁辉就像刚才的司徒雪衣一样,选择最悄无声息的方式退出包围。   刚才递了钗环的方隐见状幽深一笑。   ——   对于已经全部集中到祭台前、其他地方基本空置的皇极寺,梁辉要离开基本自如。   只有一个守着门口的锦衣卫见到他十分吃惊:“大人,您要去哪儿?”   祭祀期间离开,这可是大罪,身为锦衣卫的指挥使,梁辉这是要明知故犯?   梁辉盯着那人腰间的刀:“把你的佩刀给我。”   这些是守在皇极寺最外层的锦衣卫,他们的佩刀并没有被梁帝收缴。   那锦衣卫却有些惶恐,颤抖解下佩刀递过去,想问又不敢。梁辉在锦衣卫中的作风一向不是什么温柔善人,他也不需要为他的所作所为做半点解释。   梁辉看着这位锦衣卫很是熟悉的面孔,认出他是跟随自己多年的一个人,他掂量着佩刀,慢慢道:“本大人临时有事,你记着,若大典即将结束的时候我还没回来,就到护春河来找我。”   护春河……锦衣卫念叨着这个地名。   梁辉会咬牙决定冒着风险也要离开一次,不仅是这钗环的力量,还有就是,护春河真的是距离皇极寺很近的地方,因为都属于城郊,所以赶得及的话,半个时辰足够。   这让梁辉心起一丝侥幸。   也许他把一切处理好,便像当年那样动作快,神不知鬼不觉。   把该说的话交待了锦衣卫,出了皇极寺后,梁辉就马不停蹄朝护春河赶,他迫不及待亲眼见一见,到底是真的地狱的人归来了,还是有人故弄玄虚,不管哪一种,他都会让他们付出代价。   护春河边上,荆无常盘腿而坐,用手绢仔细地擦着刀身。   那个钗环是上次见面的时候,赵娘交到他手里的,他知道用这个东西,可以把梁辉诱骗出来。   曾经他也是被梁辉诱骗,今次,就是曾经的血债偿还。   比起梁辉的一脸阴沉,荆无常反倒平静多了,他发现和那位夙夜公子战了两日棋局,自己的心境好像也发生了变化。   梁辉盯着河边那个十年未见的面孔,昨夜做的种种预设和准备,到了这时原来都没派上用场。他开口口气平平:“居然真是荆大哥。”   荆无常慢慢把擦拭刀身的手绢折叠起来,看着梁辉说:“是啊,梁贤弟别来无恙吧。”   没什么比别来无恙更合适的了,荆无常心里想。   梁辉的手一直警惕地握在刀柄上,因为荆无常和他想象的不一样,苦熬了十年的男人,活在地狱里,怎么能见到他第一眼好像毫无仇恨之意。   当然梁辉也用了“好像”。   荆无常慢慢握着擦拭干净的刀,从地上立起了身,他等了这一天等十年,的的确确也算郑重。只是夙夜公子说,所谓的恨不一定要刻画在脸上。   所以荆无常再抬起眼的时候,已经是冷漠的看着梁辉。   这样表现的荆无常让梁辉更加捏紧刀,若真是愤怒失控之人,必然会有破绽,由此也可知道,前一晚上故意到锦衣卫院子里叫嚣的,甚至故意使出疏影横斜招数的人,并非眼前的荆无常。   这才更是步步为营,让梁辉明白了。   他忽然出言讥讽:“想不到从前标榜正义刚正的荆大哥,居然也会沦落到与人合谋算计了。”   这些事情荆无常一个人做不来,这是严密地算计了锦衣卫和大典的种种漏洞,乘虚而入。除了是另一个权势之人。   从前的荆无常听见这种话自然要愤怒至极,可现在荆无常的眉头都没动一下,有权势又如何,如夙夜公子那般,越是希望所有权势都能握在他手里,或许这样就少了一些心术不正的野心奸臣。   荆无常扫了一眼梁辉,看到他手里还紧握着钗环,目光幽深地说道:“十年时间自然足够改变一些,比如梁大人这样,不就是如那山鸡脱了毛,又假穿成了凤凰的外衣么?”   梁辉听出这是在讽刺他,顿时脸一沉:“废话不用再说了。”   荆无常点头:“我也正有此意。”   梁辉一直观察周围有没有埋伏的人活着提前设的圈套,和荆无常对话时候都保持着警惕。   荆无常也淡淡告诉他:“不用看了,这里只有我们两个,我选这个地方找你见面,就是希望你我单独把恩怨解决了。”   梁辉手腕一松,那钗环被他拿在手里。他发觉荆无常终究还是荆无常,骨子里还是会讲究那些“君子”的褥节,不过,他又何乐而不为这种细节。   梁辉终于露出了堪称笑的一个表情:“看来荆大哥是要动手,那让人给我送来一支赵娘的钗子,难道是荆大哥已经见过自己昔日的妻子了。”   荆无常没有想到他这时候又会把赵娘拉出来说事,心内正要起伏,想起夙夜的话又压了下去。这些都是小手段而已,梁辉十年没见到荆无常,突然见到一个死去归来的人来找他报复,梁辉心里早就不安的很了。   只不过十年锦衣卫指挥使,面不改色的城府会伪装的比较像罢了。   荆无常也无暇再去废话,直接了当告诉梁辉:“动手吧。今日谁死在这护春河边,都是老天的命。”   梁辉就等这一刻,之前废话种种早就压抑不住,此时直接爆出来。   两人刀刃相击,只是一瞬间。   ——   孔玲珑在祭天大典结束前,不被骆从容建议去别的地方。但任何时候都已经说过,计划赶不上变化,尤其是万变不离本相。   孔玲珑自己提出,去城中最大的永平楼看看,让骆从容陪同。   “我要去送别一位夫人。”   骆从容本是不答应,他想起少主的嘱咐一切以稳妥为准,那最稳妥的就是孔玲珑哪都不去留在此地。   “什么人小姐非得今天?”   的确没什么人重要到非得今天见的,何必选在这样人人自危的时候。   孔玲珑说道:“是之前光顾过绸缎庄的一位客人,她今日便要离开京城了,永远不会回来。”   这实在叫人为难的很了,怎么偏偏就要今天走,而孔玲珑还要去送别。   而送别这样的事又实在超过情理之外。   可孔玲珑强调说:“你跟着我。”   因为那里是永平楼,城中最热闹的地方,半个时辰都会有官差巡逻,没有人愿意在那里闹事。   可以说,暗箭伤人很容易,但在永平楼那种地方,就算有人想对孔玲珑做什么,都没办法众目睽睽达成目的。   孔玲珑还叫了两个丫鬟,说道:“我们速去速回吧。”   骆从容也只能跟去永平楼,四周围,他给埋伏的暗卫们打了个招呼。   这一趟虽然的确不像是会有什么事的样子,可骆从容多年训练的谨慎不能掉以轻心。   于是马车浩浩荡荡就去了,永平楼所在的是皇城街道,虽然人来人往,可秩序井然,这是皇城内街,来这里首先就要比别处更放心。   而到了永平楼之后,孔玲珑就吩咐骆从容:“先找个雅间,你去问问老板,可有空余。”   看起来孔玲珑等的那位夫人还不曾来,骆从容向永平楼老板要了雅间之后,就迅速将雅间查了一遍,确保无误让孔玲珑进去。   因为暗卫们只能在暗中,所以骆从容先兼顾着酒楼上下,并没有发现异常的,连之前那些闹事也没来。   骆从容头一次有点违背他的名字,有些从容不起来。而偏偏里面坐的是孔小姐,他不能说什么。   玉儿和茯苓也一头雾水,但出于对小姐绝对的自信,和骆从容在身旁的盲目信任之下,竟然都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当,而且就算有什么意外发生,她们也一定会挡在孔玲珑的面前。   有人扶着一位夫人上来了,就在雅间门口,和骆从容一照面。   骆从容没觉得有不对,便对那夫人谨慎点了点头。   那位夫人被一个丫头搀扶,头上戴着薄薄的帷帽,也就这么在骆从容注视下走进了雅间里。   孔玲珑站起来迎接了这位夫人。   骆从容对着雅间扫了一眼,也没发觉问题,就继续在外面守着。   孔玲珑吩咐两个丫头:“把壶里的茶水倒掉,茯苓,你去用方子泡一壶药茶,烧好让玉儿送来。”   酒楼里的茶的确不干净,有讲究的人家都不会沾口。雅间里都自备了茶具,所以茯苓立即就去角落里生炉子。   这时那位夫人拿开了帷帽,和孔玲珑对面而坐。   孔玲珑看着她,也谈不上是意外还是什么,“的确想不到,会是夫人。”   对面的人一笑,脸上皱纹其实已很明显,但雍容不掩:“你也的确很聪明,看到我也并不惊讶。”   孔玲珑默默看着对面女子,当初派去咸阳刺杀夙夜的人有幕后黑手,这个黑手想过朝中很多有权势的人,甚至梁帝皇后都曾经被过滤一遍,最有过结的梁贵妃也被怀疑过,可谁能想到,是眼前这个人。   尤其是,也只有在这个时候,宫中权贵大半倾巢而出,不管帝后或者贵妃,此刻都身在皇极寺里分身乏术,留在京中的还有哪些剩余的人,就是夙夜这一次排除法的关键。   