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砂痣》 作者:侧帽饮水   文案:   平阳侯李韬平日和善,却下手狠厉,   是人见人怕的笑面虎,   没有人知道,   在他心头,有一颗朱砂痣,   爱之念之,思之如狂。   可惜这颗朱砂痣偏偏在皇帝的后宫,   还宠冠后宫。   *   苏贵妃有个很讨厌的青梅竹马,   第一次见面就笑话她,   就算是她进了宫,   他还能处处给她找不痛快。   有一天,她被人害死了,   一朝重生,   竟然还魂到这个死对头的地盘。   *   这是一个求而不得、非要强求并且成功的故事。   *   腹黑.傲娇.侯爷vs妖孽.吃货.美人   *   食用指南:   正剧风,感情流+剧情流,依旧男主苏女主美。   一句话简介:求而不得,非要强求。   立意:在困境中成长,用乐观的态度面对生活。   内容标签:因缘邂逅 穿越时空 爽文   主角:苏允之 ┃ 配角:李韬 ┃ 其它: 第1章 还魂   苏允之死了。   一杯毒茶穿肠过,七窍流血,死相难看。   那是三月里的一个午后,她和往常一样在涌泉宫的内殿打盹,口干舌燥时拿起高几上的茶杯灌了一口,没想到竟一命呜呼。   死后,神思化作一缕游魂,叫她窥见了许多不得了的事。   她跟着养子谢胥一路飘荡到皇宫外的行宫,竟然在那里看到了他的生母万霖儿。   原来万霖儿并没有因病去世,非但没有去世,还被养在皇城外的行宫,给皇帝藏得极好。   苏允之看到谢胥跪在万霖儿面前,告诉她苏贵妃已经死了。   彼时,万霖儿脸上浮现出了圆满而轻松的笑容:“那女人早该死了,你做得很好。”   原来如此。   她是被谢胥毒杀的,指使他这么做的就是他的生母万霖儿,而皇帝,则默认了这一切的发生。   苏允之刚入宫的时候就听说过万霖儿的事。   这万霖儿与皇帝的情分非同一般,多年前皇帝曾犯了大错,大势尽去,一度沦为废太子,身为宫女的她却陪伴在侧、不离不弃。后来皇帝东山再起,继承大统,自然对她百般宠爱。   然而太后却不喜万霖儿,深宫危冷,万霖儿没有家族庇护,身如浮萍,只有依靠皇帝。而皇帝根基未稳,时常力不从心。   为了护住自己心爱的女人,他安排了万霖儿的假死,把她送出皇宫金屋藏娇,然后又挑了苏允之这个树大招风的倒霉鬼做宠妃,以掩人耳目。如今他坐稳了江山,自然不用再如此委屈自己,苏允之这个挡箭牌也失去了存在的必要性。   这对天家父子,可真是叫苏允之死后大开眼界。   千般宠爱,万种柔情,原来只是一个幌子。   她飘荡在宫殿上面,看着皇帝在自己灵前黯然神伤、甚至吐血晕厥,心里只觉得不堪和凄凉。   成为游魂以后,她经常听到洒扫的小太监对着自己的灵位感慨:“红颜薄命真不是随便说说的,苏贵妃这样的女人,果然不能长命。”   有趣的是,生前她是一代妖妃,臭名昭著,被视作谢氏江山的祸患,死后却得了几分清名,成了盛京的一缕绮梦,街头巷尾到处都是皇帝和她的美谈。   苏允之那时不禁想,也许正是“薄命”二字为红颜增添了几分凄迷之美,反倒令人生出无限遐想。   *   她死后的第三个月,有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出现在了她的灵位前,这个人就是名列她生前不喜之人前三甲的平阳侯李韬。   苏允之讨厌李韬,第一次见面就讨厌上了。她十岁那年跟着母亲去侯府做客,当时刚好在换牙,上边的牙缺了个口,李韬一看到她就咧嘴笑了出来。若只是笑也就罢了,可他那个样子,一看就是想忍却没忍住,就好像她看起来很可笑一样。   苏允之那时候真想冲上去把他那一口明晃晃的好牙都敲碎。   后来她入宫成了妃嫔,李韬还是要惹她。皇帝请他教谢胥骑术和箭术,他每天都要狠罚谢胥。她实在忍不住,摆出贵妃派头,找人去警告他,他却变本加厉,全把她的话当耳旁风。   最可恨是有一回,她母亲动了心思,想给亲戚家的表妹和李韬说亲,因太后是李韬的姑母,就想让她帮忙去太后那儿说两句话。没想到,此事竟引得李韬发了好大一场火,他还特意叫人传信给她,要她不要多管闲事,有这个闲心不如多操心操心自己。   不提还好,一旦回想起来,苏允之就气得眼睛直跳,恨不得一把鬼火烧了对面那个人。   不过,说来奇怪,李韬对着她的灵位,没有像过去一般睁着眼睛无礼地笑,也没有幸灾乐祸。   只眼睛猩红地盯着着她的牌位看,面无表情。   这个时候苏允之才发现他变了很多,虽然还是那副眉眼,却因为年岁的沉淀比以前持重许多,显得更加俊朗。   然而他还是和过去一样胆大包天,竟然在这样的地方,伸出手用指腹摩挲了一下她牌位上面的名字。   李韬走后,不过数日,苏允之的魂魄就散了。*   八月末,暑气熏蒸,烈日炎炎。寄居在平阳侯府的表小姐应怀玉终于熬过了一场大病,睁开了眼睛。   本来茯苓院里的几个丫鬟看应怀玉迟迟不醒,以为她是要死了,乍一见她睁开眼睛,既惊又喜,登时乱做了一团。   “小姐,您可醒了,可把奴婢们吓坏了,您要是出了什么事,奴婢几个也活不成了!”   两个丫鬟围在床前泣不成声,她们二人一个叫紫云,一个叫羽扇,都是应怀玉从应家带来的丫鬟,自幼便与她一同,感情亲厚,比寻常小姐丫鬟更甚。   这位表小姐是李老夫人的外孙女,因家道中落投靠侯府。她自幼体弱多病,又生得惹人怜爱,很得老夫人疼惜。可惜到了侯府没过多久,李老夫人撒手病逝,此后应怀玉在府内便失去了依靠。   这回她昏迷了数日,说是生病,其实是受伤。应怀玉被大房夫人黄氏强迫,去给黄氏的小儿子李玄夜当伴读,李玄夜突然闹脾气,伸手就把人给推倒,结果应怀玉后脑着地,当场昏厥。   黄氏怕儿子被家法伺候,不愿此事被李韬知道,刚好上个月李韬又因公离开了京城,她就使了些手段把事情压了下来,只私下请了郎中来府里给人看病。   此时此刻,床上的人睁着眼睛,双眸湛然,比受伤前更为清明。   虽然仍是应怀玉的身子,魂魄却已经换了主人,此人便是三个多月前殒命的苏贵妃苏允之。   苏允之看着屋顶,仍然没有回过神来。   她拥有这女孩的记忆,知道自己是在平阳侯府,感觉就像被雷劈了一样。   世上竟真有借尸还魂这一回事,更匪夷所思的是,她竟然还魂到了李韬的地盘。   真是冤孽!   说起来,她与这副身子的原主应怀玉,曾有过一面之缘。   当初李老夫人带着应怀玉进宫面见太后,结果应怀玉在乾清宫外迷了路,险些误闯禁地。当时人都已经给禁军押下了,若非苏云之刚好经过把人救下,她肯定要吃上好一顿苦头。   苏允之没想到,今时今日她死后重生,竟然会还魂到应怀玉身上。   她扶着紫云的手,有些吃力地坐起身,羽扇转头就去倒了热水来:“小姐,喝水。”   紫云:“小姐,您要不要吃什么?”   羽扇点点头:“肯定得饿,这都躺着几天没吃东西了,奴婢这就到后厨去。”   羽扇气势汹汹地去了,回来的时候却只端回来一碗蛋羹。淡黄色的蛋羹,上面撒了一把葱花,漂浮着几滴酱油。   她哭丧着脸:“小姐,后厨的人说眼下不是饭点,不能开大灶,只有这蛋羹吃了。”   所以应怀玉会瘦成这样,李老夫人不在,她在平阳侯府不受重视,饿的时候连顿像样的饭菜都没有。   “没事。”苏允之摸了摸羽扇的手背,拿起勺子慢慢地吃起来。   李韬那样任性霸道、不可一世的人,府里头竟会有饭都吃不饱的表小姐,她还以为他治家多严。要说起来,论辈分他还是这应怀玉的表舅呢。   想到此处,苏允之的脸色忽然一沉。   那往后她若是见到了他,岂不得弯腰屈膝喊他一声舅舅了?   *   到了傍晚,苏允之洗漱了一番,原本是想躺下再歇一会儿,却听到院子里头有些吵闹声,仿佛是有什么人过来了。   “小姐,大夫人来看您了。”羽扇通报的时候,简直是把警惕二字都写在了脸上。   苏允之觉得她十分可爱,微微失笑,伸手捏了捏她脸颊:“请她进来。”   羽扇一手捂着脸,双眸睁得滚圆:“小姐……”   应怀玉是个哀愁内向的性子,何曾有过这样的举止,也难怪羽扇被吓到。   苏允之轻咳了一声,催促她快去请人进屋。   不多时,平阳侯府的大夫人黄氏就带着丫鬟进了屋。   侯府的大爷李麟今年三十八岁,比李韬年长九岁,但因是庶出,没有资格继承爵位。而这黄氏,便是李麟的妻子。   她眼睛红红的,看到苏允之时就落下了眼泪:“怀玉,你可醒了,你不知道家里人有多担心你……醒了就好。”   苏允之心说:要真有这么担心,就不会午时人睁开眼,傍晚才来看望了。   实在是她此刻身体虚弱,没什么力气,不然一定会埋汰黄氏几句。   “人有没有哪里还不舒服?回头我再去叫大夫过来给你好好看看。”   “谢舅母关心,我好多了。”苏允之学着应怀玉的姿态细声细气地说话。   “那就好,”黄氏举起帕子擦了擦眼泪,又伸手摸了摸苏允之的脸,“好孩子,这回真是让你受苦了……往后几日便在家里安心养着,这几日有什么要吃的要用的,就让丫鬟去和刘嬷嬷说。”   苏允之乖巧地点点头。   黄氏见她这样乖静,半句也不提李玄夜推她的事,不由暗地里松了口气。换作别人,还有可能阴奉阳违,应怀玉可没有那个胆子。   黄氏离开茯苓院后,紫云给苏允之揉着腿低声道:“小姐,这次的事可不能就这么算了,您总是这么忍气吞声,大房的人才变本加厉。奴婢看,到时候等侯爷办完事回京,您还是得去和他说一说。虽说侯爷与小姐不算亲近,可这府里的人都知道,侯爷眼里揉不进沙子,绝不会姑息这样的事。若是有侯爷给您做主,往后大房的人也不敢轻易欺负您,那也算是一劳永逸了。” 第2章 玄夜   平阳侯府有三房,唯有大老爷李麟娶妻生子,李韬和李霑都还未婚娶。而平阳侯李韬时常不在府中,侯府内宅事宜便皆由大夫人黄氏打理,如此维持了十余年。   久而久之,造成了大房,尤其是大夫人黄氏的强势专断,大老爷李麟也是温温吞吞的性子,他对黄氏虽有怨言,却颇为顺从,长久下来,黄氏就成了侯府真正的女主人。而李韬是这侯府之中唯一让黄氏忌惮的人,所以紫云才会劝苏允之去向李韬倒苦水。   羽扇愤然:“当然不能就这么算了!方才奴婢瞧得真真的,大夫人就是怕小姐把事捅到侯爷那儿去才来的。”   两个丫鬟同仇敌忾,正等着自家小姐发话,却见苏允之半垂着头,呼吸绵长,分明是已经睡着了。   两人面面相觑。   过了一会儿,紫云无声一叹:“咱们小姐真不容易,老太太走后,侯爷也总不在府里,往后的日子可怎么办才好。这回的事算是老天保佑,可保不准下回再有这样的事,还能不能有这么好的运气……”   *   休养了几日,苏允之感觉身子没有最初那么沉重,整个人也神清气爽了许多。   紫云一边服侍她穿衣洗簌,一边打量她脸色道:“小姐这两日的气色可好多了。”   苏允之挑眉:“那可得多亏了舅母每日不落着人送来的大补汤。”   许是因为应怀玉被李玄夜打伤的事,黄氏还是有些心虚,怕应怀玉到时候会到李韬面前“多嘴”,一连数日都让人送了精心熬制的补药来,茯苓院的饭菜也丰盛不少。   黄氏可真是将应怀玉吃得死死的,这原主应怀玉是个容易“吃人嘴软”的性子,说白了就是极好拿捏,受人一点恩惠就诚惶诚恐的。   “还真别说,奴婢看小姐这两日是胖了些,胖点好看。”紫云笑道。   此时,羽扇急匆匆跑进屋来:“小姐,天大的好消息,放榜了,咱们大少爷……中举了,还是解元!”她口中的这位大少爷,是黄氏之子,也是这侯府中玄字辈的长子李玄清。   苏允之看她一眼,不以为意:“是大少爷中举,又不是你中举,瞧把你高兴的。”   羽扇走到苏允之身侧:“奴婢这是为小姐高兴,大少爷一向待小姐有心,如今放了榜,想必他很快就要回府了,小姐难道不想他么?”   紫云瞪了她一眼:“这话可不能乱说。”   羽扇自知失言,摸了摸鼻子有些讪讪的。   如羽扇所言,李玄清对应怀玉确有几分情意,这也是为何黄氏总不待见应怀玉。她待这个长子,如珠似玉一般。别说应怀玉这等家道中落的表小姐,就是京城普通的勋贵千金,她都觉得配不上自己的儿子。只可惜,不管是过去的应怀玉,还是如今换了芯子的这位,事实上都对那块“天鹅肉”没有兴趣。   应怀玉性情怯懦,就算对李玄清无意也不敢给他冷脸,更何况李玄清待她不错,她愈发觉得自己欠了他的。当然了,黄氏肯定不会觉得是自己的儿子倾慕人家,反而认定是应怀玉心思不纯、有意勾引呢。   苏允之在梳妆镜前坐下,望着镜中那张楚楚动人的脸,嘴角微动。   从前倒也罢了,如今她苏允之既然占了应怀玉的身子,自然是不可能再叫那个黄氏把人拿在手掌心,随意地捏扁搓圆了。   “表姐!”院外突然响起一个清脆的声音。   羽扇和紫云都变了脸色:“糟了,是小魔头来了!”   苏允之听到这绰号,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两个丫鬟何曾见她这样笑过,一时都看呆了。方才她那一笑间,仿佛整个屋内都跟着粲染生辉了。   主仆三人走到院里,看到一个七八岁大的少年人双手负后,高抬着下巴站在树下,一脸不可一世。   他慢慢踱步上来,漫不经心道:“表姐,我看你好得很啊,怎么晕了那么久,该不会是装的吧?”   羽扇气得往前一步,被苏允之按住了才没有出声。   李玄夜眉毛一拧,瞪了羽扇一眼:“狗奴才,还敢瞪我?信不信我挖了你的眼睛?”   苏允之皱眉:“表弟有什么事么?”   李玄夜哼了一声:“娘亲要我过来给你赔个不是。”   他目光一转,扫了苏允之一眼,突兀地笑了一下,一直放在背后的手突然往前一伸,直举到苏允之眼前:“这是我给表姐赔不是的礼物,还请表姐笑纳。”   在他掌心之中,躺着一条灰色的毛虫,正在缓慢蠕动。因靠得极尽,苏允之几乎能看清虫子身上的每一根粗粗的长毛。   她神色大变,惊叫出声。   李玄夜立马咧嘴笑了出来,然而苏允之突然抬起袖子一挡,袖风猛地一扫,竟将那毛虫挥了出去,不偏不倚正挥到他嘴里。   这一下猝不及防,他骇然大叫,往后一跌,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   苏允之捂着心口直喘气:“吓死个人了。”   李玄夜飞快从嘴里扒拉出虫子扔到地上,跳起来对她怒目而视:“你干什么!”   苏允之无辜地眨眨眼。   他还想冲上去给她好看,却突然脸色苍白地弯下腰干呕起来。原本他动手去拿那虫子,也是强忍着恶心,一想到那种东西刚才竟然进了自己的嘴里,简直浑身发毛,哪儿哪儿都不对劲。   “你、你给我等着!这事儿没完!”李玄夜捂着脖子踉踉跄跄地跑了。   羽扇简直看呆了:“小姐,四少爷这是去哪儿呀?”   苏允之拍了拍衣服下摆,淡淡道:“多半是去漱口吧。”   “这……四少爷记仇得很,他要是去找大夫人告状可怎么好?”   “由他去。”苏允之伸手捋了捋头发,丝毫不以为意。   正如羽扇所料,李玄夜急忙忙回到自己的青山院,一阵上吐下泻,可不是对着黄氏骂骂咧咧、添油加醋地将应怀玉痛诉了一番。   黄氏还没说话,旁边的李宜华瞥了他们二人一眼道:“娘,这点小事还是算了吧?毕竟是四弟先去吓唬表妹的,再说了,二叔不是马上就要回来了么?”   这话一出,黄氏和李玄夜都微微色变。   李韬公务繁忙,经常四地奔波,这回他去南边剿匪也有三个月了,前不久传来书信说是已经在回京的路上了。   别看李玄夜平时在家里天不怕地不怕的,可一旦到了他二叔跟前,就蔫头耷脑,话都说不利索了。   *   紫云原本还忧心李玄夜吃了亏会再来找茬,却没想到之后两日都风平浪静,连他的人影都没瞧见。   大早上,她边给苏允之梳头边道:“奴婢还以为他不会善罢甘休的,没想到这几日都太太平平的......”   苏允之从镜子里笑看了她一眼:“他又不是三头六臂。”   羽扇点头附和:“之前咱们都怕得要死,看四少爷那个横行霸道的样子,还以为他多厉害呢,原来一点都不中用。”   听她这么一说,紫云又想起李玄夜当日被活活恶心走的样子,不由得笑了出来。   苏允之转头望了一眼窗外:“看这天,是不是要下雨了?”   “多半是。”   羽扇吁了口气:“昨儿房妈妈就说看天是要下雨,还好把被褥都拿去晒过了。”   主仆三人正说着话,没等到下雨,外头来了个丫鬟,禀报说黄氏让送来一些丝绸布样,叫苏允之挑两样喜欢的,回头让铺子里的师傅定制两件新的秋衣。   那丫鬟一脸笑盈盈的模样,紫云却觉得十分古怪:“这位姐姐,小姐们的秋衣不是早都定做过了么,怎么如今又......”   定做秋衣一般要提前一两个月,如今都九月十五了,还定做什么衣裳?   丫鬟只道:“这都是大夫人的吩咐。”   苏允之倒没有多问,随手就选了两样。   那丫鬟带着东西告退后,羽扇忍不住道:“大夫人什么时候出手这么大方了?”   黄氏着人送汤药,说到底用的是侯府仓库现成的药材,届时不过记一笔账在茯苓院头上,可定做新衣却是要实打实地把银子花出去的,完全不是一码事。   苏允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淡淡道:“怕什么,不过就是做两件衣裳。”   *   如此过了几天风平浪静的日子,一晃到了九月二十,在外好几个月的李家大少爷李玄清终于回府了。   当日,李家大爷李麟和大夫人黄氏都喜不自胜,这人才到城门口,就把一家子都叫来了前厅。   众人在厅内等了一会儿,遥遥听到下人在前院高喊:“大少爷回来了!”   黄氏激动得站了起来。   苏允之抬眸望去,见一个十八九岁年纪的男子掀袍踏进了前厅,大步走来。他穿了件靛青色素面细布的袍子,皮肤白皙,鼻梁高挺,双眸明亮,相貌十分出众。   这就是大房的长子李玄清,看眉眼倒和当年的李韬有几分相像。   苏允之朝他身上那件素面细布的袍子多看了两眼,心道:这个李大少爷,身为大房的长子,明明在侯府这样众星捧月的,在外面却穿得如此朴素无华。   她的打量并不直接,李玄清却立马有所察觉,飞快朝她睃了一眼。 第3章 李韬   这一眼来得突如其然,苏允之不禁微微一怔。   “父亲,母亲,我回来了——”李玄清撩起袍子要跪下,给李麟扶住手臂拦住了动作。   “回来就好,你母亲想你得很,日日都要念叨几句。”李麟笑道。   黄氏已经在那儿抹眼泪了:“瘦了,在外面吃了不少苦吧?”   李玄清摇头一笑:“没有吃苦,外面的饭菜不及家里的合我胃口,吃不惯罢了。”   黄氏一听,破涕为笑:“好好好,这就让厨房给你去做好吃的。”   李玄清走去和旁边几个弟弟妹妹打招呼,到苏允之跟前时,声音不自觉轻柔了许多:“几个月不见,表妹瘦了许多,身子可还好?”   他问的没有问题,语气却带着非同寻常的亲昵。苏允之蹙眉,目光一转,果真瞧见在他身后站着的黄氏拧着眉头,一脸的不高兴。   李玄清就是有这个能耐,一个字也不必明说,就能让所有人都以为应怀玉和他不清不楚。   苏允之心中不悦,表面只淡淡道:“一切都好,谢大表哥关心。”   李玄清笑了笑,没再多说,转头又去和李麟、黄氏说话。   他一走开,苏允之暗中松了口气,一抬头却看到他身后有个丫鬟正目光闪烁地打量着自己,不禁眉头一皱。   这丫鬟十七上下,身形纤细,眉眼秀气,她唇边那一粒褐色的小痣,为原本仅是清秀的脸蛋添了几许难言的妩媚。而看她所立之处,应该……是李玄清院里的大丫鬟。   那丫鬟见苏允之看过来,飞快垂下了眼,一时只露出下半张脸。   她轻轻抿着唇,殷红的唇色给那唇边的痣一衬,竟仿佛带了几分艳色,看得苏允之心头一跳。   黄氏此时正在那儿笑得合不拢嘴:“你二叔肯定也为你高兴,这可不仅仅是中举,而且还是解元!乡试第一啊!这可是天大的喜事,过几日咱们就在家里摆宴,请亲戚朋友过来庆祝庆祝。”   寒暄了一阵,黄氏吩咐两个下人跟李玄清回院,伺候他洗簌。   李玄清走到一半在堂口停下,侧过身听那唇边有痣的丫鬟说话,她踮起脚凑近他耳边,衣裙下摆几乎与他的袍子贴在了一块儿,也不知是说了什么,引得他突然笑出声来。   苏允之见他们走远,便向紫云问起那个丫鬟,紫云低声回道:“那是常山院的碧云,听房妈妈说,她为人沉稳,又会说话,才伺候了一年,就越过了原先的大丫鬟素莲,成了大少爷身边最亲近的人。”   怪不得先前都没怎么见过呢。   *   李玄清久别回府,晚上一家子人聚到一块儿吃饭,就当是给他接风洗尘。   平阳侯府的主子们平素吃饭,都是各院归各院,关上门自己吃自己的,只有到了特殊的日子还有逢年过节的时候,才会围着同一张桌子吃饭。   差不多时辰,大爷李麟、大夫人黄氏、大少爷李玄清、二小姐李宜华、四少爷李玄夜陆陆续续都到了白芷厅,最后到的是三老爷李霑。   见人来齐,刘嬷嬷才叫人传菜。   菜色极为丰富,打头是冷盘的鸭舌、杏仁、猪肚、海参、糖藕、蜜枣、红虾,而后是热盘的翡翠鸭、金玉蹄膀、东坡肉、青石斑、蒸蟹、鲍鱼、黄鳝、牛肉、五香鸡,伴一并绿色小菜,最后又呈上琳琅满目的果盘放在正中。   苏允之刚才还对李玄清回府的事置身事外、毫无感觉,此时此刻的心境却截然不同,望着这一桌好菜,真是眼睛都要放光了。   还别说,平阳侯府的厨子手艺真是不错。那东坡肉做得堪称一绝,油而不腻,韧而不柴,入口回甘,带一点醇柔的香甜味,丝毫不比从前苏允之在宫里吃的差。   不过,这也不稀奇,她早知道李韬这人嘴刁,对吃的颇为讲究,他府上的厨子也肯定是拔尖儿的。   “说起来,二弟这回去西南剿匪立下大功,清儿又高中解元,咱们府上近日可算是双喜临门了。”李麟放下筷子道。   李霑:“二哥这次没有受伤吧?”   李麟笑了笑:“怎么会,他一向谨慎。”   “听说这次匪营的贼子都是江湖门派出身,功夫倒在其次,就怕会有暗器毒药一类,那就防不胜防了。”李霑面露忧虑。   黄氏不以为意,掩嘴笑道:“三弟就别瞎操心了,二弟既然写了信回来,人自然是平平安安的。再说,他外出剿匪,又是主帅,受点伤也在所难免。”   李霑没有说话。   苏允之低头拿筷子搅着碗里的饭菜,突然觉得有些难以下咽。   她虽然与李韬不对盘,但也知道剿匪平乱的艰险困难,眼前这一大家子此刻的富贵享受,其实都是用他一个人的功劳苦劳换来的。   上一代平阳侯在世时,平阳侯府哪里有这样的风光?   真是哪儿都不缺白眼狼,苏允之不由得想到了自己那个养子谢胥,当下狠狠把筷子戳进了眼前那块红烧肉里。   *   饭桌上,黄氏笑道:“一晃眼,几个孩子年纪都大了,眼看着都要谈婚论嫁了。”   李麟:“这事不急,尤其清儿,如今还是要以学业为重,乡试后面还有会试、殿试,切不能掉以轻心。”   李玄清应了父亲一声,目光一转,却突然望向苏允之浅浅一笑。   那神色,带着点无奈,又像是在安抚她。   苏允之只假装什么都没看见,低头扒饭。   其实,从前的应怀玉一直过得很憋闷。她明明对李玄清无意,对方却轻而易举地让全府上下都以为——她对他有情。   这种潜移默化非常微妙,使得应怀玉无法开口和别人解释,又不能拒绝他三番五次的示好。毕竟人家每次都打着表兄关心表妹的幌子,应怀玉若是直接揭破,反倒会让自己陷于尴尬的境地。   应怀玉也是因此才会被黄氏所厌恶。   两三句话下来,饭桌上的气氛不觉有些冷,一时也没什么人说话。   晚饭罢,苏允之并未逗留,直接带紫云回往茯苓院。   主仆二人走到后园,不自觉放慢了脚步。园中樟木芬芳,味道浓郁,因林木众多,比之前走过的地方要暗一些。   院墙边的银杏树高大笔直,旁边挨着一株婀娜身姿的芙蓉花树,树上花苞沉甸甸地坐在枝头,像一团团粉色的轻云。   方才那顿饭吃得有些气闷,这会儿在园中散了散,心情倒是畅快了好多。   慢悠悠走了一刻多钟,二人才到后园背门处,突然看到不远处的李玄清,都愣了一愣。   李玄清站在树旁,身后跟着那个叫碧云的丫鬟,瞧样子,像是在等她。   “表妹。”   苏允之停下脚步,朝他一福。   李玄清向她走近了两步,微微笑道:“回来以后还没有好好地和你说过话。”说完淡淡扫了旁边的紫云一眼,紫云会意,往后退了两步,与他们二人隔开了些距离。   “表妹近日在家,都做些什么?”   苏允之低着头:“看看闲书罢了。”   李玄清略一挑眉,笑了笑道:“都看些什么书?”   从前应怀玉可不怎么爱看书,多在屋里做做女红罢了。   苏允之漫不经心地答道:“最近看的是《楹联从话》和《巧对录》。”   李玄清一愣,须臾,缓缓皱起了眉头,声音温和道:“这些东西不适合你看,只是些不入流的文论,看了没有好处。女子无才便是德,表妹如今这样就很好了。”   苏允之不由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他这是在夸她,还是在骂她?   李玄清压根不知她想的什么,自顾自接着往下道:“怀玉,你知不知道……放榜的时候,我在想什么?”   李玄清看到她抬眸望过来,那双清凌凌的眼睛倒映出他自己的脸,一时心口发烫。   不等苏允之开口说话,他轻声道:“我在想,总算是能回府......见到表妹了。”   二人站得也不算很近,但他身上沉木香的味道还是随着晚风一起飘了过来。   苏允之垂眸,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似笑非笑道:“表哥莫开这样的玩笑,若让舅母听到这话,当了真,多半是要怪罪怀玉的。”李玄清一怔,碧云也抬头飞快看了苏允之一眼。   “表哥一路舟车劳顿,想必乏累得很,今日还是早些休息为好。”话一说完,苏允之福了福身,再不给他多说的机会,转身便走。   *   这日,大房的刘嬷嬷突然来了茯苓院,说是忠勤伯夫人今日上门来做客,让苏允之打扮一番过去,还特意嘱咐她要穿上之前新定做的银红色褶裙。   她口中这忠勤伯齐家,在京城勋贵中很有地位。如今的忠勤伯齐震乃第七代伯爷,对当今皇上和太子都有辅佐重勋,前不久还晋为大学士。   刘嬷嬷把苏允之引到沁芳园池边,笑眯眯地对她道:“表姑娘稍等一会儿,想必忠勤伯夫人和大夫人已经在来的路上了,奴婢这就去看看。”   苏允之颔首。   沁芳园中有片活水池,白石桥从岸边延伸,穿过水面直达对岸,中间连着一座六角小亭,刚好在中心处。   她在桌边坐下,托腮望着水面。过了会儿,回头一看,眼见那刘嬷嬷走远了,便从衣襟里掏出一把早就放好的瓜子。   她正嗑着瓜子,旁边灌木丛中突然发出了轻微的响动。苏允之余光一瞥,竟隐约看到有个身影掩在树叶之间。   瞧身形,该是男子。   什么忠勤伯夫人,原来只是个幌子。   思及方才刘嬷嬷的古怪,她身上这件贵重的新衣,再加上旁边那个探头探脑的贼影,她这会儿已经有了些头绪。   苏允之人没有动,眼珠一转,看清了对方的模样。   原来是他。   这人是黄氏的侄子,名为黄鸿儒,虽然名字起得气派文雅,实际却是个混账纨绔。应怀玉曾在年节时见过此人,他当时忙着调戏丫鬟,且喝得大醉,并未注意到从旁走过的应怀玉。   原来如此,她这位大舅母是在为她牵线搭桥,想着法儿地要把她推入火坑呢!   苏允之站起身,拍了拍衣裙,转身对着那人所在的方向惊声尖叫起来:“救命啊!有刺客!”   躲藏在灌木丛中的人一僵,慌慌张张地跑出去:“怀玉妹妹,都是误会,我是......”   “刺客!刺客!”苏允之大叫着打断他的话。   “不是,我不是......”   话没说完,突然窜出个影子,一脚就把人踹翻在地。   苏允之也没料到侯府的家仆来得这么快,当即吓了一跳,目瞪口呆。   “表姑娘,您没事吧?”   不想,踹人的是个熟面孔,苏允之一下子就认了出来。   这不是李韬的亲信王岩么,莫非......   果然,没过一会儿,就有一人从后面走了过来。这人身形高挑,穿一身青竹色织暗纹的杭绸直裰薄袍,生得俊眉修目,极其出色,气度却温煦内敛。   真的是李韬。   苏允之不禁咽了口唾沫,这时候遇到此人,真不知道她是运气好还是倒大霉。   “侯爷,此人如何处置?”   李韬看了一眼地上被踹晕过去的人:“带去应天府衙门,找人知会大夫人一声,告诉她,她的侄子在应天府做客。”   王岩一顿,苏允之也睁大了眼。   原来他知道此人的身份,那他还......   “去了应天府衙门那种地方,黄公子可要吃苦头了,二舅舅就不怕大舅母———”苏允之欲言又止。   她虽然看热闹不嫌事大,却也没想到李韬会这么狠。   直接把人送去衙门,那黄氏不得吓晕过去?   李韬目光平平,声音甚至透出几分温和:“平阳侯府不是阿猫阿狗能随便进的地方。”   苏允之以前常常会被他这种语调气得灵魂出窍。   时隔半年,还魂再生,重逢此人,那种想冲上去踩他一脚的感觉竟然没有改变分毫。   不过,不知为何,几个月没见而已,她竟觉得李韬眉宇之间多了几分阴郁。   苏允之暗中吸气,告诫自己,今时不同往日,绝不能给李韬识破了。   “这瓜子是谁吃的?”李韬突然问道。   苏允之伸手捏了捏耳朵,一脸镇定:“我也不知道,方才来时就有了。”   李韬瞥见她的小动作,目光有片刻的凝滞,竟有些说不出的异样。   那个人,也有这样的习惯。   “舅舅?”苏允之放下手。   他闭了闭眼,很快恢复如常:“你先回去。”   “是。”   两人擦肩而过时,淡淡的瓜子味飘了过来。   李韬眉头一挑。   他这个胆小如鼠的小外甥女,什么时候也学会骗人了? 第4章 细雨   得到消息以后,黄氏又惊又急,连忙派人去詹天府把李麟叫了回来。   李麟一听这事儿,脑袋都懵了:“你偷偷放外男进府,还让他......暗中相看怀玉?”   黄氏不悦:“老爷,鸿儿是妾身的亲侄子,算哪门子的外人?而且二弟他不分青红皂白就把人捉去衙门,这算个什么事啊......妾身都不知道怎么和家里的二哥二嫂交代。”   “亲侄子?他是个什么货色,我比你更清楚,当街强抢民女的事儿都干得出来,你竟敢把怀玉......怀玉生得那般,又天性柔弱,你这是成心要把她往火坑里推!”   黄氏一下子呜呜呜地哭了出来:“阿鸿难道不也是老爷的侄子?他如今被关在衙门,也不知会如何,二嫂那儿都快急疯了,若是今夜不把人救出来,妾身、妾身也没法活了!”   李麟头痛欲裂:“谁让你让他溜进府的!他被当作刺客給二弟抓了个现行,没给二弟的人当场取了性命算不错了。”   “老爷这是不想管妾身死活了?好啊,既然如此,那妾身……不如一头撞死在这里来的干净!”   “你......你这是什么话?”   “反正妾身一条贱命,死了也没人在意......老爷若不怕让人看笑话,就不必管我了!”   李麟无语。   真是秀才遇着兵,有理说不出!   他扶额半天,一叹道:“哎,我这是造的什么孽!”   一刻多钟后,他还是和黄氏一同到了木樨堂外。   “还是算了,我看还是明日再说,二弟这才刚回来,我就为这种事去求他,实在是......”李麟看到木樨堂的门匾,心生退意。   黄氏当即狠狠地瞪他道:“你怕什么,他再厉害也得喊你一声大哥!”   “姑奶奶,你快闭嘴!”   虽然黄氏也忌惮李韬,但远不及李麟,他是发自内心地惧怕对方。   自从多年前的那件事后,李麟就再也没有在李韬的面前摆过长兄的谱。也许曾经作为长子的他,也对平阳侯的爵位动过心,可后来发生了那件事,他就彻底地死了心。   他的这个二弟,绝非善类。   眼下,李麟还真怕黄氏在木樨堂外就地撒起泼来,他踟蹰片刻,脸色难看地走了进去。   书房内,李韬正在案前看公文。   李麟经下人通传进到书房,站在门口也不立马进去,有些局促不安。   李韬抬头看到他,伸手指了指旁边的椅子道:“大哥坐下说话。”   李麟挤出一丝笑,边走进来边道:“二弟,你今日奔波了一整天,想必很累了,怎么还不歇下?”   李韬放下公文:“手头还有些事。”   李麟坐下,稍定心神:“二弟,你大嫂说......黄家的小四给你当成刺客抓去应天府了?这其中定有误会......怀玉年纪小,突然见着外人,被吓着也是情有可原。”   “大哥知道我的规矩,”李韬笑得温和,“我平素在朝,朋友虽多,交恶也不少,木樨堂里的机要文件若出个什么岔子,恐怕要连累全家。”   李麟呐呐无言,半天才道:“你说的是……”   李韬看他片刻,缓缓道:“大哥放心,黄家四公子不会有事,我不过——是给他一点小小的教训。”   李麟当然明白,这教训绝不仅仅是给黄家小四的。   他擦了擦额头的汗:“其实我也不担心,你素来有分寸,不需要我多言,那你......今日好好歇息,我就先回去了。”   李韬颔首:“大哥慢走。”   李麟走到木樨堂外,黄氏忙上前问如何,他瞪了她一眼,什么都没说,气冲冲地拂袖而去。   黄氏急得忙去追他:“老爷!”   *   白天发生了那样的事,入夜后,茯苓院内却一片安静祥和。   苏允之坐在床上看书,紫云在她身后,动作轻柔地给她擦着头发,轻叹道:“小姐的头发真好,又黑又亮。”   羽扇:“看来喝那补药真的管用。”   苏允之闻言一笑。   其实这应怀玉底子极好,只是常年病气缠身,忧思过重,折损了好些颜色。如今用心调理,自然会有效果。   “说起来,小姐,侯爷真的回来了?”紫云问道。   苏允之神情微顿:“是啊,回来了,派头还大得很。”   “真没想到,侯爷竟然会把人抓去了应天府,也不知道——大夫人现在会是什么脸色。”羽扇端着热水走过来,把巾子浸湿,递给苏允之净面。   苏允之笑着接过巾子:“这恐怕也不难猜。”   羽扇:“咱们这次也不亏啊,不是还白白得了两件新衣裳?瞧那工艺和面料,肯定不便宜。不过,怪不得夫人突然出手这么大方,原来竟是存了这样的心思,这个黄家四公子,臭名昭著,京城谁不知道他?男女通吃、荤腥不忌的,咱们小姐若嫁去,可得遭罪,这辈子都毁了!幸好、幸好!”说完搓搓手,开始念念叨叨、拜谢神明。   “小姐,往后咱可得多去侯爷那儿露露脸,关系亲近了,这侯府上下自然就知道咱们小姐有侯爷当靠山了,到时候……谁还敢欺负小姐?”紫云道。   苏允之默然。   她从前一直都在和李韬较劲,若是强行凑过去讨好,说不定还会......弄巧成拙。   再说,她嚣张跋扈惯了,自认装模作样的功夫还不到家,虽然在侯府其他人面前还能蒙混过去,可李韬眼光毒辣,心机深沉,说不定就会识破她。   而世人从前都妖妃妖妃地骂她,全是拜那些言官所赐,说到底,就是皇帝一手促成的,事实上,她祸害人的本事还差得远。   若是真给李韬发现点什么,他一定不会放过她的。从前她是贵妃的时候,他都敢明着欺负她,更何况如今?以他俩现在的地位,李韬要弄死她,简直是就动动手指头的事。   不,他甚至都不用自己动手。   苏云之左思右想,觉得往后在李韬跟前还是得小心一些。   *   翌日午后,天突然阴沉起来,不一会儿就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的,裹挟着寒气。   京城城东的君悦楼二楼雅间,有二人相对而坐,正喝酒闲聊。   “侯爷这趟回来瞧着干干净净,好像没挂彩?”说话之人穿一袭墨绿云纹的圆领长衫,年纪二十□□,颇为儒雅,正是礼部侍郎楼知春。   李韬慢慢晃动着手中的酒杯:“听楼大人的意思,觉得可惜了?”   “不敢不敢,这可真是天大的误会,”楼知春举手,过了会儿又叹道,“没想到苏州的案子是拔出萝卜带出泥,到正式了结的时候,京城六部肯定得掉不少乌纱帽。如今越往后查,牵涉的人越多,这回肯定得罪了国舅爷,眼下,咱们最好是去和首辅大人搞好关系......”   李韬笑了一声:“真是贵人多忘事,楼大人忘了上回我已经彻底得罪他了?”   楼知春一怔,随即恍然大悟:“不说我都忘了这事儿......”   他一笑:“本来还觉得叶家四姑娘才貌双全,知书达理,配你着实可惜。如今想想,那时候拒绝首辅大人实在是有些草率了,早知道有今日,就该劝你应下那门亲事。”   李韬凉凉地瞟了他一眼。   “啧,说起来,叶廉这个人不怎么样,生养的女儿倒不错,叶家几个姑娘个个都娴静端庄,跟他可一点也不像。”   李韬还是不理睬他。   楼知春眸光一动,望向对面的人:“说起来,当年你倒是想去苏家提亲,结果没赶上,人家一转头就进了宫,我认识你这么多年,也没见你后来主动想去谁家提亲的,莫不是到如今还......”   啪嗒一声,李韬把空了的酒杯倒扣在了桌子上,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   楼知春一滞,嘴上没敢再往下说,心里头却明镜似的。   李韬抬手点了点桌子:“我一回京就来找你,可不是为了叙旧。”   “什么一回京就来找我,你不是还抽空去应天府喝了茶么?”   李韬挑眉:“什么都瞒不过楼大人。”   楼知春:“说吧,到底是什么事?”   “过几日,恒王就要进京了,太子的册封仪式也已经定下了。”李韬淡淡道。   四皇子谢胥已经记到皇后名下,不日将被正式册封为太子,入主东宫。   楼知春目光一闪,脸上的笑意登时淡了,叹道:“看来,这京城......是又要变天了。”   一刻多钟后,二人聊完分别,李韬坐马车回了府。   雨还没有停,颇有些缠绵不绝之态。后园中的竹枝在雨雾之中碧绿发翠,透出几分幽冷。   李韬是要去木樨堂才会经过此地,看到眼前的景色,不禁驻足。   当年也是下着雨,在这个地方,绿竹深影,细雨绵绵。   她撑着伞站在鹅卵石小径上,撇着嘴对他道:“侯府的少爷怎么下雨天连把伞都没有?”   李韬一动不动地看着那条小路,一时有些出神。 第5章 绝色   黄氏和李麟大吵一通,香山院一番鸡飞狗跳,消息很快就传到了苏允之的耳朵里。   至于那位黄家四公子,在应天府衙门的审讯室里被关了三天三夜才给放出来,听说出来的时候毫发无损,就是人給吓傻了,见到家里人就像孩童一般号啕大哭,鼻涕眼泪一起流。   苏允之觉得这黄公子往后怕是再也不敢到平阳侯府来了。   “你也不用可怜他,我这表哥,欺男霸女的事没少干,之前好像还闹出过人命……早就该给他点教训了。”李宜华道。   苏允之心道: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可怜他了?   她看了一眼李宜华,似笑非笑道:“表姐,你这会儿来找我,就不怕给舅母知道了迁怒你?”   李宜华摆手:“表哥一出来,我娘就去我外公家了,想必没个整天回不来,说不定还得在那儿过夜呢!”   苏允之听了她这话,险些笑出来。   这位表姐从很早以前就是如此,专会“胳膊肘往外抻”。因为她生得圆润,黄氏待她极其严苛,还老纵容李玄夜欺负她。   应怀玉的记忆中有一幕,令苏允之印象深刻。两年前,在一次酒席上,李玄夜因为身旁的李宜华不让他玩碗筷,便当着众人的面大骂她“胖子”。   他说出这种话,黄氏应该管教几句才是,可她只轻飘飘地说了句童言无忌,就让此事揭过了。   李宜华满腹委屈,还得忍着不哭。她若这时哭出来,就会给人说不懂事。众人都一副尴尬模样,不愿掺合。   这样的事,不胜枚举,李宜华这其实也是积怨已久。   李宜华:“过几天晚上咱们府里不是要为大哥中举之事摆宴么,你且看着吧,到时候我娘脸上一定不会让人看出有半分不高兴。”   苏允之忍不住碰了碰她的手臂:“表姐也别笑得太高兴了,免得给大舅母看出你这胳膊肘全横在外面。”   李宜华大笑:“好啊,你敢埋汰我?”说着就要朝苏允之扑过去。   两人正闹着,羽扇一脸喜色地走进屋里,手里还拿着个东西:“小姐,您的镯子找着了!”   李宜华奇道:“什么镯子?”   羽扇走上前,揭开帕子,露出当中裹着的一只银镯子。   苏允之一愣,伸手拿起那镯子细看。   这是应怀玉几个月前搞丢的镯子,是应夫人留给她的遗物,之前遗失时应怀玉哭了许久,没想到这时候又给找回来了。   李宜华看着那镯子一阵纳罕:“什么镯子这么宝贝?”   “寻常的银镯子罢了。”   苏允之把镯子戴了回去,李宜华眼睛一亮,捉住她手腕笑道:“寻常的银镯子戴着都这么好看,你这手跟宫里的娘娘似的。”   苏允之心里一跳,手一挥,在她手上轻轻打了一下:“可别取笑我了!”说完,转头看向羽扇:“这镯子是在哪儿找着的?”   “是常山院的碧云姐姐捡到的,说是在后园竹林边瞧见的,她记得之前见小姐戴过,就给送过来了。”羽扇笑着道。   李宜华咦了一声:“碧云?她不就是刚刚才......”   话说一半,突然看了苏允之一眼,不声响了。   “怎么?”   李宜华:“怕你听了不舒服,那丫鬟......前一阵儿被抬成我大哥的通房了。”   苏允之:“我为何会不舒服?”   李宜华怔住:“你不是......”   苏允之一笑:“表姐放心,我和表哥只有兄妹之谊,并无其他。”   李宜华皱眉看着她,似乎有些不认识她似的。   “你不信?”   “倒不是,”李宜华道,“只是没想到,这样的话能从你嘴里听到。”   苏允之一哂。   李宜华看着苏允之,忽然想起一事,迟疑着道:“表妹,有一件事我正想拜托你……”   苏允之看向她。   李宜华摸了摸鼻子,还有些不好意思:“过几日就是花间阁的诗会,我想去瞧个热闹,只不过,要去诗会的人,每人都得誊一首诗带去。你也知道我的字不好看,怕到时候丢人,你看你能不能......”   话还没有说尽,苏允之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   “好啊。”   李宜华没想到她会应得这么爽快,愣了会儿方高高兴兴道:“到时候我带花间阁的点心回来给你尝尝。”   苏允之眼睛都亮了起来:“那再好不过了,多谢表姐。”   李宜华见她如此,暗自纳闷:表妹从前......有这么贪嘴么?   *   平阳侯设宴这日,府内上下从一大早就忙活得不可开交。外院里里外外都给重新布置过,黄氏让人将厅内的吊兰换了,连席上的青花瓷泮杯的位置都得一一丈量。   到了傍晚,宾客们陆陆续续都来了。   “表妹,柳家姐姐你可记得?”李宜华道。   苏允之看了一眼对面那位柳二小姐柳瑜,福了福身与对方问好。   柳瑜是顺天府六品推官之女,年方十六,生得杏眼桃腮,神态有些妩媚,那双眸子来来回回地转,颇为灵活,一副八面玲珑之相。   应怀玉的记忆里,这位柳家姐姐只出现过两回,两回都让她很不自在。   “怀玉妹妹身子是不是好些了?我看你气色比上回好多了。”柳瑜挽了挽应怀玉的手臂,不错眼地凑近打量,仿佛与她很是亲近。   苏允之笑笑不说话。   柳瑜暗中打量对方,见她今日不过是随意打扮,却肌肤如雪、眉目生辉,简直有几分......惊心动魄之美,不由目光微凝。   上回见这应怀玉,美则美矣,却病气缠身,又是一副卑怯的小家子模样。时隔大半年,却仿佛变了一个人。   莫非是因为李玄清中了解元回府,这应怀玉就以为自己能攀上他了?   柳瑜心中暗笑,表面仍然不动声色。   三个人正在一块说话,有个丫鬟跑过来,说是黄氏有事让李宜华过去帮忙,李宜华便先走了。   柳瑜便挽着苏允之的手臂,在回廊处散步,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过月扇门,远远看到有一名身着丁香色薄纱裙的少女给仆妇簇拥着走来,柳瑜突然神色微变。   苏允之感觉柳瑜抓着自己的手不自觉加大了力道,也朝对面那少女望了过去。   柳瑜低声喃喃:“又是叶从心。”   那叶从心是首辅大人的小女儿,生得明艳端方,听说还颇有才情。才貌双全,又是如此身世,怪不得柳瑜要眼红她了。   叶从心看到她们二人,目光在她们脸上淡淡一扫,再没正眼瞧过。   柳瑜暗中攥紧了手,在她身旁的应怀玉容貌绝色,来往之人若是头一回见到,总不免多看几眼,更有私底下议论打听的,而这叶从心见了却一副视若无睹、波澜不惊之态,显然是没放在眼里。   柳瑜暗恨:她凭什么如此目下无尘?不就是运气好投生在了叶家么,相貌称不上绝色,才名又算什么?闺阁女子的才华,再高能高到哪儿去?   在她思量之际,那叶从心已经从她们旁边走过,身影很快就消失在回廊的拐角处。   沉默片刻,柳瑜忽然靠近苏允之耳边低声道:“说起来,这回李大少爷高中解元,妹妹心里一定很高兴吧?”   苏允之看她一眼:“那是自然,平阳侯府上下都为大表哥高兴呢。”   柳瑜却不依不挠,眯起眼睛看着她笑道:“上回灯节的时候,我可瞧见他追着你跑呢,不只是我,你宜华表姐也看到了。”   苏允之心说:你这是方才嫉妒人家叶从心嫉妒得不痛快了,特意上我这儿来找痛快呢。   她淡淡一笑,没有说话。   这反应颇为暧昧,很是出乎柳瑜的意料。她还以为应怀玉会吓得脸色发白、手足无措呢,没想到竟还笑得出来!   这个应怀玉果然是空有美貌,内里蠢得可以。   柳瑜正在心里嘲讽应怀玉,一时没留意前面,一不小心竟被半垂的藤条勾住了头发,一下子疼得脸都白了。   “怀玉妹妹,快帮帮我......”她被迫仰着头,一脸窘迫。   苏允之走上前,踮起脚,伸手想拿开枝条,发现手不太碰得到。   她看了看四下,干脆一脚踩上回廊里的美人靠,俯身替她解那缠人的藤条。   “柳姐姐,你不要乱动,不然,弄疼你了可不干我的事......”   过了会儿,藤条一松,柳瑜如获大赦,忙走开几步,对窗整理自己乱了的发髻。   苏允之低头一看手掌心沾了灰,嫌弃地瘪了瘪嘴,往旁边被擦得锃光发亮的柱子上抹了两把才下地。   她丝毫不知,回廊内侧的尽头,有一个人正站在那里看着她。   那是苏允之进宫的第五个年头,太后病急,召宗亲亲眷进宫侍疾。   八皇子贪玩,把慈宁宫的砚台打翻了。   李韬追着人跑,那八皇子却一路扑腾进了苏允之的怀里,还在她身上蹭来蹭去地撒娇,看得李韬火冒三丈。   当时苏允之发觉双手和衣裙上沾了八皇子身上的墨汁,捏着鼻子嫌弃得不行,竟还拿手往小孩子干干净净的脸蛋上抹。   一通乱抹之下,她手上倒是不脏了,堂堂八皇子的脸却成了个煤球。   当年那一幕浮现在他眼前,历历在目,有如昨日。   李韬目光沉暗,眼底如有滚烫的灰烬,冷寂而灼人,只一动不动地望着不远处的那个背影。   须臾后,他蓦然一怔,轻轻摇头,脸上浮现出一丝晦涩的自嘲之色。   李永安,你真是疯了。   *   府内宾客越来越多,时辰差不多的时候,苏允之和柳瑜便去往宴席。李宜华早就在等她们,招手笑着让她们坐下。   她声音清脆,席上众人便不自觉朝门口看过去,见苏允之生得如雪似玉、眉目如画,心生惊艳,四下竟微微一静。   柳瑜见如此,心里很是有些不舒服。不过是生得漂亮些罢了,就让她们高看了几分似的,说到底,这些所谓的贵族世家也不过尔尔。   二人落了座,李宜华便道:“刚刚母亲突然喊我过去,还以为是什么事,竟然是要给小孩子的封红找不见了,找了半天竟然就捏在她自己手里,真是糊涂!”   柳瑜笑道:“找着了就好。”   苏允之忽然对李宜华委屈道:“大表姐,刚刚柳家姐姐说上回灯节看到大表哥追着我跑,还说你也看到了,可我分明不记得有这么一回事。”   柳瑜一惊,神色大变。   李宜华登时没了笑意,拧起眉头盯着柳瑜,显然是动了怒:“我可没有说过这种话,柳家姐姐什么时候在哪儿听我这样说的?灯节的时候我一直和孙家小姐在一块儿,唯一一次和她分开也是被母亲叫去。”   李宜华当然会生气,柳瑜在应怀玉面前这么说,无异于挑拨她们表姐妹的关系。而且,根本没有这么一回事。 第6章 巧合   柳瑜没想到看起来胆小懦弱的应怀玉竟然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把这事儿说出来,简直措手不及。   她当时的确看到应怀玉走后,李玄清跟了过去,不过只有她一人看到,而且后面那两个人有没有单独相处她也并不知情。方才和应怀玉说那些话,不过是想挤兑她一下,没想到竟在饭桌上给她揭破。这么一来,这些世家小姐们不就都会以为她柳瑜是好搬弄是非的人了?   “宜华妹妹,你误会了,我不过是和怀玉妹妹开个玩笑......”柳瑜满头大汗道。   这话当然不好继续再聊,更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吵起来。   李宜华重重哼了一声:“姐姐往后可要小心说话。”   柳瑜强笑着给她赔不是,竭力装出轻松的样子,李宜华却再没有什么好脸色。   苏允之在一边悠闲地喝着茶,看着柳瑜这个样子也并不觉得她有多可怜。像这种柿子拣软的捏,专喜欢看人笑话、爱挑拨是非的人,一点也不值得同情。   酒足饭饱后,苏允之有些胸闷。大概是因为刚刚席上的那杯青梅酒,不过,说到底还是应怀玉这身子太遭不住了。   李宜华见她脸色发白,便叫了丫鬟过来。苏允之就由那小丫鬟扶着,走到了宴客厅外小坐。   屋子里头酒席正在兴头,客人的谈笑声此起彼伏,热闹非凡。   院子里只有两三个下人,大部分都在厅内服侍宾客。晚风扫动地上的落叶,声音粗粝嘶哑,反倒显得这院子里更加静了。   苏允之坐着没动,看了眼不远处的宴席,只觉得,那热闹离自己很远。   上辈子她过得稀里糊涂,这辈子又能好到哪儿去?   “表姑娘,您在这儿呢,”有个小丫鬟兴冲冲地跑到她面前,“这是新做出来的红鸡蛋,夫人说人人都得吃,能讨个好彩头。”   苏允之一怔,默默地从她手里拿起了那个鸡蛋。   看着眼前这小丫鬟眉眼弯弯、无忧无虑的样子,她方才那点惆怅竟仿佛一下子就淡了。   “表姑娘可要记得趁热吃,凉了就不顶用了!”   苏允之哑然失笑。   *   酒席散后,下人引各位宾客到了沁芳园。   水天如墨,深黑中浸着一丝丝蓝,微冷的风穿袍而过。   沁芳园湖中停着一艘船,船灯洁白,落在水面,碎光点点,银素如星辰。轻纱罗裙的世家小姐们,袅袅娜娜地从身边走过,带起一阵香风,昳丽曼妙。   苏允之无意中听到身边两位世家夫人在说悄悄话,原本不甚在意,蓦地听到“苏贵妃”三个字,不自觉竖起了耳朵。   原来十月初的时候,皇宫里发生了一件怪事。   佟皇后在香林别苑摆宴,招待京圈的一些宗妇贵女,却没想到自己那九妹妹佟映月突然在席上发起疯来。当时她跳到桌子上,竟大骂皇后贱人,还说什么“还我儿子”之类的话,把在场所有人都吓得大气也不敢出。   皇后膝下无子,太子谢胥是不久前才记到她名下,谁都知道太子原本的养母就是之前宠冠后宫的苏贵妃,而苏贵妃生前可是佟皇后的死对头。   席上有位夫人听到佟映月的疯癫之语后,还一不小心喊出了苏贵妃这三个字。   “你是没看到,当时佟皇后脸都紫了......”   “莫非苏贵妃的死真有蹊跷?之前不是说她是暴毙而亡吗,皇上都发了话了。”   “要是真有那么简单,贵妃娘娘的冤魂会在香林别苑作祟?”   “那难不成......”   皇宫里的这种事自然不会随随便便就传出来,看来是真的压也压不住了。   也不知是哪个缺德的敢利用她装神弄鬼,想必是别有居心。   苏允之心想,佟皇后那样死要面子又疑神疑鬼的人,恐怕这会儿心里正堵得慌呢,也不知道她知不知道那个万霖儿的事。   想到万霖儿,她微微色变,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这么快就把谢胥记入膝下无子的皇后名下,册封其为太子......   她嘴角露出一丝冷笑,狗皇帝莫不是故技重施,又想利用佟皇后给他心爱的女人和儿子做嫁衣吧?   *   女眷们在沁芳园游玩之时,男宾皆由李麟和李玄清陪着到易寒斋小坐。   楼知春今日也是宾客之一,不过他实际并不是为了做客而来。此时,他没有跟着其余宾客一起去易寒斋,而是在侯府东边的云楼阁楼处,和平阳侯坐着喝酒。   “侯爷府上的酒味道不错,比清风居的强多了。”楼知春俊容微红,已经有些醉意。   李韬浅笑:“楼大人今日贪杯了。”   楼知春摆手,不以为意:“这不算什么,我还没正经开始喝呢......话说回来,最近皇上的后宫......好像不怎么太平,那个万贵人,短短数日就已经升为万嫔了。听说,皇上对其宠爱有加,竟还让她进御书房伺候。”   李韬看他一眼。   楼知春却轻笑道:“侯爷别误会,我对后宫秘闻没什么兴趣,只是最近还听说了一件事,觉得有些蹊跷。”   “说来听听。”李韬挑眉。   “前日里万嫔亲自动手打了一个宫女,把那宫女的脸都打得都见了血,说是万嫔怀疑那个宫女心术不正、有心勾引皇上,”楼知春慢悠悠道,“还有人说,其实是因为那个宫女的模样,有些像当年的苏贵妃,皇上看到的时候有些......”   他一顿,笑意加深,话锋一转道:“皇后得知万嫔责打宫女,手段狠辣,就派人去责问了她几句,没想到当夜皇上知道此事,竟为那万嫔......责骂了皇后一通。皇上的后宫毕竟不是寻常人家的家宅,这皇后可是一国之母,也不知那万嫔到底有什么好的,竟让皇上着迷至此。”   李韬放下酒杯,淡淡道:“好像也没有什么稀奇的,皇上是国君,自然是想宠谁就宠谁了。”   “想来也是,如今太后都不在了,哪有人敢管后宫的事?”楼知春伸手点了点桌面,压低声似笑非笑,“可是侯爷,你没觉得,那个宫女出现在万嫔所居的玉华宫,是明摆着恶心的人么?”   李韬望着他微微一笑:“楼大人这份心思,不做个女人进宫争宠,真是可惜了。”   楼知春给他一噎,过了会儿方道:“我是觉得这万嫔的弟弟不太对劲,万嫔无父无母,唯有一个弟弟万鹏。可这个万鹏吧,四年前才来的京城,原本是个无名之辈,如今却连跳几级进了户部,几个月之内就和燕王殿下打好了关系,成了王府的常客,你猜猜,他是怎么打动王爷的?”   李韬:“燕王世子?”   “侯爷聪明,”楼知春点头道,“几个月前世子爷狩猎时被毒蛇咬伤,那时这万鹏就跳了出来,还不顾自己的生死,为世子......以口吸毒,他被那余毒毒晕,在床上一连躺了好几日,为此燕王殿下还亲自过去慰问。”   李韬悠悠道:“你在担心什么?”   “我担心此人并不是因为忌惮他本身,而是隐隐觉得此人的出现,像是有人暗中......侯爷,你想,万嫔得宠是在一个月前,可她的弟弟,却是好几个月前就被皇上破格提拔,”他一顿,又摇了摇头,“也许是我多想了,不,该说希望这一切都是我多想。”   李韬看着他,没有出声,目光之中却暗含赞赏。   楼知春竟心细敏感到如此地步。   这便是所谓的政治嗅觉,一种可以预判将来形势变化的能力。   沉默片刻,李韬缓缓道:“如今的朝廷,国舅佟安和东厂席源为一党,叶廉和忠勤伯为一党,两党在朝分庭抗礼,本来佟安一党略胜一筹,不过,之前那个案子削弱了他们的气焰,如今也算是不相上下了。太子新近册封,还没有向其中任何一派靠拢的迹象。燕王沉迷方术的长生不老之道,又热衷于豢养食客,可见......野心不小。几日前,先帝幼子恒王也已经进京。楼知春,你有没有想好,自己要占哪一席?”   楼知春微微一震。   “我和侯爷一起得罪了佟安一党,侯爷又拒绝了叶廉,那就只剩下太子、燕王和恒王可以选了,”他看着李韬,“才听说恒王殿下因幼年的一场大病失了智,心智就如孩童,想必是不能了。燕王殿下倒罢了,世子爷倒是与苏家往来繁密,而苏宿是叶廉的人,恐怕......燕王是有和叶廉结盟之意。”   李韬浅浅一笑:“这不稀奇,燕王不喜宦官,又觊觎兵权,若是有的选,自然会向叶廉靠拢。”   楼知春目光一深:“那侯爷又如何?”   李韬的态度从来都模糊不清,对此,楼知春一直非常好奇。   平阳侯虽屡立大功,却似乎无意追求官阶,朝中有些高官并不把他当回事,尤其佟安等人。可楼知春知道,此人绝不一般。   人主不喜强臣,臣强则死。   李韬明白这个道理,他在韬光养晦。   不,他是在等。   等什么呢?   楼知春看着对面这个温和从容的人,有片刻的失神。   叶廉也早看出来了,所以有心想与李韬联姻,只是没想到他会拒绝。   楼知春正等着李韬回答,却见对方转头看着窗外,一语不发,目光有异。   他顺着他的目光一望,看到底下沁芳园中,那些夫人小姐们都拥去了水面当中的小亭赏玩。   李韬看着的,是湖边的人。   那儿有个姑娘,独坐在石桌边,拿手掌按压着一个红鸡蛋,在桌面上滚来滚去。   楼知春一怔。   她用手掌按着鸡蛋来回地滚动,直到鸡蛋壳全给滚碎了,才拿着鸡蛋慢条斯理地剥起壳来。   楼知春看了,低声一笑:“这小姑娘,真有意思。”   别人都在看风景,她却一个人在那儿剥鸡蛋吃。   李韬眼睛仍看着下面,手拿起茶杯,慢慢地抿了一口,声音微沉道:“巧了。”   楼知春不明所以:“什么巧了?”   李韬轻嗤一声,目光渺远:“还有个人......也喜欢这么剥鸡蛋。”   “谁啊?”   啪嗒一声,茶杯被搁在了桌上。   李韬起身,朝楼知春淡淡笑道:“时辰不早了,楼大人还不回去?”   楼知春当即呛了一声:“你......”   李韬伸手在他肩头按落,脸上的笑意也淡了几分:“问我之前,你该先问问自己——到底要不要上这条船。”   楼知春仰头定定地望着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   夜色如雾,晚风微凉。   宴席散了,宾客们各自离开,方才还热闹非凡的侯府渐渐冷落下来。   苏允之向李麟和黄氏告退时,黄氏瞧着竟比过去还和气,李麟也难得一见地关心了她几句,且温声细语地与她说话。   苏允之正疲于应付,乍一见李宜华在李麟背后冲自己挤眉弄眼的,险些就笑出来,临走前不禁狠狠瞪了她一眼。   走出外院时,紫云已经拿着披风在等她了:“小姐,今晚有些凉,披着披风,可别冻着了。”   苏允之笑了笑,突然道:“你今日吃那红鸡蛋了么?听说吃了能讨好彩头。”   紫云一怔,扑哧一笑:“小姐多大人了,还信这个?”   见苏允之脸红红的,只微微笑着也不吭声,紫云察觉出有几分古怪,便凑上前闻了闻,一下子睁大了眼睛:“小姐,您喝酒了?”   苏允之摇头,抬手比划了一下:“就一点点......”   紫云一噎,忙上前扶住她的手:“方才没出什么岔子吧?”   苏允之摇了摇头,她头昏眼花的有些难受。   没想到这酒的后劲这么足。   “咱们赶紧回去吧!”紫云低低道,声音有些忧虑。   “好。”苏允之乖乖答应。   二人走上回廊,旁边园内高大的树影在夜风中婆娑,形同鬼魅。   苏允之捉紧领口有些害怕,然而转念一想,自己当初不也还做过几日游魂,有什么好怕的!   主仆二人刚下回廊,迎面看到一人,险些叫出声来。   苏允之看清对方面貌,松了口气:“三舅舅......”   李霑独自一人提着灯笼看着她们,笑了笑:“吓着你们了?”   苏允之违心地摇了摇头。   李霑:“我方才从这儿走过,掉了东西,这会儿正沿着路找。”   苏允之还未说话,背后忽然响起一个声音:“表姐,原来你在这儿啊!”   她转头一看,又是李玄夜那厮。   这小子真是阴魂不散!   李玄夜正抬着下巴往这儿走过来,谁知道一瞧见她身后,竟神色一变,又转身跑了。   那个样子,说是屁滚尿流也不为过。   苏允之惊讶:“三舅舅,表弟怎么好像......十分怕你。”   李霑无奈道:“恐怕,他怕的不是我。”   苏允之本来不解其意,回过头才知道李霑的话是什么意思。   原来李韬……竟不知何时站在了他们二人的身后。 第7章 错觉   “三弟是在找这个?”李韬抬手,在他手中是一枚淡红色的妖骨玉佩。   李霑眼睛一亮:“就是它,多谢二哥。”   苏允之见李韬朝自己看过来,便矮身行礼:“......二舅舅。”   到如今她还没习惯这么喊他,实在是别扭,一出口就觉得矮了他一大截似的。   李韬应了一声。   李霑收进玉佩道:“幸亏二哥来了,否则,怀玉又要给阿夜欺负了。”   苏允之心里一个咯噔。   李韬嘴角微动,右手指在左手手背碰了一下,嘴角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他这么有闲功夫,明日考考他的功课。”   这话虽然是带着笑说的,却比板着脸可怖千百倍。   “大可不必,”李霑道,“只要二哥在他院子门口走两个来回,想必他就十天半个月不敢离开屋子了。”   李韬挑眉,但笑不语。   李霑:“东西已经找到,那我就先回去了。”   他踏上回廊时,经过苏允之身边,突然停下来低声道:“往后阿夜若还来找你麻烦,你就告诉他,你知道祠堂那个青釉柳叶瓶的事,他就不敢欺负你了。”   苏允之听得一愣一愣的,只傻傻看着自己这位三舅舅。   李霑失笑,解释道:“那个瓶子是他失手打碎的,二哥早就知道,只是懒得和他计较,他还以为二哥不知情,你大可以用此事威胁他。”说完咳嗽了两声,朝李韬拱拱手走了。   其实这三爷李霑才是侯府最有君子风范的人,他虽然病弱,谈笑言行却谦和豁达。相比之下,李玄清还有失沉稳,李韬又过于……   “舅舅,怀玉……也回去了。”她可不想和李韬独处。   “嗯。”李韬颔首。   苏允之吁了口气,往前几步走下回廊。   脚落地时,她轻轻踮了一踮脚,长发如黑色的雾帘,随着她的动作在夜风中一荡。   这么一个轻微至极的小动作,落在李韬眼中,让他的眼神一下子变了。   这时,苏允之走下回廊要往西边去,转身时却手臂一紧,竟是被李韬一把握住了手腕。   那个力道,与其说是握住,不如说是抓着她。   她心里一跳,飞快抬眸望向他。   此刻,他的表情虽淡淡的,目光之中却有几分欲燃不燃的晦暗,令她的后背莫名地一凉。   苏允之想挥开他的手,却因酒劲未过,根本使不出多少力来。   “舅舅?”她咬唇。   李韬目光一凝,像是突然回神,蓦然松了手。   “你刚才......”他眉头一拧,没有再往下说。   苏允之不解:“刚才什么?”   李韬皱眉,将手负到背后,须臾之间已恢复了常色:“没什么,回去吧。”   声音里却有一丝喑哑。   苏允之朝他一福身,加快脚步转身离开,心口一阵怦怦乱跳。   李韬站在原地,望着她的背影消失,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右手,神色莫名。   刚刚那一瞬之间的错觉,竟仿佛是......   “侯爷——”   背后传来一声轻唤,打断了李韬的思绪。   他转过头,望见叶从心和她的丫鬟在回廊尽头处站着。   叶从心朝他盈盈一福:“不知侯爷在此,从心打扰了。”   李韬:“叶小姐有什么事?”   叶从心笑了笑:“我们一时找不到出去的路,可否劳烦侯爷帮忙引路?”   “王岩。”   月洞门后应声走出一人。   “护送叶家四小姐出去。”   叶从心却一笑道:“不过是带个路罢了,侯爷——又何必避我如洪水猛兽?”   李韬瞥她一眼,并不言语。   叶从心遥遥望着他温润如玉又波澜不惊的侧脸,轻轻咬唇,看向王岩道:“那就有劳了。”   *   苏允之回到院里,洗漱一番歇下,脸色仍然有些不好。   紫云端着刚刚烧好的红糖姜茶过来:“小姐,喝口这个会舒服些。”   甜辣的姜汤滑入喉咙,让她的身体温暖了许多。   羽扇提着桶热水走进来,紫云看着她皱眉道:“怎么叫你去打个热水,去了那么久?”   “别提了,方才打了水回来,路上给人撞了,水全洒了,只能再去打一次,”羽扇有些没好气,“真是的,什么人啊,走路横冲直撞的。”   “是人家横冲直撞,还是你自己走路没留神?”紫云有些不信。   羽扇:“就是他走路不长眼,看着像是大少爷的朋友,也许不是......我见他和大少爷拉拉扯扯的,像在吵什么,吵得还挺凶的,吵完气冲冲地就朝我这儿走过来了,我提着那么重的水,哪里避得开?”   紫云惊讶道:“大少爷那样的人,也会和人吵起来?”   “我也是头一回见大少爷露出那种脸色,阴沉沉的,怪吓人。”   苏允之手捧着姜茶,没有出声。   说实在的,她对李玄清委实提不起什么兴趣,也丝毫不关心他为什么会和人吵架。   “说到大少爷,听房妈妈说,昨儿常山院的素莲被打出府去了。”羽扇道。   紫云吓了一跳:“真的?”   “大夫人让人打出去的,房妈妈说昨儿大夫人去看大少爷,结果撞见素莲对大少爷发脾气,大少爷还弯腰作揖地给她赔不是,气得大夫人当场就命人掌掴她,听说脸都让人打烂了。”   “哎,这个素莲......”   苏允之先前倒见过素莲两回,那丫鬟生得唇红齿白,有几分美貌,在丫鬟里头也算拔尖的了,就是看人时神态冷冰冰的,颇有些倨傲,一看就是被李玄清宠惯坏了。   这会儿,苏允之却对羽扇口中的这个房嬷嬷很有兴趣:“老听你们提起这个房妈妈,她怎么什么都知道?”   紫云和羽扇一愣,相视一眼,笑了出来。   “小姐不知道,房妈妈可是个人精,恐怕这府里头的事,就没有她不知道的......”   *   因之前黄氏有意隐瞒,李玄清一直不知道黄四偷入侯府还被抓去衙门的事。   这日他去黄家拜见外祖父,无意中听到二姨母嘴碎,才得知此事,当下便回府找黄氏质问。   黄氏见他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不禁冷下了脸:“就是因为你已经被你这表妹灌了迷魂汤,我才不能让她嫁给你,清儿,她迟早有一日会害了你的。”   李玄清摇摇头:“母亲,儿子在您心中......就是这等色令智昏之人么?”   黄氏一顿。   李玄清往前一步,沉声道:“如今科考还有两关,等我拿了功名,娶了正妻,到时再把表妹纳进门来抬作贵妾,有何不可?”   黄氏:“你是想纳她为妾?”   这她真没有料到。   李玄清负手在后:“以我的家世,若是高中,自然是要和京城一等世家的小姐成亲,表妹虽好,却身无依凭,根本帮不了我什么。而且,传出去我也会给人笑话。”   黄氏犹豫不定:“可她好歹也是嫡出的小姐,怎么可能……愿意给你做妾?”   李玄清神色柔和,却颇为笃定:“表妹不在意虚名,而且天性单纯,对我又有情意,我若问她,她是不会拒绝我的。我早已经把怀玉当成自己的人了,对她,我势在必得。”   黄氏一时哑口无言,想了想又道:“那你二叔呢,他能点头?”   “若是儿子和表妹两情相悦,表妹又点头答应,二叔能说什么?”李玄清道,“再说,二叔本来也不喜欢管这些事,只不过这回您是越了他的底线。”   一听这话,黄氏的脸色更加难看了:“再怎么样你二叔也不至于把人送进衙门!你那表弟进了一趟应天府,留下案底,这辈子都没法再参加科考......”   李玄清微微冷笑:“您可千万不要再为了这种无关紧要的人去烦我二叔,免得惹二叔不痛快。母亲,您别忘了,往后儿子进了官场,还得好好地借二叔的力——”   黄氏脸色微变,蓦然醒悟:“你说的对,往后还得依仗他......”   *   京城,清风居。   李韬和楼知春聊完事,刚从二楼包间走出,正要下楼,不想对面雅间里竟冲出一名女子,突然鬓发散乱、满面泪痕地朝他们二人扑过来。   此女虽然一身狼狈,却容貌秀丽。   她原先是想扑到李韬身上,结果被对方森森的眼神吓得双腿一软,脚尖一别,就扑进了旁边楼知春的怀里。   楼知春一点也没有“艳遇”的惊喜,反倒像见了鬼一样拼命想把这女子扒拉开,偏偏对方如八爪鱼一般,似乎恨不得把手脚都缠他身上。   “公子,您这么快就忘了奴家了吗......”那女子低低哭泣道。   “我不认识你!”楼知春还在奋力挣扎,瞪向一边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李韬道,“李永安!你还不快帮帮我!”   李韬一副爱莫能助的样子。   那女子感觉到楼知春在掐自己的手臂,疼得连连抽气。没想到这位斯文儒雅、风度翩翩的公子竟然一点也不怜香惜玉!这是要把她活活掐死!   纠缠之际,有五六个人从楼下走了上来,看样子也都是当官的。那几人看到眼前的情形,愣了一愣,一时没有上前。   刚巧此时,对面雅间里走出一人,穿着锦衣华服,面容阴柔秀美,竟然是东厂的厂公席源!   李韬眯了眯眼睛。   “呦,这不是礼部的楼大人和平阳侯嘛!”席源笑着和楼知春打招呼,一脸的不怀好意。   楼知春原本骑虎难下,不知如何是好,突然看到李韬在对面冲着自己打暗号,猛然间会意,当即大喝道:“席公公来得正好,我怀疑此女是血散教的余孽,还请东厂立马将此女抓捕归案!”   席源脸色一变:“楼大人这么说有何证据?”   那女子也呆住了。   李韬嘴角一翘,露出几分笑意。   楼知春正色:“我之前审理此案、抓捕贼人时,看到过她。”   这可真是睁眼说瞎话,可偏偏席源还真不好说什么。   人是席源故意安排的,为的是趁着李韬刚回京给他泼泼脏水,此时若出点传闻,言官势必然会弹劾他好大喜功、不可一世。   眼下被楼知春这么一搅,就成了另一码事。   楼下几名官僚一听如此,立马明白过来。   原来是办案抓人呐。   席源额头上青筋一跳,咬牙抬手:“把这个女人抓起来!”   那女子这才反应过来,立马张嘴就要说话,谁知席源眼中精光一闪,竟突然出手扼住了对方的咽喉。   咔嚓一声,那细白漂亮的脖子就应声断裂。   楼知春脸色大变:“你!”   席源收回手,狞笑道:“既是□□余孽,就当立马诛杀,侯爷说是不是?”   楼知春大怒,还要说话,被李韬伸手一挡:“既然如此,那这烂摊子就劳东厂收拾了。”   席源笑笑:“侯爷客气了。”   从清风居出来,楼知春不禁叹道:“来的这么快,用的还是这种腌臢手段,真是防不胜防。”   李韬看他一眼:“刚才楼大人能看懂我的暗号,真令人刮目相看。”   楼知春整了整衣襟:“那是自然,不都是情势所逼么......得了,拜侯爷所赐,以后出来喝酒都得小心一点了。”   李韬淡淡一哂,不以为意。 第8章 镯子(修)   十月末,秋寒深重。   清风骤起,将燕王府院内的一树青影吹得沙沙拂动。   明明京城内外的林木都因时节之故,叶落枝残,这王府内却像世外之地,仍然花团锦簇、绿树成荫,一看就是花了不少功夫。   太子谢胥从回廊走过,望见王府内景,目光轻微地闪烁。   不多时,他被下人一路引到了王府的书房。看到燕王站在桌案前俯身写字,谢胥不禁笑了笑:“七叔好雅兴。”   燕王看他一眼,将毛笔放下,拿起丝帕轻轻擦拭掌心,有些漫不经心的:“打发时间罢了。”随后绕过桌子,走到外间,撩袍坐下,谢胥一顿,随后也跟着落座。   燕王拿起茶杯,目光不经意地从太子脸上轻轻扫过。   当今太子爷年方十八,眼窝深邃,鼻子略尖,生了一副清清冷冷的长相,看人时的目光却羸弱忧郁,和大部分长相挺阔英武的皇室子弟都不一样。   “太子特意过来,还是为了上次的事?”   谢胥面露担忧:“昨夜父皇又咳血了,太医说父皇这是忧思过重,心有牵系,不过就是从前那套说辞罢了。”   燕王看着对方,少年太子神色沉沉,眉宇之间尽是忧悒。   他眼里闪过一丝不以为然之色,淡淡道:“太医院聚集天下名医珍药,若是连宫中太医都束手无策,那本王也不会有更好的法子。”   “侄儿知道,”谢胥并不肯轻易放弃,“七叔这么多年来以道教方术修身养性,的确是做到了青颜永驻,这方术若如此厉害,那方士所炼的丹药会不会……也有奇效?”   “不可。”燕王神态间有几分刺骨的冷厉,令谢胥微微一震。   太子脸色局促,燕王依然没有放缓语气:“上回我已经和太子说过了,这么做风险太大。古往今来,试炼丹药的人不在少数,哪一个有过好下场?太子还是绝了这心思的好。”   谢胥叹了口气:“七叔训诫的是。”   他低头喝了一口茶,润了润发干的嗓子,放下茶杯时看到旁边的茶点,怫然色变。   那是一小叠桂花糕,糕点洁白似玉,细腻如雪,面上点缀着两瓣桂花花瓣,秀美别致。对这种糕点,谢胥再熟悉不过,因为,这是那个人......生前最爱吃的东西。   “怎么,”燕王睨了他一眼,“太子喜欢吃甜的?”   谢胥恢复了常色:“倒不是,只是看这点心精巧,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燕王不以为意:“太子说笑了,宫中什么点心没有。”   谢胥无声一笑,没有说话,眼底却掠过一丝阴戾。   *   这日大早,木樨堂来人请苏允之过去。别说苏允之,连两个丫鬟都跟见了鬼一般。   在平阳侯府,木樨堂有如禁地,就算是大老爷李麟要进去,都得让人通传李韬。若是李韬不在府中,任何人都无法踏足木樨堂。   苏允之一路上都跟揣了只兔子在怀里似的,七上八下。   好端端的,李韬为何要她过去?在应怀玉的记忆里,好像也从未有过这样的事。   她由下人引到堂内,闻到浅浅的檀香和墨味,愈发紧张。   折到内间,眼前是一面琉璃屏风,两侧摆有三角梅,枝叶蔓延,竟然一直拖到地上。虽然如此,反倒有一种潇洒悠然的意态,很是与众不同。   绕过屏风,一张圆桌摆在正中,李韬坐在桌前,竟然......在吃早饭。   他今日穿了一袭紫红色织金梅花方胜工字纹的袍子,佩洁白无暇的仙鹤玉牌,多了好几分贵公子的派头。   苏允之迟疑片刻,屈膝向他问好。   李韬看她一眼,并未放下筷子,反而轻轻抬了抬下巴道:“坐下,一起吃。”   她一愣,想说不用,结果目光一扫,瞥见那桌上的豆沙春卷、糖蒸奶酥、桂花糕,整个人微微定住。   相比之下,茯苓院的清粥小菜可就显得寒碜多了。   “吃过了?”他漫不经心地扫了她一眼。   “还没......”   苏允之一边答话,一边慢吞吞地走了过去。   她坐下,拿起筷子想去夹一块奶酥,旁边李韬却淡淡道:“先吃蛋,免得待会儿肚子不舒服。”   苏允之哦了一声,放下筷子去拿鸡蛋。不料鸡蛋还很烫,她啊地一声撒了手,飞快地捏了捏自己的耳朵。   眼见她这个小动作,李韬的目光微微一凝。   苏允之浑然不觉,揉揉手,将那鸡蛋放到旁边的冷水里一浸,等了一会儿,才拿出来。   随后啪地一声敲在桌子上,以掌心贴着鸡蛋,来回在桌面滚动,动作熟练。   “为什么要滚鸡蛋?”他问。   “像这样子全都滚碎了,鸡蛋壳就会很好剥,而且也不会扎手。”   李韬噢了一声,过了会儿又问她道:“这是谁教你的法子?”   苏允之差点就说是娘亲,幸亏及时察觉到危险,没有脱口而出。   这应怀玉的亲娘,可是生她时就难产而死。   她扭头,对上一双深邃幽然的眼睛,心中一个咯噔。   须臾后,暗中咽了口唾沫,缓缓道:“这我也不记得了......好像是......从前家里的一位老嬷嬷教的。”   李韬没有多问,看样子似乎并未怀疑。   这会儿,苏允之手心都冒冷汗了,只暗骂自己大意。   搞了方才这一出,她一下子就没了吃东西的兴致,只想快点回自己院里去。   “舅舅,您叫我过来......是有什么事?”   李韬对她微微一笑:“吃完再谈。”   苏允之笑了笑说好,心里却狠狠地呸了他一下。   她果然还是看这个人很不顺眼。   犹豫片刻,她举起筷子,夹起了一块糖蒸奶酥,放进了嘴里。   奶香味和白糖的香气融合在一起,糯糯的糍粑已经被蒸得软烂酥透。   果真是——一口即酥。   苏允之在心里叹了口气,眼睛都快要湿润了。   有多久没吃上这一口了?   她吃着东西时,李韬无意间瞥见她手腕上的银镯,眸光一动。   那镯子光看着倒没什么奇怪之处,可她戴着镯子的手腕肌肤,却隐隐泛着青色。   在晨曦之中,格外明晰。   李韬眉心一皱。   *   这顿早饭吃得慢,等到用完饭已经是两刻多钟后了。   苏允之放下筷子:“舅舅......我吃好了。”   “嗯,”李韬屈指敲了敲桌案,“王岩,去将四少爷请过来。”   苏允之一个激灵,睁大了眼看他。   李韬却在那儿端着茶杯喝茶,根本不朝她看。   不过一会儿,李玄夜就过来了,还低眉顺眼的,一副乖巧模样,和平时判若两人。   “二叔......”   他行了礼,抬头看到苏允之也在,而且还和李韬同桌吃早饭,眼睛瞪得和铜铃一般大。   李韬眉头一动,李玄夜竟一哆嗦,马上对着苏允之行礼问好:“表姐......”   这下子换苏允之跟见了鬼一般。   “你这几日闲得很?”李韬拿起方帕不紧不慢地擦着嘴,眼睛睨着他。   李玄夜磕巴道:“还、还好。”   “是么,”李韬喝了一口茶,放下茶杯,“周先生一个月前就探亲回来了,明日起,你继续上课。”   李玄夜啊了一声,有如晴天霹雳。   “不愿意?”李韬嘴角一扯。   “愿意、愿意,”李玄夜强笑道,“这么久没见,侄儿......可想周先生了。”   苏允之看李玄夜那一脸谄媚别扭的样子,简直深得几分海公公的真传,心里不禁受到了强烈的冲击。   真没有想到,这小魔头在李韬面前竟然怕成这样,李韬到底把他怎么着过了?   “回去吧。”李韬道。   李玄夜点点头,乖乖地出去了。   苏允之迟疑了一会儿,咬了咬唇,担忧道:“舅舅......表弟会不会以为是我跟您告状,回头再来找我的麻烦?”   李韬望着她,语调平平道:“他再也不会来找你了。” 第9章 方术   京城的初秋已经有了凉意,来酒楼喝酒的客人比往日多一些。   楼知春抿了一口桂花酒,轻轻吁出一口气:“今年的味道还不错,你尝过没有?”   李韬摇头。   他望着楼知春,忽然问道:“楼大人博览群书,见多识广,不知有没有见过或听说过——借尸还魂?”   楼知春起初听他夸奖自己,险些被酒呛住,听到最后四个字,怔了一怔:“借尸还魂?”   李韬搁在桌上的手一动,蘸取酒水,在桌面上写了一个死字。   楼知春皱眉:“这多不吉利啊。”   李韬一笑,挥开桌上的水渍:“楼大人还怕这个。”   “见我倒是没见过,不过,”楼知春一顿,“我在方术师的道法书上看到过类似的记载,方术里有一种禁术,称之为离魂印,书中说,按照上面的术法可以把已死之人的魂魄召回阳间,不过,代价是——施术者会死。虽说是无稽之谈,可那书里写得有鼻子有眼的,吓人得很呐。”   “你也看这种书?”   楼知春无奈:“也不是因为喜欢才去看的,毕竟是在礼部当差,各族各教,方方面面都得知道一些,什么都不知道岂不给人笑话?”   李韬轻轻一笑,并不说话。   这也正是他欣赏楼知春的原因,此人虽然是书香门第出身的探花郎,却不是那种只知道四书五经的书呆子,也没有寻常书生文人相轻、自视甚高的臭毛病,而且,他非但天文地理皆有涉猎,人情世故也颇为通达。   说白了,天生就是个当官的料。   年纪轻轻当上三品侍郎,可不是全靠运气。   “怎么,突然问我这个?莫非侯爷撞鬼了?”楼知春来了兴致。   李韬低头喝酒,嘴角的弧度极淡,却暗含一丝难言的凉薄和萧索:“我倒是想。”   楼知春一愣,想了想又笑道:“若真有兴趣,可以......去请教燕王殿下,听说他对方术很有研究,不过要依我看嘛,那些臭道士讲的话,其实都是狗屁而已。”   李韬闻言道:“你的意思是,燕王殿下沉迷的不过都是......”   楼知春连忙打断他的话:“侯爷!”   李韬笑哼一声,没有再往下说。   “侯爷,说起来,上次我问你的问题,你还没回答我。”   李韬看向他,眼尾浮笑:“这么说,你已经想好了?”   楼知春点头。   桌上有一盘米豆和一盘肉脯,李韬拿起筷子敲了敲米豆的盘子,随即从盘中抓了一把米豆,排在桌上:“楼大人这么聪明,一定能猜到我的意思。”   楼知春愣了一会儿,忽然见他起身离开,忙冲着他的背影大喊道:“侯爷,上回也是我付的账,你......”   *   十月十五,天突然就冷了下来。京城的秋天很短,一晃眼就只剩下尾巴了,先前黄氏差人给她精心定做的秋衣,到这会儿也都穿不成了。   苏允之翻看了应怀玉的衣柜,真有些可怜这女孩儿。好歹也是正经的千金小姐,这些冬衣竟穿了四五年,颜色都已经洗旧了。   “之前小姐身子骨差,受不得寒,一到冬天就几乎出不了屋子,平时也不怎么见人,大夫人那时候就说冬衣不必再多做了,眼下几件穿穿够了。”紫云道。   平阳侯府家大业大,怎么可能缺几件冬衣的钱?不过是黄氏有心苛扣罢了。想必黄氏心里也明白,以应怀玉的性子,就算做到这个地步,她也不敢多说什么。   “小姐,这事儿要不要去侯爷跟前提?”羽扇问。   苏允之摸着衣裙的面料,微微笑道:“那怎么行,为了几件衣服,既显得小题大做,还让人觉得我不懂规矩,到时候舅母又有话可说了。”   紫云和羽扇闻言点头。   正说着话,外头院子里传来了声音。两个丫鬟忙出去看,没想到是后厨的房嬷嬷提着食盒过来了。   这房嬷嬷年逾七十,比其他嬷嬷大得多,却腿脚利索,并无老态,只是头发都已经花白了。她身着紫色褙子,生得弯眉细眼,瞧着颇为讨喜。   “表姑娘,侯爷吩咐后厨做了几样点心送过来,想让您尝尝,”房嬷嬷笑眯眯地打开食盒,将一碟碟点心拿出来,“今天您可有口福了!”   紫云和羽扇相视一眼,在彼此眼里看到了纳罕。   “这么多点心呢......”   除了糖蒸奶酥,还有豆沙春卷、杏仁豆腐、桂花酿等一共十八样,闻到那浓浓的甜香味,苏允之暗中深吸了一口气。   房嬷嬷看着她,不自觉伸长了脖子。   话说回来,这表姑娘......生得可真是标致。   “舅舅怎么会突然让人给我做这些......”   苏允之心想,李韬那厮有那么好心大方?还是说他回来以后,见自己的小外甥女处境可怜,所以突然良心发现?   越想越觉得奇怪。   房嬷嬷笑道:“侯爷说了,表姑娘要想吃什么好吃的,就尽管吩咐奴婢,奴婢什么都能给您做。”   “什么都能做?”苏允之不禁打量了她一眼。   “正是。”   紫云笑道:“听说房妈妈师承宫中御膳房秦师傅的手艺,还是第十八代单传呢!”   苏允之扑哧一笑:“那房妈妈一定会做芙蓉花糕了?”   谁知那房嬷嬷却睁着眼睛,直冲她摇头。   羽扇:“不是说什么都会做么?”   房嬷嬷笑眯眯道:“小姐同奴婢说怎么做,奴婢去做就是了,这有什么难的?”   苏允之睇她一眼,颇有些跃跃欲试的:“不如这样,晚间趁着人少的时候,我们去后园拣些芙蓉花回来,明儿就做做看。”   两个丫鬟相视一眼,都在彼此眼里看到了惊讶。   她们小姐如今不但贪嘴,还亲自动起手来了!   房嬷嬷忙笑道:“那好啊,明儿奴婢也来帮忙。”   *   翌日午时,日头正好,阳光暖融融的落在枝头,驱散了些许秋日的寒意。   忙活了一整个早上,总算是将芙蓉花糕做出来了。苏允之一时没忍住吃多了,这会儿有些积食,便在后园中散步。   也不知是吃撑的缘故,还是因为暖风温煦,人有些懒洋洋的。她见四下无人,忍不住伸了个懒腰。   此时,后园里静悄悄的,连轻微的风声都没有。   扑通!   苏允之一滞。   “救命……救命……”   她一个激灵,听着声音,小跑到后园池边,果真见水中有个人在挣扎。   左右看了看,苏允之从旁边的树上折下一根长长的枝条,一手抱着岩石,一手把枝条探出去:“接着!”   那人用尽最后一丝气力探手,一把抓住了枝条。   苏允之见状脸色一喜,却不防自己力气不够,整个人都被往前带了过去。   她一个趔趄,眼看就要摔到地上,忽然有一只手臂从她背后伸过来,将她抓着纸条的手握在了掌心之中,猛然用力,把水里的人一下拉上了岸。   “咳咳咳……”   苏允之大口喘着气,此时才看到关键时刻帮了自己一把的人竟是李韬!   他拧眉看着她,神色冷峭。   她一窒,咬着嘴不说话了,黑白分明的眼睛却直直地朝着他看。   李韬的眉头不觉皱得更紧。   被救之人湿发之下的面容血色尽失,依稀能看出是个容貌清秀的丫鬟。那丫鬟吐了好几口水,气虽缓过来,人还惊魂未定,哆嗦着嘴说不出话。   苏允之暗道,幸亏还是十月,落了水还不至于被冻坏。   “你是哪个院子里的?为何落水?”李韬问道。   丫鬟颤声:“奴婢......香山院的兰汀,是不小心落的水......”   李韬瞥了她一眼:“还不说实话?”   苏允之一愣,不解其意。   那丫鬟抬头对上李韬的眼神,脸色更白,低下头道:“奴婢其实、其实是......自寻短见。”   苏允之讶然:“那你为何......还要呼救?”   丫鬟低泣:“奴婢是到了鬼门关前......又不想死了,刚刚实在是......怕得要命......”   苏允之正想问她又为何要寻短见,一旁李韬却突然唤来了王岩,命他把人带了下去。   “舅舅?”   李韬:“这事与你没有干系。”   苏允之一张嘴想反驳,却听他微微冷笑道:“往后救人之前,先掂量掂量自己。”   她抿唇,把跑到嘴边的话都咽了回去。   眼下她毕竟是应怀玉,而非苏允之,不能和他争辩这些。   李韬看她双眼之中隐约有些目光烁烁的,嘴角一勾,似笑非笑道:“不服气?”   苏允之忙低下头看脚尖:“怀玉怎敢?”   他看着她乌黑的发顶,负在背后的手轻微地一动:“看你刚才救人的样子,倒不像是不敢。”   苏允之不知他是什么意思,抬头仰视他道:“毕竟是人命关天......”   在她仰起头的刹那,芙蓉花糕甜腻腻的味道飘荡过来,丝丝缕缕,斥入他的呼吸。   李韬目光一暗。   那个人身上也总是如此。因为嗜甜,无论什么时候,发肤之间都隐约带着甜味。   他垂眸,目光从眼前人的脸上轻轻扫过,想起近日种种,神色一淡。   人死了就是死了,不可能死而复生。   枉他如此心机,竟也会因痴妄而着魔,生出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想。   李韬眼底浮现出一丝轻不可察的阴霾。   “小姐?”紫云往这儿赶了过来。   苏允之朝李韬一福:“舅舅,怀玉就先告退了。”   他没有说话,只淡淡地看着她转身离去。 第10章 诗笺   李韬回到木樨堂的时候,王岩已经审问过那落水的丫鬟兰汀。他用了些刑讯犯人的手段,兰汀很快便遭不住,如实招了。   这兰汀是黄氏屋里的贴身丫鬟,之所以寻短见,是因为黄氏想把她拨去李玄清院内,有意抬她做通房。   如今李玄清已经有了一个叫作碧云的通房,对其宠爱有加,黄氏心生忧虑,想安排一个自己人进常山院。   事实上,兰汀与老家的发小早有婚约,而且情深意笃。然而,她禀明实情以后,黄氏却并不理会,仍一心要让她成为李玄清的房里人。   李韬听到王岩的禀报,摇了摇头,眼里掠过一丝厌色:“把人送到香山院,让大夫人自己处置。顺便告诉她,我不想再看到这种事。”   王岩应声,正要告退,却听李韬道:“等一等。”   “侯爷?”   “这是谁拿来的?”李韬指着桌上那一盘子突兀而又显眼的红鸡蛋。   “回侯爷,是楼大人让人送来的。”   李韬沉默,脸上写着莫名其妙四个大字。   “楼大人还说,侯爷若喜欢,他家还有,说是府里厨娘自己养的鸡......”   李韬挥挥手:“行了,什么乱七八糟的。”   王岩连忙闭嘴。   “下去吧。”   “是。”   李韬伸手捏了捏眉心,睁眼时,目光落在那鸡蛋上面,冷不丁想到方才应怀玉的神态语气,眼睛一眯。   上回看她滚鸡蛋也是。   苏允之也那样剥鸡蛋。   连她自己都没觉察到自己有那么多怪癖,李韬却比她更清楚。   他的食指轻轻摩挲着大拇指上的玉扳指,嘴角一抿。   太子谢胥当年刚进涌泉宫的时候,还是一个内向青涩的少年,极少开口说话。   那时候,苏允之为了让他能敞开心扉,下了很大的功夫。   李韬看到过她给谢胥剥鸡蛋,也是那样滚碎了一点一点剥干净,然后把白嫩光滑的鸡蛋捧到谢胥的跟前,还眼巴巴地看着他吃完。   就像个傻瓜。   *   朝阳楼花间阁。   虽是秋日,花间阁外小园中的花草林木却还有些繁盛气象,风中花香微微,虫语细簌,假山屋宇,环绕叠复,风雅宜人。   楼知春进了阁内,便闻到浓郁的脂粉香气,又听到楼上隐隐约约有女子的娇笑声,一时有些疑惑。   旁边同僚用手肘顶了顶他道:“楼大人要不要上去看看?”   “我赌二十两,楼大人肯定不敢。”   楼知春弯腰,一揖到底:“还请各位饶了在下吧!”   众人大笑。   “话说回来,楼上到底是在做什么?”楼知春入座后问道。   “看来咱们楼大人是心猿意马了啊,”其中一人笑道,“听说是首辅大人家的四小姐在此举办诗会,请了京城各世家名门的千金贵女。”   楼知春恍然:“原来如此。”   “楼大人既然没胆上去一探究竟,就得罚了这杯酒,来——”   楼知春无奈,接过酒杯一饮而尽:“既然是有京城的各位小姐在,那自然是有人把守,楼某一介文官,若是贸然上去,恐小命休矣!”   “小命倒不会休,就怕会打伤咱们楼侍郎俊俏的脸蛋!”   众人哄笑。   楼知春非但没有生气,还笑盈盈的:“接着喝——”   喝到尽兴时,肩膀给人一撞,手中的酒杯应声跌落,楼知春摇头一笑,矮身去捡,结果看到桌子底下竟还躺着一张蓝色的诗笺,不禁目光一凝。   薄薄的一张纸,月白色打底,上头的蓝色仿佛给水晕染过,透着天青,似蓝非蓝,有如碧湖云烟,氤氲朦胧。   诗笺上以簪花小楷誊写了一首《子夜吟》,字体秀巧,一看就是出自女子之手。   看来是有位小姐落了东西,楼知春捡起诗笺,这才看到左下角一排小小的落款——李宜华。   他一愣,李宜华好像是平阳侯府的......   “楼大人!怎么钻桌子底下就不出来了?”   楼知春连忙把诗笺塞进了衣襟里头,捡起酒杯,神色如常地坐了回去。   笑闹间,有一人压低声道:“听说那个万嫔,马上就要被封作贵妃了,这在我朝后宫......可是首例。”   “那可比当年的苏贵妃还要厉害。”   “可不,封贵妃还不算什么,听说那女子三十好几,都快四十了!”   “啧,岂不是半老徐娘?”   “难说,先前我听人说过,女子若过三十岁还是处子之身,可是会别有一番风味的......”   楼知春举起酒杯,开口打断那几人不知死活的闲篇儿:“这酒力道不足,怕不是掺了水的假货吧?”   “楼大人口气不小!”   *   最近几日凉快了不少,李宜华特地来找苏允之,要带她一同出府,去南街的胭脂铺逛逛,顺便也透透气,免得再为先前那桩破事心烦。   清晨日头不烈,反倒有些暖意融融的。这会儿正是京城热闹的时候,早市刚开没多久,街上人流不息,早点摊子的吆喝声此起彼伏。   京城百姓的早饭花样可不少,除了各地都有的包子、油条和馄饨,还有豆汁、炸酱面、油果子、卤煮。汤锅粉面,都热气腾腾,烟雾缭绕,伴有阵阵油香。苏允之听到油条下锅滋滋滋的声音,简直有种此刻才算重活一世的感觉。   马车在长阳街停下,这儿多的是胭脂铺、珠宝阁和金铺,卖的都是些精巧贵重的东西,来来往往的也多是贵人富贾。   二人戴着帷帽下了马车,进了最靠南的鼎香阁。   “这儿的胭脂最好,听说京城有一大半世家贵女都从这儿买。”李宜华轻声道。   苏允之挑眉:“这么厉害?”   “你看了就知道,确实不一样,”李宜华道,“这儿还卖香料,我大哥用的沉木香就是从这儿订的。”   苏允之瞟了她一眼,暗笑道:你莫不是这鼎香阁老板的托吧。   二人正在那儿挑胭脂,忽然看到掌柜的迎着一位贵族小姐走了进来。那位小姐也戴着帷帽,看不清容貌,听到掌柜的喊了一声“叶四小姐”。   李宜华便小声告诉她,那肯定是叶从心。看来叶从心是这鼎香阁的常客,瞧掌柜那样,腰板都要弯到地上去了。   叶从心没有在一楼逗留,直接上了二楼。   苏允之心想,恐怕自己当年还是贵妃的时候,都没有叶四小姐这样大的派头,叶首辅如今可真是权倾朝野、如日中天了。   “别看她这么盛气凌人的,其实——”李宜华凑近苏允之耳边低声道,“其实,叶从心一直对我二叔有意,只可惜,神女有情,襄王无梦。”   苏允之一愣。   李宜华:“我告诉你,你可千万不能说出去......前年祖母的寿宴上,我亲眼看到她跑去木樨堂截二叔的路,不过二叔没给她什么好脸色,话都没说就走人了。我还以为叶从心那样高傲的性子,给人那样甩了脸,一定不会再来我们李家了,谁知道她竟然是对二叔痴心一片......”   苏允之此刻只恨手里没有一把奶瓜子,好让她边嗑边听。   “她与你同辈,年纪可比二舅小多了吧?   李宜华皱眉看她:“她和我同辈,和你不也是同辈?”   苏允之险些给自己的唾沫星子呛住。   不等她开口,李宜华挥挥手道:“喜欢上年纪大点的也不稀奇,问题是她喜欢上的是我二叔,就我二叔那个阴晴不定的脾气,天底下受得了他的恐怕没几个,他哪天要是成亲了才奇怪呢。”   苏允之连连点头,真是句句都说到她的心窝子里去了。   李宜华又道:“不过,最好笑的是当初叶从心到我们府上做客,我娘以为她是看上了我大哥,还高兴得好几个晚上都睡不着觉,谁知道人家根本就没那个意思。”   苏允之闻言笑了,这种事,的确是黄氏干得出来的事。   “那舅母后来知不知道?”苏允之问。   李宜华耸耸肩:“还没呢,她早一心把叶四小姐当作未来的儿媳妇了。”   苏允之哑然失笑:“表姐怎么不告诉舅母一声?”   李宜华忙摆手:“我可不想,谁知道我娘从我嘴里知道那事儿会不会去二叔跟前卖了我。”   苏允之:“表姐还真怕二舅舅。”   李宜华轻咳了两声,不自在道:“我那是敬重二叔。”   苏允之表面在和她开玩笑,心里头想的却是另外一回事。原来如此啊,黄氏既然一心把叶从心当作准儿媳,那自然是越发瞧不上应怀玉了。   “话说回来,我倒是不讨厌叶从心,你不知道,齐家那个六小姐才是真的招人厌,十一月初十是忠勤伯府老夫人的六十寿辰,到时又得碰见她,想想都烦!”   “她怎么你了?”   “唉,一时跟你说也说不清,回头你见了就知道了。”   之后二人在胭脂铺待了大半个时辰,买了东西出来,就打算早点回府。   上马车前,苏允之瞥见前面石桥上有一名作男装打扮的少女,脚步一滞,眼睛几乎是一下子就红了。   那少女,是苏家的二小姐苏蔺真,也是她唯一的妹妹,自幼与她最为亲近。   而在苏蔺真身旁之人,是个二十三四上下的年轻公子,颇为面熟,从前苏允之在皇帝的家宴上看到过,似乎是......燕王世子。   真真怎么会和他在一块儿?   “认识么?”李宜华见她神色有异,不禁问道。   苏允之摇了摇头:“没事,是我......认错人了。” 第11章 字迹   苏允之回府后,脑海里都是那日苏蔺真和燕王世子在一块儿的情形。   她早就想过,如今她寄生在别人身上,若是去告诉苏家人自己的身份,且不论他们会不会信借尸还魂的天方夜谭,就算是信了,也只会給他们增添无尽的麻烦。   以她母亲那样刚烈倔强的性子,倘若知道自己猝死的真相,一定会不管不顾。更不提,自她出事以后,母亲就病得厉害,恐怕是再禁不起任何刺激了。   苏允之怔怔地望着外面的树影,目光有些黯然。   谁不想回到至亲之人的身边呢?   可她不能那么做。   她在窗前,脸颊上的泪水不知不觉就被寒夜里的风吹得冰凉。就在她给冻得快要失去知觉的时候,脸上忽然传来一阵温热的触感。   像丝绸拂过她的面颊,那样地轻柔。   与此同时,还有一股若隐若现的酒味和龙涎香的气息。   苏允之一个恍惚,侧首一望,便落入一双漆黑的眼睛里。   他站在重重叠叠的花木之间,身影有如一团模糊的水墨,在月光变幻间,时明时灭,时隐时现,仿佛鬼魅一般。   此刻,他的指尖轻触着她的脸。   她望着眼前的人,不知为何,一时竟连害怕都给忘记了,只愣愣地趴在窗台上一动不动。   就在此时,月亮的清晖忽然洒落下来,将那个人的面目照得分明。   “皇上......”   苏允之愕然,随即啪地一声挥开了他的手。   刹那间,她眼前豁然一亮,映入眼帘的是淡蓝色的帐顶。   原来刚刚那是做梦。   苏允之捂着心口坐起,止不住地轻轻喘息。   “小姐怎么了?”紫云忙放下手中的东西走上前。   苏允之摇头:“噩梦罢了。”   *   京城九江码头,水面金光烁烁,大小船只停靠岸边,两岸碧草青青,人群往来如梭,叫喊声此起彼伏,暖意融融。   码头边,仆从正将大大小小的行礼搬上船。在这些大小船只中,有一艘毫不起眼的货船停泊在最南边,贴近南岸树林。   然而,船中并无商贾,只有两个人相对而坐。   这二人,一位是太子谢胥,还有一位则是平阳侯李韬。   谢胥叹了口气:“我已经试探了燕王两次,他还是不同意。”   李韬给他倒上茶,语气平平道:“不奇怪,燕王此人,一向刚愎自用。”   “那老师的意思是?”   “在他面前,露怯露得越多越好,你越是如此,他就越是轻敌。记得,要有耐心。”   谢胥精神一振:“学生明白。”   他顿了顿,想起一事:“老师,唐渠你可认得?”   李韬点头:“刑部中人。”   “他前日登门,想入东宫——为我驱使。”   “那太子是怎么想的?”李韬挑眉。   谢胥迟疑道:“此人在刑部实绩极好,可不知为何一直未得提拔,我看他很有些郁郁不得志的样子,想着若是此时我站出来做这个伯乐,他就会尽心竭力地为我办事。”   李韬反问:“此人既有本事,却又为何不受重用?”   “难道不是因为遭人嫉妒?”   李韬摇头:“唐渠虽有才干,却心高气傲,就算是对顶头上司,他都会直接反对甚至是违抗。”   谢胥:“竟是如此......”   “才可用者,非大害而隐忍。其不可制,果大材而亦诛,”李韬缓缓道,“不知进退的人,留在身边,祸患无穷。”   谢胥恍然:“老师所言甚是。”   “不过,此人并非毫无价值,”李韬嘴角微勾,抬手扣了扣桌面,“有件事,太子殿下恐怕不知道,此人和万鹏认识,还对万鹏有恩。万鹏攀附上燕王之前只是无名之辈,唐渠救过他的性命。”   谢胥心念一转,暗道:这种事,你又是从哪里知道的?   “唐渠心气高傲,第一个想到的靠山就是东宫,显而易见,燕王之流在他眼中并非是天子正宗,不过,殿下这次若是拒绝了他——”李韬一顿,突然就不往下说了。   谢胥眸光一动:“那他就只能去求万鹏帮忙,让万鹏把他引荐給燕王。可是老师,这么做对我又有什么好处?”   “我说了,燕王刚愎自用,他若把唐渠纳入门下,时日一长必生龃龉,”李韬道,“此人若是能给燕王殿下添点堵,就不能说是全然无用。”   谢胥目光微闪,李韬看得很准,要与燕王斗,最要紧是耐性,这也是目前他唯一能做的。   过了片刻,他摸着手中茶杯的边缘道:“可老师又怎么能确定,燕王就一定会将此人纳入麾下呢?”   李韬望着他:“万鹏如今是燕王宠臣,燕王又好豢养食客,唐渠毕竟有才干,若万鹏去开这个口,燕王定会点头。”   半个时辰后,谢胥与李韬说完话,便戴上兜帽,向他告辞。   船身一晃,有另一人自门板后面慢慢踱步而出。   这个人一身船夫的打扮,摘下草帽后,却露出了一张与这身行头格格不入的白皙面孔。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楼知春。   “侯爷厉害,三言两语把当今太子爷唬得一愣一愣。”楼知春朝李韬拱了拱手。   李韬并不和他一般见识,抬手一指前面:“坐。”   楼知春放下草帽坐下,自己给自己倒茶:“先帮太子扳倒燕王?怎么不先对付太子?他一个新立的储君,根基不稳,总比兵强马壮的燕王好对付吧?”   李韬:“别忘了,太子背后还有皇上。再者,当今太子和燕王相反,天性多疑。”   楼知春接道:“你的意思是,他如今还没完全信任你?只有帮他扳倒了燕王,才能让他的心彻底定下......”   他一顿,啧了一声:“太奸了!”   李韬闻言,凉凉地看了他一眼。   楼知春摆手:“你别这么看着我,我可算你半个恩人。”   李韬嗤笑:“不知所云。”   楼知春却从衣襟里掏出一张薄薄的诗笺放在桌上,伸手在上面点了点:“你看看,这是你侄女的东西吧?要不是被我捡到,谁知道会不会給居心叵测之人拿去做文章......”   李韬原本只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过去,看到上面的字迹,却倏然变色。   他伸手按在纸的一角,垂眸扫了过去,眼睛微眯。   李宜华的字迹他看过。   这是谁替她写的,不言而喻。   楼知春没想到他会是这个反应,一时摸不着头脑:“侯爷?”   李韬却突然抬眸,朝他一笑:“楼大人有没有兴致——到我府里去尝一尝一品红?”   楼知春一愣。一品红乃是酒中极品,他作为一个酒痴,当然不会拒绝这样的提议。   “却之不恭。”   谁知道二人一赶到木樨堂,李韬却让他看字:“你精于此道,替我看看,这诗笺上的字和这书上的落款是不是同一个人所写?”   楼知春想问一品红在哪儿,对上李韬凉嗖嗖的目光,嘴巴一张开就又闭了回去。   他看了眼李韬手中那本书,一见是苏宿的《奇星集》,神色一顿:“侯爷竟还有这个……”   《奇星集》是苏宿的名作,写的是他早期游览北地时的见闻,大海名山、异方殊类,铺排描写,表现出北地的强大声势和雄伟气魄,一度引发了大庆士子的北地游潮。   既然是经典之作,市面上誊抄的版本早已不知几何,自然也不稀奇,可楼知春翻开一看,只瞄了几个字就变了脸色。   这哪里是誊抄的,李韬手中这本明摆着是原本,就是苏宿亲手写的初稿!   奇了怪了,他这是从哪里搞来的?   楼知春觑了对方一眼:“侯爷说的......是哪个落款?”   “看右下角。”   楼知春朝李韬指的地方看去,果真在正文右侧看到两个小字——知蕴。   他咝了一声,俯身凑近细看:“这是......女子写的吧?苏大人的真稿里怎么会有......”   话没说完,就给李韬淡声打断:“你只要告诉我,这两个字和这诗笺上的字是不是出自同一个人之手。”   楼知春一滞,暗道:你这是求人帮忙的态度?   他细细看了会儿,心中一动:“这字帖上的字摹的......是楷体,看起来,写字之人似乎是......有意遮掩本来的字迹。”   李韬眸光一闪,又听他接着道:“不过,每个人写字都有自己独特的习惯,这不是想遮盖就能遮盖的,问题在于侯爷让我对照的只有‘知蕴’二字,就算是书法大家尚鸣在世,恐怕也无法仅从两个字里辨出字迹,写这小字的人就没有其他字了么?”   李韬轻叹了一口气:“若是有,就不必请你过来了。”   他那眼神分明在说:要你何用?   楼知春则倒吸了口气:“侯爷,我这大老远跑过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一品红你怎么说总得赏我一口吧?”   此时,他的眼神明明白白在说:你不至于这么王八蛋吧?   李韬睨了他一眼,吩咐王岩把酒呈了上来。   楼知春立马就喜上眉梢:“侯爷可真是个爽快人!”   李韬却似乎心情不佳,都懒得与他说话,自往外去了。   楼知春啧啧嘴:“好酒......”   听得李韬脚步声远了,他看向一旁的王岩,低声道:“你们侯爷最近这是怎么了,跟中邪了似的?”   一会儿问什么借尸还魂,一会儿还让他来辨别可疑的字迹。   王岩:“大人小心喝,别呛着。”   楼知春一滞,哼了声,不说话了。   *   第二日大早,苏允之才用过早饭,就听下人禀报说是李韬过来了。他突然来茯苓院,身边还带着一位颇为面生的林嬷嬷。   这林嬷嬷是个面相和善的老太太,虽然衣着朴素,手腕上戴着的红玉镯子却非比寻常。   苏允之毕竟在宫中多年,这点眼力见还是有的。   “林嬷嬷是宫中老人,医女出身,探脉的本事比太医院里的年轻太医更胜一筹。”李韬道。   果然是在宫里待过。   林嬷嬷抿嘴一笑:“侯爷这么说,折煞老身了。”   苏允之不解:“舅舅这是......”   李韬神色淡淡地望着她,嘴上温声道:“你身体一直不好,让林嬷嬷给你看看。”   苏允之见他话说完了,还那样一直看着自己,心下一紧,垂下了眼睛。   李韬果然是李韬,还是这么无礼。   她记得,当年有一回他给谢胥上完课,从承宁宫出来,恰巧在窄道上遇见她,也是这样站在那里......直直地盯着她。   不退不避,毫不掩饰。   那时候她坐在步辇上,身前还罩着纱帐,仍然能够感受到他强烈的目光。   那种感觉,就好像......他随时都会上前掀开纱帐闯到她的眼前一样。 第12章 碧云   恍惚间,林嬷嬷已经把手搭在了她的手腕上。过了片刻,对方眉头一紧,又飞快松开,望向苏允之的目光微微闪动。   苏允之还以为是有什么不同寻常,心一下子提了起来,林嬷嬷却冲苏允之一笑道:“小姐没有大碍,就是气虚体寒,平时要多补气血,老身给小姐开两副补药吃就好。”   “除此之外,还有些积食......”   苏允之脸一红,点了点头。   她不好意思的时候,总会咬住嘴,目光也会不自觉地往两边游离。   李韬看在眼里,喉头一动。   “不过,”林嬷嬷握住她的手腕,摸了摸她手腕上的银镯,“老身开的补药有两味比较特别,小姐服用期间......可不能与带银的东西靠近,这镯子恐怕是不能戴了。”   苏允之一愣。   从没听说过,喝药还不能戴银饰的。   但是人家林嬷嬷都当面这么说了,她总不能拂了人面子,便摘了那镯子,递给了一旁的羽扇。   林嬷嬷接着又道:“老身给小姐开的这两副药,早吃一副,晚吃一副,味道可能会有一点苦,但对小姐的身子有好处,前两个月一定要好好服用,不得懈怠。”   一听到这药会苦,苏允之的脸就禁不住有些垮。   李韬在旁视若无睹:“有劳。”   林嬷嬷起身:“侯爷,借一步说话。”   李韬点了点头,转身往外。   二人走到院内,林嬷嬷脸上的笑意立马就淡了:“侯爷,小姐的身子,气虚不假,除此之外,的确如侯爷所料,还有中毒的迹象,看情形已经有一段时日了。”   李韬凝眉:“的确是那镯子的缘故?”   林嬷嬷点头:“不错,正是那银镯子有问题,老身怕说出实情会让小姐担惊受怕,才自作主张声称那镯子与药性相冲,望侯爷不要怪罪。”   “你做的很好,”李韬道,“查清楚再告诉她更妥当。”   “是。”   “这毒有多久了?”   “数日而已,”林嬷嬷道,“看小姐印堂和指甲的情形,毒只到肌肤,还未入肝脾,早日拔毒即可。”   李韬颔首,触摸着玉扳指道:“你怎么看出是镯子的问题?”   林嬷嬷道:“这世上有些毒,碰到银针银器都不会变色,其中就有一种叫作断肠草毒,它闻起来有莲子的味道,无色,是绝佳的□□,长时间接触会让那一部分肌肤发青。小姐的镯子有断肠草的气味,手腕上又有青痕,中毒症状也与此药相符。”   “果真如此。”   上回他看到她手上的痕迹,便觉得有古怪。   林嬷嬷看他一眼,见他神色平淡,眼底却泛着冷意,飞快垂下了眼皮。   李韬和林嬷嬷说完话,便让王岩送人离开,自己折回了屋内。他走到外间,透过珠帘看到里面坐着的人,目光微动,停下了脚步。   她在吐瓜子壳,小桌上已经累起一座瓜子壳的小丘。   李韬站在那儿,不动声色地看着她,一时也不出声。   她嗑瓜子的时候,舌尖和细牙都会露出一点,动作飞快。脸上的神色漫不经心的,虽然是磕着瓜子,脸却微微扬起,一直百无聊赖地盯着前面的彩色瓷瓶看。   懒洋洋的,惯会享受,就像一只猫儿。   “怀玉。”李韬冷不丁道。   苏允之一激灵,手里的瓜子都掉了一地,也顾不上捡,慌乱地拍拍手起身:“舅、舅舅......”   这人走路怎么一点声息都没有,跟鬼似的。本来她还想着一听到前面的动静就立马把瓜子和瓜子壳扫到袖子里。   李韬凝视她眼睛,淡淡问道:“你什么时候起喜欢吃瓜子了?”   苏允之捏了捏耳朵:“回舅舅的话,谈不上喜欢,就是无聊的时候会嗑点......”   他看见这个小动作,袖子底下的手微微收紧。   苏允之有个自己都不知道的习惯。   一旦紧张不安或是心虚,就会不自觉地去捏自己的耳朵。   她答完话,久久听不到他回应,抬眸朝他一瞥。李韬神情温暄,眼睛却黑沉沉地望着她,目光深处,似有冷焰。   苏允之没来由地心头一跳。   又来了!   又这样盯着她。   这个人果然......讨厌。   “刚刚林嬷嬷的话你也都听见了。”他的声音里几乎有一丝温柔。   转眼间,暗潮都已平寂淡退,似乎......刚刚那一眼尽是她的错觉。   苏允之看着他点头。   李韬看向紫云和羽扇:“盯着小姐喝药,不得懈怠。”   他说话总是不紧不慢的,却让人丝毫也不敢轻慢。   苏允之低下了头。   她最讨厌喝药,一想到往后每日要喝两回,还得连续喝两个月,整个人都有些蔫了。   *   李韬请人过来給苏允之探脉的事,很快就传到了黄氏的耳朵里。   “侯爷还亲自过去了?”黄氏不可置信。   “正是呢,听说看诊的人走后,侯爷还留在表姑娘那儿说了会儿话。”下人应道。   “说了什么?”   “这......奴婢也不知道。”   黄氏拧眉:“奇了怪了,他怎么突然管起应怀玉的事?”   她想到上回自己那侄儿被李韬扔进衙门的事,眉头皱得更紧。   莫非上次的事也不是巧合?   应怀玉那丫头,什么时候......和李韬关系这么亲近了?   难道说,上次的事也是她从中作梗?   黄氏摇了摇头,心想不至于,应怀玉既没有那个胆子,也没有那样的心机。   比起这个,她更担心的,是李玄清和应怀玉的事。如今她可算是明白了,自己的长子一心要纳应怀玉进门,若是她横加阻挠,反而会让母子之间生出隔阂。   可李玄清要纳应怀玉为妾,怎么着也得李韬点头。从前倒也罢了,眼下李韬一而再地插手茯苓院的事,多有回护,事情似乎就麻烦了起来。   黄氏目光一转,暗道:她还是得为清儿想想法子。   *   是夜,木樨堂。   “侯爷,碧云招了,镯子上的毒就是她下的,”王岩禀报道,“两个月前她在前院捡到镯子,一直私藏在身边。”   “有没有人指使?”   “没有。”   这个碧云是李玄清新抬不久的通房,她私自给应怀玉下毒的缘由,几乎不言而喻。   李韬仍然低头看着公文:“按府里的规矩处置。”   “侯爷......有一件事,碧云说她有了身孕。属下找人给她诊脉,确实是喜脉。”   李韬一顿,抬起头看向他:“你去把大少爷叫来。”   *   平阳侯府西北角落有一个北苑,专门看押审讯犯事的下人,碧云就被关在此处。   此时她头发披散,抱膝坐在角落里,目光却很平静。   门吱嘎一声打开,屋里的人抬起头,看到来人,原本暗淡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大少爷......”   李玄清看了她一眼,面露惊疑,转而看向李韬:“二叔,她这是......”   李韬抬了抬下巴,示意他自己问。   碧云瑟缩了一下。   李玄清皱眉:“碧云,你到底犯了什么事?”   她起初不吭声,过了会儿又突然抬头紧紧望着他道:“大少爷,奴婢有您的孩子了,您救救奴婢,奴婢不能在这儿......”   李玄清一愣:“怎么可能?”   碧云垂眸,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红晕:“您忘了,这个月十五那日您喝多了......”   李玄清有些愕然。   “她在镯子上下毒,想要怀玉的性命,”李韬缓缓道,“按照府里的规矩,应该直接处置,但她有了你的骨肉。”   李玄清听到下毒的事,悚然一惊,不可置信地看向碧云。碧云被他的目光一刺,飞快别过了眼睛。   李玄清起初不相信,因为碧云平素最为温柔知礼,连大声说话都不曾有过。   可这种事,他二叔是绝不会弄错的。   李韬看了李玄清一眼,接着道:“你考虑一下,是等到孩子生下来再做处置,还是现在就处置。”   碧云猛然一颤,抬头看向李韬。   李韬的意思,碧云就算生下孩子,也无法如她自己所想的那样母凭子贵,她注定要死,问题在于要不要留这个孩子。   碧云慌乱道:“大少爷救救奴婢,奴婢跟了您这么长时间,伺候您这么长时间,大少爷......奴婢只是害怕了,奴婢从没想害死表姑娘的......”   李玄清根本无暇顾及碧云,甚至于此时此刻,连她害人的原因他都顾不得深究。   他最在意的是李韬的态度。   李玄清暗中观察对方的神情,却始终无从分辨其喜怒。   无论是眼下,还是将来,李韬都是他直入官场背靠乘凉的大树,他不能让李韬失望。   这次的事不算严重,只要他自己的反应和态度足够好,就能弥补一二。   迟疑了一下,李玄清咬牙转过身,不再看碧云:“这个孩子本就是个意外,生下来对侯府和大房的名声也不好,二叔......直接把人处置了吧。”   碧云如遭雷击,几乎不能信自己所听到的。 第13章 惊遇   肚子里的这个孩子是她唯一的筹码,她以为,这次的事无论再怎么严重,李玄清都会保下她的。   怎么会这样?   大少爷怎么能对她如此无情?   李韬看着李玄清:“想好了?”   “想好了。”   李韬没有再多说,轻轻颔首,转身走出了这间屋子。   “大少爷......”到了这个地步,碧云仍然不信自己一心托付的人会做得这么绝。   然而,李玄清吸了口气,就紧跟着李韬离开了屋子。   到最后都没有回头看她一眼。   王岩在院里待命,看到李韬的手势,朝底下人使了个眼色,家仆便推门走了进去。   碧云只喊了一声大少爷,就被人拿东西塞住了嘴。   不一会儿功夫,那两个家仆走了出来:“侯爷,人已经断气了。”   一尸两命。   李玄清握紧了拳头,脸色有些发青。   李韬:“毕竟有你的骨肉,没让她受皮肉之苦。”   李玄清:“......多谢二叔。”   李韬侧首看着他:“为害常因不察。你入官场后须谨记,信人莫若信己,防人——毋存幸念。”   李玄清一怔,深深俯首:“侄儿明白了,我向二叔保证,以后绝对不会再有这样的事。”   “回吧,你母亲那里由你自己去说。”   “是。”   李玄清走后,李韬看着他离开的方向,久久未动。   王岩觑着对方的脸色,不敢吱声。   其实这碧云敢有如此恶念,与李玄清这个主子脱不了干系。一方面,是他在名份未定的情况下与应怀玉暧昧,引得她給有心人嫉恨。另一方面,他对下人的温和纵容,让碧云误以为做了这样的事仍能侥幸逃脱。   连王岩都看得明白,李韬自然是清清楚楚。   “王岩,”李韬忽然开口道,“你这几日去茯苓院,想法子——把那个银镯子偷出来。”   王岩闻言一怔。   他虽然多次潜入敌营,却从没做过在家宅偷东西的飞贼。   李韬仿佛知道他心中所想,淡淡瞥了他一眼道:“她胆子小,不用让她知道。”   这个她,指的自然就是茯苓院的那位。   王岩这才明白过来。   他心里头不禁涌起一丝迷惑,侯爷何时对表姑娘这么上心了?   李韬离开后,家仆把屋子里碧云的尸体抬了出来。   王岩看到她的样子,神色一滞。   她还睁着眼睛,带着一脸的惊愕与迷茫。   王岩别开了眼。   别的不提,李玄清的心肠可真够硬的。   *   十一月初一是大庆的灯节,   街头华灯高照,流光溢彩。河上漂浮着一叶叶灯船,灯光照耀着夜里如墨的水面,映出点点碎玉,犹若星辰。   苏允之和李宜华换了一身男装上街,两人走到重华街时,天才黑下来。到处是人,来来往往。   “放灯!”   一声高呼仿佛是从遥远的天际传来,一时间,所有人都朝着河边和石桥涌去。   “这就是我和你说的白石河,大白天瞧着平平无奇,一到夜里却尤其好看。”   这条河连接着九江,偶尔也能看到大船。此时,刚好有两座大船一前一后驶过来,李宜华看到前面那座画舫,顿时雀跃不已:“怀玉快看,是花灯船,走,上去瞧瞧!”   苏允之上了船,李宜华便要搭上她的手一起上去,谁知身后的人潮突然涌动起来,生生地将她挤开了去。   这一下猝不及防,二人都是一愣。   “表妹……”李宜华的手还悬在半空,眼里紧跟着掠过一丝恐慌之色。   苏允之忙冲她挥手喊道:“我在下一个码头下!”   她的声音很快就被喧闹的人声湮没了,李宜华呆呆地看着越来越远的大船,三魂六魄丢了一半:“完了……”   苏允之上了船一问,才知道这游河赏灯的船虽在今晚什么人都能上,事实上却是一位贵人所有。今夜是大庆一年一度的灯节,贵人慷慨,把第一层让给百姓和士人游玩享乐。她见一层舱内酒气熏天、摩肩接踵,就没有去凑这个热闹。   上了二楼甲板,便安静许多。   走了几步,突然听到一阵断断续续的呜咽声。   苏允之一颤,屏息细听,果真是细碎的低泣,而且是女人的声音,随风落入耳中,缠绵幽怨,诡异森森。她脖子一紧,缓缓转身,轻手轻脚地往回走。   谁知那哭音竟越来越高了,时不时还有抽抽搭搭之声。   仔细一听,似乎……不是什么幽魂怨鬼?   想到这儿,苏允之不禁失笑,真要说起来,她自己不也是鬼?   她大着胆子朝哭声传来的方向走去,穿过甲板,走到对面的栏杆前,才见是一名身着罗裙的姑娘正迎风落泪。   “这位姑娘?”   女子狠狠一抖,惊吓至极地转过身,借着晕白灯光看清苏允之面容,微微一怔:“你、你是什么人?”   苏允之此时也看清了对方的模样,只见是个瓜子脸的美人,二十上下,看裙钗打扮恐怕是这船上的侍妾。她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双眼红肿。   苏允之忍不住想掏出自己的帕子给她擦擦干净,一摸腰上才记起自己现在是女扮男装,不由悻悻地收回了手。   “在下是上船来玩的,不小心和朋友失散了,”她道,“方才我出来吹风,听到姑娘的哭声十分伤心,不由自主地就……”   女子愣愣地看她,喃喃道:“你不要管我......”   苏允之一愣神的工夫,那女子忽而悲从中来,竟朝着船下歪去。   她大惊失色,暗道:莫不是她阴气太重,怎么老是撞见有人寻死?   那女子想要跳下去,衣裙却给后面的夹缝绊住,一个趔趄,反倒往后倒了下来。苏允之猝不及防,给她一撞,收势不住,便双双栽倒在地。   砰地一声。   苏允之后背砸上甲板,疼得龇牙咧嘴。   那女子回过神来,惊觉自己在她怀中,羞急而起。   苏允之摸着后腰爬起来,怕她以为自己是登徒子,正要解释几句,突然看到她手臂上星星点点的伤痕,猛然一定。   白皙的肌肤上布满淤青、烫伤,甚至还有鞭痕!   苏云之:“你......”   那女子慌慌张张把袖子拉了下去。就在这个时候,不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   女子神色一变:“公子快走,给人瞧见你我如此,世子爷必定......轻饶不得!”   苏允之闻言点头,赶忙拱手告辞,飞快往过道上穿去,走时心中乱跳。   那几人自另一头过道上走来,恰恰与苏允之交错而过。   苏允之听他们似乎已经上了甲板,一时不敢走动,生怕惊动对方。只侧身贴在船壁上,细听甲板上的动静。   “魏夫人,大晚上的您跑到这儿来做什么?”   “我心口闷得慌,出来吹吹风罢了,怎么了,世子爷有事找我么?”   “世子爷使您前去伺候,方才奴才几个寻不着您,来来去去已经耽搁了一刻多钟,想必世子爷已经等得很不高兴了。”   “……知道了,你们先带我过去,我自会当面向世子爷请罪。”   脚步声渐行渐远。   苏允之正以为安然无事,谁知一转头,迎面看到一个身形高大的人大步走来,鹰眸深目,有几分异域血统,竟是那燕王世子谢重娄!   苏允之飞快低头,退到了一边。   谢重娄只顾大步往前,根本没有正眼瞧她。他从她身边飞快擦过的一瞬,飘散过来的龙涎香的味道,几乎令她窒息。   真没想到,这船的主人竟然是他。   苏允之静立片刻,径直往楼下走去,却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低低的惨叫,猛然停下了脚步。   