但只怕夙夜见到此人时,也要诧异几分。   (是个在前文出现过短暂内容的人,但估计大家不会记得)   ☆、219章 腹背受敌   梁辉和荆无常在护春河边血战,两人都没有想到的艰辛程度。   “你见过赵娘了?”梁辉血红的眼睛盯在荆无常身上,手里的刀更是拼命往对方碰。   那个钗环是他前不久才送给赵娘的,现在就到了荆无常手里。   不提赵娘还好,荆无常双眼也蒙上一层血色:“梁辉,你已经泯灭最基本的人性,设计杀我不算,连赵娘一个女子都不放过。你凭心去想,当年赵娘如何待你?”   当年梁辉和荆无常道弟称兄,赵雪云一直把梁辉看做半边亲人,如今想起当年梁辉看赵雪云的时候,那一声声叫的“嫂子”,简直违心。   梁辉出手如电,真正放开手脚的狠辣,荆无常,这个十年前被他亲自断了筋脉的男人,就算短期内经脉续上了,怎么可能武功还恢复的这么快?   他嘴里放着狠话:“当然是因为赵娘对我好,所以我八抬大轿把她娶进家门,甚至不介意她是个跟过别的男人的破鞋,不信的话荆大哥何不亲口问问赵娘,这十年我可是捧得她如珠如宝?”   荆无常几乎眼睛都爆红了,破鞋……梁辉居然这么称呼赵雪云,梁辉对赵雪云可有一丝半点尊重?   荆无常下意识就是一刀杀招挥过去。   梁辉霍然转过身,生生格挡住荆无常的招式,不仅如此,他极快地开始反击。   这有点像是梁辉算到了荆无常会使出什么招,提前做好了预判一样。   而高手过招,谁也不能犯错,荆无常也很快反应过来,手上的长刀立即变了姿势,开始慎重迎击梁辉。   梁辉见一计不成,沉下了脸出手更绝更狠。   荆无常则在暗暗心惊,幸亏他是听了夙夜的话,梁辉这十年来的功力竟然增长的如此恐怖。而他一直自信的自己能力,居然根本没有如他所想的一样压制住梁辉。   于是护春河边上两人根本打的难解难分,而荆无常,更是有意无意不让梁辉发现他在留力。   是,他今天并不是真的要置梁辉于死地,梁辉要死,但不是死在他手里。   荆无常按照计划,一点点耗着梁辉时间。   梁辉不管发没发觉,但时间的流逝他是清楚的,所以他脸上阴霾越深,看着荆无常的眼也如同看着死物。   而他之前说的赵娘那些话,也并非仅仅为了激荆无常,那个钗环,的确是在他心中立了一根刺。   赵娘,跟了他十年,这个男人一回来,就立刻改弦更张了?   护春河边,注定了多了几滩血迹。   ——   而同时祭天大典在皇极寺已经接近尾声,虽然这次大殿甫一开始就让梁帝不快,但好歹快结束了,梁帝的脸色也缓和了些,大帐内,尤其又只有他和皇后两人。   皇后无时不刻都是一国之母该有的样子,端庄井然,现在祭天祈福开始就没有换过一个动作。   梁帝看着对面皇后有点心里再次起波动,他良久心情复杂地开口:“皇后,什么时候你变成这样了?”   皇后慢悠悠地:“从陛下给了臣妾后位那天起,臣妾就领会到了陛下的意思。”   梁帝脸色愠怒:“朕的什么意思?朕怎么不知道。”   皇后说道:“陛下给了臣妾后位,就娶了梁氏做贵妃,难道不是在告诉臣妾要识大体,当一个容纳后宫三千,还要母仪天下的女人么?”   梁帝的脸在短暂惊愕之后,一瞬间明白过来,就转变成猪肝色。   皇后的这句话让他恼怒不已,甚至切齿盯着皇后的脸:“朕是皇帝。”怎么可能真的独守一个女人,简直无稽之谈。   皇后也淡淡露出一笑来:“对,所以臣妾也是皇后。”   命中注定得母仪天下的女人,稍有行差踏池,就要被当做出头鸟给打了。   梁帝脸色又有些不好看,他们两人被幕布围着,其实跟外间几乎是两个世界,但平时皇后的话他都能忍,偏偏现在有点搂不住火。   皇后这时看见手边的香快要燃尽了,就拿起新的,很虔诚点了一根,心中更是默念百姓平安天下太平的这些话语,身为皇后这也是应该做的。   守着大殿外的锦衣卫都是看着天色,谁的心头都感到慢慢松下来。   直到一个锦衣卫不合时宜地快步撞过来,他并不是被安排守在大殿的人,所以出现的突兀。   被大殿的副指挥一喝之后,那名锦衣卫立即压低了声音:“我有梁大人的事情汇报。”   于是副指挥的呵斥就堵在嗓子眼里,立刻瞪向那锦衣卫:“梁大人怎么了,快说。”   锦衣卫于是把声音压得更低,仅限最近的几个锦衣卫能够听见:“刚才我跟另一个兄弟守着寺庙外,有个过路的疯和尚,说看见大人他……在此地距离不远的护春河,被人重伤、将死。”   这一惊非同小可,几个听到耳朵里的锦衣卫是齐齐变色,那副指挥直接白了脸,“护春河?大人怎么可能会跑到护春河去?”   有锦衣卫反应过来:“大人呢?可有人看见了大人?”   他们还并不以为梁辉已经离开皇极寺中,而认为只是一个恶劣的玩笑。   来传话的锦衣卫低下头,嘴唇发抖:“我,我看见大人离开了,大人还说,如果、若大典即将结束的时候他还没回来,就让我们到护春河来找他……”   怪不得这个锦衣卫紧张,结合之前梁辉的话,再听到一个过路和尚的言语,很自然就勾连到一起,对梁辉受重伤的事实深信不疑。   听了这话,副指挥使更加一个头两个大,身旁有至少十好几个锦衣卫都是露出了惊惶的表情。   锦衣卫以首为尊,指挥使可能出事的消息足够让他们方寸大乱。   “大人说祭天大典结束前,这不眼看就快了吗?”   有人忍不住看着天色说了一句。   传话的锦衣卫也是紧张,“怎么办,大人如果真的在祭天大典期间出事,我们也难脱罪。”   锦衣卫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几乎很难独善其身。   副指挥使咬着牙,下了命令:“其余的兄弟继续留在这里,我们几个去护春河走一趟,一定要赶在大典结束,把大人带回来!”   那传话之人脸上紧张未消,反而还掠过一丝的不安。   于是九名锦衣卫,分成三次,悄没声退出大殿中守卫的人群,互相之间交流着眼神,一起缓慢离开了大殿。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梁辉和荆无常身上都带着大大小小的伤口,衣服都染了红色。   其实到了这时候,梁辉已经明白下来,几次三番想趁机逃走,可荆无常把他缠住死死的,梁辉和他四目相对,两人都是血红血丝。   “荆无常,你到底是受了谁的指使来找我?”梁辉开口。   荆无常面无表情对着他:“受地狱里召唤你的阎王。”   梁辉恨得快死:“那你还等什么,像个男人一样速度杀了我,还是这十年你已经不算男人了?”   荆无常索性冷笑:“不用激我,我知道你梁辉惜命的很,你这样的人贪生怕死,非到万不得已你不敢死。真要跟你拼起来,你也未必死的成。”   所以他就要这样耗着梁辉,让他在将死未死的恐惧里慢慢过,毕竟这种日子他过了十年。   梁辉大吼一声,再次挥刀冲了过去。   ——   皇极寺的大殿内,祭台上忽然起了一阵骚动,接着竟然有碎石击中帝后所在的幕布。   快结束时出这种变故,顿时一片哗然。   而这时更惊人的事发生了,人群中暴起了好几条身影,全都蒙着面,目标是祭台上的帝后。   一时间出现这么多神鬼莫测的高手,个个身手这么诡秘高超,而且他们施展轻功越过好几个禁军和锦衣卫,硬生生拗出一种如入无人之境的感觉。   场面顿时哗然了。   其实或许并非这些人已经厉害到了无人可敌的地步,主要是他们占据了出其不备。   禁军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张统领拔出了刀:“护驾!”   声如洪钟的话音落下,无数禁军纷纷围拢上来,拔刀开始和这些冒出来的蒙面人硬拼。   但这些蒙面人的悍勇简直超乎预料,禁军保护帝后,已经是在拿命拼,但这些蒙面人,居然好像已经完全不把自身的命当做命,比禁军狠上好几个层面。   都说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禁军心里竟然起了一阵胆寒。   还要张统领直接率先杀敌,他身边并肩站着许良,两人谁也没有退缩,身影落在禁军眼里,就好像成了无声的激励。   于是再次杀成了一团。   皇极寺的僧人们哪见过这样的场面,包括方丈在内都惊惧看着突生的变故。   