刚刚那侍妾幽怨恐惧的面容和满是伤痕的手臂浮现在苏允之的脑海里,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所见之处,只有幽暗的舱道,除了一楼的熙熙攘攘之声,似乎再没有别的动静了。   记起方才看到谢重娄时察觉到的戾气,苏允之眉头一皱,不由又想起之前在京城街上看到他与妹妹苏蔺真一同的情形。   “下船啦!”   一声呼号打断了她的思绪,是这大船眼看将要靠岸了。   船停下以后,苏允之跟着乌泱泱的人潮一路往岸上去,却忽然被人重重撞了一下,身子往前一斜,眼看就要跌倒,幸亏给人及时抓住了手腕。   她抬眸看到来人,不禁一愣:“舅舅,您怎么......”   李韬望着她:“方才遇到宜华,她告诉我,你在这儿,我已经让人先把她送了回去。”   话才说完,看到突然涌过来的人潮,手下用力,轻轻拉了她一下。   苏允之猝不及防,给他一带,身子往前一歪,额头竟直接撞在他胸口。   她一滞,抬头对上他的眼睛,喉咙突然像被卡住了,出不了声。   船上的灯光落在他脸上,乌凝的凤眸流转着浅浅的熹光。   有如一个迷梦。   此刻他看着她的眼神,令她有些心悸。   苏允之冷不丁想起当年——她进宫为妃以后,第一次与他重逢的情形。   那是在天家的家宴上,皇帝和皇后于天池宫宴请一众宗亲伯爵。他碰巧就坐在她的斜对面,还破天荒地喝多了。   当时,李韬的那种神情,苏允之无法形容。   他的嘴角在笑,眉头却皱得很紧。那目光,似要将她生生盯穿,简直让她冷热交加、坐立难安。   就像是......她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一样。 第14章 灼烫   不等苏允之回神,李韬已经松开了她的手。   她稍稍站定,冲他干笑了一声:“......谢谢舅舅。”   此时她才发觉李韬今日打扮得颇为随意,他穿了一件淡青色圆领长衫,腰间无一佩饰,只手里拿一把折扇,却愈发显得卓然如玉、风采文雅,甚至于,有几分不食烟火的气息。   李韬扫了她一眼:“既然要扮,何不扮得像样一些?”   苏允之低头看了看,朝他瞪大了眼:“哪里不对么?”   他举起扇子往她头上敲了敲,没说什么,转身就往街尾走去。   苏允之摸着头,在他背后撇了撇嘴,心说:装模作样。   二人走了一阵,路上的行人渐渐地少了。王岩从旁边一个胡同里走出来,到李韬跟前道:“侯爷,马车备好了。”   李韬还没发话,苏允之的肚子突然发出一阵咕噜咕噜的声音。   事发突然,连一向面无表情、冷若冰霜的王岩都没能崩住,抖了一下眉毛。   李韬:“饿了?”   苏允之按着肚子一脸窘迫,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   王岩:“侯爷,前面的小石桥下有个馄饨摊子。”   李韬眸光一转,睨了苏允之一眼,微微笑道:“过去看看。”   三人走到馄饨摊前,李韬要了两碗馄饨。   馄饨上桌,一碗洒满了葱花,另一碗则没有,他伸手就拿走了那碗没葱花的馄饨。   苏允之看着他那碗馄饨,一时没有动。   他睨了她一眼:“你不是饿了么,怎么不吃?”   她咬唇,低头看着碗里,小心翼翼地避开葱花,兜起一个馄饨,然后才慢吞吞地吃起来。   李韬表面举着茶碗喝茶,实则目光低垂,正看着她的一举一动。   苏允之这碗馄饨吃得倍感煎熬,吃完打了个嗝都是葱味,险些让她全吐出来。   *   上了马车,车帘子半掀着,街上的灯烛光亮照在车内坐垫的绸缎上,散发出温暖的光芒。   苏允之靠着车壁,浑身难受。   葱的味道还是挥之不去。   安静之中,李韬幽幽道:“宜华去花间阁诗会,拜托你帮她誊字了?”   苏允之点头应了一声。   李宜华拜托她时,旁边都是丫鬟嬷嬷,知道此事的人不少,李宜华也没当作秘密,毕竟只是个诗笺而已。   不过,李韬怎么会知道?他又不是那种会听底下人碎嘴的人。   李韬道:“那张诗笺有人捡到,到了我的手里。”   苏允之一愣。   “你让她以后小心些。”   “……好。”   他的神色从容自若,说的话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对劲的。   可苏允之却觉得哪里有些怪怪的。   她倒不怕字迹给人认出,因为这不太可能。   她打小闻不得墨味,觉得那味道臭的很,虽然书法天赋尚可,却很少会去碰笔墨。就算是苏家,也只有她爹看过她的字,进宫以后她可从未碰过文房四宝,连皇帝都不知道她的字迹是什么样的。   而且,她替李宜华誊写那诗时,有意模仿李照的簪花楷体,用的并非是她原本的字迹。   她偷偷看了李韬一眼,见对方的样子,似乎是在闭目养神,愈发觉得是自己多想了,便闭上眼又靠了回去。   两刻钟后,马车在平阳侯府门口停下,李韬先下,苏允之下车时稍有迟疑,顿了片刻才皱眉往下。   李韬有所觉察,眉心一皱,飞快伸手在她腕上一挡,拦住了她的动作:“怎么了?”   她一怔,低声道:“可能是下船的时候崴着脚了,之前还不觉得,刚刚在马车上......疼起来了。”   方才,她是想着忍一忍就过去了,等回到茯苓院再看情形,没想到李韬如此细心,一眼就看出她的不对劲来。   李韬朝她伸出手:“下来。”   他神色泰然,没有分毫不耐或是不悦之色。   苏允之与他四目相对,没有犹豫,把手放了过去。   她以为他是要扶她下车,却没想到,他勾住她的手,将她轻轻地往前一带,竟是把人打横抱了起来。   苏允之吓了一跳,手连忙攀上他的脖颈。   就算是皇帝,也从没有这样抱过她。   皇帝很瘦,并没有多大的力气。   而李韬穿着衣服的时候,瞧着似乎有些瘦,触碰到了就知道他绝对不是清瘦的体格。   隔着秋衣,都能感受到那种灼烫贲张的温度。   苏允之有些不自在。   她自小就有些害怕李韬的气息。和皇帝那种文弱秀雅的感觉不同,李韬的温润只是表面。   他有一种与外表完全不同的气息,就隐藏在这张贵公子的皮囊底下。   李韬抱起她,并未朝她多看,一路把她抱去了茯苓院,将人放在了院内的石凳上。   随后,他单膝落地,抬眸凝视她半晌,手轻轻往下,握住了她的脚腕,伸手就要撩她的袍子。   苏允之惊了一惊,慌忙抓住他的手臂,不让他动作:“做什么……”   话音落下,她一顿,干笑道:“舅舅……不过就是扭到了而已,我回去擦些药酒就好了。”   李韬挑眉,望进她眼里,一言未发,看似神色淡然,却大有不容反抗之意。   苏允之一滞,慢慢缩回了手。   他撩起那淡青色的下摆,露出底下白色的绸裤,一抬手,掌心便覆盖上去。   触碰的刹那,她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心中默念:就把李韬当作是服侍她的太监,没什么好不自在的。   李韬手掌动了动,不轻不重地捏了几回:“是伤了筋,没有大碍。”   她垂眸:“......多谢舅舅。”   李韬看她一眼,幽幽道:“你如今——胆子倒大多了。”   苏允之霎时头皮发麻:“舅舅指的什么?”   他没有回应,状若无事地起身,淡淡吩咐王岩去拿跌打损伤的药酒。   她抬头看他,他却早已经转身,不紧不慢地往外去了。   而刚才那一番对话,就好像没有发生过一般。   *   十一月初十,寒意渐重。   茯苓院内,苏允之才醒过来没多久。   她先前早上总有些昏沉,常常一时半会儿起不了,最近不知是不是因为服用了林嬷嬷的药,睁眼时清明了好些,也不再浑身乏力。   “小姐最近起得越来越早了,气色也愈发好,”紫云替她插进最后一根簪子,对着镜中苏允之的脸浅笑道,“小姐您看,好看吗?”   苏允之点头:“还是你手巧,换了羽扇,指不定给我梳个嬷嬷头。”   羽扇噘嘴:“奴婢虽没有紫云那么厉害,好歹也有两把刷子的!”   苏允之闻言,和紫云相视一笑。   “表妹可好了?”李宜华掀起帘子走进来,“去忠勤伯府的马车都已经备好了,可别让我娘多等,回头她又要唠叨。”   屋内几人看到她,顿觉眼前一亮。   李宜华今日穿的是双层棉纱的荔枝红裙,袖口领口皆是小凤蝶图纹,她的裙子花纹繁复,头上的发髻却简单,通身看起来亮眼却不会太过招摇,恰到好处。   这身行头,分明是出自黄氏之手。   今日去伯府做客,是为了齐老夫人的六十寿辰。忠勤伯在朝中位高权重、炙手可热,忠勤伯夫人在贵妇圈内自然也是有头有脸,黄氏早就存了攀附之心,今日让李宜华盛装打扮自有她的用心。   苏允之心中了然,只当作什么也不知道,笑着起身与她一同往外去。   不多时,一行人便上了马车赶往忠勤伯府。   马车在伯府门口停下后,苏允之扶着下人的手慢慢走下来,不经意间望见旁边一辆马车也有人下来,目光一滞。   那下马车的两人,竟是她的妹妹苏蔺真......和许久未见的娘亲苏夫人。 第15章 歹毒   苏允之望着不远处说着话的母女二人,一时无法移开眼睛。   娘亲的气色,似乎比先前好了许多。   她心下一宽,顿时安定许多,垂眸不再多看,跟着李宜华径直往前。   今日忠勤伯府的宴会男女宾客皆有,平阳侯府一行到时,厅内已坐了不少人。忠勤伯夫人和几位京城里有头脸的世家夫人坐在上首,各府小辈们分坐两旁。   伯府的这位齐夫人看着比黄氏年长许多,面孔圆润,笑意盈盈,一副宽和之相。见黄氏等人进到花厅,便主动上前招呼:“可真是难得一见的……”   黄氏笑嗔:“姐姐可别打趣了。”   齐夫人握着黄氏的手寒暄,过了会儿才把目光投向旁边的李宜华和苏允之。侯府的两个姑娘她自然都见过,望见苏允之时却不禁有些惊讶。   当初见这位侯府的表小姐,只觉美则美矣,却小家子气了,且气色也透着些不好,总有几分病恹恹的。如今再遇,见她不施脂粉,却是黛眉红唇、肌肤胜雪,立在那儿犹如冰玉雕凝,秀美夺目。   短短几月,这应怀玉竟不再是那个美得单薄的纸片美人,甚至......还多了几分清贵之气。   一看之下,竟令人有些目眩神迷的。   齐夫人压下心中异样,扬唇笑道:“瞧瞧,你们侯府的两位姑娘都是美人坯子......”   黄氏掩嘴轻笑:“说笑了,哪里比得上您家的六姑娘。”   和东道主打过招呼,苏允之和李宜华便跟着黄氏走到了旁边落座。李宜华轻轻碰了一下她的胳膊:“对面那个,就是齐家六小姐齐嫣然。”   苏允之闻言抬头,见对面有个簪花戴玉的白裙少女,给其他好几个小姐簇拥着站着,如众星拱月一般。   那齐六小姐打扮得素素净净,生得分外貌美,而且一双眼睛温温柔柔的,十分文静乖巧的样子。   瞧着,倒不像李宜华说的那样招人厌。   这时候,苏夫人领着苏蔺真走进了花厅。   苏允之这才有机会细细打量许久未见的妹妹苏蔺真。   她出落得越发好了,和苏夫人就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苏允之就看到那齐家六小姐齐嫣然正无声无息地盯着苏蔺真看,神色还颇有些......   她眉头一皱,紧跟着脸色也微微发沉。   在深宫多年,苏允之对那种眼神,并不陌生。   *   等到宾客到齐,众人就被伯府下人引往后院花园。   头顶是青天白云,耳边是香风阵阵,飞檐走阁隐在桂花重影之间,又有流水沿着假山石的竹凹潺潺而下,水入清池,泉水叮咚,妙不可言。   众人入座时,叶家四小姐叶从心从席间走了出来。她拿着一卷画轴走到了假山石上的高台,着一袭淡蓝色的纱裙,行走时飘飘然真如仙子乘风一般。   素手一开,就将画轴打开,露出一副牡丹图。那牡丹图颜色鲜艳稠丽,花瓣,花叶,花蕊,无一不是惟妙惟肖,几乎可以以假乱真。   四下一静,众人不知是被牡丹花图的绝丽震撼,还是倾倒于叶家四小姐飘逸若仙的出尘风采。   这叶从心虽不是绝色,却难得有一股大家风范,神态气度非同一般。   苏允之想到这位叶四小姐竟然对李韬情根深种,不禁感叹他艳福不浅。   此时,突然有无数彩翅蝴蝶从林园深处飞来。   几百只,也许是上千只,像五彩的雪花纷纷扬扬,令人眼花缭乱。   众人惊呼出声,更有人抚掌称妙。   虽然知道这是精心设计过的一幕,却仍然让人惊艳难言。   那些蝴蝶在半空中盘旋了片刻,随后陆陆续续停落在那牡丹花图上。在场之人屏息凝视,都被眼前这一幕情形震慑住。   齐老夫人微微一笑:“不知这牡丹花图是哪一位大家所作?”   叶从心垂首:“原是许修远的牡丹朝凤图,这图只以丝绣临摹了真迹的下半部分。”   没有想到,这幅妙丽绝伦的牡丹花图竟并非画作,而是刺绣。在场众人,远远观赏,竟都以为是画作,没有人看出丝线的痕迹。   齐老夫人:“这我还是第 一回见,别说咱们这些人,就连蝴蝶都难辨真假,实在别具匠心。”   叶从心盈盈一福:“这幅牡丹绣图,献给老夫人,以花开锦绣之兆,祝您寿比南山,万事如意。”   齐家老夫人笑意盈盈地看着她,显然很是高兴。以叶从心打首,其余各家都向老夫人祝寿道贺。   苏允之心中称奇,问旁边李宜华道:“叶家和齐家关系特别亲近么?”   “好像是吧,叶从心有两个姐姐都嫁进了忠勤伯府,他们已经做了好几年的亲家了。”   苏允之想到首辅叶廉与忠勤伯齐震的确是交好多年,如今两家亲眷如此,倒也不足为奇了。   李宜华低声笑道:“别看现在那忠勤伯夫人对着叶从心笑得客客气气的,人家可不大待见她呢。”   “这是为何?”   “啧,不是和你说过么,叶家这位已经......心有所属,伯夫人先前,可是一心想让她进门嫁给齐家六少爷的。”   “原来如此。”   想来,叶从心是为了李韬拂了忠勤伯府的意。   *   祝寿罢,女宾被引到伯府的梅花园中赏景。   这梅园地方空旷,过鹅卵石径,越过一扇狭窄的洞门,那些重重叠叠的竹枝影登时淡退,眼前便如拨云见日,豁然开朗。   进了梅园,窃窃私语的声音略微止了。   眼前是红梅倚枝的素雅绝丽之景,又暗香盈袖,清芬入息,置身其中,如幻游于仙境。   大家三三两两四散开去,各自一隅。   苏允之看到苏蔺真被孙家五小姐孙茹雪牵去了齐嫣然身边,隐隐有些不放心,拉着李宜华一道跟在了后头。   “快看,这儿还有月季呢。”   “如今这个时候怎么会有月季,想必是别的花种,六姑娘你说是不是?”   齐嫣然柔柔一笑:“这我就不知道了,叶家姐姐懂得多,你得问问她。”   对方却笑笑没再多问。   众人边说边看边走,一时兴味盎然。   苏蔺真是头一回进伯府的梅花园,早已被园中景色迷了眼睛。苏允之见她睁着眼睛、目不暇接的模样,微微失笑。   她家妹妹,长久以来都给苏家呵护得很好。苏允之打心底希望苏蔺真能够一直如此天真烂漫,不要被俗世纷扰浸染了她的本性,永远无忧无虑、快快乐乐。   可也正因为被呵护得太好了,苏蔺真对这人世的险恶毫无所知。   苏允之突然想起那日燕王世子与苏蔺真一同在街上游玩的情形,脸上的笑意一下子就淡了。   上回灯节所见所闻,她可还没忘记。那燕王世子谢重娄,绝非什么良配。   皇亲贵胄常有侍妾,但灯节时遇到的那个女子,身上遍布伤痕,又对谢重娄如此畏惧,显然是另有隐情……   思及此,她便有些心绪不宁。   她的妹妹苏蔺真,秉性纯真良善,绝不能嫁給燕王世子那样的人。   *   绕过小石子路,眼前是团团成簇的浅粉色花丛,如一缕缕轻云,风过云摇,香气盈然。   苏蔺真看花看得有些入迷,不自觉走开了一些,立马就被那孙茹雪不由分说拉扯了回去:“苏妹妹可别乱走,今日梅花宴可是有很多达官贵人来的,不论冲撞了哪一位,都够你喝一壶的了。”   原本是好心提醒的话,自她嘴里出来就似变了味道一般,听着颇为刺耳。   苏蔺真胆子小,脸皮也薄,听她这么一说,小脸一白,沮丧又惭愧,当下就不敢再随意走动。   齐嫣然笑睇她一眼,转头对孙茹雪道:“孙姐姐,瞧你这话说的,别把苏家妹妹吓着了。”   孙茹雪摊手:“我是好心提醒苏妹妹,这儿可是忠勤伯府,毕竟苏妹妹平素出来做客少,不熟悉种种规矩。”   她们二人的对话,旁边几位小姐隐约听到了些,一时间都对苏蔺真多有打量。   “瞧,又是那花,真像是月季,竟还有黄色的……”苏蔺真听到旁人的话,被那淡黄色的花吸引,近前了几步,又见一行人此时都停留在此处,一时间不会落下,便大着胆子低下腰去闻。   不想此时突然有人在她背后用力一推,令她整个人猛然往前栽去!   跟前是荆棘遍布的花丛枝条,这么一头扎进去,脸上定要遭殃。   事发突然,苏蔺真一瞬之间吓得几乎失声。   这时,旁边忽然有人朝她扑过来,竟张手紧紧地把她抱住。苏蔺真感觉到那馨香温暖的怀抱,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四下微微一静,随即爆发出阵阵惊呼。   苏蔺真睁开眼,发现自己还给人紧紧地抱在怀里,鼻息间仍然萦绕着那淡淡的香气。而抱着自己的人,脸上却已经毫无血色。   她望着眼前这颇为面生的女子,睁大了双眸:“你......”   话没来得及出口,突然闻到一阵血腥味,这才惊觉掌心早已一片濡湿。 第16章 峰回   当日,楼知春被请来了木樨堂。   他甩着扇子,大摇大摆地晃进来,一会儿摸摸高几上的吊兰,一会儿俯身看墙上挂着的字帖,简直像是过来玩的。   “上回来时还没注意,侯爷,你这儿怎么这么普通,连一件名贵的瓷器都没有,就这兰花也是便宜货,怎么着也得搞一副名家的字画镇镇场子啊。”   李韬喝着新茶,斜睨他一眼:“那下次就请楼大人给我写一副。”   楼知春拱手:“侯爷太抬举我了,我那几个字可难登大雅之堂。”   李韬一笑,心说:算你有自知之明。   “侯爷特意找我过来,是有要事了?”   李韬点头,示意他坐下。   “刚刚得到消息,今年秋闺的主考官蔡兴涉嫌陷害,他冤枉考生戚衡舞弊,将其下狱,屈打成招,取消了戚衡的名次。”   楼知春皱眉:“戚衡?这名字听着怎么有点耳熟......那这次秋闺,他拿了什么名次?”   李韬看向他:“第一。”   楼知春一怔:“我怎么记得你那侄儿......”   李韬往后一靠,两手交握:“这倒无所谓,你可知——蔡兴为何要将戚衡下狱?”   楼知春摇头。   “戚衡原是苏州戏班子的旦角,有一回登台演戏被佟安看上,结果戚衡性情刚烈,不愿屈服,当地知府和那戏班子因此得罪了佟安,他们迁怒于戚衡,就把人打了一顿赶出了苏州。”   楼知春冷笑:“明明满城的衣食父母,却天天干一些死了全家的事情。所以,这蔡兴是知道了此事,想通过陷害戚衡来讨好佟安?”   “不错,”李韬道,“戚衡虽然出身不好,却很有才华,这次秋闺本来是他得第一,我看了他的文章,此子若进会试、殿试,不出意外,会拔得头筹。”   楼知春:“侯爷既然得到了消息,想必是......此事已经败露?”   李韬颔首:“戚衡有个大哥,是个生意人,他知道弟弟被人冤枉,错失解元,一心想为戚衡翻案,已经在京城待了一个月。”   “那戚衡呢?”   “放心,他们兄弟二人都已经被我安置在了安全的地方。”   楼知春松了口气:“那就好,佟安背后毕竟还有东厂,那可是一群豺狼虎豹,他们若是得到消息,绝对不会放过戚家兄弟。”   他一顿,看着李韬道:“那侯爷今日找我过来是为了什么?”   李韬沉默片刻,开口道:“戚衡的状纸在我这儿,现在的问题是——东西该交给谁?”   楼知春不解:“那当然是叶......”   他想到什么,蓦地一滞:“侯爷的意思是不能交给叶廉?”   “叶廉和佟安是敌对不错,可叶廉和佟安不一样,他看得可比寻常人都远,”李韬缓缓道,“乍一看,此事是他们打击佟安一党的大好机会,可是,叶廉多半不会出这个头。”   “有道理,”楼知春沉吟,“朝中叶、佟两党互相制衡,好歹是个不相上下的局面,若是叶廉出手弹劾佟安,太给有心之人忌惮了,而且往后若是他一家独大,皇上肯定不会乐意看到。”   “还有,叶廉手中尚有兵权,”李韬屈指敲了敲桌子,“皇上恐怕是宁可佟安削了叶廉,也不愿看到叶廉在朝中独大。如今,没有哪个第三党能在佟安失势后抗衡首辅大人,只除了......”   楼知春眼睛一亮:“太子!”   李韬微微一笑。   楼知春来回踱步,越走越快,俊容兴奋得发红:“没错,太子根基不稳,眼下缺的正是这一把火,再说,若是太子去向皇上递交状纸,此时更是事半功倍,皇上还能名正言顺扶持太子一把,这不也是皇上最想看到的吗!等一等,既然你都想明白了,到底找我来做什么?”   李韬目光沉沉地看着他:“开弓没有回头箭,这状纸一旦到了太子手里,你我往后对外,就是太子一党,你要是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呵,谁要后悔,谁是王八!”   楼知春说完这句,打量他神色道:“别怪我没有提醒你,太子不是善茬,你这么帮他,他也不一定会记你的好,说不定,反倒会因此对你颇多忌惮。”   李韬漫不经心地笑了笑:“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若想成事,自然得承担风险。”   话音刚落,王岩进屋禀报道:“侯爷,表小姐在忠勤伯府出事了。”   *   忠勤伯府。   苏允之受伤后,马上被伯府的下人扶去了客院,齐夫人、黄氏、苏夫人也都闻讯赶来。   齐嫣然、孙茹雪、李宜华和其余几位小姐都在院里等着,三位夫人直接进屋来察看情形。   齐夫人焦急道:“怎么样,大夫看过没?”   “看过了,应姑娘背后伤得很重,有些枝条荆刺扎进了肉,得先从外面把大的刺都拔了,才能脱了衣服看伤,不然牵扯到伤口,怕加重伤势。”   齐夫人听得直皱眉:“怎么会这样......”   没想到今日会出这样的事,她看了一眼床边默默坐着、满面惨白的苏蔺真,却又不禁暗暗松了口气。   若是苏家这位毁了容,事情就更大了。幸好应怀玉反应得够快,可是话说回来......这应怀玉瞧着不中用,却竟在紧急关头牺牲自己去保护别人,真令人意外。   从未听说过苏家与平阳侯府有深交,或许......是这丫头有心攀附苏家?   黄氏也没料到会有这样的变故,眼下见大家都眼睁睁看着,只能坐在床头抹眼泪,一副肝肠寸断、心疼不已的模样。   不过,她心里头想的,则是另一番光景。暗道应怀玉这丫头抽的哪门子疯,竟然为了保护那苏家小姐把自己伤成这样,真是个麻烦精。   苏蔺真一见苏夫人过来,立马落下眼泪,靠进对方怀里。   “娘,应妹妹她是为了救我才会......都怪我,是我不好,要不是我不听话凑到那花前面去,就不会这样了......都是我......”   苏夫人摸着她的背:“真真,你先不要哭,让娘过去看看应家姑娘。”   “好。”苏蔺真立马擦了眼泪,点头退开。   苏夫人走到床前,看到床上之人的情形,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   苏允之穿的是浅色素裙,背后被血色浸染,肉眼可见扎进皮肉的荆枝就有四五根,更不提那些细微难察的小刺。   苏夫人一想到她是为了护着苏蔺真才会受这样重的伤,眼睛一下就红了。姑娘家的皮肉最为娇贵,破道口子都要当成大事,如今她背后伤成这样,得有多疼?   这时候,大夫拿着烫好的剪子走了进来,又让两个丫鬟按住了苏允之。   苏夫人看到苏允之侧首咬住了嘴唇,一滴泪从面颊上滑落,心里猛然一揪,走上前去握住了她放在床边的手。   “别怕。”   苏允之又疼又怕,听到苏夫人这一声,忙紧紧地回握过去。   “按住了。”   大夫钳住长刺,用力一拔,那刺噗的一声出来,露出血红的另一头。   苏允之猛然一颤,咬紧了牙关。   苏夫人一下子流下了眼泪:“不怕,马上就好了......”   苏蔺真也看得红了眼睛。   那得多疼啊。   然而她们不知,此时此刻,苏允之身上虽然难受至极,心里却感到久违的温暖。   这种感觉,简直就像是回到了从前……回到了苏家。   *   大夫给应怀玉处理伤口的时候,齐夫人走到院内,叫来齐嫣然问话。   “嫣然,你跟娘说,刚刚在梅园到底是怎么回事?”   齐嫣然捏紧了帕子,柔声道:“苏家妹妹原本在看花的时候,突然人就往花丛里栽过去了,女儿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旁边有一位小姐道:“是她自己不小心吧,我瞧她站得很近。”   因方才有好几回听得孙茹雪提醒苏蔺真小心跟着,若说是苏蔺真自己不小心栽进的花丛,几位小姐这会儿非但不会有所怀疑,一时还都觉得大有可能。   “没有人看到么?”“那时候孙家五姑娘离苏家姑娘最近,问她不就得了?”李宜华冷不丁道。   这句话像是点醒了大家,几位小姐顿时都回想起来:“是啊......”   “问问孙家五小姐啊。”   孙茹雪脸色一变:“我什么都没看见!”   齐夫人眉心一皱,立马就看出她有问题。不仅仅是孙茹雪,齐嫣然也有些不对劲。   齐夫人看了一眼齐嫣然,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不太好。她的这种怀疑自然不能表露出来,有什么话也得等到事情压下去了,单独再问齐嫣然。   她沉吟片刻,语气淡淡道:“既然孙家姑娘也没瞧见,想来……就是没人看到了。”   李宜华一听,顿时变了脸色。   一看孙茹雪那个心虚的样子,就知道她有问题,怎么齐夫人这么糊涂,她这么说了一句就信了?   “我看到了,是她伸手推的人。”院门口冷不丁响起一个声音。   院内众人皆是一惊。   一名华服少年举步入内,伸手指向孙茹雪:“就是她推的。”   孙茹雪后背一凉:“你胡说!不是我!”   那少年却撅起嘴,面露不屑道:“我从不胡说。”   齐夫人不悦:“你是什么人,这里是齐家的内院,外男不得入内。”   少年还未说话,后面就有四五个护卫宦官匆匆赶来。   “殿下!”   众人大惊,齐夫人更是失色。放眼大庆,能被唤作“殿下”能有几个?   “这位是......”   那少年撇着嘴不愿搭理,旁边宦官俯身道:“是恒王殿下——”   孙茹雪一听,险些当场厥过去。   恒王瞥见她在发抖,扬了扬眉毛:“瞧她这个怂样,一看就是心里有鬼!”   齐夫人等人忙俯身行礼,当下俱是满头大汗。   孙茹雪手心发冷,看了一眼旁边不言不语、置身事外的齐嫣然,突然扬声道:“这都是......都是齐家六姑娘指使我做的!”   齐嫣然一震,猛然抬头盯向她:“你不要污蔑我!”   齐夫人也一脸怒容:“孙小姐,说话要有真凭实据,你这么说,有什么证据?”   孙茹雪心中暗恨,咬牙道:“她早就看不惯苏蔺真,嫉妒燕王世子对苏蔺真好,怕苏蔺真挡了她世子妃的路!”   齐嫣然早有预料,孙茹雪根本拿不出实打实的证据。   她冷笑一声,咬牙举手发誓道:“我对燕王世子毫无此意,以后——也不会与他有别的干系。”   对世家大族而言,名声重过一切。齐嫣然此刻只能舍弃燕王世子,选择自己的名誉,否则她就毁了!   孙茹雪:“你......你们!”   她张口结舌,百口莫辩,看着众人刺心的目光,什么话都说不出,觉得自己像是踩进了沼泽之中,越挣扎反而越往下掉。   眼下,所有人都觉得她是被揭露以后,丧心病狂想拉齐嫣然下水!   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这样!   此时恒王却忽然拍手笑起来:“狗咬狗,咬起来了!”   齐夫人和齐嫣然当即神色一僵。   李宜华忍不住在心里对这位恒王殿下竖起了大拇指。   就在这时,有另一人走进了院内。李宜华一看到来人,顿时瞪大了眼:“二、二叔......”   李韬一现身,一直低头不语的叶从心蓦然抬起了头,直直往院门的方向望了过去。   他虽然脸上还是一如既往地微微带笑,那双黑沉的乌眸,却完全没有了平素那种装模作样的温润可亲的影子,只格外地深沉冷邃。   他并未朝此处看,只是略略向那恒王行了一礼:“殿下,微臣来接外甥女回去。” 第17章 疑心   恒王没有说话,歪着头在玩自己的手指,仿佛什么都没听到。李韬也不等他应话,打了个招呼就往屋里去了。   他走到屋内,看到苏夫人和苏蔺真坐在床边陪着,脚步一顿,一时间目光莫测。   屋里几人看到他出现,顿时吓了一跳,忙起身问礼。   黄氏:“二弟,你怎么......”   李韬的眼睛看着床上的人,嘴上回她道:“我来接怀玉回去。”   他一走到床边,苏夫人便道:“侯爷小心些,她背上都是伤。”   李韬颔首,轻轻扶起苏允之,手自她额前一掠,将一缕落下的秀发别到了她耳后,指腹不经意从她颊边擦过。   旁边靠得最近的苏蔺真看到这一幕,不禁微微睁大了双眸。   黄氏忍不住上前道:“二弟,我看还是干脆让怀玉留在伯府吧,她伤成这样,你怎么带她走?多不方便......”   李韬瞥了她一眼,没说什么,一矮身,把苏允之背在了身上,径直起身往外。   黄氏一呆。   这像什么样子!   苏夫人:“侯爷,这次应姑娘是为了我们家真真才会受伤......等改日她的伤好些,我和老爷一定会带着真真登门,当面向她道谢。”   李韬应了一声,脚步却并未停下。   眼见李韬背着苏允之出来,李宜华连忙跟了过去。方才黄氏不让她进去,其实她心里也担心得很。   谁知李韬停下脚步,看着她道:“宜华,你留在这儿,和你母亲一起回去。”   李韬说话向来很有分量,李宜华没有二话,连忙点点头应了。   不远处的叶从心望着伏在李韬肩头的应怀玉,紧紧地抿住了嘴唇。   她从前丝毫不知道,他竟然......对这个外甥女如此疼惜。   齐夫人等人原本见李韬闻讯赶来,很是畏怯,认定他会兴师问罪,却不料他如此从容淡然,竟连看都没看她们一眼。   这些人里头,只有李宜华知道,她这二叔向来不喜欢当面对人发作。他越是被逼急了,就越淡定,有时还冲你笑,其实他多半都想好了该如何秋后算账了。   *   李韬带着人一走,孙茹雪就站不住了。   齐夫人见她一副要晕过去的样子,愈发恼怒:“孙五姑娘,你是不是该给我们忠勤伯府一个交代?”   “难道不是给我们苏家和平阳侯府一个交代么?”苏夫人淡淡道。   她不知何时站在了屋门口,正冷冷地看着她们。   齐夫人心中愤愤,你那宝贝女儿又没真的受伤,我们伯府才是为此丢掉了一门贵重难得的好姻亲!   苏夫人眼皮一掀,望向早已面无人色的孙茹雪:“孙姑娘,我问你,你刚才说是齐家六姑娘指使你这么做的,她是何时何地怎么指使你的?当时有没有其他人在?”   孙茹雪一愣。   齐夫人和齐嫣然大惊失色:“苏夫人,你这是什么意思!”   苏夫人轻轻冷笑:“我只是奇怪,孙家小姐哪里来的胆子,敢在来伯府做客的时候加害我女儿。”   齐夫人心底一凉,她差点忘了,苏宿的夫人虽然表面看着柔弱,实际却是将门之后,性情刚烈的很!   此时,那恒王却撇撇嘴道:“真无聊。”说完就把双手负在背后,悠哉悠哉地往外去了,后面几个仆从连忙跟了过去。   李宜华在一旁看得直纳闷:这个恒王殿下,怎么行为举止就跟个小孩似的?   *   李韬把人背上马车,将苏允之放下,让她卧趴在车垫上面,又给她盖了一层薄毯。   这之后,他并没有走开,而是单膝跪在她身侧,静静地望着她。   她的脸白如纸片,平时透着轻粉的唇也成了水色。   车轮开始滚动,马车往前而去。   苏允之动了一下,忽然皱起眉头:“疼......”   李韬略微俯首,看着她的脸,一缕乌发从他的肩头垂落下来,发梢无意间自她脸颊边扫过。   “马上就到家了。”他低声淡淡道。   苏允之手指一动,在昏沉刺痛之中,隐约闻到一缕幽冷的淡香,眉头渐渐松缓下来。   “怀玉——”   李韬与她靠得很近,垂眸时,几乎可以看到她脸上细细的白色绒毛。   她没有动静,看起来像是睡着了。   他盯着她的脸,过半晌,冷不丁又唤了一声:“苏允之?”   声音有些低哑。   苏允之的眼睫毛猛然一抖,嘴巴微微一张,却没有出声。   李韬喉头一滚,望着她,眼睛一眯。   为什么要舍身去救苏蔺真?   “你到底......”他的指尖按落在她眉心。   此时她却突然一抖,脸上流露出痛苦之色。   李韬以为她是又不舒服,却听她低声喃喃:“不要走,不要走,不要离开......”   他一滞,手按在她跟前的软垫上,靠近过去。   苏允之虽然闭着眼,却像有所感应一般,准确无误地抓住了他的一根手指,扁着嘴,声音竟有些委屈巴巴的:“不要离开我......”   李韬蹙眉,压低声问她:“你让谁......不要离开?”   他目光沉沉的,透出一丝难言的执拗和冷意,还有深深的压抑。   她脸上掠过茫然,随后蹙眉道:“我、我是让……”   李韬心中一刺,猛然皱眉,伸指按住了她的唇,生生把她的话截断。   与此同时,那一缕淡香,从他袖口飘荡了出来。   异常的浓烈,带着滚烫的温度,落在她脸上,像是春夜里落在湖面上的一阵幽风,温暖里透着一丝慑人的凉。   那种清冷的气息,既冷冽又霸道,却又有着一丝令人销魂的柔意。   如在梦中。   *   林嬷嬷被请过来照看苏允之,李韬干脆吩咐下人把茯苓院边上的海棠苑辟出来,收拾妥当让林嬷嬷住了下来。   头一日夜里极其难熬,伤口处火辣辣的痛,又必须得趴着,胸闷得厉害,睡也睡不着。   苏允之面无血色,时不时疼得咝声,额头上早已布满细汗。紫云在床边看着她这副模样,心疼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这种痛,寻常男子都不一定能忍得,何况姑娘家,更不提她家小姐天性柔弱、身子骨又不好,真是遭大罪了。   羽扇端着药进到里屋,看一眼紫云:“该叫小姐喝药了,林嬷嬷说到时辰了。”   紫云有些迟疑。   苏允之伤得太重,紫云怕扶人起来时弄疼她,不敢随便乱动。   “我来。”李韬竟站在帘子前面看着她们。   两个丫鬟心里一跳。   侯爷竟还没有离开!   这都已经二更了。   她们相视一眼,皆心觉古怪,表面却不敢有疑。   李韬在床头坐下,吩咐紫云和羽扇二人合力把苏允之扶起,令她面朝着他,趴在他的胸口。   紫云瞥见自家小姐的脸紧贴着李韬的胸口,右手还被他握在掌中,眼皮子猛然一跳。   青葱五指,晶莹柔白。指尖如水滴,泛着浅浅的樱粉。   芦苇似的细腕,给李韬墨绿色的锦袍一衬,更显得雪白如玉。   尤其是那紧紧蜷曲,却又无力攀附之态,透着弱不胜衣的娇怜,只是看了一眼,便叫人怦然心动。   紫云飞快垂下了眼睛,一时竟不敢多看。   “怀玉?”   也不知道怎么的,羽扇觉得侯爷这一声“怀玉”仿佛格外好听,藏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直令人……心头一酥。   他喊了两回,苏允之都没有任何动静。   此刻她在他怀中,长长的睫毛微微地打着颤,就像一朵脆弱至极的花。额前的碎发已经被汗湿,一双眼睛湿润朦胧。   李韬低头看着怀中的人,神色少见的冷峻。   他抬手正要去碰一碰她的额头,却不知她是给凉着还是怎么,突然哆嗦了一下,就往他怀里贴得更紧。 第18章 残花   李韬看了一眼羽扇,腾出一只手:“药。”   羽扇连忙把药碗端过去。   他接过碗,左手绕过苏允之举着碗,右手拿着勺子:“怀玉,张嘴——”   李韬的声音低沉清越,又因刻意压低透出一丝喑哑。   苏允之微微张开双唇,他便将药汁兜进了她嘴中。所幸这药还不算苦,她并未抗拒。   李韬一勺一勺地慢慢喂她,有几次药汁不小心流下来,他便直接抬起自己的袖子替她擦干净。   羽扇在旁边看着,嘴巴都张大了。   一碗药下肚,苏允之恍恍惚惚地睁开眼睛,与眼前之人四目相对。   淡蓝色的锦帐间,他正俯首注视着她的脸。   她还有些茫然,一下子竟没认出他来。   李韬垂眸看了她一会儿,目光轻微闪动,不多时便把人放落了。   “侯爷,大少爷过来了,说是来看小姐的。”紫云禀道。   *   李玄清在院内等着,看到李韬从屋里走出来,微微一愣:“二叔......”   李韬淡淡道:“她已经歇下了。”   李玄清难掩焦急:“我刚从外面赶回来,只听说表妹伤得很重,不知......她伤势到底如何?”   “没有大碍,”李韬看向他,眸光一动,“你来得正好,有件事我正要问你。”   李玄清怔了怔,点头应好。   二人便走到院子的西南侧说话。   “二叔想问什么?”   “你可认识戚衡?”   李玄清一愣,垂眸道:“认识,在书院见过两回。”   “那你应该知道他被下狱的事了?”   “知道一些。”   “这个案子马上会重开,你与戚衡认识,又是这次的解元,主审官肯定会叫你过去问话,你心里先有个底。”   李玄清手下一紧,抬眸见李韬神态平和,嘴角一松,忙道:“好,多谢二叔提醒。”   李韬颔首:“很晚了,回去吧。”   李玄清应声告退。   李韬看着他的背影,抬手擦了擦袖子,负手在后:“王岩——”   “侯爷有何吩咐?”   李韬的眼里掠过一丝锐色,缓缓道:“看紧他。”   王岩得令离开。   李韬站在院子里,回过头朝屋子看去。   目之所及,只有一扇浅黄色的小窗,窗边的院墙上花枝横斜。   前几日的雨将花骨朵都打落了,只剩一朵缺了瓣的残花。   他站在那里,一直没有动。   不知过了多久,天际露出第一丝曦光,小院泛起朦胧的青色。   李韬脚步一动,走到窗前,伸手捻下了那一朵残花,指腹轻轻抚过花瓣表面,然后缓缓地将花握在掌心之中。   再松手时,手中的花已如齑粉,给风一吹,尽数飘散。   正巧这个时候,紫云端着水从屋里出来,看到他时险些摔了手中那盆:“侯、侯爷......”   李韬却很从容:“小姐睡了么?”   紫云定了定心神,低低道:“刚刚睡着,疼了一夜,给累坏了。”   *   紫云第 二回端着熬好的药回去时,里间只有李韬和苏允之两人。   屋内熏香的味道已经盖过了原有的药味。李韬站在小窗前,神色淡淡地望着窗外。   “侯爷,药好了……”紫云福身道。   李韬侧身看了一眼床上的人,目光状似不经意地,从她略微湿润的樱唇上扫过,袖子底下的手轻不可察地动了动。   他的声音有些低沉:“小姐刚睡熟,药先热着,过半个时辰再喂她喝。”   “是。”   紫云端着药往前去,忽然瞥见李韬的外袍似乎是有些不平整,想起先前那一幕,心头一跳,飞快低下了头。   李韬只扫了她一眼,便提步往外走去。   他慢步走到院歪,穿过后园,在木樨堂外光秃秃的桃花树前停下了脚步,若有所思地看着眼前深影绰绰的灌木。   “侯爷,孙家五小姐指认此事是齐家六小姐唆使,并无证据。”王岩道。   李韬没有说话。   王岩有些迟疑道:“侯爷,要不要属下派人再去调查一下此事?”   李涛仍然看着树影,神情有些漠然:“没什么好查的,该怎么办就该怎么办。”   *   午时,黄氏带着人来了茯苓院,本来是想看看苏允之的情形,却被两个护卫拦在了外头。   刘嬷嬷怒道:“大胆,这是大夫人,凭你们也敢造次?”   其中一名护卫道:“冒犯了,是侯爷的意思,表小姐伤好之前,不许旁人进这院子。”   黄氏简直怀疑是自己听错了:“我是怀玉的舅母,可不是什么旁人。”   “侯爷有令,只有隔壁海棠苑的林嬷嬷能进这院子,怕人多了吵着表小姐休息。”   黄氏冷笑:“她既不是公主,也不是宫里的娘娘,侯爷这么藏着掖着,倒显得我像什么恶人了!”   紫云听到外头动静,知道是黄氏来了,吓了一跳,赶忙出去。   “大夫人来了......”   紫云看了看两个护卫,走到院外向黄氏屈膝行礼:“大夫人,小姐伤得不轻,屋里血腥气重,怕冲撞了您,昨儿大少爷过来侯爷也没让人进屋去。”   黄氏半信半疑:“伤得有那么重?”   紫云连连点头:“这几日正是要紧时候,伤口若总好不了,就会发脓溃烂,到那时候就麻烦了,所以侯爷这样着紧呢。”   黄氏一听什么发脓溃烂,顿时就有些不大好,她自己也是世家小姐出身,从小养尊处优的,哪里见过这些?   再者,她今日过来也不是真的有多关心应怀玉,只是想问个清楚,昨日在忠勤伯府的事真相到底如何,应怀玉又为何要舍身护着那苏家二小姐,种种疑问,盘踞在她心头,挥散不去。   昨日的事早便传出去了,孙家五小姐名声尽毁。虽说后来因苏夫人连番逼问,齐家六小姐到底也露了怯,可毕竟没有真凭实据,也不能将她如何。但也不知怎么的,关于齐六唆使孙五害人的事,竟生出了不少风言风语。   这就是所谓的,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黄氏隐隐觉得没那么简单。   紫云见黄氏沉着脸不说话,想是已经被自己说动了几分,便又加了把火道:“早间侯爷说晚点会过来,夫人要是实在心忧我们小姐,不如等会儿亲自请示侯爷。”   黄氏咳嗽了一声:“那倒不必了,既然怀玉伤得这么重,我也不便打扰她,你们几个好好侍奉,若她有个什么闪失,拿你们是问!”   紫云忙不迭应声。   黄氏一走,紫云松了口气,这才回到屋里。   没想到苏允之已经醒了,她趴在床上,转头望着紫云:“是大舅母?”   紫云点头:“吵醒小姐了?”   苏允之摇头:“我本也睡不踏实……怎么了,我刚刚隐隐听到一些,说是二舅舅在门口安插了人?”   “是呢,奴婢也吓了一跳,”紫云替她掖了掖被子,柔声道,“虽说这样也好,可总不免……得罪大夫人。”   苏允之却一笑:“你说是得罪侯爷好,还是得罪大夫人好?”   兴许是因为对李韬有些了解,他做这种事,她丝毫不会觉得有什么。而且,眼下浑身难受,她是真的一点也不想看见黄氏那张脸。   紫云恍然,便不再那么忧心忡忡,只望着苏允之苍白的笑脸问道:“小姐今儿……还疼么?”   “比昨天好多了,”苏允之摸了摸她的手背,“昨夜,你和羽扇累坏了吧?”   紫云摇头,想到昨夜侯爷给小姐喂药那一幕,脸色微变,张了张嘴却没能把话说出口。   也不知是不是她多心,昨夜看侯爷看着自家小姐的神色,并不像是长辈看待晚辈的眼神,反倒像是……   “对了,昨天我是怎么回来的?我倒一点也不记得了。”   “是侯爷带您回来的。”   苏允之一怔:“他不是没去伯府么……”   “这……奴婢也不太清楚,不过幸好小姐回来了,能让林嬷嬷照看着,”紫云道,“昨儿也是多亏了她的药。”   苏允之点头,心里却仍想着方才的话。   恍惚间,一些模糊的画面从脑海里窜出来。   清列的淡香,还有指腹压在唇上的触感,似乎还有……   她的心口重重地一跳,不自觉伸手按在了胸前。 第19章 玉足   十一月十三,戚衡被冤一案由太子上陈给皇帝,皇帝龙颜大怒,下令彻查此案,由太子主持,刑部从协。   蔡兴等涉事官员全部被停职查办,当日夜里,李玄清也被刑部的人叫去问话。这下可把黄氏吓得够呛,一整夜都没能合眼。   案子开审,佟安一党自然不可能坐以待毙。两日内,停职查办的涉事官员就有两名被刺杀得手。   楼知春冷哼:“就知道他们会来这一手,想杀人灭口,没这么容易!”   李韬拿起扇子在他手背上敲了敲:“楼大人,冷静。”   楼知春见他嘴角笑痕隐约,愈发没好气:“他们连杀手都派出来了,侯爷怎么还在这儿高高挂起?”   李韬一笑,气定神闲道:“这是必然的,你以为……东厂的那些走狗都是白养的么?”   “你早就料到了!”楼知春凝眉,“既然如此,为何不趁早部署,好防备暗杀?”   李韬拿起茶杯,用茶盖轻轻撇去表面的茶沫,眼里泛着浅浅的寒意:“防备须有,却也不能防得太好。”   楼知春眸光微滞,眼珠子左右一转,突然啊了一声:“你、你太坏了!”   李韬瞥了他一眼,他很快反应过来,轻咳一声道:“我是说,这招真是太妙了,咳咳……这么一来,就是看他们这些人狗咬狗,估计蔡兴就算死,也会拉着佟安给他陪葬。”   “陪葬不陪葬,倒不一定,”李韬道,“佟安毕竟是外戚,而且这次的案子他是根本原因,却非直接原因,到底能查多深,会不会牵涉出佟安的其他罪名,不是我们能决定的。”   “你的意思是……”楼知春一顿,“所以,说到底还是得看皇上的意思。”   李韬不语,算是默认。   楼知春摇了摇头,不知想到什么,突然轻轻笑了一下。   见李韬看过来,他方道:“说起来,皇上竟然会让太子主持此案,这我倒是没有想到。你想,太子如今可是记在佟皇后名下的,皇上这么做……莫非,是要让他大义灭亲不成?”   他这句话带了一点玩笑的意思,李韬听了却微微冷笑:“可见,皇上对太子有多器重,这案子还没查,就已经默认了——此事和太子毫无关系。”   楼知春闻言微怔。   *   两日过去,苏允之背上的伤总算有结痂的迹象。不过,这个时候却比之前刚受伤之时还要难熬,因为伤口甫一结痂,就会发痒,那种滋味,当真不好受。   林嬷嬷千叮咛万嘱咐,让她绝不能去挠去碰,一旦痂破,就会留疤。两个丫鬟最怕的就是这个,几乎是轮流守着她,不准她伸手去碰后背。   到夜里,见苏允之总算睡了,紫云和羽扇才稍微松了口气。   不想,当夜二更不到,李韬突然来了茯苓院。因为戚衡的案子,他已经有两日没有回府,乍一现身,把屋里的两个丫鬟都吓了一跳。   被屏退以后,羽扇忍不住低声对紫云道:“怎么最近......侯爷来咱们这儿,来得这么勤?”   紫云抿唇,脸色沉沉的,摇摇头没说话。   这个时候,苏允之已经睡下了有一会儿了,李韬正站在床前看着她,目光凉凉的,不知在想什么。   灯火如豆,四下无声,偶尔会有火星子噼啪一声炸裂的动静。   她突然呓语了一声,脑袋一侧,仿佛是想要翻身。   李韬目光一动,伸手按住她肩膀,不让她乱动,谁知她的左腿竟从被子底下伸了出来。   雪白的玉足,落在深蓝色的锦被上,颇为打眼。   他微微一顿,须臾后,默默伸手将那白嫩的脚丫子塞了回去。   床上趴着的人脑袋动了动,咂巴一下嘴喃喃道:“糖蒸奶酥......”   李韬听到,嘴角一抽。   此时她又抿起嘴,极轻地一笑,看着像是在做什么美梦。   屋里隐约有青木的芬芳浮动,小窗紧闭,青白的月光照出一方窗影,看似一切静寂。   他垂眸凝视着她脸上每一丝细微的变化,眉头越皱越紧。   紫云端着茶进屋:“侯爷用茶。”   李韬没有动,却冷不丁问她道:“你们小姐,自两个多月前昏迷以后,人有没有哪里变得不一样?”   紫云一愣。   侯爷竟然知道她们小姐先前昏迷的事!   既然是李韬亲自问起,自然是不能有半点隐瞒的。   她稍定心神,思索片刻后回道:“回侯爷,小姐醒来以后,身子一日比一日好,心绪也比从前好一些,不怎么......会哭了。”   李韬这会儿背对着紫云,她看不到他的神色,只望见他背在身后的右手,拇指和食指相贴,似不经意般,轻轻地摩挲了一下。   “性情又如何?”   “性情......确实也有些不同。”   “怎么个不同法?”   紫云有些为难:“这......奴婢一时半会儿也说不上来。”   李韬没有再问,沉默片刻后吩咐道:“今日我问你的这些,不许和你们小姐透露半个字。”   他说话总是这样清清淡淡的,却比色厉内荏的黄氏等人更有威慑力。   紫云晓得好歹,立马低头应了。   *   离开茯苓院后,李韬直接回了木樨堂。   王岩已经在等他。   “侯爷,宫中消息,一个时辰前皇上摆驾中宫,皇后趁机为佟安说了几句好话,多有回护之意,皇上因此龙颜大怒,以干政之由......将皇后迁移到了西宫别苑。”   戚衡的案子一出,言官闻得风向,纷纷上折子弹劾佟安等人专横跋扈、徇私枉法,佟皇后身为佟家子女,自然也惶惶不可终日。   恐怕她根本也没料到,自己不过是为佟安说了几句话,就会遭到如此牵连。   李韬没什么大的反应,只点点头道:“那和打入冷宫也没什么分别,太子那边又如何?”   “太子本来在刑部,刚得到消息,眼下正在往宫里赶。”   李韬颔首:“静观其变。”   “侯爷,还有一事,大少爷已经从刑部回来了,”王岩道,“刑部的人应该没有怎么为难他。”   李韬略微抬头,望着窗外的月色:“戚衡参与科考时对之前的事有所顾虑,从未和人提及,当年苏州那个戏班子早就散了,那时候的苏州知府如今也已经别迁,照理说,不该让蔡兴他们知道此事。”   王岩看向他,有些迟疑道:“侯爷是觉得,此事与大少爷有干系?”   李韬神色不变,只望着远处:“他在外时行事低调,无意显露自己世家子弟的身份,与戚衡等人颇为交好,与此同时,却又瞒着那些寒门学子私底下与蔡兴之子交往,将两边人的底细都摸得清清楚楚。我那日问他,一看他反应,就知道他有问题,根本不用猜。更不提,戚衡的兄长戚奎到京城以后,第一个找上的人就是他。”   王岩一惊,抬眸见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手上的玉扳指:“人家都找上门来了,他还能一直不动声色,恐怕......我大哥都没有这样的本事。”   王岩低下头,不敢出声。   李韬放下手,目光淡淡道:“多欲则贪,尚私则枉,其罪遂生。这样的心性,我不能让他进官场。” 第20章 撞见   夜里,苏允之做了一个梦,竟然梦见了当年进宫以前最后一次和李韬见面的情形。   那时候老侯爷被刺杀意外去世,李韬才刚袭爵不久,尽管还年轻,却已隐隐有了几分威重的气势。   他要去云南远行,替已经去世的老侯爷完成未了的事。临行的前一日,突然来了苏府。   当时他都没有走到她的面前,只站在门口的地方远远地看了看她。苏允之想着他大概是来找她爹说正事的,会看到她也只是偶然。   那一幕,原先在她的记忆之中有些模糊,在梦中却清晰地浮现。   他站在那里,身影在黄昏的霞光之中拉得很长,容貌是无可挑剔的俊美,只回眸清清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就撩起袍子走了出去。   其他的她记不清了,只记得......他那天穿了一件天青色的袍子,本是文雅柔和的颜色,穿在他身上,却显得孤远和冷淡。   再后来,她就进宫了,很少有机会能看到他。   苏允之做了这样的梦,醒过来又从羽扇那里得知李韬昨夜来过的事,不禁心底一跳,一时滋味莫名。   明明在应怀玉的记忆里,李韬身为舅舅,几乎只是一个模糊的淡影,二人根本没什么交集。   如今李韬突然对她上了心,难不成是发现了什么......对她起了疑心?   不该啊,苏允之暗中摇头,她自认从未露出过什么要命的破绽。而且,借尸还魂一事,以李韬那种自以为是的心性,难道也会信么?   她正在那儿胡思乱想,紫云急匆匆进来道:“小姐,苏夫人和苏小姐过来看您了。连苏大人也来了,人在前厅,正和侯爷一块儿呢。”   苏允之一呆,忙道:“快将她们请进来。”   不多时,苏夫人便领着苏蔺真走进了里间,正巧看到苏允之要下床,忙上前扶着人坐回去:“你好好歇着,不必下地来。”   苏蔺真颇为羞怯,跟在苏夫人身后有些小心翼翼的。   看着娘亲和妹妹,苏允之险些就要落下泪来,眼下却只能强忍这酸意,客客气气地和她们问好。   苏夫人和苏蔺真坐下后,便问起她的伤势。   “昨日起开始结痂了,已经不怎么疼了,夫人不用担心。”   苏夫人看着她,目光温和,又饱含内疚和感激:“让你受苦了,都是你为了护着真真,这份恩情,我们苏家永远记着。”   苏蔺真起身,向她福了一福:“应家妹妹,多谢你......那日护着我,否则我肯定已经......”   苏允之突然被她喊了一声妹妹,还有些发愣,这才反应过来,其实应怀玉比苏蔺真还要小一岁。   “也不知道为什么,我见到妹妹你,总觉得十分亲近,好像从前......就与你认识一般,”苏蔺真看了眼旁边的苏夫人,有些局促,“我这么说,是不是......太唐突了?”   苏夫人笑着摇头。   苏蔺真点点头,鼓起勇气走到苏允之跟前,轻轻牵起她的手:“怀玉妹妹,我不知道......那一日你为什么会愿意舍身救我,明明你我之前素未相识,可是那日与你见到,看到你的眼睛,我便觉得与你很是投缘,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和我结为姐妹?”   苏允之愣住。   苏蔺真忙道:“你若是不愿意也没关系,都是我一时心血来潮,自说自话......”   话未说完,忽然看到苏允之双眸湿润,吓得脸色一白:“我......”   苏允之却带着泪笑了:“好啊。”   苏蔺真看着她泪盈于睫的模样,不由自主想到在书中看到的那句“梨花一枝春带雨”,心里竟有些刺痛一般,忍不住伸手去给她擦眼泪。   苏夫人看着她们两个,微微带笑。她的感觉和苏蔺真很相似,见到眼前这女孩儿,不知为何,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喜欢,分外想与她亲近。   过了一会儿,见应怀玉情绪平息少许,苏夫人看着她问道:“其实我也想问,你为什么会愿意......舍身为真真做到这个地步?想必不会如真真所言,只是投缘而已......”   苏允之眸光一动,擦了眼泪,柔声道:“其实我与苏家早有渊源,当日救人也是为了报还恩情。”   苏夫人和苏蔺真闻言,皆是一怔。   苏允之接着道:“当年我随外祖母进宫面见太后娘娘,误闯皇宫禁地,是苏贵妃从禁军手下解救了我,今时所作所为,是为了报答她当日的恩情。”   一听这话,苏夫人的目光一下子就变了。   过了好一会儿,她红着眼睛笑叹道:“看来......你与我们苏家真的是有缘。”   苏蔺真走过去握住母亲的手,低低道:“娘亲,这兴许是姐姐在冥冥之中护着我呢。”   苏夫人轻拭眼角的泪星,笑着点头:“是啊。”   苏允之看着这一幕,泪意又涌上来,但怕给她们看出什么不对劲,便一直强忍着。   苏夫人:“我家老爷也来了,他让我替他向你道谢,这儿毕竟是侯府内院,他不方便进来。他说了,下次等你伤好了,若有机会,便去苏家坐坐,到时候他当面向你道谢。”   苏允之忙点头说好。   苏夫人和苏蔺真在屋里陪着她说话,聊了有大半个时辰。   听苏夫人一说,苏允之才知道那孙茹雪被孙家打了几板子后,竟给送去了山西的庄子,没个三年五载都回不来。   孙茹雪是庶女,她的姨娘在孙家很是得宠,风头无两。这次的事闹得太大,坏了孙家的名声,还得罪了齐家、苏家和李家,孙家老爷勃然大怒,将孙茹雪的姨娘也一道遣去了庄子。   忠勤伯府那边也不安生,听说齐家那位六小姐已经有好几日没有出门了。   孙茹雪有这种下场,苏允之并不奇怪,只是没想到那个很会装模作样的齐嫣然竟也会受牵连。   “这回幸亏是有恒王殿下看到孙茹雪行凶,恐怕其余之人就算目睹,多半也会装聋作哑,”苏夫人余怒未消,“我们苏家与他齐家素来交好,没想到那六姑娘心肠这么歹毒,竟为了和燕王世子的婚事要毁真真容貌,实在叫人胆寒。”   听她提及燕王世子,苏允之目光一转,看向苏蔺真:“苏家当真要与燕王府......”   苏蔺真脸上一红,低下了头。   苏允之见她如此,心下便是一凉。   她想告诉娘亲和妹妹,那燕王世子谢重娄绝非良人,然而,以她如今的身份,就算是救了苏蔺真一回,也没有立场说这样的话。贸然开口,不但不会让他们相信,还会显得是别有用心,更何况她还没有真凭实据。   苏允之正在思量如何开口,前院就有下人过来捎话,说是苏大人知会这母女二人该回去了。   她心中无奈,只能先与苏夫人、苏蔺真道别。   紫云回屋来,见苏允之坐在床头,一脸怔怔的,不禁道:“小姐这是累了么?”   苏允之扶额摇了摇头,伸手去拿矮几上的茶杯,谁知手腕一软,茶杯就从手里滑了出去。   这时候突然伸来一只手,稳稳地接住了茶杯。   “多谢,”苏允之说完一抬头,看到李玄清的脸,微微一愕,“表哥,你......”   李玄清将茶杯递给她,温声道:“怎么不让丫鬟来?”   这几日苏允之伤好许多,李韬便撤了院门口的护卫。可李玄清毕竟是男子,没想到他竟如此堂而皇之地进来,也不着人通传一声。   苏允之没有作声,李玄清在她床前坐下,抬手将边上的紫云屏退了。她隐隐觉得有些不舒服,不自觉往后靠了一些。   “你的伤可还好?听母亲说,伤势很重?”   “已经好多了,多谢表哥关心。”   因方才见苏夫人她们时哭了一场,这会儿她眼睫上还有湿意,垂眸时如临水照花,柔弱动人。   李玄清情不自禁地伸手,想替她拭去泪星,却不防苏允之皱眉往后一退,直接避开了他的手。   他一愣,脸色顿时有些不好看,那手往下,放落在膝盖。   她眼睛一抬,见他双眼直直望着自己,眉心一蹙。   李玄清道:“自从我回来以后,总觉得表妹与我生分了不少,是不是......我母亲在你面前说了什么?”   苏允之这会儿根本没有心思与他周旋,只摇了摇头。   李玄清放在膝头的手轻轻握成了拳:“怀玉,我心里是有你的,你应该知道。”   苏允之望向他:“表哥莫要再开这样的玩笑,我与你——绝无可能。”   李玄清皱眉,神色微变:“你......这是何意?”   上次她那么说时,他还当她是一时害羞,却没想到今日又是如此。   苏允之:“怀玉对表哥,只有兄妹之谊,并无其他......”   话未说完,突然肩膀一痛,竟是给他用力抓住了双肩。   李玄清脸色发沉:“你就算是闹脾气也该有个限度,这种话也能张口就来么!”   “你放开我......好疼......”她想挣脱,无奈背上有伤,根本无力抵抗。   李玄清一怔,慌忙松了手:“弄疼你了?让我看看......”   苏允之连忙后退,躲开他又要探过来的手,低声斥他道:“表哥!”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第21章 迷梦   门口传来一声怒喝,李玄清当即脸色一僵。   黄氏带着刘嬷嬷站在那儿,脸上既惊又怒,显然气得不轻。   苏允之眼皮子一跳,心中直叹气。   “没什么,只是见表妹伤口疼,问了几句。”李玄清退开几步道。   黄氏皱着眉头看着他:“你才从外面回来,合该好好歇着,你表妹自有人照料,无须你费神。”   李玄清应声,并未反驳黄氏。   “你先回吧,我与你表妹有话要说。”   李玄清俯首:“好。”   他走前还特地看了苏允之一眼,可惜苏允之并未看他,只垂首坐在那儿。   黄氏见了,更为不悦。方才那一幕落在她眼里,就是这应怀玉趁着受伤佯装柔弱,成心勾引她儿子,眼下李玄清一副依依不舍之态,更叫她看应怀玉不顺眼。   她坐下后,先是装模作样地问了问苏允之的伤势,而后就开门见山道:“怀玉,有一件事,舅母早就想和你说了,先前一直没有机会,你也不用害臊……你大表哥对你的心意,我和你大舅舅早都知道,你若是也有心,等到回头你大表哥会试以后,我们就把你们二人的事给操办了,你意下如何?”   苏允之把头垂得更低:“大表哥龙章凤质,人品样貌皆远非怀玉能及,怀玉自认配不上表哥......”   苏允之会婉拒,黄氏没有料到,毕竟她还没有提是纳妾、而非婚娶的事。   黄氏睁大了眼睛:“你不想嫁给清儿?”   有些当娘的就是这样,总觉得自家儿子是唐僧肉,哪儿哪儿都好,谁见了都想咬一口。先前她不想应怀玉成为李玄清的房里人,如今应怀玉拒绝了二房,她反倒不舒服了。   苏允之看她一眼,泪眼盈盈地点头。   黄氏愕然。   没想到,就算是正头的大少奶奶,这应怀玉也不想做,那就更不提做妾了。之前李玄清还信誓旦旦说应怀玉一定会答应,如今倒好,连正妻她都不想当。   黄氏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活像给人扇了一巴掌,准备好的那些要敲打她的话,顿时一个字也蹦不出来了。   *   平阳侯府,木樨堂。   “侯爷,叶家四小姐求见。”   李韬皱眉,看向王岩。   王岩见他神色不善,忙俯首解释道:“叶小姐今日进府是大夫人接引,特地给表小姐送来了金创药和雪玉生肌膏,这会儿人在木樨堂外,说是有叶大人的口信要当面捎给侯爷。”   李韬拿起旁边的书册,盖住桌案上的信件:“把请人到厅里。”   叶从心把贴身丫鬟留在堂外,独自一人进到厅内,朝着李韬屈膝行礼。   她今日穿着藕荷色薄袄,耳边的翡翠玉坠左右轻晃,衬得皮肤素白,人看起来也愈发温婉。   李韬:“不知道叶大人是有什么口信要给我?”   叶从心望向李韬身后的王岩,欲言又止。   李韬:“但说无妨。”   叶从心抿唇,须臾后,柔声道:“听说侯爷在找龚璞的真迹,我父亲前些时日托人从一个珠宝商手里拿到一副《临水阁赋》,不知真伪,猜想侯爷会有兴趣。”   李韬悠悠道:“令尊的意思是要让我帮他鉴别《临水阁赋》的真伪?这未免也太高看我了。”   叶从心笑了笑:“若是侯爷愿意,自然最好,听说侯爷与礼部的楼大人是知交好友,楼大人混迹书法界,认识不少名家,想必有的是门路。”   叶廉托女儿来提这种请求,一方面是碍于脸面不想亲自过来,另一方面,是为了试探李韬的态度。   李韬颔首:“此事我自会去和楼大人说。”   叶从心一怔。   这虽不算应下,却也没有拂了叶家的面子。   “我也会把侯爷的话好好转告父亲的。”   叶从心凝视他波澜不兴的面容,脸上浮现出一丝浅浅的苦笑:“有件事,侯爷......恐怕还不知道。”   李韬放下茶杯看向她。   叶从心垂眸,长睫微颤:“太子已经入主东宫,关于太子妃的人选,皇后娘娘似乎有意与叶家联姻。侯爷觉得,叶家该不该......应下?”   说到最后一句,她抬起眼睛,直直地朝对面之人看了过去。   叶从心表面仍是一派端庄娴雅,目光却有几分支离破碎之意,看着他时,透出一股说不出的执拗。   这份执拗,使她显出一种难得一见的脆弱而纯粹的美。   李韬的手掌覆在茶杯的杯盖上,淡淡一笑:“这件事,叶小姐不该问我。”   “若我执意要问呢?”叶从心倔强道。   李韬与她对视,缓缓道:“太子择选太子妃时曾问过我的建议,当时我所推荐的,便是叶家。”   叶从心感觉耳边轰然一声,险些站立不住。   她呆呆地看着他:“你说什么?”   李韬不想再多言,起身便要离开。   叶从心却突然冲上前抓住了他的袖子:“李韬!”   他回首看了她一眼,目光从她抓着自己的手上轻轻扫过。   她被他眼中的寒气震住,蓦然松手,趔趄着后退了两步,过了一会儿,目光颓然地看着他道:“李韬,你怎么能这样,你明明知道我对你......”   抓住要害,戳人痛处,一直是他的强项,他把这样的内情告诉叶从心,无异于在她的痴心上狠狠踩了两脚。   杀人诛心,不过如此。   她定定地看着他的侧影:“你不要后悔。”   李韬没有说话,只看了王岩一眼,示意他送客。   *   傍晚,天边火烧云卷。   李玄清刚刚从外面回来,一进院里,便看到黄氏在自己屋中坐着,身后还站着一个颇为貌美的丫鬟。   那个丫鬟一看到他,便娇羞地低下了头。   李玄清皱眉:“母亲有事找我?”   黄氏柔声笑道:“你先更衣。”说罢,就朝旁边的丫鬟使了个眼色。   那丫鬟会意,忙上前去,伸手要服侍李玄清脱外衣。   李玄清却抬手一挡:“不必,我自己来。”   丫鬟脸色微变,看了看黄氏,有些手足无措。黄氏不着痕迹地瞪了她一眼,示意她退到一旁。   李玄清换了衣服出来,开门见山就问道:“母亲找我到底是有什么事?”   黄氏犹豫再三,看着他道:“有件事我得早日与你说,你和怀玉的事......恐怕是不成了。”   李玄清一怔,随即冷下脸来:“母亲为何出尔反尔?”   黄氏啧了一声,皱眉道:“哪里是我出尔反尔,都是你这表妹一口拒绝了我,我还想着往后好好栽培她,她倒好,不识好歹,压根就不想进常山院。”   李玄清捏紧了手中的茶杯:“表妹是怎么说的?”   黄氏便将苏允之所言一一地说了。   李玄清听罢,久久不语,脸色却阴沉得可怕。   黄氏想着劝慰他几句,他却道:“这件事,母亲先不要和任何人说,回头......我自去问问表妹。”   黄氏见他如此,知道他是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心,不由又在心里暗中编排了应怀玉一番。   *   白日里给李玄清、黄氏那么一搅,加上担忧苏蔺真与燕王世子的事,苏允之一直睡不好,直到后半夜才坠入梦中。   梦中的她是在两年前的皇宫,时值寒冬腊月。   一连下了好几日的雪,终于盼到天青雪霁。停雪后,宫人们从早忙到晚,总算是将石阶和平路上的冰雪铲净了。   苏允之在宫内,听到外面有人在嚷嚷,推开门一看,竟有四五个太监宫女聚在她宫苑的樟树下。   “这是在做什么?”她出声问道。   几个宫人回头看到他出来,面面相觑,连忙行礼:“见过贵妃娘娘。”   这是她的涌泉宫,若没有她允准,他们几个奴才自然是不能随意进来的。本来这几人还有些忐忑,眼见她没有发怒的迹象,才偷偷松了口气。   “回娘娘的话,平昌公主的风筝不小心挂在您宫内的树上,奴才几个正想着把风筝拿下来……”   苏允之抬头一看,果真见树上有一个画着白兔头的纸风筝。旁边突然响起一个声音:“我去拿。”   来人是四皇子谢胥,他穿着湖蓝色的短打,衬得人瘦长高挑,脸色一如既往的苍白。   他走过来,望着苏允之,有些犹豫,似乎怕她会阻挠或责怪。   苏允之却只是笑了笑:“你去吧,小心一些。”   几个宫人连忙低下头,不敢出声。   谢胥把下摆提起来,绑进腰带里,伸出脚,踩了踩树干,两手一攀,脚下用力,蹬了几下,看似不费吹灰之力就爬上了树。   几个太监宫女在底下昂首看着他,大气也不敢出。   他伸手一探,拿到了风筝,底下几人立马拍手欢呼起来。   “殿下真厉害!”“殿下真是神武!”   谢胥从树上下来,一转头看到苏允之正对着他微笑,嘴角也跟着轻轻扬起。   平昌公主拿到失而复得的风筝,向谢胥道了谢,飞身扑到苏允之跟前:“苏娘娘,你看我的风筝,四哥哥好厉害!”   苏允之弯腰捏了捏她的鼻子:“是啊,你四哥哥厉害的很。”   谢胥朝她们二人走过来,因方才爬了树,他脸色有些发红,还出了些汗。   苏允之从腰间取下帕子,走上前给他擦汗:“赶紧把汗擦了,小心风寒。”   清风骤起,将一树青影吹得沙沙拂动。有一股淡淡的香气飘荡过来,不知是这帕子上的,还是她身上的。   他定定地看着她,目光一错不错。   “多谢娘娘。”谢胥握住了她拿着丝帕的手。   苏允之一笑,将手收回去,把丝帕留在了他掌中:“你自己好好地擦擦,别马虎了。”   谢胥抓紧了那丝帕,低头轻轻地应了一声。   画面一暗,白色的积雪与大红的宫墙在一瞬之间崩塌消弭。   所有人都变作青烟散去。   那个青涩的少年摇身一变,穿上了玄色的太子服。   面无血色,双眸冰冷。   “娘娘......”   苏允之一窒,猛然睁开了眼睛。 第22章 暴露   十一月十五,戚衡的案子终于有定论。蔡兴等人污蔑陷害,造成冤狱,皆被押入大牢,苏州知府罗□□也因贿赂和欺上之罪被下了狱。此外,戚衡乡试第一的名次也得以复原。   佟安被言官弹劾,皇帝下令彻查,结果查出其抢占民宅、买官卖官、私开赌坊甚至干涉官盐买卖等大罪,一经查处,全部抖落,佟安被削职下狱,佟氏一族有牵涉者皆受惩处,其名下非法赌坊、青楼、商铺尽数充公查办。   因佟安等人造成的冤狱错狱都翻案重开,由刑部、大理寺亲审,云云总总共有两百十三桩,震惊朝野。东厂席源也因勾结佟安、滥用职权被削职流放,其手下东厂暂移至掌印裴都手中。   “不愧是锦衣卫,真有效率。”楼知春悠悠叹道。   他一人独坐在清风居二楼,斜眼看着底下锦衣卫查处佟安名下的当铺,突然又想到那日李韬所言,略一凝眉。   平阳侯并不是真心想辅佐太子,对这一点,他深信不疑。以李韬的心性,做这么多绝不可能只是为了助太子稳固根基、登上皇位,他肯定还有更大的企图。   替别人做嫁衣,绝非此人做派。   怪的是,每次谈及太子,李韬的态度都让楼知春感受到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寒意。   思忖之际,这个让他捉摸不透已久的人此时已经拾级而上,走到了二楼。   楼知春回过神,又换上了平素那副面孔:“侯爷,对不住,没忍住先喝上了。”   李韬没跟他计较,坐下道:“楼大人这未免也高兴得太早了。”   “此话怎讲?”   “拔除佟安并非难事,佟氏一族气数早尽,”李韬微微笑道,“这回倒是太子,很是出乎我的意料。”   楼知春哈哈一笑:“你是说他为皇后求情的事?名声、好处都给太子占尽了,这不就是侯爷想要的结果么?说起来,朝中那些跟佟安勾结的人都落了马,太子上奏推荐给皇上的新官人选已经批下来了,这么一来,朝中的大势就变了......”   “何止如此?”李韬笑哼了一声,眼里却并无笑意,“他这一次,是将天底下的士子都给笼络了。”   科举徇私,为天下士子深恶痛绝,案子一出,早已引起群情激愤,太子主持此事,大削佟氏一族,算是大义灭亲,却也因此赢得了天下士子的心。   楼知春举起酒杯,煞有介事地敬了敬李韬:“说到底,这都是侯爷的功劳。”   李韬抿了一口酒,看着他道:“我不过是给了一个引子,佟安此次能被连根拔起,说到底是皇上早有此意,只是缺乏时机和合适的人选。”   “太子一跃而上,想必是有人欢喜有人忧啊,”楼知春意味深长道,“侯爷恐怕还不知道,皇后娘娘被请回中宫后,那个万嫔就被封作了贵妃,这次皇后娘娘一句话都没有说,前朝大臣如今只关心佟安一党失势后的局势,也并未多关注此事。我倒觉得,此举像是皇上有意为之,侯爷真的——不打算去查一查那个万贵妃的身份么?”   *   是夜,苏允之正要和衣睡下,忽然听到外头羽扇隐约喊了一声“侯爷”,不禁一个激灵,动作飞快地把手上两本闲书藏到了枕头底下。   李韬从外头进来,恰看到灯火抖动的余韵,又瞥见床上那一团略显凌乱的被子,眉头便微微地一挑。   羽扇端着茶进屋来,放下茶杯就退了出去。   “舅舅今日怎么有空过来?”苏允之瞥见露出一角的书册,身子一挪,轻轻地挡住。   李韬坐下道:“我倒没有那么忙。”说着,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苏允之干笑,心中只盼着他能早点离开。   “这次你受伤,还有些事没问你,”李韬望着她,“你一向胆小,怎么这回......倒如此不管不顾了?”   他说话时声音平平,眼里却隐隐有几分锐色似的。   幸亏苏允之早有准备,只将先前对苏夫人所说的报恩的理由,原原本本地再说了一遍。   李韬听完,并未见有多少惊讶,只云淡风轻道:“这份恩情你记得倒久。说起来,苏夫人上回还提起......想收你作干女儿,说与你十分投缘。”   看他这个样子,莫非是早就从苏夫人那里听说过她这报恩的理由了?   苏允之思绪乱飞,又见他始终看着自己,心微微一提:“是苏夫人太抬举我了。”   “是么,”他道,“你都救了她的女儿,她这么做也不为过吧。”   苏允之暗自咬牙。   是了,他这个人,从以前开始就回回都是如此。   她若想好好和他说话,他就做出一副漫不经心地样子。   她若多有敷衍,他便要摆脸色。   总之,左也不是,右也不是。   他到底想怎么样!   “明晚苏夫人还会来看你,这次记得还礼,”李韬道,“想备什么,随时吩咐周霖。”   他口中的周霖,便是这平阳侯府的管家。   苏允之闻言一怔,指了指不远处方几上的几个食盒:“不劳舅舅费心,我都着人备好了。”   李韬一顿:“备了些什么?”   “寻常点心,还有汤团,”苏允之微微笑道,“下元节不是要到了么,汤团最是应景。”   她打量李韬神色,看他一脸仿佛不知道她在说什么的样子,心中暗笑,喊来紫云将食盒打开,直接呈给他看。   除了芙蓉花糕和奶酥,食盒里头放着的,就是一个个拳头大小的艾草汤团,有青色、黄色,也有白色。   “黄色的汤团是用什么做的?”李韬问道。   “和面的时候加了南瓜,”苏允之眸光一转,“舅舅可以尝尝看,反正还有不少。”   李韬看她一眼,竟也没有推拒,径直拿起一个黄色汤团咬了一口。   一旁的紫云见苏允之看过来,立马会意,忙上前去给他倒茶:“青团干噎,侯爷喝点水。”   李韬点头,看到里头的馅料,略一挑眉道:“怎么不是秋茄?”   苏允之讶异:“舅舅还知道这个呢?”   她没有看轻他的意思,只是看他刚刚那样子,还以为他对这些点心一窍不通。   李韬睨了她一眼:“你还没说,为何不放秋茄?”   苏允之道:“寻常汤团都是放秋茄的,容易久存又应季,可是苏夫人有过敏性喘疾,吃不得秋茄。”   话一出口,她心中就猛然咯噔了一下。   糟糕!   眼见不远处那人还在吃着汤团,看不出有半分异样,她心神稍定,故作轻松地笑道:“说起来,这还是苏家二小姐无意中透露给我的,说是苏夫人有这样的病,秋茄、虾蟹都吃不得。”   李韬淡淡应了一声,吃完了手中的汤团,端起茶杯喝茶润口,瞧着面色如常。   苏允之悄悄地吁出一口气,暗道惊险。   “味道不错。”李韬道。   紫云见他喝完了杯中的茶水,便要上前去添,不想却望见他握着茶杯的手似用了狠劲一般,竟白得泛出了青。   手背上,也有青筋暴起。   这时候,他松开手,瞥了紫云一眼,紫云对上他的目光,暗中一窒,默默地退了回去。   此刻,在李韬手边,那只空了的茶杯,边缘出现了一条长长的裂缝,直将釉面上旖丽浓艳的牡丹花......生生地劈成了两半。   尽管如此,他表面却是淡然如水,令人看不出有丝毫异样。 第23章 女尸   苏允之浑然不知,她看着李韬,心里有件事很想问他,一下子却又不太问得出口。   忠勤伯府的事,孙茹雪受罚倒罢了,那齐嫣然竟也被丑闻缠身,总让她觉得......是另有蹊跷。   她知道李韬的性子向来是睚眦必报,而且,他报复人最会“对症下药”。   别人最怕什么,他就专挑什么地方下狠手。   像忠勤伯府那样树大根深的老贵族,最看重的就是名声,外头如今尽是风言风语,恐怕比直接打齐嫣然两个耳光还让她难受。   “舅舅,”苏允之犹豫再三还是开了口,“齐家六小姐唆使人害苏家姐姐的事,是不是......”   李韬垂眸看着手上的玉扳指,似乎有些心不在焉:“你是想问,是不是我让人做的?”   苏允之没吭声,只望着他。   他笑了笑:“是。”   她一愣,完全没料到他会承认得这么干脆。   “忠勤伯府势力那么大,您这么做......就不怕惹上麻烦?”   李韬注视着她的眼睛,缓缓道:“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没有其余人知道。”   也不知为何,苏允之听他说这话时,隐约觉得有些异样,就好像他是意有所指一般。   而且他的眼神,表面虽淡然,却不知为何,只让她感到说不出的……烫人。   她别开了眼:“那您干嘛还......告诉我?”   “你会说出去?”他淡淡地问道。   “当然不会!”   李韬挑眉,虽然没有说话,脸上却明明白白地写着“那不就得了”。   苏允之生生噎住。   回回都是如此,从前但凡与他争论,他总能将她堵得无话可说。   “听说你前几日做了芙蓉花糕,”他嘴角上扬,脸上又变得笑意微微的,神色间却有几分飘渺,“这又是谁教你的?”   苏允之冲他一笑:“都是我自己瞎折腾的,舅舅也想尝尝看么?”   她笑得眉眼弯弯、天真烂漫,瞧着绝没有半分心虚。   李韬目光深晦:“我倒不怎么爱吃甜的。”   说完,伸手点了点旁边的食盒:“不过,这汤团不错,回头可以送一些到木樨堂。”   “……好啊,舅舅......喜欢就好。”   他低头喝了一口茶,垂着眼皮仿佛在看杯中的茶水:“说起来,以前倒不见你爱看这些书。”   她一滞,背脊一下子绷直了。   眼睛不自觉往下一瞟,眉头一皱。   那两本书明明给她藏得好好的,他又是什么时候看到的?   苏允之偷偷藏起来的《楹联丛话》与《巧对录》,说白了就是讲文人对对子的,别说闺阁女子,一般男子都不爱看这个。这不是诗词歌赋一类的东西,算是文论。   “不过是觉得有意思罢了,很多地方……我也看不懂。”她硬着头皮道。   “哪儿有意思?”他问话的那个样子,就像真的很有兴趣一般。   苏允之一顿,强挤出一丝笑来:“怀玉只是觉得......看这些文人互损互骂,你来我往,挺有趣的。”   李韬听了,不咸不淡道:“你喜欢这些,回头我让王岩再给你寻几本来。”   苏允之没想到他非但没有发难,还口口声声说要帮她再弄几本,一时瞪大了眼。   等她反应过来,他已经又低下头去喝茶了。   窗纱透着淡薄的光,屋内飘荡着一股茶香,一丝风也没有。   苏允之莫名地觉得口干舌燥。   她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似的,却又说不上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   李韬从茯苓院离开以后,就回了木樨堂。   子时,夜色已深,风已透凉,即便微微喘息,都有刺骨的寒意钻息而入,刹那间令人浑身冰凉。   木樨堂书房内,烛光闪动。   榻上的人却静静地睁开了眼,目光清明,根本没有一丝睡意。   李韬时常在书房办公到很晚,睡在书房也是常事。   这个时辰,连月光都看不大见。再过不久,天就要亮了。   他睁开了眼睛,却没有起身,手臂横在眼睛上面,眼前是一片漆黑。   其实他先前一直不能完全确信,直到她刚才说漏了嘴。   苏夫人体弱多病,唯独对自己的喘疾讳莫如深,因为这病有些阴邪的说法,风水学上看,不是什么好症候。   所以,这件事也就只有苏府的几个人知道。但是,约莫半年以前,她的喘疾就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苏蔺真此时不可能和外人说起此事。   知道苏夫人有喘疾,却又不知道她已经痊愈,天底下,只有那一个人。   压抑了很久的情绪忽然又涌上来,一下子将他淹没。   黑暗之中,李韬脸上的表情,几乎控制不住。   这时,王岩的声音在门口响起:“侯爷,宫中传来急诏,要您即刻入宫。”   *   皇城伏立在昏暗之中,灯火未明。上一回在这种时辰进宫,还是当年给太后侍疾那会儿。   入了宫门便要下马,李韬一眼就看见了同样风尘仆仆赶来的楼知春,二人眼神一碰,并肩而行。   “侯爷,我刚才得到点风声,”楼知春压低声道,“东宫被人发现有女尸,死的是谁不知道,恐怕身份不简单。”   李韬眼眸一转:“你从哪儿得到的风声?”   “刚刚带我进宫的是西厂的梁公公,我与他有几分交情。”   李韬轻声道:“楼大人还真是广结善缘,令人佩服。”   楼知春瞪他一眼:“侯爷可得小心一些,太子爷如今尚在风口浪尖,你这么漫不经心的,小心给他察觉,又要怀疑你的忠心。”   李韬笑哼了一声,并不搭腔,只往前赶路。   楼知春看到他神色,暗中一怔。   奇怪,李韬瞧着怎么与平素有些不同?   疾步行走时,衣袍猎猎作响。二人穿过数道宫门,约莫两刻多钟后,才走到大殿。   内殿正堂,两侧站着不少官员,正中坐着的是一名身着明黄色绫罗长袍的男子,太子谢胥和燕王站得离那人最近。   那人自然就是皇帝。   楼知春进殿时,不动声色地扫了皇帝一眼,暗下一怔。   比起上回所见,皇帝更瘦了。他是天家后代,长相自然不会差,神清骨秀,还生了一双桃花眼,看人时总有几分含情脉脉的。   不过,皇帝如今也太瘦了,瘦到颧骨突出、眼窝深陷。那件袍子穿在他身上,都显得空荡荡的。   他那副眉眼,本是天生多情,如今瘦成这样,反倒露出几分薄情相。   任谁都能看出来,皇帝是病了,而且病得不轻,说句大不敬的,甚至于……有几分油尽灯枯之相。   怪不得太子那么担心。   李韬和楼知春相继下跪行礼。   “免礼。”皇帝的声音有些发闷。   楼知春跟着李韬起身,二人退到了一边。   不说燕王和太子,叶廉、齐震,几位阁老都在,在这些位高权重者当中,还有一个格格不入之人。   那就是刑部的唐渠。   唐渠恰好站在楼知春的对面,他肃手而立,丝毫不东张西望,脸上也是面无表情。   其实唐渠模样不差,就是脸太臭了,瞧着有些欠打。比如此时此刻当着皇上的面,身为官员的确该有几分肃容,可看他那张脸,竟比皇帝还沉似的,简直好像......他才是这群人的头头。   怪不得刑部的张铭轩不待见此人,毕竟张铭轩最爱摆官威,哪会愿意给人抢了风头。   人到齐后,皇帝便开口让身旁的海德英讲明情况。   楼知春见皇帝半合着眼的样子,险些就以为他睡着了,看到对方手中转动不停的佛珠,才知道他其实是醒着的。   事情大概是这样,巡逻的侍卫在东宫的井里发现一具女尸,女尸的身份是一名叫作顾善德的宫女。   这个宫女之是长公主的亲信,皇上和皇后都叫的出她的名字,在宫里算是很有头有脸的了。   经过初步察看,发现这个顾善德死前竟然还被人奸.污过,这一下,就使得事情变得更加恶劣了。   杀人,再加祸乱宫闺,又是发生在东宫。   楼知春轻轻吐出一口气,暗道:麻烦了。   他侧头觑了李韬一眼,见对方垂眸望着地上,一副平静无波之态,不禁嘴角一撇。   若非旁边站着别的官员,又是这样的场合,楼知春肯定会忍不住问他:这事不会也是你搞的鬼吧? 第24章 偶遇   此事长公主定然要追究,而眼下最大的嫌疑人,虽然没人敢说出来,但有不少人明摆着觉得是太子。   事情涉及到太子、长公主,调查起来困难重重,皇帝自然不是一般的头疼。   听到这个部分,楼知春已经大概猜到唐渠一个五品官出现在这儿的缘由了。   忠勤伯和叶廉先表态,意思是把这事儿轻轻揭过就算了。如今知道这事的人也不多,传出去又不好听,说白了就是死了一个宫女,实际上也不是什么大损失。   可是太子第一个就不干了。   若真是不明不白地揭过,他就永远都是嫌疑人了,更不提尸体是在东宫给人发现的。太子的意思是有人想栽赃东宫,其心可诛。   楼知春觉得,叶廉他们的这个提议虽然是个馊主意,却不失为弱化损失的上策,可是,想这么干没那么容易。   毕竟还有那暴脾气的信阳长公主,就算是皇上,对上那位长公主殿下都有些招架不住。   楼知春合理地怀疑,皇帝今夜急召各路高官商议此事,长公主肯定不知情。   既然案子压不下去,那就只能查个清楚了。   皇帝缓缓睁开眼,望向了唐渠:“海德英昨日向朕推荐刑部的唐渠,说他查案很是厉害,所破案宗不下数百。”   楼知春一愣。   他方才已经猜到唐渠在此的缘由,却没想到,引荐唐渠给皇帝的人,竟然是海德英海公公。   海德英和唐渠竟然有交情   想到这儿,楼知春瞥了上首低眉顺眼的海德英一眼,皱起了眉头。   海德英是皇帝的大伴,总管宫中内务,素来不对朝中任何一方势力表现亲近,只对皇帝一人忠心,好端端地,他推荐唐渠来查此案,是顺着皇帝的意思,还是受了谁的指使?   “唐渠,朕若让你查这个案子,你能不能把事情办好?”皇帝问道。   “臣定当竭力。”唐渠俯首行礼。   一般人碰到这种案子,头都要大了,不是说案子本身多难,而是这些相关当事人都太要命了。   皇帝发话了,本来就没人敢推拒,不过,看唐渠那个样子,接这个案子八成也不勉强。   他若办得好,自然能得皇帝青眼;若办不好,多半是乌纱帽不保。   一番话下来,皇帝似乎已经有些累了,摆摆手道:“既然如此,那就先这样吧,燕王和太子都回去吧,阁老们也请回。”   楼知春嘴角一抽。   这个时辰,再过一会儿就要上早朝了,还回去个屁啊。   皇帝起身,往旁边走去。   此时,他座椅旁的屏风后,走出了一人,她穿着华丽的宫装,眉眼唇鼻无一不是精心描摹,却仍然遮掩不住岁月的痕迹。   楼知春看到那女子径直上前挽住了皇帝的手臂,既亲密,又有种......说不出的强势。   他眸光一动,反应过来。   这位,大概就是如今风头无两的万贵妃了。   真没想到,这种场合,皇帝竟然也让妃嫔待在后面听他们讨论。看来,万贵妃盛宠还真不是谣传。   楼知春目光一转,瞥见方才一直装瞎的李韬此时正不动声色地看着那位万贵妃,神色间......有几分肃杀之意。   他眨了眨眼,再看对方,却又什么都没有了,仿佛刚才那一眼只是他的错觉。   皇帝一走,殿内几个官员一下子也都走得干干净净。   燕王不紧不慢地往外走,经过李韬身边时,脚步一顿,倨傲地看了他一眼:“平阳候也要淌这浑水?”   敢在这种地方说这种话的人,放眼天下,也就只有燕王殿下了。   李韬笑得温和,并不言语。   燕王淡淡地冷哼一声,慢慢地走远了。   此时,谢胥上前几步对他们二人道:“老师,楼大人,借一步说话。”   *   两日后,平阳侯府,茯苓院。   休养了这阵子,苏允之背上的伤已经好了许多,起码夜里不必再趴着睡觉,只不过日日都得闷在屋里,很是无趣。   林嬷嬷说她这伤口极容易复发感染,绝不能受寒碰水,两个丫鬟就连院子都不让她去。   幸亏先前李宜华还来看过她两回,尚且能陪她说说话。   “小姐忍过这一段就好了,如今十一月了,天越来越冷,去外头肯定得冻着,这会儿您身上带着伤,得了风寒可不得了。”紫云语重心长道。   苏允之无奈:“多穿些衣服出去,也不行?”   紫云抿着嘴摇头,紧紧绷着脸一副没得商量的模样。   临近傍晚,两个丫鬟见她蔫头耷脑、精神不济,心一软到底是松了口,还真有些怕她再在屋里待下去,会给憋坏。   苏允之带着羽扇踏出院子,正舒了一口气,没走几步,就看到王岩从小路间走过,吓得飞快绷直了后背,生怕李韬人就在附近。   不巧,这时候迎面又走过来一个穿蓝布素袍的年轻公子。此人长了一双丹凤眼,面如傅粉,极为俊俏,却是她从未见过的生面孔。   对方起初看到她那副紧张兮兮的样子,还愣了一愣,一见她看过来,连忙就要作揖问好。   苏允之怕他的声音会惊动才走不远的王岩,吓得立马瞪圆了眼睛,伸手按在唇上冲他:“嘘——”   对方呆住,神色登时变得极其古怪。   苏允之却顾不得那么多,带着羽扇,提起裙子就跑了。   对方看着她的背影渐行渐远,一时有些出神,此时,一个家仆匆匆地赶了过来:“戚公子!错了错了,这儿不是出去的路……”   戚衡回过神,朝那家仆拱拱手:“对不住,老毛病了。”   “害,没冲撞哪位主子就行,”家仆领着他往大门的方向走去,“往后您可记得了,千万别往西去,那儿住着几位小姐,要真撞上了,您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戚衡忙道谢。   看来,这个家仆是把他当作平阳侯的贵客了。说起来,平阳侯愿意在侯府见他,他也没有料到。   其实,他今日登门是为了向平阳候道谢,自己能躲过佟安和东厂的追杀,得到平反,都是多亏了此人。   世人都以为此事功劳在太子,身为当事人的戚衡却最为清楚——若没有平阳候,他手中的状纸,根本到不了太子的手上。   戚衡想到刚才在书房所见的那位平阳侯,暗中皱眉。   没想到赫赫有名的平阳侯李韬瞧着……竟如此年轻,而且随和儒雅,简直没有半分官威。   话虽如此,戚衡却感到完全看不透对方。   如此大费周章还自己清白,真的只是……想借此事打击佟安一党?恐怕不止于此吧。   要对付佟安,大有法子。帮他戚衡,李韬非但得不到助力,还会让自己的侄儿李玄清失去已经到手的解元之位。戚衡今日登门,表面上是道谢,实则也是为了试探李韬,到最后还是一无所获。   那家仆走在前头,嘴里还絮絮叨叨的:“得亏没人瞧见,否则奴才可惨了,您是不知道,自从之前黄家那位四公子冲撞了咱们表姑娘……呸,瞧我这个嘴上没把门的!”   戚衡见对方瞅着自己一副惶恐之态,浅浅一笑:“小友放心,在下不是多嘴之人。”   家仆连连谢他,感激不已。   表姑娘么?   戚衡想到方才那惊鸿一瞥,目光微顿,轻轻地摇了摇头。   *   这会儿是黄昏,天光已经有些晦暗,风中仿佛有一层浅浅的金雾。   后园里静静的,苏允之就在花墙后面的秋千上坐着。   “小姐,方才那位公子,奴婢瞧着颇为眼熟,这会儿才想起来,他好像就是上次和大少爷吵起来的那个人。”羽扇道。   “当真?”   羽扇正要回话,忽然间不知看到什么,脸色微微一变。   “在这儿做什么?”有个声音从苏允之身后飘了过来。   苏允之转头见是李韬,心里一突,忙从秋千上下来:“舅舅……”   她动作太急,下地时颠得发髻松散,加上脸色雪白剔透,沁着粉色,看起来愈发小了。   李韬垂眸望着她:“你倒是真有闲情逸致。”   苏允之干巴巴地笑了笑道:“您怎么走路都没声音,害得我……”   李韬略微倾身:“怎么?”   他一靠近过来,气息便跟着压迫下来,令她微微一滞。   “没什么……”   他没有深究,却忽然朝她伸出了手。   苏允之一僵,没想到他的手掌心在自己的发顶一掠,竟是拿下了一小片枯黄的叶子。   羽扇看得两眼一直。   这时,李韬漫不经心地抬眸,扫了她一眼。   羽扇顿觉后颈一凉,忙不迭低下了头。   苏允之抓着在裙角的手微微一紧,心跳也不自觉加快,低下头道:“怀玉就......先回去了,不打扰舅舅。”   李韬应了一声,又淡淡道:“往后偷溜出来,记得多穿些。”   苏允之脸上的神色一下子凝固了:“我才没有……”   话没说完,对上他的目光,蓦然闭上了嘴。   他看着她有些泛白的下巴,轻轻一笑道:“怕什么,我又没罚过你,你小时候可还骑着我的脖子上过街,如今......倒是年纪越大与我越生分了。”   虽然在笑,说话语气里却当真有几分落寞似的。   苏允之冷不防听他提起应怀玉七岁时的事,眉心一皱。   兴许是记忆太久远,应怀玉脑海里并没有这样一幕。   沉默片刻,她挤出一丝笑道:“我那时候也是年纪小不懂事,这样的事舅舅就别提了,若叫人知道……”   他略一挑眉:“若叫人知道,又能怎么?”   苏允之看他一眼:“您好歹……也是平阳候。”   李韬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我这会儿又不在府衙,既不是对着同僚,也不是对着敌人,只不过是对着外甥女,何必要装模作样?”   她无言以对。   正说着话,他背后传来王岩的声音。   “侯爷,三爷使人请您过去说话。”   苏允之朝那儿一望,果真见李霑的侍从立在王岩身后。   李韬应了一声,转头看向她:“早点回去。”   苏允之福身应了,抬起头,就见那抹烟青色在眼前水波似的一晃,眨眼间就已往园外去了。   *   这日夜里苏允之总有些心神不宁,不知怎的,老是想到李韬白日在后园里与自己说的那些话。   第二天天还没亮就醒了,她也不想这个时辰就吵醒紫云和羽扇,便枕着胳膊静静地躺着,不出声,也不下地。   应怀玉小时候还骑着李韬的脖子上过街?   就李韬那个样子,怎么看都觉得不可能。   他到底只是信口开河,还是......   思量间,苏允之头一转,无意中望见对面小窗的缝隙间探进了一根细细的竹管,蓦然一怔。   一缕薄薄的青烟从那黑漆漆的管口中飘荡出来,慢悠悠地晕开,弥散在风里。   她脸色一变,立马屏住了呼吸。 第25章 动怒   平阳侯府有李韬手下的暗卫,外头的人不可能随随便便进来。趁着这个时辰在府里使这种手段,不用多猜,八成......又是黄氏。   苏允之拧眉,用被子掩住口鼻,憋不住了才轻轻喘两口气。   屋子里变得极静,羽扇和紫云原在外间睡,这会儿呼吸声都浅了许多,显然是已经着了道。   吱嘎一声,屋门被推开,有人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   对方留在外间,似是在确认紫云和羽扇有没有被迷晕,听动静,似乎是又进来了两人。   她悄悄睁眸望去,正好瞥见两个嬷嬷把紫云和羽扇拖了出去,心下一紧。   不多时,就有一人朝苏允之走了过来。   苏允之认出是黄氏屋里的刘嬷嬷,飞快闭上了眼睛。   果然是黄氏的算计。   对方伸手拍了拍她的脸颊,喊了她两声,不见她应答,便松了口气转身往外,离开屋子时还顺手扣住了门。   “都妥了,快去把人请过来。”   听到这一句,苏允之慢慢摸索着起身。她走到门边小窗前,窥见那两个人高马大的嬷嬷就堵在门口,脸色微变。   迟疑片刻,苏允之忍着昏沉之意,到梳妆台前拿起一根金簪子,藏在了袖子里。方才多多少少吸入了一些迷烟,这会儿腿脚还止不住地有些发软。   她拿起金簪子,咬牙在自己的手臂上划开一道口子。血珠子冒出来的刹那,尖锐的疼痛也飞快向她袭来,令她神思一振。   时间一点点流逝,迷药的劲慢慢减弱。苏允之蜷缩在被子底下,身上已经出了一层薄汗。   就在这个时候,门又被人推开了。   “慢着点,小心脚下......”   似乎有个人被刘嬷嬷一路扶进了屋,与此同时,还有淡淡的酒气传来。   苏允之屏住呼吸,攥紧了手中的簪子。   刘嬷嬷把人扶到苏允之床边坐下,便推门出去了,苏允之听到锁眼落下的声音,心整个提了起来。   对方似乎是有些醉,却还没有到烂醉如泥的地步。他俯身靠近下来,伸手掀开苏允之身上的被子,不防苏允之突然伸腿,膝盖在他腰腹部猛然一顶。   他闷哼一声,捂着肚子跌倒在地,抬头一看,见苏允之睁着眼睛,神色变了一下:“表妹,你......”   竟然是李玄清!   苏允之缩到了角落里:“表哥,你喝醉了走错屋了,只要你现在马上离开,我就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   李玄清起身,略微摇晃了一下,声音低低道:“若是......我不想什么都没有发生呢?”   她眼皮子一跳。   李玄清苦笑:“都是你逼我的,我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嫁给别人,你是不是还在怨我......当初一声不响就离府那么久?”   苏允之往后一退,看到他染着醉意的双眸浑浊暗沉,不禁颤了颤。   她穿得单薄,一抹纤腰隐约可见,盈盈不及一握。   李玄清喉头一滚,慢慢地向她走近。   “你不用怕,我会顾念你的身子......”   苏允之懒得与他多说,一脚把枕头踹到他脸上,往旁边跑下了地,一路往外,却被他一把从背后抱住。   李玄清在她虎口一拧,她整只手一麻,手里的金簪也应声掉落在地。   这是苏允之头一回感受到男女之间力气的悬殊。她虽然在深宫之中见到过不少阴私手段,却从未被男子这样蛮横地对待。   皇帝再如何虚情假意,也从来没有对她动过粗。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低估了李玄清的力气,方才真不应该手软,一开始就该拿金簪刺他的。   “放开我......你、你走开......”苏允之感觉到他的呼吸近在咫尺,心里一阵阵发冷,甚至觉得极为恶心。   李玄清看了一眼地上的簪子:“你如今......这么怕我?”   苏允之被他箍在怀里,动弹不得,根本没有力气和他说话。   他的唇紧贴她耳边,好几次都几乎碰到她。   “别怕,我会轻一点的。”他道。   苏允之觉得背后有些刺疼,他抱得太紧,后背的伤似乎都給压着了。   “不要,”她抓住他探向她衣带的手臂,“李玄清,你放开......”   李玄清俯首,在她颈窝里吸了口气,令她浑身颤栗:“怀玉......”话音一落,手下用力,猛然扯开了那绸缎制成的淡青色衣带。   中衣的衣襟登时松开了。   苏允之心下一凉,使出全身的力气,猛然一脚踩在他脚上。   李玄清吃痛松开了手,她当即弯腰捡起那簪子,飞快跑去了外间。   李玄清慢慢地朝她走了过去:“不要白费力气了,外面都是大房的人,逃不掉的。”   苏允之举着金簪,直直对着他:“你这么做,就不怕二舅舅......”   李玄清的脸色阴沉了一下,突然又露出温和的模样:“二叔进宫了,这回王岩都跟着一起去了,想必……一时半会儿是回不来的。”   苏允之心里一个咯噔。   怪不得他们如此大胆,原来是这样。   “等他回来,给他知道你做的事,他不会......放过你的!”   “我与你两情相悦,情难自禁,”李玄清一字一句道,“二叔会体谅我们的。届时,生米煮成熟饭,他也不会多说什么,顶多是教训我几句。”   苏允之听到“生米煮成熟饭”几个字,当下一个激灵。   她已经退到了最后,无路可退。   背贴着屋门,门已经给人锁住,而门外站着的,仍是大房的人。   苏允之自还魂重生以来,从未如此慌乱过。   没有想到,平阳侯府这个翩翩君子模样的大少爷,竟然能下作到这个地步......   “怀玉,放下那簪子,免得伤了你自己。”他劝道。   苏允之蓦然一滞,突然举起金簪刺向自己的脖颈。   簪尖没入肌肤,只是一点点,就令李玄清脸色大变:“怀玉!”   在他出声的刹那,屋门被人一脚踹开,苏允之呆呆地转头,看到有个人站在那里,手一软,簪子就从她手心里滑落了出去。   李玄清也愣住。   “二叔,我......”   话没来得及出口,就被李韬一巴掌打得偏过了头,连退两步,扶着桌子才堪堪稳住。   这一巴掌力道很重,李玄清的嘴角很快就渗出血迹。   他还没来得及反应,肚子上又挨了一脚,整个人被踹到了对面的墙脚。   这一脚用了内力,李玄清当场就吐了血,痛得话都说不出来。   李韬解下披风,将苏允之整个罩住。   她抬眸去看他,他却别过了头,只把她拦腰一抱,径直带出了屋子。   屋外,三个老嬷嬷都趴在地上,抖若筛糠,大气也不敢出。   *   李玄清受了重伤以后,人就不见了。   黄氏得到消息,赶去了茯苓院,结果院子里一个人都没有。李玄清和那三个嬷嬷,全都消失无踪。   这下黄氏是真的慌了,她领教过李韬的手段,当初黄家的四公子就是前车之鉴。   她去了茯苓院,又去了常山院,依然没有找到人。   这个时候,王岩却找来了。   “大夫人,大少爷已经去大同了,明年春闺就会回来。”王岩说这话时,一副平平无奇的语调,淡淡的一句话,却惊得黄氏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大同......山西?”黄氏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这不可能......”   王岩没有说话。   黄氏微微摇头,吩咐旁边的丫鬟:“去、去詹天府,把老爷叫回来......快!”她说话时,声音都有些发抖。   虽然听起来荒谬,可看王岩这副模样,黄氏知道此事很有可能是真的。   李麟得到消息,很快就赶回了府。   他到香山院的时候,看到府内的周总管周霖带着几个下人从屋里走出来。   “见过大爷。”周霖向他行礼。   李麟心生疑窦,敷衍了一声,忙进屋里。结果就看到黄氏呆呆地坐在桌边,双目涣散的样子。   “夫人?”   黄氏回过神,看到他,立马跳起来:“老爷,你快去找人,把、把清儿追回来!”   李麟:“清儿这是去哪儿?”   “......大同,二弟要把他弄去大同,这怎么行啊!除非是我死了......”   李麟一呆,很快反应过来:“是不是你又惹了什么麻烦!”   黄氏一心只想追回李玄清,也顾不得自己,三言两语把事情告诉了李麟,李麟听完,心都凉了一大截。   “老爷,赶紧派人去追!现在还来得及......”   “不用想了,”李麟有气无力道,“追不上的。”   “怎么会追不上?你手下那几个人都是干什么吃的!”   “能一样么,二弟手里那些都是暗卫,可比锦衣卫还难缠。”   黄氏脸色一白:“不如咱们一起去求他......对,就这么办。”   李麟抓住她的手臂,死死皱着眉头,叹气道:“求你了,别再给我惹事了。”   这个时候,李韬不来找他们大房的麻烦算好的了,她还主动去找李韬?   “那怎么办,难道就这么让清儿一个人到山西去?”黄氏急得脸色发青。   “山西怎么了,”李韬没好气,“二弟既然说明年会试清儿会回来,那就说明他不会有事,也好,离府后反而能专心备考,不必管那些乱七八糟的......”   黄氏怔怔的,无言以对。   “对了,刚刚周霖过来是有什么事?”   黄氏神色一变,欲言又止。   “到底怎么了?”   “他说......要盘点仓库,对一下府里的账本。”   李麟眼睛一直:“什么意思?”   黄氏故作轻松地一笑:“想必就是吓唬吓唬我们......”   “天真!”李麟摇头,“他这是要跟你算帐!”   黄氏咬牙:“算就算,我好歹也是他嫂子,是这平阳侯府的大夫人,他还能让你休了我不成?”   李麟无语至极:“你知不知道,掌家之权根本就不是娘给咱们的,那是二弟交给大房的!之前他公务繁忙,顾不得府里,如今他口口声声说要跟你清算,是什么用意你看不出来?”   黄氏一窒。   这时候,一个丫鬟脸色慌张地跑了进来:“老爷,夫人,院子里......”   李麟和黄氏相视一眼,忙走到院子里察看情形。   院子里头摆着三副担架,皆以白布罩着。   黄氏上前去掀开其中一个,看到底下,惊呼一声,当场晕了过去。   *   木樨堂。   李韬把怀中人放落在太师椅上,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和脖子上。   苏允之这才看到他的眼睛,狠狠地哆嗦了一下。   与平素的温和端素截然不同,此刻他眼里还有没褪净的冰冷杀意,如一层黑色的雾,弥漫在清寒的眼底,令人......心惊肉跳。   李韬看着她,伸手捻去她眼尾的湿意,动作轻柔,甚至于带着一丝随性。   苏允之回过神,突然有些不自在,别开了眼睛,不去看他。   李韬握住她的手,指腹似不经意般按在她冰凉的指尖上:“除了脖子上,还有没有其他地方受伤?”   他的语调仍是清清淡淡的,嗓音微微发沉,竟格外的好听。   苏允之本能地想缩手,却给他不轻不重地握着,挣脱不得,只能咬唇看着他:“背后......有一点疼。” 第26章 求娶   李韬皱眉,起身吩咐下人去请林嬷嬷过来。   苏允之坐在那儿,抬头看着他高大挺阔的背影,心里涌出一丝异样。   酸涨之余,却是......说不出的心安。   此时,她的目光向下一落,才惊觉自己还赤着双足。   李韬转身时,看到她整个人都陷在太师椅里,双脚也缩在上面。   瘦瘦小小的一团。   他神色一顿,走过去直接把她抱了起来。   她捉住他的袖子,声音有些不稳:“舅舅......”   李韬目光一暗:“这样会着凉,我抱你去床上。”   苏允之与他四目相对,须臾后,缓缓垂下了头。   他抱着她走到床前,俯身将她放落。青丝缕缕,从他脖颈、胸前掠过。   在被他放落的刹那,她感觉他的气息一下子逼近过来,攀在他肩头的手不自觉用了力。   李韬目光一深,把人放下,拉过锦被给她盖上。   “我还是回去......”   这个时候她已经彻底清醒过来,再怎么样她也不能睡在他这里,而且还是......他的床榻,这像什么样子?   谁知才一张口,就给他伸手按住了唇:“闭嘴。”   这只是一个不经意的动作,却令她一窒。   这样的感觉,似曾相识。   当初她在忠勤伯府意外受伤,被他带回府,路上在那马车之中似乎也有过......原本那种感觉极其朦胧,甚至让她以为是梦或者幻觉,此刻却无比清晰。   当时他那句低沉的话语,也隐约在她耳畔响起:“你让谁......不要离开?”   苏允之看着他,一时有些失神。   李韬没有察觉她的异样,只道:“你先歇着,我去处理一些事。”   她点点头,没有吭声。   李韬走后,苏允之躺在他的被子底下,闻到那并不陌生的清冽淡香,一时昏昏沉沉。   林嬷嬷到后给她看了伤,重新包扎过才离开。苏允之再一躺下,便睡沉过去。   等她再醒过来,闻到屋里淡淡的药味,眼见几个丫鬟都不在跟前,还以为自己是在茯苓院。   她手支着榻起身,另一只手摸着额:“紫云?”   “想要什么?”一个温润低沉的声音自近处响起。   苏允之一惊,抬眸看去,就见李韬立在屏风前望着自己。他着了一身烟灰色长袍,比平时减了几分威严,多添几许柔和,看着很是儒雅。   不过,他那目光却有几分深不可测一般。   苏允之愣道:“舅舅怎么……”她手撑着榻,歪着身子,脸色泛白。   李韬扫了一眼她右颊上睡出的红色褶印,道:“想喝水?”   苏允之点点头,又看他一眼:“我自己来……”   他却看着她淡淡道:“你坐着。”语罢就转身过去了。   过了半晌,她从他手中接过杯子,偷偷瞧了他一眼,见他神色泰然,眉眼温和,双眸一垂,静静地坐那儿喝了几口水。   这水温暖里带一丝沁凉,正是最舒服的热度。   李韬看那杯子见底,问道:“还要么?”   苏允之忙说够了。   李韬仍然望着她:“人觉得如何?”   他这么一问,苏允之想到睡前险些被李玄清强迫的隐约片段,不免有些不适,只垂了头:“好些了。”   “舅舅,表哥他……”   李韬扫了她一眼:“安心便是,往后他不会再来招惹你了。”   她心里一跳。   他怎么……说得这样笃定?   “好了,再歇会儿。”李韬抬手在她额头上轻轻一按,随即往下,掌心拂过她的眼睫,迫使她闭上眼睛。   苏允之眼睫一颤,没有再睁开眼。   *   翌日,东宫。   楼知春步入内殿,看到谢胥坐在案前眉头紧锁,假作不经意朝案上瞄了一眼,看到一摞世家千金的名册,心头微动。   “殿下,楼大人到了。”   谢胥抬手免了楼知春的大礼:“老师怎么没来?”   楼知春谦恭地笑笑:“侯爷府里好像有什么事,方才他从刑部出来,就直接......回府了。”   他表面如此,心里却把李韬骂了个狗血喷头。天底下敢放太子鸽子的,恐怕除了当今圣上,也就只有平阳候了。   谢胥有些讶异。   楼知春垂首,惴惴不安。   幸而谢胥并未因此有不悦之色,一开口便直接问他正事:“刑部那边查得如何了?”   “仵作验尸,发现顾善德身上有多处外伤,皆是欢好时所致,唯有脖子上的致命伤是凶手暴起所致,看情况,并非蓄谋杀人,而是临时起意。”   谢胥脸色一沉:“这么说她是被勒死的?”   “正是,”楼知春道,“唐大人盘问了宫里的人,得知顾善德死前最后一次被人看到是在天池宫,天池宫的小太监说看到她往西宫的方向去了,但西宫六苑的侍卫并未看到她经过,唐大人推测,顾善德就是在从天池宫到西宫的路上遇害的。”   谢胥不语,示意他接着往下说。   “天池宫和西宫之间,只有宫道和……涌泉宫,对方不可能光天化日在宫道上作案,所以极有可能是在……”   话未说完,听到咔嚓一声,楼知春抬头一看,惊见谢胥手中的狼毫笔竟断成了两截,连忙把头低了下去。   涌泉宫是苏贵妃当年所居之处,如今早已成为禁地。   “不可能,涌泉宫早已封门,没有人能进去。”谢胥冷声道。   楼知春把头埋得更低:“唐大人怀疑凶手是在涌泉宫犯案,已经向皇上请示,想要……重开涌泉宫。”   虽然谢胥并未作声,可楼知春还是明显感受到周身一冷。   太子似乎……对这涌泉宫颇为忌讳。   涌泉宫只不过是苏贵妃当年的行宫而已,他为何会如此?   楼知春心念一动。   过了许久,谢胥开口道:“这个唐渠,果然是个硬骨头,他倒也不怕触怒父皇。”   楼知春见对方又恢复如常,暗中松了口气。   “那老师说了什么?”   “侯爷说,这回唐大人被海公公引荐给皇上的事,恐怕大有文章。”   谢胥眼睛一眯:“什么意思?”   “此案交由刑部无可厚非,但照理说,刑部这么多高官,怎么也轮不到唐渠。殿下想,以海德英在皇上跟前的地位,使得动他的人,能有几个?除了皇上,如今也就只有万贵妃了,他还没有那个胆子与朝臣勾结,若说这是万贵妃的意思,那皇上会这么轻易就任用唐渠,也就说得通了。”   “他是万贵妃的人?”谢胥嘴角一动,目光诡谲莫测。   楼知春:“有这个可能,毕竟万贵妃盛宠之下,海公公近日与其往来甚密。而万贵妃的亲信万鹏是燕王的人,恐怕就是他在唆使贵妃。”   “这么说来,这个唐渠很有可能已经成为我七叔的人了,那就是我七叔和万贵妃联手把唐渠推到父皇跟前的?”   楼知春摇头:“侯爷并没有这么说,他只是想提醒殿下,这次的案子要小心燕王的动向。”   谢胥颔首,若有所思。   *   傍晚时起了大风,城中落叶狂扫,呼声大作。平阳侯府木樨堂内,苏允之正睡在榻上。   他把人强留在木樨堂,肯定不合规矩。不过大房如今已如热锅上的蚂蚁,被管事周霖逼得焦头烂额,根本无暇来管这些。   更主要的是,在这侯府,他平阳候就是规矩。   李韬把披风解下,到耳房把身上的血腥气洗净了才走到内间。   他这屋里都是素色,锦被,帷帐,枕头,都是如此。平时只有他一个人,眼下她躺在那里,就像给这个地方添了好几许颜色。乌黑如水缎的长发散在他的枕头上,侧脸粉扑扑的,微张的双唇亦泛着嫣红。   她睡着的时候就是如此,看起来总是一团孩子气。   李韬坐在床沿,静静地看着她。   明明屋外狂风大作,她却睡得这样乖静。玉白的脸一半压在枕头上,一半露着,显见是睡得很熟。只不过,那眉心尖尖地蹙着,好像有愁绪笼罩。   李韬伸出手,在指尖快要触碰到她眉心时,又收了回去。   他闭了闭眼睛,想起身走开,动身的时候却惊动了她。   苏允之迷迷糊糊睁开眼,看到他的脸,一下子就清醒过来:“舅舅,您怎么......在这儿?”   因为刚刚睡醒的缘故,她的嗓音还有些沙哑,透出慵懒。看她的样子,是睡迷糊了以为自己还身在茯苓院。   李韬没有揭破,低头看着她:“来看你。”   苏允之这才发觉他的袖子被自己抓在手里,脸一红,立马松开了手。刚刚她被惊动,竟还没睁眼就先伸手抓住了他的衣服。   李韬面不改色:“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她摇了摇头,问起了紫云和羽扇。   “她们没事,林嬷嬷给她们开了药,”李韬顿了顿又缓缓道,“苏夫人本来要来看你,苏府那边我也已经派人捎信过去,只说你的伤复发了,不方便见客。”   苏允之松了口气,偷偷打量他的脸色,有些好奇想问李玄清的事,却没敢开口。   她还记得李韬当时发作的样子,下手真的是狠。   以前她忌惮他,也只是自己捕风捉影,这回是真的见识到了。而且,他踹李玄清的时候,还面无表情的。   “怎么了?”   “......没事。”   “那刚好,我也有话要问你。”他又坐下来,看起来很平静。   苏允之躺在那里,睁着眼睛看他,只能看到他的下巴。   “怀玉,”他道,“让你嫁给我,你愿不愿意?”   她一愕,像被雷劈到一般,几乎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李韬面色平静,不紧不慢道:“我需要一位夫人,填补空缺,好名正言顺地把掌家之权拿回来。再者,我不希望自己的夫人有任何政治关系上的牵扯,你难得合适。”   他一顿,声音更沉:“嫁给我,就没有人敢随便动你。你身有旧疾,常需调理,若成了侯夫人,我自然能将你养得好好的。再者,如今你的身体子嗣难养,嫁给其他任何人,都难免被责难逼迫,若是嫁给我,无人敢多嘴,子嗣一事在我眼中从来也不值一提。”   他望着她,面容一如既往地儒雅随和,甚至微微带笑,语调也是和和缓缓的,可嘴里吐出来的话却完全是另一码事:“这般自在,没有不答应的理由,除非——你是想嫁给李玄清。”   短短几句话,先利诱,再威逼,根本不给她选择的余地。   苏允之以前一直觉得李韬轻佻无礼,此时此刻却觉得他是冷酷自私到了极点。   他的外甥女孤苦无依,从前并未得到他多少照拂,如今遭遇了大房的算计,险些毁了清白,他竟然还把算盘打到她的头上。   是了,真要这么说起来,应怀玉无父无母,知根知底,又是好拿捏的性子,给他当个傀儡夫人的确是再合适不过了。   而且,他的意思是,她若不答应嫁给他,他就不管她,任由大房占她的便宜?   苏允之简直是有些气急败坏了。   最可气的是,眼下她还没办法一口就回绝他。   要是失去了李韬的庇护,她在这平阳侯府就如同砧板上的鱼肉,很有可能......只能乖乖地去给李玄清做妾。   苏允之目不转睛地看着李韬,他却云淡风轻、从容自若的,还一副极有耐心的样子。   这是料定了她不敢拒绝?   苏允之真想骂他不知羞,快三十岁的男人了,竟然打起十五岁小外甥女的主意,还这样威逼利诱。   竟然连子嗣的事都拿出来说,还说什么自然会把她养得好好的,他这是娶妻还是养猪?   若是原先的应怀玉,恐怕早就已经给他吓傻了吧。   可话说回来,李韬也不是重欲之人,恰恰相反,和那些妻妾成群的高官显贵比起来,他简直算是清心寡欲的了。   别说姬妾,他那木樨堂里,连个像样的丫鬟都没有。   房嬷嬷倒是偶尔过去送吃的。   不说同辈,光他的侄儿李玄清那院子里,水嫩青葱的小丫鬟都一抓一大把。偏偏他这儿,只有王岩和几个暗卫,清一色都是男人。   她在那儿气血翻涌的时候,李韬却在一旁不动声色地观望。   苏允之很少怒形于色,或者说,她是很少会动怒。   她要是真的生气了,眼睛就会眨个不停,腮帮子也会微微鼓起。   活像条金鱼。   一如眼下。   掌心滋生痒意,他的手轻轻握成拳,放落在膝头:“正巧你这两日要养伤,可以好好地想一想。”   苏允之抿唇,没有吭声。   这个人,人模狗样的,说的根本不是人话,每每还这样一副天经地义、理所应当的做派,真是可恨。   “侯爷,楼大人来了。”外间突然传来王岩的声音。   李韬应了一声。   苏允之微微睁眸,这才觉察到自己眼下是在木樨堂。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李韬已经走到了门口。   这时,他停下脚步,回头看了她一眼我就   此情此景,竟与梦中的那一幕相重叠。   当年她入宫前,二人最后一次见面,他远远望着她时,也是这样的眼神。   苏允之有些怔愣,一时竟忘了自己眼下是在生气。   *   楼知春被下人引到木樨堂的时候,李韬正负手站在抚廊下,神色淡淡地望着抚廊下的月桂树,不知在想着什么。   “侯爷。”   李韬仍然看着那一处,并未转身:“这么快又过来,是案子出了什么问题?”   楼知春看着他:“就在刚才,皇上已经批准唐渠重开涌泉宫的请示,再过一会儿唐渠就要带人进宫了,侯爷不和我一起过去看看?”   李韬眉心一动:“这么快?”   “侯爷指的是什么?”   “皇上的批示。”   楼知春点头:“皇上对这事儿的确是不大高兴,不过,该批还是批了。说起来,太子的反应也怪得很,听说要重开涌泉宫,他把笔都给捏断了,我瞧着......很是有些蹊跷。”   李韬眸光流转之间,有寒气倾溢,嘴角却轻轻扬起:“听说太子与苏贵妃情分不浅,有这种反应也不足为奇。”   楼知春摇了摇头:“这就不知道了。”   “那你和太子说了燕王的事,他又是什么反应?”李韬问道。   “说不好,太子有些惊讶,却也没有很意外,似乎是将信将疑。”楼知春回忆着当时谢胥的反应,慢慢说道。   “也罢,先进宫再说吧。”   楼知春一顿,看他一眼,煞有介事道:“侯爷府里的事......处理好了?”   李韬嗯了一声。   楼知春见他摸着玉扳指,笑得愈发温润如玉,心里冷不丁一跳。   每次李韬在算计人的时候,都会这样笑,明明之前他听到王岩禀报赶回府的时候,神色还阴沉得可怕。   真是翻脸比翻书还快。   *   皇城,玉华宫。   夜色将近,灯烛渐亮,宫墙上映出斜枝飞影。   内殿寂静无声,香炉中飘出袅袅青烟。皇帝坐在案前,状似假寐。   “陛下——”盛装打扮的万贵妃掀起帘子走进来,她穿着一身浅碧色宫装,外罩白色轻纱,宽大的裙摆在身后摇曳,丰腴玲珑的身姿隐约可见,随着她的走动,愈发袅娜生姿。   皇帝还未睁眼,嘴角已经勾起:“来了?”   万贵妃在他身畔坐下,自然而然地挽住他的胳膊贴了上去,丝毫没有寻常妃嫔的拘谨:“这个时辰了,陛下怎么还不用膳?”   她嘟着嘴,一副嗔怪的语气,神态如二八少女。   皇帝睁开眼,在她手背上一按:“这就用膳,哪敢不听你的话。”   万贵妃满意地一笑,扶起皇帝走到桌前,吩咐宫人上膳布菜。   皇帝夹了几口菜,随意吃了些,就不吃了。海德英见皇帝胃口不佳,暗中给旁边的小太监使眼色,示意对方把汤端上来。   万贵妃瞥了一眼皇帝沉凝的侧脸,从那小太监手中接过汤碗,亲自喂到皇帝嘴边。   皇帝由她喂着,一口一口地将碗里的汤喝尽。万贵妃又拿起帕子替他擦拭嘴角,无微不至:“皇上是不是乏了,要不要早点歇息?”   皇帝摇头:“奏折还有一些。”   万贵妃伸手在他心口揉了揉:“别太累着自己。”   皇帝没有说话,看着她的目光却十分柔和。   将皇帝送回内殿以后,没过多久,万贵妃就走了出来,与方才截然不同,此时她的脸上已经没有一丝笑意。   “今日就安排那个新来的兰芝过去伺候皇上。”   海德英俯首应是。   兰芝是万贵妃□□了数日的宫女,原先就在万贵妃宫里当差。   没有人比海德英更清楚地知道,皇帝对万贵妃的宠爱已经到了什么地步。   几乎可以说是毫无条件、毫无原则的纵容。   就连皇帝夜里临幸妃嫔,万贵妃也常有干涉,甚至有时候还会替皇帝挑人。   皇帝竟然从来没有说过她什么。   在海德英看来,这个万贵妃既是宠妃,却也像太后。若是前朝那些言官知道后宫这些事,恐怕都要从椅子上跳起来了。   如今这个万贵妃,没有显赫家世,又不年轻貌美,却像身上长了钩子一般,把皇帝钩得牢牢的。   从另一种角度看,也许这就是皇权的力量。皇帝是九五至尊,想要宠谁,又想怎么宠,全凭他一人的心意,不论多么荒唐,都没有人能把他怎么样。   刚刚那个情形,海德英陪伴皇帝这么多年,一眼就看出他今晚心情不好,也大概知道是为了什么事。   万贵妃也早看出来了。   还不是为了重开涌泉宫的事?   之前香林别苑闹鬼,皇帝知道后还吐了血。   海德英摇了摇头,望着远处夜幕里重叠的宫墙,无声地叹息了一下。   *   到子时,侍寝过后的兰芝从殿内走了出来。只有万贵妃能留宿玉华宫,兰芝这等没名没份的宫女自然没有这个资格。   她第一次承宠,出来时脸上还带着异样的潮红。   海德英细细看了她一眼,容貌不算绝色,但在十七八岁光景,正是最鲜嫩如水的年纪,怎么样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姑娘随梁公公过去吧,贵妃正等着你呢。”   兰芝拢紧了衣领,朝他福了福,跟着太监走了。   海德英仰着脸,看着对方背影,擦了擦手指的灰,轻飘飘道:“是第五个了吧。”   *   寒风凛冽,霜气渐侵。   这个时辰的皇宫最冷,也最静。   兰芝被一路领到了岁玉宫,此处并非贵妃所居的寝宫,与东西两宫隔了四道宫墙。她到时,手脚都已经被夜风吹得凉透。   “奴婢见过贵妃娘娘,娘娘千岁。”兰芝恭恭敬敬地伏首行礼。   万贵妃坐在上首,殿内空荡荡的,随侍的宫人不多,唯有几个亲信。   烛火无声地摇曳。   “起来吧,一起可还顺利?”万贵妃开口说话时,声音在这诺大的宫殿内似有回响。   兰芝方才被冻僵的脸蛋此刻又透出几许红晕:“回娘娘的话,一切顺利。”“要了几回水?”   “两回。”   万贵妃的目光闪烁了一下。   之前那几回派去的年轻宫女,也有比兰芝美貌许多的,皇帝从来只要一回,今晚却破了例。   上个月派去的那个琉璃,还有一半西胡血统,绿眸雪肤,漂亮得不像话,也未见皇帝如何。   万贵妃轻轻地笑了一下,低声喃喃道:“他果然是还没能忘了那个女人。”   兰芝云里雾里。   万贵妃从椅子上慢慢起来,走到她跟前。   “娘娘......”   下一刻,凌厉如刀的耳光猝不及防地落了下来,直把她扇到了地上。   兰芝被打得双耳嗡嗡作响,却顾不得疼,狼狈地爬回去连声告饶:“娘娘恕罪!娘娘恕罪!”   万贵妃收回手,旁边的宫人连忙上前给她揉捏手腕。   她望着伏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年轻宫女,轻声道:“今天就用针吧,越疼的……越好。”   兰芝猛然抬头,看到旁边的宫人呈上来一排粗长的金针,刹那间浑身血液倒流,吓得往后一跌:“不、不要......”   *   *   有了皇帝的批示,想打开涌泉宫的宫门,自然畅通无阻。   唐渠带着一名随从走在最前,李韬、楼知春二人紧随其后。这回的案子,李韬算是从协督管。   涌泉宫内的摆设仍然和当初一样,只是数月无人打扫,积了不少灰。   李韬看到梳妆镜前的那支白玉簪子,神色一暗。   楼知春没有觉出他的异样,还低声在他耳边道:“你说奇怪不奇怪,皇上要是真的对苏贵妃那么情深意重,好歹也该让人好好打扫她生前住过的地方,如今却让这儿成了禁地,灰积成这样,真叫人想不明白,果然是......圣心难测啊。”   唐渠听到背后窸窸窣窣的低语,眉头一皱,回头看了楼知春一眼。   楼知春咳嗽了一声,连忙拱手:“见谅见谅,我这人天生话痨。”   唐渠没有应他的话,伸手一指身前的屏风,望向李韬道:“侯爷,您看这上面。”   李韬扫了一眼,在那金漆屏风上看到几道明显的抓痕,目光一凝:“我记得顾善德的指甲里就有少许金色的颗粒。”   唐渠点头:“看来她真的是在这儿被杀的。还有,这宫里头的花瓶瓷器,桌椅矮凳,无一不是沾满灰尘,可地上却干净许多。”   楼知春挑眉:“想必是有人故意打扫过了,原先布满灰尘,进来的话肯定会留下脚印。”   唐渠看了他一眼:“不错。”   李韬走到那屏风前,指腹擦过表面:“看来凶手没有注意到这里留下的痕迹。”   “能够把人弄到这里杀死,用强的恐怕不行吧?顾善德一旦大叫,就会惊动禁军侍卫,莫非是熟人把她骗进来的?或者是她被下了迷药?”楼知春道。   李韬摇头:“被下了迷药,就不可能留下这样的抓痕。”   唐渠低头看着地上,走到屏风旁边的高几边,神色一凝:“这又是什么痕迹?”   其余二人上前一看,高几底下的地上还积着一层厚厚的灰,靠近边缘处却缺了一个口子,似乎是有什么东西在上面放过。   看起来形状颇为奇异,边缘曲折,一半椭圆,底下又略微凸起。   李韬眼睛一眯。   “这儿掉过东西,但是不对啊,”楼知春蹲下来,伸手摸了摸,“就这一块,一点灰都没有。”   唐渠皱眉:“是凶手当时拿走的?”   “若真是如此,怎么不把这儿的灰尘也清干净?”李韬反问道。   楼知春道:“而且照这宫里落灰的程度看,若是凶手前夜拿走了东西,这个缺口再怎么样也得落上点灰,可现在上面什么都没有......连一点点灰都没有。”   他抬起手指:“看看,这比我家里还干净。”   楼知春抬眸,和李韬相视一眼,又看向唐渠:“莫非我们进来之前,还有人偷偷进来过了?”   唐渠摇头:“这不可能,案发以后,禁军在东西两宫之间加强了守卫,每道门都有四人,每一刻钟都会巡逻一次。”   楼知春环顾四下,目光落到不远处那个随从身上。   对方低着头,双手扣在腰前。   楼知春走过去:“你袖子里的,是什么东西?”   谁知那随从抬头定定看了他一眼,竟转身拔腿就跑!   唐渠一惊:“忍冬!”   事出突然,转眼之间人已经跑到了宫门外。外面的侍卫见其穿着刑部从服,一时没有反应。   李韬飞身追出去时,那个随从已经飞奔到了宫墙外。   唐渠和楼知春跟在后面,大喊:“捉住他!”   禁军等人一路追赶到两道宫门外,李韬已经把人制住。   “侯爷——”   “马上去搜路上有没有藏有玉佩一类的东西,树下、墙角、廊下都不要放过。”李韬沉声道。   楼知春:“果然是他拿的,侯爷搜过他的身了?”   “东西不在他身上,肯定是被藏在半路了,”李韬淡淡道,“那个缺口的痕迹,仔细想来,应该是观音玉坠。”   忍冬目光一闪。   楼知春恍然大悟:“还真是!”   回想那个痕迹,的确就是观音和莲花宝座的一侧。   唐渠脸色难看地看着地上的人:“忍冬,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忍冬一声不吭。   楼知春:“唐大人,他是刑部的人?”   “他是张大人的手下,在刑部待的时间比我还长。”   “真是家贼难防,”楼知春气道,“咱们这就去找尚书大人问个清楚!”   李韬把那个忍冬交给了禁军,淡声道:“张大人还不至于这么傻,恐怕此人一开始就是被别有用心之人有意安插到刑部的。”   唐渠沉着脸不说话。   此时,一名禁军侍卫走上前来:“几位大人,刚才已经彻底搜寻过,没有发现任何疑似物件。”   楼知春神色一变:“这怎么可能?”   唐渠上前一步:“会不会还在他身上?”   “可侯爷已经搜过他的身了。”楼知春道。   “会不会......被他吞进肚子里了?”   楼知春闻言一顿,用一种“你果然是个人才”的眼神看着唐渠。   李韬:“带去刑部,有的是时间弄清楚,看着他点,别让他自尽。”   唐渠颔首。   楼知春从衣襟里掏出一张纸:“刚刚那个缺口的形状我已经誊下来了,这可是重要的证据,唐大人收好了。”   唐渠看了看纸上所画,不禁朝楼知春多瞄了两眼。   这个楼侍郎看起来有些轻佻,实际上观察力却敏锐得惊人,而且他周密至此,竟在刚才那种情形之下,还能记着誊画此印,当真不简单。   *   之后唐渠带人回了刑部,楼知春则跟着李韬上了马车。   “侯爷觉得,这个忍冬是谁的人?”   李韬闭上眼:“楼大人不知道,我就更不会知道了。”   楼知春暗中呸了他一声。   “依我看,这次的案子不像是有人为了蓄意陷害太子而为。”   李韬嘴角上扬:“楼大人有何高见?”   “高见谈不上,”楼知春摸着下巴,“拿这种凶杀案来陷害太子,实在是有失水准,既不够准,也不够狠,再加上刚刚那一出,我看此案就是有人冲动之下犯案,临时起意才想给太子泼脏水,若是蓄谋已久,怎么会留下那等破绽?”   “说的不错,”李韬睁开眼,望向他道,“如果你想陷害太子,你会怎么做?”   楼知春眼皮子一跳:“侯爷,屁可以乱放,话不能乱说。”   李韬浅笑:“不过是随口一问,楼大人心虚什么?”楼知春摆手道:“我可不是心虚,不过若真要问我,那倒也简单,恐怕......没有什么比诬陷人谋反更能置人于死地了吧?古人云,构敌于为乱,不赦也。害敌于淫邪,不耻也。眼下这桩案子勉强算是后者,办得这么不利索,十之八九还成不了——侯爷觉得,到底会是什么人干的?”   李韬转动着指间的玉扳指:“刚才在涌泉宫,你提过——有可能是熟人作案。”   “侯爷也这么以为?”   “确切地说,应该是位高权重之人,”李韬摇头道,“顾善德在宫中多年,难道会如此不知轻重,随随便便就能被骗进涌泉宫?”   楼知春思索着他的话:“除非是......不得已为之,若真是上位者下令非要她跟去,她一个小小的宫女,自然违抗不得。”   “涌泉宫是整个皇宫里最受忌讳的禁地,”李韬缓缓道,“贸然进去,一个不好还会牵连她的主子长公主。”   “看来这个凶手绝不是侍卫宫人一流,的确是如侯爷所言,是某个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了,”楼知春一哂,“怎么越说......越觉得太子很有嫌疑呢。”   李韬看他一眼:“不可能是太子。”   楼知春一愣:“侯爷为何如此笃定?”   “我问你,这桩案子为什么闹得这么大?”   楼知春不假思索:“因为牵涉到太子和长公主,最主要还是因为长公主,若非这宫女是长公主身边的顾善德,皇上轻而易举就能把事情压下去。”   他说完,神色一定:“你的意思是,凶手一开始根本不认识顾善德,只以为她是一个普通的宫女......”   “既然不是蓄谋陷害太子,而是冲动犯案,那凶手最初自然是不想把事情搞大的,后来是觉察到了顾善德的身份,才会想到陷害太子,把尸体弄到东宫。”李韬一字一句道。   楼知春说不出话来,越想越觉得就是如此。   李韬看向他,声音愈发柔和:“楼大人,你说说,什么人本事这么大,大半夜的能把一具尸体从涌泉宫搬到东宫,而且还神不知鬼不觉?”   楼知春咽了口唾沫,过了好一会儿才道:“也不知那块玉佩到底去了哪里……”   *   李韬回府的时候,已经是凌晨。   他一走进木樨堂,王岩就上前禀报道:“侯爷,表小姐想回茯苓院,已经找了属下两回了,属下不敢放人走。表小姐面上没什么,就是晚上......什么都没吃。”   李韬应了一声,脚步不紧不慢,却没有停下。他走进屋内,果然看到苏允之坐在床头,被褥整整齐齐地叠着,一看就是没睡。   苏允之看到他进来,立马起身走到他跟前,眼睛睁得大大的:“舅舅,我都好了,没有哪儿不舒服。”   “嗯。”李韬走到拦架前解下披风。   嗯是什么意思?   苏允之抿唇,柔声道:“我想回自己院里,免得在这儿打扰舅舅。”   李韬笑了笑:“不打扰。”   她捏紧了帕子:“可我在这儿,诸多不便......”   “有什么不便?”   她抬头飞快扫了他一眼:“沐浴、更衣,都很不方便......毕竟是男女有别,我这样住在您这儿,成何体统?”   李韬颔首:“的确是不成体统。”   苏允之闻言一喜,谁知他没再说话,忽然转身去了耳房。   她一时情急,没有多想就跟了进去,一见李韬竟开始脱外衣,吓得又连忙退出去,飞也似的跑了。   耳房内,李韬面不改色地扯开衣带,就像没看到她落荒而逃似的。   不过一会儿,他换了一身宝蓝色杭绸直裰走出来,坐到桌前,慢条斯理地给自己倒起茶来。   “舅舅,那我......是不是可以回去了?”   李韬喝了一口茶,方看她:“身上的伤不疼了?”   “不疼了。”   “之前问你的事,考虑得如何了?”   苏允之滞了滞,好半天才道:“舅舅......容怀玉再想一想。”   李韬淡淡一瞥她:“有什么好想的,嫁给谁能比嫁给我好?”说完起身,不紧不慢地走过去,仰身坐到了摇椅上。   苏允之愕然。   这个人是怎么做到面不改色说出这种话的?   像他这么说话,官场里的人还愿意和他打交道?   “怀玉自觉身份低微......配不上舅舅。”   他坐在摇椅上轻轻摇动,闭着眼睛道:“我不嫌弃。”   苏允之几乎是瞪着他的了:“是我……还不想嫁人......”   “你这个年纪迟迟不成婚,是指望侯府白养你到几时?”   她噎住,一口气没上来,险些生生闷死。   作者有话要说:  入v啦,本章评论有红包,下一章更新时间在明天零点~   基本章章都有小高能,我后面就不预告啦   心机boy李韬已求婚,没错我这次要写先婚后爱,等着我的糖和车!   下一篇《红酥手》反派教主vs神仙女主,有兴趣的可以戳开作者专栏收藏一下,宝贝爱你们~感谢在2021-04-1321:07:38~2021-04-1514:14: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想天天开心3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7章 美貌   他靠在摇椅上,仍然闭着眼睛,脸上神色还有些漫不经心的。   苏允之深吸了口气,低下头,轻轻地抽泣了一声。果不其然,那吱嘎作响的摇椅一下子就停了下来。   她心中暗笑,是了,以应怀玉的脾气性情,这种时候就该哭。   哭得越可怜越好。   一个当舅舅的,还把小那么多的外甥女欺负哭,恐怕李韬脸皮再厚也做不到这样都无动于衷吧?   她低着头继续哭,肩膀一抖一抖的。   下一刻,李韬就从摇椅上站了起来。   苏允之表面在哭,心里却怦怦怦地直跳,耳朵也竖紧了。她听到李涛走到外间,不过一会儿又走了回来,还坐回了摇椅上。   她悄悄抬眸,望见他坐在摇椅上,手里还多了一碟子糖渍话梅,登时张大了眼睛:“您怎么......”   他把话梅递到她眼前,神色温和道:“余杭塘南的手艺,平时吃不到。”   这哪儿跟哪儿啊!   苏允之眼睛往边上一撇,胸口微微起伏,一时间,气得脸孔都有些发红了:“......我......不用了。”   李韬挑眉不语。   就他们说话的这会儿工夫,外头天已经大亮。   王岩在门外禀道:“侯爷,紫云和羽扇过来接表小姐回去了。”   苏允之一愣。   李韬应了一声,看向她悠悠道:“回去吧。”说完,又悠哉悠哉地往嘴里放了一颗话梅。   她朝院外看了一眼,这才意识到他早就已经安排好让她今早回去,方才那一出……不过都是耍着她玩的!   “......怀玉告退。”她向他福身,低头时咬紧了后槽牙。   *   苏允之走后,摇椅停下来,李韬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他目光淡淡地望着眼前的虚空,脑海里浮现出她方才种种细微的神态,轻轻地一嗤。   这么明显就是她,他之前竟然一直犹疑不决。   果然是......关心则乱么。   手掌心中,那种温软的触感隐约涌现。他想起十多年前,苏允之到平阳侯府做客的那一次。   那时候李老夫人身体不好,苏允之跟着苏夫人过来探望,老夫人对她颇为喜爱,就留人在府里作陪了两日。   毕竟那时应怀玉年纪尚小,还没到侯府,大房子女与李老夫人也不甚亲近,难得遇到投缘的后辈,老夫人对她很是宠爱亲近。   有一日清晨,李老夫人嫌人多麻烦,让一干仆婢在园子口候着,自己则由苏允之扶着在后园内的石子路上散步。两个人正说笑,忽而听到一声极轻的猫叫声,软绵绵的一下,像是从高处传来的。   老夫人摇头:“多半又是吉祥。”   苏允之举目四望,眼睛一亮:“您看,它在那儿呢!”   就在她们前面不远的一棵枯树顶上,有一团小小的灰色,长长软软的尾巴在半空中轻轻扫过,意态悠闲。   老夫人:“你去那儿叫叫它看,瞧它理不理你。”   苏允之便走到树下,仰起头喊了一声吉祥。   喊了两声,吉祥纹丝未动,苏允之扭头对老夫人无奈一笑。谁知她回过头后喊的第一声刚落下,那吉祥却突然一动,乍然往下扑落。   她大惊失色,老夫人也喊出了声:“小心!”   吉祥径直扑进了苏允之的怀里,她猝不及防,承受不住,整个人竟往后仰倒,霎时间吓得闭上了眼,却突然后背一暖,给人牢牢圈住。   一扭头,看到是李韬,登时愣住:“你……”   她搭那灰亮皮毛上的手玉白剔透,身上散着甜香,软软的身体就在他怀中,近在咫尺。   他记得清清楚楚,那天她穿了一身藕荷色的褶裙,外边披着雪白的狐裘,整个人毛茸茸的团在他怀里,又轻又软,仿佛一揉就会散似的。   那双眼睛,黑白分明,直直地看着他,令他有些……心头发悸。   “我好歹救了你,怎么苏大小姐连句谢谢都没有?”李韬垂眸,默默地望着她乌黑的发顶。   她瞪了他一眼,别别扭扭地向他道了谢,心里想着什么全写在了脸上。   当时,他表面不动声色,眼睛一抬,对上老夫人意味深长的目光,却不禁微微一震。   李韬落在摇椅扶手上的手一紧,闭上眼,面上浮现出一层浓重的阴翳。   苏允之还一直都觉得他轻佻无礼,他倒觉得,自己当年待她就是太过君子了,否则也不会……   她从来不知道——他忍得有多辛苦。   “王岩。”他蓦然睁眼。   “侯爷有何吩咐?”   “把大爷和三爷都请过来,”李韬起身整了整衣摆,“我有事要知会他们。”   *   李麟夜里给李韬着人请去木樨堂,直到三更才回香山院。黄氏听说李霑也被请了过去,心中忐忑不安,满心以为李韬是要找他们二人商量内宅中聩之事。   “老爷,怎么这副脸色?”黄氏见李麟面色凝重,愈发提心吊胆,连忙屏退了屋里的丫鬟,上前去给他倒茶。   “是不是......掌家的事?”   李麟摇头。   “那莫非是清儿......”   “都不是,打死你也猜不到,”李麟握着茶杯叹了口气,神色古怪至极,“你记不记得,母亲去世以前,曾留下二弟单独在屋里说了一阵话?”   黄氏一怔,点头道:“记得的。”   “二弟先前从未提及,我也以为不过是母亲临终前的一些体己话,却没想到他今日突然提起此事,竟说是......”李麟皱着眉头,欲言又止。   “说是什么?”黄氏被他急得直瞪眼。   李麟望着她:“他说,母亲临终前把怀玉托付给了他。”   黄氏拧眉,有些不悦:“母亲这是什么意思?这样的话还有必要背着我们说么,莫非是她觉得我们会欺负那丫头不成?”   李麟摇了摇头:“不是这个意思,你可知道二弟刚才告诉我和三弟,母亲的托付并不只是托他照拂,而是......而是要他娶怀玉为妻。”   黄氏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李麟连连叹气:“荒唐,太荒唐了!这怎么可能?”   “你、你说什么?”黄氏这才回过神,当即大叫出声。   李麟给她吓了一跳,险些砸了手中的茶杯:“小点声!”   黄氏夺过他手中的茶杯放到一边,脸都紫了:“这怎么行啊,应怀玉可是他的外甥女!他们这是......而且她凭什么?想都不要想,这事绝不可能!我们大房第一个不答应!”   李麟:“荒唐啊,要真是如此,往后这辈分......可不得乱了套了?可是,他口口声声说是母亲的遗愿,我还能说什么,一个不好就是不孝!”   黄氏一拍桌子:“不行,这事绝对不行!”   她两眼来回地转:“我就奇了怪了,怎么二弟这趟回来突然对这丫头分外上心,还为了她把咱们清儿扔去了山西,原来他是有这个心思!”   李麟咝了一声:“可是之前也不见二弟对怀玉有过......”   黄氏冷笑:“还用得着猜么,八成就是那丫头成心勾引算计呢,我还真是小瞧了她!”   此时她回想起当日被苏允之拒绝的事,心头那一股邪火越烧越旺。怪不得瞧不上她的清儿,原来......那丫头竟是瞅准了平阳侯夫人之位!   “好个小狐狸精......”   李麟听得直皱眉:“你这么说未免也太难听了,我看怀玉那孩子不是这样的人。”   黄氏气不打一处来:“老爷这是忘了您侄儿和儿子的事了?还不都是她撺掇二弟做的,往后若真给她当了侯夫人,那还了得!”   李麟拧着脸看她,却没有说话。   黄氏咬牙,双眸烁烁道:“只要有妾身在,她应怀玉......就休想!”   说完这话,她不由得想到了李霑,忙问李麟道:“三弟又怎么说?这么荒唐的事,他就没有说几句话?”   李麟挥挥手:“他能说什么?他一向是和二弟一个鼻孔出气。”   黄氏绞动着手里的帕子,看了李麟一眼:“老爷,你说母亲......是真的说过那样的话么?”   “那就不知道了。”   “那岂不是,二弟想怎么说都行了?”   李麟冷笑:“在这个府里,不一直都是如此么?”   黄氏越想越不忿:“别的事就罢了,这件事......说什么都不行!”   她一想到自己的长子李玄清因为应怀玉被扔到那么远的地方,而应怀玉却在暗中觊觎侯府夫人之位,就气闷得胸口发疼。   “你可不要轻易去惹他,之前你那侄儿,还有我们清儿的事,加起来还不够你知道个好歹?”   黄氏一滞,越发恼怒:“你不提还好,提起来我就一肚子气!这一桩桩一件件未免也太过分了,你扪心自问,他何曾把你这个大哥放在眼里?何曾把咱们大房放在眼里?有一句话说的好,长兄如父,他又凭什么把你儿子弄到那么远的地方去?如今可还没分家呢,他还真以为他就是当家的了?”   她这些话句句说得李麟脑袋疼,他甩甩袖子又要夺门出去,好寻个清净,这回却被她一把扯住了衣服:“老爷!”   “我说这些话,你竟还一点都不气!你、你怎能如此......窝囊!”   李麟挥开她的手,大声斥她:“你这头发长见识短的女人,知道个什么!我不出头,实是为了咱们大房好,你知不知道......当年父亲身边有个名门出身的冯姨娘,偷偷在母亲饭菜里下毒,是给二弟......亲手折断了脖子!”   黄氏一愣。   李麟深吸了一口气,缓和了语调:“此事当年,我可是亲眼所见。他看起来没什么脾气,实则......极为心狠手辣,我早就跟你说过,轻易别去惹他。”   黄氏脸色变幻,气势一下子矮了一大截,目光却仍有些不忿,嗫嚅道:“过去的事倒罢了,老爷有没有想过......若真是让应怀玉成了侯夫人,她往后会不会......给二弟吹枕头风报复我们?其实妾身方才倒是想到一个法子,怀玉虽然父母都已不在,但应家本家尚有她的族人,不如......”   *   翌日午时,木樨堂内。   “侯爷,刑部消息,说那忍冬......一刻钟前被黑衣人劫走,官兵追赶不及,让对方给跑了。”王岩禀报道。   李韬靠坐在摇椅上,仰头微合着眼,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扶手:“嗯。”   “还有一事,禁军在宫中四处搜寻,找不到那枚遗失的玉佩,后来刑部的唐大人也亲自带人搜查,最终还是徒劳而返,”王岩迟疑,“玉佩会不会还在忍冬身上?”   李韬:“不会。”   王岩听他语气如此笃定,怔了一怔。   李韬抬手,张开五指,在他掌心之中,竟有一枚碧绿色的观音吊坠。   王岩微微睁眸:“这莫非是......”   李韬收回玉佩,淡淡道:“忍冬是我十多年前安插在燕王府的人,之后燕王又把他弄进了刑部。当日在宫中他被楼知春发觉,实属意外,我那时假意追捕,就是为了拿到玉佩。”   没想到忍冬是李韬的人,当日他竟是暗渡陈仓......把玉佩偷偷给了侯爷!   王岩恍然:“怪不得禁军怎么搜都搜不到玉佩,原来如此......这么说来,劫走他的——就是燕王的人!”   “不错,”李韬双手交握,抬眸望向他,“他手里没有玉佩,燕王势必会起疑心,这几日,你暗中派人盯紧燕王的地盘。”   “是。”王岩心里直打鼓,侯爷留着这玉佩做什么?而且,他这是把所有人都算计了。   “对了侯爷,还有一件事要向您禀报——今早天还没亮大夫人就派人出了府,属下派人跟了过去,发觉对方竟是要去廊坊应府,”王岩觑了李韬一眼,“属下的人斗胆......截下了那人手中的书信,请侯爷恕罪。”说着,从衣襟里取出了一封信,递给了李韬。   李韬看了王岩一眼,轻嗤:“你也学会装模作样了。”   他打开信封,目光一扫,嘴角上扬,将信纸扔进了脚边的火盆里。   那几张信纸在刹那之间化为了灰烬。   李韬轻声道:“我这位大嫂真是会想,连这都给她想到了。看来我之前还是太客气了,得想一个......一劳永逸的法子,王岩——”   “在。”   “你去挑选一位良家出身的女子,性情温柔识大体,要识字的,最好是——懂一些诗词歌赋。”李韬说着,微微笑起来。   王岩看他这样笑,不禁有些毛骨悚然。   *   苏允之回到自己的院子后,头一晚睡得并不踏实。   一方面是得知李玄清被遣送至山西备考的事,想到李韬当日动手时的模样,心里隐隐有些不安。另一方面,夜里被人下迷药的事还是给她留下了阴影,她没办法闭上眼睛太久,总是每隔一会儿就忍不住睁开眼睛朝外面看。   紫云半夜里过来看她,正好见她睁着眼睛,起初还以为她是身上哪里不舒服,一问才知道缘由。   “小姐安心,门口有人守着呢,是侯爷特意派来的,您好好睡着,不会再有人随随便便地进来。”紫云拍着她的背柔声道。   苏允之微怔。   她的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奇怪的念头。   难不成事发以后头两个晚上,李韬非要留她在木樨堂,也是为了......让她睡得安心一些么?   苏允之一面觉得他没有必要对自己这么好,一面又觉得李韬的确比表面看起来细心很多。   想到这儿,她不禁又怔了一怔。   她又怎么知道李韬细心的......   那种不自在的感觉又泛了上来,她不自觉地在被窝里蜷缩起双腿。   记忆里的一幕,蓦然浮现在她的眼前。   当初她来平阳侯府陪李老太太,李韬曾让下人做了扁食送来。   老太太爱吃这一口,苏允之倒一般,只是她尤其讨厌葱味,半点也闻不得。   那日端来的扁食,老太太那碗很平常,她那一碗却干干净净,一粒葱花的影子也没有。   下人说是李韬特意嘱咐,不要在她的扁食里加葱花,两碗扁食竟然是分锅煮的。   苏允之心里说不出的讶异,她吃东西的时候有不少癖好和忌讳,可一般也只有家里人晓得,没想到李韬竟然知道得这么清楚。   不过,想来他那时候对自己好,也是看在李老太太的面子上。他虽然......心机深沉,却无疑是个有孝心的人。   苏允之胡思乱想着,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第二日大早,天空里飘起了细雨,瞧着有些阴沉。苏允之醒后洗漱了一番,正打算回塌上坐着看会儿书,羽扇走进屋道:“小姐,有客人来看您。”   她一顿,有些疑惑道:“来的是叶家四姑娘。”   *   叶从心的长相很有江南女子的韵味,白皙的椭圆脸,淡眉水眸,薄唇如月,第一眼看并不算惊艳,却越看越有味道。   苏允之没想到她会特意来看自己,先前背上受伤,叶从心就让人送来过药膏。   “听说,怀玉妹妹病了,我这急急忙忙地过来,也没有提前知会,没有吵着你歇息吧?”   苏允之摇头:“多谢叶姐姐关心,我已经好多了。”   叶从心之前可从未拿正眼瞧过应怀玉,今儿个不但亲自登门探望,甫一开口又是这样温柔关切的语调,倒叫苏允之有些不自在了。   而且叶从心与柳瑜不同,说话举止,透着隐隐的疏离,再如何温柔也不至于过分亲热,真显得极为自然。   叶从心端详着她脸色道:“妹妹气色不大好,趁着这几日病好,可得多补一补,吃些阿胶红枣类的补品能补气益血。”   苏允之点头:“上回叶姐姐让人送来得药膏很好用,我还没好好谢过你。”   叶从心弯唇,极淡地一笑:“妹妹不必与我客气,侯府的事,我这边自然是能帮就会帮。”   苏允之心中疑惑,面上却半分不显,只乖乖道了谢。   叶从心端着茶,暗地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一语不发。   之前两次见应怀玉都没有细看,只知道她生得极白。今日凑近了瞧,才真正看清楚平阳侯府这表小姐的模样。   翠眉秋瞳,肌肤如雪,身条儿生得也比寻常北方女子秀巧,有一种令人心生恻隐怜爱的柔弱之美。   她那一双眼,尤其出彩。原本这副容貌,美则美矣,却过于羸弱单薄。因这一双雪澈清莹的眼睛,增添了几许难言的清媚,直叫人怦然心动。   不过,生得如此貌美,可不一定是好事,尤其像应怀玉这般没有显赫家世的女子,过人的美貌只会给她招致祸患。   寻常夫家护不住她,可真正的高门子弟又怎会看得上她这样的出身?除非——是去给人做妾。   作者有话要说:  双更合一~下一更在明天零点~   推荐一篇我很喜欢的大神江河晚照的预收文《笼中歌》,以下是文案   权臣谢尘,势倾朝野,俊秀无双。   唯独家事不和,与妻子成婚十年,相敬如冰。   那日在府中见到妻子的庶妹,便心知这是来勾引自己的诱饵。   他不以为意,只碍于局势,将那诱饵收入囊中。   哪知后来,诱饵却成了他的命门,触之便痛不欲生。   到头来,他机关算尽,翻云覆雨,也不过是盼着,她能在他身边再多留一日。   —   白歌十六岁生辰清晨醒来,身边却躺着嫡姐的夫君。   从此她成了姐夫的禁脔,为嫡姐生子的工具。   只是那些晦暗阴郁的夜里   她始终清晰记得,七夕夜晚,那个漫天星子映在眼中的少年。   剧场一:   仲夏子夜,空气粘稠寂静。   碧纱橱里,小姑娘紧咬下唇,强忍着不发出声音,惊慌屈辱的泪水在桃花眸里打转。   男人指腹擦过自己被咬破的嘴角,将一抹鲜红抹到细弱洁白的颈项上   他声音低沉,眼含冷意淡笑道。   “或者想想那探花郎的性命。”   剧场二:   凛冬雪夜,新任定远侯夫人因病弱难产命悬一线。   谢尘在漫天大雪的定远侯府门前站了一夜。   没人知道,权倾朝野的谢首辅为了病床上的定远侯夫人寻尽珍奇药材,访遍天下名医。   冰冷的雪夜中,他想,若是她死了,便将自己这条命,也赔给她吧。   外柔内刚美人×偏执阴戾权臣感谢在2021-04-1514:14:34~2021-04-1519:15: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花雨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宾语赋格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8章 画像   “不知侯爷这会儿......在不在府里?”叶从心放下茶杯问道。   羽扇道:“奴婢刚刚瞧见侯爷带着王大人才走,瞧着像是又出府去了。”   叶从心声音渐柔:“自他回来以后,整日整夜的都忙得如此,想见上一面都不容易。东宫的案子一出,繁务增多,侯爷里外操持,才这样忙碌,等过段时日,定能清闲一些。”   苏允之看她一眼,缓缓道:“想必舅舅......自有分寸。”   “别的倒不怕,就怕侯爷劳累伤身,现在正当壮年,不觉得有什么,等再大一些就知道苦楚了。”   苏允之听着她一口一个侯爷叫得甚是温柔,字里行间透出对李韬的关切,暗道:看来李宜华先前所言非虚言。   叶从心温声:“没想到今日不巧侯爷不在,我还想交给他一样东西。”   她看向苏允之:“不知——怀玉妹妹能不能帮我这个小忙?”   苏允之内心自然是不想答应,她平素对李韬避之不及,哪里会愿意主动去找他?   可人家叶四小姐开了这个口,所托之事也并非什么麻烦事,她没有理由拒绝,更不提先前她还收了人家送来的药膏。   “叶姐姐但说无妨,能帮的,我一定尽力而为。”   叶从心笑了笑,从丫鬟手里拿过一个方形的烫金红帖,递给了苏允之:“叶家与东宫已经定亲,这是下个月定亲宴的帖子,我本来想当面给他,今日他不在府里,只能麻烦妹妹......回头替我转交给侯爷了。”   苏允之一怔,顿觉手中的喜帖有些烫人:“叶姐姐和太子......”   叶从心垂眸,脸上的笑容愈发淡了:“叶家好久没有办喜事了,回头办酒席,妹妹记得过来。”   “......这是自然。”   没想到谢胥竟要娶叶从心作太子妃,苏允之更加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叶从心明明对李韬有意,怎么......而且,她这亲自送喜帖过来,也很是古怪。   “到时候梅花都已经盛开,我家园林里的风景一定会很好。”叶从心冷不丁道。   苏允之挤出一丝笑,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   清风居,二楼。   琵琶的乐音在耳边断断续续地响起,如同眼前的细雨,朦胧悱恻。   李韬垂眸,刚好瞥见楼知春走进大堂,他还杵在那儿仰头听了会儿琵琶,一副悠哉悠哉的样子。   “哎呦,今儿竟然侯爷先到。”楼知春一边说,一边慢悠悠地荡了过来。   李韬睨他一眼:“楼大人心情好得很,莫非是真和齐家攀上亲了?”   一听这话,楼知春脸上的笑容登时凝固了:“你怎么知道......”   李韬轻轻一哂。   楼知春摇头:“晦气,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原来那齐家六姑娘齐嫣然因为之前伯府那桩意外,坏了名声,齐夫人如今放弃了几位天潢贵胄,把目光投向了朝中几位年轻才俊,楼知春便是其一。   楼知春有一位亡妻,难产而死给他留下一个孩子,之后他并未再娶妻纳妾。本来他这种情况,齐夫人是万万瞧不上的,可是如今外头都传齐嫣然心肠歹毒,寻常高门世家都已敬而远之,不敢结亲,这才叫楼知春入了齐夫人的眼。   “你不愿意?”李韬不紧不慢道,“齐小姐年方二八,出身显贵,配你一个带着孩子的鳏夫,不是绰绰有余么?”   当初楼知春就是这么讥讽李韬和叶从心的,没想到如今全都还到自己身上来了。   楼知春挥挥手:“你是不知道,那忠勤伯夫人派了人过来,三言两语将我母亲说得心花怒放,最后提出一个条件,弄得我府上是......鸡飞狗跳。”   “什么条件?”李韬目露兴味。   “说是只要我把我那小姨子送出京城,这门亲事就能定下。”   李韬挑眉:“合情合理。”   楼知春的亡妻是他的表妹,当初是他母亲做主给二人定的亲事。他那亡妻顾氏有个妹妹,被喊作小顾氏,自然也就是他的小表妹兼小姨子。这小顾氏不知为何一直没有出嫁,只留在楼府,常年照顾老夫人和姐姐顾氏留下的那个孩子。   齐夫人看上了楼知春,自然会暗中派人打探,想必是觉得这小顾氏会是个麻烦,才提出这么个条件。   “我母亲待表妹如亲生女儿一般,哪里会肯?方才表妹听说此事,一阵闹腾,收拾包袱哭哭啼啼说要走人,我母亲和我家里那兔崽子还都哭着喊着不让她走,吵得不行。”   李韬望着他:“楼大人自己可有舍不得?”   楼知春连忙摆手:“绝对没有,我又不是畜生,看到是母的就动心思。”   他一顿,叹道:“说起来,今日看彤哥儿哭得眼泪鼻涕一起流的,才觉得表妹是真留不得了,之前......是我疏忽了这事。”   “齐家那边你没有兴趣?”   “得了吧,忠勤伯府这等手段,我断然招架不住,那位齐六姑娘,谁爱娶谁娶,反正楼某高攀不起,”楼知春说着还拱手作揖,喝了口酒又道,“侯爷,说回正事,案子的事可有眉目?”   李韬摇头。   楼知春:“自那忍冬被劫以后,唐渠可是三天三夜都没离开过刑部,我看他这是查案查得走火入魔了。”   他煞有介事地看向对面之人:“侯爷手下的暗卫如此厉害,怎么可能至今毫无线索?你莫不是,又背着我算什么小九九吧......”   李韬看他一眼:“你觉得呢?”   “我觉得很有可能,”楼知春眯起眼,“那天的事我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总觉得哪里怪怪的,若真有这么一块玉佩,怎么可能在众目睽睽之下不翼而飞?再说,当时是你亲自追捕,那个忍冬能有这等本事在你平阳侯的眼皮子底下耍花招?”   李韬凝视他片刻,浅浅一笑:“楼大人果然机警。”   他伸手,将那枚玉佩放在了桌面上。   楼知春目瞪口呆:“我不过是瞎猜,你还真的......李韬,你可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惭愧。”李韬面不改色地抿了一口酒。   楼知春无话可说。   李韬伸手点了点那玉佩:“我刚刚才查出这玉佩的主人是谁,楼大人要不要猜猜看?”   楼知春被他气得够呛,这会儿还有些没好气:“这我哪里能猜得到?你也太不厚道了,连我也一起耍。”   李韬笑了笑:“今日我做东,给楼大人好好赔个不是。”   楼知春不和他客气,立马招手叫来小二,要了两坛子十里醉和几碟小菜。   李韬看着他,笑而不语。   楼知春扔了一颗花生进嘴里,砸吧了一下嘴:“都这时候了,侯爷就不要卖关子了。”   “当日强令顾善德跟去涌泉宫,在宫内奸.杀她的,是燕王府的人,”李韬声音微沉,“宫碟记载,那一日燕王和燕王世子都进出过宫门。”   楼知春目光一凝:“那到底是燕王,还是燕王世子?”   李韬摇头:“还不能确定。”   他拿起桌上的玉佩,放在手中把玩,漫不经心道:“不管是燕王,还是燕王世子,区区顾善德的一条命,都不能将他们如何。”   楼知春一顿,总觉得他话里有话:“那侯爷的意思是……”   “得想想办法,利用这个机会,切断他们的退路。”李韬缓缓道。   *   却说叶从心走后,苏允之便想着趁李韬人不在府中去一趟木樨堂。若是王岩在府里就最好,她便可将喜帖交给他,再让他代为转交。   自上回李韬开口要她嫁给他以后,她每每想起他都觉得浑身不自在,更不提当面去见他了。   这会儿已经临近午时,仍然是细雨绵绵。苏允之撑着伞,带着紫云和羽扇一同前往木樨堂。   路上微风伴着轻雨,凉意沁人。   “那是什么人,瞧着倒面生。”羽扇忽道。   苏允之脚步一顿,远远望去,果真看到有一名罗裙女子站在树下,她撑着伞,不时与身旁的丫鬟浅笑说话,侧首间露出姣好孱弱的姿容来。   紫云低低道:“是大老爷新纳进门的尤姨娘。”   苏允之一愣:“这......大舅母能点头?”   黄氏一向霸道,李麟身边一直都只有早年抬的两个通房丫头,如今那两人也都人老珠黄,早已与寻常仆役没有分别。   紫云:“听说是侯爷做主替大爷纳的贵妾。”   苏允之转头看她一眼,神色像是活见了鬼。   李韬竟然有这闲工夫插手他大哥的后院之事?这抬的是贵妾,又是他做的主,黄氏轻易......还动不得对方。   远远一看,那位尤姨娘不光身量娇小,面孔也有几分娇嫩,看似只有十七八岁模样。杏眼秀鼻,颇为柔美。   半垂着头,目光幽幽烁烁,很是娇怯,与黄氏截然不同。   竟然是这样的女子。   苏允之暗叹,这真是给大房的后院添了好大的一把火,怪不得黄氏这几日都没来找她的麻烦,原来是自顾不暇了。   “走吧。”   她们没有多做停留,饶过小道径直去往木樨堂。   王岩果然守在院子里,一见苏允之过来,上前行礼道:“表小姐找侯爷?”   苏允之:“我二叔不在吧?”   王岩一怔,点了点头。   苏允之从羽扇手里拿过那红色请帖:“我有样东西要给二叔,既然他不在,就劳烦你帮我交给他——”   王岩看到那请帖,有些迟疑:“这帖子不比书信,属下不方便随身携带,不如表小姐放去侯爷的书房?等侯爷回来,我自会禀明。”   苏允之疑惑道:“我可以进二叔的书房?”   王岩点头:“侯爷吩咐过,表小姐可以随意出入木樨堂。”   她一怔,抿了抿唇,一时没有说话。   他竟然还留过这样的话,这算什么?   沉默片刻,苏允之谢过王岩,把两个丫鬟留在堂外,自往里去。   书房里弥漫着熏香的余味,盖过了原有的墨味。   她绕过屏风,把请帖放在桌案上,正要转身离开,不经意间瞥见案上左侧被书册压着的画纸,目光一顿。因被书册压着,那画只露出了一角,看得出是一幅旧画。   苏允之走上前,伸手拿开那两本书册,目光一低,看到底下那画的全貌,霎时浑身一定。   底下压着的是一幅美人图,画中女子明眸皓齿、笑靥如花,竟和过去的她一模一样。   不,不是一模一样,画中人就是她。   连当初......她右耳耳垂上的那粒小痣,都画了上去。   分毫不差,栩栩如生。   李韬为什么要藏着她的画像?   这又到底......是谁画的?   看画的表面,恐怕已经有好几个年头了。眉眼,神态,就连嘴角的笑痕......都是她。   这个作画之人,一定与她很熟,否则不可能画到这个地步。   苏允之愣愣地看着那画,微微屏息,心跳如擂鼓。   她抬手按在心口上。   他为什么......藏着这样的画?   就在这个时候,屋外响起了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苏允之一个激灵,慌忙把书放了回去。   却没想到,王岩竟扶着一个受伤之人进了屋,紫云和羽扇也都跟了进来。对方左腿扎着箭,站立不稳,面色有几分痛苦。   苏允之看到他的脸,怔了怔。   此人就是上回她在院外偶遇的那个年轻公子。   “小姐,这是戚衡公子,劳烦你先看顾他一会儿,我已经派人去请大夫,人马上就到。”王岩把戚衡扶到椅子上坐下。   原来他就是戚衡,前不久的那桩舞弊案闹得满城风雨,最后他得以沉冤昭雪,还恢复了解元之位,她也有所耳闻。   “这到底是......”   王岩拱手:“事发突然,来不及多解释了,侯爷那儿怕是会有危险,我先带人过去。”   苏允之心口一紧,连忙点头。   王岩转身走后,苏允之当即让紫云去倒热水过来。   戚衡坐在那儿,伤腿直伸,脸上眉头紧皱,容色苍白,一看就是疼得不轻。   紫云将水递到他嘴边:“公子喝水。”   他这才睁开眼,就着碗喝了一口,抬眸时望见苏允之,神色一顿。   “大夫马上就来了。”苏允之轻声说了一句。   戚衡点头,收回目光,仰头闭上眼睛,面露疲态:“希望侯爷......不要有事。”   她看着他,沉吟片刻道:“你是来报信的?”   戚衡睁开眼,有些讶异:“不错,你怎么......”   话未说完,一个家仆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小姐,不好了!刚刚有一大批人冲进来,说是锦衣卫追捕逃犯,已经往这边过来了!”   苏允之一愕:“木樨堂不是有暗卫把守么?”   “方才王统领带走了几个人,木樨堂只剩下一半守卫,来的锦衣卫有二三十人,还都带着兵器,怕是......抵挡不过。”   戚衡摇头:“不是锦衣卫,定是佟安余党冒充的,他们知道我过来报信,恐怕也知道了侯爷不在府里,这是要过来杀我灭口。”   两个丫鬟吓得脸都白了:“小姐,这怎么办......”   戚衡望向苏允之,声音有些沙哑:“他们既然冒充锦衣卫,可见不是亡命之徒,不敢肆意妄为。只要把我交出去,他们就不会伤害其他人。”   屋里一静。   两个丫鬟和那个家仆都看向了苏允之,李韬和王岩都不在,他们只能听她的吩咐。   “不行,”她虽然脸色有些发白,目光却异常平静,“我有个法子——”   “你们把戚公子藏到床底下去,”苏允之抿唇,“拿帕子也好,汗巾也好,扯块布都行,统统把脸蒙起来。”   戚衡眸光微凝。   几个下人连忙照做。   她又道:“羽扇,把你那个五药子的香囊借我一用。”   羽扇立马解下香囊给她。   苏允之剪开香囊,把里面的草药放在桌案底下的火盆里。被火熏炙,药草的味道登时扑鼻而来,在整个屋子里弥漫四溢。   戚衡:“你这是要做什么?”   苏允之没有和他多说,示意那个家仆扶人进去。戚衡受了重伤,没有力气挣扎,只能被强拽进屋。   随后,苏允之拿起剪子,咬牙在指尖划了一刀。   “小姐!”紫云低呼。   苏允之摇头:“不妨事,待会儿有人进来,你们好好配合我,看我眼色行事......”   *   皇宫,正阳门。   李韬、楼知春与唐渠穿过宫门时,雨已经停了,天色还很暗沉。   楼知春见唐渠愁眉不展,不由拍拍他肩膀道:“唐大人,你不必太忧虑,忍冬被劫的事,皇上不也没怪罪你么,刑部监牢失守,说到底是你们张大人的事,皇上还让你继续追查,说明还是信任你的。”   “话不是这么说,我毕竟是这案子的主审官,怎么着都是有责任的,”唐渠叹气,“没想到会有这样的事,估计与幕后主使脱不了干系。”   楼知春看了旁边的李韬一眼,没吭声。   三人走到第四道门,便分道而行,楼知春看着唐渠的背影直摸下巴。   李韬觑着他淡淡道:“你又没有胡子,摸得起劲。”   “唉,”楼知春放下手,“说好的协从办案,还对唐大人留了这么一手,我这是于心不安呐!”   李韬嗤了一声,显然是不信他的话。   “话说回来,听说......这两日燕王世子还频频出入酒肆勾栏,玩得兴起,”楼知春道,“若真是他干的,这时候还不夹起尾巴做人?我看真凶该是......”   李韬抬手,在他胸前一挡,示意他闭嘴。   楼知春看到不远处停着的马车,摸了摸下巴不说话了。   二人走到大宫门外,正要上马车,忽然有寒风呼啸而来,眼前竟有银光闪过。李韬最先反应过来,一脚把身旁楼知春踹趴下,自己也飞快扑到地上。   楼知春正要对他破口大骂,一抬头看到地上的箭矢,霎时浑身僵硬。   李韬沉声:“到马车前面去蹲着。”   楼知春没有二话,立马照做,他是个文官,遇到这种场面一点办法都没有。   一箭失守,却没有再有第二箭。然而就在此时,马车边的小厮突然暴起,掏出匕首朝李韬背后猛刺过去。   楼知春大惊:“当心背后!”   李韬侧身,脚先出去,踹中对方小臂,那匕首便应声跌落。刺客欲弯腰捡刀,却忽然四肢一定,直直倒下。   楼知春看到那刺客心口被箭贯穿,咽了口唾沫:“侯爷厉害......”   是李韬拿了方才落在地上的箭,一击将人捅穿。   李韬拍去掌心的灰,仰头四望:“弓箭手估计追不到了。”   楼知春:“会不会还有其他刺客?”   “难说。”   “这可是宫外,他们好大的胆子,到底是谁!”   话音刚落,王岩带着数名暗卫赶了过来:“侯爷!”   李韬抬手,示意自己安然无恙。   王岩松了口气:“刚刚戚衡公子冒死过来报信,说是佟安一党尚有余孽,恐是贼匪出身,谋划对侯爷不利。”   楼知春:“这怎么可能?东厂都被盘查干净了,佟安哪里来的余孽?”   李韬蹙眉:“戚衡人呢?”   王岩:“在木樨堂。”   李韬目光一转,神色微变:“不好,即刻回府!”   作者有话要说:  双更合一送上,明日上夹子,下一章更新的时间在明天晚上十一点五十五哦   爱你们~ 第29章 一吻   平阳侯府,木樨堂内。   四下静得异常,屋外突然传来男人低声说话的声音,带着些许口音,似乎……是苏南口音。苏允之透过窗,看到晃动的人影和闪烁的火光。   羽扇两腿发软:“小姐......”   苏允之握了握她的小臂,想要抚慰她一声,却开不了口。   她自己的手也在发抖。   说话声和脚步声越来越近,分明是朝着这边过来了。   她心念一动,院子里的暗卫虽然不多,但既是李韬留下守卫的人,自然是一等一的好手,结果这么快就被冲破了,而且也没听到什么打斗的动静。这群人想必是早有准备,用了别的法子。   门被推开了,来人穿着锦衣卫的飞鱼服。屋里一下子涌入了七八人,其余人都留在了外头。   这些人都身穿飞鱼服,身材高大,因为屋里药味极重,有几个人还捏着鼻子。   为首之人目若寒星,鼻梁高挺,只是蓄着浓浓的须髯,看不清容貌。他看到苏允之等人,有些惊讶,一顿过后,掏出腰牌:“锦衣卫抓捕逃犯,这儿是平阳侯的地盘吧?戚衡在哪儿!”   苏允之流露出惊慌失措之态:“谁......谁是戚衡?你们怎么能随随便便就这样闯进来!”说完就止不住地咳嗽起来。   那人仿佛轻蔑一笑,很快又把嘴角压下去:“他想給你们侯爷报假信,肯定是来这儿,来人,进去搜!”   旁边的家仆忙道:“官爷且慢,你们在这屋里得把口鼻蒙住,不能就这样随随便便进来啊!”   那人抬手止住底下人的动作,盯着他们几个:“什么意思?”   “咱们小姐前一阵......不小心感染了时疫,”家仆道,“之前已经传死过好几个下人了。”   那几人脸色一变,后面有一人道:“怪不得这屋里这么臭!”   为首之人看了給丫鬟扶着的苏允之一眼,见她眼下发青,印堂发黑,一副站不住的病死鬼模样,却仍然有些将信将疑:“她得了病,怎么还敢到处乱晃!”   “是侯爷把木樨堂让給咱们小姐住了,小姐的病得严加看护,木樨堂设有屏障和护卫,就是为了隔离好小姐,免得把病传出去,也是为了压住消息。”   那人皱眉,正好看见苏允之咳嗽以后拿开的帕子上沾着血迹,脸色一沉,回头命令道:“进去搜,都蒙好口鼻,小心着些!”   三四个人忍咬牙冲进了内间,都抬着手臂挡着脸,满脸的晦气。   里面很快传出翻箱倒柜的声音,羽扇扶着苏允之的手微微发紧。   苏允之看她一眼,示意她稳住。   不多时,那几个人就跑了出来:“老大,什么都没有,人真的不在这儿。”   苏允之目光一闪。   为首之人咬牙吐出一口气:“你们侯爷现在住在哪个院!”   家仆忙道:“往东走,琳琅轩。”   “走!”   苏允之紧紧盯着他们转身往外的背影,手心已有汗意。   那几人出了屋,正要离开院子,忽然有个手下抓着一个老头儿扔到了他们跟前:“老大,这个人是大夫,说是被派到这里给人看伤的。”   苏允之在屋里,听到外面人的说话声,当即变了脸色。   “看伤?”那人眉毛一拧,顿时明白过来,眼里当即浮现出冷怒之色,“好啊,被诓了!”   他提刀转身,要往里冲,身侧的一个手下却突然被一支破空而来的箭矢刺穿了咽喉,当场毙命!   院内众人大惊,纷纷拔刀,却见四面院墙上露出了一排排黑黢黢的弓箭,寒光凛凛。   此时,院门被打开,有一人站在门口,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   “......平阳侯!”   李韬抬手,黑色的箭矢如疾雨簌簌落下,不消半刻钟,院内就已倒下了一大片。   他穿过地上的尸体,径直往里。   此时,突然听得轰隆一声巨响,烟尘四起,刹那之间仿佛天地都为之震颤。   李韬面色一变,抬脚踹开了门。   “侯爷!”那家仆冲了出来,声音悲切道,“表姑娘......被贼人劫走了!”   王岩跑上前:“大人,掳走小姐的应该是贼首,对方是用火.药炸开了墙......”   他话未说完,看到李韬的脸色,猛然一窒。   从前,不论是面对什么样的局面,王岩都没有见李韬露出这样的神色。尤其老侯爷去世以后,李韬表面上永远是谦和温润,实际却处处透出一种生人勿近的冷漠意味,只让人觉得深不可测、难以捉摸。   此时此刻,看到他眼里的东西,王岩才恍惚感觉到……他其实也是一个有血有肉之人。   李韬面色阴沉:“追——”   *   苏允之四肢百骸都渗着浓浓的倦意,想要昏天暗地歇一回,却又冷得无法入睡,如此半昏半醒,直到一股刀割似的寒风扑面袭来,整个人颠动起来,才猛然惊醒。   眼前一片浓黑,马蹄声仿佛也在迎风颤抖。   她坐在马上,紧紧贴着一块发烫的硬物,当即挣动起来。   一个带笑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再动一下,我就在这外面办了你!”   苏允之一窒,这个声音……   她猛地打了个哆嗦,方才晕厥以前的种种情形,霎时涌入她脑海。   刚才李韬突然现身,此人又识破了她的计策,便拿迷药将她迷晕掳走了她,之后发生了什么她一概不知。   醒过来一看,人已经给他扣在了马背上。   苏允之趴在马背上,被剧烈的颠簸刺激得近乎晕厥。此时,远处传来马蹄的声音,又有隐约的火光自天际燃起。   她倒着头,费力地睁眼去瞧,朦胧之中看见有七八人疾驰而来。   为首的那人,似乎、似乎是……   她喃喃了一声。   贼首早就察觉有人追来,丝毫不见慌张,反而轻轻一笑道:“好啊,反正今日横竖活不成了,能拉这么多人给我陪葬,还真是捡着便宜了。”   苏允之一惊:“你要做什么……”   那人笑而不语,高喝一声,更大力地挥动马鞭,双眸映出寒冷的光芒。   苏允之望见他嘴角的弧度,心头发凉,张嘴冲着后面大喊:“别过来,有陷阱!”   然而那叫喊如同一团棉絮,迎着烈风飘散,霎时间了无踪影。   那人低笑道:“省点力气,就你那点猫叫,他们是听不到的。”   苏允之怔怔地仰首望着后方的火光,和那一抹渐近的身影,心头被巨大的阴影所笼罩,几乎窒息。   那人一路骑马至山崖顶,把苏允之扯下马,握住她肩膀将人拖到了悬崖边。   此处是凤阳山凌月峰,孤绝无木,寒风凄彻。二人立在最高处,背后是万丈悬崖,一眼望落,黑雾沉积,深不可测。   火光和马蹄声越来越近,人影逐渐清晰。   李韬和王岩正带着几个暗卫飞奔而来。   他的脸上一丝神情也无,目光幽深,只一瞬不瞬地盯着前方那一抹粉白的裙影。   苏允之身旁这贼首眯了眯眼道:“平阳侯竟然如此看重你,你真的是他的外甥女?不会又是骗我的......”   须臾之间,李韬几人已飞奔至他们跟前。   李韬下马上前,睨着那人道:“放开她。”   对方眸光一转,一笑道:“行啊,侯爷用自己来换就是。”   苏允之一滞,立马就要张嘴说话,却被这人察觉,暗中封住了穴道。   他一抬手又道:“侯爷武功盖世,又奸猾狡诈,非常人能比,您就这么过来,我可不放心。”   “你想要怎么样?”   他从兜里掏出个黑色瓷瓶,手一颠,把瓶子抛了过去。   李韬伸手接住,就听他道:“我要看着你把它吞下去,才能放心。”   王岩大急:“侯爷不可!”   这时候,那贼首恶意地扯了扯绳子,苏允之登时一个趔趄,李韬眼见,眸光一动,毫不犹豫地把药丸吞进了嘴里。   “侯爷!”   苏允之怔住。   “这就对了嘛,除了拿侯爷自己来换,别无他法,我奉劝你们不要铤而走险,”那人举起手中的麻绳,“看到了吧,谁要是敢跟我偷奸耍滑,我就跳下去,拉着这小骗子和我一块死。”   苏允之望着不远处的李韬,看着他身旁身后这些人端凝的面孔。   这会儿她已经感觉不到冷,只觉得心口烧热。   “好了,麻烦侯爷——慢慢地走过来。”   李韬缓缓地朝悬崖边走过去,眼里映出对面之人的身影。   鬓发散乱,衣衫带血,纤细的影子像纸上的一笔轻墨,似乎随时都会随风散去。   他的脸色更冷。   然而,就在李韬靠近过去的刹那,贼首脸上浮现出一丝诡谲的笑容,下一刻便往后仰倒,抱着苏允之往崖下跌去!   这万丈悬崖像是张开了血盆大口的巨蟒,迷雾深深,要将所有生息悉数吞没。   苏允之看到李韬飞身上前,抓住了她的手臂。   她回过神时,发觉自己已经给他半搂在怀中,但又有一半身子受制于另一人,三人诡异地靠在一处,离得极近。   周身一片漆黑,冷风如刀,有呼啸的声音从脚底喷涌而出,如鬼怪在哭嚎。   苏允之几乎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眼前之人眉眼如玉,面若寒霜,他身上深紫色的缎袍在风中浮动,像一片虚幻的魅影。   贼首目露得逞之色,竟从背后掏出一把匕首,直刺向半悬凌空的李韬!   李韬巍然不动,就像完全没有看到那把横出的匕首一般,只一眨不眨地盯着苏允之。   苏允之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来的胆子,竟在那匕首将要碰过去的瞬间,低下头狠狠一口咬在了对方的手腕上。   这一下,所有人都始料未及。   本来那人腾空之下,一手制着苏允之,另一手刺杀李韬,已经很是勉强,被她这猝不及防的一咬,手腕剧痛,动作不得已慢了下来。   李韬瞳仁一缩,飞快出手,竟伸手折了对方手腕,夺过那匕首,径直割断了苏允之腰上绑着的麻绳!   那人满面错愕,不可置信地跌入黑暗之中。   与此同时,苏允之张开手,紧紧抱住了李韬的腰。   李韬一震,垂眸望着她乌凝湿润的双眸,向上一跃,猛然后落,抱着她重重地落在地上。   从高空落下,他的背直直砸落在地上,双手却始终牢牢将她护在胸前。   苏允之抓紧了他的前襟,在他怀中抬起头,看到他脸色发白,手下一紧,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   刚才那个人封住了她的穴道,她没法开口。   李韬却突然握住了她的手腕。   她呆呆地望着他,看到他正低眸望着自己,那双星眸中,温柔入骨,又深沉异常,如春水涌现,几乎要将她吞没了。   她仰着头,而他低着头,两个人靠得这样近,狂风的声音一下子飘渺远去,只剩下近在咫尺的心跳声。   少顷,他略微俯身,双唇落在她额头上,印下轻轻一吻。温热的触感转瞬即逝,那样轻,那样柔,就像是花瓣落在她的额头。   她一动不动地望着他,呆若木鸡。   “侯爷!小姐!”王岩等人连忙上前。   他们二人背对王岩等人,刚才他低头亲吻她额头的动作,竟没有一个人瞧见。   这时,李韬略一低头,吐出了那颗药丸。   王岩等人一愣,皆松了口气。   他抱着人起来,将她扶上了马,面色如常道:“即刻回府。”   苏允之原本因方才那一吻久久不能回神,听到他这一句,不禁看向他后背,却见李韬站得挺拔如松,一如往常。   她抿唇,在他也上马后,抓住他袖子左右一晃,想让他给自己解开穴道。   没想到李韬低头看了她一眼,竟伸手用指腹在她唇角一蹭。   他蹭去了她咬人时留下的血迹,不再看她,狠狠一抽马屁股就往前去,吓得她又赶忙紧紧抱住他的腰,一动也不敢动。   *   平阳侯府,木樨堂。   屋内,戚衡已经被人扶到外间,由大夫料理伤口,突然看到李韬大步走进屋,当下便要起身:“侯爷,我......”   李韬淡淡打断他的话:“先处理伤口,别的不急。”   戚衡点头,没再说话。   此时,王岩进屋道:“侯爷,其他两房不知内情,只以为是锦衣卫查案。贼人已经清点过,算上那个头领,一共三十二人,他们右臂上有狼头刺青,是天狼帮的匪徒。”   戚衡闻言一怔,下意识看向李韬,却见对方沉吟不语,似乎有几分怀疑之色。   “天狼帮不过是一群山匪,这群人冒充锦衣卫行事,直入侯府,还擅用迷烟,与寻常匪徒不一样,”过片刻,李韬缓缓开口道,“王岩,你好好去查一下他们身上的刺青,看有没有造假的痕迹。”   “是。”   这会儿戚衡腿上的伤已经包扎得差不多了,李韬看他一眼,问道:“戚公子,你怎么知道这群人与佟安有关?”   戚衡哑声:“他们要杀我时,有人无意中提到了佟老爷,听起来......不像有意泄漏。”   王岩:“侯爷,要不要把此事禀告给太子?”   李韬摇头,手伸在脸前,无意识地转动着玉扳指:“今日我动用了暗卫的箭弩队,若叫人知道,太给有心之人忌惮了。”   他一顿,望向王岩:“佟安如今还被软禁在刑部?”   “前日转移到了大理寺。”   李韬眉心一动,若有所思道:“这样啊......”   他看着王岩,比了个手势,王岩心领神会,默默退了下去。   戚衡看着他背影:“侯爷,今日之事,害得贵府表小姐也受了惊,都是我的缘故,我......”   李韬抬手制止他接下来要说的话:“戚公子言重了,这次若没有你及时报信,我也不可能这么快就赶回来——多谢了。”   戚衡微怔,嘴角一动:“侯爷客气。”   “这几日我重新给你找个住处,原来的地方想必是不安全了。”   “好,”戚衡拱手,“多谢侯爷。”   李韬颔首,转身走到火盆前,矮身看了看火盆里头的东西,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竟极其轻微地笑了一下。   亏她想的出来。   *   夜里,苏允之刚和衣睡下,就听到外头又有雨声。与白日的细雨不同,这会儿下的是瓢泼大雨。   羽扇走到里间,就被紫云拉扯了出去:“淋成这样,小心把身上的寒气过给小姐,快去换身衣服。”   羽扇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忙跟着她往侧间去。   苏允之躺下时听到她们二人的说话声远了,不出片刻,又见到淡紫色的珠帘一晃,隐约有个高大的人影立在那儿,吓得浑身一定。   “侯爷。”紫云在外面低低喊了一声。过须臾,那个人掀起帘子就走了进来。   苏允之心头大跳,手一松,怀中抱着的软枕咕噜一下滚落到地上。   她当即伸手去捡,另一只手却先她一步将枕头捡了起来:“还没睡?”他脸上淡淡的没什么神色,望向她的目光却分外深邃。   苏允之轻微地往后一缩:“想是白天睡多了,不怎么困。”   也不知是不是成心,李韬做了个将枕头递给她的姿势,人却站在床边半丈之外,她想拿到枕头,只能自己靠过去。   她抿唇,在榻上跪立而起,伸出手去拿他手里的枕头,不料膝盖一软,往前一倾,身子竟不受控制地扑了过去。   苏允之一懵,发觉自己竟是个圈住了他腰的姿势,吓得往后一跌。那软枕随之掉落,轻轻砸在她肚子上。   李韬垂眸望着她散落开的青丝,和白里透红的脸蛋。软枕搭在她腰腹上,完完全全挡住了那一抹细腰。   他长臂一伸,状似不经意地,将枕头勾到了一边。苏允之感到肚子上给软枕蹭过,有些痒,人微微一蜷,发丝就从肩后飘落到颊边。   她的耳朵发烫起来。   此刻看着他的眼睛,她没来由地又想到他书房里藏着的那幅画像,心口一跳。   “都这么晚了,舅舅怎么过来了?”她强自镇定道。   李韬坐下,从紫云那儿接过茶杯:“刚刚的事,还有几句话要问你,说完就走。”   “您问就是。”   “脚上的伤可还好?”   刚刚她被劫去,路上牵动了之前脚踝处的扭伤。   苏允之垂着头:“没有大碍,舅舅放心。”   他喝了一口茶,轻声问道:“话说回来,时疫这个幌子不错,不过,你怎么会想得到那种法子?这又是哪个教你的?”   苏允之愣了一会儿才意识到他问的是什么,有些头皮发麻道:“没有谁教,就是......当时灵机一动。”   “若不是那个大夫,想必,那几个人还真能给你骗过去。”李韬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拿火盆烧锦囊里的草药,用墨把自己的脸搞得跟痨死鬼一样,还备了带血的帕子......这些都是为让那些人相信她得了时疫。   这个幌子有两个妙处。   那些人并非亡命之徒,而比起真刀真枪,他们更惧怕疫病,因为一旦传染,整个窝点都有可能因此覆灭。这种本能的畏怯和抗拒,一方面会致使这些人在进屋搜捕时潦草大意许多,绝想不到还要细看床底下有没有人;另一方面,他们若相信她是得了疫症,就不会轻易伤她,刀口如若碰了得病之人的血气,就很有可能沾染病源。   她看他一眼,缓缓道:“我听戚公子说,那几个人不是穷凶极恶的亡命之徒,想来是很忌惮疫症的。”   “他也不过是推测,若是碰上了真正的锦衣卫,你又怎么办?”他说话时仍然低头喝着茶。   苏允之斟酌着道:“那几个人一进屋里,闻到点药味就不堪其扰,若真是朝廷派来的锦衣卫,怎会如此?而且......”   他抬眸看向她。   “他们进来的时候,是偷偷靠近,分明不想给屋里人察觉到动静,哪里像是锦衣卫查案。”   “听你这么说,好像是看过锦衣卫查案?”李韬冷不丁来了一句。   苏允之一滞,见他脸上似笑非笑的,心微微一提:“怀玉......也不过是自己瞎猜的......”   李韬笑了笑,合起茶盖,把茶杯放下:“你一向胆小,怎么没听戚衡的话乖乖地把他交出去?”   “我当时......没想那么多,只是隐隐觉得,若把人交出去,会害了戚公子的性命。”她低低道。   李韬拿出她落在木樨堂的那块帕子,递给她,凉凉道:“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就这么有情操,还知道舍身为人了。”   苏允之见他没有发难,还松了口气,手已经伸了出去想接那帕子,一抬眸对上他的目光,却惊得僵住了。   他的眼睛暗沉至极,如雾如织,那种冷炙,简直......像是要把她就地正法似的。   “你记住了,”李韬无视她受惊的样子,将那帕子放到她手中,声音沉冷道,“绝不允许再有下一次。”   他这个人一向如此,不用怒形于色,也不必出言威吓,却能让人感到畏惧。分明已经露出那样的眼神,说话的时候还是一如既往的克制沉稳。   木樨堂书房里那幅画的模样又蓦地浮现在她的脑海里,还有刚刚在悬崖边他对她......就像是有小针在她心口轻轻扎了一下,她捏着帕子的手不禁一紧。   “怀玉知道了,下回再也不敢了。”   他默然不语。   苏允之干笑:“舅舅还有什么要问的?”   李韬也笑了:“怎么,你想我早点走?”   她一个激灵,忙道没有。   沉默了一阵,苏允之瞄着他身上的缎袍道:“方才舅舅背上......是不是受伤了?”   李韬:“没事。”   她觑了他脸上一眼,小心翼翼道:“舅舅还是尽快让大夫给您看一看的好,不过就是清理干净包扎一下的事,别看这伤不重,这种天气若是感染发炎,很容易得风寒的。”   李韬望着她,没吭声。   苏允之被他盯得背后发毛,忍不住往后挪了一点。   谁知他却嘴角一动道:“你说的是,反正不过是清理干净包扎一下的事,那就你来替我包扎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更在明天晚上(周一晚上)九点~   有小可爱喜欢预收文我很开心,那本男主是真的反派,一黑到底、死不回头的那种哈哈哈   侯爷和小苏的婚姻大事就快啦!感谢在2021-04-1620:14:12~2021-04-1821:50: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想天天开心14个;334109052个;金银馅、把薯片交出来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豆腐鱼10瓶;哈哈哈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0章 无赖   苏允之有些愕然,迟疑了半天才艰难地答应了一声,却听他淡淡道:“不必了,已经包扎过了。”   她一怔,见他又在那儿低头喝茶,险些把手里的枕头扔出去。   李韬不动声色地扫了她一眼,看到她垂着眼睛,嘴角紧紧抿着,脸孔也微微泛红,轻轻一哂。   还是这么……不禁逗。   当年也是如此,每每他把她气倒以后,她就会露出这么一副很想发作又得强忍着的样子。   李韬掌心一动,轻轻放下茶杯看着她,脸上的笑意突然就淡了几分。   在悬崖边上的时候也是,换作寻常姑娘家,早就吓得不知今夕是何夕了。偏偏她有那个胆子,都到那个地步了还能张嘴咬人。   他那时候自然是留有后招,却没料到她会先有动作。   而且,她事后明明也是害怕至极,却没有像寻常女子那般柔弱哭泣,看着似乎还一副......不需要旁人安慰的样子。   李韬心里不太舒服。   苏允之的性子就像猫一样,表面看起来温软,其实从来都不会主动与人亲近,就算是到了那种危急关头也从不向人乞怜。不论什么时候,都得旁人主动靠过去亲近,而且,一个不慎......她又会躲得远远的。   想要养熟,还真得需要一点耐性。   沉默片刻,他从怀中拿出了一样东西:“这是你送过来的?”   苏允之一看到是那红色请帖,眸光一顿“......是。”   李韬挑眉:“叶从心拜托你送的?”   她点头。   “你何时与她如此交好了?”他屈指敲了敲桌案,表面语气淡然,却俨然一副审讯她的架势。   “并没有多交好,”苏允之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慢慢道,“是叶小姐今日特意过来拜托我的。”   李韬道:“这么说来,只要是她拜托你,你就什么都能做?”   她下意识摇了摇头,看见他眼神,心下一紧,不自觉停下了动作。   他一动不动地凝视她片刻,过片刻,神色一淡:“罢了,你先歇吧。”   苏允之看不清他的表情,却察觉到他有些生气,只是不知道原因。   难道是因为看到了叶从心的请帖,他就不高兴了么?   莫非他对叶从心......也是有些好感的?   她在那儿一阵乱猜的时候,李韬已转身出去了。   *   戚衡身上有重伤,不宜挪动,夜里就留宿在了平阳侯府。   王岩指派了两个下人在客房照顾他,夜里大夫又过来替他包扎了一回,等收拾完要歇下的时候,都已经是四更天了。   下人给他沏了桂花茶,满室弥漫氤氲的桂花味道,一时浓香袭人。   戚衡接过茶杯的时候,方认出这个下人就是上回他来时,给他引路的那个家仆。   “是你......”   “戚公子还认得小人?”对方也很讶异。   照理说,侯府这些来来往往的客人是没有那心思去记得一个身份卑微的奴才的。   “自然认得,上回多亏了你。”   那家仆笑了:“公子言重了,奴才叫银圆,有事您就喊奴才一声。”   戚衡点头,慢慢喝了半杯桂花茶:“这时候......怎么还有桂花?”   “这茶里用的是干花,”银圆道,“方才大夫说了,您身上有伤,最好不要喝浓茶,泡些菊花茶、桂花茶还好些。”   “是这样......”   银圆本就是个话唠,见戚衡不像寻常主子那般难以接近,很是平易近人,便放松了许多,话匣子也随之打开了:“公子这伤看着......是箭伤吧?”   “是。”   “瞧着伤口有点深,这几日您可得小心些,辛辣不能吃,伤口不能沾水,否则怕落下什么不好的病根儿。”   戚衡浅浅一笑:“这我倒有经验,之前我受过比这更重的伤。”   银圆一愣:“比这还重?您可真能耐......怪不得这么能忍呢。”   戚衡嗯了一声,看到这时候才旁边还有一小碟糕点:“这是......”   “是芙蓉花糕,后厨送来的,”银圆笑了笑,“我们府上表小姐爱吃甜口,后厨的房嬷嬷就老捣腾这些,大夫没说公子不能吃甜的,奴才怕您这会儿会饿,就和她讨了一些。”   “你有心了。”戚衡谢过他,伸手拿起一块糕点咬了一口。   甜意从舌尖涌出来,芙蓉花的香气溢满唇齿之间。   戚衡一怔:“好吃。”   银圆失笑:“您喜欢就好,那奴才先退下了。”   戚衡点头。   可能是因为肚子真有些饿了,他很快就将一碟芙蓉花糕吃完了。过了好一会儿,嘴里还是留有那种甜甜的余味。   戚衡喝了几口茶润了润口,放下茶杯时,目光落在茶杯里头漂浮着的小小桂花上,一时有些出神。   他依稀记得,刚才那位表小姐......发髻上簪的,也是淡黄色的花。   *   第二日午时,雨终于停了。   东宫。   “殿下,佟安被人发现死在大理寺监牢之中,据说是自缢而亡。”   谢胥两眼一直:“什么时候的事?”   “一个时辰以前。”   “这怎么可能......”谢胥皱眉,“这几日可有谁去见过他?”   “未曾。”   谢胥沉着脸没有说话。   他很清楚,以佟安那样的性子,是绝不可能自缢的。   “殿下,还有一事......”那属下道,“今晨燕王世子与恒王殿下在太晨宫外大打出手,把禁军都引过去了。”   谢胥凝眸:“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具体的不清楚,只知道燕王世子今日是去探望甄太妃,半路被一个宫人冲撞,教训了那个宫人几句,碰巧恒王殿下那时候从旁经过。”   “这两个人怎么会......”   “恒王殿下性情古怪,燕王世子又......可能是发生了什么口角。”   “有没有人受伤?”   “有的,”下属道,“燕王世子的鼻子都给打折了,恒王殿下倒还好一些。”   谢胥不禁有些匪夷所思。   谢重娄一向好逞凶恶斗,而且燕王给他请的师傅都是一等一的高手,他的武艺可不低。   “想办法再去探查一下原委。”   “是。”   谢重娄脾气不好,脑子可还没坏,不可能无端端在皇宫里就和恒王起冲突,此事肯定是另有蹊跷。   此时,有一名宫人入殿道:“殿下,皇后娘娘指派的两位宫女过来了。”   谢胥捏了捏眉心,又坐了回去:“让她们进来。”   不多时,两名宫女款款而入。   “奴婢锦绣,奴婢云若,拜见殿下。”   谢胥嗯了一声,正要喊东宫总管章良过来,抬头看到左边那个宫女的脸,目光一滞。   那双眼睛让他想起了一个人。   眼前的这个宫女长相柔弱斯文,脸盘子有些圆圆的,其余地方都和她完全不像,独独一双眼睛,黑白分明,看人时透出几分温柔和天真,竟和她的眼睛很是神似。   那个人的眼睛就是这样。   明明是一副妩媚明艳的长相,却偏偏生了一双清澈透亮的眼睛。   从前他每次对上她的眼睛,都会忍不住多看一会儿。   *   听说那日李韬的院子给人炸了一个大洞,楼知春第一时间就去侯府落井下石了。   “啧啧,搞成这样,还能复原么?”楼知春摸着下巴道。   “不知道。”   楼知春看他一眼,煞有介事道:“都弄成这样了,侯爷府上其他几位主子就没有起疑心?”   李韬站在院外,看着手下收拾烂墙,连一瞥都没给他:“没有,都说是朝廷机密了,他们还是知道好歹的。”   楼知春:“搞成这样,竟然也没惊动朝廷半分,奇了怪了。”   “这是私宅,又不是府衙,”李韬终于看了他一眼,“怎么,楼大人想请工部的人帮我修墙?”   楼知春连忙摆手:“我没说过这样的话。”   他朝左右看了看:“我只是纳闷住侯府旁边的两户人家是什么身份,隔壁都炸了,还跟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这么大的动静,他们就听不到?”   李韬笑了笑:“楼大人要是这么好奇,何不亲自过去问问?”   “待会儿我就去问问。”   此时,王岩上前道:“侯爷,燕王府那边有消息。”   李韬颔首:“进屋去说。”   楼知春自然而然地一路跟了过去,进了屋,见王岩看着自己欲言又止,摸摸额头道:“瞧我,一不留神就跟过来了。”   旁边的人扫了他一眼,楼知春讪笑不语。   李韬倒也没和他计较,对王岩道:“你接着说——”   “是,”王岩道,“燕王世子今日回府后不久,就有一行人装作运粮从后门运出了两大箱东西,燕王府平素运粮的时辰是傍晚,属下的人看有古怪就跟了过去,结果发现那两个箱子竟然被运到了九江边,还给他们沉进了江里。等他们人一走,属下的人就合力把箱子捞了起来,结果发现里面藏着一个人,就是——之前被劫的忍冬。”   李韬目光一沉:“他死了?”   “没有,他被喂了毒药,又险些溺死,人已经丢了半条命,却还有一口气在。这会儿已经送去就医了,若能解毒,就不会有大碍。”   楼知春叹了一声:“此人的命可真是硬......话说回来,燕王世子从宫里回到王府,燕王就突然痛下杀手,我看此事肯定和燕王世子脱不了干系,可是他今日进宫不就是和恒王打了一场架么,难道还有什么别的隐情?”   李韬看他:“你猜猜他们是怎么打起来的?”   楼知春一愕:“总不会又是你搞的鬼?”   李韬轻飘飘道:“空口污蔑朝廷命官,可是要蹲大牢的。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只是——让人照着那证物的样子,做了一块差不多的玉佩,当作礼物,送给了恒王殿下罢了。”   楼知春两眼左右一转,飞快思索起来:“燕王世子是看到了恒王的玉佩,以为......怪不得燕王要杀忍冬,等一等,这么说来,涌泉宫杀人案的凶手就是......”   “不对,不对!”他突然拔高了声音,“就算有这么一块玉佩,你怎么就能料到恒王会大摇大摆带在身上,还碰巧能让燕王世子看到?天底下哪有这么容易的事?而且恒王的性情,比那个狠辣冷酷的燕王世子更让人捉摸不透,你到底......是用了什么法子?”   他问了这么一长串,李韬却根本不打算替他解疑答惑,只看着王岩道:“这几日加倍小心,不要被燕王府的人察觉。”   王岩应是,又道:“侯爷,燕王既然下令杀了忍冬,想必是如您所料,一心以为玉佩在恒王手中,接下来......他会不会对恒王殿下不利?”   李韬意味深长道:“静观其变即可。”   楼知春看他这副神色,已经可以确信他还憋着什么后招,只等着那燕王往里跳了。   “侯爷,你还没回答我方才的......”   李韬整了整袖子:“王岩,送楼大人出去。”   楼知春瞪大了眼,还杵在那儿不肯走,结果被王岩一把扛起就带走了。   *   茯苓院。   傍晚时分,黄氏突然来了。算算日子,苏允之也有大半个月没见到她了,一照面就发觉她憔悴了许多。平素这么讲究的人,竟然发髻都没有梳好,脖颈间还掉了几缕细发。而且黄氏见着苏允之,从来都是笑盈盈的模样,今日却连笑都显得有几分勉强。   也许是因为担心远去山西的李玄清,也有可能是为了那个新进门的贵妾尤姨娘,或许......二者都有吧。   “怀玉,之前你受了伤,舅母还没好好来看过你,背上如今可还好?”   “谢谢大舅母,已经好多了。”   黄氏从下人手中接过一个青色的瓷瓶递给她,压低声道:“这是雪颜玉兰膏,可以用来祛疤淡痕,女儿家身上可不能留下什么疤印,否则......哎呀,不说这个,总之这是好东西,这可是太医院的太医配的,只有宫中的贵人才能用,外头那些人可是想买都买不到的。”   “这太贵重了,怀玉受不起......舅母还是自己留着吧。”   黄氏拉过她的手强塞过去:“给你的就是给你的,我又用不着......”   苏允之懒得和她纠缠,只把那瓶子放在了案上。一看黄氏这架势,就是有事来的,这东西肯定不能收。   黄氏突然握住了她的手:“怀玉,有件事舅母真的是没有法子了......你大表哥一个人在那么远的地方,也不知道吃穿如何,他去之前还受了伤,我这个当娘的真怕他......如今也只有你能在你二舅跟前说两句话了,你看你能不能看在我和你大舅的面子上,帮帮你大表哥?”   果然如此。   苏允之默然。   黄氏眼睛都红了:“你是不是为了之前的事......还在怪你大表哥?那都是我造的孽,之前是我一心想把你纳进来,我知道清儿喜欢你喜欢得紧,才会......你要怪就怪罪我,都是我想出来的馊主意,和你大表哥没有干系!”   她越说越激动,抓着苏允之的手也越来越紧,那目光,就跟阴间的厉鬼一般,好像苏允之不点头答应,就会扑上来索命。   “大舅母,您这么说也太抬举我了,我哪里有你们......和二舅亲。”   黄氏脱口而出道:“如今没有,往后不就有了么。”   苏允之一怔,目光变了变:“舅母这话,是什么意思?”   “事到如今你还在我面前藏着掖着的......二弟都和我们打过招呼了,你们的亲事早都已经定下了。”   苏允之双眸圆睁:“什么时候......我什么时候应下了,根本就没有这么一回事!”   黄氏只当她是成心想要推脱帮忙的事,脸色顿时就有些不好看了。   她正要开口说话,有下人进屋道:“夫人,老爷回来了,说是有急事找您过去商量,让您尽快过去。”   黄氏只好先作罢,离开的时候还说明后两日会再来找她。苏允之却像给人打了一闷棍似的,脑袋嗡嗡作响,好一会儿都反应不过来。   她坐在那儿想了半天,简直挠心挠肺,浑身不痛快,实在是忍不下去,带上紫云就去了木樨堂。   结果李韬不在木樨堂,王岩说是他前脚刚走,应该是要出府。   苏允之连忙带着丫鬟追过去。   王岩看柔柔弱弱的表小姐隐隐有些杀气腾腾的,不禁十分惊疑。   主仆二人穿过抚廊,就看到李韬大步走进了沁芳园。   他腿长步宽,她们两个得一路小跑才能跟上。   “舅舅!”   她见他没有反应,还在自顾自往前走,咬了咬牙:“李韬!”   紫云给她吓得脸都白了:“小姐!”   李韬终于停下了脚步,他回头望了过来,眼睛轻轻眯起:“你刚才,喊我什么?”   苏允之让紫云留在原地,自己上前两步,看了他一眼,屈膝向他一福,咬了咬唇道:“怀玉刚刚......是一时心急,望舅舅不要怪罪。”李韬望着她道:“再怎么心急,规矩也不能忘,再有下次——你试试看。”   这话听着,颇有些危险的意味。   苏允之表面乖乖地应了一声,心里却越发恼怒。   “找我什么事?”   “......我方才听人说,”她瞄了他一眼,“您和我的婚事已经定下了,可事实......分明不是如此,不知是府里的什么人在造谣,舅舅一定要管管他们。”   “谁说是造谣?”   她抬眸看他:“可是我们明明没有......”   李韬道:“日子刚定,就在下个月十五。”   苏允之满脸错愕,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您、您怎么这样,我什么时候答应了?”   李韬淡淡睨着她道:“用不着你答应,我与你早有婚约,你外祖母临终前就已经将你托付给了我。”   明明生了一张干干净净的脸,上面却明明白白地写着“无赖”二字。最可气的是他这副君子端方的派头,看得苏允之直想扑过去咬他!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君:咬他!   小苏:咬不动!   李.一心想要好好调/教老婆却将在婚后遭遇反调/教.韬:哼。   提前修改好就提前放出来了,今天没有了哦,以后更新时间都在晚上九点,要是延迟我会提前通知,要是提前就不说了~爱你们,么么哒   感谢在2021-04-1716:50:52~2021-04-1914:56: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想天天开心15个;334109052个;金银馅、把薯片交出来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豆腐鱼20瓶;汤圆小丸子10瓶;哈哈哈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1章 温暖   “外祖母竟说过这样的话,她怎么......从未与我提过?”   李韬挑眉:“你的意思,这事是我凭空捏造的?”   “......怀玉不敢。”   李韬看了一眼阴沉沉的天,对她道:“你先回去,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苏允之慢吞吞地福了福,低低应是,心不甘情不愿地离开了。   路上紫云还一阵心有余悸:“小姐,您刚才可吓死奴婢了,怎么能直呼侯爷的名字?幸亏侯爷没怪罪。”   苏允之一脸的不高兴:“谁说他没怪罪,他刚刚还说什么‘你试试看’,分明就是威胁人,他这个人一向小心眼......”   “小姐!”紫云赶忙去捂她的嘴。   这个时候,天边闪过一道刺眼的白光,突然电闪雷鸣,轰隆作响。   没想到会打雷,紫云吓了一跳:“这是要下大雨了,小姐,咱们还是快点......”一转头看到苏允之的脸,却愣住了。   此时苏允之脸色惨白,眼里满是惊惧。那种眼神,简直像是......看到了毒蛇一般,跟寻常人害怕打雷的模样截然不同。   紫云迟疑:“小姐?”   苏允之紧紧抓住她的手臂,嗓音都有些变了:“快找个地方......躲起来......”   紫云从不知道自家小姐这么怕打雷,看她这个样子,简直像......她暗中摇头,望着苏允之道:“附近就有假山,奴婢带您去那儿躲一躲可好?”   苏允之点头,身体轻轻发颤,仿佛连声音都发不出了。   紫云心里疑虑,忙带路去往假山。   二人走进假山底下,又是一道惊雷轰隆隆滚落,苏允之一声惊叫,竟猛然蹲了下去,捂着耳朵,浑身发抖。   紫云忙上前:“小姐,这是怎么了?”   苏允之只是摇头。   紫云一摸她的手,登时骇了一跳,简直冷得像冰。   天上下起了瓢泼大雨,雨水砸落在地上,一股淡淡的青草味弥漫开来。   惊雷不断,白光飞闪。   苏允之回想起十三岁那年在苏府,也是这样的雷雨天。   她亲眼看到幼弟苏铭瑄被雷电吓着,不慎滑倒,一头栽在了地上。   当时他是后脑勺着地,倒下去后,就再没有起来过。   大雨把他深蓝色的袍子浸湿,染成黑色,他已经半边身子都泡在了水里,却仍然一动不动。黑色的头发如同水藻,脸色亦白得吓人。   “铭瑄......”   “小姐说什么?”   苏允之把脸深深地埋进臂弯里,轻轻地摇头。   自从苏铭瑄意外摔死,每逢雷雨天,她都会心生恐惧。雷雨交织的声音,会让她想起两辈子加起来最大的噩梦。   幼弟的死,比她自己的死还要让她耿耿于怀。   因为当时她就在旁边,她伸出了手去拉他,却慢了一步。指尖滑过衣料,有轻风擦过,最后扑了个空——那一刹那,成了她永远的梦魇。   他本可以不用死的。   就差了那么一点点。   都怨她。   紫云感觉到苏允之的手比方才还冷,终于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心里直发沉:“小姐......”   这时候忽然又是一阵雷声大作。   紫云抬头朝外面看了一眼,惊见一个高大的身影立在假山石外,险些大叫。   他雪白的袍子和背后灰暗的天色形成强烈的反差,目光如雪一样冷峭,正直直地看着蹲在地上的人。   竟然是李韬!   他没有撑伞,头发和衣服早已被雨水打湿,看起来却似浑不在意一般。   紫云回过神,对上他的目光,默默地退到了一边。   李韬走进来,俯身伸出手,握住了苏允之的手,轻轻一扯,仿佛不施力道,就将人带入了怀里。   那股熟悉的淡香充斥在她周身,她身不由己,拿手抵在他的胸膛,茫然地抬头。   李韬垂眸看着她,星眸里有暗芒涌动。   他的衣袍带着冬日的寒意和浓重的潮气,胸膛却浸透着温暖。她仰着头对上他有些沉晦的目光,那目光比以往少了几分温度,却又多了几分烫人,一时间如同身置冰火两重天。   她觉得有些不好,却说不出是哪里不对劲。然而,这种感觉却莫名地冲淡了几许她对雷雨的恐惧。   他不是要出府办正事吗,怎么又突然回来了?苏允之呆呆地看着他,心里茫然地想。   李韬握住了她抵在自己胸前的手,他的手掌竟那样烫人,苏允之下意识就想把手抽出来,他立马握得更紧。   她不禁抬眸看向他。   他正望着她,目光深邃得好像能看到她的心里。   从来没有人用这种眼神看过她。   就在她发呆的时候,又有一道惊雷从天边滚落。她猛然一个哆嗦,径直往他怀里钻。   李韬微微一僵,随即将她紧紧拢入怀中,且伸出手替她捂住了双耳。   紫云看到这一幕,忙不迭背身过去,一时不敢多瞧。   苏允之靠在他心口,听到一阵沉稳有力的心跳,不自觉闭上眼,抓紧了他肩头的衣服。   熟悉的味道彻彻底底浸透了她,然而此时此刻,却又有些不同以往……不是那种无处可逃的窒息之感,竟反倒让她感到一丝奇异的温暖。   *   燕王府。   屋外雷声滚滚,大雨不止,屋内却一片死寂。   燕王坐在上首,旁边坐着世子谢重娄。谢重娄前日被恒王打破了鼻子,脸上还绑着绷带。下位坐着的人眉眼细长,鼻如鹰钩,正是万贵妃的弟弟万鹏。   等了一会儿,下人来报:“王爷,消息回来了,说是......人都不见了。”   燕王猛地睁开了眼,一旁的谢重娄闻言更是脸色大变:“什么叫不见了?”   “这......回世子爷,咱们派去潜入恒王府的人,全都......音信全无。”   “这怎么可能?父王派去的可都是顶尖高手!”   燕王皱眉:“不过是让他们去取回玉佩罢了,怎么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   “这小的也不知,可能恒王府里有高手相护。”   谢重娄冷笑:“怎么可能,区区一个恒王......”   燕王:“这次是大意了,看来本王这个十四弟,比我们预想的要难对付。万鹏,依你看,下一步该怎么做?”   “回王爷,下臣觉得,当日世子与恒王争斗一事,实在是太过巧合,如今尚且不能确信恒王手中的玉佩就是世子遗失的那一块,还是不要轻举妄动为好,以免......落入有心之人的圈套。”   谢重娄拧眉,满脸不悦:“我可是亲眼所见,还能有假?”   当日他被一个小太监冲撞,正在训斥那个不长眼的狗奴才,恒王竟用手指勾着那块玉佩甩着圈,大摇大摆地从他旁边走过。   若非看到自己的玉佩在对方手中,他也不会被刺激得当场发作。而且当时对方看自己的眼神,让谢重娄觉得很不舒服。   不过是个傻子,竟然还敢瞧不起他!   如今事情过去了快有两天,他这鼻子还是痛得不行,心中更是有一口恶气。   “实在不行,我就自己去拿!”   燕王脸色一厉:“不可!万鹏说的有道理,还是不要打草惊蛇。案子还在查,皇上这回很重视此事,想必不会轻轻放过,你绝不能在这种风口浪尖惹上麻烦。”   “可是......”   “没有可是!你去照照镜子看看你自己这个样子,还有脸说什么自己去?这次的案子连平阳侯都掺和了,那可是只千年的老狐狸,绝不能给他机会抓住我们燕王府的把柄!”   谢重娄欲言又止,在燕王面前到底还是敢怒不敢言。   万鹏冷不丁道:“有一件事下臣一直想不明白。平阳侯......怎么会成为太子一党?虽说他是太子的老师,可从前并未见他插手这些事,而且,平阳侯府一向与苏家交好,同叶家关系也不差,眼下首辅态度尚不明朗,平阳侯却这么明摆着帮扶太子,真叫人捉摸不透。”   燕王凝眸不语,谢重娄则不以为然:“平阳侯我见过,不过尔尔。此人选择太子,只能说明他是毫无眼光,一看太子那个样子,就知道是一副短命相,佟皇后也是个没脑子的女人,竟然择其帮扶,实在是眼瞎的很。”   几人谈完话,谢重娄和万鹏就从屋里退了出来。   万鹏正要告辞,谢重娄却叫住了他:“之前那佛珠的事,你可有透露给我父王?”   “绝对没有,世子不点头,下臣怎敢自作主张。”   “哼,”谢重娄冷笑,“晾你也不敢,记住,要是敢说出去,你就死定了。”   万鹏垂首,一副惶恐之态:“是。”   他抬眸,见谢重娄负手而立,神色淡漠,连忙又低下头道:“下臣告退。”   谢重娄远远看着他谨小慎微的背影,轻轻一嗤,心道:蝼蚁之辈。   此时,一名下人提着食盒走上前道:“世子爷,苏家二小姐托人送了些点心过来,请您品尝。”   谢重娄:“打开看看。”   下人打开食盒,呈给他看,盒子里放着两碟糕点。   谢重娄扫了一眼,兴趣寥寥:“拿去分了,我不吃这个。”   *   清风居。   楼知春左等右等都等不到李韬现身,酒都喝了一大半了,结果平阳侯府来人,说是李韬临时有事来不了了。   “嘿,你们侯爷这是放我鸽子放上瘾了?”   “大人息怒,侯爷说了,今日这顿由他做东,楼大人随意。”   楼知春翻了个白眼,刚想说这招已经不好使了,结果对方接着又道:“还有这壶一品红,也是侯爷特意让小人拿来送给大人的。”   楼知春眼睛一直,立马把跑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你们侯爷有没有说是出了什么急事?”他一面心不在焉地问话,一面掀开那酒壶盖子闻了闻,深吸了一口气。   这回——值了!   那小厮挠了挠头:“这倒没有。”   其实刚才他也被自家侯爷吓了一跳,原本人还好好的,都一只脚踩上马车了,看到打雷,突然就变了脸色,头也不回地又往回走了。   真是古怪。   “无妨无妨,你们侯爷肯定有要紧事,毕竟他这么日理万机的......”有美酒在侧,楼知春早就乐不思蜀,哪里还会在意李韬突然爽约的缘由。   “礼我收下了,你回去复命就是。”   “大人不用小人给您倒酒?”   楼知春皱眉看他一眼,挥挥手:“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你又不是天香楼的花魁娘子,我要你倒酒作甚?白白倒了我的胃口。”   那小厮笑了笑:“大人说的是,您慢慢喝,小人告退。”   人一走,楼知春招手喊来小二,加了几个菜,又自己给自己斟了一小杯酒,抿了一口在嘴中,入口甘柔,舒服得直打哆嗦。   外头下着大雨,还电闪雷鸣的,他却在这儿逍遥,真是说不出的爽快。   可是这一杯酒下去,身子还没暖起来,就见自家府里的家仆急忙忙地跑过来:“大、大人,可找着您了!”   “你怎么找到这儿来了?老夫人发病了?”   “不是夫人,是表姑娘......”   楼知春蹙眉:“她又怎么了?”   “今日表姑娘跟着老夫人去张家做客,没成想遇到了齐家六小姐,不知被当面说了什么,回来的时候就不太对劲,后来竟然在屋里......上吊,幸亏底下人发现得及时。”   楼知春一听,也顾不上吃菜,只把那一壶一品红带在身上,就和家仆一道下了楼,急匆匆赶回了府。   这一进屋里,还没来得及往里走,就被自家儿子抱住了小腿:“爹爹,姨母被坏人欺负,差点就死了,呜呜呜......”   楼知春看他都七岁大的人了,还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额头上青筋直跳:“不许哭!”   结果小孩子却哭得更凶。   楼老夫人拄着拐杖出来:“你还不快去看看你表妹!”   楼知春忙伸手捉住孩子的衣领,把人提到边上,大步往里,看到小顾氏躺在床上,脖子上有一道醒目的淤痕。   “表哥......”   她睁着眼看着他,仿佛起不得身。   小顾氏生得与楼知春的亡妻顾氏十分相像,眉眼素净,都是尖尖的瓜子脸,瘦得纸片一般,我见犹怜。   楼知春看到她脖子上的淤痕,却眉心一皱,没有出声。   “表哥?”   他看着她:“你这伤到底是怎么来的?”   小顾氏双眸一睁,神色微变,眼底掠过一丝慌乱。   楼老夫人不悦道:“你这是什么话!”   楼知春回身看向老夫人:“母亲,表妹脖子上的痕迹,并非上吊所伤,而是由人所勒,儿子看过不少人上吊,从没见过有人像表妹这样......脖子上的淤痕是往下横着走的。”   小顾氏彻底慌了神,楼老夫人闻言也愣住了。   “不是这样的,我......”   楼知春深深地看了小顾氏一眼:“表妹若有难处,直言便是,何须如此?就不怕寒了母亲和彤哥儿的心。”   小顾氏千算万算,没算到自尽的事会给楼知春一眼识破,慌乱之下,忙从床上坐起,举着帕子泪如雨下道:“我是太怕了,姨母,我错了......我是一时猪油蒙了心,被那齐家六小姐气糊涂了。”   楼老夫人脸色难看,长长地叹了口气。   小顾氏垂泪道:“她当面骂我不要脸就罢了,竟还口口声声说彤哥儿......是个拖油瓶,我实在是气不过,也不放心,这样的人怎么能让她进门!若真有那一天,彤哥儿肯定不会有好日子过......”   楼老夫人铁青了脸,拿拐杖狠狠戳了戳地:“他们齐家欺人太甚!只要有我老太婆在一日,她姓齐的就休想踏进我们家的大门!”   楼知春却睨着小顾氏道:“今日你们去张府做客,齐家六小姐竟当面和你说了这些话?”   语气中分明透着怀疑。   小顾氏捏着帕子的手一抖,脖颈半伸,显得更加柔弱可怜:“当时孙家和罗家都有人在,这种事我怎么敢胡说。”   说完惨然一笑:“都是我自作孽不可活,一时糊涂犯了个错,竟叫表哥如此怀疑我......我还真不如上吊死了,一了百了。”   “傻孩子!怎么能这么想,我们知道你也都是为了楼家......”   彤哥儿本来好不容易止住了哭,一听小顾氏说什么要死,又哇哇大哭起来:“我不要姨母死,不要姨母死......都是齐家那个妖女!妖女,妖女!”   楼知春当即沉了脸:“是谁教你这么喊的!”   他平素对人和和气气,很少会发怒,眼下这样是真的动了气,连老夫人都给他吓了一跳。   彤哥儿吓得往后直缩。   楼知春看了一眼浑身僵硬的小顾氏,目光变得极为冷淡:“张府的这件事我会让人去查清楚,孰是孰非不能听表妹一面之词。”   老夫人张嘴要说话,却听楼知春又道:“还有,往后彤哥儿就不要和表妹住在一起了,我会请嬷嬷和先生过来教养。”   小顾氏一颤,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楼知春接着道:“表妹如今年纪也不小了,尚未出阁,成日在楼府替楼家人带孩子像什么样子?母亲回头记得给表妹寻一户好人家,尽早把婚事定了,省得待在咱们这儿,耽误了表妹的终身。”   小顾氏一震,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眼泪啪嗒啪嗒地就往下掉。   这回的眼泪比方才大颗得多,一看就是真情实感。   *   翌日晨,叶府。   丫鬟连翘打着哈欠推门进屋,正要去喊醒叶从心,谁知一到里间,却见对方已经披衣坐在了那儿,且神色怔怔然的,似是魂游天外。   连翘看她神色痴惘,情形颇有些黯然,心以为她是因为昨日出去做客回来迟了有些累,倒也没有多想。“小姐,今儿怎么这么早起?要不要奴婢打水来洗漱?”   叶从心摇头说不用。   连翘退下,叶从心独自一人枯坐屋中,对着铜花镜中的脸,想起昨日所闻,怅然若失。   昨日去张家做客,无意中得知李韬竟已定亲的消息,她到这会儿......还没有彻底回过神来。   他竟然和自己的外甥女......   怎么可能?   叶从心心里无法相信,可是却又比谁都知道,以李韬的性子,若非他自己愿意,绝没有人能按着他的头逼他行事。   前几日她还去拜托应怀玉送定亲宴的请帖给他,现在想想,自己简直就是个活生生的笑话。怪不得那日,应怀玉的神色瞧着有些古怪,原来如此。   她竟要嫁给李韬。   凭什么?   叶从心心里一阵抽紧,就像给人捏住了心口似的。   她以为他是天生冷心冷肺,对哪个女子都不在意,若是那样,倒还好受一些,如今这又算什么?   那个应怀玉,又有什么?拖着一副病怏怏的身子,出身一般,谈吐一般,瞧着也没有其他过人之处,就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花瓶,他到底看上她什么?   美貌?叶从心嗤笑出声,这怎么可能。   她怔怔地坐着,过了许久,突然扬声喊连翘进屋。   连翘应声而入:“小姐有什么吩咐?”   “你托人去一趟平阳侯府,递话给侯府的大夫人,就说我有事要当面和她说,问问她最近得空——能不能来叶家一趟。”叶从心一字一句道。   “是,奴婢这就去。”   *   平阳侯府,茯苓院。   苏允之醒过来的时候,人还有些迷迷瞪瞪的,一抬头却傻眼了。   她竟坐在李韬的怀里。两个人的发丝交缠在一起,近乎呼吸可闻。   他靠坐在她的床上,略低着头,闭着双眸,呼吸浅浅,似乎睡得很熟。苏允之一动不动地看着眼前人,从长长的眉,鸦青的眼睫,到高挺的鼻梁,水色的唇。   她以前没有这么仔细地看过他。   李韬的长相很好,可以说是无可挑剔的,但却不像上回所见的那个戚衡一眼就让人惊艳。   他那种隐隐的气势和冷漠的温润,会让人不那么在意他的眉眼。   他的眼睛和鼻子生得最好。听说鼻子生得好的人,会很有子孙福。   看来这个说法不怎么靠谱。   她看着他,脑子里浮现出昨日打雷时的那一幕,蓦然一怔,又缓缓低下了头。   “醒了?”头顶突然响起微沉的声音。   她飞快抬头,蓦地对上他深沉异常的目光,心头一跳:“......吵醒舅舅了?”说着就要从他怀里出来,没想到却被他用手肘轻而易举地顶住了膝盖。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的评论,你们的评论是我码字的动力~   更新字数我尽量努力,虽然有存稿,但发之前都得修改,有时候还得大修,六千是我的极限了^_^感谢在2021-04-1914:56:23~2021-04-2012:51: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33410905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想天天开心2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2章 玉簪   “舅舅......”   他闭上眼,微微皱眉:“别乱动,我再歇会儿。”   这样怎么歇得好?   沉默了一会儿,苏允之小声道:“可我腿麻了......”   李韬睁开眼看了看她,罕见地流露出几分苦笑之色,却也没说什么,只抱着她从床上起来,扶着她慢慢落地。   苏允之这才发觉他还换了一身袍子,心里微微一跳。   她依稀记得,自己昨日给他抱着......就睡了过去,他莫非是换了身衣服以后,再回来抱着她睡的么?   想到刚刚他抱着自己的姿势,苏允之脸上不自觉地有些发烫。   那像什么样子,她又不是小孩子了。   “怎么样?”   “好多了。”   李韬的目光从她发白的唇上轻轻掠过,转身要去外间给她取水,却被她扯住了袖子。   苏允之觑着他的侧脸:“舅舅,您昨天怎么突然就回来了?”   此刻想想,当时那一幕简直如同梦中,似真似幻。   李韬并未看她,声音淡淡道:“忘记拿东西了。”   她一怔,轻轻哦了一声,松开了手。   紫云在外头听到说话的声音,本想进去伺候,一踏进里间,正好瞧见李韬把茶杯递给苏允之,心里咯噔一下,慌忙退了出去。   真没想到,侯爷竟还亲自......倒水给小姐喝。现在的大户人家,哪里还有这样的事?   原本她对这门亲事很是担忧,毕竟侯爷素来是难以接近的性子,小姐又不是个会讨好人的,却没想到三番五次下来,侯爷竟对他们小姐如此......也许当事人并不觉得如何,落到旁人眼里,说是百般宠爱也不为过了。   *   日子一天天过去,平阳侯府变得热闹起来。   苏允之本以为这次的婚事可能连基本的流程都不会走了,毕竟纳吉送聘书、定日子都未曾有过,不过是李韬吩咐下去,大房和三房听他的命令行事而已。   她自己也是前一阵才从李韬嘴里知道亲迎的日子,而且侯府上下有些人竟还不知道这事。   直到亲迎前几日,远在山东的应家老太太和应家大爷来到京城,此事才人尽皆知。苏允之都吓了一跳,听说人还是李韬亲自接进京的。   想必是李韬早和他们打过招呼,非但交换了庚帖,连聘书都补了。   黄氏让府里的女眷都去给应家老夫人和应家大爷行礼,苏允之走到厅内,看到应老夫人坐在圈椅上,穿着墨绿色褙子,戴眉勒,面相如应怀玉记忆中那般和善,是个很好相处的老太太。   旁边坐着的是应家大爷应宸,他五官周正,身形挺拔,就是很严肃,就算不皱眉头,眉心也有淡淡的川字纹路。   苏允之走进去给应老夫人和应大爷行礼问安,老夫人好生打量了她一番,笑起来:“长胖了些,模样愈发标致了,京城的水土到底是不一样。”   说着朝黄氏看了一眼:“你大舅母待你定是极好的,把你养得白白嫩嫩,自己却瘦了一大圈。”   苏允之淡淡一笑,没吭声,黄氏则是笑得一脸勉强。   应怀玉之父乃应家庶出的幼子,很早就从应家分家了,应老夫人也并不是应怀玉的亲生祖母。   虽然应怀玉父亲这一脉只有应怀玉这一个孩子,应家本家却子孙满堂,老夫人的几个孙儿孙女大都生养得活泼开朗,看着眼前文静沉稳的苏允之,很是喜欢,还让伺候的嬷嬷拿来一个红漆盒子当见面礼送给了她。   见过两位长辈,苏允之从花厅出来,还没走几步就被李宜华叫住了。   “表妹,你真的要和我二叔......”她到这会儿还跟做梦似的,犹自不信。   苏允之不知该说什么:“大约是了。”   李宜华呆呆道:“那我往后是喊你表妹,还是喊你二婶?”   她真没料到李宜华憋了半天,竟然冒出这么一句。她的脸皮本来也不算薄,更何况都是活了两辈子的人,自然很少会不好意。饶是如此,这会儿听了这话也忍不住有些脸红。   “你别胡说。”   “我哪里胡说了,难道不是么?”李宜华扶额,“天哪,感觉像在做梦一样,祖母当年怎么会有那样的心?”   苏允之不理她这话,二人并肩走到抚廊上,正巧看到李玄夜从对面走过来,脚步一停。   谁知李玄夜看到苏允之同见了鬼一般,转了身就走了。   李宜华目瞪口呆,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味来:“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是了,你成了二婶,那就是二叔的人,这小子往后见了你可不得......”   她一顿,突然笑出了声:“太妙了!”   苏允之见她笑得花枝乱颤,没好气道:“小心给人听到。”   李宜华捂了捂嘴,还在偷笑,却不知突然想到了什么,脸色变了变。   “怎么了?”   李宜华摆手:“没什么。”   苏允之斜睨着她不说话。   李宜华无奈道:“说出来怕你不高兴,我刚刚突然想到我大哥了......”   苏允之一怔。   想想,李玄清这回去山西也有一个月了,听说他明年春天的时候才会回京。   李宜华摇头:“不管他了,过两日都是你的大喜日子了,反正你都要嫁了,他还能怎的?说不定他得到消息的时候,你都当娘了!”   苏允之一愕:“你再胡说八道,我不理你了!”   李宜华忙向她讨饶:“是我的不对,二婶婶莫急。”   苏允之一甩袖子,带着丫鬟就走了,只留李宜华一个人在后头坏笑。   *   亲迎前,紫云和羽扇去了木樨堂为苏允之安床,侯府的好些亲戚都在前一两天就到了,府里更加热闹。   平阳侯府上一回办这样的喜事,都不知道是多少年前了,府里的下人也很兴奋。苏允之还被黄氏叫过去说了两次话,都是叮嘱她一些亲迎当日的规矩。   前一夜,房嬷嬷来了茯苓院,这回送的不是点心,而是催妆盒子。东西是李韬着人准备的,里面有一整套的凤冠霞帔,当然还有其他的礼品。   苏允之看到那些东西的时候,不禁有些出神。   这几日李韬还在为东宫的案子忙碌,几步没怎么与她照过面,没想到他私底下做了这么多事。   把应家老夫人和应家大爷请到京城,就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后面准备的这些东西,他都花了心。   她伸手触摸着吉服上的丝线,此时此刻,仍然觉得很不真实。   不仅仅是因为要出嫁,更因为......是要嫁给李韬。   竟然会是李韬。   上辈子她最讨厌的人就是海德英、惠妃和李韬,今生她却要嫁给他。这种感觉太奇怪了,从前一直和他斗气,如今......却要与他做夫妻,想想都觉得别扭。   若有一日,李韬知道她其实是谁,会不会立马就要休了她?说不定......还会变着法儿的折磨她。   苏允之越想越觉得很有可能。不行,往后在他跟前,要加倍谨慎才好。   这时候,羽扇掀起帘子走进来,看她还在那儿看吉服,不禁笑了笑:“小姐,苏夫人派人送了东西过来。”   苏允之一愣,从她手中接过一个檀木盒子,东西十分精巧,只有她手掌大小,还做成了拉屉的样式。   苏夫人就喜欢这样的小东西。   她微微一笑,拉开了盒盖,看到里面躺着的那根白玉簪子,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就凝固了。   羊脂玉的绣花簪,雕刻着牡丹花的纹路,没有流苏点缀,却素净又工巧。   当年她进宫之前,苏夫人给过她一根相似的玉簪,那根簪子上刻的是杜鹃花。因为那时候她入宫是为妃嫔,而非中宫皇后,不能随便用有牡丹花样的东西。   当时苏夫人还有些惆怅。   其实苏家的亲戚里,女孩也有不少,可从未见苏夫人送过这绣花簪,可见今日这礼......有多贵重。   苏允之的指尖在玉簪表面轻抚而过,触手一片温凉,泪水也跟着落了下来。   第二天刚过卯时,紫云就喊醒了她。   时辰本就很早,加上又是冬天,外面还一片漆黑。   黄氏带着全福人刘夫人一道过来,没过一会儿,应老夫人和其他几个亲戚也都来了。   换上嫁衣后,刘夫人过来给苏允之梳头,还让府里化妆最好的丫鬟过来给她描眉。   苏允之一看对方觉得有些眼熟,却报不出名字,那丫鬟对她眨眨眼睛:“表小姐,奴婢兰汀,之前......咱们见过的。”   她一怔,这才想起来,这不就是上回她在后园救下的那个落水的丫鬟么!   没想到兰汀竟然还好好地在府里当差,苏允之见她面色红润,还梳着妇人头,也替她高兴。   “小姐的眉毛本来就生得好,奴婢稍稍描画就好了。”   正说着话,外头竟然响起鞭炮的声音。   “迎亲的队伍过来了!”   苏允之愕然。   说到底,她不就是从茯苓院搬到木樨堂么,竟然还有这些?   黄氏和应老夫人走了出去,应宸、李麟、李霑早就在院外站着了,还有其他的亲戚、同僚,竟都在外面说话,热闹非凡。   今日是由应宸代替应怀玉的父亲去迎亲。李麟抬眸,看到身穿吉服的李韬走过来,在他左边的是礼部侍郎楼知春,而在他右边的竟是阁老......苏宿!   李麟眼睛一直,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婚啦大婚啦   明天想写一章正式婚礼的完整剧情,所以今天加更一章,爱你们~   谢谢豆腐鱼的10瓶营养液。   这张也是为了回馈大家最近送我的营养液和霸王票~ 第33章 大婚   苏宿是何等清高的人物,再说这两年李家和苏家往来也不如从前,李韬竟能请得动他?   在场有很多官场同僚都和李麟一样惊异,苏宿乃是举世闻名的学者,又是内阁德高望重、资历最深的阁老,平素深居简出,少与人来往,能在这种情况下见到他的机会可不多。   李麟心想,他这个二弟果然是不简单的。   应宸走上前去和他们行礼打招呼,带着李韬走到院门口。   楼知春暗道:这场迎亲也算是诡异十足了,只不过是从这个院子请到那个院子,新郎官都不用过正堂了。不过,发生在李韬身上,倒一点也不奇怪了。   催嫁后,新娘子就被底下人搀扶着走了出来。   楼知春还想借机打趣李韬几句,一转头看到李韬望着那边的目光,竟有些出不了声。   李韬脸上神情倒还是淡淡的,表面看甚至没多少喜色,可是眼神却透露着......也就只有楼知春这样与他相识这么多年的人,能看出这点不同。   楼知春看向新娘子,心念微动。   之前他还以为李韬娶自己的外甥女是迫于李老夫人的心愿,可看李韬的样子,好像......不止是如此?   *   苏允之早上只喝了点粥,后来紫云和羽扇就看她看得很紧,说什么也不让她吃别的了。   方才坐着时还好,这会儿站起来走了几步,人就有些晕了。跨过门槛,走了一段路,伴随着嘈杂的人声,出了院子。   有一只手伸过来,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苏允之一怔,低头看到那修长如玉的手,看到上面那个墨玉扳指,才确信是李韬的手。   他怎么直接牵她的手?   她心里一阵疑惑的时候,突然发现他把什么东西放在了她的手掌心里。还来不及细看,他就包裹住她的手掌,让她握住了,随后才松开。   苏允之暗中摸索了一下,微微一呆。   是三颗枣子!   他给她枣子干什么?是知道她会饿得头昏眼花,所以才偷偷塞给她的么......   苏允之突然觉得李韬有些好笑,笑了一会儿却又笑不出来了,他这是把她当小孩子看。   不过,弄了这么一出,她倒是一点也不恍惚了。一路被人引去正堂,跨火盆,拜天地,都没有出出丝毫差错,每一步都走得稳稳的。   直到被送进新房,苏允之才又有些晕乎乎起来。大红色的盖头被喜秤挑开了,她抬眸对上李韬的眼睛,看到他正望着自己。   他嘴角没有笑,眼里却深沉温和。大红色的吉服,穿在他身上一点也不显突兀和做作,反倒衬得他容颜如玉、风度斐然。   苏允之怔怔的,突然觉得眼前这个人很陌生,一时都忘记了要笑一笑。   这时候,屋里传来女子含笑的声音:“好漂亮的新娘!”   她转头,看到了全福人刘夫人和几个丫鬟,除了紫云和羽扇,还有两个面生的丫鬟,瞧着像是刚进府的,不过却有些奇怪。   那两个丫鬟身形比一般女子要高大一些,面貌也有些英武,看起来不像是伺候人的,倒像是护卫。   苏允之转回头朝李韬看去,见他还那样望着自己,突然想起自己当初想给他牵线搭桥的事,结果还在他那儿碰了钉子,不禁抿嘴一笑。   李韬看到她的笑,目光一深,从刘夫人手中接过交杯酒,递给了她。   两个人喝交杯酒的时候,他温热的气息落在她的脸颊上,让她的脸有些发烫。   苏允之忽然就不敢看他的眼睛了,她垂眸,目光不经意落在他按在喜床的手上,大红烛一照,竟然隐约可以看到红色吉服底下手臂紧绷绷的线条   她不由得瑟缩了一下。   喝完交杯酒,苏允之更晕了,等李韬一离开,她立马把藏了许久的枣子塞进了嘴里。   这时候外面响起了叩门声:“二婶婶,是我!”   苏允之咳嗽了一声,险些呛住。   紫云和羽扇笑了笑,得了苏允之眼色,上前去打开了门。李宜华进了屋,看到苏允之,惊叹道:“表妹,你今日真好看!”   “你怎么来了?”   “闲着也是闲着,与其和外面那些人说话,还不如进来找你玩呢,二叔还是给我面子的,刚才有几个小辈在门口,想进来闹洞房、看新娘子,都被二叔的人拦下了,我就能大摇大摆地进来。”李宜华一副很得意的样子。   她站在那儿看了看新房,啧啧了两声,又走近了上下打量苏允之,笑道:“以前看那些新娘,不觉得如何漂亮,今儿一见,才知道这吉服原来这么好看,看来还得看是什么人穿!让你嫁给我二叔,真是便宜他了。”话一出口不免就有些后怕,还小心地看了看那两个面生的丫鬟。   苏允之失笑,心想要是李韬知道她会说这些,恐怕就不会轻易放她进来了。   “今天太可惜了,你是新娘子,看不到外头那些人,”李宜华绘声绘色道,“黄家那个二夫人,就是黄鸿儒的亲娘,在酒席上看着像吞了苍蝇一样。还有几个没有眼力见的,在那儿不停地打听你。对了,柳瑜也来了,她暗地里和别家小姐说二叔娶你是被逼的,结果给苏夫人听到,好一顿怼,直怼得她半个字都蹦不出,什么都没吃就找借口离席了。你是没看到,真是精彩极了,苏夫人实在是女中豪杰。”   苏允之噗嗤一笑:“好嘛,我看你这么开心,原来尽是看我的热闹了!”   “哪敢呐,”李宜华道,“只是见那些人眼红难受,我心里舒服得很。别看柳瑜那么说你,其实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她这是酸得不行了。”   苏允之不可置否。这也不难理解,在柳瑜看来,能嫁给李玄清就是很好很好的了,像李韬那样的,她恐怕是连肖想都不敢的。她一向看不起应怀玉,如今眼睁睁看着应怀玉成了平阳侯的夫人,心情肯定很微妙。   “不过她这人脑子也不太好,三番五次在别人的场子里丢人现眼,”李宜华一顿,看向苏允之道,“对了,你饿不饿,要不要我去给你弄点吃的?刚才二叔还嘱咐我呢......”   苏允之有些心虚,握紧了手里还剩的那一颗枣子:“不用了。”   她想了想,不禁多看了李宜华一眼,李韬特意准许李宜华进来,总不会就是为了这事吧......   李宜华自己倒没什么感觉,拉着苏允之在那儿说了半天的话,要不是紫云提醒她时辰不早,恐怕李韬回来就要和她照面了。   李宜华走后,丫鬟们重新铺了床,随后就退了出去。   苏允之靠在床头,迷迷糊糊地睡着,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闻到糖糕的甜香味,一下子就睁开了眼睛。   李韬竟然已经回来了。   “醒了?”   苏允之有些后悔,早知道就不该随便睁开眼睛的。   她站起身来,低低应了一声。   “饿的话,先吃块糖糕。”   她听了摇头,也许是饿过头了,这会儿反而什么都不想吃了。   “过来。”他道。   苏允之慢慢地走过去,他突然伸手拉住她,一把将她扯进了怀里。   她吓了一跳,连忙搂住他的脖子。   没想到手里还剩的那颗枣子,竟然滑过他的衣领,掉进了他的衣服里。   苏允之当场啊了一声。   李韬微怔,脸上的神情可以说是哭笑不得了。   “你这是故意剩这一颗留给我的?”   这话当然是挖苦她的玩笑话,可苏允之却笑不出来,她真想找个地缝钻一钻:“我帮您......拿出来......”   李韬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她坐在他身上,手从他脖颈后面探进去,一路往下摸索。   虽然隔着中衣,却能清晰地感受到那种滚烫的温度。   苏允之有些呼吸不稳,心里懊悔极了,她干嘛要给他拿,他自己站起来抖一抖衣服不就好了。   “您放我下去,这样我够不到了......”她小声道。   两个人靠得很近,几乎是鼻子对着鼻子。她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酒味,简直有些窒息。   李韬低头在她脸颊亲了一下:“不急,慢慢来。”   苏允之睁圆了眼睛:“您干嘛呀......”   李韬的手却不安分起来:“我身上没有,可能在你那儿。”   她连忙按住他的手:“舅舅!”   李韬:“该喊我什么?”   苏允之咬唇:“二爷?”   李韬挑眉:“勉强也可以吧。”   她看他一眼,他到底是想让她喊什么呢。   这时候他却抱着她站了起来,她立马在他怀里一缩。   走到喜床前,他调整了一下姿势,竟然像抱孩子一样,手臂托着她的臀,单手抱着她,苏允之一下就高过了他一个头。   “舅舅!”   李韬凉飕飕地看了她一眼,她已经有些气愤了:“二爷——”   他就这么单手抱着她,另一只手在床上一扫,把那些桂圆、红枣都扫到了地上,然后才把她放落到床上。   苏允之看到他压下来,本能地就想起来,却被他用腿顶住了膝盖。   还没回过神,下巴给他轻轻一挑,迫不得已仰起了脸。   李韬俯身靠近她,吻落在她的眉心。   她颤了一颤。   细碎的吻,落在她的脸颊和嘴角,与此同时,他的手掌扣紧了她的手,仿佛是在检查她还有没有藏着别的枣子,细细摩挲过她掌心的每一丝纹路。   “二爷......”她的声音有些不稳。   “嗯。”李韬沉沉地应了一声,吻落在她殷红的双唇,将她紧紧地搂入怀中。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哒 第34章 鸡蛋   夜色之中,侯府宴厅仍然热闹。   李宜华今日也喝了些酒,方才还去新房走了走,来来去去便有些乏了,和黄氏禀告了一声,就带着丫鬟离席了。   她走到厅外忽有所觉,回头朝女宾酒席这边略略扫了一眼,心头一动道:咦,叶家今日......好像没有来人?   李宜华耸耸肩,叶从心之前那么喜欢她二叔,今天又怎么会来呢?再说她自己也要嫁给太子了,总该避嫌才是。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她也没有多想,带着丫鬟穿过院子,下游廊,就踏上了石子路。   没想到拐了个弯,冷不丁看到有个人杵在那儿。风里飘散着酒气,味道很重,不太好闻。那人一看就是喝醉了,还扶着旁边的竹子弯着腰,一副很痛苦的样子。   旁边的丫鬟一看,微微变了脸色:“这都快到内院了,怎么还有男客过来呢......小姐,咱们快走过去吧,给人看见不好。”   李宜华点头,提起裙子加快了脚步,可是才走几步,后头就来了四五个人,听声音还都是女客。   她一下子僵住了。   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此处灯光昏暗,那几个人靠得不是很近,一时还没有注意到这儿有人。   她正想趁没人察觉赶紧走,不料那个醉鬼突然直起腰看到了她,一看就是醉得不轻,竟突然弯腰作揖,要给她问礼,吓得李宜华当下后退了半步。   他还没出声,突然有个人箭步冲上来,一把拉住了那个喝醉的人,猛然往前走了好几步,拉得那个人一阵趔趄:“哎......”   对方也是个年轻男子,抓着醉鬼的手臂不松手,还有意朝着那边过来的女眷扬声道:“唐大人怎么竟醉成这样,还吐了一地脏东西,回头别给侯府的人怪罪......”   