藏身在和尚中的方隐,和其中一个蒙面人对上一眼,两人眼中都是深沉的决绝。   这些蒙面人,都是曾经龙安镖局的兄弟们。   所以他们当然个个都是高手,此时出现,才会以少数人,都打的禁军措手不及。   这时候最狼狈的要数锦衣卫了,他们浑身发冷地看着发生的变故,也在奋力抵抗蒙面人,但终究力不从心。   ——   离开的那九人里,也已经是锦衣卫中数一数二的高手,他们所有人用最快速度赶到了护春河,眼尖地立刻看见和梁辉纠缠的荆无常。   “大人!”锦衣卫的话音唤醒了正在酣斗中的梁辉。   ☆、220章 威胁什么   看到迅速赶过来的锦衣卫身影,梁辉心思狠狠扯动了一下,他当机立断道:“擒住这个人!”   他指的自然是荆无常,抓住这个逃跑十年的锦衣卫重犯,他的一切罪名都可以“洗清”了。   一时间九名赶过来的锦衣卫恶虎一样扑向荆无常,说时迟那时快,荆无常脚下一溜,横刀就扫了出去。   梁辉看见荆无常抬起血红的眼,对他冷笑了一下,接着荆无常探手入怀中,直接弹出了两枚黑色圆球,圆球落地后,如爆炸一样的白烟腾空弥漫。   哪怕近在咫尺,也看不清人在哪里。   雾气中,再听到荆无常声音的时候,已经明显遥远了:“梁辉,老天爷总算是睁眼的,让你等到今天的报应。”   梁辉啐骂了一声,脸色难看却知道此时不宜多留,而且就算要追荆无常很可能又是一场互相拉锯的长时间游戏。   他寒着脸对那九个锦衣卫说道:“马上回皇极寺!”   梁辉终于得以脱身带着手下的锦衣卫火急火燎赶了回去,可是一进寺庙,就发现已经迟了。通往祭台的路上,禁军和锦衣卫密密麻麻跪了一地,祭台周围的幕布已经撤了,梁帝和皇后就坐在高台子上,梁帝的手死死抓着椅子扶手,都已经愤怒扭曲的变了形。   “司徒雪衣,这就是你告诉朕让朕把锦衣卫跟禁军都交给你调配的后果!?”梁帝怒极了就笑,指着司徒雪衣恨的像是要灼穿了他。   司徒雪衣像一尊安静的雕塑,在那里任由梁帝的谩骂。   梁辉心里一紧,他跟几个锦衣卫的出现,简直像是闯入刑场的靶子。   寺庙中遍地的狼藉已经让人足够触目惊心。皇后也是沉默不语。张统领现在反而站在梁帝最近的地方,一副保护的架势,甚至许良还带着几个禁军把祭台入口守住。   梁辉直挺挺跪下去,喉咙动了动,已经无话可以说:“属下参见陛下……”   “梁辉、你还敢出现在朕的面前?!”梁帝怒极了,要非亲眼见到,刚才在一团乱局的时候,平素最能依靠的锦衣卫竟然像是一团散沙,被几个蒙面人冲击的溃散不堪,而张统领和许良等这些禁军,真是拼了命护住了祭台,等到逼走了蒙面人以后,梁帝再一问,才得知所谓的锦衣卫指挥使大人,竟然不知何时离开了皇极寺,还带走了锦衣卫之中最精锐高手。   身为一个皇帝,梁帝要气疯了。   梁辉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没有用,两腿僵硬膝盖发凉,这一下是正撞在枪口上。   旁边,司徒雪衣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他,全体锦衣卫都是噤若寒蝉之中。   那九个出去的锦衣卫此刻也是这样心想的,他们纷纷跪在梁辉的左右,僵硬地低着头等候梁帝发落。   都知道这次不能善了,必然不能善了。   皇帝猛拍扶手质问:“你们为什么离开皇极寺、给朕交代清楚!”   帝王的恼怒这次已经不是随便就可以平息的了,尤其见到那几个不约而同下跪、一言不发的锦衣卫,梁帝更觉得眼底有刺,这群锦衣卫的表现,好像跟随的只是梁辉一个人,而不是他这个皇帝一样。于是这一念闪过,梁帝盛怒之中,已经顾不了什么。   至于那个门口看见梁辉离开,又来传信的那个锦衣卫,此刻跪在人群里,更瑟瑟发抖一声也不敢说。   还是有一个锦衣卫扛不住,磕头在地上交代了:“启禀陛下,是属下们……听到了梁大人在护春河遇险的消息,所以才会贸然前去营救……”   其他几个锦衣卫也都不发一言,似乎都选择默认。   因为时值此刻,他们知道也觉得自己是在救人,可当看到皇极寺中状况之时,他们才发现错的离谱。   梁帝一脸不可思议:“护春河?遇险?你们再说一次?是去营救谁?”   听起来梁帝是在问,实际上懂的人都明白帝王已到了暴怒的边缘。   梁辉膝行几步,头咚咚磕在地上:“属下……该死!”   梁帝手边没有别的能动的东西,他忽然抬起手,取下了手上的墨玉扳指,直直砸向了梁辉。墨玉扳指是用古玉做的,周围镶了玄金,很有份量,加上梁辉刚才膝行几步,跪的很近,这扳指正中砸在他额角边,竟是登时头破血流!   锦衣卫跟地上跪着的所有人都哗然,帝王尖锐的大骂已经霹雳啪啦响彻耳中:“真是好大胆子贱人!居然敢让锦衣卫去营救你!你是个什么样的一条狗、你的狗命还比朕的值钱吗?!”   皇极寺内大乱,梁帝跟皇后都受到了极大惊吓,这种关键时刻锦衣卫高手和精锐都不在,一问之下居然说都去“救”梁辉了?   梁帝觉得皇室的脸面受到侮辱,更是被一条狗给踹了。他养的锦衣卫!他养的为皇家卖命牺牲的锦衣卫!不是他梁辉的锦衣卫!   梁帝几乎控制不住自己,还是距离他最近的张统领,见状斗胆上前了一步,低声说道:“陛下请息怒!梁大人……梁辉和锦衣卫犯这种大错,陛下自然不该原谅。但首要的还是陛下保重身体,而且现在毕竟还是身在寺庙中、陛下,不宜动大刑。”   要依梁帝现在的情绪,他能就地用刀、直接把梁辉和锦衣卫活剐了,虽然这样都未必解开他的怒气。   张统领的一番话简直及时,把梁帝从盛怒失去理智的边缘,给直接拉了回来。   梁帝的脸色慢慢由崩裂愈合,恢复到寒霜的硬冷。刚才护驾的时候,张统领和禁军绝对是奋不顾身,自始至终也没让蒙面人靠近祭台一步。   这几乎瞬间让梁帝认清了,所以梁帝对张统领难得露出一丝和颜悦色:“禁军今天都辛苦了,回宫后,朕一定会好好嘉奖。”   张统领立刻说道:“禁军护卫朝堂,保护陛下份属应当,不敢领赏。”   梁帝更觉得激赏,梁帝更觉得激赏,至于之前张统领,和禁军许良私自与渔女私相授受的事,在现在看来简直不值一提了。   可是当他的目光瞥向一边锦衣卫的时候,几乎瞬间又喷出火来。趁着没有再次失去理智,梁帝断然下令回宫。   梁帝的脸扭向旁边的司徒雪衣:“司徒雪衣,你和你的锦衣卫,回宫之后都给朕滚吧!”   不能为皇家效力的东西,吃里扒外的狗,留着有何用。   司徒雪衣表面一直无表情,只是在听了这句明显打发苍蝇的话,他放在身侧的手渐渐蜷了起来。目光阴沉地扫向梁辉。   从来没有想到,养的这条狗,会有一天是跳起来咬他致命一口的人。   皇极寺是皇家寺庙,遭此变故几乎等同皇宫被入侵一样,所以离开前,梁帝亲自安慰了住持方丈,并再三保证一定给皇极寺一个交代。   这次事情最庆幸的地方就是寺庙中,并没有僧人受伤,禁军中有好些伤势重的,幸好也不致命。   但就算这样也真是一副残兵败将的样子,堂堂皇城守卫军何曾这么丢人和狼狈过。   禁军有多丢人,间接会表明背后的帝王有多颜面大损。   ——   方隐站在街上,亲眼看着梁帝的车架回宫,浩浩荡荡的行军,周围全部都是禁军在护送。   而锦衣卫的影子几乎见不到,但在队伍的尾巴里,梁辉和一众锦衣卫,都被三五个禁军冷眼看着前行。   方隐嘴角一勾,等车队彻底消失,才转过一个方向,回到绸缎庄去。   任务完成的竟然一切都如此圆满,方隐脚步都有点飘,因为完美的不敢置信。方隐经历这次才真正算体会到了,原来这真是夙夜公子的手段。环环相扣,没有一处没有算到,没有一个人物被浪费。   他潜入皇极寺,荆无常堵住梁辉,龙安镖局的兄弟去祭台闹事,他们这些本来没那么大能量的人,被夙夜捆在一起,用到了极致。   飘然心情持续进入到绸缎庄,他没有发现事先应该等在这里的孔玲珑和其他人。   方隐慢慢抬头看着绸缎庄的门楣,在夕阳之下一时凝立住了。   ——   皇城街道上永平楼内,玉儿一脸死灰之色:“小姐,小姐不见了。”   雅间里面空无一人,真是大白天就见鬼一样。   茯苓不死心,在屋子里拼命转来转去,她们都是看着小姐在屋里的,不可能、也没有看见小姐离开过啊。   最脸色惨白的是骆从容,他先挥开茯苓与玉儿,自己踏步进去雅间,片刻后在一个角落里,他一刀捅下去,破坏了一道暗门。   看到了暗门之后,两个丫鬟都傻在那里。   暗门,怎么又会有暗门?   骆从容脸色铁青,终于明白他们今天是中了什么连环套。玉儿跟茯苓此时想的都是一件事情,之前她们才利用一家酒楼里的这种角门,帮助荆无常和赵娘见了一面,并算计了锦衣卫。   没有想到,没有想到今天她们的小姐竟然也是“消失”在这种门里面!?   玉儿一下急的掉了眼泪:“怎么会这样,为什么小姐……”   这计划里唯一的疏漏,就是谁也没想到,孔玲珑会自己离开。   到现在他们三个都能明白了,今天的一切不是别人神通广大地设计他们,而是一步步都是孔玲珑想好的。   来皇城街道这种最安全的地方,选择最大的酒楼,雅间是骆从容亲自选的,人是他们几双眼睛亲自看着进去的,从头至尾,没有留给他们一丝怀疑的可能。   于是孔玲珑就这么“众目睽睽”,和她要见的那位“夫人”一起不翼而飞了。   玉儿这时含着泪看向骆从容:“骆公子,你想想办法。”   骆从容此时心绪根本就是难堪加愤怒,在确定眼前局面以后,他就说道:“我没有办法,去禀报少主。”   茯苓这时勉强打起了精神:“小姐不会无缘无故欺骗我们,今天那个‘夫人’是问题关键。小姐也一定有不得不离开的理由,也许是受了胁迫。”   那女子自始至终没有露面,现在想起实在很可疑。   玉儿颤声:“可是有什么能胁迫小姐的?”   孔玲珑性情疏淡,做生意都没有对人退让过,用威胁让她屈服的事几乎不可能有。而且这三天来孔玲珑一直没有离开过她们身边,更没有表现出异常。   她们都是小姐身旁最信任的人,小姐怎么可能会有事连她们都瞒着?   越想好像越渺茫,就在玉儿都要陷入绝望时,茯苓害怕地说了一句:“不是的,还有一件事能威胁得了小姐。”   ☆、221章 又一圈套   最先见到夙夜的人是荆无常,荆无常身上带着伤,直接回了枫烟小筑找夙夜。   夙夜看了一眼,就立刻拿出伤药给他包扎。虽然受伤严重,但荆无常脸上却一片悠然神色。   “大仇得报,想必很开心。”包扎伤口时,夙夜问了一句。   荆无常立刻正色:“还要多谢公子给了这个机会。”   夙夜淡淡说:“机会是你自己等来的,并不会每个人都有毅力在打铁铺中度过十年。”   荆无常还是有点激动,他一直都在盼着这天,当亲眼看到梁辉脸上露出神情那一刻,他真的有种这十年受的苦都跟着烟消云散的感觉。   骆从容满面风霜地从外面走进来,夙夜接触到他的眸光一刹那,为荆无常包扎的手就顿住了。   这么多年影子护卫,只需一个眼神就知道好与坏。   “少主,孔小姐跟一个神秘人走了。”骆从容困难地说出这一番话。   荆无常一下子如同忘记了伤,震惊道:“孔小姐怎么了?”   来龙去脉被骆从容用精短的话形容之后,夙夜抓过桌子上的玉佩,直接就站起来,桌上的棋盘被拂落在地面。   绸缎庄中,方隐也得知了事件经过,他怎么也没有想到,那么艰难的计划都一步步走过来了,最后出问题居然是在这么简单的环节上。   两个丫鬟看见赶来的夙夜,原本通红的眼睛更红了。   夙夜紧紧捏着手心的玉,扫着两个丫鬟道:“还有什么漏掉的,你们都仔细想一想。”   玲珑不会自己走,这是来的路上坚信的事情。   给这么一吓,两个丫鬟还真想起了什么来,最先说的是玉儿,她忽然眼睛一瞪,当初她只是给茯苓打下手的,真正去里间煮茶的是茯苓,当时空隙时间,孔玲珑对她说过一句话。   玉儿瞬间头皮炸了起来,激动地语无伦次:“小姐说,小姐说过那位夫人、是,是曾经青禾夫人介绍过的贵客,所以小姐才会去送她的!”   和青禾夫人认识的一位贵夫人,孔玲珑理所应当要给个面子,就冲着青禾夫人的名头。   茯苓讶异看着玉儿,因为她居然完全不知这一节。   夙夜如遭雷击,荆无常跟方隐都纷纷变脸色,孔玲珑看似“无意”说出的这句话至关重要,等于是暗中把一条线索交给了玉儿。   玉儿和茯苓此时脸色苍白,声音发颤:“夙夜公子,我们都觉得,能威胁小姐不顾我们的,还有一个人……”   涉及到这个人,就连孔玲珑都不得不屈从任何摆布。   夙夜何等聪明的人,若说两个丫头迟疑才想到的,他现在就能立刻明白。明白以后,他的脸比两个丫鬟还要苍白隐隐透着青色。   “是、是小姐和公子的……”玉儿几次想咬舌头要哭出来,“孩子吧……”   屋子里其他三个大男人都是茫然一片,他们不知道什么孩子。孔玲珑的离开已经够让他们难以接受,现在发生的事情只是更吃惊。   夙夜扶着雅间桌子,慢慢在旁边坐下来,骆从容立刻给几人使眼色,这个时候最好留给少主安静的时间,让他去想对策。   夙夜在脑子里过了很多遍想法,才勉强冷静下来:“我得去找母亲求证一件事。”   骆从容立刻正色,如果说是求证,就代表至少少主心里有基本的数了。   夙夜第一时候赶回家宅,祠堂中的青禾夫人从跪经中清醒,看到夙夜微红的双眼,手中念珠下意识就捏紧。   “卿儿?”她小心问。   夙夜上前,就揽住了青禾夫人的双肩。他的目光深深和母亲相遇:“母亲,你说二十多年前宫中宫变那一次,有没有人对此觉得不甘?”   青禾夫人立刻一惊,她迅速看向祠堂内外,好在没有多余的人在,她立刻擒住夙夜双手:“卿儿,你怎么突然说起这件事?”   举凡历代宫廷争权的事,都是过去了就过去了,没人敢事后提起,因为成王败寇本没什么好说。   夙夜冷静了一下自己的思绪,重新看向青禾夫人:“和母亲认识的,也许这些年交情还很好。有没有在当年受到过危害,甚至很有可能,产生了怨恨的人?”   青禾夫人目光闪烁,再迟钝也知道儿子问这些事出有因了。   夙夜带着母亲坐下,说道:“母亲,玲珑出事了,一直以来我们都漏算的那个人,站在儿子和母亲的背后,求母亲一定帮我救玲珑!”   青禾夫人在甫听到玲珑出事时候,就已经神色变了。站在她和夙夜背后那只黑手,他们母子借着这次机会其实就想要揪出来,如今夙夜显然想通了一些关节,这几句话等于是击中了青禾夫人。   半晌后,青禾夫人伸手握住了夙夜的手,有些微微用力:“母亲知道是谁了。”   ——   这座几进几出的雅致院子,很难想象当朝太妃就是住在这种地方。   孔玲珑看着院子里秀芝的树木,对面勤太妃慈眉善目,完全像个与世无争的老妇。   因为勤太妃怀中现在还抱着一个幼孩,此情此景更添着温柔一般,她亲手抚着孩子的碎发:“这孩子真是哀家见过最漂亮的孩子,比当年皇子出生的时候都要清秀上许多。”   但这种“慈爱”的景象落在孔玲珑眼里只有针刺,她面无表情看着勤太妃说道:“我人已经在这里,太妃也可以把孩子还给我了吧?”   抱着别人的孩子,这太妃的慈祥怕不都是装出来的。   勤太妃却没有松手的意思,含笑看着孔玲珑:“真想不到,你一个商门女,居然和夙夜家的公子有此关联。记得当年,夙夜的门庭可是高贵的很,就连先帝曾想把公主许配给那时候的夙夜家主都没能成,想不到这样高贵的血脉却愿意跟你这样的商户女留下后代。”   她嘴里说的一句句都是在抹黑诋毁,诋毁的是孔玲珑和夙夜两边的家族。   孔玲珑直接冷颜相对:“说完了吗,说完把孩子还给我,还有被你抓来的窦大娘夫妻。”   连累无辜是孔玲珑最不能忍的,当初孩子的事情她做了最大保密,对身边亲近的人都封死了嘴巴,就是为了保护孩子和收养的窦大娘一家都能平安度日。   真想不到,京城这些人的手如此黑,这样都还是被她们给挖出来。   勤太妃笑得很开心:“其实你不用急,孔小姐,其实你都不知你是多幸运的女人,寻常女人是你这个身份,哪里能活的这么精彩。”   孔玲珑看着她,她的人生如何,都是她自己挣来的,该吃的苦,她孔玲珑两世为人都已经吃过了。   忽然间院门被人敲响,有低沉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夙夜离卿,求见勤太妃。”   虽然是求见,这声音却没有多少恭敬。而院子里勤太妃一动不动,甚至有些懒懒的“哀家怎么说的,孔小姐其实完全不必着急。”   因为有人比她还急。   夙夜敲门见无人应,竟是用力就把门推了开来。   