李宜华一愣,这才发觉对方身形高挑,加上所站的位置,恰好将她挡住了。   女眷听到说话的声音,慢下脚步,远远看了看,便转身走了。   李宜华松了口气,低低说了声“谢谢”。   那解围的人也没有转过身看她,拉着醉鬼就往前去了。   旁边的丫鬟低声道:“小姐,奴婢记得,那位大人好像就是......方才和侯爷一块儿迎亲的楼侍郎。”   李宜华怔然:“是他啊......”   *   楼知春一路把唐渠拉到灯火通明的地方,松了手,整了整自己的衣袍:“唐大人,这回我可是救了你......这笔帐我给你记着,下回请我吃酒啊。”   唐渠醉得云里雾里,胡乱朝他拱了拱手。   楼知春不解:“唐大人,你不是一向最讲究分寸么,怎的今日竟喝得如此?”   唐渠坐在石桌上,仰面吐出一口浊气:“不知为何,回回宴席,来敬酒的人都特别多......”   楼知春眉毛一抽。   原来如此,谁让你平素不和官场同僚搞好关系,那些人肯定都是成心灌你的。   唐渠叹了口气:“案子没有进展,皇上那儿也没法交待,楼大人,你还不知道......前日夜里,有人溜进刑部,想偷那个图纸,就是之前你画的那个......”   楼知春本来听到他在这儿谈起东宫案的事,觉得不太妥当,正要出声制止,听到后面几句,却变了脸色:“被人偷了?”   “无妨......”唐渠醉醺醺地拍了拍他肩膀,“嘿,我也不傻,早让人临摹了好几份。”   楼知春松了口气,又有些哭笑不得:“唐大人,我看你是醉得不轻,还是早点回府去吧!”   “我有些腿软......”   楼知春扶额,上前去扶他起来,没想到唐渠这人看着清瘦,分量还不轻,他那半边身子倚过来,楼知春险些就给他压倒在地。   楼知春愤愤然道:“下次一定得让你请我喝两回。”   *   烛影渐深,万籁俱寂。   李韬挑开幔帐,又点了蜡烛,屋内一下子明亮起来。苏允之精疲力尽地躺在床上,鬓发都给薄汗打湿了,半张脸陷在枕头里面,一副很可怜的样子。   李韬伸手拨开她的头发看她的脸,想到刚才她在自己身下那种哽咽着的......敢怒不敢言的样子,身体又有些紧绷。   只是这样就承受不住了,养得这么娇气,难道以前皇帝对她......   想到这个,李韬的目光陡然变了。   睡得迷迷糊糊的苏允之,仿佛察觉到他那边溢过来的寒气,不自觉地离他远了一点。   李韬眯了眯眼,手臂一伸,又把人紧紧地搂进了怀里。   她的脸贴在他胸口,蹙眉低低道:“再也不要了......”   李韬一怔,给她逗笑了,哑声道:“想的美。”   他就这么搂着她,看了许久。   后半夜的时候,李韬起身穿上直裰,自己先去沐浴了一番。   新进府的秦妈妈端着木桶进来,李韬看了一眼,转身回到里间,把床上的人抱起来,走进净房,放进了浴桶。   “让紫云和羽扇过来服侍她。”   “是。”   苏允之进浴桶的时候,人就醒了,睁开眼的时候,刚好看到李韬转身出去。   在温暖的浴桶里泡了一会儿,洗得干干净净,人一下子舒服了很多。   羽扇服侍她穿衣服的时候看到她身上的痕迹,倒吸了口气:“怎么......”   紫云连忙给她眼色,让她闭嘴。   苏允之哪能不知道,她不用去看,都知道此时身上是什么惨状了。但是最让人胆战心惊的不是这个,而是苏允之很明显能感觉到今晚这种情况,李韬已经算是非常克制的了,从他的呼吸里她就能感觉到。   除了第 一回被她咬了一口后,有些没收住,后面两回,每次她受不了去掐他的手臂,他就会特意慢下来。   黑沉沉的目光,胸膛上的薄汗,还有......   苏允之的脸突然又有些红。   两个丫鬟只当她是在热水里泡久了,并没有在意。   丫鬟退下后,苏允之披了件薄外衣走出来,看到李韬竟然侧躺着睡下了,脚步一顿。   她伸手按了按心口,暗中松了口气。   没想到,她一走到床边,肚子就咕噜噜叫了一声,在寂静无声的屋子里,分外响亮。   苏允之一窘,整个人都僵住了。   李韬发出低沉的轻笑。   原来他还没睡!   “饿了?”   苏允之摸着肚子:“没事,睡着了就好了。”   李韬望着她,起身下了床:“次间还有些吃的,你等着。”   苏允之忙拉住他:“别了,都这么晚了。”   他俯身在她唇上亲了亲,还摸了摸她的头:“听话。”   苏允之立马就傻站着不能动了。   他干嘛有事没事就亲她......   李韬从次间拿进来一些东西,是刚才她没碰的糖糕,还有两个煮鸡蛋。   苏允之接过东西,放在旁边的桌案上,坐在椅子上吃。   她吃了两块糖糕,还想去拿第三块,看到他坐在一边看着自己,手就收了回来:“好了。”   李韬:“鸡蛋不吃了?”   苏允之不是不想吃鸡蛋,是嫌这会儿剥鸡蛋太麻烦了。   “不吃了。”   李韬突然道:“那你帮我剥一个。”   她一怔,哦了一声,拿起一个鸡蛋敲了一下,然后压在桌子上轻轻滚动起来。   鸡蛋壳碎掉的声音在夜里都比平时清晰很多。   李韬的目光,一刻未离她左右。   她把剥好的鸡蛋递给他,他却没有伸手去接,而是直接就着她的手咬了一口。   苏允之手一颤,险些把剩下一半的蛋黄抖下来,李韬反应很快,握住她的手腕又把剩下那一口喂进了自己的嘴里。   本来在床边吃东西就很不合规矩,他还这样......偏偏又一副很自如的样子,半点也没有不好意思。   *   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李韬已经早就洗漱好,坐在一边看书,她却还在床上。“您怎么......不叫我?”   李韬喝了口茶,仍低头看着书上,声音淡淡道:“叫不醒你。”   苏允之顿时说不出话了。   怎么可能叫不醒她,分明就是没叫她。可他都这么说了,她还能说什么。   苏允之又看了他一眼,他今天穿了件宝蓝色的袍子,素雅不失清贵,倒显得年轻许多。   紫云和羽扇服侍她梳洗换衣服,收拾得差不多了,苏允之就去屋里叫他。   他抬眸看到她梳着妇人的发髻,肌肤雪白,目若点漆,耳边的桃红色珠环泛着微芒,将她的侧脸照得几乎有些透明。   “该走了。”她低声道。   今日是要去奉茶见礼的,大房和三房都会过来。   李韬眉心一动。   好像今早起来以后,她就一直没喊过他,舅舅也好,二爷也罢,都没有喊过,像是有意避开了对他的称呼。   他凝视她片刻,没说什么,合上书,起身走了过去。   *   两人由下人跟着,去了丰华堂的祠堂。   老侯爷和李老夫人都已经去世了,苏允之过去和李老夫人很亲近,想想老夫人过世后,也只来拜过一回,心里便觉得有些过意不去。   虽然那时候是在宫里,诸多不便,但若是想出宫拜祭,皇帝也不会拦她的。今时今日,兜兜转转,她竟成了老夫人的儿媳,想来......往后就能好好地祭拜她了。   至于老侯爷,苏允之的印象并不深,只记得是一位很有威仪的长辈,当年总听说李韬与老侯爷的关系不好,动辄冷脸吵架。   她暗中瞟了他一会儿,只看到对方淡然的侧脸,又收回了目光。   接下来,苏允之跟着李韬朝老侯爷和李老夫人的牌位拜了拜,上过香后又奉了茶。   整个过程中,李韬都没有开口说话。   苏允之觉得有些奇怪,过去他们苏家祭拜祖先,总会和先人说上几句话,那也算是一种必要的形式,这会儿李韬却一语不发的。   他不吭声,她自然也不好说话。   两个人起身,离开丰华堂后就去往正厅,大房的人和三房的人想必都已经在等着了。   走在路上,眼前所见的都是熟悉的宅院景色,此时此刻却仿佛有些不同了。   苏允之正看着不远处的樟树出神,突然手上一暖,竟是给他握住了。   “手怎么这么凉?”他问。   她抿唇:“我一向都是这样的。”   李韬嗯了一声,却不松开她。   她想挣脱,却又哪里能挣得过他。   “二爷......”   李韬听到这一声,才松开了她。她看他动作,似乎是下意识想在她头顶摸一摸,连忙用力瞪他。   这可是在外面,下人都看着呢!   李韬一顿,把手收了回去,两手负后,大步往前而去。   苏允之似乎看到他的嘴角微微上扬,愈发纳闷,却来不及多想,赶紧加快步子跟上了前。   进了厅内,其余两房的人都在,还有好些亲戚家的夫人小姐。   黄氏最先开口:“弟妹来了,今儿这一身桃红色可真好看。”   苏允之愣了愣,一时还没适应这个称呼,过了会儿才走过去行礼。   其实今日黄氏穿得可比苏允之隆重多了,她穿着枣红色遍地金的袄子,戴着翡翠珠坠,看着都有几分雍容华贵了。   是什么用意,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了。不过,这些苏允之都不在意。   昨夜李韬没让人进去闹新房,很多人都是第 一回看到苏允之,今日这不仅仅是奉茶,也算是认亲了。   好几个夫人看到她,都有些侧目。   没想到新进门的二夫人竟漂亮成这样,国色天香,大抵就是如此吧。   黄氏拉着苏允之,向她一一介绍了亲戚家的几位,互相问礼。几个年纪小的孩子,苏允之也都给了封红。   她半垂着头,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笑,不卑不亢,又不失温和。毕竟也是活过一辈子的人了,应付这种场面根本不是问题。   黄氏在旁边看着,心里颇不是滋味。   先前让应怀玉给自己当儿媳妇,她还很看不上,今日如今对方却飞上枝头变凤凰,成了她的弟妹,平阳侯的侯夫人。   黄氏暗中攥紧了手里的帕子。   二人到李麟跟前的时候,李麟摆出大哥的样子嘱咐了几句,还对李韬说什么让他往后要顾家一类的话。   李韬也很给李麟面子,一一地应了。   苏允之分明看到黄氏松了口气。   其实李韬平时从来不会为难李麟,若非大房爬到他的头上,他有时候甚至还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苏允之总觉得他也不是心胸宽大,就是懒得和他们计较。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她又有些怔愣。   她什么时候了解过李韬的心思了?   *   见礼的时候,最有趣的莫属李玄夜,   他整个人直挺挺地站着,僵硬得像块木头,喊她二婶的时候,脸也绷得紧紧的,浑身上下都写满了不自在。   苏允之看他这样,险些笑出来。   李宜华、李霑倒都自然得很。   黄氏笑了笑:“二弟娶了妻,接下来就要看三弟了。”   李霑笑笑没说话。   苏允之愈发觉得他脾气好了,他的病并不轻,为此久未说亲,这事本来就不是能随随便便提起的,偏偏黄氏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拿出来说。   可看李霑那个样子,一点也没有恼怒难堪。   他这么淡定,也不回话,反倒让黄氏有些尴尬了。   说起来,早年间她还是苏家大小姐的时候,也曾见过李霑一回,那时候他分明还是个活泼健朗的少年,似乎还有些喜欢舞刀弄枪,后来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才让他变成如今这样?   沉吟间,有个大孩子道:“二叔父是成亲的新郎官,应该和他要大红包的!”   几个亲戚家的孩子一时间都朝李韬拥去。   黄氏和李麟看到有两个孩子直往李韬身上爬,脸色都变了,生怕他不高兴。   结果李韬非但没有不高兴,还破天荒地让底下人再拿封红过来赏他们,一副很阔绰的样子。   几个小孩“二叔父”“二叔父”的叫着,声音清清脆脆,分外好听。   其中有个最小的萝卜头,挤不进去,连李韬的衣角都碰不到,嘴巴一扁就要哭了。   苏允之早就看到他了,连忙走过去又塞给他一个红包,还伸手摸摸他的脸。   小萝卜头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她,突然朝她张开手:“抱抱......”   苏允之刚想要抱他,却被人拉住了。   李韬看着那小萝卜头:“你二叔母力气小,抱不动你的。”   他和小孩说话的语气竟然一本正经的,苏允之听了不禁笑了出来。   李韬望着她,眼里又流露出那种让人看不懂的神色,她的脸又有些发烫,不自在地别开了眼。   旁边的家仆赶忙过来,把几个孩子抱走的抱走,拉走的拉走。   这么一闹,厅内倒是松快了许多,大家都有说有笑起来。   苏允之早就注意到了,李韬就是这个家的主心骨,他要是高兴,其他人也都会跟着轻松许多。   *   从厅内出来,李韬就先离开了,他还有公务在身。   不过,他走的时候好像有些不放心她一样,还让她早点回去休息,嘱咐她不要出去乱晃。   苏允之带着丫鬟婆子回到院里的时候,人还有些恍惚,看着眼前这个不算陌生的院子和几个面生的下人,她才算真真切切地意识到,自己是已经嫁给李韬了。   此刻,她站在院内的树下,看着头顶婆娑的绿影,只感到恍然如梦。   当初她进宫侍寝后的第二天,先后去给太后、皇后请安问礼,并没有任何人陪着,都是一个人去的。   那时候佟皇后第一眼看到她就十分不喜,还有意让她多跪了一刻钟,等她起身的时候,茶水早就凉了,膝盖上也已经冰冷一片。   后来皇帝为此还对皇后发了火,佟皇后认定是她有意在皇帝面前添油加醋说了什么,从此以后就愈发讨厌她。   她们二人这梁子,从一开始就结下了。   现在回想起来,以佟皇后那样的性子,对新侍寝的妃嫔稍有刁难,简直是再寻常不过的事了。当时皇帝做出那种雷霆震怒的样子,不就是为了让佟皇后记恨她么?   想到这儿,苏允之嘴角便浮现出一丝冷笑。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豆腐鱼的10瓶营养液、哈哈哈的5瓶营养液,吴钩漫步的6瓶,感谢安妮是只大灰狼、花雨的地雷~   福利还会有,我们循序渐进~ 第35章 称呼   楼知春今日看到李韬的时候,发觉对方很是不一样,比起平素那个皮笑肉不笑的样子人模狗样得多了。   “常言道,人生有三大喜事:他乡遇故知,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楼知春笑眯眯道,“看侯爷这样,昨夜小登科......想必是快活得很了。”   李韬微微笑道:“楼大人皮痒?”   楼知春咯噔一下,退开了半步:“不过就是开个玩笑,侯爷也真是的......您如今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咱手头这案子可还没着落呢,昨儿唐大人都愁哭了。”   李韬睨了他一眼。   楼知春嘿嘿一笑:“我是说,他愁得快要哭了。”   “忍冬怎么样了?”   “总算是醒了,不过他说要当面见你才会开口,我问他什么,他都不搭理我。”   李韬:“那是必然,他是线人。”   “罢了,你进去问他吧。”   二人走进院子,推门而入。忍冬看到李韬,立马要从床上下来,被李韬扶了回去:“你受了这么重的伤,不必行这些虚礼。”   “多谢侯爷。”   “人如何了?”   “好多了,”忍冬有意朝楼知春看了一眼“属下有一样东西要给侯爷。”   李韬:“无妨,楼大人是自己人。”   忍冬点头,从腰带里抽出一根细长的竹管,将那竹管的头掰开一拧,里面竟有一个小小的纸卷。   楼知春目光一凝。藏得可真是好,怪不得燕王的人都没能发现。   李韬接过纸卷,轻轻展开,扫了一眼,脸色一沉,又递给了楼知春。   楼知春一看,神色大变:“燕王果然是有谋反之心......”   “非但是谋反,这是勾结北狄的叛国之罪,”李韬看向忍冬,“所以燕王突然取你性命,是因为你知道此事?”   忍冬摇头:“他要杀我是因为玉佩的事,我之前告诉他玉佩被我扔到了宫墙的夹缝里,后来世子看到恒王手中有那块玉佩,燕王觉得留着我没有用处,反而还会招惹麻烦,才会下令杀我。”   楼知春摸着下巴:“这么看来,燕王要取你性命是迟早的事,他已经怀疑你了。”   “不错,”忍冬道,“我知道燕王已经派人潜入了恒王府去偷拿玉佩,却不知道他的人......到底有没有偷到。”   楼知春看了李韬一眼:“放心吧,玉佩还在你们侯爷身上。”   “这......那恒王殿下那块......”忍冬不解,“之前属下还以为是侯爷有意给他的。”   李韬摇了摇头,淡淡道:“他手里那块是我送给他的赝品。”   忍冬恍然。   楼知春:“那燕王的人到底有没有拿到那块玉佩,就还未可知了......”   “若是没有,他们肯定还会有动作,”忍冬道,“燕王不一定,可世子那个性子,这回在恒王那儿吃了亏,肯定......是会千方百计地报复回去的。”   楼知春煞有介事道:“要不是你们侯爷送了恒王一块玉佩,燕王也不至于这么快下令除掉你,怎么......你倒一点也不怨你们侯爷?”   忍冬不以为意:“我和我家里人的命,都是侯爷给的,这又有什么。”   楼知春挑拨离间不成,很是羡慕:“侯爷,你从哪儿弄来的这么好的手下?”   李韬没搭理他,此时,王岩在外禀报道:“侯爷,上回在宫门外刺杀您和楼大人的弓箭手,刚刚被我们的人抓获了。”   *   夜里李韬才回来,苏允之没等到他回来吃晚饭,还以为他今晚就不会回了,毕竟之前他也是常常三天两头都宿在外头。   以为他会睡在外面,她吃过晚饭,洗浴一番,换了身衣服就坐到床上去看书了。   李韬挑开帘子进来,看到她人已经在床上了,难得一见地流露出了几分错愕之色。   其实她先前在自己屋里,也是成天到晚地喜欢赖在床上,现在和他一起,当着他的面当然是不会这样的,谁知道他会突然回府呢!   两个人四目相对,一时间都有些沉默。   苏允之正想着说个什么理由好,还是随便说句话就当作什么都没有,没想到李韬走过来,坐在她床前,竟问她:“身上还有不舒服?”   她对上他的目光,明白过来,脸就像抹了颜色一样,一会儿红,一会儿白:“不是那样的,就是......累了。”   李韬皱眉:“有没有让人给你看过?”   那样的地方,怎么可能让人看!   他俯身靠近她,语气还颇为郑重其事:“不能马虎,疼的话和我说。”   苏允之看了他一眼,下意识并紧了双腿。   昨夜里,她喊了多少次疼了,他哪一回饶过她了?他就是嘴上说的好听而已。   之前还道他是不近女色,怎么竟会这样......   “晚饭......您吃过了吗?”   她这样问,分明是想转移话题,实在是太生硬了。   李韬却好像完全看不出来,只语气平平道:“还没有。”   “我让人给您留饭了,都热着......您先去吃饭吧。”   李韬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起身走去了次间。   见他走了,她立马松了口气。   李韬吃饭前先沐浴了一番,还洗了两次。   他今日审问犯人,动用了重刑,身上的血腥味很重,苏允之一向敏感娇气,要是闻到那样的味道,多半会抗拒他靠近。   等他吃完回到屋里,已经是半个时辰以后了,苏允之埋头躺在榻上,一副已经入睡的模样。   他无声一笑,上榻将人搂入怀中。她却闭着眼,一动不动的。   李韬的手在她腰上,往下,隐隐要落到……她猛然一颤,一把抓住了他的手,睁了眼羞恼地看他:“二爷......”   他贴近她耳朵道:“今晚的鸽子汤味道不错。”   苏允之被他这样搂着,说话都很费劲:“大舅母吩咐人送来的,您喜欢......就多喝一些好了......”   “你喝了?”他在她耳边问道。   “喝了。”   “嗯,”李韬沉声道,“你身子骨弱,该多喝些补汤,不过,最好不要重样。”   明明是再正常不过的对话,却让她听着面红耳热的。   “知道了......”   李韬:“还疼?”   她沉默了一会儿,声音隐隐有些泫然欲泣:“今晚就只是睡......好不好?”   真的要她哭,她是哭不出来的,她就是在他面前装装可怜。   他却坐起身,往外走去,拿了个瓷瓶回来:“过来,我给你擦药。”   苏允之吓得脸色发白,当即躲在被子里把自己给裹得紧紧的:“不用的!”   李韬将人搂住,温声道:“乖乖把药擦了,今晚就不动你。”   他语气淡淡的,却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强硬。   这算是哪门子的买卖?   苏允之紧张兮兮地看着他,两手揪着被子:“真的不用......”   他怎么会备着这样的药?连这种事......他都提前考虑到了?   简直无法可想。   李韬一只手搂着她,另一只手却顺着脚踝往上,褪去了她薄薄的绸裤,露出两条粉白修长的腿。因为害羞,紧紧地并着,还微微发抖,反倒愈发令人……   他顿了一顿,才探出手给她擦药。   苏允之猛然抓紧了他的袖子,满面通红地靠在他的怀里,紧紧闭上了眼睛。他有条不紊地为她涂抹药膏,动作轻柔。   苏允之闻到那药膏的味道,好像有一缕青草的气息。   一刻多钟后,他总算是给她将药擦好了。苏允之的脸已经红透,整个人都软了。他将药瓶放好,又将人搂回怀里。   看他这个样子,好像是真的不打算做什么了。   她吐出一口气。   “下午都做了什么?”   苏允之:“也没什么......”   都是鸡毛蒜皮的事,她觉得他应该不爱听。   “到底做了什么?”   她迟疑了一下道:“就是剪了几张窗纸,后来宜华过来和我说了会儿话,别的就没有了。”   说出来,连她自己都觉得很是无趣。   “你还会剪窗纸?”   这是什么意思?   苏允之在他怀里抬起头,飞快看了他一眼,虽然什么都没说,心里想的什么却明明白白地写在了眼睛里,那眼神分明是在说:你看不起谁呢?   这种眼神,李韬再熟悉不过了,他险些就没有忍住。   不过,到底顾念她的身体,只是将她整个拢到了胸前,哑声道:“你如今身份不同,和宜华——不能再和以前一样。”   以前又怎么了?   她正要说话,忽然看到他脖子上有一道血痕,吓了一跳:“舅舅,您这是怎么了?”   “不小心划到的,没事。”   苏允之不太信他的话。   她觉得李韬这个人骨子里其实非常自以为是,很多事情都喜欢自己做主,不喜欢和身边的人说。   可李韬在意的却是别的地方,他蹙眉看着她:“你喊我什么?”   她脸一红,埋头靠在他胸前:“二爷——”   他更加凑近了她,温热的气息尽数喷落在她脖颈间:“也不对。”   苏允之缩了缩脖子,指尖在他胸前一挠:“那喊什么?”   他低头睨着她,过半晌道:“罢了,睡吧。”   *   第二天天还没亮,李韬就起来了。   苏允之昨夜睡得很好,也跟着醒了,听到他在净房沐浴的声音,连忙起来换了身衣服,洗漱了一番。   成亲前黄氏找她那两回,千叮咛万嘱咐,要她守好妻子的本分。昨日下午还特意让一个嬷嬷过来敲打她,往后李韬的衣食住行都需要她好好伺候。   虽然黄氏让人敲打她是有别的意图,但苏允之觉得,对李韬好一些,于她自己——确有好处。若是随心随性,迟早有一日会给他察觉自己的身份。   李韬从净房出来的时候,只穿着中衣,看到她已经收拾妥当站在那里,脚步一顿。   她从丫鬟手里拿过他的衣服,走上前两步,要给他穿。   李韬不习惯被人服侍穿衣服,本想直接从她手里拿过衣服,手伸到一半,她有所察觉,抬眸朝他望了过来。   他一滞。   她抿着嘴,双眸闪烁,有些小心翼翼:“我来服侍您穿衣服吧。”   有时候他觉得她像猫,有时候他又觉得她像兔子。李韬有种感觉,如果这次他拒绝了她,以后她就再也不会主动给他穿衣服了。   他想了想,慢慢地把手放下去,只静静看着她慢吞吞地朝自己靠过来。   她踮起脚,柔软的指尖有意无意地从他胸前滑过,偶尔遇到有困难无法进行下去的地方,就会下意识地抿唇停下来。   看她这个样子,应该从来没有伺候人穿衣服过。   李韬的嘴角轻轻一翘。   再一低头,就看到她把自己的佩绶打成了死结。   他眼角一抽,叹了口气,在她手背上按了按,凑近她耳边,声音低沉道:“你看好了,是这样系的。”   *   李韬走了以后,苏允之的脸还有些红红的。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以前分明也不是容易害羞的性子,现在被他看着就会动不动脸红。   思来想去,苏允之都觉得是李韬的问题,谁让他老是那样看她的。   她坐在梳妆镜前,抬手捂着发烫的双颊,轻轻摇了摇头。今天还要去苏家做客呢,可不能再磨蹭了。   紫云和羽扇服侍她梳妆打扮了一番,而后就出府坐上了马车。先前那两个新来的丫鬟也一路随行,她们两个果然是李韬安排给她当护卫用的,一个叫圆圆,一个叫真真。   苏允之看她们两个,总是板着副脸,面无表情,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可李韬却给她们取了这样可爱的名字,莫名地让人觉得很好笑。   两刻钟后,马车到了苏府门口,苏允之由下人扶着下了马车。   一抬头,刚好看到有个人被仆从围拥着走出来,那一瞬间,她感到全身的血液都倒流了,背后一阵阵发寒。   对方着一身湖绿色长袍,腰间佩羊脂白玉,样貌秀雅,面容苍白,双目幽深,正是......才登基不久的太子谢胥。   苏允之飞快垂下了眼睛,垂在身侧的手却不由自主地握紧,随着她的动作,指甲深深地掐进了掌心里,刺痛钻心。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有事,就发四千,后面几天有空补~感谢在2021-04-2215:05:03~2021-04-2312:16: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超想吃火锅的胖大人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宾语赋格4瓶;三分甜加芋圆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6章 光辉   剧毒穿肠的痛苦,像针一样扎着她。   她自还魂以来,时常刻意地不去想那些事,可一旦想起,若说无恨无怨,那是绝不可能的。   谢胥从她旁边走过,正眼也没往她这边瞧一下。   苏允之抬眸扫了一眼他的背影,回头看向苏府的门匾,眉头一皱。   谢胥为什么会来苏府?   “侯夫人里边请,咱们夫人和小姐已经在朝阳阁等您了。”出来通传的是苏夫人身边最得力的杨嬷嬷,苏允之自然认得她。   “有劳了。”   进了苏府,黑漆瑞兽衔铜环的门敞开,两旁种着松柏,踏进那道门,一路所见都是她再熟悉不过的风景。   杨嬷嬷引人到朝阳阁门口,小丫鬟笑着进去通传。   “来了……”苏夫人坐在那儿,正笑盈盈地望着她。   苏蔺真也坐在一边,她穿着绣玉兰花的淡粉色褙子,纤腰一束,脸色却有几分黯淡似的。   苏允之与她们相互问好,坐下时又看了苏蔺真一眼,见她脸上挂着笑,目光却有些恍惚,仿佛心不在焉,心里愈发疑惑。   苏夫人打量着苏允之道:“你大婚那日,也没机会看看你,今日见你气色倒是好极了。”   苏允之笑了笑,柔声道:“您送来的簪子......我很喜欢,多谢夫人了。”   苏夫人听了也很高兴:“那簪子素雅,与你相称。说起来,之前不怎么见你戴首饰,本来还有些担心你不会喜欢。”   苏允之摇头。   少有姑娘家不喜欢钗环首饰的,实在是从前黄氏克扣太多,没给应怀玉置备什么像样的头面。   正说着话,外头来了下人,说是苏宿请苏夫人过去一趟。苏夫人有些抱歉,苏允之忙让她放心。   她这一离开,阁内就只剩下了苏允之和苏蔺真两个人。苏允之见苏蔺真半垂着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拧着帕子,放下茶杯,微微一笑道:“苏姐姐,这儿闷得很,咱们出去走走可好?”   苏蔺真一愣,点头说好。   两人由仆妇跟着,一路走到苏家的霖园。如今已是寒冬,园内的颜色黯淡不少。那些枯枝一应经过修剪,虽然寥落青灰、无枝无叶,却并不萧索寂寞,反倒有几分苍劲冷冽的别致。耳边雀声微微,偶尔有冬风吹响干叶和隐约的水声,悄寂安详。   “姐姐昨夜是不是没有睡好?”   苏蔺真摸了摸脸:“是有些……我看着脸色不太好是不是?”   “就是瞧着有些累了,”苏允之轻轻握住她的手,“怎么了?”   苏蔺真感到手上一片温暖,抬眸望着眼前之人,对上对方的目光,那种熟悉的感觉又泛上心头。   她强笑着摇头:“没什么,我天生就是个胡思乱想的,多半……又是我多想了。”   苏允之示意丫鬟婆婆离远一些,牵着苏蔺真往前走了几步。   二人走到小池塘边,水波荡漾,轻风如雾,眼前所见开阔了不少。   苏允之低声道:“有些事压在心底,只会越想越多,说出来就知道到底……是不是胡思乱想了,你这样憋着自己,劳心伤神,迟早有一日会把自己憋坏的。”   苏蔺真怔怔地望着她,竟落下泪来:“实在是那件事太过……我都不知道怎么开口。”   苏允之走上前,将她半搂进怀里,压低声道:“让我猜猜,是不是……与燕王世子有关?”   苏蔺真一颤,没有说话。   苏允之皱眉:“难道他欺负你了?”   “没有,”苏蔺真靠在她怀里低低道,“前几日……我去燕王府做客,虽然是借着探望王妃的名义,实际上是想见见世子哥哥,可却无意中撞见……他在书房,同两个婢女……他们……”   苏蔺真有些说不下去。   听到这里,苏允之已经大概猜到苏蔺真看到了什么。上回灯节时她偶遇谢重娄,便觉此人不是善类,只是不知道如何与苏蔺真开口,没想到竟让她自己亲眼看到了。“照理说,王府书房也是重地,你就那么过去,难道燕王府无人通传么?”   苏蔺真擦了擦眼泪:“这我也觉得古怪,一路过去竟都没见什么下人……”   苏允之低头沉吟了一会儿,又道:“那你……还想嫁到燕王府么?”   苏蔺真一愣:“妹妹是什么意思?”   苏允之握着她的手,轻抚她脸颊:“你是不是觉得,亲事既已说定,就没有别的余地了?也怕……给苏家招惹麻烦?”   苏蔺真点头:“毕竟是与天家说定的亲事,怎么可能由得了我呢,婚约一事,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苏允之摇头:“话虽如此,可苏大人和苏夫人眼下只剩下姐姐一个女儿,自然是放在心尖上……千疼万爱的,怎么会舍得让你去受苦?若是知道此事,他们一定不会放任不管。再者,以苏大人的能耐,若真想要退婚,也会有别的法子,不至于要和燕王府撕破脸。”   苏蔺真听了她的话,不觉泪流满面:“真的有这样的法子么?”   苏允之搂着她道:“你这样想,与得罪燕王府相比,发觉亲手把你送进了狼窝,哪一桩会让苏大人和苏夫人更加痛苦?”   苏蔺真一震,久久未能出声,泪水却流得更凶。   苏允之拍拍她的背道:“我知道你觉得此事难以启齿,又顾忌许多,可若真的进了燕王府的大门,一切……就来不及了……这毕竟,是你的终身大事。”   她说着这话,眼里却有些冷意。   苏蔺真在燕王府撞见谢重娄的好事,绝不会是一个意外,听起来……倒像是有人有意安排的。   除了谢重娄,她想不到第二个人。   他是摸透了苏蔺真的性子,料定她什么也不敢说。   至于这么做的缘由……在二人成婚前,故意叫她看到那些,就是为了早早地拿捏她,让她知道个好歹。   这种人,怎么能嫁?   苏允之搂着苏蔺真安慰了好一会儿,见她哭出来后神色好了许多,心中稍安。   “瞧我,哭成这样,丢死人了……”   苏允之失笑:“傻瓜。”   苏蔺真闻言一呆。   苏允之脸色微变:“对不住,我……”   苏蔺真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妹妹方才那一句,与我姐姐真是像极了。”   她见苏蔺真并未往心里去,暗自松了口气。这时候,一个丫鬟上前几步道:“侯夫人,平阳候过来接您回去了。”   苏允之一怔:“他怎么……”   之前也并未说好,怎么这么突然就过来了?   “人已经在前厅了。”   *   苏允之告别苏蔺真,由下人带领走到前厅,看到一个背影高挑的人站在松柏图前。   是李韬。   今早他的衣服还是她给他穿的,她一眼就认出他了。   “二爷怎么过来了?”她问。   李韬转过身看向她,目光深处涌动过什么东西,却飞快消失了,最后只淡淡一笑:“经过苏府,正好接你回去。”   苏允之觉得他有些古怪,到底哪里古怪,却说不上来。   “聊完了?”他温声道。   她看他一眼,你都让人过来传话了,不聊完也得聊完了。   “嗯。”   李韬:“回去吧。”   “好。”   他转身往外走去,苏允之看了看他身后,提步跟了过去。   出了苏府,李韬让她上了他的马车。车轮滚动起来,苏允之看到他闭着眼睛坐在那儿,忍不住在一旁托腮打量他。   李韬闭着眼睛的时候,看起来比寻常时儒雅。马车里有暖黄的微光,他低垂的睫毛上也有一层浅浅的光辉。   苏允之看得有些出神。   他闭着眼睛,淡淡道:“很好看么?”   作者有话要说:  回来有空,补了一下字数,没有债务啦! 第37章 春情   苏允之一愣,半晌无语。   哪有这么问的?   “......还行。”   李韬忽然道:“我看你——好像和苏家二小姐相处得不错。”   苏允之心底一跳,看了他一眼,他仍然闭着眼睛,神色淡淡的,看不出有什么。   恐怕是方才他去苏府问起她时,下人告诉了他什么吧。   她低声道:“上次的事情以后,我们亲近了不少。”   他缓缓道:“近日苏家人多眼杂,往后你若要去苏府,多带些人跟着。”   苏允之应了一声,又觉古怪。他所说的人多眼杂,是什么意思?   “过来。”李韬拍了拍身侧的坐垫。   她迟疑了一下。   李韬好像总对她如此,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她又不是他养的宠物。   “我坐这儿就好了......一起坐太挤了。”   他睁开眼看了看她,明明面容无比的温和,目光却有些危险。   苏允之在心里直咬牙,很没骨气地起身走了过去,结果还没坐下,就被他揽住腰抱进了怀里。   她有些生气了:“您干什么?”   李韬:“你坐在那儿动来动去的,吵着我休息。”   他说这话时面不改色的。   她哪里动来动去了?   “我才没有。”   她想下去,他的手臂却按在她的腿上,不让她动。   “二爷!”   李韬:“再大点声,车夫都能听到了。”   苏允之脸色一变,本能地往他怀里缩了缩。   没想到这个不经意的小动作却取悦了他,他低头望着她,目光竟是从所未有的温和。   他摸了摸她的脸颊,低下头亲了亲她的嘴角:“你不是胆子大得很么。”   苏允之后背一紧,伸手想推开他的脸,却被他捏住手腕亲了亲掌心。   李韬还在亲她,这几个吻分外滚烫,他的怀抱也变得滚烫起来。清雅的淡香弥漫周身,她的双肩给他轻轻圈了在怀中。   这是在马车里,外面还有下人和随从。苏允之整颗心都提起来了。   他松开她的时候,她怕他还要亲下来,轻喘着抓住他的袖子道:“我、我有件事想问您。”   “什么事?”   “您知不知道......燕王世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李韬一顿:“怎么,苏家二小姐和你说什么了?”   他竟然一下子就猜到了!   她和苏蔺真聊的那些东西,当然不能和他提了。   “没什么,就是随口提的,我也忘了具体说的什么。”她含糊其辞道,“就是有些好奇。”   李韬看她一眼,也不拆穿她,只淡淡道:“不是什么好人,敬而远之。”   苏允之没料到他会说得这么直接,一时有些发愣。   这时候他却突然在她臀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   她僵了一僵,随即恼怒地瞪他:“侯爷!”   李韬声音低沉道:“怎么,打重了?”   这是打得重不重的问题吗?   苏允之真想踹他一脚。   *   楼知春到刑部的时候,唐渠正在案前看一纸文书,脸色不太好看,抬头看到他,疑惑道:“楼大人来了......怎么不见侯爷?”   楼知春摇头:“他有事。”   方才他们去了一趟大理寺,出来的时候,李韬得到消息,知道太子今日去了苏家,不知为何脸色竟变了,立马坐上马车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楼知春觉得李韬最近愈发古怪了......不过这事也不好和唐渠说,只能暂且囫囵过去。   “你来的刚好,”唐渠道,“刚才我对比宫中的宫女名录,发现了一个问题。”   “是什么?”   “最近三个月以来,宫中失踪了好几名宫女,每过一段时间......就会不知不觉少了一人,”唐渠道,“本来根本发现不了,因为内务那儿的名录给人做过手脚,没有差别,可各宫禁卫军记录的宫人名录却很难骗人。”   楼知春接过他手中的东西细细察看,点头道:“的确如此。禁卫军记录此名录,是为了宫中安全,防止有刺客假冒宫人,但平时不会有人特意清点上面的人是不是少了,这么一看,确实大有问题。唐大人怎么看这事?”   “我觉得这些失踪的宫女,和咱们调查的这案子应该没什么牵连,这是我无意中发现的,只是不知道要不要上报。”   楼知春沉吟道:“先压着,等此案结束再说。回头你也问问侯爷的意思。”   唐渠颔首:“也好。”   两个人的神色都有几分凝重,他们心知肚明,这些宫女说说是不见了,其实多半是已经没命了。   “这几日江浙一带发了洪灾,皇上为此焦头烂额,一时半会儿倒是顾不到咱们这个案子,唐大人可趁这几日暗中加派人手调查。”   唐渠有些犯难:“那玉佩不见,线索就全断了。”   楼知春:“上回你不是说有人到刑部偷那图纸么?这事儿有没有派人去查?”   “查了,不过还没有进展,”唐渠一顿,“你的意思是......可以利用这图纸做文章?”   “正是,”楼知春伸手点了点桌面道,“没有通路,不如另辟蹊径。你大可以放个假消息出去......”   唐渠目光一闪:“什么假消息?”   “倒也不算假消息,”楼知春意味深长道,“只要透露出去,这图纸和玉佩便是破案的关键,让人知道你手中还有备份,线索......说不定就会自动送上门来。”   *   回到屋里,李韬就闻到一股淡淡的姜茶香,带着一缕甜味,味道与寻常姜茶有些不同,并不刺鼻。   多半是苏允之吩咐下人煮的。她这个人一向如此,对于吃穿一事,尤其在行,又分外会用心思。   他看了一眼桌案上摆着的糕点,想起她进门以前,这儿最多是摆点瓜子和杏仁,如今却每日变着花样。   西角也置了梳妆台。   床边小窗的窗台上,放了一个淡青色的瓷瓶,瓶里插着几枝梅花,素雅清新。   这两日晨起,睁开眼常常闻到梅花隐隐约约的香气。   这时侯,苏允之走进了屋。   她换了一身月白色敞领的衣服,显得脖颈细长,肤如凝脂,头上、耳朵上的珠环也卸下了,素净得有些不像话,简直半点也不像是平阳侯夫人。   李韬看了她一眼,低下头喝茶,目光却一点点地沉暗下去。   苏允之看到他坐在桌案前看书,脚步一停,就想转头去次间。   李韬却像脑门上长了眼睛似的,一下子就察觉了:“去哪儿?”   “我去外面,在这儿怕吵着您看书。”   刚才在马车上他不是说她动来动去的吵着他么?那她就离他远一些好了。   “吵不着,你乖乖坐着。”   苏允之抿了抿嘴,走过去坐着。   羽扇在帘子外面道:“夫人,姜茶早好了。”   “快端进来。”   羽扇应声,端着茶盅走了进来,兜了一碗,见苏允之直接拿起来就要喝,连忙按了按她的手背,朝李韬看了看。   苏允之反应过来,犹豫了一会儿,端着一碗姜茶走到桌案边:“二爷......要不要喝口姜茶暖暖身子?”   李韬没抬头:“放下吧,我过会儿喝。”   “姜茶得趁热喝,过会儿凉了就不好喝了。”苏允之嘟囔。   李韬抬眸望向她,嘴角微微上扬,脸上竟露出一丝笑来:“知道了。”说完还摸了摸她的头。   又这样!   苏允之很不喜欢他这样摸自己的头,总觉得是被他小瞧了。   下一刻,她却猝不及防给他拉进了怀里。   李韬一只手还拿着书,另一只手搂着她,看着手中的书淡淡道:“后天叶家的定亲宴,你不想去,可以不去。”   苏允之一听这话,就不动了。   什么叫作......不想去可以不去?他是觉得她不想去么,莫非是因为叶从心?   他搂着她的那只手环过她的腰,有意无意地摩挲着她的手腕:“嗯?”   苏允之有些不自在,说话就说话,做什么老是动手动脚的。   “我没有不想去......”   李韬看了看她,她坦白道:“听说......叶家的厨子做菜很好吃。”   这个回答李韬倒是没有料到,他怔了怔,有些似笑非笑地看她:“这你又从哪儿知道的?”   他一动,她险些滑下来,连忙搂住了他的脖子:“之前叶家四小姐送来的糕点,味道比鼎芳斋做的还好。”   李韬哭笑不得。   苏允之被他看得脸直发烫,忍不住推搡了一下他的胳膊:“您还是快些喝姜茶吧......”   李韬没有再为难她,松开手让她下了地。   苏允之当时还觉得走运,却没想到,夜里竟会被他加倍地折腾。   烛火照在窗上,那一枝梅花的影子,随着床上帷幔的摇晃,轻轻抖动。   纤白的小臂从帷幔中探出,在半空一探,又无力地垂落,一声低泣飘出。随后,响起男子低沉劝慰之声,那低泣才渐渐止了。   苏允之费力地睁着眼睛,他压在她身上,身形比白日看着还要高大,她的眼里全部是他的样子。   他的头发垂下来,落在她的脖子上,散发出沉水香的味道,随着他的动作,在她肌肤上撩动,让她觉得很痒。   不过,她已经没有丝毫的力气去拨开他的那几缕头发了。   她仰起头,看到烛火摇曳,他们两个人的影子映在墙上,竟分外清晰。   李韬的喘息,每一声都像是在她耳边发出来的,隐忍而克制,又好像压抑着什么很可怕的东西。   每起伏一下,都让她心里不自觉地一紧。   他始终看着她的眼睛。   只有在他身下的时候,那双眼睛会像含着春愁水波一般,被迫......沾染上情动的颜色。   *   十二月的京城已经很冷了,今年尤其冷。去叶家吃酒这日,苏允之穿了很多,里边袄裙,外头罩着披风,还加了围脖,毫不夸张地说,真是裹得跟个球一样。傍晚出门的时候,李韬都多看了她两眼。   苏允之却不管这些,先前天气热的时候还好些,如今一到冬天,应怀玉这身子骨很快就不行了,手脚都冻得跟冰似的。   李宜华穿得少,出来觉得冷,一路上都挽着苏允之的手,跟她贴得紧紧的。   苏允之看她这样,就把自己的手炉递给了她。李宜华一脸错愕,真没想到她都穿了这么多,衣服底下还捂着个手炉。   席上已经坐了不少人,熟面孔生面孔都有,苏允之一眼就看到苏蔺真坐在那儿偷偷地朝着这边招手,当下笑了笑,拉着李宜华一道坐了过去。   两日不见,苏蔺真的脸色竟好多了,与那日所见判若两人,估计之前那桩事,她多半是已经和苏夫人说过了。   苏允之很了解自己的妹妹,很多事情不必言明,就已经能猜到大概。   席上宾朋满座,菜肴如流水一般不停歇地上桌。   席面菜色丰富,二十四碟十二大十二小,十样热荤伴冷荤、鲜果、干果。如苏允之先前所料,叶家的厨子的确是有两把刷子的,尤其是蒸糟鹅掌和烩羊肉,味道堪称一绝。   苏允之吃了不少,连肚子都吃得有些圆滚滚的了。幸亏穿得多,看不出来什么。   酒席接近尾声的时候,李宜华拉着她和苏蔺真一块儿走到院子里散步,这时有个丫鬟过来,说是叶从心想请苏允之到暖阁去说话。   李宜华有些顾虑,苏允之知道她担心什么,特意让紫云去厅外喊了圆圆过来跟她一块去。   其实她觉得叶从心干不出什么坏事,叫圆圆过去也只是以防万一。   叶家的暖阁离宴息处不远,但一进屋里面就很安静,完全听不到外头热闹的人声。   苏允之一进屋就看到了叶从心,她今日打扮得颇为简单,只穿了身白底朱红斓边的袄衫,戴着孔雀蓝的水滴耳环,别无佩饰,瞧着半点也不像是今日定亲的主角。   叶从心看到她进来,便笑着让她坐下,同时又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   苏允之虽穿了不少,露在外头的一张小脸却雪白剔透,粉嫩光滑,一看就气色极佳。   这并不奇怪,叶从心自认很了解李韬这个人。   之前侯府的大夫人告诉她,李韬娶应怀玉是被逼无奈,那是李老夫人的遗愿。   就算娶应怀玉是李老夫人的意思,他也不会在成亲以后如何苛待应怀玉,毕竟,应怀玉如今已是平阳侯府的侯夫人,而且以他的人品,根本不会刻意去为难一个弱女子。   “怀玉妹妹,之前你成亲,我感染了风寒,没过去吃酒,还没好好地恭喜你一声,”叶从心说着,从旁边丫鬟的手里拿过一个红漆木的盒子,“这是我送给妹妹的贺礼。”   苏允之一怔。   她们二人之间,说到底是平辈,而且叶从心与她也没有任何亲戚关系,叶从心这样子送她东西,着实古怪。   她到底......是以什么身份送的?   想到这里,苏允之隐约有些明白了。   话说回来,人家都这样说了,出口拒绝总是失礼的,可收下......肯定也不好。   苏允之想了想,含笑道:“多谢叶姐姐了,刚好......礼尚往来,我也有一样礼物要送你,恭贺你与太子定亲之喜。”   叶从心愣了愣,看到对方自袖中取出一个玉镯子,交由旁边的丫鬟递上了前,目光微微一闪。   “客气了。”她浅浅一笑,脸上的神色却淡了许多。   暖阁中碳火烧得旺,很快苏允之就热得冒汗了,圆圆便帮她将外头的围脖和衣服都脱了。   叶从心坐的位置要高一阶,自上而下,正巧可以望见苏允之领口底下的一小片阴影。   她无意间一瞥,握着茶杯的手在半空一停。   雪白如玉的肌肤上,散布着两抹红痕,再往下看,隐隐还有别的痕迹,青紫交错,分明是......   屋里灯光明亮,照得格外清楚,也格外刺眼。   叶从心脸上那一抹恬淡得体的笑,一下子就凝固了。   *   从暖阁里出来,已经是两刻钟之后了。圆圆替苏允之把衣服穿好,低声道:“夫人,时辰不早,咱们赶紧回去吧。”   “好。”苏允之点点头,拢紧了衣袖,往前走去。   从暖阁通往宴厅的路宽敞明亮,来来往往有不少下人。主仆二人踏下台阶,看到一个身形高大的人快步走过来,便退到一旁避让。   对方走过的时候,苏允之闻到一阵浓烈的酒气,当即皱了皱眉。随后又飞快觉察出那酒气之中含着一丝似有若无的甜腻香气,隐隐透着古怪,不禁抬眸看了一眼。   竟然是燕王世子谢重娄!   此刻他下颌紧绷,拧着眉头,满脸都是阴沉之色。   苏允之立马把头低了下去,后退了半步,暗道晦气。   回到宴息处,李宜华和苏蔺真见她回来了,都松了口气。   “怎么去了那么久?”   “留下和叶小姐说了会儿话。”苏允之道。   李宜华不解:“她和你能有什么好说的?”   苏允之不吭声。   苏蔺真看着她:“方才平阳侯的人过来传话,说是让妹妹尽量早点回去呢。”   苏允之吓了一跳。   李宜华道:“你放心,二叔不知道你被人叫去了,不过若是你再不回来,我可真要让人去通传他了。”   苏允之一听,松了口气,顿了顿道:“我总不能一个人回去,还有大舅母和你在呢。”   三个人正说着话,外头突然传出一声惊叫,凄厉至极,让人毛骨悚然。   屋内一静,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间都变了脸色。   “杀人了!杀人了!”   有个家仆跌跌撞撞地冲进了厅内,对着叶夫人道:“夫人,燕王世子......杀人了!”   众人大惊。   叶夫人一时还没反应过来,旁边的常国公夫人倒是镇定许多,上前一步道:“世子人在哪儿?伤的是......什么人?”   那家仆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哆嗦着嘴唇道:“在齐芳斋,好像、好像是......恒王殿下。”   话音落下,屋内一时变得极静,几乎是——落针可闻。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哒!感谢在2021-04-2323:00:57~2021-04-2420:28: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想天天开心3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8章 玉佩   事发半个时辰以后,禁军将叶府重重包围,燕王世子谢重娄被当场拿下,数名太医奉命前来,在叶府别院救治恒王。   所幸,恒王的确是被燕王世子用刀重伤,却还没有咽气。   明月被乌云遮掩,夜色入墨,已是亥时。   楼知春闻讯赶过去,在路上恰巧撞见被禁军押送往外的谢重娄,目光一定。   此时此刻的燕王世子早没有了昔日的威风,他玉冠歪斜,长发散乱,没骨头似的被人押着。虽则双目涣散,站都站不直,嘴角却有一丝难以自控的轻慢冷笑,面目狰狞,似狂喜,又似狂怒,情状颇为癫狂。   禁军押着人走过时,楼知春闻到一股浓浓的血腥气,转头一望,瞥见谢重娄华服上的大片血迹,猛然一窒。   无数烛火灯笼聚集,青石板路上,还有不少滴落的血迹。   触目惊心。   楼知春屏息,一路赶往恒王所在的别院,那别院就在案发的齐芳斋隔壁,两个院子都已经围满了禁军。   因事态紧急,救人如救火,只能就地在叶府医治。   叶廉、李韬、燕王和太子都在场,众人脸色都不好看,燕王尤甚。   楼知春还是头一回见这位天潢贵胄露出此等震怒惊痛之色,不过,有点脑子的都知道,燕王殿下此时这般,绝不是为了九死一生的恒王殿下,肯定是为了自己那宝贝儿子。   楼知春朝几人行了礼,走到李韬身边:“侯爷,情况如何?”   李韬目光冷沉,低声道:“殿下腰腹中了五刀,失血严重。”   楼知春皱眉,竟然连刺了五刀,那谢重娄可当真是狠戾!   他在太子定亲宴上行凶,伤的还是恒王,那副浑身是血、满身破绽的样子,凶手是谁,根本就不需要再查证了。   此时,忠勤伯齐震匆匆赶到:“太子殿下,皇上快到了,传令命我们在此地等候,不必前去迎驾。”   太子颔首。   燕王脸色一变,嘴唇微张,却没能出声。   这个时辰,皇帝竟然特地出宫......亲自过来了。怪不得这么多禁军提前包围叶家,叶廉眉头都没皱一下。   所有人都屏息以待,不敢出声。方才还热闹非凡、人声鼎沸的府邸,这一刻却陷入了死寂。   约莫两刻钟后,皇帝带着大批人马赶到了叶府。   “十四弟如何了?”   太子上前扶住皇帝:“父皇,太医还没有出来。”   叶廉跪下:“微臣失察,竟让恒王殿下在府中遇害,请皇上责罚!”   皇帝闭了闭眼,声音里透着冷怒:“到底是怎么回事!”   齐震上前一步,跪在叶廉身侧:“回皇上,据下人禀报,今夜宴时,恒王殿下喝多了身子不适,被引往齐芳斋休息。不出半个时辰,就有人目睹燕王世子满身是血,手拿兵刃,从齐芳斋走出。下人进到屋内,发现恒王殿下已经倒下不省人事。”   燕王听着齐震的禀报,额头上青筋毕露,似乎难以忍耐:“皇兄明鉴!阿娄绝不会屠戮亲叔,今日之事,事发蹊跷,臣弟以为是有人成心设计、栽赃陷害!”   皇帝看了燕王一眼,目光有几分阴测测的:“你说有人陷害他,证据呢?”   燕王一怔,立马道:“皇兄了解阿娄,他怎么可能如此暴虐行事,还让人明明白白地看到!他又不是傻子!再说,他有什么理由要杀十四弟啊!”   皇帝沉默不语。   这时,两名太医走到了屋外,正要跪下行礼,被皇帝劈头训斥:“此时此刻还顾什么虚礼!赶紧说——”   “回皇上,恒王殿下身中五刀,刀刀致命,脖子上也有被掐的痕迹,所幸殿下吉人天相,被发现得及时,微臣们已经用金针替他止住了血,好歹保住了性命,只是......只是今夜会是一个难关,若能捱过,才能保全。”   皇帝听到恒王竟被刺五刀,脸色一下子就变了,两手揪紧龙袍下摆,嗓音发颤:“十四弟......”   燕王从未见皇帝如此神色,纵有千言万语要为谢重娄辩驳,此时也不敢说一个字。   楼知春听了太医的话,不禁在心里夸了恒王一声命大。   身中五刀,流了那么多血,竟还能活命。   不过,话也不能说的太早。   楼知春抬头看了看漆黑的天,心下阵阵发沉。   太医又道:“还有一事,臣等方才发现......恒王殿下手中一直紧紧握着一枚玉佩。”说着俯首向前,递出了一样东西。   在场之人皆闻言色变。   那是一枚观音坐莲的玉佩,沾染了血色,在烛火中泛着寒光。   楼知春双眸一睁:“那是......”   皇帝接过玉佩,看向楼知春:“你知道这是什么?”   “回皇上,这玉佩......与东宫案的证物,似乎一模一样。”   燕王身形一晃,险些站不住。   齐震道:“之前早有听闻,东宫一案的关键证物便是那失踪在涌泉宫的玉佩,不知是真是假?”   沉默许久的李韬抬眸道:“确有此事。玉佩图纸由唐大人保留,皇上可召他过来比对。”   皇帝举起那玉佩,扫视众人,目光最后落在了燕王身上,声音沙哑道:“巧了,这玉佩朕也认得,用了滴翠穿莲的工艺,边刻微雕,世间仅有两枚,一枚随先太后入了皇陵,还有一枚,由甄太妃送给了燕王世子。”   楼知春脸上掠过一丝愕然之色,飞快抬眸看了看李韬。   不是说恒王手里的那枚是赝品么?   皇帝不可能搞错,今夜恒王手里捏的那一枚......竟是真货?   李韬低眸静立,脸色看不出任何异样。   而燕王脸上的神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皇兄......”   也许刚才,燕王还不算是彻底乱了手脚,到了此时,才是真真正正的六神无主、方寸大乱。   “朕登基半生,自认什么大风大雨都见识过了,今日......还是大开眼界,”皇帝铁青着脸缓缓道,“去把唐渠,给朕叫来。”   *   浓黑夜色之中,寒风细细。   皇帝坐在椅子上,双眼微合,嘴唇无声地一张一合。   一刻钟后,唐渠被禁军领到了皇帝跟前。他拿出图纸,当场比对,那玉佩边缘采用极为精巧的微雕技艺,曲纹特殊,对照痕迹需要些时间。   过了一会儿,唐渠将玉佩放在掌心之中,双手托上:“回皇上,这枚玉佩,就是涌泉宫一案丢失的证物。”   皇帝还没出声,燕王抢先一步道:“皇兄明察,阿娄早就丢失了这玉佩,定是有人故意栽赃陷害啊!”   李韬冷不丁出声道:“敢问殿下,世子是何时丢的玉佩?”   燕王愣了愣,眼睛一转,片刻后道:“两个月前,就不见了!”   李韬凝眸:“是么,可一个月前,世子在天香楼为花魁一掷千金时,没带够银票,可还留过这玉佩作为押证呢——”   燕王背脊发凉:“这、这不可能!”   李韬上前,俯首道:“皇上可以马上派人查证此事。”   “你......”   皇帝霍然而起:“查!都给朕查!”   皇帝突然暴怒,燕王在旁敢怒不敢言,气血上涌,闷于心口,一阵阵发晕。   楼知春立在一边,看得清清楚楚。   燕王平素一副优雅从容之态,实则狂妄自大至极,方才屡次狡辩不说,还敢抢皇帝的话,分明没把皇帝放在眼里。   而且,这会儿恒王还在里面生死未卜,他对此却只字不提,连形式上的关心都没有,可见其冷酷。   *   叶府的宾客尽散,由禁军检查过后,陆陆续续离开了叶府。   苏允之回到屋里后一直没有睡下,就坐在床上等李韬回来。   灯火昏黄,窗外天色已有些发亮。   苏允之想到不久前在叶府大厅内的所见所闻,不禁背后发寒。   苏蔺真当时也怕极了。   谢重娄杀了恒王?   她与谢重娄擦肩而过时,看到他的样子,的确很不对劲。   莫非当时......他就是去行凶的?   可是谢重娄再怎么样也不至于在那种情况下对恒王痛下杀手,燕王府那么多高手,派人去暗杀不比他直接下手稳妥?这么做,不就等同于自寻死路么?   苏允之心里隐隐觉得不好,她当然不是担忧那燕王世子,而是......   就在此时,帘子被人掀开,李韬突然走了进来。他看到她呆呆坐在那儿,目光一凝:“怎么还不睡?”   苏允之摇头:“我睡不着。”   她要下床去帮他脱外衣,却被他抬手拦住:“你回床上歇着。”   他脱了外袍,又转身去了净房,简单洗漱了一番才回到屋里。   苏允之看他换了外衣,似乎并不打算睡下:“二爷还要出去?”   李韬点头:“若非恒王挺了过来,我这会儿还回不来。”   她一愣:“恒王没有死?”   “伤得很重,但保全了性命,两刻钟前已经醒了。”李韬一边说,一边走过来,在床边坐下。   他伸手在她肩头一按,想让她躺下去。苏允之却抓住他的手道:“二爷,我有件事要和您说。”   李韬凝视着她的脸:“和刚刚的事有关?”   “嗯,”苏允之低低道,“我方才在酒席上,半路被叶家四小姐叫去说话,回来路上正巧......撞见燕王世子。”   李韬没有说话,神色却有变化。   她接着道:“我问着他身上的味道,除了酒气,仿佛还有一丝甜香味,那个味道......和上回我被大房下药时闻到的味道很像。”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还有一更,时间有点晚,十一点左右感谢在2021-04-2420:28:20~2021-04-2515:22: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吴钩漫步6瓶;48165049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9章 算计   苏允之说完,很久都听不到李韬的回应,刚想抬头看他,脑袋却给他按进了怀里:“这件事你有没有和其他人说过?”   她摇了摇头。   他摸着她的背脊骨,没有再说话。   “二爷?”   “这件事以后不要和任何人提起,”李韬摸了摸她的脸,“你先睡吧。”   话是这么说,可是他好像没有松开她的意思。   这个姿势简直像抱小孩一样。舒服是舒服,可是,他不是过会儿就要走吗?   其实苏允之今晚已经很累了,刚才是心里有事睡不着,这会儿躺在他的怀里,却很快就觉得有些困了。   李韬听到她的呼吸声变浅,知道她是已经睡着了,才低下头去看她的脸。   当年苏家小少爷意外去世后不久,李韬在苏府的霖园看到了苏允之。她坐在那儿,怔怔地出神,内着淡绿色小袄,披玉白色外衣,乌发松松散散地挽着,那样苍白瘦小,好像一碰......就会碎似的。   屋内烛火闪动,隐约有一股甜酒酿的清芬。紫云端着茶,绕过绨素屏风,看见床榻上有两个人相拥而眠,不由微微一怔。   苏允之着白色寝衣,一头乌黑的青丝扑散在李韬胸口的深衣上,紫云一眼望去,只能看到她的一角侧脸。   雪腮圆润,透着轻粉。   那两个人身上有墨一般的黑和雪一样的白,像一幅起伏的山水图。   一只纤纤素手垂在床头,五指半卷,粉白如玉,皓腕细细一把,无力地搭着,像一枝梨花。   这时候,李韬伸出手,将那只落在外面的手轻轻塞进了被子里。与此同时,他原本搭在苏允之腰间的手也抬了起来,在她面上轻柔一拭,动作那样小心,如同......怀抱着至宝奇珍。   紫云看了片刻,默默地退了出去。   *   清晨,叶府。   恒王醒后不久,皇帝带人进去看了他的情形,又过了一个时辰才摆驾回宫。   楼知春和唐渠步入齐芳斋时,屋里的血腥气还是很浓。初冬晨时,霜寒微兴,横风一掠,激起酸飒无数。   屋内,桌案的位置稍稍移过,正对着窗,坐在案前恰能望见院内枯槁消瘦的桃花树和寥落停寂的秋千摆。   屋里只有横塌边的矮凳翻倒在地上,其他地方倒未见凌乱。   横塌上,和附近的地上,尽是刺眼的红色,有一大滩的血泊已经接近半干。   楼知春蹲下来看了看:“看来恒王殿下就是在这儿被刺伤的。”   唐渠点头:“屋子里的情形,几乎没有什么挣扎的痕迹,可见——世子动手时恒王殿下正在昏睡,并没有察觉到有人靠近。”   楼知春闻言,叹了口气,突然想起了什么,望向唐渠道:“唐大人,我心里有个疑问,不知当不当问。”   “但说无妨。”   “先前我还以为你入了燕王麾下,方才一看才知并非如此,”楼知春低声道,“本来我还以为此次东宫的案子,海德英会引荐唐大人,是与万鹏有关,想着万鹏是万贵妃的弟弟,又是燕王的人,让你出面查案,便是燕王在背后做推手。”   唐渠神色一定,皱眉道:“楼大人实在是高看我了。”   “难道你与海德英有私交?”   这话问得相当直白了。   唐渠摇头:“我也不明白海公公为何会引荐我。”   楼知春眉心一动:“还有这等事......”   这件事真是越发玄乎了。   海德英到底是受谁的指使?若非万氏姐弟,难道是皇上?又或许是海德英自己别有用心?   简直疑云重重,如一团乱麻。   楼知春不禁暗中摇了摇头。   唐渠却道:“其实,我也有一个疑问。”   “你说。”   “如果燕王世子对恒王殿下下毒手,是为了那块玉佩,那为何行凶之后不把玉佩带走?反而留在了恒王殿下手中,成了指证他是东宫案犯人的铁证?”   楼知春眯了眯眼睛,方才他见燕王世子的样子,如同魔怔了一般,的确是有古怪。   “这......我也没想明白。”   其实刚刚得知恒王手中的玉佩就是真的玉佩时,他心里就已经隐隐浮现出了一个猜想,只是还不能确信。   他清清楚楚地记得,当日在清风居李韬亲口跟他说过,要利用东宫案切断燕王府的后路——   顾善德只是一名宫女,杀了她,以燕王世子的身份,不会受到严惩。可对恒王痛下杀手,却完全是另一码事了,更不提谢重娄的动机是想掩盖东宫一案的真相。两样加起来,又发生在众目睽睽之下,保不保得住他的性命都难说了。   似乎,事态都在朝着李韬所希望的那样发展,可最让楼知春想不明白的,还是恒王。   在整件事情里,恒王是最关键的一枚棋子。   可李韬到底是如何握住这枚棋子的?   这次恒王重伤至此,会不会也是......楼知春的眉头皱得更紧,恒王怎么可能会为了李韬的算计配合到这个地步?要知道,昨夜若稍有不慎,他可就一命呜呼了。   *   大理寺。   走进地牢,眼前一暗,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一丝甘草的味道夹杂着铁锈的腥味,窜入鼻息。牢房大部分都空着,隔着铁柱可见泛着寒光的墙面。   穿过此地,从小门下到二楼,尽头那扇门后,才是关押谢重娄的地方。   白色的石门吱嘎一声被打开,发出沉重的推移声。   谢重娄坐在床边,还是那副披头散发的样子,连衣服都没有换过。   他朝门口看过来,瞳仁一缩:“是你......”   李韬走了进来:“世子清醒了?”   谢重娄眯起眼睛瞪他:“怎么是你?我父王呢?这件事不会就这么算了,是有人给我下药,才害我迷了心智......我要面圣,亲口告诉皇上!”   “谁这么大胆,敢给世子下药?”   “除了恒王,还能有谁?”谢重娄冷笑,“事情根本不是你们这群蠢货以为的那样,是他给我下药,还成心挑衅我,为的就是引我......”   李韬却冷不丁打断了他的话:“燕王殿下不会来了。”   “你说什么?”   李韬淡淡地睨着他,抬手之间,一枚玉佩从他掌心落下,它连着一根细细的红绳,挂在他其中一指上。   谢重娄神色一滞,倾身往前,却被铁链制住,不留神跌坐了回去。   “我的玉......”他双眸暴睁,既惊且怒,“玉佩怎么会在你这儿?明明......”   李韬缓缓上前两步,让他看个清楚:“世子可看仔细了,这是赝品。”   谢重娄一呆,脸上终于流露出惊疑不定之色。   李韬微微笑道:“本来是真的,又被我换成假的,世子第 一回在太晨宫所见的玉佩,便是这一枚。”   谢重娄愕然:“你......”   “想必这几日世子夜里睡觉都不安稳吧,”李韬幽幽道,“丢了玉佩,遍寻不得,谁知竟会出现在恒王手中。”   谢重娄握紧了拳头,盯着对方眼睛,突然道:“是你!那昨夜给我下药的也是……”   “不错,”李韬承认得极其干脆,“不过,世子也早就因累日来所受的折磨,对恒王殿下动了杀心吧。”   他的眼里闪现着暗芒。   谢重娄浑身一震,死死看着对方,这几日所发生的事,一桩桩,一件件,从他脑海里飞掠而过。   玉佩失踪,忍冬入狱,恒王手中突然出现玉佩......燕王派人去恒王府取玉佩,却一无所获。   一切都是为了昨夜。   原来,从那玉佩出现的一刻起,他就已经在算计自己了!   谢重娄双腮猛搐,两眼猩红,气得几欲吐血:“李韬,我要将你碎尸万段!”   李韬却丝毫没有惧意,他走上前,手抬起又落下,俯首在谢重娄耳边低语道:“恐怕,世子已经没这个机会了。”   话音一落,一根极细的泛着淡紫色的铜针,从他指间飞出,刹那间没入了谢重娄的身体,一闪而逝。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 第40章 字画   燕王世子谢重娄奸.杀宫女在前,为毁灭证据重伤恒王在后,证据确凿,已被关进大理寺监牢听候发落。   燕王两次进宫求情,都未能如愿。三日后,他第二次从皇宫回到府邸时,听闻世子谢重娄在大理寺监牢突发失心疯的消息,当场发了心疾,大病一场。   “阿娄好好的,怎会得什么失心疯......来人,本王要去大理寺!”   万鹏跪在燕王榻前:“王爷切勿冲动,皇上有令,没有特准,任何人不得入内。”   燕王呸了一声,气得脸色发青:“他得意的很呐,终于抓着本王的辫子了......”   万鹏惴惴不敢言语。   “万鹏,你给本王想法子救回阿娄,他是本王唯一的血脉,绝不能有事!此事若成,你想要什么,尽管开口,本王......全都允你!”   万鹏俯首跪趴在地,连连应声。   约莫半个时辰后,他自燕王屋里走出,穿过宅院,出了王府大门,登上了一辆马车。   马车行往西大街,在一个胡同口停下,万鹏从马车上下来,让车夫驱车离开,不必等候,自进了胡同深处。   他推开一家私宅的暗门,侧身入内,门口有两个护卫守着,看道他来,默默退开了半步。   万鹏推门而入,小步上前,撩起袍子跪下行礼:“太子殿下——”   坐在对面之人,身着玄色常服,皮肤异常苍白,双眸沉静,正是当朝太子谢胥。   “无需多礼,坐吧。”   “谢殿下。”   谢胥给他倒了一杯茶:“我七叔如何了?”   “燕王心急如焚,一心想救出世子。”   谢胥把茶杯递给他:“这不奇怪。我更想知道,谢重娄怎么会得失心疯?”   “这......下臣也不知道缘由,”万鹏道,“殿下觉得,他会不会是装疯?”   谢胥摇头:“换做别人还有可能......谢重娄那等性子,绝无可能。”   万鹏垂眸时,望见谢胥手腕上戴的那一串佛珠,突然大惊失色:“殿下怎么竟戴着这个......”   谢胥笑了笑:“放心,上面的毒已经让人去了。”   万鹏松了口气。   谢胥幽幽道:“做戏就要做全套,谢重娄花那么多心思送我一个毒佛珠,我收下了却不戴,岂不让他起疑?”   “殿下说的是。”   沉默片刻后,谢胥道:“依你看,要是谢重娄就此废了,我那位七叔会如何?”   万鹏垂首:“以燕王的性子,若真是如此,势必——会起事造反。”   “巧了,我老师也是这么说的。”   万鹏一顿,立马明白过来。   太子口中的“老师”,应该就是平阳侯李韬了。   谢胥伸指沾取茶水,在桌案上画了个圈:“这是一个机会,只需要一个诱饵,鱼就会上钩了。”   万鹏深深俯首:“下臣——愿为殿下尽犬马之劳。”   *   京城下起了雪,一夜之间,都城已经一片素缟。   此时此刻的北巷陈府,小女孩儿格外尖利的恸哭声将这漫天的沉寂刺破。   陈家老爷陈三尧过去也是佟安一党,佟安失势后,与其旧部勾结,当街行刺李韬,还冒充锦衣卫闯入平阳侯府。   弓箭手被抓后,在严刑逼供之下一一招供,锦衣卫得令搜查陈府,不但确证陈三尧贼心不死,还找到了其与西胡一族勾结的证据。   随后,陈三尧被判通敌谋反,株连九族。   事到如今,陈家其余主仆早已没有心思抚慰一个孩童,所有人都被绑着跪在雪地里,个个面如死灰,缄默不语。   撕心裂肺的哭声,更为这种沉默添了几分绝望和悲哀。   做工精致的皂靴踏在雪上,“咯吱”声响起,颀长瘦削的身影从院外缓缓走了进来。   那人的面容浸在冷澈的雪光之中,显出一个清俊的轮廓。眉如墨裁,目若寒星,有一种天然自成的高华贵气,风姿绰约,不同寻常。   神态温和从容,并无丝毫凶戾,一如从前。   那双靴子停在女童身前,女童突然止住了哭,呆呆地抬头望着他,一动也不能动。   他伸出手,在唇间一按。   在她呆愣的目光中,他声音低低道:“安静些。”   他的声音清润温和,有一种奇异的安定人心的力量。   女童眼眸微亮地点点头,没有再哭一声。   眼前这个人,和那些凶神恶煞的锦衣卫截然不同。她从未见过生得如此好看之人,说话也是无尽温柔。   “侯爷,都清点过了,二百二十一人,与名册相符。”   李韬颔首,忽然察觉到什么,垂眸向下一望。   原来是那女童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袍,正仰首望着他。   她雾蒙蒙的眼睛里有点点渴切的莹光,就像绝望之人在一片漆黑之中看到了一丝光亮。   他目光静静看着她,须臾后,轻声道:“动手吧,别留活口。”   *   李韬走出陈家大门的时候,楼知春已经在门口的马车里坐着等他了。   他眼里掠过一丝讶异,淡淡道:“楼大人不是告了两日假么?”   楼知春挥挥手:“别提了,我还以为我母亲是真的发病,哪知道那不过是她用来留住我表妹的手段,可气死我了......”   李韬笑了笑,没说话。   楼知春盯着他:“我来找你是有正事。”   “什么事?”   “浙江那边突发涝灾,情况越来越严重了,太子今早奏请,提议皇上开坛祭祀,求神止雨,我总觉得......有些奇怪。”   “何怪之有?”   “奏请开坛祭祀,可不像太子的作风啊,”楼知春道,“再说了,最近的东宫案加上恒王险些被杀的事,皇上正为了燕王世子和燕王府胶着,哪里有什么心思兴师动众、开坛祭祀?他就不怕碰个钉子?”   “你错了,正是因为如此,才更要开坛祭祀,”李韬缓缓道,“近日京城纷争不断,谢重娄是皇室子弟,在这个灾情关口闹出此等丑事,岂不显得天家昏庸、不置民生?浙江灾情严重,光用钱粮赈灾是不够的。”   楼知春久久不语,神情恍然。   李韬望着他:“你找我,恐怕是还有别的事要问吧?”   太子奏请祭祀的事,还不至于重要到让楼知春特意跑一趟。   “是,”楼知春的眼神颇有些意味深长,“不过,我不确信侯爷会坦诚相告。”   李韬云淡风轻道:“你问吧,要不要跟你说实话是我的事。”   楼知春气结:“那我还问个......”   李韬扫了他一眼,他回过神,握拳咳嗽了两声:“我就是想问你,谢重娄的事,你是不是......和恒王联手了?”   李韬不语,楼知春皱眉,接着道:“恒王不是心智有问题么,莫非他是装疯卖傻?”   李韬:“谁说的?”   “什么?”   “谁说恒王殿下是傻子的?”   “可他明明......”   李韬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是皇上说了,还是哪个太医这么说了?再或者,是恒王自己承认了?”   楼知春双眸一睁,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这么说来,还真是......”   李韬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声音和缓道:“人总是会轻易相信自己想相信的东西。”   *   李韬回来的时候,苏允之正坐在罗汉床上绣东西。   她穿了件藕荷色的薄衫,长发随意挽着,显得有些稚嫩。烛火下,她的样子恬静温柔,与平素都不一样。   李韬无声无息地走过去,俯首看了一眼她绣的东西。   他生得高大,影子一下子挡住了烛火,投落下一片阴影。苏允之吓了一跳,没留神那针就扎进了肉里,血珠子一下子冒了出来。   李韬神色微变:“我看看......”   她往后一退,避开了他伸过来的手,自己把指尖含进了嘴里:“这点小伤,没事的。”   李韬没说什么,却抽走了她手里绣的东西,放到了一边,坐下来把她搂进了怀里。   后背和他的胸膛相贴的时候,苏允之激灵了一下。   这个人身上怎么总是这样烫。   “您饿了么,我让人去把饭菜端来。”   他道:“不用,现在还早。绣这些东西费眼睛,让底下人做就是了。”   苏允之觉得他今日有些怪怪的。   “您怎么了?”   李韬不说话,低头亲她耳朵下面的嫩肉,痒得她直躲:“二爷......”   “你问什么?”他的声音有些喑哑。   苏允之是觉得他心情不太好,迟疑了一会儿,却摇了摇头:“没什么......”   “对了,”她低声道,“我有件事要和您说,白日里有个丫鬟进了院子,圆圆不知道她是大舅母的人,看她扒着窗子往里看,以为她是有坏心,就把人......踹出去了。”   李韬嗯了一声,什么也没说。   苏允之扭头去看他的脸。   他低头就来亲她。   “二爷!我跟您说正事呢......”   “我知道了,”他笑了笑,“踹就踹了,能有什么?”   “可那不是大舅母的人么?”   “没事。”李韬摸了摸她的头。   苏允之被他这种随便的态度弄得很不舒服,捉住他的手道:“我又不是小孩子,您怎么老是这样......”   他捏住她的手腕,声音微沉道:“我可从来没有把你当小孩子。”   这句话仿佛话里有话似的,苏允之的脸一下子就红了。   她连忙岔开话题:“白天叶大人让人送了一幅字画过来,说是给您的贺礼。”   这所谓的贺礼,自然就是贺李韬成亲的事了,毕竟成亲当日,叶廉并没有来。   “收下就好了,”李韬漫不经心道,“你喜欢就给你。”   苏允之好奇道:“我看了那幅字画,是叶大人自己画的,上面还有他的章,拿出去卖一定很值钱吧?”   李韬一顿,目光含笑道:“你怎么知道会很值钱?”   她睁大了眼:“那可是首辅大人的画,不管画得好不好,值钱的自然是上面那枚章印。”   李韬看着她这个样子,喉头一动:“你很缺钱么?”   苏允之一滞,低头往他身上靠了靠:“我就是说说的嘛......”   她当然不可能告诉他,她怕有朝一日给他发现身份被他休妻,一心想着要多存些家当,好早做准备。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在晚上十一点 第41章 上门   第二日大早,苏允之醒过来的时候,李韬人已经不在了。   她问羽扇怎么不喊醒她,羽扇苦着脸道:“是侯爷不让的......”   苏允之听,便不好说什么了。   与他成亲以前,她从未想过他竟会待人如此体贴,明明......是那样的性子。   “小姐是担心大夫人那边会说什么?”紫云替她梳着头发,低声道。   苏允之点头。   今时不同往日,她既然嫁做人妇,就得守为人妻子的规矩,这样每日迟起,肯定是不像样的,到时候容易落人话柄。   可说实在的,这事还真不是她个人的错,谁让李韬夜里都那样......不知疲倦的。   想起昨夜的情形,苏允之的脸又有些发烫,怎么会有那样的姿势?   “夫人,大房的婆子过来了,说是有话带给您。”真真站在帘子外道。   苏允之让人进来,对方说是黄氏有事找她商量,请她去趟柳林阁,她便带了圆圆、真真道过去。   几日不见,黄氏的气色倒是好了许多。前几日苏允之听说了件事,李麟新纳的尤姨娘怀了身孕,黄氏趁此机会又把自己屋里的丫鬟紫琼抬作了姨娘。   紫琼是黄氏的贴身丫鬟,苏允之有印象,生得的确漂亮,比那尤姨娘还要多几分姿色。   想来是这个尤姨娘让黄氏心生忌惮,她才会不惜下此血本。   苏允之走进屋,称呼黄氏声嫂子,给她行了礼。   黄氏请她坐下:“怀玉,有件事......我想找你商量,本来昨晚就该问了,就怕吵着你休息。”   “您说就是了。”   黄氏道:“昨儿有个女人抱着孩子找上门来,口口声声说自己是三弟的人,说孩子也是三弟的。”   苏允之怔。   黄氏面露难色,接着道:“这事儿关乎三弟的颜面,我也不好意思去问他,那女子看起来不像是什么正经人......”   这话说的,什么叫作看起来不像是正经人?   苏允之有些好奇:“人在哪儿呢?”   “安置在客院的厢房了,”黄氏道,“这件事对三弟的名声不好,你说是不是......”   苏允之看了她眼:“嫂嫂还是和三爷说声吧,这事还是得看他的意思。”   黄氏时没有作声,见苏允之看过来才反应过来:“......说的也是。”   这时候,外头下人禀报道:“大夫人,人带到了。”   苏允之抬头,就看到个二十出头的女子由嬷嬷领进了屋。   瞧见她的眉眼,苏允之蓦然愣。这女子真有几分像苏蔺真,也是柳眉凤眸,只是皮肤不及苏蔺真白皙,有些发黄,嘴唇也厚些。   苏允之当年像苏宿多些,苏蔺真却更像苏夫人。   “见过两位夫人。”那女子矮身行礼,看到苏允之时目光多停留了会儿。   莫非这女子就是黄氏所说的那位?   黄氏看向苏允之:“就是她,名字叫作曹鸳,本是罪臣之后,被充到了教坊司,她说......是三弟救下了她。”   苏允之不明白黄氏的用意,为什么不去告诉李霑,反倒让她先见此女,难道还有什么隐情吗?   仔细看,她便明白黄氏为何要说这曹鸳看起来不像什么正经人了。   这个曹鸳,不论是站着,还是跪着,哪怕抬手撩下头发,都透出三分媚态,那身段也是柔若春水,胸前鼓鼓囊囊的,却又腰细如柳,半点也不像生过孩子的女人。   苏允之暗道:那个看着清风霁月的三爷实际竟然是喜欢这样的?   “既然三爷都救了你,你又有了他的孩子,为何会沦落至此?”苏允之问道。   曹鸳揪着手:“贱妾当年被三爷安置在东巷,后来怀了身孕,却在次上街的时候给人掳了去,几经周折才又回到京城......贱妾别无他想,只是想让孩子认祖归宗,也想......再见三爷面。”   既然是带着孩子找上了门,自然不可能是只想让孩子认祖归宗。   黄氏:“那孩子......真的是三爷的?”   曹鸳睁着眼泪流满面道:“千真万确,贱妾不敢欺瞒,夫人可以亲自去看看云哥儿,他的鼻子和嘴巴都像极了三爷。”   黄氏没说话,心里思绪飞转。   这种像不像的,根本算不得证明。而且,之前从来没听李霑提起过这么个人。   苏允之算是看明白了,黄氏是不想让这曹鸳进门,也压根不想让曹鸳和李霑见上面。   奇怪了,三房的事,与她黄氏有什么关系?   曹鸳见她们都不说话,忽然哭得更凶:“夫人若不信,贱妾便头撞死在这儿,以证清白!”   说完直起身,就朝旁边的柱子冲过去。   黄氏变了脸色,苏允之忙喊:“拦住她!”   站在苏允之身后的真真猛地飞身上前,竟将曹鸳拦腰抱。   屋内人发出声惊呼。   曹鸳睁开眼,发觉给人救下,竟还想再试,被真真个手刀劈在后颈,下子晕了过去。   黄氏目瞪口呆:“怀玉......你这丫鬟真是好身手。”   苏允之干笑了声,不知说什么好。   黄氏心有余悸:“得亏没出什么事,要是出了人命,这帐岂不是要算到我头上了......把人先带下去,好好看着。”   过了会儿,叹了口气道:“罢了罢了,去请三爷过来。”   苏允之闻言起身:“嫂嫂费心了,既然没我的事,我就先回去了。”   她可不想趟这浑水。   黄氏看她身后那两个丫鬟有些发怵,强笑了下,没说什么。   出了柳林阁,真真低声道:“夫人,刚刚那个女人好像是会功夫的。”   “你是说那个曹鸳?”   “正是,奴婢是抱她那下感觉到的。”   苏允之有些惊奇:“这么厉害,抱下你就知道了?”   真真怔,望着她黑白分明的双眸,有些不自在道:“练武之人的脉搏,与寻常人的脉搏是不样的。”   苏允之想了想:“那回头等侯爷回来,我去跟他说声吧。”   *   傍晚李韬回府,苏允之立马和他说了这事,李韬的脸色就有些不大好。   苏允之看他如此,不禁道:“那曹鸳说的是真的呀......”   李韬颔首:“前面那些的确都是真的,后面被掳走那段就不知真假了,三弟后来见到她了?”   “应该是吧,大舅母怕她又要自尽,不敢瞒着三爷了,”苏允之见他又想着事情不说话,不满地扯了扯他的袖子,“三爷真的那么喜欢这个曹鸳么?”   李韬望向她,淡淡道:“我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怎么会知道这个?”   “不过,当年他在郊外坠马,掉下悬崖,被溪流冲到下游,昏迷之中为人所救,那个人似乎就是曹鸳,后来他再遇到她,发现她沦落为教坊司的奴婢,就想办法把人救了出来。”   苏允之听得有些出神:“简直跟话本里的戏文样......”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君:三爷的线要来啦~ 第42章 净房   李韬缓缓一笑:“恐怕话本里也不敢这么写。”   苏允之见他眼里有些寒意,不由自主地挪得离他远了一点,却被他又扯了回去。   她脑袋在他胸口一撞,不由扶着额头小声抱怨了一句,下一刻就被一双胳膊揽进了温热的怀里。   她怕他会做什么,在他怀里一动也不敢动,低低问道:“您怎么好像......很不喜欢那个曹鸳?”   李韬淡淡道:“谈不上喜欢不喜欢。”   分明是一副不愿意再多谈的样子。   苏允之低下头撇了撇嘴,却被他伸手挑起了下巴轻轻吻住。   她睁大眼,人已经被他压到了床上,被褥里的山茶花香味充斥着她的鼻息。   苏允之连忙抓住他的前襟:“二爷,我......我小日子来了。”   他动作一僵,轻叹道:“那你还来招惹我。”   苏允之抿唇,迟疑着道:“二爷您看,要不要给您屋里......添两个伺候的丫鬟?”   李韬一时没有说话,他从上往下凝视着她,目光幽深。   她被他看得心里直发怵,身体也紧绷起来。   “你是这么想的?”他问的时候,表情都没有丝毫的变化。   苏允之:“之前大舅母同我提过,如今我身子不方便伺候,就想起这事了。”   李韬:“你也是这么想的?”   她是怎么想的,重要吗?   苏允之不明白他的意思,没有说话。   李韬松开她,神色和语气都变得很淡:“不早了,先歇息吧。”   苏允之一愣,躺在床上反思起来,方才她是有哪一句说错了吗?他怎么好像很不高兴的样子?   当初在皇宫的时候,皇帝不管多宠她,都不可能专宠,后宫里也总是十天半个月就会有新人。   那时候她就很大度,这种事情,进宫前她就想的很明白了。皇帝去哪个宫,在别的宫里发生什么,都与她无关,她只要管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就好了。所以她从来不拈酸吃醋,皇帝也曾对此感到奇怪。毕竟连皇后有时候都会犯小心眼的毛病,她却从来都不会嫉妒。   和李韬成亲以前,苏允之以为他这个人是比较自律克己,清心寡欲,毕竟以他的身份和容貌品性,若是有那样的心思,身边的莺莺燕燕是不会少的。可她成亲以后才发现,事实根本不是自己想的那样。   有的时候,就算是给他看一眼,或是轻轻触碰一下,她都能感觉到他那种压抑的状态。   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忍着。他的克制,经常让她感到害怕。   苏允之迷迷糊糊地想着,思绪飘得有些远,不知不觉睡意渐浓。   *   第二天醒过来,苏允之就从羽扇那里得知,李韬天还没亮就出门了。   “侯爷早上瞧着......好像不太高兴,夫人昨晚和他闹脾气了?”羽扇低声问道。   苏允之摇摇头,没有说话。   是他在和她闹脾气还差不多吧!   都过了一夜了,他还在生气?   梳妆后,紫云端着姜茶进屋,让苏允之喝两口暖暖身子。她一愣:“怎么一早就煮了?”   紫云笑着道:“昨天侯爷吩咐的,说您手脚冰凉,身体太寒了,以后每日早晚都要煮一次。”   苏允之哦了一声,低头喝一口热热的姜茶,心里......竟有些不是滋味。   他都生气了,还不忘吩咐这些。   姜茶入口,四肢百骸都涌动着暖意,一下子驱散了寒意。   苏允之不自觉又在回想昨夜里的那一幕,难道李韬是和皇帝一样,也希望......她能吃醋么?   怎么会呢,他娶她,难道不就是图个方便省心么?   “侯爷......有没有说他今日去哪儿?晚上回不回来吃饭?”   紫云和羽扇都怔了怔。   以前可从来都没见苏允之过问这些事。   “这侯爷倒是没说。”   苏允之垂眸,握紧了手中的杯子:“那就等等看再说吧。”   两个丫鬟有些疑惑,夫人是有什么事急着要和侯爷说么?这话怎么听着没头没脑的。   “对了,昨天来的那个曹姑娘,后来如何了?”苏允之放下茶杯问道。   羽扇:“三爷去见了她一面,倒没有把人接到房里,还是安置在客院。”   “那个孩子呢?”   “没见到过,似乎一直被关在客院屋子里,没有出过门,”羽扇一顿后道,“今早侯爷好像是找三爷到书房说了会儿话......”   *   午后,天空飘起了小雨。   楼知春站在屋檐底下,抬头望着顶上的天,喃喃道:“这几日是怎么了,一会儿雪,一会儿雨的。”   李韬身披黑色大氅从院子里走过来,一路并未撑伞,肩头已经微微有些湿了。   楼知春:“侯爷......”   “屋里说。”李韬抬了抬手。   二人进屋,各自脱了外衣,坐下后,王岩上前给他们倒了茶。   “今日早朝,皇上允了太子的奏请,定在下月初九,于昌汝行宫开坛祭祀,”楼知春道,“到时候皇上会亲自主持,并让太子从协,照理说不是应该让首辅大人行从协之仪么?皇上为何选择太子?”   李韬低头喝了一口茶:“之前太子问过我一句话。”   “什么?”   “他问我,若是救不回燕王世子,燕王会如何。”   楼知春目光一动:“十之八九是要造反。”   李韬看向他:“你也这么觉得?”   楼知春:“本来我就奇怪,燕王此等权势地位,府中美妾如云,为何却偏偏只有世子这一个子嗣,后来多番查探,找到一个当年在王府当过差的方士,才知燕王为了修长生不老之术,服用丹药,竟已经......丧失了繁衍子嗣的能力。”   李韬皱眉:“怪不得。”   “这回世子身陷大理寺监牢,就算能保住性命,也不可能全身而退,前几日有传闻,说是他突发失心疯,神智不清,燕王爱子如命,一定因此受了不小的刺激,”楼知春压低了声音,“侯爷是觉得,这回祭祀一事,是太子有心布局?”   “有这个可能,”李韬把茶杯搁在案上,“太子可能是有些心急了,又或者——是他手中还有什么未亮的底牌。”   二人相视一眼,皆缄默不语。   过了许久,楼知春才道:“那我们该怎么做?”   李韬脸上平静无波:“还是那四个字,静观其变。”   楼知春不悦:“上次你也这么说,结果却背着我放了那么长的线引谢重娄进套,我可不会再信你的话了。”   李韬瞥他一眼,脸上分明写着“爱信不信”。   楼知春一阵没好气:“那恒王殿下如今怎么样了?”   “已经没有大碍了。”李韬道。   “皇上就没有过问玉佩的事?”   “你指什么?”   “恒王拿到玉佩,却不吱声,还三番五次地給人看到,皇上就不觉得奇怪么?”   李韬嘴角一动,笑得有些冷漠:“皇上和你之前一样,一心只以为恒王心智不全,又怎么会和他计较这些?”   楼知春给他一噎,顿时无话可说。   *   夜里很晚都等不到李韬回来,苏允之坐在这儿罗汉床上靠着迎枕就睡过去了。   睡了一会儿,被夜里的雨声惊醒,才发觉雨已经下得那么大了。   “怎么突然下那么大的雨?”苏允之推开窗看了看,“侯爷还没回来么?”   “还没呢。”   她想了想,吩咐羽扇传话到前院,让府里的小厮提前拿伞过去等着。   “夫人要不要亲自送过去?”紫云忽道。   苏允之当然知道紫云的用意,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   约莫半个时辰以后,李韬才回府。雨还在下,他进了门,下人忙上前递伞给他。   李韬一问,知道是苏允之让人在这儿等着他,没说什么,撑着伞就往里去了。   院子里灯火还亮着,火光在雨帘中跳动。他把伞递给家仆,把外袍脱在了外间才进的屋。   走到里面,却不见苏允之的人影,李韬来回走了一圈,脸色立马阴沉下来:“夫人呢?”   羽扇被他的语气吓得险些摔了手中的茶杯:“夫人......在净房沐浴,刚刚等您等得迟了。”   李韬没说话,大步走去净房。   羽扇觉得不太妥当,想出声拦住对方,却被紫云一把拉了出去。   他推开门,就看到苏允之趴在浴桶边上睡着了。   里面热气腾腾的,她的脸被熏得发红,肌肤散发着浅金色的光泽。   李韬呼吸发沉,走过去伸手捏住了她的脸颊。这一下力道不算小,那层薄薄的皮肤一下子就泛了红。   她皱着眉头睁开眼睛,看到眼前这个高大黑沉的人影,吓得差点叫出声来。   他伸手把她捞回来,不等她出声,就低下头吻住了她。   这个吻急促而又滚烫,和之前的亲吻都不一样。   苏允之感觉到自己被他抱了起来,一时间天旋地转的,只能紧紧抓着他的衣服,生怕自己掉下去。   “二爷......唔......”好不容易松了口气,却很快又被他堵住了嘴。他官服上的丝线紧紧贴着她的皮肤,有些痒,又有些凉。   作者有话要说:  大纲有一个小bug,得修改一下,今日就一更,本章评论有红包哦~感谢在2021-04-2617:54:18~2021-04-2714:17: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雨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3章 耳朵   苏允之睁大眼,看着眼前这张近在咫尺的俊容,感到一阵眩晕。那股她已经极为熟悉的味道,又无孔不入地浸透了她。   她看到他浓墨似的长眉和长长的眼睫,感受到从他身上隐隐透过来的热力,心底弥漫出丝丝缕缕的奇异滋味,心跳也不自觉地加快了。   此时,李韬手指一勾,突然解了她的发带。   长发倾泻而下,盈满她的肩头和他的胸膛,伴随着一股馥郁的暖香,令他有片刻的晃神。   他俯首下去,手掌轻抚过那柔软的青丝,双唇不经意地擦过她的脸颊。   苏允之原本搭在他肩头的手,不自觉缓缓往上,极轻极轻地,搂住了他的脖子。   他微微一震,垂眸望向她的眼睛。   她昂首看着他,眼睫抖动,眼里有一丝孩童般的惶惑,双颊透出奇异的红色。   他凝眉,像是压抑着什么,声音极低道:“知蕴……”   那两个字,就像一声低低的无可奈何的叹息,如风飘过,不留痕迹。   苏允之根本听不清他说了什么:“……您说什么?”   李韬看着她的眼睛,一语不发,目光却幽然如雾,深不见底。   “二爷,您......”她话说一半,却忽然身子一轻,彻底给他抱了起来。   李韬拿过长巾,将她一裹,径直抱着人走出去。   苏允之骇了一跳:“二爷!”   李韬转眸看她,语气里有几分责怪:“不是小日子来了么,还敢这么泡在水里?”   她有些心虚,小声道:“我不小心……睡着了。”   “伺候你的那些人呢?”   “不干她们的事,是我让她们先出去的......”   李韬凝视着她的眼睛:“下不为例。”   她垂下头,不吭声了。   他抱着人走到外面,想亲自给她擦干身子,可苏允之打死也不肯,他拗不过她,只好再喊紫云进来伺候。   擦干了身子,又换了衣服,一番折腾后又过了两刻多钟。   苏允之偷偷瞄了他一眼,看到他坐在那里看书,眉眼平和,神色沉静,似乎没有在生气了。   这就好了?真是阴晴不定的。   他低着头,淡淡道:“一脸心虚,又做什么了?”   苏允之真的怀疑他脑门上还长了一只眼睛。   “我哪里有心虚,您看错了吧。”她干巴巴道。   他轻轻一嗤,脸上露出一丝浅笑,却始终没有抬起头来看她。   苏允之披着外衣下床,走过去看他在看什么书,结果却发现他根本不是在看书,而是在看一副山水画。   “怎么没有落款,二爷,这是谁画的?”   李韬:“又想卖个好价钱了?”   苏允之给他噎得说不出话,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道:“那也要看值不值钱……”   他伸手把人拉到怀里,指了指画右上角的空白处,悠悠道:“你说说,这里画个什么好,松柏还是寺庙?”   她微微睁眸。   原来这是他画的,她以前从来都不知道,李韬画画竟这么好。   她歪着头看了看:“画个活物好不好?”   “什么活物?”   苏允之有意和他开玩笑:“就画只狗吧。”   她觉得他这画有些死气沉沉的,所以才这么说。   李韬笑了:“狗怎么上山?”   “肯定是人带上去的。”   “那还得再画人,”李韬摇头,否决了她的提议,“而且这一块留白不小,山头就这么大,一只狗能占多少地?”   苏允之撇嘴:“既然您要画大的,那干脆……画条龙好了,还气派得很呢。”   “你会画龙么?”李韬挑眉看她。   她觑他一眼,没说话。   李韬目光含笑,竟把笔递给她:“试试——”   苏允之把笔往外一推:“这怎么行,我要是……毁了您的画可怎么办?”   李韬喝了口茶,云淡风轻道:“照你的说法,不是要有章画才值钱么?现在这画还分文不值,不必担心。”她无话可说。   “不用你赔就是了。”   苏允之挽起衣袖,露出小臂,俯身落笔间,鬓发散落,眼看发尖要落到纸上,被他伸手捻到了耳后。   这时候,她忽然道:“二爷,我才发觉……怎么您这儿用的墨都没有墨味?”   苏允之讨厌那种墨味,所以对此颇为敏感。   李韬温声道:“这是南州的流墨,本来就没什么味道。”   她点了点头,又俯身去作画。李韬站在她身后看了一会儿,忽然走上前来,握住了她握笔的那只手。   这个姿势,她整个人都被他拢进了怀里。   “二爷?”   “爪子不是这么画的。”他在她耳边低声道。   苏允之看着他带着自己的手,一笔一画间就勾勒出一只狰狞威武的龙爪,脸色渐渐变得有些奇异。   “学会了吗?”   “......应该吧。”   李韬还没说话,外面忽然响起羽扇的声音:“夫人,大夫人身边的人来传话,说是曹姑娘带来的那个孩子突然发起烧来,情形不太好。”   苏允之一听,想放下笔出去,却被李韬握住了手不能动。他淡淡道:“夫人身体不适,让王岩带大夫过去看就行了。”   羽扇应声告退。   苏允之不解。   李韬道:“以后曹鸳的事,你能避就避,不必理会。”   “为什么?难道她果真......不是什么好人?”   他却握了握她的手:“你这龙还没画完呢。”   顾左右而言他,又是同样的招数。   苏允之忍不住拿胳膊肘戳了他一下:“您不说我就不画了,到底是为什么?”   李韬睨着她,神色有些异样似的,过了好半晌才道:“总之,此女不是善茬,敬而远之。”   他见苏允之还睁大了眼睛看着自己,颇有些不问清楚就不罢休的架势,叹了口气道:“你记得我跟你说过她和三弟的事吧?”   “记得。”   “当年三弟坠崖身受重伤,之后就落了病根,变得体弱多病,他与齐家三小姐原本有一桩婚约,二人也有过几面之缘,难得对方并未因此萌生退婚之意,谁知曹鸳私底下去找了齐三小姐,不知说了什么,让对方第二日就提出了退婚,”李韬语气平平道,“曹鸳是罪臣之后,身份不好,三弟虽然怜惜她,却并没有纳娶之意,是她以死相逼,甘为外室。”   苏允之:“她以死相逼,三爷就屈从了?”   “三弟那时还年少,又视对方为救命恩人,会心软也不奇怪。”   苏允之好奇道:“那您知不知道,她到底和齐家那位小姐说了什么......才逼得人家非得退婚的?”   李韬:“你真以为我是天眼通?”   “我还以为您这么厉害,天底下就没有您不知道的事呢......”她嘟哝了一句。   他有些哭笑不得,摇摇头不再和她多说。   不过一会儿,画纸上就出现了一条盘踞着的大黑龙,腾云驾雾,瞠目凝眉,瞧着威风凛凛,当真气派得很。   不过,气派归气派,这条龙出现在雅静高远的莲花峰顶,着实突兀,原先那点意境一下子全给毁了。   苏允之看了半天,有点想笑,却又不太敢。   没想到,李韬竟真会陪着她胡闹,在山水画上弄了一个不伦不类的大黑龙。   她悄悄看了他一眼,见他看着画的神色也很微妙,不禁小声道:“二爷方才说了,这画不值钱的,而且......这可是您要我画的。”   李韬转头望向她,却笑而不语。   苏允之被他看得心里发虚,想要脚底抹油溜之大吉,却立马给他察觉,被拦腰抱了起来。   他俯身靠近她耳边,声音低沉道:“你还能逃到哪儿去?”   她脸上一红,总觉得这话像是话里有话。   李韬把她抱到床上,自己也躺了下来。   这几日苏允之来了小日子,有意吩咐紫云铺了两床被褥,两个人是分开睡的。   她看着李韬的侧脸,想起他昨夜生气的事,迟疑了一下,骨碌一下钻进了他的被窝里。   他一僵,下意识伸手把人揽进了怀里,低眸望向她:“做什么?”   苏允之抬头看他:“有点冷。”   她本来想问他,昨天是不是真的生气了,到底是没能问出口。   他把她的手握在掌心里,突然翻身把人压在了身下。   苏允之听到他淡淡道:“夫君有办法帮你取暖......”   她听到这一声夫君,微微一颤,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红色的帷幔被他放落下来,眼前突然暗了一暗。   他低头,吻落在她的眉心,眼尾,嘴角,渐渐地往下。   她一开始还有些僵硬,但她知道,李韬素来有分寸,他知道她来了小日子,不可能真的做到那一步。   帐内的气息,慢慢变得滚烫。   苏允之从来不知道,竟还会有这种法子,今夜说是大开眼界也不为过了。   而且眼前这个人,明明做着这种事,却仍然是一副端素和宁之貌。衣冠禽兽,大概就是如此吧。   过了一会儿,她终于有些受不住,忍不住抬手推了他一下,却无意间望见了他变得很红的耳朵。   苏允之目光一顿,没有多想,伸出手在那个耳垂上捏了一下。   李韬的眼神一下子就变了。   她抬眸触及他的目光,狠狠瑟缩了一下,在那一瞬间,为自己方才愚蠢而又鲁莽的举动感到深深的懊悔。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的评论支持,爱你们~   今天的第一更,第二更在晚上九点以前,鞠躬~   感谢在2021-04-2714:17:48~2021-04-2723:24: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金银馅、想天天开心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安妮是隻大灰狼13瓶;豆腐鱼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4章 巧合   第二天苏允之日上三竿才醒过来,李韬早就走了。   昨夜种种,于她而言,说是天崩地裂也不为过了,尤其是后来......苏允之甩甩头,不愿再多回想了。   “夫人,方才您睡着不知道,客院那边闹得厉害呢。”羽扇道。   “又是那曹姑娘?她那个孩子,后来怎么样了?”   “孩子倒还好好的。”   羽扇见苏允之问起,便将今早的事一一告诉了她。原来是王岩察觉那孩子的病有蹊跷,一经细查,竟发现孩子昨日一早穿着的衣服全是湿冷的,显见是曹鸳有意将孩子冻到发病,目的就是引李霑过去看一眼孩子。   “竟有这样的事......”苏允之喃喃道。   “对啊,虎毒尚不食子,那姓曹的可真是坏透了。”   苏允之道:“若非王岩心细,说不定就会给她骗过去了,话说回来,三爷去看过孩子了吗?”   “本来要去的,是侯爷早上下了令,不准其他人进客院,还命人把那个孩子和姓曹的分开了。”   “孩子这会儿在哪儿?”   “在海棠苑,由林嬷嬷照顾着。”   苏允之点头:“毕竟孩子是无辜的。”   羽扇咕哝道:“三爷也真倒霉,听房妈妈说过,他原本可是文武双全之才,又是那等谦和难得的品性,听说连长公主曾经都对咱们三爷青睐有加,谁知道三爷这么好的人,后面会遇上那种事,还给这么一个蛇蝎心肠的女人缠上......”   紫云不禁看了她一眼:“你啊,仔细你这张嘴。”   正说着话,外头圆圆禀报道:“夫人,大房的尤姨娘来了,说是来给您请安的。”   苏允之一怔。她来做什么?   “请人去堂内,我马上过来。”   圆圆领命离开了。   苏允之走到堂内,尤姨娘赶紧起身要给她行礼,她忙让丫鬟扶她坐回去:“姨娘身子不方便,就不必拘礼了。”   尤姨娘笑了笑:“多谢夫人。”   她怀孕不过一个多月,脸色却已经有些暗淡了,还消瘦了一大圈,与上回所见时,截然不同。苏允之暗中留了个心眼,让紫云给她递了杯热水。   “妾身进府多日,还没好好给夫人请过安,还请夫人不要怪罪。”尤姨娘低头细声戏气地说着话,竟有些脆弱不堪的模样。   “姨娘多心了。”   尤姨娘看了一眼她鬓间的羊脂白玉雕花簪上,目光缓缓向下,落在苏允之雪白如玉、眉目如画的脸上,垂下眼有些局促道:“妾身......有个不情之请。”   苏允之凝眸不语。   尤姨娘低低道:“妾身怕是保不住肚子里的孩子......想求夫人救救这孩子。”   苏允之愣住了,千算万算也没料到她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姨娘这是什么意思?你这才......”   尤姨娘红着眼睛,嗓音涩然:“不瞒夫人,妾身已经两日没敢碰屋里的饭菜汤水了,这几天......只喝了点糖水。”   苏允之恻然。怪不得她一下子瘦成了这样。   “那你怎么知道......饭菜会有问题?”   尤姨娘道:“大约七八日前妾身吃了几口菜,当夜里下身就出血了,妾身不敢请府里地大夫瞧,更不敢声张,后来偷偷让外头的郎中看了脉,那郎中说妾身有滑胎的迹象,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   苏允之沉着脸:“这事,你有没有和大爷提过?”   尤姨娘一听她这么问,眼泪就掉下来了:“妾身没有真凭实据,万不敢贸然开这个口。”   苏允之看了她一会儿,抬头对紫云道:“去让房嬷嬷做几个小菜,熬点补汤,送到屋里来。”   尤姨娘怔住:“这怎么使得......”   “有什么使不得的,你都饿成这样了,”苏允之柔声道,“毕竟是大房院里的事,我不好直接插手,姨娘且忍耐一下,让我先想想办法。”   尤姨娘低头抹着眼泪,连连谢她,别的也不知说什么好。   人在她这儿用了饭菜就走了,紫云颇为忧虑:“夫人,您看......这尤姨娘可信么,会不会是骗人的?”   苏允之摇头:“她当初是侯爷做主抬进府的贵妾,想来人品家世不会有大问题。而且看她方才那个样子,也的确是瘦了许多。毕竟是侯爷弄进来的,总不能任她自生自灭。”   “那夫人想怎么帮她?”   苏允之沉吟道:“以我那大舅的性子,若非逼急了,是不会和舅母急眼的,得给他......下一剂狠药。”   *   侯府的人知道曹鸳不肯,骗她说大夫人喊她过去说话,把人引走后,就将那个叫阿云的孩子送到了海棠苑。   曹鸳没见着大夫人,一回客院找不见孩子,才知道自己是中了算计,气得又哭又闹,声嘶力竭的,说什么都要看到孩子。   底下人都当做没听到没看到,她干脆在院子里撒起泼来,一不留神就给她跑了出去。   客院离前院很近,不巧那时候,苏蔺真刚好走进侯府,她今日是来找苏允之的。   二人迎头撞见,曹鸳突然就跟见了鬼似的两眼发直,一下子竟不哭也不闹了,任由几个婆子把她绑了去,一路上还缩着脑袋,一副惴惴不安的样子。   苏蔺真受了惊,见到苏允之时便提起这事,问起曹鸳的身份。这事关乎李霑的面子,苏允之也不好多说什么,囫囵了一下就过去了。   “不说这个,之前燕王世子的事,你可和苏夫人说了?”   “说了的,”苏蔺真道,“娘亲的意思,是一定要退了这门婚事,可没想到,还未来得及退婚,世子就出事了。”   “那如今这门婚事不就正好可以作废了么?”   苏蔺真摇头:“他被关在里头,也不知道到底会如何,燕王府那边无意退婚,这个时候,苏家也不好提。”   “也是,出了这事再提退婚,就显得是苏家背信弃义、过河拆桥了。”   苏蔺真面带愁容:“这还是其次,就算将来退了婚,恐怕......寻常人家也不敢要我了。”   苏允之听她这么说,恍惚间明白过来。   苏蔺真叹了口气,柔声道:“其实......这倒也没什么,我本来就没想着非要嫁给谁,若是实在不行,就去尼姑庵做姑子。”   苏允之给她逗笑了:“瞎说什么呢,你这娇生惯养的,能吃得起那样的苦?”   苏蔺真扁扁嘴:“当初我还在临安寺吃斋念佛了数月,倒也不难。”   “临安寺?九驼山上的那个临安寺?”   “是啊,怎么了?”   苏允之看她一眼,摇了摇头。   若她没记错,之前李韬和她提过,李霑当年坠崖的地方,就是在九驼山。   “对了怀玉妹妹,上回你送来的那些汤团味道真不错,我从来都没吃过那种味道,你能不能教教我它的做法?”   苏允之捏了捏她的脸:“当然好啊。”   苏蔺真没能躲开,被她捏的脸都红了,揉着脸蛋委屈巴巴道:“你怎么和我姐姐一样老爱捏我......”   苏允之笑而不语。   两人折腾了一下午,到傍晚苏蔺真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侯府。   李韬回到院里,看到满桌的面粉、馅料,目光一顿:“夫人呢?”   圆圆道:“回侯爷,夫人去后厨了,说是要等汤团出锅。”   他摇了摇头,没说什么,往里走去。   屋里,桌案上还摆着那幅不伦不类的黑龙画,李韬看了片刻,伸手把画展开,亲自裱了起来。   苏允之进屋时正好看见他在裱画,立马放下了手里的食盒上去去制止他:“这画给人看到了要被人笑话的,您怎么还......”   李韬身高腿长,双手将画一举,她压根就碰不到分毫。   苏允之踮起脚还想去拿,结果站立不稳,往前一扑,趴到了他的胸口上。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 第45章 教画   她心底一跳,慌忙退开,瞥了他一眼,转身就跑了。   李韬放下手,神色淡淡地看着前面摇晃着的淡紫色珠帘,目光渐深。   苏允之一直如此,看着稳重老成,实则半点也禁不起撩拨。   当初她找猫时意外落在他怀里,也是这样一副羞恼又偏要逞强的装模作样之态,殊不知,她越是如此,他反倒越是......   他喉头一滚,掩在袖下的手轻轻握成了拳。   *   客院内,曹鸳自被人绑回去以后,就没有再哭闹过。   夜色渐深时,李霑突然来了客院。   曹鸳看到他走进屋,惊喜万分,当场就红了眼眶:“三爷......”   李霑却站在一丈之外的地方,没有再靠近:“曹鸳,我问你一件事,阿云那孩子的病......是不是如王岩所说的那样,是你有意冻出来的?”   曹鸳神色凄惶地摇头:“怎么可能,他可是妾身的心头肉,三爷信我......真的不是那样......”   李霑看着她不说话,眉心微皱。   当年那个如此善良的女子真的......做得出这样的事吗?   曹鸳抬眸望着李霑,咬唇不敢吱声。   她太了解李霑的性子了,大吵大闹、急于辩驳只会让他不悦,他喜静,又天性温和淡泊,最大的弱点就是心善......容易心软。   但是,这也是她最爱他的一点。   其他的那些男人,一旦与他相比,只会让她觉得污浊不堪。   “若不是你有意,他的衣服为何都湿透了?”他问。   曹鸳垂下头:“阿云年幼贪玩,跳进浴桶里泅水,妾身已经立马给他换了衣服,谁知道还是......都是妾身不好。”   李霑抿唇不语。   曹鸳低垂着头,也一声不吭。   过了许久,李霑开口问道:“阿云......真的是我的孩子?”   曹鸳点头,默默垂泪。   李霑轻叹了一声:“让他先把病养好吧,有什么事回头再说,你也不要在府里哭闹,给大房和二房添麻烦。”   “妾身知道了,”曹鸳抽泣了一声,“鸳儿别无所求,只想让阿云认祖归宗,再多伺候三爷几年,就是为奴为婢也心甘情愿。”   李霑摇头,声音平静道:“若阿云真是我的骨肉,你身为他的娘亲,又怎么能在这府中做奴婢?”   曹鸳唤了一声三爷,痴痴地望着对方的眉眼。   李霑的模样与几年前相比,并无差别,因为长时间在屋里休养,肌肤苍白而无一瑕疵,双眸沉静,颇有几分古井无波的味道,笑起来却很温柔和煦。   “这段时日,你先待在此处,切莫再生事。”   曹鸳连忙应了。   李霑说完,转身要离开,曹鸳一愣,想也没想就上前一步道:“三爷,都这么晚了,外头风凉,今夜不如......留在鸳儿这儿吧?”   从前但凡曹鸳自称一声鸳儿,李霑就会心软。   然而,李霑看都没有再看她一眼,摇了摇头,没说什么就走了。   曹鸳看着他的背影,拧起了眉,待他走远,飞快走到铜镜前紧张地打量自己。   毕竟这几年是吃了不少苦,与当年的模样自然是比不得了,曹鸳望着镜子里的人影,蓦然想起白天所看到的另一张脸,眼底一刺,紧紧揪住了手。   她怎么会......出现在侯府?   *   入夜后,李韬就净房出来,就看到苏允之端坐在罗汉床上,一副有话要说的架势。   他也不吭声,走到案前拿起一本书就坐下了。   苏允之立马喊他:“二爷?”   “什么事?”   “我跟您商量个事......”   他放下书,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她端着早就备好的梨子水走过去:“这几日听您咳嗽了几声,是不是喉咙不舒服?您喝一喝这梨子水,润肺止咳,最是有效。”李韬喝了一口,这梨子水只有淡淡的甜味,不像寻常的梨子水那般甜腻,可见是真费了点心思的。   苏允之走近一些,犹豫了一会儿,手就搭在了他肩膀上,轻轻地揉捏起来:“今日尤姨娘过来找我......”   她将白日的事细细地与他说了,他微微往后一仰,换了个姿势看书,又拍拍她的手背,示意她继续。   苏允之看着他这副样子,真想抽他两下,当下却耐着性子柔声道:“我想过了,这件事,由您或是我出面都不太好,最好是能让大舅舅亲自出马。”   李韬看着手里的书,伸手翻过一页,语气漫不经心的:“怎么让他亲自出马?”   “我倒是有个法子,就是有些......”她迟疑了一下,俯身靠近他耳边,以手遮掩低语了几句。   她说完了就等着他回应,他却扭头看着她不说话。   苏允之:“二爷?”   话音刚落,就被他揽进怀里牢牢吻住了。   “唔......二爷......”   他亲着她,过了须臾,声音低沉道:“也未尝不可。”   “那您......是点头了?”   李韬含糊地应了一声,将手里的书倒扣在桌案上,把人打横抱了起来。   苏允之忙伸手攀住他肩膀:“我话还没说完呢!”   李韬面不改色地抱着她往里走:“换个地方接着说。”   她看着大红的帷幔被他单手挑开,心里一紧。   还换个地方说......都换到这儿了,还说什么呀。   她搂紧他的脖子:“二爷,您再教教我画画吧,我喜欢......”   李韬动作一停,幽幽地凝视着她的脸:“画什么?”   苏允之瞥见窗台上放着的梅花,立马道:“......梅花吧。”   他看了她一会儿,眉头一挑,又抱着人一路走回了桌案前。   苏允之暗暗松了口气,不料对方抬手将案上的书和纸尽数扫到地上,竟直接把她放到了桌案上。   她心下一慌,当即要起身,却给他按着胳膊翻了个身,眨眼之间就趴在了上面。   李韬站在桌前,抽出一支毛笔,另只手稍稍一勾,不费吹灰之力就解开了她的衣带。   青色的衣衫如云飘落,堆叠在地。   苏允之骇然,嗓音轻颤:“二爷......”   他俯身低低道:“怎么了,不是要我教你画梅花么?”   她真的要哭出来了。   哪有这样教的!   *   翌日,东宫。   叶从心拜见过皇后,特意转道去往东宫,看望太子。   “叶姑娘,太子殿下在光月殿办公,奴才这就去替您通报。”   叶从心颔首,那宫人便进了殿。   她身旁的丫鬟忍不住小声道:“小姐,太子殿下可真忙,这个时辰了,竟还在忙公务......”   叶从心淡淡道:“浙江涝情严重,开坛祭祀的事皇上命殿下从协,殿下自然得忙着筹备此事,关乎到国家社稷,马虎不得。”   丫鬟似懂非懂地点头。   不出片刻,殿门给人推开,先前进去通报的宫人低低道:“叶姑娘,殿下有请。”   叶从心带人进殿,看到谢胥正坐在矮桌前,桌上摊了一堆公文书纸。   她看到他身侧坐着一名年轻宫女,正低着头给他研墨,袖子挽起,露出一小截白嫩的手臂,颇为打眼。   谢胥抬头看向叶从心,免了她的礼,声音温和:“去看过孤的母后了?”   “殿下放心,皇后娘娘今日气色极佳,不似往日那样犯困了。”   谢胥点头:“听说你还带了些补药过去,有心了。”   叶从心浅浅一笑。   谢胥吩咐旁边的宫女停下研墨的事,去给叶从心倒茶,那宫女便应声从他旁边退开,转身去沏茶。   过半晌,宫女垂着头将热茶递到了叶从心跟前:“叶姑娘请用茶。”   叶从心伸手要接,不料对方的手突然抖了抖,茶水竟往她脸上泼过来。   她目光一凛,反应极快,猛然往后一跌,竟避开了去,唯有衣裙下摆沾湿了水渍。   “小姐!”   那宫女一怔,吓得趴到了地上。   谢胥立即变了脸色,起身大步走上前,握住叶从心的手腕:“怎么样,有没有哪里烫伤?”   叶从心摇了摇头,脸色却有些苍白。   谢胥放下心来,转身神色冰冷地看向那名宫女:“来人,把她拖下去,杖责五十大板。”   宫女吓得连连求饶:“奴婢不是成心,险些饶命!殿下饶命!”   叶从心道:“殿下息怒,她不是有意的,五十大板......会不会罚得太重了?”   谢胥:“她险些烫伤你,区区五十大板,都嫌少了。”   叶从心忙道:“所幸臣女并无大碍......殿下无需动怒,近日临近开坛祭祀之时,不宜杖刑宫人,若出了人命,可就不太好了......”   谢胥沉默。   “殿下?”叶从心试探性地喊了他一声,   谢胥吐出一口气:“罢了,那就贬去辛者库吧。”   叶从心俯首,那宫女连忙告谢,慌慌张张地退了出去。   谢胥转眸望向叶从心,声音温和了许多:“吓着了?”   她看他一眼,点了点头:“臣女不敢欺瞒殿下,方才的确是有些被吓到了。”   谢胥淡淡一笑,从腰间取下一枚玉坠,递到她眼前:“这就算是......孤给你的赔礼吧。”   *   叶从心离开光月殿后不久,之前犯错的宫女又被传唤了进去。   “殿下......”   谢胥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不紧不慢道:“孤是命你泼湿她的衣裙,何曾让你——往她脸上泼了?”   “奴婢、奴婢打死也不敢的,殿下冤枉奴婢了!”   谢胥却没有再与她多说:“来人——拖下去,以犯上之罪处置。”   那宫女大惊失色,还未出声,就被捂住嘴拖了出去。   谢胥低头捏了捏眉心,脑海里浮现出方才叶从心那一连串反应,脸上浮现出一丝莫名的笑:“不愧是叶廉的女儿......”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在晚上感谢在2021-04-2814:22:53~2021-04-2900:56: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想天天开心2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6章 遗恨   晨曦透入窗扉,照着榻上相拥的二人,一片静美安和。苏允之睁开眼时,发觉自己正伏在李韬怀中,不由脸上一红。   都这个时辰了,他怎么还没起?   她探手要将他推开少许,伸出手臂却惊觉一片刺眼的光裸,吓得又飞快缩了回去。一只手掌按上她肩头,将人往怀中圈紧:“怎么了?”晨起才醒,他的嗓音有些沉哑。   “二爷今日不出门么?”   “嗯,今日休沐。”   他闭着眼睛,低头亲了亲她鬓角:“再睡一会儿。”   抱着她睡很舒服。   他难得睡个晚觉,苏允之知情识趣,乖乖躺在他怀里没有动。   她看着他的脸,一时有些出神。   平时没仔细看,这么一瞧,他的眼睫毛真跟女人一般又长又密。   她伸出手,在他眼睫毛上拨了两下。   他一动不动的,似乎睡得很沉。   苏允之的胆子大了些。她凝视他片刻,指尖落在他眉心,轻轻往眉峰的地方划过去。   这时候,外间突然响起轻轻的脚步声,苏允之做贼心虚,忙不迭收回手翻身,却不料人已经在床榻边缘,险些就跌落到地上,被他一把扯了回去。   李韬拧眉看着她,淡淡道:“一大早吃错药了?”   他没睡着!   苏允之心里咯噔一下,刚才她的小动作他全都知道?   她仰起脸,眼神干巴巴地望着他:“我……我要起来穿衣服了。”   他的眼睛朝下一瞥,眸光一暗:“我帮你穿——”   苏允之脸上一红,只咬了咬唇道:“不必劳驾二爷,我自己去拿就好。”   他在她耳边低声道:“你忘了,昨夜那那件衣服已经被我撕坏了,估计还在桌案底下,旁的衣服可没有,我看还是等一会儿,等下人送了衣服过来再说。”   她抓紧了被子,瞪着他不说话。   一想到昨夜在桌案上荒唐的种种,简直有些血液倒流,恨不得在被子底下踹他两脚。   可惜......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他将她整个人拢到了胸前,让人紧紧地贴着自己,哑声道:“再躺一会儿。”   苏允之抬眸横了他一眼:“二爷!”   他却蹙眉:“该喊什么?”   她一抖,埋头靠在他胸前,不说话了。   昨夜尽兴时,他每每都要逼迫她喊那一声。   真是想起来都觉得......臊得慌。   他更加凑近了她,温热的气息尽数喷落在她脖颈间:“嗯?”   苏允之缩了缩脖子,指尖在他胸前一挠:“夫君?”   他睨着她不作声,一副淡淡的模样。   她咬牙抿唇,声音极低道:“永安……”   李韬眸光一动:“喊的什么?我没听见。”   苏允之抬头要凑近他耳边说话,还未来得及开口,就给他狠狠吻住。她唔了一声,手脚欲动,却给他翻身压住,再动弹不得。   她恼得要去打他几下,动作间无意看到他胸口的伤痕,蓦然一定。   李韬内里肌肉匀挺,宽肩窄腰,不瘦不胖,在他胸前,平滑的肌肤上有一道旧伤疤。