青禾夫人也和夙夜一同来了,门打开之后,他们就看见了院子里的太妃、孔玲珑、还有怀中那个婴孩。   青禾夫人神情牵动的很明显,夙夜却是一眼都盯在孔玲珑的身上,他大踏步走入院子:“玲珑!”   感谢上苍,她真的还在这里。   孔玲珑看到夙夜那一刻说不上心中情绪,她好像不意外,却真的在他走过来的时候有了一种想卸下一切的冲动。   因为有他在,她忽然就不想那么累了。   夙夜到了孔玲珑身边伸手,把她搂进了自己怀中。   孔玲珑没有动,只是目光还是不由自主看着勤太妃怀里的孩子。   青禾夫人这时定了定神,慢慢走向勤太妃:“太妃。”   勤太妃依然和颜悦色:“青禾。”   青禾夫人之前找过几个交好的朋友,给她们顺势推荐了孔家绸缎庄的绣品,勤太妃的身份就在上门的时候给绸缎庄许多客人都造成冲击。   勤太妃满皱纹的脸露出一丝和蔼笑:“你与夙夜公子一起上门,看来对这个姓孔的姑娘,你也多半已经心里有数了。”   至少此刻青禾夫人看着勤太妃怀中孩子的时候,那复杂神色是根本掩不住的。   青禾夫人的确难以静下心,因为这个孩子,这个孩子,实在和夙夜小的时候太像太像了。   作为母亲,永远不会忘记自己孩子出生时候的模样,而眼前这个孩子,和夙夜起码像足了七分。   当然夙夜自己,可能都不会有青禾夫人这样感触深刻。   “太妃,不知道这个孩子,能不能让我抱抱?”青禾夫人实在忍不住这样说道。   那厢孔玲珑和夙夜都由于紧张僵硬了起来。   勤太妃不置可否,竟然真把孩子抱起来,交给了青禾夫人。   青禾夫人忍不住心中欢喜,尤其孩子到怀中的一刹那,那软软小团,真的是让她爱不释手。   夙夜松开了孔玲珑,低声说:“在这等我。”   然后他走了过去。   勤太妃看到夙夜走过来,就微微一笑,手心不自然拍了拍,就见两旁原本安静如坟的屋顶上,骤然飞出好几十位黑衣弓箭手!   青禾夫人脸色一变,骤然转身看见那些箭矢都对准了她跟夙夜。   勤太妃悠悠说道:“青禾,我真没想到你也会出现,早知道这个孩子这么重要,我应该早点拿出来。”   何必之前诸多布置,损兵折将,都还抵不过一个怀中的孩子。   青禾夫人下意识紧了紧怀抱:“孩子是无辜的,太妃,不管有什么恩怨,你不要拿孩子出气。”   勤太妃眉眼平和,说道:“我早就没什么气好出了,现在做这一切,不过为了给个交代。”   青禾夫人指尖寒凉,她明白了勤太妃说的给个交代是指什么,宫中宫变的事情已经过去二十年了,那个时候的夙夜还不会走路,根本没有印象这段过往。   “太妃,原来你其实,恨的是我们吗?”青禾夫人要很艰难,才能问出这句话。   勤太妃幽然一笑,盯着青禾夫人:“看来你一直觉得你们不会被恨。”   青禾夫人有多年没有这样心冷,她的确这样觉得,二十年宫中那一场变故,夙夜家族手中的权力,全部用来善后和安抚,他们做的只是分内该做的,没有任何偏向。却想不到,勤太妃把他们都算上了。   勤太妃温和说道:“原本我应该是皇太后,我生的儿子,也不该是东郡王。”   这句话背后隐藏的意思真叫人胆战心惊,青禾夫人只能用哀伤目光看着勤太妃。   原来人要走错路真的太容易。   夙夜沉沉说道:“太妃,你现在收手还来得及。”   趁着现在院门都关着,所有事都没有出这个一方小院。   勤太妃露出笑:“你们这一家子,都觉得自己在做善事。”她却是被善事伤害的那个人,所以厌憎了这些。   青禾夫人紧紧抱着怀中孩子,面对着空中的箭矢并不退缩。   勤太妃悠悠一笑。   这时,院门再次被踹开,这次是狠狠的大力破坏,司徒雪衣带着身后数十人,对着院子冷冷说道:“来人,把勤太妃给我抓起来!”   夙夜退回到孔玲珑身边,紧紧捏着她的手。   皇城禁军鱼贯而入,张统领随后走进来,看着司徒雪衣道:“司徒大人可真是又立了大功。”   司徒雪衣冷漠的站在那里,禁军已经把勤太妃押起来,而屋顶上的弓箭手见势不对,本想逃跑,也都被墙外守株待兔的禁军悉数拿下了。   司徒雪衣的出现就像是意外中的意外,他冷冷道:“勤太妃狡诏,假令圣旨的事已经被陛下知道,现在马上带回去给陛下发落。”   当初司徒雪衣说自己是“奉旨”到咸阳,欺骗了刘家那一家人,由此唆使刘家做了不少蠢事情。   现在,司徒雪衣带人来抓勤太妃,说是“狡诏。”   勤太妃脸上笑了笑,任由禁军把她带走。   夙夜寒着脸盯着司徒雪衣,司徒雪衣也冷冷看他一眼,抬步就和禁军一起走了。   青禾夫人抱着孩子喃喃:“这人是我见过最阴狠之人。”   看勤太妃一点都不反抗的样子,简直像是又一个圈套。   (上一章后来添加了一点关于司徒雪衣的内容,不过有些平台已经把之前的内容放上去了,看不到添加内容的小伙伴可以来网易)   ☆、222章 大赦天下   几乎禁军前脚走,骆从容后脚飞快从外面赶过来,“少主,夫人。”   夙夜看向他:“知道怎么回事?”   骆从容摇摇头,讳莫如深地说道:“看起来是宫中有人想弃卒保车。”   孔玲珑身形一晃扶住了树,夙夜立刻焦急牵住她:“玲珑!”   骆从容看到孔玲珑目光所示,立刻上前踹开了一道门,见到里面关押着的窦大娘夫妻。   两人都是和孩子一样被掳来京城,会带着窦大娘,完全是为了怕路上照顾不了孩子。   夫妻俩人也都是劫后余生,看到孔玲珑之后窦大娘红了眼眶。   青禾夫人让骆从容去准备马车先安置好窦大娘夫妇,从头至尾孔玲珑因为虚弱,夙夜因为陪着她担心,孩子一直都还被青禾夫人抱着。   马车到了以后,孔玲珑挣扎着起来,摇晃着走到门口,想送窦大娘夫妇二人。   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这份愧疚心孔玲珑抹不去。   孔玲珑表示会给窦大娘另找一处栖身之所,却被窦大娘婉言推拒,“大小姐,我从未后悔抚养过这个孩子。”   哪怕因此被抓来京城,也并不怨怼,反倒因为没能保护好这个孩子,窦大娘心中有愧。   孔玲珑沉默,窦大娘再看了一眼青禾夫人方向,眸中流露叹息,说道:“不过现在小姐已经给孩子找到真正的家人了。”   孔玲珑微微动容,想要说什么,窦大娘却已经笑着坐进了马车里,车轱辘走远了。   孔玲珑目送马车离开,第一次感到了怅然失落。   身后夙夜忽然上前,握住她的双肩拥住了她。“有骆从容护送,他们会没事的。”   ——   孔玲珑包括孩子,都一起回到了夙夜家宅,青禾夫人是一直抱着怀子不松开,就连夙夜都有点看着孩子尴尬。   青禾夫人太了解一个大男人的心情了,骤然看到自己孩子长这么大,从前还从没见过,夙夜现在心情根本是没有准备的缓冲。   青禾夫人给夙夜使了个眼色,自己抱着孩子先进了内室。   “玲珑。”青禾夫人和悦地开口,看到女孩子的眼神朝她望过来。   孔玲珑有些怔然道:“夫人?”   算起来这才是两人的第二次会面,宫中那一次却是并不算真正的面对彼此,此时对望着彼此却似乎并没有尴尬和生疏。   或许要得益于青禾夫人的端雅温柔。   “都说小孩子是最聪明的,虽然他不会说话,想必今日也受了惊讶,我带他去歇息一下,顺便让厨子做一点婴孩吃的软食,你看可好?青禾夫人虽说抱着孩子,却含笑在征询孔玲珑的意见。   孔玲珑哪还能说出什么不字,青禾夫人和勤太妃可不一样,她顿了顿说:“……那就多谢夫人了。”   青禾夫人低头笑着带着孩子走了,夙夜一动不动盯着孔玲珑看。   他都不记得,是第几次失而复得。为什么他与玲珑之间,要经历这样的坎坷。   母亲把孩子抱走,真的是给了他片刻喘息的机会。他不知道要怎么面对这个孩子。   “皇极寺的计划都还顺利吗?”先打破沉寂的竟然还是孔玲珑。   夙夜平生再一次尴尬:“都好,没有人受伤。只有你……回来的时候发现你不见了。”   孔玲珑沉默片刻,“连累大家了。”   这个大家真是指好多人,包括此刻不在这里的玉儿茯苓还有方隐。但是为了孩子,她不得不这么做。   夙夜的目光又复杂起来几分,似乎一切重担都是玲珑在担着,他却什么都没有承受一样。   夙夜从怀里拿出那份卷轴,从之前就时时未敢离身,   握着这份沉甸甸旧朝圣物,他说:“玲珑,现在的时机最正好,祭天大典遭破坏,陛下正是投鼠忌器的时候,这时候可以把圣旨交给他,换取孔家的平静。”   