色泽暗红,凸起如爬虫,尤为狰狞。   苏允之看着那道疤,眼睛一错不错。   他这道伤是怎么落下的,她一清二楚。   六年前,在承乾宫外,结束了宫宴,皇帝与皇后携众亲眷行往天池宫赏月,不料半路竟遇到了刺客。   怪的是,当时那刺客要杀的不是皇帝,却是四皇子谢胥。   苏允之想也没想,扑过去就把谢胥护在了身后,那个时候,她真以为自己是要一命呜呼成为剑下亡魂了。   没想到李韬竟会横空出现,生生地......替她和谢胥挡下了这一剑。   当时的那道疤痕,如今看着,还这样醒目可怖,可见当时他伤得是有多深。   李韬垂眸望见她神色异样,目光格外深晦,无法将目光从她脸上移开分毫。   “怎么了?”苏允之木木地别过眼睛:“......没什么。”   李韬:“被这疤吓着了?”   她看他一眼,冷不丁道:“是不是很疼?”   李韬一怔,凝望她的眼睛,一语不发。   这问题有些可笑,可他却笑不出来。   当年这道伤口的确折磨他折磨得够呛,可真正伤他的却不是皮肉之苦,而是她那义无反顾地一扑。   她竟爱皇帝到这个地步,连对他的儿子都要以命相护,怪不得当年说什么都要进宫。   这时候,他眼前掠过当年,苏允之回苏府省亲时与他相对的一幕。   彼时,正是她进宫后不久。   当初他解决了血散教的叛乱,连日策马,赶到京城却得知她入宫为妃的消息,心里真是恨极了她。   在苏府霖园,他有意在半路截住她,逼问她为何突然进宫。   她立在墙头下面,杏色的软纱裙随风荡漾,那样纯澈动人,仰起头瞪着他,开口说的话却是:“我进不进宫,与你平阳侯又有何干?”   李韬那时眯了眯眼睛,嘴角一勾,甚至还笑了一声。   其实他已经怒极,真恨不得伸手去掐她,好让她清醒清醒。   他心底千般冷冽霜寒,面上仍不显露分毫,只冷冷淡淡地与她道:“你可不要后悔。”   “进都进了,后悔也来不及了。”她道。   这话说的一点也没错。   李韬素日从不轻易为外物牵动心绪,在当时却头一回真真切切尝到了心灰意冷的滋味。   他为此气了许久,记恨她许久,却没想到,还没来得及报复她一二,她就已经……   苏允之人在李韬怀中,一下子就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已经被迫卷入了情潮之中,身不由己。   他那个样子,好像......要将她生生吃了一样。   苏允之费力地转过头,看到他压在枕边的手臂上的青筋,和泛白的指节,骨头都软了,丝毫没有了反抗他的勇气。   他扣着她的腰,与她唇齿相缠,勾住她的舌尖,一点点的舔舐扫荡,仿佛要将她的唇舌揉碎、嚼烂,悉数吞没。   苏允之被他吻得微微仰头,隐隐感觉到那只手......顿时一个激灵。   他在她唇间摩挲轻吻,极尽温柔,直到她的颤动渐渐止了,才缓缓往下,在下巴上连连亲吻,落至莹白的脖颈。   苏允之低头,看着眼前这颗乌黑的头,慌忙别开了眼不去看,想要......掩耳盗铃。   如此一通厮磨,等下人来时,她已经是浑身发软,恨不能再倒进被窝里大睡一场。   *   近中午,黄氏的人过来,请苏允之和李韬去白芷厅一道用饭。   两人进屋时,黄氏一眼看去,见这二人颇有几分碧玉成双、天造地设之意,心里很是不快。   想这应怀玉不过是个失怙的孤女,一转眼竟飞上枝头变凤凰,成了这府里的侯夫人!都是李麟窝囊不如人,若非如此,她一个国公府出身的高门嫡女又岂会矮应怀玉半个头?   再说这李韬,从前只当这个二弟冷漠乖张,不近女色,是七窍玲珑心少了一窍情爱,没成想......他如今竟这样千般万般地对这应怀玉好。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甜章~感谢在2021-04-2900:56:30~2021-04-2922:59: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超想吃火锅的胖大人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7章 一瞥   今日李麟、李霑都不在,唯有黄氏和李玄夜。苏允之料想她是别有用意,果然,坐下还没吃上几口饭,她就有意无意地提起了曹鸳的事。   “这曹姑娘,毕竟身世不清白,也不知......她这几年流落在外都遭遇过什么,我真怕回头一个不小心连累咱们侯府的名声,”黄氏道,“若是良家子倒罢了,到底是三弟自己的事,照理说,我这个当大嫂的也不该插手,实在是......”   李韬放下筷子:“大嫂的意思是?”   黄氏道:“这事儿我虽有心,直接出面却不大好,怀玉就更不合适了,思来想去,还是二弟你能在三弟跟前说上话。”   苏允之觑了李韬一眼,对方神色淡淡的,看不出有任何情绪。   “我明白了,此事回头——我自会问问三弟,不过要如何处置那曹鸳,到底还是要看三弟自己。”   黄氏表面应好,却分明对他这个回答不大满意。   苏允之见对面那李玄夜一直低着头扒饭,连声喘都没有,又忍不住朝李韬瞟了几下。他到底是怎么着人家了,竟能让李玄夜这小魔头怕成这样......   李韬有所察觉,转眸望向她:“怎么了?”   苏允之连忙摇头。   “你们二人成亲也有段时日了,我瞧怀玉这几日脸色倒好得很,”黄氏似笑非笑道,“要是能给二弟添个儿子就好了,我可盼着府里能有个小侄儿,可以多添点人气呢!”   没头没脑的,提这做什么?   苏允之笑了笑:“我倒是听说......大舅又要添子嗣了,嫂嫂的福气才好得很呢。”   此话一出,黄氏脸上的笑登时就有些挂不住了。   李韬低头喝了一口酒,瞥了苏允之一眼,嘴角微勾。   这顿饭吃完离席,颇有几分不欢而散的味道,黄氏眼里明明白白地写着不痛快。苏允之只当没有瞧见,行了礼,就和李韬一块儿离开了。   “二爷,有件事我早就想问您了,”她扯了扯他袖子好让他慢一点,“您到底是把四表弟怎么过了他竟这样怕您?”   李韬摸摸她的头,笑得温和无害:“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她往旁边躲了一躲,一脸不忿。   跟在他们二人身后不远处的紫云抬眼睇了李韬一眼,眼前不自觉浮现出今早无意中看到的那一幕。   苏允之一直以为今日是自己醒得早,殊不知,李韬早就醒了。   今日早晨天色才微微亮时,紫云睁了眼,立马就如往常一般,先到次间去煮姜茶,忽然听到屋里有响动,转而走到里间门口。   不成想,在昏暗的屋子里,有那样一个高大的身形直直地杵在榻前。   紫云眼睁睁看着李韬俯下身,一只手覆在苏允之的额头,吻落在那眉心。   蜻蜓点水,如昙花一现。   初晨的青光落在那二人身上,竟是如此缱绻如画的场景,令人移不开眼。   那道清隽的身影就那样坐在床边,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外侧躺着的人,他的手落在她的眉心,轻轻揉动,床上的人随着他的动作隐约动了一下。   随即,他的嘴角轻不可察地弯了一下,虽然极淡,却分明是一个温柔至极的笑。   紫云之前就已经有多次体会到李韬对自家小姐的不同,那种感觉无法用语言形容,总之,既让她这个做丫鬟的宽心和欣慰,有时却也免不了......心生忧惧。   侯爷到底是从何时起对他们小姐有了不一样的心思?又为何会......   她摇了摇头,不再去想,只默默地跟上了前。   *   却说这日,苏蔺真特意出府去了一趟鼎香阁,想挑些胭脂给苏允之送去。   “真是难得一见……”背后传来一个声音,颇有些熟悉。   苏蔺真回头一看,看到对面那杏眼桃腮、身段婀娜的美人,顿时神色微变:“长公主殿下......”   眼前这位便是素有京城第一美人之称的信阳长公主,虽然年纪已有二十二岁,却仍然美艳不可方物,如牡丹花般娇美明艳。   长公主拍拍她的手背:“在这儿不必拘礼,苏小姐来瞧瞧这个,听说是用梅花花瓣研磨而成的香粉,用的还是法华山上的素梅。这法华山上的素梅,种植一株,都要耗费僧人数年的心血,每一株都是价值连城。”   说着,长公主捻了一点香粉在指尖,凑近闻了闻,低低一叹。   “苏小姐可喜欢这些梅花?”长公主笑问道。   “自然喜欢,这梅花香气,浓而不腻,时淡且无,叫人回味无穷,确是上品。”苏蔺真柔声道。   “美酒也要品者高,”长公主脸色笑意加深,“看不出来你这样弱不禁风的模样,竟也是识货之人。”   话说一半,长公主顿了顿,拉住苏蔺真的手道:“你用的是什么香,味道倒不错......”   “回殿下,臣女用得只是普通的茉莉熏香。”   二人靠近的一刹那,苏蔺真闻到长公主身上传出一丝异香,虽然极淡,却如游魅般从她鼻息间淌过,令人有些头晕目眩。   长公主垂眸望着苏蔺真如雪似玉的面庞,美眸一暗,伸出手在她颊边轻轻一抚:“真是个漂亮的孩子......”   “殿下......”苏蔺真本能地想要躲开,却被长公主一手揽住了腰。   “怕什么,”长公主从她发间取下一片叶子,“我不过是想帮你弄下这个......”   苏蔺真呆呆地睁大双眸,恍然大悟。   长公主松开手:“我还要去二楼转转,就先不奉陪了。”   苏蔺真忙朝她福了福。   长公主摇着一把小玉扇,施施然地上了二楼。   她摩挲了一下指腹,放在唇边,露出一点舌尖,轻轻地舔了一口,脸上浮现出一丝迷惑而又邪戾的微笑。   “真香......”   另一头苏蔺真自鼎香阁出来时,脸上还有些红红的。   “小姐您怎么了?是不是哪儿不舒服?”小丫鬟问道。   苏蔺真忙摇了摇头,赶紧低头上了马车。   上次见那长公主的时候,就觉得她看自己的神色有些怪怪的,也不知是不是她多想了。   车轮子骨碌碌滚动着,隔着车帘能清晰地听到道路两旁传来的热闹喧哗。   苏蔺真静坐片刻,忍不住悄然掀起车帘子的一个角,将脸微微贴上前去往外瞧了瞧。   她已经许久没有上街看看了。   应接不暇的小摊,一阵阵食物的味道和热气,耳畔是此起彼伏的叫卖吆喝。布衣平民,儒衫书生,偶尔有头戴帷帽的贵女捏着帕子施施然走过,引得前前后后微微驻足。   马车行得不快,却也走马观花似的,如浮光掠影。   看着这样的景象,她浮躁不安的心绪仿佛也慢慢平静了下来。   苏蔺真不自觉地将那一片角往上挪了挪,几乎露出了半张脸朝着外面看。   “三爷!小心!”街上突然传出一声高喊。   斜前方,一个青色长衫的青年猛然抬头,接住一本从楼上扔下来的书。他目光一瞥,与探头在外的苏蔺真遥遥相视,两个人都是一怔。   相距不近,也看得出是个轮廓柔和的俊美男子。尤其是那一双眼,明朗温柔,仿佛一眼就能拂去所有愁绪苦闷,竟让她有种......似曾相识之感。   苏蔺真心底一跳,立马撒开了手,帘子落下,阻断了二人相接的视线。   “三爷,您没事吧?”小厮急匆匆地跑下来。   李霑定定地望着那辆越来越远的马车,低声道:“我刚才好像看到......”   “您看到了什么?”   李霑缓缓地皱起了眉头。   他没有应答,只是看向马车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   *   傍晚时分,李麟回府后就去了尤姨娘的屋子。   虽然紫琼年轻貌美,尤姨娘又有了身孕不方便伺候,李麟还是常常会去尤姨娘那儿。   他到这个年纪,早就没有年轻时那么重色了,再说,紫琼再美,也不及知书达理的尤姨娘知情识趣,有时候她还能和他聊几句文赋,实属难得。   “这是妾身自己酿的青梅酒,老爷要不要尝一尝?”   李麟握住她的手:“你有了身子,往后就不要做这些了,免得累着。”   尤姨娘柔柔一笑:“都听您的。”   李麟往着她的眼神,深情脉脉,很是温和。   平素他说什么,黄氏都要顶他几句,从早到晚都给他脸色看,哪里有像尤姨娘一般温柔小意的时候。   说起来,他的二弟真是有眼光。   “老爷——”尤姨娘替他斟酒,把酒杯递给了他。   李麟伸手接过喝了两口,当即赞不绝口。   尤姨娘笑着给他布菜:“近日饭菜都很丰盛,老爷也多吃些菜,妾身瞧您这几日公务繁忙,像是瘦了一些。”   李麟:“你也要多吃些。”   他就着美酒吃着菜,身旁又有美人作陪,很是自在快活,不知不觉就喝大了。   尤姨娘扶着他歇下,谁知人一趟下,李麟忽然觉得浑身发冷,整个人都不对劲起来,没多久,腹部突然传来一阵绞痛,竟疼得他动都动不了。   作者有话要说:  存稿已经完全木有了,从今天起每日一更三千,有时间的话不定期加更~ 第48章 事发   李麟在尤姨娘屋里发急病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苏允之这儿,彼时,苏允之还在后园和苏蔺真一起散步。   “大夫去给大爷瞧过,说是中了毒,原本大夫人气怒万分,口口声声说要惩罚尤姨娘,还说要将人送去官府发落!结果那大夫检查了姨娘屋里的饭菜,才知大爷中毒竟是因为青梅酒和饭菜里的堕胎药相冲......”羽扇禀报道。   苏蔺真有些被吓到了:“堕胎药?”   “想必是有人故意要害尤姨娘腹中的胎儿,却没料到会阴差阳错害了我大舅舅,”苏允之淡淡挑眉,“那后来又如何?”   羽扇接着道:“大夫人听大夫这么说,立马改口说什么要查出想害尤姨娘孩子的真凶,大爷后来醒过来知道原委,发了好大的火,听说还在屋里摔了东西!这回,连大夫人都吓得不轻......”   苏蔺真:“这......不会有事吧?”   苏允之拍拍她的手背:“没事。”   到了这个地步,李麟要是还不跳脚,那才是真的有事。   “大爷下令要彻查此事,大房后厨那些厨子和下人都被喊去前院了,负责端菜的奴才也得去,这会儿还在一个个审问呢。”   “让谁审的?”   “周总管。”   苏允之闻言一笑。   周霖可不是大房的人,他是李韬的手下,李麟让他来查此事,摆明了是不信任黄氏。   正说着话,苏允之蓦然望见前面樟树后有个人正朝此处看,目光一凝。   对方见她察觉,竟转身就跑了。   紫云上前一步道:“夫人,那好像是三房的曹姑娘。”   苏允之皱眉:“她方才在那儿偷偷摸摸的做什么?”   紫云也不知缘由,只道:“之前奴婢听说......她暗地里打听过夫人和苏姑娘的事。”   苏蔺真忽然呀了一声:“我想起来了,几年前我在临安寺见过这位曹姑娘,她爹是不是......地方通判?”   苏允之:“曾经是,后来犯了事被流放到北地去了。姐姐怎么会和她见过?”   “当初她去临安寺为她母亲祈福,与我遇见,我们二人见彼此模样有几分相似,都惊呆了,连她的丫鬟都说,我与她看起来像是姐妹呢!过了这么多年,她变化不少,我都快认不出来了,我说怎么这么熟悉呢,而且也是姓曹......”   没想到苏蔺真和曹鸳还有此等渊源。   “话说回来,我明明记得她那时候鼻子上明明有粒痣的,怎么如今却没有了?”   苏允之神色微微闪烁:“还有这事?”   “千真万确,”苏蔺真笑道,“我脖子上有痣,她鼻子上有痣,那时候还和她开玩笑说这痣本也该都在一样的位置,只是一不小心生错了地方。”   苏允之想了想,垂眸吩咐圆圆道:“去和周总管说,想法子盯紧那曹鸳,有什么不对劲的,立马报过来,就说......是侯爷的意思。”   圆圆闻言看了苏允之一眼,苏允之轻咳一声:“我的意思就是侯爷的意思。”   圆圆点头应了,转身离去。   苏蔺真不解:“莫非这曹姑娘有什么不对么?”   苏允之摇头:“不知道,提防着点总没有错。”   苏蔺真点点头。   “对了,前日里我按照妹妹的法子做了好些汤团,别说娘亲,连我爹都吃了好几个,”苏蔺真说着挽起了她的手,“你都不知道我那爹的嘴有多刁钻......”   苏允之笑而不语。   其实苏宿并非挑剔,只是不苟言笑,喜怒不形于色,加上素来克己,寻常人可看不出他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她想了想,低声道:“姐姐下回试试做那没有馅的酒糟团子,说不定苏大人会很喜欢的......”   苏蔺真睁大眼:“真的?”   “嗯。”苏允之含笑点头。   *   十二月,皇帝携众臣在行宫开坛祭祀。   祭坛开设在四面宫苑正中,周围凸出一圈弧形水池,水清见底。大理石白玉石阶自祭坛绵延至宫门,泛着微冷的灰芒。   楼知春悄悄抬头,看到天色阴沉,乌云密布,微微屏息。   皇帝身着玄色正服,缓缓拾级而上。阶下群臣,分为两列,皆躬身垂首,肃然静立。   燕王、恒王和太子分立于祭坛下首位。   恒王看着已无大碍,只是人瘦了一大圈,脸色还有些苍白。   此时楼知春才看到右侧叶廉身后空缺了一个位置,神色一定。   那应该是苏宿的位置。   奇了怪了,今日祭祀大典,不是说要让他这个两朝帝师亲自祭酒给皇上的么?莫非是......出什么事了?   想到这儿,他不禁朝燕王看了一眼。   这时,皇帝已登上祭坛,他双手平举持三香,对着天地三拜后,转身请酒。   上前祭酒之人并非苏宿,换成了太子。   这肯定是临时换的,不然不可能事先一点风声都没有。   谢胥双手呈上酒杯,皇帝伸手接过,第一杯洒在祭坛顶,第二杯洒在脚下,到第三杯才自己一饮而尽。   燕王看着这一幕,双眸微眯,眼底掠过一丝狠戾。   皇帝走近祭坛,正要行跪礼请先祖,忽然身体抽搐,踉跄了一下扑通倒地。   这一下摔得极重,如平地惊雷,让群臣失色。   “皇上!”   太子反应过来,忙上前要去扶人,不料背后一寒,竟被人用刀抵住了背脊:“太子弑君,意图谋朝篡位!”   那人不是别人,竟是燕王!   此时,倒在地上的皇帝痛苦地□□了一声,突然口吐白沫。   “父皇!”“皇上!”   叶廉等人皆始料未及:“燕王!你大胆,这是祭祀大典,你竟然......身携兵刃!”   燕王冷笑:“那又如何,众卿亲眼所见,方才皇上是喝了太子递过去的酒才倒下的!和太子弑君弑父的罪行比起来,本王这又算得了什么?”   话音落下,他突然抬手,士兵一拥而入,刹那间将祭坛和群臣重重包围。   谢胥盯着他:“七叔打的一手好算盘,到底谁才是想谋朝篡位的那一个?”   燕王面不改色:“那自然是谁有本事就信谁了。”   “乱臣贼子,上天必诛!”英国公常立怒道。   谁知他话一出口,就被一支破空而来的箭矢穿透了身体,一瞬间就丧了命。   叶廉:“燕王,你竟敢......”   燕王挑眉:“识时务者为俊杰,本王奉劝各位看清形势,皇上已经要不行了,太子马上也会死在本王刀下,反对本王的人一样会死。想想你们的家族,你们的妻儿子孙,还有你们的后代!”   众人惊愕恐惧,适才怒火滔天的好些官员一时都心生畏怯,不敢再出声。   谢胥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幕:“七叔,你的这些兵马想必是养了许久,只等着今日起事吧?”   燕王冷哼:“本来还不至于这么快,若不是你们将我儿抓去,再三逼迫,说不定......本王还能让你父皇再坐几年皇位......享受享受清福,都是你们逼本王的!”   叶廉扫了一眼四周黑压压的军队,沉着脸道:“燕王以为用这种手段,逼群臣就范,便能名正言顺地篡位登基了么?”   “今日你们若为了所谓大义,不怕身死,本王便成全你们,送你们一个个都去陪常大人......若是不然,你们便是共犯!”燕王微笑道,“本王给你们一炷香的时间,不怕死的,就自己站出来!”   阴云之下,一丝风也没有,四下静得可怕。   谢胥闭了闭眼。   此时,燕王目光一扫,忽然看向底下垂首而立的李韬,眼里浮现出狰狞之色,哈哈一笑道:“平阳侯,你又如何!”   *   苏允之由羽扇扶着下了马车,抬头一看天色,不知为何竟有些心悸。   “夫人怎么了,手突然这样冷?”   苏允之捂了捂心口:“忽然有些心慌。”   紫云道:“可能是方才马车太颠了。”   苏允之摇了摇头,没有再说,提起裙子跨过苏府的门槛,走了进去。   今日她是应苏夫人的邀约,到苏府做客。下人一路将她引到花厅,苏夫人和苏蔺真正等着她。   她上前行礼打过招呼,坐下时看到小碟子里放着的小汤团,微微笑道:“这是苏姐姐自己做的?”   “正是呢,”苏夫人抱怨道,“她同你学了些皮毛,给他爹夸了一句,就着了迷,在家里每日都要做,分给下人都吃不完。”   苏蔺真抿嘴一笑:“这几日本来就闲得慌,丫鬟都说我的手艺越来越好了,妹妹尝尝看。”   苏允之拿起一个汤团正要咬一口,厅外突然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有丫鬟大惊失色地跑过来到苏夫人身边耳语了几句,不知说的什么,苏夫人陡然变了脸色:“什么!”   苏允之和苏蔺真都敛了笑。   “怎么了这是?”   苏夫人凝眉,沉默了片刻,低声道:“燕王府的人在外面,说是老爷在他们手里,要我们母女二人......乖乖就范。”   苏蔺真脸色一白:“怎么会这样,爹他......”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今日不是要在行宫举行祭祀大典么?”苏允之不解。   “不清楚......”苏夫人道。   苏蔺真担忧道:“爹他会不会有事?”   “外面来的人说是叫万鹏,是燕王的手下,他要我和真真出去一见,”苏夫人望向苏允之,“此事与你没有干系,你便留在这儿,不要被人发觉你在我们府里......”   苏允之摇头:“都这个时候了......”   她上前去握住苏夫人的手:“有一件事,我觉得很奇怪,若苏大人在他们手中,他们又何必再来抓你们母女?你们不过是两个弱女子,于他们又有何用?除非是......”   苏夫人闻言一怔,目光登时变了几变。   苏允之看着她的眼睛缓缓道:“或许苏大人根本不在他们手上,他们就是为了......威胁苏大人才会来抓他的亲眷。”   作者有话要说:  要高能了~感谢在2021-04-3017:00:03~2021-05-0113:01: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安妮是隻大灰狼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9章 博弈   行宫,祭坛。   燕王点名要平阳侯表态,众臣皆看向李韬。他走上前两步,双手在腰前握着,神色颇为平静:“燕王殿下想问什么?”   燕王望着他,冷笑连连:“本王问你,你是要臣服于本王,还是......也想宁死不屈?”   李韬挑眉:“自然是两样都不要。”   燕王拧眉:“那看来——平阳侯还是想死了。”   李韬摇头,抬手举起了一样东西。   燕王本来还有些漫不经心的,一眼扫过去,脸上忽然就僵住了:“阿娄......”   谢胥顺着他的目光,看到李韬手里拿着一束头发,神色一定。那束头发上系着一根玉带,正是谢重娄平时所系的那条月白色凌带。   “李韬,你把阿娄怎么了!”燕王勃然大怒,刀尖直指向李韬的脸。   李韬还没出声,军中燕王的部下立马道:“王爷,世子爷明明是被关在大理寺监牢之中,他手里的东西定是假的!”   “王爷,平阳侯狡猾多端,小心有诈!”   燕王眸光闪动,仍然死死地盯着李韬。   叶廉神色一闪,忽道:“就算你今日杀光我们所有人,没有盖着国玺的传位诏书,就不可能被天下人所承认,永远有人......指着你的脊梁骨骂你是乱臣贼子!”   燕王咬牙切齿:“你以为本王不知道?本王早已派人去抓了那苏宿,他知道国玺在哪儿!”   叶廉不语。   怪不得今日祭祀大典这么大的事,苏宿却说什么临时抱恙,原来,他是落到了燕王的手里。   “李韬,本王再问你一次,阿娄在什么地方!”   李韬淡淡道:“我说什么你便信么?王爷何不亲自让人去大理寺看看。”   “王爷万万不可,他这是有心拖延!”   “拖延?”燕王嘴角一勾,面露轻蔑,“这行宫里里外外都被本王的人包围,皇帝、太子和这些朝廷命官的命,都被本王捏在手里,他就算是拖延,又能如何?依本王看,平阳侯这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   谢胥:“七叔,你就算在这儿控制了所有人,回京也敌不过城内的数万禁军。”   燕王面不改色,气定神闲道:“贤侄,你未免也太小瞧人了,那禁军统领谢羽早已经顺从本王了!”   谢胥凝视着他:“七叔真能确信么?”   燕王:“你又想耍什么花招?”   “七叔所谓的顺从,不过就是强掳对方妻儿逼迫他就范罢了,”谢胥一字一句道,“这可算不上顺从。”   燕王神色一变:“你怎么会......”   “我怎么会知道?”谢胥道,“人是我命人救下的,我自然知道。”   燕王目光惊疑,不可置信:“绝不可能!”   此时,行宫外突然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轰地一下,震耳欲聋,气浪袭来,抬头一看,竟有烟尘直扬到天上。   爆炸突如其来,猝不及防!   天动地摇间,众人踉跄后退,还有不少人跌倒在地。   燕王双目赤红:“这是怎么回事!”   谢胥抬眸,冷冷道:“七叔控制禁军,又暗中替换了此次行宫祭祀的护卫队,自以为提前布排好了一切,却料不到,我想的......比你还要早。这行宫外面阶沿底下,已经埋了成线的炸.药,包围整个行宫,只要我一声令下,外面那些精兵强将就会被挫骨扬灰。”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惊住了。   叶廉等人都变了脸色。   刚刚的巨响已经证明,谢胥所言,并非只是装腔作势。   燕王一错不错地抬头望着天空中飞扬的烟尘,双手颤抖,眼神阴沉。   他的部下早已大乱。   是炸.药啊!   那可是……比兵刃弓箭都要可怕千百倍的东西!   就在此时,西边燃起一簇火花,在天际炸开。   燕王睚眦欲裂,提刀劈向谢胥。众人色变,谢胥脸上登时血色尽失。   就在此时,站在一旁沉默许久的恒王竟突然暴起,飞身一脚,重踹在燕王手臂上,那刀咣当一声就掉在地上。   燕王咬牙切齿,瞬间理智全无,猛地抢过旁边部下的佩刀,转身就架在了恒王脖子上:“都给本王退下!不然,我一刀杀了他!”   恒王瞪着他不吭声。   谢胥一叹:“七叔,快收手吧。”   燕王惨笑,满面不甘,咬牙半晌,最终吐出了三个字:“我不服!”   “当年……我侍奉父皇倾心尽力,为了得他欢心,费尽心血,本以为等到二哥倒台后,终于能轮到我,却没料到当年那个废太子还能重入东宫……”燕王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凭什么!太子明明就该是我!”   李韬缓步上前:“凭你今日所作所为,就不配当太子。”   燕王大怒:“你放屁!”   李韬却转身,看向底下燕王手下之人,沉声道:“你们这些人参与谋权篡位,本应凌迟处死。”   那八.九个小统领和副部皆战战兢兢、面无血色。方才得知行宫注重早有炸.药时,他们就已经灰心,知道如今已是没有后路了。   李韬侧身,定定地看向谢胥。   谢胥触及他的目光,微微一震,随即反应过来,上前一步说道:“平阳侯说的不错,若依律论罪,你们这些人都得株连九族,倘若你们束手就擒,孤允诺,免去你们的凌迟之刑,改为斩首。”   燕王青筋毕露:“谢胥!你敢......”   话说一半,突然虎口一麻,长刀坠地。   恒王一把掐住他脖子,将人按趴在地上,动作狠绝至极。   不多时,宫外响起沉重繁杂的脚步声。   齐震举目望去,惊喜高呼:“是禁军!”   到了这个地步,燕王手下那些人皆面死灰,不再心存侥幸,都扔了手中刀剑,跪倒伏诛。   燕王嘶声:“杀不了太子,本王还能拉一个狗皇帝和那苏宿陪葬!哈哈哈哈哈哈......”   就在此时,原本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皇帝竟......慢慢地站了起来!   他脸色尚青白,目光却很清明,抬起袖子擦去嘴角的污渍,扫了一眼目瞪口呆的燕王,淡淡道:“谁说太子给朕的酒是毒酒?”   “皇上!”众臣愕然,随即惊喜交加。   燕王睁着眼,脸颊痉挛,面目几乎扭曲。   皇帝整了整衣襟,居高临下地睨着燕王:“要让七弟失望了,苏大人也不会给你陪葬,因为......万鹏是朕的人。”   *   苏府门口,万鹏带领着燕王府的府兵包围在外。一名士兵上前禀报道:“万大人,苏夫人在里面,还没有任何反应,咱们要不要......”   万鹏抬了抬指头:“不用。”   今日包围苏府,不过是做做样子给那燕王看的,为的是不让他起疑心,自然不必动真格。   而且,刚才他看到西边的火花信号,想必是谢羽已经顺利地带禁军突破行宫大门,攻入祭坛了。   如此,就根本不用担心了。   只不过他身后这些人是燕王的人,光凭他一人,暂时没法解决他们,还是得继续等下去,等太子殿下回来。   就在此时,有一人快马加鞭赶了过来,落马后,上前递给万鹏一封书信:“万大人,宫中来信!”   万鹏一眼就看出对方是一名宫中内侍,神色一凛。他展开信纸一看,果真见是万霖儿的字迹。   纸上只写着一行字:“趁乱杀了苏宿的妻女,嫁祸于燕王。”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哒第二更 第50章 恶鬼   万鹏看完,转头向身旁的部下借了个火,烧了那纸,直接用手指把火苗搓灭了。   “大人?”   万鹏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你们在此等着,我先带人进去探探虚实。”   “是。”   他带着两名士兵破门进去,长驱直入,一路到了正厅。   “在下见过夫人和小姐。”万鹏看到苏夫人和苏蔺真还拱手行了一礼,瞧着颇为温和亲切。   苏夫人拧眉看着他:“万大人带这么多人过来,还口口声声要我们母女二人就范,不知是得了谁的令?”   万鹏笑了笑,讪讪道:“都是误会、误会,刚刚才得到消息,是我们的人弄错了,今日开坛祭祀,苏大人突然不见了,后来又有异动,王爷误以为此事与苏府有关,谁知是被有心人利用了。苏大人这会儿安然无恙,夫人尽可放心,在下特意进来就是为了给夫人和小姐赔个不是,让二位受惊了。”   苏夫人一愣,苏蔺真上前道:“那敢问这位大人,我爹他......如今人在何处?”   “就在行宫外呢,明日苏大人就能回来了。”万鹏道。   苏蔺真松了口气:“那就好。”   万鹏扫了一眼这厅中的诸多下人,目光一闪,声音微沉道:“还有一件事,要请夫人帮忙。”   “什么事?”   “方才苏大人来信时提到,要在下顺便去他的书房为他取一下绶带。”   “绶带?”苏夫人一想,这两日苏宿要去行宫参与祭祀大典,身为祭酒恐怕是需要这些东西,便也没有多加怀疑。   万鹏又道:“时间紧迫,夫人若不介意,可否带在下进去一取?”   苏夫人点头,她不放心留苏蔺真一人在此处,就将她一同带了过去,把万鹏三人引去了后院。   他们几人一离开,苏允之就从琉璃屏风后走了出来。   圆圆上前道:“夫人,看样子是没有什么关系了。”   苏允之没有吭声。   圆圆抬头看她,见她秀眉紧蹙,目光发沉,不由神色一变:“夫人怎么了?”   苏允之低低道:“我好像,在哪里见过那个人......”   几个丫鬟面面相觑,云里雾里。   苏允之努力地思索,回想着刚刚那个人的一举一动,过片刻,突然浑身发僵,全身一冷。   那双细长的没有光亮的眼睛,她曾在做游魂时看到过,就在万霖儿当时住着的行宫里。   那时万霖儿身边有一个太监,自始至终都低着头,给她按揉肩腿,奉茶送水。   苏允之只看到他的脸一回,却印象深刻。   彼时,万霖儿正闭着眼睛和谢胥说话。那个小太监偷偷地抬起眼睛望着她的脸,神色痴迷而放肆,形容诡异。   竟然是他!   *   却说苏夫人和苏蔺真带着那几人一路去往苏府书房,还没走到地方,万鹏却忽然停下了脚步:“夫人请留步。”   苏夫人不解:“万大人不是要去取绶带么,要穿过这个园子才到我们大人的书房。”   “不必了。”万鹏淡淡道,“其实在下请夫人和小姐带我们进来,是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他神色淡了几分,袖子一动,正要抬手,忽然听到一个含笑的声音从背后响起:“不知道——万大人是有什么事要让苏夫人和苏姐姐帮忙?”   那声音娇娇脆脆,在静谧的园子里显得分外清晰,甚至于有些突兀。万鹏眉心一皱,飞快换上了一副笑脸,回头看到来人,眼睛微眯:“这位是......”   苏夫人看着苏允之,脸色有些迷惑,回答万鹏道:“是平阳侯夫人,她今日是恰巧来我们府上做客的。”   万鹏听到平阳侯三字,神色便有了些微变化,朝苏允之作揖行礼,客客气气地打了个招呼:“是在下失礼了。”   苏允之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对方,勾着嘴角道:“大人客气了。”万鹏道:“也没什么事,就是想劳烦苏夫人取一下苏大人的绶带。”   苏允之噢了一声:“到书房毕竟是要去内院,万大人身为外男有些不便,不如就在此等候?”   万鹏挑眉,垂首:“夫人说的是。”   苏夫人与苏允之目光相触,见其神色意味深长,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万大人稍等,我们去去就回。”   苏夫人和苏蔺真走出园子,刚到门外,就有两个丫鬟应面走上前来,苏夫人认出对方是苏允之身边的丫鬟,很是讶异:“你们怎么......”   来人正是圆圆和紫云。   圆圆道:“是夫人吩咐奴婢们在此等着您和二小姐的,还请二位随奴婢们一道离开,去暖阁避一避。”   苏夫人怔住:“你们方才是从小路过来的?”   紫云点头:“是夫人指给奴婢们的路。”   苏蔺真看向苏夫人:“娘,怀玉妹妹怎么会知道那条路的......”   苏夫人眸光一转,似有所悟,莫非是刚刚那个万鹏有什么问题?   “你们夫人她......”   “苏夫人放心,夫人身边有人保护。”圆圆道。   *   小园中,轻风微微,寒意渐透。   苏允之和丫鬟站在树下,万鹏等人则在对面石桥边。   四下静静的,没有人说话。   万鹏随手摘了一片叶子捻在手里,来回搓揉,心里思绪飞转。   半路杀出了一个平阳侯夫人,恐怕今日......是没法取苏家母女的性命了。   本来他是打算在这里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人杀了,再将他带进来的这两人杀了嫁祸于他们,到时候......只要说这是燕王下的暗杀令,便天衣无缝。   想到这儿,万鹏如不经意般,朝对面睨了一眼。   只是巧合么?   他碾碎了手中的叶子。   若是其他人,他大不了一块儿取了性命,偏偏......她是李韬的人。   “怎么苏夫人她们还没有回来?”苏允之忽道,此时她举起帕子咳嗽了一声,神色有些不耐烦。   万鹏一顿,微笑道:“可能是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吧。”   苏允之看他一眼:“苏夫人可不是这么糊涂的人,万大人,不如......咱们还是过去看看吧?”   万鹏微怔道:“在下和在下的手下都是外男,夫人方才不也说了,如此不太妥当么?”   “实在是她们去得太久,我有些不放心,要我和丫鬟就这么过去......我又有些怕......”她咬唇望着万鹏,眼神巴巴的。   万鹏沉默片刻,点下了头:“那好吧,在下就和夫人一块儿过去看看。”   苏允之笑了笑:“有劳大人。”   几人往里而去,走了没多久,万鹏冷不丁道:“侯夫人对苏家的路倒是很熟,连苏大人的书房在什么地方都知道。”   苏允之掩嘴一笑:“我于苏夫人很是投缘,都来过这儿好几回了。”   万鹏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没有出声。   平阳侯夫人与苏家交好,只是偶然,还是平阳侯的意思?   几人走到苏宿书房外的院子,却发现内外空无一人,别说苏夫人和苏家小姐,连守着院子的下人都没有。   万鹏留下一个士兵看着院子,自己带了另一人往里去。   “苏夫人?”他叩门喊了一声。   屋里并无应答。   苏允之声音发颤道:“她们会不会......”   万鹏看着她摇了摇头,示意她噤声。   他身边的士兵推门而入,踩进屋内的刹那,竟就被飞出的匕首穿透了心口,砰地一声倒在地上!   万鹏脸色大变,急步后退,院里那名士兵也连忙冲过去,谁知才跑出两步,就被人从背后抱住了头,生生拧断了脖子。   圆圆举着剑从书房里走出,剑尖直指万鹏的咽喉。而院内拧断人脖子的那位,正是苏允之身边的另一个丫鬟真真。   万鹏错愕至极,他倏然扭头,盯向苏允之:“是你......”   苏允之头一回亲眼见到有人被杀的情形,脸色有些泛白,扶着真真的手才勉强走到他跟前:“把他绑起来,弄到屋子里去。”   圆圆二话不说,直接抽出地上一人身上的腰带,将万鹏五花大绑拖进了书房里。   万鹏盯着在对面缓缓坐下的苏允之,声音沉冷:“夫人......这是何意?”   “你刚刚是想对苏夫人她们不利吧?”   她竟然知道!而且问得如此开门见山!   万鹏瞳仁一缩,眼里掠过杀意:“夫人这是在与我开玩笑吗?”   苏允之冷笑:“你看我像是和你开玩笑么?”   万鹏想到方才她那两个丫鬟杀人的一幕,沉着脸一声不吭。   “我问你,是谁要你害死苏夫人和苏二小姐?”她道。   万鹏轻哼一声,不予理会。   苏允之起身,走上前,伸手捏住他下巴,逼迫他抬头看着自己。   万鹏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味,眉头一皱。   苏允之看他半晌,嘴角轻扬,竟冲他一笑。   他一怔,随后听到她用极低的声音在他耳边道:“我知道你是谁,也知道你是受谁的指使。”   “我就问你一句,”她的声音柔和而冰冷,不带一丝情绪,“万霖儿在什么地方?”   万鹏一窒:“你......”   看到他这个反应,她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果然是万霖儿。   苏允之盯着他的眼睛,微微笑道:“她害了我就罢了,如今还想害死我娘亲和妹妹,我绝不会放过她。”   娘亲和妹妹......   万鹏皱眉看她,面色惊疑不定。   苏家明明只有两位小姐,这苏蔺真哪里还有什么姐姐,只除了......   他喉头一动,目光一下子就变了。   眼前这女子,笑起来柔美娇媚,此时此刻落在万鹏眼里,却隐隐约约与另一张脸重叠。   形同恶鬼,令他不寒而栗。   作者有话要说:  持续高能哦,爱你们,侯爷下一章登场~ 第51章 失控   上辈子的死,一直是苏允之心中的一根刺。   若非死后成为一缕游魂,她永远也不会知道真相。顺风顺水了一辈子,死后才知道自己活得有多窝囊。   她本以为自己可以豁达一点,也时常警告自己不要沉溺于过去,免得引火自焚。可方才认出万鹏的那一刻,当初被毒死时的剧痛竟一下子回涌至她全身,让她手脚冰冷,胸口发疼。   一如当日,她在苏府大门前意外遇到谢胥时......所感受到的痛苦和恨意。   万鹏盯着她:“你到底是什么人?”   苏贵妃明明已经死了,眼前这女子却称苏夫人是自己的娘亲,称苏二是自己的妹妹。   她还知道万霖儿。   就算是苏贵妃,也不会知道自己的死与万霖儿有关。   苏允之不理会他的问题,只道:“现在宫里头的那个万贵妃,就是万霖儿吧?”   万鹏凝眉,沉默须臾后道:“你想知道?”   苏允之冷眼看着他不说话。   万鹏勾起嘴角,突然狞笑了一声,蓦然张开了嘴。   一丝银芒闪现,苏允之顿觉周身一冷。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一只手从他背后伸过来,徒手扭断了他的脖子。万鹏面目一僵,嘴里吐出的那枚刀片也随之掉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响声。   她抬眸望向来人,彻底呆住了。   李韬面无血色,满目冰寒,浑身散发着慑人的杀气。他的拳头垂在身侧,手背上青筋毕露。   此时他正死死地盯着她,眼神阴沉几欲滴血,仿佛......恨不得掐死她一样。   毫无疑问,刚才若是他晚来一步,她就会死在万鹏的手里。   她怔怔地与他对视,一动都不敢动。   一方面是心有余悸,另一方面是不知道他刚才听到了多少,会作何想......   唯有一件事她可以确信,他是动了真怒,而且非同小可。   苏允之情不自禁地往后退了一步,没想到这一个小小的动作竟引得他眯起眼睛,突然大步朝她走过来。   她脸一白,还未来得及出声,就天旋地转,被他扛在了肩上。   “二、二爷!”   李韬面无表情地扛着人往外去,见她还扑腾不休,抬手狠狠地在她臀上拍了一下。   这一下力道不小,苏允之屁股上立马一阵火辣辣的,她呆若木鸡,一下子没有任何动静了。   他竟然打她!   而且还当着人的面打她!   王岩等人冲进屋里,看到李韬扛着人的情形,忙不迭低下头:“侯爷——”   李韬面无表情:“万鹏在里面。”   “是。”   留下这么一句,他便扛着人大步往外走去。   苏允之被他颠得眼冒金星、直犯恶心,直到人被扔到马车里,才清明一些。谁知还没喘上一口气,就被重重地吻住了。   幽暗狭小的车厢内,二人紧紧相贴,她被他压在车壁上,分毫都动弹不了。   苏允之喘不上气,脸都憋红了。   他身上那么滚烫,就算隔着冬衣,也能将人灼伤。宽厚结实的胸膛,像一堵墙一样压迫着她,将她围困在角落里。   李韬松开她的嘴,手指突然摸向她的耳朵。指腹略有些粗糙,来回抚摸她的耳廓,她被刺激得瑟瑟发抖,在他怀中紧绷得像条待杀的活鱼。   她承受不住,直往后仰,连连躲避:“二爷,您别这样......唔......”   话未说完,又被他堵住了嘴。   马车穿过闹市,人声繁杂。   苏允之被他亲得脑袋都懵了,两个人气息相缠,早已分不清彼此。在狭小的马车车厢内,这种感觉尤为清晰和迫人。   他目光幽深,自始至终注视着她的眼睛,冷静至极而又恼怒异常,令她战栗不止、如坠地狱。   “不可以......二爷!”   李韬却像根本听不到她的声音一般。   他的气息铺天盖地般笼罩住她,与她双唇相贴,啃咬摩挲,酥麻刺痛,如狂风骤雨。   苏允之惶惑地望着他,目光触及他大敞的衣襟和暗色的宽袖,更是心头乱跳,简直不知该看哪儿才好。   他的脉搏一下又一下地起伏着,每一次都清晰可闻,仿佛要将她的心口生生烫穿。   她不禁生出错觉,这个人还是她认识的那个目下无尘的李韬么?   眼下,李韬强硬地逼近于她,就那样……无声地欺压过来,任她如何用力地拿手去推、去抵,都分毫不动摇。   苏允之眼睁睁看着他又要吻落下来,抵在他身前的手骤然松开,举高些,压在他唇上,声音急得像是要哭出来一般:“二爷……”   她唤他的这一声,嗓音婉丽软糯,身子贴近过来,那股幽香愈发浓郁。那双秋水似的眸子,含着一丝乞求之意,巴巴地望着他。   李韬唇鼻皆给她捂住,一双点漆似黑亮的眸子幽幽地望着她,目光直勾勾的。温热的气息,尽数喷在她掌心中,引得她阵阵战栗。   他两眼幽深得如同暗夜,俯下身深深地吻住她,勾住她的舌尖,那样霸道用力地吮吸,好像要将她的魂魄都一道吸走。   苏允之给他亲得不得已仰起了头,他忽然从她嘴里退开,沿着唇角往下,在她下巴反复轻啄。   他的气息那般浓烈霸道,简直像是要将她生生淹没。   苏允之扭动身子挣扎,举起拳头连连捶打了数下,神色恼恨。   李韬吻着她,同时捉住她捶打不休的手,五指顺过去,迫使她张开手,又强硬地将她的手放落在自己的脖颈后面。   没想到他会突然变得……那样恶狠狠的,苏允之给他亲吻得浑身瘫软,几乎支撑不住。   她倒在马车的软垫上,有些眩晕,瘫软得胳膊都抬不起来。   李韬俯身压下,肌肉绷得发硬。   沉甸甸的躯体,慢慢地陷进马车柔软的车垫里。马车内暗沉沉的,轻重喘息交织,飞快被车外喧嚣的人声淹没。   算上了上辈子,苏允之也从未经历过这样的荒唐事。   竟然是在马车里......   不论她如何用力,都推不开他。   他的气息,令她眩晕得睁不开眼。   她的脚背绷得笔直,整个人就像一张被拉起的弓。   心跳如擂鼓,双眸紧闭,嘴唇湿润红肿,头发散乱,凌乱不堪。   “别......”她张嘴低呼,又被他飞快吻住。   李韬松开她的我唇,亲吻她颤抖的睫毛,声音喑哑:“还敢不敢了?”   她喘着气,没有应答。   他如惩罚一般用了力。   她失声惊呼:“不、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眼泪从她眼角滑落下来,李韬吻去她的泪痕,动作轻柔得像一阵风:“还敢不敢?”   苏允之伸手揪住他领子,带着哭腔:“真的不敢了......”   她哭的这个样子,支离破碎的,简直像个孩子。   “是么?”他淡淡道,“我不信......”   苏允之浑身震颤,被他抱着坐了起来,将头埋进他颈窝,如小兽般蹭他,发出呜咽般的声音:“不敢了,真的......再也不敢了......”   他盯着她的脸,仰起头以唇封口。   苏允之一边承受他的亲吻,一边抽泣,狼狈不堪,阵阵失神。   衣衫掉落下来,隐约有暗香拂过,就像是吹散了一层云霜,最后露出那耀眼雪白、迷人双眼的绝世奇珍。   李韬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奇异的潮红,更显得俊美无双,那双眼深深地望着她,一刻也不离开。   手下的肌肤如此娇嫩轻软,一如她这个人,他既想悉心吻舐,又恨不得狠心摧折。如此两相矛盾,冷热交加,烧得他几欲发狂。   而于苏允之而言,此刻所见所闻,犹如一个光怪陆离的梦,身上这个人仿佛有用不完的精力,她摇摇晃晃如一叶孤舟,而他就是那搅得水波天翻地覆的桨,让她只能在原地不停地打转、回旋,一次次慢慢地沉入水底,又一次次被他捞上去。   半个时辰以后,马车终于到了平阳侯府的大门前。   李韬挑开车帘,抱着人下了马车。怀中之人被他用外袍从头到脚裹住,窥见不得分毫。   底下人不敢多看,忙垂头避开。   他步入侯府,径直去往木樨堂,进了屋,将人放落在榻上。   掀开袍子,底下是一张布满红晕的脸,她的鬓发被汗水打湿,整个人像刚从水里捞出来,无知无觉,早已经彻底晕过去了。   李韬抬手从她脸上轻轻抚过,神色仍然面若冰霜。   “侯爷,夫人这是......”   “给她换身衣服,”李韬起身整了整衣袍,淡声吩咐道,“没有我的命令,不准她走出这间屋子半步。”   下人闻言一惊,抬眼瞥见李韬神色,飞快垂下了头:“是。”   *   万鹏被燕王部下杀死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宫里。   万贵妃听完下人的禀报,手一抖,杯中茶水都洒了一半。   “这......不可能!”她霍然起身,快步走上前逼视对方,神色紧绷,高度紧张,“他怎么死的?死在何处?”   “回娘娘,万大人......是在苏府被人扭断了脖子,”下人不安地回禀道,“底下人来报,他是被燕王的手下察觉了身份,所以才会......”   万贵妃勃然大怒:“不可能!别人就罢了,本宫是最了解他的,他怎么可能犯这种错误?”   “这......娘娘,万大人的尸首已经......”   “闭嘴!”万贵妃脸色铁青,“狗奴才敢在这儿胡说八道,来人——”   话未出口,突然眼前一黑,竟往后跌去。   背后探出一只手,将她揽入怀中。   万贵妃看到来人,双眸微睁:“皇上......”   作者有话要说:  今明有事加班,都只有一更哦 第52章 酒醉   殿内宫人见状,纷纷垂首退了出去。   “事情朕都知道了,”皇帝揽着她坐下,“此事的确是意料之外,万鹏一向谨慎,不知道是怎么出的岔子。”   “皇上,”万贵妃泪眼盈盈道,“阿弟是为了咱们和胥儿才会丢掉性命,您一定要给他讨回公道......”   “放心。”皇帝捏着她的手腕温声道。   万贵妃心里仍有深深的怨愤,却不敢再当着皇帝的面纠缠此事,只伏在对方怀里低低地抽泣。   皇帝拍着她的背,像抚慰孩童一般守着她。   殿内只有海德英一个下人,目睹帝妃相处的这一幕,脸上没有丝毫异色,反倒如习以为常一般。   万贵妃在皇帝怀里睡沉了去,皇帝抱不动她,让海德英喊了几个宫人进来,将人抱去了床上。   当夜,皇帝便歇在了万贵妃宫里,   他没有歇下,还命海德英弄了一壶酒来,自坐在外殿矮几前慢慢地喝。   皇帝不大喝酒,并非是不爱喝,只是喝酒伤身,他身体虚弱,不能贪杯。   “海德英。”皇帝突然唤了一声。   “奴才在。”   “朕有多久没有喝酒了?”   海德英一怔:“大约......半年。”   “半年?”皇帝蹙眉,神色深思,“才半年,朕以为......有好久了。”   海德英:“皇上兴许,是想这一口了。”   皇帝看着手中的酒杯道:“你知不知道,朕上一回喝酒是什么时候?”   海德英微微变了脸色,垂眸道:“老奴愚钝,记不得了。”   皇帝闻言轻嗤:“老狐狸,你知道朕有多久没喝酒,岂会不知朕上回喝酒是什么时候?”   海德英不语。   皇帝幽幽道:“上回喝酒,还是在涌泉宫,苏贵妃......亲手给朕烫的酒,她说过,吃鹿肉,配米酒最好。”   海德英看了一眼内殿的方向,低声道:“皇上是想苏贵妃了?”   皇帝看他一眼,并不说话。   夜色渐深,宫内飘荡着龙涎香的味道。明黄的烛光照在帷幔上,落下浮动的阴影。   皇帝抿了一口酒,仰头看着远处的重影,声音飘渺:“从前不觉得......宫里头什么时候这么安静了。”   酒意涌现在他清瘦的脸上,过去的记忆,自他眼前影影绰绰地浮现,如梦似幻,真假难辨。   第一次见到苏允之,他就挑中了她。   原本秀女进殿的时候,他都没怎么注意她。可是那一列秀女退出去的时候,她没忍住,打了半个哈欠,咽回去的那半个变成了眼泪,弄湿了那双漂亮的眼眶子。   当时她那个心虚又故作镇定的样子,有趣极了。   他之前本打算挑一两个貌美又有家世背景的秀女宠着,那一刻却突然改变了主意,觉得该找一个有意思些的。   苏允之爱吃,也爱酒。   他只准她在与他一起时才能碰酒,因为她喝酒以后,很是不成体统。   她一次在他面前喝酒,是六年前的一个雪夜。   酒后酣睡,她倒在了榻上。他也不管,自去外殿批奏折。   他表面温和,待妃嫔们并不严苛,实际却冷淡得很,从不与她们过分亲昵,只有万霖儿除外。   那一夜,殿门没有关紧,寒气灌入,她迷迷糊糊睁开了眼,赤着脚就跑到外面来了。   他见她那个样子就要出去,连忙冲过去把人拉回来。   她两眼迷蒙地望着他,抬手揉了揉眼睛,歪头看他半晌,雾蒙蒙的眼里竟凝出泪影:“铭瑄?”   他一震,没有吭声。   苏铭瑄是她那个早夭的弟弟,他略知一二。   “铭瑄......”她看着他,突然哭了起来,像个孩子般。   皇帝有些错愕,从没有妃嫔在他面前这样哭。   她们或是咬着唇想哭又不敢,或是梨花带雨无声无息,顶多也就抽泣两声。哪有像她这样号啕大哭的?   那是他头一回知道,女子也能哭成这样。   不过,让她这么哭下去也不是办法。   他抬袖替她拭去泪珠,她却猛然伸出双手握住他的右掌,惊忧地望着他,目光定定的:“不要有事,不要去那里……”   他永远忘不了她当时那个样子,披散着头发,浑身雪白剔透,脸上透着红晕和甜香,神色却那样凄然。   这几句话,她是对着苏铭瑄说的。   他知道她此刻并不清醒,话也不是冲他说的,可不知为何,他竟真有了一种自己身临奇险的错觉……   尤其她还紧紧抓着他的手,泪眼朦胧地盯着他。   手掌上是一片柔滑温暖。   他就像是受了蛊惑,不自觉哑声道:“好,我不去。”那是他头一次在她面前自称“我”,而非朕。   她展颜一笑,骤然松开了手,下一瞬,竟张开双臂,径直搂住他的脖子靠在了他怀中。   皇帝僵住。   可怀中人尚不知足,她在他胸前如猫儿一般上下蹭了蹭,喃喃低语道:“不要去……”   他沉默不语,只由她着搂住自己,过半晌,察觉怀里的人又睡了过去,才把手搭在她肩上,将人轻轻推落。   然而他才将人推开几寸之距,她就像极委屈似的,皱着眉头流起了眼泪,两只手还捉着他的袖子,仿佛不愿松开。   明明人还不清醒,却如此的细敏。   那个时候,他还不知道,自己竟已经......对苏允之生出了不舍之情。   万霖儿于他,是绝对割舍不得的藤蔓,只有与她枝叶相缠,他心里头才安定。他的父亲母亲都曾抛弃过他,他尝过从云端摔到泥里的滋味,此后便谁也不信,唯有万霖儿,在他心里才是与众不同的那一人。   被关在宫里,沦为废太子,那种滋味……堪比人间地狱。就连洒扫的奴才,都敢给他脸色看。他登基之前,就已经把那些看到过他落魄模样的宫人奴才都杀尽了。   在那段黑暗冰冷的日子里,万霖儿是唯一给过他温暖的人,她原本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宫女,却在他落难以后仍然不离不弃,始终守在他的身边。   是了,对他来说,万霖儿才是那个最要紧的人。其他人,都不过是玩物罢了。   不知为何,热酒一下肚,身体却愈发的冷了。   皇帝放下了酒杯,摇摇晃晃地起身,海德英连忙上前去搀扶:“皇上——”   *   燕王在祭祀当日造反,被当场拿下,燕王府一朝倾覆,家破人亡,就连大理寺也恰逢其时传出消息,说是世子谢重娄疯病加重,这会儿连人都认不出来了。   事发已有好几日,京城的风里至今都飘荡着一丝腥风血雨之味,令人隐隐地背后发寒。   苏允之推开小窗,望着窗外,一动不动。   丫鬟芍药端着热茶进屋,见她如此,暗中一叹。也不知夫人和侯爷之间是出了什么事,自那日起到如今已有五日了,夫人一直被软禁在屋子里,没有出过屋子半步,连院子都没去过。   之前几个心腹丫鬟,侯爷都拘在了海棠苑,不准她们过来伺候。不但不许旁人过来见夫人,他自己也不过来,日日歇在书房里。   这到底是怎么了?   底下人自然是不敢问。所幸他们这位夫人脾气还不错,虽然这会儿境遇不佳,也从未拿底下人撒过气,反倒乖静得有些反常。   芍药总觉得夫人有些可怜,入门才多久,就给侯爷冷落了,明明是......这样绝色的美人儿。   “夫人,姜茶好了。”她低低道。   苏允之回头看了一眼:“拿来吧。”   芍药把茶杯递给她,她喝了两口,忽然问道:“这几日府里有没有来过客人?”   “好像来过,有位苏家小姐......”   苏允之目光一凝:“又走了?”   “走了。”   她放下茶杯,挥挥手:“不想喝了。”   芍药看她面有郁色,迟疑着道:“夫人......要不要去问一问侯爷?”   苏允之没好气:“问他什么?”   芍药:“兴许......苏家小姐是有事要找您呢。”   苏允之正经打量了眼前这丫鬟一眼,见其相貌平平却透着一股机灵劲儿,微微笑道:“他又不是苏二小姐肚子里的蛔虫,怎么知道她找我什么事?”   芍药抿了抿嘴:“奴婢斗胆多嘴,听说那苏小姐来的时候,人才到大门口,就被周总管三言两语给请回去了,侯爷......好像是早就料到了她会来。”   苏允之翻身躺下:“我不去。”   她心里还和他怄着气。   那日,从苏府出来,他竟然这样对她。   他怎么能这样对她!   他怎么敢?   苏允之心里矛盾得很,她知道这辈子......自己成了李韬的女人,自然是得由着他搓圆捏扁了。可是她还是很不痛快,皇帝,万霖儿,太子,万鹏......还有他的事,没有一桩叫她心气顺的。   她知道,那时要是没有李韬,她肯定已被那万鹏偷袭得手,当场一命呜呼,可他......   苏允之越想越烦,猛地掀起被子蒙住了自己的头。   “夫人?”   “都下去,别管我......”她闷闷道。   屋子里一静。   苏允之听到脚步声远了,翻了个身趴在了被子底下。这时候不该想那些乱七八糟的,她深吸了一口气。   她该想想,如何对付如今的万贵妃。万霖儿有心要害苏家,绝不能姑息。可以她如今的身份,该怎么做才能......   就在她思绪乱飞的时候,背后忽然一沉。   苏允之不悦道:“不是说了不要管我的么......”   隔着被子,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她头顶飘下来:“你说什么?”   苏允之一僵,登时一动也不动了。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哒~感谢在2021-05-0314:43:15~2021-05-0421:19: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divisual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3章 荷包   李韬却没再在此事上多纠缠,只淡淡道:“起来,把姜茶喝完。”   苏允之掀开被子,就看到他坐在一边,手里还拿着那杯姜茶,斜着眼睛不冷不热地睨着她。   “我喝腻了,不想喝了。”她道。   李韬不以为意:“你不想喝,我自有法子让你喝。”   苏允之知道他的流氓手段,晓得他不是嘴上吓唬人,当下恨恨地看了他一眼,拿过茶杯仰起头咕咚咕咚地灌了下去。   她把空了的茶杯重重一搁:“您什么时候放我出去?”   李韬手里盘着两个玉核桃,半合着眼:“我什么时候说要放你出去了?”   “您还要关我一辈子不成?”   她在这屋里被关了整整五日,听说周霖都已经查出给尤姨娘下药的人是谁了。那个在尤姨娘饭菜里下堕胎药的,就是黄氏的心腹紫琼。查出真相后,黄氏还派人来找她过去,结果也都吃了闭门羹。李韬对外借口说她病了,不让任何人见她。   “不给点教训,不长记性,人不都是如此么?”   苏允之瞪着他,好半晌,腮帮子一瘪,蔫了下来:“二爷......”   “嗯。”   “我知道错了,”她挪过去一点凑近他,“我不是和您保证过了吗?”   李韬睁开眼,煞有介事地看了看她:“是么,什么时候?”   “你......”   在马车上他都逼着她说了几回了!   她咬咬牙,又挪过去一点,往他手臂上靠了靠:“二爷,真的......不会再有下次了。”   李韬不做声。   苏允之耐性告罄,推开被子就要下床,谁知跪坐了一会儿腿脚就麻了,脚下不稳,一头就往下栽。   李韬伸手将人拉回来,她却不要他碰,想也没想就伸脚过去踹他,一脚丫子踩在他腰上。   力道没有多大,却胜在叫人猝不及防,李韬又一心想拉她回来,一时不察,竟然给她踹得......跌坐到了地上!   苏允之惊觉自己方才做了什么,目瞪口呆,立马吓得就要逃跑。   李韬黑着脸:“你跑一个试试?”   她就像被定住了,不敢再动一下。迟疑片刻,下定了决心般扭回了头,干声一笑:“我扶您......”   李韬看了一眼她伸过来的手,手臂一伸,猛然一扯,竟也把人带到了地上。苏允之坐在他怀里,一转头就给他翻身按在了地上。   她捂住他的嘴,慌乱之中口不择言:“您再动我一下,我、我就不活了!”   李韬神色一冷:“你再说一遍。”   苏允之给他瞪得发虚,不敢吭声。   也不知道为什么,李韬对她的这种话仿佛格外忌讳似的,简直是闻之色变。   见她老实,他的脸色也没好看多少,起身后就把她抱回了床上。   苏允之觑着他的脸色,小声道:“二爷,问您个事......那个万鹏死了,后来怎么样了?”   李韬低头喝着茶,没朝她看:“嫁祸给燕王的人了。”   “他不是燕王的人?”   “他是太子的人。”   苏允之目光微变。   “您怎么知道的?”   李韬瞥了她一眼:“你管我怎么知道的。”   苏允之欲言又止。她自然是有一堆话想问他,本来在苏家她做了那样的事,他合该好好盘问她才是。偏偏他什么都没有问,连提都不提一句。   他这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   “听说之前苏家姐姐来过府里......”苏允之低声道,“她是不是来寻我的呢?”   “我怎么没听说过?”   她气结,吸了一口气才道:“您能不能讲点道理?”   李韬冷笑:“你说谁不讲道理?”   苏允之发觉这人分明就是有意来找她的不痛快的。   *   恒王傍晚从光正殿出来,走到上阳宫外,看到有个人被人押着站在那里,慢慢地停下了脚步。   那人不是旁人,正是一直视他作眼中钉肉中刺的燕王世子谢重娄。   不过,如今他已经是个庶人了。   谢重娄面露凶恶,戾气毕露,脸色异常苍白,看着很像那从阴间爬上来索命的白无常。   “......小杂种。”他道。   恒王盯着他,嘴上问旁边的随从道:“这疯子怎么会来这儿?”   “回殿下,是皇上宣召。”   谁知谢重娄听到“疯子”二字,竟突然暴跳如雷,猛然挣脱身后的人,几步冲上前来,揪住了恒王的领子,力气大到几乎把人微微提起了几分。   恒王却歪着头冲他笑:“果然是个疯子。”   “殿下!”   恒王抬手,制止了想要冲上来的宫人。   谢重娄举起拳头就朝他脸上抡过去,被恒王一掌盖住,往右一扭,整条手臂都转了过去。   骨头仿佛发出咔嚓一声,谢重娄的脸色登时不对劲了。   旁边几个宫人都看呆了,谁能想到身受重伤才刚痊愈的恒王竟还有这么大的力气?   恒王却还没有松手,他笑得像个孩童般顽劣,死死地捏着那一段,就像在玩什么玩具。   谢重娄满头大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殿、殿下......”宫人觉得不好,迟疑着出声阻拦。   恒王哼笑:“从前你是世子,本王不能把你怎么样,如今本王想把你捏成圆的还是方的,都没人管的着。”   谢重娄被恒王捏碎了骨头的事,很快就传出去了。   楼知春得到消息,立马就告诉了李韬。   李韬摸着手上的玉扳指,有些漫不经心:“他们二人倒是有缘分,总能撞到一块儿去。”   “有蹊跷?”   李韬:“不如让人查一查押送谢重娄进宫的人,看他们背地里——和哪个宫的人有过牵扯。”   楼知春苦笑着摇头:“真是一刻也不让人消停。”   “怎么?楼大人最近很忙?”   “倒也没有。”   李韬笑了笑:“有什么不高兴的事,说出来也好让我高兴高兴。”   楼知春怒道:“侯爷这说的,还是人话么!”   李韬:“到底怎么了?”   “哎,之前有一桩事没跟您提,”楼知春扶额,“其实这几个月,宫里总有宫女无故失踪,对方动的手脚很精明,恐怕......不是寻常人。”   “又是宫女?”李韬蹙眉。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楼知春压低声道,“顾善德那案子,起码有具尸体,这一桩......都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你确定人还在宫里?”   “确定,”楼知春敲了敲桌子,“唐大人已经暗地里去问过了,禁军不可能在这种事上骗人,除非这件事的主谋是皇......”   李韬看他一眼,他立马闭了嘴。   “总之,这事也不好办,”楼知春叹道,“最近,京城是不是风水不好?”   “兴许吧。”李韬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脸色一淡。   *   这日傍晚时分,苏蔺真又去了一趟平阳侯府。   上次来的时候,听闻苏允之感染了风寒,这次她特意带了些补品和点心过来,结果还是没见上面。   “小姐别担心,侯夫人不会有事的,天色也不早了,咱们早些回吧,免得夫人担心。”丫鬟道。   苏蔺真点了点头,上了马车。   本来今日不至于耽搁到这个时辰,就是下午去买点心的时候,在南街被人潮堵了一会儿,到侯府的时候天色已经有些暗了。   就在这时候,后头又有另一辆马车过来,慢慢地停在了侯府门口。   府里的小厮急匆匆地从府里跑出来接人:“是三爷回来了!”   片刻后,李霑下了马车。他正要进府,不经意瞥见地上掉着的一样东西,神色微凝,矮身捡了起来。   是一个湖绿色的荷包,绣着玉兰花。   他拿起来瞧时,无意中闻到一丝若有似无的茉莉花香味,当中似乎隐约还有一丝......   李霑目光一定,不自觉捏紧了那个荷包。   小厮瞅了一眼他手里的东西,朝前面的马车看了看:“三爷,可能是苏家小姐掉的,方才还没有。”   话音一落,前面的马车就往前去了。   “哎,人要走了!”小厮道。   李霑收了那荷包,重新登上了马车,吩咐车夫:“跟上去。”   小厮一呆:“三爷!”   跟着苏家的马车一路开过朝阳街,眼看要跟上了,中间横过来一列粮车,生生地截了道,等了一会儿才能往前。   “跟的上么?”李霑挑开车帘。   车夫一笑:“您放心,保准跟上。”   到了拐角,正要转弯,车夫却突然勒马停了下来。   “怎么停了?”   “三爷,前头有麻烦,您看咱们......要不要过去?”   李霑一看,望见苏家那辆马车被一队人马截了下来,对方有七八人,都穿着短打,打扮不修边幅,看着像是市井混混。   “这是哪家的马车,敢和小爷抢道?”为首之人笑道。   “休得放肆,这是城北苏家的马车,里头可是有贵人的。”   “什么贵人,叫我瞧一瞧。”那个人下了马,竟要冲上去掀开车帘子,被车夫一脚踹开了去。   “腌臢东西!”   “敢踹小爷?兄弟们,都给我上,取把车里的贵人弄出来,给大哥好好赔个不是!”   李霑拧眉,当即下了马车就要过去,却被车夫伸手拦住:“三爷不可,那群人一看就是故意等在那儿想找苏家的麻烦,咱们寡不敌众,不能过去啊!”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更~感谢在2021-05-0421:19:29~2021-05-0513:57: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改革春风吹满地~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4章 相救   李霑挥开他,把自家马车的马解了下来,翻身上马,—马鞭子抽下去,策马就朝那伙人冲去。   对方始料不及,惊呼着散开,连连骂他。   “哪里来的鳖孙,给爷砸他!”   话音一落,就有块石头朝李霑脑门上飞过来。   李霑脑袋—偏,轻巧避过。   “小心!”身后传来一声低呼。   他矮下身,又躲过背后来的—块,飞快回头朝背后看了—眼。   车帘不知何时已被人挑开,车里坐着的人正睁大了眼惊忧地望着他。   李霑定定地看她片刻,又把头转了回去。底下那几人见打不着他,气急败坏,转身就去抡家伙。   车夫大惊。   李霑脚下用力,马猛然提起前蹄子,往前—扫,将为首那几个踹翻在地。后面几人紧跟着又要冲上来,突然有箭矢飞来,中间那一人被箭生生刺穿,猝然倒下。   这—下突如其来,其余几人都给吓住了。他们是想找麻烦,却没真想惹人命官司。   回头一看,有两个人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   车夫—见,大喜过望:“侯爷!”   来人正是刚从清风居出来的李韬和楼知春。   楼知春笑眯眯道:“赶得早不如赶得巧,三公子好啊!”   李霑拱手:“楼大人,二哥。”   李韬把弓箭递给楼知春,拂了拂袖子:“伤着没?”   “没有。”   那几个混混见他们只有两个人,胆子立马大了起来,抄着家伙又冲上前,李韬抬脚—踹,叠罗汉似的,连倒了三个。   楼知春走过去蹲下摸索了—番,在其中—个人身上摸出一个锁扣,不由咦了—声。   李霑看到他手里的锁扣,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这时候,其余几个人都已经给李韬一记弹脑门就放倒了。   楼知春看着他手指上那玉扳指,啧声道:“瞧着可真疼。”   李韬看他—眼:“你也别闲着,该找官衙的人接着查查这帮人的来头。”   楼知春笑意凝固:“怎么又是我?”   李韬似笑非笑地看了他—眼,他哆嗦了—下,朝李霑拱拱手就走了。   苏蔺真由丫鬟扶着下了马车,朝他们兄弟二人福了—福:“多谢三公子和侯爷。”   李韬点头不语,李霑上前,把那个荷包递了过去:“二小姐的东西。”   她一怔,伸手接过,抬眸时与他四目相对,心口一跳。   他看着她的双眸,如云海雾崖,温暄而又深邃。   苏蔺真垂眸:“多谢三公子......”   李韬看他们二人一眼,吩咐自家车夫道:“护送苏小姐回府。”   车夫:“那您和三爷......”   李韬把手负到背后:“我们自己回去就是了。”   “是。”   苏蔺真又朝他们二人一福,转身回了马车。   马车掉转头离开,李霑还站在原地凝眸远望。   李韬走到他身侧,也循着他的目光看着马车的方向:“三弟——认识苏家的二小姐?”   李霑回首看他,双眸一垂,温声道:“二哥说笑了,苏家小姐养在深闺,怎会与我相识?”   李韬不语。   李霑:“今日这事,二哥查出底细后也知会我—声。”   李韬颔首:“你素来不爱多管闲事,莫非是那个锁扣有问题?”   李霑点头:“还不能确信,但那个东西,当年......我见曹鸳也有—个。”   李韬一顿,淡淡道:“这群人是受人指使,此等手段,不是冲着苏大人去的,就是冲着苏家二小姐。”   李霑皱眉,没有言语。   *   事发后第二日,苏蔺真又来了侯府,这回她是和苏夫人—块儿来的。她们没有惊动黄氏那边,是有意为了昨日的事来向三爷李霑道谢的。   谁知才被底下人请到香芸院,就看到有个女子惊叫着跑出来:“三爷,我要见三爷!”   又是曹鸳。   苏蔺真吓了—跳,怎么回回见她都是这副光景,当年的曹家姑娘......分明也是个体面贞淑的世家小姐。   “快捉住她,别冲撞了客人!”两个婆子拔腿追了过来。   这回苏蔺真给苏夫人挡着,没让曹鸳瞧见,曹鸳被人抓住了还在嚷嚷:“我要见三爷!你们凭什么关着我!我是三爷的人......”   “这是在做什么?”李霑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院门口,旁边还跟着四公子李玄夜。   曹鸳—见李霑,像是见到了救命稻草,哭得梨花带雨,凄切至极:“三爷!”   李玄夜在李霑身后,见曹鸳哭得如此,不禁面露嫌恶:“三叔,她......”   李霑摇头,看着曹鸳:“不是让你在这屋里好好待着的么?”   曹鸳仰头跪在地上,抽泣道:“您让我待在这儿不让出去,也不让外头人进来,还......还找两个人看着我,这、这是把我当贼防不成?”   苏夫人和苏蔺真有些窘迫,上人家家里做客,哪能料到......会撞见这样的事。   李霑也是这会儿才看到她们,挥手便让下人把曹鸳带下去,没想到曹鸳不管不顾,竟冲上来就抱住了李霑的腿:“三爷您怎能如此对我......且不说云哥儿,当初您在九驼山重伤昏迷,几乎丢了半条命,都是我......”   话说一半,抬眼望见对面站着的苏家母女,脸色一愕,竟像吞了苍蝇—样,半个字都蹦不出来了。   苏蔺真见她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犹豫了—会儿,抿唇低声道:“曹姑娘......”   曹鸳回过神,慌忙别开眼:“姑娘认错人了,妾身......不认得你。”   苏蔺真微怔。   李霑看着曹鸳在地上垂着个头躲闪不安的模样,嘴角—动却没有出声,过了片刻,看向苏家二位道:“惊扰二位了,这边有请。”   这回曹鸳是彻底老实了,没再纠缠,由那两个婆子连推带搡地拉扯了回去。李玄夜也跟着告了辞。   苏蔺真看着有些惊奇。这李家三爷瞧着......是和和气气的—个人,竟然也会把人软禁在屋里。   “方才让夫人和二小姐见笑了。”   虽然被人撞见了“丑事”,李霑也没有丝毫恼羞之色,面容还沉静无波的。   苏夫人不动声色地打量对方,暗道难得,却也不免心生奇怪,这样好的气度人品,怎么......会给那样的人缠上?   “三公子多虑了,”苏夫人含笑道,“是我们母女二人冲撞了......今日登门拜访,也是为了当面谢过三公子昨日对小女出手相助,我们带了—些薄礼过来,还请三公子笑纳。”   李霑望了眼一旁的苏蔺真,袖下的手微微—紧:“夫人客气了。二小姐自有福报,救她的不止在下—人。”   苏蔺真—愣。   这话,她好像......听谁说过似的。   三人说了—阵话,苏夫人就带着苏蔺真离开了。   苏夫人见苏蔺真蹙着眉头,不禁问她道:“怎么了?”   苏蔺真忙摇头说没事。   *   李霑在屋内,将剩下那半杯已经凉透的茶喝了个干净,才起身出去。   他走到曹鸳所在的院子,推开屋门进去,两个婆子就退了出去。   曹鸳见他来,连忙迎上前:“三爷,您......”   李霑望着她,缓缓道:“当初救我的那个人,其实——是苏家小姐么?”   曹鸳—滞。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 第55章 身孕   不等她开口,李霑接着道:“昨日在朝阳街,有几个人堵着苏家的马车欲行不轨,碰巧给我遇见。”   曹鸳闻言,眼皮子一跳。   李霑从袖子底下取出那个锁扣,放在桌上:“那几个人被捉去官衙,很快就供出了你的名字。无缘无故,他们也犯不着诬陷到你的头上。”   曹鸳青着脸,嘴巴微微张开,却出不来声。   “那几个人还说,你是他们头头的女人,算是他们半个当家,”李霑说话时神情没有一丝波动,“想必这些年来,你也并非是给什么人贩子拐去了。”   “三爷!妾身冤枉!定是有人要......”   李霑摇头打断她的话:“我只问你两件事,你若不老实回答,下辈子再也见不到云哥儿的面。”   这话如捏住了曹鸳的七寸,让她一下子闭了嘴。   “当年,在九驼山救我的人,是不是苏家二小姐?”   曹鸳咬牙:“不是!三爷为何有此一问?您若是厌恶了妾身,直言便是,何必拐着弯地......”   李霑闭上了眼睛:“够了。既然你不想说实话,那我也没必要与你多费口舌。”   曹鸳见他起身要走,慌忙上前抓住他衣袍:“三爷!”   李霑一拽袍子,将她甩开了去,提脚便要离开。曹鸳:“三爷,您若不信我,我便一头撞死在这儿!”   李霑拧眉,回头时她的人已经朝桌脚扑了过去,当即神色一变。   没想到那桌子一晃,人没撞坏,桌上的香炉却猝不及防跌落下来!   滚烫的火星和热灰尽数洒在曹鸳的脸上。在那一瞬之间,几乎可以闻到皮肉被烧的焦味。   曹鸳脑子一片空白,剧痛之下有片刻的失语,随即惊声尖叫,凄厉至极。   两个婆子听到动静,立马冲进了屋,看到曹鸳脸上的惨状,当即倒吸了一口冷气。   消息传到木樨堂的时候,苏允之正坐在罗汉床上嗑瓜子。王岩向李韬禀报这事,她在一边听到,吓得手里的瓜子都掉了一地。   李韬看她一眼,示意王岩接着往下说。   “三爷请了大夫过去看,人倒是还好,就是......脸毁了,香灰滚烫,给烫得皮肉粘连,肯定是好不了了。”   李韬:“三爷是什么意思?”   “本来楼大人那边查出昨日那事,三爷是想把人送官的,却没想到会出这样的意外,这会儿他也拿不定主意。”   李韬合上书,拿起了茶杯:“楼大人有没有查到那伙人头头的身份?”   “说是和一群从西南逃过来的山匪有关。”   “山匪?”李韬皱眉,“区区一个曹鸳,能使得动山匪?”   “楼大人还在查证此事。”   李韬点头:“你去转告三爷,把曹鸳转交给官衙,他想知道的事,我会派人替他去查,这个女人不能再留在府里。”   “是。”   王岩告退以后,苏允之不禁道:“二爷,三爷是还想知道什么?”   李韬低头看着书:“之前不是与你提过,他当年给人救过一命,他昨日已经确信,救他的人并非曹鸳。那时候他受了重伤,意识不清,清醒过来的时候人已经在临安寺了。那里的和尚跟他说救他的是曹家小姐,他就一直记着。”   苏允之愣了一下:“所以三爷根本没看到过救命之人的模样?”   “刚被救起的时候,他勉强算是看到过,”李韬翻了一页书,“不过那时候他眼睛也伤了半边,人又糊涂,只能看个大概而已。”   苏允之思绪一转,接着问道:“若不是曹鸳,那个和尚......怎么会说是曹鸳呢?”   李韬:“这就是奇怪的地方。”   “莫非是曹鸳买通了那和尚?”   李韬摇头。   苏允之凑上来拉了拉他的袖子:“您是不是猜到了什么?快与我说说......”   李韬不理会她。   她想伸手抽走他的书,却被他一挡,顺便扯进了怀里。   “我猜想,”他在她耳边道,“当初救三弟的,就是你那位小友——苏家二小姐。”   苏允之转身看他。   李韬伸手去捏她下巴底下的软肉:“看来夫人也早就猜到了。”   她一个激灵,打开他的手:“怎么会......”   李韬似笑非笑。   苏允之往他怀里一贴:“您接着说嘛,到底为什么会觉得是苏家姐姐呢?”   他搂着她淡淡道:“当初那个和尚不是普通的和尚,是临安寺的得道高僧成因大师,曹鸳恐怕还没那个本事收买他。”   苏允之:“那他为何要骗人?”   李韬:“不是骗人,多半是看错了。成因大师年逾花甲,眼睛早就不好使了。”   她神色一定:“原来是这样......”   怪不得李韬也会猜是苏蔺真,苏蔺真与曹鸳生得相像,那位成因大师搞错了人也不稀奇。   “那三爷......知道么?”   李韬道:“昨日我见他对苏家二小姐很有几分不同,想必也是有所怀疑。不过,他不该去问曹鸳,那个女人是不会说实话的。”   “她不说实话,您要怎么查?”   “这你就不必操心了。”   苏允之暗中翻了个白眼,过片刻后又道:“话说回来,把曹鸳送走,她带来的那个云哥儿可怎么办?”   “那个孩子来历还不清楚,暂时就养在府里看管。”   “您觉得他是不是三爷的孩子?”   李韬伸指在她脑门上一弹:“你当我是算命的?”   苏允之哎呦一声,抱怨他道:“说归说,您动什么手呀......我还有要问您的,若真是苏家姐姐救了三爷,三爷会怎么做?”   他摇头不答,在她臀上拍了拍:“歇着去,我再看会儿书。”   她羞愤地瞪了他一眼,乖乖从他怀里爬了出去。   这两日李韬的心情倒是比之前好的多了,她瞧他有所好转,在他跟前愈发小心,只盼着他能早点解了她的禁令。   这个时候,屋外有下人禀报道:“侯爷,夫人,尤姨娘过来了,说是给夫人炖了鸡汤。”   李韬头也没抬:“告诉她夫人的并还没好,谢过她,让她把东西放下就是了。”   “是。”   苏允之:“姨娘特意炖了鸡汤过来,您怎么连门都不让人进?”   “夫人别忘了自己还在关禁闭,”李韬悠悠道,“她给你炖汤也并非有多真心,只是为了上回的事讨好讨好你罢了。”   之前周霖查出紫琼暗中下药的事,紫琼就被打出府去了,非但如此,李麟还想办法给尤姨娘开了小灶,平素饭菜点心都再三查验。   二人正说着话,芍药端着鸡汤走了进来。   苏允之闻到鸡汤的味道,突然觉得一阵恶心,慌忙捂嘴别开了头。   李韬吩咐芍药把鸡汤拿走,走过去将她搂在怀里:“怎么了?”   “不知道,闻着那味道突然就......”话说一半,忽然呆住了,只抬起头傻傻地看向他。   李韬的神色也很异样,他在她手背上捏了捏:“我让人过来给你看看。”   这才几个月,不会吧?苏允之整个人都懵了。   林嬷嬷很快就过来了,给她看了脉,确认她是有了一个月的身孕。   李韬看着苏允之,许久都不说话。她不知道他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心里七上八下的。   当初他说要娶她的时候,还提到了子嗣的事。他们两个人都以为她这副身子三年五载之内可能都不会有孩子,却没想到这么快就......   之前他说过,子嗣于他而言无关紧要,那他应该也不至于会不高兴吧?   说起来,她这还是头一回有身孕。上辈子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皇帝那么宠幸她,偏偏肚子什么消息都没有。   她要有自己的孩子了?   苏允之在那儿胡思乱想的时候,林嬷嬷已经走了,李韬坐下来看着她,还是一语不发。   “二爷?”   “嗯?”李韬像是才回过神。   苏允之惊讶地看着他,这可真是罕见。   李韬握拳咳嗽了一声:“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   “这两个月吃东西要长点心了,晚上睡觉也不要乱踢被子,”他想了想,“我再多派几个护卫给你......”   苏允之幽怨道:“我都不出屋子,哪用得着护卫?”   李韬摸了摸她的头:“去院子里透透气还是可以的,前三个月尤其凶险,不能大意。”   她瞟他一眼。   林嬷嬷说是一个月的身孕,那就是说,他在马车里头按着她的时候,孩子就已经在她肚子里了。   都闹到那个地步了,这个孩子竟然一点事也没有,想想可真是强悍。   *   曹鸳是被痛醒的。   她脸上疼得不行,简直像有许多虫子往她的□□里死咬一般。   从榻上起来,她探头往高几上的水盆里看了看,吓得大叫起来。   两个婆子跑进屋,看到她在扯脸上的绷带,连忙按住她的手不让她动。   “让我死了吧!让我死了吧!”过了一会儿,她又哆哆嗦嗦道,“三爷呢,他去哪儿了?我都成这样了,他怎么不在?他是不是去找苏家那个狐媚子了......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抢我的三爷,我咒她不得好死!”   两个婆子相视一眼,心里都觉得她是疯了。   这人都成这样了,竟还在想那些。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在晚上~感谢在2021-05-0521:46:28~2021-05-0611:58: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安妮是隻大灰狼18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6章 一口   东宫。   丑时刚过,宫女锦绣从床上轻手轻脚地起来穿衣,今日是她值下夜。内室中,值了上夜的宫女对她道:“殿下批奏折批得晚,半个时辰前才睡下。”   锦绣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太子经常忙于公务很晚才睡,而且夜里常常睡得不踏实,起夜时发脾气不在少数,值下夜的宫女总会警醒些。   她走进内室刚要躺下,就听到里面传来太子的声音。   起初她以为是太子有什么吩咐,仔细一听,才发觉他在说梦话。那声音比平素都要低沉喑哑,听得锦绣心口怦怦乱跳。   她穿上鞋子走过去,看到太子躺在床上,闭着眼睛皱眉低语。   “苏娘娘......”   锦绣怔住,想了想却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太子做梦时喊的这位苏娘娘,自然就是那位已经仙逝的苏贵妃了,之前就听说他们感情甚笃,如今看来传言不虚。   她小心翼翼地记下,转身回到了耳房。   几个时辰以后,天色渐亮。   屋里传出太子的声音:“水。”   锦绣忙进屋去倒了一杯热水递过去,谢胥伸手接过喝了一口,搁在桌上,站起来由另外两个宫女服侍洗漱。   锦绣走上前去拿杯子,抬头时不经意瞥见床榻上那一片醒目的深色,神色一僵。恰巧这时候太子朝她看了一眼,她一个激灵,飞快垂下头退到了一边。   等到太子收拾完毕,离开了屋子,新轮值的宫女便过来换下了锦绣。   锦绣离开太子寝殿后,并未回到下人的通铺,而是偷偷绕道去了西边。   她在玉华宫门前停了停,正要进去,突然听到被人有人喊她:“锦绣姑娘——”   回头一看,是一个面生的小太监。   锦绣转身走过去:“这位公公找我有事?”   谁知对方突然变了一副脸色,伸手捂住她的嘴,就强行把她给拽走了。他拿手帕捂着她,里头沾着迷香,锦绣一下子就失去了知觉。   等她再醒过来,人竟然又回到了东宫,手脚都被绑着,跪伏在地。   太子竟然坐在她对面看公文。   锦绣睁大眼,满面惊疑。   “殿下,她醒了。”   谢胥抬眸,轻飘飘地扫了她一眼:“一大早你去玉华宫做什么?”   锦绣低头:“回殿下,奴婢是睡糊涂了走错了路。”   谢胥:“是么?”   他看了看旁边的太监,对方心领神会,拿着一块指夹板朝她走了过来。   锦绣惊恐地后缩:“殿下饶命!殿下......奴婢是万贵妃派来伺候您的!”   谢胥笑着拿起盘子里的一颗花生,放在手中把玩:“你是想去报信,报什么信?”   锦绣目光闪烁:“也没什么,就是您的一些例常,贵妃一向关心您的起居。”   谢胥眯了眯眼,朝那个太监比了一下手势。对方走向锦绣,从腰间抽出一条长长的帕子,猛然勒住了她的脖子。   锦绣奋力扑腾,双脚在地上疯狂乱蹬,很快便一动不动了。   “殿下——”   “处理掉。”   “是。”   太监命底下人把尸体拖走,垂首走到谢胥身侧道:“殿下,人毕竟是贵妃派来的,要不要找个幌子交待一下?”   谢胥闭上眼,脸上浮现出一丝倦色:“你看着办吧。”   能在皇后送来的人里,安插自己的眼线,他的这位娘亲......是愈发能耐了。   “万鹏的事查得如何了?”   “当日在苏府的只有苏家人和平阳侯夫人,都是一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妇孺,在这些人里,没有查到有能耐生生拧断活人脖子的,恐怕就是万大人带进去的人......下的手。”   谢胥:“平阳侯夫人?”   “是,平阳侯夫人那日去苏家做客,只带了四个婢女。”   谢胥若有所思:“孤记得,苏家和李家的关系......明明已经淡了好些年了。”   *   苏允之第二日醒过来就在屋里看到了紫云和羽扇。一问才知道,因她有了身子,李韬才放了她们几个进来。   “圆圆和真真呢?”   “都在院子里头。”紫云道。   羽扇给她揉着肩道:“方才来时,见着几个人把那曹姑娘扛走了,奴婢瞧见她那脸,简直跟鬼一般......”   “扛走了?”   “是呢。”   苏允之不禁暗叹李韬的手段雷厉风行,昨日他就提了那么一嘴,今儿事便照着他的意思办了。   她正想着他,他就挑开帘子走进来了。   两个人颇有些大眼瞪小眼,一时都不说话。丫鬟们见状,纷纷退了出去。   “这么看我做什么?”李韬皱眉。   “您真让人把曹鸳送去官衙了?”她问。   李韬闻言,朝外头撇了一眼:“你的丫鬟跟你说的?”   苏允之:“是我问她们的罢了。这一大早的把人弄出去了,怎么一点动静也没有?”按照那曹鸳的性子,再怎么样也该嚎两下。   李韬:“自然是敲晕了再弄出去的,王岩办事一向利落。”   “那三爷......点头了?”   “嗯,”李韬淡声道,“他素来心软,眼下还不知道那个女人是不是他孩子的娘,若是当面看着,恐怕又会生出不忍,干脆就不让他看了。”   苏允之瞅他一眼:“换了是您,会不会心软?”   李韬睨着她云淡风轻道:“我不可能遇到这种麻烦。”   “您怎么知道就不可能呢?”苏允之不服。   “你这是——话里有话?”李韬道。   她没好气地刮了他一眼:“跟您就没法往下聊。”   李韬不语。   近些时日,苏允之时不时地总要给他点脸色看,论胆子,可比之前大的多了。莫非是因为有了身子?   他嘴角微勾,在她身边坐了下来,手自然而然地放在了她的肚子上:“今儿有没有犯恶心?”   苏允之肚皮上一暖,低头一看他的动作,脸腾地红了:“今儿没有。”说完不自在地扭了扭身子。   李韬不让她躲开,动作强势地把人搂进了怀里:“想吃什么就和底下人说。”   她望着他,抿了抿嘴:“我想吃猪肘子,早就听说......清风居的酱朱肘,味道一绝。”   李韬挑眉:“这你都知道?”   她弯着眼睛冲他直笑:“您能不能给我带一个回来?”   他笑了笑:“等着。”   苏允之没想到他会应得这么干脆,搂住他脖子起身就冲他脸上亲了一口:“二爷真好。”   李韬一怔。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 第57章 穗子   苏允之毫无所觉,想着晚上就有清风居的肘子吃,笑得一脸美滋滋的:“还有,您可别忘了问他们要配料......”   说着就要从他怀里出去,结果又被他扣了回去。   “二爷?”   李韬低头,下巴搁在她肩膀上,声音微沉:“睡会儿。”   她眨了眨眼,没吭声。   □□的睡什么呀,再说,他这样抱着她也没法睡吧。   想是这么想的,结果倒是她迷迷瞪瞪地先睡着了。李韬听到她的呼吸声变浅,睁开眼去看她的脸,一动不动许久。   须臾后,他伸出手捏了捏她的下巴,指腹在她唇上轻轻碾过,眼睛微微一眯。   “侯爷,王岩来了。”   李韬应了一声,把怀里的人放落在榻上,才要走开,却被她突然一把抱住了手臂。   她把他的手臂抱在胸前,蜷缩了一下身子,瞧着像个孩子一般。   他神色一柔,看着她又坐了一会儿才抽出手离开。   从侯府出来后,李韬就去了君悦楼三楼的包间,里头早就已经坐着人了。   底下咿咿呀呀地唱着京戏,唱的正是一出《长生殿》。包间里的人往后仰坐着,往嘴里扔了一颗花生:“这出戏不好看。”   李韬自給自倒了一杯酒:“殿下想看什么?”   恒王瞥着底下懒洋洋道:“不是这些情情爱爱的就行,成日听这些,没劲透了。”   说完,看了李韬一眼,挑眉道:“你今天很高兴。”   李韬摸了摸脸:“有么?”   恒王嗤笑:“就是有。”   李韬不以为意,晃着酒杯道:“殿下的身子好全了?”   “区区小伤而已。”   李韬:“这点小伤,可是把世子爷都送进了大理寺。”   恒王撇嘴:“说到这个,上回我在宫里遇到那疯子,又是谁在背后搞的鬼?”   李韬淡淡道:“太子。本来皇上还有可能保世子一命,经此一遭,再无可能。”   恒王轻哼:“呵,我从来都不喜欢太子。”   “哦?”   “你看他那个眼睛、鼻子,生的一副阴险样,”恒王看他一眼道,“反正比你还阴险。”   李韬面不改色:“惭愧。”   惭愧什么?惭愧自己不够阴险?恒王听了他这话,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错了,你不是阴险,你是脸皮厚。”   李韬望着他笑而不语。   恒王扔了手里的花生:“上次你还说不能让太子和叶家关系太好,好嘛,下个月太子就要娶叶家小姐了,这回他们都要成亲家了。”   “那又如何?手足还能相残呢。”   恒王:“几个意思,亲家......变仇家?”   “此时不急,须徐徐图之。”李韬缓缓道,“燕王才倒台,太子还没尝到多少甜头,这会儿他还警醒。”   “那得等多久?”   李韬摇了摇头,并不回答,只道:“殿下新伤初愈,这阵子还是好好休养吧。”   恒王冷哼:“上回在祭坛的那一出,你我有目共睹,皇上和太子合伙演了这么一出双簧,可见他是有多信任太子,你就算弄的太子和叶廉反目成仇又有什么用?”   李韬反问他:“殿下觉得,皇上到底有多信任太子?”   恒王皱眉:“这我怎么知道?”   过了一会儿,凝眸看他:“你什么意思?”   李韬慢慢道:“父子,君臣,夫妻,兄弟,若要长久,都应奉行一句‘君子之交淡如水’,可知越是情深,越容易伤肝痛肺,催生出怨恨。”   恒王见他说话时神色间有几分幽凉之意,目光微顿,随即朗声一笑:“平阳侯,你胆子不小!”   李韬举起酒杯:“彼此彼此。”   *   傍晚时分,曹鸳迷迷糊糊睁开了眼,醒来发觉自己被关在一间森冷灰暗的屋子里,呆滞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   她扑在门上咚咚咚地敲:“来人哪,来人哪!”   守卫开了门:“敲什么敲!”   见对方是个凶神恶煞的男子,曹鸳扑通一声跪下,半仰着脸,露出一截肌肤细腻的脖颈,嗓音楚楚道:“三爷呢?这到底......又是哪儿?”   谁知对方看着她的脸,像见了鬼一般,又是怕又是厌:“哪来的三爷?这儿是青天衙门,你这丑妇,再敢出声嚷嚷,信不信我拔了你的舌头!”   曹鸳一哆嗦,吓得连连后缩。   她这一辈子,靠着一张娇美的脸蛋无往而不利,除了李霑,从未在别的男人身上栽过跟头。   只要她一个泪眼过去,少有男人不酥了骨头的。   一觉醒来,她竟忘了自己的脸已经被烫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还如先前一般摆出那副可怜样子。   那守卫见她害怕,冷哼一声:“丑成这样还好意思在男人跟前搔首弄姿,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样?”   说完还啐了一口,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曹鸳呆呆坐在地上,直到脚底心都凉成冰了才慢慢地起来。她走到铜镜前,看到镜子里那张皮肉外翻、黑红交错的脸,突然之间就一动不动了。   “三爷......”她痴痴地笑了一声。   楼知春在礼部批公文的时候,得了下人禀报,说是曹鸳在屋子里自己把自己给吊死了,手里的毛笔都给抖落到了地上。   “好好地她怎么会上吊?”   曹鸳可不能就这么死了,事情都还没查清楚,她这样死在官衙,回头李韬指不定如何笑话他!   “这......属下不知。”   楼知春起身:“走,过去看看!”   *   入夜没多久,李韬才回府。苏允之本来还有些不高兴,见他提着个食盒,脸色一下子就亮了。   李韬看她见着自己的这个模样,真有些像饿了好些天的黄鼠狼。   “二爷回来啦?”她笑眯眯地走过来迎他。   李韬嗯了一声,解下外袍,把食盒放在桌上。   苏允之立马就想上前去打开,谁知那食盒却让他一伸手給按住了。   “二爷?”   他觑着她:“有没有谢礼?”   谢礼?苏允之打量他神色,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   “明儿我做梅花酥给您吃?”   他嘴角一抿,看了她一会儿道:“也行吧。”   他这个语气,好像很惋惜一样......奇怪,有什么好惋惜的?   一打开食盒,猪肘子油香油香的味道就飘了出来。红艳艳的酱猪肘子,泛着一层晶莹的油光,上头还撒着几颗绿油油的葱花,漂亮极了。   苏允之舔了舔嘴唇,拿起猪肘子就小口小口地啃起来。   她嘴巴虽小,牙口却好,啃起肉来毫不含糊,吃得腮帮子都鼓鼓的:“二爷......您要不要也来一口?”   话是这么说,看那样子分明就没想分给他,只是客套一下罢了。   李韬喝了口茶:“不用。”   苏允之吃腻了,咕咚咕咚喝了半杯茶,李韬拿起茶壶又给她倒满:“慢点吃。”   她却道:“二爷,咱有没有酒?”   李韬:“门都没有。”   苏允之这才想起自己有了身子,不能碰酒,人一下子就蔫了。   她看他一眼,见他话虽强硬,脸色却颇为温和,当下咽下了嘴里的肉,小声道:“跟您商量个事儿......”   “说吧。”   “我这几日总是闷在院里,哪儿也去不得,实在是要闷坏了,”她低低道,“怀玉知道二爷担心我的身子,我也不敢随随便便出府,只是您能不能......让苏夫人或是苏姐姐过来陪陪我?”   李韬搁了茶杯,凝视着她淡淡一笑:“好。”   苏允之一怔,没料到他真会点头答应。   她早就想提这事了,倒不是真的想透口气,而是为了之前万霖儿想害苏家人的事心忧,一心想着提醒苏夫人。   正说着话,外头隐隐约约传来笑闹说话的声音。声音都传到屋里来了,而且还是在这夜里。   李韬蹙眉,放下了茶杯。   “外面怎么这么吵?”苏允之问了一句。   紫云出去看了看,过了会儿进屋禀报道:“夫人,是四少爷在笑话云哥儿,笑话他脚上......生了六趾。”   李韬面无表情:“叫他回自己院里去。”   “是。”   苏允之却咦了一声道:“六趾?”   “怎么?”   “之前我在书上看到过,说这六趾,是父母有,孩子才会有。”   李韬挑眉:“什么书上说的?”   “这我不记得了,”苏允之心虚地别开了眼,“您不如去问问楼大人,他博学多才,广闻强识,多半知道个真假。”   李韬看着她似笑非笑道:“你和他很熟?”   苏允之心里咯噔一下。   以前苏宿是在她面前提过楼知春的,可应怀玉却不可能知道这个。   她眼珠子一转,眉心皱起,扶额歪过头道:“不知怎么的,忽然觉得有些头晕......”   “想必是方才吃多了。”李韬凉飕飕道。   苏允之咳嗽了一声:“都这个时辰了,您还是快去沐浴吧。”   李韬没有再和她多说,起身便去了净房。   她松了口气,蓦然望见地上有个小木屉,弯下腰捡了起来。   想来是方才李韬掉出来的东西。   木屉开了一半,露出里头的一把红穗子,分外打眼。苏允之瞥了那穗子一眼,忽然就愣住了。   这竟是......她十四岁那年弄丢的穗子。   当年她和苏宿吵架,甩了下人一个人躲到霖园,因为赌气,脱了鞋袜在池子里泡脚。   没多久苏夫人就带人来找她了,她慌慌张张地穿上鞋袜,却发现系在自己脚踝上好些年的穗子不见了踪影。   当时为了应付苏夫人,没顾得上找,后来她特意去搜寻了几次,却都一无所获,还以为这穗子是沉进那口池子里了......   没想到,它竟在李韬的手里。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哒感谢在2021-05-0620:23:10~2021-05-0722:24: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超想吃火锅的胖大人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8章 符咒   他怎么会有这个穗子?是无意中捡到的,还是有意拿的?还如此安放在这木屉之中,随身带着,到底是......   她站在原地胡思乱想,突然听到净房有动静,连忙把那穗子塞了回去,将木屉原模原样地放在了地上,只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   李韬从净房走出来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地上的东西。   他眉心一动,抬眸扫了一眼,看她在梳妆台前拆耳环,上前两步捡起东西,面不改色地塞到了袖中。   苏允之心口跳得厉害,脑子里胡糟糟的。她不禁想起之前在李韬书房里发现的那副画像,捏着耳坠子的手微微一紧。   先是那画,再是这穗子,他做什么......要藏着这些东西?   夜里同榻而眠,苏允之仍然没有一丝睡意。她翻了个身,看着李韬平躺时的侧脸,一时有些出神。   这个人......到底在想些什么?   以前她一直以为他很讨厌自己,第一次见面起就那样以为了,可是......   当初他在她牌位前的那一幕,蓦然涌现出来,刺得她心口一麻,轻轻地蜷缩了一下。   那个时候,他的眼神,和之前所见时完全不同。   那个样子跑过去,还胆大包天地伸手摸她的牌位,他当时到底在想什么?   苏允之默默地摇了摇头。   再怎么样,苏贵妃都已经死了,如今她是应怀玉,想这些又有什么意义?   这个时候,她手上突然一暖,被人用手握住。   “怎么还不睡?”他说话时仍然闭着眼睛,脸色淡淡的。   苏允之怔怔地看着他,连眨了两回眼睛,小声道:“......这就睡了。”   他没有睁开眼,手却伸过来,把她揽进了怀里。   苏允之伏在他的胸口,听到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莫名地觉得......分外安心,却又生出一丝不可名状的患得患失之意。   他先前,明明是那样一个目下无尘、自以为是的人,成亲后却如此宠爱她。如今他对她这样好,是不是只因为她是他的妻子?换做任何人,只要是嫁给了他,他是不是都会这样对她好?   如果有一天知道了她是谁,他又会怎么样?   苏允之想着这些,神思渐渐涣散,慢慢地睡沉了过去。等她再睁开眼的时候,身边的人已经不在了。   李韬并未一早出府,而是将李霑叫去了书房说话。   “曹鸳自尽的事你已经知道了?”   “嗯,楼大人昨日派人知会过我了,”李霑垂眸,“给他添麻烦了。”   李韬摇头:“他后来查出点眉目,曹鸳失踪了这么多年,不是被人贩子拐去,是一直待在土匪窝里。”   李霑一愣。   “她被土匪掳走,做了压寨夫人,后来遇到官兵剿匪,趁机逃了出来,当时是有两个匪徒护着她逃走的,其中一个已经被楼知春的人抓获了,他就是上次指使人害苏家小姐的主谋,叫做钱三。”   李霑变了神色:“那这件事果真是曹鸳在背后......”   “八九不离十,”李韬道,“钱三已经招供,曹鸳的孩子——是他们二当家的,所以他们才会舍命护着她,后来听命于她,也是为了当家的血脉。”   “这么说,云哥儿不是我的孩子?”   李韬点头:“那些匪徒的当家都已经死了,只剩下残兵,成不了气候,那孩子不是威胁,但也不能再在府里住着,过几日我会派人接他离开。”   李霑沉默了一会儿道:“也好。”   李韬看着他:“苏家二小姐的事,你怎么打算?”   李霑微怔:“二哥......”   “当初是她救了你,救命之恩总是要报还的。”李韬淡淡道。   “我晓得,”李霑苦笑了一下,“不过事情过去这么久,我若突然为此事去找苏家二小姐,只怕是会唐突她。”   李韬不可置否:“这事你自己拿主意。”   李霑点头。   “我还有一件事要跟你说,”李韬道,“昨日楼知春的人发现曹鸳自尽,还在她死的那屋里发现一个用血写的符咒,夜里他派人给我送信,说是查出那符咒是苗族的毒咒,恐怕是曹鸳临死前心有不甘,才会给人下咒。”   李霑皱眉:“她是给谁下的咒?”   “看咒文里的生辰八字,被下咒的,就是苏家二小姐。”   李霑闻言,脸色立即就变了:“这符咒真的会害人么?”   “还不清楚,我虽不信这些,楼知春却有些研究,他的意思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毕竟苗族的巫蛊之术自古就有,也不是没有过应验的例子。”   “那该如何才能消解?”   李韬:“还不清楚,楼知春已经派人去问了,鸿胪寺有位久居的苗族巫女,兴许她知道点什么。”   *   李霑走后,王岩进屋道:“侯爷,夫人让人送来了早点。”   李韬一顿:“夫人吃过了?”   “还没有。”   李韬抬了抬手指:“叫他们拿回去,我回屋吃。”   苏允之见他突然又回来,吓了一跳,忙起身要迎他,却给他伸手按了回去。   “您在书房吃了便是,何必再过来,时辰可紧了。”   李韬摇了摇头,坐下道:“没那么急。”   他自己都不急,那她还能说什么?苏允之拿起筷子便不管他了。   “二爷一大早的喊了三爷过来,是不是又是为了那个曹鸳的事?”   李韬抬眼看了看她,示意她给自己剥鸡蛋。   苏允之一撇嘴,放下筷子,乖乖拿起一个鸡蛋,敲碎了给他鼓捣起来。   “曹鸳死了,云哥儿也不是三弟的孩子。”   苏允之目瞪口呆:“死了?”   “上吊自尽。”   她把剥好的鸡蛋递给他:“不会吧,我看她不像是这种人啊。”   李韬咬了口鸡蛋,没有搭话。   “您跟我说说......”   话没说完,就被他拿馒头堵住了嘴。   “食不言,寝不语。”   她睁大了眼直瞪他。   李韬笑了笑,放下筷子,拍了拍她的头才转身离开了屋子。   苏允之看着他的背影,想到昨夜里看到的那个穗子,默默地拿下了嘴里的馒头,没有出声。   另一头,李韬走出屋子的时候,脸上的笑意就淡了好几分。   其实楼知春昨日去找他,不只提了曹鸳的事。翻看那苗族的符咒书之时,楼知春无意中看到了一个归魂咒,因早先李韬问过他一嘴,他便记在了心里,一见苗族巫术中也有此等符咒,就顺便告诉了李韬。   那书上记载,归魂咒乃阴邪之咒,能让死去不久之人还魂,而施术者付出的代价......是自己的性命。   也就是所谓的,一命换一命。   其实苏允之死后还魂,也不一定就是有人施了巫术。可李韬看到那页符咒的时候,隐隐感到森冷的阴戾之气,总觉得——很不舒服。   *   这日掌灯时分,苏蔺真应了信阳长公主的邀约,乘着马车去了九江。   苏蔺真挑开车帘往外看,这还是她头一回见着夜里的九江,没想到晚上这河上这么热闹,两岸丝竹声不绝于耳,人声鼎沸,灯火连片,流光溢彩。   “苏姑娘来了,殿下在酒楼里等着您呢。”一名婢女站在前头,笑盈盈地望着从马车上下来的苏蔺真。   “有劳带路。”   苏蔺真跟着对方上了酒楼,这楼里一二层都没有人,只有长公主的守卫。晚风透过窗子灌进来,夹杂着酒香和脂粉味,令人有些晕晕然。   “姑娘小心脚下。”   苏蔺真点头,提起裙摆跟着上了三楼。   长公主正坐在栏边,低眸望着江面,神态有些懒洋洋的。见着苏蔺真,冲她展颜一笑道:“巧了,我刚想下去泛舟夜游,还想着苏姑娘什么时候能到。”   明明苏蔺真人才上来,她一开口却又要下楼去,果真是信阳长公主,从来都是......从心所欲。   长公主都这么说了,苏蔺真岂有不应之理,唯有再和她一道下楼。   酒楼边是河岸,石阶下停着十余只小船。长公主不用人扶,自己上了其中一条小船,转过身就朝苏蔺真伸出手:“来——”   苏蔺真迟疑着伸手,还没碰着,忽然背后给人一碰,身子一歪,猝不及防地扑到了长公主的怀里。   长公主飞快将人搂住:“没事吧?”   苏蔺真慌忙推开她的手:“冒犯殿下了......”   长公主道了声无妨,又道:“人多太扫兴,这条船只你我二人,苏姑娘不会怕吧?”   苏蔺真抿唇:“殿下不怕,臣女......也不会怕的。”   长公主笑了笑:“好。”   船摇摇晃晃地行起来,苏蔺真见长公主在划船,很是意外。本还以为......起码会带一个船夫,没想到长公主竟然亲自上阵来划船了。   她摇着船桨,看着岸上的风景,似乎一点也不累。苏蔺真看得一阵纳罕。   船顺水流而下,水面上船只往来不息,有画舫、花船从旁擦肩而过,传来馥郁浓烈的花香。   苏蔺真轻叹:“好香的花......”   她看着水面上的景色,渐渐放松下来,不再像最初那么拘谨。   夜色变深,月华逐水。   小船飘荡到一个安静许多的拐角,旁边的船也少了。   苏蔺真的目光落到旁边一只小船上,看到那船上坐着两名年轻女子,一个白衣,一个青衣,都生得颇有颜色。   本来那两人靠得极近,似乎在低低说话,苏蔺真并没有当回事,突然见得其中一位将另一位压下亲吻,整个人都呆住了。   接着就是一阵衣裙窸窣的响动,有难耐的低喘声......从风里溢出。   苏蔺真慌忙别开眼,却冷不丁对上长公主笑得意味深长的双眸,愈发地不自在。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也只有一更,么么哒 第59章 知晓   苏夫人来侯府这日,苏允之请她到暖阁内说话,让下人呈了些杏仁酥和青豆茶上桌。   “今日苏姐姐怎么没有来?”   苏夫人脸色有些不大好:“她昨夜受了凉,身子......不太好。”   苏允之了解自己的娘亲,看她神色便知是另有隐情:“莫非是出什么事了?”   苏夫人望着她,欲言又止。   苏允之没有言语,伸手替她倒上青豆茶,烘豆的香气在屋里弥漫开来,清爽怡人。   苏夫人接过她递来的杯子,轻轻饮了一口,神色渐缓,叹了口气:“她遇着麻烦了,该说是我们苏家......摊上麻烦了。”   苏夫人也是见过世面的人,寻常小事不可能令她这样犯愁。苏允之柔声道:“今日没有旁事,只你我二人,夫人可以慢慢说。”   苏夫人:“你该听说过那位信阳长公主吧?”   苏允之一顿,缓缓点头。   对这信阳长公主,她岂止是听说过,还了解得很,以前都在宫里,常常能见到。后来皇帝发现长公主有特别的癖好,格外忌讳她去后宫,与她见面的机会便少了。   “真真也不知怎么的招惹了长公主,昨儿夜里长公主请她去九江游玩,竟设计让两名女子在真真眼前......亲热,还在那船上对真真......”苏夫人有些说不下去,“所幸到最后没有真的如何,可这实在是太荒唐了!你是知道真真的,她什么也不懂,哪里看的了那些......之前就听说长公主有这样的嗜好,谁成想她会看上我们真真!”   苏允之有些错愕。   苏夫人接着道:“昨夜真真不愿屈从长公主,险些落了水,回来就病倒了,要不是我看出她的不对劲,再三逼问,恐怕也不知道背后竟发生了这样的事。”   “她病得可重么?”   “只是风寒,没有大碍,就是人有些吓着,精神不太好。”   “让她在家里歇几天也好,”苏允之看了一眼苏夫人,“苏姐姐不愿屈从,长公主那边......可有发难?”   “没有,”苏夫人摇头,“愁的就是这个,长公主也不知从哪儿知道真真病了,当夜就着人送了药材和补品过来,今儿大早还派了宫里的医女到我们府上。她这副做派,分明是不会轻易死心的意思,而且也不顾忌给人知道......”   苏允之皱眉。   这的确是信阳长公主一直以来的作风,我行我素,从不把旁人放在眼里。过去佟皇后最忌惮的人,除了她苏允之,便是这位长公主了。要知道,就连皇帝也常常拿长公主没辙。   “长公主的癖好,京城贵族圈子的人或多或少都知道些,若是传出什么风言风语,哪个男子敢再要真真做儿媳?名声倒是一方面,更怕的是得罪了长公主,”苏夫人越说越气,“我绝不能耽误了真真的下半辈子,大不了就让她离开京城,到南京外祖家去说亲。”   苏允之按了按苏夫人的手背:“夫人莫急,这事儿还没到那个地步。”   苏夫人:“可若真到了那个地步,一切就来不及了,蹉跎在长公主手里的良家女子可不止一两位......”   苏夫人说的没有错,苏允之也了解那位殿下的性情,她是能为了自己高兴就不管别人死活的秉性。   这回还真是麻烦了。   “苏大人可知道此事?”   “还不知道,他这两日忙于公务,之前燕王府的事闹出了一堆烂摊子,已经有四五日都没有回府了。”   苏允之沉吟片刻后道:“其实长公主喜新厌旧,最是贪新鲜,夫人不如......”   “不如什么?”   苏允之却又摇头:“还是算了,一不小心弄巧成拙,反而不好。”   苏夫人叹道:“这事儿恐怕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什么法子,还是走一步算一步吧,说不定......长公主哪一日就没了新鲜劲。”   “长公主虽然跋扈,却也极为自尊自傲,”苏允之低声道,“若是此时能将苏姐姐的亲事定下,她就算有那心思,想必也不会再如何了。”   苏夫人想了想又摇头道:“燕王世子的事才刚过去,这恐怕不容易。若真有敢在这个时候和我们苏家定亲的,我倒能放心把真真托付给对方,可没有人是傻子,这会儿又有谁愿意接苏家这门亲事!”   苏允之目光闪烁:“倒也不一定。”   苏夫人一愣,苏允之道:“这事儿我先去打听打听,若有个谱儿,再知会夫人。”   换了别人这么说,苏夫人不一定信服,眼前之人却不同。   “三番五次都要你如此费心,我......”   苏允之忙拦住她的话:“之前我已与苏姐姐结了姐妹,您就不要把我当外人了。”   苏夫人红着眼睛点了点头:“好。”   “其实我想见您,是还有一件事想与您说,您若信得过我,回头可将此事——转告给苏大人。”   苏夫人正色:“你说。”   “上回那万鹏的事,您还记得吧。”   “自然记得,”苏夫人道,“那次我见你神色,就知道有些不对,只没来得及问,后来我们大人说万鹏死在府中是被同行的燕王手下所杀,我更觉得不对劲。但毕竟是妇道人家,怕多问出错,给你和侯府招惹麻烦。”   苏允之望着苏夫人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万鹏当日是想害夫人和苏姐姐,他背后之人便是万贵妃。”   苏夫人神色微变:“万贵妃想要我们的命?”   苏允之点头:“您若信我,记得要提醒苏大人此事,在朝中多提防万贵妃,还有太子......”   “太子?”   “不错。”   万贵妃就是万霖儿,谢胥是她的亲生儿子,皇帝带着自己的女人和儿子唱的一出好双簧,全天下的人,都给他们耍弄在股掌之中。之前燕王倒台,也是吃了这亏。他哪里能料到,自己那心腹万鹏,实际上却是太子的人呢!   她还记得上回在苏府偶遇太子的事,从前可没见太子亲自去过苏府,只怕他是别有居心。当年他可以听万霖儿的命令对她这个养母下毒,如今自然也可以为万霖儿暗害苏家。   苏宿做了这么多年的阁老,本也没有那么容易被人下绊子,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他根本不知道太子这纯良温厚的外表底下是一颗什么样的心肠,也不知道太子背后还有一个万霖儿。   从前她不知道便罢了,如今她还魂再生,知道了这一切,绝不可能再让他们母子二人顺心如意!   之后苏允之与苏夫人在暖阁说了一个多时辰的话,近黄昏了才亲自送苏夫人离府。   “你有了身子,可别累着,快些回去吧。”苏夫人道。   苏允之笑着答应,却还是目送她上了马车。   这时候,刚巧又有一人从大门进来,看到石阶下站着的苏允之,停下了脚步。   苏允之认出是那戚衡,冲他点了点头要转身回去,却被他叫住:“夫人且慢。”   她疑惑地看着他,不知其意。   戚衡目光一暗,垂眸道:“之前的事,在下还没有当面向夫人道谢。”   苏允之了然:“戚公子客气了。”   她没有再与他多说,点点头就向他告辞了。   跟在她身后的丫鬟真真略有所觉,回头看了一眼,见对方还站在原地遥遥望着此处,不禁皱了皱眉。   *   苏允之从门口回来,途径后园,在小石桥边坐了下来。   这个时节,园内的枝桠已经是光秃秃的了,偶尔有几只麻雀停落下来,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分外活泼,倒也不怎么萧条,瞧着反倒比秋天的时候热闹一些。   “夫人,昨儿您吩咐底下人去捡的梅花,方才房嬷嬷都已经弄去后厨了,正洗着呢。”羽扇道。   苏允之:“让她先拿水泡一泡。”   “好嘞。”   苏允之失笑,之前她答应了李韬要给他做梅花酥做谢礼,才一日下来,就险些忘了,莫非真是一孕傻三年不成?   她目光向下一扫,见地上有些枯枝,起身过去要捡,被紫云拦住:“夫人如今可不能再随意下腰了,奴婢来就是。”   “这是香樟树的枝,捡些回去给房嬷嬷,叫她蒸糕点的时候放火炉子里,蒸出来的糕点会有香樟的味道。”苏允之含笑道。   “奴婢们这就去捡。”几个丫鬟纷纷跑去捡地上的树枝。   苏允之走到花墙边,抬头看着墙上斑驳的斜影,轻轻吸了一口气,刚才还有些纷乱的心绪慢慢地平静了下来。   就在此时,墙的另一边隐约传来了说话声。   她目光一动,一听便听出是李麟和李霑,当下脚尖一扭就要走开,谁知背过身的一刹那突然听到李麟道:“你我都知道,当年二弟是想向苏府提亲娶那苏大小姐的,聘礼都已经备好了,只没想到爹那个时候会出意外……等他摆平了血散教的事回来,人家苏大小姐早已经进了宫成了皇上的女人了,我知道为了这件事,他心里一直对我这个大哥有疙瘩,可这也不是我一个人的错……”   李霑打断他的话:“这么多年过去了,大哥就不要再旧事重提了。”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哒~感谢在2021-05-0814:43:05~2021-05-0912:57: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晓晓知了晴天了了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0章 异样   傍晚时分,走进清风居的客人陆陆续续多了起来。   楼知春疑惑道:“之前那个琵琶女怎么不在了?”   李韬摇头不语。   “多半是给哪位达官贵人赎了身吧,”楼知春叹了口气,“难得有能入耳的琵琶,也不知是谁这么不识趣......”   “你什么时候喜欢听琵琶了?”   “你看看你,相识数载,连我的喜好都不知道。”   李韬笑道:“别的我不知道,只晓得楼大人至今都没能撵走府里的那位小姨子。”   楼知春气不打一出来:“哪壶不开提哪壶。”   “这回又是你娘?”   “是了,老太太前几日病得下不了床,非要我那表妹在床前伺候,说什么也不让人走,那我还能说什么?这几日老太太病情好是好了,可也不能立马就撵人走啊,不然......我成什么人了!”   “你倒还要点脸。”   楼知春心说: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不过这话他可不敢真的说出来,只看了对方两眼便作罢了。   “过几日,南楚的那位公主就要进京了,接待一事皇上交给了太子去办,”楼知春正色道,“如今太子在朝中的势力可是一日比一日厉害了,你看看六部之中......有多少官员是他的人?”   “这才只是开始,楼大人这么快就沉不住气了?”李韬意味深长道,“太子天性审慎多疑,储君之位尚未稳固前,不会轻易露出马脚。”   “这话说的,真等到他羽翼丰满的那一天,你还能和他对抗不成?”   李韬拍了拍他的肩膀,轻飘飘道:“先等这次南楚使团进京的事过去再说吧,接待外邦之事是你们礼部的活,楼大人之后可有的忙了。”   楼知春瞪大了眼看他。   李韬挑眉:“怎么?”   “你这几日怎么好似......心情很不错的样子?”   李韬低头喝酒,嘴角微微上扬。   楼知春立马跟见了鬼一般。   李韬敲了敲桌子:“说回正事。”   楼知春咳嗽了两声,缓缓道:“这回南楚公主进京与我朝联姻,自然是要在天家择一位尚未婚配的王爷或是世子,抑或是......进宫做嫔妃,我得到消息,说是南楚王有意让公主进宫。”   李韬望向他:“南楚还有你的探子?这种皇室内闻,寻常的探子可探不到,楼大人本事见长啊。”   这话可不能随便应,楼知春干巴巴地笑了两声,没搭腔。   “要不要入宫,自然还是得看皇上的意思。”李韬倒没有再逼问他。   楼知春松了口气,过了会儿道:“可是你也知道,如今的后宫是万贵妃一人当道,这些个月来从没见皇上给谁封妃晋位,连皇后都不再插手管教万贵妃的事了。”   “你担心的是什么?”   “南楚公主若是进宫为妃,那就必须为皇上诞下子嗣,可是万贵妃这份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皇恩,岂会容他人再诞下皇嗣?侯爷,这几个月来,后宫那些女人的肚子,可是一点消息都没有,若说没个蹊跷,我还真不信......”   “万贵妃再厉害,还能越的过皇上?”   楼知春皱眉:“你的意思,这都是皇上默许的?”   “谈不上默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如今皇上有了得力的储君,自然不必为此太过计较。”   楼知春摇头:“真是......让人无话可说。”   万贵妃再怎么受宠,年纪都已经一大把了,自然是很难生得出孩子的。可她自己生不出,也不让其他人生,实在是霸道到了蛮横的地步。   “若是太后还在,定容不得她......”楼知春道,“哎,也不是皇上是给她灌了什么迷魂汤。”   “楼大人小心——祸从口出,之前弹劾万贵妃的那些言官,可没有一个有好下场的。”李韬幽幽道。   楼知春凝眉不语。   眼见李韬拂袖而起,他惊讶道:“天还没黑呢,侯爷这就回去了?”   李韬看都没看他,转身便走了。   楼知春想到此人自成亲以后,与他厮混的时间便大不如从前,不禁骂道:“见色忘义。”   *   李韬进屋的时候,看到苏允之坐在罗汉床上睡着了。她的发髻梳得松松垮垮的,随便披了件衣服,脸看起来很稚嫩,一点也不像这侯府的夫人。   他走过去把她抱起来,想把她抱去床上,她却一下子就惊醒了,睁着眼怔怔地看着他,就跟不认识他似的。   “怎么了?”   苏允之神色一紧,垂眸摇了摇头。   李韬未作他想,只将她放落在床上,她碰着床就往里翻了个身,只拿后脑勺对着他。   李韬神色一动,看她片刻,起身走到外间脱去了外袍,将紫云喊了进来。   “夫人今日都做了什么?”   “回侯爷,夫人早上都歇在屋里,午睡后去暖阁接待了苏夫人,送苏夫人离府后在后园里散了散。”紫云回禀道。   李韬点了点头,挥手让她退下。   他换了衣服又走进里屋,苏允之还保持着之前那个姿势躺在床上。   他走过去在她身侧躺下,手自然而然地放在了她的肚子上。   最近他老是如此,动不动就要摸她的肚子。   苏允之很快就装不下去了,轻轻拿开他的手道:“侯爷……用过饭了?”   他淡淡道:“吃了一点。”   她犹豫了一下:“我这就让人给您布菜......”   “不必,我还不饿。”   苏允之感觉到他贴着自己的后背,微微瑟缩了一下。   不久前李麟和李霑的那番话,又在她的耳边响了起来。苏允之觉得浑身不自在,心里还有些说不出的......   李韬当年竟然想去苏家提亲,他想……娶她。   她闭上眼睛,平复了一下呼吸:“二爷,有件事,我想和您商量一下。”   “嗯。”   苏允之停顿了片刻,将今日苏夫人告诉她的事一一转告给了他。   “你是希望我去问问三弟的意思?”他道。   他果然一下子就猜到了她的用意。   苏允之点了点头:“我是想到了三爷,您若觉得不妥,便不必去问。”   李韬:“无妨。”   苏允之感觉到他的手又覆了上来,身体一僵。   温热的手掌,指节分明,中指和食指的指腹是握笔的位置,有一层薄茧。他手上虎口处也有厚厚的茧,那应该是......常年握刀的地方。   她想到了他书房里的那副画像,想到了那个穗子,心底弥漫出一层异样难言的滋味。那种感觉,就好像......有人在她心口捏了捏,既酸又胀,还有些隐隐地发麻。   所以在当年那场宫宴上,他流露出那样的神色,也是因为......   苏允之伸手按住了心口。   李韬察觉到她的动作,手撑起半边身体,俯首看着她:“哪儿不舒服?”   她摇了摇头:“没事的,就是突然觉得有些冷......”   李韬让人去热了汤婆子过来,将她冰凉的双手捂在了自己的腰腹上。   苏允之直直地看着他,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   她自己都被自己吓了一跳,毫无预兆地,那眼泪说流就流下来了,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苏允之很少会当着人面哭。李韬一怔,声音柔和道:“......哭什么?”   她转过身,钻进他的怀里,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襟。   李韬低头看着这颗黑黑的脑袋,默然不语。   过了一会儿,她在他怀里闷闷道:“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因为孩子吧。”   他抬手摸了摸她的背:“睡一会儿。”   她抬起头,发现他正看着自己。   苏允之心里,有很多话想问他,却都问不出口。   当初,她以为李韬对她......是讨厌极了的。从两人第一次见面起,她就那么觉得。   可他竟然想着要娶她。   所以当初,她找人给他说亲,他会那么生气......   可是怎么会呢?苏允之心里乱极了,低下头轻轻靠向他,又闭上了眼睛。   *   两日后,皇宫。   南楚使团的人浩浩荡荡地穿过层层宫门,一路到了昭华殿外。   “南楚公主到。”随着宫人的通报声落下,殿内刹那间变得极静,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殿门口。   一名盛装打扮的少女,由若干侍女围拥着缓缓而来。   乌眸凝玉,肌肤似雪,自然生光。纤细玲珑的身姿隐约可见,远远走来,有如神仙妃子,淡雅出尘,飘然若云。   大殿之人,寂静无声。   大部分人都被公主的绝丽之色震慑惊艳,而这其中,却有几人,是实实在在地流露出了惊愕之色。   因为这位南楚来的公主,非但生得貌美异常,还与当年盛宠一时却英年早逝的苏贵妃生得......一模一样。   不仅仅是相貌,就连神态都像极了。   饶是见过大风大浪的海德英,此时此刻都有些目瞪口呆。   他回过神,转头瞥向皇帝,看到对方神色间淡然自若,并无异常,正松了口气,谁知目光往下一落,望见皇帝手中的佛珠竟不知何时......掉到了地上。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日工作比较忙,都只有一更,给大家鞠躬~   要开始搞万贵妃和狗皇帝了,爱你们   感谢在2021-05-0912:57:07~2021-05-1016:37: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快活的鱼儿2瓶;47503441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1章 奇星   南楚公主进殿面圣,其样貌肖似苏贵妃的消息一下子就传开了。万贵妃听底下人禀报此事时,正横躺在贵妃榻上,由宫人替她细细染着指上的蔻丹。   “像又如何?这宫里头前前后后的,有几分像那女人的宫女都有过三四个了。”万贵妃懒懒道。   前朝和后宫暗地里看不惯她专宠的人多得数不清,时不时就有些不怕死的会将与苏允之相像几分或是差不多类型的女子弄到皇帝眼前去,也从未见皇帝对哪一个动过心思。   上回那个在她宫里的,也不过是像了苏允之那一双眼,惹得皇帝多看了几眼,到头来......还不是被她捏死了?   “贵妃娘娘,这回不一样,听说那个南楚公主是像极了苏贵妃,几乎是......一模一样。”   万贵妃皱缓缓地睁开了眼:“一模一样?”   “是呢,连海公公都看傻眼了。”   万贵妃美眸一眯:“我倒要亲眼看看,这位南楚来的公主殿下生得是有多像那个贱.人。”   宫人不敢言语。   此时,一名嬷嬷走了进来,俯身在万贵妃耳边道:“娘娘,太子来了。”   万贵妃神色一动,扫了一眼四下,抬手屏退了屋子里的所有宫人,只留下了方才传话的那位章嬷嬷。   “让他进来。”   不多时,一名身穿太监服饰的人步入了宫内。此人不是旁人,正是乔装打扮过的太子谢胥。   万贵妃皱眉:“这个时辰你怎么过来了?”   “母妃放心,儿臣一路都很小心,”谢胥上前道,“这趟急着过来,是有事要和您说。”   万贵妃打量他神色:“是不是......为了那个南楚公主?”   “正是。”   万贵妃嗤笑道:“怎么,你怕我会对她下手?”   谢胥垂眸:“儿臣没有那个意思,只是怕母亲听到谣言,给人挑拨,中了有心之人的圈套。”   “什么意思?”   “刚刚在昭华殿,儿臣亲眼看到南楚公主,她的确......是与苏娘娘像极了,怪的是,非但样貌一般无二,连神态动作都极其相似,”谢胥一顿,声音微冷道,“天底下不可能有如此相似的人,此女一定不简单,之前的那些女人多是宫女,杀了便杀了,这个女人毕竟是南楚送来的公主,母妃若是动了她,恐怕会让父皇为难,到时正中有心人的下怀。”   万贵妃听到最后一句,脸色登时就不好看了:“你的意思是你父皇会为了这个南楚公主与我心生嫌隙不成?”   “儿臣不是这个意思,”谢胥道,“儿臣是怕当中有诈,而且您比儿臣更了解父皇,想必也料得到,看到与苏娘娘那么像的女子,父皇肯定会有所怀疑,不会轻易受其迷惑。”   万贵妃盯着他看了许久,突兀地一笑道:“是了,你父皇心里只有我一人,不可能会被一个冒牌货迷了心......”   谢胥抬眸:“那母妃......”   万贵妃神色自若道:“你放心,这次我不会轻易动她,且看着——这个女人到底要耍什么花招。”   *   平阳侯府,木樨堂书房。   李韬与楼知春一前一后进了屋,楼知春见对方解开外袍在案前坐下,自始至终没有流露出异色,不由道:“方才人还没出朝阳门,就听到他们在议论南楚公主的事,在殿里的时候,别说皇上和太子,连苏宿都变了脸色,这公主与当年的苏贵妃......真有那么像么?”   李韬睨他一眼:“你为何问我?”   楼知春:“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装什么装!”   李韬笑了一声,并不言语。   楼知春并不肯轻易罢休,他在桌前来回踱步了一番,站定看着李韬道:“你与苏贵妃也算是半个青梅竹马了,像还是不像,你还看不出来?”   李韬抬眸望着他,目光淡淡道:“这位南楚公主,六岁起就被关在南楚王室禁廷,十五岁生辰以后才得见天日,在那之前,除了南楚国的君王和随侍的下人,从未有人看到过她的样子。”   “那又如何?”楼知春一滞,“你是说......有了这么一层身世,南楚公主便成了......”   他眉头猛然一皱,盯着李韬道:“这事——难道不是你搞的鬼?”   李韬摇头,难得一见地坦率:“这回不是我。”   楼知春咝声:“奇了怪了,那会是谁?南楚难道也有人认得苏贵妃?不可能啊......还有,若真是如此,那这个公主就是大有问题了,可她的脸怎么会......”   “侯爷,三爷来了。”王岩在外禀报道。   李韬看向楼知春,楼知春立马道:“你们先聊,我自去院子里等会儿。”   李霑看到楼知春走出来,拱手示意,楼知春点点头,回了一礼便走了出去。   “这位是......”   “是礼部的楼大人。”王岩道。   李霑一怔,怪不得瞧着如此面熟。这位楼侍郎,近看起来倒比先前还要年轻。   他摇摇头,挑开帘子走进去:“二哥。”   “坐吧,”李韬道,“是为了昨日的那桩事?”   “......是,”李霑缓缓坐下道,“我想过了,这件事需要我帮忙,我在所不辞,可是若要苏姑娘为此嫁给我,实在是......太过委屈她了。”   说到最后一句,他的神色不可察觉地黯了一黯。   李韬拿着茶杯的手一停:“你这是想到了别的法子?”   李霑点头,迟疑着道:“二哥大概还记得,当年长公主待我颇有几分青眼。其实,她还欠我一个人情。”   李韬目光一动,示意他接着往下说。   “当初我坠崖的事,其实并不是意外,”李霑声音平和,仿佛在谈论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往事,“长公主的表弟,因为长公主看重我一直对我存有敌意,他当众侮辱我,故意激我与他打赌,我那时年轻气盛,没有忍住,中了他的圈套。”   李韬:“长公主的表弟,你是说武之兴?”   “二哥认得他?”   李韬颔首:“之前见过一面,这个暂且不提。你说你坠崖是中了他的圈套,又说长公主欠了你人情,这么说,当初你瞒着此事其实是承了长公主的情?”   “不错,”李霑苦笑,“我那时不想拖累家里,又不愿给人知道此事,所以......总之,长公主是欠我一个人情的,我若去找她,请她放过苏姑娘,她应该会应下。”   李韬直视他道:“你想好了?”   李霑神色平静:“以我如今的身体,谈及婚嫁之事,只会拖累别人。”   李韬看他半晌,默然不语。   *   楼知春站在院子里等了一会儿,忽然听到隔壁院子里传来一阵笑声,眸光一转。   “你这梅花酥味道是好,就是太容易长膘了,我都这么胖了,不能再吃了!”   “胖什么?几块梅花酥能长你多少肉?再说了,你哪里胖了?”   “胖了也好,胖了没人娶我,我就赖在这家里好吃好喝。”   此话一出,引得院子里一众下人都笑了起来。   那女孩哼哼唧唧道:“这几个臭丫头,竟还敢笑话小姐了,瞧我不教训你们......”   “表姐!”   听到这里,楼知春笑哼了一声,摇摇头就走开了。   不多时,有一名身着鹅黄色袄裙的女子从院门口经过,侧身停步在了院外的柳树下。   她个头高挑,身段玲珑,脸上还有些红扑扑的,像是刚刚好生跑了一阵。   “小姐,给夫人瞧见可就完了!”   “好了好了,不闹了就是。”她踢掉了脚边的一颗石子,笑嘻嘻地往回走,淡黄色的裙影轻轻一荡就消失在了楼知春的视线里。   他不动声色地看着那处,心中默默道:确实不胖。   “楼大人,让您久等了,”李霑从屋里走了出来,“我已经和二哥谈完了。”   楼知春应了一声,忙提步往里。   屋内,李韬坐在太师椅上,双手交握于膝头,目光隐隐有些发沉。   “怎么了?”   李韬摇头:“没事,你接着说刚才的事。”   *   今日李韬回府很早,苏允之听下人说他和楼知春一起去了书房,暗地里松了口气。   她以为他们要谈上好久,便招呼几个丫鬟一起进屋打扫。昨日北京起了风沙,屋子里地上竟积了不少灰尘,仔细看还有些沙砾。   他们这屋里,地上铺着墨绿色的细绒地毯,颜色很深,不仔细看难以察觉。之前没有注意,方才进屋踩着沙砾险些摔倒,才发现屋子里竟进了不少的灰。   “夫人,这架子上的东西好像也沾了灰,要拿下来么擦一擦么?”圆圆问道。   苏允之看了一眼,走过去问道:“都是些什么东西?”   “是侯爷前几日从书房搬过来,放在这儿的一些字画书籍。”   她想了想:“罢了,等侯爷回来再问问他吧。”   “好。”   苏允之扫了一眼那些书画,忽然看到其中一本《奇星集》,神色一定。   她迟疑了一下,伸手取下那本书,翻开看了起来。   这是她爹的原稿。   苏允之目光向下,望见夹在大字里面的知蕴二字,微微一顿。   她伸出手,指腹在那两个字上慢慢抚过。   “你在看什么?”背后忽然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哒~感谢在2021-05-1016:37:18~2021-05-1118:55: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超想吃火锅的胖大人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2章 尺寸   苏允之手一颤,那本书蓦然滑落,掉到了地上。   李韬走上前,弯腰把书捡了起来,扫了书一眼,把书递给了她。   她伸手接过,抱着书背过了身,有些不敢看他。   “喜欢这书?”他淡淡问道。   苏允之手上一紧,轻轻地嗯了一声。   “这本书好像......是原本,莫非是苏大人送给二爷的?”   李韬:“是我捡到的。”   苏允之回眸看向他:“您怎么不还给人家,反倒自己藏着......”   他望着她的眼睛:“夫人也说过,这些东西拿出去卖,能值好几个钱。”   苏允之脸色一滞。   他还能缺这几个钱?显见的是拿这话搪塞她。   这本《奇星记》倒罢了,那个穗子也是他捡到的么?区区一个穗子,分文不值,他到底又为何......随身带着?   若他真的心悦于她,可如今娶了自己的外甥女,这样百般宠爱,又算什么?   他这是真心实意的宠爱,还是......娶了谁都会如此?   她心里纵有许多话想问他,此时此刻嘴里却吐不出半个字来。   他的目光落在她泛白的指节上,突然伸出手将人半拢在怀里。苏允之动了动:“二爷......”   他握住她的手,翻开那书:“我也喜欢这书,苏大人的文章......写得好。”   他说话的时候,气息拂落在她耳边,引得她面颊发热:“那您......也不能不还给人家啊。”   李韬摸了摸她的发顶,没有说话。   苏允之察觉到他的身体有些紧绷,一时间连动都不敢动了。   自从知道她有孕以后,他就没有再碰过她,可是这个年纪的男子,怎么可能没有需求。但她记得,之前提到纳妾通房一类事时,他明明很不高兴,还故意冷了她一阵,所以她也没有主动再和他提这事。   他的手在她手腕上摩挲了一下,那里的肌肤和耳后的位置一般,最为细嫩。   “二爷,痒......”她缩了缩手。   李韬:“我看看。”   她有些懵,什么意思?   他却拽着她的手把她的人翻了过去,凝视着她的眼睛,直直地吻落下来。   她被他亲得身体发软,他的手沿着她的手臂往上,握住那本又快要掉落的《奇星集》,轻轻地放在了她身后的架子上。   她往后一仰,露出细白的脖子,艰难地喘息:“二爷......”   “嗯?”   他的嘴唇碰到她的脖子,酥酥麻麻。   苏允之咬唇,有些没眼看他。   这还是白天,他就这样。换作以前,她肯定受不了这样的事。可是也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是拒绝不了他。   与其说是拒绝不了,不如说是......会心软。   她伸手抓着他的袖子,低眸时看到他墨绿色的衣袍与她的裙边紧紧相贴,已经分不清彼此。   他的手臂往后,突然将人托了起来。   她紧紧地抱着他的头,声音发颤:“还没有吃晚饭......”   他亲了亲她的下巴:“不急,先吃点别的。”   苏允之看着他,无话可说。   他放下她,在她右耳垂上轻轻一吻。   她像被烫了一下,浑身一个激灵:“二爷!”   接下来的话还没能出口,又给他扳过下巴又堵住了嘴。   津液相渡的声音在寂静的屋子里响起,掺杂着急促的喘息。   一阵细细簌簌的动响后,衣衫飘落在地。   她就像一条离了水的鱼,险要窒息,每每如此,他就俯身吻落。   像一幅画,雪白香嫩,细滑娇软,却一点一点地染上绯色。   她低吟一声,难以自抑地弓起了身子。   她还有身孕,他自然有分寸,不会进行到那一步。可是苏允之打死也想不到,还会有这样的......   帷幔轻晃,女子娇喘呜咽的声音,掺杂着男子低沉的轻唤和喘息,飘荡而出,给轻风一吹,尽数消散。   屋内的烛火也跟着轻轻地颤动。   他乌黑的头发,散了她满眼,就像浓墨晕开,令她眼前发糊。   李韬握住她的手,微微用力。   她咝声埋怨:“你总是这样......”   “总是怎样?”   她闭上眼,下巴逼不得已地扬起,眼泪与汗珠一起从脸上滑落。   他低下头,亲吻她的脸,细碎的吻,如同微风,带着汹涌的欲念,一点一点将她淹没。   “喊我的名字。”   他淡淡地命令。   苏允之闭着眼睛不理他。   他笑了笑,在她耳朵上咬了一口。   她睁开眼睛,双眸发红,带着微微的水光:“混蛋......”   李韬伸手,指腹抚过她的唇:“骂得不错。”   她在他身下骂他的时候,样子格外诱人。   *   南楚公主落脚的地方是永华宫,之前有宗亲在此借住过,位置与后宫所在相隔甚远。   公主在宫内安置好后,一直无人问津。   从皇帝到一众妃嫔,没有人去问候招呼。南楚使团将在下个月为皇室献乐,这几日都在鸿胪寺忙于排练的事,一时也顾不到这位公主。   “娘娘,那个公主成日只在永华宫里,也未见她出过宫门,瞧着......还挺老实的。”章嬷嬷道。   “老实?”万贵妃闭着眼,“她顶着那贱.人的脸,大摇大摆地在宫里住下,怎么可能会是个老实的?”   “皇上也一直没去永华宫瞧过,这几日忙于政务,似乎......早把那公主給忘了。”   万贵妃捏了捏眉心:“本宫只要一想到有那么个女人在这宫里,心里头就堵得慌,要不是为了太子,本宫早就......”   “娘娘,其实您大可不必亲自出手。”   “什么意思?”   章嬷嬷低声道:“娘娘,不是还有佟皇后么?”   万贵妃目光一动,却又摇头道:“自上回以后,她就学乖了许多,尤其佟家出事后,她是什么事都不吱声,就怕惹恼了皇上,这会儿又怎么会管这事?”   “这可难说,”章嬷嬷道,“宫里的老人都知道,当年皇后和苏贵妃斗得厉害,苏贵妃一死,有不少人都说......是皇后害的她,当初涌泉宫那个闹鬼的传闻一出来,皇后不就有好几日都没能合眼么?”   万贵妃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你有什么主意?”   章嬷嬷一笑,俯首凑近,在她耳边轻轻低语了起来。   *   除夕前几日,府里渐渐有了年味,灯笼和红绸都挂了起来。   苏允之的肚子还是平平的,胃口却一日比一日好了。李韬还总惯着她,让房嬷嬷每日换着花样地给她炖补汤,短短半月,就养得人水嫩光滑、白里透红的。   “夫人,侯爷在外头等您,要您收拾一下跟他出府去走走。”   苏允之一愣,他最近忙得不可开交的,怎么一下子又有空了?   “侯爷有没有说去哪里?”   “今晚朝阳街有灯会,侯爷说会有很多好吃的。”   苏允之听王岩这么说,立马就有些绷不住夫人的架子了,羽扇也忍不住低下了头。   灯会有很多好吃的,这种话以王岩的性子肯定不会说,一定是李韬派他过来的时候嘱咐他这样说的。   他老是这样,她还怎么在下人跟前立威?   她抿了抿嘴:“知道了。”   王岩在院外等候,苏允之吩咐丫鬟服侍她换衣服。   这时,真真端着一叠男子穿的月白色衣袍上前:“夫人,衣服侯爷已经为您备好了。”   苏允之看向紫云几个,她们都一脸茫然,看来是毫不知情。   “这衣服的尺寸刚刚好......”羽扇给她系上腰带,上下看了看,笑道,“咱们夫人瞧着可真俊!”   “还真是......”紫云替她整了整衣领,“哪儿哪儿都合衬。”   一想到李韬对她的尺寸这么清楚的缘由,苏允之的脸便不由自主透出了几分轻红,低着头一语不发。   上了马车,她就看到他合着眼坐在那里。   “二爷,紫云她们......”   “不带她们了,你乖乖待在我身边,不要乱跑就好。”   说完,他睁开眼看了看她,挑眉一笑:“衣服不错。”   她头上戴着黑色的头巾,头发全都收在了头巾底下,露出明净雪白的额头,身着宽大的月白色素袍,显得愈发纤细。   这身打扮比繁复的女子衣裙简单得多,却更衬得她双眸如水、肤如凝脂。   听他这么一说,她撇了撇嘴:“要是给人发觉,我就说是您让我穿的。”   他只淡淡地笑了笑,没有说话。   马车到朝阳街的时候,天色已暗。街上的摊贩在不停地吆喝,苏允之挑开车帘看着外头的景象,目不暇接。   到石桥底下,马车就停了下来。   她下了马车,一眼就看到桥底下有卖灯笼的,上前略略一看,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这儿还有兔子灯呢......”   回眸时,却见他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目光深邃异常。   她心口一跳,飞快转回了头,强自镇定地看向眼前的花灯。   “这灯里还有字谜?”旁边响起了一个声音。   “老爷眼尖,您要是猜的对,这灯就送您了。”摊主道。   苏允之听到这个声音,蓦然转头,望见半丈之外站着的人,当场呆住了。   对方双手负后,仰头看着上面的灯笼,神色肃然,那副一本正经、冷淡至极的面孔,怎么看都与这喧闹游兴的灯会格格不入。   苏允之看到他鬓边多出的白发,眼睛一下子就红了。   苏宿有所觉察,目光一转,缓缓看向了她。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在晚上十一点半,么么哒~感谢在2021-05-1118:55:52~2021-05-1214:40: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想天天开心5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bulu.3瓶;47503441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3章 鬼魅   苏允之一怔,一时无法出声。   李韬在她身后道:“苏大人。”   苏宿看向李韬,目光一顿:“平阳侯。”   她低下头,默不作声地退到了李韬身后。   “没想到苏大人也会来逛灯节。”李韬道。   苏宿:“彼此彼此。”   他扫了一眼李韬身后的苏允之:“既然平阳侯有客人,我就不多打扰了。”说完轻轻拱了拱手,转身离去。   苏允之怔怔地看着苏宿走远,抬眸时发现李韬垂眸望着自己,不自觉往后退了半步。   他嘴角微动:“喜欢哪一个?”   苏允之摇头,她又不是小孩子了。   尽管如此,他还是买下了那个兔子灯。苏允之原本不愿意拿灯,李韬倒也没说什么,后来她见他提着灯的样子实在滑稽,心一软才又反悔了。   他们不知不觉走到了人多的地方,人潮突涌的一刹那,竟似眼前一黑,她心里有些害怕的时候,忽然感到手上一暖。   一低头,便看到自己的手给他握住。   人潮无孔不入地侵袭,熙攘之声飞快淹没了水波的声响。   苏允之微一仰头,仿佛看到万里的星光,似乎自己此时此刻是站在浩瀚无垠的银河之中。   李韬垂眸望向她,正与她四目相对。   他的眉眼看起来从来都是温润和宁,在这一瞬之间,却仿佛......露出了本来面目,竟令她有些心惊胆战。   他的眼底,是一片幽暗的漆黑,与他身后璀璨夺目的星光灯影截然不同。   她双唇微张,那句“二爷”却怎么也出不了口。   李韬伸手在她额前一拂,随即在她腰间一揽,竟就那样......俯首吻落下来。   苏允之一下子捏紧了手里的长竿,那个小小的兔子灯也跟着一颤。她想要从他怀里出去,谁知搭在她后腰上的那只手臂却搂得更用力了。   她还想挣动,然而见人流又一次涌动起来,如浪潮般从身侧翻滚而过,突然心有余悸,便没有再乱动。   他怎么可以当街如此?实在是叫人......无法可想。   她费力地仰着头,看到头顶的灯光散发着温暖的光亮,那光芒似乎是笼罩着一层轻薄的烟,如梦似幻。   这个人披着温文尔雅的皮囊,惯是会装模作样,旁人永远看不出他心里想的什么。然而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苏允之总能察觉到他的喜怒,就算只有些微,她也能敏锐地感觉到。   时日一长,才发觉这个人和自己先前以为的那个人,大相径庭。   之前她以为他自以为是,以为他看自己不顺眼,所以才会处处与她作对,找她的不痛快,可事实却好像与她所想的......大不相同。   在他们二人旁若无人地拥吻时,不远处的酒楼三楼上,恰好有人目睹了这一幕。   这二人,正是太子谢胥和他的未婚妻子叶从心。   谢胥虽知道李韬前不久成婚的事,却从未放在心上,今时今刻亲眼所见,才知李韬也有如此一面,当下也有些惊讶。   坐在一旁的叶从心,望着底下的那二人,脸色难看得几乎控制不住。   从知道李韬要成亲那天开始,她一直都坚信他对那个应怀玉不会有什么真情实意,只是迫不得已罢了。   可今晚她亲眼看到了这样的情形,想要再自欺欺人,已委实不能。这种刺心的感觉,就像......有千百根针扎在她心口一般,让她连吐息都感到困难。   这一刻,叶从心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一句话,在那里反反复复。   这个应怀玉,到底......凭什么?   旁边正有人看着他们,苏允之却丝毫不知。她被李韬抱得喘不过气,正想捏他一下,谁知一抬手,袖子滑落下来,竟看到右边小臂上方多了一个印记,一时愣住。   那印记形如黑色藤蔓,隐隐透出深紫,细细一看又像繁复的字符,布在雪白的肌肤上,纹路分明,有些触目惊心。   这是什么时候有的?为何……如此眼熟?   苏允之盯着那个印记,目光一点点地变了。   她想起多年以前,皇帝曾将她搂在怀中,握着她的手,让她的指尖落在书上的墨纹上,顺着蜿蜒之势缓缓描摹,双唇贴近她耳边低笑:“朕若驾崩,最舍不得的就是爱妃,爱妃可要将这印的一笔一画都记好了,到时给朕施术,就能把朕从阴间拉回来陪你......”   当时她只当那是他的一句戏言,也没有想到,他们二人之中,到头来先死的会是她。   这个印记与当时那书上的痕迹一模一样,可是之前明明还没有,为何……如今突然出现在了她身上?   难道她的还魂重生,是与皇帝有关?   可这怎么可能……   察觉到她的身体有些发冷,李韬当即松开了她。   苏允之一个激灵,手往下垂落,袖子又重新遮住了她手臂上的印记。   *   皇宫。   夜凉如水,万籁俱寂。宫城静静地立在月色下,远远望去,如镀了一层银,透出几许寒意。   “娘娘小心脚下。”宫人提醒道。   皇后没有出声,只兀自往前去。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前路,原本姣好的面空不知何时已爬满了细纹,变得憔悴而苍老。   短短数月之间,接二连三的致命打击,让她就像变了个人一般。   如今每一天的这个时辰,她都会去长宁宫内的佛像跟前进香,风雨无阻。   因为不这么做,她根本睡不着觉。   穿过宫道,到长宁宫前,目之所及是一片低矮的灌木。这都是些常青树,就算是在这样的寒冬季节里,也枝繁叶茂。   月光已经淡了,夜色更暗,落在那些矮丛上,投落下一大团乌黑的影子,形同鬼魅。   皇后瑟缩了一下,伸手抓紧了衣领,咬牙继续往前。   偌大的佛堂,只有寥寥几名宫女守着,殿内飘荡着浓郁的佛香气息,烛火映着佛祖悲悯无声的脸。   仔细一看,佛祖眼睛半眯,嘴角略弯,神色间似乎带了几分讥诮。   皇后在佛像前跪下,屏退了堂内众人,自拿起香来点燃。   然而,就在她的膝盖落到蒲团上的时候,堂内数支烛火尽在刹那间灭尽,眼前突然一片黑暗!   与此同时,佛像的方向隐约......传出了一声声呜咽。   皇后吓得立马爬了起来,大喊着来人,跌跌撞撞地冲了出去。   谁知她才冲出佛堂,一定睛却望见前头有一个女人站在宫门外,浑身一窒。   起初她看不清对方的面容,后来那女子册身转了过来,被宫灯照亮了半边脸孔,才让她看清了对方的样貌。   那张脸一半在黑暗里,一半在火光下,半明半灭。   皇后惊骇地睁大眼睛,像是见到恶鬼一般:“是鬼,鬼......”   她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指着那个女子大叫:“不是我害的你!不是我!别来找我......”   宫人见状,都变了脸色:“娘娘,您看清楚了,那不是苏贵妃,是南楚的公主......”   那位公主似乎也被皇后这副模样吓得不轻,僵硬地站着,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皇后竟坐在地上,崩溃地大哭:“赶她走!快......赶她走!”   宫人们自然不敢对南楚的贵宾不敬,任谁都看得出是皇后的神智出了问题。   眼见无人动作,皇后竟从地上跳了起来,随后一把夺过旁边宫女手中的灯笼,忽然朝宫外跑去。   她双眸暴睁,高高举着那灯,猛然砸向南楚公主,吓得周遭人一阵惊呼。   作者有话要说:  写不动了,过几天再补剩下的四百字~   女主的彻底掉马以及高潮剧情正在倒计时哦~ 第64章 永华   就在火焰将要触碰到南楚公主的时候,公主身边的—位嬷嬷猛然冲上了前,竟用自己的身体撞倒了皇后。   灯火一抖,有数点火星落下。公主轻呼一声,连忙抬袖遮住脸。   皇后手中的灯应声滚落,她还要起来,忽听远处传来一声怒喝:“住手!来人,制住她!”   众人看到皇帝带人出现,神色各异,几个宫人连忙上前手忙脚乱地压制住佟皇后。   皇帝的脸色在闪烁的灯火之中透出慑人的青白:“皇后受惊,带她回宫,好生照顾,没有朕的命令,不得私自出宫。”   他扫了—眼众人:“此地之事,有胆敢妄议者,格杀勿论。”   众人垂首,个个如履薄冰。   佟皇后被带走后不久,南楚公主也回了宫。二更时分,永华宫的宫人入宫禀报:“公主殿下,皇上来了。”   公主原本靠着小几,昏沉欲睡,闻言猛地惊醒过来。   皇帝带的人不多,只有海德英和两个护卫,他留那两名护卫在宫外,只带了海德英一人进了宫殿。   在外殿,海德英看到了方才那个舍身救人、撞开皇后的嬷嬷,目光不可察觉地停了—停。   对方头发已有大半花白,脸上却没有多少皱纹,她低眉垂眸,神色沉静,瞧着竟似......有几分面熟。   海德英说不出看到此女的感觉,只觉得在哪儿见过她,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皇帝掀开帘子走进内殿,公主便盈盈下拜向他行礼。   “皇上......”   他伸出手飞快在她手臂上—握:“不必了。”   公主却像惊弓之鸟,倏地缩了手。   海德英假作不经意扫了对方一眼,表面已做到波澜不惊,心里仍有些异样。   若说眉眼模样,那可真是和当年的苏贵妃—模一样,只不过公主到底还年轻,尚有些局促,不似贵妃那般从容。   但此刻令他有些异样的,却不是她的样貌,而是......   海德英想到刚刚皇后发疯时的那一幕,再细细—看眼前人光滑无暇的脸,微微眯起了眼睛。   有些......不对劲的地方。   “刚刚的事,让你受惊了。”皇帝温声道。   公主见对方并未因自己方才的失礼假以颜色,松了口气,柔声道:“是皇后娘娘—时受惊,将我认错了。”   皇帝正要出声,忽然间她眼尾有些红肿,神色一顿:“你......哭过了?”   公主有些慌张,摇了摇头。   皇帝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你可知欺君是什么罪过?”   她呆呆望着他,眼泪簌簌飞落:“皇上恕罪......”   皇帝看到眼前这张脸落泪,神色竟—时无法平静,声音缓和道:“哭什么,又不会真的治你的罪,朕问你什么,你乖乖回答就是。”   “嗯。”   “公主今晚怎么会去那个地方?”   公主擦了擦眼泪,低声道:“回皇上,我这几日在宫里闷着有些无聊,也不敢去其他地方怕冲撞了贵人,就让身边的人去宫里打听了—番,知道那个地方平素人去得比较少......”   皇帝打量着她的神色,缓缓道:“在宫里很无聊?”   公主战战兢兢地看着他,—副想点头又不敢的样子。   皇帝沉默不语。   苏允之从前也说过类似的话,她总觉得宫里很无趣,宫里的人更无趣。   “你知不知道,你父王为何送你过来?”   公主垂首,神色黯然:“知道。”   皇帝蹙眉,脸色有些不好看:“怎么,你不情愿?莫非是觉得委屈了不成?”   “茵茵不敢!”公主吓得脸都白了,“只是,只是......”   皇帝冷冷道:“从实招来,否则,就是罪犯欺君。”   公主僵了片刻,仿佛下了极大的决心—般,开口道:“茵茵不敢欺瞒皇上,我在进京以前......早就有了心上人,只是我父王—意孤行,非要......求皇上恕罪!”   室内静静的,皇帝久久没有出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淡淡道:“你的这位心上人是什么人?”   公主—震,欲言又止。   皇帝:“怎么,怕朕会杀他?”   “茵茵不敢,”她低低道,“他只是......南楚的—个平民子弟。”   “你今日大着胆子说出实情,是宁死——都不肯屈就大庆皇室的意思了?”皇帝的语气甚至有些漫不经心。   公主脸色骤白,吓得大气也不敢出。   皇帝声音平和道:“你若能把这件事忘得干干净净,朕往后便不追究了。”   公主—怔,抬眸对上皇帝有些森冷的眼睛,神情—涩:“我......”   他看着她的眼神,竟让她有些不寒而栗。   皇帝伸手,捏住她的下巴一字—句道:“想想你的父王和南楚的那位……如意郎君。”   公主愕然。   大庆的这位皇帝,虽然已年过四十,看着却保养得宜、颇为年轻,端看他模样,还以为他是个温柔亲和之人。   此时此刻,她才知绝非如此。   “想好了吗?”他的手指在她下巴上轻轻地摩挲。   两人靠得太近,呼吸相闻,分明是有些不大好。   “皇上,请您放开我……”   “朕问你话呢。”   她咬唇不语,神色屈辱而又倔强。   皇帝神色一冷,抓住她的腰带,将人一道带入了怀里。   公主惊惶失色,险些大叫出声,下—刻却又给他—把推到了榻上。   他嘴角—勾,眼里却冷沉无色:“朕倒要看看,公主还能嘴硬多久。”说完,毫不犹豫地俯首压了下去。   海德英在帘子外听到殿内传出的异样动静,神色一凛,连忙将宫内侍女都屏去了外殿。   床榻上的帷幔抖动不止,公主抬着头,死死咬着唇,眼泪斜斜地从颊边滑落。   皇帝捏住她的下巴,逼迫她看着自己。他力道蛮横,丝毫也不怜香惜玉,疼得她脸色大变。   “我恨你......”她无力地瞪着他。   皇帝盯着她的脸,无声地加大了力道。   破碎的低吟终于遏制不住地从她口中溢出,含着怨愤和羞恼,在永华宫内来回飘荡,久久不息。   *   苏允之这日又做了那个噩梦,梦见谢胥浑身是血地拿着刀,目光冰冷地望着她。   她从床上坐起,身边早已没有了李韬的影子。   “夫人起了?”紫云道。   苏允之捂着胸口摇了摇头:“......我再坐—会儿。”   紫云看她脸色不太好,点头应是,默默地退了出去。   苏允之吐出一口气,抬手缓缓地拉起袖子,看到手臂上那个黑紫色的印记,脸色一沉。   她伸手—摸,那印记平滑如肌肤,丝毫没有异处。   洗也洗不掉,唯有拿脂粉盖—盖。   这到底会是什么?   真的......是那个归魂咒?   皇帝的低语仿佛在她耳边极近处轻轻响起,令她不自觉......背后一寒。   在床上坐了半刻钟光景,苏允之下地穿鞋,这时候才惊觉身上出了不少冷汗。   “夫人,大夫人方才派人过来,说是应家那边来了几个亲戚,要您过去见—见呢。”羽扇说着,把擦脸的巾子递给了她。   苏允之—顿:“是什么人?”   “是位夫人,还带着—位小姐,这会儿都在暖阁呢。”   “怎么之前没听大夫人提起过?”   寻常有亲戚登门做客,肯定是要提前打过招呼的。   “好像是有什么急事。”   她点头不语,洗漱完毕后由两个丫鬟服侍着换了身衣裙,带人去了暖阁。   暖阁里,黄氏和—对母女相对而坐,看起来言谈甚欢。   苏允之不动声色地扫了对方一眼,并未认出那二人。   那位夫人三十五六上下,穿戴整齐又贵重,眼角有不少细纹,笑起来尤为明显。坐在她身边的少女,十六七岁模样,眉眼柔美,有些娇滴滴的,倒很有几分江南女子的韵味。   “怀玉来了。”黄氏笑着提醒了—声。   那母女二人朝苏允之看过来,显然是愣了愣。   应怀玉的记忆里并没有这母女二人的影子,可这二人显然是早就见过应怀玉的。   “怀玉,瞧你这样子,莫非是不认得了?这可是你父亲的姐姐,你的亲姑母许夫人,旁边这位是你的表妹青鸾。”   许夫人忙走过来,许青鸾也跟着起身问礼。   “真是女大十八变,怀玉出落得愈发好了。”许夫人笑着打量她,看着眉眼弯弯的,眼底却闪烁着精光。   苏允之客客气气地回了礼,请她们母女二人坐下。   黄氏便道:“忽然怀玉已经到了,我就先走了,院里还有些杂事。”   她告辞以后,许夫人和那许青鸾对着苏允之反倒局促不安起来。   苏允之假装不知,放下茶杯道:“姨母和表妹这趟过来,舟车劳顿,—定累坏了吧?怎么不提前来信说一声,我也好让人去接你们。”   许夫人道:“我们本就是不请自来,哪里好意思特意让你麻烦......”   苏允之—眼就看出她们母女二人有问题。   应老太太德高望重,注重家教,应家大爷也是持重内敛的模样,她的这位姨母不远千里登门,却没有提前送信知会,估计不是无意中失礼,恐怕是怕提前送信过来,就有可能来不了了吧?   “其实,”许夫人看向—旁的女儿道,“不瞒你说,我是为了青鸾的婚事......她大伯非要逼她嫁给永宁侯,这孩子说什么也不愿意,百般哭求,我这个当娘的也不忍心,这才带她来了京城,想让你帮忙劝劝你大伯。”   “永宁侯是......”   许青鸾听到这三个字就变了脸色:“那就是个粗人,听说他七八日都不洗脚,还......还打女人,表姐救我,我真的不想嫁他!”   苏允之不语。   许夫人若真的只想找人劝说应家大爷,根本不必带许青鸾过来,她这分明是别有用意,想在京城......给她女儿找个好人家才是真的。   再说,应怀玉又有什么能耐插手此事?想必她们是看中了她平阳侯夫人的身份,知道李韬对她颇为宠爱,想让她去吹一吹枕头风吧?   “应家与永宁侯府有婚约,是你太爷和人定下的,应家这—辈里,女孩只出了青鸾一个,你大伯才说她非嫁不可,可这都多少年前的事了!”许夫人道,“如今的永宁侯,名声在外,有谁敢嫁?”   “永宁侯打女人的事是真的么?到底是从哪儿传出来的?”苏允之问。   许夫人和许青鸾相视—眼,—时都说不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两更~感谢在2021-05-1221:03:37~2021-05-1619:31: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想天天开心4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5章 梦魇   晚上李韬回来,苏允之就和他提了这事。   “你应下了?”   苏允之看他一眼:“二爷没有点头,我怎么敢应下?我说等您回来再问问您的意思,过几日再回绝她们就是了。”   李韬一顿,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眼里分明有几分笑意。   她有些不自在,瞪了他一眼:“您笑什么?”   李韬摇头,解了外袍放在架子上:“说来也巧得很,我刚好就认识永宁侯,他虽然有些不拘小节,却绝不至于——动手打女人。”   苏允之一愣,这她还真没有料到。   “这么说,那都是谣言?”   李韬笑了笑:“如今看来,这谣言对他也不是没有好处。”   她回过味来,脸色微动,这话虽有些损了,却并没有说错。   “你那姑母看上京城的哪户人家了?”他淡淡地问道。   苏允之把茶杯递给他,他伸手接过却没有喝,放在了桌案上。她还没回过神,人就已经坐到了他的怀里。   “二爷!”   李韬道:“都是要当娘的人了,脸皮怎么还这么薄?”   “我才没有,倒是您,这把年纪了,还......”话一出口,她就知道说错话了,连忙捂了捂嘴。   李韬挑眉。   她对上他的目光,愈发心虚,连忙转移话锋:“您也猜到姑母的用意了?”   他看破却不揭破,缓缓道:“我已经派人送信去应家了,你大伯会派人来接她们回去。”   她看他半晌,说不出话来。   这个人还真是......   他却对此事没什么兴趣,又问她道:“今日如何,身上有没有哪里不好?”   她摇头:“都挺好的。”   李韬摸着她的手腕道:“你还是太瘦了些,今天都吃了什么?”   “早上吃了半个鸡蛋,中午喝了点鸡汤,吃了半碗饭。”   他皱眉:“就这些?”   苏允之抿唇:“我总是会犯恶心,一觉得恶心就什么也不想吃了。”   李韬正色:“多少得吃点,你如今有了身子,绝不能饿着。”   他这样郑重其事的,她自然不好意思再狡辩下去了。   “知道了。”   “晚饭我看着你吃。”   苏允之拧眉,在他手臂上捏了一下:“我都说了知道了。”   他失笑。   她对上李韬的目光,眼底掠过一丝慌乱,缩回手就要从他怀里下去,却被他压住了膝盖动弹不得。   “二爷,我得让人去传菜......”   他直直地看着她的眼睛,过了会儿才道:“时辰还早,急什么。”   她还以为他要做什么,结果只是抱着她坐着而已。   前一晚没有睡好,白日里又与应家那对母女周旋,很是劳神,不过一会儿她便困了,竟就如此无知无觉地在他怀里睡着了。   他有所感觉,嘴角一动,却又见她眉头轻蹙,眼睫发颤,似乎是极不安稳。   李韬伸手从她背后越过,将人微微抱起,轻轻放落。没想到她人还未沾着枕头,就突然大为惊动似的:“不要,不要......”   他见她双眸还紧紧闭着,脸色却惊惧不已,心底一沉,拍了拍她的脸道:“怀玉——”   她一动不动,直挺挺地仰着脖子,那样子就像是......被梦魇缠住了。   这回与当初在马车里那一回截然不同,显然是要严重许多。   李韬下颌紧绷,声音不自觉发沉:“苏允之,醒醒。”   她眼睫一颤,过了片刻,缓缓睁开了眼。   他嘴角一松:“做噩梦了?”   苏允之望着他,双眸闪烁着迷茫之色,不答反问道:“你刚刚......喊我什么?”   李韬沉默片刻后道:“怀玉。”   她歪头定定地看着他,似一点点恢复了清明:“我方才做梦了......”   他淡淡嗯了一声,并未追究她做了什么梦,只安慰她道:“梦里的都当不得真。”   苏允之低头,靠在他的心口,听到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气。   她的确是做了一个噩梦。   在梦里,她睡在涌泉宫的榻上。太子无声无息地走进她宫里,竟......   那些不堪的情形,就像是污秽一般,她每每想起,都觉得周身发麻,一阵阵的恶心。   *   京城,鼎香阁。   李宜华方从二楼下来,就看到一楼大堂内有几人聚在一处。   这种热闹她本来是不会挤上去凑的,只是看到其中一位当事人竟是那位齐家六小姐齐嫣然,才驻足偷听了一会儿。   站在齐家六小姐对面的那位,瞧着也是个面熟的,李宜华看了她好一会儿才认出对方就是礼部楼侍郎府上的那位小姨子——小顾氏。   这个小顾氏之前就堵过齐嫣然一回,说来说去就是因为齐夫人有心想把齐嫣然嫁给楼知春。自上次齐嫣然在她那儿吃过亏以后,这小顾氏在贵族圈里也算是小有“名声”了,而且之后好一阵子都没人再敢打楼大人的主意了。   齐嫣然和小顾氏正说着话,也不知怎的,小顾氏忽然踉跄了一下,竟撞到了旁边的门上。   几人手忙脚乱的,扶的扶,拉的拉,一下子就乱了套。   李宜华走近几步,就听到她们已经吵了起来。   “顾姑娘,你口口声声说我故意撞你,可有证据?”齐嫣然满面恼怒。   小顾氏低头哭哭唧唧的不做声,倒是她身边的丫鬟开口道:“我家小姐给您撞得手臂上都破皮流血了,这不就是证据?”   齐嫣然:“这明明是她自己不小心磕着的。”   小顾氏细声细气道:“齐小姐不想道歉便罢了,总之我人微言轻的,就算不管不顾也不会如何......”   旁边围观的人不少,都对齐嫣然有些不满,显然是更相信那小顾氏的话。   “齐六小姐,仗势欺人也有个限度,人家都给你撞伤了,你怎么还倒打一耙?”旁边有个青裙的姑娘忍不住道。   “我没有撞她,是她......”   “之前她就怂恿孙家小姐害苏家二小姐,险些害人毁容,真是歹毒。”   “不就是仗着忠勤伯府那点权势么!”   “就是,真以为自己能为所欲为了......”   齐嫣然听到旁边那些小姐们的议论,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僵立半晌,想拂袖离开,却被小顾氏身边那丫鬟一把拉住:“撞了人就想跑?”   “你......”   大堂内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堵得前后都没有了退路,齐嫣然身处其中,头一回体会到了恐慌。   她走错了一步,就彻底地毁了。名声一丧,做什么都是错的,说什么都不会有人信。   齐嫣然攥紧手,嘴唇发白,吐不出一个字。   就在这个时候,她的身后忽然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我都看到了,明明是她自己磕的,和齐小姐根本没有关系。”   众人一愣,朝后看去,见着李宜华走过来,有好几人都认出了她。   小顾氏也没有料到半路会杀出一个程咬金,颤声道:“没想到齐小姐还有帮手......”   李宜华伸手一指齐嫣然:“我跟她可不是一伙的,之前她害我表妹受伤,我们李家和他们齐家可结下了不小的梁子。”   “是平阳侯府的大小姐......”旁边有人低低道。   齐嫣然也没料到李宜华会站出来为她说话。   李宜华却道:“一码归一码,我虽不喜欢齐六小姐,却也不会睁眼说瞎话,她刚刚确实没有撞人。”   小顾氏神色一闪,歪头仿佛要晕倒过去。   李宜华暗中冷哼,快步上前把人扶住,伸手在她腰上狠狠地掐了一把。   小顾氏啊地一声惊叫起来,睁开眼直直瞪向她。   李宜华却笑眯眯道:“顾姑娘没事吧?”   刚刚那一下力道可不小,如同绞肉一般,小顾氏知道自己腰上肯定是青了。   “顾姑娘这身子骨也太弱了,碰一下就倒了,还是回去好好休养的好。”李宜华悠悠道。   “你敢......”小顾氏身边那丫鬟怒气冲冲地开了口,却被小顾氏一把扯住。   这时候,原本在楼上的掌柜也急忙跑了下来:“都是误会,都是误会,各位小姐散了吧,给人瞧见对各自名声都不好......”   本来李宜华那么一搅和,想打抱不平的几位就都不敢再吱声了,毕竟忠勤伯府和平阳侯府这两樽大佛不是谁都得罪的起。那掌柜的这么一说,更无人想凑这热闹了。这儿来来往往的都是有头脸的人,很容易就会被认出来,更不提鼎香阁多常客,掌柜的自然是哪个都报的出姓名,谁知道掌柜的会不会为了保全攀附李家和齐家就把她们给卖了?   不过一会儿,聚在大堂的人就三三两两散了个干净。   小顾氏陷害不成,反被人揭穿,自然也没脸待下去,带着人灰溜溜地走了。   齐嫣然看着李宜华,嘴唇一张,没有出声,神色有些复杂。   李宜华却看也不看她,提起裙子就出去了。   她们全都不知,鼎香阁对面的君悦楼上,有两人将方才发生的所有事看得一清二楚。   唐渠叹道:“不愧是平阳侯的侄女......”   坐在他对面的楼知春却还望着底下,一声不吭的。   唐渠间他神情微妙,嘴角带着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不禁咽了口唾沫。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更~感谢在2021-05-1619:31:23~2021-05-1622:22: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超想吃火锅的胖大人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6章 碎片   话说那小顾氏这次吃了瘪回到楼府却分外安分,不找楼老夫人哭天抢地,反而乖静得很。   她这次在鼎香阁闹事,偷鸡不成蚀把米,心里直发虚,生怕给楼家人知道些什么。毕竟上次她刁难那齐家六小姐,就已经惹得楼知春很是不快了。   一个多时辰以后,楼知春也回了府。他去见了楼老夫人,在屋内与老夫人谈了大半个时辰。   小顾氏知道此事,心里害怕,忙带人赶了过去,谁知屋里的人竟还没有谈完。   她更慌了,正犹豫要不要派人去把彤哥儿找来,屋门突然就被人推开了。   楼知春悠哉悠哉地大步而出,还朝她拱了拱手:“表妹,这段日子辛苦你了。去山东的马车和人手我都已经打点好了,今晚就启程。”   小顾氏云里雾里:“去山东做什么?”   楼知春笑了笑:“都耽误表妹这么久了,也该送你回去了。”   她愕然:“表哥......这怎么行!我不愿意!”   楼知春负手在后,淡淡道:“母亲也点头了,表妹可以亲自进去问问。”   小顾氏自然不信他的话,径直快步走进屋里:“姨母,表哥说......”   老夫人却打断她的话,握住她的手道:“孩子,听我一句劝,乖乖回去吧,你爹娘总不会亏待你,一定会给你找一门好亲事。”   小顾氏:“姨母......”   “我心里自然喜欢你,可......”老夫人叹道,“可终究是和你没有婆媳的缘分,你回去以后,若有什么事,随时都可以叫人捎信给我。”   “姨母!表哥他到底和您说了什么?”   老夫人说不出口。   刚才楼知春当着她的面发了毒誓,此生不会纳娶小顾氏,否则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老夫人恨不得拿拐杖抽他,可又毫无办法,她可不敢拿这事当儿戏。   楼知春之后还说,若是送走小顾氏,他保准三个月内就续弦为彤哥儿找个后娘。可若有小顾氏在一日,他都不会好好考虑此事。   知子莫若母,他说的是真话还是气话,楼老夫人还是晓得几分的。   小顾氏见老夫人一声不吭,又神色坚决,心里登时凉了大半截。   她还想纠缠,老夫人身边的嬷嬷却强硬地把人支了出去:“表姑娘,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还是给彼此多留几分颜面吧,老夫人这阵子身体也不好,您就别不依不挠的了。”   “我......”她咬牙竟跪了下来,“我不肯走,想把我撵回去,除非我死了!”   那嬷嬷冷笑了一声,往她身后看了看。   小顾氏一扭头,还没来得及看清对方,就被人拿布头塞住了嘴,一把架了出去。   她仰着头呜呜呜个不停,乍一看见不远处站着的楼知春,猛然一定。   他站在回廊上,就那样看着她给人架走,目光平淡得令她心惊。   小顾氏一下子明白过来,这就是他安排好的。   她不甘心,手脚乱动,不住挣扎,却始终拗不过两个嬷嬷的力气,到最后就被架出去五花大绑,塞到了马车里。   楼知春站在府外看着那绝尘的马车,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大人怎么了?莫不是担心表小姐的安全?”小厮道。   楼知春抬手在他脑门上敲了一下:“自作聪明。”   小厮哎呦一声,摸着脑门不敢再乱猜。   楼知春却一笑道:“你去备点东西,明日我要上门提亲。”   小厮一愣:“大人这是要帮谁提亲?”   楼知春又狠狠给他了一记:“给我自己!”   *   苏允之这日吃了午饭,正靠在罗汉床上歇息,问起应家那对母女的事,紫云和羽扇竟有些不好开口似的。   “怎么了这是?”   紫云犹豫了一会儿道:“那位许姑娘,好像......对咱们府上的三爷有些......”   苏允之双眸一睁:“当真?”   “前几日她在后园里散步,遇见了三爷,后来底下人就常常看到她在后园,有几回......还探头探脑的,早就传开了。”   苏允之皱眉:“大夫人知不知道?”   “多半是知道了。”   “她就不管管底下人的嘴?”苏允之想了想,倒也明白过来,“罢了,她估计是巴不得如此,看热闹不嫌事大呢。那三爷......之后有没有去过后园?”   “倒没有。”   苏允之点头,久久不语。   紫云不禁道:“夫人还是别为这些不相干的事伤神了,奴婢看您这几日都没有睡好,可瘦了不少。”   苏允之在她手背上一按:“没事。”   羽扇笑道:“听说过了头几个月就好了,也不用太担心的。”   紫云不语。   “对了,侯爷呢?”   “在书房呢,方才王岩有事找侯爷,这会儿还在谈事。”   苏允之点头,想了想道:“去炉子上盛些银耳羹来,我亲自给侯爷送去。”   两个丫鬟相视一笑,忙应声。   *   木樨堂,书房。   “侯爷,这是您之前让属下找的书,”王岩把书递给他,“书上的确有归魂咒的记载,上面也有提到这种阴邪之术是一命换一命,施术者要牺牲自己的性命才能召回离魂之人,上面还说,还魂之人不能轻易受伤或是受惊,也不能轻易怀孕,妊娠会削弱还魂之人的魂魄,很有可能致使其再次离魂。”   李韬目光一凝,双眸几乎在刹那之间溢出一层浓雾般的黑色:“你方才......说什么?”   王岩一愣,不知他指的是哪一句,只好把所有的话都重复了一遍。   “侯爷?”   李韬很久没有说话,他皱眉闭上眼,抬手按在额上,神色之间......竟隐隐透出几许压抑至极的痛苦之色。   王岩看得心惊不已,垂眸不敢言语。   “这个归魂咒,迄今有没有人试过?”   “这......属下也不清楚,”王岩道,“也许可以问问苗族中人。”   李韬吸了一口气,慢慢地睁开了眼睛:“接着查。”   “是。”   王岩走后不久,苏允之就过来了。   她见门没有关上,便推门走了进去,看到李韬背对着门口坐在那儿,以为他在休息,愈发轻手轻脚,不敢出声。   谁知走到他身边,竟望见他右手上全是血。   这时她才看到地上碎成一片的瓷瓶。   苏允之呆立在那里,还没有反应过来,李韬冷不丁睁开了眼,朝她看了过来。 第67章 茶花   他一错不错地望着她,目光幽暗。   苏允之却未察觉,只走上前托起他的手:“二爷,您这是......怎么搞的?”   李韬哑声:“不小心碰伤的,无妨。”   “都流了这么多血,怎么会没事?”她瞪了他一眼,“您怎么也不止血,就让它这么流?”   李韬不语,默默地看着她给自己清理伤口。   “还好不深。”她用纱布给他包扎好,弯下腰想去收拾地上的碎片,被他一把拉住。   “让底下人来做就可以了。”他道。   她点了点头,又拿起他的手看了看:“疼么?”   李韬抱住她的腰,手掌抚上她的小腹:“不疼。”   苏允之感觉到腹部一阵温热,方才一直半悬着的心渐渐放了下来,看着他小声道:“下回您可不能再这样......”   他自然知道她指的是什么,凝滞片刻后嘴角一动:“知道了。”   “二爷,您是不是......不太高兴?还是出了什么事?”   “怎么了?”   “我看您这伤,不像是意外磕着的......您和我说实话。”   别说是这种意外,这世上有意想伤他的,又有几个能得逞?而且那个伤口看起来也不是他说的那么一回事。   他淡淡一笑,摸了摸她的脸:“就是磕着的,我刚刚在想事情,没有注意到,你不要胡思乱想。”   苏允之一本正经地端详他神色,看了许久也找不出破绽,唯有放弃。   可她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犹豫了一下,大着胆子伸手捏了捏他的耳朵,立马感觉到他身子一僵。   他果然对她的触碰很敏感,一直以来都是如此,可她却是到最近才发觉。   “你胆子不小。”他幽幽地望着她道。   苏允之故作镇定:“我是看您耳朵有些红,以为您长冻疮了,想给您揉一揉罢了,您以为是什么......”   李韬微微失笑,在她下巴上亲了亲:“那我也给你揉一揉......”   苏允之察觉到他的动作,立马就不太好了,连忙搂住他的脖子制止他:“二爷,丫鬟还在外头呢!”   李韬不以为意,还要继续。谁知王岩的声音却在此时响了起来:“侯爷,楼大人来了。”   李韬头也不抬:“就说我不在。”   苏允之在他肩膀上掐了一把:“二爷!”   他看她的样子像是要哭了,终于大发慈悲收了手,整了整衣襟道:“让他去厅里等着。”   *   李韬一进厅内看到楼知春和他手里的大雁,就停下了脚步,没有再往前。   “侯爷——”楼知春走上前要行礼。   李韬抬手拦住他动作:“楼大人今日这是抽哪门子疯?”   楼知春只是笑:“瞧侯爷说的,我今日可是过来提亲的。”   李韬皱眉不语。   楼知春把大雁放下,从怀里掏出庚贴,递给他道:“本来该请媒婆过来的,为表诚意,我这不亲自上门了么?不瞒侯爷,我对您的大侄女很是倾慕,愿聘其为妻,只要侯爷点头,我这就去拜见李家大爷。”   李韬扫了一眼庚贴,有些笑不出来:“你这是认真的?”   楼知春:“比真金还真。”   李韬坐下,将那庚贴放在一旁,问他道:“楼大人,之前还听你说,最好一生都不再娶妻,一辈子逍遥自在,如今怎么突然变卦了?”   楼知春摸了摸下巴:“这个......说来话长,总之,我对您那大侄女的心意,是掺不得半分假的。”   李韬悠悠道:“你说这种话,脸都不红一下,要我如何信你?”   楼知春无奈道:“我天生皮厚,本来就不容易脸红。”   “你府上那位表妹......”   “侯爷放心,人已经送走了,再过几日就到山东了。”楼知春不紧不慢道。   李韬了解楼知春的性子,他表面玩世不恭、没个正形,真动了心思就会打点好一切,做完全之策。之前齐家六小姐和小顾氏的事,虽叫他不快,却也并没有那么有所谓。如今手段如此雷霆,直接把人送走,可见是认真了。   沉吟片刻,李韬放下茶杯道:“这事我没话说,你自去问我大哥,他若不愿把女儿嫁给你,我可不会帮你。”   楼知春一笑:“侯爷不拦我就行。”   李韬看他一眼,不置可否。   楼知春向他告辞,拿起大雁和庚帖,大摇大摆地走出去,走到一半想起了什么,回过头道:“差点忘了告诉侯爷,今早宫中来消息,皇上已决意册封南楚的那位公主殿下为淑妃,正式迎其入后宫。”   *   傍晚时分,海德英站在永华宫外殿,听着殿内传出的吟啊之声,脸上波澜不起。   这位曾经的南楚公主,如今的淑妃娘娘,已在这一声又一声交融的动静里,迷失了自己。   最初她还抗拒皇帝,思念着自己的那位情郎,怀揣着愧疚和悲愤,后来却一次又一次沉溺在欲念之中,彻底忘记了她嘴里的那位心上人。   “皇上......”   皇帝俯首吻住她双唇,堵住她声音,与她耳鬓厮磨。   “你用的是什么香?”他在她耳边问。   她的声音支离破碎:“槐花......香......”   皇帝摸了摸她的唇角:“朕更喜欢茶花。”   淑妃想应他一声,一开口声音却不受控制地颤抖了一下,听不清她到底说的是什么。   皇帝也不在意。   淑妃隐隐地感觉到,他并不喜欢她话太多。而且,每次二人水乳交融时,他总喜欢看着她的脸。   那双黑漆漆的桃花眼,底下带着一粒极小的泪痣,那样炙热而妖异地望着她,好像......要将她燃烧殆尽。   她能感觉到,这位大庆的九五至尊,在她的身体里找到了一种别样的活力。   每一次深交时,他死气沉沉的眼睛都会有变化。   这种感觉,令她惶惑而又着迷。   不知过了多久,殿内的动静才止了。皇帝嘶哑的声音传了出来:“水。”   海德英连忙带着人进去伺候,他看到之前那个颇有些面熟的习嬷嬷躬身而入,将榻上的淑妃扶了起来。   海德英看着这一幕,神色一滞,他终于知道自己之前......是觉得哪里不对劲了。   那天晚上,佟皇后冲过去的时候,这个习嬷嬷出现的时机实在是太好了,简直像是早就料到了一样。   而最让他觉得可疑的,则是淑妃的脸。   当时就算淑妃抬起了袖子,他也分明看到有好几颗火星子是......直直落在她的脸上的。   可当时她叫都没有叫一声,仿佛完全不觉得痛,如今看她的脸,竟也是一丝痕迹都没有。   这怎么可能?   海德英眯起了眼睛,不动声色地低下了头。   待皇帝和淑妃歇下后,海德英命人守在外头,自己则默默地退了出去。   他走出永华宫,转道向西,穿过天池宫,折过两三条宫道,才到了东宫。   再过几日,太子就要迎太子妃、太子良娣入宫,东宫已经系起了彩绸缎带。白日里瞧着好看,这会儿夜色凄迷,见其随风飘动,反倒有些可怖。   海德英看了一会儿,上前让守卫通传。   太子果然还没有睡。   没过多久,那名守卫就走了出来,引他进了内殿。   海德英向他行礼。   谢胥坐在殿内,抬眸望过去:“海公公大晚上的还亲自过来,是有什么要事?”   “回殿下,奴才发现......淑妃娘娘有些古怪。”谢胥目光微动,示意他上前说话。   海德英躬身向前,低头在他耳边低语了一阵。   谢胥脸上浮现出一层讥嘲之色,又有些像是在冷笑:“看样子,父皇是很喜欢淑妃?”   海德英点头:“皇上这几日都宿在永华宫。”   谢胥的手指从案角上摩挲而过,极轻地一抖。   “孤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是。”   海德英转身的刹那,谢胥闭上了眼睛,他的手指早已被他攥得发白。   当初他身上总是会时不时地出现一些外伤,淤青、破皮、烫伤,各种各样的伤口都有。   苏允之曾经对此很是担忧和疑惑,问过他很多次这些伤口从何而来,她一直以为他是被其他皇子公主欺负,或是被底下的宫人虐待。   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些伤都是他亲娘弄的。   万霖儿藏在那个行宫里的时候,过得并不好。虽然皇帝给她锦衣玉食,又承诺她会接她进宫,可她还是惶惶不可终日,被嫉妒蚕食了内心。   虽然她表面装的柔弱乖顺,私底下却常常对他这个儿子动手,有时候则是打骂底下的奴才。   尤其是当她知道,皇帝去了涌泉宫的时候。她是那样嫉恨苏允之,恨不得啖其血肉,把对方......碎尸万段。   那些不好的记忆一下子涌上来,让他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   三更的时候,万贵妃还没有合眼。   她知道皇帝一连数日宠幸淑妃,心里仿佛有千万只蚂蚁在啃噬,既痛又痒。   苏允之本来就是她心底的一根刺,他一直都知道,如今他却宠幸那个与苏允之生的一模一样的女人。   万贵妃从床榻上坐起,目光落在旁边高几上的灯烛上。   她突然伸出手,直接把手掌放在了火焰上。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还有一更~感谢在2021-05-1623:35:54~2021-05-1714:05: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向左向右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8章 下药   万贵妃的手被意外烫伤,伤情严重,皇帝一连数日都歇在了贵妃宫里。   这日皇帝从光正殿出来,摆驾去往万贵妃的寝宫,却在路上遇见了淑妃。   她在亭中坐着,神情惆怅,看到皇帝,有些惊慌失措,连忙福身行礼:“臣妾见过皇上。”   皇帝:“你在这儿做什么?”   淑妃垂眸,咬唇道:“臣妾几日没有见到皇上,听闻最近您公务繁忙,万姐姐又受了伤,两头兼顾一定颇为疲累,所以有些放心不下......”   海德英的目光如不经意般,从淑妃身后的习嬷嬷脸上轻轻扫过。   皇帝淡淡一笑:“爱妃多虑了,过几日朕自会来看你。”   淑妃双眸盈盈地望着他,虽然没有再言语,目光里却尽是怜惜和倾慕。   皇帝的神色却有些平淡,他并未多言就离开了。   淑妃站在原地望着远去的宫内仪仗,很是有几分依依不舍。   这时,那习嬷嬷上前一步,在她耳边低声道:“娘娘,还是回去吧,今日......本不该来的。”   淑妃却道:“皇上真的会来吗?”   习嬷嬷一顿,压低声道:“娘娘可不要忘了,您是为了什么进的宫。”   淑妃登时神色一僵:“我......不是不知好歹,只是担心皇上。”   “外头风凉,咱们还是早些回宫吧。”习嬷嬷声音柔和道。   淑妃没有吱声,默默地转身离开了亭子。   *   楼知春到平阳侯府提亲,要娶府上的大小姐,大房一下子就炸开了锅。黄氏还以为是楼知春搞错了人,再三请人去确认。   李宜华一提到这事就没好气:“你看我娘那个样子,好像人家要娶我,就是我高攀了一样。”   苏允之把点心碟子推到她跟前,笑了笑道:“先不管你娘怎么想,表姐自己到底怎么想?”   李宜华低头掰着手指,一声不吭。   苏允之:“你不愿意?”   “倒也不是不愿意,”李宜华撇了撇嘴,“反正我晓得我生下来就是要给人当妻子的,那给谁当不都一样么?”   苏允之听到她这一句,险些被呛住:“你真这么想的?”   “难道不是?”   苏允之无言以对。   李宜华煞有介事地拿手肘戳了戳她,压低声道:“当初你若嫁给我大哥,而不是我二叔,这会儿不也是要怀孕生子么,哪里就不一样?”   紫云看她一眼:“大小姐千万慎言,小心给侯爷晓得。”   李宜华连忙咳嗽了两声:“我只是觉得,楼大人口口声声说什么倾慕于我,实在是有些扯,我只见过他一两次,怎么就让他倾慕上了?”   苏允之低头喝着杯中的热水,嘴角微微扬起,却并不言语。   “我觉得......他就是别有用心。”李宜华眼珠子一转,“二婶婶,你回头替我问问二叔,楼大人到底是存了什么心思......”   苏允之还未应声,羽扇急匆匆地跑进了屋道:“夫人,大小姐,不好了,三爷喝了许姑娘做的汤羹......吐血了!”   二人闻言色变:“怎么回事?”   “许姑娘之前就送过几次吃食,三爷都让人婉拒了,方才她让三爷院里的下人端了点老鸭汤进屋,三爷不知道是她送来的就喝了,谁知那汤竟不干净,三爷喝了没过多久就......”   苏允之:“快去看看。”   她和李宜华带着几个丫鬟去了李霑院里,院子里已有不少人,黄氏和许夫人都在,许青鸾站在一旁红着眼,还哭哭啼啼的。   “怀玉,你可来了,三弟他......”   苏允之轻轻握了握黄氏的手:“大夫可给三爷看过?”   黄氏点头,瞥了许家母女一眼,神色不善道:“幸亏三弟只喝了几口,不然......大夫说那汤里给人下了合.欢散,当中有几味药与三弟平时服用的药药性相冲,而三弟又本元虚弱,这才会......”   合.欢散?   听到这名字,苏允之和李宜华都变了脸色,这可是春.药。   许夫人急赤白脸道:“怀玉,青鸾绝做不出这种事,汤是李三爷院里那个叫佩兰的丫鬟端进去的,指定就是她搞的鬼!”   许青鸾哭得更大声。   苏允之听得头皮发麻:“佩兰人在何处?”   黄氏道:“把人带上来。”   话音一落,佩兰就被两个嬷嬷架了过来。   “佩兰刚刚已经招认,说是许姑娘拿银子收买她,让她把汤端给三弟喝。”黄氏冷冷道,“我在侯府这么多年,还从未遇到过这等事,这事绝不能就这么算了!”   许夫人哪里会肯?她高声道:“这是污蔑!分明是这丫鬟动了不该有的心思......”   佩兰瞪大眼:“奴婢打死也不敢害三爷一根手指头!请大夫人、二夫人明鉴!”   李宜华暗中朝苏允之使了个眼色,苏允之当即心领神会。   佩兰虽然有些不安分,却不可能动给李霑下药的心思,她伺候李霑这么多年,了解李霑的性子,知道他最讨厌这种脏事,若真想上位,也不可能用这样的法子。   “这汤到底是谁做的?”苏允之问。   许青鸾抽噎着道:“汤是我做的,可我真的没有下药,定是那个丫鬟......”   佩兰跪在地上重重磕头,每一下都砸得很重:“奴婢若是给三爷下毒,就叫奴婢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苏允之看向旁边冷眼旁观的黄氏,隐约明白了过来。   这事涉及到应家来的亲戚,黄氏不好直接处理,所以才等着她来。以黄氏的心计,自然一眼就能看出是怎么一回事,只不过是等着她出面吧。   今日她若包庇自己这两个所谓的亲戚,在侯府的威信就会一落千丈,若秉公处理,多半就会得罪应家。   总之,怎么做都讨不到好。   看许夫人和许青鸾这样子,摆明了是把她当成了救命稻草。   沉默片刻,苏允之吩咐紫云道:“派人去请周总管和王岩过来。”   黄氏目光一凝,没有说话。一旁的许家母女不知深浅,僵立着不敢出声。   这时,大夫从屋里走了出来:“大夫人,这汤里的药,药性实在凶猛,三爷的情况不太好,说难听点,如今他这就是中了剧毒,得用千年野参吊着一口气,我才能给他配解药,否则......”   “千年野参?”黄氏变了脸色,“我们上哪儿去找这么贵重的药材?”   大夫沉着脸不说话。   此时,有人走进院子道:“苏家就有。”   几人抬眸看到苏蔺真出现,俱是一愣。   苏蔺真对身旁有意劝阻她的丫鬟摇了摇头,上前几步道:“我并不是有意偷听......这位大夫说的千年野参,我们家就有,只不过就剩下半支,不知......能不能用?”   “够了够了,半支绝对够了。”大夫道。   苏蔺真神色一松:“那我这就让人回去取。”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明日彻底掉马预告~ 第69章 允之   不出半个时辰,苏府的管家就亲自把那半支千年野参送了过来。苏蔺真不放心,在一旁看着下人将其煎制成药,随后又跟着那端药的下人一路走到屋外。   她脚步一停,迟疑片刻,终是提步进了屋。   屋子里弥漫着淡淡的血腥气,还飘荡着一缕似有若无的药香。   李霑躺在榻上,双眸闭着,面容沉静,看起来就像是睡着了。   苏蔺真看到他昏迷的样子,蓦然一定。   之前她总觉得李家这位三爷有些面熟,却总想不起在哪儿见过他,这会儿看到他闭着双眼的模样,才想起他就是......当年她在九驼山救下的那个人。   当年的情形从她脑海里浮现出来,令她神色一紧,只攥住了手中的帕子,一动都不动。   下人扶起李霑,要喂他喝药。   苏蔺真忽然道:“还是让我来吧。”   丫鬟将药碗递给她,她伸手接过,在床边坐了下来。   “三爷?”   李霑眉心一蹙。   苏蔺真举起勺子送到他嘴边:“三爷,您张嘴......”   李霑在昏迷之中,整个人有如被架在油锅上炙烤,火热难当,恍惚间听到她的声音,轻柔软糯,如一捧甘霖迎头落下。   他眼皮一颤,缓缓地睁开了眼。   李霑坐在床上,苏蔺真则坐在床前的矮阶上倚着床沿,他眼睛低下就能将她的神色一览无余。   她双眸带润,似有泪意,望着他的目光十分心痛怜惜,那玉眸红唇,雪腮琼鼻,如临花照水,美得令人心悸。   他微微一震。   苏蔺真看到他醒过来,神色一喜:“三爷醒了,快把这药喝了。”   李霑没有做声,只直直地盯着她,轻轻张开嘴把药喝了。   旁边的下人看李霑这副神色,眼珠子都快掉到地上去了。   这还是他们那位不食人间烟火的三爷么?   苏蔺真却无知无觉的,她只记挂着让他好好喝药,根本没往别处想。   药碗见底,她见他唇边有些水渍,想也没想就拿起帕子给他擦了擦。   李霑定定地望着她,始终不发一语。   苏蔺真对上他的目光,脸上一红,窘迫地收回了手,飞快站起身:“您好生歇着,我......先出去了。”   李霑应了一声。   苏蔺真转身离开了屋子,走到门外时忍不住捂住心口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奇怪,她这是怎么了?   *   周霖和王岩很快就到了,王岩听苏允之说了原委,便道:“夫人,三爷受了这么重的伤不是小事,也不知是不是有人故意暗害,最好是......报官处置。”   许夫人一听,吓得不轻:“报官?”   许青鸾也白着脸呆住了。   周霖道:“王统领说的有理,夫人,若要报官,小的就去拟纸。”   许夫人回过神,忙道:“这......自家门里的事,何至于报官呐!怀玉,你......”   苏允之看她一眼道:“王岩说的不错,此事非同小可,还是得让官府查办。”   许青鸾吓得直扯许夫人袖子,许夫人道:“这怎么行?”   李宜华轻哼道:“方才您和许妹妹不是都口口声声说此事与你们无关么,既然如此,又何必怕我们报官?”   “你!”许夫人急得不行,“我......我是怕这事闹到官府去,会坏了侯府的名声!”   苏允之道:“这一点,姑母就不用操心了。”   周霖躬身:“那小的就先带人去府衙报官了。”   许夫人焦急不已,却又说不出缘由:“这......”   周霖得了苏允之的吩咐,自然不会再等她反应,径直带着人就走了。   黄氏倒没想到苏允之会这么狠,一时半会儿也说不出话来。   “方才大夫说了,三爷喝了野参做的汤药,就能撑个两三日,在这期间,任何人不能贸然打扰,大夫那边也劳烦大夫人派人多加看顾了。”苏允之道。   黄氏点头:“知道了。”   她看了看苏允之又道:“你还有身子,别给累着,早些回去歇着吧,这儿都有我。”   黄氏自然最是知道何时该卖乖讨好,应怀玉毕竟是李韬的妻子,又受其宠爱,表面功夫还是得到位。   眼看苏允之要走,许夫人都傻眼了。   许青鸾哆嗦着嘴唇低低道:“娘,这可怎么办啊......”   许夫人咬牙:“绝对不能让他们报官!娘这就去求一求你表姐,方才她是当着这家大夫人的面不好帮衬,私底下她一定会帮我们的。”   *   苏允之倒没有直接走人,她走到李霑屋外,看到苏蔺真在那儿,上前想带她一同离开,谁知苏蔺真却想在这儿再多留一会儿。   “妹妹不用担心,我在这儿留一会儿就走了。”   “可是......”   苏蔺真上前拉住她的手,往边上走了几步,低声对她道:“其实我今日过来见你,是有一件事想问问你。”   苏允之见她神色认真,目光微动:“你说——”   “之前我因为长公主的事愁郁难解,还动了剃度出家的心思......”   “这怎么行?”苏允之吓了一跳。   苏蔺真浅浅一笑:“”你别担心,我那也是......一时糊涂。”   苏允之点头:“确实是糊涂。”   苏蔺真也不恼,继而道:“后来长公主不知为何,竟没有再来找我的麻烦,我觉得这事有些蹊跷,去问了娘亲,娘亲告诉我......她和妹妹你提过这事,她也怀疑这事是你暗中帮忙。”   苏允之反握住她的手:“我只是和侯爷提了这事,其实真正帮忙的人......是三爷。”   苏蔺真一怔:“......果然是他。”   “你早就猜到了?”   苏蔺真摇头:“不是猜到,是娘亲派人去长公主府打听过,那儿的人说几日前李家三爷去拜会过长公主,我隐隐觉得......有些干系,毕竟李三爷并不常出门做客,更何况是去见长公主。”   苏允之沉默了半晌才道:“那你是怎么想的?”   苏蔺真道:“长公主是什么性子,我还是知道的,那日三爷过去,肯定会受些委屈,他帮了我这么大的忙,如今......我能回报一二,心里也算是能过得去一些。”   苏允之:“其实......”   她话才出口,圆圆突然上前禀道:“夫人,许夫人在外头等您,说是有话要和您说。”   苏允之一愣,苏蔺真捏了捏她的手背:“妹妹先过去吧,我这儿没什么事的。”   “你等着我。”苏允之看她一眼,便带着丫鬟转身往外去了。   苏蔺真看着她走远了,才转身往回,谁知走了两步竟看到李霑站在门后,顿时惊了一跳:“三公子,你怎么起来了?”   李霑摇了摇头,望着她道:“你从不欠我的,反倒是我......欠了你。”   她微怔,对上他深沉温和的目光,隐隐地明白过来,心跳又不由自主地加快了。   “苏姑娘,你当初在九驼山......是不是救过一个重伤之人?”他缓缓问道。   *   苏允之走出院子,下人一路引她去了回廊。许夫人一个人站在那儿等着她,神色颇有些焦灼。   苏允之料到她要说什么,脚步顿了顿,提起裙子走了过去。   “姑母有事要和我说?”   许夫人上前几步握紧她的手腕,眼里几乎带着些哀切之意:“怀玉,姑母与你说实话,这次的事不是你表妹,是我......是我给了她药,逼她这么做的,我真没想害三爷,只是想给青鸾一个好归宿,若是知道这药会害的三爷如此,打死我也不会这么做的啊!”   苏允之刚刚就看出她们母女二人有问题,此时听她说这些也不会有多意外,只是表面还要装出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姑母......”   许夫人心一横,双膝一弯,竟在她面前跪了下来:“怀玉,姑母求求你了,这事儿不能报官啊!”   苏允之没料到许夫人这都做得出来,不禁往后退了半步:“您快起来,别这样......”   许夫人却说什么也不肯:“除非你答应我不去报官!”   苏允之无语。   这位许夫人可真是让她大开眼界,耍无赖都耍到她跟前来了!   从前她先是在苏家待着,后是进宫,应付的人都是些会装模作样的暗箭黑手,倒还真没遇着过这样胡搅蛮缠的。   苏允之:“这事关乎三爷,我不能......”她一边说,一边往后退。   许夫人眼见她往后去,本能地往前一扑,伸出手猛然抓住了她的裙边。   这一下猝不及防,苏允之脚下一绊,一个趔趄,受不住力,竟直直往后倒去。   几个丫鬟都在回廊内侧,苏允之却是往外歪倒,又事发突然,她们根本来不及去拉人。   她心底一空,刹那间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感到前所未有的惧怕,下意识伸出手护住了自己的肚子。   然而预料之中的疼痛却没有袭来,她背后一暖,竟被人牢牢地拥在了怀中。   苏允之闻到那熟悉的淡香,飞快睁开了双眼。   他正死死地盯着她,圈在她腰上的手竟在颤抖,近乎咬牙切齿地对她道:“苏允之,你是不是不要命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只有一更~   感谢在2021-05-1720:40:19~2021-05-1813:09: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安妮是隻大灰狼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快活的鱼儿2瓶;麻辣烫yyds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0章 发作   苏允之一愕,双手蓦然收紧。   他方才......喊她什么?   上一回她从噩梦中醒来,隐约听到他喊这个名字,还以为是自己犯了糊涂。可刚才的那一声,她却听得清清楚楚。   李韬看到她神色,立马反应过来,脸色微微一变,扣在她腰上的手不自觉用了力。   此时,王岩带入赶了过来:“侯爷。”   李韬朝他看了一眼,手指轻轻一抬,王岩便心领神会,命两个家丁把趴在廊上、一脸茫然的许夫人架起,不管她的叫喊挣扎,二话不说就把人押了下去。   随后,李韬把苏允之打横抱了起来,大步离开了这院子。   一路上苏允之都乖静异常,一声不吭。   他推开屋门走进去,把她放在太师椅里坐着,看也不看她,转身就要离开。   苏允之想也不想就伸手抓住了他的袖子:“二爷......”   李韬有一半身子背对于她,目光淡淡地看着屋外,侧颜透着几分冷漠:“还有什么事?”   他的语气不太好。   苏允之看到他青筋毕露的手背,目光一滞,慢慢松开了手:“......没什么。”   李韬一顿,没有说话,转身走出屋子,关上了门。   她呆呆地看着门,坐在太师椅上一动不动。   原来,李韬知道她是谁,可他怎么会知道的......   他是什么知道她就是苏允之的?是成亲之后,还是......苏允之想到那幅画像,那个穗子,还有当初李麟在后园说的那些话,心口一悸,不由自主地攥住了胸前的衣襟。   *   黄氏很快就得了消息,知道李韬命人把许青鸾弄去了官衙,还将许夫人五花大绑关押了起来,一时间心惊肉跳。   李韬不是善茬,她一直都知道,只是没想到他这回会发这么大的火。他一向是喜怒不形于色,这回可是明明白白地动了怒。   黄氏心知此事另有蹊跷,连忙又派人去打听,后来才知道是应怀玉险些被那许夫人害得摔着,这才引得李韬勃然大怒。   等李麟一回府,她立马和他说了此事。李麟皱眉道:“这许家人也太不上道了,怎么还干得出这种事?”   “话虽如此,二弟也不至于发这么大的火气,好歹是沾边的亲戚,女儿送去顺天府不说,当娘的还给关押起来,这......做得也太难看了。”黄氏抱怨道。   李麟连连摇头:“下回这种乱七八糟的亲戚,真不能随随便便就让住进府。二弟这样,可见是极看重怀玉肚子的孩子,你可不要出什么纰漏,到他头上去动土。”   黄氏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嘀嘀咕咕道:“瞧老爷这话说的,妾身难道......还会害自己的亲侄不成?”   话虽如此,她实际却有些心虚。李韬是平阳侯,将来继承侯府爵位的自然是他的儿子,本来他迟迟不成亲,黄氏还想着这平阳侯的爵位很有可能会落到大房手上,如今他非但娶了妻,还这么快有了子嗣的消息,她当然是一场空想。   要说她没想过害那个孩子,还真不是如此。   李麟微微冷笑道:“再过一个多月,清儿就要回来了,他好不容易才熬到这时候,你若出个岔子得罪二弟,小心他又报复到清儿身上!”   黄氏猛然惊醒,当即神色一变。   *   苏允之知道李韬是生她的气了,却没想到他之后一连两日都没有回府。   这回他没有软禁她,也没有不让她的丫鬟过来伺候,只是两日两夜都不见人影。   苏允之让紫云去问过王岩,问他李韬什么时候回府。王岩只说李韬这几日很忙,连他也没怎么见过。   这话显而易见是拿来搪塞她的,之前李韬再怎么忙都会回来的。   苏允之头一回觉得如此泄气。   她受不了被他这样晾着,受不了被他冷落。若是刚成亲那会儿,她肯定不会如此,可是如今她却......这样在意他。   苏允之两个晚上都睡不好觉,有一回半夜里听到动静,以为他回来了,立马坐了起来,没想到却只是紫云过来看她罢了。   第三天晨起时,紫云伺候她洗漱,看到她眼底的乌青,心疼不已:“夫人可不能再这样折腾自己了,您可得想着肚子里的孩子......”   苏允之伸手摸着肚子,低头不语,没过一会儿眼泪就掉下来了。   紫云吓坏了:“夫人,您这是怎么了?”   苏允之摇头,擦了擦眼泪,背过身又在床上躺下了。   他如今对她这样不闻不问的,就是因为她那日险些伤着了他的孩子,在他心里,这个孩子比她要紧多了。   她这样胡思乱想着,不知不觉昏睡了半天,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午后了,起身一看,才发觉外面在下雪。   “夫人醒了?”羽扇转身去倒了杯热水过来,“方才侯爷回来了。”   苏允之一怔:“在哪儿?”   “在书房呢,肯定过会儿就来看您了,”羽扇笑道,“您别多想,侯爷前几日就是太忙了。”   苏允之没说话。   原来下人都知道他们有些不对劲。   她喝了点水,就坐在罗汉床上绣一个水红色的荷包。   荷包已经绣了一半,是之前李宜华特意拜托她做的,这两日被她忘在了一旁。   过了许久,直到眼睛发酸她才放下手里的东西,一看窗外才发觉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什么时辰了?”   “戌时了夫人,”紫云柔声道,“夫人别做得太久,仔细伤了眼睛。”   苏允之点头:“侯爷还在书房?”   紫云目光一变,欲言又止。   苏允之:“怎么了?”   “侯爷......刚刚又出府了,说是今晚也不回了,要去楼府......和那位侍郎大人谈事。”   苏允之心底一凉,默然不语。   她才不信他是有正事要和楼知春谈,有什么事非得大晚上跑到人家府上去?一定又是借口,不过是......不想看到她罢了。   紫云垂首立在一旁,很是忐忑不安,谁知却听苏允之道:“让王岩安排马车去楼府,我要去见侯爷。”   她一呆:“夫人......”   苏允之:“还不快去?”   “......是。”   *   楼府,书房。   楼知春看着李韬解下黑色大氅走进屋,目光一动:“侯爷来了。”   李韬颔首,在一旁坐下:“先说说你的消息,皇上在东宫怎么了?”   楼知春敛了神色:“皇上前日里去了一趟东宫,不知为何竟......突发中风,至今还卧床不起,宫里有意封锁消息,这两日也都休了朝,我也是刚刚才知道。”   “中风?”李韬蹙眉,“皇上以前有发过这病么?”   “闻所未闻,”楼知春眯起眼,“所以我说,这事儿透着极大的古怪。”   李韬垂眸不语。   楼知春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桌案:“我可不信皇上这是意外发病,只是想不出皇上为何会在太子那儿出事。”   “也许——”李韬道,“皇上是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   楼知春睁大眼:“什么?”   李韬摇头:“我都说了只是也许。”   楼知春险些翻了个白眼:“能有什么秘密能叫皇上受这么大的刺激?”   李韬却道:“你确信,皇上是真的中了风?”   楼知春点头:“确信。而且......这病症不轻,皇上至今还口不能言。这两日万贵妃以风寒为由,对外声称皇上病了,要休养几日,佟皇后早就被软禁了,最近那个新得宠的淑妃也不足以与万贵妃抗衡,去了三趟都吃了闭门羹,如今自然是万贵妃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李韬眼睛一转,摸着玉扳指若有所思道:“也不见得。”   “什么意思?”   “还有一个人,”李韬望向他,“信阳长公主。”   楼知春眸光一亮,正要说话,外头突然有下人禀报道:“大人,侯爷,有人来找。”   楼知春一怔,皱眉道:“大晚上的,什么人?”   下人道:“是......平阳侯夫人。”   “什么......”楼知春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一旁的李韬脸色一沉,霍然起身:“她在哪里?”   “在客院。”   楼知春还想调侃李韬几句,谁知道对方转身就走了,连招呼都不跟他打。   “哼,果然是见色忘义。”   *   苏允之披着狐裘,撑着伞站在院子门口,看着那小道尽头的微光,双手已经给冻得麻木了。   雪还在下,灯笼的光芒照出夜色中飞扬的雪花,真如鹅毛一般轻而白。   她呆呆地看着雪花飞舞的样子,心里突然有些后悔。   她这是怎么了,干嘛要跑到人家府上来找他?他要是还不肯见她怎么办......   这个时候,眼前忽然一暗,一片深影遮盖住了她的视线,她仰起头看到他的脸,浑身一哆嗦。   “大晚上的,你来这儿干什么?”他的语气冷冷的。   苏允之抿唇:“我有话要跟您说。”   李韬:“有什么话不能回家说?”   “您都几天没回来了,我找谁说去?”   他被她一噎,脸色更难看了:“我不是说了我有事吗,你大着个肚子坐马车过来,是又不要命了?”   说完突然矮身就把她抱了起来。   她穿着厚厚的狐裘,裹得像个球,明明不太好抱,他却好像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抱她起来。   她看到他绷得紧紧的下巴,也咬着嘴气鼓鼓地不吭声。   耳边是呼呼的风声,雪越下越大了。   楼知春有些不放心,走过来看了看,没想到会撞见李韬怒气冲冲地抱着一个女子从回廊那儿走过来,简直目瞪口呆。   他只扫了一眼,就不敢再多看了,还很是识相地躲进了旁边的屋子里,装作压根就没来过,站在门后摸着下巴笑得一脸幸灾乐祸:“李永安啊李永安,你也有今天……”   李韬把人抱去了客院,放在榻上,转身又要走,苏允之一把扯住他:“你又要跑去哪里?你再走一个试试看......”   他脚步一滞,扭头看她,几乎有些错愕了:“你......”   苏允之紧紧抓着他的袖子,仰着脸瞪着他,眼泪啪嗒啪嗒地就往下掉:“您要是不想看见我了,直说就是,等生完孩子我就搬到庄子上,再也不来碍您的眼......反正......”   话还没说完,就被他用力捏住下巴狠狠地吻住了双唇。   她愣了好一会儿,伸手推开他的脸:“我在跟您说话……您别这样!”   李韬咬牙:“你闭嘴。”   苏允之气结:“你怎么......”   话说到一半,突然发觉身上一凉,她不可置信地睁大眼:“李韬!”   他把她压到榻上,慢慢解下自己的衣带,冷笑着道:“你不是说有事要和我说么,怎么不说了?”   “你这样要我怎么说?”   她挣扎着要起来,又被他按了回去。   “我说了有事就是有事,”李韬凉凉道,“明明是让你别来惹我,你还要让我生气,你不是一向很会看人眼色的么?”   苏允之:“我怎么惹你生气了?明明是你......啊,你别......”   她的声音都在发抖。   他突然毫无预兆地俯下身亲她,动作急促而又猛烈。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只有一更,下一章夫妻吵架继续进行时~   楼知春:没眼看,世风日下,打情骂俏回自家去!   李韬(冷笑):宜华,咱们不嫁了。   楼知春:……感谢在2021-05-1813:09:19~2021-05-1911:48: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想天天开心7瓶;超想吃火锅的胖大人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1章 难忍   “李韬,我说了有话要和你说,你......停下......”她气愤道。   李韬用手臂微微撑起半边身体,幽幽地俯视她:“你想说什么?”   苏允之盯着他,一时半会儿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他淡淡道:“上次的事我还没有和你算帐,你今日又如此,是真觉得我不敢把你怎么样了?”   她双眸睁大:“上回我又不是故意的,谁知道姑母会......”   “这种事你本来就不必亲自出面,让人报给王岩就是了,”李韬冷冷道,“你到底有没有想过,当日若我没有回来......”   他突然吸了一口气,身体变得极其紧绷。   苏允之看着他的脸,心里忽然酸胀难当,那种感觉,无法名状。   “我知道了,以后不会了。”她小声道。   李韬没有说话,低下头在她眉心亲了亲。   苏允之本能地抬手挡住他的动作,却被他一把攥住了手腕。   她一滞,抬眸对上他的眼睛,心底一悸,缓缓道:“那日二爷喊了另一个人的名字,这回我该没有听错,您......”   话未说完,他身体一沉,她当场失语。   苏允之喘着气,费力地去掐他的肩膀:“你怎么......这样?我话还没说完......”   李韬低头吻落在她唇上,堵住了她的嘴。   苏允之连连捶打他,手脚乱动,却无论如何都奈何不了他。这个人压在她身上,简直就像铜墙铁壁。   她心一横,张嘴就咬在了他的肩膀上,没想到他身上这么硬,这一口咬下去,她的牙都麻了一麻。   李韬被她这个动作逗笑了:“你做什么?”   苏允之愤愤地看了他一眼,牙疼得泪花都出来了。   “下回您再动不动如此......就去睡书房吧。”   李韬笑意顿收:“不行。”   她瞪他:“那我去睡书房好了。”   “你敢?”   苏允之没好气道:“反正您都不回来,我睡哪儿都是一样的。”   李韬被她这话一噎,竟有片刻的语塞。   她哼了一声,接着又道:“您是男子,心里不舒服了,想不回来就不回来,反正您在外面也有的是地方去。”   李韬握拳轻咳了一声:“我这两天都在刑部歇的夜,今晚是在楼府,没有去过其他地方。”   苏允之不吭声。   他叹了口气:“我的脾气远没有表面那样好,我要是真的生气,你最好躲我躲得远远的。”   她怔了怔:“难道您还会对我动手么?”   “那当然不会,”他皱眉,又抓住她的手往下探去,“......你懂不懂?”   苏允之手上一烫,脸也如同被烧红了一般:“二爷!”   她当然是知道的,平时他在房事上有多克制自己,毕竟是这样如狼似虎的年纪,又只有她一个人。   可是哪有他这样和她“讲明”的?真是......不害臊!   她瞪他时,纤长浓密的眼睫如羽扇轻摇,底下湖光潋滟的眸子水波荡漾,如一湖春水起澜,水色碎成万千星子,叫人目眩神迷。   李韬最喜欢看她害羞的样子,她自己不知道,她那种害羞得不行又恼怒的神态,回回都令他......   苏允之一下子就感觉到了他身体的变化,简直比方才还要......她不可置信地看向他,他却始终是面不改色。   李韬摸了摸她的脸,动作轻柔地吻落,与此同时......   苏允之窒息了一下,迟疑着伸出手,搂住了他的后颈。   他微微一震,愈发温柔地亲吻她。   苏允之感觉到他的温度和气息,那样无孔不入地浸透,就好像把她整个人都变成了他的。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她低低地问。   他没有回答她,却猛然用了力。   苏允之低呼了一声,心里想问的话,到了嘴边全都无可奈何地成了叹息......和轻喘。   他那样霸道和强势,好像是不准她再提,也不准她再问。   此时此刻,苏允之几乎已经得到了答案。   他果然是早就知道的,他真的是......明知道她是谁却还要娶她。   原来那时候他求亲所说的那些话,都只是他给她下的套,他早就在暗中筹谋了。   苏允之想着那副画像和那个穗子,心里隐隐浮现出一个朦胧的念头,就像......有一层薄薄的东西在无形之中被捅破了,令她心底酥酥麻麻,五味陈杂。   他察觉到她的分心,如惩罚小孩子般打了她一下。   怎么又打那里!   苏允之腾地一下脸红了,忍不住在他腰间轻拧了一下:“......流氓。”   李韬一把就捉住了她作乱的手。   苏允之察觉到他呼吸变得更沉,心头一颤,登时僵住。   他的眼睛比子夜还要深,浓黑的瞳影映照出她朦胧的影子,令人心悸。   在这一瞬之间,屋内寂静无声。   温暖的碳香里掺杂了一丝奇异的幽香,似乎是因为小几上躺着的那一根细小的花枝。   他的手落在她的额头上,顺着额角滑落至面颊、下颌,然后轻点起她的下巴,俯首吻落。   身下人柔软得如同轻棉,仿若比那花枝还要脆弱,在他掌中,不堪一折。   苏允之半睁着眼望着他,从他的眉眼间看到一丝极力压抑的隐忍之色,一时忘了挣动。   李韬从她唇上离开,手臂撑在他身侧,略抬起身,无声地俯视她的脸。   她在他身下,乌发披散,双眸迷蒙,那个样子......就像刚从水里被人捞出来一样。   苏允之看到他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奇异的潮红,更显得俊美无双,那双眼深深地望着她,眼神同两人平素欢爱时一模一样,那样地深邃幽暗,仿佛......要把她吃了。   她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   *   凌晨时分,楼知春才又见着李韬。他看对方神色,隐约比之前舒展许多,心里又是一阵腹诽。   好家伙,竟在他府上就......真是够不要脸的。   “楼大人,刚才失礼了。”李韬装模作样地拱了拱手。   楼知春心里唾弃他唾弃得不行,面上只干巴巴地笑了笑:“说起来,我还是头一回见到侯夫人。”   李韬坐下:“她有了身孕,脾气越发像小孩子了,楼大人见谅。”   楼知春目瞪口呆。   李韬却已经神色淡淡地喝起茶来:“既然你还没睡,咱们就接着方才的话聊吧。”   楼知春吐出一口气,缓缓开口道:“刚才说到了长公主,侯爷的意思是,可以利用长公主探一探此事虚实?”   李韬颔首:“若是长公主要见皇上,万贵妃自然是拦不得的。”   “可长公主也不一定会去啊。”楼知春摸着下巴,若有所思,“除非......”   李韬放下茶杯:“除非有人让她这么做。”   “谁能有这么大的本事?”   李韬一哂,轻飘飘道:“我三弟就有。”   楼知春一愣,李韬却道:“此事交由我便是,眼下——还有一件更要紧的事。”   楼知春看向他。   “皇上突发中风,若非药物所致,就很有可能是受了什么刺激,”李韬不紧不慢道,“问题是,他到底是受了什么刺激。”   楼知春:“恐怕靠猜是猜不出来的,唯有派人去打探了,不过,估计打探也不会有什么结果。若真是什么了不得的秘密,寻常东宫的下人自然不会知情。”   李韬用手指摩挲着茶杯的边缘,一语不发。   “对了,刚刚我还得到一个......和淑妃有关的消息。”楼知春道。   “什么消息?”   “这位淑妃娘娘,也就是曾经的南楚公主,似乎......不认得南楚皇室的印章。”   李韬目光一凝,看向楼知春的神色顿时变得意味深长:“楼大人找人去试探过她了?”   楼知春眉毛一抖,一脸得意,只等着对方开口夸奖自己。   李韬挑眉,又拿起茶杯慢悠悠地呷起茶来,压根就不说话。   楼知春无语:“是,我是让我在宫里的探子出手试探了她一下。我的人扮成送奏折的太监,有意与其冲撞。据说这个淑妃,当时......乍一眼看到南楚王印章的图样,竟没有丝毫反应。”   “她能有什么反应?”   楼知春抿唇一笑道:“我可不是让人给她看了原模原样的印章,她看到的那个章印虽然是南楚王的姓名,字......却是错的,可是她竟什么反应都没有。”   李韬神色一闪:“你是拿错的印试探她?”   “不错。”   李韬扬唇一笑:“这我倒要夸夸楼大人了。”   楼知春呛了一声,灌了口茶水,接着道:“而且这一试探,还试探出不少古怪,我那个探子回禀,说淑妃身边有个习嬷嬷,看着是南楚人,说话也带着几分南楚的腔调,可她的轻重音却分得很清楚,可以说是......清楚到半点都不像是南楚人。侯爷可能不知道,南楚话重音形,而不重音调,自小说惯了南楚话的人,再学大庆的官话,不论多精通,都很难分得清大庆官话里的轻重音调。”   李韬眸光一深:“你的意思是,淑妃身边的那个嬷嬷……其实是大庆人?”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只有一更~感谢在2021-05-1911:48:54~2021-05-2110:13: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divisual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2章 深渊   皇宫,齐正殿内。   “贵妃娘娘,淑妃娘娘来了。”宫人上前禀报道。   万贵妃看着床榻上熟睡着的皇帝,殷红的唇轻不可察地一撇:“皇上龙体不适,不方便见她,请人回去。”   一旁的章嬷嬷道:“娘娘,淑妃都来了好几回了,真是不死心。”   万贵妃冷哼:“得了皇上几分宠爱,真把自己当回事了,不过是个替身罢了。”   没过多久,出去的宫人又走了回来:“娘娘,淑妃娘娘说要等皇上醒过来,说什么......都不肯走。”   万贵妃眯起眼:“她好大的胆子。”   章嬷嬷道:“娘娘息怒,皇上对淑妃颇为爱重,她又是南楚公主,最好是不要......”   万贵妃原本还好,一听她这话,突然就摔了手里的杯盅,脸色发青道:“皇上爱重她?无稽之谈,一个冒牌货,也想跟本宫争?”   章嬷嬷上前一步,掩嘴在万贵妃耳边低低道:“娘娘,其实......像如今这般,皇上就只能是您一个人的了。”   万贵妃双眸一睁:“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章嬷嬷垂眸:“奴婢一心只想着贵妃娘娘,只要贵妃娘娘好,奴婢就好。”   万贵妃不语。   章嬷嬷又道:“娘娘不用担心,您......还有太子爷呢。”   万贵妃看了她许久,目光一转,望向床榻上躺着的人,落在膝上的手不自觉地一紧。   她想起那些年在行宫之中担惊受怕的日子,没日没夜地被嫉恨和惧怕折磨,过着的是何等暗无天日的日子。   她让人偷偷地给苏允之下药,让苏允之永远都不可能怀上孩子。   但这个女人还是能时时令她不快。   本以为,太后已死,她又杀了那个女人,就再也没有什么能威胁到她的了。   可是她的眼角已经不知不觉多了许多细纹,后宫却一茬又一茬地,冒出那些年轻貌美的女子。   为了维持身形,她什么也不敢吃,她生怕自己的腰身会松得像那些嬷嬷一样,怕嘴角和眼角也都像她们一样耷拉下来,那是她绝对不能允许发生的事。   她想到了淑妃,想到了她那张漂亮鲜嫩的脸蛋,那张像极了苏允之的脸,心里就像被虫子咬、被钩子刺一样。   嫉妒,能滋生出最深的恨意。   章嬷嬷的那一句话,就像藤蔓一般,在她心底弥漫蜿蜒。   万贵妃伸出手,轻轻抚摸皇帝的脸颊,嘴角上扬,眼里却空洞而又执拗:“皇上......只能是我一个人的。”   “娘娘,长公主殿下来了。”   *   苏府,青山院。院子里只种了一株桃花树,这个时节早已枯尽,光秃秃的什么也没有。   李韬一进院子就看到了苏宿,他已年近五十,背影却依旧挺拔如松。   “侯爷请坐吧。”苏宿抬头看着屋檐上的冰柱,并未回头看他。   李韬在桌边坐下,伸手轻拭了一下桌面。苏宿没有转身,却似乎看到了他的动作,淡淡道:“这是用藤条做的桌子和椅子,允之怕冷,一到冬天就不愿意坐石凳。”   李韬双手一叠:“她一向娇气。”   苏宿似乎笑了一下,语气嘲讽道:“是啊,她这么娇生惯养,最后却进了后宫。”   李韬不语。   苏宿转身,神色冷淡地望着他:“你这么多年没来苏府,明明是对我当初的决定心有怨怼,今日......倒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李韬浅浅一笑:“大人说笑了,今日我来是为了归还一样东西,顺便问几件事。”   苏宿:“你问就是,答不答是我的事。”   苏宿毫无疑问是一名美男子,就算是这把年纪,又端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也风采不减。   李韬看他一眼,从衣袖底下取出一本书册,放在了桌上。   苏宿看到封面上那几个字,神色微变,长眉紧皱道:“这本《奇星记》怎么会在你的手上?”“无意中所得,”李韬道,“今日算是完璧归赵。”   苏宿冷笑:“平阳侯私藏这许多年,怎么突然就良心发现了?”   李韬面不改色,拱手道:“内人之意,捡到东西还是归还给失主比较妥当。”   苏宿无语。   李韬转了转手上的玉扳指,望着苏宿道:“苏大人,那位南楚公主和她身边的嬷嬷,是你的人么?”   他语气平平,仿佛在与苏宿闲话家常。   苏宿敛色,面无表情地睨着他:“不是。”   李韬眸光一动,并未言语。   苏宿坐了下来,望着他道:“宫里有我的人,不过,另有其人。平阳侯还想问什么?”   李韬:“太子和万贵妃到底——是什么关系?”   苏宿神色一冷,却突然又笑了:“不愧是你,今日侯爷这样问我,想必是已经知道了吧。”   李韬脸上笑意转淡:“果然是如此么。”   苏宿望着那棵桃花树,神色渺远:“你知不知道我当初为何会让她进宫?”   李韬没有说话。   苏宿缓缓道:“我知道你对她的心思,也知道你是个什么人,她若嫁你,必定伤心劳神一世,过不了几天太平日子。我也知道以你的能耐和胆子,她但凡嫁给其他人,你都有本事把她抢过来,唯有她进了宫,你才无法强求。”   李韬仍然不语,脸上平静无波,袖下的手却猛然握紧。   “皇帝那等性情,又有三宫六院,以允之这孩子的心性,是不可能对他动真心的,”苏宿的声音越来越冷,“而且她在宫里,有苏家做靠山,寻常人也不敢对她如何,如此这般,倒也自在。”   他沉默下来,过了半晌才道:“我没有想到,这一步是大错特错,竟把她......推入了万丈深渊。”   李韬抬眸,眼里如死水一般波澜不兴:“大人想要怎么做?”   苏宿闭上眼,一字一句道:“杀人诛心,血债血偿。”   *   李霑中毒后的第三日,大夫便配出解药,给他服用,将他体内的毒素消解去除。没想到这一回因祸得福,竟把之前留在他体内的寒毒一并除净了。   “都是那野参的缘故,那整整半支千年野参的药性,当真功不可没。”大夫笑着道。   李霑:“有劳了,长山,送送刘大夫。”   “是。”   大夫和小厮一走,屋里就只剩下他一人。   李霑从床上下来,走到书架前,把架子上那个原本用来保存野参的盒子取了下来。   他伸手摩挲了一下盒子的漆面,久久未动。   此时,长山又回到了屋里:“三爷,您怎么又下地了,大夫说了,您这几日得好好歇着......”   李霑却道:“你去帮我送一样谢礼。”   长山一怔,下一刻便见他自书架上抽出了一卷画轴:“送去苏府,给苏家二小姐。”   长山应声接过,默默地退了下去。他走出书房,犹豫了一下,将画轴展开看了看,瞧着只是一幅寻常的花鸟图,也没有落款。   他摇了摇头,又收了起来。   李韬来看李霑的时候,他正站在桌前,俯首描画。   “二哥来了。”   李韬抬手:“你怎么不去歇着?”   李霑摇头:“我已经躺了两天了,再躺下去,就算身上这毒解了,腿恐怕也要废了。”   李韬:“这次苏家二小姐算是又救了你一回。”   李霑点头不语。   “我上次就想问你了,”李韬不动声色道,“你有没有心与苏家结亲?”   李霑蓦然抬头看向他:“二哥......”   “若你有此意,我便替你去提亲,”李韬端起茶杯喝了两口,“如今你机缘巧合解了体内寒毒,身体不会是大问题,好好调养即可。”   李霑定定地看着他许久,声音有些喑哑:“好。不过,我对苏姑娘倾慕已久,唯有当面提亲......才见诚意。”   “都依你。”   “多谢二哥。”   李韬蹙眉:“你我兄弟,何须言谢?”   这时,有下人禀报道:“侯爷,三爷,大少爷回来了,刚到京城。”   李霑一愣,看向李韬道:“清儿不是一个多月以后才回府么?”   李韬倒是脸色淡然,看起来一点也不意外,只低头喝着茶:“半个月前,山西来信,说他水土不服,身体日渐消瘦。”   李霑皱眉:“还有这等事?”   李韬不予置评,只道:“你尚未痊愈,就不必特意去迎他了。”   *   苏允之这几日总是犯困,常常靠着大迎枕就睡着了,睁开眼都是一两个时辰后了。傍晚她迷迷糊糊地醒过来,就看到李韬坐在对面,正就着一盏小灯看公文。   “您看东西怎么不多点几盏灯,这么暗小心累着眼睛。”她一边说他,一边让紫云拿灯过来。   李韬捏了捏眉心,放下公文:“无妨,我也看得差不多了。”   他走过来,很顺手地就把她拦腰抱了起来。   羽扇端着热茶进屋,乍一眼看到这一幕,两眼一瞪跟见了鬼一般,落荒而逃。   李韬拧眉:“一点眼力见都没有,她那是什么脸色。”   苏允之扑哧一笑:“二爷跟一个小丫头计较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只有一更~   感谢在2021-05-2110:13:01~2021-05-2221:59: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麻辣烫yyds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3章 帕子   二人成亲至今,李韬从未见她如此对自己笑过。   鬓发松散,香腮如雪,粉颊上三两点墨,却是浑然天成、娇不可言,尤其这一笑是无意流露,更令人心头酥麻......暗暗发痒。   他目光一深,低下头亲了亲她的脸,苏允之毫无预料,当场愣住,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抱着她往罗汉床上去了。   “您怎么老是这样......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我自己能走。”她小声埋怨他道。   李韬拍了拍她的头,没说什么。   她歪头躲他,忽然给他伸手搂住了腰,眼前这个高大精壮之人将她整个团在怀里,又扭过她下巴细细密密地吻落,仿佛怎么吻都不够似的。   “李韬......”她的声音几乎在发抖,那个名字从她舌尖滚落,落入他耳中,仿佛径直烫到他心里。   苏允之被他亲得满面通红,忍不住将他推了一下。软软的掌心贴着唇,他嗅着那一缕若有似无的幽芬,竟有几分......魂销心荡。   她轻喘不止,原先轻粉色的嫩唇已变作胭脂色的娇红,还有些肿起,水润亮泽,愈发诱人。   李韬低眸细细凝视她的脸,面上毫无表情,却伸手就去解她的......   苏允之忙抓住他的手:“二爷!”   这时,外头响起了紫云的声音:“侯爷,王岩在外面,说有要事禀报。”   李韬一顿,直起身淡淡道:“让他到外间。”   见他起身走了出去,苏允之便松了口气,拿了书靠在床上看了起来。   “侯爷,长公主白日去看过皇上,在殿内待了半个时辰就离开了,并无异常,”王岩道,“看来皇上的病......确实是真的。”   苏允之坐在里间,听到王岩所言,手中的杯盖蓦然滑落,落在杯口,发出一声极轻的脆声。   她目光微动,连忙轻轻地把茶杯放回了小几上。   李韬和王岩都是习武之人,这一点小小的动静,他们二人都听得清清楚楚。王岩没有多想,李韬却抬眸,朝淡紫色的帘子看了一眼。   王岩:“侯爷?”   李韬抬了抬手,示意他接着往下说。   “还有一件事,因为皇上突发急病,太子延迟了和叶家的亲事。”   *   京城,清风居。   “小姐......咱们这样不好吧,要是给夫人知道了,奴婢这......”   “嘘!”李宜华拿扇子敲了敲小丫鬟晴枫的脑袋,“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再说了,夫人又不是老虎,还能吃了你不成?”   李宜华的肌肤生得极好,她这侧头一笑,如芍药轻绽,给这寒天的雪光一衬,愈发显得雪肤红唇、晶莹剔透。   她今日如此女扮男装,带着贴身丫鬟溜到这清风居,其实是为了给平阳来的名角周香云捧场。   戏台子已经搭好,乐声一起,底下登时掌声雷动。   晴枫被这个阵仗吓了一跳:“小姐......咳咳,公子,这个周香云莫非是什么绝色美人么?”   李宜华摇头:“周香云是男子。”   她话音一落,穿着华服的杨贵妃就甩着水袖登了台。   晴枫瞪大了眼:“这、这是个男人?”   她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男人,简直比女人还要女人。   “周香云可是梨园赫赫有名的旦角,他的杨贵妃是最好的。”李宜华道。   “大言不惭,你怎知他的杨贵妃就是最好的?”背后响起了一个男子的声音。   李宜华轻哼:“他演的杨贵妃可是真正的大家闺秀,像莲花高洁秀雅,自然就是最好的。”   那男子轻轻一笑:“我倒见过更好的杨贵妃。”   李宜华咬唇,扭头瞥了一眼,看到对方,登时愣住。   对方二十五六光景,身姿颀长,肩膀宽阔,给人以高华伟岸之感,脸上挂着春风般的笑意,目光却有几分深不可测似的。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楼知春。李宜华看他半晌,哼了一声,提步便走,谁知走得太急没留意脚下,袍子给桌脚压住,猛然往后倒去!   “小姐!”   楼知春毫不犹豫地冲上前,下一刻将人抱了个满怀。   李宜华懵懵然间嗅到一丝清淡的药香,有柔柔的发丝拂过她面颊,弄得她有些发痒。   抬起头,就与楼知春四目相对。   他双手环着李宜华,眼里有几分意外之色,还有些......   李宜华感到丢脸至极,一下子就满脸通红,挣扎着就要起身。   楼知春看了一眼摇摇欲坠的桌子,不假思索地按住了她。   李宜华顿时僵住了。   楼知春也滞了滞。   即便隔着衣料,也能感觉到怀中人肌肤的柔软。李宜华生得丰腴,骨细肉丰,身子比寻常女子温软数倍。   楼知春回过神,连忙把她扶了起来。   李宜华瞪着他不说话,两眼似能在他身上烧出洞来。   楼知春轻咳了一声:“得罪了。”说完,他弯下腰,把她的袍子从桌脚底下抽了出来。   “没想到李......公子也会喜欢听戏。”楼知春道。   “我就是喜欢,有什么不妥么?”她有个习惯,越是心虚,越是会虚张声势。   楼知春挑眉:“当然不会。”   李宜华看他一眼,迟疑着道:“今日的事,还请楼大人......不要说出去。”   楼知春却望着她笑而不语。   李宜华盯着他的脸,心说:这有什么好笑的?   