帝王都迷信,特别是在祭天大典上,夙夜自有一套说辞,能让梁帝就此放过孔家。   即使不能放过,至少也不会再把孔家、把玲珑,当做什么眼中肉刺。   孔玲珑的目光慢慢由圣旨落到夙夜身上。   夙夜张了张嘴,片刻才说:“虽然经过这次的事,陛下应该没什么心思再提娶你的事,但还是绝了这个后患比较好。”   孔玲珑知道这个后患指什么,当皇帝的今天想这样,明天又想那样,伴在身边的人也只能战战兢兢期望可以预测到圣意如何。   “还有赵卓英,赵总镖头的命。”夙夜缓缓地卷起圣旨,慢慢说,“你也不必担心了。”   ——   宫中梁帝雷厉风行地处置了一圈人,却是杯水解不了他的滔天怒火。   祭天大典被破坏,这几天已经开始在百姓中传开来,根本不是能够压住的事情。就怕民间出现不怕死的三教九流,开始传言陛下触怒了上天这种话……   梁帝烦躁地在寝宫里来回踱步,气起来还把那些大臣的奏章全部扔到了地上,这就是那些蠢货给他提出的建议,一个比一个蠢,指望这些去安抚百姓?   祭天大典多严重的一件事情,给这群蠢货说的轻描淡写盖过去。   正烦躁的时候,门口太监一声通传:“皇后娘娘到……”   梁帝猛然把怒火压下去,转脸看向宫门口。   皇后回宫以后,也当然没有被“处置”,此刻穿着一袭曳地宫装,仍是端庄静雅母仪天下。   “陛下在气什么。”皇后悠悠看过来。   从前帝后间也经常这么对话,可没有哪一次梁帝是这样羞恼成怒。   皇后拿起一只空杯子,吩咐宫女:“去给陛下沏一杯枸杞过来,给陛下降降火。”   宫女们立刻捧着杯子去了,离开这压抑的地方。   “祭天大典出事,这是开朝以来的第一次。”皇后慢慢说,“不怪陛下忧心。”   都说民心不稳最让人恐慌,而祭天大典的事外传,轻易就能制造这种恐慌。梁帝脸色铁青,“朕想尽了一切的法子,竟然都压不下这帮蠢货捅的篓子。”   皇后慢慢转身,盯着梁帝道:“既然百姓相信,是因为触怒上天才惹出的事,那陛下就做一件足以让上天原谅的事,百姓的嘴自然不言而堵。”   梁帝没想到皇后会真的给他出主意,顿时怔了一下,随即目色阴深起来:“什么是足以让上天原谅的事?”   皇后接过宫女手中递过来的参茶,淡淡一笑:“很简单,陛下下令大赦天下,所有牢中死囚犯人一律免除罪名释放,这还不是上天最仁慈的事吗?”   那一刻,震惊从梁帝深不见底的眼中划过。   ——   “大赦天下,居然是大赦天下……”所有龙安镖局的昔日的伙计都没有料到,将他们的总镖头从牢里放出来的,竟是这样一道旨意。   此时距离祭天大典不过刚过去两日,大赦天下的圣旨就猝不及防从宫里传了出来,似乎是下旨的梁帝也很匆忙。   孔玲珑看着夙夜,其实包括她在内,也真的以为要费尽什么办法给赵卓英洗脱罪名,帮他平反。   可夙夜的法子就粗暴直接的多了。   大赦天下,所有人都放了。这法子粗暴,直接,但并不简单。   所有法子中,谁敢说能左右帝王,让皇帝同意大赦天下。这似乎比找证据,抓罪人,一点点洗刷掉污名更大胆不敢想。   “陛下也是人,”夙夜道,“只要抓住了他的心里,没什么不能的。”   皇后捏着梁帝软肋,必要时候在这软肋上烧一把火,就是水到渠成的成熟时机到来。   夙夜语重心长说道:“最重要的是,想在陛下面前,为赵卓英一个平民去申辩他冤枉与不冤枉,这根本就是天方夜谭一样。何况现在造成这一切的锦衣卫已经得到报应,是否非得给赵卓英辩个清白,已经没那么重要了。”   孔玲珑一想就明白是这样,因为本来龙安镖局跟赵卓英所谓的“罪”,就是欲加之罪。赵卓英本身就是清白。   那么既然锦衣卫已经自食恶果,梁帝又大赦天下,这些结果碰在一起如此顺其自然,那当然再好也没有了。   孔玲珑也第一次在绸缎庄,见到了赵卓英真人,这位龙安镖局的赵总镖头坐了几个月的天牢,眉宇间竟还有一丝挥不去的硬气。   他见到孔玲珑顿时就要下跪,孔玲珑阻止不及,发现方隐居然也凑热闹跪了下去。   “我赵某人的一条命,是小姐救的,从今往后赵某愿给小姐当牛做马,报答小姐恩情!”   孔玲珑哪里需要他当牛做马,这些江湖汉子是不是都是一身江湖豪气,动不动就要用命报答人家。   方隐更是深深磕头:“小姐大恩大德,我们镖局的兄弟没齿难忘!”   孔玲珑默然片刻,看着他们:“你们都是孔家的人,这声谢字不必说了。”   赵卓英和方隐却心中激动,孔玲珑那他们当自家的人,所以尽全力来帮他们,这份胆气,却是这么年轻,他们都是江湖混迹的人,只觉得自己到这位小姑娘跟前也远比不及。   这时孔玲珑瞥见夙夜进来,就说道:“你们要谢的话,还是谢夙夜公子吧,真正救你们的人应该是他。”   方隐跟赵卓英目光下意识看过去,夙夜已经晃动扇子,笑嘻嘻说道:“不必客气,因为我跟你们小姐也是一家人。”   两个丫鬟唏嘘地背过脸。   地上两个大男人才尴尬着站起身,龙安镖局其他的伙计都在外面翘首等着赵卓英,方隐便跟着他一起先行离开。   随后宫里传出了勤太妃被东郡王接走的事情,东郡王已经十年没有回京,这次回来就是为了自己母亲。   夙夜回到宅子里的时候,说了当日司徒雪衣带人来抓勤太妃的事。   “不是司徒雪衣出卖了勤太妃,应该是他和勤太妃之间有合作,用这种方法,降低两人之间的损伤。”青禾夫人作出了分析,轻轻开口说,“勤太妃是有一个已经封王的儿子的,而且勤太妃并没有做实际上违反朝纲的事,她可以把害你的事说成单纯对你的恨意,而东郡王也会设法为勤太妃求情。加上,勤太妃已经这样大年纪了,陛下不会再在她身上费多少周章。”   所以最后勤太妃无事,最终的结果,大概就是被梁帝发配,到东郡王的封地上面养老。根本没有实质性损失。   至于司徒雪衣,他告发勤太妃有功,又给自己笼罩了一层受害者的阴影。不管怎么说这罪责依然还是减轻了。   “也许勤太妃被发配之后,心里还是希望留在京城的司徒雪衣,能日后有机会再对付你。”青禾夫人看向了夙夜说道。   夙夜接过母亲的话,“您不必担心,司徒雪衣也是个聪明人,他要得到的东西已经不可能了,对付我,没有那个必要了。”   司徒雪衣要得到的,就是司徒家在四大家族里面的权位,可是,经由梁帝亲口下令,这显然已经再不可能了。   青禾夫人叹口气:“但愿如此吧。”   夙夜微微一笑,并不担心。   (倒数第二章)   ☆、223章 降为世家   有人写了一封匿名信,连夜投到了梁帝的书桌上。   上面细数了时任锦衣卫指挥使梁辉这些年做过的阴私勾当,包括当年他陷害兄弟、夺人妻子,信上都描述的入木三分。   看完后梁帝气的浑身发抖,让人连夜传唤梁辉的妻子赵雪云进宫。   赵雪云一进宫就瘫软在御前,眼泪流的肝肠寸断,梁帝把信上的内容一条条向她发问,每一条都得到了赵雪云承认。   到最后梁帝已经气得连问话都问不出来了。   他信任了十年的锦衣卫指挥使,却原来是这样的衣冠禽兽,谁能接受?   而赵雪云见梁帝不再问话,眼睛怔怔盯着那封细数了所有罪名的信,忽然就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撞向了一边的柱子。   梁帝差点又给惊得昏过去,一叠声地狂吼“来人”,这才堪堪把赵雪云拉回来,但谁让她动作太快,拉回来时候额头上都鲜血淋漓,最后皇后亲自出面带走了赵雪云,留在自己的宫中安抚。   任何一个女人都受不了这种事情,被仇人骗了十年,当了仇人的妻子,皇后忍不住极为同情。   当晚梁辉就被下旨解除了一切职务,直接下狱。   锦衣卫中一片哗然,开始人人自危。他们都没想到祭天大典的事会引申这么多枝节,甚至废掉了他们一个指挥使。   之前出去救梁辉的那九名锦衣卫也被一一发配,全部处置了干净。   一切的发展,其实都在冥冥中照着一个路径走,只有一个人最不意外,就是夙夜。   荆无常的棋艺稍微有点进步,能和夙夜撑上更久一点。   夙夜说道:“现在锦衣卫正是一盘散沙,是你乘虚而入的好时候。之前说过你要从梁辉那里吧一切都拿回来,包括锦衣卫指挥使的职位。”   荆无常盯着棋盘,难得顿了顿,“我现在,……已经不想再回到锦衣卫那个地方了。”   