楼知春愈发觉得有趣,他从未见过有哪个女子面容如此生动和......可爱。   “楼侍郎?”她加重了咬字,还换了称呼。   他笑了笑:“这是自然。”   李宜华和丫鬟离开后,楼知春的小厮元宝上前把外衣递给了他。   “大人,刚刚那位好像是......”   楼知春扫了他一眼,他立马闭上了嘴。   元宝心里直犯嘀咕,李家大小姐虽说生得不错,可这性子还真是不好惹,没想到他们大人......竟喜欢泼辣的。   *   皇宫,齐正殿。   “海公公,这是贵妃娘娘命奴婢送来的丹药。”章嬷嬷手中端着一方瓷碟,正中躺着两颗指甲大小的红色药丸。   海德英:“皇上服用的药都是太医经手,这恐怕不合规矩。”   章嬷嬷不慌不忙:“难道贵妃娘娘会加害皇上不成?公公多虑了,不如......您亲自用银针试一试毒。”   海德英眯了眯眼睛。   拿银针在万贵妃送来的药里试毒,他要真这么做,那就是彻彻底底地得罪了昭华宫。   “不必,把药给我吧。”他道。   章嬷嬷把药递给了他。   海德英转身走到内殿,皇帝仍然躺在榻上,一动不动。   他的眼睛是睁着的,却只有手指头能动。海德英走到榻前:“皇上,贵妃娘娘给您送药来了。”   皇帝的眼珠一转,神色明显有了些微变化,看起来却仍然是面无表情的模样。   海德英拿起其中一粒药丸,无意中闻到一丝奇异的香味,带着一丝酸甜,目光微变。   他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朝浑身僵直的皇帝看了一眼。   皇帝年纪并不算大,却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   这副九五至尊的龙体,早已经透出一股死气,不论多么浓烈的龙涎香都遮盖不住那股死气。   海德英一直贴身侍奉皇帝,比谁都清楚。   他垂眸,上前把皇帝扶至坐起,将那红色的药丸喂到了皇帝嘴里。   *   半个时辰后,昭华宫。   “娘娘,皇上已经服下了丹药。”章嬷嬷禀报道。   万贵妃坐在榻上,紧张兮兮地咬着自己的指尖,原本精致的蔻丹被破坏殆尽,她却似乎毫无所觉。   “娘娘?”   万贵妃像失了魂一般:“我会不会害了皇上,会不会......”   章嬷嬷走上前,轻拍她的后背,低声道:“娘娘放心,那一点药不会损伤皇上的龙体,只是会让他睡得久一些。等太子殿下登基,您就是太后,皇上就是太上皇,什么淑妃,还是苏贵妃,都再也不能妨碍您了。”   她的声音轻柔如棉絮,力道温和,却仿佛有一种摄人心魄的魔力,每一个字都落进了万贵妃的心里。   万贵妃望向她:“你说的对,他只能有我一个人,其他人......统统得死。”   章嬷嬷:“还有一件事,奴婢尚未禀报。咱们派去淑妃宫里的人这几日暗中观察,发觉淑妃有些古怪。”   “什么古怪?”   “她常常起夜,食欲不振,还有几回用膳的时候忍不住吐了,”章嬷嬷道,“听说有好几次,淑妃还特意屏退底下人,一个人偷偷地在那儿吐......”   万贵妃脸色一变,猛然抓紧了椅子上的扶手:“当真?”   “千真万确。”   万贵妃深深地吸了口气,方才的惶惑茫然此时此刻在她脸上已一无所踪。   “娘娘......想怎么做?”   万贵妃看着她缓缓道:“你知道该怎么做。”   *   东宫。   “殿下,这是叶小姐送来的信。”宫人道。   谢胥:“放着。”   宫人不敢多嘴,放下后就退了出去。东宫上下都知道太子近日心绪不宁,极容易动怒,人人都是如履薄冰。   没有人知道他为何如此,众人都以为他是因为忧心皇帝的身体。   只有他自己清楚自己为何如此反常,也只有他知道皇帝那日突发中风的缘由。   想到那日的情形,谢胥的脸一下子又阴沉了下来。   皇帝未让人通报,进了他的寝殿,原本只是想看看他平日都看些什么书,却意外在他枕头底下发现了那方帕子,就是当初……他替平昌公主拿风筝时,苏允之给他的帕子。   皇帝非但发现了帕子,还在那上面闻出了......   谢胥牙关紧咬,眼底流露出一丝不堪的恨色。   作者有话要说:  皇上到底是闻到了什么呢~   明天见,么么哒感谢在2021-05-2221:59:23~2021-05-2322:06: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蝌蚪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4章 礼物   李玄清回府的事,苏允之过了好几日才知道。   这次他回府,与当初不可同日而语,毕竟他那时离开的理由很不光彩,黄氏又忌惮李韬那厮,自然不敢像之前那般兴师动众、大张旗鼓地迎他。   听说李玄清自回府后,就一直待在屋里读书,很少出门。不仅如此,他还下令遣散了屋里原先的丫鬟,把自己那两个通房丫鬟许配了出去。   看这架势,分明是要洗心革面了。苏允之对此颇为好奇,很想知道李韬把人送去山西以后到底是怎么折腾对方的,竟能有这样的效果。   晚上李韬一回来,她就问了这事。   他听完,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道:“夫人问我此事,就不怕我心生芥蒂?”   苏允之一怔,好半天才回过味来。   李玄清对应怀玉有不一般的心思,他之前被迫离府也是因为意图染指她,想将她......据为己有。   苏允之自然没有忘记这事,只是她一直觉得李玄清的心上人是应怀玉,而非她苏允之,所以不以为意。   李韬这话的意思,是指她如今已是他的妻子,却当着他的面提起李玄清,多少有些不妥?   苏允之莞尔:“二爷日理万机,胸襟开阔,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自然不会如此小心眼了。”   他挑眉,突然伸臂将她紧紧揽入怀中,悠悠道:“你骂谁小心眼?”   苏允之脸一红:“谁小心眼我骂谁......唔......”   他猝不及防吻住她双唇,她看向他,与那双冷幽幽的凤目相对,突然之间就像是给什么撅住了,仿佛感觉到什么,本能地就往后退,却给他扣住了腰,动弹不得半分。   只是双唇相接而已,可她却感到一种被前后围困的窒息,这个吻竟比从前更令人……   苏允之在眩晕之中,伸手去推他胸膛,可他却纹丝不动,反倒愈发向前深入。她只能任由他施为,水缎似的青丝拂在他墨绿色的官服上,与之融为一体,随着他的动作,浮动涌落。   李韬从她唇上离开,手却仍然扣着她。   他望着她,目光一错不错。   他想起那个晚上她问他的话,她已经知道了。她知道......他明知她是谁,却仍要设计娶她。   苏允之能感觉到李韬的变化,他的气息从霸道炽热变得沉静,甚至是有些......哀伤?   怎么会呢?他是李韬啊。   她告诉自己,这一定是她的错觉。可看着他的眼睛,此时此刻,她却分明感受到一种巨大的孤寂和......   苏允之不自觉伸手贴在他的右脸:“二爷?”   他嘴角一弯,却垂下了眼,轻轻松开了她:“差不多就让人传菜吧。”   “......好。”   *   李韬已经有好几日都是晚饭后才回的府,今日他难得回来得早,苏允之就让厨房多做了几个菜。   珍宝鸭、糖醋鱼、东坡肉,伴两素一汤,还有一道杏仁酥。   “今天怎么有这么多菜?”   苏允之替他盛了汤,端给他道:这就多啦?别人听了,还以为我平时如何亏待您了......”   李韬看着她脸上的笑许久,忽然伸手握住了她的手:“我喜欢......你和我说这些话。”   苏允之一愣。   哪些话?   他却松开了她:“吃饭。”   她有些莫名其妙,心口却不知为何......又跳得厉害。   自从有了身孕以后,苏允之一直食欲不振,就算是不会犯恶心也吃不了几口。   她喝了小半碗汤,吃了几口素菜就放下了筷子。   李韬:“吃不下了?”   “您回来之前,我已经吃了一些点心。”   他叹了口气:“你过来。”   过去干嘛?她没动,只是看着他。   李韬淡淡看着她道:“过来。”   苏允之只好走了过去,一到他跟前就被拉进了他怀里。   他摸了摸她的手腕:“太瘦了些,这几日都没好好吃饭吧?”   苏允之本想搪塞他,可是转念一想,院子里发生的事,事无巨细,哪里有什么能瞒得过他的眼睛?   她低下头不吭声。   李韬:“要不要我把清风居的厨子请到家里来?”   她吓了一跳:“这怎么行?”   他不以为然:“有何不可?”   苏允之忙扯了扯他袖子:“二爷,您这么做,传出去名声可不好,外面的人指不定说您骄奢淫逸、色令......”   她觉得有些不对劲,蓦然闭了嘴。   “色令什么?”他目光含笑。   苏允之打了他一下:“您知道我的意思......总之,别那样,我乖乖地吃就是了。”   李韬不语,夹起一块杏仁酥送到她嘴边。   她倒不抗拒甜的东西,就着他的手吃了两口。   “好了,您放我下来,丫鬟都看着呢。”   李韬扫了一眼四下,丫鬟们全都识趣地退下了。   “哪里有?”他道。   苏允之语塞。   他放下筷子,温声道:“下个月我要去一趟南京,大概要半个月。”   她神色一紧:“是有公务?”   “嗯,”他道,“血散教的事,那儿的人抓着一名余孽,要我过去确认对方的身份。”   苏允之点头:“会有危险么?”   他莞尔:“当然不会。”顿了顿又道:“王岩不跟着我去,他和几个暗卫留下来,护你周全,你可不要乱跑。”   苏允之皱眉:“您还是带他一起去南京吧,我在家里待着,能有什么不测?”   他摇头:“这事已经定了。”   既然他这么说,她自然不好再多说什么了。   “那您......万事小心,早点回来。”   李韬握住她的手,没有说话。   既是外出办公,哪里是他想回就能回的?   *   皇宫,御花园。   清晨,曦光初露,园中隐约有雀声微微。淑妃正带着几个下人,漫步在小道上。   她望着秃枝上的麻雀,叹了口气。   “娘娘小心脚下。”习嬷嬷提醒道。   淑妃没有应声,却停下了脚步。她仰起头,仔细地打量树上的鸟雀,神情惆怅。   不久之前,她和皇帝还如胶似漆。   万贵妃霸宠后宫,无人能敌。但淑妃知道,皇上心里是有自己的。   他看她的眼神,就像一层含着春怨的迷雾。   每一回,她与他散步在宫苑里的隐秘小道上时,她都会感到一种隐秘的兴奋和无法言说的哀戚。   那种感觉......就像是在偷情。   他背着万贵妃来找她,有好几次都没让宫人记下来。他带着她散步、画画,听她弹琴,他总是会时不时地注视着她,好像......认识了她许久一般。   从来没有人这样看过她。   淑妃在害怕,却更快乐。   她感觉,自己才是他心里独一无二的那一个。   可是他突然就病了。   她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明明前一晚他还好好的,他还说过要带她出宫游玩。   “嬷嬷......”她突然轻唤了一声。   “娘娘有何吩咐?”   “皇上是九五至尊,一定会说话算话......对不对?”   习嬷嬷垂首:“那是自然,君无戏言。”   淑妃脸上流露出一丝欣慰:“你说的对,君无戏言。”   然而就在此时,习嬷嬷脸色一变,竟猛然扑向了淑妃。   淑妃始料未及,等反应过来时已被她抱了个满怀!   “你......”   淑妃定神去看习嬷嬷,却发现她脸色苍白至极:“娘娘小心......”   旁边的宫人大惊失色:“有刺客!”此时淑妃才看到,习嬷嬷背后,赫然插着一支黑色的箭矢。   显然,这一箭原本......是冲着她来的。   *   这日,苏蔺真来侯府看望苏允之,见她消瘦许多,不禁有些担忧。   苏允之忙安慰她没事,告诉她自己是因害喜吃不下东西,才会如此。   “妹妹有没有让大夫看过?”   “看过了,大夫说我是反应比常人大一些,平素要在饮食上多下些功夫,不过问题不大,不用担心,”苏允之说着,打量她笑道,“倒是姐姐你,今日一见,红光满面的,莫非是近日有什么好事?”   一听这话,苏蔺真的脸便腾地红了,旁边她那贴身丫鬟也低头笑起来。   苏允之:“还真被我猜着了?”   苏蔺真:“才不是这样......”   她身后的丫鬟却开口道:“夫人真是料事如神,昨儿贵府三爷上我们苏家提亲来了。”   苏蔺真恼怒极了:“多嘴!”   那丫鬟忙低下头。   苏允之有些愣住:“当真?”   苏蔺真红着脸,支支吾吾地说不清楚。   “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苏允之笑道,“姐姐这都答不上来?”   苏蔺真瞪她:“你又取笑我......”   苏允之按住她手背:“三爷上门提亲,姐姐心里......是乐意,还是不乐意呢?”   “爹都应下了......我有什么乐意不乐意的......”   “苏大人可不是专横之人,他能应下这门亲事,自然是经你点头的。”   苏蔺真望着她含笑的眼睛,过了片刻,轻叹道:“我觉得三爷......是个很好的人,就想着待他好......”   “你答应嫁给他,便是待他最大的好,”苏允之握紧她的手,“往后,你我二人可就是妯娌了。”   苏蔺真抿着嘴笑了一下,脸上仍然很是羞涩。   *   苏允之知道此事,心里很高兴,一时间人都觉得松快许多。   晚上李韬回来,见她笑意微微的,也没多过问。白天苏蔺真来过,他是知道的,她这会儿这么高兴的缘由,自然也不难猜。   他把她拉去了书房,说有样东西要给她。   “什么东西,这么神神秘秘的?”她咕哝。   李韬从书架上取下一个扁扁的方盒,递给她:“打开看看。”   苏允之打开一看,眼睛登时直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有朋友觉得这两章主角戏份太少,但是很多是剧情发展需要,我不能省略,不过呢,为了大家阅读过程愉快,从下一章开始,如果是主角戏份比较少的章节我会在章节的简要概括里说明,提醒大家谨慎购买,谢谢啦~感谢在2021-05-2322:06:30~2021-05-2422:58: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王10瓶;快活的鱼儿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5章 耳光   盒子里放着的,是一柄蓝灰色的匕首,镶银色雕鹤,嵌紫翡,初看并不起眼,实则工艺精美,难得一见。   苏允之怎么也没料到,他会送自己一柄匕首。   她拿出匕首,伸手轻轻抚过表面:“您送我这个做什么?”   “你随身带着,以备不时之需。”   苏允之看他一眼,宗觉得他有些小题大作,虽说他要外出半个月,也不至于做到这个地步,还把亲信都留下来保护她,他自己又怎么办?   “可我不会用刀......”   “不必精通,”李韬道,“我可教你一些基本。”   苏允之迟疑着抽出刀,眼前登时雪色一凛。   李韬道:“若不想真的伤到对方,拿刀背对着人即可。还有,这刀虽小,却极锋利,你小心不要误伤自己,没事——不要随便拔刀。”   说着,他的目光落在了她捏着刀的手上。那只手的手背雪白如脂,五指粉嫩似淡樱,搭在蓝灰色的刀鞘上,更显玉质如画。   苏允之毫无所觉,她凑近一些看这匕首,低声道:“这刀......可真漂亮。”   他闻言一笑。   李韬眉眼清隽,如此一笑,烛光映衬之下更显丰神玉秀。苏允之心头一跳,眨眨眼道:“您笑什么?”   李韬敛色:“我笑了么?”   刚刚那不就是?   苏允之:“您说没有就没有吧。”   他没有说话,却抬手伸指,在她额头上弹了一下。   苏允之忙捂着额头往后退了退:“二爷!”   李韬望着她,原本还笑意微微的,却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眉心一紧。   “二爷,您怎么了,不舒服么?”苏允之问道。   李韬回过神看向她:“没什么。”   她鬓边有几缕碎发给风吹拂起来,扑在颊边,时不时窜到鼻尖。   李韬感到心头也似被什么撩过,竟隐约发痒。他伸出手,自然而然地将碎发捋到了她耳后。   指尖微凉,触碰到温软的肌肤,令她微微瑟缩。   他收回手:“冷着了?”   苏允之:“有点痒。”   李韬摇头一笑,把手背到了身后。   她永远都是这样孩子气,一点也不像是有了身子的人。   他刚才忽然有些异样,是因为想起了当年头一回见她哭的情形。   只要那两道秀丽的眉轻轻蹙起,烟罩雾笼似的含着一丝愁色,他就会觉得刺眼,心底竟也会跟着隐隐......   当时,有一个念头从他心底深处轻飘飘地冒出来,仿佛存埋已久——她应当一直没有烦愁,在那张脸上,不该……不该有这样的神色。   苏允之看到他的目光,一时有些怔怔的。   他为何又是这种神色?   每次看到,她都会觉得有些不舒服。   李韬垂眸看向她,淡淡道:“怎么又盯着我看?”   苏允之一滞:“我才没有......”   他笑了笑,又突然敛了笑意,只目光深深地凝视着她。   “您不是说要教我用这刀么?”她低下头道。   他上前两步,握住了她捏着匕首的手,后背整个贴了上来。   苏允之心底一颤,忙看他道:“您……”   李韬却目光沉静、毫无玩笑之色:“这匕首给你用来防身,是防那些小奸小恶之辈,往后若是对着大奸大恶之人,切不可以身犯险。”   苏允之看着他这样郑重其事的目光,却愈发羞恼。他掌心的温度如此灼烫,仿佛能一直烫到她心里。   她腮上染出轻红,身体都有些发颤:“我知道了……二爷您......松手。”   李韬:“你不乖乖听话,我怎么教你?”   她无法再说什么。   李韬一笑,更紧地将她拢入怀中,手还裹着她握住匕首的手。他一俯身,温热的气息就落在她耳畔:“匕首该这样握……”说话间,手掌轻动,将那匕首一勾,顺到她虎口处。   苏允之既惊又羞,在他怀中几乎动弹不得。背后贴着他的胸膛,那股温暖的淡香充盈周身,简直就像是迷魂香,令她神思恍惚,不知如何是好。   她看着两人近乎交握的手,掌心的蓝灰色衬得两只手愈发白皙。他的手修长如玉,而她的手由他裹住,竟显得这样小。   “记住了没有?”他俯身贴近问道。   苏允之几乎站立不住,温热的呼吸透过衣领钻进她的脖子,晕开一层薄薄的绯色。她另只手不禁抬起,搭住他的手臂,扭过头看他:“二爷……”   他目光幽深,定定地望着怀里人,一言不发。   苏允之给他这样看着,隐隐觉得有些不大好。   少顷,他声音微沉道:“怎么了?”   她抿了抿唇,低低道:“我……我学会了。”   他却一笑:“只不过是教了你如何握刀罢了,怎么就学会了?”   这一笑,引起胸腔声声震动,那声音仿佛是紧贴着她的背一直传到了她身体里。霎时间,苏允之觉得脖子和后背都极痒,顿时缩紧了脖子猛然往他怀中深处一躲。   这一个动作分明是不经意,却真真切切是她往他怀里扑了进去。   苏允之一下子就感觉到他的身体变得紧绷,连忙往前,却忽然腰上一紧,给他紧紧拉回了怀中。   她不得已捉住了他胸前的衣襟,仰头看他。   李韬垂眸望着她的脸,直直地看着那一双湖水似的眸子,心底深处那一丝躁动丝丝缠缠地溢出,令他倒吸了一口气。   她羞得满脸通红:“您还不放开我?”   两人近在咫尺,她一开口,那股甜香的气息就一下子浸透了他的呼吸。   李韬:“既如此......就先不教了。”   苏允之见他说完仍是一动不动地抱着自己,忍不住松开捉着他衣襟的手,在他胸前轻轻捏了一下。   李韬不动声色地望着她:“你的胆子,倒是愈发大了。”两人几乎是面贴面的距离,四目相对,呼吸可闻。   苏允之对上他温润深沉的眼睛,竟有些手脚发软,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此时,她别开眼,目光落在他背后,神色一顿。   这书房她也来过好几回,今儿倒好似是头一回这样认真地打量。比起木樨堂的其他地方,李韬这书房的摆设明显要贵重得多,桌案椅凳用的都是紫檀木,屏风也非寻常的山水花鸟图屏风,而是缀着深蓝色玉石的琉璃屏风,一眼望去,幽光溢彩,煞是好看。   苏允之的目光落在高几上摆着的柳叶瓶上,只见淡青色的釉面光泽温润,素简雅致。   李韬顺着她的目光,看到那花瓶,声音低沉道:“喜欢这个?”   苏允之一时没有没吭声,他接着道:“这花瓶还空着,你若喜欢,下回可拣选几根花枝插上。”   她看他一眼:“我哪会插花?回头我要把您这瓶子糟蹋了,您可别怪我……”   他望着她:“若是梅花,配这个柳叶瓶,怎么着都算是美的。”   听了这话,苏允之有些将信将疑。   李韬一错不错地看着她:“放心,再笨的人都能打理出几分模样来。”   她神色一恼,瞪他一眼:“侯爷!”   李韬似笑非笑的,只是看着她,也不说话。   苏允之推了推他,这回他总算是放开她了。   “跟您说一件正经事,”她把匕首放了回去,“您这回外出至少也有半月,是不是赶不上表姐成亲了?”   黄氏急着把李宜华嫁出去,生怕楼家会反悔,商议时就把他们二人的婚期定得很近,听说那楼老太太还为此颇有些不悦。   李韬:“多半是赶不上。”   他想了想又道:“这事你不必太过费心,我会吩咐人去大房帮忙,你有了身子,在旁边看看热闹就是了。”   苏允之:“我倒不是担心这个......二爷,楼家那位老夫人似乎对之前小顾氏离开的事颇为介怀,表姐这么快就嫁过去,会不会被人为难?”   李韬摸了摸她的头:“你倒是关心她。”“二爷!”   他收回手,淡淡一笑道:“夫人放心,楼大人是不会让宜华受委屈的。”   苏允之:“您怎么知道?”   李韬却不愿再多说了。   *   皇宫,昭华殿。   “你说什么!”万贵妃听完宫人的禀报,勃然大怒,腾地站了起来。   “淑妃......受惊,但毫发未伤,是她身边的嬷嬷救了她。”   “废物!都是废物!”   这时章嬷嬷上前对她耳语道:“贵妃娘娘,太子殿下来了。”   万贵妃脸色一变:“他怎么......”   章嬷嬷:“想必也是得了消息。”   万贵妃坐了回去,挥手屏退了前来回秉消息的宫人。   不多时,谢胥进了殿内。   他上前向万贵妃行了礼,脸色却很不好看:“母妃,淑妃娘娘的事,儿臣都听说了,这件事是不是......”   万贵妃直接打断了他:“就是我做的,若不是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淑妃和那个贱种早就死了!”   谢胥皱眉:“母妃,父皇如今这副光景,您怎么能在这个关头做出这种事?”   “你什么意思?”   “朝中那些臣子,对父皇发病的事早有疑心,儿臣如今在风口浪尖,您这么做对我们有什么好处?不过是个女子,值得您如此恼羞成怒?”   话音一落,啪的一声,一个耳光竟狠狠地落在他脸上。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哒,这几日工作任务比较多,都只有一更。 第76章 玉玺   殿内一静,章嬷嬷眼睛微抬,瞥见太子捏紧的拳头,飞快垂下了眼。   万贵妃冷冷道:“你竟为了那个女人数落我的不是?我这么多年来,受那么多苦,遭那么多罪,都是为了谁!”   谢胥沉默了一会儿,方缓缓道:“母妃息怒,儿臣不是这个意思。”   万贵妃脸色稍霁,章嬷嬷忙递上一杯热茶。   此时,外头响起一阵脚步声,一名宫人在外殿慌乱禀报道:“娘娘,皇上......不见了!”   “......什么?”万贵妃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   一旁的谢胥早已变了脸色。   与此同时,在淑妃宫中,殿内外却一片静悄悄的,透着一股难言的沉闷。   夜色已深,淑妃早已沐浴更衣,躺在了床榻上。宫人正要替她吹灭床头的灯烛,淑妃却忽然忐忑不安道:“别......给我留一盏吧。”   那宫人看她一眼,点头应了,留下那一盏灯烛,转身离开了寝殿。   白日里,习嬷嬷替她挡下那一箭,受了重伤,眼下正在别宫治伤,所幸......没有性命之忧。但淑妃却吓得不轻,她本就胆子小,如今有了身孕,愈发惶恐不安,今日遇到刺杀,更是夜不能寐。人虽然好好地躺在床榻上,却一点睡意都没有。   她一闭上眼,就会想起习嬷嬷扑在自己身上时面无血色的脸,下意识地在被子底下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肚子。   寂静之中,殿外响起了轻轻的脚步声。   淑妃蓦然睁开了眼,转头望了过去。   来人穿着宽大的睡袍,身形高挑瘦削,站在帘子前面一动不动,就像一个鬼影。   淑妃盯着那个人影,眼泪一下子就落了下来:“皇上......”   她心中的委屈与恐惧,在这一刹之间,尽数涌上心头。   皇帝望着她,脸色苍白,神情却奇异地......温柔。   淑妃掀开被子下了地,赤着脚就跑过去,径直扑进了皇帝的怀里:“皇上,您终于来看臣妾了......”   他果然是看重她的,要不然怎么会半夜里过来瞧她?淑妃心里顿时一阵温暖。   皇帝低下头,抬手拂去她脸上的泪水,望着她的眼睛,目光里涌动着脉脉的柔情:“允之,你怎么了?”   淑妃一滞,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只抬头呆呆地看着他。   皇帝微微一笑:“你不是最讨厌在人前哭鼻子的么?”   淑妃手下一松,过了会儿方道:“皇上,您喊臣妾什么?”   皇帝皱眉,神色却很宠溺:“这是怎么了?”   “您喊我......允之?”   他点头:“你不是说什么也不让我喊苏苏的么?”   淑妃双眸一睁,如遭雷击,怆然后退了两步。   她当然听说过这个名字,也知道有传闻说自己与那位苏贵妃生得很像,可天底下像的人多了去了,她才不会信皇上是把她当成替身,那简直是无稽之谈。   每一回他拥她在怀中时,望着她的眼睛,明明白白是在看她,绝不是另一人。   可他此时却......   淑妃摇摇头,不愿相信:“皇上,您看看臣妾,臣妾是茵茵啊......”   皇帝向她走近,神色平和而又深情:“乖,别闹了。”   淑妃一下子崩溃了:“我不是苏允之,我是连茵茵!”   皇帝愕然,慢慢地皱眉道:“不,你是朕的苏苏,朕最爱的......”   “父皇!”突然响起一个声音,令皇帝猛然一窒。   淑妃转头,这才看到太子和万贵妃竟在皇帝身后不远处,还有海德英、章嬷嬷等宫人。   太子那一句“父皇”,显然是故意为之,他不能再让皇帝接着往下说。   淑妃借着微弱的烛光看到万贵妃的脸,本能地瑟缩了一下。   万贵妃那张保养得宜的脸,此时此刻,流露出一种近乎狰狞的恨色,那种神情使她整张脸都如被扭曲了一般,可怕至极。   就在此时,海德英突然高声喊了一声“皇上”。众人眼见皇帝忽然抽搐了一下,随即七窍流血,竟直直地往后倒落。   *   李韬动身离京的这日,大雪初停,全府上下都到大堂送他。   他穿着深色的大氅,显得整个人愈发高大。他在堂内和李麟、李霑兄弟二人说了会儿话,才往外走去。   苏允之跟着他走到门口,他就不让她再往外去了。   “化雪天比下雪天更冷,你这么怕冷,就不要出来了。”他道。   苏允之:“我哪里有这么娇气?”   他淡淡地笑了笑,没有说话。   苏允之看着他,眼里不知为何隐隐地有些发酸,她低下头上前两步,伸手替他系紧了大氅衣领上的带子,随后在那上面轻轻一抚,小声道:“您这趟外出,万事都要小心,千万不要......以身犯险。”   他没有说话,却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她抬眸与他四目相望,过片刻,缩回手,在他胸前轻轻一推:“好了,您该走了。”   李韬一时间没有动作,他望着她,星眸黑凝,有如子夜,仿佛......会将人吸进去一般。   而苏允之抬眸朝他看时,他却转身跨过了门槛。   李韬一走,她的心里就有些空落落的。   紫云有所察觉,走近前低声道:“夫人不用忧心,侯爷很快就会回来的。”   苏允之冲她笑了笑,没有说什么,只转身往回。没走几步,就看到阶下有个人站在那儿看着她。   那个人是李玄清。   苏允之方才在大堂心里只想着李韬要离京的事,完全没注意到李玄清也来了。   乍一眼看到他,就像被针扎了一下似的,让她浑身不舒服。   几个月没见,李玄清的体魄强壮了不少,肩背都比过去宽阔厚实,完全不像是生过大病的人。   变化更大的是他的神态,他之前看人时总是笑盈盈的,显得很爽朗,如今却收敛许多。   这会儿他站在那里看着她,嘴角有一丝浅浅的弧度,眼里却仿佛没有在笑,颇有几分......皮笑肉不笑的意思。   他见苏允之看过来,便朝她笑着点了点头,随后就转身离开了。   苏允之被他看得很不舒服。   羽扇见她皱着眉头,低低道:“夫人,要不要奴婢先去和王统领打个招呼,大少爷瞧着有些怪怪的......”   羽扇的意思,是事先知会王岩一声,好让他派人盯着李玄清。   苏允之有些犹豫,这时候真真突然也开口道:“夫人,奴婢觉得羽扇说的有理。”   圆圆和真真两个丫鬟,是李韬派来保护她的,和她自然不可能如紫云、羽扇一般亲近交心,平素伺候话也不多,基本上是没有废话的。相比之下,圆圆还算活泼一些,真真就愈发沉默了。   可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这名字与苏蔺真的小名相同,苏允之意外地......很喜欢她。而且,越是话少的人,说的话就越有分量。   真真这么说,想必是也感觉到了李玄清不太对劲吧。   苏允之看着她,点了点头:“好吧。”   她现在有了身孕,慎重一点总是没错的。   *   皇帝突然失踪,又出现在淑妃宫里,此事除了万贵妃、太子、淑妃和几个宫人,并无人知道。   皇帝昏迷后,又被送到了齐正殿。太子亥时才离开,万贵妃则在床榻边守了他一夜,一直没有合过眼。   凌晨,天色微微亮时,皇帝睁开了眼睛。   他坐起身,看向殿外,脸上面无表情。   万贵妃正好端着汤药进来,与他目光相对时,险些砸了手里的汤盅。   “皇上?”   皇帝淡淡地看着她,就像看着一个陌生人。   万贵妃神色一紧,放下了手里的东西,慢慢地走上前:“皇上,您有没有哪儿不舒服?”   他摇头:“时辰不早,朕该起来了,马上......就要早朝了。”   万贵妃在榻前坐下:“您身子还没好,臣妾......”   皇帝忽然有些疑惑:“万姐姐,你刚才自称什么?”   万贵妃一怔。   皇帝又道:“你怎么在这儿,不是让你好好地待在行宫么?”   万贵妃的脸色登时变了变:“我......”   皇帝温声道:“朕和你说了多少遍了,等时机一到,就会接你进宫。在朕的后宫里,没有哪个女人......能和你相提并论。”   万贵妃抿了抿唇,盯着他道:“那......苏贵妃呢?”   皇帝皱眉,眼里闪过一丝不悦之色:“她算得了什么,怎能与你相比?”   万贵妃不可置信地呵出了一口气,终于明白这是发生了什么。   她眼珠子一转,看了皇帝好几眼,压抑着砰砰乱跳的心,柔声道:“您说什么,我都信。”   皇帝神色有所缓和,正要起身,却突然脸色一沉,扶额道:“朕好像有些不舒服......”   万贵妃扶着他躺下:“您再歇会儿。”   皇帝应了一声,仰头闭上了眼。   万贵妃替他擦着额头的汗,却突然被他抓住了手。   “皇上?”   “你的手怎么这么冷,是有什么心事?”皇帝表面在问她,声音却有浓浓的倦意。   万贵妃沉默了一会儿,低低道:“我是想起来......您的玉玺还放在外头呢,这么要紧的东西可不能乱放,不知道您平素都是把玉玺放在什么地方,我这就给您放回去。”   皇帝闭着眼,没有出声。   万贵妃看着他,暗中咽了口唾沫。   就在她以为皇帝已经睡着了的时候,他张嘴道:“在书架背面的暗格里,转一下那个唐三彩的胡人,就打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哒~ 第77章 恐怖   一晚上没合眼的,除了万贵妃,还有谢胥。皇帝在淑妃宫中所说的那些话,他听得一字不落。   谢胥从衣襟里抽出那方帕子,摊开放在掌心。这帕子上,还有那个人的香气,和另外一种强烈的味道。   她的气味,和他的气味,融合在一处。   谢胥埋首进去,深深地吸了口气。   此时,殿外有人禀道:“殿下,有宫人求见。”   谢胥眼睛一眯,飞快将帕子塞了回去:“让人进来。”   不多时,章嬷嬷就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他神色一顿,语气有些不好:“你怎么......是母妃让你过来的?”   章嬷嬷跪下行礼,随后语调平平道:“殿下,贵妃娘娘有样东西要奴婢交给您。”   “拿上来。”   若是寻常之物,万贵妃不可能派自己的心腹来送。   章嬷嬷将一个棕布包裹递上了前,谢胥看她一眼,解开包裹,看到里面那一抹醒目的明黄色,神色骤变。   里面包裹着的,竟是一卷圣旨!   他拿出圣旨,缓缓展开。上面洋洋洒洒足有上千字,讲了帝王之道,纵观皇帝在位种种,引用典籍,历观史册。   最后一段写道:“朕今虽以寿终,亦愉悦至。太子谢胥,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著继朕登基,即皇帝位,即遵舆制,持服二十七日,释服布告中外,咸使闻知。”   谢胥读到此段时,额头上已布满细汗,目光落到最后的玉玺红印时,突然脸色大变,像见了鬼一般。   “这是......贵妃让你拿来的?”他缓缓问道。   章嬷嬷点头。   谢胥脸色阴沉地看着她,忽然在桌案上敲了三下。下一刻,殿门给人推开,两名太监走了进来,竟不由分说抓住了章嬷嬷。   章嬷嬷大惊:“殿下这是......”   话未说完,就被捂住嘴,拖了出去。   谢胥一拳捶在案上,脸上既惊又怒。他飞快将圣旨卷好,重新用那棕布裹住,扬声道:“来人,伺候更衣,孤要去见父皇!”   听到他的声音,殿外宫人鱼贯而入。   谢胥突然想到了什么,从衣襟里抽出了那一方帕子。   他死盯着它许久,忽然抬手将它扔进了脚边的火盆。丝帕本就易燃,刹那间化成了灰烬。   而此时,章嬷嬷已经被拖到了东宫内的一处极为偏僻的别苑。那两个太监,一人将她压制住,另一人掏出一段绸带,猛然勒住了她的脖子。   章嬷嬷竟闭上眼,没有挣扎。   没想到,暗处竟飞出两道银镖,先后取了那两个太监的性命。   只在一瞬之间,那二人都来不及发出声音。   章嬷嬷一愣,立马扔了脖子上的绸带站起来,转身就看到一名颇为面生的小太监朝自己走过来。   “你......”   那个小太监面无表情地看着她道:“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大人要你马上出宫。”   章嬷嬷恍然,神色这才有所缓和。   “出门往右,过两道门,石像后面有人接应你。”小太监道,“这儿有我善后。”   她点了点头,毫不犹豫地转身走了出去。   *   皇宫,齐正殿。   谢胥到殿外时,一眼就看到了海德英。   “殿下来了,”海德英神色淡然道,“皇上在里面等着您呢。”   谢胥下颌一紧,沉着脸走进了殿内。   皇帝坐在上首案前,闭着眼睛,手中捏着一串佛珠。佛珠在他手里不紧不慢地转动,熏香的气息在殿内飘散开来。   谢胥低头就要行礼,皇帝却冷不丁开口道:“还好是来了。”   他睁开眼,望向谢胥,看到对方手里拿着的东西,嘴角轻轻上扬:“我知道那是什么,你坐吧。”   谢胥沉默地坐下。   皇帝转头看着正前方,并未看他:“阿胥,你觉得我疯了么?”   皇帝从来没有在他面前自称过“我”。   谢胥:“儿臣不敢。”   皇帝点头:“你没有让朕失望。如果你拿着这卷圣旨去找叶廉,那朕同样不会姑息。”   谢胥咬牙:“父皇,母妃她......”   皇帝抬手:“先说你的事。”   谢胥低头。   “朕的子女不少,能堪大任的只有你一人,其实这圣旨上写的东西,倒也不假。”   谢胥的呼吸微微加快,丝毫不敢出声。   这是一个局。   原来皇帝早就对他们母子二人起了疑心。   “你没有犯糊涂,朕心......甚慰,你母妃比不得你,”皇帝看向他,“你过来看样东西。”   谢胥起身,躬身上前。   皇帝点了点桌面。   谢胥一看,顿时两眼一定:“父皇......”   桌上摊着一卷圣旨,虽然遣词造句与那卷假圣旨不同,当中所言却是......同一个意思,这圣旨旁边的玉玺印,也是真印。   “朕有此意,并非是真的年寿将尽,也不是对过去的事......既往不咎了。”皇帝淡淡道。   谢胥抬头,对上皇帝平淡却暗藏锋芒的眼神,目光骤然一缩。   他一下子明白了皇帝口中的“过去的事”,指的是什么。   皇帝非但没有疯,还清清楚楚地记得自己中风前的事。   “你有那种心思,死一万次都不为过,”皇帝幽幽道,“可朕回头一想,你能心狠至她都能牺牲,还真是......朕的好儿子。”   谢胥心里一刺,攥得拳头发青发白。   “心狠手辣,冷酷无情,都无妨,”皇帝道,“为君者,就是得冷血,不然朕也坐不到这个位置。只是切记——绝不能犯蠢,尤其不能有妇人之仁。”   谢胥俯首。   皇帝在他手臂上一扶:“东西留下,回去吧。”   谢胥想问万贵妃的事,对上皇帝那双死水一般的眼睛时,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他吸了口气,行了一礼,转身走出了大殿。   “海德英。”   “奴才在。”   “多久了?”   海德英迟疑了一下,回道:“回皇上,三个时辰了。”   皇帝点头,挥手又让海德英出去。大门一合,殿内一下子暗了下来。   皇帝走下台阶,一步一步到了书架背后。他伸出手转了一下那个唐三彩的胡人,吱嘎一声,背后竟有一道暗门往里一折,露出暗室的一角。   万贵妃趴在地上,脸色发青,气若游丝。   她拼命地想往外爬,却使不上力。   三个时辰以前,她派章嬷嬷去东宫以后,皇帝宣她进殿,赐了她一杯碧螺春,等她醒过来的时候,人已经被关在这个暗室里了。   她浑身发软,没有任何力气,神思却分外清明。   “皇上......臣妾错了,臣妾是一时糊涂。”   皇帝淡淡地看着她,手里还转着佛珠:“万姐姐,你知不知道,还有哪几个人也进过这间暗室?”   万贵妃没有明白他的意思。   皇帝伸手摸了摸那个胡人的发顶,下一刻,万贵妃背后的那堵墙竟倏然打开,一分为二。   原来里面竟还有一层!   万贵妃看到眼前的景象,吓得惊声尖叫起来。   在这暗室内层,架着一座监牢。牢内并排地坐着三具尸体,靠左的两具已经露出了白骨,最右的那具虽然腐烂得厉害,却能依稀看得出是......燕王。   “算上你,一共四人,”皇帝道,“朕的大哥和二哥,还有七弟。你知道朕为什么要把他们的尸身锁在此处吗?”   万贵妃已经失语。   皇帝自顾自道:“因为朕每个晚上,都要打开这两道门进来看,确认他们真的都已经死透了......再也不可能来和朕抢夺皇位,才能上.床睡觉。”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侯爷出来啦 第78章 悍妒   万贵妃惊恐地看着他,寒意从她的后背—直流到脚底。   他竟夜夜与这些尸体相伴......—想到自己曾经也很这些尸身共处—室,她就感到一阵说不出的恶心。   她自以为很了解眼前这个男人,此时此刻......却仿佛头一回才认识他。   “你拿去的那个玉玺是假的,左下少了—钩,”皇帝幽幽道,“—旦这假圣旨昭告天下,太子就会被冠以篡位之名,永世不得翻身。所幸他眼尖,人也没犯糊涂。”   万贵妃呆呆地看着他:“难道你之前那都是做戏......”   皇帝还在转动手中的佛珠:“也不尽然。”   万贵妃神情恍惚地看着他:“那昨夜在淑妃宫中,皇上所言......到底是真还是假?”   他看着她,过了会儿才道:“朕原本是一心—意地信着你,你太让朕失望了。”   万贵妃:“皇上......当初您被废黜,是臣妾不离不弃伺候在旁,看在那几年的情分上,您......”   皇帝却摇头:“朕就是看在那几年你对朕的情分上,才没有惩罚太子。”   万贵妃有些茫然。   皇帝的声音冷了下去:“他对自己的养母存有不该有的心思,朕本来是不打算让他再做这个太子的。”   万贵妃闻言—滞,—下子睁大了双眼:“皇上说什么......”   皇帝站在那里,居高临下地望着她,没有说话。   她连连摇头:“这、这不可能!”   “之前,朕—直宠着你,纵着你,对你做的那些事,朕从来都是睁—只眼闭一只眼,”皇帝声音平静道,“可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动篡位的念头。”   “皇......”她才吐出一个字,就看到皇帝抬手转动了那个胡人,暗门吱嘎一声合了起来。   光—下子灭了,对面那张脸也变得模糊不清。她双眸暴睁,死死盯着他,直到暗门完全紧闭,再看不到一丝光亮。   万霖儿转头看了眼背后那三具尸首,绝望和恐惧在一瞬之间涌遍她全身。   饶是她不愿相信,眼前的—切也不容她不信。皇帝关上了那道暗门,就这样......把她扔在了里面,和这些可怕的发臭的尸体—起。   怎么会这样?   昨天她还是高高在上、圣宠无边的万贵妃,她等了这么多年,忍了这么多年,她的儿子才当上太子,眼看着就......   万霖儿呼吸加粗,嘶声高喊:“皇上!皇上!”   尖锐的呼喊被漆黑的阴云吞没,回应她的只有无尽的沉默。   万霖儿并不放弃,她一直喊,—直喊,嗓子哑了也还在继续。   她不知道,这道暗门能将暗室里的声音完全阻隔。此时在那殿内,听不到任何暗室里传出的声响。   皇帝站在殿内正中处,举目望着前方,脸上没有—丝表情,如同老僧入定。   “皇上,奴才有事禀报。”   “进来。”   海德英推门入内,弯腰上前道:“皇上,替万贵妃送信的章嬷嬷在东宫......失踪了。”   皇帝手中的佛珠—停,眸子—转,望向了海德英。   海德英接着道:“太子本来已经命人杀她灭口,可那两个手下也不见了。”   *   夜色已深,烛火昏黄。   章嬷嬷跟着接应之人下马车时,人已经身在宫外。   她被领着走到一处私宅,接应人在门口道:“大人,人带到了。”   “进来。”   推开门后,章嬷嬷独自一人走了进去。   屋里有—人背对着站在她眼前,对方听到她合门的声音,缓缓转过了身。   “大人——”章嬷嬷躬身。   对方望着她,双眸如古井般寂静无波:“你做得很好。”   “可太子还是发现了......”   那人抬手,拦住了她的话:“此事须从长计议,原本我也只想绊倒万霖儿一人,并没有想过还要把太子—起拉下水。”   章嬷嬷迟疑道:“大人,您这样派人救我,会不会被人发现?”   这回她本以为自己会死在东宫,压根没想过苏宿竟会派人救下她,毕竟她的命也并不值钱。   “必然会让人起疑,”那人淡淡道,“不过,他们很难查到我的头上,我的人手脚和嘴巴都很干净。”   章嬷嬷暗中松了口气。   “这次你有大功,我不会亏待你。”   章嬷嬷摇头:“当年苏贵妃对我有救命之恩,这都是我该报答她的。”   站在她对面的人一时没有说话。   他不是别人,正是苏允之的父亲、当朝阁老——苏宿。   万贵妃的心腹章嬷嬷,其实是他的人,—直潜伏在万贵妃身边,伺机而动。她多次在万贵妃跟前煽风点火,引得万贵妃对淑妃嫉妒心起,又对皇帝心生怨怼,甚至唆使万贵妃对皇帝下药,生出篡位之心。这些种种,都是受了苏宿的指使。   多年前,她在乾清宫当差,曾因被幼年的平昌公主推搡,失手打碎了—个名贵的彩釉瓷瓶。虽然是平昌公主的缘故,但责罚肯定会落到她头上。   打碎宫里的瓷器,罪责不小,难逃—顿板子。可是她没想到,那位—直以来被传很不好惹的苏贵妃,竟然会在皇后面前替她这个素昧平生的宫人说话。对苏贵妃来说,或许只是一两句话的事,可对她而言,却是实打实的救命之恩。   她所做的,都是为了报答苏贵妃的恩情。   沉默了—会儿,苏宿淡淡道:“我既救你出宫,自然不会对你放任不管,待会儿你离开此地,坐马车离开京城,连夜到江南去,该有的东西,都已经给你备好了。从此以后,忘记你原来的身份和过去的事,换一个名字重新开始。”   章嬷嬷不知该说什么好,百感交集之下跪倒在地,向他连磕了三个响头:“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她离开以后,苏宿仍站在原先的位置上—动未动,他透过窗户望向远处,目光转冷。   原本他是计划引万霖儿引火自焚,刺激太子对其动手,叫他们母子反目,没想到事情的发展却与他的计划相去甚远。   真正的变数不是淑妃,而是皇帝。   *   江苏,南京府。   李韬和唐渠受命赴南京府,赶到府衙时已是二更天。   他们一行人到驿馆时,驿馆官员就已经送信到南京府衙,通知南京地方的官员。所以这会儿,知府龚明贞等人都已经在大门前等着了。   京城的官下到地方,地方官员自然是会奉承一二,这不足为怪。   只不过,唐渠没有想到,他们这阵仗竟会这么大。—看样子,就是早就等在这儿了,知府、县衙云云总总七八个官员。   唐渠有些不舒服,李韬却颇为淡然。   下榻时已近三更,夜色深重,府衙内却仍然灯火通明。   龚明贞等人自知他们赶路过来、风尘仆仆,颇为劳累,把接风宴安排在了明日。唐渠晚上想起—事,临时到李韬那儿去找他,人才走到院子里,就看到有两个人被带了出来。   他定睛—看,发觉那两个穿着家丁服的人竟是两名容貌秀丽的妙龄女子,神色微微一变。   那二女看起来是被赶出来的,都红着眼一副丧气之态,离开的时候还三步一回头,很是依依不舍。   唐渠很快明白过来,这—定是南京的官员特意安排用来讨好李韬的,他们让这些女子打扮成这样,也是为掩人耳目。   看来,平阳侯并未接受。   他迟疑了—下,举步往前:“侯爷睡下了么?”   门外的随从摇头,转去禀报。   唐渠走进屋时,看到李韬披衣坐在桌案前,正在看公文,神色有些冷峻。   “侯爷,打扰了,”唐渠拱手,“下官有样东西忘记给您了。”   李韬摇头,示意无妨。   唐渠便从袖下取出一卷画纸递给他:“前日有人想进监牢救那个犯人,追捕过程中对方引火自杀,尸身烧得面目全非。此人若想逃避审讯,多的是法子自尽,犯不着烧了自己。我们怀疑他是怕自己的相貌泄漏身份,有官差根据当时的印象,临摹出了—副画像。”   李韬伸手接过,展开画纸,扫了—眼,目光微闪:“料得不错,确实是熟面孔。”   唐渠神色一紧:“还真是......”   李韬点头:“此人是血散教的护法之—,名为南晋,在教内职权不低。”   唐渠思索道:“他职权不低,那他要救的那个人,自然是比他还要重要的人物。”   李韬挑眉,流露出几许赞许之色:“不错。”   唐渠正要说话,外头随从禀报道:“侯爷,付大人求见。”   唐渠不禁看了—眼李韬。   这时候过来,多半是为了方才那两个被赶走的瘦马吧?   李韬:“明日再说,我还有事。”   外面便没有动静了。   李韬转头见唐渠—脸的不自在,微微笑道:“唐大人臊什么,刚才你不是都已经看到了?”   唐渠轻咳一声:“侯爷......下官之前也有所闻,这些事—般都是挑在酒宴上,没想到这次竟......”   说到一半,瞥见李韬神色,连忙闭了嘴。   官场上早有传闻,平阳侯家中有—房小他十多岁的娇妻,非但貌美绝色,还很是悍妒,不仅不准他纳妾,还不让他在外拈花惹草。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在晚上~ 第79章 怪味   夜里苏允之又做了一个噩梦,这一回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清晰。   她梦见一个大雪天,漫天的白色。   李韬在她的面前,被谢胥一剑穿心。   好多好多的血,把地上的雪都染红了。他的眼睛像雪一样冷,望着她的目光毫无生机,衣服上却干净得出奇,一滴血都没有。   她扑过去抱住他,一抬头却发现自己抱着的人变成了谢胥。   他满脸是血,正低头......冲着她微笑。   苏允之一下子就给吓醒了,背后出了一身冷汗。   她猛地坐起来,一转头就看到急匆匆走进屋的紫云。紫云脸上带着几分慌张,乍一见苏允之坐着,登时吓了一跳:“夫人醒了......”   苏允之点头,看着她道:“怎么了?”   紫云轻吐一口气,低声道:“刚刚......真真在院子外面发现有可疑之人盯着咱们这儿。”   苏允之神色一变,紫云连忙握住她的手:“夫人不必担心,说不定是哪个下人走错路了。”   苏允之:“真真呢,叫她进来问话。”   紫云欲言又止,面露难色。   “紫云?”   “真真她......去追那个可疑之人了,是她让奴婢们进来守着夫人的。”   话音刚落,院子里又传来了脚步声。   苏允之不顾紫云的阻拦,披着外衣走了出去,圆圆和羽扇正扶着受了伤的真真往院子里走。   苏允之看到真真额头上的血迹,呼吸一顿。其余几人看到苏允之站在那里,也都十分惊异,她们以为她还在睡。   “还愣着做什么,快把人扶进屋。”苏允之皱眉吩咐。   几个丫鬟赶忙搀扶着真真躺到榻上。   真真伤得不轻,神色隐约有些恍惚。苏允之让羽扇去请林嬷嬷。   “怎么回事?”   圆圆:“一道追去的暗卫是在后园林子里发现她的,应该是被人用石头砸了头。”   苏允之从羽扇手里拿过帕子,坐下来亲自给真真擦拭伤口边上的血:“这么说来,确实是有不轨之徒?”   圆圆没想到苏允之如此镇静,愣了一下才应她。   “明日将此事报给王岩,不许声张。”   此时,真真在剧痛之中恢复了清明,她闻到一缕淡淡的幽香,紧皱的眉头略微舒展。   苏允之伸手按在她唇上:“你不要说话,林嬷嬷马上就过来了。”   真真怔怔地看着她,缓缓地点下了头。   *   翌日晨,江苏,南京府衙。   “侯爷,就是这儿。”龚明贞指着监牢最里面的一间,“此贼武功不高,但狡猾多端,为防他逃跑,下官命人将其关在了铁牢里。”   李韬颔首:“劳烦龚大人叫人开门。”   龚明贞依言照做,铁门打开后,唐渠跟着李韬步入门后,结果就看到一个手脚戴着镣铐的精瘦老头坐在地上,他翘着二郎腿,手里拿了一根细细长长的竹枝,正仰头剔牙。   唐渠皱眉:“他就是那个......”   龚明贞:“就是他。”   唐渠不语,他还以为是个彪形大汉,没想到却是一个弱不禁风的老头。   李韬却笑了:“原来是你。”   老头儿瞥他一眼,冷哼不语。   龚明贞惊讶道:“侯爷认得此人?”   李韬:“这可不是血散教内的人。”   龚明贞并不信他的话:“若是如此,血散教的人为何要冒这么大的险救出此人?”   李韬淡淡道:“此人名为欧阳不仁,乃是神仙谷的鬼医。他们不惜一切代价地救他,想必是有用得到他的地方。”   唐渠沉吟道:“莫非是有什么人得了病或是中了毒,世上只有此人有本事救命?”   李韬睇了他一眼,并未出声。   欧阳不仁懒洋洋道:“算你们识货,老子都说了老子不是血散教的人,偏偏不信......还不放了老子?”   龚明贞还是将信将疑。   李韬看着他不紧不慢道:“继续看着他,此地......甚好。”   欧阳不仁一愣,随即大怒:“你这狗娘......”   话未出口,被李韬一掌劈在脖子上,呕了一声,仰倒在地。   龚明贞等人都是文官,乍一见李韬下此狠手,都吓得变了脸色。   李韬却像没事人一般,掸了掸袖子就转身出去了。   唐渠咳嗽了两身,连忙跟了过去。   *   前夜里发现有可疑之人后,王岩便嘱咐苏允之尽量不要离开院子,且又加派了人手看护。   苏允之这回是想好好听话的,却没想到第二日收到了宫里来的帖子,竟是......佟皇后邀请她进宫一叙。   应怀玉自然不可能和佟皇后有什么交情,不说应怀玉,整个平阳侯府都和佟家没什么交情。   苏允之了解佟皇后的性子,愈发肯定此事是有古怪。   近日皇帝才刚痊愈,却又传出万贵妃称病不出的消息,沉寂已久的佟皇后此时又有动作,必然是别有居心。   “夫人,这回是不是真的......非去不可?”紫云很是担忧。   苏允之:“皇后娘娘下的帖子,我岂有不去的道理?”   “奴婢这心里,总是不踏实,昨夜的事还没查出个所以然......”   苏允之冲她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再说。   “夫人,大小姐来了。”   话音落下,苏允之就看到李宜华掀起帘子走了进来。   “二婶,你怎么有了身孕,没有胖反倒瘦了?”李宜华惊叹,“你是怎么做到的?”   苏允之对着她这副羡慕不已的神色,简直无话可说。   “你怎么过来了?再过几日就是吉日,我还以为大夫人会把你锁在屋里。”   李宜华撇嘴:“她倒是想,我能从么?”   苏允之失笑。   李宜华坐了下来,一手托腮,另只手把玩着她梳妆盒里的首饰,还时不时地唉声叹气。   “怎么了?”   “都怪你偏要提起这事,本来我好不容易给忘了。”   苏允之敛了笑:“你不想嫁?”   李宜华摇头:“我是想到楼大人那位小姨子,有些怵,你说她会不会又跑回来?还有楼老太太,她多半不喜欢我,她那么喜欢小顾氏那种柔弱听话的女子,又怎么会喜欢我?”   苏允之松了口气,不禁又笑了起来:“你管那老太太做什么,只要楼大人喜欢你不就得了!”   李宜华的脸腾地一红:“怀玉!”   “别的我不知道,反正楼大人那位小姨子是回不来了。”   李宜华讶然:“你怎么知道?”   苏允之莞尔,压低声道:“侯爷之前与我说过,楼大人怕她阴魂不散、贼心不死,早已安排人给她说了亲,将她许给了当地的商户,恐怕......再过不久就要成亲了。”   李宜华听了,两眼睁得像铜铃一般大:“她能愿意?”   “楼大人本事通天,自然有的是法子能叫她愿意。”   *   是夜,皇宫。   齐正殿传出了猛烈的咳嗽声,海德英脸色一变,立马要带人入内。   皇帝却一抬手:“都滚出去。”   所有宫人飞快退到了殿外。   太监梁丰看了一眼神色自若的海德英,忍不住道:“义父,皇上是时候起得的痨病?我怎么记着,几年以前皇上的身子还好得很,明明骑马射箭都不在话下......”   海德英凉飕飕地瞟了他一眼:“小心——祸从口出。”   梁丰耸耸肩膀,不再提这茬,谁知他才消停了一会儿,又突然像是闻到了什么味道一样,探出头直吸鼻子。   “干什么?”海德英面露不悦,拧眉看他。   梁丰咝了一声:“真是怪了,这几日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总是闻到一股怪味......”   海德英目光一闪,表面不动声色:“别在这儿胡说八道。”   “义父,真不是我胡说,我这鼻子,就是狗鼻子,从小就灵,您又不是不知道,”梁丰道,“昨儿我还没进这儿就闻见了,这味道叫人很不舒服,跟宫外头乱葬岗的臭味很像......你说邪门不,这可是大殿,怎么会有这种味道?”   海德英嘴角一抽,冷冷道:“我看多半是你嘴里的隔夜菜。”   梁丰本来还要再说,却被海德英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吓得立马闭上了嘴。   作者有话要说:  马上又要有高潮啦,欠大家三百字,明天补~ 第80章 进宫   楼知春迎娶李宜华这日,天有小雪。楼府院内红色的绸带沾染了雪色,瞧着倒十分别致。   羽扇见苏允之仰头看着屋檐上的绸带一语不发,不由笑了笑道:“夫人是不是想起自己成亲那会儿了?”   苏允之一怔:“为什么这么问?”   羽扇:“侯爷离开这几天,您总会时不时地发呆,奴婢猜想......您是想念侯爷了。”   苏允之低眸不语,只轻轻地应了一声。   羽扇不禁有些惊奇,从前听了这些话,苏允之一定会羞不自已,怎么今日却......   其实苏允之方才看那绸带红与白相间,是又想起了自己前夜里做的噩梦,心中不安而已。   只是刚刚经羽扇提醒,惊觉李韬已经离开了十日,她的心里......竟有些空落落的。   “夫人,方才大小姐已经入新房了,楼大人这会儿在前头会客,咱们要不要过去瞧瞧?”   苏允之应了一声好,带着几个丫鬟去往新房,才进院子就看到一个打扮富贵的中年妇人站在新房门外,还在那儿骂骂咧咧的说要进去。   门口的丫鬟一脸为难,神色难堪地左顾右盼,怕给人瞧见了不好。   苏允之皱眉:“那是什么人?”   紫云低声道:“好像是楼家的亲戚,应该是长辈。夫人,让她这么闹下去给人瞧见可不好......”   苏允之却有些迟疑。   眼下毕竟是在楼家,她是客人,不好插手,而且也不知道这个女人到底是想做什么。   “再看看。”   话音刚落,就有两个府卫赶了过来,到那女子跟前道:“姑太太,大人请您到前面去说话呢,说是有红包忘了给。”   那女子一怔,朝新房看了看,转身走了。   苏允之当即扑哧一笑。   羽扇疑惑道:“夫人笑什么呢?”   “哪里会有什么红包?楼大人这是骗他这位姑太太呢。”   苏允之笑着摇了摇头,之前看楼知春相貌堂堂的样子,她还想不明白他怎么竟会和李韬这样的人......志同道合,如今一看,还真是“一丘之貉”,两个人都是一肚子坏水。   她见什么事,就带着丫鬟走了。几人走了没多久,无意中走到了楼府内小竹林的后侧。小石径上,凉风习习,寂静无声,令人无端觉得极冷。   走了一阵路,忽而隐约听到异响。苏允之猛然止了步,圆圆等人迟钝一些,并未听到,见她止步才顿住:“夫人?”   苏允之对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仔细一听,那异响像是人发出来的痛苦呜咽。   竹林幽深,光线晦暗,声音是从何处而来根本无从辨别。   她正要提步,忽然听到羽扇闷声一呼,一回头就见她捂着嘴瞪着远处一个方向,两眼惊愕恐惧。   循目望去是一块巨石,自苏允之这边望去看不到什么,她走到羽扇身侧再看过去,悚然一惊。   一名华服男子正用膝盖抵着一名婢女,两手死死掐着她脖子。男子只有个背影,看穿着是位主子。那婢女的脸倒能看分明,俊目秀眉,颇为美貌。此刻被掐得满脸紫涨,呜咽不成声。   那婢女挣扎了一下,掐着她的男子突然侧首,露出了半边脸。   苏允之看得手脚冰凉,浑身血液倒流。   竟然是李玄清!   旁边的紫云打了个颤,回过神,一把拉过苏允之沿着小石径接着往前走,羽扇和圆圆赶紧跟上了前。   几人拖拽着跌撞出小路,已远远离了方才的地方,看了各自一眼,神情各异。   刚刚李玄清的那个模样,分明是有要把那美婢活活掐死才甘休的势头。   这可是在楼府!   莫非他认识那个丫鬟?   苏允之低声道:“咱们先回院去,今日之事,对谁都说不得。”   *   李宜华在新房里等楼知春,左等右等都等不到他回来,肚子又饿得直叫,就忍不住掀了盖头。   丫鬟们都给她吓坏了,忙苦口婆心地劝说她,她却不以为然,一屁股坐在桌边,拿起梅子糕就吃。   不巧的是,楼知春刚好在这时候回来。   李宜华听到外头下人的禀报声,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火急火燎地就把梅子糕往窗外扔。   万万没想到,楼知春竟在此时从窗外走过,那半块梅子糕不偏不倚正中他的脑门!   楼知春措手不及,一脸愕然。   李宜华捂嘴惊呼,看着他两眼瞪得滚圆。   楼知春握拳咳嗽了一声,屏退了身边两个随从,独自一人走进了屋。   几个小丫鬟都忐忑不安,生怕楼知春会发难。没想到他什么也没有说,挥手就让她们都退下了。   李宜华看他走过来,本能地就往后退,还举起三根手指做发誓状:“我、我不是成心的!”   楼知春不动声色地走过去,慢慢道:“我不信,你一定是对之前的事怀恨在心,故意砸我的吧?”   李宜华顿时急了:“不是的,我......”   她见他越靠越近,吓得抓起旁边的花瓶一把抱在怀里:“你再过来,我......”   他神色平淡地看着她,脚步却丝毫未停,一下子就将她逼进了墙角。   李宜华抬头望着他,在他漆黑的眸子里看到自己的脸,微微一愣。   楼知春从她手里抽走了那个花瓶,放在了一旁,眼睛却始终盯着她。   “你......”   他突然嘴角上扬,脸上竟露出一抹笑来:“夫人饿了?”   说着伸出手,动作自然地替她抹去了嘴角的糕屑。   李宜华瞪他:“你干什么?”   楼知春看着她水盈盈的眼睛,目光一深,微微笑道:“我突然......也想吃梅子糕了。”   李宜华不解其意,忽然就身子一轻,给他抱在了怀里。   *   宴会结束后不久,苏允之就和黄氏等人一起回去了。   她怀有身孕,诸多不便,黄氏也怕她有个好歹,不敢让她多费心。即便如此,与那些人寒暄招呼了大半日,人还是有些乏了。更不提,她还无意中窥见了李玄清怼婢女动手的惊心一幕。   一回到屋里,苏允之就由丫鬟伺候着沐浴更衣。   “真真怎么样了?”   “歇在海棠苑呢,林嬷嬷好生照看着她,夫人尽可放心。”   苏允之想了想道:“让王岩派几个人过去守卫着,上回那个可疑之人若是心存歹念,怕真真发觉他身份,说不定还会加害真真。”   紫云点头,转身去了。   苏允之脱下外衣,下了水。圆圆端着皂角绕过屏风,正要将东西递进去,蓦然看到苏允之抬起手臂往脖颈上泼水,神色一定。   她看到,在那小臂上方,有一团紫黑色的图案,与其雪色的肌肤相映,令人感到触目惊心。   然而这只是一瞬之间,转眼后,苏允之的手又落了下去,她便什么都看不到了。   *   两日后就是进宫的日子,毕竟是要去见皇后,苏允之便规规矩矩地打扮了一番。一袭湖蓝色长裙,裙摆尾部点缀着嫩秀如蕊的绣花,轻飘飘地荡在身后,有飘然若仙之感。她平素都穿得极为素净,乍一打扮,更是云鬓花颜、眉目如画,连几个贴身丫鬟都看呆了。   苏允之坐着马车到皇宫,在朝阳门外就下了车。这是规矩,无论是品级多高的官员,都要在此地下马进宫。   她两脚落了地,抬首看着眼前的皇宫,一时......心生恍惚。   穿过几道宫门,熟悉的景象如一幅画卷在她面前徐徐展开。朱墙雕栏,飞檐画壁,还有那流光溢彩的琉璃瓦。   苏允之的心跳不自觉加快了些。   她想起第 一回进宫走进大殿的时候,那个穿着龙袍高高在上的人,朝着她投来含笑的一瞥,神态威严,不失温柔。   那一刻,她突然觉得,也许进宫也不是一件那么糟糕的事。毕竟皇上不是肥头大耳的大胖子,也不是缺牙的糟老头,而是一个难得一见的美男子。   苏允之吸了口气,暗中摇头。   这会儿可不是回忆过去的好时机。   宫人引她一路往内,很快就到了佟皇后的永福宫。   苏允之略略扫了一眼,眉心微动。   当年皇后是何等铺排讲究,没想到如今却这样凄凉,连守在宫门外的宫人都少了大半。   佟家失势,再加上万贵妃专宠,皇帝的态度又明明白白地摆在那儿,佟皇后在宫里的地位自然是......一落千丈。   宫人进去通传,苏允之只能在外等候。   这时,背后响起一个软糯的声音:“你是什么人?”   苏允之觉得有些耳熟,转身一看,脸色微变,连忙躬身行礼:“臣妇见过平昌公主,殿下千岁千千岁。”   站在她眼前的少女,正是惠妃之女——平昌公主。苏允之从前在宫里,只与惠妃一人交好,所以与平昌公主也十分亲近,常常与她一起。   没想到,今日进宫她会碰见平昌公主。   平昌公主一脸疑惑:“你怎么知道我是谁?”   苏允之一滞,还没来得及开口,先前进去的那名宫人走出来道:“娘娘请夫人进去说话。”   她看到平昌公主,有些讶异:“殿下也来了?”   平昌公主点了点头:“听说皇后娘娘这几日老咳嗽,我给她带了点枇杷膏来。”   宫人笑了笑:“请吧。”   苏允之不禁很是惊奇。   平昌给皇后带枇杷膏,而且她一过来,宫人也不通传,显然是早有了皇后的命令。   奇了怪了,她们两个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   苏允之记得,过去皇后老是和她作对,平昌也是不太喜欢皇后的,怎么如今皇后失势,平昌却......   她压下心中疑虑,默默地跟了进去。   平昌和她一起进了永福宫,二人一道在皇后面前行礼问安。   “这位就是平阳侯夫人?果然是花容月貌......”佟皇后道。   苏允之眼见她瘦了好几圈,想起当年她在中宫叱咤风云、养尊处优之态,心里竟有些......不是滋味。   “娘娘谬赞。”   平昌公主冷不丁道:“皇后娘娘您不知道,这位侯夫人厉害的很,方才我还没开口呢,她就知道我是谁了......”   佟皇后看向苏允之:“真有此事?”   作者有话要说:  明日请假~后天更新~   感谢在2021-05-2922:53:00~2021-05-3021:37: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七八个星天外5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1章 窥视   苏允之垂眸:“臣妇方才在宫外就看到公主殿下,听到有宫女称呼殿下,才知道了公主的身份,只是方才隔得有些远,就没有......上前打扰。”   平昌公主点点头:“原来是这样,我说呢。”   佟皇后:“平素本宫这儿没什么人来,如今也就平昌一人常来看望,才不至于太过冷清。”   过去佟皇后可没有如今这般平易近人,看来这几个月来她真是受了不少罪。   苏允之:“殿下真是有心。”   平昌公主摇头:“谈不上有心,只是自我母妃......过世以后,皇后娘娘就是这宫里头,唯一一个......我能说得上话的人了。”   苏允之原本正低头喝茶,听到这一句,握着茶杯的手猛然一颤,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向平昌公主。   惠妃过世了?   这......怎么可能?   惠妃年纪还轻,身子一向也好,怎么无端端地就没了?   “怎么了?”佟皇后见她神色异样,不禁问了一句。   苏允之连忙道:“娘娘见谅,臣妇是觉得......这茶的味道很好。”   佟皇后闻言一笑:“侯夫人喜欢就带点回去,这是上好的径山茶。”   “这怎么使得......”   “自然使得,”皇后在她手上轻轻一按,“本宫这儿也没什么好东西招待夫人,区区一点茶叶,算得了什么?”   苏允之对上皇后笑意微微、和善之至的脸庞,心里头一阵不自在,表面只淡淡而笑,半分不显。   若非认识佟皇后这么多年,深知她秉性,苏允之说不定还真会给她这副作态骗过去。   谁能想到,当初那个恨不得亲手捏死她的皇后娘娘如今却握着她的手一脸的和气?   佟皇后一向是有利可图时才会对人如此亲切,苏允之心念一转,很快就有了些眉目。   看来,她是看中了平阳侯府,想借平阳侯夫人拉近关系,为自己找个好靠山。   想通这一点,苏允之倒不那么忐忑了,只坐在那儿虚情假意地应付皇后,仿若浑然不觉。   在永福宫内说了大半个时辰的话,苏允之才得以离开,平昌公主还留在宫里陪伴皇后。   她一路出来,想着惠妃过世的事,不禁心思重重。   “夫人是不是哪里不舒服?”紫云问道。   苏允之摇了摇头。   羽扇小声道:“看这天色,好像是要下大雨了。”   苏允之抬眸一看,果真看到一团巨大的乌云笼罩在头顶,登时脸色一白。   圆圆上前扶住她:“夫人莫怕,前面就有宫殿了。”   她看向圆圆,圆圆神色和缓,朝她点了点头。   苏允之一愣,看圆圆这个样子,似乎是知道自己害怕雷雨的事......想必,就是李韬告诉她的了。   眼看天色越来越暗,这会也来不及多想,苏允之和几个丫鬟加快脚步穿过了眼前的宫门,结果却被门内的禁军拦住。   “此处是禁地,没有皇上的命令,不得入内。”   苏允之怔了怔。   她看着眼前这座宫殿,眼神一下子就变了。   这是她的涌泉宫。   今时今日,它竟成了皇宫里的禁地。   圆圆道:“请大人指条近路,我们是侯府女眷,这是我们夫人,她怕雷雨天,又怀有身孕,不能受惊,也不得受寒。”   那个禁军看了一眼苏允之,指了指她们身侧:“皇宫可不能随便乱走,往东直走过去,穿过两道门就是永华宫,那儿有地方可以躲雨。”   几人谢过那个禁军,转身就往他所指的地方走去。谁知道没走几步,那人又急匆匆跑了过来,躬身道:“几位留步,方才不知道是平阳侯夫人,多有冒犯,请您进涌泉宫暂且避一避吧。”   几人面面相觑,没想到还会有如此转机。眼见天边隐约有白光闪过,圆圆连忙扶着苏允之往涌泉宫里走。   那个禁军见她们走远,忙又跑到西侧:“海公公,那几个人已经放进去了。”   海德英点头不语。   他转身望向涌泉宫的门匾,皱起了眉头。   今日皇帝突然想到涌泉宫来看看,要离开时,在宫墙内听到那丫鬟说的话,不知为何神色变得古怪,竟还让禁军放那平阳侯夫人进来,不知道......到底是为了什么。   “对了海公公,怎么不见皇上?”那个禁军疑惑道。   海德英看他一眼:“不关你的事,快回去吧。”   “......是。”   *   苏允之踏进涌泉宫的时候,就感到身上有些阴冷。这个地方显然已经有好久不曾见光,处处积满了灰尘,味道也不太好闻。   羽扇搓了搓手,抱怨道:“怎么宫里还有这种破地方,连个火盆都没有?”   紫云忙瞪她:“嘘!”   圆圆用自己的袖子拂去椅子上的灰尘,扶着苏允之坐下:“夫人先将就一会儿,等雨停了咱们就出去。”   “恩。”   很快,屋外就响起了轰隆隆的雷声。   苏允之看到雪白的闪电从窗外掠过,刹那间照亮了整个宫殿,神色一紧。   圆圆忙把她拥入怀中,轻轻抚摸她后背。   紫云:“夫人要不要喝点水?”   苏允之摇头:“没事,我忍一忍就过去了,再说,你在这个地方哪儿弄得到水?”   旁边的羽扇叹了口气:“今日这云瞧着不厚,想必一会儿就过去了。真是不赶巧,偏偏进宫这日碰上这个鬼天气......”   苏允之靠在圆圆怀里,没有出声。   她眼睛一转,目光无意间落在梳妆台上,看到那支再熟悉不过的白玉簪子,神情微动。   它竟然还在这儿......   那是当年苏夫人亲手做给她的簪子,与此时她头上这支牡丹花的簪子是同一种材质。   苏允之闭上眼,让自己不要去看。   如今她在这个地方,回想不起任何愉快的过去,只能记起......当初躺在那张贵妃榻上,毒茶穿肠而过、痛苦至极,自己却连出声都不能的......那种绝望和无力。   此时此刻困在这个地方,外面又雷声大作,于她而言,说是酷刑也不为过了。   圆圆察觉到苏允之的身体在发抖,忙将她拥得更紧。   几个丫鬟关心着苏允之的情况,却没有人察觉,在连接内殿与外殿的那座屏风后面站着一个人。   他正默不作声地望着此处。   作者有话要说:  挤出点时间码了两千,明天继续~ 第82章 疑窦   皇帝看着不远处的那个女子,灰蒙蒙的眼睛表面浮现出一层淡淡的阴翳。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只远远地看了一眼那女子的背影,听到她说话的声音,竟莫名地觉得有些熟悉。   当时听到那个下人声称侯夫人害怕雷雨,他就想起了另外一人。此时凑近了,看清了那张截然不同的脸,才彻底清醒过来。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心,嘴角一勾,脸上流露出一丝冷嘲之色。   “夫人,这涌泉宫为什么会是禁地?以前是什么人待的?”羽扇低声问道。   皇帝原本已经打算离开,听到这一问,不自觉停下了脚步。   “是苏贵妃,”苏允之幽幽道,“想必......是皇宫里的人,嫌此地晦气才会如此吧。”   紫云却道:“可奴婢听说过,这位贵妃娘娘生前很是得宠。”   苏允之轻笑了一声,没有说话。   几个丫鬟还是头一回见她如此冷笑,一时都有些纳罕。   皇帝在暗处打量了她许久,神色微动。   此时,海德英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看着皇帝,又看了看屏风那头,欲言又止。   皇帝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出去说话。   海德英心领神会,跟着皇帝从偏殿走了出去。   “什么事?”   “皇上,淑妃娘娘那儿......走水了。”   皇帝皱眉,头也不回地就举步往外去了。   *   江苏,南京府。   “侯爷,龚大人的意思,既然血散教的人想要欧阳不仁,不如就以其为诱饵,再引其现身。”唐渠道。   李韬看他:“唐大人怎么想?”   唐渠迟疑着道:“下官斗胆,觉得此计怕是行不通。他们已经吃了一回憋,自然知道官府有所防备,短时间内恐怕是不会再冒险了吧?”   李韬点头:“有理。但是,若他们要救的人是非救不可又拖延不得,你觉得——他们会如何反应?”   唐渠打量他神色,缓缓道:“恐怕是会另辟蹊径、铤而走险,可这几日明明什么动静也没有......”   李韬又道:“还有,欧阳不仁可算不上什么神秘人,他之前还为了一坛好酒替上一任知州诊治过腿疾,如今诺大的南京府竟没人认得出他的身份?龚明贞还把他当作血散教余孽报给朝廷,这之中透着不少古怪。”   唐渠连连点头:“确实如此。若是能抓住之前那个劫狱的护法就好了,眼下真是毫无头绪,连审问的对象都没有!”   李韬却道:“这倒不见得。”   “侯爷?”   李韬望着他微微一笑:“监牢里头不就有一个么?”   “您是指欧阳不仁?”唐渠不解,“可他不是......侯爷是觉得他也知情?”   李韬颔首:“那日他那个反应,有些不同寻常,虽然他一直都脾气古怪,但我能看出来,他多半是知道点什么。”   唐渠还未说话,外头有随从禀报道:“侯爷,大人,欧阳不仁出事了,他在监牢里突然倒地不起、口吐白沫,看起来像是中了毒。”   唐渠脸色一变:“侯爷......”   李韬声音沉静:“先去看看。”   二人赶到监牢,就看到欧阳不仁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捂着心口,脸色发青。   李韬挑眉:“没死?”   欧阳不仁叹了口气:“再不给我酒喝,我就离死不远了。”   官差瞠目结舌:“他刚才明明......”   欧阳不仁抬起袖子擦了擦嘴角的污渍:“这你都信,蠢货。”   “你!”   唐渠挥挥手:“你先下去吧。”   官差点头:“此人狡猾至极,两位大人千万小心,谨防有诈。”   “知道了。”   官差一走,唐渠便皱眉道:“欧阳不仁,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不是说了么,想喝酒。”   唐渠冷笑:“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你想喝就喝?”   “无所谓。”欧阳不仁伸手挠了挠脚心。   唐渠面露嫌恶:“你!”   李韬上前一步:“既然他想喝,给他就是了。”   “可是侯爷......”   欧阳不仁伸手:“哎,我不要你们的酒,我要自己的酒,我的酒葫芦被这儿的狗官拿走了。”   李韬擦了擦衣袖上的灰,淡淡道:“我若还给你,能有什么好处?”   欧阳不仁漫不经心道:“那还得看老子心情。”   唐渠大怒:“你不要得寸进尺!”   李韬却笑得一脸和气:“唐大人,麻烦你跑一趟。”   唐渠无可奈何,唯有照做。   欧阳不仁口中装着琼浆玉液的酒葫芦,事实上既破又烂,还缠着一根发霉发臭的麻绳。   唐渠冷眼看着他打开酒葫芦的塞子,往嘴里灌酒。也不知那葫芦里装的是什么酒,塞子一开就飘出一股腥臭,几令人作呕。   这味道臭得,让唐渠本能地后退了两步。   “如何?”李韬道。   欧阳不仁打了一个响亮的酒嗝,哈哈一笑:“还不错。”   他慢条斯理地把酒葫芦塞好,别在腰间,笑眯眯地对另外那二人道:“那日来劫老子的......不是南晋,那个人根本就不是血散教的人。”   唐渠沉下脸:“胡说八道,若不是南晋,南京府的官差怎么会摹的出他的画像?”   欧阳不仁轻轻一哼,面露不屑:“爱信不信。”   李韬看着他道:“你怎么知道不是?”   “老子都亲眼看到了,你说老子怎么知道的?”   唐渠又要发作,被李韬抬手拦住。   欧阳不仁斜支着身子望着李韬,笑得意味深长:“平阳侯,我可奉劝你小心一点,别到时候......没命回去。”   李韬神色平淡,难辨喜怒:“看来你知道的还不少。唐大人,我们走吧。”   唐渠应声,跟着他走出了监牢。   二人回到府院,半路上,李韬突然停下了脚步:“唐大人,再麻烦你走一回。”   “侯爷尽管吩咐。”   “去把那个声称看到南晋的官差叫过来,我有话问他。”   “是。”   唐渠离开以后,院子里就只剩下李韬一人。   他抬头看了看阴沉的天色,自衣襟底下取出一样东西,握在掌心之中,默默地看着。   这是一个红色的穗子,做工谈不上细致,甚至于十分蹩脚,他缺随身携带许多年。   世上只有李韬自己知道,这个毫不起眼的穗子,其实是他用见不得人的手段......偷过来的。   *   雨停以后,苏允之和几个丫鬟才离开了涌泉宫。   雷雨过后,天空中飘荡着青草的芬芳,天色也异常的明亮。   苏允之看着远处层层叠叠的宫墙,轻吸了一口气:“该回去了。”   她们几人一路往西去,连拐数回,总算是走到了开阔处。   苏允之认得此地是在天池宫附近,心知再往前绕过两道宫门就是朝阳门,半悬着的心渐渐放了下去。   就在此时,两列浩浩荡荡的宫人从旁边的宫门走了过来。   苏允之转头一望,看到那坐撵上的两个人,全身血液在这一瞬之间凝固住。   那上面坐着的......是皇帝和一名年轻的妃嫔。他搂着那个女子,低声抚慰,目光柔和。   而在他怀里缩成一团、惹人怜爱的那个女子,长得竟与她当年......一模一样。   这一幕看起来,简直就像是......   苏允之突然感到毛骨悚然。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哒~ 第83章 死局   眼见队伍靠近,苏允之连忙带着几个丫鬟低头退到了一旁。   那一行人从她们眼前经过的时候,苏允之不经意抬眸,望见坐撵后面跟着的一个嬷嬷,神色一顿。   也不知怎么的,她竟觉得那个嬷嬷......瞧着有些面熟。   皇帝将淑妃带到自己的寝宫后,陪着她直到她睡下。他看着淑妃沉睡的面容,在旁边坐着,一动不动许久。   不久前在涌泉宫的所见所闻,冷不丁地在他脑海之中浮现。尤其是那个丫鬟当时不经意的一问,不断地在他耳畔回响。   她问的是:“这涌泉宫为什么会是禁地?”   皇帝眉心一皱,脸色渐渐变得阴沉。   “皇上,金太医来了。”   皇帝听到海德英的声音,垂眸敛了脸色:“让他进来。”   太医金阑躬身走了进来,向皇帝行礼后上前去给淑妃看脉,半刻钟后转而到皇帝跟前道:“皇上,娘娘没有大碍,只是胎相不稳,似有......滑胎之象。”   皇帝目光一转,瞥向沉睡着的淑妃:“是因为今日的事么?”   金阑摇头:“看娘娘的脉相,胎相不稳已经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了,具体什么缘由,还未可知。”   皇帝颔首,挥手让他下去。   金阑垂首退下,表面沉静,心底却很是讶异。龙嗣受到威胁,可是头等大事,没想到......皇帝知道此事的反应竟如此平淡。   *   江苏,南京府。   “侯爷,”随从急色匆匆地进屋道,“那名官差昨夜大醉后暴毙家中,没法......过来了。”   唐渠闻言色变:“怎么会有这种事?”   李韬起身:“到底是怎么回事,去看看他的尸身就知道了。”   随从摇头道:“那人暴毙后当夜,其家族中人就将擅自其尸身火化了。”   李韬眯起眼睛,微微冷笑:“好啊。”   唐渠更是愤慨:“必然是有人毁尸灭迹,侯爷,看来您料的不错,此事真的没那么简单。”   李韬目光一闪,沉声道:“他们杀了那个官差,恐怕......也不会让欧阳不仁活命,马上去地牢——”   几人立刻赶去了府衙监牢,谁知才一进去,背后的大门就给人砰地关上,龚明贞带着十余名打手站在他们面前,神色一改先前,没有丝毫诚惶诚恐的尊敬之态,反倒冷酷跋扈至极。   “就知道侯爷会过来,只是没想到您把唐大人也带来了。”龚明贞捻着胡子,一脸的皮笑肉不笑。   唐渠:“龚大人,你这是要做什么?”   龚明贞上前两步道:“唐大人还没看出来?这不正是一出——瓮中捉鳖么。”   唐渠拧眉:“你......”   李韬摇头,且笑且叹:“什么血散教余孽,都不过是□□罢了。”   “侯爷?”   龚明贞拍了拍手:“不愧是平阳侯。”   唐渠目光惊疑不定地看向龚明贞和他身后的那些人,似有所悟,当即神色一变。   “你欺君罔上,实在是胆大包天,我们是奉朝廷之命到南京彻查血散教的案子,若有个好歹,朝廷不会罢休,你以为你真能一手遮天?”唐渠冷冷道。   龚明贞连连摇头,仿佛恨铁不成钢:“看来唐大人还是不明白。”   “什么意思?”   李韬淡淡道:“打从一开始,就没有什么血散教余孽,是有人故意把我引出京城,想要我的性命。”   唐渠愕然不语。   龚明贞眼底精光一闪:“侯爷果然是不一般......本来倒不至于这么急,我们也不想把唐大人的命搭进来,实在是侯爷疑心太重,不得不提前下手。”   李韬冷笑不语。   唐渠缓缓道:“所以你们才急着杀死那个官差......这么说来,那个欧阳不仁,也是你们的人?”   他心里还有一个最大的疑问没有说出口。唐渠看向身旁面不改色的李韬,心底直发沉。   到底是什么人,如此处心积虑地要加害平阳侯?   这个龚明贞不可能是主谋,以他的官职和本事,根本不可能有这么大的胆子,他的背后......一定有人。   “可惜了唐大人这样的青年才俊,这次无辜受累,”龚明贞笑盈盈道,“不过,你要怪就怪平阳侯吧。”   唐渠是冷哼:“龚明贞,你和血散教的人勾结一气,是想自绝于天下么?”   龚明贞脸上的笑意一淡:“谁说我是和血散教勾结?”   他说着,望向旁边一语不发的李韬:“看来,侯爷已经猜到了。”   唐渠不解:“侯爷?”   李韬摩挲着指间的玉扳指,轻声道:“他说的不错,想要我死的,从一开始就不是血散教的人,而是朝廷的人。”   *   苏允之主仆几人眼看就要走到朝阳门了,却遇到了一个意想不到之人。   苏允之远远地看到叶从心带着丫鬟走过来,她穿着湖绿色的裙衫,步履轻盈,一如既往的文雅秀丽。   她如今已经是未来的太子妃,常常出入皇宫,会在此地遇见也不足为奇。   叶从心看到苏允之也不意外,还朝她点了点头。   苏允之本以为如此便会与她擦肩而过,没想到她却突然停下道:“侯夫人这是急着要出宫么?”   苏允之脚步一顿,与她四目相对,只等着她的下文。   “方才我去了一趟东宫,”叶从心低声道,“无意中听太子殿下提起,说侯爷自昨日进山追剿血散教余孽后,就失去了消息,恐怕是凶多吉少。”   苏允之一怔。   叶从心望着她道:“侯爷如今生死不知,夫人的气色倒不错,且还有闲心到宫里找人聊天逗乐,真是叫人大开眼界。”   然而,苏允之却并未如她所料那般大惊失色,只神色淡淡地望着她道:“侯爷吉人自有天相,我相信他会平安回来,叶姑娘这么操心我们侯爷的事,真叫人受宠若惊,等侯爷回来,我一定会告诉他的。”   叶从心皱眉:“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在我面前叫板?不过是个低贱的......”   苏允之扬唇微微一笑,不等她说完,就提起裙摆往前去了。   叶从心一滞,不可置信地转身看向她。   *   苏允之走出朝阳门,进了马车,整个人一下子瘫坐下来。   “夫人!”   她握住紫云的手,摇了摇头:“我没事,赶快回府。”   几个丫鬟有些不安,守着她不敢出声。   圆圆迟疑着道:“夫人,奴婢斗胆——多嘴一句。”   “你说。”   “刚刚叶家四小姐的话有些不对劲,”圆圆声音微沉,注视着苏允之的眼睛道,“若是侯爷昨日出了什么事失去了音讯,太子也不可能这么快就得到消息,从南京到京城,就算是八百里加急,这信也没有那么快送到。”   羽扇神色一喜:“那叶四小姐就是故意吓唬我们夫人的,侯爷一定好得很!”   苏允之脸上却没有多少喜色,沉默片刻后,她静静道:“叶从心不是莽撞无状之人,若不是她胡诌,那便是东宫有问题。”   圆圆有些意外,没想到苏允之竟有这等心思。   她点头:“奴婢也是这么想的,太子恐怕有问题。”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更新多一点,今天刚回来就这么多了,谢谢包涵感谢在2021-06-0122:48:15~2021-06-0423:01: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王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4章 筹码   江苏,南京府衙。   “事到如今,侯爷还是束手就擒的好,我这个人可没什么耐心,不会一直这么客气。”龚明贞悠悠道。   李韬还未说话,背后突然传来一个突兀的声音:“吵什么?老子觉都没法睡了。”   几人神色皆变,转头一看,竟见那欧阳不仁拎着酒葫芦悠哉悠哉、大摇大摆地朝着这儿走了过来。   原本在他身上的那些镣铐,竟都已失踪不见。   “你这老贼怎么逃出来的!”龚明贞大怒。   欧阳不仁不屑道:“就你们这个破地方,能管得住我?”   龚明贞狞笑:“也好,今日把你们这些人一块收拾干净了,省的夜长梦多!”   欧阳不仁咂嘴道:“那也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龚明贞认定他是虚张声势,不以为意。   谁知欧阳不仁把右手伸进左手的袖子里,仿佛搓了一把什么,再伸出手时竟扬起一阵白色的烟雾。   监牢里逼仄狭窄,烟雾弥散,一下子就让龚明贞等人头晕目眩、手脚发软。   唐渠愣了一下,立马抬手挡住口鼻,却见一旁的李韬毫不遮挡也没有大碍,不禁睁大了双眸。   龚明贞和他带来的人脸色苍白,都有些站立不住:“这是什么......”   欧阳不仁哈哈一笑:“好东西。”   没过多久,那几人竟都横七竖八地倒在了地上。   唐渠犹豫半晌,才把手放下来,十分惊异道:“侯爷,咱们怎么好像......”   李韬扫了一眼欧阳不仁,似笑非笑地对唐渠道:“你还记得他那个臭的要命的酒葫芦么?”   唐渠两眼一直,看向欧阳不仁的手上:“莫非那是解药......怎么可能?你从那时候就......”   欧阳不仁却道:“我这迷药再好,也只能撑两个时辰最多,你们再在这儿磨磨叽叽的,就逃不出去了。”   唐渠:“外面肯定有他们的人,怎么逃?”   欧阳不仁看向李韬:“这就得问问你们侯爷了。”   *   李宜华回门这日,和楼知春拜见过李麟和黄氏,就到木樨堂来寻苏允之说话。   苏允之打量李宜华,只觉得她眉眼之间婉丽娇媚,气色红润更胜往昔,似乎在婆家过得不错,便放宽了心:“脸都圆了些,可见楼大人是好吃好喝地供着你呢。”   其实李宜华新婚头一日就险些吃了亏,先不提成亲当日那个被楼老太太支去闹她新房的姑太太,大早上敬茶的时候,楼老太太想给她下马威,就是不伸手接茶,好不容易要去接茶杯了,却手下一抖,将茶水尽数泼了出去。   李宜华那时候吓得魂飞魄散,真以为自己就要被滚烫的茶水烫破皮了,没想到在她身旁的楼知春此时竟不管不顾地护着她,生生地替她挡了下来。   到最后她一点事也没有,倒是楼知春,后背烫伤了一大片。   楼老太太心里懊悔不已,险些就晕了过去。   李宜华只要一想起那时候,楼知春疼得脸上都冒汗了,却还是对着她笑,一副故作轻松的样子,心里面就......   后来看到他背上的伤,她眼泪都掉下来了,他却还在和她打趣。   真是从来没见过这样奇怪的人。   苏允之看她神色,笑了笑道:“怎么了,这是......春心萌动了?”   李宜华一呛,连连咳嗽起来:“我哪有!”   苏允之笑着让人给她递水,神色愈发揶揄。   李宜华喝了水缓过来些,又见苏允之虽气色略有见好,眉宇间却缠绕着丝丝愁郁,不由道:“就别老笑话我了,倒是你,总皱着眉头,难道是我娘又趁着二叔不在......为难你了?”   苏允之一怔,随即摇头:“没有的事,我哪有什么好愁的。”   其实自从昨日回来以后,她心里就一直忐忑不安,一会儿想着叶从心那几句话,一会儿想着涌泉宫电闪雷鸣的那一幕,几乎寝室难安。   “等过几月安顿下来,我就能常来看你了,”李宜华伸手按在她手背上,“你心里要是有事,可千万不要瞒我,我虽能耐有限,帮不得你什么,却也能听你排解排解。你如今肚子里有孩子了,可不能受委屈。”   苏允之心里一暖,微微一笑:“果然是得嫁人,这才多久,就跟个大人似的。不过,你如今都是楼大人的人了,老是回娘家可不像样。”   李宜华脸上一红:“好啊,你又取笑我,谁是他的人了......说起来,有件事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   “什么事?”   “是忠勤伯府的事,”李宜华压低声道,“听说齐夫人为了给齐嫣然说亲,又在背后耍一些见不得人的手段。她看中了杨通判家的三公子,但人家已经有婚约了,你可知道,她为了破坏人家的婚事做了什么?”   “什么?”   “她派人在外头散播谣言,说那年小姐与她表哥不清不楚,闹得人尽皆知,年小姐一时想不开就上吊了......”   苏允之一惊:“上吊了?”   “倒没有死成,后来给人救下来了,”李宜华道,“你说这齐夫人,也真是缺德......”   苏允之疑惑道:“你怎么知道是齐夫人在背后乱传?”   李宜华道:“这事儿精彩的还在后头,没想到那个毫不起眼的年家小姐,竟然......是齐家大公子藏在心里的心上人,齐家大公子知道这事,气不过,当面和齐夫人争执,让人无意听到,之后一传十、十传百,一下子就传的人尽皆知了。”   苏允之叹而不语。   “齐夫人可已经闭门不出好几日了。”李宜华道,“这样也好,她在京圈里头作威作福惯了,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这回得了教训,看她往后还敢不敢欺负人。”   正说着话,外头丫鬟进屋禀报道:“夫人,大人派人过来了。”   苏允之抿嘴一笑,望着李宜华道:“怪我不好,占着你的人这么久。”   李宜华瞪她一眼,却不知该说什么,看了一眼屋内,红着脸浑身不自在地走出去了。   屋里的几个丫鬟相视而笑,苏允之的神色却渐渐淡了下来。   紫云见她心绪不好,便上前替她换了一盏热茶:“夫人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   苏允之摇头:“我乏了,先睡一会儿。”   紫云点头,伺候她在榻上躺下,替她盖好了被子。   紫云看着榻上闭着眼的苏允之,无声一叹。   她突然想起有一次,在屋里侍茶时无意中看到的一幕。   那天晚上李韬回到院里,听王岩禀报完白日里的事方进屋。那时候时辰已经不早了,苏允之沐浴过坐在床上。   她半倚着床头,一手托着下巴,显然是在等他回来,却熬不住睡了过去。他嘴角一动,上前去看她,却见她眉头轻蹙,眼睫发颤,似乎是极不安稳。   李韬目光一紧,手从她背后越过,将人微微抱起,轻轻放落。没想到她人还未沾着枕头,就突然大为惊动似的睁开了眼:“是谁?”   他神色一柔:“是我。”   苏允之费力地睁大眼看他,确认真是他无疑,便抿嘴一笑,伸出手臂搂住了他的脖子。   李韬因这一笑当场顿住,定定地看了她许久。   紫云那时候看到李韬的神色,心里的感觉无法形容。   侯爷到底是从何时起,对他们小姐如此......   那一幕,时不时地在她脑海里浮现出来,令她隐隐有些担忧。   在紫云看来,夫妻之间,平平淡淡、相敬如宾是最好,李韬待苏允之好,自然是好事。可老话说,情深不寿、慧极必伤,她实在是担心......紫云摇摇头,给苏允之掖好被角,轻轻转身走开了。   *   东宫。   “殿下,南京来信。”部下将信件上呈。   谢胥接过,打开一看,脸色当即变了,捏着信纸,一拳猛然砸落在桌子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废物,什么都给他安排好了,这都能出岔子!”   “殿下?”   谢胥脸色阴沉:“龚明贞让平阳侯逃脱了。”   部下皱眉:“要不要加派人手去找?”   谢胥摇头:“不行,这么做会引起叶廉的注意,搞不好父皇也会......”   他沉吟许久,目光一点点冷了下去:“以孤对平阳侯的了解,他能从龚明贞手里逃出来,要想再捉到他,几乎是难于上青天,除非......”   此时,他突然想到了什么,眼睛一抬,声音平寂,没有一丝一毫的起伏:“孤记得,平阳侯对他那位夫人很是宠幸?”   “确实如此,坊间都有传闻,曾有人看到平阳侯亲自抱他那位夫人下马车,若是真的,那平阳侯对待他的夫人......自然是珍重之至了。”   谢胥颔首:“想办法,去把人掳了来。”   部下一愣:“殿下是指......”   谢胥淡淡道:“平阳侯从龚明贞手里逃脱,想必再过不久就会猜到背后主使,孤的手里总得有些……用得上筹码。”   部下应声,不敢置否。   谢胥看向他:“还有,龚明贞留不得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还是只有一更,明日补字数,重要情节速度变慢了,本章评论有红包,仅限今日~ 第85章 击杀   李韬离开京城已有半个月,苏允之时常会做不祥之梦,心中始终笼罩着不安。她虽然担心他,却也知道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只乖乖待在府里,哪里也不去。然而这几日,先是被佟皇后请到宫里,再是遇着李宜华回门,几乎一刻也没消停过。   这一日,侯府又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黄氏特意让人来请苏允之,要她过来问候招待。苏允之进了白芷厅,看到坐在那儿喝茶的贵客,眉头便皱了一下。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前日她出宫时遇到过的叶家四小姐——叶从心。   当日她们二人也算是闹得不欢而散,这么快又见到叶从心,苏允之可不会感到惊喜。   叶从心坐在那儿,脸上挂着一贯有之的微笑,丝毫看不出不快。   苏允之垂眸上前,与她打了个招呼,便也在一旁坐下了。   叶从心马上就会是太子妃,搞不好就是未来的皇后娘娘,自然是高枝儿,黄氏早有心与叶家亲近,今日叶从心突然造访,当然很是高兴,笑得嘴巴都合不拢,一叠声地吩咐底下人上茶、上点心,不遗余力地讨好奉承。   “早听说贵府的沁芳园景色很好,不知道能不能过去瞧一瞧?之前几回做客,都不巧错过了。”叶从心突然道。   黄氏一怔,随即笑道:“那自然好,我这就让几个……”   “不必麻烦,”叶从心却看向苏允之,“我倒想和怀玉妹妹一起去看看,妹妹在侯府许久,想必对路熟得很。”   苏允之看她一眼,并不搭腔。   黄氏有些犹豫:“怀玉她身子骨弱,又有了身孕,怕是……”   叶从心放下茶杯:“夫人这话说的,妹妹的身子我自然是晓得的,怀了孩子,又不是断了腿脚,这几步路总还是能走的吧?再说了,妹妹要是有不舒服,咱们停下来歇一歇就是了,今儿日头难得很好,晒晒太阳对妹妹和孩子都好。”   话说到这份上,黄氏再出言拒绝,就是不知好歹了。   苏允之起身福了福:“那就依叶姑娘所言。”   黄氏目光一顿,叶从心一声声妹妹地喊应怀玉,应怀玉却称呼她作“叶姑娘”,听着哪里有些不对劲似的。   二人离开白芷厅后,一前一后走往沁芳园,身后跟着几个丫鬟。   叶从心在后面跟着苏允之,目光从她腰间轻轻掠过,幽幽道:“怀玉妹妹这肚子瞧着,恐怕还没有三个月吧?这个时候可是最需要小心的时候。”   苏允之头也没回,只淡淡道:“我一向小心,不劳叶姑娘费心。”   叶从心没有说话,神色却淡了许多。   半刻钟后,二人就走到了沁芳园。   “妹妹可知,我是什么时候认识的侯爷?”叶从心问道。   苏允之微微一顿,没有出声。   叶从心上前两步,与她并肩而行,压低声音在她耳边道:“你到侯府也就一两年光景,可知我认识侯爷已经有七八余年,我与他的情分……可比你与他要深得多了。”   叶从心说这话时,脸上有一抹极浅的笑,说不出是得意还是愤恨,一时竟令她那张秀美的脸蛋变得极其扭曲和狰狞。   苏允之出自本能地往后退了半步。   叶从心却比她更快,一下子往前半搂住她的腰:“你可知道,要不是你,我如今早已经是他的人了……”   苏允之自然知道这时候说什么话能气倒对方,可她没有这么做,因为叶从心实在与她靠得太近了,她顾及到孩子,不敢轻举妄动,生怕叶从心一时失控做出什么,伤到她腹中的胎儿。   “你这是做什么?”苏允之强自镇静地问了一句。   叶从心替她撩起鬓边的乱发,远远看去,似乎与她极其亲密一般。   苏允之感觉到袖下的手臂上,有什么冷冰冰的东西贴了上来,神色不禁一变:“叶从心,你……”   “这刀上涂了见血封喉的剧毒,”叶从心柔声道,“乖乖跟着我出去,不许声张,否则……只要一个小小的口子,我就能让你一尸两命。”   苏允之:“你疯了……”   叶从心笑了笑:“这是太子下的令,就算出事,我也有东宫和叶家兜着,你看我敢不敢?”   苏允之看着她许久,缓缓道:“这就是你所说的情分?”   叶从心眸光一黯,脸色却更加冰冷:“从他娶了别人的那一刻起,我和他之间就没有什么情分可言了。”   她声音一冷:“不要废话,把丫鬟都留下,乖乖地和我离开。”   苏允之千算万算都没有算到,叶从心这样的人竟然会做出这种事,谢胥到底是给她灌了什么迷魂汤?   其实此时紫云等人已经觉得她们二人在那儿一动不动的有些古怪了,却站在一旁不好说什么。   苏允之吸了口气,转头看向她们:“我和叶姑娘进去看看,你们几个都不必跟来了。”   紫云一愣:“夫人……”   苏允之冲她一笑:“放心,去去就回。”   紫云只好点头。   叶从心没有出声,只半扶着苏允之继续往前走,远远看着,没有丝毫不对劲。直到两个人把下人们甩得远远的,苏允之开口道:“太子到底想要干什么?”   “与你无关。”   其实叶从心也有些意外,这个应怀玉看着柔柔弱弱的,这会儿遇到这种情形却没有她所以为的那种恐慌,还有心思套她的话。   “平阳侯就算能回来,也不能怎么样……”叶从心道,“他的死讯很快就会昭告天下,所有人都会当他是死了。你以为,他的本事有多大?难道他还能扳倒太子、扳倒天家?”   苏允之轻轻一笑:“太子若真是一点也不忌惮,何须费尽苦心让他的太子妃来抓我?”   到了此时,苏允之已经想通了大半。   李韬离开京城之前,在侯府里留了很多暗卫保护她周全,而她又几乎是足不出户,要想把她掳走并不容易。谁能想到,太子会让叶从心假借做客的名义进府掳人?   她们二人这样并肩而行,远远看起来,叶从心的动作就像是扶着她走路一般,根本没有异样,匕首被宽大的袖子挡住,府里的暗卫一点也看不出蹊跷。别说是府里的暗卫和下人,就算是苏允之自己,一时也很难相信叶从心竟做出这样的事来。   她可不是寻常的世家女子。   而叶从心倒也不愧是常来做客的人,她对平阳侯府的后院轻车熟路,根本不需要有人带路。苏允之被她挟持牵制,一路走到侯府的后门。   后门的守卫看到她们二人就这么过来,也没有带下人,不禁有些迷惑:“夫人?”   叶从心率先开口道:“侯夫人要去我们叶家做客,去去就回。”   守卫看向苏允之,苏允之便点了点头。   守卫道:“夫人不带几个丫鬟一起去么?”   苏允之挤出一丝笑道:“不用了。”   主子有令,下人自然不好多嘴。那守卫见是如此,就没有再多问,只上前替她们打开了后门。   叶从心扶着苏允之走了出去,门后早有一辆马车等在那里。   “夫人,上车吧——”   苏允之看了一眼叶从心,一语不发地登上了马车。   叶从心紧随其后。   马车内有两个丫鬟,看到苏允之上来,便一左一右扣住了她的手腕,还拿封条封住了她的嘴。   “走吧。”叶从心放下了手里的那把匕首,似乎松了口气。   不多时,车轮滚动起来,马车朝东缓缓而去。   叶从心转头看向苏允之,见她侧着脸不看自己,冷冷一笑,伸手捏住了她的下巴:“怀玉妹妹,你要是怕了,大可以哭两声,不会有人笑话你。”   苏允之看着她,目光漠然。   叶从心眼里掠过一丝恨色,加大了手下的力道,捏得苏允之脸上泛起一层轻红。   外头的喧哗声渐渐地变小了许多,马车似乎是到了僻静之处。   叶从心松开她,转头掀起了车帘:“这是到哪儿了?”   没有想到,就在她掀起车帘以后,那车夫突然转手捅了她一刀,刀锋刺入心口,叶从心几乎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当场就没了气。   苏允之骇然:“你……”   她以为下一个就会轮到自己,没想到那车夫却冷冷地朝她道:“下车。”   她看到对方的眼睛,就像是一滩死水,毫无情绪,心下一震。这个人刚才杀叶从心的手段,利落至极,一看就是行家。   苏允之强忍惊惧,乖乖地起身,绕过叶从心走下了马车。   在她下地的一刹那,车夫又飞快抹了那两个丫鬟的脖子,手起刀落,死得安安静静,唯有尸身倒地的动静。   他们是在一个胡同深处,转眼之间就只剩下她和这个车夫两个人。   车夫举起匕首,抵在她背后,声音沉沉道:“往前走——”   苏允之不敢迟疑,只依言照做。   她的手不自觉地发抖,内心涌起说不出的恐慌。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叶从心不是听了太子的吩咐,才会将她带走的么?   为何这个车夫要动手杀她和那两个丫鬟?   车夫押着她往前,一拐后,苏允之看到有另一辆马车停在眼前,当即一怔。   “上去。”车夫道。   苏允之踩上马车,掀起了车帘,看到车内坐着的那人,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这个坐在她面前的人,竟是……太子谢胥!   她呆呆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谢胥朝她一笑,瞧着很是温文尔雅:“夫人,请坐吧。”   苏允之缓缓地坐下,身后的车帘很快就给放下了,马车又动了起来。   谢胥看她片刻,皱了皱眉,伸手揭去了她嘴上的封条。   苏允之从没想过,这辈子再与他相对,竟是这种局面,她看着眼前这个人,就像看着一个陌生人。   “想必夫人刚才也领教过了,该知道自己不能胡乱出声喊叫,孤的人要取你的命,也只是一眨眼的工夫。”   苏允之盯着他,仍然一声不吭。   是了,谢胥此时根本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只当她是平阳侯的夫人。   “夫人若是听话,就不必受苦。”他拿出帕子擦了擦手指,语气悠然。   苏允之沉默了一会儿道:“殿下为何要让人……杀了叶姑娘?”   谢胥没想到她会有此一问,不禁打量了她一眼。   “夫人觉得是为什么?”他说话的时候,嘴角还有一丝浅笑。   苏允之太熟悉他这个笑了,这种看似温和亲切实则饱含轻蔑的笑,是他最常有的神情。   “……不知道,难道是为了杀人灭口?”   谢胥摇头一笑:“那只是一小部分原因,做成刚刚那个样子,看起来与强盗劫杀无异,所有人都会以为你们是倒霉遇到了恶贼,侯夫人不知去向,自然也有了解释,他们都会当你是被贼人掳去了,又有谁会怀疑到东宫的头上?”   苏允之心底咯噔一下,恍然大悟。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可能还有一更~ 第86章 死人   谢胥亲自把她送到了东宫西侧的偏殿,还布下重兵把守。   殿内只留一个丫鬟双儿伺候她起居,此外苏允之就没有看到过其他人。她不能踏出这偏殿半步,外人也没法进来。   而且这个叫作双儿的丫鬟是个哑巴,根本无法开口与她交谈。显然,谢胥是下了十足的工夫防备她逃走,更确切地说,他做这些都是为了防范李韬。   马车遭劫,叶家四小姐被杀,平阳侯夫人被掳下落不明,外面肯定是已经乱了套了。叶家和李家,不知会成什么样......   苏允之住进这个地方的头一晚,一夜无眠。她不断地回想起白日里叶从心被一刀毙命的情形,直到此时仍然心有余悸。   她从未亲眼见过如此干脆冷血的杀人手段,谢胥心思之狠辣冷酷,比她所想的还要可怖。   这次的事,想必当着那些人,他又会面不改色地演戏,一如当初毒死她以后,他在人前装出悲痛欲绝的样子。   当初那个腼腆沉默的少年,怎么......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双儿看到她神色恍惚地坐在床头,走上前按住她的肩膀,强迫她躺了下去,还笨拙地朝她比划了几下手势,似乎是要她好好睡觉的意思。   苏允之看她片刻,慢慢闭上了眼睛。   这个双儿比手势的样子生疏而用力,似乎还没有适应自己不能说话的情况。   苏允之心里不由冒出了一个可怕的猜测。   莫非是谢胥为了以防万一......活活地将双儿弄哑,再把人派到她的跟前来伺候?   *   皇宫,齐正殿。   “人还没有找到?”皇帝闭着眼睛坐在上首,指间的佛珠不疾不徐地转着圈。   “没有,”谢胥觑了他一眼,“父皇放心,他的夫人在我们手里,想必他就算是活着回到了京城,也不敢轻举妄动。”   皇帝蹙眉:“一个女人而已,李韬会那么在意?”   “且不提平阳侯对此女如何宠爱,她肚子里还怀有他的孩子,儿臣不信他能无动于衷。”   皇帝不置可否,只淡淡道:“让守卫军加严排查,最好不要让他有机会进京。”   “是。”   “叶家和李家那边,最近肯定会闹腾一阵,你应付着就是,时日一长,自然会慢慢平息,”皇帝缓缓道,“不过要小心叶廉和苏宿,他们两个不是省油的灯。”   “儿臣知道了。”   沉默了片刻,皇帝睁开了眼睛:“怎么,你还有什么事?”   谢胥把头垂得更低:“父皇,自上回......母妃犯错,已有数日,母妃一定知道错了,父皇还是......”   皇帝的眼里一丝波澜都没有:“此事,朕自有分寸。”   谢胥一滞,不敢再多言。   万霖儿称病许久,这么多天来,没有人在宫中看到过她。   谢胥心知皇帝会惩罚她,却越来越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皇宫没有了万贵妃,对很多人来说自然是一件好事,可谢胥不会这么想。万霖儿再怎么霸道狠毒,都是他的生母。   “没什么事,就退下吧。”皇帝道。   谢胥应声退出了大殿。   他走出来的时候,衣袖里不慎掉出一样东西,啪嗒一声落在了地上。   海德英见他没有察觉,连忙上前把东西捡了起来:“殿下,您的东西掉了——”   谢胥转头看到海德英手里拿的东西,神色微变,飞快伸手接过,转身就走。   海德英眯起眼看着他的背影,抬起手指闻了闻,若有所思。   “干爹,怎么了?”梁丰凑上去问道。   海德英摇了摇头:“过几日你再替我跑一趟。”   梁丰点头:“好嘞。”   此时在殿内,宫女上前禀报道:“皇上,娘娘醒了。”   皇帝颔首,起身走进了内殿。   淑妃像个小女孩一般抱着被子缩在床角,习嬷嬷在床边哄着她:“娘娘怎么了,是奴婢啊......”   皇帝:“都下去。”   所有宫人都退到了殿外。   淑妃盯着皇帝:“皇上,有鬼......臣妾看到鬼了!”   皇帝皱眉,开口时声音仍然很柔和:“你是因为有了身孕,又受了惊,才会生出幻觉,这世上哪里会有什么鬼?”   淑妃摇头,满脸害怕:“不是幻觉,臣妾......真的看到了,臣妾宫里的大火就是她放的......皇上,每天晚上,臣妾都会在镜子里看到她,她说有人害死了她,还害死了她的孩子......”   皇帝脸上的柔意在刹那间消失无踪:“她......是谁?”   淑妃皱着眉头,害怕得落泪:“臣妾不能说,不能说......”   皇帝却突然暴怒,一把攥住她手腕,恶狠狠地问她:“到底是谁!”   淑妃被他吓傻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皇帝回过神,蓦然松开了手,谁知道一低头就看到她身下渗出了斑斑血迹。   他脸色一变:“太医,传太医!”   *   翌日,京城,楼府书房。   “大人,人来了。”   “让他进来。”楼知春起身。   不多时,一个身穿灰袍、头戴帷帽的人推门走了进来。此人摘下帽子,露出真容,正是皇宫掌印梁丰。   “梁公公信上说有要紧事,到底是怎么了?”楼知春亲自倒了一杯茶递给他。   梁丰猛灌了一大口茶水,吐了口气道:“平阳侯的夫人,在东宫。”   楼知春一愣:“此话当真?”   “当真,”梁丰道,“消息可靠。”   楼知春来回踱步了几下,声音不免有些激动:“这可不是儿戏,万万不能有差错。”   前日那桩意外,闹得京城上下人心惶惶,楼知春听说叶从心被杀,平阳侯的妻子应氏也不知所踪,惊愕之余,立马就觉出了蹊跷。   此事如今闹得很大,皇帝已经下令,让太子带领刑部主审此案,追查真凶和平阳侯夫人的下落。   不说叶家和李家,他的新婚妻子李宜华这两日都没能好好吃上一口饭,心焦如焚,寝食难安。   李韬如今自己生死不明,没想到京城之中又出了这样的事。别人可能还不了解,楼知春却清楚李韬对他的妻子有多看重。   这件事分明是有人有意而为之。可他绝没有想到,背后之人......会是太子。   “太子为何要这么做?他千方百计才能够和叶家联姻,杀了叶从心对他能有什么好处?”楼知春仍然不信会是太子命人动的手。   梁丰没好气:“是我干爹发现的,那还能有假?”   楼知春定睛:“干爹?你是说......”   梁丰察觉失言,连忙捂嘴:“我什么都没说!”   楼知春意外至极,这么长时间以来,梁丰一直是他在宫里地线人,所以他才对皇宫里的情况了如指掌,就连万贵妃先前打了哪个宫女他都能知道。   可他没有想到,海德英竟然会放消息給梁丰,还故意......让梁丰把消息带给自己。   楼知春看着梁丰:“难道之前也是......”   梁丰苦着个脸:“楼大人,您别问了,我这......不能说啊!”   “我就问你,之前你透露给我的那些消息,海德英全都知道?”   梁丰见他神色冷峻,也不敢骗他,唯有老老实实地点头。   楼知春拧眉:“为何?”   怪不得之前昭华宫和齐正殿的那些秘闻,梁丰都知道得一清二楚,毕竟,他背后之人......是海德英。   可海德英是皇帝的大伴,是皇上的心腹,又怎么会在暗地里帮他呢......   楼知春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楼大人,总之一句话,今日跟您说的这件事,真不是诓您的,”梁丰无奈道,“我干爹昨儿发现太子殿下随身带着一个荷包,上头绣了平阳侯的字,一看......就是出自闺阁女子之手。”   “凭这一点就能断定?”   “再多的,干爹也没告诉我。”   楼知春摇头:“你知不知道这事有多大?就凭区区一个荷包......”   梁丰道:“我知道的就这么多了,还有一句话......既然楼大人都知道了,我也不瞒你,也是干爹让我带给你的,他要你......去找苏大人。”   “内阁的苏大人?”楼知春一怔。   “干爹的意思是,苏大人或许有法子能帮你。”   楼知春望着他许久才道:“看来海公公是早就料到我要做什么了。”   梁丰迟疑着道:“楼大人,这事儿都怪我说漏了嘴,还望您千万千万要保密,事关干爹,我......”   楼知春伸手在他嘴前一挡:“你放心,我绝不会说出去。我只是想知道两件事,其一,海公公为何要帮我?其二,海公公又为何要让我去找苏大人?”   *   被苏允之关在东宫的第二个晚上,谢胥特地过来瞧了瞧她,还让人去传酒菜,显然是要在她这儿用晚饭了。   苏允之不知道他葫芦里卖地是什么药,只坐在那里,静静地看着他走过来,一动未动。   谢胥也并未因她的失礼动怒,恰恰相反,他的脸上带着轻快的笑容,看来......他最近很是称心如意。   苏允之知道,落到他手里,他必定会杀了她,只不过是,如今她对他还有用处,他还没有动手。   “夫人在这儿住得可还习惯?”谢胥拂袖坐下道。   苏允之点了点头,没有出声。   谢胥突然向她靠近,伸手摸向了她的肚子。   她本能地往后躲避,却被他抓住了手臂,不能后退半分。   “夫人莫怕,孤不过是想看看......有了身孕的肚子,会有什么特别之处。”   苏允之抿唇:“那殿下可看好了吗?”   谢胥看着她黑白分明的眼睛,有片刻的失神,过了会儿才道:“倒也......没什么不同。”   “你跟我的一位故人很像。”谢胥冷不丁道。   此时,双儿端上了几碟小菜和一壶酒。   谢胥浅浅地饮了一口,又闭上眼一饮而尽。   苏允之望着他:“殿下指的是谁?”   谢胥一笑:“你不认识她。”   苏允之默然。   谢胥又连喝了两杯,他用手指摩挲着杯口,声音微沉:“你的眼睛和她很像,之前孤有一个宫女,眼睛也很像她,你知不知道那个宫女后来如何了?”   苏允之深吸了一口气:“如何了?”   “孤见她又恨又怕,实在看不顺眼,就让人挖了她的眼扔了出去。”   苏允之垂眸:“看来殿下......很讨厌那个故人。”   谢胥摇头,把空了的酒杯推到她眼前:“来,你来替孤倒酒。”   苏允之犹豫了一下,伸手拿起酒壶,替他斟满。   “其实孤不讨厌她,”他举起酒杯,轻轻摇晃,“孤是怕她回来,怕她来索命......”   苏允之看着他,一语不发。   谢胥一手支着下巴,脸色微红:“李夫人,哦不,孤该称你一句师娘......你知不知道,你和那个人还有什么也很像?”   苏允之摇头。   谢胥脸上笑意一收,目光渐深,慢慢地道:“你和她一样,到最后......会和肚子里的孩子死在一起。”   苏允之一窒,脱口而出道:“什么孩子?”   谢胥仰头一笑:“没有人知道,只有孤知道......”   他喝了几口酒,眼神愈发癫狂和阴沉:“告诉你,孤那养母,就是那个苏娘娘,她临死前已经有了一个月的身孕......谁也不知道,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只有孤和孤的母妃知道。”   他的母妃,就是指万霖儿。   听到这句话,苏允之整个人就像被凉水浇透,一下子堕入了寒冰地狱。   “所以......”她艰难地开口,声音干涩,“你要杀她?”   谢胥点头,醉醺醺地笑着:“太子之位只能是我一个人的,谁也......不能和我抢,谁也不能和我抢。”   他笑着笑着,眼里不自觉地渗出一滴泪来。   在朦胧不清的水光之中,谢胥看到烛光之下,坐在他对面的女子,正目光幽冷地看着他,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作者有话要说:  ~ 第87章 暗芒   永福宫起火后,屋宇受损,—年内都住不了人,淑妃近日便住在永寿宫。   几日前,淑妃小产,至今昏迷不醒,永寿宫上下笼罩着—股低沉的阴云,连人说话的声音都很少能听到。   时至深夜,夜深人静,烛火微微闪动,无风也无云。   帷幔的后面,淑妃静静地躺在榻上,无声无息。   —只手探了进去,轻轻掀起了帷幔。与此同时,寒光闪过,冰冷的匕首出现在床榻的上方。   就在匕首猛然落下的刹那,另—只手横空而出,准确无误地抓住了对方的手腕,往下—拧,令其吃痛松懈了劲道。   咣当—声,匕首跌落在床沿。   想要暗杀淑妃的人,仍然不死心,扑过去想把匕首捡起来,却被来人—脚踹到了地上。   嚓的—声,火光大亮,照出皇帝苍白清瘦的脸。   “果然是你。”他淡淡道。   而那个倒在地上的人,竟是......淑妃身边的习嬷嬷!   “把她绑起来。”   习嬷嬷冷冷地瞪着他,眼里写满了恨意和不屑。   皇帝命人把她拖到外殿,缓缓坐下:“说吧,是谁指使的你?”   习嬷嬷笑哼出声,并不答话。   皇帝朝旁边的人看了—眼,那太监走上前,掏出—个铁钳子,抓起习嬷嬷的手,飞快拔掉了她的—片指甲。   习嬷嬷痛得脸色大变、满头大汗,却仍然—声不吭。   “是什么人让你加害淑妃?”皇帝又问了—遍。   她抬头瞪着他道:“皇上从什么......时候起,这么关心......淑妃娘娘了?”   皇帝皱眉,她接着又道:“您不过当她是—个替身和玩物,如今倒装得多么在意她似的......真让人......恶心!”   皇帝神色微冷,眼里闪过精光:“你是大庆的人,不是南楚人,你见过朕?”   习嬷嬷紧抿着嘴。   皇帝微微—笑:“无妨,朕有的是时间。”   “狗皇帝,草菅人命......你不得好死!”   “大胆!”旁边的太监怒喝—声,抬手就给了她—巴掌。   她被打得趴到地上,嘴角渗血,却反倒哈哈大笑起来:“我知道你怕什么......”   皇帝拦住那个太监的动作,身子往前—倾,眯着眼睛盯着她道:“你说说看,朕怕什么?”   “你怕别人背叛你,更怕......杀了不该杀的人,那些人会回来索你的命!”她慢慢道,“苏娘娘是你害死的,你让他们害死她,都是你!”   皇帝听到“苏娘娘”几个字,脸色已经有些不对劲,此时又听她道:“告诉你,她还在......她回来了,有人帮她还魂了......你就等着她来找你偿命吧!”   她仰起头,癫狂大笑,满面嘲讽。   皇帝这会儿的脸色却异常的平静,他盯着眼前的女人道:“她在哪里?”   她却只是笑,并不理会。   皇帝神色骤沉,猛然向前掐住了她的脖子:“朕问你,她在哪儿!”   “你以为......我会告诉你,好再让你害她—回?做梦......”   “她要找朕报仇,来就是了,”他的神情变幻莫测,竟隐约透出—分缱绻之情,“朕还怕她不来呢......”   “呸!”她狠狠地啐了—口。   皇帝凝眉,近距离打量着眼前这张脸,神色微微闪烁,忽地松了手,往后—退:“......是你!”   她幽幽地望着他:“皇上以为我是谁?”   他下颌紧绷:“你是她身边的那个丫鬟......小昭,你竟没有死......”   小昭蔑笑道:“亏得您还记得我。”   皇帝上前,—脚踹在她的心口上:“说!她到底在哪儿!”   小昭吐着血道:“您不是已经有了—位—模—样的淑妃娘娘了么?”   他看着她眼里的嘲讽,怒不可遏:“淑妃是你故意弄出来的赝品,你敢耍朕?”   小昭:“赝品?皇上心里难道真的在乎她是真的还是假的?”   皇帝按耐着怒气:“当初是你们把她弄进宫来,如今......为何又要杀她?”   小昭浅浅—笑:“眼看皇上如此爱重那张假脸,我自然要把它给毁了,让你好生......难受—回。”   “朕最后问你—遍,”皇帝吐出—口气,“苏允之,人在哪里!”   小昭弯唇:“我不知道,就算知道,也不会告诉你。”   皇帝拿起那匕首,抵在她心口,目光幽冷。   她笑了—声:“你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永远永远也别想再染指娘娘......”   噗呲—声,匕首穿进了她的心脏,她脸上的笑在刹那之间凝固。   静默之中,背后响起了—个虚弱而恐惧的声音:“皇上......”   皇帝回过头,看到了不知何时走出来的淑妃。   他喘着气,神色恶狠狠的,与平素她所见到的那个样子截然不同。   淑妃本能地往后退了—步。   此时她才看到地上躺着的尸体,猛然—颤。   他扔了匕首,大步上前,—把抓住了她。   淑妃惊叫起来,被皇帝—耳光打得失了语。   他伸手朝她脸上摸索,冰冷的指腹像蛇从她肌肤周围游过,令她不寒而栗。   他摇头:“没有,怎么会没有......”   没有类似人.皮.面具之类的东西。   淑妃不解又害怕,不知道他是在自己的脸上找什么东西。   皇帝注视着她的眼睛,突然眼底闪现出—丝炙热的暗芒。   “皇上......”   “嘘。”   “您别这样,臣妾害怕......”   皇帝却摸着她的脸自说自话道:“你不是她,可为什么会这么像呢......”   淑妃心里隐隐觉得不好,却难以逃脱他的桎梏。   皇帝低低道:“—定有法子能知道,—定有。”   “皇上?”   皇帝把她拉到近前,另只手探向了高几上的油灯。   淑妃还没回过神,滚烫的灯油就浇到了她的脸上,火焰霍地燃烧起来!   短暂的寂静过后,永寿宫传出了凄厉至极的尖叫,久久不绝。   *   深夜里,苏允之被噩梦惊醒,睁开眼时,竟发现床顶和帷幔都在剧烈地摇晃,当下清醒了过来。   双儿—脸慌张地跑进来,咿咿呀呀叫了两声,—把爬上来,抓起她的胳膊把人从床上拉了下去。   苏允之听到茶盏瓷器倒地的声音,看着眼前晃动的门窗,这才意识到……是发生了地震。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重逢!感谢在2021-06-0816:10:35~2021-06-0922:48: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想天天开心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8章 混蛋   苏允之和双儿被人护送出宫的时候,外面已经乱作一团。   剧烈的晃动仍在继续,宫女太监们如鸟兽散,惊叫声此起彼伏。   苏允之一路被双儿拉着,跌跌撞撞地走出了东宫,才踏出去没几步,背后就发出轰然一声巨响,朱红色的宫墙应声倒塌。   双儿吓得直捂心口。   那两个护卫没有给她们二人喘息的机会,脚步不停地带着她们往外赶,没想到拐入宫道时,有一人竟从背后闪现,动作利落地切向两个护卫的后颈。   双儿正要大叫,也被来人一掌击晕。   此人面貌平平,一身禁卫军的打扮,是苏允之从未见过的面孔。   “你......”   他走上前,低头道:“夫人,我奉和楼大人之命——前来相救,请您马上随我一同离开此地。”   楼知春?   苏允之神色惊疑。   对方拿出一个淡蓝色的穗子:“这是证明。”   她一眼就认出这是当初她亲手所做、送给李宜华的成亲之礼,伸手接过那穗子看了看,朝他缓缓地点了点头,之后就跟着这人走出宫道,一路往西边拐去。   没想到,一拐出去就看到一队禁军远远地过来。   “夫人,低头——”   苏允之忙低下头。   她的心跳得飞快,手也捏紧了裙边。   “快,快!”禁卫军的首领催促士兵们加快脚步。   两相擦肩而过,苏允之回头看了一眼,旁边那人道:“夫人不用担心,他们是去东宫救人,不会察觉到我们。”   她点了点头:“敢问阁下......怎么称呼?”   对方看她一眼:“杭三。夫人,时间不多了,咱们得尽快离开,有人会在外面接应咱们。”   “好。”   杭三拉低帽子,挡住脸,加快了脚步,苏允之忙提起裙摆,紧随其后。   二人走到东宫和祈元殿之间的窄道,一路上没有看到任何人,眼看就要出去了,门内突然闪现出一人,吓得苏允之飞快拉住了杭三的袖子。   杭三不解。   苏允之拉着他往后退,盯着前面那个太监道:“是他杀了叶家四小姐,他就是来抓我的......”   那个人不是别人,就是先前对叶从心和那两个丫鬟痛下杀手的马车车夫!   杭三神色一凛,微微颔首。   杀手慢慢地朝他们二人走过来,神色平静如水。   杭三盯着他缓缓后退,侧首对苏允之道:“夫人,你往后,我过会儿就来找你。”   然而,就在此时,背后的门里也出现了一人。   他撩起袍子,跨过门槛,神色悠然......正是太子谢胥!   “夫人还真是让孤刮目相看,”他淡淡道,“可惜,你们的动作还是慢了一点。”   杭三沉着脸:“夫人,哪边好打一点?”   苏允之一愣,这叫什么问题?过了会儿,她伸手指了指谢胥。   谢胥的脸色立马就有些不好看。   前面的杀手脚步越来越快,猛然飞身上前,掏出匕首:“由不得你选!”   杭三一跃而上,于半空之中转身挥袖,刹那之间竟如天女散花,有无数晶莹闪烁的粉末挥洒而出。   那杀手反应极快,立刻抬起袖子挡住口鼻,过须臾才把手放落。   谁知他的袖子才落下去,杭三又直直洒去一捧白色粉末,迎头落下。   对方吸入粉末,当即脸色大变,脚下一软。   杭三冷笑:“刚刚那又不是什么毒,这才是。”   说话间,对方已经倒在地上。   谢胥没料到会有此变故,往后一退,伸手打了个响指,十余名禁军涌入窄道,将他们团团包围。   杭三点地而起,拔剑而去。   苏允之原本很是担忧,谁知此人身手极好,单枪匹马闯过去,竟不落下风。   谢胥也看出端倪,神色一冷,从旁边的禁军手中夺过弓箭,对准了陷入缠斗的杭三。苏允之大惊:“小心有箭!”   杭三远远地与她对视了一下,速度极快地转身,竟一跃至宫墙之上。   谢胥的箭脱弓而出,直冲着他而去。   杭三却不慌不忙,旋身以剑相挡,仿佛不费吹灰之力就挑开了那支箭矢。   下一刻,他竟落在谢胥身后,掐住了他的脖子:“要想活命,就让你的人都滚蛋。”   谢胥脸色铁青,起初还不出声。   杭三面无表情地加大了力道。   “你敢!伤了孤,你一定会被碎尸万段!”   杭三:“你看我敢不敢?”   谢胥咬牙:“都退下!”   那几名禁军纷纷后退,很快就都退了出去。   杭三押着谢胥朝苏允之走去:“夫人,接着往前走吧。”   他的声音淡然而又沉着,没有一丝一毫的慌乱,苏允之也因此镇定许多。   谢胥冷笑:“这里可是皇宫,你真以为能逃出生天?”   杭三挟持着他走出宫道,转而往天池宫的方向去,不紧不慢道:“谁说我要出宫?”   谢胥目光一闪,不明所以:“你......”   杭三突发反手给了他一耳光:“闭嘴。”   谢胥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你敢......”   啪的一声,另一个耳光又落了下去!   苏允之都看呆了。   谢胥被打得偏了头,恰巧看到苏允之的神色,脸色登时像吞了苍蝇一般。   他此时火冒三丈,恼羞至极,颜面扫地却又无可奈何,恐怕出生到现在都没有如此憋屈过,说是奇耻大辱也不为过了。   这个杭三却不慌不忙,像个没事人似的。   苏允之越发觉得奇怪了。   “进去。”杭三把谢胥推进了慈宁宫外的偏殿。   慈宁宫,是先太后所居之处,平素只有几个太监宫女守着打扫。眼下皇宫地震,这儿的宫女太监早就跑光了。   杭三把谢胥绑在椅子上,还从衣袍上割下一段,蒙住了他的嘴。   谢胥冷冷看着他,目露杀机。   “我们不出去吗?你不是说外面还有人在等?”苏允之忍不住道。   杭三:“夫人稍等。”   苏允之起初还不明白,他所说的稍等是什么意思,下一刻便见他抬手切晕了谢胥。   “你......”   杭三拍了拍掌心的灰,这才转过身来看向她:“太子突然出现,计划有变,得等一等再出去。”   “怎么出去?”   杭三:“我刚才已经沿途留下了暗号,楼大人的人会过来找我们的。”   苏允之一怔,他是什么时候留的暗号,她怎么完全不知道?   “那......要等多久?”她问。   杭三望着她,突然弯唇极轻地一笑:“急什么?”   苏允之双眸圆睁:“你......”   他伸手往下一揭,竟从脸上揭去一层肌肤,露出了底下的另一张脸!   苏允之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人,眼睛一下子红了。   李韬走上前想去抱她,却被她一把推开,往后退了半步。   她恨恨地瞪着他,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混蛋,你又骗我!”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6-0922:48:35~2021-06-1116:59: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1761191328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9章 逼问   李韬看着她许久,柔声道:“是我不好。”   苏允之扑进他怀里,侧首紧贴着他的胸口:“你怎么才来......我以为你......”   他紧紧地搂住她,一语不发。   苏允之抬头打量他,伸出手在他脸上轻轻抚过。   李韬头一回在她眼里看到这种目光,一时竟动弹不得。她的眼泪像断了线似的掉下来,一丝哭声也没有,就这样双眸直直地看着他落泪,让他的心,阵阵刺疼。   苏允之轻轻地踮起脚,仰起脸,吻落在他嘴角。   就像一阵柔和的微风,从他脸上拂过,带着那股熟悉的山茶花的香气。   李韬目光幽然,一手扣住她的后颈,另只手揽住她的后腰,让她后退不得。   他的气息那般浓烈霸道,简直像是要将她淹没一般。   苏允之微微扭动身子挣扎,李韬捉住她的手,五指顺过去,迫使她张开手,又强硬地将她的手放落在自己的臂膀上。   她给他亲吻得浑身瘫软,几乎支撑不住。   他舔了舔她嘴角的泪水,来来回回地碾压她的唇瓣,渐渐地往下,落在下巴,脖颈,锁骨。   忽然,苏允之感觉到胸前一凉,竟然是给他解开了衣襟。   她用尽力气去抓那只手:“你、你做什么?”   他淡淡道:“你发热了,身上要擦一擦。”   苏允之紧捉着他的手不松开,眼睛红红地盯着他。   他俯下身,贴近她耳边:“听话。”   苏允之骤然松手,猛然抱住了他的脖子,眼泪决堤一般涌落,哭得浑身发抖。   他沉声一叹,气息里有极淡的笑意:“这位夫人,你注意些——”   苏允之松开他,泪眼朦胧的:“你……是不是……”   他伸手替她擦去眼泪,那些泪珠子却没完似的往下掉,砸落在他手上,竟令他有些生疼。   身下泪水涟涟的人,忽然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把他往下一拉。   他伸出手臂撑在她背后的墙上,她却仰起身子,下巴扬起来,吻在他唇上。硬硬的须髯扎得她有些疼,她却不管不顾地,像小动物一样地咬他的嘴。   他微微一滞,随即伸手扣住她后脑,舌头霸道至极地闯入她唇齿间,又深深地吻了回去。   她的后脑给他用手掌按住,手紧紧地抓着他肩膀上的衣料。就像一朵给狂风骤雨打得有些零落的花,几乎无法站直。   呼吸相闻间,他这身禁军官服上冰冷的铠甲蹭过她的襟前,引得她一阵哆嗦,令她清清楚楚地知道……这绝不是在做梦。   苏允之已经浑浑噩噩的,一时间不知身在何处,直到唇畔传来一阵轻微的刺痛,令她身不由己地低吟出声。   极短的一下,娇弱发颤,在这寂寂的大殿之中,与风吹烛火的细微之声相和,简直能引得人神魂飘荡。   李韬的手掌从她后脑往下,无声息地落在她纤细的脖颈。她的气息,每一丝、每一缕都透着清甜。   苏允之哭着哭着,渐渐清醒过来。   整个皇宫都因地震乱得不可开交,隐隐约约还能听到外面禁军行进的沉重脚步声,他们二人却在此处做这样的事。   她这时候才觉出有多荒唐,动作间连连后缩,想要避开他的亲吻,李韬却不肯轻易罢手。   他几乎是贴着她,将她整个人都压在了墙上。   苏允之瞥见他身后坐着的谢胥晃了晃头,似乎要醒过来,身体一下子紧绷起来:“......唔......二爷,后面......太子他......”   李韬一手按着她不让她走开,另一只手轻轻往旁边一探,拿起高几上的一个茶碗,闭着眼睛朝谢胥扔了过去。   他虽然是闭着眼,却一扔一个准。那茶碗准确无误地砸在了谢胥的头顶,咣当一声滚落在地。   谢胥脑袋一歪,彻底昏死过去。   苏允之目瞪口呆,忍不住在李韬肩膀上捏了一把。   李韬这才松开她的嘴,皱眉盯着她,一脸不悦。   他平素喜怒不形于色,极少如此,苏允之被他看得没来由地心里发虚:“你这么看我......做什么?”   李韬转头扫了谢胥一眼,又回头看她:“事到如今,你还心疼这个白眼狼不成?”   “谁说我是心疼他?”她撇嘴,“你这样砸他,在他脑袋上留下那么大的瘀伤,岂不一眼就会给人发觉不对劲......”   他倒没想到她会这么说,当下也是一怔。   “敢骂他是白眼狼,天底下也就只有您了。”话是这么说,她眼里却有淡淡的笑意。   李韬:“怀玉......”   她飞快抬手按在他的唇上,打断了他的话,轻声道:“李永安,你明明知道......我是谁。”   他目光一凝,神色一下子有了变化。   她张手轻轻地拥住他:“你知不知道,我被他们抓来的时候在想什么?”   他没有说话。   苏允之低低道:“我很后悔,后悔没有对你好一点,后悔当初没有察觉到......”   她抬起头看他,他的眼睛深邃如海,里面......有万丈星辰。   苏允之的手自他胸口拂过,摸进了他的衣襟里。   李韬神色微变,却已来不及阻止她的动作。   没多久,她就从他衣襟里拿出了一样东西——一个红色的穗子。   苏允之举起那个穗子:“这是二爷的东西么?”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依旧沉默不语。   “到底是不是?”她又问了一遍。   李韬却别过头不看她。   苏允之被他气得够呛:“好啊,二爷不说,我就烧了它。”   她转身就去找油灯,被他一把拉了回去:“别动。”   苏允之扭头睨他。   李韬握拳咳嗽了一声:“不是我的。”   “那是谁的?”   他叹了口气:“你的。”   她面无表情地瞪着他:“什么时候偷的?”   说偷,实在是太难听了。   只是李韬一向会装模作样,此时就算被她如此逼问,也没流露出半分难堪之色。   “不记得了。”他泰然道。   苏允之踮起脚,伸手搂住他的脖子:“骗子。”   李韬却捏住她的下巴:“夫人方才的话,还没有说完。”   “......什么?”   “你后悔没有察觉到什么?”他声音一沉道。   苏允之一滞,脸腾地一下红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很忙,这周开始不能坚持日更了,基本上是隔日更,或者隔两日更,谢谢。 第90章 合谋   李韬挑眉,略微俯首,似要开口说话,却突然眉心一动,朝她身后望了过去。   苏允之瞧见他神色,不自觉也转头去看,竟见那谢胥又睁开了眼,正凉凉地看着他们二人。   她微微屏息,皱眉看了李韬一眼,咕哝道:“你怎么不下手重一点?”   李韬摸了摸她的发顶,示意她不要做声。   随后他就松开了她,走过去揭开了谢胥嘴上的东西。   谢胥仰起头睨着他:“真没想到老师的命竟这么硬,中了那样的陷阱还能逃脱。”   李韬不语。   谢胥眯起眼睛冷笑:“方才孤就觉得不对劲,果然是你......如今孤可是看到了你的脸,老师又打算如何应付?未经宣召,擅自闯入皇宫,可是死罪。”   李韬莞尔,俯下身拍了拍他的脸:“殿下别忘了,方才我还打了你两个耳光,罪加一等。”   谢胥大怒:“你!”   李韬直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以为我会怕你?”   “你果然是乱臣贼子、其心可诛!”   李韬懒得理他,转头看向苏允之:“夫人,借你的簪子一用。”   苏允之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乖乖取下头上的白玉簪子递给了他。   李韬伸手拿时,似不经意般抬起手指......蹭了蹭她的手背。   她脸一烫,飞快地把手缩了回去。   李韬面不改色地转身,朝谢胥走了过去。   谢胥盯着他:“你想干什么?”   簪子的尖头从他脸上一划而过,谢胥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要怪就怪太子殿下头太硬,怎么砸都砸不坏,既然给你看到了我的脸,自然是留不得了。”李韬缓缓道。   谢胥一听这话,丝毫不以为惧:“你敢么?刺杀太子,可是株连九族的大罪。”   李韬不语。   谢胥望着他,幽幽道:“再者,老师难道不想知道——到底是谁要取你的命?”   话音一落,他双眸骤缩,不可置信地低头看去。   细长的簪尖,已有一半没入了他的心口。   “你......”   李韬伸指在他唇上一挡,柔声道:“殿下还是省着点力气,免得过会儿......死得更快。”   苏允之不自禁往前走了几步,在后面拉住了李韬的衣袖:“二爷。”   李韬的手往后一探,握住了她的手,却没有回头看她。   谢胥愣愣地睁着眼睛,脸上血色尽失,双眸深处尽是错愕、不甘和怨恨。   他手里还有底牌,怎么也没想到李韬会如此出其不意地动手,更没有想到他竟真的敢伤自己。   李韬面无表情地看着谢胥,用一种毫无波动的语调慢慢地道:“要不是她,你早就死了。”   谢胥的眼珠子转了一下:“谁......”   李韬张开嘴,却没有出声,用口型无声地说了一个名字。   苏允之站在那里,看着谢胥突然变得僵硬的脸,莫名地感到浑身发冷。   他嘴唇一动,似乎还想开口说话,李韬却用了力,将那根簪子彻彻底底地推了进去。   苏允之心里一冷,别过头,忽然不想再看。   她本来以为谢胥一死,自己定然痛快,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此,反倒是有一种......空落落的茫然。   想起谢胥之前所言所语,她真不能相信,自己竟为了这样一个人付出真心,还被他害死。   何其可笑?   待谢胥断气后,李韬抽出簪子,用谢胥穿着的袍子擦了个干净,再收进了自己的衣襟里。   “那是我的......”她小声道。   他看她一眼:“弄脏了,回头洗干净了给你。”   苏允之还没说话,一抬头见他盯着自己,心里不自觉突突突地跳了起来。   “做什么?”   李韬看似神色淡淡的,声音里却透出一丝幽冷:“我杀了太子,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么?”   她走上前,把头埋进了他的怀里,然后轻轻地摇了摇头。   李韬伸出手搂住了她,温声道:“你怕不怕我?”   苏允之一怔,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他却突然用了力,一下子箍紧了她。   苏允之几乎喘不过气来:“你干什么......”   李韬这才松开了她。   她正想问问他方才是什么意思,他却转头走到阶下去了。   “二爷......”   李韬转身看她,示意她不要说话。   苏允之点点头,立马不出声了。   这个时候她才察觉到外面隐隐约约有脚步声,似乎......还越来越近了。   李韬对她比划了一下手势,让她先躲到里面去。苏允之迟疑了一下,移步躲到了帘子后面。   寂静之中,宫殿的大门人被一把推开。   李韬看到来人,目光一动,收回了手。   “侯爷果然在此。”   苏允之听到声音,立马探首看了过去,没想到来人竟是......海德英!   她脸色一变:“二爷!”   不成想,李韬却投来一瞥,淡淡道:“过来吧,海公公是自己人。”   苏允之一滞,险些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海德英明明是皇帝的......怎会如此?   海德英掩好门,走进来,朝李韬拱了拱手:“侯爷,可以走了。”   李韬颔首:“多谢。”   海德英双手向上,呈上衣物:“夫人不能就这样出去,得换身衣服。”   苏允之走上前,接过那身太监服,抿唇道:“我去里面换了就来。”   李韬点点头。   转身时,苏允之忍不住又看了海德英一眼,海德英却半低着头,脸色无波,那个样子,与平素随侍在皇帝身侧时无异。   她怎么也想不到,海德英竟然......会帮李韬。看这情形,他们二人之间的关系绝不简单。   想到李韬方才的神色,苏允之咬唇,甩甩头不再胡思乱想。   她换好了衣服出来,海德英打量了她一眼道:“巧了,大小刚好。”   苏允之屈膝朝他福了福,算是谢过他这身衣服。   海德英一愣,多看了她两眼,神色变得有些奇异。   宫门被推开,海德英低低道:“从这儿出去,往左拐,一路往前——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要停下。”   李韬点头不语,拉着苏允之走了出去,往外走了没几步,却又停了下来,指了指殿内的方向:“劳烦公公善后。”   他指的自然是谢胥的尸体。   苏允之闻言,脸色微变,看海德英垂首听令的姿态,愈发惊疑。   *   苏允之跟着李韬,照海德英所言一路往北宫去。路上也有三三两两的禁军,但都是朝着东宫的方向去的,根本没有人注意到他们。   苏允之小步紧紧地赶路,一点也不敢松懈。   直到穿出北所,李韬才停下脚步,回过身牵住了她的手。   前面那扇偏门在此时轻轻地打开,有一个人撩起下摆跨过了门槛。   苏允之抬眸看到对方,猛然一定。   那人竟是......苏宿。   作者有话要说:  久等~明天晚上下一更 第91章 坦白   苏宿那副冷淡之态,一如既往,乍一看到李韬和苏允之,也并未流露出什么惊喜之色。   “苏大人。”   “侯爷请吧。”苏宿一句也没有多问,侧身略一抬手,示意他们二人过门。   苏允之看了他一眼,飞快低下了头。   父亲怎么会掺合此事?他的性子,明明是最不喜欢多管闲事的,而且过去他也不怎么待见李韬,为何如今却......   二人穿过门,上了马车,马车沿着一条长长的窄道,一路穿过了宫墙。   这是皇宫北门,守卫不及正门多,却也要盘查身份腰牌。没想到守卫竟没有让他们停下,直接就让马车过去了。   苏允之不禁朝其他二人看了看,他们都眼观鼻鼻观心,丝毫没有流露出惊讶之色。   车外十分安静,几乎听不到任何声音,唯有车轱辘转动的动静。   苏允之挨着李韬,偷偷拉了拉他的袖子:“禁军......怎么没有拦我们的马车?”   李韬摇头:“谁敢拦阁老的马车?”   苏允之不禁又看了一眼对面的人。   苏宿闭着眼睛,一副什么都没听到的样子。   “地震过去了?”   李韬莞尔不语。   苏允之抿嘴,有些不悦,捏了捏他的手臂:“到底怎么回事?”   “根本没有地震。”   “那方才......”   李韬按住她的手:“你见过地震......有只震一个宫的么?”   她撇了撇嘴:“我又没见过地震。”   苏允之说这话时,苏宿突然睁开眼朝她望了过来。   她没有觉察,仰着头继续问李韬:“若不是地震,那还能是什么?”   李韬低下头,在她耳边小声地说了几个字。   苏允之闻言大惊,一下子睁圆了眼:“你就不怕被查出来......”   李韬正色:“不必担心,苏大人的人定会好好善后。”   苏宿瞥了他一眼,神色颇为冷淡。   这个情形苏允之太熟悉了,过去李韬常来苏府,回回苏宿都不会给他什么好脸色。说来也奇怪,李韬其实也没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可她爹......就是不待见他。   不过,令她惊异的,是李韬这话透露出的一个事实。   此次李韬入宫救她,非但有海德英的帮忙,还有她爹苏宿......苏允之心念微转,看父亲这副样子,想必是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的,那他为何还要帮李韬救自己?   她摇了摇头,他们竟胆大包天至此,敢在皇宫里埋火.药,简直叫人无法可想。   荒唐是荒唐,可转念一想,以她被困东宫的处境,用寻常手段,的确是很难救她出来。   *   皇宫,凌华殿。   凌华殿邻近东宫,受到不小的波及。   剧烈的晃动促使宫内众人纷纷逃窜,禁卫军赶到时,宫女太监都已经跑到了宫外,却不见主子淑妃。   “淑妃娘娘呢?”   淑妃如今的贴身宫女茹寰焦急道:“娘娘说什么都不肯出来,人还在里头呢......”   为首的禁军副统领把刀剑递给部下,抬起脚就冲了进去。   殿内柜桌东倒西歪,乱成一片。他大步走到内殿,果真看到淑妃背对着外面,缩在角落里。   “娘娘!殿内危险,快随下臣一块儿出去吧!”   淑妃却紧紧地缩在原地,颤抖不止:“别过来,别过来......”   “娘娘?”   “我的面具不见了,快去找我的面具!”   他愈发疑惑,不自觉往前走了几步,猛然看见墙下的瓷砖上映出的那张脸,吓得倒吸一口冷气,一屁股跌坐到了地上。   淑妃有所感觉,缓缓回头看向他,见对方恐惧错愕地望着自己,吓得惊叫出声,连忙捂住自己的脸。   “走开!走开!”那名副统领还未做出反应,又有五六人涌了进来,竟是恒王带着几个禁卫军冲进来了!   “这大殿快要塌了,还不出去,是都不想活了吗?”恒王拧眉道。   副统领连忙从地上爬起来:“微臣失职,殿下......”   恒王循着此人的目光看向对面的女子,目光一顿。   淑妃慌忙扭头。   “是淑妃娘娘?”恒王道。   淑妃没有说话。   恒王不是有耐心的人,几步上前去,二话不说就把人扛了起来。   淑妃吓得惊叫起来,眨眼间就被扛了出去。   恒王出去后就把她放下,看到她的脸,当即眉心一皱:“你......”   此时,宫外众人都看到了淑妃的脸。   那张原本千娇百媚、花容月貌的面庞,如今竟已面目全非。   似乎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烫伤,皮肉早已一塌糊涂,翻开的红色的肉与黑色的焦痕盘根错节,有的地方还流着脓水,几乎......令人作呕。   淑妃呆呆地站在那里,看着周围那些禁军、太监、宫女惊恐的脸,一时间如坠冰窖,动弹不得。   *   马车还在往前,苏允之掀起旁边的小帘子,抬头看到大路,蓦然一怔。   没想到他们这么快就出来了。   “到了这儿,就没有大碍了。”苏宿淡淡道。   李韬拱手:“多谢阁老。”   “不必谢我,侯爷别忘了,我帮你,是有条件的。”   李韬眼睛一抬,缓缓道:“苏大人想要的答案,就在此处。”   苏宿凝眉。   李韬握住苏允之的手,低头与她四目相对。   她一愣,心里隐隐猜到了什么。   此时李韬又转而望向苏宿:“我绝不会骗你。”   苏宿看向苏允之,神色终于有了些许变化,却仍然没有言语。   “证据。”他吐出了两个字。   苏允之攥紧了李韬的手,神色有些慌张和迟疑。   李韬却反手轻轻一握,握住了她的手,随后柔声道:“今日你若不坦白,恐怕苏大人......会要了我的命。”   苏允之深吸了一口气,终于抬眸望向苏宿:“爹爹,真的是我......”   苏宿的眉头皱得更紧。   她低低道:“......我是阿蕴啊。”   苏宿闻言,目光一变,却仍然紧抿着嘴不说话。   苏允之无奈,看了李韬一眼,上前两步,压低声在苏宿耳边低语起来。   原本她突然靠近,苏宿还想避开,听到她在耳边所说的话,却蓦然一定,一下子一动也不能动了。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哒~ 第92章 暗室   “你真的是......”苏宿眼中惊愕、恍惚与狂喜交织,终于不复平静。   苏允之含泪点头。   苏宿直直看着她,缓缓道:“过来......让我看看。”   她轻轻上前,半伏在他膝头。这个小动作,苏宿再熟悉不过,他的神色一下子就变了。   他伸出手在她头顶轻轻一抚:“果真是我的阿蕴......”   说完,略微一顿,抬眸看向车里的另外一人:“这么看来,你早就知道?”   李韬点了点头。   苏宿若有所思道:“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苏允之听到这话,也不由得抬头朝李韬看了过去。   李韬还没说话,苏宿又微微冷笑道:“当初你娶她时就已经知道她是谁了?好个平阳侯,我都给你算计进去了。”   经苏宿一提,苏允之才想起当初她以应怀玉的身份嫁给李韬时,苏宿也是座上宾。莫非那也是李韬故意......   她不禁朝李韬看了看。   李韬挑眉,仍然没有说话,却也算是一种默认。   看他的脸色,倒是毫不心虚。   苏允之一坐回去,又听苏宿问道:“阿蕴怎么会成为应家的小姐?”   李韬道:“我有个猜测,但不能确定。”   苏宿望向他,只等着他接着往下说。   李韬慢慢道:“恐怕是有人给她施了归魂咒。”   苏宿皱眉。   “这种东西从来都只有道听途说,过去我从未当真,但她当初确确实实是被人杀死,如今又还魂到另一人身上,也由不得我不信了。”   苏宿不语,看向苏允之:“当真?”   苏允之:“本来我也不清楚缘由,只是......”她迟疑了一会儿,提起袖子,给他们看自己的上臂。   在那上面,黑紫色的印记仍然触目惊心。   苏宿与李韬都看得怔住。   李韬也是头一回看到她身上的这个印记,他拧着眉头,神色颇为异样。   “这是......”苏宿疑道。   苏允之垂眸,低低道:“我曾在皇帝的一本书上看到过这个印记,的确是一种邪术。”   “是皇帝做的?”苏宿道。   苏允之摇头:“那书上说,若要还魂,施术者必须要以命相偿,那就不可能是他,而且......当初太子和淑妃暗害我的事,皇帝也是默许的,他又怎么会救我?”   苏宿凝眸不语。   苏允之看着他道:“爹爹......是不是早就知道害我的人是谁?”   苏宿望着她,点头道:“我也是最近才能确定,本来......我有意为你报仇,但那母子二人,一个当上了储君,一个却消失无踪。”   李韬淡淡道:“太子已经死了。”   苏宿当即目光一变:“什么?”   *   皇宫,大殿。   海德英方才入殿,梁丰就急匆匆上前道:“干爹,您这是去哪儿了,皇上刚刚就在找您了!”   海德英把手一合,脸色却很平淡:“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梁丰便退了出去。   海德英走到大殿殿内,看到皇帝坐在案前,正低头执笔,在案纸上写字。   “皇上,奴才......有事禀。”   皇帝嗯了一声,仍然专注于手下的东西。   海德英扑通一声跪下,低声道:“皇上,太子殿下出事了。”   皇帝手下的笔一顿,抬头扫了他一眼:“是因方才的地震受伤了?让太医都先过去,朕过会儿就去看他。这次的事,不用他来打点。”   海德英咬牙,沉声:“殿下不是受伤,是......”   皇帝听到他的最后几个字,手下一松,毛笔猝然落下。   *   马车停下,李韬掀起车帘,扶着苏允之下车,他的手一直揽在苏允之腰间,就算是落了地,也不曾离开。   苏宿冷眼旁观,神色不佳。   苏允之未曾察觉,她抬头一看,疑惑道:“这是楼府?”   李韬:“李家不安全,先到楼知春这儿避一避。”   她点头。   苏宿没有下车,在马车上看着他们道:“太子一死,势必掀起轩然大波,这几日你们千万小心,不要贸然露面。”   苏允之应声点头:“知道了。”   苏宿却盯着李韬。   李韬便道:“大人放心。”   苏宿不语,转身又坐了回去。   马车不宜在楼府门口久留,苏宿一吩咐,车夫便调转马车往远处去了。   苏允之松了口气,转身和李韬一道往里走,没走几步,手突然给他握住了。   “怎么了二爷?”   李韬摇了摇头:“没事。”   二人穿过后院,走到楼府偏苑,楼知春早已经在院内等着他们了。   他走上前还没开口,李韬就抬手道:“你先等我安顿好。”   楼知春一怔,这才注意到他旁边的苏允之,轻咳一声,拱手深深地行了一礼:“夫人有礼了。”   苏允之见他行了礼后,还冲着李韬撇嘴,分明是一副不悦之态,不禁微微失笑。   李韬发觉,眼睛轻轻地眯了一下,揽在她腰上的手也微微用力。   苏允之神色微变,悄悄伸手在他胳膊上捏了一下。   *   李韬把她送到屋里,打点好一切,原本还想和她说会儿话。   苏允之却不想让楼知春在外面多等,只让他快点出去。   楼知春等了许久,在外头吹了这么长时间的冷风,好不容易把李韬盼来,却发现对方拉长着脸,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怎么,嫌我碍事了?要不是我,你这宝贝夫人能救出来么?”楼知春没好气。   李韬擦了擦袖子上的灰尘:“到底有什么事?”   楼知春正色:“太子的事......跟你有没有关系?”   李韬:“若我说有呢?”   楼知春瞪他:“李永安,我看你真是疯了!”   李韬淡淡一笑:“我还觉得——让他死得那么痛快,是便宜他了。”   楼知春摇头:“你跟太子有什么深仇大恨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我告诉你,皇上知道这事,当场吐血,险些晕过去。他已命禁卫军、三司、刑部合力调查此事,一刻钟前的消息,禁军在东宫发现了一处暗室,在暗室里发现了不少东西。”   “暗室?”李韬皱眉。   楼知春:“那个暗室是专门用来关押人的地方。”   李韬朝屋子看了看:“你是说......”   “不错,”楼知春道,“那个地方十之八九就是关你夫人的暗室,相关的人,我都已经让人暗中处理了,怕就怕......里面还有什么东西会暴露你夫人的身份,一旦给人发觉,皇帝……势必会怀疑到你的头上。”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哒,今日开始恢复不定期更新 第93章 当初   李韬垂眸道:“该来的总要来,你以为......我这次出京的事是谁的手笔?”   楼知春见他看似面容淡然,目光深处却暗藏冷芒,不禁也敛了神色:“你的意思是......”   李韬却抬眸打断了他的话头:“不提也罢。”   “什么不提也罢?这可是要命的大事!”楼知春一下又急了眼。   李韬却反倒微微地笑了,伸手在他肩头轻轻拍了拍:“楼大人待在下之真心,在下定不会忘。”顿了顿,又道:“有件事一直忘了和你说,楼大人先前得的——宫里的那些消息其实是我的人透给你的,这阵子他恐怕不太方便,你就不要去宫里了。”   楼知春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你、你说什么......这不可能!”   李韬一边斜眼瞥着他,一边慢条斯理地整理袖子:“怎么不可能,你以为后宫里的那些事,那么容易就能给你知道?”   楼知春简直是目瞪口呆。   他在宫里有个眼线,这个眼线就是梁丰,当初皇上和万贵妃的那些事,其实,都是从梁丰那儿得到的消息。可他万万想不到,梁丰背后还会有李韬的人。   “你所说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李韬望着他,目光平静:“海德英。”   楼知春双眸微睁,一时失语。   “你竟骗我,骗到现在......”   李韬面不改色,声音微沉:“从前是迫于形势,如今你为我担了风险,我便不会再瞒你。”   楼知春看他半晌,神色复杂,且恼且叹:“你我也是亲戚,为了宜华,我还能不管你么!”   李韬笑而不语。   楼知春摇头叹息:“可怎么会是海德英,他分明对皇上......你到底是怎么说动他的?”   李韬:“海德英确实忠心,可他效忠的,却不是皇上。”   楼知春神色微变。   李韬接着道:“当今皇上是怎么得到的皇位,想必,没有人比海德英更清楚。他从先皇时起就随侍在君侧,陪伴先皇可有四十余年。”   “就算如此,他为何要帮你?”   “他不是为了帮我,”李韬道,“只不过,他所求之事,与我心中所求,恰巧相同罢了。”   楼知春心中仍有疑虑,却没有再往下问,话锋一转问起另外一个人的事:“那苏大人又是怎么回事?方才的马车看不出有什么,可坐在车头前的车夫,我是见过一回的,那分明是苏家前院的人。苏大人何等心性,怎么会插手这样的麻烦?”   李韬眸光一暗,目色沁凉:“他有个女儿,在宫里死得不明不白,楼大人总还没有忘吧?”   楼知春悚然一惊,下意识闭上了双唇。   当年苏贵妃暴毙,苏家悲痛,却并未有什么动作,他竟不知,苏宿在这背后,还......   “莫不成,贵妃娘娘当年的死,是太子......”   他话未说完,门外急匆匆跑进来一个下人:“大人!刚刚那位夫人方才吐了血,晕了过去......”   李韬闻言,脸上霎时血色尽失。   *   皇宫。   “启禀皇上,这些都是从东宫暗室里搜出来的东西。”   皇帝眯着眼睛往下一扫:“拿上来。”   海德英看着他眼中的血丝,竟有些心惊肉跳,但见其神色,不敢多言,只快步上前将东西端上了前。   皇帝翻了翻那两本册子,扔到一边,随后又拿起了一方青蓝色的丝帕看了看。   原本他都要把这帕子放下了,忽然目光一顿,将帕子放到鼻尖旁闻了闻,眼里顿时有些异样。   “太子那几个得力的心腹......都没了?”他突然问道。   殿中侍卫道:“回皇上,三十余人,无一人生还。”   皇帝的手捏住帕子,慢慢放落:“无一人生还......偌大的皇宫,数千禁军,竟让一国储君......横死在大殿!”   皇帝说话时,声音并不算高,可他的脸色却像索命的鬼,透出摄人的死气。   “这个女人,在东宫关了这么多天,竟然没有人知道她是谁!朕给你们两日,两日查不出所以然,”皇帝吁了口气,“这皇庭禁军也不必再有了。”   此言一出,殿内微微一冷。   禁军不必再有?   这是何意?难不成......   海德英不禁悄悄投去一瞥,看到皇帝却正盯着手中的那方丝帕,神色阴冷,眸子轻微地一闪。   *   苏允之于乱梦之中,多次看到谢胥那张脸。   她梦见他按着她的头往水里沉,却又突然反悔,将她拉出来搂入怀中。过片刻,又变得面目狰狞,逼她去死。   如此来回往复,几乎令她窒息。   她猛吸了口气,突然睁开了眼,一下子又被灯火的光芒刺得闭上了眼。   就在她一动的刹那,手上也随之紧了一紧,苏允之慢慢睁开眼,这才发觉,自己的手正给人紧紧地握住。   “......二爷?”   李韬看着她的脸应了一声。   “您怎么了,这样紧张?”她问。   李韬一怔:“哪里有?”   苏允之嘴角一弯:“您看着是神色寻常,手心里却冒汗,我还是......头一回见您这样。”   李韬眉头一锁,很快又舒展开来:“你想多了,不过是有些热。”   苏允之望着他的眼睛,轻声唤道:“李永安。”   他神色一顿。   “你不要瞒着我,我是不是......有些不太好?”   李韬没有说话,只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   苏允之知道他就是这个性子,平素在外惯会说话,字字珠玑,实际上,却是个闷葫芦。   “你总是这样,什么都藏在心里,”她伸出手,指尖按在他的眉心,戳了一下,“这次的事是这样,当初娶我也是,从前你那样......我也丝毫不知道,我若是知道,兴许就不会......”   他目光一紧,俯身吻住她,过许久,松开了她,又把人轻轻地搂住。   苏允之看到他的左鬓,乌黑浓密,再往上是俊眉修目,从这个角度看,英气逼人,倒多了几分他少年时的模样。   “我这么算计你,你气不气我?”   “自然是气,简直快要气死了。”   李韬直起身俯视她,双眸幽然:“你若事先知道实情,还会点头嫁我么?”   苏允之没想到他会问得这么直接,一时有些愣住。   李韬摇头:“罢了......”   她立马抬手扶住他的脸:“什么罢了,不能罢了,回回都是如此,你说罢了就罢了?”   这回倒是李韬愣住了。   她看着他这张疲惫沉凝的脸,眼里闪现出凌凌的水光,声音也柔和下来:“当初......我若知道你有心娶我,定不会随随便便就进宫去,起码会等到你回来。” 第94章 心迹   李韬直直看着她的眼睛,许久未动。   “你这样什么也不和我说,是不是......不信我?”   他蹙眉:“当然不是。”   “那你老实告诉我,我的身子是不是......不好?”   李韬声音低沉道:“胎气确实不稳,可并不严重,多半是今日在宫里三番五次受惊的缘故。”   “只是如此?”   “只是如此。”   苏允之凝眸看他,半晌不语。   “夫人还有什么想问的?”   她盯着他,双眸一转道:“我那个穗子,你到底是怎么顺走的?”   李韬目光一闪,神色竟有几分不自在:“的确......是我偷走的。”   她抿嘴看他:“可你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对我......明明第 一回见我,你还笑话我,我还以为你......”   李韬微怔,随即道:“你是说你头一回到平阳侯府那次?”   苏允之点头:“我可是记得清清楚楚,你那样子,分明就是在笑我的牙,可休想抵赖!”   他低低地一笑,刹那之间,俊朗的眉目如日耀生辉,竟令她微微愣住。   “我那时可不是在笑你的牙,只不过是......看你的脸又白又圆,与旁边案几上的玉盘很像,觉得十分有趣罢了。”他轻描淡写道。   苏允之一愕:“你说什么......那你还不是在笑话我!”   她作势要往他胸口捏一把,却给他一把抓住了手。   “我若真是讨厌你,绝不会多看你一眼,也不会和你多说半句。”他一字一句地在她耳边道。   苏允之脸上一红,声音小了许多:“哪有你这样的人......”   李韬握得愈发紧:“出嫁从夫,如今你想反悔也来不及了。”   她低头往他怀中一靠,一时没有做声。   李韬轻轻抚过她的发顶,眸光却幽暗了几分。   苏允之浑然未觉,只在他怀中低低道:“还有一件事,你当初就很不待见太子,难道......你早就怀疑他了?”   李韬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那倒没有,我只是看他不顺眼。”   苏允之不解:“这是为何?他那时明明装的很好,对你态度也很恭谨,我可半分都没看出他的本性。”   李韬却不说话了。   苏允之抬头瞪他:“侯爷?”   他垂眸望向她:“你对他如此掏心掏肺,我自然看他碍眼,这......你都不懂?”   苏允之一怔,嘴巴都张大了:“就为了这个?”   李韬挑眉不语。   “你也太小心眼了,我是他的养母,自然要对他好了,”苏允之道,“照你这么说,难道我对谁好,你就和谁不对付?”   李韬伸指在她额头上一弹:“你说谁小心眼?”   她连忙捂着额头躲开:“还不让人说了......”   他轻笑一声,懒得与她计较。   “那......”   李韬突然按住她双唇:“时辰不早了,有什么事,明日再问。”   苏允之原本还想挣扎一下,谁知道他直接吹灭蜡烛就搂着她躺下了,她喊了两回,他都不理。   她虽有些愤愤的,却到底也累了,如今靠在他怀里,心内安定,竟一下子就睡沉了。   她不知道,在她睡过去后不久,身侧之人却睁开了双眼。   他从左袖下取出一颗夜明珠,轻掀起她的袖子,照着她手臂上紫黑色的纹路细看,目光隐隐发沉。   其实他并没有完全坦白。   方才他之所以担心她的身体,是因为她此刻的脉象虚浮,靠医术根本找不出确切的缘由,若真是因为受惊倒还好,怕就怕是因为......   李韬的指腹从她肌肤上滑过,触摸那咒印的纹路,神色变幻莫测。   *   深夜,苏府。   “大人,我听说东宫出了事,你今日又......”苏夫人望着苏宿的背影,犹豫着道,“我一个妇道人家,也不懂朝政,更不敢胡乱猜测,只是担心大人,我还以为......你无心和叶廉那些人争什么,为何如今又......”   “你不用担心,我都知道。”苏宿声音柔和。   苏夫人:“你答应过我,一切以真真和我为先,我不想苏家人......再有事。”   到最后几个字时,苏夫人的声音已不觉有些哽咽。   苏宿缓缓转身,轻轻揽住她的肩头:“夕月,我跟你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了。”   苏夫人皱眉:“你果真......大人,这是为什么?”   苏宿望着她,久久没有开口。   苏夫人泪眼盈盈道:“我已经失去过一个女儿,绝不能再失去你和真真......”   苏宿喉头一滚,哑声道:“若我说,允之还在人世,我这次......是为了救她呢?”   苏夫人瞪大双眸,只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大人,你说什么......”   “我说,我们的女儿允之......没有死,她还活着。”   苏夫人看他许久,不可置信地低喃:“这怎么可能......她下葬前,明明是我亲手给她打理的头发,我亲眼……看到她浑身冷透的......”   说着说着,回想起那一幕,苏夫人的眼睛登时红了。   苏宿半搂着她坐下:“夕月,这事听着骇人听闻,你可能会被吓到,但你要信我,她确实还在人世。”   “......她在哪儿?”苏夫人问出口时,仍然十分不信。   苏宿压低嗓音:“其实你早就见过她,允之的魂魄如今......就落生在平阳侯的夫人身上。”   苏夫人的脸色一下子变了:“你是说,应怀玉就是......允之?”   苏宿点头。   苏夫人本能地想摇头否认,“不可能”三个字却无法出口。因为那个女孩的脸在她脑海里浮现出来,其行其态,所言所行,真真切切......就是苏允之的模样!   哪怕是生了一张不同的脸。   之前她总觉得应怀玉亲切,对那孩子有种说不出的喜爱和信任,莫非是......   “应怀玉......其实就是我们允之?”她不禁又道。   谁知话音一落,门外突然响起一声脆响!   苏宿神色大变:“什么人!”   书房的门被人推开,站在门外面的人竟然是苏蔺真!她端来的热粥洒了一地,汤盅也打碎了,四分五裂。   苏蔺真看着苏宿和苏夫人,一副痴痴呆呆的神色:“娘亲,您刚刚说的什么......” 第95章 法子   是夜,恒王府,竹青堂前。   “王爷,太子确实......已殒。”   恒王正倚在回廊的美人靠上玩核桃,此刻听到底下人的禀报,也并未流露出异色,只淡淡道:“他到底是怎么死的?”   “这还未可知,宫中消息封得很严。”   恒王轻嗤了一声:“他们竟然说他是给横梁砸死,这话你信么?”   部下垂首,不敢应话。   恒王手下一动,将两颗核桃抛向空中,又飞快伸手接住,轻轻一笑道:“去查查这几日进城的人马,一一来报。”   “是。”   部下退下后,恒王起身背手向前,径直走出了王府。此时已是深夜,街头空无一人。寒风猎猎,帆布作响,萧索阴煞。   恒王不紧不慢地仰头往前,走了一会儿,拐出长阳街,蓦然看到有一人鬼鬼祟祟从胡同里溜出,脚步一停。   他眯起眼一看,挑眉一笑。   那人看到有人,吓得立马打弯要跑,恒王手臂一扬,扔出一颗核桃,正中对方后脑勺,把人痛击倒地。   他慢悠悠地走上前,抬起脚,靴子压着那人的脸:“我好像在哪儿见过你?”   那人看清恒王的脸,大惊失色:“王爷......”   恒王眼睛一亮:“对了,这不是李家大少爷么!”   原来此人竟是李玄清。   李玄清被人踩在地上,却不敢动一下:“正是在下......”   “在下?你身无一官半职,顶多是个草民。”   “王爷说的是,是......草民。”   “大晚上的,鬼鬼祟祟,想打什么坏主意?”   “草民不敢!草民只是......出来走走,透透气。”   恒王呵呵一笑:“你当我傻?”   李玄清暗中握紧拳头,四下环顾。没想到,下一刻,恒王就蹲了下来,不知道从哪里抽出一把匕首,在他脸上轻轻蹭了过去:“懒得和你废话,我数到三,不说的话,削了你。”   李玄清一届文人,哪里吃得消这种手段,当场就变了脸色:“王爷息怒,草民......是有消息,想捎给宫里人。”   恒王皱眉,拿刀面拍了拍他的脸:“什么消息?捎给什么人?”   李玄清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几日前我在城中看到有个人,很像......我二叔的亲信,我怀疑二叔已经回京了,所以......”   恒王眯起眼:“所以?”   “所以就想托人把消息......带给宫里的喜公公。”   恒王看他片刻,皮笑肉不笑道:“李大公子......这是要大义灭亲?”   李玄清喉头一滚:“草民不敢......如今把此事禀报给王爷,倒是更好,还请王爷......唔......”   他话说一半,突然呼吸困难,竟给人一把掐住了脖子!   李玄清睁大双眼,看到恒王的眼睛在夜色之中变得冰冷而又明亮,简直......如狼一般。   *   翌日,因太子之事,满朝官员皆不用朝,楼知春便在府中待着。   他原本在书房和李韬说话,忽然听得下人禀报,说是唐渠登门造访,不禁有些疑惑。   “这个关口,还是不见为好,不如我......”   李韬摇头:“越是如此,越不能不见。”   楼知春对上李韬眼色,明白过来:“还是你想的周到,那我去去就回,侯爷和夫人在那院中好生歇着就是。”   李韬颔首。   二人一前一后离开书房。一刻钟后,李韬回到院内,远远看到苏允之坐在窗边的半边侧影,身形一顿。   虽然已有快八个月的身孕,她看起来却有些清瘦,之前好不容易胖了一些,如今这么折腾了一回,又飞快瘦了下去。   苏允之有所感觉,扭头一望,正看到李韬站在那里远远地望着她,见他目光涌动,神色沉凝,不禁愣了愣。   “二爷?”   李韬眉头一松,这才提步过来,推门进屋。   “怎么不去床上歇着?”   苏允之没忍住斜了他一眼:“我总不能白天黑夜的都躺在床上......”   李韬俯身握住她拿着笔的手,将她手中的笔拿开放下:“是么,我倒是不介意。”   苏允之正要说话,却突然身子一轻给他打横抱了起来,不禁吓了一跳。   李韬抱着她一路走到床前,把人轻轻放落在榻。   苏允之伸手推了他一下:“我不要睡了。”   没想到他却压了过来,在她耳边亲了两下:“那就陪我睡会儿。”   她一愣,脸一下子就红了:“说话就说话,你做什么......”   李韬抬手摸着她圆滚滚的肚子,淡淡看着她道:“我想做的,可不止这一件。”   苏允之挥开他的手想下地,却被他一把扯了回去,等她回过神的时候,人已经好好地躺在他的怀里了。   “李韬!”   李韬闭上眼:“喊得不错,接着喊。”   她恼极了,伸手不轻不重地拧了一下他的胳膊。   李韬却笑了出来,声音低沉,每一下都让她头皮发麻。   “苏允之,这么多年了,你怎么半点长进都没有?”他轻声道。   苏允之抬眸对上他的眼睛,本以为只是一句玩笑话,却发现他的目光里没有一丝玩笑揶揄之意。   “你怎么......”她下意识伸出手,想去摸他的脸。   李韬却俯身往前,轻轻吻住了她的唇。   他的动作轻而柔,隐忍而克制。   苏允之闻到他身上清冽的淡香,浑身一松,慢慢地伸出手,搂住了他的脖子。   这个不经意的小动作让李韬加深了亲吻,苏允之看到他的眼神,幽焰簇簇,深邃不明,几乎......令她窒息。   但李韬在她鬓边轻轻一吻,就用手臂支起身体,离远了她。   刚才两个人靠得那么近,她当然感觉得到他身体的变化,其实,以她如今的月份来说,是不要紧的,可他仍然要克制自己。   想到这儿,苏允之突然抬手抓住了他的前襟,不让他走开。   李韬一怔,握住她的手,面露苦笑:“乖,我就去冲洗一下。”   她凑上去靠着他,声音极低道:“其实也不是不可以......”   沉默之中,李韬抓着她的手放到嘴边亲了一下:“倒也不必,还有一种法子。”   她抬头看他:“什么法子?” 第96章 拨云   李韬抓着她的手,慢慢地往下。   苏允之呼吸一顿,脸噌地一下红了。   他盯着她的眼睛,脸上仍然一副淡淡的模样,与平素那个端素正经的平阳侯毫无差别。   苏允之浑身发软,头一歪,轻轻靠着他,闭上了眼睛。   李韬目光一柔,低下头吻落在她眉心。   屋子里还有檀香的余味,微妙的声响时断时续,直到天色完全暗下来,才渐渐平息。   苏允之已经累极,她隐约感觉到李韬起身,有些迷糊地伸手抓住他衣服:“二爷……去哪儿?”   她这个样子,懵懵懂懂的,倒是像极了小时候。   李韬的声音很温和:“我还有点事,你继续歇着。”   她没有松手,人半睡半醒的,脑子里却绷着根弦:“是不是那天唐大人的事,他来楼府……”   李韬摸了摸她的额头:“睡吧。”   他的手掌宽厚温暖,还有一点好闻的味道。   苏允之不自觉地闭了嘴,慢慢松开了手。他坐在床边,看了她好一会儿才起身离开。   李韬穿戴整齐,从屋里出来,走去书房,恰巧在回廊处遇到楼知春迎面走来,且一副古怪的神情,不禁眯起眼:“怎么了?”   楼知春欲言又止:“进屋说。”   二人一前一后进了书房,楼知春仰头坐下来,长长地一叹:“侯爷,您那宝贝侄女可真是奇货可居啊。”   李韬瞥他:“现在她算是你楼家的人了,再者,这词儿也不是这么用的。”   楼知春拍了拍额头:“刚刚她可闹了个大乌龙,把我家这老太太气得差点晕过去。”   话是这么说,他脸上却有些似笑非笑的。   李韬淡淡一哂,并不搭腔。   楼知春:“她以为自己是有了身子,哪知道不过是吃多了,胃里胀气,我母亲以为要有孙子了,高兴得上蹿下跳,没想到却是空欢喜一……这都能弄错,你说你这个侄女有趣不有趣?”   李韬放下茶杯:“出嫁随夫,有什么稀奇的?”   楼知春给他一噎,拿手指指了指他:“你看你!”   李韬望向他:“说正经的,你这是不想要孩子?”   楼知春一顿,收敛了几分笑意,看着对方,一时没有出声。   李韬何等聪明之人,见他如此神情,当下便看出缘由了。   其实楼知春待李宜华是极好的,他不想李宜华有孕,只是不希望她此时有孕,毕竟如今……他们行走于刀口之间,随时会有性命之忧。楼知春难以启齿,只是因为当下,李韬自己的夫人正身怀六甲。   “不说这个,我正想找侯爷说说唐渠的事。”   李韬蓦然想起方才离开屋子前苏允之抓着自己衣服所说的话,神情微顿。   “怎么,侯爷也想着此事?”楼知春察觉他神色有变化,不禁问道。   李韬缓缓道:“刚刚我夫人也问起此人。”   楼知春有些诧异。   李韬却道:“无妨,你说。”   楼知春:“那日他突然登门,我越想越觉得蹊跷,之前可没见他与我如何亲近,而且他那个性子,侯爷也是知道的,以他那性子,若没有公事,怎会无缘无故上门来?”   李韬:“你怀疑——他是怀疑我就在你府上,故意来探我们的虚实?”   楼知春点头:“他也许知道了点什么也不一定,怕就怕……他背后还有其他人。”   李韬沉默了一会儿道:“他背后有人也无妨,就看是什么人了。到如今,也没有任何异动,要么就是他那日并无所获,要么……”   二人相视一眼,脸色微动。   *   李韬走后不久,苏允之就睡沉了过去,她实在是太累了。   没想到这一入睡,竟又发梦。   这回她梦见的是一位许久不曾想起的故人——惠妃。   阳春三月的天气,惠妃在涌泉宫的红墙底下坐着,膝头放着针线,她在给平昌公主绣荷包。   苏允之都快忘记惠妃的模样了,但在梦里,她的眉眼却那么清晰。   和这宫里的大多数女人不同,惠妃的性子娴静冷淡,一向沉默寡言,除了与她有几句话以外,从不和其余人多说什么。有时候,都没什么人会注意到她。   苏允之却很喜欢她,因为她心地很好,也不做作。   以前苏允之常常和她一起,在这宫里,惠妃与她最是亲近。   在梦里,惠妃低着头,乌黑的青丝垂落下来,侧颜平和恬淡,远远看着,就像一幅美好的仕女图。   苏允之一想到她也走了,就觉得很难受,眼泪不自觉地就往下落。   没想到,惠妃却在这个时候忽然抬眸,朝她看了过来,还冲她笑了笑:“这儿太热了,走吧,有多远走多远。”   苏允之心口一抽,竟觉得哪里有些疼似的,她低下头,抬起手,袖子滑落下来,手臂上面那个黑紫色的图纹猛然扎入眼帘,无比刺眼。   那个痕迹突然变得很烫,仿佛要将她的皮肤都灼穿。   苏允之惊惶地抬头,竟看到红墙底下坐着的女子变成了一副白骨,吓得一下子惊叫出声!   她猛然坐起,睁开眼,看到淡青色的帷幔,当场呆住。   “夫人怎么了?”下人急匆匆地跑进屋,一脸担忧。   苏允之摇头:“噩梦罢了。”   话音刚落,她目光往下,不经意瞥见自己手臂上的痕迹,双眸骤缩。   那个黑紫色的痕迹,此时竟已完全变作黑色。   苏允之眉头紧皱,想起刚刚那个梦,神色顿时变得古怪。   她怎么会无缘无故地梦见惠妃?而且……   屋门吱嘎一声被人推开,一下子打断了她的思绪。   李韬大步上前,将她拢入怀中,径直摸向她的手臂,替她把脉:“又做梦了?”   下人原本想递茶过来,见此情形,连忙退了出去。   苏允之见他神色凝重,忙摇头轻声道:“没事的,我不过是做了个坏梦,就有人去知会您了?”   李韬摇头:“我正巧回来,在门口听到你的声音。”   她一怔:“我喊得……那么大声?”   他抬手摸了摸她的额头,确认她没有发热,眉头略有松缓。   苏允之看他脸色,隐约透出些古怪,不由道:“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事?”   李韬双唇微合,原本想搪塞过去,给她瞪了一眼,想起不久前答应她不能再隐瞒她,微微一顿后道:“宫里出事。”   “什么事?”   他凝视她的眼睛,声音微沉:“涌泉宫起火,被烧得一干二净。”   苏允之凝眸:“真的?”   他点了点头。   她抬头望向他:“二爷,我不知会不会是巧合,刚刚我梦见了一位故人……在梦里,她和我说……”   苏允之话音一止,垂下了双眸,又摇了摇头道:“看我,都糊涂了,一个梦罢了。”   这时她掌心一暖,被李韬轻轻握住双手。   “无妨,你慢慢说,我想听。”   她抬眸看他,过了片刻道:“是惠妃,我梦见了惠妃姐姐。”   李韬一顿:“从前住在舒华宫的那位?”   苏允之没想到李韬会记得惠妃,颇为惊讶:“二爷怎么……”   李韬淡淡道:“你在宫里朋友不算多,我自然知道她。”   苏允之看他一眼,心里滋味莫名。   过去,他到底是有多关心她?可她竟然什么都不知道,简直……像个傻子。   “怎么了?”   苏允之摇头,接着缓缓地道:“惠妃姐姐让我离开涌泉宫,她跟我说……那里太热了,让我……有多远,走多远……”   听了这话,李韬的神色有了些微的变化。   若是过去,他真不一定会信这样的话,然而经历过苏允之还魂一事,已经没有什么能让他惊异的了。   他的声音愈发低沉:“你怎么想?”苏允之迟疑道:“那个梦的感觉,就好像……惠妃姐姐知道涌泉宫会起火,如今想想,她的死也多有蹊跷,之前我进宫时,在皇后那里看到平昌公主,才知道惠妃姐姐已经没了,她们说她是得病走的……”   李韬摸着手上的玉扳指,一时没有说话。   “二爷,惠妃姐姐的死会不会……另有隐情?我记得,她的身体一向没什么大问题,怎么会无端端地就……”苏允之一顿,又道,“而且在梦里,我手臂上这个印记变得很烫人,二爷您看……”   李韬看向她的手臂,也发觉了那个印记颜色的变化,登时眉心一紧:“方才还不是如此。”   苏允之点头:“是啊。”   李韬看着她:“你是觉得,你还魂的事,与惠妃有关?”   苏允之摇头:“我不知道,只是这个梦给我的感觉太强烈了,简直从所未有……而且惠妃姐姐她……”   她吸了一口气,慢慢道:“她若真是病死,怎么会不料理好平昌的事,就这么走了?”   李韬轻拢她双肩,突然问了一句:“惠妃——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苏允之靠着他低低道:“她话很少,待人不算多亲切,但是个心地极好的女子,从前有几回我吃了别的妃子的暗亏,都是她冒着风险帮衬我,说来说去也只因……有一回我帮了小平昌,赶走了几个欺负她的皇子,自那以后,她就一直将我视作好姐妹。”   李韬默然不语。   苏允之有所感觉,抬头看他:“二爷?”   他拍了拍她的手背:“你再歇息一会儿,我让宜华过来陪你,此事,我会想法子查探。”   苏允之点点头,没有多说,乖乖地又躺下了。   李韬照拂好她才离开屋子,他走到院子里,仰首看向远处天际,下颌微微有些紧绷。   下人上前:“大人,夫人……”   “让她再睡一会儿,守着她,有什么事随时来报。”他道。   下人应声,轻轻推门进了屋。   此时,李韬抬起了手,连敲檐下的柱子,一共敲了五下。下一刻,便有黑衣人从暗处飞身而出,落在他身前恭敬道:“侯爷有何吩咐?”   李韬神色泛冷:“让宫里的人去查查涌泉宫。”   “涌泉宫如今只剩下一片灰烬,不知侯爷是想查什么?”   李韬想着苏允之说的惠妃的那句话,缓缓道:“看看地基底下有没有别的东西,可能……会有一具尸体。”   苏允之梦中所闻,细细一想,几令人毛骨悚然。虽然也只是猜测,但惠妃的那句话,听起来似乎……她本人就在那涌泉宫中一般。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倒计时~抱歉让大家久等,本章留言有红包~ 第97章 欲来   翌日晨起,李宜华早早便来找苏允之说闲天了。苏允之见她气色愈发红润,似乎完全没有因为昨日那乌龙事件受到影响。   虽然楼家老夫人昨日闹出那样大的动静,但看来,楼知春在背后并未如何苛责李宜华。   “你昨日那般,可把老夫人气得不轻吧?”   李宜华脸色微红道:“谁知道会是那样,都怪底下丫鬟乱说话,害我也以为......”   苏允之微微一笑:“其实也不用急,看情形也不会等多久。”   “怀玉!”   李宜华嗔了她一眼,目光往下,看向她的腹部:“你感觉怎么样?”   苏允之抬手,轻抚腹部:“就是越来越沉了,倒没什么难受的。”   李宜华:“我看其他人有身子,都要吃不少苦,你却轻松许多,看来我这小堂弟是有灵性的,舍不得折腾你呢。”   苏允之闻言失笑:“你怎么知道是男孩?”   李宜华笑眯眯地伸手去摸她肚子:“我就是知道嘛。”   二人正说着话,外头下人说是有事禀告,急匆匆地跑进来道:“夫人,平阳侯府出事了,大公子他......”   李宜华皱眉:“我大哥?他怎么了?”   “大公子......没了。”   咣当一声,苏允之手里的茶杯也应声滚落在地。   “不可能......怎么会!”李宜华连连摇头,不可置信,“到底......到底是怎么回事!”   “人是在外面没的,半个时辰前抬回去的,具体什么情形奴才也不晓得,侯府不让人说,但有人看到......”   “看到什么!做什么吞吞吐吐的?”   那下人似乎怕极,就是不肯开口。   李宜华没有耐心,将将发作,被苏允之拉扯了一把,才又坐下来。   苏允之看着那下人,轻声道:“外头的人是谁?看到了什么?说话这样不清不楚的,是存了歹心,还是怎么?”   那下人一听,立马变了脸色,急忙忙道:“奴才不敢!是胡同口的酒楼老板,说是大早上看到有人从......天香楼把大公子抬出来的。”   闻得此言,苏允之和李宜华都变了脸色。   天香楼是什么地方?那是最最下九流的地方,寻常达官贵人都不会去那儿。   “胡说八道!”李宜华怒道,“我大哥最看重名声,怎么会去那种地方!我看都是你胡诌,我大哥定然还好好的在家呢,怎么可能说没就没了!”   说着就起身要出去,苏允之忙让人拦着:“表姐,你别急,不如先去问问楼大人。”   下人道:“天还没亮,大人就给召进宫了,眼下不在府里。”   苏允之一怔,想到昨日涌泉宫起火的事,一时有些恍惚。   莫非楼知春是因为涌泉宫的事被叫去的?   李宜华又惊又慌,急得不行:“不管他了,我这就要回侯府去看看!”   她说完就急匆匆地往外跑,苏允之忙带人跟了上去。   没想到才出了院子,穿过天井,就给人拦了下来。   苏允之认得此人,他是李韬的手下。   “夫人,今日侯爷有吩咐,让您二位在院里待着。”   “这是为何?”李宜华不解,“昨儿我还出去过呢!”   对方有些为难,这时,他的背后走来一人,问道:“你要出去干什么?”   此人不是别个,正是李韬。   李宜华原本气势汹汹,见到李韬,登时蔫了下来:“......二叔。”   李韬瞥了她一眼,目光一转,看向苏允之。   苏允之被他看得有些心虚,顿觉莫名其妙。   奇了怪了,她有什么好心虚的?   李宜华将刚才下人禀报的事说了,李韬看她一眼:“先回去。”   他的话,李宜华自然会听,她虽然有些不情愿,却还是乖乖地就往回走了。回到屋里,几人落了座,李韬方开口:“你大哥,确实出事了。”   李宜华微微睁眸:“他真的......”   李韬点了点头,脸色不太好看:“别的不要多问,等你爹娘那儿的反应,底下人的嘴也要看紧了。”   李宜华整个人都愣住了,如行尸走肉般点头。   苏允之也不知说什么好,没想到李玄清会突然......   她看了看李韬,迟疑着道:“二爷,今日......为何不让我们出院子,是不是还有别的事?”   李韬望向她,过片刻才道:“拂晓时被召进宫的,除了楼知春,还有苏宿。”   苏允之一愣。   李韬沉声道:“今日原本休朝,他们进宫已经有两个时辰,到现在还没有回来。我的人传消息回来,说他们是一起进的光正殿,不出一个时辰,皇上就离开了光正殿,但那两个人都没有出来。”   李宜华这才回神:“二叔......是什么意思?”   李韬还没有开口,突然有一名手下在外扣门通禀。   李韬起身走到门外:“何事?”   “侯爷,唐渠唐大人来了,就在府门外。”   李韬:“他要见谁?”   “他对楼府的管家说,要见楼大人府上的贵客。”   李韬眯起眼睛,没有说话。   “侯爷?”   “请他进府。”   苏允之和李宜华在屋内,不知道发生何事,只隐约觉得有些紧张。   李宜华看到苏允之的侧脸苍白如纸,情不自禁抓住了她的手:“怀玉,不会有事的,对不对?”   苏允之看向她,嘴角轻轻一扯:“不会有事......有二爷在,就不会有事。”   李宜华点了点头,神色舒缓。   苏允之低下头,摸向自己的腹部,长长地吁了口气。   *   唐渠被请到了楼府招待客人的花厅。   他原本坐着,看到推门进来的人,霍然起身:“果然。”   李韬踏入厅中,没走几步便停下,神色淡淡地看着他:“唐大人,别来无恙。”   唐渠拱手行礼,态度恭敬:“侯爷——”   李韬:“是你猜到我在此处?”   唐渠点头:“有句话不是说,做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李韬看着他:“你上门寻我,是为要挟?”   “下官不敢,”唐渠撩起袍子,竟跪了下来,“下官是要给侯爷报信,眼下楼大人和苏大人都在宫中,成了皇上手中的人质,您若不现身,恐怕他们二人的性命......就会不保。”   李韬并非毫无所觉,脸上倒没有过多的惊异:“是皇上让你来传话的?”   唐渠摇头:“皇上猜到侯爷人就在京城,也知道时间一长,您迟早会明白他的用意,我只是提前来知会侯爷一声,为的......是求您一句话。”   李韬:“什么话?”   “若此次,侯爷能活下来,可保佟皇后一命?”   李韬皱眉。   这倒是他完全没有料想到的,这唐渠,什么时候竟成了佟皇后的人?   “皇后娘娘知道一些事情,兴许对侯爷有用,若是侯爷愿意,她会尽全力帮忙,”唐渠道,“前提是,侯爷能保娘娘后半生无忧。”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9-1217:48:59~2021-09-1322:36: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蝌蚪5瓶;alai0218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8章 对峙   李韬这一去,直到夜里才回。   苏允之心中记挂苏宿的安危,原有许多话想问他,没想到他一回来就说要带她出去走走。   “二爷,苏大人他们......”   李韬握了握她的手:“放心,他们不会有事。”   他的目光深沉而温暖,看着她时,仿佛天际星辰寂灭,只剩下她一人的影子。   苏允之心口一滞,不知为何,竟觉得两眼发酸。   她点点头,靠着他:“好。”   李韬的声音从她头顶飘落,一如既往的低沉好听:“之前带你去吃的那家扁食,最近卖一种生滚的鱼片粥,味道不错。”   苏允之抬头,看不到他的眼神,只看到他微微上扬的嘴角。   “二爷要带我去吗?”   “你想不想去?”   她笑了笑:“好啊。”   这个关头,难得他有这样的兴致,她自然不会扫兴。   从内院走的楼府后门门口的路并不短,李韬一路抱着她出去,还用袍袖替她挡着风。   苏允之攀在他肩头,听着他的心跳声,心里一点点安定下来。   二人坐在马车里,相依着看车外。   苏允之低低道:“真是好久不曾出来看看了......”   李韬淡淡道:“过去你最爱热闹。”   她侧首看他一眼,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李韬微微一笑:“怎么?”   “二爷说的是什么时候的事?”   他摸了摸她的头:“一直如此。”   苏允之看着他脸上的笑,心里也变得亮堂起来。   他不是爱笑的人,极少流露出这样真挚的笑意,可见是真的高兴。   “那以后,二爷都要带我出来,不许一个人去玩。”   李韬凝视她片刻,应了一声好。   一刻钟后,二人下了马车。没想到,天上竟突然飘起了小雪。   街上的人不多,三三两两。夜色如幕,细雪飞扬,在昏黄的火光间如飞蛾一般来回。   那小摊贩见要下雪,便想收摊,李韬命手下过去给了点银子才要到一碗粥。   “侯爷,这老板真是的,和他说了不要加葱,他还是放了,属下这就让他再做一碗。”   李韬没有说话,算是默许。   苏允之忙道:“不必了,把粥拿来吧,我很饿了。”   李韬看她一眼,示意手下把粥端过来,抽起两根筷子,夹起几粒葱花放到外头。   苏允之:“二爷......”   “等着。”   他就那样,一点一点地把碗里的葱花往外挑。   苏允之拿手支着下巴看他,一脸新鲜。   直到粥里一粒葱花都没有了,他才放下筷子,把碗推到她面前:“好了。”   苏允之伸长脖子,在他嘴角亲了一下:“谢谢二爷,二爷真好。”   李韬一愣,看着她好一会儿都不说话。   苏允之看他脸色平平的,耳朵却隐约有些红,不禁笑了起来。   他敛色,有意肃着脸:“笑什么,再不吃就凉了。”   苏允之眯起眼直笑,乖乖地低头喝粥。   绵软的白粥浸润了鱼片的鲜香,一口下去,浑身上下都暧了起来。   “好喝。”   她这个样子就像小孩子一般,实际上却是要当娘的人了,李韬不自觉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发顶。   苏允之偏头避开:“二爷!”   他挑眉一笑,没有说话。   夜色凉淡如水,小雪见酥。一碗粥喝完,肚腹满足,人却有些困了。   苏允之眼皮打架,只想大睡一场。   李韬抱着她上马车的时候,她已经有些意识不清了,只隐约感觉到他在看着自己,似乎......在轻抚她的额头和眉心。   时隔许久,她终于好好地睡了一回。   这一次,没有再做那些让人殚精竭虑的怪梦,睁开眼的时候,浑身都暖洋洋的,舒服得很。   苏允之坐起身来,看了看四下,这才惊觉自己是躺在一辆马车里。   车行平稳,外面也毫无动静,只有极轻的车轱辘滚动的声音。   她呆了片刻,往前掀开帘子,竟看到圆圆与真真坐在前面的隔间。   圆圆:“夫人醒了?”   苏允之神色迷惑:“我怎么会......这是要去哪儿?二爷呢?”   圆圆和真真相视一眼,神情有些异样。   “我问你们话呢。”苏允之突然有些心慌。   真真低声道:“我们在城外,马上就要到燕郊了,这趟......是要去蒙古。”   “蒙古?”苏允之愈发茫然,“为什么要去蒙古......”   圆圆上前扶住她的手:“夫人先穿外衣吧,免得着凉。”   苏允之反握住她的手:“那二爷呢?”   圆圆脸色微变,避开了她的目光。   “我问你们,二爷呢!”苏允之的声音一下子急促起来。   真真吸了口气,缓缓道:“侯爷还在京城,这会儿应该进宫去了。”   苏允之双眸一睁,突然定住了。   “侯爷下令,让奴婢们带夫人连夜离京,永不回头。”   “永不回头......”苏允之低声喃喃,想起昨夜他带自己出去的情形,恍然大悟。   她呆呆地坐在那儿,眼泪直直地滑落下来,过了片刻,却又轻笑出声。   圆圆和真真面面相觑,十分担忧。   “夫人,侯爷也是为您和孩子好,他此行......凶险,早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真真道。   苏允之摇头叹息,流泪不止,却一句话都不说。   这个时候,她突然感觉到腹部一阵绞痛,有湿意自下身传来。   *   京城,皇宫。   小雪经停,寒意深重。   穿过数道宫门,过大理石阶,头顶便是光正殿的大匾,顶上的琉璃瓦映射出慑人的寒光。   李韬撩起袍子,踏入殿内。   大殿内,空无一人。   “你终究是来了。”   有一个人从那把龙椅背后踱步而出,站在高处淡淡地俯视着他,一如当年。   “皇上。”李韬抬眸,与对方四目相对。   皇帝眯起眼,慢慢地笑了出来:“李韬,你果然有不臣之心,见了朕,竟敢不跪。”   李韬也笑了:“皇上要给臣安一个叛乱之名,臣自然不能辜负圣心,白背这罪名。”   皇帝脸上笑意尽失:“你今日有胆进宫,想必是做好了身死的准备。”   李韬不语。   皇帝走到阶下,一步步朝他走近,直至他身前。   “朕就问你一句话。”   “皇上请问。”   皇帝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就像看着一个死人:“太子......是不是你杀的?”   李韬:“臣若说不是,皇上会信么?”   皇帝眉心一皱:“别跟朕耍把戏,你自己不怕死,难道连楼知春和苏宿的命也不管了?”   李韬望着他道:“皇上为何觉得臣敢取太子性命?”   皇帝:“你与恒王沆瀣一气,当朕什么都不知道?你杀太子,自然就是觊觎皇位!”   李韬嘴角上扬,脸上露出一丝淡然的微笑。   皇帝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只觉得他那笑极为刺眼。   李韬慢慢道:“皇上可真是高看臣了,臣所觊觎的......从来都不是您的皇位。”   皇帝凝眉:“你......”   李韬突然上前一步逼近他,轻声道:“我心中想要的,只有一人,就是那个......被太子和万贵妃联手害死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9-1322:36:12~2021-09-1410:30: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alai0218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9章 魂归   皇帝的神情停滞了片刻,在一瞬之间仿佛听不懂李韬说了什么。慢慢地,他仿佛意识到了什么,脸色一点点地发生了变化。   “你对她,你竟对她......”他眼里的神情,说不出是惊愕还是恼怒,还有几分难以掩饰的荒唐之意,“李韬,你——怎么敢!”   与他相反,李韬却面容平静,没有一丝波澜。   皇帝的脸,就像一张完美的面具渐渐地裂开,多年前发生的种种,一些不经意的眼神,几句无心的话,如小石子一般投落在他心湖,却掀起了惊天巨浪。   他嘴角一搐,眼里显现出杀机。   “李韬,你真是活得不耐烦了,竟敢肖想朕的女人。”   李韬望着他,缓缓道:“皇上的女人,又有几个对您是真心实意?”   皇帝眯起眼:“你真是想死啊。”   李韬只淡淡一笑。   皇帝被他的态度激怒,扬声道:“来人!”   殿门被人推开,禁军鱼贯而入,刹那间将李韬重重包围。   “平阳侯谋逆弑君,罪该万死,把他给朕拖下去,”皇帝一顿,微微狞笑,“五马分尸——”   李韬目光平平地看着他,脸上没有丝毫惧意。   禁军等人上前两步,正要押下李韬,殿门突然被破,外面阶下,竟有数列弓箭手!   黑漆漆的箭头正对着大殿,众人色变!   皇帝不可置信,随即勃然大怒:“什么人!”   这些弓箭手并不普通,面带肃杀,看架势绝非寻常卫兵。   有一人身披甲胄拾级而上,手里提着重剑,一步步走到大殿。   此人正是恒王。   皇帝:“果然是你。”   恒王举起剑,剑指不远处的皇帝:“此人不是我皇兄,而是异族妖邪,尔等禁军,还不速速将此罪犯□□、欺世盗名之辈拿下!”   皇帝冷笑:“真是滑天下之大稽,看看有谁会信你的鬼话?”   恒王嘴角一勾,脸上露出一抹微妙的笑容。   皇帝皱眉。   恒王拍了拍手,他背后的弓箭手突然分为两列排开,辟出一条道来。   几个皇帝再熟悉不过的身影出现在了他的眼前,他们是内阁和六部的重臣,当中不乏几朝元老。   皇帝的神色变了变,却没有说话,只冷眼看着他们。   恒王转身望向那些大臣:“诸位大人,你们看看殿上这位,是不是皇上?”   几个臣子面面相觑,无一人敢出声。   恒王挑眉:“他不是皇上,证据就在这大殿里。”   皇帝笑了一声,态度极为轻蔑。   恒王不以为意,他走上台阶,一步步走向那个巨大的书架。   皇帝目光一冷,竟突然飞身而上,拔出旁边禁军腰间的配剑,直朝恒王刺去!   恒王闪身退避,却似乎来不及躲开,他也没料到,皇帝竟有如此身手!   就在此时,一抹黑影猝然闪现,竟生生地替恒王挡下了这一剑。   剑身没入那人胸前,登时在那身青衣上染出血色的花,颇有些触目惊心。   恒王脸色一沉:“平阳侯!”   皇帝抽出那剑,欲再刺恒王,但毕竟失去了先机,被恒王一剑挡了回去,踉跄后退。   李韬单手扶住殿柱,并未倒下,却在短短一瞬之间血色尽失。   恒王知道他这一剑伤得极重:“你......”   李韬抬手拭去嘴角的血迹:“无妨。”   皇帝:“禁军愣着做什么,还不把这两个乱臣贼子给朕拿下!”   眼看黑压压的禁卫军要扑上来,恒王倒斗翻身,踩上书架,竟整个倒挂而下,径直伸手够到了那个三彩胡人。   只不过轻轻地转动,就有门推移的声音传出。   恒王扬起重剑,直接把书架劈成了两半!   轰隆一声,书架和书轰然倒地!   众人被这惊天巨响逼得后退数步,待看清眼前的景象之时,所有人都呆住了。   “这、这是......”   *   马车才到燕郊,苏允之的肚子就突然发作,阵痛如浪潮一般,一次次向她涌来。   她这辈子从未如此疼过,半个时辰而已,便疼得晕了过去。   圆圆和真真始料未及,忙让车夫停下,生怕马车颠簸会让苏允之更难受。   这里远近都是荒野深林,一个时辰之内都赶不到有人的地方,可苏允之的肚子已经等不及了。   “怎么办,夫人晕过去了,怎么喊都喊不醒......”圆圆急道。   真真:“快掐人中。”   “不行,还是不行!”圆圆说完,突然看到苏允之手腕上有血迹,登时吓了一跳,撸起她袖子一看,竟淌着深红色的血。   “是这儿......”   流血之处,竟是那黑色的印痕所在!   “怎么会这样?”   真真摇头:“夫人突然晕过去,会不会......就是这个东西害的......”   她们不知道,苏允之在晕厥之中,魂魄竟又被迫......从体内分离,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远。   一种从所未有的恐慌充斥着她,当初她被害死时都不至于如此惊惧。   “不,不要,我不想走......”苏允之一下子痛哭出声。   但根本没人听得见她,也没有人能看得见她。   浩瀚的翠色如烟如雾,迷人眼睛。一切都渐渐变成了难以捉摸的虚空。   树影,云烟,风声,全都在离她远去。   眼前的雾气,越来越重,直到她什么都看不见。   苏允之朝着微弱的光芒飞奔,雾气刹那间消散,出现在眼前的景象却令她浑身都僵住。   此时此刻,她竟然......站在涌泉宫外。   天色极好,翠幕如茵,耳边隐约还有鸟雀的叫声。   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   涌泉宫不是已经被烧成灰烬了吗?   苏允之迟疑着伸手,想推开那道门,却径直穿了过去。   她吓了一跳,抬头一看,海德英就站在外面守着。   殿门虚掩着,里面似乎还有什么人。   苏允之上前一些,原本想进去,却无意中透过那门缝看到了里面的景象,霎时间血液凝固,手脚冰凉。   她看到皇帝躺在榻上,似乎是睡着了,而且睡得很沉。   在榻前,还有一人。   是惠妃。   她手里捏着一把小刀,弯着腰,竟自皇帝耳后......剐下了一块肉。   鲜血直流,皇帝却毫无反应。   苏允之惊愕万分,吓得后退了半步。   就在此时,海德英从外面走了进来:“得快点,药效只有三个时辰。”   惠妃连头都没有抬一下,只凉凉道:“还有几针就缝好了。”   苏允之盯着床上的皇帝,他的胸口微微起伏,显然是还活着,可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么做,真的有用?”海德英叹了口气。   惠妃摇头:“我不知道,但就算只有一线希望,也要试一试。”   “你的命,再加上......值得么?”   惠妃看向他:“我的命都是她的,至于皇上......”   她抬手在皇帝脸上轻轻一抚,动作极尽温柔,轻声道:“他欠她的更多,赔上区区几年的寿命,又算得了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9-1410:30:12~2021-09-1521:32: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alai0218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17611913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0章 嫉恨   大殿之中,寂静无声。   书架倒下后,暗室内的情形一览无遗。腐烂的恶臭弥漫在整个大殿里,令人窒息。   这暗室中,一共有四具尸体,尸身呈现出不同程度的腐烂。肉身虽已腐烂,衣物却还完好,大臣中有几个眼尖的,一下子就认出其中两具尸体穿着的是亲王的勉服。   就算是事先知晓,恒王此刻眼见此景,仍然微微变色。   皇帝面无表情,目光冰冷而狠戾。   “这就是证据。”恒王道,“你这妖邪,嗜杀成性,犯下滔天大罪,今日定要将你诛杀!”   皇帝的目光从那些大臣惊惧的脸上一一扫过,过半晌,他竟笑了出来:“你们都信这乱臣贼子的鬼话?”   无人出声。   皇帝转身走向龙椅,伸手掰开了左边的把手。   李韬目光一动,微微皱眉。   “这是绝命令,”皇帝缓缓道,“机关通向遍布京城的锦衣卫暗羽,只要朕轻轻触动此物,暗羽得令,便会诛杀你们这些人的家眷,父母妻儿,一个不留。”   大臣们个个变了脸色。   恒王目光骤冷:“卑鄙。”   皇帝挥袖,坐在龙椅上,悠哉悠哉道:“成王败寇,一向如此。你们这些人,今日只要回头是岸,朕就既往不咎,可若执迷不悟......”   “诸位大人,不要被他骗了!”   宫外响起一声娇喝。   皇帝凝眉,众人转身一望,就看到一名宫装女子款款上前,手里还端着一个木盘。   此女不是别人,正是佟皇后。   她走到大殿,把木盘递给旁边的宫女,命其一一展示给大臣们过目:“诸位大人,你们应该认得出来,这儿的贴身首饰都是你们家眷所有,他们如今都安然无恙,在安全之处,诸位大人不必担忧,这些就是证据。”   大臣们纷纷上前察看,各自侧目,很是松了口气。   皇帝:“这个女人的话你们也信?”   李韬道:“娘娘拿来的这些贴身之物,没有人比各位大人更清楚真伪,他们又有什么理由不信?”   皇帝在李韬和佟皇后之间看了几个来回,脸色阴沉至极:“贱人,朕早该杀了你。”   佟皇后毫无所惧,只冷冷看着他:“这个妖邪,多年前就上了皇上的身,一直为祸我朝,今日时候已到,不能再留此祸患!”   虽然佟皇后一直备受冷落,过去在后宫之中更是形同摆设,但她的身份摆在那里,中宫皇后、一国之母,又是皇帝的结发妻子,连她都亲证皇帝被妖邪上身,简直由不得人不信。   而且皇帝方才以那绝命令为要挟,虽然抓住了大臣的七寸,却也着实令人胆寒,没有人喜欢被如此威胁。   皇帝后退数步:“禁军听令!将这些乱臣贼子全部诛杀,一个不留!杀一个,记一功!”   恒王冷笑:“那也要看他们有没有这个本事!”   殿内已兵戈相向,皇帝目光一转,脚步一挪,想退至暗室,没想到却被一人挡住了去路。   此人便是李韬。   皇帝眯起眼睛看着他:“受了这么重的伤,朕劝你还是尽早包扎的好,不然......就要提前下去见她了。”   李韬望着皇帝:“前几日涌泉宫的大火,恐怕是皇上所为吧?”   皇帝脸上笑意渐收。   李韬接着道:“皇上是不是在害怕什么?您是怕......她冤魂不散,回来找上您么?”   皇帝突然暴怒:“天上地下,牛鬼蛇神,朕什么都不放在眼里,怕?哈哈,朕可是真龙天子、九五至尊!”   李韬向前一步:“那你为什么要烧涌泉宫?”   皇帝冷笑:“都是惠妃那个贱人,胆敢用歪门邪术害朕性命,为的竟是让苏允之还魂重生,朕要烧了那个地方,把他们统统烧死!”   话到最后,他已神色癫狂。   李韬闭了闭眼:“果然是惠妃。”   此时,皇帝突然拔剑刺向李韬!   李韬睁开眼,单手一转,竟用掌风将那剑生生震开了去!   皇帝整个往后跌倒,摔在了地上,噗哧一声吐出一口血来。   李韬走到他身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皇上真以为,我受了这么点伤,就会任你宰割了?”   皇帝大怒:“你......乱臣贼子!必遭天谴!”   李韬蹲下来,抬手就给了他两巴掌。   皇帝几乎呆住,却听李韬道:“皇上不知道吧,太子死前,也受了臣这番大礼。”   在气人这件事上,李韬一向是个中翘楚。   皇帝双眸暴睁:“果然是你!朕……要把你碎尸万段!”   话音一落,冰冷的剑身却贴上了他的手腕。李韬拿着一把匕首,只轻轻几下,就划开了一道口子,挑断了皇帝的手筋。   皇帝猝不及防受此剧痛,痛嘶一声,蜷缩起来。   李韬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真龙天子也会怕疼啊......”   “你......”   “皇上,再告诉您一件事,”李韬手上动作不停,接着又不费吹灰之力挑断了他另一只手的筋脉,“您口中的惠妃娘娘的歪门邪术......兴许是奏效了。”   皇帝身受剧痛,恨得睚眦欲裂,此时听到他这一句,突然浑身一定,连痛都忘记了:“......你说什么?”   李韬一刀扎在他右脚脚筋上,声音低沉道:“她如今——就是我的妻子,是这平阳侯府的侯夫人。”   皇帝瞳仁骤缩,盯着李韬,缓缓摇头:“不可能,这不可能。”   李韬沉默不语。   皇帝突然放声大笑:“痴心妄想!朕看你是在做梦!”   然而他的笑声却戛然而止。   他忽然想起来,不久之前,自己曾经在涌泉宫偶遇过平阳侯夫人。   那次她是去涌泉宫躲雨,他在殿内还偷听了一会儿。   皇帝的脸变得极为古怪:“这......绝不可能,她已经死了!明明已经死了......”   李韬掐住他的脖颈,掌心没有一丝温度,眼里也透出冰寒:“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把这么大的秘密透露给你?”   皇帝的神情甚至透出一丝茫然,随后慢慢地,泛出深深的恨意:“你竟敢娶她,你怎么敢......”   那不是憎恨,而是嫉恨。   李韬仍然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却加大了手下的力道。   皇帝几乎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气息,正被一点一点地抽走。 第101章 世子   李韬并没有打算取皇帝的命,皇帝也知道,他不可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了自己。   当他松开手的时候,皇帝眼睛里流露出轻蔑而又冷淡的笑意,就仿佛早有所料一般。   然而他的笑却在一瞬之间凝固。   有一把剑,从他背后横贯而入,穿透了他的心口。   李韬蹙眉,看向后面。   拿着剑刺穿皇帝心口的人,竟是佟皇后。   她神色慌张地撒了手,似乎是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颓然倒在地上,不出片刻,又痴痴而笑,如疯魔一般。   皇帝愕然地睁着眼睛,根本不能相信刚刚发生了什么。   “朕是......九......五至......”他一张嘴,血水便溢了出来,“......尊。”   皇帝的眼睛睁得极大,死死盯着眼前的李韬,忽然,他神色大变。   他看到,在李韬的身后,有一抹游魂。   那是苏允之。   粉白色的裙摆,乌黑的长发,她的模样看起来那么真实,仿佛......   但她没有看他。   她侧着头,望着李韬,只望着李韬一个人。   皇帝此时才感觉到剧痛,他深吸了一口气,直直地朝她探出手,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彻底地断了气。   恒王走上前,看到眼前这一幕,脸色微沉。   他俯身去探皇帝的鼻息,抬眸看向李韬。   李韬点了点头,并不言语。   这个人,杀了那么多亲兄弟,甚至还杀了自己最宠爱的女人,这么多年以来,他把控着多少人的生死。   今时今日,他终于死了。   他死在了自己发妻的手里,死得如此容易,如此难堪。   众叛亲离,不过如此。   恒王直起身,看了一眼坐在地上、神智不清的佟皇后,转身扬声道:“妖邪已诛,尔等禁军,还不束手就擒!”   *   皇帝死后,大势尽去。   而在海德英的帮助下,被囚禁许久的苏宿、楼知春也都顺利获救。   李韬身受重伤,暂至偏殿,由太医包扎伤口。   恒王料理好诸多事宜,过来看望他情形:“你怎么样?”   “殿下放心,死不了。”   恒王闻言失笑。   旁边太医却道:“侯爷此言差矣,这一剑若偏一寸,便是要害处,到时就算是神仙也救不了您。”   李韬摇头不语。   恒王挥挥手令太医等人退下,看着李韬道:“大事已成,平阳侯为何还愁眉不展?”   沉默了一会儿,李韬道:“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有种不好的感觉。”   “你是怕那个死了的人还留有什么后招?”   “倒不是,”李韬道,“就算是如此,他如今已命丧黄泉,手下残兵也成不了气候。”   “那你......”恒王话未说完,就有个人急匆匆地赶了进来。   “殿下,侯爷,平阳侯府王总卫有急事报。”   侯府的总卫,便是李韬的亲信王岩。   恒王颔首:“请人进来。”   不多时,王岩便入殿内。   “侯爷,大事不好,刚刚得到圆圆和真真的飞鸽传书,说是夫人在城外突然发作......”   李韬霍然而起:“现在如何?”   王岩低下头:“夫人诞下了小世子,世子平安无恙,可夫人她......至今昏迷不醒。”   李韬脸色一沉,周身都冷了下来。   恒王认识李韬许久,从未见过他流露出如此神情,一时也有些惊异。   这个人一向是喜怒不形于色,极少显露出心绪,就算是方才被皇帝威逼,险些丧命,也没见他有过慌乱之色。   然而此时却......   “殿下,请允准臣......”   恒王抬手止住他的话:“你去吧,这儿用不着你。”   李韬躬身应谢,转身大步离去。   恒王站在原地,遥遥地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缓缓地一笑。   之前他以为平阳侯此人没有任何弱点,如今看来,倒也并非如此。   不过这么一来,他反倒是......安心了不少。   *   苏允之已经昏迷了半个月。   她能看到所有的一切,却无法回去。无论她怎么喊他,他都听不到她的声音。   在那张床塌上躺着的,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   她看到李韬走进来,坐在榻前,低头注视着榻上的人。过许久,他俯下身,把额头贴在她的额头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苏允之伸出手想去摸他,却只探到一手的虚空。   “侯爷,世子爷醒了,又在哭了。”王岩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李韬闭了闭眼,起身走了出去。   苏允之跟着他一块儿过去,看到那个小小的婴孩被他抱在臂弯里,一下子红了眼睛。   “侯爷,小世子也不知道怎么了,闹得厉害,奴婢喂了喂了,哄也哄了,就是不管用。”奶娘慌张道。   李韬摇头:“你下去吧。”   “是。”   他抱着孩子坐下,那孩子突然就不哭了,只睁着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望着他。   李韬伸出手指,似乎是想在孩子脸上捏一把,却被一个小拳头抓住了手指。   他一怔,看着这孩子的脸,许久没有动。   “侯爷,苏夫人来了。”   李韬:“知道了,马上过来。”   他唤了奶娘,想把孩子交给她,没想到这孩子却抓着他的手不肯松开。   “侯爷,这......”   苏允之原本也觉得稀奇,以为是这孩子不肯让李韬离开,然而定睛一看,才发觉有些古怪。   这孩子虽抓着李韬的手,那双水汪汪的眼睛却时不时地会朝她这儿看过来,竟仿佛是......   苏允之咽了口唾沫,抬手晃了晃。   孩子小嘴一抿,竟咯咯咯地笑了出来。   她不禁又惊又喜。   李韬也很是意外,奶娘不知缘由,只笑道:“看来世子爷是真与侯爷很是亲近,不愿侯爷走呢。”   李韬看了看孩子,最终是决定抱着孩子一道去见苏夫人。   苏夫人这回是一个人过来的,再过不久,苏蔺真就要嫁给李家三爷。临近婚期,苏蔺真不方便到侯府走动,所以只来了苏夫人一位。   苏夫人看见李韬抱着孩子过来,很是惊喜,忙上前去看孩子:“这孩子长得真快,这么快就长这么大了......”   李韬:“他抓着我的手不肯松开,我只能带他一起过来。”   苏夫人望着襁褓中的小世子,目光一错不错,眼眶微湿:“我也巴不得能见见他呢,瞧瞧这眼睛,和侯爷您真是像极了......她还睡着?”   李韬点了点头。   苏夫人神情一黯,强笑道:“不急的,等开春了,她一定会醒的。”   李韬没有说话,只是低头看着孩子。   “今日我冒昧打扰,是有一件事要和侯爷说。”苏夫人正色道。   “但说无妨。”   “昨日在我们府上抓到一个窃贼,是前院的马夫,本来是要杖刑他的,今早这贼人为了逃避惩罚,说是知道......侯府有人要加害小世子,我就立马过来了,虽不知真假,但就怕万一......”   李韬声音泛冷:“他有没有说是什么人?”   “这倒没有,”苏夫人道,“他声称是在高门下人聚集的饭馆中无意听到的,说是有两个奴才拿了主子的钱财,要害......这孩子。” 第102章 芳香   三更时分,夜深人静。   侯府内外静悄悄的,灯火尽寂灭。   有一个人却迟迟没有入睡,她仰躺在榻上,双眸圆睁,盯着房顶,有些亢奋,又有些紧张和害怕。   就是今夜了。   她微微喘息,心口也砰砰砰地乱跳。   没有想到,在这个时候,一把长剑却抵上了她的咽喉。   她睁大眼,看到微光之中高大的黑衣人,神色巨变,大叫出声:“是谁!”   黑衣人的声音粗糙而沙哑:“阎王!下了黄泉也别怪我,是有人给钱要买你的性命!”   她眼睛急速飞转,大叫道:“蠢货!弄错人了,弄错了!就是我花的钱,我是让你......去杀前面院子里那个死小孩!”   黑衣人顿住,一时没有动作。   她以为他终于明白是自己出错了,便松了口气,没想到咔擦一声,屋内刹那间灯火通明,竟有四五人站在她的屋里!   “你......真的是你!”大爷李麟脸色惨白,既惊又怒。   他怎么也想不到,黄氏会生出这样恶毒的心思。   而李韬就站在他身后,目光淡淡地看着黄氏,如同看着一个死人。   黄氏呆了片刻,直到那黑衣人摘下面罩露出真容,才明白过来:“是你!”   原来黑衣人竟就是王岩,方才那声音不过是他伪装的罢了。   这一切,就是个圈套。   黄氏原本最善诡辩,然而方才她那一句话一出口,就给自己判了死刑,绝无回转之地。   她从床上跌坐下来,呆呆看着这几人,最后恨恨地盯向李麟:“都是你,你竟和他们合伙害我...”   李韬得到消息后,便命人暗中查探,抓到那个杀手后,几经审问,对方就供出了黄氏。这一回,为了能让李麟确信此事,便将计就计,设下这么一个圈套。而且,为了能让黄氏自己暴露,还有意挑在李麟歇在尤姨娘屋里的日子。   李麟没想到,到了这个地步,黄氏还会说这种话。   “你这毒妇,多行不义必自毙!”   黄氏冷笑:“我是毒妇,你又好的到哪儿去?你什么都不争,自己窝囊不说,也不为儿子争,还喜欢那种下贱的女人......清儿死了,都是你害的,你害的!都是你不管他......”   李麟不可置信。   他没想到,黄氏竟然会把李玄清的死怪罪到他头上。   “你......不可理喻!”   黄氏大笑一声,突然起身朝李麟冲了过去。   李麟吓得连连后退,被李韬一把揪住领子提了起来,才堪堪避开。   李韬随即一脚踹在黄氏心口,把她整个人都踹飞了出去。   砰的一声巨响,她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李麟看得惊慌不已:“她这......”   黄氏虽然痛极,却仍然仰着头对着他们狞笑:“你们不让我好过,我也不会让你们,好过,我要让那个贱女人下去陪我的清儿,清儿生前最喜欢她......”   李韬闻言皱眉,仿佛意识到了什么,飞快转身离开了屋子。   *   他一路狂奔至内院,一进门就看到奶娘的尸体,目光一窒。   奶娘的胸口,插着一把匕首,正是他送苏允之的那一把。   屋子里极静,孩子没有半点哭声。   李韬咬牙走进内屋,看到眼前的一幕,愣在了当场。   一名女子坐在榻边,把孩子抱在膝头,用双手环绕着孩子的后背。   孩子望着她,眼睛一眨不眨,时不时地露出甜美天真的笑容。   她抬眸看向来人,双眸微红:“侯爷......”   李韬没有上前,他定在那里,仍有一丝不确信。   “你是谁?”   圆圆和真真赶过来时看到夫人抱着世子,都觉得惊喜万分,此时听到李韬这一句,不由得面面相觑。奇了怪了,侯爷怎么会这样问?   她抿唇,低头看向膝头的孩子,伸手蹭了蹭孩子的鼻子:“你看看你爹,才几天而已,连你娘都不认得了,我们还是去苏家找外祖父吧。”   小孩仿佛能听懂她在说什么,咯咯咯地又笑了起来。   李韬神色一变,几步上前,抓住她的手:“你敢。”   他一低头,却看到她抬眸望着自己,浅浅而笑,眼波流转。   李韬呼吸一顿,伸出手,轻轻探向她的脸:“真的好了?”   她歪过头,靠着他的腰:“好了,这不还有力气护着侯爷的儿子么?”   原来,那个奶娘也是黄氏买通的杀手。   李韬深吸了口气,抬手将他们母子二人拥在怀中,许久没有出声。   圆圆和真真见状,忙低头退了出去,走到外面,便将那奶娘的尸身抬了出去。   孩子在苏允之怀里,很快就睡沉了。她起身把他放回篮里,还没来得及转身,就被人从背后拥住。   他只是抱着她,什么也不说。   “侯爷怎么不问我,到底是怎么回事?”她轻声道。   李韬声音微哑:“你回来了就好。”   苏允之眼睛一湿,转过身,伸出手轻抚他的面庞。   “我好想你......”她踮起脚,吻落在他唇上。   李韬微微一震,过了一会儿才伸手抱住她。   “刚刚她要动手害我们的孩子,我真的恨死自己了,我总是这么没用,”她低低道,“幸亏上天垂怜,让我回来,不然......”   他抱紧了她:“傻瓜。”   “我真的很傻,一直以来,我什么也不知道,”她仰头直直地望着他的眼睛,“我不知道惠妃姐姐为我做了那么多,也不知道你过去的心意,真的是很傻。”   她轻声道:“如果当初,知道你要上门提亲,我一定不会进宫。”   “这几日来,我一直都在这里,你知不知道......我最想做的是什么?”她问。   李韬没有说话。   以苏允之的性子,她很少会这样表露自己的心迹,他一时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等他回过神的时候,那股熟悉的茶花香气已经浸透了他的呼吸。   她攀在他胸前,柔软的唇触碰着他的唇,手也......   李韬呼吸一沉,下一刻便反客为主,把人压了下去。   她伸手搂住他,迷离的眼睛里全都是他的模样,好像......就只看得到他一人。   这种感觉,与过去截然不同。   李韬几乎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不,即使是他的梦境,也不及眼前所见美好的万分之一。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到此正文完结~过几天开始不定期更新番外~ 第103章 番外一   苏允之醒后第二日,就和李韬结伴进宫,到涌泉宫旧址祭拜惠妃。   此时的涌泉宫已经是一片废墟,当年的荣光、阴谋与杀戮,仿佛都随之烟消云散。   “侯爷,侯夫人。”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二人转头一望,便看到海德英站在宫门口。   苏允之两年未见他,突然看到他双鬓斑白的苍老之态,不禁微微一滞。   李韬带着她上前几步:“海公公。”   海德英看了他们二人一回,目光落在苏允之脸上,弯腰要行礼,被李韬伸手扶住:“今日我们夫妻二人是得了恒王殿下允准,私下进宫,公公将我们当作寻常人便是。”   海德英点了点头,却目光一转,望着苏允之道:“话虽如此,可这宫里头,哪会有什么寻常人?”   苏允之看对方目光意味深长,不禁又想起当日难产所见的梦境。   “侯爷和夫人......是来祭拜什么人的?”海德英指了指东南角的纸钱和焚香。   苏允之沉默了一会儿,看了看李韬道:“是苏贵妃和......惠妃娘娘。”   海德英没有意外之色,反而笑了笑:“二位真是有心了,杂家手头还有点琐事,就先告辞了。”   苏允之看着海德英离开的背影道:“侯爷,你说......海公公为什么会帮惠妃姐姐?我梦中所见......是真的吗?”   李韬道:“本来我也不确信,那日你说梦见惠妃,我怀疑惠妃的尸身有可能就埋藏在涌泉宫,就命人暗中查探了一番。”   苏允之一愣:“后来如何?”   李韬牵住她的手,握在掌心之中:“你放心,她不在这儿,也不在陵寝,已经有人把她好好安葬在了宫外。”   “难不成就是......海德英?”   他点头。   苏允之蹙眉:“之前我就想问了,海德英明明是皇上的亲信,为什么会一次又一次地......”   李韬望着远处宫门,声音淡淡道:“若不是你提及惠妃,我也难以厘清此事。”   “什么意思?”   “海德英,与你这位惠妃姐姐的关系非同一般,”李韬望向她,“他当年是二十岁进宫,进宫之前,他在外面有过妻女。”   苏允之眸子一动,惊讶道:“难道惠妃姐姐是他的女儿?”   李韬:“不错。”   “可......惠妃姐姐明明是翰林学士之女,怎么会......”   李韬缓缓道:“海公公原名海如昔,是大喜班的一名唱戏花旦,后来结识了一位官家小姐,与对方情投意合、私定终身,却因身份悬殊,为人所不容。”   苏允之喃喃道:“那位官家小姐就是惠妃姐姐的母亲。”   “不错,”李韬继续道,“女方父母为断绝二人的情分,命打手偷袭海公公,甚至私用宫刑。海公公受此重创,无处可去,最后进了宫,可他也没想到,当年那位小姐早有了身孕。更想不到,自己的亲生女儿有朝一日会进宫为妃。”   苏允之听得怔怔的:“竟是如此。”   怪不得当初海德英对惠妃那么好,连她要做那样凶险的事,他都会帮她。   “一切善因,皆有善果,”李韬温声道,“当初你善待惠妃母女,不但惠妃因此报答你,连海德英后来也在帮你,若非如此......”   他突然停下不说了。   苏允之知道他在想什么,她捏了捏他的掌心:“我知道的。”   李韬低下头看她,眼里有一丝笑意。   她抿嘴,想要挣脱他的手,却被他抓得更紧。   “不要胡闹。”他说。   苏允之真想给他一个大白眼,到底是谁在胡闹?   二人收拾了一下,便携手望外去了。苏允之看宫道上没什么人,便伸手挽着他:“侯爷,宫变的那天,我就在大殿里,你知不知道?”他顿了顿:“不知道。”   她道:“你当时本来......可以亲手取那个人的性命,却没有那么做。”   李韬摸了摸她的发顶,用极其温和的语气在她耳边道:“就那么让他死了,未免太便宜他了。那你是希望我杀他,还是不希望我杀他?”   他的呼吸灼热,落在她耳朵上,让她猛然激灵了一下。   她不由得想起了昨夜的情形。   还没来得及应话,前边远远地走来三四个人,走在最前头的是一名面带细纱的宫装女子,看模样是后妃,她身后跟着两个宫女。   “那是......”   李韬压低声:“是淑妃。”   苏允之心里咯噔一下,没忍住朝那女子多看了两眼。   这就是传闻中......与当年的她一模一样的南楚公主?   之前她毁容的事,早就传了出来,今日见她以轻纱遮面,看来传闻确有其事。   苏允之心底一紧。   对方原本应与他们擦肩而过,不知为何却突然停了下来:“想必这位就是平阳侯吧?”   李韬颔首:“见过淑妃娘娘。”   淑妃福身回礼,望向苏允之时,微微一怔。   苏允之屈膝行了一礼:“淑妃娘娘金安。”   淑妃望着她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转身便去了。   “淑妃之后怎么办?”   李韬道:“恒王殿下留她在静安宫,让她做个逍遥自在的太妃。”   苏允之有些惊讶:“恒王殿下?”   “那日宫内地震,殿下无意令淑妃形貌暴露于宫人之前,才让她毁容的消息传了出去,所以才会这么补偿她。”   “没想到那位恒王殿下还有这样的心思......”她看向李韬,“话说回来,当初侯爷见到这位淑妃娘娘,难道就没有被迷惑过?”   李韬瞥她一眼:“为何?”   苏允之给他一噎,一时竟有些接不上话。   李韬不紧不慢道:“她虽样貌与你当年肖似,但与你绝不相同。”   “哪里不同了?”   李韬看着她:“就是不同。”   苏允之弯唇,过了会儿又问道:“那她到底为何与我当年生得那样像?听说,先帝头一回看到她,连手里的佛珠都掉到地上了。”   李韬抬眸看向前面,淡淡道:“我是没看出有哪里像,再说,先帝眼瘸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苏允之连忙踮起脚要去捂他的嘴:“这儿还是在宫里......”   *   夫妻二人回到侯府的时候,已经是夜里。   小世子一个多时辰前就醒了,他找不见母亲,哭得撕心裂肺、肝肠寸断,真是可怜极了。   苏允之抱着他哄了一会儿,那孩子便抽抽嗒嗒地又睡过去了。   羽扇抱怨道:“小主子真是黏人,一会儿都离不得夫人,真不知道是像谁......”   一旁的圆圆和真真等人,听了这话都不约而同地看向了正在脱外衣的某人。   李韬有所感觉,抬头扫了她们一眼,几个丫鬟登时缩紧了脖子,不敢再乱看。   苏允之抱着孩子微微笑道:“瞧他这样,兴许是不高兴呢。”   李韬坐到她身侧,揽住她肩头:“他有什么不高兴的,成日除了吃就是睡。”   苏允之忍不住瞪了他一眼:“侯爷,你到现在都还没给你儿子取名呢!”   看他这样,莫不是忘了吧?   李韬淡淡道:“名字罢了,取什么都行。”   苏允之真的有些不高兴了,她抱着孩子就想坐远一点,却给他一把揽了回去:“好了,待我想一想。”   夫妻二人正说着话,外头下人传话道:“侯爷,夫人,三爷来了。” 第104章 番外二   李韬出去与李霑说了会儿话,直到二更时分才回。苏允之从他的脸色里看不出有什么,便问他到底是什么事。   “云哥儿你还记得吧?”李韬道。   “自然记得。”   云哥儿便是曹鸳的孩子。   “那孩子先前无处可去,三弟心慈,一直留他住在偏院,”李韬道,“再过几日,苏家二姑娘就要入府了,他想着安排好云歌儿的去处,不能让他再留在府里了。”   苏允之颔首:“确实如此,等真真进府,这孩子就不好安排了。”   若那时候再送出府,免不得有人要指摘苏蔺真,倒不如这会儿由李霑做主。   “三爷待真真确实是真心实意。”她道。   李韬淡淡一笑,正要说话,屋里头又隐约传出孩子的哭声。   苏允之头也不回地就进去了。   李韬看着晃荡的帘子,微微皱眉,侧头吩咐圆圆道:“以后晚上别把孩子抱过来,哭闹的话,交给奶娘就是了。”   几个丫鬟相视一眼,不敢多说。   *   十年后,京城。   在侯府给小世子李珉当陪读不是一件轻松的差事,身为小世子的表侄子,楼含实际上与对方年纪相当。   这位世子爷今年十岁,是京城出了名的小魔王。楼含本来打死也不想来,都是他爹,不知道是怎么的就欠了他舅爷平阳侯的人情,竟拿他这个儿子来抵。   虽然事先有所预料,楼含也没有想到,李珉读书的时候会这么难伺候。   之前他在兵营,就算任性一些,好歹勉强还有几分可爱。可若是对着书,简直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魔头。不看书不背书也就罢了,他还撕书!   请来教书的周先生一大把年纪,嘴边却光溜溜的,一根胡须也没有。楼含一问方知,这是给李珉一把小火烧秃了。自那以后,周先生但凡上课,都要离世子爷两丈远,也绝不敢轻易打他板子。   楼含见他在课上那顾跋扈劲儿,恨不得冲上去揪他耳朵,可叹侯夫人,就是他舅娘那样贞淑娴静、美若天仙的女子,竟生出这么个小魔头。   “今日接着上回讲《汉书》。”周先生道。   李珉一手托腮,歪着脑袋看着房顶,就是不理先生。他长得和平阳侯一模一样,没有一丝他娘的影子。   楼含走上前,俯身替他翻开书:“世子,先生说要讲《汉书》。”   李珉瞪他一眼:“啰嗦。”   楼含笑笑,又退了下去,抬头便见先生投来感激的一瞥。   课上一半,李珉趴到了桌子上,开始呼呼大睡。   周先生面露难色,却不敢叫醒对方。   楼含冲先生笑笑,缓步上前,凑近李珉脑袋,小声道:“世子?”   对方没动静。   楼含一顿,而后在对方耳边道:“小表叔,您要是不乖乖上课,我……就把你害怕骑马的事说出去。”   此言一出,原本睡得跟死猪一般的人登时直起了身子,恼羞成怒地瞪着她,凶光毕露:“你好大的胆子!”   楼含笑眯眯道:“不大不大,就比世子爷大一点吧。”   李珉一拍桌子,啪的一声发出巨响,吓得周先生躲到了桌子底下:“世子爷……息怒!”   楼含拿起桌上的书捧上前,压低声:“只要世子好好地读完,我拍胸脯保证,骑马的事,绝不泄露半个字。”   李珉虽是个十岁的半大少年,却比谁都要面子。他当然不想被楼含威胁,可和颜面无存相比,他宁可先咽了眼前这个哑巴亏。   他重重地一坐,用力地翻开书,瞥了旁边的楼含一眼,咬牙切齿道:“你给我等着!”   周先生从桌子底下爬起来,见此情形,不由暗中朝楼含竖了竖大拇指。   *   侯府后院的这点动静,很快就传到了李韬的耳朵里。   “当真?”   听王岩禀报,知道李珉竟然乖乖听完了今日的课,连一向稳重如山的平阳侯都手下一抖,险些把杯子里的茶水洒出去。   “周先生还说,楼少爷身为伴读,尽心竭力,世子爷今日能够听话,都是他的功劳。”   李韬放下茶杯,缓缓道:“那小子的确有些本事。”   毕竟,当初他亲自上阵,威逼利诱,甚至动用家法都没有用。   “用的什么法子?”   王岩摇头:“周先生只说,不知和世子爷说了什么话,引得世子爷勃然大怒,可气归气,世子爷最后竟乖乖地坐下了,到最后都没有再捣乱。”   李韬闻言莞尔:“有意思。”   顿了顿,又问道:“人走了?”   “还没,”王岩道,“世子爷上完课,在写课业,楼少爷这会儿正陪着呢。”   李韬神色奇异地看了王岩一眼:“课业?”   这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这时,下人从外进来禀报道:“侯爷,夫人方才回府,往世子爷那儿去了。”   李韬凝眸:“她这会儿在哪儿?”   “应当在凌波阁附近。”   李韬立马起身,大步离开了书房。   那下人看得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王总卫,侯爷这是……”   王岩扫了他一眼,对方立马闭上嘴不说话了。   *   苏允之刚从苏府回来,听说自家儿子好好今儿学了一日,压根不信,连忙就要赶去一探究竟。   没想到半路竟给人截住了。   她看到李韬,就把手一甩,哼了一声,转头就走。   新来的小丫鬟看得心惊胆战,哪家的妻子敢这么和主君叫板?   李韬抬手一挥,屏退众人,自己大步上前,追了过去,一把将人拉进了怀里。   苏允之挣脱不开,瞪着他道:“大庭广众之下,侯爷成何体统?”   李韬淡淡道:“我就是这个家的体统。”   “你放开!”   他手下一用力,俯身就吻落下去。   “呜……李韬,你要不要脸!”   他笑了一声,把她打横抱起:“我要不要脸,你还不清楚?”   “你……”   后边的下人们不敢跟上前,默默地转过身,当作什么都没听到。   李韬一路把人抱进屋,径直压在了塌上。   苏允之:“你发什么疯,我还要去看珉儿……”   李韬:“不准。”   “凭什么管我?”   “他见了娘就跟狗皮膏药一样,像什么样子?”   苏允之:“你……你骂我儿子!”   “那也是我儿子。”   她抬脚就要踹他,谁知道竟给他抓住腿,顺势褪去了鞋袜。   “……李永安!”   “听话。”   “你……唔……”   到了后来,自家儿子怎么样,苏允之也顾不到了。她被李韬压了大半宿,骨头架子都快散了,一闭眼就睡了过去。