夙夜没有露出意外,他只是看着荆无常,有一丝微笑:“锦衣卫在梁辉手里是一把废刀,只会沾血害人。但你不一样,你若是坐了那个位置,想必锦衣卫也会洗心革面。”   荆无常挤出一丝笑:“多谢公子抬举。但荆某自认本事平平,能做的事其实有限。而且这十年,我最亏待的人、是赵娘。”   夙夜眸中笑意变深:“这样看来,你确实比梁辉强的很多。”   前后荆无常的态度就翻天覆地,从之前还想满心复仇,现在突然就意识到真正重要的是什么,夙夜觉得没白帮他。   荆无常微微一笑,也坦然看着夙夜:“公子不要说我了,倒有一些话,我还想要告诉公子。”   夙夜执着棋子的手一顿,诧异问:“什么话告诉我?”   荆无常悠悠地:“公子和大小姐之间竟已经有了孩子,那现在公子和孔小姐之间的关系,岂不是比我和赵娘之间,都还要亲近多吗?”   夙夜慢慢落下棋子,却有些心不在焉。   荆无常嘴角笑容渐浓:“为何公子还留在这里,没有去找孔小姐呢?”   夙夜从盒子里又拿了一枚白子:“我还有些事没处理好。”   荆无常露出不置可否:“公子日理万机,算无遗策,可小姐的心思却不是可以算出来的东西。要不怎么有句话,女人心,海底针,就像我跟赵娘夫妻,彼此之间也还有很多说不透的事情,所以只能自己主动,多与赵娘沟通。”   夙夜盯着棋局半晌不动,好像这一步不知道怎么走,但其实棋面看来,他早已经赢了。   荆无常弃子认输,笑着起身:“不打扰公子,我先告辞了。”   ——   对梁辉的处置在梁帝大赦天下之后,所以梁辉活该倒霉要在牢狱里度过他下半辈子。   他的罪名不可能被特赦,除非梁帝作古了。   京中这场大变还算及时得到了控制,至少百姓间真的没有议论太久,但震动的是京中权贵。   一连几天梁帝都脸色铁青,关在书房里轰走了几个大臣。   “刚才夙夜家少主,给本宫送来了两样东西。”皇后嗓音动听悠然,“臣妾想给陛下看看。”   若说皇后一来,梁帝有什么烦心事都必然要先压着。他有些僵硬地说道:“夙夜离卿?他这时候想干什么,皇极寺期间他的暗卫也没有给朕维持过多少安稳。”   皇帝生气的时候自然是想到什么都没有好事,就算暗卫没有过失,也可以拿没有功绩的事情来说。   皇后慢条斯理拿出了袖中放置的东西,将那古旧龙纹展现给梁帝看。   帝王对龙纹这种东西都格外敏感,因为自从登基之后,这种东西就不该出现在自己之外的另一只手上。   哪怕此时拿出来的是皇后的手。   梁帝立时上前,厉声:“这是什么?!”其实问了时候已经够明白了,这样东西,虽然和现朝代的不同,但身为皇帝总该认得圣旨。   皇后悠悠地说道:“是陛下心心想要的,孔家人手里的那卷旧朝圣物。”   梁帝死死盯着圣旨,脸上却是腾起了戾气。   “你刚才说这东西是夙夜少主交给你的?怎么会到了他的手里?”这话中不由带上了罕见的阴狠。   皇后抬眼凝视着梁帝脸色:“如果陛下问的是这个,那便如同臣妾的东西会到陛下手上一样,道理是一样的。”   勤太妃被抓走那么大的事,院子里的几十双禁军眼睛又不瞎,回来的时候难道没有告诉梁帝。   虽然梁帝动过了娶人家为妃的念头,但毕竟还是个念头,且又没有宣扬给别人知道。所以这件事梁帝本人的脸面没有什么挂不住的。   梁帝立刻转了话锋:“这样的东西,他不亲自面见朕、交给朕?”   旧朝圣物就这样随随便便送到了别人的手里,甚至不亲自进宫请旨面圣,梁帝眼中一时都有些杀机。   谁知皇后轻松说道:“他现在就在殿外跪着,是臣妾让他不要进来。”   梁帝于是又卡了喉咙,恼怒地看着皇后:“为什么拦着?”   皇后慢慢又从袖子里拿出一样东西来,目光徐徐落在梁帝面孔之上:“因为他还有另一样东西。”   “与圣旨一起的,还有夙夜家世代相传的暗卫兵符。”   皇后说着,手上的东西已经递给了梁帝。   梁帝几乎不敢信地看着手里的东西,冰凉的墨玉触感,顺着肌肤蜿蜒。暗卫的兵符……   四大家族之所以拧成一股,是因为每个人都有其势力,司徒家后来的败落就是因为这种势力被瓦解了,而夙夜亲手奉上了暗卫的兵符。   这块墨玉在手心,一切份量好像都不一样了。   梁帝深吸一口气。   皇后便慢慢一笑,重新拿起手上的圣旨,“这两样东西都是夙夜少主交给陛下的,其中是怎么样的用心良苦,陛下自然不用臣妾来多说。”   这时梁帝的神色已经完全沉下来,他盯着皇后手中古旧龙纹卷轴,并不发一语。   皇后主动用手抚了一把,说道:“陛下想不想知道,这份给孔家的圣旨上写了什么。”   写了什么,这是至关重要的。也是之前梁帝甚至忌惮一个低贱的商门居然有此圣物的关键。   但太祖皇帝的圣旨,就算梁帝当时想看,他也没有权力命令孔家。   所以越是不能亲见写了什么内容,心里的猜忌才会与日俱增。   现在这圣旨就到眼前了。   皇后皓白的手慢慢将圣旨展开在梁帝的面前,梁帝就这皇后的东西,一字一字把圣旨上两行字看完了。   看完之后,观察他的神情,皇后也轻然一笑。   皇后回头同样看了眼圣旨内容,悠悠就说道:“据说是孔家祖上,阴差阳错帮助过我们的太祖皇帝,太祖后来顺天下大势登基,偶然想起了孔家,高兴之下给孔家写了个替天行商的旨意,这旨意一直被孔家祖先保存到现在。其实说到底,就是个太祖皇帝高兴之时的随手玩物。”   皇帝随手的一个墨宝,就能当做黄金赏给下人,但其实没有什么作用,受了赏赐的人还从此多了个负担。   梁帝没有出声,说明对这份圣旨,没有什么意见。   皇后接着叹一声道:“太祖皇帝当然可以玩笑,但作为平民的孔家不能,甚至不敢对别处宣扬,只能战战兢兢地世代藏起来,还要对后代也如此。”   皇后轻易想到,随着朝廷更迭,这东西就越来越烫手山芋,因为“替天行商”四个字谁敢说,孔家生意不管做大做小,“替天”两个字就让他们不敢喘气了。   万一有心人渲染一下,这两个字能衍生出多少意思来?皇帝就是天子,替天行商,替的是谁的天?   皇后想到这里,忽地一笑。   梁帝沉着脸把圣旨放到一边:“够了。”   皇后也不多言,微微一笑,把两样东西都放下后,就自觉飘然离去。   门庭外跪着的夙夜,和皇后对了一眼之后,就明白自己不用再等候梁帝的传召了。   ——   夙夜跟司徒雪衣在宫里的长廊相遇,司徒雪衣勾着笑,看向夙夜的目光意味深长。   但不管他怎么意味,夙夜也是淡淡一眼扫过。   虽然司徒雪衣立了一“功”,但最多只是在他的罪责上稍微减免了一道,司徒家想重获梁帝信任却不可能了。   所以拿住勤太妃后,梁帝就已经下令,削了司徒家的门庭,降为世家。   或许普通百姓不明白降为世家意味什么,大约就等同于一个农门迈入士族的区别。   贵门世家,贵门在前,世家在后,司徒家被梁帝勒令永不入贵门,那就是他永远都只能低人一头的标志。   对于司徒雪衣这种眼高于顶,机关都要算尽的人,这次就是算到了自己头上。   “夙夜公子为了女人,可真是什么都舍得下。”司徒雪衣揶揄一笑。   夙夜走动的脚步停下来,转身望着他:“有舍才能得到,司徒公子就是什么都想要,才会最后什么都落空。”   司徒雪衣清幽微冷:“这话是不是太满了?”   夙夜索性抬眼面对着他说道:“司徒公子知道保护一个人的心情么?……这些问题,或许等哪天司徒公子遇到了也说不定,到时候想必公子做的不会逊色在下。可起码现在,不管重来多少次,公子还是只能输给我了。”   这里是宫中长廊,暗处一样有眼睛,纵然司徒雪衣武功高强,他气死了也不能对夙夜动手。   夙夜一笑,说完就转身扬长离去。   ——   只是这天在绸缎庄里,阳光正好,生意也都一下子火起来。   孔玲珑坐在雅间里,听着以往喧嚣的声音,只是一瞬间忽然发现,她要做的事情已经没有了。   这京城依然繁盛,只是她和从前一样坐在这里,却觉得人已经空了。   看着窗外,孔玲珑蓦地就冒出一句:“玉儿,我们是不是应该回去了。”   这京城终究不是她们待的,咸阳的土地离开太久了,但终究那里是根。   两个丫鬟正在做事,听了这话都讶异地朝她看过来。   孔玲珑脸色带着茫然,一点也不比两个丫鬟更清醒和清楚。玉儿跟茯苓迅速交换一眼,小姐明显情绪不高,也许她们该想个什么办法劝慰一下小姐。   就在这时候,玉儿复杂中瞥见了窗外的一辆马车驶来,顿时,她眼睛里像被点燃了光亮起来。   “小姐,夙……”玉儿指着门外激动晃着孔玲珑的肩,“小姐您看啊,是夙夜公子来了!”   夙夜站在一辆马车前面,知道孔玲珑看了过来,故意抖开扇子就是一笑。   孔玲珑看着他没有动,夙夜站了一会,有点尴尬,索性自己上前一步,走进绸缎庄里。   “玲珑。”   孔玲珑看他今天打扮的很有点出众,便问道:“你要去哪儿吗?”   夙夜深深看着她,“玲珑,我想约你去城郊踏青,不知道可以吗?”   孔玲珑顿住,目光悠悠看着他。茯苓玉儿两个丫头互相看了对方,却是骤然兴奋起来。   玉儿立即说道:“公子,小姐说想回咸阳呢。”   夙夜顿时收起扇子,望着孔玲珑说道:“回咸阳?正好,我们一起回去。”   俩丫头闻言顿时更兴奋,玉儿又问了一句:“真的吗,夙夜公子要跟我们一起回?”   夙夜故作正色:“当然真的,我连唯一的暗卫都交出去了,留在京城还有什么作用?”   其实无论他什么时候留在京城,凭借他夙夜少主的身份都一样有用。但他既然这么说,那就表明他就是要迁就孔玲珑。   丫头们暗喜中,都分别伸手捅了捅孔玲珑,让她表态。   她们都发现了小姐的心病还是在夙夜公子身上,现在夙夜公子主动来到小姐身边,真是太好了。   孔玲珑盯着夙夜,夙夜索性上前,无比温柔地盯着她瞧:“玲珑,好不好?”   夙夜的神情配着他此时柔情似水的语气,让两个旁边的丫鬟都红了脸,两人迅速退出了雅间之外。   凑巧暖阳从窗口进来,孔玲珑觉得身上有一点发燥,便别过眼低下头,从喉咙里轻轻说出那个想了很久的字:“好。”   ……   夙夜一笑,立刻用手臂紧紧抱住了她。   (全文完)   (打下全文完结,心情有放松有不舍,谢谢小伙伴们一路陪到现在,希望这是你们假日的礼物。文章确实提前接到通知要提前完结,所以我把许多伏笔集中了写,该解开的都解开来。有的亲们觉得这文还应该写很长,我很感激,至少说明亲们喜欢看这文,才会有此想法。另外要说的事,文章肯定有很多不完美,也欢迎亲们在底下提出来,并不是这文写完我就会忘了,玲珑跟夙夜的形象也是我一点一点塑造起来的,会一直在我心里。   还有亲问我,有没有写新文,答案是有,而且字数已经养肥,亲们可以看个满足。我的另一本文《大晋官婢》,欢迎亲们去看。   ☆、抱孩子番外来了   夙夜怀中抱着这粉粉柔软的一团,感觉有点尴尬。特别是那孩子还伸手挠了他一下,肉肉的小手掌正正拍在他脸上,像是打了一巴掌。虽然不会让人疼,可却让夙夜脸色瞬间变成了青色。   孔玲珑走过来,只消看他一眼,便从他怀里把孩子接过来,“给我吧。”   夙夜浑身紧绷的肌肉才得以放松下来,看着孔玲珑抱孩子自然的样子,不由又是一僵。   孔玲珑似乎也并没有带过这孩子多长时间,可神态间流露的仔细却远比夙夜要强的多。   这时候玉儿笑嘻嘻走进来:“小姐,小公子给我抱吧,刚才夫人说想跟您说几句话。”   这夫人指的是夙夜母亲,青禾夫人。   孔玲珑不由得看向了夙夜,夙夜也顿了顿,却勾唇一笑:“去吧,母亲肯定有不少话想跟你说。”   从青禾夫人的角度,只怕对孔玲珑早已是不知有多少话压在心里了。   孔玲珑便把孩子交到了玉儿手里,又嘱咐几句,便走出了屋外。   玉儿抱着孩子逗弄,一边说道:   “可怜的是小公子没有吃过亲娘几天奶水,那时候小姐需要尽快出面镇压孔家那些外人,所以让茯苓开药硬生生断了自己的母乳,还把小公子连夜送走了。”   夙夜听着这些,心里骤然不是滋味。   玉儿看着夙夜,还叹了口气:“其实这样做很伤小姐的身子,但小姐那时没有选择,也就顾不了那么多了。”   孔家上下只有小姐一个人支撑,借病消失半年已经是极限了,所以小公子刚刚生下来,就只能忍痛送走,玉儿虽然没当过母亲,但谁还不是爹生父母养,想也知道骨肉分离那一刻,身为母亲的小姐要忍受什么。   夙夜脸上划过不忍,几乎无法再直视那怀抱中的小婴孩。他自己就是和青禾夫人相依为命,若说到母子亲情,夙夜体会的远比一般人还深。   玲珑……他只觉得内心酸涩。若她曾默默为他付出如此,承受如此,那他别说只是交了一个暗卫,就是让他把自己所有拱手让出,又有什么不可以的。   “幸好是窦大娘从前就是大户人家的奶娘,一直奶着小公子,看小公子现在也是健健康康的。”玉儿吐吐舌头,不幸中的大幸,不过当年小姐为了找到一个窦大娘,也是费了很大的心的。   如今看来,这一切心都不曾白费就是。   夙夜再次伸手,慢慢地从玉儿手中把小肉团接了过来。   ——   青禾夫人拉着孔玲珑说了一下午的话,因为夙夜和孔玲珑两个人决定回咸阳,所以走之前,青禾夫人要他们无论如何要在家宅里住上一个月再走,这点要求两个小辈当然不会拒绝,是以这段日子他们都住在夙夜家宅,而孔玲珑也看出来,她和夙夜两个人加起来,都不如青禾夫人一个人会照顾孩子。作为母亲,她默许了这种做法。   小公子到了晚上,甚至直接带去青禾夫人屋里睡。   孔玲珑跟夙夜,被青禾夫人安排了住在一间屋子。   两人躺在床榻上,心中都带着尴尬。   其实两人这一路走来,真的带着许多意外和运气,也不如其他夫妻一样有一个循序渐进过程。   但感情这种事,便在于不按常理。   夙夜慢慢伸手握住身侧的玉手:“玲珑,母亲跟你说了什么。”   先选一个安全的话题切入。   孔玲珑顿了顿,“并没说什么,只说以后每年她要常去咸阳小住。”   夙夜笑:“母亲说我们的孩子像我。”   青禾夫人眼里小公子的样子就是夙夜的翻版,所以带着这个孩子就好像又把夙夜养了一遍。只不过这话让夙夜一个大男人说出来有点难为情。   孔玲珑却声音里含了笑:“夫人问,能不能让她来养孩子。”   夙夜顿时尴尬:“那你,同意了吗?”   孔玲珑停顿了一下,才说:“夫人确实很疼孩子,但孩子……最好还是养在父母身边。”   孔玲珑从小跟祖父长大,明白这种感受。父母的亲情是世上任何人也代替不了。   夙夜明白了,不由沉默下来。直到良久之后他有些沉闷地一笑:“玲珑,咱们是不是应该先取个名字?”   现在一直孩子孩子的叫着,却不曾好好取个称呼。   孔玲珑说道:“名字的话,夫人说不必太急着取。说你从前,便是直到了五岁才有的名字。”   夙夜实在不知道母亲连这种事都抖出来,尴尬着说:“母亲说的也有道理。”   是有这种说法,越迟给小孩子取名字,在之前都随意地叫,这个孩子反倒更有福气。   “但夫人那么爱孩子,我也想先回咸阳,所以我跟夫人说了,这一年先让夫人帮忙带着,离开这么久,孔家老宅那边肯定还有琐事需要处理,等都安顿好了,再把孩子接回去也不迟。”何况孩子交给青禾夫人,真是世上再也找不到的好地方了。   夙夜没想到事情峰回路转,一时竟有些喜色,“这样的确更好,况且我们都回咸阳,母亲一个人留在京城孤单,有了孩子陪着她就好的多了。”   孔玲珑似笑非笑看着夙夜一瞬间变得松快的脸色。   其实把孩子交给青禾夫人带一年,何尝不是为了夙夜着想。看他之前抱孩子那种僵硬的样子,若真让他现在就跟孔玲珑一起承担起带孩子的任务,这位夙夜公子不知会不会惊慌失措。   有个一年做缓冲,也好,让他适应一下当父亲的身份。   夙夜被孔玲珑目光看的脸红,下意识搂住了娇妻,向怀里紧了紧:“玲珑,你放心,以后不管有什么事,我都会陪在你和孩子身边。”   再也不会,让她承受骨肉分离的痛苦,也再不会让她独自一人,承受许多的艰难。   玲珑自有所感,也反手抱住了他。   其实从上辈子身死就没有再想过,这一生还能找到一个让她依靠的人,不用独自承担苦难,而是能像现在这样,用怀抱帮她挡着。   所以这个人,是她的丈夫。   ——   宝贝们,你们要的抱孩子番外~话说男人第一次当父亲,是不是都是夙夜这个反应(笑,瓦也没有见过,也是凭着猜测写的,要是没写对你们不要找我~哈哈,希望番外大家看的乐呵O(∩_∩)O~) 本书由 夜央墨 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